《远上寒山》作者:叶不觉 文案: 她像一个被风吹来的精灵,穿过八月黄昏中柔和的阳光和姗姗而来的暮色,沿着小路轻快地跑回来。 ——《绿山墙的安妮》 *男主高校建筑学教授,他冷清,沉静,遥远。 女主信科院软件工程学生,她活泼,清秀,可爱。 *因为一次意外的监考和代课,沈楠遇见了顾景然。他是少年天才,他是青年教授,他在他的领域内受人尊敬,他是她追逐和仰望的方向。 *被顾景然训后,沈楠委屈地说:“你还骂我!你凭什么骂我?你管得着吗?你是我的谁?不就是我的老师吗?我都快毕业了凭什么还得听你的?” 顾景然胸口剧烈地起伏,她问他凭什么管她,问他是自己的谁。亏他做了这么久的好人,守着那点老师与学生的边界让她叫了这么多年的老师。 *对沈楠来说,这是一场少女自卑胆怯的青涩暗恋。 但对顾景然而言,是命里逃不掉的巨大劫难,是浓烈也要克制的念想。 顾景然从来没有想过,他原本是想要抚慰她,最后被解救的,却是自己。 *八岁年龄差,师生文。先虐女后虐男,HE。 *“谢谢你来看我的故事。”(づ?ど)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景然,沈楠 ┃ 配角:怀沉,徐鹿鹿,苏嘉定,顾伶然 ┃ 其它:师生恋 一句话简介:大叔文,师生恋。 原创网第50、61章锁文 初见 徐鹿鹿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沈楠刚考完微积分。虽然考试前就知道这门课出题刁钻,通过率很低,但没日没夜在图书馆奋斗了几天,考完还是面临被挂科的处境,沈楠真的很沮丧。又想到后面的接踵而来几门课,更加觉得前景惨淡。这时候接到谁的电话都不会有好心情。 “干嘛?”沈楠问。 徐鹿鹿语气谄媚:“我们是好朋友吧?” 沈楠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没好事:“不是。” “……”对方被噎了一下:“没关系,楠楠,虽然你总是如此冷血无情,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沈楠走出考试大楼,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长发乱飞,她抬手整理头发,被徐鹿鹿装模作样的声音恶心到了,翻个白眼不耐烦地打断:“说人话。” “你知道TA乐队吧?他们今天下午在音乐广场有演出来着,我一直都想去的,但是实在是太火爆了,在手机定了时间守了大半夜都没抢到票……” “说重点!” “然后我一个同学告诉我有了多的票,超级幸运是不是?!……但是我今下午有一个监考,当时我以为没机会去看演出,就跟班上一个同学约好去监考……现在说去不了,肯定要被老师从行政楼扔下去。楠楠,你代我去好不好?反正那些老师也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在大学,部分开卷公共课和选修课对学生开放监考,任务简单,替老师收发卷子以及维护一下考场纪律,还会有相应的酬劳。沈楠大一时也去监考过,但现在是一月份,考场屏蔽网络又没有暖气,在四面通风的教室呆两个多小时,绝不是一件开心的事。 “你让一个为了复习微积分在图书馆学习半个星期,今早七点就起床冒着寒风参加考试的人,替你去冷冰冰的教室坐两个小时,而你却去广场看乐队演出?!” “回来给你买东大门的烤地瓜。” “没门。” “南街的章鱼小丸子?” “不想吃。” “你想怎么样?” 沈楠做不解状:“我还能怎么样,就是天气越来越冷了嘛,这段时间为了复习考试,衣服堆了一星期。我这个人事又比较多,本来说下午回寝室洗的,结果你又有事要我帮忙,这个衣服啥时候洗呢……” 徐鹿鹿腹诽,沈楠哪里是忙,明明是懒,但有求于人,只能咬牙承下:“好,洗就洗。” 挂断电话沈楠往寝室方向走,有两个男生坐在考场门口的花坛,拿着草稿纸面红耳赤的争执一道极限证明题。 大概是数学系的吧,沈楠自暴自弃的想,上午考微积分的是数学系、物理系、计算机系、建筑系这些对高数要求高的理工类专业。虽然一直知道N大是理工类大学,数学物理方面的牛人多的数不过来,但那些男生简直变态,那么难的证明题,坐在沈楠前面同班的男生居然不到一个小时就交卷了,那时候她在干嘛,还在微积分概念那里纠结吧…… 沈楠回寝室放好东西,到食堂随意解决完午饭。考场设置在三教,这里一般是研究生上课的地方,沈楠很少过来,在门口问了保安才循着记忆往里走。 先去领工作证,办公室里挤满了老师和学生,沈楠找到领证的队伍,排在队尾跟着,轮到她时,负责登记发放工作证的老师坐在办公桌后面,懒懒看她一眼:“徐鹿鹿?” 沈楠呃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对,是我。” 那女老师神色掠过不耐,从抽屉里拿出监考员证递给她,指了指面前的签到表:“把基本信息填一下。” 沈楠把徐鹿鹿的信息填好,看到自己负责的考场是3025,带她的是建筑学院的一位老师,姓张。 她跟着张老师核对考场信息,领取试卷和工具,那个男老师三十上下,人特别和气,有条不紊的把大部分事做好,沈楠只能边上打打下手。沈楠暗自度量,这老师来自建筑学院,又那么年轻,工作时间应该不久。实在不是沈楠神通广大,建筑学院虽然不是N大建校之初设立的六大学院之一,但却是后期发展最快的,要说是N大现在最牛逼的学院都不为过,在里面随便拎一位老师,都带着金光闪闪的履历,没有博士生学历和相关的获奖论文根本不能来N大教书。 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人挤着人。沈楠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对面的办公桌边站着一个男人,有一瞬间移不开眼。 他穿着烟灰色的套头毛衣,整个人就像万里雪地里立着的白桦,挺拔修长,清冷卓然,有一点点凌厉又有一点点收敛。一只手捏着几页纸在看,另一只手无意识的把玩一根黑色签字笔,握笔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很干净。像是一双画画的手,沈楠下意识的想。 对面的人似乎注意到沈楠的眼神,转过头来。沈楠在百分之一秒转移了自己的视线,全程不慌不忙而且没有丝毫掩饰的痕迹,那男的狐疑的看了沈楠一眼,奈何沈楠的眼神好像一直不在他身上。沈楠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若无其事的把注意力转到手中的事上。 以前沈楠跟着徐鹿鹿去艺术大楼蹭课看表演系的帅哥。徐鹿鹿从来是前一秒还盯着别人流口水,下一秒就是一副道貌岸然认真听课的样子。那时候沈楠还笑徐鹿鹿伪君子,不想今天竟然学了个十足。想到这里一下子没忍住笑出来,声响并不大,但已经足够对面的人听到。那男的到底又看了沈楠一眼,对方探究的视线有如实质,太有压迫感,沈楠几乎是硬撑着才忍住没抬头。 一切准备好之后离考试还有段时间,张老师跟其他老师闲聊,沈楠在办公室无事可做,寻思着去上个厕所。洗手的时候想起上午的微积分考试,不觉叹一口气。恰好有电话打过来。是林瑶。 “喂?”沈楠无精打采。 “怎么寝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电话里的女人问。 “徐鹿鹿去看演唱会了,我代她监考。思凡不知道,大概忙着赶实践考察论文吧。” “哦。”林瑶又问:“今晚一起吃饭?” “可以。”沈楠可有可无。 “怎么了,一副生无可恋的德行?” “唉……”沈楠肩膀垮下去,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厕门口的墙壁上,悔不当初:“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选软件工程的,我根本不是学计算机的料,我太笨了,编程很难,组成原理很难,写代码很难,微积分也学不下去,我完了,下学期还要学微积分,我要死了……” 林瑶落井下石:“不好意思,我是不太懂你们这种理工科女生的世界。” 沈楠做大哭状:“要不我去外语系混吧。” “得了吧,不知道是谁英语四级考了两次才低空飞过。当我们外语系没人啊,我实话跟你说,就你那英语水平,到外语系也不够你混的。” 沈楠咬牙切齿:“林瑶,我恨你!” “我这不是让你看清现实吗?你那个大脑构造就适合在理科呆着,高考的时候物理满分,这不是变态吗。我物理上50的次数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沈楠正要回答,忽然听见外面的响动,她探出头往外看,有个人正倚在那里抽烟。几乎是沈楠探出头打量他的同时,也转过头看向她。 是办公室的那个男人。 他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收住,感觉倒像是望着她微微而笑。脸上笑意浅淡,但那双眼睛深邃黑沉,似含有碎光,于是明明很浅的笑容却显出一些暖意。匆匆一撇下竟然让人觉得脸热。 转念一想这人大概是听到了刚刚她说的话,那笑容突然变得碍眼又讨厌。她只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说不上羞耻还是愤怒。 一支烟燃尽,他将烟头扔进垃圾桶,不疾不徐的往办公室方向走。真是冤家,她不就刚刚在办公室不明不白笑他占了便宜,这么快就讨回来。 林瑶长久得不到沈楠的回答,在电话里喂喂的催她。沈楠震惊,此时她把手机垂在腰侧,但林瑶的声音还是很清晰,那么那个男的肯定将林瑶说的话也听进去了。 “我在。”沈楠真的无话可说。 “刚刚怎么了?”林瑶问。 “有个男的在阳台抽烟,听到我讲话……他嘲笑我说微积分很难!” “大概是哪个要考试的学生吧。我不跟你说了啊,我跟人约好去图书馆,下午联系你。”林瑶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沈楠折回去洗手,到底意难平。 那个人肯定是文科院学生,学过计算机系的微积分吗?知不知道就比数学系难度低一点,知不知道跟建筑系是同一本教材?可能连微分积分都没听说过,还嘲笑她,她高考理综全市前十呢。他懂什么,他懂个屁! 今天下午是文科类院系的公共课考试。张老师把卷子发下去,沈楠拿着签到表去挨着挨着提醒签名。做完这一切就按照张老师的要求在讲台监督,而他自己绕着考场走了两圈就走不见人影了……大概是回办公室吹暖气了吧。沈楠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祈祷这些人做快点,全部提前交卷。 打完第四个呵欠的时候,沈楠决定去走廊伸个懒腰醒神。 走到门口看到隔壁考场的外的走廊上站着张老师,他和几个人倚在栏杆聊天,应该都是老师。但看到面对张老师而站的人,是办公室的那个男的,沈楠就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了。 恰好巡考员停下来跟他们打招呼,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个五十来岁笑的一脸慈祥的女老师叫他小顾老师,而那个男的叫她伍阿姨。伍老师说:“放年假记得来我家玩啊,我们家那两个小祖宗一直念着你。”那人点头。 难道是老师? 沈楠撇嘴,肯定是实习老师或者助教,他看起来比张老师还小几岁,按年纪来说在大学教书太勉强了。 考试结束,沈楠跟张老师收好卷子拿到办公室装订,在办公室又看到他。沈楠目不斜视,那个人也没注意到她,临走前女老师提醒还要签一次名,沈楠照例将徐鹿鹿的名字写上去。 这时那个男的走过来,拿起沈楠刚刚搁下的笔,准备签名。前一秒还满脸不耐烦的女老师,立马笑的温柔可人,耐心十足的提醒:“顾老师,老师是在另一张签名。”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沈楠在心里轻轻嗤了一声。 下午沈楠和林瑶去南街吃饭,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寒假时微积分成绩出来,才68分,沈楠第一次连70分都没上。她认为题型太难,但系里第一名居然是满分,而那个坐她前面提前交卷的男生则是87。 知耻后勇,沈楠在家好吃好喝的宅了一个月,决定下学期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旧文重写,所以后面的章节我锁了,之后会慢慢放新的章节上来。 我愿意 来年春雪还没消融的时候,沈楠开始了大二下期的生活。 这学期微积分要换一个老师。听说是因为身体不行,家里强制要求去国外检查。虽然很不人道,但沈楠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上学期教微积分的老师是物理系的老教授,身体还硬朗时是物理系博士生导师,这种人来教本科生的微积分可以想像多恐怖。他的思维严密解法简便,一个概念越讲越深还美名其曰巩固基础。尖子生自然喜欢这类老师,苦的就是沈楠这种不上不下的。 下午去开院会,隔壁班的孙骁骁说起上午在学院看到来代课的老师,摇头感叹:“惊为天人啊,我一直不知道原来理工科的老师也可以长这样,跟天仙下凡似的。” 众人纷纷要求拿图说话,孙骁骁还真的拍了照。 结果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只能看出那人穿着深色的羽绒服,连高矮胖瘦都不能辨别。众人失望叹气,孙骁骁:“等你们到时候亲眼见到顾老师,就知道我不是夸张了。” 星期一是第一节微积分,每个星期有三节课。沈楠估摸着时间到教室,站在门口转着脑袋寻找空位,看见杜悠隔着半个教室朝她挥手。 “奇了怪了,今天这些人怎么来的那么早?” “还不是为了一睹新老师的美貌。”杜悠示意沈楠看前面:“没注意到除了我们,剩下的牢牢占据着前排?” 沈楠痛心疾首:“为什么我们不去前排?我也想看帅哥!” “没办法,起晚了。”杜悠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上课铃打响五分钟新老师终于姗姗来迟。 来人姿态挺拔,身材修长,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短款羽绒服,背后的帽沿上有一圈白色的绒毛。 前排女生从那人进来开始就瞪大双眼,半饷才不敢置信地轻声问, “这是我们新来的代课老师吗?” “孙骁骁没说假话……” “我不是做梦吧,我们学院还有这种老师?” 这人非常年轻,穿着整齐妥帖,头发理的短短的,露出耳后浅色的皮肤。完全不像是教计算机系的。 信科的老师还是可以分为几种。 有神情一本正经语气全程无起伏的基础课老师,穿件破洞旧毛衣头发炸飞的操作课老师,或者嗓门特别大专业骂人二十年的专业课老师,当然也有正常点的,但也仅限于正常。而这个人,不属于以上任意一类。 “不好意思,第一次来计算机学院上课,打听了几次才找对教室。”声音低沉悦耳,仿若终年积雪的山头抖落的霜气,有一寒峭的冷感。沈楠觉得自己的心尖仿佛被冰凌扫过,连身体都忍不住轻颤。 他把书放在桌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字体苍劲俊逸。写好后把粉笔扔进盒子,面向教室:“我叫顾景然,应吴老师的要求给你们上这一学期的微积分。你们可以叫我顾老师,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叫我学长也行,我本科是在这里读的。” 沈楠的视线从黑板上的字移到那个人身上,看清那张脸之后,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这个人……这个人不就是监考那次在办公室见到的男的吗?! 有人好奇地问:“老师,你是我们学院新来的老师吗?” 顾景然说:“不是,我是建筑工程学院的老师。” 教室里原本嗡嗡的讨论声更大了,连一直不吭声的杜悠都忍不住轻呼一声。 考上N大的人虽然各个自诩人中龙凤,但龙凤在这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最明显的就是院系之间的高下。作为理工科大学,建校初设立的六大院系虽然不复从前强势,但仍掌握着话语权;信科和经济学院人多势众自然不会让别人欺负;但能在学院横着走的,怕也只有建筑学院。 大一的沈楠还是个小白,考N大的原因是仰慕其物理领域的发展状况。这里有核技术与新能源,流体力学和地质灾害防治三大研究所,在全国相关领域属于佼佼者。 但进了学校才知道老院系近年不问外事专搞科研,建筑学院后来居上,各种课题和设计项目,在国内外获奖无数。其他学院只好夹着尾巴绕路而行。 沈楠不屑,这年龄明明就是实习老师,大概是没有资格教专业课才来教本科生的鸡肋公共课,好像提了建筑学院就多厉害似的。 顾景然说:“我一直在建筑学院教专业课,从来没教过其他学院,连微积分的教材都是前天才拿到。不过我听你们学院的老师说,你们专业跟建筑学院微积分教学内容相同,那我就按照建筑学院的教学模式来教你们。当然,如果对我的教学方法有任何的想法或者建议都可以跟我说。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 这回沈楠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来说刚毕业的老师都要在公共课上磨练两年,才能上学院的课,这个人看起来还在读博士,他在建筑学院教专业课? 有人举手不确定地问:“老师,你是博士生吗?” “我是。” 这下整个教室没有人不抬头打量他,他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随手拿起点名册翻看:“你们是两个专业一起上课?” “对。” “我说人怎么这么多。”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他的手一页一页翻过点名册,看完才问:“你们有课代表吗?” 前排的女生有问必答:“没有。有学习委员。” 顾景然放下点名册:“那有人愿意做我的课代表吗?” 教室里的人神情各不相同。有跃跃欲试但不好出头的;有摸不清对方脾性而犹豫不觉的;有花痴但不好明目张胆的。总之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教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这时后排突然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 “我愿意。” 在安静的教室里,这声音显得尤其清脆响亮。只见这女孩子穿着水红色的棉衣,面庞白皙干净,大概是紧张,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双颊红扑扑的,显得生机勃勃。 顾景然有些惊讶的挑眉:“好,那就是你吧。”停顿一会回忆似地问道:“你叫徐鹿鹿?” 沈楠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监考那次的相遇,甚至知道那时她叫徐鹿鹿。她看着他,目光清澈:“我叫沈楠。” 顾景然了然,不再多问:“沈楠,下课后来一趟我办公室。现在开始上课。” 后知后觉的众人意识到大势已去,不由得扼腕叹息,前排甚至有几个女生朝沈楠投来怨怼的目光。 沈楠发现顾景然念她的名字时鼻音不分,大概是以为她叫沈兰?沈楠简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下课后沈楠跟着顾景然朝办公室去。路上遇见学院的老师,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都停下来跟顾景然打招呼。沈楠怀疑这里其实是建筑学院大楼。 大概是临时办公室的原因,布置特别简单,除了基本的办公用品以外,连多余的凳子也没有。 顾景然问:“以前做过课代表没有。” “做过。”沈楠初中高中都是物理课代表。 “知道大学的课代表要干什么吗?” “跟高中差不多吧,帮助老师呗。”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新的点名册给她:“你存一下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我会直接联系你,由你来通知班上的人;平时要点名的时候由你来点,有人回答问题要记录;你不用给我准备课件之类的,但课前要早到,课后要报到。”他左手的食手无意识扣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大概就是这些了,以后有需要我会跟你说。” 要求这么多还说没有要求。 沈楠点点头拿起点名册出门,顾景然问:“你叫沈兰?芝兰玉树的兰?” “不,楠木擎天的楠。” “哦,就是楠木疙瘩的楠?” 沈楠霍的转身,顾景然正一脸坦然的看着她。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她肚子里憋了一股无名火,从初次遇见开始,沈楠在他面前就处于劣势。每一次交锋,他气定神闲,而她火冒三丈。她攥了攥拳头,气呼呼的走出门。 徐鹿鹿说:“你大概是被这个老师给盯上了。” 沈楠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我还不信他能我把吃了。” “你这么不待见他,干嘛还当他课代表?” 沈楠一时冲动,现在想起来其实有些后悔:“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咽不下那口气。我是觉得微积分很难没错,但我不是傻子,想起他笑我那时说的话就不舒服。我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 “万一人家那笑不是嘲笑,只是觉得你的话比较逗呢?” 沈楠拿眼斜她:“有区别吗?” “好吧,我这学期课又变少了,只有六门,你陪我去找兼职吧。” 沈楠惊讶:“你们专业有没有搞错,才大二课就那么少了?我们这学期专业课加上公共课有十一门。” “谁让你们是理工类呢?知道社会学院吗?他们的课就四门。” 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沈楠住的是混合寝室,这样的寝室在女生园十五栋非常普遍。基本上一个寝室四个人三个都是不同的专业。而沈楠寝室更绝,四个人皆是不同专业。 沈楠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软件工程,徐鹿鹿是经济管理学院人力资源类,林瑶是外语学院西班牙语,辜思凡建筑工程学院环境工程。 建筑学院竞争激烈,能考进这个院的十个里面四个得过奥赛奖牌,三个保送,两个特招,牛人多竞争自然很大。即使辜思凡这种市级的理科状元,仍觉得颇为吃力,为了得到奖学金和专业保研名额,平日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而林瑶长的漂亮,家庭条件又好,在外国语学院这种才女美女扎堆的地方,仍然少不了人追求,约会多社团活动多。很少呆在寝室。 只有沈楠和徐鹿鹿相依为命。 作者有话要说: 恩,男主很欠扁。 相处 自从顾景然来教微积分之后,微积分的到课率突然开始上涨。第二节课沈楠提前十分钟拿着顾景然的电脑去教室,被底下乌压压的人头吓了一跳。 弄好需要用的课件之后,沈楠坐到杜悠身边:“我没眼花吧,这还是全校公共课迟到率最高的计算机系?” 杜悠说:“你没有看错,我提前二十分钟到的,还是只有坐后面。” 杜悠跟沈楠一个专业。因为军训时一个方队,中场休息时经常凑在一起聊天,后来自然而然就一起上课。 跟沈楠耿直又爱贫嘴的性格不同,杜悠长相偏甜美,人又随和大方。在虎狼环绕,只要是女生都可以享受特别优待的计算机系,简直就是月季花一般娇俏的存在。 追她的人很多,但杜悠愣是一个也没接受,沈楠偶尔会调侃她:“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喜欢我呢。” 杜悠这时候就顺着她说:“是啊,要不你嫁给我当压寨夫人?” 连着一个星期,微积分到课率都非常之高。从其他专业混进来的人越来也多,一个可以容纳150人的教室居然有满员的倾向,乌压压的坐满了整个阶梯教室。虽然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专业一起,但也没有那么多啊。 “来蹭课的,粗略统计有社会学,财务管理,新闻传播学,汉语言文学……连数学系都在内!他们还需要学这个教材的微积分?”有女生在群里问。 沈楠的位置越坐越后,第二个星期差点连位置都找不到。 这天顾景然来上课,看着底下济济一堂的求知学子们,问:“13级计算机系有这么多人吗?” 混进来的人纷纷心虚地找事做,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没人说话。顾景然也不在意没人回答,好似只是随便问的,漫不经心的拿起点名册。 沈楠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感觉没好事,果然他问:“课代表呢?” 沈楠急忙站起来:“我在!” 顾景然微微一笑:“怎么坐的那么后面?” 旁边法学院的妹子激动的说:“啊啊啊!他居然在笑,在笑,我死而无憾了!” 但沈楠觉得他的神情很像是医院里哄小孩子打针的医生,一边笑吟吟的说着好话一边毫不留情的扎你一针。 “下次要坐到前面来,课代表上我的课都坐那么后面,实在不给我面子。来,到讲台把名点了。”说罢把点名册甩到讲桌上。 果然…… 没点到名的人收拾书包离开,有女生经过顾景然身旁娇羞的抬头打量,唯恐顾景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顾景然不受影响,面色如常的拿起课本:“翻到26页。今天讲极限论。” 因为顾景然要求她坐前排,沈楠不得不在春寒料峭的三月,七点起床去占位子。虽然可以吃到南街热气腾腾的肉包子,但牺牲近四十分钟的睡眠对沈楠来说简直是折磨。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徐鹿鹿给她发消息。 ——我快到你们教室门口了,你是四点半下课对吧 ——对,你在教室门口等我。 今天跟寝室的人约好去看电影。 下课铃响,沈楠收拾书包准备出门,顾景然叫住她:“课代表,过来把收上来的作业抱回办公室。” 沈楠往前冲的脚步立马顿住。认命地把书包往背上一甩,走过去抱习题册。 顾景然问:“有急事?跑那么快?” “没有啊,我哪有什么急事。”沈楠打哈哈。 “既然没有的话,放好习题册之后,顺便去教材办把新到辅导书搬到我办公室吧。”顾景然边说边往前走:“本来以为你有急事还不好意思麻烦你的。” 我现在可以说我有急事……吗?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门,正好遇上迎面赶来的徐鹿鹿。沈楠不客气的把怀里一半习题册塞给她,问:“林瑶和辜思凡呢?” 徐鹿鹿没有回答,望着顾景然背影问:“楠楠,那个男的就是现在教你微积分的老师?” “对啊。” 徐鹿鹿两眼放光:“这你还跟我说长的一般?这简直是天仙下凡啊!” ……能不能换个形容词。 两人抱着作业走进办公室,顾景然在看到徐鹿鹿后面露疑惑,徐鹿鹿连忙自我介绍:“老师你好,我是沈楠的室友,叫徐鹿鹿,是经济管理学院的。” 顾景然点头,玩味的眼神却看向沈楠。沈楠突然意识到,去年冬天去监考的时候,自己用的是她的身份,第一节课的时候,顾景然还问她是不是徐鹿鹿,现在真的徐鹿鹿就在这里。 “你好,来找沈楠有事?” “对啊,我们约好下午去看电影。” 沈楠不禁嘚瑟,听到了吧顾老师,不是我不想去领资料,是真的有事,急事! 顾景然略微遗憾的看向沈楠:“看来今天下午你没时间去教材办了。” 沈楠点头。 谁知顾景然又说:“那就明天吧,你们明天也有我的课是吧。” ……沈楠又点头。 走出办公室沈楠心里仍然堵得慌,徐鹿鹿意犹未尽的感叹:“怎么会有这么帅,这么年轻,这么温柔,还这么学识渊博的男人……” 沈楠语气冷淡:“不就是个教微积分的老师吗?我们计算机系,这样的老师一抓一大把,毕业的学校不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就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顾景然能比吗?” “哦,那你们计算机系的那群老头和程序男哪个能先把扣子扣顺?” 沈楠觉得心里更堵得慌了。 晚上看完电影,林瑶说:“沈楠,我觉得你最近黑眼圈变重了很多。晚上别熬夜了,女生熬夜后果很重的。” 一说这个沈楠就来气:“我哪有熬夜,我是早起!就我那个微积分老师,非要我坐前面,我只有早起去占位置。” “那个建筑学院来的老师?” “对。” 林瑶打趣:“不是说很帅吗?坐前排岂不是更方便看清楚。” 沈楠敷衍:“如果那人是教微积分的,你就不会那么想了。” 徐鹿鹿插嘴说:“是真的很帅!你别听沈楠说的话,她的眼睛基本是瞎的。” 思凡忍俊不禁。 徐鹿鹿看着辜思凡,兴致勃勃地问:“思凡,你不是建筑学院的吗,你认识顾景然吗?你知道他博士在哪读的吗?” 思凡说:“顾景然?听名字有点耳熟,教哪个专业的?” “呃……沈楠,你知道吗?” 沈楠摇头:“他只说他是建筑学院的。” “那不认识也正常,建筑学院老师教授加起来有一两百人。既然顾景然很年轻,那应该才来不久,不过环境工程专业这两年新来的老师里没有这个人。我回头跟土木工程和建筑学的同学打听一下。” 沈楠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三月中旬微积分会有第一次随堂测试,成绩计入期末总成绩。她不敢马虎,拿了资料去图书馆复习。 这学期她比以前更加认真,一半是对上学期的反思,一半是不想让顾景然看扁。 沈楠打小就知道自己有天赋,涉及到理科类的东西几乎一点就透。 从小学接触奥数开始,她就认定了以后要学理科。教过她的老师也都认为她天生就是学这块料,所以后来毫不犹豫去了理科班,即使是在尖子生云集的重点高中,也牢牢占据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上了大学之后,在牛人更多的N大,沈楠不再是鹤立鸡群里唯一一只鹤,身边不是高考状元就是特优保送。一不小心就会被甩下去,沈楠不想被甩下去。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伤感,情绪还没酝酿出来,有人非常不合时宜的打断了她。 沈楠撇了一眼来电联系人,走到楼道去接电话:“干嘛,我忙着呢,能不能别打扰我。” 对方笑道:“怎么,我惹着你了?一上来就这么大火气。” “因为鄙人不能像苏大少爷一样,在考试来临之际还如此闲适安逸。” 苏嘉定说:“原来是要考试了,微积分?这玩意需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复习?让我猜猜,你现在,不会是在图书馆吧。” 沈楠被拆穿了有点恼:“有事说事。” “大好周末,约你出去。” “没时间!” “我刚结束课题,一个星期都呆在实验室,想着两个星期没见面来看看你,你怎么这么冷血无情。学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个微积分要么一听就懂,要么死都不懂。” 沈楠:“你意思你是前者,我是后者?” “我没这么说,但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沈楠都可以想象苏嘉定那张欠扁的脸。如果说上了大学还能鹤立鸡群的,沈楠身边,苏嘉定算一个。 高中时苏嘉定就比她聪明。明明这人上语文课总是睡觉,自习就溜出去打球,高考时却比沈楠高十来分,稳扎稳打的进了物理系。大学之后他身上的理科天分完全发挥出来,经常跟着几个师兄在教授指导下做课题,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 苏嘉定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我说真的,音乐广场有家酒吧新开张,吃完饭一起去看看。” “为什么非要找我,你朋友那么多。” “这个嘛……酒吧有个策划,情侣去打七折。” 沈楠忍无可忍:“苏嘉定,你这个混蛋!” 苏嘉定赶紧补救:“你去的话,随你吃喝,我买单。” 作者有话要说: 苏嘉定此人 酒吧 苏嘉定离图书馆很近,沈楠在大门口等他,远远的看见他走过来。三月阳光暖而不燥,他穿件深色牛仔服,里面是连帽卫衣,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简直迷死人不偿命。引得路上的小姑娘都朝他看。 苏嘉定看到沈楠的穿着和背的书包就皱眉:“我说,你非得到哪都背着你的书包吗?” “在学校不背书包背什么?我来个图书馆还要打扮吗?又不是约会。” “等会就是,先把你送回寝室收拾一下再出发,四十分钟够了吗?” 沈楠:“够了够了。” 回到寝室,徐鹿鹿问:“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们以为你今晚会睡在图书馆。” 沈楠放好书包开始化妆:“下午要跟苏嘉定出去,回来收拾一下。” 徐鹿鹿怪叫:“又是苏嘉定。沈楠,你要再这么跟你那损友混在一起,就真的找不到男朋友了。” “我不跟他一起玩我也找不到男朋友。再说,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他没把我当女的,我没把他当男的。” 林瑶从阳台进来,见沈楠化妆问:“要出去?” 沈楠应了一声,看林瑶那花枝招展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她要出门。林瑶最近在跟计算机系里的同学谈恋爱,那男的名叫路安阳,苦追了林瑶大半年,期间林瑶换了两个男朋友都没放弃,这学期终于抱的美人归。 换衣服的时候,林瑶给她参考:“你衣柜里衣服也挺多的,干嘛一天到晚背着书包,穿的像个普通女大学生。” “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出门时,时间过了38分钟,沈楠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苏嘉定对女人穿衣打扮用时的精确估计。 和林瑶一起下楼,大门口除了安静站在一边的路安阳,还有一脸不耐烦倚靠着的苏嘉定。 林瑶上前挽住路安阳的手,对沈楠说:“那我们先走了。”沈楠点头说好,路安阳对她挥手再见,牵着林瑶走远。 一直没吭声的苏大少爷没好气:“走了。” 在路上,苏嘉定突然问:“那是林瑶新换的男朋友?” 沈楠知道他想问什么,知无不言:“对啊,叫路安阳,我们学院的,长的还不错吧。” “这女的品味越来越差了。” 沈楠不满:“哪里差了,专业排名前十呢,微积分考了92的。” 苏嘉定白眼:“那这么说,我大一微积分还是满分……你要找的话我们学院一抓一大把!” “说的好像我们学院微积分没有满分的一样,上学期学院第一就是满分。” “怀沉?你们学院我看也只有他算个人才。” 沈楠没想到苏嘉定还记得怀沉,在她印象里,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夏天沈楠过生日的时候。 “不好意思啊,你说的这个人才,跟路安阳是朋友,形影不离的那种。” “所以说,再好的朋友之间,有些差距也是巨大的。比如,我跟你。” 沈楠非常后悔跟苏嘉定聊天。 新开的酒吧因为面向学生,没有晃眼的霓虹灯和人影纠缠的舞池,音乐非常轻柔,价格也很亲民。这两天碰上白色情人节,活动非常多。 两人吃完饭一进去,就有穿着白衬衣的年轻服务员翩翩而来,向他们推荐情人节套餐,苏嘉定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奈何沈楠喜欢小赠品。 “女人就是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沈楠不想搭理他,看着角落里弹吉他的男生发呆。这种地方一般都给周围大学的学生提供兼职。沈楠心想,徐鹿鹿倒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玩到十点过出门,居然在酒吧门口遇见同样要离开的顾景然一行人。 沈楠很想装没看见悄悄溜走,不曾想顾景然身边的老师跟苏嘉定很熟,看见垂头躲在苏嘉定身后的沈楠,调侃道:“带女朋友出来约会?” 苏嘉定喝多了酒,意识不清醒,完全不顾沈楠往后躲的动作,把她拉到身前:“对啊,长的漂亮吧。她叫沈楠,也在我们学校读书,是计算机系的。” 沈楠真是想掐死苏嘉定,一喝酒就满嘴胡说八道。迫不得已抬起头打招呼:“老师好。”看到顾景然又叫:“顾老师。” 顾景然在看清她的瞬间微微皱眉。 沈楠很后悔,真的非常后悔。她早应该意识到的,这个地方离学校实在太近了。 顾景然语气不善:“这么晚还不回去?” 沈楠硬着头皮:“马上就回去。” 男老师有点惊讶:“你们认识?” 顾景然回答:“我这学期教她微积分。” “吴教授托你教的那个计算机系的公共课?这老师也真够不客气的,你最近不是在跟一个新的项目吗?” “吴阿姨……太缠人……” 男老师听完哈哈大笑,但碍于学生在场,没有多说。 最后顾景然开车将两人送回去。沈楠和苏嘉定坐后座,那老师坐副驾驶。 沈楠一上车就眼观鼻鼻观心窝在后座装死,顾景然开车话很少,全程就只有苏嘉定和那老师聊天,等到那老师下车之后,车里气氛一下子安静起来。 偏偏苏嘉定还没察觉,循着沈楠的位置就把脑袋往她肩膀上放,哼哼唧唧个不停。 要是以前沈楠肯定一边嫌弃他一边把他的脑袋往外推,但现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沈楠连大气都不敢喘。 顾景然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两人亲密的样子,似笑非笑地问:“男朋友?” “不是,他胡说的。”但苏嘉定还靠在她身上,这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于是又说:“我跟他认识十几年。小学当过两年同桌,四年级他转学,读高中的时候他又在我隔壁班,现在还是一个大学。” “你们还挺有缘分。” “应该是吧。毕竟这世上,没有多少人久别之后还能重逢,重逢之后还能不生分的。” 顾景然先把苏嘉定送回寝室,再送沈楠。车停在女生园不远处的大道,沈楠下车前顾景然说:“女孩子要注意安全,以后不要那么晚还不回寝室。” 沈楠心虚地连连点头。 顾景然又说:“回去吧。这次考试好好准备,分数没上80,自觉点写1000字检讨给我。” 沈楠开车门的手抖了一下。 第二天是周日,晴空如洗,暖风和煦。 想到80分的考试目标,沈楠叹了一口气,在被窝里打个滚,不情不愿地起床到图书馆温书。 早起意味着能吃到南街的肉包子和烧卖,沈楠买好东西正准备付钱,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头。她回头看是谁,对方已经走上前对老板说话,声音年轻男孩子特有的朝气和温暖:“我要一份跟她一样的。钱我来付。” 是怀沉,还有跟他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路安阳。沈楠回头的时候,路安阳朝她笑了笑。没想到昨天才提到他俩,今天就遇见。 路安阳买好早餐就去找林瑶,就这一点来说,沈楠非常羡慕林瑶,偶尔也会产生有个男朋友真好的想法,毕竟早餐不用自己下楼买。 两人一起走出门。 怀沉问:“起那么早要去哪里吗?” 沈楠扬了扬手里的书,苦哈哈的说:“去图书馆复习微积分。” “听说这学期教你们的换成建筑学院的老师了,怎么样,还习惯吗?” “还行吧,我的微积分神仙来教也就那样。当然,你这种满分的人是不会懂得。” 怀沉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其实只要把基础的搞懂……” 沈楠赶紧打住他:“停!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们这种人的学习经验,这只会让我知道我有多笨。你留我一个人在学海自生自灭吧。” 怀沉被沈楠逗笑,一本正经地说:“这我实在于心不忍。要是游累了跟我讲一声,我一定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去拯救你。” “那我这厢先谢过怀同学的美意。”沈楠把最后一个烧卖吃完,问:“你呢?起那么早干嘛?路安阳是去陪女朋友,你不会也是去给哪个女的献殷勤吧。” “不是,你脑袋里想什么呢。四月有一个全国大学生计算机图形设计大赛,院里推荐我参加,所以去学院交材料。” ……这就是人生赢家的日常吧。 大一时沈楠也是励志成为人生赢家的有志青年,并列有五大目标。 当学生会主席,得奖学金,四六级一次过,绩点3.8,还有找个男朋友。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以上沈楠一样也没实现。而怀沉,除了没有女朋友,几乎都实现了。 沈楠不止一次把自己这套人生赢家的理念跟怀沉分享,并撺掇他找个女朋友。怀沉每次都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一天一更吧(不过好像没什么人看 随堂考 星期一随堂考如期而至。 沈楠一紧张就容易失眠,以至于整晚都是清醒的状态,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进教室整个人都是昏的。 顾景然比以往提前一点来,他已经换上春装,是一件纯色的套头毛衣和麻质的深色长裤。这人的穿着一直都很简单,简单到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合适。 或许简单才不容易出错吧。 周围有女生低声感叹:“天,我觉得顾老师更帅了,越看越有一种禁欲系的感觉。” 另一人又说:“哪有,我觉得是腹黑系美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沈楠:“……” 这还是正经理性的计算机系同学会有的形容词吗。 考试内容是定积分和不定积分。沈楠做题风格跳脱,有什么写什么。但跟苏嘉定那种能一步过绝不走三步的性子又不同,他很少花时间检查,而沈楠则需要每次做完后哼哧哼哧再看一遍。 顾景然把卷子发下去之后就坐到讲桌后面的椅子上做自己的事,眼看开考二十分钟后还没有抬头的迹象。教室里的学生开始各显神通。哪知顾景然不经意咳嗽一声,整个教室立马安静如鸡。 考试结束之后沈楠收好卷子拿回办公室。顾景然说:“我这两天会把卷子改出来,到时候你来统计分数。” 沈楠点头。 顾景然问:“精神怎么这么差,难道是因为我要求你考80分以上,太紧张所以失眠了吧?” 沈楠打死不承认:“没有啊,呵呵呵,我没有精神不好。” 顾景然指了指身后,示意沈楠看过去。原来书柜中间嵌着有一面镜子,里面那个顶着硕大黑眼圈,精神萎靡的女人,不就是自己吗。 沈楠真是钻地洞的心情都有了。 虽然他没有笑,但散发出来的愉悦心情沈楠还是能感受到。 “课代表,回去好好休息吧,星期三记得到办公室统计成绩。” “好……的。” 沈楠回到寝室就趴在床上休息,连林瑶带了零食回来也不下床吃。徐鹿鹿心疼:“看这孩子被顾老师折磨成什么样了,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拜托,能不说这么有歧义的话吗。 苏嘉定这人酒醒了倒是想起给她打电话。 “喂,沈楠,微积分考完了,感觉怎么样?我有预感你这次可以考高分。” “托你吉言。还有事吗?” “啧啧,真是冷淡。我妈让我来问你清明假要不要回去?我爸来接我们。” “要吧,我一号放假。” “那到时候联系你。” “好的。” 挂断电话沈楠继续躺尸。徐鹿鹿八卦地凑过来问:“谁给你打电话问你放不放假?顾景然老师?” 沈楠翻个白眼:“苏嘉定。” “好吧,我还以为是顾老师呢,自从见过他之后,艺术大楼的男生都让我提不起兴趣了。” 林瑶冷艳高贵地说:“沈楠,你那天晚上被苏嘉定带去喝酒了吧,别总是跟你那损友混在一起,我看他总有一天要把你带歪。” 寝室里的人称呼苏嘉定,都是你那损友。沈楠想,其实他俩半斤八两,指不定谁把谁带歪。但嘴上却坚定表示听从林女神的教导,绝不和苏嘉定同流合污。 没办法,自从林瑶和苏嘉定分手后,就变成了相看两生厌的旧情人,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天翻地覆,跟两人都关系不错的沈楠简直被挤成夹心饼干。 苏嘉定皮糙肉厚的,沈楠倒不怕他想不开,所以他俩有任何矛盾,沈楠无条件支持林瑶。弄的苏嘉定每次都骂她白眼狼。白眼狼就白眼狼吧,他俩之间的恩恩怨怨实在太多,沈楠能不掺和绝不掺和。 顾景然效率很高,果然星期三就改好卷子。 沈楠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考的怎么样。顾景然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在惦记自己的成绩,把卷子摊在她面前,斜睨她一眼:“让你考八十你就考八十,还真是一点不浪费。” 圆满完成任务的沈楠也不计较顾景然的挖苦,狗腿的说:“鲁迅先生曾经说过,多一分浪费,少一分受罪。” “我看鲁迅听你这么说,能气的从坟里爬起来找你理论。”顾景然把一叠卷子放到面前:“去电脑把分数统计好,弄完了跟我说。” 然后自己在另一张桌子上搞一个建筑模型。 上这门微积分的软件工程和自动化两个专业,百来号人。大部分沈楠都不认识,光是名字学号都要查半天,弄完都过了一个小时。 沈楠从电脑抬起头:“顾老师,弄完了。” 顾景然看了看手表:“你这速度也是够慢的。” 沈楠气结,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走到电脑边,俯下身用鼠标拉屏幕查看。就在他身子俯下来的瞬间,身上的气息覆盖下来,将沈楠的所有感官都屏蔽掉,铺天盖地一般,躲不躲不及。 视线里是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能通过窗外的阳光,看清他皮肤上细细的绒毛;呼吸间全是他身上的气息,那个味道很淡,不是香水,是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像雪后万物凋敝的大地,是一股冷木的寒香。 而他完全没注意到沈楠的异样,还难得夸奖道:“做的不错。” 沈楠点点头算是回应。 顾景然站起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走吧,带你去吃饭,都快六点了。” 沈楠收拾好情绪,跟着他出门。 下楼之后顾景然问:“想吃什么?” 沈楠反问:“吃什么都行?” 顾景然嗯了一声,脸上俨然就是一副随你宰我的表情。 “烧烤吧,最近好想吃烤韭菜烤土豆烤面筋烤茄子……” 顾景然好笑的打断她:“去哪吃?” 沈楠嘿嘿一笑:“学校后门,那里有夜市,烧烤店很多。” 六点还没天黑,夜市已经热热闹闹的经营起来,空气里充斥着孜然、蒜蓉和肉的香气。沈楠熟门熟路的领着顾景然进一家小店,店里人声鼎沸,生意很好。他们找到一张桌子,沈楠扯出长长的一截纸把两人的面前的桌子擦干净,擦凳子的时候,顾景然止住她的动作:“我来吧。” 沈楠动作顿了一下,把手里的纸递给他,顾景然随意擦了一下凳子坐下来,沈楠把菜单递给他:“顾老师,你看想吃什么?” 顾景然没有接:“我都行。” “哦,那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没有,你按你的口味点就行了。” “我的口味?”沈楠笑的不怀好意:“你确定吗顾老师,我比较爱吃辣,我朋友跟我一起吃烧烤的时候都要阻止我点菜。” 顾景然摇头:“吃太辣对身体不好。你们现在这些孩子,爱吃的东西都乱七八糟,一点也不健康。” “我们这些孩子。”沈楠学他说话,嬉笑道:“顾老师,你说的年纪你很大一样,我看你也就25吧。” “27,马上就28了。” 沈楠有点惊讶,这个人哪里像是28岁的人,她把点好的菜单交给服务员,继续说:“那也年轻啊,比我大不了多少。” 菜上齐之后,沈楠问:“顾老师,嗯……” “怎么?” “我能点啤酒吗?” 顾景然眼皮都没抬:“不能。橙汁可以。” “唉,不用了。”沈楠小声嘀咕:“我都快二十了,吃个烧烤还不能喝酒……” 顾景然抬起头看,沈楠正咬着一块土豆泄愤。人声嘈杂,光影斑驳,灯光下那面庞青涩干净,皮肤粉妆玉砌一般。20岁,还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年纪。忽然就想起那天酒吧看到她,那时她上身穿着海棠色雪纺衬衣,领口系着蝴蝶结,下身是复古的牛仔裙,外面套着浅色的羊绒呢子衣,化了妆,跟平时不太一样。 平时沈楠总是背着书包,书包拉链坠着一个松鼠的毛绒挂饰,每次她走路或者跑起来,那个挂饰就在她身后甩来甩去。滑稽又可爱。顾景然觉得,沈楠就像那个松鼠。 裹得圆滚滚的,或者穿的毛茸茸的,活泼而生动,那双眼睛尤其好看,像是含着一汪清泉,干净灵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街道边各种小摊子热火朝天的揽客,行人穿梭其中,大多都是学生。顾景然走在这种地方非常打眼,从他身边经过的女生都要回头多看两眼,连带着旁边的沈楠都要被行注目礼。 沈楠被看的发毛,悄悄跟顾景然隔开一点距离。 教师公寓在榕树林拐角,沈楠跟顾景然说再见。大概是顾忌到送她回去不合适,顾景然只说要注意安全。 沈楠点头,夜色中,又背着那个书包轻快的离开。 脑海里浮现出《绿山墙的安妮》中的一段句子。 她像一个被风吹来的精灵,穿过八月黄昏中柔和的阳光和姗姗而来的暮色,沿着小路轻快地跑远。 奇迹般的你 周末沈楠到徐鹿鹿兼职的咖啡厅试新品。 咖啡店名叫一缕阳光,坐落于N大附近的步行街。徐鹿鹿把沈楠引到一张靠窗的小桌子,装模作样的拿出菜单问她要什么甜品,虽然她极力推荐由她参与设计的一款奶茶,但沈楠还是坚持:“一份抹茶拿铁,再要一份抹茶千层。” 徐鹿鹿受不了地说:“你对抹茶的执念简直可怕,真是搞不懂这味道明明有点涩的东西怎么那么受欢迎。” 玻璃门被推开,门口的铃铛响起来,离门口最近的服务员甜甜地说:“欢迎光临。” 徐鹿鹿看到来人挥手招呼:“怀沉,这边。” 怀沉看清她们之后,果然朝这边走过来。 沈楠压低声音问:“你把他叫来干什么?” “让他来尝试一下我做的奶茶呀。” “他最近很忙的,又要忙课题又要忙比赛,你让他来做这种尝奶茶这么浪费时间的事,不会良心不安吗?” “不是我叫他来的好吗?好吧,是我叫他来的。我跟他说我今天要带你来试新品,问他要不要一起。你知道,在这种地方,有一个身高182的帅哥对小女孩很有吸引力。我也没想到他答应的那么干脆。”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沈楠一眼。 说的好像他是因为自己才来的。 怀沉坐到沈楠对面,刚坐定徐鹿鹿就翻开菜单殷勤地问:“要吃点什么?” “我提醒你千万不要一时心软点徐鹿鹿做的东西,你会后悔的。”沈楠郑重地说。 “喂,你不是答应我,在他做决定之前不会插话的吗?”徐鹿鹿瞪她。 “没有吧,我记不得了。” 怀沉忍住笑:“那就来一份你做的吧,再来一份芒果班戟。” 徐鹿鹿走远之后,沈楠说:“你这样,徐鹿鹿会自我膨胀的。” “没关系,本来也是来喝她做的东西。” 怀沉就是这样吧。明朗真诚,与同龄的男生相比,更稳重和细心。 甜点和饮品端上来,徐鹿鹿没有跟他们闲聊,开始正式上班。 怀沉问:“你微积分考的怎么样?” 沈楠喜上眉梢,一副炫耀的语气:“当然考的很好啊,80分,还不错吧?” 怀沉被她脸色生动而璀璨的笑容晃得挪不开眼,愣了一会才说:“是很不错。”说完垂下头喝奶茶,以此来掩饰过于心虚的眼神。 沈楠没有注意他的异常,仍自顾自地说:“要是期末考试还能这么高就好了,不然我的绩点还能接着往下掉。上学期微积分成绩一出来,绩点直接下降两个小数点,可真是愁死我了。” 大学看学习情况,不仅看期末成绩,还要看累加绩点。绩点低于某个界限,一样不能评优评奖,甚至不能毕业。 “如果你学微积分有困难,可以跟我说,我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 沈楠只当他是客气话,不置可否的答应了一声。 怀沉很忙,沈楠大概了解一些。很多人上了大学就开始放松下来,理所应当的荒度岁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但怀沉不是这类人。他清醒而执着,有自己的目标,每走一步都是脚踏实地。 大一时学校为了阻止学生堕落地太快,要求上晚自习,时间为周一到周五,每晚七点到九点,以至于晚上想出去看个电影都得挑日子。大二之后不再强制作此类要求,全凭自愿。班长统计自习人数时,大家都表示,为了大一小学弟学妹们能有充足的学习空间,愿意放弃宝贵的学习机会,请班长体会同学们的良苦用心。 当然有人还愿意学习的,比如辜思凡。沈楠她们早就习惯她晚上不在寝室,但今天思凡不到九点却回来了。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被粗暴地打开,辜思凡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的说:“我有事情跟你们说!” 沈楠,徐鹿鹿,林瑶三人面面相觑。 “我打听到顾老师的事了!” 三人继续面面相觑。 “你说顾老师14岁读的大学?!”徐鹿鹿不敢置信的尖叫。 “对。”思凡已经平静下来:“我也是今天跟学姐一起遇见顾老师,然后问她才知道的。顾老师当年是以理综满分和数学满分考入物理系的,当时还上了电视和报纸。” “那为什么他在建筑学院教书?”林瑶敏锐的抓住一个点。 “这就是另一件很变态的事了。有两个说法,一是他17岁的时候,觉得物理学没意思,就休学跑去国外学建筑。二是他16岁的时候得了抑郁症,所以辍学去国外治疗。不过倒是有共同点,他的硕士和博士都是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读的。”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大学,欧陆第一理工大学,与麻省理工大学齐名,有享誉世界的建筑类专业。如果说他之前学过物理,其实学土木工程会更轻松,所以这人到底是智商是有多高,才能在学了本科三年的物理之后,又到世界级大学读建筑学的。 “他22岁博士毕业之后,在瑞士一家设计院进修,三年后回国直接被聘为教授,在N大教书的时间比我们读书的时间还久。也难怪我不认识他,因为他是教研究生的。” “但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身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家庭。”辜思凡说累了,喝了一口水才接着说:“他爷爷是院士,核技术领域的权威专家,早些年也在N大教书,据说理工科院系有一半以上的教授都是他的学生。” “他的父母,父亲是著名的地质学研究者,妈妈是心外科医生。”说到这连辜思凡这么淡然沉静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叹气:“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他有这样的成长经历也不难想象,毕竟家庭对童年的影响力不可否认。” 寝室三人每听思凡说一句,表情就呆滞一分,最后几乎石化。 沈楠回忆跟顾景然相处时忽视的细节,她早就应该开窍的。 难怪苏嘉定老师明明是物理系的,顾景然却跟他走到一起;难怪跟他在路上遇见学院的教授院长,看起来比她还熟;难怪他明明是建筑学院的老师,却可以来计算机系教微积分。 沈楠开始是惊讶,然后是恍然大悟,再然后就是彻底的后悔。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去做他的课代表?!以后要怎么跟他相处?!她真的是要疯了。 林瑶问:“这个顾老师,长的还很帅?” 徐鹿鹿点头:“是的。” “很好,我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世上。”林瑶面无表情的说完,继续看直播:“世界就是靠这种人拯救的,我看我还是当咸鱼吧。” “沈楠,你明天有顾老师的课吗?”徐鹿鹿眼冒星星的抓着她的胳膊摇来晃去:“我要去蹭课,顾老师简直就是男神啊,男神的课怎么能错过?” 沈楠:“……” 第二天上顾景然的课沈楠坐在第二排觉得浑身不对劲。 自从她前段时间每天早起占位置,又碍于顾景然的授意,第二排靠走廊的地方渐渐成了她的专属。 她不信,有一次故意踩点去教室,那个位子居然还是空的,顾景然看到还她笑吟吟地说快去坐好。沈楠暗自流泪,最后认命的坐在这。 今天顾景然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一身简单舒适的衣服,左手拿着教材,右手插在裤兜里,几步踱上讲台,翻开课本,甚至连讲义都没有,边在黑板上写字边说:“翻到54页,今天讲导数与微分。”说完打开PPT开始讲课。 沈楠却知道有些不一样了。她看到顾景然会不禁想象他的前半生,那样年轻的生命里,究竟蕴含了多少奇迹,才有现在的他。 这种不正常状态的后果是整节课沈楠的反应都慢半拍,别人在做笔记了她还看着一个地方发呆,做例题的时候她又拿着笔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课后沈楠抱着作业去他的办公室,顾景然看见她就不冷不热的问:“今天撞鬼了?刚考完试就不认真上课。” 沈楠本就不敢见他,这句话又说的她面上抬不起头,急忙否认:“我没有。”在顾景然说第二句之前又飞快地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顾景然却说:“有事。”说完将办公桌上的一沓材料递给她:“帮我把这些东西整理好,一个星期够了吗,放假之前给我。” 作为课代表,沈楠其实不用做这种事,但出于专业原因,她对电脑的熟练度是其他学生不能比的。而且学院本来要给顾景然安排一个学生助理,便于他处理在信科院的事,得知有课代表之后,直接将任务给了沈楠。 此后这种跑腿出力就是她的事,她虽然心里抱怨,但凡事仍然尽力做好。现在想想,建筑学院的年轻教授来信科院上本科生的公共课,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怠慢。 拿了资料放进书包,最后还是跟顾景然一起下楼。 大楼外临时停了一辆宝马X系列,沈楠一看到那辆车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但车里的人已经看到她,开门走了出来。 她走到沈楠面前微微而笑。 这女人30出头,穿着时尚,面容恬淡,笑起来亲和力十足。沈楠却很想立马掉头走人,无奈她们之间还插着一个顾景然。 “这位是我老师,姓顾。她是……” 沈楠纠结不已的时候,姜薏适时握住顾景然的手,自我介绍道:“顾老师你好,我是沈楠爸爸的同事,叫我姜薏就好。” 顾景然客气的回握:“你好,姜小姐。” 沈楠不得不承认姜薏的救场缓解了她的尴尬。 寒暄两句,顾景然就说有事先走了。 沈楠等他走远才问:“你来干什么?” 姜薏不恼:“你不接我电话。” “这不是你不打招呼来我学校的理由,没什么事你就走吧。” “你爸爸来N市了,让我来接你吃饭。” 沈楠冷笑,她这爸爸为了让她跟姜薏多相处真的是费尽了心思。 “我可以自己去。”沈楠不想多说。 “是现在直接过去还是你要回寝室放一下东西。”姜薏看沈楠不说话,笑着说:“看来是想直接过去。” 沈楠回寝室放书包,最后还是跟姜薏出门。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多搭理谁的意思,她们不可能好好相处,这是四五年前就心照不宣的事。偏偏沈楠爸爸不相信。 吃饭 订的地方在市区一家高档饭店,沈楠见到沈父例行公事一般叫了一声爸爸,坐下来吃饭。 大概是刚结束重要的事,他还穿着一身极为正式的西装,显得更年轻些,跟姜薏站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怎么会有违和感呢,他今年不过才37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而且生的端正高大,他公司的员工都不相信他居然有一个在读大学的女儿,私下议论纷纷。 餐桌上他们之间的话题一如既往少的可怜。 “衣服怎么穿那么一点?” “上午出太阳很热。” “学习怎么样?” “还行。” “不用太辛苦。” “嗯。” 话题结束,又问:“钱够吗?” “够了。” 岂止是够了。全天下单亲家庭的父母恐怕都习惯于用钱来代替关心,在这方面,自己的爸爸做的尤其出色。 “要放假了是吧?” “嗯。”沈楠截住沈父接下来的话:“苏叔叔会来接我,我跟苏嘉定一起回去。” 话被噎住,沈父半饷才讪讪的说:“也好。” 姜薏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那又怎么样,沈楠觉得有些疲倦,这世界上不够相亲相□□实在太多了,不差他们一个。 吃完饭沈父将几个购物袋给她,里面是几套春装,笑着说:“换季了,穿漂亮点出门。” 说到底,他不过是天底下最无可奈何的父亲,渴望给女儿温暖舒适的生活,不愿见她受半点委屈。 只是来的太迟了。 因为1号放假,沈楠只用了四天就把资料整理好,准备星期三上课的时候给顾景然。星期二下午她把电子档发给他看,顾景然修改了一下格式,又让她去图书馆打印好。 当天晚上教务处却通知明天微积分课停课一节,班长一问才知道是顾老师生病了。 沈楠看到消息是在第二天,她起床后斟酌着给顾景然发消息,询问资料怎么办。星期四她就要离校回家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急不急用。 顾景然下午才回信息。 ——带上资料,来教室公寓五单元三楼四号。到了给我打电话。 到楼下时沈楠给他打电话,顾景然大概是在睡觉,声音被高烧磨的沙哑低沉。沈楠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含糊不清的答应:“我来给你开门。” 顾景然咳得厉害,他让她直接进来,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才坐到沙发上看资料。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因为生病,身上那股冷淡也收敛起来,显得有些随意和稚气。 沈楠问:“顾老师,您好点了吗?” “嗯,已经差不多快好了。”说完很不给面子的开始咳嗽。 沈楠:“……” 门铃声响起来,沈楠自告奋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眉目如画,妆容精致,简直就是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而美人现在正提着几个购物袋,有些吃惊的望着沈楠,沈楠也同样错愕的望着她。但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提着购物袋也毫无违和感。 沈楠的心思转了几个圈。这人应该是顾老师的女朋友,他今年都27了,有女朋友很正常,也难怪这女人看到她那么惊讶。 沈楠飞快的解释:“我是顾老师的学生,来找他交资料。”说完才想起似的补充:“我叫沈楠,你好。” 那女人听完后扑哧一笑,边换鞋边说:“我是顾景然的堂姐,我叫顾伶然,你好……你是景然的学生?你可真可爱。” ……顾景然的姐姐?性格跟他真是不一样。 顾伶然熟门熟路把东西放到餐桌,走到客厅坐到顾景然对面,捻起葡萄喂进嘴里:“烧退了吗?” 顾景然的回答还是那样:“退了,我没事。你今天不上班?” “这不是我妈担心你吗?老太太就怕你有事,非让我来看看你。”又笑嘻嘻的接着说:“我来给你做饭,番茄牛腩汤,我新学的菜,你可是头一个吃的。” 顾景然叹了一口气:“你还是给隋岳吃吧。” 顾伶然没理他的抗议,对着沈楠招手:“你也留下来一起吃吧?” “不用……” “没事的,已经到饭点了。” 顾景然拿着资料到书房处理,临走前看着沈楠郑重地说:“不要太抱希望。” 这种对话怎么似曾相识? 然而看到顾伶然将还没去皮的番茄直接扔进锅里的时候,沈楠弱弱的建议:“其实可以先去皮的……” 顾伶然思索道:“原来是这样吗?我说怎么有点不对劲。” 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的说:“我刚刚盐是加了几勺来着……” 二十分钟后顾伶然看着一锅汤,当然可以称之为汤的黏状物垂头丧气:“还是点外卖好了。” 沈楠说:“我来吧。”在旁边什么都不干简直如坐针毡。 顾伶然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尾随着沈楠进厨房:“你会做饭?” “会一点简单的家常菜,太难的不行。”沈楠如实说。 顾伶然给她打下手,沈楠发现她戴着婚戒。顾伶然大大方方给她看,笑着说:“婚礼在今年秋天。” 沈楠由衷的祝福:“恭喜你。” 起锅之后沈楠将菜摆上桌子,顾伶然去叫顾景然吃饭。 坐下后,顾伶然调侃道:“今天的菜不是我做的,是你学生做的,你可以放心吃了。” 材料不算多,只够做三菜一汤,荤菜是沈楠最擅长的土豆炖牛肉。顾伶然吃了一口连连称赞,不知道是给面子还是真的那么好吃,总之沈楠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学做饭的?” “小学五年级吧,我不太记得了。” “你小学就学做饭了?”顾伶然惊讶:“你爸爸妈妈呢?” 这个问题算得上冒犯,连安静吃饭的顾景然表情都变得微妙,顾伶然也意识到了,有些后悔的看着她。 沈楠却很坦然,语气轻松:“我从小跟我爷爷一起生活,他做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不是味道特别大就是没煮熟,十几年都没变好过,我只好自己学着做。”顾伶然微微一笑,像是抚慰,不着痕迹的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真的没什么。那时候身边虽然没有父母,但有一个疼爱她的爷爷。他手笨,却学着给沈楠扎辫子,每天早起给她做饭,当了一辈子工厂的保安,说话嗓门大脾气又急,却很少凶她,总是笑呵呵的:“这次楠楠考试得了第一名,爷爷给你买巧克力好不好?” 这些岁月的记忆,让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温暖到想掉眼泪。 顾伶然全程都在跟沈楠说话。大概是怕她不自在,所以代替生病的顾景然照顾她的情绪吧。 饭快吃完顾伶然问顾景然:“你什么时候休假?” “明天。” “去墓园的时候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顾伶然勉强笑了一下:“也好,就是我妈那边她可能会想很多。” 顾景然好像是妥协了:“好吧,到时候我在家里等你。我吃好了,回房间休息。”又看了一眼顾伶然,顾伶然了然的挥挥手:“好好睡觉去吧,我会把她送回去的。” 顾景然放下碗之后对沈楠说:“菜很好吃,今天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 沈楠点头。 顾伶然不让沈楠收拾碗筷:“会有阿姨过来,做了饭还洗碗,可不能让你这么辛苦,你们顾老师会怨我的。” 天已经黑了,顾伶然坚持把她送到宿舍门口:“没事,我的车停在小广场那边,离女生园很近。” 看样子顾伶然对N大很熟。 “你以前是N大的学生吗?”沈楠问。 “不是,我在其他大学读的书。”顾伶然好像知道沈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因为我爸爸是理学院副院长,我妈是退休前也在这里工作,所以从小在这里长大。” ……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顾老师也是吗?” “对啊,你们顾老师的爸爸以前也在物理系教书,是地球物理方面的课程。” “现在不是吗?” “现在?”顾伶然笑容苦涩:“他已经去世了,在景然五岁的时候。因为一次地质考察事故。” 沈楠有点后悔提及这个事。 顾伶然又说:“你们顾老师不喜欢别人谈论自己的事,答应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沈楠认真点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又笑起来:“你可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顾伶然是那种乍一看美艳疏离,但实际上热情又不殷勤的人。和她相处感觉非常自在,即使才认识一天,却好像老友一样跟你谈一些让你舒适的话题,又舒服又安心。 两人在宿舍门口分别的时候,顾伶然笑着说再见。好像真的可以再见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沈父和顾伶然登场 回家 车子稳稳停在小区门口,下车后沈楠跟苏叔叔道谢,苏叔叔笑着说不客气,苏嘉定则敷衍的挥了挥手:“回学校的时候记得带上新买的漫画。”沈楠白了他一眼,拖着箱子上楼。 她的家在h市近年来刚刚开盘的高档小区,环境优美,设施齐全,户型也非常好。平日沈楠在邻市读书,沈父忙于工作,只有一个老阿姨每星期收拾房间,在两人回家时做做饭。 老阿姨姓王,六十多岁,儿子和女儿都在外地工作。她从沈楠上高中开始来这里工作,沈楠读大学之后,不需要每天都来,工作量变少,但沈父感谢她对沈楠的照顾,酬劳仍非常丰厚。 开门进去,王姨听到响动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说:“楠楠回来啦,饭一会就做好了。” 她应了一声,回房间放下行李去洗手间洗手。沈父也从书房出来,两人坐到餐桌吃饭。 老阿姨做的菜很好吃,顾及到她的口味,桌子上的菜大部分是她喜欢的。但沈楠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很累,吃了半碗就搁下筷子。 沈父说:“早点休息也好,我让王姨给你做点宵夜睡醒了吃。” 沈楠点点头去浴室洗澡。 清明节当天,沈父开车带着她去近郊的墓地扫墓。 沈楠把花放在墓碑前,照片里的老人面目依旧。但沈楠知道,他再也不会笑着抱起她,再也不会给她做饭,也不会捧着她的脸说:“楠楠,爷爷的宝贝孙女,现在是个大姑娘咯。” 过去的记忆对如今的生活而言真是讽刺,沈楠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回去。 四月中旬最大的事是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回学校第二天,学院召开大会号召大一大二的同学踊跃报名参加比赛,尤其强调女生要积极一点。 散会后留下软件工程的女生,数来数去也就五个人。班长看了一圈,拿着会议记录本叹气:“我也不想为难各位,但是辅导员给了硬性要求,我们年级至少参加八个项目,要十六个人,每个人至少负责两个。” 这句话无疑像是朝油锅泼一瓢冷水。 “她倒是说的轻松,我们年级所有女生加起来不超过50个,除开不能跑的,参加开幕式的,参加方阵表演的,还有几个人?” “意思就是我们得既要跑还要演呗。” “居然有女子三千米?没搞错吧?” “这些事情让给大一的不就行了吗?干嘛来烦我们?” “我真的跑不了步,上学期的800米测试我成绩是六分钟。” …… …… 大概是没有被这么多女生围攻过,虽然这位班长平时巧舌如簧,任劳任怨,人际关系也可以,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没说几句就遁了。 但比赛总要人去,眼看两天过去仍没有几个人报名,辅导员通知女生开会。这位辅导员在信科可真是一言难尽,都说上了40岁女人不好惹,看到她就知道绝对是实话。 进门一坐下,先把来开会的学生会负责人骂一顿,再把参会各班班长骂一顿,骂的众人心惊胆战。对待女生却和颜悦色,说其实不想为难大家,都是学生干部没把工作做好,又转过话头,但大家都是为了学院好嘛,我知道在座的女生也是这么想的…… 一番话说下来,还有哪个女生敢反驳。然后挨个询问想报的项目,名曰尊重大家的自由意愿,实质上是为什么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除开要参加方阵表演和学院风采文艺汇演,再除开体质不行上不了场,能问的不超过20个人。 第三个被问的是沈楠。 沈楠立马说:“跳远。” “可以。”辅导员在备忘录上写好,又笑眯眯的问:“我记得去年你参加跑步了是吧?女子3000米有没有意愿?我们学院还没有人报这个项目。”又补充,“跟跳高不在同一天。” 沈楠在心里把这个恶毒的女人骂了千万遍,表面上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怕我跑的不好……” “重在参与。不强求每个人都有好成绩。”复而故作惊讶的问:“难道我给你们这样的要求了吗?” 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点头。 最后还剩4×100米接力赛,沈楠看到辅导员的眼神就知道感觉不妙,最后果然落到自己头上。 没想到不仅没逃过,还被迫参加三个项目,连一起开会的学生会主席都忍不住同情:“忍忍就过了,学妹。” 散会后出门遇到班长,这厮还笑呵呵的感谢她无私奉献,并惊叹辅导员好手段,姜还是老的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沈楠忍无可忍的甩给他一个眼刀子,吓得他连连退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杜悠拉住她:“这也不能怪他,都是辅导员的主意。连我都迫不得已报了100米冲刺。” 怀沉问沈楠:“没问题吗?” “我说有问题,辅导员会让我走吗?总归逃不掉,试试看吧。” 沈楠回寝室后收到运动会开始前两个星期的安排表,她居然每天都要去田径场练习?! 林瑶说:“我们专业就两个男的,运动会搬水都是女生,请你知足。” 这大概就是理科院和文科院的区别吧。 练习在下午下课之后,其实就是赛前训练。辅导员派学生会的人每天来点名,没到的有由班长出面解释,简直是□□裸的连坐。 训练很无聊,没完没了的跑来跑去,然后体育部的人测试成绩,教一下基本方法。不到两天沈楠就想逃。尤其星期三下午第二节全校没课,还要加大练习量。 星期三下午第一节是微积分,她课前给顾景然请假说有事,下课后不能替他跑腿。 离下课不到五分钟沈楠就保持警惕预备闪人。铃响之后她背上书包往外冲,刚下阶梯,班长大声叫住她:“沈楠,今天下午有长跑训练!你往哪里去?!” 这隔着大半个教室的喊声威力不容小觑,教室里的人都超朝门口张望。 沈楠一刻不停的跑出去,班长几步追上来,抓着她的胳膊,只差跪下:“姑奶奶,你可千万别跑,不然辅导员会把我千刀万剐,然后浸猪笼。” 辅导员确实干的出来。 沈楠义正言辞:“班长不就是在这种时刻挡刀的吗?不然要你何用?!” 恰好这时候顾景然从教室走出来,嘴角含笑,意味不明。他们说话时就站在教室门口,也不知道被听进去多少。 班长像是看到救星:“顾老师,你帮帮我,让沈课代表不要逃运动会的训练,不然我就要遭殃了。” 顾景然挑眉:“参加了些什么?” 班长回答:“跳高,女子三千米和接力赛。” 顾景然看着她:“这么多啊,你体育很好?” 沈楠只差仰天长叹:“是信科院女生太少。” 顾景然拍拍她的肩膀:“别太辛苦,明天还需要你跑院办签文件。” 沈楠:“……” 此后训练的日子,班长把她看的很紧,一到时间就如同口香糖一样黏着她,上厕所都要在外面等着。 “班长大人,你真的没有其他事做吗?我记得上机操作要开始刷分了,小组作业陆续开始了,实验论文也要到deadline了,你忙自己的事吧。” “沈楠,你担着三个项目,我们专业女子比赛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把你看好,让你专心训练是我做为班长的责任。” 其实你只是迫于辅导员的淫威吧。 中午练跳高,下午练长跑,平时还要抽时间跟其他人练接力。沈楠每天都腰酸背痛,爬楼梯靠一条腿一条腿的迈,走路太快怕韧带受不了。 顾景然看不下去,折回去拿过她手里的电脑:“这段时间不用给我做事了,准你回去好好休息。”说完还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路跟乌龟爬一样,你的长跑确定可以?” 这时候说点好话会减你的寿吗? 最后一天是赛前准备,上午是方阵表演彩排,下午是赛场布置。 偌大一个田径场挤满了十几个学院的工作人员。信科院的工作棚离入口不远,时不时能看见几个女生搬着桌子健步如飞地跑过去,身边的男同学纷纷行注目礼:“中文系的女生果然不是一般人。” 春季运动会 第一天的跳远比赛,沈楠发挥正常,顺利进入决赛。但能力有限,最后只捞了个第六。看比赛的同学还是很高兴:“你也不看看排在你前面的都是些什么人,有个体育学院的女生就是冲着破纪录去的。女人拼命起来简直可怕,咱进了决赛已经很不错了。” 沈楠觉得在理,自己的成绩好歹算是给学院争光,再加把劲也不会更好,想通了给顾景然发消息炫耀。 ——下午跳远比赛成绩2米2,全校第六! 觉得不够表现自己的激动之情,又加了一个民国表情包。这小孩实在可爱,沈楠越看越乐。 顾景然很快回。 ——干得好,长跑继续努力。 她像是个被大人夸奖的小孩子,捧着手机傻笑。 吃过晚饭之后沈楠陷入了对明天比赛的担忧,整个晚上都心事重重,对最喜欢的游戏都提不起兴趣。徐鹿鹿笑她:“高考的时候你应该都不到现在这个程度。” 这怎么能一样,高考用了整个高三拼死拼活的准备,越是临近考试越是觉得解脱。而对长跑沈楠没有信心,她体育不错,尤其是跳远和短跑这种需要爆发力的运动,但长跑她没试过,没有试过自然就心虚。 再心虚也要睡觉,她换好睡衣爬上床,看到一条新消息。 ——不要担心明天的比赛,早点睡觉。 是顾景然。 沈楠感到自己的心被轻轻的揪住,不知道是疼还是麻,总之很奇怪,因为笑意怎么也收不住,越是想要绷紧嘴角,越要泄露出来。 ——如果担心怎么办?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好像是停了一下,然后又开始打字。 ——担心的话,不妨把某件事会出现的所有结果想象一下,然后找出自己觉得最害怕的那一个。如果连最糟糕的情况都发生了,会怎么样?想通了就发现,其实压根没有最糟糕的事,因为再糟糕的事都不足以让你完蛋。很多时候只是败给自己泛滥的情绪和想象力。 沈楠默默看完一整段,另一条消息又很快出现: ——好好休息,明天加油。 沈楠回好的。 没有晚安。 徐鹿鹿给沈楠套上号码牌:“这个长度合适吗?” 沈楠比了个OK的手势,陪行的同学环视四周:“那个体育学院的一看就是专业的……七号是去年女子3000米的冠军吧……沈楠,你感觉怎么样?不要紧张啊,跑不完就算了,我们在终点等你……” 沈楠朝他安慰一笑:“我还好,不过看你倒是比较紧张吧?” 广播里传来参加女子三千米运动员到比赛场地准备的口令,沈楠脱掉外套过去集合,经过信科院的工作棚,穿着院服的同学隔着老远朝她大喊:“沈楠加油!信科万岁!”十几个男生杂七杂八的乱喊一气,声音穿透半个操场,引得旁边几个院的工作人员都望过来。沈楠受宠若惊。 徐鹿鹿没好气:“你们院就你一个女生跑3000米,整个院来给你加油都不过分。再说你辅导员真的是不可理喻,连长跑都塞给你。我等会要去值班,你自己能行吗?” 旁边负责陪行的同学赶紧说:“我陪我陪,你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 参加比赛的只有二十个人左右,除开竞争力最大的体育学院和几个大院,其他都是凑人数的。沈楠暗自庆幸,至少不用吊车尾了。 从起点冲出去之后,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进入内跑道,沈楠保持速度,一直维持在第七。 跑到信科院的位置,一堆男生站在跑到外齐刷刷的大喊:“沈楠,加油!”阵势之大,把她吓得差点摔了一跤。信科院工作篷过了旁边是生物技术学院,然后是核技术与新能源学院,建筑工程学院……理学院在所有工作篷的第一位,苏嘉定穿着理学院深蓝色的院服,也像模像样的挥挥手:“加油,小胖妞!” 沈楠连翻白眼的心情都没有了。 3000米,七圈半……跑到第三圈,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耳膜鼓动的声音,沈楠什么也听不到,视线也狭窄到只能看清眼前好似永远也没有终点的跑道。周围的呐喊声、广播里声情并茂的念加油稿的声音……都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温柔切断。累到一定程度,双腿只会机械的往前迈,沈楠忽然放弃挣扎,就这么一直跑吧。 好像是初二那年,也是这样的初春,班主任把还在上课的她叫出去,在办公室告知爷爷去世的消息。她也是这样一路跑回去,从学校跑到寝室,却再也看不到爷爷对自己笑的样子。这些年她也是这样,一直都是,漫无边际,精疲力尽。 还剩半圈时,沈楠开始冲刺,踩过终点线后她一头扑进了同伴的怀里,周围的声音在一瞬间争先恐后涌进她的耳朵。 “沈楠!你太棒了!你是第二名!” “你听到了吗?沈楠,你得了第二名!” “天啊,你只比第一名晚一秒半!” “你太厉害了,沈楠万岁!” …… …… 她就着递过来的水猛灌,喝完后强制性被人拖出包围圈,一触及到新鲜空气,沈楠就像是露出水面的鱼,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裁判示意同伴带着她四处走走,她只好有气无力的跟着步子转圈。 不断有人围上来恭喜她,七嘴八舌的告诉她比赛结果。 “第一名是核技术与新能源学院,第二名是你,体育学院居然是第四,哈哈哈哈……” 大概是引起的阵仗太大,连路过的外院同学都来问怎么回事,跟她说恭喜。 在大本营值班的男生也围上来。 “沈楠万岁!信科万岁!” “信科万岁!信科万岁!” 四散在操场的信科同学,虽然不明状况,也毫不影响他们对学院的自豪感,簇拥着人群高呼:“信科万岁!” 不是不感动的吧,沈楠被围在涌上来的人群中间,四周环绕着青春而朝气的同伴的笑容,这些祝福和掌声如此真实,头顶是晴空万里,触目可及是灿烂笑颜。 等待颁奖的空隙,沈楠到自动售货机买冷饮,数来数去还差一个硬币,有人适时把剩下的硬币投进去,拿出一瓶冰可乐给她。 “恭喜你,第二名。”是顾景然。 沈楠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愣了一下才接过可乐不好意思的说:“谢谢。” 真是奇怪,明明其他人跟她说这话时,她除了高兴没什么感觉,现在怎么会觉得难为情。难道是因为顾景然难得说一句好话,所以自己不习惯?那自己还真的是欠虐啊。 他们坐到长椅上,从这里还可以看见一些田径场的情况,远远的听见广播里的声音传过来。 “从操场过来,经过信科院大篷时,就听说你的事了。”顾景然淡淡一笑。阳光覆在他的侧脸,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白净一点。尤其他今天穿的十分休闲,像是经济学院走来的年轻学长。这人一直有一副好皮囊。 再看看自己,还是刚刚比赛那一身装扮,运动型短袖短裤,尤其是跑完步出了一身汗,扎起来的马尾也有点散了,要多随意有多随意。 她长呼一口气:“连我自己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好的成绩,其他人肯定更想不到吧。” “你很尽力。”顾景然由衷的说。 “没办法,都上跑道了,除了跑也没有别的选择。其实跑到一半我就不想跑了,嗓子又干又疼,腿也不像是自己的。”现在回想,沈楠也难以相信自己竟然能坚持下来:“但要是这么放弃的话,我事后回想起来肯定很后悔。会想,如果当时坚持一下就好了,至少要把剩下的跑完。” 沈楠的脸上还有剧烈运动之后的嫣红,嘴角微翘,笑意盎然,语气轻松,谈话间是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和活力。不知道为什么,她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眼底却始终有阴霾,看起来比同龄人成熟些。 手机铃声在这时候疯狂的响起来,原来是要去领奖了。挂断电话之后,她起身道别,顾景然却说,一起走吧。 一进田径场立马就有人围上来,拉着她往领奖台走,慌乱之中沈楠回头,看见顾景然仍是安然随意的站在那里。 表情淡淡,眼神沉静,好像是天边的一座雪山,已经静立了好多年。但你只能远远看着,却永远无法抵达。 靠近 春天是个恋爱的季节。 徐鹿鹿如是感叹。走在路上能看到情侣牵着手散步;在自习室学习,教室里一般会坐两到三对情侣不等;连在食堂吃个饭,旁边的座位都会刚好有一对男女你侬我侬。 “我真是受够了!”走出食堂,徐鹿鹿忍无可忍的说:“全世界都在谈恋爱,就我是孤家寡人,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吗?” “还有我。”沈楠无奈的搭腔。 想来想去没地方溜达,两人最后还是回寝室,而寝室果然没人。 徐鹿鹿说:“楠楠,还好我们俩没谈恋爱,不然我们当中就会有人独守空房。” “思凡也没谈恋爱啊,她是去学习。”沈楠爬上床,摸出手机看漫画。 “说起思凡,我觉得她可能谈恋爱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换衣服比平时多用了十分钟,而且,今天涂的口红非常少女。你说,这难道还不够吗?一个女人突然开始注意自己的外表,十有八九是为了某个喜欢的男人。” 没想到真的被徐鹿鹿说中了,周末思凡突然说:“今天晚上各位有时间吗?有人要请你们吃饭。” 刚刚起床,沈楠脑袋沉沉,想也没想就问:“谁要请我吃饭?” 徐鹿鹿的脑袋从床帘探出来,笑的十分猥琐:“对啊,哪家少年郎要请我们吃饭?” 辜思凡被问的有点脸红。 沈楠恍然大悟,思凡谈恋爱了。 “我怎么有种自己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林瑶问。 “我也是。” “我也是。” …… …… 三个人围着思凡把对方的情况盘问了一遍。思凡招架不住,全盘托出。 此人名叫姚元捷,建筑学院建筑系研一在读,今年23岁,家住东北某市,身高186。与思凡在一次活动中相识,两人互相喜欢,最近才把窗户纸捅破。 徐鹿鹿直呼浪漫,这货最喜欢这种两情相悦的戏码,如果中间有点虐就更好了。林瑶说是小言看多了的缘故。 既然要出门总是要打扮一番。四个人里,徐鹿鹿偏甜美,林瑶冷艳,沈楠清秀,思凡娴静。这样的组合,走在校园大道上路人也不免要多看两眼。到达约好的饭店,姚元捷早已等在那里。 姚元捷高高大大,黑而壮,笑起来腼腆却真诚,精神气十足。 建筑学院男女比例不均,每天面对的不是男人就是图纸,哪里经历过被四个漂亮的女孩子围着的情形,再豪爽开朗的东北汉子,一开始不免有些拘谨。 沈楠跟徐鹿鹿咬耳朵:“这学长好纯情啊。” 在大学,女生寝室谁谈恋爱,男朋友请舍友吃饭向来是惯例,这顿饭他花了大价钱,看得出来是有意留个好印象。沈楠她们开开心心的大吃了一顿。一堆人从谁先告白的,到什么时候在一起,里里外外打趣了一番,气氛也变得融洽。 沈楠突然问:“你认识顾景然吗?” 徐鹿鹿说:“对啊,你不是建筑学研究生吗?” 姚元捷问:“顾景然?是不是回眸一顾的顾?” “对,高高瘦瘦,不怎么爱笑,总是穿衬衣,本科在N大读的……” “你说顾老师啊?他是我的专业课老师,你怎么认识他?” “他上我的微积分课。” “你们就是顾老师代课那个班啊。”姚元捷恍然大悟的笑道:“当初吴教授的夫人拜托顾老师去代课,不然就逼他去相亲,顾老师迫不得已才同意。这事在我们学院都传遍了,我们从来没看过顾老师吃瘪。” “他是你的导师?”沈楠又问。 姚师兄摇头:“不是,我还没有那个实力当上顾老师的学生。顾老师虽然年轻,但学院没人怀疑他的实力,他手下的研究生名额少,竞争力特别大。” “为什么?” “他手上项目多,资金充足,跟着他很吃香,随便发一篇论文都有资格拿去国外评奖。而且他很忙,学校当初聘用他是为了做项目,所以他也很少上课。” “听说他的团队最近在跟沿海的高校合作,过段日子就要去西部采风。” “采风?” “就是去实地考察,查看当地的地形、地质、周围的景观、风土人情等等,毕竟要成功设计一个建筑群要涉及太多东西。” “那岂不就是公费旅游?”徐鹿鹿问。 “差不多吧。不过顾老师去过的地方很多,听他手底下的学生说,他读书时自驾游去过欧洲所有国家。而且他手工特别好,尤其是做出来的模型,简直是艺术品。书房里有整整三个立柜的建模,从文艺复兴的罗马教堂到土家族吊脚楼,全手工制作,可以说是价值千金。有生之年能看一眼也算是死而无憾。”察觉到说了太多,姚元捷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反正顾老师在我们学院是个传奇人物。虽然有些人说他今天的成就离不开家庭的推力,不过我们觉得这些都是他应得的。谁都知道以他的家庭条件,学物理方面的专业更轻松,获得成就也会更容易,但他还是中途选择建筑学。” “再说他在建筑上获得的成就也非常人能及,他硕士期间设计的作品,获得了瑞士国家级青年设计大赛的银奖。我们学校的美术大楼,也是顾老师参与设计。去年被评为本省五大最具设计美感建筑。” 一番话说完,餐桌上非常安静。 徐鹿鹿问:“林瑶,你还记得你当时为什么选西班牙语吗?” “喜欢小语种呗,还有喜欢西班牙灿烂的文化,想着有一天去西班牙旅行或者安家。”林瑶语气唏嘘。 “人力资源其实不是我的第一志愿,我当时最想学的是广告设计,可我家里人说这个专业不稳定。现在想想,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呢?明明是我自己的人生啊。”徐鹿鹿托着下巴说。 一堆人忽然开始惆怅起来,谈梦想谁都会,但谁能把初心坚持到最后。 吃完饭又去唱歌,姚师兄全程作陪,毫无怨言,估计是想一次性解决问题,对于任何活动有求必应。 回到寝室,徐鹿鹿躺在床上笑嘻嘻的对思凡说:“我看姚学长靠谱,姑娘,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就嫁了吧。” 思凡被说的不好意思。 下午专业课下课后老师将一个文件袋给沈楠,让她带给顾景然。她寻思着接下来也没课,去建筑学院拿给顾景然之后,刚好是饭点。于是背上书包去建筑学院。 沈楠之前因为任务来过建筑学院,次数不多,凭着记忆还是能找到顾景然办公室。 N大的学院大楼各有风格,建筑学院大楼更现代化一些,没有法学院那么庄严肃穆,也没有老院系大楼那么古朴雅致。 顾景然的办公室内部设计上也很讲究,室内安排处处都别有用心。但最醒目的,还是那张大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图纸、铅笔和度尺。说到底,再有设计感的地方,被成捆的纸张、教材堆积起来,也看不出原貌了。 顾景然不在,值班的研究生学长说他还在上课,沈楠拜托学长把东西交给顾景然,关上门离开。经过学院教师公告栏的时候,鬼斧神差的,她停下步子找顾景然的个人简介。 橱窗里的寸照是白底,衬得顾景然清俊的脸轮廓清晰,眉目端正。 顾景然,男,汉族,N市人,物理学博士,建筑学ph.D。曾先后就读于N大物理系,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建筑学,在瑞士皇家设计院实习,期间完成建筑师注册考试,回国后获国家一级注册建造师。现任N大建筑与土木工程学院建筑学教授,建筑系设计小组副组长,N市城市设计委员会委员…… 后面的职称看的沈楠头晕,她又撇了一眼那张寸照,心里纳闷,这人笑一下会怎么样吗?总是一副有人欠他二万八万的样子。 转身之后却看到顾景然正站在身后,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沈楠吓得差点灵魂脱壳,一不注意往后栽去,顾景然伸手想抓住她,却没抓着。沈楠直接坐到地上,屁股着地,痛的她龇牙咧嘴,眼泪都飙了出来。 “沈楠,沈楠,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顾景然蹲在地上,语气有点焦灼。 沈楠缓了好一会,勉强挤出一句:“还好,但我得在这坐一会再走了。” 顾景然松了一口气,顺势坐到她身边:“那就坐一会吧,等会再去医院。” “诶?不用了吧,没那么严重,就摔了一跤而已。”怕顾景然不相信:“这算什么?我小时候不管是摔跤还是崴了脚,缓一会就跟没事人一样,大概我这人身体天生比较硬吧。” 顾景然没有立马接话,而是静静的看着她,沈楠寻思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吗?顾景然却移开视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女孩子要懂得爱惜自己,不管是身体还是感情。” 沈楠的话全哽在喉间,竟然觉得眼睛发热。 真是不争气。或许顾景然根本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作为老师关心她一下,过两天他就不会记得曾经在这安静的走廊,和一个女孩子说过这句话。沈楠却感到自己在被爱和关心。这种感觉真是丢人啊。 “顾老师。” “嗯?” “为什么你学建筑的时候,还要学物理呢?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很大程度来源于家族的期望。我的家庭相当大一部分人都学习物理,从事的也是物理学相关的领域,我爷爷不希望我打破这种传统。所以当初我提出要去学习建筑的时候,他给我提的条件是同时学习物理。所以说,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语气轻松,三言两语带回去,其中的辛苦却只字不提:“另一方面,跟我自己的经历有关。” 哪些经历呢,顾景然没有多说。 沈楠却有一种荒唐的感觉。她好像在靠近顾景然,无意中扑捉到他过往人生的蛛丝马迹。 520前夜 担心会有人突然从这里经过,沈楠感觉好些之后,就站起来准备离开。她拒绝了顾景然送她去校医院的建议,再三表示自己没事,一撅一拐的走出建筑学院的大楼。 星期三下午有微积分课,沈楠照例提前去办公室拿电脑,顾景然来的比她早,正在处理工作。听见开门声,看了一眼沈楠,走路姿势正常,看来已经好了。 快响铃时顾景然从门外走进来,把教材放在讲台上,拿起粉笔写上今天要讲的内容,然后打开课件上课。 这好像是他上课前一套固有的模式,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很少会有打乱顺序的时候。他上课风格跟他这个人一样,说的好听就是简单实用,不好听就是无趣。既不会像那些教授一样旁征博引;也不像年轻讲师一样妙趣横生。 他讲求效率,只是上课,从来不多说,但确实深入浅出,几句话就把知识点讲透,给的例题不多,但很典型。有了这个特点,虽然他既不爱笑也不闲聊,开小差的人却很少。 而且他给人的距离感太强,虽然院里一堆女生整天嚷嚷着要去把他扑倒,但迄今为止没有人敢当着面跟他开玩笑。 他那么优秀又那么遥远,站在讲台上,身姿挺正,像是一棵凌霜傲雪的树。沈楠觉得这才是真实的他。而在建筑学院大楼安静狭长的橱窗外,与她席地而坐闲聊的人,只是记忆里轻浅的浮光掠影。 微积分课程过半,五月初的期中考试,沈楠成绩非常漂亮,在一百多人中排名前十。她的心情连着几天都美滋滋的,连苏嘉定突然找她吃饭,她都慷慨的答应下来,请他吃涮羊肉。 “如果你期末考试成绩还这么好,我可以要求吃烤肉吗?”苏嘉定问。 “想得美。” 苏嘉定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天看到你跟一个姑娘一起走。”沈楠说。 “哪个姑娘?”苏嘉定表情懵懂。 “瘦瘦小小的,头发是深棕色微卷短发。” “哦,经管院的,不过上个星期就分手了。你在哪看到的?怎么不叫我。”苏嘉定嘴里塞着羊肉,口齿不清,还不停往锅里放料。 沈楠头顶三根黑线。要是那些女的看到苏嘉定现在这个德行,不知道还会不会觉得他帅。 “上个月在思源湖。” “对了,你生日怎么过?”苏嘉定问。 “啊?” “你生日不是六月初吗?” “对哦。”沈楠用筷子戳着碗里的一块肉,语气唏嘘:“果然女人一过18岁就记不得生日。就跟去年一样一起吃个饭,然后找地方玩呗。你今年送我什么?再像去年一样送个丑不拉几的包包我就跟你绝交。” “哪里丑了?我们寝室室长都觉得好看。” 沈楠:“……” “你看,18岁的时候我送了你一个限量版手办,去年又送了一套游戏卡。你怎么着也得送个我喜欢的东西吧?” “那就口红吧,阿玛尼还是纪梵希?” “我可以两个都要吗?” “可以。” “苏嘉定。”沈楠面露担忧:“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怎么?” “就是你突然变得那么好,我觉得不真实。” 苏嘉定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眼看着又要到每个五月的二十号,学校里恋爱的气氛越来越浓,各大学院、社团为了安抚单身狗,安排了各种活动。从一星期情侣到校园音乐晚会。应有尽有,种类丰富。 徐鹿鹿说:“我就不懂了,这些情侣怎么就那么多要过的节日呢?从元旦开始,情人节,白色情人节,520,六一儿童节,平安夜,圣诞节。现在连双十一都成他们秀恩爱的日子。” 不管怎么抱怨,五月二十号还是越来越近。本以为今年又是她俩随便看个电影之类的,没想到林瑶却在前几天跟路安阳分手了。当天晚上跟她们说了一声,第二天照样没事人一样化好妆出门上课。 寝室几个人早就习惯林瑶这个样子。 林瑶是沈楠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也是最特立独行的。 刚看到林瑶的时候,沈楠觉得这女孩子可真好看。不是网上流行的瓜子脸大眼睛。五官具体看不出哪里美,却是让人惊叹的精致,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的优雅矜贵。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波潋滟一般,眼尾微挑,妩媚风流。的大美女,连女孩子都忍不住跑来一睹芳容。 寝室第一晚自我介绍,林瑶说:“别看我现在人模鬼样的,玩熟了就跟神经病一样。” 沈楠哪里会信,觉得女神大概是想与民同乐吧。在她看来,林瑶是仙女,仙女哪里会跟平民一样呢。没想到这人最后还真的嘻嘻哈哈跟她们一起四处疯。 开学后没半个月谈恋爱,过了半个月又分手。沈楠觉得分手应该挺难受的吧,但林女神再次一鸣惊人。 沈楠现在还记得林瑶说的那番话:“我觉得女人花心点没错啊,男人可以花心,看一个爱一个,女的为什么不行?沈楠,不能把男人太当回事,女孩子自己觉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操作课上遇见路安阳,沈楠有些局促,但路安阳却坦然的笑着跟她打招呼。 他举止磊落:“不会因为我跟林瑶分手,连我们都不能当朋友了吧?” “不会啊,我刚刚没看见你。”沈楠胡乱编个理由搪塞,心想自己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路安阳一直都是非常踏实可靠的人,以前他们一个小组做作业,收尾和琐碎的事都是他跟怀沉负责。任何时候需要帮忙,他都会尽力帮你做好。虽然沈楠跟他交情不深,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可谁让他遇到的是林瑶呢?世界上情侣间的感情,最是算不清楚。 五月二十号前,沈楠跟徐鹿鹿商量去哪玩,林瑶突然幽幽的说:“好想去喝酒啊。” 沈楠说:“你别告诉我,过了四天,你终于发觉失恋还挺难受的。” “算是吧,不过过几天就好了。” “我问你,你这么对路安阳,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就是良心不安才分手啊。”林瑶语气有微妙的怅然:“他的感情太重了,我觉得给不了同等的回应,所以不想耽误他。” 沈楠不知道该说什么。徐鹿鹿说:“那就去喝酒吧,失恋当然要喝酒。” 思凡惊讶:“现在?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 “那就不回来了。”徐鹿鹿两眼放光:“我们玩通宵!本来喝酒就是要在晚上才有意思。” “我们四个女生出去不安全。” “叫个男生陪着去就行了。”徐鹿鹿说完看向思凡。 辜思凡连忙说:“千万别指望我,姚元捷不阻止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林瑶说:“我只有前男友和即将成为前男友的人。” 徐鹿鹿无语:“我们四个难道连可以陪吃陪玩的男性朋友都没有?”沉寂片刻突然问沈楠:“你那损友呢?” 苏嘉定确实是个非常乐意陪吃陪喝陪玩的主,之前也经常跟着沈楠寝室玩。但后来他跟林瑶分手,两人水火不容,苏嘉定就很少再参与她们的寝室活动。 林瑶立马表态:“我无所谓的。” 那就没什么顾虑了。沈楠给苏嘉定打电话,听背景音大概在寝室打游戏,一听要去酒吧。苏嘉定问:“现在?” “对,出去通宵,你来不来?” “我是没问题,你那舍友呢?” 那舍友就是林瑶,这两人很少直呼对方姓名,惯于使用各种代称,简直跟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幼稚。 “我那室友说她无所谓。” “那等会在校门口见。” 她们赶在十一点之前溜出去,一行人分成两拨,打车前往酒吧。沈楠跟苏嘉定一起。苏嘉定问:“怎么突然要去喝酒?” “林瑶分手了呗。” “她很伤心?”苏嘉定漫不经心地问,见沈楠迟迟没有回答,又说:“有必要吗?不就分个手?还大动干戈的去喝酒。这女人越来越没出息了。” “这话你跟我说说就行了,你要是当着林瑶的面,我不敢保证她会不会给你一耳光。” 苏嘉定果然换了个话题。 酒吧里气氛正浓,她们找到一张桌子,杂七杂八点了一堆酒。喝了几口林瑶就下去跳舞,她曾经学过芭蕾,腰肢纤细,韧度极佳,加上今天妆容妩媚,一进舞池就吸引了周围的目光。 大概是喝杂了的缘故,没多久沈楠就有些微醺的醉意。十二点之后是五月二十号,林瑶在跳舞,苏嘉定不知道去了哪里,徐鹿鹿拉着思凡在邻桌玩狼人杀,角落里有许多接吻的情侣,酒吧准备的特别节目也热热闹闹的开始上演。 “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沈楠心里陡然兴起这种失落感。从来在节假日,在人潮攒动的街头,在狂欢过后的清晨,她都会这样。没由来的感到孤独。 她笑了笑,随手照了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十分钟再看,已经有了许多人评论。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同学里大多数都是夜猫子,很少十二点之前睡觉。她挑了几个人回复,退回主页面发现有几个人找她聊天,沈楠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们闲聊,没一会就觉得没意思。放好手机继续看节目。 但她总感觉自己忽视了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醉酒后的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绞尽脑汁,誓不罢休非要找出来。最后终于想起来,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她的朋友圈忘记对顾景然设置权限了! 深夜共处 沈楠手忙脚乱的摸出手机删掉那条朋友圈,顾景然的电话已经打过来。她在不接电话,明天被恼羞成怒的顾景然狠揍一顿,以及接了电话,现在就被恼羞成怒的顾景然狠揍一顿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求生欲占了上风,深呼吸一口气,哆哆嗦嗦的点接听。 “顾老师……” “你现在在哪?”顾景然语气冷的结冰。 “我在寝室啊。”沈楠垂死挣扎。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好再回答。” “……在酒吧。”识时务者为俊杰。 “现在立刻回学校。” “寝室早就关门了,现在进不去。”沈楠不怕死的嘟囔。巴不得顾景然就此打住,任她自生自灭。 二十分钟后,顾景然的车停在沈楠面前。 看着孤零零站在大门口的沈楠,顾景然要笑不笑地问:“就你一个?” 怎么可能。那几个人一知道他要来,脚底抹油似的溜的飞快。 徐鹿鹿说:“虽然我很喜欢顾老师,但在这种情况下见他,跟见阎王有什么区别。你还是一个人欣赏顾老师美貌吧。” 苏嘉定说:“我后来才知道,那个顾景然跟我的导师是本科同学。我要是被我导师抓住,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在实验室玩电路元件。楠楠,你忍心吗?” 思凡爱莫能助:“他是我们院的教授……姚元捷是他的学生……我……” 反正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沈楠,临走前林瑶半是威胁半是安慰:“亲爱的,不要指望我们帮你,也不要把我们供出去。这是你自己闯的祸,要学会自己面对。我们去吃宵夜了,明天见。” 今晚就熬不过去了,还提什么明天见。 沈楠赶在顾景然说下一句话之前,痛定思痛的反省:“顾老师,我错了,我真的大错特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半夜出来玩,我不该不遵守学生规范。我已经充分认识到我这种行为极其过分,极其不负责任。您消消气。” 顾景然简直被气笑了:“沈楠。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真的感受到社会险恶,却偏偏胆子却大得出奇。不懂得考虑后果,全凭着本性喜恶做事。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种酒吧,有多少男人在等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女学生,你知不知道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出不了门?如果你今天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你该怎么办?” 顾景然这人平时虽然也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但很少有激烈的情绪,更别说这么教训人的时候。简直盛气凌人,像是一盆冰渣劈头盖脸的倒下来。沈楠被训得没脾气,垂着头不敢吭声。 “还有没有下次?”顾景然问。 沈楠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再有下次,或许我该考虑把你交给你的辅导员,这样你就知道安分了。” 想起辅导员的雷霆手段,沈楠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上车后,顾景然问:“你在N市有没有住的地方?” “没有,我家在邻市,坐车大概三个小时。” “那你们半夜溜出来,是想住哪里呢?” “本来是打算开通宵的,所以计划是白天回寝室补觉。” “哦,那我岂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 顾景然的脸色可没有他的语气那么友善,阴测测的,一看就知道还没消气。沈楠哪敢在太岁爷上动土:“没有没有,您来接我是为我好。” “今天你先在我那里歇一晚,明天我送你回学校。” 只要不让辅导员知道,别说住他家,住火车站她都愿意。 车开了好一会沈楠才注意到这不是去学校的路,顾景然解释:“我平时不住教师公寓,只有忙的时候在那歇一晚。” 原来他还有一套房子。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沈楠跟着锁好车的顾景然上楼。 顾景然的家是三室两厅的复式套房,每个房间都足够大,客厅尤其宽阔,显得特别大气。装修风格简洁,以白色和灰色为主,极具现代感。屋子里家具和陈设不多,但空间布置上却不会感觉僵冷,反而有一种自然洒脱的气息。 一进门沈楠就忍不住露出惊艳的表情,半饷才特别仰慕的问:“顾老师,这是你设计的吗?” “对。” “您的设计风格是什么?” “极简主义,寻求以具体形象来表达意识。” 难怪客厅里家具不多,却各个都精巧别致。对于多面体的运用到了痴迷的程度,沙发墙是错落镶嵌的正方体;矮柜上的小摆件也是典型的极简风格。而且目光所及之处纤尘不染,干净的令人发指。 沈楠换上顾景然找的拖鞋走进客厅,发现客厅外还有一个半开放式的大阳台,用巨大的落地窗隔开,外面还摆了一些绿植。隔着一整面干净的玻璃,可以看见N市的地标式建筑,还有令人沉醉的夜景。沈楠再不懂行情,也知道这套房子市价不菲。 她从阳台走回客厅,问:“顾老师,这是你的房子吗?” 顾景然刚从主卧出来,应了一声。 沈楠坐在沙发上,环绕四周,憧憬的说:“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自己挣钱,买一套这种大房子,然后在里面做一个幸福的小富婆。” 顾景然说:“那提前祝你梦想成真。” 说完把找来的一套睡衣递给她:“客房平时没人住,现在来不及打扫,你去主卧睡。洗漱的话,洗手间柜子的最上层有未拆封的牙刷和毛巾,想洗澡热水拧左边。” “诶?那你呢?” “我还有图纸没画完,弄好了就在书房将就一晚。” 沈楠怎么好意思,再三坚持自己可以睡沙发。顾景然拗不过,找了张毛毯给她。 回到书房,桌子上还有画到一半的图纸。他坐到书桌后的椅子,习惯性的摸出烟盒抽烟,一根烟抽完,外面的声响渐渐消失,看来是已经睡下了。偌大的空间陷入安静,只有铅笔在图纸上沙沙的生意。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他停下笔分辨声音。又想起沈楠睡在客厅,快步打开门出去。原来是沈楠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此时正裹着毛毯在地上挣扎,像个毛毛虫一样缓慢蠕动,又笨又迟钝,嘴里还咕哝着什么。 顾景然的嘴角不经意弯成一个弧度,笑意怎么也拦不住。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干脆就站在那里看沈楠下一步的动作。 眼看她终于把头露了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皱着脸打量周围的情形。 顾景然忽然出声:“睡个觉还能滚下来。” 沈楠面红耳赤,垂着头呐呐的说:“我忘了在你家嘛,我寝室的床是有护栏的,而且沙发那么窄,翻个身的空间都没有。” 顾景然说:“去主卧睡。” 再坚持睡沙发有点矫情,沈楠抱着毯子去主卧。站起来之后才想起,睡觉的时候酒气上涌,她觉得热,把裤子脱了。脱的时候迷迷糊糊大脑不清醒,还以为是在做梦。顾景然的睡衣虽然宽大,但堪堪遮住大腿根,而且他的睡衣是深色,衬得两条露在外面的腿格外白,想不注意都难。 她立马抱着毯子坐下来,窝在沙发一动不动。 顾景然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几乎用尽了自制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如常:“我先回书房,你早点睡,明天叫你起床。” 等到书房的关门声响起,沈楠飞速套上裤子,跑到主卧把门关上。自暴自弃的把自己埋在床里,双手懊恼的在枕头上乱锤,恨不得从这里跳下去。 早上六点多她就醒了,大概是换了个地方,心里又惦记着第二天的早课,她一直睡的不安稳。虽然有意识自己不是在寝室,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她还是半天没搞清楚自己在哪。 昨晚跑进卧室的时候没有穿拖鞋,好在地板上铺了毛绒绒的地毯,赤脚也可以。 沈楠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出去,刚好跟从洗手间出来的顾景然打了个照面。他刚洗漱完,还能闻到一股清凉的剃须水的味道。 顾景然看到沈楠赤脚微微皱眉:“拖鞋。” “哦。”经过昨晚顾景然那一顿教训,沈楠现在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她快步走到客厅找拖鞋,有一只鞋被踢到沙发底下,费了点劲才扯出来。穿好之后顾景然又说:“洗漱完出来吃早饭。” 沈楠如蒙大赦,绕过顾景然去洗手间。 她换好衣服出去,早饭已经摆上桌,刚一坐定,一杯温好的热牛奶放到她面前。顾景然语气平常:“喝吧。” 其实她从来没有早上喝牛奶的习惯。小时候并没有这个条件,长大了也不相信所谓喝牛奶会长身体这种话。况且,只有小孩子才喝牛奶,她早就过了需要别人温一杯牛奶的年纪。但顾景然的行为如此自然,毫无不妥的感觉,大概是把她当成小孩子看。 坐上车的时候七点多,这个城市似乎才刚刚苏醒。 “顾老师,你今天早上有课吗?” “没有,只是习惯了六点起床。” “连周末都是吗?”沈楠难以相信。 “人的生物时间一旦形成,很难再改变。” “可我高中的时候,每天都逼不得已六点二十起床,连周末也是。但高考一完,我的生物钟立马变成每天十二点醒。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懒。”顾景然一本正经。 沈楠感到自己的心被捅了一刀,鲜血淋漓。这种想跟顾景然好好交流的做法,简直是自取其辱,自作自受。 期间顾景然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在谈西部采风的事。挂断电话后沈楠问:“顾老师,你要去西部吗?” “对,学校在那边有个项目。” “你什么时候去?” “还没确定,大体是六月份。” “要去多久呢?” “三个星期。” 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考试了。 这段时间你就不管我们了吗?这句话在喉间堵着,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顾景然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走之前我会尽可能把课上完,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根本不是你可不可以把课上完。但你又不会在乎。 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轻声说:“这样啊。” 耳环 顾景然依旧把车停在女生园外面的校园大道上,沈楠跟他道谢后下车。 先回寝室换衣服,徐鹿鹿和思凡早就回来,在床上躺着休息。听见开门声忙不迭直起身子。 沈楠把包包扔到床上,看了看两人,问:“林瑶呢?” “吃完宵夜之后说是回家一趟。” 林瑶的家在本市。 “回家?我记得她家在另一个北安区吧,坐车好像得四十多分钟,她今天不是还有早课?来得及吗?”沈楠觉得有点奇怪。 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开门声,是林瑶。她还穿着昨天晚上那身衣服,神态有点疲倦,看见沈楠时脸上现出点笑意,问:“回来了?顾老师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酒吧,不然把我交给辅导员处理。”沈楠边说边找衣服。 “这么便宜你?”思凡惊讶。 “没看到我挨处分你们不满意是吧?”沈楠叉着腰,目露凶光。 思凡立马闭嘴,又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拿起书接着看。 林瑶靠在床架上好整以暇的说:“这顾老师对你太过关心了一点,居然大半夜到酒吧来接你。” “他不是接我,是训我。” “你被顾老师接走之后,晚上没回学校,在哪睡的?” 沈楠不想说,但知道混不过去:“他家。” 三人异口同声:“什么?!” 林瑶问:“你有没有被顾景然潜规则?” 徐鹿鹿在沈楠开口之前闲闲的说:“那也要顾老师下得去嘴吧。” 另外两个人不厚道的哈哈大笑。 沈楠再次炸毛:“我很差吗?” 林瑶本来在换衣服,听见这话转过身看着她说:“亲爱的,你要是换一下穿衣风格我觉得,我大概会多看你两眼。”说罢看到沈楠换上的衣服不禁叹气:“哪个男人看到一身学生气的女人,都不会朝那方面想。来来来,我给你重新换一身衣服。” “可我八点就要上课。” “现在七点半,给我二十分钟,保证让你焕然一新。今天520啊小妹妹,打扮漂亮点去迎接爱情啊。” 林瑶平时爱看时装杂志,对于各种穿衣风格和美妆类型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五分钟换衣服,十几分钟化个妆简直不在话下。弄好之后连思凡都忍不住赞叹:“楠楠,要我是男人绝对会爱上你。” 沈楠谦虚:“谢谢辜小姐夸奖。” 虽然沈楠平时穿衣服随意,但其实她衣服非常多,一年四季都有,全是当季新品,都是她爸爸买的。沈父怎么会知道每年流行的款呢,不出意外肯定是姜薏在选。所以沈楠不喜欢,拿回来就塞到衣柜。徐鹿鹿不止一次说她暴殄天物。 看得出来,姜薏在非常尽力考虑沈楠的喜好和年纪,但买回来的衣服还是暴露她本人的穿衣特点。她喜欢半袖上装和A字裙,颜色偏爱赭色和碧蓝,以前没注意买过好几套。后来就尽可能避开这些,买的衣服变成了少女款。 她品味不俗,买的衣服都是精品,连林瑶都挑不出错。比如上身这一套,颜色清新淡雅,又有少女的俏皮可人。扎一个半丸子头,化上淡妆,看上去清甜舒服。 林瑶在衣柜里给她找搭配的包包,一脸嫌弃的扯出一个小包拿在手里端详:“这是谁买的,真是完美避开了所有好看的点。” 沈楠可不敢跟她说是苏嘉定买的,装聋作哑:“不知道,我都不记得有这个包。” 林瑶把包放回去,找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复古小包递给她,又开始思索搭配的耳环:“戴那副弯月吊坠的耳环吧。” 沈楠起身去翻耳饰匣,没找到。思索了一会才想起昨天拿出来戴着去酒吧玩,但是找来找去只剩一只,看着手心里泛着蓝白色莹光的弯月形玉石,沈楠忧伤的说:“另一只好像弄丢了。” 徐鹿鹿恨铁不成钢:“你还能有什么用?第一次戴出去就弄丢。” 在哪弄丢的呢?宿醉之后的脑袋晕乎乎的,沈楠把去过的从头到尾想了一圈仍没有思绪。 林瑶重新找了一副坠有两把小扇子的耳环别到她耳朵上:“丢了就丢了吧,我送你一副新的。上个月新买的,配你这身衣服也好看。笑一个小美女,今天你是校园轻熟女。” 出门前林瑶还躺在床上看杂志,沈楠问:“你不去上课?” “不了。”林瑶懒懒的翻了个身:“逃一节课也没什么。” 早课是软件理论基础。一进去沈楠就接收到整个教室的注目,她还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低着头飞快走到杜悠身边坐下。前排的男同学转过身打趣:“沈楠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今天这么好看。” 杜悠用一种惊艳的目光仔细打量沈楠,把沈楠看的发毛:“妆是林瑶给你化的吧,她的水平越来越出神入化了,眼影好美,帮我问问怎么化的好吗?” 连坐在第一排的女学霸都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跑来问:“沈楠,你口红是哪个牌子?涂在你嘴上真好看。” 沈楠从包里翻出口红给她看:“是香奈儿。” 下课后班长走到她身边:“我就知道我们专业是有美女的嘛。沈楠,我们班下星期跟法学院联谊,拜托你也这么打扮一下来参加吧,不然他们还以为我们学院没有美女,非得巴着他们似的。”边走远还边说:“一定记得,答应我!” 沈楠跟杜悠感慨:“难怪说女人化不化妆完全不一样,今天被林瑶收拾一番,居然那么多人夸我好看。” 到中午沈楠已经习惯身上这一身衣服,没有刚开始的别扭感。 微积分上课前去顾景然办公室拿电脑,她仍然心虚,走路都不敢用力。可是顾景然还是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来。沈楠跟他打招呼:“顾老师,我来拿电脑。” 顾景然一瞬间眼波微动,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又不动声色的移开。沈楠走到他身边拿电脑,顾景然没忍住,不经意又看了她一眼。沈楠今天穿的是裙装,裙子没有过膝,一双腿纤细笔直。又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 他闭了闭眼,把脑海里的画面赶出去。 进教室又是一番聚光灯般的注目,自动化专业男生更多,而且互相不熟。沈楠被接连投射过来的目光看的浑身难受,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参观的猴子。她飞快把事情做好,回到座位等上课。 课间休息有十分钟,沈楠摸出手机准备刷网页,听到外面有人找她。 是怀沉。 沈楠起了捉弄的心思,走到他面前甜甜一笑,问他:“我今天好看吗?” 怀沉愣了一下,耳朵微微泛红,眼神却没有躲闪,看着她认真说:“好看。”犹豫了一下又说:“不止今天,你一直都……很好看。” 这下换成沈楠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的说:“谢谢。” 顾景然在走廊尽头抽完烟到厕所洗手,隐隐约约听到里间的交谈声。 “这个课代表平时穿的普普通通,换身衣服居然这么好看,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怎么?你还想追她不成。”另一个人的声音。 “追不得?”不屑。 “她是有主的,你打她的主意也没用。” “软件工程的人不是说她没谈恋爱吗?” “是没有,但全年级谁不知道她跟怀沉是一对。知道怀沉吧?现在走廊跟沈楠一起聊天那个,把人看的那么紧,连课间休息都要来寻。你看看人家什么段位的?你能跟他比?就他那样追了一年多都没成,你还能追到?” “呵,有这功夫追个女的,还不如多换几个女朋友。女人啊,长的有点姿色就挑三挑四。最后没人要了吧,还不是只能找个随便的凑合。能行不能行都还难说。” 其他人会意的笑起来。交谈声渐近,几个人在看到顾景然时,笑意顿时僵在脸上,表情几经变化,最后垂着头尴尬的打招呼:“顾老师。” 顾景然脸色不虞,嗯了一声没再搭腔。几个男的赶紧绕过他出去。 怀沉来找她是因为操作教室的钥匙在她手上。操作课要结课了,这个星期需要各小组交作业,时间紧迫,每个人都巴不得多花点时间练习作业内容。 沈楠本来就在烦这个事,这下活像看到救星:“那你能帮帮我吗?我现在对于图形设计都不熟练。” “好啊,什么时候?” “今天吧。不对,今天是五月二十号,大家都有约会,你不出去玩吗?” 怀沉微窘:“我又没女朋友,跟谁出去玩?” 顾景然走到教室门口,刚好听到沈楠说:“那等会见?” 那男生笑着说:“好,下课我带你去吃火锅。” 顾景然冷冷打断:“都上课了还不进来?” 沈楠像是被捏住脖子的猫,立马怂了,把胳膊折在胸前跟怀沉挥了挥手,小跑进教室。 她刚坐下翻开书,杜悠忽然问:“怀沉来找你干嘛?” “找我要操作室的钥匙,还约好下午去练题。诶,你前段时间不是也说对课程不熟练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不用。”杜悠笑笑:“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沈楠忽然明白过来:“我看你是今天有约会,所以不去吧。” 杜悠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下课之后顾景然要求特别多。一会要整理文件一会又要给他打字,沈楠一边苦哈哈的敲键盘一边腹诽,真的是使唤她成习惯了。 最后沈楠怕怀沉等太久,说自己有事不能去,重新约时间。 回寝室后,沈楠把耳环摘下来放到匣子里,随后看着躺在格间只剩一只的弯月耳坠,伸出食指碰了碰,泄气的靠在床边。 这幅耳环是有次跟林瑶去逛街时买的。玉石打磨成弯月形,在末梢镶了一点铂金。粗看是月白色,但在暗处看却是冰蓝色,躺在手心,像是虚虚拢住了一缕月光,莹光流转,美轮美奂。花了半个月零花钱买回来,平时没什么机会戴,结果戴出去就弄丢,真是越想越郁闷。 生日宴 在六月初的某节微积分课上,顾景然在上完课后忽然说:“有件事要通知大家。”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这个月我有任务外派三个星期,接下来的课程将会有其他老师接替我。” 教室里安静的过分,六月下午白花花的阳光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窗外是没完没了的蝉鸣。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他淡淡一笑,笑容里含有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抱歉:“所以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下个星期开始来的就是其他老师。” 这么快。沈楠垂下头。 教室闹哄哄的,像是煮沸的水,有些女生已经要哭了。 “顾老师,你不要抛下我们。” “顾老师,我们舍不得你。” “你把剩下的课上完吧。” …… …… 顾景然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接替我的是建筑学院的张老师,他的教学风格在学生间很受欢迎,我想你们会喜欢的。”想了想又说:“这是我第一次教外院的学生,也是第一次教本科生,大概也是唯一一次,我很高兴能当你们的老师。”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于表达情感的人,事实上在相处的三个月里,顾景然从来是游离在外的。他尽职的扮演着外院代课老师的身份,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有着他们这群学生羡慕的学历和家世,疏离而平和,严格又耐心,凡事点到即止。想来今天这样一番话已经算得上剖白。 “我们也很高兴当你的学生。”教室里齐齐爆发出大小不一的声音。 顾景然照旧微微一笑,这一笑又与之前不同。 下课后沈楠照例拿着顾景然的东西回办公室,再次踏进那间临时办公室,不禁想起第一次来的情形。原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沈楠把电脑和教材放到桌上,顾景然递给她一盒费列罗巧克力:“课代表,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沈楠不敢相信的问:“这是给我的?” “怎么,不喜欢?” “喜欢喜欢。”沈楠从顾景然手里接过巧克力,这是一盒24粒装的精装品,抱在怀里特别实在,她喜滋滋的说:“顾老师,我真的太喜欢了!你真的是太好了!” 事实上沈楠并不热爱甜食,至少没有到痴迷的程度。但这样一盒包装精美卖相俱佳拿起来沉甸甸吃起来美滋滋的巧克力摆在自己眼前,谁会拒绝呢? 难怪有人会说,你不能拒绝巧克力,就像你不能拒绝爱情。 沈楠那副仿似土财主抱着金库,舍不得撒手的宝贝表情,实在是又可爱又傻气。其实她笑起来特别好看,眉宇间是天真的孩子气,还有几分神采飞扬,眼睛弯弯的又亮晶晶的,像是有细碎而璀璨的星光,一点点从她眸子里漏出来。顾盼生辉。 到底是小女孩心性,一盒巧克力就可以开心到满足。 顾景然沉默的看了她一会,移开视线:“来代课的张禹老师你应该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这张老师就是当时监考时带她的那个张老师。沈楠没有吭声,等着他说下面的话。 “他人很和气,你也认识,如果没意见的话,就接着当这个课代表吧。” 沈楠点点头,问:“顾老师,你什么时候走呢?” “这个周末。” 沈楠努力压下心里的沉闷,仰起头粲然一笑:“那我祝您一路平安。” 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前,他已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借你吉言。” 因着是整岁的缘故,沈父本计划在绥城给沈楠办一场酒席。但沈楠觉得这样太兴师动众,最后折中在N市吃个便饭。说是便饭,也差不多来了二十多号人,除了走动比较多的亲戚还有一些生意伙伴。这几年沈父在老家经营建材厂挣了钱,愿意捧场的亲戚朋友自然比前几年多。 下午的课结束之后沈楠才赶过去,早就有觉悟这顿饭不会太轻松,她准备在大堂挨一会再上包厢。 这个中餐厅走的是古韵风格。来往的服务员穿着对襟上衣和修身旗袍,摆件装饰具是古色古香,柜台一角的熏炉燃着甘松香,香气馥郁绵长,灯光影影绰绰的洒下来,在大堂中央汇聚成暖融融的一团,而顾景然就踩着这一地铺泄的暖光远远走来。 他穿着比较正式的西装走在一群N大老师中间,其中不乏声名显赫的老教授,他的神情不似平常那样冷清,是普通的年轻小辈一般的温驯谦和。一行人眨眼就上了楼,等沈楠回过神,他们已经消失在二楼拐角。 沈楠坐在大堂一侧为客人准备的沙发,离得远,又隔着几盆绿植,顾景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 恰好沈父打电话来催,沈楠起身上二楼的包厢。 餐厅的每个包厢是由词牌名命名。订的包厢名叫临江仙。 沈楠被沈父领着认识再座的叔叔阿姨伯伯伯母,席间免不了又是一番或真或假的恭维。夸她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理工科大学,惊叹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沈楠如听话懂事的女儿,安静的听完后礼貌的说一声谢谢。 她当然没有那么自作多情的以为,这顿饭真的是一个父亲为了女儿生日做的精心安排。沈父做生意翻了身,在绥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几年越发不喜欢别人的违逆,所以沈楠清楚,他再好的脾气,也不会允许在这种场合不给他面子。如果姜薏不来,她原本可以把这出父慈子爱的好戏演下去。 沈父让她叫姜阿姨,沈楠没有吭声,沈父脸色微沉,姜薏适时打圆场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在姜薏把礼物递给她,沈父示意她说谢谢的时候,沈楠再也无法控制的感到恶心和气愤。 何必自欺欺人? 这种场面只不过是粉饰太平。在座的人谁不知道姜薏是他在外面养的女人,谁不知道沈家女儿是沈父年少的风流债,谁不知道两人一直以来关系不和。她微侧过脸不说话,跟自己的父亲无声对峙。 最后是姜薏站出来笑着说自己还有事,跟在座的人客气的说了声抱歉,先行离开。她做事永远是周到有礼,不让人指摘。 沈父恼羞成怒:“我养你这么多年养了什么?就养出这么个没心没肺不知礼数的东西,除了给我找气受你还有什么本事!” 沈楠胸口剧烈:“那你当初就不要把我生出来!” “要不是你爷爷……” “要不是我爷爷,我早就是下水道的一坨垃圾!”沈楠冷笑,话说到这份上只觉得痛快:“要不是我爷爷,初二他去世之后我就会被送进孤儿院。那样你跟姜薏早就结婚,孩子都有几打了。也不用面对我,也不用过的那么辛苦。那你当年不要喜欢我妈不就行了吗?!这样就不会有我了!” “你不要跟我提你妈!” “为什么不能提?那还不是你当初瞎了眼非得跟她在一起!才会有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儿!” 沈父劈手给了她一巴掌,气的双颊都在打颤:“你给我滚。” 沈楠抓起包包头也不回的走出包厢。 灯火通明的大堂突然出现一个垂着头脚步匆忙的女孩子,过肩的头发挡住侧脸,但仍看的出来她脸上布满泪痕,眼神暗淡,形容狼狈。在这样整齐洁净的地方,突兀的像丛林里闯出来的受惊幼兽。 沈楠一直走的很快,出了大堂没几步就看到在路边停着的宝马,沈楠转身往反方向走。姜薏下车拦住她:“我们谈谈。” “我不想跟你谈。” 姜薏不依不饶:“沈楠,六年还不够吗?就算你爸爸以前对你有诸多疏忽,但这几年他已经尽力补偿你。你难道就不能为你父亲考虑一下?接受我对你来说这么难吗?看到他为难你就高兴吗?” 沈楠仿佛没听见一样仍旧往前走。 姜薏拦在她面前:“不论你相不相信,那时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说那些话,我打你那一巴掌,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气昏了头才会那么做。你还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每个人都这么问她。你到底还要怎么样?你怎么那么自私任性?你怎么那么不知好歹?每个人都觉得是她耽误了自己的幸福,每个人都求她为自己考虑。那有谁考虑过她吗? “我不会原谅你。”沈楠抬起头,沈父那一巴掌下了狠劲,她嘴皮破了,左脸浮起五个指印,但即使是这么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仍旧说着讨人厌的话:“那时候你对我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我可不敢忘。”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个月不上网,发现居然有人收藏了我的小说?!!!想对这位支持我的读者说,谢谢你!1哇呀,真的超级开心~ 我相信 夜色如水。 沈楠往前走了几分钟还能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她不耐烦的问:“你有完没完?” 后面几步远站着的人却是顾景然。 看到沈楠脸上的巴掌印,他的瞳孔猛然收缩,沉声问:“谁打了你?” 沈楠觉得十分难堪,只想躲开他的目光,顾景然干脆扳过她的脸仔细查看,她刚刚哭过,脸上布满泪痕。 “嘴皮破了……”他的手指触在嘴角:“发生了什么事?” 沈楠垂眼:“没什么。” “有人欺负你?是姜薏?” “不。”沈楠苦笑,看来从她跑出大堂开始,顾景然就一路追过来:“是我刚刚跟我爸爸吵架……他很生气……就打了我。” 顾景然的手一僵,一瞬间眼睛里情绪翻涌,最后他只是微皱眉头,抹掉她眼角将落未落的眼泪,问:“疼不疼?” “现在不疼了。”沈楠轻轻挣开顾景然的手,眼泪又掉下来:“顾老师,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你觉得我看到你现在这样,还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在晚上到处乱晃?” 最后顾景然带她到不远处超市前面的长椅上。超市规模小,偶尔才有一两个客人,附近公园热热闹闹的跳着广场舞,但隔得远,只能模糊的听见一点曲调,晚风拂来,吹散了白天的闷热,为夏夜送来阵阵凉意。天上没有月亮,但是繁星点点,多到让人炫目,越发显得夜色深沉。真是安静。 沈楠已经止住了泪水,沉默的看着脚底下开裂的地砖出神。 “小学的时候,学朱自清《背影》,语文老师说父爱就是这样,沉默而无私。她问我们,有没有人觉得自己的父亲不爱自己?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举手。” “他对我好,可是他并不爱我。” “沈楠……” “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她生下我就出国了,我从来没见过她。”沈楠的声音平静的出奇,好像再说另一个人的故事:“当时她刚读大学,我外婆不准她把我生下来,是爷爷不忍心,发现的太晚,胚胎都成型了,他舍不得。后来他们达成某种协议,只要把我生下来,就出钱送我妈出国。那时候我爸爸还在读高三,所以我一直跟爷爷生活。 “八岁以前,我对爸爸这个称呼是没有概念的。第一次见他是在有一天放学,他站在家门口,在我面前蹲下来对我说他是我爸爸。那时他26岁,在一家公司上班,单位喜欢他的女人很多。他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他给我买了很多礼物,他又高又帅,他还会教我玩拼图。我居然有一个这么酷的爸爸,真是不可思议。 “只是他很少回来看我,我过生日、开家长会,他都不会回来。大概因为那时候他正在跟姜薏谈恋爱吧。如果不是爷爷去世,他们早就结婚了。 “初二那年,爷爷病危,弥留之际强迫他发誓好好照顾我,直到我长大成人,嫁人生子……”沈楠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她哽咽不止:“后来我特别恨他,我知道他已经尽力在补偿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原谅他。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连这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都留不住。我不同意他跟姜薏结婚,我威胁他说如果他敢这么做,我就死给他看。有一次我直接从三楼跳了下去。 “姜薏说我是个自私可恶不知道报恩的坏小孩……可是如果我爷爷还在,如果我爷爷还活着,他一定不舍得我受这些苦……” 顾景然不忍心再听,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耐心的哄她:“不说了,沈楠,不用再说了,我都懂,你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你的错。” 沈楠在他怀里呜咽大哭。 后来顾景然说:“沈楠,这世界上无法选择的东西有很多。就像你无法选择你的父母,不能预料明天是天晴还是下雨。但你可以决定是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还是看地下的尘埃。偶尔会觉得今天很糟糕,让你失去生活的勇气,但后面又会庆幸熬过了这些时刻。你的性格是怎么样的,你选择什么样的方式生活,不应该被别人影响。” “没有人可以代替你选择。就像现在,你爸爸不会知道后来你到过这个公园,几年后你不会记得今天晚上痛哭时的心情;白天擦肩遇见的人晚上入睡就会忘记,前一刻从身边吹过的风转瞬就在千里之外,你却还要继续过自己的人生。过去的都不重要,你总有权利选择走的更远,活的更精彩,为了你自己,你懂吗?” 夜幕低垂,满天星斗。顾景然的的话有股奇异的吸引力,沈楠问:“顾老师,你相信我可以吗?” 回应她的是一个鼓励的微笑,比以往沈楠见过的都要温柔美好的笑容,以至于让她瞬间泪目。 “我相信你。” 顾景然送她回学校时已经晚上十点。手机里有很多的未接来电,她看也没看全部删除。删完之后苏嘉定又恰好打过来。想来是沈父跟他说了今晚发生的事,他得报个信,才破天荒给她打这么多电话。 苏嘉定是跑过来的,累的够呛,一直撑着膝盖喘气。 他们坐到女生园门前的花坛边上。 苏嘉定欲言又止:“还好吗?沈叔叔……” 沈楠神色恹恹:“拜托现在不要提他,我不想听。”停顿一下突然问:“苏嘉定,你听说过绝境逢生吗?” 对方困惑的看着她。 “就是绝望之后总会柳暗花明,正义总会战胜邪恶,在这个街口碰上倾盆大雨,转过弯就能看见彩虹那种。”沈楠望着天上闪闪竞耀的星斗,声音被吹散在夜风里:“不是大概的事情,是一定会这样。” 苏嘉定的表情更迷茫了。 沈楠回过头看着他:“你以前没听说过吗?” 苏嘉定疑惑:“我一定得听说吗?” “算了,对牛弹琴。”沈楠把手摊开:“我礼物呢?” 苏嘉定把东西放到她手心里,没好气的嘟囔:“这种时候还记得你的礼物。”说罢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你没事我就走了?” 沈楠忙着研究口红,挥手挥的很是敷衍:“走吧走吧。” 苏嘉定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到沈楠那副开心的样子,终究还是沉默。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站在沈楠这一边,沈楠也是一样。这是他们认识十多年来,最心照不宣的事。 沈楠赶在关大门之前回寝室。 听见开门声另外三个人从床上爬下来,一边抱怨她回来的太晚,一边把准备好的蛋糕拿出来。手忙脚乱的给她带上礼帽,按在桌旁,在蛋糕插上二十根蜡烛,然后匆匆忙忙的唱起了生日歌。 沈楠惊魂未定的坐在凳子上,戴着傻不拉叽的尖尖帽,满室黑暗,烛火朦胧,对面的三个人笑得像是傻子,拍着手晃着脑袋不着调的唱着歌。 明明是那么滑稽的场面,明明一点都不浪漫,但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很安心很温暖呢。 徐鹿鹿催她:“快许愿!” 沈楠装模作样的闭上眼睛,准备睁眼的时候,林瑶忽然说:“诶诶,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我给你照张相,这简直是绝佳的自拍时刻。”说完拿着拍立得开始找角度。 沈楠:“……” 拍完之后徐鹿鹿吵着要合照,只好去隔壁寝室找了个同学帮忙。她们站在桌子后面,奶油蛋糕放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摆件、钥匙扣、签字笔和充电线中间。最后照出来并不特别好看,光线不足让肤色黑了几个度,四个人又毫无形象的笑成一团。林瑶拿着那张照片直呼毁辣眼睛。 徐鹿鹿和思凡合力把照片抢过来,不让林瑶销毁。 吃完蛋糕之后她们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大一的事情,聊没有考完的证书,聊以后想过的生活。 …… …… “我想当个富婆包养小白脸。” “好!我支持你,等你当上富婆,我第一个做你被包养的小白脸。” “呵,你觉得那时候我还能看上你?” “林瑶,信不信我揍你!” …… …… 徐鹿鹿:“沈楠,恭喜你在今天圆满完成了单身二十年的壮举。让我们连线现场记者,采访当事人此时此刻的感想。当事人,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滚!” 林瑶问:“思凡都谈恋爱了,你怎么就一点谱都还没有呢?” “徐鹿鹿不也是?” “诶,我高中谈过恋爱的。” 另外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 …… 聊的正兴起,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生日快乐。 再看一遍发件人,确认真的是顾景然之后,沈楠的心猝不及防一点点温暖起来。 徐鹿鹿把头探过来:“谁给你发短信?” 沈楠随口说了个高中同学的名字。徐鹿鹿不疑有他,跟思凡接着讨论起半个月后的六级考试。 沈楠回短信问:“顾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过生日?” “刚来信科上课时,看过你们的个人资料。” 原来如此。 虽然理由是如此平凡,他的祝福也没有一点新意,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沈楠硬是翻来覆去的看上好几遍,恨不得把每个字拆开逐个理解,最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把手机捂在胸口止不住地傻笑。 乌合之众 星期一微积分课,沈楠七点起床,七点四十到办公室报道。 坐在电脑桌后的男人抬起头微笑:“来得这么早?” 沈楠:“张老师。” 对面那人温和儒雅,跟人说话时会习惯性的带着笑意,更加平易近人,与顾景然惯有的沉静冷漠截然相反。 “又见面了,沈楠。来拿东西?” 沈楠点点头。 不等她动作,张禹起身把电脑和教材找出来放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问:“是要拿这些吗?” 天啊,这男人太温柔了! 沈楠点头如捣蒜,张禹笑意更深:“那麻烦你了。顾老师说你做事很细致,让我不懂的都找你,代课这三周就多多指教了。” 张禹说话如春风细雨,夸人时毫无刻意之感,尤其是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居然有一点乖巧的感觉,用乖巧来形容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好像很违和,但沈楠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好……好的。” 果然张禹一出场,就听到周围女生的低呼。 “要死了,建筑学院的男老师都那么精品吗?我当初真该努把力考建筑学院。” “张老师笑起来太犯规了吧。” “虽然张老师没有顾老师长的帅,但我还是更喜欢张老师,谁会不喜欢这种温柔爱笑的男人?顾老师那种级别,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攻克的。” “……说的好像张老师你能攻克一样。” 张禹上课跟他的为人一样,耐心温和。就算抽人回答问题,一问三不知,他也不会为难对方,说过最重的话是“下次再这样,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讲例题时要是有人做出一副迷茫的表情,他会有些歉意地问:“是我没讲清楚吗?”如果大家齐刷刷的望着他,他反而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总是笑眯眯的,不管你说什么,都会认真的听你说。 试问,谁会舍得不听他的课?难怪在建筑学院的内网,投票你最喜欢的男老师,张禹几乎碾压性的位居榜首,后面跟帖也非常可观,一连五页都是张禹各种场合的照片和夸奖他如何亲切的溢美之辞,评论区一派和谐。 沈楠往后多翻了几页,第二和第三都是老教授,其中一位教学三十年桃李满天下,另一位幽默风趣,只要开选修课每每挤爆官网。顾景然在第四。 有人在评论区抗议。 “顾老师才第四?有没有搞错?他是建院一支花啊!” “这位朋友的意思是食人花吗?吃人不吐骨头那种。” 沈楠差点把喝的水喷出来,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麻烦一楼审题仔细点行不行?知不知道建院挂科率最高的课有一半都是顾景然开的?你是他学生你爱的起来吗?” “他的课太难了!完全不懂啊。” “如果说是建院最帅男老师,我投顾老师一票,但最喜欢,我双手支持张老师!” “去年选过他选修课的我后悔莫及,全英文教学,怀疑自己考了个假六级。” “我喜欢顾老师的皮囊,但我爱不起他的灵魂。” “大一小学妹,从没见过顾老师。真人真的那么帅吗?求科普!” “真人比张老师帅一百倍!” “楼上怎么说话的?!张老师招你了?干嘛踩一捧一,抱走张老师。” “一定要看真人!照片哪能托显顾老师的美貌!” “没见过顾老师本人,就不算建院人!” ……所以顾老师能进前五并不是教学风格和个人魅力,仅仅是因为自身长相才杀出一条血路。 在顾景然干涉下死寂的微积分课,因为人气教师张禹的到来,又慢慢混进外院来蹭课的同学,渐渐变得热闹。张老师依旧将好脾气进行到底,不仅不管还一视同仁,只是温和提醒道:“大家愿意来听我的课我很荣幸,但要分清轻重缓急,不要懈怠自己的专业课,不然我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张老师,你觉得你这话有威胁力吗。 晚上沈楠和顾景然谈起白天的事。 顾景然说:“张老师在建院也很受欢迎,我知道你们会喜欢他的。” 沈楠想问他,你知道建院的学生怎么评价你吗?但觉得不太好。只好换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到青海的?” “今天下午。” “那里漂亮吗?” “嗯,漂亮。”顾景然接着又发:“天空是深蓝色,星星很多。” “我想看照片!” 顾景然给她照了一张夜空的图。 整个大地暮色苍茫,远方山峦起伏,在天际线构成深浅不一的阴影,星星闪闪竞耀,好像亿万颗嵌在黑丝绒里的钻石。 沈楠却不由得在脑海勾勒顾景然仰望漫天繁星时,清俊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那双沉静的眸子望向远方天空时,远方天空投射在他眼睛里的倒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每个星期一和星期三是微积分课,张禹很少挑错,工作十分轻松;周末和寝室的人出去玩,看电影打游戏;偶尔跟苏嘉定约饭,食堂或者下馆子;然后隔两天和顾景然发消息。大多数是沈楠主动找他,有一两次是顾景然突然给她发照片,他自己从来不会出镜,都是一些抓拍下来好看的风景图。 沈楠跟他讲身边的趣事,问他在那边的情况,他们从青海的风景谈到以前在瑞士留学的生活。 沈楠问:“你最喜欢欧洲哪个国家?” “西班牙。” 谈起这个,顾景然话比之前多了些。他讲半个月自驾游从马德里至巴塞罗那,在大街小巷找寻不知名的特色建筑,回瑞士和朋友复刻;在路边酒馆听西班牙民谣和爵士,偶尔还可以看到精彩的弗拉明戈舞;到诺坎普球场看球赛,又谈及自己喜欢的球队。后来感觉沈楠十分茫然,才转开了话头。 原来在讲台下的顾景然是这样的,他的世界如此广袤丰富,生活多姿多彩,内心豁达有趣。 六月中旬是英译等级考试,林瑶和思凡大一就把四六级过了。只剩下沈楠和徐鹿鹿临时抱佛脚,一人拿一本辅导书,占据着桌子两边,哼哧哼哧的刷题。 接下来各门专业课都开始结课,考试时间也陆陆续续公布。气温缓慢爬升,直逼35度大关。每天下了课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赶回寝室,脱下勒人的bra,换上宽松的睡衣躺在床上吹空调。 在这蝉喘雷干,平平无奇的六月,突然爆出一则惊天丑闻。 题目为“高校公共课男老师多次猥亵女学生,证据整理如下,希望学校给予严惩,我们需要公道!”凌晨两点发出,不出十二小时,不仅刷爆朋友圈高居N大各类网站榜首,甚至连地方新闻都进行了报道。 里面详细的说明了文学院负责教中国近代史的教师刘能,在这几年如何利用职务之便骚扰和威胁女学生。其中各种聊天截图和相关证据分门别类,当事人多达七人进行了证明。整篇文章言辞激烈,条理分明,该骂的一个不落,该追究的逐一列出。最后用一种舍身取义的言语激愤的说:“我们此刻站出来,是信任母校;我们此刻站出来,是信任公道;我们此刻站出来,是因为未泯灭的良知和正义!如果前路需要牺牲者,那我们就是牺牲者!”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篇文章在学生中广为传播,得到无数人无偿自发的支持。帖子被删了重发,文章被覆盖了就重写。 眼看着越演越烈,完全没法压下去,学校通过官博发出声明表示会查明真相追查到底,给广大校友和支持关心N大的社会人士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家之所以气愤不是没有道理。去年寒假,其实就已经有人把这事摆上台面,希望借助校友的力量,让学校处理刘能。但因为影响力很小,只能不了了之。 这段时间,全校都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涉嫌的教师提心吊胆,草木皆兵,而学生则是人心大快,欢欣鼓舞。 一夜之间,刘能人人喊打。从他的为人,到学术研究,获奖论文,负责项目,甚至父母子女,全部成了被抨击的对象。上专业课,有老师委婉的提到这件事,希望大家在真相查明之前不要妄加论断,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的作风问题对他全盘否定,更不要诋毁他的家庭。 立马有女生据理力争地反问:“所以老师的意思是,无论这个人做错什么事,都可以因为有才华,网开一面吗?” 那老师欲言又止,终究不再说话。 沈楠曾问过顾景然,他点到即止,不愿多谈。 ——如果真有这种人,他自然不配为人师。但要相信学校的处理,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沈楠不喜他跟她打官腔。 要很久之后她才会明白,顾景然有自己的立场和保留,怎么能在涉及学校利益的事上,口无遮拦的夸夸其谈,毫无保留的跟她推心置腹。 沈楠去看过贴吧里校友骂刘能的话,言辞污秽,措词刁钻。在这场征讨公道的大事件中,好像每个人都是正义使者,手里高举着消灭邪恶的大旗惩恶扬善。 《乌合之众》里写:群体固然经常是犯罪群体,然而它也常常是英雄主义的群体。 沈楠不禁心慌,她是不是也因为狂热的群体主义,做了荒唐的事。即使对方可恶,即使她有正当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请忽视摘要(遁走·· 生日礼物 一星期之后公布关于刘能的处理决定。 学校给的解释是,由于刘能对于男女界限不够明确,使学生误解,以至导致这场风波。但为了给广大师生以交代,也为了吸取教训,决定免除其教师身份,调离教学岗位,永不录用。同时希望各位老师引以为戒,明确自己教师的身份,与学生保持正常的师生距离,恰当处理师生关系,不要再发生此类事件。 林瑶看完不屑的说:“这声明也真够可以的,既维护了刘能的名声,也堵了我们的嘴,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单方面的骚扰和你情我愿的感情能一样吗?” 徐鹿鹿意会:“师生恋?” “我们学院前段时间本来有对情侣,男方是老师,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刘能这件事发生之后,学院方面严查,最后男方不想耽误女方,两人就分手了。那女生这段时间都挺伤心的。” “为什么一定要分手?”沈楠不解。 “不想让女方为难呗,再说私底下学院对那男老师也说的很难听。” “怎么这样!”徐鹿鹿气愤:“人家两情相悦的事,别人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站在你的角度当然这么想。但是在同一个学院,又跟自己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怎么会放弃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再说,这个社会实际上无法接受的东西太多了。撇开师生恋不谈,小说里面那种灰姑娘戏码,放在现实中,几个能有好结局?” 徐鹿鹿不死心,跟林瑶从真爱的意义争论到现实中的爱情奇迹,又拿身边的事情举例子,大战三百回合,一时间难舍难分。 沈楠却一直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顾景然的工作进入到关键阶段,经常熬到深夜,沈楠也好意思再拉着他跟自己聊天。 顾景然下飞机后打开手机,看见顾伶然二十分钟以前给他发的消息:“我在出口这里等你,麻利点赶过来。” 走到出口,果然看见一辆黑色宝马X6停在那。 “晒黑了啊你。”顾伶然看了他一眼,打开后备箱的车门,等顾景然把行李箱放好,又说:“上车吧,我妈刚刚还给我打电话说饭快做好了,让我们快点。” 因为出差,顾景然一个月都没去看过顾叔叔和顾阿姨。 一开门就有阿姨笑着对里面说:“夫人,景然和伶然回来咯。” 顾伶然嘀咕:“你一回来我就失宠,看我的名字都排在你后面。” 顾景然没搭理她。 顾母闻声从里间出来,她五十左右,衣着素净,面容慈祥,身体微有些发福,看着和蔼可亲。 一见到门口站着的两人,佯怒:“你们两个真的是越大越不懂事,平日里一个比一个忙,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回家吃个饭还要我请。” 顾景然哄她:“阿姨,我前段时间不是出差吗?今天一下飞机就来看您。”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还给您买了礼物。” 顾伶然也在一旁帮腔,顾母没好气的瞪他俩一眼,却不再说这个话题。 快开席时顾父才回来。在饭桌上问起顾景然这段时间出差的事。 “这一路还顺利吗?” “还行。” “进展到哪一步了?” “采风之后就会拟定初步方案,下个星期会正式确立。” 顾叔叔笑着点头:“这是第一次与沿海高校合作西部建设项目,凡事要多上点心,不要大意。” 顾景然点头。 顾阿姨不高兴的打断:“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要谈工作,存心给我添堵是吧?” 顾叔叔笑呵呵的赔罪,又换了一个话题。不经意间谈到前几天的刘能事件。 顾叔叔叹了口气:“这刘能简直是糊涂,半生学术造诣和名声全赔进去了。” 顾阿姨喃喃的说:“是啊。”过了一会忧虑的看着顾景然:“景然,我说几句话,你别嫌我多嘴。刘能这件事虽然五分真五分假,可公众哪里关心真相呢?但凡事情闹了出来,追究的都是老师的责任。我知道你不会那么糊涂,但防不住有心人做文章,平时跟学生保持点距离,免得被人说闲话。” 顾景然点头。 顾伶然打趣:“就他这样,整日里冷冰冰的,哪个学生敢跟他打交道?知不知道他们学院怎么评价他的?说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冷面阎王。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顾阿姨笑:“我就随口说说。景然做事,我还是放心的。” 吃完饭又在客厅聊了一会,他们都还有工作,没多久就告辞。 回去还是坐顾伶然的车。 下车前顾伶然提醒:“周末回老宅看爷爷,没忘吧?早点去,爷爷很想你。” “好。”顾景然站在一个轻便的黑色行李箱旁边:“今天谢谢你了,替我跟隋岳问声好。” “没问题。不过他最近忙着呢,我都两天没见他了。”顾伶然朝他挥挥手,发动车子离开。 本学期最后一门微积分,沈楠依旧先去办公室,没想到顾景然和张禹都在。 “顾老师,你回来了?”沈楠惊喜。 “嗯。”顾景然随口问:“没给张老师闯祸吧?” 她嘟哝: “哪有,我工作仔细着呢。” 张老师站出来替沈楠说话,笑眯眯地说:“这我可以证明,你这个课代表做事很用心,完全挑不出错。” 唉,张老师简直太可爱了。 上半节课依旧是张禹去上课,把最后一点内容讲完,下半节课则是顾景然进教室勾重点。他刚进门露出半张脸,教室里立马响起起惊喜的尖叫声,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身边的女同学低声说:“默默问一句,你们不觉得顾老师和张老师站在一起很般配吗?按书上说,顾老师就是一冷漠傲娇攻,张老师则是极品小受。” 沈楠往台上看,顿时觉得很有道理。 勾完重点之后还剩二十分钟,班群里偷偷商量着去找顾老师合影。 还强调机会千载难逢,要努力把握。几个女生威逼利诱,终于让班长答应出马。 下课时班长站起来大声问:“顾老师,张老师,可不可以……一起合个影?” 声音从开始的气壮山河到底气不足,越来越低,最后那句话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听清楚没有。顾景然没有表态,幸亏有张禹老师在场。虽然面上有些意外,但是答应的非常爽快,顾景然也就默许了。 因为这门课上课的学生太多,最后决定专业之间分开照。女生几乎齐齐往两人身边挤,沈楠倒是想到顾景然身边去,但奈何敌人太强大,况且她心虚,怕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发现,于是站的远远的。 倒是张禹问:“课代表怎么站那么后面?”还笑着朝她招手:“到这来吧。” 沈楠从小就不喜欢大合照,因为无法照顾每个人的表情,稍不注意就是悲剧,每每聚会过节,还总是被翻出来忆苦思甜。但这张照片还不错。 她站在离顾景然一个间隔的位置,笑容矜持,并不特别灿烂也不僵硬。而且,她跟顾景然离得这么近。 拍完合照顾景然让她去他办公室一趟。 居然是给她生日礼物。 是一本书,名叫《绿山墙的安妮》,书是旧书,1999年马爱农翻译的版本。 顾景然问:“看过这本书吗?” 沈楠摇头。 “加拿大一个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品,主角是一个有着一头红发,名叫安妮的女孩子。这本书是我小时候,我妈妈送的。” 沈楠惊讶。 “把这本书给你,是希望你像安妮一样,不管过去遭遇过什么,永远不要失望,不要气馁。快乐而健康的生活。” 顾景然还说:“沈楠,很多时候我看到你,就像是看到年少的自己。想法偏激,过于感情用事,是非观强烈,不肯服软。所以我总是忍不住想要多提醒你一些,多照顾你一些,让你少走弯路。”他的声音温和如长辈:“但我相信你会不一样,因为你比我厉害。你坚强而乐观,自信又善良,对生活有幽默感。” 这些话简直像一盆冰块,把沈楠原本小鹿乱撞的心,砸的又冷又痛,动弹不得。后来顾景然说了什么,没有再仔细去听。 她满脑袋只有一个想法,原来是这样。 顾景然之前说他刚来信科上课时,看过她的个人资料。那他应该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有妈妈。再后来的相处,只不过让他更清楚自己的家庭状况。 她终于知道,这些关心和照顾并不是另有深意。顾景然对她好,不过是想要穿过时间的长河去抚慰年少的自己。或者说,是希望眼前这个孩子,不要经历自己曾受过的苦难。 难怪啊,顾景然这么优秀又算不上热心的人,怎么会独独关心她。每天面对几百上千个学生,她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怎么偏偏就对她好。 原来如此。 渐进 当天晚上回寝室沈楠就开始看这本书,看完时凌晨两点。 寝室很安静,她背靠着墙,望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出神。对床的林瑶还没有睡,起身上厕所,回来的时候问她在想什么,沈楠笑说刚刚看了一本很感人的书,忍不住有点难过。 林瑶爬上她的床轻声问:“什么书?” 沈楠把手里的书给她看。 “这书真是历史悠久。”林瑶撇了一眼封面,看清书名后眼底闪过一丝惊喜:“《绿山墙的安妮》?” “你知道?” “高中时看过,我挺希望自己更早一点看,或许我的童年会更温暖一些。那时候我想如果以后我有女儿,一定要当睡前故事读给她听。” “嗯,安妮真的很可爱。开始的时候觉得她话可真多,看完之后觉得,如果真有这样的女孩子,周围的人一定会很开心。”沈楠顿了顿,问:“这是别人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男的女的?” “男的。” “大概是希望你像安妮一样快乐单纯的生活,或者……”林瑶高深莫测地说:“对他而言,你是像安妮一样的存在。” 考试周很快来临,一直到考完微积分,沈楠再也没有见过顾景然。 这学期她在N市找了一份暑期实习,从七月中旬开始上班,为期一个月。实习公司是一家规模偏小,创建不过五年的网络新闻公司。这跟她的专业并没有直接关联,实际上有关联也没有用,她并没有如此大神的在学了两年软件工程课程之后,就能设计和研发软件。而且她怀疑,就算大学毕业,她也没有能力做这种事。 公司位置比较偏,但还好没有出三环,这几年各种商场和住宅区拔地而起,发展势头很快。她跟一位大三学姐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因为小区基础设施都不算好,所以很便宜。 这一切不可能瞒着沈父。他看过租的地方后,打算重新给沈楠找一套位置好一点,环境舒服一点的公寓。但沈楠觉得既然打暑假工,辛苦一点也没什么。他便不再干涉。 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活像是欠债的遇上讨债的。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安排。徐鹿鹿去山区支教,林瑶和朋友出去旅游,思凡有学院暑期实习,苏嘉定跟着导师做项目,怀沉去上海参加比赛。 考完试到上班,中间有近一个星期的空闲,沈楠无事可做,干脆呆在学校看看书,偶尔跟苏嘉定吃个饭。 不久各科成绩开始公布,最早看到的是公共课。英语是沈楠最头疼的学科,几乎到了放弃治疗的程度,及格就万事大吉。体育老师一般都不会为难人,分数都很喜人。最关心的是微积分,她觉得自己发挥还不错,成绩应该不会太差,但看到微积分94的时候,沈楠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从床上蹦起来,兴奋的乱叫了一通。立马给苏嘉定打电话,嚷嚷着非要他夸自己聪明。苏嘉定嫌弃不已:“我微积分两次都是满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能。 打完电话后,又去通知林瑶辜思凡徐鹿鹿,兴高采烈的闹个不停。三个人忍无可忍的让她滚。 至于顾景然,如果是以前,沈楠肯定会给他发消息显摆一番。可是现在,沈楠跟自己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正式上班之后,沈楠就搬到了出租屋。这份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几乎就是打杂。她长相清秀可爱,性格开朗活泼,年纪又小,周围的人都把她当小妹妹。公司制度很自由,不忙的时候,还可以听听八卦。 合租的学姐比沈楠忙,又有男朋友,平时两人很少打照面,房子里通常只有她一个人。周末她睡到中午,起床后随便煮个面,然后躺在沙发看老电影或者打游戏。不久后林瑶旅游回来,周末就是两人凑在一起四处玩。 沈楠没有跟顾景然说打暑假工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知道了。 那天中午刚吃了饭,她坐在位置上刷微博打发时间,顾景然的电话突然打来。 他们有将近一个月没联系,这会儿顾景然突然给她打电话,沈楠简直受宠若惊。 顾景然简单的问了些她实习的事,最后他说:“晚上我来接你吃个饭。” 她神思恍惚的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她都心不在焉。 去洗手间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一会懊恼早上贪睡没有化妆,一会又觉得今天的衣服太随意了。天气太热,沈楠几乎每天都是扎着马尾辫,穿着短袖和热裤。气质呢?特色呢?沈楠抓狂,什么都没有啊。 路上有点堵车,顾景然打电话让她找个地方先坐一会,沈楠想了想,到楼下的冷饮店吹空调。 她点了一杯柠檬水,快喝完时顾景然才到。那辆银灰色的奥迪稳稳停在街口,顾景然从车里走出来,下午的阳光镀金般照在他身上,他穿着质地考究的浅色衬衫,轻轻靠在车门上,拿出手机打电话。 声音隔着电流依旧低沉悦耳:“我到了。” 沈楠结完帐走出去。 上车之后顾景然问:“有没有想吃的?” 沈楠毫不犹豫,兴致勃勃:“披萨!我想吃披萨!” 顾景然闻言不禁微弯嘴角:“好。” 还好不远处有一家必胜客。这个时间正是饭点,服务员个个忙的脚不沾地,他们在餐厅转了两圈才在角落找到一张两人桌。大概很少在快餐店看到这种气质的人,从顾景然进门开始,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朝他的方向看。 点餐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一直盯着他瞧。顾景然神情自若,但微抿的嘴唇还是昭示了他此时心情不佳。 沈楠真是有点后悔来这了。顾景然要了西班牙海鲜饭和红茶就任她发挥,她快速点了一份美国披萨、一份意面、抹茶蛋糕还有奶茶。 她不大好意思:“我好像点太多了。” 顾景然说:“没事,不是想吃吗?”意识到自己刚刚情绪不对,他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太久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沈楠更加赧然。 上菜之后,顾景然问:“工作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还行,怎么会累嘛?就是打杂。” “现在住在哪儿?” “跟学姐合租的房子,离这不远。” “跟同事相处怎么样?” “还可以,他们都很照顾我。” “在公司里做事,凡事不要出风头。” …… …… 沈楠越听越觉得顾景然是在把自己当小孩,这些问题她爸爸来看她的时候全都问过,连内容和语气都差不多。估计服务员也把顾景然当成她的长辈,才视她为无物。也难怪,自己这身衣服,和他站在一起,完全就是被大人领着的孩子。 不知不觉聊到学习,沈楠没忍住自己那满腔等着被夸奖的期待,喜滋滋的说:“顾老师,期末考试我微积分考94。” 顾景然挑眉:“很不错。跟你上学期相比,进步非常大。” 沈楠喜上眉梢:“主要是我不仅聪明,还很努力。” “没有我的功劳?” 沈楠立马狗腿的说:“当然还少不了您的细心栽培。” 顾景然受用地点点头。 吃完饭顾景然开车送她回去。 到小区后,他说晚上不安全,坚持把她送进去。这个小区是八十年代修的,单元楼矮矮小小的挤在一起,连路也不怎么平整。顾景然问她住的习惯吗?沈楠无所谓的说还不错,跟宿舍比还是强一点。 他站在楼下跟她道别:“以后不要太晚回家,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沈楠听话的点头。 “早点休息。” “好。” “我走了。” “再见。” 隐秘的暗恋 “我觉得顾景然对你有意思。”林瑶兴奋地说。 此时她们穿着松松大大的家居服,一人抱着半个西瓜坐在沙发上,老房子没有空调,只有一架大风扇呼啦啦转个不停,窗外是白花花的八月烈阳,连夏蝉都偷懒,苟延馋喘一般。 沈楠挖西瓜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跟林瑶道出顾景然说的那番话。 “……那也难怪。”林瑶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他的这些举动也可以解释得通。” 沈楠颓然地垂下头。 林瑶狐疑:“楠楠,你不会是……喜欢上顾景然了吧?” 沈楠心里咯噔一下,心虚的反问:“我怎么知道?!” “那我问你,你见不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想他?有没有幻想过跟他一起生活?或者,你想不想拥抱他?跟他接吻?甚至是……把他扑倒?快说,想没想过?”林瑶脸上浮起坏笑。 怎么可能?这些画面光是想一想,沈楠都觉得玷污了他。 林瑶撇嘴:“你这纯属于对长辈一种偶像式的敬慕。”她一条条分析:“你们也说过,这个顾景然他长得不错,家世又好,学识渊博,为人端正。你平时跟他接触那么多,他对你又有一点关心,或许……你只是渴望从他身上获得缺失的一部分感情。” 沈楠听完认真思考了一会,随后缓慢的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没有想过跟他在一起的样子,因为太遥远了,我也知道我跟他不怎么有可能,光是老师这一个称呼都够压死我了,更何况……刚遇见他的时候,我觉得他简直就像是一个浑身闪光的天神,就自带光环那种……你别笑行吗?”沈楠忍无可忍的白了林瑶一眼,林瑶只好努力憋住笑,她接着说:“这么说好像有点好笑,但他确实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后来接触多了,就……反正到后来,我遇到开心的事想跟他说,遇到不开心的事还是想跟他说,见到他的时候很开心,见不到他的时候,想起他,我也很开心。” 林瑶越听脸上笑意越收不住,模仿沈楠的语气把最后那段话重说了一遍,揶揄道:“你这完全是陷入爱河了啊?有句话怎么说的?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见误终身。” 沈楠扔下手中的西瓜,拿起手边的抱枕砸向她。两人笑闹了一番,最后累的躺在沙发上。 “楠楠。”林瑶忽然问:“你现在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就这样呗,我又没能力让他喜欢上我,或许隔一段时间就不喜欢了,也不是没可能。”沈楠别过自己黯然的脸。 林瑶认真地说:“不,我觉得要么你放弃他,要么让他喜欢上你。不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 “我?怎么可能?”苦笑。 “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难道他现在有女朋友?” 沈楠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没有。” “这年头,姐弟恋没问题,大叔恋没问题,同性恋都没问题,师生恋算什么?” 这些沈楠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因为真的喜欢这个人,所以才不敢把这些心思说出来,怕被他看轻。 但或许,或许她变得好一点,顾景然会发现她真的很不错,然后喜欢上她了呢。 那天晚上,沈楠纠结了好一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顾景然发消息。结果赶上他这段时间工作繁忙,一直拖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复。问她有什么事?她总不能跟他说,我就只是想找你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为你喜欢上我做准备吧。 第一次进击以失败告终,顺便摧毁了沈楠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积存的勇气。她是没胆量再来一次了。 沈楠不知道别人的喜欢是不是这样。 活像个神经病。 每天睡觉之前翻来覆去地想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想要联系他,又怕自己的满腔热情太过明显;清早起床迷迷糊糊刷牙,看见镜子里睡眼惺忪,头发乱翘的女人,会突然尖叫着着躲远;傍晚下暴雨,站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雨水哗啦啦冲刷下来,心思却完全在别处。 八月中旬,沈楠的工作临到结束。顾景然在电话里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说三天后。他嗯了一下,意思是话题结束,眼看就要挂断。 沈楠咬咬牙下定决心说:“顾老师,我请你吃饭吧!我领工资了。” 大概是她的语气急切,语速过快。顾景然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虽然中间停顿两秒钟都不到,但沈楠心理已经从“卧槽,我刚刚说了什么?”“快答应!”“他不愿意?”“我就知道我太急躁了!”“我还是赶紧补救一下吧”……转换了好几圈。 顾景然说:“好,明天晚上?” 沈楠欢快的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冷静下来之后赶紧去翻衣柜。 有句话怎么说的?女人的衣柜在有需要的时候,总是差一件衣服,她现在就是。 平时喜欢的衣服,太学生气;穿裙子,又显得过于隆重。她在镜子前翻来覆去的比较,最后选了一件小圆领浅绿色短袖棉衬衫,下身是深棕色鹿皮A字半身裙。介于单纯和成熟之间。 他们约在市政广场西侧见。沈楠去的很早,反正也没什么事,在家呆着跟在外面呆着是一样的。 她在星巴克点了一杯抹茶星冰乐。这个时间点星巴克人很多,但大多数人喜欢坐在外面的座位,因为傍晚红霞漫天,晚风轻抚,浪漫而温情。 沈楠选了一张单人桌,位置不好,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商场入口那张《大鱼海棠》的宣传立报。她上个星期跟林瑶去看过。名叫椿的女孩子喜欢上鲲的男孩子,而叫湫的青梅竹马又默默陪伴女孩子。最后湫死了,跳下悬崖时,他说:“我会化作人间的风雨陪在你身边。” 明明是烂俗的三角恋,在那一刻,沈楠却哭到不能自已,林瑶笑她泪点低,她没有反击电影中途林瑶抹眼泪的行为。 从电影院出来阴风阵阵,整个购物广场的天空都是暗沉沉的,人群依然步履匆忙,活像要去奔丧的大队。 她又想起电影里湫乘风归去的画面。 顾景然整点到。沈楠扔下那杯喝到三分之一的抹茶星冰乐,临走前默默发誓下次要点香草口味试试。 他们去了四楼口碑不错的一家小芙蓉湘菜馆。 那顿饭最后是顾景然买单,彼时沈楠有些无措。长辈之间的惯有的礼节提醒她应该再三推辞,坚决掏钱,但对于一个并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学生而言,她觉得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为了一顿饭互相推辞,有点尴尬。 但她还是说了一句“顾老师,说好我请客的”来表示自己请客吃饭的初心。 顾景然说:“等你真的挣钱了,再请我吃饭也不迟。暑假辛苦兼职赚来的钱还是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他们一起走出饭店。 沈楠笑:“好啊,我以后毕业挣了钱,一定请您吃大餐。就吃西餐吧。上正宗的法国餐厅,有专门的人拉小提琴,一瓶酒都要半个月工资那种。”她越说越豪气。 顾景然正要说话,有一道女声叫住他。 是一个漂亮妩媚的女人。头发从中间分开随意的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脸侧,穿着一件黑色修身长裙,细细的吊带下是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身材曲线窈窕。好像准备赴宴的名媛,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惊心动魄。 她本是有些不确定,等顾景然回头之后才说:“我看背影像你,试着叫一声,没想到还真是。” 看背影都能认出来?那肯定很熟了。沈楠有些不是滋味。而且女人第六感告诉她,顾景然似乎也不反感这个人。 “秦衾。”顾景然说,“好巧。” “不巧不就遇不见你了?前段时间伶然跟我说隋岳忙得很,我看你比隋岳忙多了。要见一面就跟见国家领导人似的。” “最近学校有一个项目。” “多少听周围人提起过。”美女看了眼顾景然身后的饭店,“来这吃饭?” 顾景然嗯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唉,我家老太太安排了一场相亲,威胁说要是不来就是不孝。”秦衾有些头疼的笑了,“光顾着跟你说话了,这位是?” 虽是在问顾景然,眼睛却看着沈楠,这种情况下顾景然倒不好做介绍了,她只好自己说:“我叫沈楠,是顾老师的……学生。” “还是学生啊。”美女笑起来,乌发红唇,美艳动人,“怪不得皮肤那么好。看到你们,才觉得岁月使人老啊。” 这话半真半假,但沈楠不反感。所以说美貌是资本,在社交场合,永远比普通人更容易获得好感。 读大学以来,沈楠觉得林瑶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孩子。但跟眼前的人和顾伶然相比,终究差些味道。她说岁月使人老,但岁月带来的成熟、知性、得体是美貌的附赠品;况且岁月也不公平,对某些人残忍,对另一些人却格外仁慈,这些人通常称之为天之骄子。 她的穿着、谈吐和举止如此大方得体,把沈楠衬得无比稚嫩。 少女的祈祷 这个夜晚依旧繁星漫天,夜风清凉。 小区路口修下水道,顾景然把车停在另一条街的临时停车场,下车时看见沈楠正对着路口拉二胡的一个老者发神。 见顾景然走近,沈楠说:“我小时候也学过那个。” “二胡?” “对。”提起小时候的事,沈楠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我爷爷逼我去学的,说是培养我的艺术天分。但当时我坚持认为学二胡是瞎子或者老头干的事,把那个四十来岁的男老师气的够呛。再说,我也确实没有音乐天赋,学了一个月就没学了。” “现在后悔了?” “没有。”沈楠撇撇嘴:“那一个月我不知道被我爷爷揍了多少次,如果那老师没有主动放弃我,我肯定还要被他送去接着学,学不好再接着揍。”沈楠越说越气愤:“后来他又让我去学跆拳道,前几个星期我每天都闹着回家,我宁愿回去被他揍也不想在少年宫呆着受苦。结果就是,我在少年宫学的苦哈哈,在家闹一通又被我爷爷揍的惨兮兮。不过到了四年级我还是没学了。” 顾景然轻声笑:“为什么?” 沈楠本来说的义愤填膺,他这一笑顿时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跟初中的小混混打了一架……把人家揍的有点狠,但我发誓是他先惹我的!况且,我也没料到他那么不经揍。反正我爷爷醒悟过来,我是个女孩子,再这么乱养要出事。你知道吧,我十岁以前,是被乱养的。”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沈楠脸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幸福和怀念。 “你爷爷对你很好。” “嗯,他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想让他开心,让他抬起的头,还有在未来能让他过上好日子。” “爷爷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生活毫无意义。因为再也没有人关心我成绩好不好,瘦了没有,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过的开不开心。不管我是优秀,还是堕落,不会有人在意。” 顾景然眼波微动。 “很小的时候,我一直盼望长大,因为我总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在长大以后。那些不懂的道理,无法改变的过去,通通可以随着长大迎刃而解。” “可是现在我长大了,长大却变得并没有那么神奇,它没有给我了解事情答案的能力,我也无法摆脱过去。这么多年,它只是教会我伪装,伪装不在乎。我想要长大的心,早就随着爷爷的去世一起死掉了。” “但是,我现在依然想要长大。”沈楠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亮,熠熠生辉:“变成更好的人,去了解那些我避之不及的答案,为了我自己。” 还为了你。为了让你在黑夜里看见我。 顾景然心中不禁一动,仿佛在这寂静的深夜,亲眼看见幼蝶破茧而出,露出她美丽而灵动的双翅,下一秒就可以在烂漫繁花中展翅飞舞。他微笑着轻拍沈楠的头顶:“加油,沈楠。” 加油,沈楠。沈楠,加油。 新学期一来,沈楠正式成为大三学生。 她是最后一天的下午到学校,寝室楼恢复了鸡飞狗跳,各个寝室都在大扫除。提着24寸的行李箱跨过重重阻碍,小心躲避从里间扔出来的东西,总算到了自己寝室门口,还没推开门,已经听见里面的打闹声。 她抬脚跨进去,正好有一张被单从上床扔下来,直接盖在她的身上,把她从脸到脚遮了个遍,徐鹿鹿毫无抱歉之意:“那是我要洗的,你帮我放在椅子上,麻烦了。” “还有我的。接好啊。” 林瑶和辜思凡也赶紧把脏衣服床单往床下扔,四面八方扑过来,盖了沈楠一身。 沈楠:“……” 她慢慢把身上的一堆东西扒下来。 看来新学期是真的开始了。 秋老虎作恶的九月,大一的新生在进行大学入学第一课——军训,大二大三穿梭在教学楼上课,大四开始秋招找工作。 到了大三,每个学院的专业课都开始变少。林瑶和徐鹿鹿纷纷找兼职,姚元捷已经开始实习,思凡也张罗着准备考研,沈楠的六级还是没有过,她报了十二月的考试,又重修大一上期的英语和大二上期的微积分刷分。在院里面老师的介绍下,到档案馆做学生助理。每星期二星期五上半天,周六上整天,加班费额外算,每小时十元钱,这么算下来,每月工资接近一千块。 带她的是档案馆的伍老师,五十来岁,头发花白,慈眉善目,平时对沈楠颇多照顾。 刚看到她的时候,沈楠就觉得眼熟。两个星期后,她才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去年冬天监考的时候,在走廊上跟顾景然打招呼的那位。大学的圈子真是比想象中还小。 日子依旧很忙碌。 作者有话要说: 把后面一部分删了,感觉太矫情就不想放进正文 校庆 十月份最重要的事是校庆。 校庆每年都有,基本是上午由每个学院抽部分学生去会场开大会,晚上再举行文艺晚会。晚会由两三个学院主办,其他学院意思意思出个节目,第二年再换另外的学院主办。上大学以来这两年,从来没有轮到过信科院,所以沈楠对校庆的感觉很淡。 但今年毕竟不一样,N大到现在已经建校85周年。学校精心策划了一系列活动。比如讲座周,请的都是知名校友和高校教授;晚会规模也相应扩大,直接变成八院联办,资历最硬的老六院以及建筑工程学院和信科院,其他学院的节目也不再敷衍。 总之一时间,整个学校为了校庆忙的热火朝天。 沈楠的日子没有什么变化。 在星期二吃完午饭后到档案馆上班,正好碰上其他部门的老师来要人。这两天外来嘉宾、校友的招待工作和各类讲座已经用完了学院和社团的志愿者,今下午又是好几个讲座和会议一起举办,负责的老师正急的四处找工作人员顶上去帮忙。 沈楠本来在电脑前归整资料,被秋日午后的阳光晒的昏昏欲睡。冷不丁听见背后的值班老师说:“就沈楠吧,她机灵有经验,做事可靠。” 亏了他能用那么随意的语气把她夸的那么隆重。 沈楠随着那个老师出门,碰见门口站着的从楼上科技处临时找来的助理,两人交换了一个“我都懂”的眼神。 老师把她带到国际学术报告厅,找来负责人给她安排工作。她这个临时工作人员被塞到侧门守门,任务是不让闲杂人等乱入。她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觉得在这忙的人头晃动的报告厅,自己才是闲杂人等。 讲座三点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而沈楠已经无聊的要睡着了。 大门口参加讲座的学生排成三条长龙,黑压压的一直延伸过报告厅前面的空地再越过小路的花丛。 这讲座这么受欢迎? 她偷偷撇了一眼讲座简介,是经济管理学院主办的讲座,主题是“新国际形势下的中国经济发展”。这段时间正逢美国大选,□□和希拉里的争夺进入白热化阶段,最后谁当选总统成了全世界瞩目的事,同学之间也分成两个阵营,寝室里徐鹿鹿和林瑶都为了各自支持的对象大战三百回。连经济类讲座也无可避免的要提及。 主讲人叫隋岳,本科毕业于N大经济管理学院金融系,硕士毕业于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 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沈楠不禁多看了几眼,她觉得隋岳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能不耳熟吗?经管院的传奇人物,虽然已经毕业,但人不在江湖,江湖仍然有他的传说。早年创业,现在已经是一家著名建筑设计公司的总裁,身家数亿,又长的帅,典型的钻石王老五啊。我记得我前两天在宿舍提起过!” “这样吗?我没注意听。为什么学经济却要开建筑设计公司?” 徐鹿鹿打字飞快:“他硕士学的是经济建筑类。再说,重要的是开什么公司吗?就算他开内衣公司那也是公司,也是需要管理的!只要需要管理,那跟他开什么公司有关系?” 好吧,沈楠放弃跟徐鹿鹿好好交流。 “讲座不是开始了吗?你怎么没有好好听,反而在这跟我闲聊。我们学院的讲座我想去还没机会去呢,你给我珍惜机会!” 沈楠回了个“遵命”。 她依旧站在侧门,这个位置的视线不好,堪堪能看见主讲人的全貌。他穿着硬挺簇新的黑色西装,三十岁左右,朗眉星目,面相有几分正气。面对台下六百多人,从容不迫,谈笑自若。 虽然帅哥养眼,但奈何讲座内容她实在不感兴趣。工作人员都涌到报告厅的调控室休息,沈楠跟他们不熟,冒然进去有一种走错了地方的尴尬。她悄悄从侧门溜出去,坐到门口随意摆放的凳子上。 “同学,请问一下,隋岳的讲座地点是这里吗?” 沈楠回过头,在她诧异的眼光下,对方微微一笑,仿佛老友重逢。是顾伶然。 她们并肩坐在侧门的椅子上。 “你是来听讲座的吗?”沈楠问。 “不是,我等人,等那个做讲座的人。” 隋岳?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记忆从过去劈裂而来,沈楠突然意识到在哪些地方听过这个名字。难道他就是那个隋岳?她不禁看向顾伶然的无名指,刚刚她看见隋岳的手上同样位置,也有一个细细的银色指环,低调含蓄。 沈楠的表情惊喜而疑惑,顾伶然笑着肯定她的猜测:“他就是我秋天婚礼的新郎。” 绕是猜到了七八分,但对方这么直接的说出来,沈楠还是不敢相信的微张嘴巴,半饷才眉眼弯弯的绽开一个灿烂而诚恳的笑容:“恭喜你。……新郎很帅。”说完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吐舌头。 顾伶然笑的开怀:“谢谢你。我也觉得这位新郎很帅。” 她问:“你是校庆志愿者?” 沈楠看了看身上套的红色志愿者马甲和上面大大的logo:“不,我不是。因为最近校庆需要的工作人员太多了人手不够,我才从档案馆被拉出来做临时工。” “你在档案馆做助理?” “对啊。这学期开始的。” 顾伶然的表情有微妙的波动,她很快转移话题,关切的问道:“大三做学生助理的话,时间会不会很紧?我记得理科类学院课程很多。” “还好吧,协调好时间就可以了。” 其实沈楠也很奇怪,学生助理这种可以跟老师搞好关系又有工资的职位,一直是抢手货,不要说校级的,连学院的学生助理要申请都有各种条件。这学期档案馆缺人,在信科院招人的时候,居然选中了她。这种好事怎么会砸到她头上。 顾伶然没说出口的话被电话打断,她不好意思的朝沈楠示意,走到不远处接听。回来的时候说:“你们顾老师也要过来。你这学期还上他的课吗?” 猛然听见顾景然的消息,沈楠一时间有些茫然,定了定心说:“没有了。我并不是建筑工程学院的学生,上学期顾老师只是代课。” 顾伶然笑笑没接话。 想到顾景然要来,沈楠既害怕又期待,不由得焦躁不安,一会就觉得热,脱下外面穿的马甲,又把外套的拉链扯下来一点才终于觉得舒服。 顾伶然看见沈楠脖子上的项链是眼睛骤然一缩,好在并不失态,只是在沈楠疑问的眼神下,微笑着用平常的语气说:“项链很漂亮。”仿佛刚刚的失神只是为了多看一眼好看的项链。 沈楠不疑有他,略有些羞赧的说:“谢谢。其实它一开始是耳环,但另一只掉了,所以我朋友建议我把剩下的一只耳坠子做成项链。” 当时跟着林瑶逛街,路过首饰店的时候,她随口建议,不如把那只单下来的耳环做成项链,毕竟一只都值不少钱。没想到做出来效果还可以,沈楠没有什么首饰,就一直把这个戴在脖子上。 顾伶然问:“你是说……以前是耳环?” 沈楠点头:“另一只弄丢了。” “还记得另一只掉在哪里吗?” “不记得。”沈楠摇头,那只月白色的弯月形吊坠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要是记得,不早就找回来了吗?” 有几秒钟,顾伶然注意着沈楠的表情,想要确定她的话可不可信。然而确认她没有说谎后,她却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担忧。只能勉强笑着说:“那真的好可惜,毕竟这么好看。” 沈楠发觉顾伶然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触及到什么难言之隐。但她压制下了那句“你怎么了?”,她很早就明白,大多数时候好奇心只会让彼此尴尬。 讲座终于进行到提问环节,隔着一扇紧闭的大门,仍能感受到报告厅里的热烈气氛。沈楠看着身旁的漂亮女人,不禁想象顾伶然和隋岳的婚礼,郎才女貌,一定非常梦幻而美满。 讲座快要结束,顾景然才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海蓝色双排扣西装,远远走来,像是冬日阳光下地中海波光粼粼的海面。 大概没想到会遇见沈楠,有些意外的挑眉:“来听讲座?” “不是,我是工作人员。” “最近学校讲座很多,有些非常不错,有兴趣可以去听一下。” 沈楠点头说好。 距离八月一起吃饭已经过去两个月,隔了这么久才说上话,终于又在距离不足一米的位置。沈楠的心扑通扑通的打着鼓,拼命掩饰自己的兴奋。 顾伶然问:“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已经到校门口了吗?” 顾景然坐到另一个位置:“在梧桐路遇见本科的几个同学,聊了几句。” “我还以为你本科之后就不怎么跟你同学联系了,看来他们的记性比你好。” “不全是记得我。”顾景然不是很想谈这件事,三言两语转开话题:“很多都是伯父的学生,今天专门回来看他的。” 一墙之隔的报告厅又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和起哄声,顾伶然假装头疼的抱怨:“看来这场讲座还要等会才会结束。” 沈楠赞同的微笑。 顾伶然穿的是一条华伦天奴的裙子,手上随意戴一条蒂芙尼的手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首饰,连项链都没有,简单而优雅。 沈楠看看自己。白色的短袖,外面是浅绿色外套,牛仔裤,匡威帆布鞋。跟旁边的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她有点纠结。 可念不可说 讲座五点半结束,人群从门口涌出来的时候,三个人已经退到另一边。沈楠被负责人叫去维持秩序,他们互相道了再见。沈楠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顾景然和顾伶然正走向侧门。 是去找隋岳。 沈楠站在报告厅最后一排座椅的过道,而他们站在台上。离得那么远,中间又有那么多还没散场的学生,摄影师收拾器材,工作人员搬桌子,礼仪和主持人从侧门出去换衣服。 本来在跟校领导和教授寒暄握手的隋岳,看见两人走近,笑着替他们介绍。沈楠不知道那些人之间是不是早就认识,但至少不陌生吧。在一堆老领导中间,那三个人虽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但无不风采卓然。 离场的同学在她的视野里走来走去。她站在最后一排,而他站在台上,中间隔着报告厅三十排座位,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我越了解你,就悲哀的发现我将离你越远。 今天晚上是隋岳的主场。 十点半顾景然帮着顾伶然把半醉的隋岳从包厢里扶出来,从停车场取好车,送他们回去。 隋岳靠在顾伶然的肩膀,虽然被灌了一肚子酒,但他意识还算清醒,随手把领带解开,自嘲道:“这个月喝酒都快喝厌了。” 顾伶然问:“难不难受?要不要开窗?” 他捏了捏她的手安慰:“没事,他们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又对前面开车的顾景然说:“你今天倒是自个独善其身,也不帮我挡几杯,我公司好歹有你百分之七的股权。” “他们是看你结了婚才回来收拾你,跟我可没多大关系。” “行吧,小舅子,等你结婚我再把他们叫回来收拾你一顿。” 顾伶然笑:“你不用怪他,我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开车的,不然你怎么回去?” 隋岳正色道:“老婆大人英明。” 开到家,隋岳已经醉的迷迷糊糊,走路都不稳当。两人合力把他弄回房间,顾景然准备出门时,顾伶然说:“我送你。” 小区里道路整齐干净,每隔一小段路会有一盏暖黄色的小路灯,蝉鸣在这个季节已经完全消失。 顾景然知道顾伶然是有话要跟他说,所以一直随着她的步调,慢慢走路。 顾伶然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你指哪方面?” “感情。” “顾伯母上个星期介绍的许静?后来没有联系了,我记得跟你说过。” “不。我是指你跟沈楠。” 顾伶然眼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慢慢收敛起来,随后眯着眼睛微恼地问:“你想说什么?” “沈楠能去档案馆做学生助理,是不是你在背后出的力?” “当时伍老师需要一个熟悉电脑的人整理编号,而她是计算机系的学生,我觉得她很适合。” “那你书房抽屉里那只耳环呢?是沈楠的吧?” 顾景然身形一僵。 “八月份你忙的脚不沾地,连我妈叫你回去一趟你都说要缓一段时间,却去市政广场见沈楠。”顾伶然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嗓音仍然颤抖:“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的跟我说,你只是想作为长辈引导她?” 她终于问:“你是不是跟她在一起了?” “没有。” “但你喜欢她。” 顾景然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了。” 顾伶然既痛心又无奈:“景然,你不要那么糊涂。先不说刘能事件在前,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对你有什么影响,又会对沈楠有什么伤害。没有这些,你也不能这么做。 “沈楠才二十出头,而你翻个年就三十了。她还太年轻,没有真正感受过这个世界的精彩,也没有刻苦铭心的爱过谁,拥有和失去对她而言都太轻易。任何一段感情的失败都不足以让她停步,她可以翻过这页,另起新章,可你呢?你要怎么办?如果以后她爱上了其他人,到时候你如何自处?” 顾伶然每说一句,顾景然的表情就冷淡一分,最后几乎结了冰。但他只是沉默,是抗拒,也是承受。 “况且。”顾伶然步步紧逼:“她还那么小,你若是跟她在一起,把她分毫不差的护在你的羽翼下,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 顾景然一直冷漠的表情终于松动。 顾伶然不放过他:“她这个年纪,正是需要经历的时候。如果她想飞,你能留住她吗?或者她甘愿为你留下来,你问问自己,你愿意吗?你舍得吗?!” 顾景然微微侧过头看远处掩映在黑暗里的幢幢公寓,路灯在他身上洒下澄金的暖光,细细的好像一层绒毛。隔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喑哑:“我会去申请明年到德国进行学术交流的外派人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顾伶然愣住了:“非走不可?” “嗯,非走不可。” 她万万没想到顾景然会为了沈楠做到这种地步,他本就心思缜密,刚刚她说的那些后果,在他心里恐怕早有计较。她不敢想,顾景然对沈楠的感情到了何种程度。 “爷爷知道吗?” “不知道。” “他一定很舍不得你,到时候我会帮你跟他说。” “谢谢。” 没有什么话说了。 顾伶然本来准备离开,但看到他沉静冷漠的样子,突然不忍。好像回到十年前,他就是这样,从来一言不发,退学,出国,遇到不开心的事,也只是更加沉默。 “就算你喜欢她,也不是什么罪不可恕的事,等到她毕业了再在一起也不迟。” 顾景然闻言讥诮的说:“你是凭什么觉得她就该等我两年?她自己的人生,想怎么过都可以,但不该被我浪费。况且,我浪费不起。” 校庆晚会在星期五晚上。 沈楠和寝室的人都想去。由于会场容纳人数有限,僧多粥少,分给学院的票,大多被学生会垄断,官网上抢票又没有那个运气,忙活了一天,整个寝室居然一张票都没有得到。 最后大家决定各凭本事,有缘的话,会场相见吧。 苏嘉定在晚会上有节目,据说是和建筑工程学院系花许匀匀的情歌合唱,沈楠好不容易把他骗出来,但他无情而直接的拒绝了她:“我真的没有,我这人从来都是刷脸。” 怀沉在学生会工作,虽然保证说会尽力帮她找找,但感觉希望不大。 最后是档案馆的伍老师给了她一张票,说是学校分给校级助理的,刚好剩下。 沈楠欢天喜地的拿回寝室显摆,另外三个没得到票的女人直接恼羞成怒地把她轰出寝室。 星期五沈楠翘掉了两节选修课,特意提前一个多小时去会场。然而一到学校那个专门举办文艺晚会的大礼堂,沈楠就彻彻底底被震撼了,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人来人往……反正门口那块本来非常宽阔的空地,现在全是人。 走近一问才知道都是排队的,她在七八条队伍里选了一条比较短的,默默的走到队尾排着。五点钟开始入场,进去后沈楠眼疾手快找到一个位置,抬起头发现这里离舞台起码有二十米。她觉得按照排队的人数,自己的位置不应该这么后面啊。 然后她发现,前五排是校领导、受邀嘉宾、知名校友和教授,五排到十排是各学院优秀学生代表,至于十排到二十排,是所谓的VIP观众。如此排列下来,沈楠幸运的坐在了普通区第三十六排。 果然任何地方都有阶级划分。 但整个会场人数多达三千人,沈楠的位置好歹还是中间的,虽然偏远,但还能看清舞台有几个人,已经很好了,她自我安慰。 周围的位置陆陆续续被填满,偌大的会场人声鼎沸,沈楠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安静的等待晚会开始。 晚会开始前二十分钟,沈楠实在无聊,摸出手机玩游戏,看到来电显示闪烁着苏嘉定的名字,还有那张他自我感觉特别帅气,强行换掉的联系人方框里的大头照。 苏嘉定在那头大声说:“沈楠,快来舞台侧门找我!我找你有事!” 可惜周围实在太吵,沈楠只能模糊的听到“侧门”“有事”几个字,两人大着嗓门交流了几句未果,苏嘉定先把电话切了。她看着黑屏的手机一脸懵逼,才发现之前苏嘉定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卧槽?!这人有毛病?不会是他饿了,差事她去买煎饼果子吧?还是她逃课败露,这会正点名? 最后苏嘉定发短信让她去后台找他。 沈楠按照他的要求从舞台侧面的二号门进去,在鸡飞狗跳的后台,听他颠三倒四地解释一通。大概意思是跟他合唱那女孩,昨天开始发烧,嗓子倒了,却一直瞒着,要上场瞒不住了才支支吾吾的说出来。 现在正被总导演骂的狗血淋头。 沈楠心生同情:“所以……你们的节目要黄了?” “不。”苏嘉定说:“我们决定让你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前期铺垫结束,开始进入虐男主阶段(前期虐沈楠虐得太多了……) 晚会 “不。”苏嘉定说:“我们决定换你上。” 沈楠大脑没反应来,直接down机。 苏嘉定好心的又说了一遍:“你没有听错,就是把她撤了,让你上场。” 终于灵魂回壳,搞懂他的意思后,沈楠更加震惊。仿佛有几个小人拿着木槌哐当哐当砸她的脑袋,她一时间完全处于恐惧和震惊的加强刺激下。 苏嘉定接着说:“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许匀匀肯定是没法上场,立马再去选一个也来不及。所以……” “不行!” 本来侃侃而谈的苏嘉定被吼的有点懵。 妈的简直是乱来!这是什么场合,这是校庆,不是校门口KTV!整个会场总人数超过三千!各学院老师知名校友,他妈连校长都来了,你让我上我就上?!这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不是乡村旅游景点!搞砸了九条命都不够我死的。 苏嘉定苦口婆心的劝:“沈楠,你说事到临头除了你还有谁更合适?合唱最需要的是默契,我们从高中开始一起去过多少次KTV,合唱过多少歌?又认识这么多年,论默契除了你还有谁?” 沈楠撇嘴:“还有谁?林瑶啊。” 苏嘉定像是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只差没跳到房顶:“说她干什么?我怎么会找她!” 要是平常沈楠还有心思揶揄他的欲盖弥彰,你真以为我没发现你们之间的小九九?真以为我没注意到暑假你俩出去玩?但现在她只想回那个离舞台十万八千里的次等观众席,安安心心的坐在周围十几个学院的陌生人中看节目。 两人正僵持不下,学生会主席和负责人瞧见动静一窝蜂地围过来:“你就是苏嘉定说的那个肯定能行的人?能不能先唱几句听听?” 十来个平时都无缘得见的校园知名人士风云人物围在她旁边,这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她咽了咽口水,唱起蔡健雅的《别找我麻烦》。沈楠的声音唱歌听起来很舒服,有一种甜美的沙哑,尤其是蔡健雅或者孙燕姿的歌,几乎人人都说好听。但气息的把握和转换跟专业的没法比,沈楠觉得他们肯定要失望了。 没想到这群人要求这么低,唱完副歌部分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副导演拍板:“就你了!叫张楠是吧?唱的虽然比许匀匀差点,但她那嗓子基本算废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跟负责人确认一下出场方式。”说完又赶紧去催其他人:“喂喂喂!那个屏风放那干嘛?挡道啊!” ……去你娘的张楠。 得到命令,一堆人手忙脚乱推着她往化妆室走,她惊恐的挣扎:“那个,同学,我不行的,我还没答应!” 闻言的工作人员皆是一副受伤的可怜兮兮的表情:“张楠同学,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这是校庆啊,搞砸了全部人都会遭殃,出事到现在,能想的办法,能联系的都联系了,我们是实在没辙才找你啊。” 好像再拒绝就十恶不赦。 “……我不保证我能做好。” 这算是妥协。苏嘉定闻言喜上眉梢,拍着胸脯保证:“不用怕,我罩你。”然后笑眯眯的纠正:“哦,她叫沈楠,不叫张楠。” 沈楠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第十三个节目,准备期间,沈楠在右边就绪,苏嘉定在左边。先唱的是苏嘉定,边唱边上台,这个时候会有追光,跟着追光速度走啊!唱完就在追光中央站定,接着沈楠上场,舞台上灯会熄灭,追光到她身上……合唱的时候两人跟着自己的追光走向对方,把手牵着,然后全场所有灯亮……” 沈楠震惊:“还要牵手!?” 说的正起劲的工作人员不耐的皱眉,苏嘉定黑着脸瞪她:“情歌对唱,你觉得呢?” 沈楠默默看了眼身上穿的天蓝色公主裙,识趣的闭嘴。 这不仅是情歌对唱,还是充满了恋爱酸臭味的情歌对唱,也不知道这种节目怎么会出现在隆重的校庆晚会上。 “节目形式肯定要多种多样嘛,难道满场都是□□和群舞?要考虑观众需要,老少皆宜。我们是全场唯一的情歌对唱,知不知道有多受瞩目?”苏嘉定一副对傻逼都懒得解释的表情,估计刚刚沈楠嫌弃跟他手牵手的态度打击到他的自尊心了。毕竟他今天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风度翩翩,潇洒倜傥,配上那副贱兮兮又得意的表情,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歌曲是甜到发腻的《you can turst in me》。沈楠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苏嘉定一起唱这种肉麻兮兮的歌,还手牵手。他们连小学去春游都没有手牵手! 越临到上场,沈楠越是焦躁。一会到处乱转,一会又安静的诡异。整个神经都绷的像满弦的弓,一松懈,恐怕就会哭出来。 苏嘉定刚刚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这个时候也没心情开玩笑:“沈楠,到时候你牵着我的手,如果忘词了,就捏我一下,我帮你唱。” 语气和神态都十足的认真诚恳。妈的,沈楠居然觉得他今天真帅。果然是太紧张,以至于出现幻觉。 第十二个节目已经开场,沈楠喉哝里冒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她哆嗦着问:“如果我破音了怎么办?” 苏嘉定安慰:“都交给我,大不了,就我一个人唱,你站我旁边应付两句。” 沈楠感动的眼泪汪汪:“你太好了,苏嘉定,我发誓以后再也不把你的照片做成表情包到处乱发了。” 苏嘉定:“……” 很快轮到她们,工作人员催他们就位,临走前苏嘉定朝沈楠安心一笑。沈楠试着回一个同样的笑容,但做不出来。从化妆镜看到自己,那条漂亮的裙子特别合身,裙摆上贴着指甲盖大小的冰蓝色亮片,走路的时候会随着动作各个角度闪光,头发烫成微卷,在里面嵌着细小的水晶,脖子上是漂亮的项链。在后台灯光照耀下,浑身都梦幻似的闪着微光,活像从丛林偷溜出来的精灵。她丝毫不怀疑,在舞台上会更美。 加油,沈楠。沈楠,加油。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让我们掌声欢迎,理学院物理系苏嘉定和信息技术科学学院软件工程系沈楠,为我们带来合唱《you can turst in me》!” 轻快浪漫的前奏响起。 舞台一片黑暗,三千人的会场只有摄影机的指示灯不停闪烁。 “I know , its hard to fall in love.” …… 一道清朗而慵懒的男声突然穿透黑暗,追光适时打在从舞台后面缓缓走出来的苏嘉定身上,他微微而笑,随着追光缓步走向中央。 被前面节目折磨的昏昏欲睡的观众,在听到情歌对唱时已经蠢蠢欲动,猛然间看见这么一个长相帅气,笑容迷人的男生出场,前排的女生立马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掌声雷动,将观众席变成海浪,一阵阵的推向舞台。 轮到沈楠,她突然发觉,所有紧张在走到台前时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耳熟于心的一段英文按着拍子唱出来, “I am sure you got so much more to give.” …… 追光下,一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慢慢走来。每走一步,全身就如同夏夜星空般闪亮璀璨,像是一条缓缓流动的银河。 这下,男生也彻底沸腾了。 沈楠仿佛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她能看见舞台对面晃眼的射灯,能看见前排观众兴奋通红的脸,能看见他们手中挥舞的荧光棒。但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声音通过话筒的电流和舞台边上的音响,回荡在座无虚席的大礼堂,清甜略带沙哑,一如她微笑时恰到好处展露的甜美。 合唱时,全场的灯渐次点亮。舞台上苏嘉定白衣如雪,眉目疏朗,而沈楠巧笑嫣然,灵气逼人。两人把手牵在一起,观众被刺激的更加兴奋。 起哄声,尖叫声一波接着一波。 他们对视而露出的笑容,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说得对,他们认识太久了,久到不需要对方说话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久到可以自如的在三千人的校庆晚会唱一首歌。 “I spend my nights and days, Try to do my best and I confess, So I guess that our love aren't gonna be less …… …… 说唱部分,沈楠终于不再紧张,甚至咧开嘴笑,自信而张扬,头随着节拍微微晃动,又稚气又天真。观众很给面子的把手拍的啪啪响,尤其是前排的男生。 三千人的狂欢,三千人的掌声,三千人的注目。 谢幕的时候,苏嘉定依旧牵着她的手,他们在长久不绝的掌声中走下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苏嘉定的表演时间(认真脸) 试探 一直走到后台,主持人上场进行新的串词,苏嘉定放开沈楠的手,才发现两人的手具是汗渍渍的。 还没来得及互相揶揄几句,工作人员已经凑上来恭喜他们节目圆满成功。后台的其他人也纷纷朝他们微笑鼓掌。 负责人一个劲的感谢沈楠:“今晚的小插曲终于结束了!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老天,我差点吓出心脏病,还好没搞砸,不然我就要剖腹谢罪了。” 沈楠去洗手间换衣服,又在洗漱台卸脸上的妆,苏嘉定换好衣服倚在门口等她。 回到后台时,节目已经进入到最后的大合唱阶段,总算歇口气的工作人员打开啤酒互相庆祝。连沈楠都有幸得到一瓶。 “今天多谢你了,学妹。”拿酒给她的是理学院的大四学长,虽然忙碌了一晚神情有些疲惫,但笑容仍然真诚明朗。 沈楠赶紧说没事没事。 “对了,等下有庆功宴,你跟着苏嘉定一起来吧。”见沈楠面露拒绝,立马略带哀求地说:“学妹,赏个脸来吧?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知恩不报啊。” 这年头的学长都是会卖萌的吗? 那人走后,苏嘉定像个幽灵一样飘过来在她耳边说:“我们物理系的招牌,才貌双全,德艺双馨,人生典范,时代楷模。” “跟我说这些干嘛?” “你看你就不开窍了吧,人家摆明了对你有意思。反正你又没有对象,何不考虑一下,趁机发展发展?” “谁说我没对象?”沈楠趾高气扬:“你少操那份闲心。” “什么?你啥时候有对象?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交代清楚!” 庆功宴在N大中餐厅水龙吟,一进门才发现整个三楼都被包下了,二十几张桌子坐着八个学院两百多个工作人员和表演人员。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场合的沈楠,实实在在又被震撼了。 理学院的餐桌有两张,都比较靠前,她一个信科院的坐在一堆理学院精英人士中十分别扭,还好苏嘉定在她旁边,不过,那个才貌双全的学长,也非常“巧合”的坐到了她旁边。 他们前方不远处还有几张桌子空着没有人坐,她问:“那是哪个学院的位置?” 学长解释:“那是教授、校友和负责老师的位置。” 她其实问的是苏嘉定,但这货拿着手机打游戏,只留一个后脑勺给她。沈楠只好干笑着对学长说:“呵呵,原来如此。” 正说着话,一行老师进门,闹哄哄的餐厅开始鼓掌和欢呼,在如雷掌声中,沈楠看见走在中间的顾景然。 她心里面最后一块石头悄然落下。 顾景然也在晚会现场,他一定看了她的节目。 沈楠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是什么让她愿意抛下胆怯答应上场,就像她不愿意直接面对那个在这场暗恋中羞怯而自卑的少女。 其实很简单:他可以看见。可以看见她在台上发光的样子。她要把所有最好的自己给他看,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试一试。 爱让她小心翼翼,也让她无所畏惧。 顾景然坐在沈楠的对面桌,两人的位置正好连成一条对角线。当然她只在他落座的时候偷偷撇了一眼,之后就不敢再看了。 这家中餐厅在N大有口皆碑,但沈楠从来没来过这个接待外宾或者举办重大晚宴的三楼,如果不是那个学长对她过于殷勤,她本来可以好好享用这顿饭的。 沈楠拼命朝苏嘉定使眼色让他帮帮忙,眼角都快抽筋了,他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其他人还好死不死的开玩笑:“学长,你整顿饭都在跟沈楠说话,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啊?” 哄笑声中,那人只笑不语。沈楠内心咆哮,笑什么笑?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另外一个人揶揄:“那可不成,我们这桌的男生都觉得沈楠好看,学长是不是也给个机会?” “苏嘉定,你的青梅竹马你要是不追,我就要追了!” 玩笑总归是玩笑,沈楠心里清楚,在这种气氛下,任何话不过半真半假,要是较真反而显得没有肚量。 苏嘉定依旧吊儿郎当:“各位若是追得到的话,当然恭喜啦。但我跟沈楠从小一起长大,要是在场哪个成了她男朋友,得叫我一声哥哥。要不,先叫一声试试?” 又是哄笑,直骂苏嘉定够狠。 吃完饭大家在门口道别,学长提出送她回寝室,她赶忙推辞,大概是她态度过于坚决,他面子有些挂不住,不再坚持。 最后只剩下她跟苏嘉定。 苏嘉定说:“你干嘛拒绝人家?难不成还要我送你回去?”沈楠甩了一个眼刀子过去,他赔笑:“我送我送。” 她本就憋了一晚上的气没处发,看见苏嘉定这个德行忍不可忍的上去就是一拳,边骂边打:“我还帮你救场!还帮你!你就这么对我!刚刚我跟你使眼色你怎么不帮我!看我发窘你很高兴吗?说什么十几年的交情,我呸!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白眼狼!” 苏嘉定四处躲:“卧槽,我怎么帮你!人家对你有意思有错吗?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喂喂,你轻点,别忘了你自己练过跆拳道!沈楠,别打了,我跟你说,我不客气了啊,我真的不客气了!卧槽,你怎么还打!” 这时有老师从里间出来,沈楠只好停下动作,不再跟苏嘉定胡闹。 走在最前面的是苏嘉定导师和顾景然,沈楠后悔不跌,干嘛在大门口跟他动手。我的温柔气质呢?我的淑女范呢?全毁了,她恨不得再赏苏嘉定两拳。 看见他俩,导师打趣:“还在跟小女朋友闹?不回去?” 苏嘉定跟他关系不错,嬉笑道:“在这跟我发脾气呢,哄好就走。” 沈楠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你大爷的! 顾景然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他们一起走。苏嘉定跟导师讨论上次的模拟实验的数据,不知不觉走到前面。顾景然让开位置,慢慢变成跟沈楠并肩。 沈楠本来还在纠结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的凑到顾景然身边去,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退了下来。她看了看走在前面跟导师交流的苏嘉定,发觉他还是有点作用的。 “顾老师,没想到你也会去看校庆晚会。” “我也没想到你会上台表演。” “诶,别提了。”沈楠摆了摆手:“还不是苏嘉定原先的搭档嗓子倒了上不了场,迫不得已才把我叫去。还好没有失误,不然我就完蛋了。” 顾景然含糊不清的嗯了一下。但心里那点郁结已经被沈楠无所谓的态度给吹散了。 苏嘉定把沈楠送到路口就走了,星期五晚上寝室十二点才关门,沈楠索性不紧不慢的踱回去。 女生园门口这个点一般是情侣惜别的时间,沈楠眼尖的发现在大门口挥手那个女人是徐鹿鹿,而对面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借着路灯光打量,那男孩好像在笑,眉目微微舒展开来,既开怀又羞涩,别别扭扭的。 她等到那男生离开,快步冲上去架住徐鹿鹿的脖子,手攀上她的肩膀调戏道:“说吧,刚刚那男的是谁啊,小鹿鹿?” 徐鹿鹿死活不坦白,反倒揶揄她:“你今晚跟苏嘉定合唱真是郎才女貌,受尽瞩目,知不知道现在贴吧已经有人在找你了?沈楠,你要火了你知道吗?” “你去了晚会?跟谁?那个男的!” 徐鹿鹿后悔莫及,懊恼自己说漏了嘴。 “你不说,我就去跟告诉林瑶她们,看你招不招架得住?” “以前一个高中的学弟,看晚会完全是凑巧。行了吧?” “我的天,学弟你都不放过?” 徐鹿鹿作势要打她。 “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 “不知道!有本事你自己去问他。”徐鹿鹿表情十分欠揍。 徐鹿鹿大概死都不会预料到,没过几天天,沈楠就在新生演讲比赛看到了他。 任西鸣,17岁,生物科学与技术学院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专业。他的介绍上这么写。 当然还有旁人细枝末节的介绍,生科院年纪最小的学生,十月份刚满17,意思是录取时才16岁。在老腊肉成灾的大学,这个仿佛从高中走出来的青葱少年简直是稀宝。 他的身量还没完全长开,但并不显得稚气,大概是因为脸部轮廓比较深,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桀骜,冲淡了周身的少年感。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给人感觉有点乖张难驯的人,居然是那天晚上对着徐鹿鹿眉开眼笑的少年。他们之间没点猫腻,猪都不信。 秘密 期中考试的临近使图书馆迎来开学后第一场人潮高峰。 到了大三,计算机类专业基础知识开始轮番轰炸,背的内容堪比马原毛概。沈楠和杜悠约好互相占位置,提前一个星期到图书馆复习。 “唉,每当背这些文字类东西的时候,我就想把徐鹿鹿的脑袋按在我的脖子上,这些概念也太多了吧。”沈楠翻了翻手里面的教材,把左脸贴在图书馆的木质桌面上,闷声闷气地抱怨。 杜悠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沈楠才发现原来她一直在看时尚杂志。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我看了一下觉得背下来比较困难,索性先看会杂志压压惊。” 中午十二点,开始有人收拾书包离开,沈楠把书一扔:“去吃午饭吧,再背下去我的脑袋就要废了。” 她们去校门口吃煲仔饭,等待上餐的间隙,怀沉和路安阳从门口走进来。 小饭馆空间小,只有□□张桌子,碰上饭点,每张都坐着人,不断有人吃完饭出去,又有人挤着往里走,推搡间,他们尴尬地被堵在门口动弹不得。两人都属于高高瘦瘦长相好看的男生。只是怀沉比路安阳皮肤白一点,于是更加俊秀些。这样年轻干净的男孩子,走在路上都免不了让人多看两眼,何况在这样嘈杂逼仄的地方,店里面的女孩子都朝着他们看。 沈楠坐在背靠门口的方向看不见,是杜悠朝他俩招手。 怀沉先走过来,直接坐到沈楠旁边的位置,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沈楠抬起头,看到是他,笑起来:“你们也来吃饭?” 怀沉也笑:“对啊,听说这家煲仔饭很不错。” 路安阳顺势坐到杜悠身边的位置,孩子气的抱怨:“刚从图书馆出来,背书背的都要吐了,真不知道文科生怎么活的。” 杜悠惊喜:“我们也刚从图书馆出来,你们在几楼?怎么没遇见。” “四楼。” “我们在一楼。”杜悠说:“要不等会一起复习吧。” 其余三人都赞同。 怀沉问:“你们在一楼哪个区?” 杜悠说:“C区。” 说出口后饭桌上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一瞬——怀沉是对着沈楠说的。但沈楠在埋头擦桌子没注意到,杜悠又接的太快。突如其来的尴尬气氛绕是路安阳这样爽朗的男孩子都感到措手不及,气氛微妙,沈楠有些茫然抬起头。 怀沉若无其事的将目光移到杜悠脸上笑着说:“好啊,等会我们来一楼找你们。”好像刚刚的问题原本就是对着杜悠说的一样。 “沈楠?”吃饭时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是晚会那天的学长:“真巧。” 沈楠附和:“是啊。” 这位学长自晚会之后约过她几次,但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大学的感情没有那么可贵,大家都是成年人,次数多了自然懂得是什么意思。算起来,这人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再联系她,沈楠觉得他大概是放弃了,如今见面就没那么拘着。 学长扫了一眼怀沉:“跟朋友吃饭?” “嗯。”沈楠装作不懂他故意加重朋友二字的深意,随意的说:“这边饭挺不错。” “是吗?早知道你喜欢上次就带你来这里吃了。”学长笑容加深:“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 那人走后,杜悠调侃:“走哪都能遇见你的追求者。” “只是说过几句话的学长而已。”沈楠一句话结束这个话题。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新信息,那人发的:男朋友? 她没搭理。 又来一条: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沈楠顿时有点火大。 她见多了这种男人。明明自己的爱情根本算不上真诚,顶多就是突发奇想,追求方式千篇一律,毫不用心。但“得不到”这个结果让他们不甘心,没面子。便认为对方没有答应自己是莫大的损失,她身边的人也不过是泛泛之辈。并且出于一种该死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关心对方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于是阴魂不散,没完没了。 把他拉入黑名单,她放下手机继续吃饭,最后还是没忍住心里面的郁闷和烦躁,低声骂了一句:“靠,这人有完没完……” 听见这话的怀沉看了她一眼。 下午依旧是看不进去书的下午。 盯着书的某一页,半个小时仍然没有动作之后,沈楠终于决定放弃。她跟杜悠示意自己要走开一会,到三楼文学区找小说看。 挑来挑去选了东野圭吾的《秘密》。沈楠并不喜欢看书,平时各种程序编码和实验论文已经够多了,而且她也没有那个文学天赋,实在无聊的时候才会看闲书换换脑子。不知道喜欢东野圭吾的书迷听了这话会不会揍她。 窗外阳光正好,从三楼下来之后,突然想去图书馆后面的小树林晒会太阳。这个时间点大多人都在午睡,小树林非常安静。她往前走了几步,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交谈声。看来是寻不到清静了,她提脚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个清晰的男声:“这是我的事。” 是怀沉。沈楠脚步一顿。 “你就是不敢,你不说我帮你说!” “杜悠,我以为我大一的时候就跟你说清楚了,你不要逼我。” 冷漠而不留情面的话惊得沈楠抬起头。她突然发现,她或许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怀沉。在她的认知中,怀沉是个优秀谦和,明快亲切,有些嘴笨还有些腼腆的大男孩。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舒服的,会不自觉给周围人留余地,不像苏嘉定那么浓烈直接,吊儿郎当。他磊落而正直,简直就像穿着中山装从民国乱世里走出来的大学生。沈楠几乎忘了,其实怀沉也有自己的棱角和凌厉。 “我逼你?怀沉,你扪心自问,你这么做,就不是在逼我吗?大一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喜欢的人居然是……” “杜悠!”怀沉打断她:“如果你只是想要说这些,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杜悠冷笑:“她跟顾景然的事,你知道吗?” 怀沉的转身的动作停下来。 沈楠终于知道这个“她”到底指的是谁。 她的心开始剧烈的打鼓,太阳穴也突突乱跳,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有那么多该死的好奇心。虽然她并没有告诉杜悠自己对顾景然的心思,但仍然害怕被人猜出来。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听了,但步子怎么也迈不出去。只是茫然而无措的站在那里,仿佛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刑犯。 “上学期有一天早上我看到她从顾景然车里出来;平时在办公室,他们俩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期末的微积分,你以为是靠她自己考的那么高吗?是顾景然!她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沈楠把你当朋友,你不该说这种话。” “朋友?”杜悠笑的悲凉:“你知道我们是朋友,为什么还要喜欢她?喜欢我的好朋友?你让我如何自处?” 怀沉声音疲倦而冷漠,仿佛已经彻底厌倦这一出无聊的剧情:“如果你觉得辛苦,那么以后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沈楠抱着那本书回到图书馆,路安阳正在玩单机游戏。 她简单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在他惊疑的眼神下,拿起桌上的书一股脑往书包里塞,连拉链都顾不得拉,匆匆的说了句再见,一溜烟消失在自习区。 担心会和赶回来的两人正面遇见,沈楠在F区绕了一圈,从侧门出去。 等图书馆那栋建筑彻底消失在视线,沈楠才惊魂甫定的停下来喘气。看着怀里揣着的东野圭吾的书,“秘密”两个大字仿佛在嘲笑她的无措。或许在她把这本书从图书馆的书架上取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此非祥兆,应当万事小心。 一直到期中考试,沈楠没再跟杜悠联系。林瑶说:“你心虚个什么劲?要是我,当时就冲上去给她一巴掌。丫的叫她不管好自己的嘴。” 徐鹿鹿点头:“话糙理不糙。” 沈楠假装认真看书没说话。 考试只有两天,不分考场,就在院办大楼进行。第一门软件理论基础结束,沈楠背着书包出门,杜悠从教室追出来,像往常一样挽着她的胳膊:“你怎么走那么快?中午一起吃饭吗?话说我好多概念都不懂,感觉要完蛋。” 沈楠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的说:“那天在图书馆后门,你跟怀沉说的话,我全部都听到了。” 杜悠的眼睛惊恐的张大,脸上的笑容来不及收敛,仿佛有人在戏剧表演高潮强行按下暂停键,显得僵硬而滑稽。沈楠沉默的看着她的表情一点点破裂。 “我想你大概并不喜欢我,既然这样,就不要勉强跟我做朋友了。” “我也不想勉强自己跟你做朋友。” “以后大家就当普通同学吧。” 一眼万年 她站在院办大楼的楼梯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杜悠,看着那张漂亮甜美,总是带着盈盈笑意的脸蛋渐渐变得惨白呆滞。 揭穿了她的面具,捅破了彼此间的虚伪,无论如何都应该痛快淋漓,可奇怪的是心里并没有快感,这种撕破脸的对峙,让沈楠觉得难堪。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杜悠拦住她,神情恍惚,“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沈楠皱眉,没有说话。 “沈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这幅样子!”她恶狠狠地说,“我讨厌你什么都不知道地跟我当朋友,我讨厌你毫无觉察地对我好,我讨厌你明明什么都不算,却一声不吭夺走了我爱的人的关注!我真的很讨厌你,就像讨厌这样嫉妒着你的我!”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一串串掉下来,整个人呜咽着,颤抖着,那样悲恸,像个失了心爱礼物的小孩,想用手去抹眼泪,可眼泪只是不停地流。 沈楠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涌出许多无奈和心酸。 说到底,杜悠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她家里有父母和两个哥哥,从小受尽宠爱,无忧无虑,活像个小公主。虽然骄纵但其实心肠不坏,甚至还有些天真。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这种遭遇,对很少遇挫的她来说,恐怕是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了。 她羡慕沈楠有怀沉的喜欢,却不知道沈楠有多羡慕她可以被全家人呵护。别人习以为常的幸福,在她这里,从来都是奢侈。 “我知道你厌恶我,我也恶心我自己。明明心里面恨你恨的要命,表面上却要做出一副好朋友的姿态……” “别说了!”沈楠忽然厉声打断,她告诉自己不要在乎,可心里却难受得要死。原来整整两年,不过是一场虚与委蛇。 大概没见过沈楠这样盛气凌人的一面,杜悠真的不再说话,两人具是沉默,无声僵持,最后是她先开的口,声音凄凉,“大一刚开学我就喜欢他了,信科院那么多人,我只觉得他是最好的。我知道他对我没那个心思,还是鼓起勇气跟他表白,他却跟我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我不管,就算他有喜欢的人,又没有在一起,我怕什么呢?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喜欢的人是你……沈楠,你猜猜过去的这两年,呆在你身边的我,日子有多难过?” 沈楠忍不住反驳:“这些我并不知道。” “所以我才更恨你!”杜悠情绪激动,眼睛里是灼烧的痛苦,“我过得那么辛苦,可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我做什么怀沉都无动于衷,他眼里只有你,看到你的时候,整个眼睛都是亮的,永远只记得你的好。可是你有什么好?”她眼眶发红,紧紧看着沈楠,“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沈楠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打杜悠一巴掌,或者至少痛骂回去,事实上她不止一次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身体钝钝地疼,疼的她大脑空白,四肢发软,不能言语。最初的几秒愤怒之后,反倒平静下来。 她的声音冷地出奇,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算,可是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喜欢怀沉是你的事,怀沉喜欢谁是他的事,你不爽我可以,但不要把顾景然扯进来。他不是你可以随便乱说的人。” 临走前沈楠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地说:“杜悠,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可以说,过去这两年,我对你,问心无愧。” “就这么绝交了?”徐鹿鹿问。 “不然呢?” “还以为你至少会揍她一顿出出气呢。” “她不比我委屈。”沈楠坐在床上随意的翻弄下午考试的笔记:“长的比我漂亮,成绩比我好,人缘比我好,学校追她的男生比我多,连名字都比我好听,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会喜欢我很正常。” “我怎么感觉你在显摆呢?”徐鹿鹿嘻笑一声,好奇地问:“那怀沉你准备怎么办?” 沈楠想了想,随后平静的说:“当做不知道。” “为什么?”她不平:“我觉得怀沉人长得不错,成绩又好,性格又好,对你更是没得说,你怎么就那么无情?” 沈楠斜睨她一眼:“照你这么说,苏嘉定也符合,你怎么不劝我和他在一起?” “刚认识你俩的时候,我确实认为你们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性格相投,父母相识,年纪又差不多,不在一起对得起言情小说正常发展吗?” “要是按照小言的发展,我岂不是还要跟林瑶拼个你死我活?恶俗!” “你跟林瑶并不会拼个你死我活,你只会被她秒杀。因为在你和林瑶之间,正常的男人都会选林瑶。” 闻言她狠狠的瞪了徐鹿鹿一眼,隔了一会才说:“初中的时候,我看到过一个爱情小测试,问题是你会喜欢认识几秒钟的人,还是认识几年的人?” “肯定是几年啊,几秒钟多不靠谱。” “可是爱情的发生几率,往往就在那几秒钟,如果几年都没有爱上,怎么可能又会在后来的几秒钟爱上呢。” 徐鹿鹿吃惊的瞪大眼睛,低下头思索她的话,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所以你对顾老师是一见钟情?” 沈楠一愣,不由得想起去年寒冬,万物凋敝,滴水成冰,在阳台上抽烟的他朝她投来的轻轻一撇,那时的他嘴角似笑非笑,眼神沉静深邃。 仿佛一眼万年。 这个世界通常存在各式各样的定律,比如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边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几下翅膀,就有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薛定谔的猫还是巴甫洛夫的狗,又或者,当你越想躲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越是在你的生活里无孔不入。 沈楠觉得这半个月偶遇怀沉的次数,比去年一整年都多。但她实在不想跟他正面相逢,每次都趁着他还没注意到,从反方向悄悄溜走。 十一月底,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每年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默契的略过早饭,直接睡到中午,然后齐刷刷拿出手机点外卖。但作为第三次备考六级的沈楠同学,却要定好闹钟早起去图书馆刷题。 周六早上八点,整个学校都很冷清,好像还没苏醒过来。每个周末,如果赶得及,沈楠都会去南街那家早餐店买早饭。两年来很少缺席,被徐鹿鹿吐槽很久。 “你喜欢抹茶十年如一日就算了,但南街早餐店的肉包子,再怎么好吃能吃上两年,我也真的是服。” 其实沈楠只是觉得冒然尝试新事物风险很大,再说南街的早餐真的很好吃嘛,有课的早晨,她都买不到。 结账的时候,忽然看见从路口走过来的怀沉。他穿着浅棕色毛衣和深色外套,眉目俊朗,给人的感觉温良舒服,像冬天一束暖融融的阳光。 在早起的每个周末,沈楠几乎都能在南街遇见怀沉。以前她不曾放在心上,只觉得凑巧。从那天之后,她才醒悟过来,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大多都是有心人的故意为之。 她几乎是从老板手里劈手夺过早餐袋,在他惊魂未定的眼神下抱歉笑了笑,立马以一种迅疾而随意的方式往反方向走。沈楠这个人,典型的外强中干,遇见麻烦首先想的是躲起来,能躲多久算多久,实在躲不过了再想办法解决。 刚走出南街来到银杏路,怀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楠。” 沈楠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是躲不过了。 “怀沉?呵呵,好巧。”她装作才看到一样冲他干笑,“你也来买早饭?” 怀沉没接她的话,反倒笑着问:“你最近怎么见了我就跑?” 沈楠愣住了,她死也没想到他这么坦然直接,难道心虚的只有她吗? “没有啊,我没注意到。”沈楠相信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假,“那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啊,我还要去图书馆学习呢。” 怀沉拦住她:“有什么事不能说吗?” “……没有。” 他看着沈楠,声音有些低:“如果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可以跟我说,但不要闷在心里。” 沈楠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温煦的怀沉有这样执着的时候,或者说……低声下气的时候。 “怀沉。”她艰难的措辞,选择最小伤害对方的方式:“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一直都是……而且我希望以后也是。” 怀沉的睫毛轻颤,随即苦笑道:“原来你真的都知道了。” 沈楠沉默。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全部吗?” 沈楠的心被他声音里的哀戚惊得颤抖了一下,仿佛自己在做兵不血刃的事,而对方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任她胡作非为。 怀沉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从来不是这样的。她感到自己好像在亲手摧毁什么东西。这种感觉令她害怕。 “这段时间我们就不要见面了。”沈楠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语气焦灼而慌乱:“你需要时间想清楚,或许你并不是喜欢我,只是这几年都没有女生跟你走的那么近,所以你才把感情投放在我身上。” 是在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 怀沉拉住她的手腕,语速有些急:“沈楠,我一直很清楚我自己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女生跟我走得近,而是我只跟你……” “你不要说了!”沈楠忽然打断他,眼神里分明是哀求:“怀沉,求你,别再说了,不要说……” 说出口,我们就再也当不成朋友,所有事情都覆水难收。你应该是自信明朗的男孩子,笑起来有些腼腆,对人随和亲切,永远朝气蓬勃,永远干净善良。所以你不要说,我不想摧毁这一切,我承担不起。 走之前沈楠说:“你再好好想想吧,我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 离六级考试剩下的半个月,沈楠不再去图书馆,也不去南街买包子,把所有的复习资料搬到寝室,又开始哼哧哼哧的刷题,虽然效率极低。 林瑶怒其不争的戳沈楠脑门:“你这个被表白的心虚什么鬼?能不能有点出息?” 沈楠忍辱负重,不跟她争。 大三每天的课很少。自从跟杜悠闹僵之后她就一个人坐在前排,上课踩点到,下课立马走,不去管杜悠坐在后排跟其他人的谈笑声。没课的时候就呆在寝室,要么刷六级,要么追动漫。日子既平静又腐败。 大概是老天爷见不得她太堕落。 某天下午,她坐在寝室靠窗的桌子边,嘴里叼着盒芒果酸奶,百无聊赖的背六级单词。而窗外阴云笼罩,天色沉沉,仿佛随时会下雨。 思凡忽然从外面赶回来,站在门口看着她问:“楠楠,你知道顾景然要出国了吗?” 沈楠茫然的抬头,一场酝酿许久的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你好,再见 从考场出来,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楠跟随着人群下楼梯。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乱糟糟的钻进耳朵。 “你做的是几套题?” “水稻的英文是怎么写的?” “中国人没事去度假干嘛?在家打游戏不好吗?!” “这次听力又完了……” 转个弯,那些声音慢慢远离,变得模糊不清。今天下午出门来考试的时候,徐鹿鹿非要拉着她拜马*思和毛*东,沈楠惊讶,考四级为什么要拜伟人,不应该是考马原思修的时候做的事吗?徐鹿鹿神叨叨的解释,你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啊,这种时候能保佑你的除了d还有谁? 心中有d,成绩理想。阿弥陀佛。 想起她当时的表情沈楠觉得好笑,只不过这次d可能都救不了她。把手机开机,已经有几个未接电话。她回拨过去,抬头望了望纷纷扬扬飘落的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脚踏进去。 没有带围巾,帽子也忘了拿。有几粒雪从领口落进她的脖子,冷的她一激灵。徐鹿鹿和林瑶辜思凡兴高采烈的声音正好从电话里钻出来。 “热烈祝贺沈楠同学考完六级,请问这一次感觉怎么样?” “我看网上透露的题,翻译好像还挺简单的,这回肯定没问题吧?” 是啊,翻译挺简单的。如果中产阶级可以翻译成middle class的话。 沈楠叹了口气:“在考场上我就已经超然物外,羽化登仙了。” 另外三个人尴尬的沉默了一会,立马极其夸张极其热情的说起安慰的话。 “没事没事,下一次再来嘛。” “不就个六级吗?有什么?” “沈楠,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 “325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沈楠心如死灰:“我觉得英语可能是我人生的一大劫难。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为什么非要学资本主义那一套!这是思想上的腐败,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错误的!你们知不知道?”她越说越悲愤。 另外三个人嗯嗯啊啊的附和。 她认真的说:“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绝对不逼他学英语,也不逼他考四六级,因为太惨了,我绝对绝对不会把上辈人受的苦,让下一辈再受一遍。” 正说的兴起,听到背后渐近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居然是顾景然,这会正憋着笑看着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沈楠还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过这么生动的笑容。 如果说刚刚是悲愤,这下就是羞愤了。 “顾老师……” 顾景然问:“刚考完六级?” “对。” “考的怎么样?” 沈楠把头埋进脖子,瓮声瓮气的说:“你刚刚不是都听见了吗?” 顾景然轻轻笑了一下,连声音里都透着愉悦:“这是你第几次考六级?” “第二次!”斩钉截铁。 “哦,你四级考了三次?”好整以暇。 妈的。沈楠咬牙切齿,怎么那么容易就被套进去了。正懊恼不已,一条围巾突然围了过来。她抬起头,是顾景然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了,正给她围上,他修长的手拿着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打上活结,嘱咐道:“下雪了,不要受凉。” 沈楠懵懂的点点头。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有他的气息和体温。 因为下雪,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道路,现在已经行人稀少。天与地都很静,只听得到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声。 沈楠呵了一口气,轻声问:“顾老师,听说你要出国了?” 顾景然愣住了,低声嗯了一下。 “你要去哪儿呢?” “德国。” “德国,真远啊。”沈楠喃喃,人行路一侧的红梅含苞待放,她的目光透过那几株红梅看向远方深蓝色的天空:“到目前为止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泰国,那时候刚高考完,跟着苏嘉定和一群朋友偷溜出去,对我爸撒谎说是去朋友家,在泰国玩了半个月,最后玩到一分钱不剩。”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 “你什么时候走呢?” “过完年就走,大概是二月份。” “去多久?” “一年。” 沈楠觉得自己有点自虐,顾景然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去、去多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但她却非得在他面前问一遍,非得亲耳听见他说给她听。任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自己心里那点旖旎的幻想磨干净。 她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堵住眼睛的酸涩,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那我祝您一路平安。” 顾景然说:“好。” “还有。”沈楠眼睛里有淡淡的水汽,莹莹般闪着光,她微弯嘴角,一字一顿,清凌凌的说:“我还要祝您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前程似锦,步步高升。”语气里分明有赌气的意味。 顾景然黑沉的眸子看着她:“沈楠,你记得暑假的时候跟我说过什么吗?” 要变成更好的人,为了自己。 “你能答应我一直往这个目标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放弃吗?” 在这一刻,沈楠心中忽然涌起兔死狐悲的悲凉。他怎么会知道,那些所谓的“为了自己”而做的努力,实际上只是为了追上他的步伐。现在他都要走了,那些努力就变得毫无意义。更让她绝望的恐怕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小姑娘忍受着自卑和胆怯的折磨,那样绝望而真诚的爱过他。这样洁净纯粹的心意,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但他送给她《绿山墙的安妮》,说希望她像安妮一样健康快乐的生活;他在她兼职的时候带她去吃必胜客;他说他相信她会变得更好,那时的顾景然眼神温和平静,她怎么舍得辜负他的期望。 沈楠几乎哽咽:“……我答应。” 顾景然说:“在你的一生当中,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出现的意义就像是围巾。天冷的时候用来御寒,天热了就放进衣柜。你并不是每时每刻都需要围巾,也不是只会拥有这一条。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明白。” 顾景然笑了一下。 慢慢走到岔路口,顾景然要去建筑工程学院大楼,沈楠要回寝室。这条路,眼看着终于走到尽头了。 “顾老师。”沈楠看着他认真的说,“谢谢你,承蒙你一直以来的关照和教诲,在大学遇见你是我觉得最开心的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老师。” 语气诚恳,目光清澈。 顾景然在这一霎失了言语,好半饷没有说话。眼瞧着她抬手解开围巾,他拦下她接下来的动作:“戴着吧,天气还冷。” “不用了。”沈楠坚持:“您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开始实习了,见面不会那么容易。说不定……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还是还给您吧。” 沈楠对他的称呼突然间变成了礼貌的尊称,顾景然在听完一叠声的“您”之后顿了很久,继而说:“想见怎么会见不到,任何时候你有事来找我,我都不会不见你。” 沈楠抿嘴露出可有可无的笑容。她解下围巾塞到顾景然怀里,在他的注视下,笑了笑,“其实我从来没有戴围巾的习惯。”她望向天地间洋洋洒洒飘落的大雪:“就像您说的,夏天终究会来,没有围巾又有什么关系呢?而如果从来就是漫天风雪,只有围巾又有什么用呢?” 顾景然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她。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沈楠忽然意识到,像他这样的人,有些话只要他不说,她永远不会懂。 以前她迫不及待想要追赶他们之间相差的八年,可惜他走的永远那么快。何况,她追不上的,何止八年的岁月。 既然没有用,那就这样吧。这世上爱而不得的人这么多,不差她一个。 “顾老师,再见。” 顾景然也说:“再见。” 再见的意思是,山高水远,不必相见。 沈楠知道顾景然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所以她走的很快,一直往前走,转过拐角,经过校园大道,直到进了女生园,她才慢慢停下来。 一眨眼睛,黄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砸进地面的雪堆。 当天晚上她开始发高烧。 沈楠坚持不去医院,也不吃思凡递过来的退烧药。她一生病就爱闹脾气,由着性子来又哭又闹。徐鹿鹿忍住想掐死她的冲动,去隔壁借了张退烧贴按在她脑门。 第二天高热退了一点,但还是烧的她整个人浑身酸软,嗓子又干又痛,耳鸣严重,耳朵嗡嗡乱响。至少意识清醒了,不再乱发脾气,听话的把药吃了,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祸不单行,下午居然来了月经。高烧加上痛经,她有两天没有下床,不敢吃药,整天喝红糖水。翘了几天的课,全是林瑶和徐鹿鹿辜思凡轮番给她点到。档案馆也去不成了,暂时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白天她躺在床上睡的迷迷糊糊,晚上意识就变得格外清醒,回忆就像杂草一样在脑海疯长,总想起爷爷。 四五岁的时候,他下了班到幼儿园接她,把她背在背上,两个人踏着傍晚橙黄的霞光一路说笑着走回家。 或是她被小区的孩子骂“野种”的时候,哭着问他,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而她没有,一向暴脾气的爷爷在她的哭喊声里失语。 他病危那段时间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到不到一百斤,浑身插满管子,脸色灰败,艰难笑着对她说,爷爷走了之后,一定会有一个比爷爷更好的人来照顾你。楠楠,我的宝贝孙女,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她听见自己哭着说:爷爷,没有了。我遇不到,我没有这个运气。你不要走。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你不要走。 梦里醒来,泪水打湿枕头,冰冷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床头,那一瞬间她放弃所有挣扎,把头深深的埋进被子,无声大哭。 有必要 中午徐鹿鹿接了个电话出门,回来时手里提着衡记的外卖盒。衡记是校门口一家老字号粥店,生意兴隆,从不外送。 她把沈楠正在吃的从学校食堂打的稀饭拿走,将衡记的外卖盒放到她面前:“南瓜小米粥和玉米饼,你的最爱,吃吧。” 沈楠的脑袋有点反应不过来,茫然地问:“这是给我的?” “对啊。”徐鹿鹿躺回床上继续看书,“听说你生病了,有人送的。” “谁?” 徐鹿鹿耸了耸肩膀:“无可奉告。” 说是无可奉告,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是谁,只不过因为高烧,沈楠反应的有点久。 怀沉。 她把外卖盒推远,去拿自己刚刚吃的稀饭,林瑶打掉她的手:“干嘛啊?有好吃的不吃。” “我不想吃他送的。” “那你就当我送的行不行?”林瑶看不下去,“瞧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吃个饭就跟要了你的命似的,趁你还吃的下去别的赶紧给我吃,别逼我教训你。” 沈楠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让他下次别送了。” 徐鹿鹿瘪嘴:“这我可不敢说,他要送我还能把他赶回去不成。” 连着三天,徐鹿鹿都在饭点接到电话下楼,然后提着一个外卖盒回来。 沈楠说:“求你了,跟他说一声吧。别送了。” 徐鹿鹿怒:“要说你自己说。” 沈楠头疼不已。 半夜她又开始发烧。这一个星期都是这样,白天咳得厉害,晚上则持续低烧。林瑶徐鹿鹿和辜思凡急的不行,不顾沈楠哭闹,合力把她送到校医院打点滴。 迷迷糊糊间她又梦见了爷爷。 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微亮,整个校医院病房区没什么人,虚虚的笼罩在清晨薄雾里,像一副浅淡的水墨画,逆光处坐着一个人,是苏嘉定。 他注意到沈楠醒过来的动作,替她掖了掖被角,脸上一贯没心没肺的坏笑此刻带着一点心疼和无奈,他笑着问:“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像个病西施。” 沈楠的眼泪顺着眼角一颗颗落下来,从跟杜悠绝交开始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点,她只是哭,没有声音,大颗大颗的眼泪泅湿枕套,哽咽到说不出话。 苏嘉定在床头扯了几张纸给她擦眼泪,边擦边哄她:“阿男,会好起来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这么叫她,一个是爷爷,另一个是苏嘉定。十岁以前她叫沈男,因为爷爷希望她像男孩一样勇敢坚强。后来他说,还是换个秀气点的名字吧,他更希望自己的孙女像个普通女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长大。那段日子,确实是沈楠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 就算邻里议论纷纷,但她在爷爷的照顾下依然肆意成长,就算身边的小孩子不喜欢她,还有苏嘉定这个傻大冒天天粘着她。爷爷叫她男男,那时候还是个小豆丁的苏嘉定说,我不要跟你爷爷一样,我要想一个不一样的,我叫你阿男吧。 后来他转学,再后来在高中重逢,爷爷去世,她已经是沈楠,所有的一切早就都天塌地裂,物是人非。但苏嘉定那样轻松的走到她面前,嬉笑着说,好久不见呀,阿男? 记忆在那一刻轰然倒塌,阳光穿透深不见底的深海,黑暗的世界重新被光明填满,那些过去携裹着岁月的尘埃,铺天盖地一般朝她席卷而来。她根本不愿意躲开。 苏嘉定心思简单,不会知道“阿男”这个称呼对沈楠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过去所有美好的岁月,意味着被爱和保护。但苏嘉定又那么了解她,所以他知道她为什么难过。所以他说,阿男,会好起来的。 沈楠眼圈泛红,声音沙哑:“我只是以为,爷爷走之后,会有一个人来爱我。” 苏嘉定说:“会有的,但不是他。” 沈楠看着天花板不语。 他语气认真:“你只是把这种期待一厢情愿放在他身上,这是对长辈的依赖和索取,是崇拜和仰慕,不是爱。你从来没有真的爱过一个人,所以才误解了这种感情。” 沈楠的眼泪又流下来。 难道只有爱过别人,才有资格说爱吗? “成全这段感情比你想象中难。同一个学校,被说闲话不可避免,你能面不改色接受那些议论吗?以后不管你是获奖还是考研成功,都会被人说成开后门,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在一起太辛苦了,阿男。” 沈楠想问,真正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排除万难去拥抱对方吗?虽然大多数的人从来不能共患难。 “你应该遇见这样一个人。他跟你年纪差不多,在同一个地方读书。生病时给你买药,下雨时帮你撑伞。带你去吃好吃的东西,看最新上映的电影。脾气很好,任你欺负。就算你长胖了,变老了,在他眼里你还是美的要死。”苏嘉定越说越顺溜:“大概就是这样吧,最重要的是,他永远不会离开你。” 见沈楠没什么反应,苏嘉定咧嘴:“别难过了,不就是喜欢一个人但没有在一起吗?我失恋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都是别人甩的我。我还不是过来了。”说完配合的做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 沈楠说:“我知道,我只是需要时间。” “这才对嘛。”苏嘉定松了口气,过了一会突然说:“说实话,顾景然走了才好,如果他坚持跟你在一起,我看他不起。” “为什么?” 苏嘉定笑了一下:“太自私了。” 沈楠不懂。 “爱是浇灌和呵护,不是占有。如果他珍惜你,不会舍得把你扯进不堪的境界和不确定的未来,而是尽可能保护你。那些事,是男人该操心的。” 这场感冒持续了小半个月,病好之后沈楠瘦了整整一圈,脸上的婴儿肥彻底不见,羽绒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考完第一门专业课,沈楠从考场出来,怀沉正站在门外等她。走廊上人来人往,他那么安静的立在不远处。浅色羽绒服,万斯板鞋,温柔而干净。 沈楠想起前几天寝室夜谈。 徐鹿鹿说:“我双手双脚支持怀沉。讲实话,怀沉对你真的没得说,而且性格温柔脾气又好,如果你跟他在一起,他绝对不会辜负你。” 林瑶非常直接:“沈楠,别告诉我你还想等顾景然,傻不傻,他给你名分了吗?一年的时间太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挽着一个金发女郎了,你凭什么要苦守寒窗?再说了,接受怀沉那么难吗?合适就好好相处,不合适就分开,你情我愿,皆大欢喜。” 思凡语气温和:“我跟他相处不多,不好评价他。但如果他真的很爱你,你这么躲着他反而是伤害他,给他一个机会对你好,也是对他好。楠楠,不管你怎么选择,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思忖间,怀沉已经看见她了,如果一声不吭就走太没人情味。沈楠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走到怀沉面前。 怀沉有点局促:“你感冒好了吗?” 她笑了笑:“好多了,谢谢你送的粥。” “没事。”怀沉耳朵红了,大概是不好意思,“外面下雪了,你想去哪?我送你。” 沈楠望向走廊外,果然是扬扬大雪。 “不用了,宿舍离这很近。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朝他点点头表示再见,然后转身。 “沈楠,你那么不想见我吗?”怀沉追上几步,语气沮丧而苦涩。 不用回头看,都能想到怀沉此刻的神情,一定是很受伤的。沈楠停住脚步,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无非是想做出一副冷淡的姿态,一点情面也不讲地拒绝他几次。他这样矜贵的人,表白后却受到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一定会觉得很没面子,自然就淡了。 但怀沉这样一问,那些伤人的话,反倒说不出口了。 她只好说:“我没有不想见你。” “你之前说给我时间,让我考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一时冲动。沈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的。从大一进校报名那天,你站在报名处对我笑,我就喜欢你。打听你参加学生会哪个部门、跟你上同一门选修、为了能遇见你每天早上去南街瞎逛……做了很多蠢事,但我都不后悔,我只是很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跟你坦白,担着朋友的身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早该告诉你的。” 所有的事情在说出口之后,终于显现出清晰的脉络,那些令他辗转反侧的感情和想法,并没有那么难以启齿,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的心情变得迫不及待,想要把过去的两年找回来,他不想逃避。 “跟你说这些,不是逼你做决定,我只是希望对得起自己。喜欢一个姑娘两年,却一直不敢开口,现在想想,挺没劲的。”他自嘲的弯起嘴角。 沈楠感到无奈:“怀沉,你别说了。” 怀沉这回却笑了,好像已经预料到沈楠的反应。他把伞塞到沈楠怀里,“外面下着雪,太冷了,你感冒刚好,不要再着凉了。伞留给你用。” 雨伞搁在手里有些重量,沈楠盯着深蓝色的伞面,眼眶发热,几乎落泪。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得到别人这样尽心的对待。 “一起走吧。”她说。 怀沉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看着她。 沈楠把伞递出去,又重复一遍:“一起走吧。”语气坚定。 “好。”怀沉接过伞,笑着回答。 他笑的样子真好看,温暖明朗像春天柔软和煦的阳光。 走到女生园门口,沈楠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这两年,谢谢你的照顾。” “但以后别再这样了,别再对我好,别去南街找我,也别再问我的事,我不喜欢你,你对我再好,也是浪费。” 怀沉望着坠落在地面的雪花,声音仿佛融进冷风里,“日子其实不管怎么过,都是浪费,我宁愿浪费在我喜欢的人身上。” “你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怀沉说:“有必要。” 沈楠疲倦,好像自己所有伤害的话,在对方看来都无关紧要,全盘接收。如同一块石头沉入大海,无声无息。 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雪打在伞面的簌簌声。 “进去吧。”最后怀沉说。 渐远 经过那天,怀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强势跨进了沈楠的生活,简直到了来去自如的地步。 在食堂吃饭能遇见,去图书馆的路上能遇见,拿快递能遇见,几乎无处不见,要知道N大本校区占地超过两千亩啊。动动脚趾头也知道是寝室那几个人在背后捣鬼,每次遇见还要装作一副“哈哈哈好巧”的样子,沈楠觉得也是很难为她们了。 元旦节回来之后,所有课程全部结课进入考试状态。十二月份太颓了,落下的课程太多,期末沈楠开启全力战斗模式,疯狂补作业和笔记,天天往图书馆跑。 赶论文间隙沈楠不禁想,自己果然是没有女主的命,别的人失恋就是远走他乡,再不济也要萎靡不振很长时间,自己却要受繁杂作业所困。 从图书馆出来,天空又开始飘雪,沈楠站在门口看着从上空坠落的雪花,思绪渐渐飘远。 这一个月,她不是没有见过顾景然。 十二月底,感冒好的差不多时,档案馆通知,鉴于考试周临近,学生助理这一学期的工作将于元旦节结束。 沈楠已经十天没去上班,一看到这个消息立马销假,赶上放假前最后一天去一趟,去了才发现学生助理大多结束工作,来上班的除了她就只有对面办公室一个研二学长,上班的老师也不多,整个档案馆都冷冷清清的。 沈楠百无聊赖坐在电脑前统计资料的时候,顾景然来了。 他去的是人事处,大概是处理出国后的个人档案问题,而沈楠在的部门是办公室,两个部门工作区相邻,又因为安静,所以能听见隔壁模糊的说话声。 沈楠大概知道顾景然跟学校老师很熟,这里几乎就是他的半个家,上到校长博导,下到保安和食堂阿姨,见了他都会打招呼。 这里面一半是自己家庭的缘故,爷爷是建校初的聘请的教授,爸爸曾在理学院工作,伯父又是院长,家里的其他长辈也大多在N大呆过,但凡上了年纪的老师都可以说看着他长大。另一半就是自己的原因了,毕竟在校工作好几年。 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顾景然的婚姻大事,一个五十来岁的女老师A说:“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回国后都三十岁了,景然啊,你怎么就不顾及一下自己的事呢?” 顾景然回答:“工作忙。” 男老师B说:“工作忙也要在这件事上点心嘛,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识字了。你不知道你顾阿姨,一看到我就打听你的情况,我现在见了她就想躲。” 女老师C笑着说:“我看我们部门的小艾就不错,人长得端正又好看,性格也随和,关键是年龄合适啊,刚硕士毕业。” 本来还在立柜前归纳档案的年轻女人闻言怔了怔,悄悄看了一眼顾景然,又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沈楠敲键盘的手停下来,电脑显示屏上的数据变成杂乱无章的字符,无论她怎么集中精力,那些数字仍变得难以识别。她认识这个小艾,N大文学院硕士,得过国奖,专业前三,今年刚到档案馆实习。长的不算顶漂亮,但胜在气质干净舒服,说话做事都十分斯文。沈楠虽然跟她没说过几句话,但相处下来仍非常喜欢她。 她当然知道顾景然总有一天会是别人的枕边人,那时候,他的笑容和眼光都将属于另一个人。但这样明确的了解到,还是觉得心痛到难以忍受。而且她忽然明白,这个人可能是学校的老师,某某长辈的亲戚,唯独不会是她。 顾景然说:“秦阿姨你就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耽误人家小姑娘。” 那个老师还想说点什么,伍老师适时前去解围,三言两语绕开这件事,又不至于让小艾下不来台。说话声停下来后,两人的脚步朝这边过来,停在了门口。沈楠坐在角落里,刚好是个视觉盲点。他们看不见她,她却能清楚听见他们低声交谈的内容。 “秦老师也是好心。”伍老师说。 “我明白。” “就怕你太明白。”伍老师叹气,“到现在你顾阿姨还在为你出国这件事找我,让我不调档案给你。你说你为什么非得现在出去,国外再有好技术需要引进,也先把自己的事解决了再说是不是?不然你让我怎么跟你母亲交代?” 顾景然笑了笑,面对长辈他从来一副礼貌谦和的样子:“有合适的,我自然会带回来给您看。” “这话我都听腻味了。”伍老师叹了口气,“你本科的同学连孩子都会走路了,你却到现在都还没个着落。……这个元旦要不你再去看看?” 顾景然这回是真笑了:“伍阿姨,我都快出国了,你就让我歇会吧。” 过了一会,交谈声慢慢远去,看样子是出门了。沈楠肩膀耷拉下来,看着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突然有点想哭。 伍老师没隔多久去而复返,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让她去计财处盖个章。 计财处在对面大楼,离这五分钟路程。 沈楠应了一声,穿上羽绒服出门。 冬至过后,冬季彻底到来,一连几天天色都是阴沉沉的,万物凋敝,一点生机都没有。沈楠并不喜欢冬天,在她的记忆里,冬天通常意味着阴天、寒风和冰冷的双脚,连偶尔赏光的晴天阳光也并不暖和,和冷风夹杂在一起刮在脸上。 但顾景然却总是让她想起冬天,永远淡漠疏离,沉静遥远。他们在冬天认识,那时他站在阳台,朝她极轻地投来一撇,身后是冬天肃杀的风景,手上是快要燃尽的纸烟,而他的脸色平静无波,唯有一双眼睛漂亮深邃,将她深深的吸引进去。 沈楠站在楼梯口,看着立在窗边抽烟的顾景然,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窗户没有关严,冷风混着烟味和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木香,肆无忌惮的朝她袭来。 看见她,顾景然灭掉手中的烟,随手扔进垃圾桶。 仿若昨日。 但毕竟不是昨日,因为这次他没有走,反而朝她走近,问:“感冒好了吗?” 病的太久,这几天走到哪儿几乎都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条件反射的回答:“好多了。”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顾景然会知道自己生病了。 “要去哪?” “计财处,伍老师让我去盖章。” “走吧。”顾景然率先下楼梯。 沈楠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地跟上去。 顾景然走在前面,高冷的留一个后脑勺给她,沈楠觉得不说话很尴尬,想到刚刚在办公室听见的内容,脱口问:“顾老师,你怎么到现在还不交女朋友呢?” 说完之后才发觉这问题很蠢。 顾景然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冷冷的说:“不急。” 这语气再配上冷冰冰的表情,简直就是“关你屁事”的直译。沈楠被堵得哑口无言,懵了一下才干笑着说:“也对,这种事不能急,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结婚吧。” 再说顾景然这种级别的,哪里轮得到别人替他着急。沈楠觉得自己真是热脸去贴人家的那啥。 沉默了一会她认真的说:“不过我觉得小艾师姐挺好的。” 总归是小孩子脾气,对方说了一句重话让她气不过,就想立马讨回来,让他也不舒服。 这回顾景然彻底不动了,“你到底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听到什么啊。”惹毛他真是比想象中还可怕,沈楠吐吐舌头,讨好的笑,“我就随便说说。” 顾景然看了她一眼,病了一场的缘故,脸瘦的只有巴掌大,眼睛越发亮,笑起来像只偷腥的小狐狸,眉眼弯弯,孩子气十足。 突然就不恼火了。 他继续往前走:“考了几门课了?” “两门。其余的都在考试周。” “元旦有什么安排?” “前段时间欠下的作业和笔记太多,准备趁假期补回来。” “别太累了。”顾景然叮嘱。 沈楠应了一声。早已对这种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他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学生,她就好好听他的话。 走到楼下遇见建院的老教授,顾景然停下来跟他说话,两人聊起工作上的事,又提了几句他爷爷的身体状况。沈楠在一旁像个人肉背景,她朝顾景然示意自己先走,他像没看见似的毫无反应,沈楠自觉无趣,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拿着文件出门。 如果回头,沈楠会看见顾景然向她投来的目光——专注、热烈又凄凉。 回忆间,零星小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沈楠不敢再耽误,匆匆跑下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一头扎进漫天风雪里。 还没走两步,一把伞忽然撑在了她的头顶。转头一看,是怀沉。 这样的偶遇实在太多,沈楠都已经不惊讶了,仍然没话找话地说:“好巧。” 怀沉配合的回答:“是啊,挺巧。” 沈楠心里忍不住乐了。 怀沉比沈楠高一个头,为了不让雪落在她身上,伞面一直向她这边倾斜。沈楠看着怀沉露在外面的大半个肩膀,滋味难辨。 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生物,被怀沉这样的男生喜欢,说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一开始喜欢的是怀沉而不是顾景然,或许她不会那么辛苦。就像苏嘉定说的,没有闲言碎语,可以自在的在人群中牵手相拥,也不必去在乎彼此之间的差距,因为他们可以一起成长。 况且怀沉那么美好。抛开那些获奖和别人的评价,他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男孩子,有一堆不正经却仗义的哥们,平时喜欢踢球,面对自己喜欢的女生会脸红嘴笨不知所措,追求的方式笨拙,但为人真诚而善良,让人完全怪罪不起来。 况且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她早已没法心安理得的说伤害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虐顾老师了……其实这里就可看出顾景然那种矛盾煎熬的心理,他关心沈楠,也很想见她,但是不能说,一方面是老师的身份,一方面是为沈楠考虑(因为这样,后面要虐他的地方还很多…… 给自己的情书 考完最后一门课,沈楠回寝室收拾行李回家,冬天的衣服加上电脑把24寸的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她颤巍巍的提着箱子下三楼,到楼底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便琢磨着还是去女生园门口等校车比较方便,她是绝对没力气拖着行李箱再走十分钟出校门。 到路口等车,没想到站台早已排起长龙,就这架势大概要等十来分钟才能上车,上了车到校门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最近的公交站,然后公交转地铁,地铁出来走一段路到车站。当真是漫漫长路。她纠结了一会,给怀沉打电话让他来帮忙搬东西。 怀沉来的很快,手机放到第四首歌就看见他从另一条路疾走而来。 “等久了吗?”怀沉气息不稳地问。 沈楠注意到他鼻尖冒出的薄汗,笑着摇头:“没有啊,你不用那么急的。” 怀沉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拉过沈楠的行李箱放到自己脚边:“走路还是坐校车?” 等他的功夫,站台前的长龙又加长了,沈楠收回目光:“走路吧,校车太挤了。” 快放假的学校分外冷清。他们从梧桐路走,站在路口,可以看见树木掩映下的美术大楼,从外观看是一个“白色的盒子”,设计简单,却很大气,馆内也别有洞天,六个分区各有特色,听说是六个人分别设计。顾景然负责的分区仍然保持他鲜明个人的风格,冷清却不冷漠,与展览的雕塑素描所展示出的素雅风格相互搭配。 见沈楠望着不远处出神,怀沉问:“怎么了?” 沈楠回过神说没什么,但飘远的思绪还是过了好几秒才归位。 大巴车上很吵,沈楠带上耳机听歌,她喜欢蔡健雅和孙燕姿,莫文蔚和杨千嬅偶尔也听,乐库里几乎都是这几个人的歌,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迷恋。比如抹茶,比如物理,或者顾景然。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想起他,沈楠鼻子发酸,反正他都要走了,多想几次也无妨。 一首歌放完,另一首歌又起。是王菲的粤语老歌——《给自己的情书》。 “请不要灰心,你也会有人妒忌,你仰望到太高,贬低的只有自己……” 歌声空灵慵懒又有些颓靡,仿佛留恋又反复难舍,劝旁人放下自己却执迷不悟。 “写这高贵情书,用自言自语,做我的天书,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 “抛得开手里玩具,先懂得好好进睡,深谷都攀过后,从泥泞寻到这,不甘心相信的金句……” “没有他依靠,归家也不必撇雨。” 大巴车驶离N城,车窗外的建筑和风景飞速倒退,沈楠忽然醒悟,这一年的喜乐悲伤,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是她写给自己的情书。没有感动到别人,只感动到自己。 什么雨后初晴,柳暗花明。在路口遇见的彩虹不过是一场幻影,镜花水月,一触手就消失的巨大空洞。只可惜她当了真。 “你叫沈兰,芝兰玉树的兰?” “这次考试没上80,自觉写一千字检讨给我。” “把这本书给你,是希望你像安妮一样,不管过去遭遇过什么,永远不要失望,不要气馁。快乐而健康的生活。” “加油,沈楠。” “你能答应我一直往这个目标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放弃吗?” 她把自己缩进座椅,脸朝向车窗,闭上眼睛,眼泪一滴滴从眼角渗出来。 今年的除夕夜,沈楠跟着沈父到奶奶家吃饭。两个老人很早就因为性格不合分居,儿女各自抚养,在那个年代是件稀奇事。除了过年过节偶有走动,平时几乎不会联系。所以沈楠对奶奶一家感情不深。 吃完饭几个长辈凑成两桌打麻将,嫂嫂婶婶陪奶奶看春晚,孙子辈们出门玩烟花,沈父让沈楠跟着去玩,沈楠说不喜欢,躲到阳台玩手机。 微信各个群都热热闹闹的抢着红包发着拜年短信,沈楠也加入轰轰烈烈的抢红包战役,但次次都运气不好,眼看着大头被别人抢走。 又有新的红包提示,沈楠二话不说凑上去抢,居然抢到500块。她被天降的好运砸的完全懵了,群里有人控诉:一个660元的红包课代表居然抢到五百,顾老师你是不是故意的?! 底下瞬间哀鸿遍野。 沈楠去翻聊天记录。原来是有人在群里祝顾景然新年快乐,一堆人笑闹着让他发红包。顾景然送了个660元的,没想到被一直不吭声的沈楠直接夺走500元。 真是运气爆棚。 顾景然:“是她运气太好了。” 沈楠笑着附和:“对,是我运气好。”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其他人嚷嚷着让她也发个红包,抢红包得了大头的人分一个出去是不成文的规矩。沈楠没多说就塞了300块给他们。一群人在群里欢呼课代表威武。沈楠表示不客气。 群里又聊起了其他的,都是一个院的学生,不愁没有话题。 沈楠想自己都拿了顾景然的钱,而且他明显在线,不去打个招呼好像说不过去。 “顾老师,新年好。” “谢谢你的大红包。”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新年好。”他很快回消息。 “你吃饭了吗?” “这都半夜了,你问的是宵夜吗?” 沈楠也发觉这问题特傻,但他就不能配合一点吗。 “你现在在干什么?”沈楠另起话头。 “在我爷爷这边,陪老人家守岁。” 认识近一年,沈楠还是第一次听顾景然提起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想到这位获奖无数德高望重的学界大拿正坐在顾景然身边,而她则在跟顾景然聊天,简直就像跟真人见面一样,她忽然有点紧张,说话也不由得拘谨:“那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他现在正跟隋岳在书房下棋,没空搭理我,我一个人在客厅。” 怎么感觉他有点可怜,而自己却不厚道的想笑。 “那挺巧,我也是一个人,不过是在阳台。”她笑着回复。 “你在阳台干什么?” “玩手机。” 顾景然没回消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沈楠不确定的接起电话:“顾老师?” “你家里人呢?” “大人在打麻将,奶奶和婶婶嫂嫂看春晚,小孩子放烟花。” “你怎么不去玩?” 沈楠脱口而出:“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喜欢那种东西?” 顾景然没有搭理她这句话,像是懒得反驳,只说:“外面太冷了,回屋呆着。” 沈楠正要说话,听见话筒里远远传来一堆人的谈话声,这声音越来远近,也越来越清晰,是在往顾景然的方向走来,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是让他一起聊天的意思,她还听见里面夹杂着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顾伶然的,沈楠惊讶自己还能分辨出来。 是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吗?是像秦衾那样明艳还是小艾那样温婉? 顾景然应了一下,又叮嘱了几句不要着凉之类的话,似乎就要挂断。 沈楠忽然有些着急。 “顾老师!” 顾景然疑惑的嗯了一声。 沈楠深吸一口气,“您觉得我在大学谈恋爱怎么样?” 这就算是我最后的挣扎吧,我只想知道他到底对我有没有一丝丝的感情,对,一点就好。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态度。 电话那段沉默下来,有好几秒,时间仿佛停滞了,沈楠都快怀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时,顾景然语气如常地问:“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嗯。”沈楠怕露馅不敢多说。 “是……信科院的?” “……嗯。” 谎永远是越说越大,沈楠一时冲动问出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想好后招,又怕顾景然发觉,只得什么都嗯嗯的回答。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吧。”沈楠敛下眸,“这种问题我怎么去问?” 顾景然顿了一下,“你这个年纪谈恋爱当然可以,但是作为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喜欢你的情况下,更要爱惜自己的感情。”他又恢复到平时的语调,仿佛长辈对晚辈般善意而严谨,“年少时的爱情很美好,也很容易受伤,凡事一定要有自己的考虑。”又停顿了一会,好像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开口,“当然,如果……如果可以在一起的话,好好把握,对你而言也是不错的体验。” “是吗?”沈楠感觉自己快哭了,“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我就不打扰你了。” “沈楠。”顾景然忽然叫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冷清,刻意放轻声调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显得格外缠绵眷恋,仿佛叹息,夹杂着许多无奈和疲惫。 沈楠被惊了一下:“怎么了?” 顾景然说:“好好照顾自己。” 他离开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照顾自己。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沈楠心里涌出强烈的失落,胡乱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 零点整,夜空中的烟花相继燃放,红的紫的蓝的绿的一朵接着一朵,“砰砰”声不绝于耳,当真是姹紫嫣红开遍。 只不过良辰美景,璀璨好物,都只在朝夕转瞬。 很久之后,沈楠跟顾景然谈到这件事,委屈的控诉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我有多难过?你怎么能说那些话,我恨死你了。” 顾景然笑容苦涩:“楠楠,你想让我说什么呢?那时候你才大三,刚刚二十岁,还是我的学生,跟你在一起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我怕我会害了你。”他神色黯然,“你又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听到你说你喜欢上别人,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吗?” 沈楠当然不知道。顾景然情绪内敛,不动声色,而她当时又太过自卑胆怯,只要他不说,她永远不会懂。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有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这是一开始写文就有的构思,毕竟是小女孩带着敬慕的暗恋。苦涩的,羞怯的,释然的等等。这章之后顾老师要消失一年,但我保证会很快回来!以及,这一章又很虐顾老师啊。其实他没有表面上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笑的样子 高铁到站之后,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收拾行李,慌着把箱子和包包从架子上搬下来。沈楠的箱子跟回家之前一样重,本来她还想着跟上车之前一样,再麻烦一下某个男士帮帮忙取一下箱子,但看了一圈才发现几乎都拖家带口,此刻正辛辛苦苦的帮着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老婆。她重重的叹了口气,自给自足的去搬箱子,哪知箱子的重量完全超出了预料,刚从货架上取下来她就感到力气不支,没忍住脱了手,重重的摔下来,发出沉闷的一声。只看见一个轱辘脱落下来,滴溜溜的滑出去两米,然后滑进了座椅下面的空隙,不动了。 沈楠:“……” 公交车始发地在负一楼,沈楠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箱子从列车出口一路拖到扶梯。早春二月,居然累出了一身汗。 本以为到这里就可以歇一会,但生活远没有想象中轻松,更大的噩耗是出站口的扶梯居然坏了! 这意味着她要提着一个“炸弹”下二十级台阶。她只觉得脑门哐哐的疼,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头疼不已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转过身,怀沉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对她微微而笑。 那一刻沈楠终于理解为什么电视里总会有男女主角在机场或者车站相遇的情景,这样的氛围下谁会不感动呢。她是个俗人,也不可避免的被这种情绪支配。 沈楠没有跟怀沉说自己今天回校的事,更不用说车次和时间,不出意料是徐鹿鹿通风报信,但现在她竟然有点感激她。 怀沉还是那样干净明朗,即使是身处闹哄哄的车站,仍然给人舒适的感觉。 他笑了笑:“还以为你会从其他站口出来,幸好你走这边。” 沈楠含糊的嗯了一下:“我在F车厢。”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怀沉走上前去拿沈楠的行李箱,那个把她弄的狼狈不堪的东西,却被怀沉轻轻松松提在手里。 沈楠本来还想领着他去等公交车,怀沉已经抬手招了一辆出租。 沈楠建议:“打车好贵啊,其实我们可以坐公交车的。”从这里打车回学校都快三位数了。怀沉家境尚可,但并不是不惜物的人,这番举动实在让她不解。 怀沉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打车比较轻松,坐公交回去要一个多小时,你已经坐了那么久的高铁,我不想你太累了。” 沈楠语塞,跟着他上车。 读了三年大学,她从来没有过被人接送的经历,再重的箱子都是自己逆着人群扛来扛去的找位置。不是不羡慕同龄的女孩子有人照顾,只是早已经习惯了独自处理问题,但怀沉总是把她当成需要被关怀保护的对象,有时候沈楠都觉得他实在是太夸张了。 新学期,信科院的人都注意到怀沉和沈楠关系比以前亲密,两人一起上自习,一起去图书馆,经常能看见怀沉在女生园外,等沈楠下楼之后两人相偕而去的场景。 大概因为这一对是众望所归,周围的人都没有多惊讶,只有怀沉的好友打趣他终于如愿以偿。怀沉这时候都无奈发笑,他当然希望他们说的是真的,只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 白色情人节那天怀沉订了电影票约沈楠出去玩。 看的电影是《金刚狼》,这个系列的最后一部,没想到狼叔最后是这样的结局,如一个迟暮的英雄,治愈因子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弱,被人打伤之后也会吃痛的站不起身。沈楠在教授死的时候泪流满面,怀沉无声的递过纸巾,担忧的看着她。 影片结束后沈楠去洗手间整理,怀沉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走近问:“心情好点了吗?没想到第一次请女生看电影,居然把她弄哭了。” “我还好。”想起刚刚的失态,沈楠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没想到这群人最后是这样的结局,我其实挺喜欢教授的,但是他死的好可惜。” 这个时间点正是下班高峰,车流量很大,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鸣笛声此起彼伏。偏偏这里路口窄没有设立红绿灯,过马路全靠眼疾手快。沈楠好几次想冲过去,全被怀沉拦住,他哭笑不得:“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呀,不怕车撞你吗?” 沈楠理直气壮:“这里路口这么窄,车速都是30公里左右,要是有车子敢撞我,我就告他超速行驶。” “到时候你的小命也搭进去了。” 这人就跟他名字一样,特别沉得住气,就算是在车来车往拥挤不堪的路口,他也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沈楠简直被他愁死了,等他觉得可以走的时候,大概天都黑了。 眼看车流量又有减少的趋势,沈楠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腕就往前冲,跑进路口时只听到身后怀沉无奈的低呼。她脚步不停,拖着怀沉的手左冲右撞,身后的人异常安静,由着她胡来。 等她有所察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拉着怀沉的手,她的左手牵着他的左手,而他跟着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这个姿势相当别扭,沈楠的心情则更加别扭。他手腕的皮肤在三月的冷风里仍有淡淡的体温,几乎烫了她的手,但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这么几乎是一路拖着往对面跑。 成功到达对面后,沈楠故意洋洋自得的炫耀自己的战绩以减轻现在的尴尬,顺便不动声色的放开手。 怀沉无奈的笑:“我要是司机,遇见你这种行人可就要头疼了。”一边说一边自如的用右手握住沈楠即将放开的左手。 沈楠全身僵硬,心情也有些复杂,被怀沉握住的那只手变成了脱离身体的假肢,几乎一瞬间就失去了该有的知觉。 他神情自若,还笑着问她想吃什么。但手心里的汗却暴露了他的内心,其实他很紧张。想到这个,沈楠的心慢慢柔软。任由着他一路牵着自己在街上闲逛,像一对最普通的大学情侣。 两人天黑时才回学校。在女生园门口,沈楠跟怀沉道别,怀沉叫住了她。 他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毕竟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但她是不是也这么想呢?怀沉有点沮丧,自己实在越来越不爷们了。 沈楠疑惑:“怎么了?” 他心一横:“我们这样,算是在一起了吗?” 对面的男孩子目光澄净而热烈,仔细一看,又有点紧张。 她摇摇头:“不算。” 怀沉眼神瞬间黯然,肩膀耷拉下去。 她故作生气的轻哼一声,“你还没有正式的表白,也没有送九百九十九朵鲜花,牵了一下我的手,就想把我拐跑,哪有这么容易,在你心里,我这么不矜持吗?” 男孩的眼睛逐渐点亮,笑着说:“我现在就去买。” 沈楠赶紧拉住他:“这都十点了,你到哪去买?准许你以后补上。” 怀沉笑了。 “沈楠。”他忽然认真的看着她:“我曾跟你说,在报名那天你对着我笑,我就喜欢你,快三年了,我还是喜欢你。以前我没有喜欢过女孩子,也没有追过谁,很多时候我都怕你觉得我不够好。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我可以保证,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爱你护你,好好照顾你。” 沈楠泪目。 因为家庭的原因,她从小就习惯了独自面对问题,爷爷走了之后,这种状态更是一直持续下来。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期待过会有个人翩然而至。以前她以为这个人是顾景然,他了解她的过去,能作为一个长辈引导她,那些比她年长的岁月,成了毫无负担依赖他的理由,在他面前,可以理所应当的觉得安心。 而且他从来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样子,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皱眉头。她渴望成为他那样的人,也一度想要追赶上他的步子,但他照顾她保护她,却并不是她的英雄。 在那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之后,还会有人来爱她,对她说,我会好好照顾你。其实命运对她已经很公平了。 至于那些隐秘的念想,望而不得的期待,还有笨拙的追逐,就过去吧。 上一次的英语六级,沈楠还是没有过,这学期又要开始准备。但通过前三次的失败,这一次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心情,自暴自弃的在寝室躺尸。 其余三人表示精神上的同情。 怀沉得知后半劝半哄带着她去图书馆。 沈楠惨兮兮的皱眉:“我英语真的超级差的,你确定要帮我复习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怀沉递过来一张英语试卷,笑着说,“你先做一套题,我再看看怎么制定复习计划。” 两个小时后他把卷子收走,认真订正,改完之后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沈楠见状瘪嘴:“我都说了我很弱的嘛。” “没有啊。”怀沉安慰,“只是词汇量偏少,语法不熟练,还有不够仔细。但是加把劲肯定能过。” 沈楠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跟着他认真复习英语。 五月份,她从英语六级的复习资料里抬起头,可怜巴巴地问怀沉:“你说这次我还过不了怎么办?” “不会的。”怀沉拍了拍她的头,“你觉得跟着我复习还会过不了吗?” 沈楠一想,说的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依赖怀沉,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会想,怕什么,还有怀沉啊。 但她就是想逗他:“我是说万一呢?过不了六级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挣不了钱,挣不了钱就买不到大房子……” 怀沉打断她:“其实你还有一个即使过不了六级,也可以住上大房子的方法。” 沈楠想都没想就问:“是什么?” “我来给你买大房子。” 沈楠一愣,随即正色道:“那我不跟你说话了。” 怀沉傻了:“为什么?” “不能打扰你好好学习。”沈楠一本正经地说:“怀沉同学,你肩负着赚钱养家的大任,从现在开始就要时刻记得自己的使命,知道吗?” 怀沉缓缓的笑:“知道了。” 没隔多久,他注意到身边的人十分安静,侧头一看,原来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沈楠睡的很沉,呼吸绵长,长发滑下来挡住了侧脸,鼻翼前的头发,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扬起又轻轻落下。 不由自主的,他伸出手将那几缕头发别到耳后,终于露出她完整的侧脸。他就这样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只觉得岁月静好。 大概是看的时间太长,眼神过于直接,对面坐的两个女孩子忍不住偷笑。怀沉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接着做题。但心里是高兴的,终于还是抿嘴轻笑。 作者有话要说: 现实生活中,怀沉这样的男孩子一定很多人喜欢(比如我……) 美梦 六月份沈楠生日,照例请了一群关系不错的朋友吃饭唱歌。 她强烈要求徐鹿鹿带上小鲜肉任西鸣同学,徐鹿鹿抵死不从,但寝室里哪个是好说话的人,威逼利诱让她松了口:“他又不是我的谁,我不保证他会来。” 结果是电话一接通,阐明了来意,对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在欢呼声中,徐鹿鹿心情烦躁的挂了电话,表示真的很打脸。 怀沉那边,沈楠曾考虑过要不要叫上路安阳,但一想苏嘉定肯定要去,他跟林瑶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叫过去也是添堵,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林瑶无所谓的说:“哪有那么严重,分手之后做朋友又不是不可以。” 沈楠心说那你跟苏嘉定怎么分手后就看对方不顺眼?见面就跟冤家似的? 吃饭那天除了沈楠寝室四个人,还有苏嘉定,怀沉的几个朋友,以及姚元捷,当然还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任西鸣。 沈楠作为寿星,又因为跟怀沉的关系,自然成了众人调侃的对象。但几个女人明显对任西鸣的兴趣更大,在他上座之后就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直看得这个未成年惶恐不已。 其实任西鸣虽然没到18岁,但身量已经长开,脸部轮廓偏深的缘故,坐在席间一堆二十出头的学姐学长中间也不显得稚嫩,而且目光偏冷,一眼看过去像是不好相处的人。但几人都见过他对徐鹿鹿笑得人畜无害的样子,心里并不犯怵。只是怎么也想不通这种长着一张不良少年脸的男孩,怎么会对徐鹿鹿这个傻妞死心塌地。 来之前,徐鹿鹿警告过她们悠着点,但这几个人显然没放在心里。 林瑶首先开火:“小帅哥,听说你跟鹿鹿是高中同学?”她嘴角带笑,眼波流转,十足的调戏姿态。计算机的几个男同学眼睛都快看直了。沈楠知道,林瑶的恶趣味又发作了。 “嗯。”对方不为所动,言简意赅。 林瑶问:“怎么会想跟徐鹿鹿考同一个大学呢?你们那边离N市有点远啊?” “N大的生物学类专业很不错。”十分认真的态度。 林瑶语塞,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沈楠好奇的问:“你多少岁读的书?” “五岁。高中跳了一级。” 高中还能跳级,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思凡反应过来,“那你们高中并不是同学啊?怎么认识的呢?” 对啊,任西鸣高中只读了两年,这意味着他刚进高中时,徐鹿鹿已经来N大了。 任西鸣犹豫了一瞬,是在思考到底怎么回答,徐鹿鹿先坐不住了,“今天是沈楠过生日吧,你们问他这么多问题干嘛?” 她语气焦急,看来是真的很不想提这个话题,几个人不再多问,但怕任西鸣尴尬,在这个话题上打趣了几句,转而聊在N大发生的趣事。 这里面苏嘉定和怀沉彼此熟悉,姚元捷经过一年的相处也不再拘谨,计算机的几个同学性格开朗,任西鸣虽然话不多却相当配合,一顿饭宾主尽欢。 吃完饭去歌城唱歌。四个女人除了思凡稍微收敛点,其余都是麦霸,平时针锋相对极尽所能的吐糟,转瞬又嘻嘻哈哈的闹做一团,几个人从五月天唱到蔡依林,最后简直是鸡飞狗跳。 苏嘉定和怀沉习惯了她们这种状态,除了偶尔被拉起来合唱,其余时候从容的坐在一边聊天;任西鸣没什么情绪起伏,大概是见多了徐鹿鹿这一面,再来三个也没什么稀奇;计算机的同学叹为观止,他们对林瑶抱着不同程度的好感,本以为她的性格不好交朋友,没想到闹起来这么活泼。姚师兄目瞪口呆:“她们平时都这样吗?” 苏嘉定点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 唱完歌怀沉拉着沈楠去转操场。这时候操场很安静,零星几个人相隔很远地散落四周。他牵着她的手,慢悠悠的走。 踱到看台不远处的时候,他的步子慢慢停下来,昏黄的光线中,眉眼温暖专注,沈楠怔忪时,他已经靠上前轻轻吻住了她。 这个吻如蜻蜓点水,沈楠只感到唇上像被羽毛轻抚了一下,几乎不算是一个吻,只有微痒的触感和那一瞬间怀沉身上的气息提醒她,刚刚发生的不是假的。 沈楠愣住了,全身僵硬不知作何反应。在一起三个月,他们平时的接触仅限于牵手,连拥抱都很少,虽然她从没有谈过恋爱,也知道这种进度过于缓慢。她明白总有一天会经历这些,但真的发生时,还是感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而不是甜蜜心动。 怀沉抿嘴,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伸手去牵她,沈楠以为他还有进一步的动作,紧张的一动也不敢不动,还好他只是想带她回寝室,也还好这一带光线昏暗,看不清她呆滞受惊的脸色。 英语六级考试当天,徐鹿鹿照旧拉着她拜了一遍□□,祈祷她旗开得胜。 考完试,怀沉在楼下等她,等她走近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辛苦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沈楠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英语六级终于过去了。 走到教学楼中间的人行道,她朝不远处的路口看了一眼。 怀沉疑惑:“怎么了?” “没怎么。”她笑了笑。 去年寒冬,考完的她六级在这里遇见顾景然,他要她答应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生活,变成更好的人。 沈楠抬头,楼与楼之间的空隙外是晴空万里,头顶的天空湛蓝如洗。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这个暑假,沈楠没有去找实习工作,整整两个月都呆在家好吃好喝的养膘。而怀沉应聘了一家网络游戏公司,由于在校时跟着导师做的项目多,经验丰富,专业素质过硬,已经可以跟着研发团队写程序,加班加夜是常事。两人只有在他工作间隙才可以联系一下。 怀沉觉得对沈楠有所疏忽过意不去,沈楠却很理解。因为这才是怀沉,一开始就有自己的目标和梦想,并且有天赋肯努力。她依然记得当时他说起为什么学计算机专业时发亮的眼睛。 九月,沈楠正式成为大四的学生,这同时意味着在毕业关头要面临各种选择。寝室四个人里,除了思凡,都没有考研的打算。于是积极准备半个月后的秋招。 早在大一沈楠就听学姐谈起过社会和企业对学计算机的女生的轻视,在他们看来,女生的专业素质普遍比不上男生。很多用人单位甚至明确要求不录用女生。 初生牛犊不怕虎,沈楠不信邪,坚持要去研发部门做java开发。但一到双选会现场,看到别人漂亮的简历信心就失了大半。中肯来说,她专业课成绩不错,熟悉java语言,敲过的代码比她吃过的饭还多。但大一大二时候太懒,鲜少参加比赛和假期实习,也没有多少社会实践记录。 这种情况下,即使N大的理工科招牌名气再大,想要去大型互联网企业或者电脑公司也是不可能的。 面试的时候,诸如“有没有男朋友?”“近两年有没有结婚的打算?”“考不考虑产品策划部门”这类问题几乎每家公司都有问到。 沈楠没有心眼,照实回答,在听到有一个交往稳定的男朋友时,面试官都会露出遗憾的微笑,虽然很淡,但她还是感觉到了。 回去后她跟徐鹿鹿抱怨:“有没有男朋友,结不结婚跟找工作有什么联系?还让我考虑其他部门,我一个学软件工程的,怎么会做策划和管理类部门的工作?” 徐鹿鹿撇她一眼:“你自己想想,要是有男朋友就有可能会结婚。结婚生小孩,耽误一年,教导小孩,再耽误几年,你觉得公司在招人的时候不会考虑这些吗?” 沈楠皱眉:“我才21岁,问这种问题会不会太早了?” “如果你没有男朋友这个问题是挺多余的,关键你有啊,你能保证不会过两年跟怀沉结婚?” 沈楠一下子噎住了。不是难为情,而是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徐鹿鹿继续:“你跟怀沉怎么打算的?不会真准备毕业就结婚吧?我可告诉你啊,要是你25岁之前结婚,我没钱送礼金。” 沈楠笑:“就凭你这句话,我都得拖到25岁之后再说!” 熄灯后她躺在床上查邮件,徐鹿鹿看视频,林瑶写东西,思凡跟姚元捷打电话,声音轻软甜蜜。姚元捷月初跟着导师下乡做调查,白天忙里忙外不得闲,思凡则为了保研跑上跑下,只有晚上才能联系。 两人约定男方先出来工作挣钱,等思凡研究生毕业就结婚。好像未来一下子就铺展在眼前。沈楠惊异他们的笃定。 以前沈楠看书上说,好的爱情可以让人对余生拥有期待。那些情侣,从来都是迫不及待的诉诸渴望相守一生的承诺。而这么久以来,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跟怀沉的未来。 怀沉跟她是不一样的。沈楠隐约了解,他生长在一个父母相□□,爸爸妈妈都在银行上班,彼此扶持二十几年。他们对唯一的儿子倾注了全部的爱,也尽力给他最好的家庭教育。所以怀沉性格里的包容、善良和温暖不是没有原因。他真诚而干净,就像一面被阳光铺满的落地窗。 相比而言,沈楠家里那堆糟心的事,简直是最好的反面。 每当怀沉跟她说起自己家里面的事,他父母之间那种相濡以沫的爱情,沈楠都会无言。他是个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他们都是——杜悠、苏嘉定、徐鹿鹿……只有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会那么有底气,才会没有负担地倾诉。沈楠很羡慕那种可以毫不扭捏地说“我很需要你”这种话的人,因为他们拥抱幸福的姿态如此坦然。 嗯,她只是羡慕他们坦然的姿态。 沈楠很少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庭,包括徐鹿鹿林瑶和思凡。不是不够信任她们,而是觉得难堪。从她出生开始,就被当成多余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应该爱她的两个人,一个生下她就拿着钱出国,另一个在她生日那天给了她一巴掌。这样丢人的事,到底要怎么说出口。 或许她从骨子里就是个很缺爱的人,渴望被爱和安定平凡的生活。高中时苏嘉定问她对未来的结婚对象有什么要求时,她毫不犹豫地说,希望他永远陪着她。苏嘉定说她的要求真少。不,她反驳,这个要求才是真正的奢望。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这么巧,520这一天沈楠的初吻没了……(我个人觉得初吻没什么,所以安排了这个情节。) 初雪 接连被几家公司刷下,早前投递的简历石沉大海,加上周围的同学陆续被签,沈楠的心情越来越焦躁。现实带来的结果是她不得不考虑与本专业不怎么接口的工作,这与她当初的坚持相差太远,在人人拼命往前走的关头,她却感到迷茫无措。 沈父言语间希望她回绥城,虽然比不上N市这样的省会城市发展空间大,但胜在处于发展上升期,机会多,而且家在那边,人脉也多。 沈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不甘心第一份工作不是凭自己的能力找的,再有就是不想回去面对那个家。 无所事事的时候,沈楠就跟这段时间同样无所事事的徐鹿鹿厮混。但徐鹿鹿是找到了工作的,在老家某食品公司的财务部,只等半个月后上任。 沈楠不解:“你走了,任西鸣怎么办?” 徐鹿鹿炸毛:“关他什么事?我都说了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就你们爱乱想。” 沈楠谨慎的住了嘴。 十月份秋高气爽。她们去车店租自行车出校溜达。徐鹿鹿一看提供电动车出租就嚷着要骑这个,还自夸说自己车技不错,绝对让沈楠感受到秀发飞扬,风驰电掣的滋味。 从车店出来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徐鹿鹿专注的掌控着转把,还算有惊无险。这给了她莫大的自信,一上校园大道就加快了速度。 这个区域离教学楼比较远,主要分布几个实验楼,行人稀少,沈楠就没有阻止徐鹿鹿自由发挥。 N大的植物多是榕树、梧桐和银杏,所以虽然入了秋,却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象。大道两侧的榕树是建校初就栽种的,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密密匝匝的盖在头顶的天空,带来难得的清凉。 榕树路尽头是一个九十度的大拐弯,沈楠没记错的话,还是下坡路,她正准备出声提醒快放飞自我的徐鹿鹿注意车速,车子已经直直的冲向了另一侧的临时停车场。 徐鹿鹿去踩刹车,慌忙之中却踩中了油门,在车子即将与对面那辆小车做亲密接触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猛转方向,避免了相撞的可能,同时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忍着疼爬起来。发现还是没有完全避开那辆小车,撞碎了车前灯,玻璃渣子碎了一地,沈楠觉得破碎的还有自己的心。 徐鹿鹿绕到前侧去查看车身受损情况,指着车标惴惴不安的问:“楠楠,这个车是什么牌子?”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徐鹿鹿身边,看清牌子之后倒吸一口凉气,再看看型号更是欲哭无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迈巴赫,裸车都要1200多万。天啊。”沈楠无语望天,“有生之年我居然撞了迈巴赫,这怎么赔的起……” 徐鹿鹿吓懵了:“要多少钱?几万还是几十万?” “十万是躲不掉了。这种车国内没有配件,都是从国外进货。” 徐鹿鹿说:“我们跑吧……” 沈楠示意她看不远处的摄像头:“不能跑,跑了之后被抓住死的更惨。”她肩膀耷拉下来,故作乐观地说,“不就十来万吗?工作几年省省就凑齐了。” 徐鹿鹿垂下头,“我前三年的工资都要赔进去了。” 两人蹲在一堆碎玻璃旁边忐忑不安地等车主。期间沈楠给怀沉打了个电话,本意只是因为太害怕想找人倾诉,但怀沉没听她说完就决定要赶过来,还再三提醒如果车主在他之前来了,她们处理不了的话,就跟那人说等他来商量。 徐鹿鹿说:“他来了也好,我怕如果车主狮子大开口,凭我们俩解决不了。” 沈楠暗暗期望车主晚点来。 但到底是比怀沉来得早,只是她打死也没想到,会是顾伶然和隋岳。 顾伶然站在隋岳身边,男人依旧西装革履,从容大气。 见到沈楠,她有些吃惊,“沈楠?好久不见。……你在这干嘛?” 一年不见,没想到再见居然是这样尴尬的情况。沈楠不好意思看她,犹豫的伸出手指了指前车灯,“我们不小心……把你们的车给撞了……所以在这等你们来……” 两人侧头去看,前方右侧车灯玻璃被撞的粉碎,周围布满细碎的刮痕,这种惨况,绕是隋岳这般沉稳的人都不由得挑眉,顾伶然看罢却笑着问:“难怪会在这遇见你,等很久了吗?” “没多久。”沈楠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我记得这辆车还在保修期吧?”这话是对着隋岳说的。 隋岳会意的点头。 “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要担心了。我们会送到店里维修的。” 徐鹿鹿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当然了。”她侧过头问隋岳,“你觉得可以吗?” 这位给人感觉严肃冷淡的总裁大人此刻却毫无原则的笑着赞同:“按你说的办。” 沈楠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表现的无比矜持:“谢谢你们。” “没事。”顾伶然好似随意地问,“最近过的怎么样?” 沈楠吃惊她会关心自己的近况,但没怎么多想:“还行,一直在找工作。” “我记得你是软件工程专业,想做什么类型的工作?” 还没回答,听见身后怀沉叫她的声音,沈楠转过身远远应了一下。走近后他担心地问:“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没?” “没有,只是蹭了点皮。” 碍于还有外人在场,怀沉没有多问。沈楠趁机会给他说刚刚的事,他看了看受损的车灯,在听闻放弃赔偿时看了他们一眼。 “谢谢。”他面对着隋岳,“如果维护时有什么问题,请再联系我们。” 隋岳在商场沉浮多年,身上那种沉稳逼人的气势早已沉入骨血,此时通过一身笔挺的西装更加彰显无遗。但怀沉不卑不亢,虽然稍显稚嫩,却不至于让人看轻。隋岳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 事情已经解决,两方都没有逗留的必要,沈楠跟顾伶然说再见,她没有说话,那双漂亮的眼睛从怀沉身上划过,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最后停留在沈楠脸上:“男朋友?” 语气和神态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逾越刻意又带了丝长辈的调侃。 沈楠点头,“对。” 直到三个人走远,顾伶然的眼神仍然没有收回来,隋岳好笑:“怎么看这么久?” “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隋岳面色肃然:“那就改过来。” “你能说换成另外的结果就一定是对的吗?”她懊恼地低声叹息,“希望到时候景然不会怪我。” “你也是为他好。”隋岳宽慰,“都快做妈妈的人了,怎么还总爱操心。” 晚上跟林瑶和思凡说起今天发生的事,徐鹿鹿仍心有戚戚焉:“我居然把经管院传奇人物的豪车撞了,还好他没让我赔钱。” 林瑶嘁了一声:“买得起迈巴赫的人还会在乎你们那十几万吗?” “他身边站的那个女人长得真好看,就跟电影明星似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漂亮还有气质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性格非常和善。”说罢斜眼打量林瑶,“我就纳闷了,同样都是美女,怎么有些人就那么没人性?” 林瑶冷眼一扫:“活腻了是吧?” 一直听她们说话的思凡好奇地问:“楠楠,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沈楠真是佩服她每次都能直击要害的本事,“那个女人是顾老师的姐姐,以前见过两次。” 三个人吃惊不已:“什么?” 徐鹿鹿兀自感叹:“我说怎么看起来有点面熟,原来跟顾老师是姐弟,他们家基因得多好啊。” 沈楠没说话。 林瑶看她那样忍不住问:“楠楠,你不会还喜欢顾景然吧?” 另外两人闻言看着她。 “没有。”沈楠否认,“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喜欢。” 徐鹿鹿迫不及待的接嘴,“她跟怀沉感情好着呢,你们是没看见今天他俩那腻歪劲儿,我在一边看着都脸红。” 林瑶撇了她一眼:“就你还会脸红?看十八禁的东西你都不会脸红好吗?”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这样!” 两人又开始每天的斗嘴。 沈楠望着头顶的风扇发呆。今天之前,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顾景然,这大半年因为刻意避开,几乎失去任何联系。顾伶然突然的出现让她方寸大乱,她总害怕他会突然从哪个地方走出来。 事实上,顾景然在德国,离她十万八千里。就算半年后他回国了,又以什么理由见面呢? 十月底徐鹿鹿启程回老家,几个女生在火车站哭成一团。 送走她从站口出来时,看见任西鸣站在候车区的外围,沈楠林瑶和思凡正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他先开口:“她已经走了吗?” 沈楠回答:“嗯。” 他笑了笑,语气狠厉而无奈:“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三个人齐齐沉默。 徐鹿鹿对于任西鸣的事讳莫至深。只有一次她说漏了嘴,说不想再犯错,让家里人操心。让沈楠不禁怀疑他们过去是不是曾有过什么。但当事人不说,她也不好乱猜。 徐鹿鹿走后,寝室一下子安静不少。有时候去外面吃饭,林瑶会突然说:“我记得鹿鹿很喜欢这家的鸡柳。” 沈楠又恢复斗志开始投简历找工作。她已经不再指望能去心仪的大型互联网公司,但想要做相关工作的想法还是没变。又陆陆续续面试了几家公司,最后剩下两家给她发来三面的通知。 三面结束后已经是十二月初,沈楠最终选择在一家国产手机公司做系统软件开发。这家公司主要经营家电,这几年才开始接触手机市场,研发部门成立时间也就这两年的事,所以广泛招揽人才。 公司位于N市科技开发区的西侧,这里是电子信息产业的聚集地。公司众多,精英云集,摩天大楼直冲云天,各种店铺和咖啡厅聚集,过往行人无不是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此后,沈楠成为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从写字楼出来。天色阴沉晦暗,是浑浊的鸭蛋青,冷风从楼与楼之间的狭口吹来,一阵阵往她脖子里钻。 今年的冬天已经来了。 她裹紧衣服,一头扎进铅灰色的天空。 十二月初,N市迎来今冬的第一场雪。这场被誉为五十年来最早的初雪,使得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在大雪之后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之中,她遇见了顾景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没有把怀沉的个人魅力展现出来…… 重遇 沈楠还记得那天是12月10号,星期天,晚上大雪,白天小雪。早上她穿的鼓鼓囊囊的去食堂买早饭,推开宿舍大门,就是一副银装素裹的震撼雪景,车棚顶、树丛和地上的方砖,触目皆是一片雪白,小路上有两个人在铲雪,除此之外只有零星几个人,更加显得冷清。走出去两步,头顶的粗线帽被强劲的寒风直接刮飞,她把帽子重新戴好,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羽绒服,哆哆嗦嗦的往前走。 在宿舍生活的开始进入倒计时。上周末她已经把大部分生活必需品搬出寝室,正式工作后就要到公司附近的小区居住。于是林瑶提议在她离开前大家聚一聚,敲定了当天晚上六点,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 中午,雪已经停了,这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雪,将整个世界都包裹进厚实的银色幔布。等待上班的日子沈楠很无聊,苏嘉定和思凡在准备保研的复试,林瑶工作签订后就搬回了本市的家,怀沉也很忙,总是会突然接到电话,也总是找不到人,沈楠没怎么过问他在忙什么,而他好像也刻意避开自己。 下午去火锅店的路上,怀沉又接到电话让他去学院一趟。正好他们站的地方离学院不远,也不怎么耽误时间,沈楠干脆陪他去,只是不管怀沉怎么劝她也不愿意上楼,坚持在楼下等他。 他好笑道:“辅导员有这么可怕吗?她其实对人都挺亲切的。” 沈楠心里腹诽,那是对你!对我怎么可能那么善良。再说一个辅导员就算了,她更怕的是那位导师,毕业论文还没找文献定方向,躲都躲不及,怎么可能抢着往上赶给他嫌弃。 怀沉不再坚持,说自己会尽快下来,如果太冷的话就找家奶茶店等他。 沈楠点头。 他进入大楼之后,方圆十米彻底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这一带是老校区,集中了好几个院办大楼,多是五六十年代的苏式建筑,风格类似细节又各有不同,连接大楼的是整齐干净的柏油路,每个学院栽种着不同的植被,大多以榕树、香樟、梧桐和银杏为主,其中夹杂着多重花卉和灌木,一年四季风景别致。春天樱花、杜鹃和海棠,夏天是蔷薇、木槿和栀子花,秋天银杏金黄,冬天连绵不绝的红梅灼灼盛开,映着雪地和清凉月光,如火如荼。 沈楠的目光从对面理学院大楼的红梅林移开,投向信科院正门延伸出来的小路两侧整齐栽种的棕榈,她仰着头仔细观察树干的纹理时,听到拐角处慢慢走近的交谈声。 声音来自左侧方。在那里,信科院大楼跟另一栋建筑物被一条路隔开,路两旁栽种着齐胸的丁香,受建筑物限制,能听见隐隐绰绰的声音,却看不见人。 “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接受治疗,这个病呢也是反反复复,你吴阿姨为此费了很多心神。渐渐的很多东西也看开了,什么也比不上家人健在,儿孙有福更好。”那人停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你爷爷现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事啊,景然。” 听到“景然”两字的时候,沈楠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不能动弹,脑子嗡嗡作响,心里乱成一团。 是他吗?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屏息凝神,听见他回了一句。 “我都知道。” 果然是他。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有一种冷峭的质感,若说变化,就是比以前更加冷清了。 “你知道就好。”那人笑了,语气唏嘘,“你母亲出事之后,你吴阿姨她们总想方方面面都多照顾着你一些,把你当成小孩子看。但你毕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转眼你也快三十岁了,总这么单着不是办法,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带回去给顾老师看看,你母亲也会高兴的。” 顾景然嗯了一下。 然后他们换了话题,聊起在国外的生活和工作情况。 她还想再听一听,发觉这两人是朝她的方向而来。沈楠慌了,急急忙忙想找地方躲一下。但这四周不是建筑物就是低矮的树丛以及分布稀疏的高大绿植,而且风景宽阔,连个能躲人的地方都没有。偏偏离信科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说不定才跑半截路,那两个人就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论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来不及。他们穿过那条小路,朝她不断走近的时候,沈楠僵硬的抬起头。 几乎是一瞬间,本来侧对着跟老教授讲话的顾景然,也转过头看向她。 这一刻,世间万物好似皆消失无踪。 他瘦了一点,眉眼轮廓变得更深,眼睛依旧沉静深邃,越发清俊淡漠。站在雪地之中,却比周围雪景还要冷上几分。 跟他讲话的老者沈楠认识,是大二上教他们微积分的吴教授,才五十多岁却已经满头银发。她平复心潮,跟他们问好:“吴教授。”又朝着顾景然说:“顾老师。” 吴教授当她是寻常问候的学生,只是朝她点点头,连脚上的速度都没变,顾景然却停下来不动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瞬,才朝她走近两步。 “你在这干嘛?”他问。 “……我?哦,我等人。” 刚下过雪,气温本就低,这里又处于风口,一直在刮冷风,她没有戴围巾,也没有戴手套,露在外面的耳朵被冻的红彤彤的,顾景然微微皱眉。 瞧见这边的动静,吴教授走上前:“这孩子是你带的学生?” “不是,是信科院的,之前教过他们微积分。” 他教过的公共课还能有哪个班,转个心思吴教授就明白了,毕竟是出国治疗前教的最后一届,不禁感到亲切:“哪个专业的?” “软件工程。” 信科院女生少,学软件工程更少,这女孩子长的俊俏白净,倒像是传播学院的。 “叫什么名字?” “沈楠。” 自报家门后沈楠觉得不对劲,吴教授琢磨了一会露出“原来是你”的表情后,她的心猛然“咯噔”一下。 这还得从头说起。 在N大,理工科学生的公共课到课率一直是让众多老师的头疼的一块,尤其是高数微积分大物这种。能进这学校的说明理科底子在那里,大部分人在高中就已经开始接触大学的部分课程,哪还会规规矩矩的坐在教室听课。计算机系向来是重灾区,而沈楠则是典型代表。 大一时沈楠逃起公共课还畏手畏脚,到了大二就成了无所畏惧。而且那学期开始正式接触汇编语言,敲代码一坐就是一整天,要是发现了bug改起来还得一整天,哪有时间去听那些浪费时间的公共课。 再说她早就跟苏嘉定打听好了这位教授的点名习惯,计算好概率之后逃起课来去如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教授学得一手反侦察的本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她30分的平时成绩被扣的只剩五分,更绝望的是试题难度要比往年再升百分之二十。沈楠几乎在图书馆学吐了才加加减减拿了个68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堪回首。 还好第二学期是顾景然代课,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面对吴教授,当时她还庆幸这件事可以轻轻松松就此翻页,没想到过了两年,还是被抓个正着。 吴教授问:“你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沈楠?” 她脑中警铃大作。 见顾景然面露疑惑,他摇头笑言,“这学生名字我耳熟,见面却没几次,只因为她微积分课逃课次数实在太多,每次点名都缺课。执教三十年,第一见女学生逃课比男生还多的。”说罢又问她,“期末考了多少分?” 他每说一句,沈楠就把头埋进脖子一分,最后简直窘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尤其顾景然端着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要笑不笑的瞅着她,更是羞愧万分,半饷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68。” 吴教授哎哟一声,惊叹道:“卷面分还挺高,得上九十了是吧。”可惜他这幅笑眯眯的样子实在不算友好,就跟笑面虎似的,沈楠连附和的胆量都没有。 重遇(二) 吴教授还想再说,恰好信科院的大门打开了。沈楠知道是怀沉出来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看到跟他同行的辅导员和系主任,又倒吸一口凉气,顿觉晴天霹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三个人边走边谈事,神态都很严肃,隐隐约约听见系主任对怀沉说:“公派留学的事情这段时间你考虑一下,尽快给个答复,院里是属意你的,你的成绩也完全够格,这样好的机会放弃了,哪里还会再来一次……” 怀沉点头,却没有接话。 没一会三个人走到跟前。见到吴教授和顾景然,系主任和辅导员都笑着打招呼,看来是熟人。 怀沉礼貌的跟他们一一问好之后走到沈楠跟前,低声问:“等很久了?” 沈楠摇摇头。看向正在寒暄的四人。 系主任先跟吴教授说了两句,后拍了拍顾景然肩膀:“前两天开会遇见老顾,就跟我说你回来了,今天可算见着了。回来看爷爷的吧?顾老师身体还好吗?” “还好,没什么大碍了。” 这里的人叫“顾老师”指顾景然的爷爷,他们称呼顾景然,为小顾老师。而老顾,沈楠猜测,大概是那位理学院的院长——顾景然的伯伯。至于顾景然的爸爸,那位曾经在N大执教的人,则活在过去了。 “沈楠?”辅导员的后脑勺大概多长了只眼睛,这种角度居然还能看出是她,“你怎么还在学校?工作找到了吗?” 本来还在神游的思维瞬间归位,沈楠条件反射地回答,“找到了。” 一问一答间,另外三个人的视线也落到她身上,她觉得压力很大。 “在哪个地方上班?” 她报出公司的名字。 “跟专业还算接口。”辅导员点点头,应该是觉得还将就,“什么时候去?” “明天。” 她打量并排站在一起的两人,“在这等怀沉?” 我能不回答这个问题吗?她皱眉。 怀沉看沈楠不说话,于是帮她回答:“要出去吃饭。” 辅导员道:“我说刚刚怀沉怎么心不在焉呢,原来是女朋友在楼下等着他约会。” 两人的事一直是信科院的八卦,大部分是由于怀沉。他成绩好,性格谦虚温和,对人彬彬有礼,在同学和老师中很受欢迎。院里相熟的老师多是一种善意的调侃,而辅导员总是一副她耽误了怀沉的语气和态度,让她觉得很膈应。 系主任笑:“年轻人,就是总爱腻在一起。不过怀沉啊,两个人在一块可不能总想着玩,还是要好好努力的嘛。尤其是沈楠同学,你导师可跟我说你毕业论文还没开题,这段时间在忙什么呢?上次的报告会也没见你去。怀沉,作为男朋友,不能自己优秀,也要带着自己的家属一起嘛。” 沈楠自认为脸皮厚,这样被说一顿也免不得面红耳赤,说她差劲就算了,还非得跟怀沉比,这是能放在一起比的层次吗?但又不能反驳,只在心里恨的咬牙切齿。 怀沉哪里见过她这样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不由得好笑,回道:“您说的对,我一定带领她好好学习,共同进步。” 怀沉一向沉稳温和,鲜少有这样玩笑的时候,可见一时半刻心情好到了什么程度。 系主任和辅导员失笑,连吴教授都笑起来。 沈楠羞愤不已,暗地里去瞪怀沉,却不经意看见面色平静无波的顾景然。他的神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淡漠,眼睛望着别处,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幸好系主任并不是真的想为难他们,打趣了几句就放他们走。 沈楠如蒙大赦。这样的场面简直是要人命,尤其顾景然在场,更是加剧了这种不自在。虽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但不知怎得,压迫感却如影随形,压的她喘不过气。 怕怀沉来牵自己的手,走的时候沈楠故意把手插进衣服口袋里,怀沉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动作。这时一阵冷风刮过,他看到沈楠冻得发红的耳朵,随手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扣到她头上。沈楠懵了一下,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扎了马尾的!把帽子扣上来,头发会乱知不知道?她用眼神控诉怀沉,想把帽子放下来,怀沉直接伸出一只手盖住了她的头,阻挡了她接下来的动作。他比沈楠高一个头不止,这个动作做起来非常顺手,所以忍不住拍了拍。好像在逗一只小狗。 沈楠:“……” 最近她真的是越来越容易受欺负了。 发生这些时,他们已经离信科大楼有一段距离,所以沈楠不会知道,顾景然会恰好看见这一幕。 晚上吃饭时沈楠心不在焉,借口说自己肠胃不舒服,没有跟着他们去酒吧。虽然她一再强调自己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但怀沉还是不放心,坚持送她回去。 他一直对她很好,太好了,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一路上怀沉情绪不怎么对,有时候明明说还着话就莫名其妙地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他的影响下,沈楠同样心乱如麻。她脑袋很乱,各种想法和疑问闹哄哄地挤做一团。一会是跟顾景然狭路相逢和临走时他淡漠的眼神,一会又是系主任那番话。 “公派留学的事你考虑一下……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哪里还会再来一次?” 公派留学,公派留学……院里唯一的名额,原来是属于他的。沈楠不禁看向怀沉,他微侧着脸,眼神有些放空地看着车厢尽头的某个位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楠很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的怀沉。他的人生明确而精彩,何曾有过困惑。 是在想要不要出国吗?这还需要想吗?沈楠心里发笑,怀沉又不是傻子,学院公派留学的合作院校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如果沈楠有机会,早就马不停蹄地买好机票远渡重洋了。连她都这么想,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他选择出国,他们会怎么样呢?沈楠不再去想。 她把头往后仰抵在地铁的车厢上,对面车厢镶嵌着大片的玻璃窗,外面是暗沉沉的黑夜,间或闪过一盏路灯,灯光极亮,即使是一晃而过也不免让人觉得刺目。于是把夜色显得更加黑,无边无际似的,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好像人的眼睛,是乌黑的,深邃的,像是顾景然。 沈楠猛地惊醒。 好像被闪电陡然劈开的黏稠黑夜,她脑袋瞬间清醒。终于意识到顾景然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时隔一年,整整一年。回到中国,回到N大,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沈楠很想问他什么时候是回国的,为什么会提前两个月回来?她的手捏着手机,在微信好友界面划来划去摇摆不定。想要联系他想法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整个身体都为此紧张到微微发颤,但理智却在拼命压制这股冲动。 她的意识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在煽风点火,不就是发个信息问候一下吗?有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下午都遇见了,说两句话又没什么不妥。另一半却鄙夷道,你想想自己算什么?不就一普通学生吗,人家缺你那点问候? 犹豫不决间,林瑶和思凡回来了。看见坐在床边发呆的沈楠,林瑶问:“感觉怎么样?胃还是不舒服?” 沈楠没回答,隔了一会才说:“我今天遇见顾景然了。” 两人闻言都愣了愣,思凡求证:“你是说顾景然?” 沈楠点头。 “我说今天晚上你怎么这么不对劲。”林瑶坐到她对面问,“在哪遇见的?” 沈楠于是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但是省掉了怀沉出来之后的细节。 林瑶凝眉思索:“按时间他不是应该明年才会回来吗?怎么现在就出现了?”转头问思凡,“你学院那边没一点风声?” 思凡摇头:“他是建筑学的教授,我哪里会知道?”顿了一下之后眼睛一亮,惊喜地说:“元捷是建筑学的!我问问他。” 结果是姚元捷也很吃惊,看样子对于顾景然提前回国毫不知情。他去向顾景然带的学生打听,但那几个学生在他出国前,就被分给其他教授带了,自然更不了解。 要到后面沈楠才听顾景然说,当时爷爷病重,情况凶险,老人家挂念着在国外工作的孙子,家里人才连夜召他回国,怕错过了最后一次见面。 幸好病情有惊无险。 实习培训 第二天沈楠去公司报道。入职之前有差不多一个月的培训,培训完放年假,算起来,开年之后才是正式工作。 这次公司招了三十来个人,研发部门就占了六个,她是唯一的女孩子。带新人的组长看到她的时候小声嘀咕,怎么给我招了个妞过来。 其他新人的目光闻言放在她身上。 沈楠气结。 组长名叫钟序,高高瘦瘦,穿着松松垮垮的毛衣和旧旧的牛仔裤,头发不怎么打理,有点长,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年轻。早在之前沈楠就听周围人说了这个组长的传奇经历,电脑天才,获奖无数,保送名校,二十四岁学成归国,两年就升了组长。性格乖戾孤傲,闲人勿近。惯于冷嘲热讽,话里带枪,沈楠本能地对自己的小命感到担忧。 中午她到对面的餐厅吃饭。这一带写字楼林立,带动了餐饮服务业的发展,各种饭馆餐厅咖啡店一应俱全。等饭时,同组的赵鹏宇问,“可以坐这吗?” 这餐厅又不是她开的,她还能说不可以吗?沈楠点点头示意他坐。 赵鹏宇大咧咧地坐到对面,笑嘻嘻地说:“我真没想到计算机专业还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比媒体部的冯雯雯还好看。” 沈楠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笑。 赵鹏宇当她不相信,用手肘捅了捅同伴的胳膊:“你说是不是比冯雯雯好看?” 同伴配合地点头。 沈楠觉得他们一来一去很逗,不禁咧嘴笑了。 赵鹏宇趁机提出加沈楠微信,沈楠想反正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就同意了。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吃饭时他问。 “我是豫安区那边来的。”因为N大位于城西豫安区,所以N大的学生总习惯性地说自己是豫安区那边来的。 “你是M大毕业的?还是可以啊。”M大是一所综合性本科大学,以财经学闻名,赵鹏宇自顾自说下去:“不过豫安区那边最牛逼的还是N大,全国数一数二的理工科大学,当年我们班第一名那么好的成绩也才刚刚过线,勉强被录取。” 同伴不禁接话:“我们班也进了一个,当时好像数学考满分,理综全校第二。”他唏嘘不已,“你说这能考上N大的人,脑袋是怎么长的?” 赵鹏宇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脑袋再聪明有什么用?你知道那些女的长什么样吗?一个个跟恐龙似的。白送我都不要。” 沈楠问:“你去N大看过?” “没有。”赵鹏宇耸耸肩,“还用看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也对。”沈楠随口答了一句,面上挂着假笑,暗自后悔真不该答应加什么微信。 不想跟这两人同路,她随口胡编自己还要去超市买个酸奶,跟他们分道扬镳。 隔了两天,正式的部门培训才开始。沈楠看了看学习内容,都是操作课上学过的例子,前辈教的内容还是几年前的老版本。以前读书的时候,遇上自己不喜欢的课,她就睡觉或者逃课,期末再慢慢补回来,但毕竟出了校门,很多事情不能再为所欲为,只好强打着精神听。 赵鹏宇问:“怎么?听不懂?” 这两天沈楠一直很避免跟他直接对话,能躲就躲,没想到这人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排斥,依然时不时就凑上来跟她说话。沈楠连假笑都做不出来了,敷衍的回应了一下。 “没关系,这对女孩子来说确实难度大了些,我们课上都讲过,下来我教你。” “不用了,我只是觉得有点困。” 赵鹏宇心想不懂就不懂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欲再说。这时培训的前辈讲完了一段内容,钟序进门来问:“沈楠是谁?” 她举了举手。 钟序挑眉:“看你简历上写,N大软件工程毕业,精通java,参加过ACM编程大赛,跟队去过帝都,来头还不小。我这有个代码需要人写,你来试试,让我看看你的实力配不配得上你母校的名气。” 沈楠在众人的注目下站起身跟钟序出门,关门时悄悄看了眼赵鹏宇的表情,可真是精彩纷呈,五颜六色,她心情顿时大好,在心里吹了一声口哨。 晚上跟怀沉说起这件事,与沈楠的兴高采烈相反,他反应很平静,静静听她说完,没有对此发表评论,只说她刚进公司,凡事不要太抢风头,也不要太较真,有情绪要收敛。她知道怀沉说得没错。但这种时候,她只是希望他能跟她一个鼻孔出气,说那个人真是狗眼看人低啊,谁说聪明的女孩子就一定长得丑呢?我们楠楠就很好看。 可她明明知道怀沉是不会说这些的,他又不是苏嘉定,他成熟稳重,处事周到,不仅包容她,也包容周围的人。 又跟怀沉聊了一会挂断电话,沈楠去客厅找水喝,合租的舍友江知梁正在沙发前的空地练瑜伽。她穿着收腰的黑色背心热裤,跟着碟片里教练的指示伸展躯体,身体紧致线条流畅,柔软中包含着力量。沈楠不知不觉看痴了。 赵鹏宇错了。聪明的女孩子也很美,不是因为长相,而是来自内在。她们足够自律和理智,有自己的规划和坚持,多才多艺步履不停。那种美来自内心的从容和自信。 一套动作做完,江知梁边活动肢体边笑着问:“跟怀沉腻歪完了?” 沈楠没好气地哼哼了一下:“要你管。” 江知梁是读书时隔壁班的同学,爸爸姓江,妈妈姓梁,因为她爸爸很爱她妈妈,所以取名叫江知梁。真是浪漫至极。她现在在一家门户网站做网页维护,每天累死累活,下班比沈楠还晚。两人凑在一起,完全可以写一本程序员苦逼生活的几万字日常。 她们租的公寓离公司二十分钟车程,两室一厅,有点旧,夏天很晒,而且刚来的时候厨房很脏,收拾了一个下午才勉强干净。房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规矩多,难说话。如果不是地理位置不错,坐地铁方便,她才不会租这个房子。 自从那天被钟序叫出去之后,赵鹏宇对沈楠的态度变得很微妙,虽然表面上是一副友好相处模样,但明里暗里诸多挑衅。沈楠觉得他不明不白吃了个哑巴亏,心里不舒服也正常,于是处处退让。但这人完全不知道见好就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沈楠疲于应对,直接不搭理他了。 “这种人没意思,不用放在心上,以后少打交道就行。”苏嘉定干脆地下结论。 “知道了。”沈楠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你复试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十拿九稳的事,就等结果了。” 既然这么说,就是百分百没问题。她忍不住揶揄,“说得好像研究生院大门已经为你敞开了似的,你就不怕其他学校保研的杀出几匹黑马,把你拍死在沙滩上?” “我苏嘉定是谁?还有人能拍死我?真以为N大的物理学研究生院那么好进?”苏嘉定语气随意,神情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好不好”一样自然,丝毫没有自己言语不妥的自觉。 沈楠被噎了一下,竭力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苏嘉定就是这样,长得不错,脑袋聪明,为人狂妄张扬,性格浓烈直接,就像盛夏金灿灿的阳光,一副混不吝的派头。 虽然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像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碰上正事却绝不含糊。平时做事有自己的考虑,待人接物也挑不出错。极度清醒的同时,极度自负。眼高于顶,瞧谁都像二百五,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又特别真诚和热情。是个优缺点都非常明显的人。 或许是感情上有所偏倚,沈楠觉得相较于赵鹏宇这种暗地里使绊子,随口评价女生长相的人来说,她更喜欢苏嘉定直截了当的性格。虽然苏嘉定不爽别人的时候,说话更难听…… “那啥,我得跟你说件事。”他忽然说。 沈楠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苏嘉定摸了摸鼻子,这是他不好意思的标志性动作,沈楠惊讶了,苏嘉定还会不好意思?看来要说的事大有文章。 “我跟你那舍友在一起了。” “我那舍友?”沈楠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无所谓地撇嘴,“哦,就这事?” “诶诶,你这是什么态度?”受到冷遇的苏大少爷不爽了,敢情刚刚他不好意思完全是多余的,“什么叫就这事?” “就觉得你俩折腾这么多年,终于不折腾了,朕心甚慰。”为了表示郑重,沈楠也搁下筷子,问,“既然这样,我那舍友怎么不一起来吃饭?” “怕你损她。” 沈楠顿时哈哈大笑,林瑶一向强势,在寝室里更是无法无天,说一不二,只有她嫌弃别人的道理,何时见过她犯怂。 这两年,她跟苏嘉定吵吵闹闹,分分合合,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明明幼稚得要死却乐此不疲,表面上做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明里暗里又偷偷勾搭,最后绕了一大个圈子又在一起。就事情本身来说,实在是丢脸。也难怪她会躲得远远的。 “放心,就算躲开了我,还有徐鹿鹿,她被林瑶压榨得太久,到时候新仇旧恨一起算,也够林瑶受得了。”沈楠说,“告诉她,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安心受死。” “你们这么久的朋友了,就不能手下留情?” 沈楠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谁让她平时作孽太多,这都是报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再捉弄一下苏嘉定和林瑶的,想想这娃不容易,而且他俩也该在一起了 狗尾续貂 晚上四个人一起开视频,徐鹿鹿一听说林瑶和苏嘉定在一起了,就笑个没完,是那种贱兮兮的嘲笑,还把这两年他们那点事晒被子一样全抖出来,林瑶全程黑脸,咬牙切齿地说:“你最好不要栽在我手上。” 徐鹿鹿得意洋洋:“不可能的。我才不是那种心里一套嘴上一套的人,想抓我的把柄,下辈子吧。” 她是把任西鸣选择性忘记了吗?沈楠无奈地揉额头,任西鸣到现在可还把徐鹿鹿看的死紧,照这个情况来看,她明显会死在林瑶手里。 中途思凡问:“怀沉是不是已经被推举为你们院公派留学的候选人了?” 沈楠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居然其他院都知道了。 “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徐鹿鹿问,“这些你不知道?” “我没问过。” 几个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林瑶:“沈楠,你正儿八经地说,你现在跟怀沉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 “那你跟顾景然呢?” 徐鹿鹿昏头了:“这跟顾老师有什么关系?” 思凡说:“顾老师回国了,沈楠前几天在信科院大楼遇见他了。” 徐鹿鹿吃惊的张大嘴,又看着沈楠。 林瑶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从遇见顾景然那天起你就不对劲。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沈楠没想到林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点措手不及,思凡把话接过去:“还是说因为怀沉要出国的事,你们吵架了?” “没有。”沈楠说,“我根本就没问过他这件事。” 徐鹿鹿着急了:“到这时候你居然还沉得住气?万一他决定出国,你们以后怎么办?这些你都不关心?” “这要怎么问?”沈楠说,“公派留学名额平摊给八个学院,每个学院只有一个,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去抢,能获批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能有这个机会并不是运气,而是他一直很努力。但凡有这个可能,任何人都不会错过。既然这样,我去问什么?难不成我要跟他说,我舍不得你,你不要出国吧这种话?得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么无理取闹。” 徐鹿鹿问:“怀沉也这么想?” 沈楠没吭声。 思凡说:“我觉得你至少得去问问怀沉的想法,毕竟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 “我同意。”林瑶干脆地说,“你一个人在这瞎想有什么用,还不如去问个清楚,如果他要出国,想分手就分,不想分这恋爱就接着谈,没什么好纠结的。听我的劝,别闷在心里为难自己,要难受也找个人陪你。” 徐鹿鹿:“你这么说很缺德你知道吗?不过我却意外的很赞同这种做法。” 圣诞节那天,沈楠和怀沉出去玩。当天整个城市都热闹非凡,随处可见节日的欢快气氛。 由于是工作日,两人等沈楠下班了才去看电影吃饭。到达影院时,离开场还有近三十分钟,怀沉问她想不想去找个地方喝点东西,沈楠摇摇头,说还是在大厅坐一会吧。 怀沉去柜台买爆米花和可乐,沈楠找了个边上的位置坐着等他。 电影院休息区坐满了人,都是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情侣,你侬我侬地依偎在一起。这家影院为了凸显浪漫迷离的气氛,在墙角开着不刺目的小灯,只有买零食和饮料的柜台灯光稍亮,将怀沉的身影照的清晰可见。 他正抬头看墙上的菜单,灯光下,眼眸呈现出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皮肤很白,轮廓柔和,眉目疏朗,一看就是个好相处的人。其实论长相,怀沉并不特别帅气,但胜在气质舒服。 点完东西之后他退到旁边,没有抖腿,也没有歪着身子倚在柜台上,只是安静而耐心的站着。如果不是背景感太强烈,会让人以为他在欣赏风景。没一会服务员将东西递给他,他笑了笑,大概是在说谢谢。 吃爆米花的时候,有一对小情侣打打闹闹的跑过去,不小心重重地撞了桌子一下,怀沉急忙拿起可乐,避免了液体泼出来的可能,但他放在桌上的书包却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书本洒了一地。 小情侣连连道歉,怀沉说没事。等那两人走后,沈楠蹲下身捡东西,怀沉放下可乐也过来帮忙。 东西其实不多,无非是几本书和一些资料,但看到上面印的伯克利简章时,沈楠的手顿住了。她迅速扫了一圈掉落在地的其他东西,有申报流程、托福成绩、伯克利的留学须知……她瞬间明白这些是什么。 发生这一切的时间很短,只有一两秒,沈楠不确定怀沉注意到她的停顿没有,或许发现了,或许没有,她没时间去细想,只剩满脑子的震惊和无措。 她极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收拾好东西回到位置上,怀沉同样坐回去,两人都是沉默,气氛突然变得胶着。 大厅里人来人往,说话声吵吵嚷嚷,电子屏幕上放着最新电影的预告片,广播里通知下一场电影检票……而他们这一桌,非常安静,与周围格格不入。 隔了好一会怀沉说:“我以为,你会有话想问我。” 原来他注意到了,沈楠心情复杂。 “我不知道问什么。”她如实说。 “难道你连我做什么决定都不关心吗?” 沈楠想问,如果我关心,就能影响你的决定吗?但这种对话未免太幼稚,一来二去,活像斗嘴扯皮的小孩,没完没了。 她回答:“这是你的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虑。” “是吗?如果我打算出国呢?”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沈楠心头一凛,分辨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却知道这才是怀沉该做的事。她扯出一个笑容,如果还算得上笑容的话。 “挺好的,毕竟那所学校很不错。” 他问:“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你知道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那你会等我回来吗?” 沈楠刚要回答,怀沉却打断了她,“你不要说,就算你愿意也不要说出来。”顿了一下他才轻轻地说,“我其实是怕你说你不会等我。所以我才一直不敢问你。” “这段时间我想过,你没有出国的计划,要是我决定去留学,一去好几年,你等我很辛苦,不如……就不出国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国外才能读研。” 他问:“如果我不出国……” “你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沈楠难以相信一向理智的怀沉会因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只觉得惶恐不安,“不要因为我放弃你想要的东西,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你为什么觉得我以后就会后悔?”怀沉看着她,“你会让我后悔吗?” “别这样。”沈楠避开了他的视线,“我知道你现在很喜欢我,巴不得永远跟我在一起,并且宁愿为此放弃大好的机会。但是过几年呢?如果你不再那么喜欢我,那时候你不会后悔吗?” “怀沉,我承担不起你的未来。” 他点了点头,仿佛懂了,侧过脸眼睛望着不远处的某点,淡淡地说:“你不是承担不起,你是害怕承担。” 沈楠没有否认。她确实害怕。 热恋的时候谁都希望永远陪着对方,怕时间过得太快,来不及长相厮守;又恨时间太慢,不能一夜白头。电视剧里的苦命鸳鸯得不到家庭允许,相约私奔,一定终身,无数岁月毫无觉察般轻巧地溜走,镜头一晃,都是好结局。 可惜现实有太多狗尾续貂。总不愿让人如意。 在一大片沉默中,他终于失望:“沈楠,你爱我吗?” “我不该问这种问题。”怀沉压根没有给沈楠回答的机会,他微弯嘴角,笑容凄凉,“一开始我就该知道,你并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 “别说你爱我。”临走之前他说,“如果你爱我,怎么会害怕承担我的未来。” 怀沉走后,沈楠又在位置上坐了一会才离开。从电影院出来,整个城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街道的霓虹灯一串串连成灯海,流光溢彩闪烁不止,广场上人流如织,精心布置的巨大圣诞树下围满了拍照的情侣,擦身而过的行人脸上无不是满溢的快乐。 地铁站同样人满为患,沈楠几乎是被人群拥着才挤上了车厢,车门在身后关闭,列车呼啸着驶向黑色的无尽的隧道。 她被挤在车厢角落里动弹不得。旁边是一对情侣,十七八岁的年纪,女孩子抱着大捧鲜红的玫瑰被男孩护在身下,他们愉悦的交谈声被周围的声音淹没,听不真切。 真是好年华。沈楠恍惚的想,不知道过了几年会是怎样的境况,谈恋爱就像西天取经,关卡重重,谁知道会死在哪个地方?跟怀沉算是吵架还是分手,她不知道。沈楠一度以为他会将分手说出口,但直到最后,他不过是一言不发地离开。 所以只是一次比较严重的吵架吗。 姜薏怀孕 隔了几天,沈楠琢磨着怀沉应该消气,给他发消息服软,怀沉并没有不搭理她,只是到底跟以前不一样了。 一月底公司培训结束,沈楠闲了下来,江知梁要到二月初才放假,所以依旧早出晚归。一天晚上,沈楠出门倒垃圾时发现有男人送她回来。 “嘿嘿,被我发现情况了吧?”沈楠凑到她身边,板着脸故作威胁道,“这位小哥姓甚名谁,年芳几何,还不快快招来。先提醒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知梁绷不住脸,没几下就被沈楠逗得缴械投降:“公司另一个部门的同事,担心我安全才送我回来。我们之间没什么,你不要胡说。”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口是心非。 回家那天怀沉来送她,一路上沈楠都在不停的说话,从部门里的八卦到最近身边的趣事。怀沉并没有异常,不,就是因为跟平时没什么不同,才让沈楠觉得不对劲。总疑心平静的湖泊下面暗藏着深渊。 她的预感没有错。 怀沉将她送到车站,上车前他说:“楠楠,我们冷静一下吧。你在家这段时间,暂时不要联系了。” 沈楠手脚冰凉,心跳如雷,半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会直接说分手。” 怀沉闻言抬起头,他一向温润干净的眸子此刻闪烁着暗沉的火光,带着薄薄的怒意看向她:“你希望这样吗?” “我没有这样说。” “沈楠,你敢信吗?”他的样子既像痛恨又像认命,“即使到了这种程度,我仍然不愿意跟你分手。” 沈楠像被击中一样难以反应。 这时广播催促未检票的乘客及时检票乘车,怀沉看向检票口说:“你走吧。” 回家之后怀沉果然没有联系她。 沈楠发现,沈父比以前更忙了,后来的言谈间她了解到,工厂这两年效益不错,他前段时间有了建分厂的打算,所以现在正为了过审忙上忙下。 沈父说:“趁我还干得动,多做一点,你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 沈楠嘴里嚼着饭没搭腔。 他问:“你是想以后就呆在N市了?还是想回家这边发展?” “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 “你早点想好,我也能有时间给你打算好嘛。”沈父说,“N市房价这几年涨的飞快,一天一个价,我寻思着给你买套房子。你有没有中意的楼盘?我看你们学校附近新开的那个就挺不错。” 他怎么会知道学校附近开了新的楼盘?沈楠自己还没听说过。 “我没这个打算,你别想得那么远。再说我现在挣钱了,这些事我自己会看着办。你就别操心了。” 沈父笑:“你那点实习工资才多少钱?养得活自己吗?” 沈楠又不说话了。在她看来,自己的爸爸就是一个十足十的暴发户,俗不可耐。他大学只读了个专科,毕业就在车间上班,后来自己开厂,一路摸爬滚打逐渐混出门道,钱也越挣越多。又因为长得不错,即使年过四十,外面想当沈楠后妈的女人仍然排成长队。能凭着一张大专文凭做到今天这程度,一半靠运气一半靠手段,反正不靠学历。所以沈父虽然挺骄傲沈楠考上了N大,但心里并不以为意。 见沈楠不回答,沈父试探着问:“听嘉嘉说你在学校谈恋爱了?” 嘉嘉还能是谁?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准是苏嘉定那个臭傻帽。但这人出卖她之前能不能了解一下情况,跟怀沉这个样子怎么和她爸爸说。 “嗯。” “嘉嘉说他跟你同一个学院,也是今年毕业,你们怎么打算的?” “没怎么打算。”他们已经十天没联系,还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父点点头:“你年纪还小,考虑这些是太早了点。但是,楠楠。”他语气慎重地说,“女孩子要爱护自己,懂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还会不懂,沈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知道了。 大学女生寝室熄灯之后多少会说一些黄段子,那时候沈楠觉得没什么,还能嘻嘻哈哈跟着一起乐。但自己的爸爸这么一本正经的当面交代,真是让她觉得无比别扭。 除夕夜两人吃了一顿年夜饭,沈父要出门跟朋友喝酒,问沈楠去不去,沈楠摇头。他于是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她:“无聊就找嘉嘉玩,你苏阿姨前两天还让你去她家呢,说做蛋糕给你吃。” 等沈父走后,沈楠回到沙发看电视,她拿着遥控器按了一圈,换来换去都是春晚,只好就这个频道看节目了。 还没到零点,手机噼里啪啦的响起拜年短信的声音,沈楠挑了条好玩的消息准备群发。选择好友时,她的视线在顾景然名字那里停滞了片刻,最终滑了过去。 她不想装作不经意的发消息给他,因为这种不经意也显得那么欲盖弥彰。 沈楠忍不住唾弃自己,明明跟怀沉还一团乱麻扯不清楚,心里面却在想顾景然。这段时间她一直跟自己说,都过去了,从她决定跟怀沉在一起开始,她对顾景然的心思只能留在过去。怀沉对她很好,她应该加倍对他好。她对顾景然的念念不忘,只不过是年少时对长者的迷恋和敬畏,怀沉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他们的相处一直都很舒服,平平淡淡,鲜少争吵。虽然跟她曾经期待的爱情相比,少了很多轰轰烈烈和脸红心跳,甚至离“爱”还差了一截,但足够支撑她跟怀沉走下去。 可是顾景然回来了,她遇见他了。 沈楠本以为过了一年,她也跟其他人在一起,再见面时可以坦然面对。没想到还是方寸大乱,茫无头绪。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到初四,该走访的亲戚拜访完,沈父依旧整天不在家,大概还在忙开分厂的事。 晚上他回来时,沈楠正捧着大碗面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电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书房处理公事,反而坐到她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父问:“晚饭就吃这个?” “嗯,不想吃外卖。” “挺好的,外卖也不健康。” 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他又开口:“楠楠,爸爸跟你说个事。” 沈楠看着他,一副“有事你说”的姿态。 “你姜阿姨怀孕了。” 沈楠愣了一下,吃面的动作慢慢停下来,随后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呢?” “爸爸老了,想找个伴陪着自己。”他苦口婆心地说,“前些年你在读书,考虑到你还小,接受不了有个继母,我就没有提过再婚的事。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也为爸爸想一想,不要再那么不懂事。” 沈楠脸色越来越冷。 “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指望你能打心底里接受她,但你也不是个小孩了,凡事有个度,别把场面弄的太难看,让外人笑话。她没名没分跟了我十年,受了太多委屈,这一次我得给人个交代。”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沈楠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说什么一直在考虑我,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 沈父微怒,态度强硬起来:“什么叫做为了我自己?我要是只考虑自己,用得着等到你大学毕业,等到你找到工作,甚至等到你找到可靠的人,才跟你重提这件事吗?” 沈楠心里仿佛烧着一团火,她想起幼年时跟爷爷相依为命的岁月,还有他离开时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瘦弱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姜薏,是初二那年初春,爷爷的病已经回天乏术,她每天每天都害怕是最后一天。沈父带着姜薏来探病,那时的她不过才大学毕业两年,又谈着恋爱,是一个姑娘最幸福的时候。可是她跟正当盛年的父亲站在一起,沈楠只觉得痛恨。 她在这世上最珍惜的家人就要离开,她终日惶惶不安,担心到睡不着觉,可自己的父亲却拉着姜薏,两人笑得那样开心。她怎么能不恨。 爷爷说:“楠楠还太小,我不舍得她受委屈。你跟姜薏的事,先搁一搁吧。” 他还说:“阿帆,好好照顾楠楠,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就当是我这个做爸爸的对不起你,但她毕竟是你女儿。” “你发誓,发誓照顾她到长大成人……” 沈楠拼命忍住眼睛里热热的泪意,说出的话满是讥讽:“也难怪,你完成了自己发的誓,当然可以就此撒手不管。” 沈父一直按捺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扪心自问,这几年我尽心尽力,你要什么没有?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最好?同龄的孩子哪个有你这样的条件?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还有什么不满意?她明明知道,她最想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沈楠的眼泪涌出来,落进碗里,溅成一朵朵小浪花,因为先前一直强忍着没哭,所以鼻子和眼角都红红的,像个受了委屈不敢吭声的小孩。 她声音沙哑而平静:“你想跟姜薏结婚,可以。但我不会再回这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都进行大半,发觉还是有几位小可爱在追我的文,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吗?(期待评论) 时间不值得 沈楠回到N市时是初五早上十点。 公寓差不多一个月没收拾,花了五个小时才打扫干净,弄完之后下午四点,她打开手机点了一份外卖,拿上衣服去洗澡。吹完头发外卖刚好到,近20小时没吃东西,她十五分钟就把饭席卷一空。 沈楠又把床单和脏衣服洗好晾起来,然后拿上钱包去超市。离上班还有几天,总得买点东西存着。 因为还在放假的缘故,超市人很少,又空又大,街道也很冷清。沈楠独自一人提着两个购物袋穿过天桥往回走。 她没跟任何人说自己回来了。 昨天晚上说完那句话,她立刻买好今天最早的票回N市,天没亮就提着行李出门。她只想逃,好像只要离开了,那些烦心的事就随之不存在了。 空闲下来,沈楠开始着手写毕业论文,她还没忘记过几天要去学校交初稿。这天她坐在电脑前写东西,许久不联系的班长忽然在网上找她。 “还没跟你说恭喜呢。”他乐呵呵地说,“公派留学候选人名单出来了,你家怀沉各项成绩都名列第一,妥妥的伯克利高材生嘛。沈楠,苟富贵,勿相忘啊~” 有几秒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对话框里的那行字,许久才恢复识别的能力。 原来早已经决定出国了吗? 她想表现的正常点,尽力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高兴”的语气是怎么样的,只好扯了几句不相干的就说有事匆匆下线。 江知梁初八回来,那个男同事把她送到楼底才走。面对沈楠的揶揄,她没有否认,大方坦白说是除夕在一起的,男同事是N大的学长,两人还是老乡,兴趣爱好相近,总之这段恋爱让她感觉很安心。 她说,沈楠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羡慕我爸爸妈妈的爱情。他们初中认识,16岁在一起。年轻时我妈妈又漂亮又有才,追她的人很多,但她最后却跟被称为“书呆子”的爸爸在一起。结婚的时候,我爸爸说会永远对她好,三十年过去了,还一如既往地宠我妈妈,每次吵完架都主动服软,不舍得让她干重活。我读小学时,他有一个外派的机会,职位上连升两级,风光无限。但他不舍得让妈妈一个人照顾家里,所以没有去,安安心心守着我们这个小窝。 爸爸常说,能遇见妈妈是他这辈子的福气,其他的,差不多就行。 说到这里,江知梁笑了,我爸爸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我一直期望能拥有他们那样的爱情。现在我梦想成真了,因为我遇见了吴渭。 沈楠心中一动,默默无言地弯起嘴角,鼻尖却酸了,险些掉下眼泪。是她没运气罢,不论父辈还是自己,都没有遇到可以相偕到老的爱情。 去年公司通过决议,今年六月份要推出新的手机型号,这意味着系统软件要在四月底完成相应的设计研发和后台测试。研发部门从春假回来之后进入了人仰马翻的加班状态,刚培训完的实习生自然逃不过,没完没了的开会,没完没了的交新方案……沈楠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敲代码,果然是疯了。 在这个时期,沈楠和怀沉见了一面。 约的地方是以前常去的步行街,那里吃的玩的都很多,还有特色鲜明的小酒馆。 沈楠到的时候,怀沉正坐在广场西侧巨大喷泉外围安置的长椅上,安静注视着不远处嬉戏的小孩子。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手插进衣兜里取暖,椅子有点矮,他没有跷二郎腿,而是将腿弯成九十度,很规矩的坐着。周围吵吵嚷嚷,孩子们打闹声和喷泉的声音纠缠不休,他没有丝毫被吵到的不耐,神色安静而柔和。 沈楠朝他走近,他慢慢抬起头,看见是她,缓缓笑了。 他们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去电玩城,去吃心心念念的烤肉。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慢悠悠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一家民族风情饰品店门口放着含糊不清的民谣,店面的灯光下,怀沉的脸变得遥远而模糊。 沈楠知道,他们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在小区楼底下,怀沉和她道别。沈楠打开单元楼的大门往里走,关门时她回头,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回头,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先走。沈楠几乎要控制不住心里的酸涩。 小区楼层不高,没有电梯,上楼只有走楼梯。刚踏上第四楼的阶梯,放在包里的电话响了。 接起电话,怀沉问:“进门了吗?” “快了。”她住在六楼。 怀沉还站在原地,他抬起头望向大楼,找寻沈楠可能在的位置,问:“楠楠,今天你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 “那就好。” 沈楠握着手机,站在黑漆漆的楼道,等着他后面的话。 “我今天把你约出来,是想给我们这段感情一个好结局。沈楠,我希望你以后回想起来,还会记得即使是到了最后,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也是快乐的。” “别人都说,道别要当面做才可以。可是我见到你之后,发现并没有办法当着你的面把话说出口。我怕你流眼泪,也怕自己舍不得,所以我们就在电话里道别吧。” 怀沉说完这些停顿了很久,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甚至带着某种痛苦的折磨。 沈楠望着楼梯间镂空的墙壁照射进来的微弱的月光,问:“你决定出国了是吗?” “对。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发觉以前的想法太幼稚了。我喜欢你,很喜欢,甚至想跟你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但是我不能只喜欢你。出国留学,是我能现在能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沈楠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她闭上眼睛等待,听见他终于说:“我们分手吧。” 她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平静地反问:“你考虑清楚了?” 电话那边停顿了很久,最后才沉着嗓子说:“是。” 她又问:“你还喜欢我吗?” 怀沉沉默了,沈楠没有催促,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就在沈楠以为自己问了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时,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我一直都喜欢你。” “但是我现在不敢说未来,所以不敢让你等我。我怕你不会等,更怕我自己不会等。毕竟谁都不值得让另一个人浪费自己的人生。” 多么可笑。两年前沈楠让怀沉不要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时,他说日子怎么过都是浪费,宁愿浪费喜欢的人身上。可是现在,却可以轻易推翻之前说过的话。 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但是我更爱我自己,所以我离开你。 这段感情里,她不够纯粹和用心,他不够坚持和坦诚,谁能怪谁。 就算分了手,日子依旧要过。 周末沈楠去学院交毕业论文初稿,虽然早有预感过不了审,但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还是让她感到无比挫败。来交论文的另外两个男同学同样惨不忍睹,一块被骂得抬不起头。三个人呆了半小时不到就退出来。 两个同学公司还有事,匆匆忙忙走了,只剩沈楠捏着初稿的复印件,站在走廊愁眉苦脸地垂着头叹气。 间或有路过的同学跟她打招呼,客气的笑容里夹杂着同情和嘲讽。信科院曾经最受瞩目,也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对,如今结局已定。男方远赴异国,等他的是锦绣前程;而女方独守故土,连一篇毕业论文都解决不了。何止凄凉。 不要用那眼神看我。沈楠梗着脖子,面无表情的迎接那些目光,我不需要你们可怜。 穿过走廊下楼梯,转弯时刚好与往上走的杜悠正面相遇,她动作一顿,杜悠同样错愕地停在原地。 自从去年摊牌后,这样避无可避的相见还是头一次。两人都有些拘谨。 沈楠收起不自然的表情,继续往下走,擦身而过时,杜悠忽然问:“怀沉要出国了吗?”她的声音很轻,换做平常都不一定听得见,但在安静狭长的楼梯间却分外清晰。 沈楠平视前方:“对。” 杜悠闻言转过脸看着她:“你们是不是分手了?” 沈楠蓦然一怔,抿着嘴没有吭声。 见她不说话,杜悠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她收回视线,“这是你们的事,我不该多问。”说完也不等沈楠反应,急匆匆的上楼,脚步声踢踢踏踏,像一串紧密的鼓点,转瞬消失在楼梯口。 看来她现在是全学院的谈资。沈楠很头疼。她厌烦成为别人八卦的对象,却对这种状况无从下手。现实在她的四周竖起高墙,往任何方向逃都是头破血流。 她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心里惦记着毕业论文,又想到怀沉,只觉得疲乏而茫然。仿佛驾着小舟漂浮在茫茫大海,无边无际的海浪朝她涌来,一不小心就是舟毁人亡。 沈楠低着头想事,没有注意路况,听到车笛声抬起头时,那辆电瓶车离她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她吓得忘了动作,司机反应很快,急忙转向,车身堪堪从身边擦过,惯性将沈楠撞倒在地。纸质复印件从手里脱落,洋洋洒洒飞向天空,散落四周。 司机停下车赶忙跑过来问:“小妹,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因为穿得厚,又是朝前扑,所以膝盖和手肘都没受伤,只有手掌磨破了,沾着水泥地上的灰尘和脏东西,一直往外渗血。司机虽然叫自己小妹,其实只有二十出头,涨红着脸一直道歉,让沈楠特别不好意思,急忙说没事。 司机走后,沈楠环视散落在地的纸张,还有磨得生疼的手心,突然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独自一人支撑得太久,早已经精疲力竭。生活把她逼到绝路,往前是壁立千仞,往后是万丈深渊。无路可走,又退无可退。要么粉身碎骨,要么百炼成钢。沈楠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后者。所以每一次遇到麻烦她都跟自己说,OKOK,这只是小事,总会有解决办法。 后来她发现,麻烦是解决不完的,这一个结束了还有另一个。于是她开始想尽办法躲避,可事实是,很多事情根本没得躲。 变故横生 她还保持着先前摔倒在地的姿势,膝盖的牛仔裤磨破了,衣服沾上了灰尘,坐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中间,不用想都知道有多狼狈。 沈楠捂住脸,几乎就要痛哭出来。 但还好没有,因为她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过来。沈楠深呼一口气,收拾好情绪慢吞吞地爬起来捡资料。弯下腰捡太累,她干脆蹲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没有在意,以为只是过路的行人,没想到却一直朝她的方向靠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沈楠盯着眼前那双男士皮鞋,还没抬头看来人是谁,那人已经开口:“沈楠。”语气笃定,没有任何迟疑。 是顾景然。 今天恐怕是新年以来,她过的最热闹的一天了,各色人马轮番出场,个个都让她无力招架。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有一点点冷清有一点点磁性,听在耳朵里仿佛有魔力,令人一震。但这副在平时听来悦耳动听的腔调,此刻却犹如魔音。因为沈楠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她刚刚摔了一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而这人衣着光鲜,翩然而来,把她衬得更加悲惨。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几页纸,不想抬头看他,更不愿意吭声。 顾景然扫了一眼四周,蹲下身把剩下的几张纸捡起来,沈楠松了口气,也赶紧捡其他的。伸手去接顾景然递来的资料时,他忽然问:“你还好吗?” 沈楠愣了愣,没有细想,以为他只是问自己摔得重不重,只说:“还好。” 奇怪的是顾景然并没有说话,目光还注视着她。沈楠狐疑地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沉静深邃,带着关切和担忧,没有任何侵略性,却好像能洞穿所有。沈楠顷刻间明白他话里的深意。 公派留学名额花落谁家,现如今是全校最受瞩目的事,他知道信科院最后谁入选很正常。而那些关于怀沉和她的风言风语有两句传入他的耳朵,也不足为奇了。 沈楠面上一热,活像被人扇了两巴掌,火辣辣的难受。她侧过脸躲开他的视线,刚刚憋回去的泪意又要涌出来。 真的太丢人了。 她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努力弯起嘴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微笑:“我挺好的,刚刚谢谢你。”她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走过他身边时,他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沈楠反应不及,错愕地看向他。顾景然抬起她受伤的左手,看着被磨破后血肉模糊的掌心,另一只手在伤口边缘轻轻触碰,微蹙着眉问,“刚刚摔的?疼不疼?” 沈楠心口一滞,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扫过顾景然和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极不自在地摇摇头。 他的手有些冷,指尖触在掌心时带着柔柔的凉意,触感明明非常细微,却被神经放大了无数倍,一路叫嚣着传送到大脑,像烟花似的砰然绽开,令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颤。 ……顾景然的手。 这双手总无意识的把玩黑色签字笔;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思考时会有规律地敲打桌面;能做出无可挑剔的模型;曾设计出N市的地标建筑。这双手曾给她无数的幻想——而现在正握着她的手。 沈楠思绪万千,顾景然则在仔细查看伤口之后说:“我带你去校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沈楠本能的拒绝,见他不悦地皱眉,胡乱地找了个理由,“我回家处理就行,不麻烦你了。” 顾景然问:“你想就这样回去?” 沈楠吞吞吐吐,不敢把“是”说出口。 “伤口弄脏了,这种季节容易感染,校医院就在旁边,花不了多少时间。”说完侧了侧身,不容置喙的姿态。 刚开学,门诊大厅没什么人,沈楠有点庆幸。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被人看到她跟顾景然走在一起的样子。 他进门后直接到窗口拿棉签、纱布和药水,然后坐到沈楠身边,“把手伸出来。” 沈楠发懵:“医生呢?” 难道他给自己处理? 他随口答:“有事在忙。”可是,明明取药窗口的两个医生都在拉家常。 棉球沾上酒精敷在伤口,痛感从手掌瞬间扩散到全身,沈楠低哼一声,忍不住将手缩回来,红着眼睛说:“好疼。” 顾景然捏着棉签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就好,你忍一忍。” 沈楠点点头。 顾景然处理伤口的动作非常熟练,她觉得奇怪:“你以前学过吗?” “算是吧。”他依然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我母亲是医生,她平时会告诉我一些医学常识,所以医学相关的内容会比普通人了解地多一些。” 沈楠羡慕的说:“有这样的妈妈好棒。” 顾景然动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但很快掩饰过去,继续处理伤口。 晚上沈楠回到家打开门,江知梁闻声从房间出来:“交个论文这么久?” “别提了。”她把包扔到沙发,“今天很倒霉。……你怎么没去约会?”往常她都是十二点过才回来。 “等你回来跟你说个事。”江知梁突然有些扭捏,“……我答应搬过去跟他同居了。” 沈楠笑得很猥琐:“前两天不是还说绝不答应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江知梁脸上浮起红晕:“还不是他,非说不方便……还说……总之一心软就答应了。沈楠,你不会怪我吧?本来我们是一起出来租房子的,现在我却要走了。” 沈楠故作烦恼地摊摊手:“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留得住你的人,留得住你的心吗?” 江知梁说不过她,又羞又恼:“你真讨厌!” 第二天一早,那男生赶来帮忙搬东西,下午沈楠回去,隔壁房间已经清空。房东过来处理后续,一边收拾一边抱怨。江知梁搬走时结算了剩下的房租,照合同只退百分之六十,但老太太仍觉得不舒坦,毕竟到手的钱飞走了大部分。 沈楠依旧在工作和毕业论文之间忙得团团转。天天加班,天天开会。创意书一本本交上去,又被一本本扔下来,研发部高层和策划部媒体部财务部为了效果、动画和预算吵得不可开交,到最后累的都是底下的这群虾兵蟹将。 又是一天加班结束。沈楠回到家,看见客厅站着一个男的,中等身材,三十多岁,大大方方地站在屋子中央里四处打量。她瞬间警醒,往后退了一步,是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那男人听闻动静转过头。国字脸,小眼睛,皮肤黢黑,身材偏胖,有些佝偻,普通壮年男人的长相,走在路上一天都能遇见好几个。他好像也很惊讶沈楠的出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沈楠顿时如芒在背。 这时房东从里间出来,边走边说:“房间是收拾干净了的,直接铺床就可以,你要不要进去看看?”说完看到沈楠,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瞬间夸张而刻意地放大,“沈楠回来了啊?” 沈楠问:“这个人是谁?” 老太太眼里闪过一抹心虚,笑着迎上前解释:“你隔壁房间新搬来的租户,叫贺强。”又对贺强说,“这是沈楠,就是我跟你提起的住你隔壁的女孩子。比你先搬进来两个月,N大毕业的,那学校可了不得!现在在科技区搞研发,做什么软件是吧?哎哟,这高技术我老太婆可不懂。” 贺强看向沈楠,露出一个笑容,眼神仍暗暗打量她,目光露骨,带着成年男人对异性的审判意味。 沈楠又惊又气,咬着牙问:“你是说,你把隔壁租给他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挂不住,半拉半拽地把沈楠拖到门口,压着声音:“你这什么语气?隔壁搬空了,难道还不能租出去?” “可是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刚刚不就在介绍你们认识吗?”老太太不以为然,“再说,人家做正经工作的,你还怕他会惦记你那点钱?” 沈楠怒:“他是个男的!你让我怎么跟一个陌生男的住在一起?”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啊?”老太太不乐意了,板起脸来,“都跟你说人家贺强做正经工作的,哪里有那么多龌龊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女孩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把自己看好,哪会有这么多事?” 沈楠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冷静,才忍住扑上去打人的冲动。 “那老太婆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做这种缺德事?!”林瑶破口大骂,“还说什么把自己看好,亏她说得出口!这种人真是社会毒瘤!总有一天要遭报应。楠楠,那房子咱不租了,让她滚蛋去吧。” 林瑶一顿痛骂,让沈楠心里的郁结消了大半。此时她们盘腿坐在林瑶房间的大床中间,“房子当然是不能租了,我准备周末就去看新公寓。” “找到房子这段期间你怎么办?” 沈楠凝眉思索。 林瑶兴致勃勃地建议:“来我家住吧。我爸忙得要命,经常出差,家里面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 沈楠说:“可是你家在城东,我公司在城西,坐车要近一个半小时。” 两人齐齐沉默。 最后她说:“只有暂时回寝室住了,至少近一些。”差不多一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忽然很没有信心,倒不是因为没什么人看,而是担心人物的动机没有很好的写出来。 我想解释一下,这篇文有点现实向,所以师生恋在现实中会遇到的问题都会有展现。 两个主角有各自不能主动的原因。 沈楠这方面很好理解,老师这个身份让顾景然很遥远,而且他很优秀,所以沈楠很自卑。 顾景然呢,他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沈楠好。因为他并不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而且清楚自己的感情,前文他送沈楠礼物,带她出去吃饭,可以看出来他并不被动,但现实就是,有些话不能轻易说出口。所以他对沈楠以“我作为长辈引导你”为理由,对顾伶然也是这么说的。 他希望沈楠过得好这种心理,是带了点弥补年少自己的意思,当他发现自己对沈楠投入过多注意时,也是这么劝解自己的。 可谁知道呢?感情到后来变得不再那么纯粹。他不想欺骗自己,喜欢就是喜欢,除了不能说出口,作为“长辈”关心她至少是可以的吧,如果顾伶然不拆穿他,他会一直这么沉默的关心她。可当他发现自己的行为明显到身边的人都能看出来时,他就明白,自己该离开一段时间了,除了为沈楠好,也是让自己冷静,毕竟他不觉得两个人能在一起。所以他出国。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从夜色深处来 第二天沈楠回去打包衣物。 从房东那里了解到,贺强在酒店做安保工作,实行轮休制,工作时间日夜颠倒,意味着有一半的可能性,他今天不在屋子里。 可是打开门,贺强在客厅看电视,沈楠没想到一进去就看见他,一时有些发怔。 他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里,腿搁在茶几上,抬抬手打了声招呼:“你好。” 沈楠不自在地笑了笑,表示回应。 贺强撇一眼她的装扮,“才下班?吃晚饭了吗?” 她压制着心里的不安,“吃过了。”说完脚步匆匆地往房间走。进门后立马上锁,再三确定从外面打不开之后,马不停蹄地收拾衣服。 沈楠不想再出去面对贺强一次,但他好像没有回房间的打算,一直在客厅看电视。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沈楠只好打开房门。 刚出现在客厅,贺强就抬起头,看到沈楠腿边的行李箱惊讶道:“这么晚要出去?” “对,去朋友家玩几天。”沈楠不想把对他的害怕表现出来,强自敷衍着,拖着行李往大门口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总感觉贺强在背后观察自己。所以不敢走得太快,怕惊扰了对方,但又心急如焚,实在不想走得太慢。以至于短短几步路,却度日如年。 等到那扇大门在身后关闭,沈楠整个人松懈下来,靠在墙上喘气,仿佛死里逃生。 此后几天,沈楠利用一切空余时间积极找房子。但春假刚过,无数打工族返潮,正是一年中租房最紧张的时期。 找了两天才看中一套。离公司很近,步行只要十五分钟,环境也不错。沈楠一眼就相中了。头疼的是租金偏高,每月三千块,入住交三押一,要一万二。 她自己的卡里只有六千多块钱,找人借一点的话,东拼西凑还是可以把房租交齐。可是如果把钱全部用完了,生活费怎么办呢? 沈父给的银行卡还在钱包里,他每个月都会给卡里打一笔钱,里面少说有三万,交房租绰绰有余。但她不想用这张卡,说她意气用事也行,天真可笑也行。在放出狠话之后半个月就主动妥协,实在太窝囊了。 第二套房子房租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去了才发现,是跟一对情侣和一个男生合租。好的户型被选走了,剩下的房间十分逼仄,连窗户开向都非常委屈。沈楠看了眼不足八平米的房间,还有窝在沙发打游戏,胡子拉碴的两个男生,愤怒地走人。 第三套房子不用跟人拼租,价钱合适。但由于小区修建时间太长,很多住户都搬走了,非常冷清,加上古树参天。白天去还可以说是清幽怡人,晚上就变成鬼气森森。 找来找去一个星期,每次都无功而返。 期间沈楠一直在公司和宿舍之间来回跑,两个地方没有直达地铁,转车要一个多小时,为了赶上末班车,每次都要跑断腿。最让沈楠头疼的是寝室的宵禁,每到十一点就关门,错过时间只有翻墙或者去酒店。前者容易被宿管发现记过,后者太费钱让她肉疼。不当家不知茶米油盐贵,日常开销样样都要用钱,沈楠现在恨不得把一份钱掰开当三份花。 这天下班已经九点半多。沈楠从写字楼出来,坐地铁回出租屋,她站在自家门口听屋里的动静,确定贺强在家。 这个星期,她每天下班都会来查看贺强是否在家,来推算他轮班的时间段。在找到合适的公寓之前,她只能将大部分的东西留在出租屋,反正这个月的租金已经算进去,不搬也亏不了。沈楠推算贺强的轮班时间,是不想下次她回来拿点东西,会遇见他。 眼看时间指向十点半,沈楠咬牙打了一辆车回寝室,打车和住酒店,还是前者比较划算。 下车后沈楠一路狂奔往女生园跑,午夜寂静的校园,只有她的“塔塔”的跑步声。可惜最后还是没赶上,沈楠把头抵在宿舍铁门上叹气,摸出手机给思凡打电话。 “你又要翻墙?”思凡忧心忡忡,“前天你翻到一半掉下来,把膝盖都摔破了。” “那是本小姐不够熟练,这次一定不会再出现失误。”沈楠拍着胸脯保证,不忘提醒她,“宿管睡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啊。” 她不敢到处乱逛,只能找了个相对宽阔的地方等着。万籁俱寂,三月初的风还带有刺骨的寒意,在午夜更加肆虐。沈楠站在女生园大道的路口,把头埋进围巾,任由孤独和疲惫将她深深淹没。 刚刚失去的爱情,不能依赖的家庭,一团糟的工作,被否定的毕业论文,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成了问题。不顺心的生活,几乎将她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只有在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她才敢卸下满身疲惫。 与此同时,顾景然刚好从学院出来,将车开上校园大道。过了十一点,学校里几乎没了人,十分安静。经过女生园外时,就这样看见倚在路灯柱子下的沈楠。 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过是她。 会注意到路灯下站着人,不过是因为这个点还有人在学校晃荡,有些奇怪。只是她虽然把头埋着,灯光晦暗又隔得远,看不真切,却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相似。 他放慢车速,沈楠的身影逐渐清晰,在看到她露出半截脸后,终于确定是她。 已经十一点半,学校里空空荡荡的,这么晚了,她还在外面干什么?他熄了火,坐在车里远远看着。 隔了一会,沈楠接了一个电话,飞快地往女生园门口走。顾景然也下车跟了过去。 沈楠踮着脚往园内张望,确定宿管阿姨已经睡了之后,在原地蹦跶了两下活动身体,然后双手攀着铁栅栏,抬腿往上爬。 一只腿还没抬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从铁门上拽下来。她吓得差点尖叫,回头一看居然是顾景然。 看到他,沈楠觉得更害怕了:“……顾老师,你怎么在这?” 刚刚在路口看到一辆奥迪时,她曾下意识以为是他的车,但学校里开奥迪的老师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她暗笑自己敏感。 “你要干什么?”顾景然看了看沈楠身后近三米高的铁门,脸上阴沉:“你要爬上去?不怕摔死吗?” “不会的。”沈楠赶紧保证,“这铁门很好翻,我之前翻过,不会摔死……”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因为顾景然的眼神冰冷冰冷的。 他皱紧眉头:“你之前还翻过?” 沈楠后悔莫及,死不回答。 “我让宿管给你开门。” “不不不……不用了。”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要是被宿管发现自己熄灯才回来,肯定要记过。顾景然长期从事教学工作,当然连这最基本的都没概念。她哀求道:“顾老师,您就当没看见我吧,就一次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熄灯才会寝室,以后绝对不会翻墙了。好不好?” 顾景然不说话,沈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戏。他是她的老师,要一个老师同意学生在自己面前翻墙,怎么可能呢? 沈楠气馁:“我知道了。”说完越过他往前走。 顾景然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我又回不了寝室,当然重新去找个地方睡觉。”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沈楠不满,要不是你抓住我,我用得着半夜重新去找房住吗?不需要你好心。 可惜顾景然力气比她想象中大很多,就像铁钳一样锢着她,挣了几次都纹丝不动,沈楠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会处理。” 顾景然完全没有把她的脾气放在眼里,语气如常:“要么我送你回去,要么我叫宿管给你开门,你自己选择。” 沈楠低声骂了一句脏话,跟着他上车。 车子开出校门,沈楠看这个方向真的是自己住的地方,有些无奈,却没有想过顾景然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回去,但又不想跟他说实话,只好编理由。低声说:“我不能回去。” 这一声低如蚊呐,对方还是听到了,问:“怎么了?” “我舍友的男朋友来了,回家时撞见,他们俩……我……”沈楠没有说完,但表情忸怩又有一点羞涩懊恼,顾景然果然上当,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滞了滞,随后有节奏地在上面敲打,问,“那你还有能去的地方吗?” 要的就是这句话,沈楠摇头:“没有。” 顾景然嗯了一声,她不知道这一声有什么含义。因为他调转方向,接着往前开,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到了酒店门口沈楠才知道他要干嘛。看着占地足有半个田径场的大厅和头顶金碧辉煌的灯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景然径直往前台走,掏出身份证和银行卡对前台小姐说:“要一个大床房。” 沈楠赶紧说:“我可以住单人间!” 酒店的大床房多贵啊,睡一个晚上而已,何必那么浪费。 前台小姐动作停下来,征求似的看着顾景然,顾景然没有看她,只是冷冷的撇了一眼沈楠:“用不着你替我省钱。” 我是替你省钱吗?我是替我自己,反正最后还不是要还给你。 他拿过前台小姐递过来的房卡,又往电梯间走。 沈楠不确定地问:“你也要……上去吗?” 他抿了抿嘴,估计是被气着了,情绪平复下来才说:“送你上去我就走。” 虽然知道顾景然不会对自己感兴趣,但听到他的保证还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凌晨时分,电梯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逼仄的空间将刚刚没来得及体会的独处的尴尬无限放大,沈楠浑身不自在,假装看远方的夜景。 酒店的室外电梯在夜空中缓缓上升,半个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灯火迷离,如梦似幻。顾景然忽然说:“房费你不用担心。” 沈楠保持着姿势没动:“……哦。” 其实内心已经激动到万马奔腾了。 出了电梯,顾景然走在前面,掏出房卡开门看着她进去,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一直站在走廊,半步都没踏进来。十足的绅士做派。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忙了 各科作业堆积如山 课程也陆续结课 马上就会考试(心慌慌 就想说没什么时间写文 只靠存稿支撑 (?;︵;`) 我害怕 酒店豪华房的大床软而舒服,第二天理所应当的起晚了,还好酒店离公司比较近。沈楠爬起床匆匆忙忙跑进浴室洗漱,门铃响了。她谨慎地站在门内问是谁,对方说是早餐服务。她奇怪,虽然这种酒店都会配有早餐,但自己还没来得及要求啊。服务员微笑,说是一位姓顾的先生昨晚吩咐的,并特地注明要在这个时间段送来。 是预料到她会起迟吗? 沈楠有些窘,接过早餐说了声谢谢。酒店提供的是西式早餐,所以配有一杯牛奶。沈楠拿起来喝了一口,居然是温热的。不知怎的,想起两年前去酒吧被顾景然捉住,然后去了他家,早上醒来时她坐在餐桌,他随手递给自己一杯热牛奶。想到这些,沈楠心里又温暖又酸涩。 她总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顾景然,而他总能轻而易举将那些为难她的事处理得妥帖而完善,让她得以喘息。 在去公司的地铁上,沈楠犹豫了很久,给顾景然打电话道谢。 “没事。”他回答很简洁,听背景音大概是在开车,“我希望昨晚是你最后一次夜不归宿,就算以后寝室宵禁,也不能再去翻铁门,懂了吗?” “懂了。”沈楠耷拉下脑袋,暗自气闷,这人又教训她。 “不是嘴上说说就行。” 居然怀疑她的保证?沈楠不服气,“我真的说到做到!发誓行不行?做不到就再也不喝奶茶不吃烧烤不……” 顾景然无奈打断她:“知道了,快去上班吧。” 观察一个星期后,沈楠大概能推测出贺强上班的时间段。轮班类型的工作一般分早班和夜班,他的白班为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夜班则相反,上二休一。 为了验证推测的正确性,她找了一个贺强上夜班的时间去蹲点,晚上七点半,他从小区大门出来。 沈楠大大地吐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回寝室的路上,连脚步都十分雀跃。找到房子的这段时间想回出租屋就容易多了。 这天沈楠工作结束晚上八点,她在心里推算一番,发现贺强上夜班。真是天助我也!她吹了个口哨,最近天气回暖,正打算找一个不加班的日子回出租屋拿春装,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九点过她到达小区,贴着大门听了听动静,贺强不在。小心地打开门进去,屋子黑乎乎的,非常安静,没有人。沈楠朝里屋走了两步,贺强房间门没关,也是黑乎乎的,同样没有人。 她顿时松懈下来。 一个星期没回来,房间还跟离开时一样,搁在窗台的几盆多肉长势喜人,准备拿去干洗的羽绒服仍挂在衣架上,薄薄的积了一层灰。 沈楠打开衣柜找衣服,她想着多拿几套备着用,争取在这个月结束之前找到房子,然后结算房租,彻底跟这鬼地方说再见。 收拾好之后出了一身汗,她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澡。这段时间住宿舍,凡事从简,好久没有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她心里盘算着如果十点出门,回寝室应该来得及,甚至劝自己不如在这睡觉得了,反正那人明早八点才下班。 她什么都计划好了,唯独没想过,贺强会突然回来。 当时她刚洗完澡坐在床沿吹头发,吹风机呼呼的声音响在耳边,头发太湿,她把头垂成九十度让它们荡在空中,水珠就顺着发梢落在地板,积成一滩小水洼。 嘈杂的声音中,她忽然听到大门口传来“刺啦”一声,是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小区修建于二十年前,安装的还是老式防盗门,经年累月闭合处生了锈,打开时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沈楠心突地一跳,怀疑自己听错了,关上吹风机,一动不动地仔细分辨,下一秒门口传来“咔哒”一声,是大门关上了。 随后是人的脚步声,那声音踏在地板,回荡在客厅,像一把千斤的巨锤一下下砸在沈楠心上。 她全身发冷,如坠冰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几乎就要坐不稳。 她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是自己推算方法有问题吗?他明明都走了,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但是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该怎么办。贺强在外面呆着,出去绝对不行,可是呆在房间里就安全吗? 沈楠灵光一闪,或许贺强并不知道自己回来了呢?客厅没有开灯,她房间也锁着,透不出光亮,如果不发出声音,应该很难被发现。还没来得及庆幸,她又意识到,自己的鞋子摆在大门口,浴室又明显被用过,随便一想也知道人还在屋里呆着。 沈楠拼命安慰自己,没事的,或许只是自己想多了,或许就像房东说的,贺强没有恶意,只是虚惊一场。 身体愚钝后,感官变得无比敏锐。她听见贺强走去厕所,随后厕所传来冲水声,然后他进了自己房间,过了两分钟又出来,在客厅踱步,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沈楠头皮发麻,恐惧一层层漫上来,将她折磨得几乎崩溃。她僵硬的坐在床沿,湿发上的水珠顺着头发滑落下来,落进胸口和背心。冰冷冰冷的。她终于意识到,贺强不是在客厅转悠,他是在她的房间门口转悠! 沈楠急忙去找手机,手忙脚乱地给顾景然打电话。电话嘟嘟地响了两声,虽然只有几秒,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漫长的煎熬。 “喂?”顾景然的声音穿过电流传来,遥远而失真,他疑惑,“沈楠?” 她的眼泪瞬间掉下来。 “顾老师,帮帮我……”沈楠紧紧捏着手机,哆嗦着声音说,“我害怕……” “你现在在哪?发生了什么?”顾景然语气变得有些焦急,沈楠不是个爱哭的人,她也不胆小,一定是有紧急的情况,不然不会那么晚给他打电话。 “别着急,慢慢说。” 她语无伦次,“我同居的舍友搬走了,前段时间搬进一个男人,他现在站在我房间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沈楠抽噎不止,几乎说不话,眼泪成串地往下掉,“我不知道还可以找谁,顾老师,你能不能来帮帮我?我怕他撬锁。” 电话那头,顾景然明显呼吸一滞,变得有些粗重,再开口时声调都变了,“房间锁死了吗?” “锁了。” “你听我说,沈楠。我现在在家里,离你差不多二十分钟车程,但你相信我,我一定尽快赶过来,所以你不要害怕,把电话开成免提,找一个防身的东西放在身边。如果他进门,就用它应付。不用管下手轻重,出了任何事我来负责。”好像怕交待得不够清楚,他又说了一遍,“我马上就来,等我,别怕。” 沈楠按照他的要求找了个顺手的东西放在手边,电话没有挂断,但她担心会打扰顾景然开车,忍住想跟他聊天的欲望。 倒是顾景然每隔一会就叫她的名字,然后她就轻轻的答应一声。 沈楠很害怕,因为贺强还在客厅,如果他想硬闯不是没有办法,在顾景然到之前,都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时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的时候,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那声音持续不断,带着蛮不讲理的狠劲重重地砸在门上,一下一下,连背后的墙壁都跟着颤动,仿佛从地狱撕裂而来,毁天灭地一般响彻在寂静的黑夜。 贺强问:“是谁?” 顾景然声音冰冷:“我找人。” 四周邻里被这砸门声吵醒,围在门口议论纷纷,抱怨不已。这样一来贺强绷不住,只好打开门。沈楠坐在床上,听见“刺啦”一声,然后顾景然走进门,往她这边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再也忍不住,冲到房间门口开门,几乎是打开的一瞬间,顾景然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 沈楠只愣了一秒钟,随即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去,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像个小孩一样嚎啕大哭。 同一时间,顾景然已经伸出手用力的锢住她,更紧的抱在怀里,不断拍打着她的后背,附在她耳边轻言哄道:“不怕不怕,没事了,我在这,我在,不用怕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有力量,让她安下心来,却哭的更厉害了。就像长大后在外面受了委屈,再多的眼泪也只能忍到回家,才敢放肆哭出来。 她哭的那样用力,身体微微发抖,时间一长,连气都透不过来。 顾景然的心仿佛被揪成一团,涌上来无穷无尽的心疼。笑起来神采飞扬的沈楠,痛也不会吭声的沈楠,装模作样认错的沈楠,永远爱蹦爱跳,那样生机勃勃,好像多大的风雨都无法使她灰心丧气,如今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看向大门口站着的男人,眼神冷冽锐利,全身紧绷克制,极力忍耐着冲上去撕碎对方的冲动。 贺强那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在对方毫无温度的眼神和迫人的气势下逐渐收敛,变成心虚和害怕,连抬头正面相对都做不到,急匆匆的溜进房间。 明知道沈楠没事,但顾景然还是想确认一遍,问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沈楠摇头。 顾景然摸了摸她的头发,放下心来。沈楠的头发刚刚洗过,没有吹干,湿漉漉的,混着洗发水淡淡的香味,充盈在鼻际。 他说:“我们得走了。” 说完搂着沈楠往外走,门口还围着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出门时,顾景然用手盖住沈楠的头,将她整张脸都埋进自己怀里,一言不发的离开。 开始同居 车停在楼下,他打开车门让沈楠进去,然后回到驾驶座开车离开。一直开出小区,开到另一条街道才停下来。 沈楠靠在车后背,眼睛低垂,先前流的眼泪凝在脸颊,嘴唇和鼻子哭得红通通的,隔一会就会抽噎一下,越发可怜。 顾景然闭了闭眼睛,对她说:“我去外面呆一会,你先冷静一下。” 他烦躁而压抑,心里像是困着一头野兽,拼命要找个缝隙闯出来。恐怕现在最需要冷静的不是沈楠,而是他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楠终于哭累了。一个人呆在车里让她害怕,她胡乱擦干泪水走下车找顾景然。 他在车旁边的小路台阶上坐着,整个人被夜色掩藏,沈楠朝他慢慢走近,不确定的叫了一声:“顾老师?” 顾景然闻声抬起头,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清楚来人是她,才温和的弯起嘴角:“心情好点了吗?”声音沙哑。 沈楠点点头。不经意看见他指间一点暗红的火星,再仔细一看,他面前的地砖上积了十来个烟蒂。 他一直在这里抽烟。 沈楠突然有点心慌。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景然。虽然他平时是一副冷冷清清不好招惹的样子,实际上为人耐心严谨,很少有激烈的情绪,在学校工作的缘故,有点书卷气,冲淡了周身的气场。而他现在,明显是生气了,虽然他控制的很好,但沈楠还是感觉到,他心情很不好。 沈楠手指绞在一起,仿佛还是小学,做错了事被罚站,委屈而担心:“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会回来,我只是想回去拿几件衣服……拿完就走……然后他就回来了……” 顾景然问:“他什么时候搬进来的?” “一个多星期以前。” 他顿了一下,随即想通了所有,眼睛里含着薄薄的怒意:“你翻墙回寝室那次,跟我说不能回家,那时候,是不是他就已经搬进来了?” “……是。” 顾景然扔掉烟头站起来,质问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如果我不来,你会遇到什么你有想过吗?我以前跟你说有事要记得告诉我,你以为我说出来哄你开心的是不是?” 沈楠在他的质问声下失语,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的看着他,泪水迅速蓄满眼眶,将落未落的悬在眼睑。 顾景然懊恼的闭上眼睛,他都说了些什么?这种时候,怎么还能去责怪她。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最初的心烦意乱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后怕。 “沈楠,别再让我担心了。”顾景然声线沉沉,“我不敢去想,如果今天你真的遇到了什么,我该怎么办。” 他把烟熄灭,说:“你以后不能再回那地方住了。” 沈楠听话地点头。 “除了宿舍,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住吗?” 沈楠摇头:“林瑶让我去她家住,可是离我公司太远了。我就没去。” 顾景然嗯了一声,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说:“去我那住吧。” 沈楠懵了一瞬,想到他说的地方应该是位于市中心的那套房子,气馁道:“可我……付不起房租。” 顾景然好笑,斜睨了她一眼:“我看上去很缺钱?” 沈楠摇头,您不缺钱,缺钱的是我。 这是沈楠时隔两年再一次踏进顾景然的家。客厅和书房的灯都还亮着,应该是接到她的电话就匆忙出门了,没有来得及关。 他取出一双拖鞋给沈楠,鞋子很大,穿着不怎么合适,松松的套在脚上,拖拖踏踏的往前走。顾景然回头看了一眼跟她的脚大小不相衬的深灰色棉拖,解释道,“我这里没有女式拖鞋,明天带你去买。” 沈楠刷的一下满脸通红,呐呐地点头。想到以后要住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她的心情可谓是复杂。而且房子是顾景然的,她没有交房租,姑且算是个蹭吃蹭喝的,这样一想她更纠结了。 客卧没来得及铺床,她睡的是主卧,顾景然则到书房睡。 进门睡觉前,他递过来一杯牛奶,沈楠接过后说:“发觉你总喜欢给我牛奶喝。” “牛奶有助于睡眠。”他说,“你今晚需要好好休息。放在那边的行李明天去拿,然后再去买一些以后要用的东西。” 这一觉睡得香甜,醒过来居然已经十点了,沈楠暗叫不好,急忙从床上爬起来。 “醒了?”顾景然的身子从客厅探出来,说着将几个袋子搁到沙发,“给你买了一套衣服,过来试试合不合身。” 她还穿着昨晚洗完澡后换上的睡衣,这身装扮自然不能出门。只是沈楠没想到顾景然会去给她买衣服。她拿着袋子去房间换,顾景然真的买了一整套,从毛衣到外套再到裤子鞋子,居然还有内衣! 沈楠捏着细细的天蓝色内衣带子,心情真算是五彩缤纷。她完全无法想象,顾景然一个大男人去内衣店的样子。售货员会不会缠着他问要买的内衣罩杯、型号、风格……向他推荐本季新品,当时的他会怎么回答。更要命的是,他要怎么选到合适的内衣?或者,大小对她而言根本就……不合适? 天哪,来一个惊雷炸死她吧。 他买的衣服鞋子款式简单大方,比想象中合身。内衣却有点小,勒得有些难受,但现在也没心情顾及了。 很久之后她跟顾景然抱怨,买的内衣一点都不合适,她的胸哪有这么小?!顾景然毫无抱歉之意:“对不起,毕竟当时我还没有机会亲身测量。” 沈楠:“……” 这人什么时候学会耍流氓的? 中午吃了饭,顾景然开车带她回去拿行李。再一次回到这间屋子,沈楠又是另一番心境。没想到贺强居然在客厅,她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顾景然将手搭上她的肩膀,阻挡她退却的趋势,领着她往里走。 沈楠望向他清俊的侧脸。对啊,她不用害怕了,因为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的房间不算特别乱,但跟顾景然的房子相比就像是鸡窝了。尤其昨晚一通捣鼓,衣服鞋子扔的到处都是,床头柜上还搁着充电线、用过的纸巾、漫画书和吃到一半的饼干。梳妆台上是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 看到这些,顾景然挑眉,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沈楠想解释,我平时真不是这样的…… 提了行李出门,沈楠本想分担一个箱子,顾景然说不用,她疑惑,那我拿什么?他把窗台上的几盆多肉取下来递给她,淡定的说,拿这个。 沈楠:“……” 回家放好行李,又开车去超市买些生活必需品。沈楠推着购物车在前面选,顾景然不疾不徐在后面跟着。路过零食区时,他停下来问:“要买吗?” 怕他笑话自己,沈楠本想坚定一点说不了不了,但转头一看到货架上各式各样的零食,就挪不开视线了,很不矜持的说:“要要要!你在这等我,我很快就选好回来。”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风似的冲进零食区,在货架中间蹦上蹦下的选来选去,没一会就抱着满怀的薯片饼干果冻蜜饯果子,兴冲冲地往回跑,像只外出觅食满载而归的小松鼠。 沈楠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购物车,心满意足的看了两眼自己的战利品,笑眯眯地说:“我选好啦,好像没什么要买的了,咱们走吧。” 抬起头发现顾景然一直在看着自己,沈楠狐疑:“怎么了吗?” “没事。”顾景然收回自己的视线,片刻后摇头莞尔道,“你可真是个孩子。” “哪有。”沈楠气鼓鼓地反驳,“今年六月我就大学毕业了,哪里像小孩。” 顾景然闻言沉默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像是被她的话唤起往事,以至回不过神,语气里有微妙的怅然,“你不说我倒忘了,原来两年竟然这么快,转眼间你都要毕业了。” 表面上他在顺着她的话说,可言语间分明有些物是人非的况味,跟平时不太一样。 下午他们把许久不用的客卧收拾出来,打扫干净地板,铺上崭新的床单,把衣服塞进衣柜。沈楠没有想到,顾景然居然会做家务,而且还不陌生。 弄好之后他让沈楠把租房合同和房东联系方式给他,沈楠不知道他要干嘛,还是按他的要求一一做了。 顾景然拿过合同,说,“我约了一个在法院上班的朋友,等会去找那个房东谈,如果回来得太晚,自己点个外卖吃。” 沈楠惊讶:“你要去找她?” “这些事情总要处理。” “可是……这太麻烦你了。” 顾景然语气认真:“沈楠,从我把你接到这里开始,就没想过怕你的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顾景然最经常做的事。 1、给沈楠牛奶喝。前文提过,只有大人才经常拿牛奶给小孩子喝,所以牛奶意味着他想呵护沈楠的心意。 2、每次分开,他会说“有事打电话给我”。这句话开始出现是在他撞破沈楠和她爸爸吵架之后,那时候,他对她的感情就变了。他开始舍不得沈楠受委屈。 其实前文我埋了很多伏笔的,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没有。没看出来也很正常,除了我谁会琢磨这么多(大概是我太内秀了……) 暗涌 沈楠一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或许是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分量太轻,或许是心里堵得慌什么都说不出口。 昨晚遇到危险,她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情急之下第一反应是找顾景然。在他提出来他家住的时候,她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合适的住所,可是心底隐隐的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顾景然混杂着冷木香和烟草味的怀抱,面颊贴在深色羊绒大衣时冰凉的触感,还有他在耳边温柔的低语,手轻轻拍打后背的力度。 当他在黑夜打开那扇门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沉睡死寂的感情被悄然唤醒,流逝的岁月和抹去的记忆逐渐归位,她清楚的听到与他初见时,心脏怦然而动的声音。 顾景然晚上八点回来,将一个有点分量的信封交给她,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一沓现金,沈楠惊喜地问:“这是退的租金吗?” 她仰着脸,期待而欣喜的望着他,顾景然心中一软,“还有赔偿金。” 沈楠不可思议的感叹,“你居然能让那老太太在松口退租金之后,还支付赔偿金,怎么办到的?” 顾景然语焉不详:“这世界上,对付不讲道理的人,方法有很多。” 沈楠本是随口问问,因为现在满心都是房租退回来的开心,所以虽然不是很懂也只是装作了解的点点头,憧憬的说,“有了这个钱,我就可以尽快租个房子了。” 顾景然的眼睛暗淡下去,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不知怎的,虽然他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沈楠却感觉到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的情绪变了。她不禁反思,难道是哪句话说错了? 他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气氛开始变得冷淡,沈楠僵硬的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饿不饿?冰箱里还有一些蔬菜,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不用了。”顾景然说,“学校那边还有点事,我得去一趟。” “现在?” “嗯。”他说着就往门口走,“估计会花费很多时间,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 换好鞋之后,他立在玄关,将一把钥匙递给沈楠:“晚上关好门,早点休息。” “哦,好。” 顾景然把门打开,转身时潇洒利落地带上,脚步声往电梯间方像走去,然后声音慢慢消失,独处时那种拘谨无措的感觉仿佛也跟着一并消失。或许是他自己也感觉到浮动在两人之间无形的尴尬逼迫,才离开的吧。毕竟借口找的也太烂了。 沈楠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突然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把顾景然“赶走”了? 之后他真的没有再回来,沈楠调好闹钟早上七点醒来,销假回公司上班。 说是上班,其实是边学习边工作,相当于还在熟悉流程阶段,等同于培训。所以没有触及到业务核心内容,只是处理一些基础类工作。 下班后沈楠四处溜达,想着顾景然或许已经回去了,心中就生出退却之感,只想多挨一会再走。 她注意到今晚街道格外热闹拥挤,商店各种活动层出不穷,等遇到很多情侣之后,才发觉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九点过到家,客厅的灯亮着,顾景然却不在。沈楠狐疑,换好鞋往里走,他的声音从露台传来:“回来了?” 她没有防备,差点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说:“对。” 顾景然从阳台走进来,她才发现他手里还夹着一根烟。这人烟瘾有点重,沈楠想。 他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语气很平,“就算出去玩,也要注意时间,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 “我没出去玩。”沈楠不满,“我加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不满什么,但她就是不喜欢他这么过分关心自己。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两年前,那些温柔和照顾,并没有歧义,不过是他抚慰自己的方式。 加班吗?顾景然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再开口语气好了很多:“以后加班太晚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去接你。” “不用了,你也挺忙的,本来住在这已经够麻烦你了。”沈楠一点没发觉他的转变,心里仍堵着一口气,“等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忙完,我会尽快找房子搬出去。” “沈楠,我这里住不得吗?还是你看我不舒服?”顾景然拧紧眉头。 “我哪有……”沈楠没想到他会这么理解。 “你爸爸不同意?” “不是。”赶紧否认。 他这回顿了顿,漫不经心地摆弄手边的摆件,“……男朋友不高兴?” 沈楠怔了一下,垂下头面露难色。潜意识地,她不想在顾景然面前提起怀沉,更不想坦白他们分手的事,不想自己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败家之犬的可怜模样。 顾景然却当作被自己言中,“你住在寝室并不方便,但是如果……” 沈楠低着头,“我跟他分手了。” 他的话猛然刹住,转过头看着她:“什么?”大概是发觉自己的失态,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吵架了?” “……没有。”沈楠咬了咬下唇,陡然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慨然,“就是分手了。” “很难过?” “没有。”沈楠故作淡然地否认,“你忘了之前对我说过什么吗?这一辈子会遇见很多人,有些人的存在就像围巾,我不会只拥有这一条,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 她笑了笑:“冬天过去之后,春天就快来了,这一条围巾就锁进衣柜吧。” 正式住在一起之后,沈楠发觉相处并没有想象中拘束,因为两个人都实在太忙了。 有早课的时候,顾景然会在六点半起床七点半出门,而沈楠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中午两人不会碰头。 到了晚上,如果没有晚课,他会回来得比较早,但依旧要处理很多工作,偶尔直到凌晨,书房的灯还亮着。沈楠则日常加班,几乎没有在九点之前到家过。 所以一个星期下来,连坐在一起正经吃个饭的机会都没有。 周末两人都刚好在家,沈楠想自己住了这么久,白吃白喝怪不好意思的,于是提出到超市买菜回来做饭,顾景然点头,“等我看完这篇论文陪你去。” “不用不用。”要是他陪自己去,钱就又变成他付了。 他姿势没变,将论文翻了一页后,向上翻着眼珠看着她,“你找得到这边的超市?” “……应该找得到。” “应该?”顾景然说,“我可不想等会接到你迷路了的电话。” 好吧,沈楠坐回沙发看电视。不一会她觉得无聊,于是悄悄凑到顾景然身边看他改论文。 研究生毕业论文和本科要求不一样,需要深刻的立意和研究价值,更要有创新。单单一个本科论文都快把她折磨死了,她实在很想看看研究生的论文格式有多严。 翻了翻顾景然手边一套批过的复印件,沈楠目瞪口呆地问:“这是不合格的?” “嗯。” 她虽然不懂“基于通用设计的城市公共卫生间设计”课题研究价值深不深,但从文献综述,到全文纵览,无不令人惊艳。就这还不合格,也难怪建筑学院的学生都怕他。以及,她总算知道自己的论文有多烂了。 见她迟迟不说话,顾景然狐疑,“在想什么?” “当你的学生太辛苦了。” 顾景然好笑:“我以前虐待过你?” 沈楠把实话咽下去,违心地说:“没有没有。” 说话间想到毕业论文,不禁心如死灰。担心他的学生干嘛?还是担心自己吧。下次论文再不合格,导师可能会把她一起毙了。 这一次去超市买东西,沈楠坚持要自己付钱,顾景然拗不过,就随她了。提着东西回家,时间刚好十一点,沈楠脱下外套进厨房收拾食材,顾景然挽好袖子准备帮忙,她借口要独自完成大餐,把他赶出去。 沈楠当然不是怕顾景然帮倒忙,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他是真的会做家务。她简直难以形容有天下午回家,看到他在厨房炒菜的心情。她一直以为他十指不沾阳春水,毕竟现在很多男的都把做饭当成是女人的事,何况他实在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啊。 可事实是,他不仅会做,而且丝毫扭捏感都没有。 最后一个素菜下锅,沈楠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正炒着菜,腾不出手,于是提高声音问在客厅的顾景然:“谁给我打电话?” 奇怪的是他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拿着手机走进厨房说:“是你爸爸。” 屏幕上闪烁的,确实是“爸爸”两个字,沈楠炒菜的动作停下来,他们有多久没联系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他把手机递过来:“你去接电话吧,最后这个菜我来炒。” 沈楠心里隐隐抗拒着,但顾景然的注视让她无法任性的拒绝,只好忍着心里的不适从他手里拿过手机,走到房间接电话。 顾景然的过去 握在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沈楠踌躇了一会,才放到耳边接通。 “楠楠?”是沈父先说话,“吃午饭了吗?” “没有。”语气僵硬。 “那中午准备吃什么?” “不知道。”沈楠有些不耐,对于他时隔一个月的关心,她满是心酸和愤懑,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你想说什么?” 电话那端沉默了,沈楠以为他会骂人,可他只是无奈地问:“还在跟爸爸怄气吗?” 她的眼眶陡然一热,忍着没吭声。 “楠楠,你要知道,就算往后我跟姜薏结了婚,有了孩子。我都是你爸爸,你还是我女儿。该是你的东西,到了最后,一分不少还是你的。” 听到他这么说,沈楠忽然没了继续交流的心情。 沈父又围着这个话题说了好些,察觉沈楠一直没有吭声,只好停了话头,问:“你跟小怀还好吗?有时间带回来看看,我也帮你参考参考。” “没什么好看的,我跟他早就分手了。” 沈父这回是真的有点恼:“你这孩子,怎么对感情这么不认真?” 沈楠略微讥诮的接了一句:“这不是沈家上面教的好吗?” 这句话像个导火索,沈父瞬间被激怒,隔着电话都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沈楠丝毫不怀疑如果他在场,会直接甩自己一巴掌。 他气急败坏地骂道:“我教你?我教你什么?教你对长辈不尊敬,还是教你这么牙尖嘴利的顶嘴?我几十岁的人了,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想,这辈子就得当没这个妈!要是有,那也只能是姜薏,我娶了她,她以后就是你妈!除此之外,就不会有第二个人。你想再多也没用。” 提起妈妈,沈楠的眼泪没有撑住,滚落下来。她咬紧牙关,拼命压制自己的抽泣。 沈父骂累了,喘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我是你爸爸,我还能害你吗?” “你爷爷已经去世了,在这世界上,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他希望你过得好,我何尝不是……” “别跟我提爷爷!”沈楠厉声打断,抬手抹掉眼泪,“爷爷才不会说着为我好,却从来不为我考虑!” 她把电话掐断,精疲力竭地仰面躺倒在床上,任由眼泪流下来。 沈父说得对,他们是唯一的家人。所以他们了解彼此的软肋,知道如何最快的激怒对方。各自最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他们却无法亲密无间的相处,只有争吵和伤害。 思绪飘忽间,她听见顾景然的脚步声停在房间门口,然后手指扣在门上,有节奏的轻轻敲了三下,叫道:“沈楠?” 沈楠没有应声。 他站了一会,确定屋里没有动静,然后才离开。 沈楠哭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她做了很多梦,全是零碎的片段,仿佛又变成了十来岁的小孩,处在一堆大人中间,仰着脸懵懂的看着那些流逝的岁月。她不安的想要去抓住其中一个,迎面而来的却是面色铁青的姜薏,她愤怒而轻蔑地说:“像你这样不懂事的小孩,难怪没人来爱你。” 沈楠猛地睁开眼睛,急促的喘息,恍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思绪渐渐归位才发现刚刚是个梦。摸出手机看时间,才过了二十几分钟。 这时传来顾景然敲门的声音,他敲了几下之后,问道:“沈楠?你有没有事?” 沈楠抬手抹干净眼泪,确认没有痕迹之后才去开门,可顾景然见她出来,看了她一会,问的第一句话是:“好点了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得出这个结论,沈楠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淌下来,她垂下头,用手背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净似的。 她从小就不爱哭,在别人面前哭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顾景然却次次都能撞见。她鲜少跟别人提起家里的情况,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苏嘉定也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可顾景然却似乎成了例外。 沈楠问:“你会不会很失望?”她的眼睛失焦的看着地板某处,“你说相信我不会再被这些事情影响,可是两年过去了,我还是做不到。” 顾景然没有回答,无言的看着她,只是说:“去洗个脸吧。” 沈楠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掬了几捧水浇在脸上,仔细的将那些黏在脸上干涩的泪痕洗掉,弄干净之后总算觉得舒服很多。 顾景然站在饭厅,桌上是炒好的菜,不过都已经冷了,失去鲜艳的光泽。 他问:“饿不饿?” 沈楠摇头。 大概答案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没有对此多说什么,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又对沈楠说:“过来坐。” 沈楠坐到他旁边,隔着一臂远。 顾景然拿出烟盒,随即想到旁边还坐着个人,取烟的动作顿住,把烟放回去,烟盒仍搁在手里,摩挲着盒面缓缓开口:“我没有对你失望。” 沈楠蓦的一怔。 “没有经历过家庭变故的人,很难理解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有些人或许有能力摆脱,成年之后就会渐渐不在意,但更多人终其一生都会受此影响,无法释怀。连我都……我又怎么会对你失望呢。” 他接着说:“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楠抬起头,脑袋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内容。顾伶然曾说过顾景然的爸爸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因为考察事故丧生,但没想到他的妈妈也不在人世。 一刹那,沈楠心中涌出许多的情绪,震惊、茫然、无措还有心疼。 顾景然说这话时没有抬头,视线仍停留在烟盒上,他的脸逆着光,沈楠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色。 “我爸爸离开的很早,所以我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一直以来,除了妈妈,就跟爷爷最亲,当时他还在学校教书,后来才去研究所上班。我母亲去世时,他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核实验,连打电话都要上级层层批准,更不用说回来看我。然后……我就被接到大伯家生活。” 沈楠问:“那时候你多少岁?” “十四岁。” 刚好是他考上大学不久。 “我大二快结束时他终于得空回来,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快六年了。我那时候非常偏激固执,不愿意跟他交流,也不顾及家庭的反对,一心要学建筑。” “他对我非常失望,认为我背叛了他。有好几年,他不愿意见我,我也不肯回来。直到五年前他被查出肺部感染。”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即使我再怨恨他对我的疏忽,也不想他离开这世上。” 顾景然虽然面无波澜,但声音里却有浅浅的遗憾和内疚。沈楠想起最开始从思凡口中得知他的家世时,她说难怪他能取得今天的成就,因为家庭对人的影响不可忽视。如今想来,真是句句戳心。 父母早早离去的童年,不被亲人认可的青年,他这一路,比常人更加举步维艰。沈楠看向他清俊沉静的侧脸,突然涌出许多的心疼。这个人,总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样子,好像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棘手,但他心里那个结,却横亘了这么多年。 沈楠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他想照顾自己,因为不管个人经历还是心路历程,他们都如此的相像,几乎可以严丝合缝的重叠。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顾景然那么着迷,因为相似。 在人群中,人总是会被同类吸引。 “沈楠。”顾景然忽然轻声叫她。 沈楠惊了一下,思绪猛然收回,侧过头看着他。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一定要去接受你爸爸。我希望你明白,这世上并没有此时此刻非做不可的事。如果你感觉为难,与其撞的头破血流,不如主动退一步。或许隔一段时间,你会发现很多事情早已经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沈楠自嘲的笑了:“我有这个运气吗?” 顾景然看向她,他的眼睛深邃,眼眸颜色比常人深一些,静静看着对方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他包围。 沈楠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声音低缓坚定:“会有的。相信我。” 自从那天之后,沈楠跟顾景然的相处不知不觉自然很多。而且她发现,顾景然身上有很多东西是她不知道的。 比如他是真的很忙。学校的课、负责的项目和课题、要修改的学生论文、各种图纸设计稿和建筑模型,以及学术论坛、交流会、大型讲座、实地考察……更可怕的是,他做事井井有条,效率极高,很少有慌张的情况。相反沈楠总是事到临头才着急,火烧火燎的赶去处理。 还有他偶尔会站在书房的窗前抽烟,一言不发的站立很久,好像有很多心事。这个时候的他跟平时太不一样,无端显出些落寞和寂寥。让她无法直视。 最后的道别 这期间沈楠很少想起怀沉,也没有刻意打听过他的消息,只听说签证已经下来了,好像很快就会出国。他活得清醒而坚定,一路繁花似锦。 周五吃了午饭,去超市买东西的路上,突然接到了路安阳的电话。 “沈楠?”路安阳说,“有时间吗?” 两人约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奶茶店。点单时路安阳问:“听说这边的抹茶奶盖不错,要不要试试?” 沈楠说行。 点好饮料,路安阳笑着开口,“好久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于是聊起了最近的情况,自己的工作,公司加班,还有一些内部的明争暗斗。说来说去,无非是些琐碎的小事。跟路安阳签约大公司相比,实在不足为道。 服务员将饮品端上来,他接过奶盖放在她面前,忽然问:“你就不感兴趣,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喜欢抹茶吗?” 原来约在这种地方是有意的。 沈楠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已经明确告诉对方,她知道原因。她只是不知道路安阳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你别误会,不是怀沉叫我来的。”他顿了顿,“但我确实是因为他才来找你的。” 沈楠不懂。 “他就要出国了,明天上午的飞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或许你会想去送送他。” “他不一定希望我这么做。” 路安阳看着她,眼神坚定:“他比谁都希望你能这么做。” 沈楠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将衣角捏紧,仿佛这样,才有底气面对他的目光。 路安阳苦笑,“你知道,这个选择对任何人而言,都太难了。我们还没有到甘心放弃大好前程的年纪,也学不会两全。” “我不是劝你体谅他。我只是觉得如果他明天出国,要想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既然当下还有机会,为什么不把握住,好好道别呢?” 这些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湖泊,将沈楠的心绪搅乱。晚上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往事如电影片段,一幕幕从她眼前划过。 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怀沉出国意味着什么。路安阳的话无疑使她明白,他们已经分手,人生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连见面都要依赖奇迹般的偶然。 第二天,顾景然一大早就去学校处理工作,沈楠则因为昨晚想太多,大半夜才勉强睡着,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 她睁开眼看到窗外的日头,吓了一跳,以为到中午了,一看时间才九点,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楠觉得自己的反应真是不可理喻。怀沉的飞机是十一点半,是不是潜意识里,她已经被路安阳那番话打动。 她起床洗漱,心中惶然无法安定,总害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顾景然回家后问:“中午想吃什么?”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有些茫然的抬头:“啊?哦,随便。” 顾景然的印象里,沈楠总有各种各样喜欢吃的东西,很少说随便,他觉得疑惑,想了想还是忍住探寻的欲/望,问:“在家吃怎么样?” 她依旧不在状态,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顾景然去冰箱察看,“没什么菜了,得去超市一趟。” “那一起去吧。” 他于是先回房间换衣服,沈楠则坐在客厅等。 时间已经指向十点。先前压抑的焦虑感从她的胸口蔓延开来,无声无息,一点点将她侵蚀,最后几乎难以喘息。 沈楠坐立难安,她在想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他们认识四年,曾经如此亲密,分开时也并不难看,有多少情侣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即使这样,连一场道别都不值得有吗? 这时顾景然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对她说:“走吧。” 沈楠站起身,却没有动。 “我不去超市了。” 顾景然有点意外,但以为她只是单纯不想出门,说:“行,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我买回来做。” “不用给我买。”沈楠说,“我等下要出去,中午不回来吃饭。” 顾景然闻言看着她,沈楠不是一个会藏心事的人,很多情绪都会通过面部表情展现出来,她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明显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调整语气,若无其事地问:“要去哪?” 沈楠迟疑了稍许,还是如实说:“怀沉今天出国,我得去送他。他是十一点半的飞机,已经快来不及了。” 顾景然听完之后良久没有反应。 “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用了。”沈楠说,“我自己打车过去。” 然后她拿起手边的包,疾步走向门口的玄关,俯身从鞋柜里取出鞋来换。穿好之后站起来,发现顾景然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沈楠指了指门口:“我走了。” 顾景然点点头,却在她把门打开时走近问:“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 “好。”他又点点头,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 沈楠答应着,将他的注视关进门内。 因为被提前告知过登机口,所以她一下车明确地朝着目的地跑。隔着十来米,就看见被围在一堆亲朋好友中间的怀沉。有些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能分辨出是在笑。 沈楠忽然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止住步子不往前走了。可是怀沉却仿佛有感应似的,不确定的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他湖水般平静的眸子闪了一下,接着分开人群的包围朝她慢慢走近。机场天花板透明的玻璃把阳光洒在他的四周,不遗余力的渲染着恍如隔世的情境。 他走到她面前,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沈楠歪着头绽开一个笑容:“听说你今天离开,本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后来想想道别要当面做才有意义,所以我来了。” 怀沉怔忪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确实,道别要当面做才有意义。”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怀沉却还是那个朝气明朗,笑起来有些羞涩的大男孩。 他身后送别的一群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怀沉被看得有点窘,提议道:“去另一边走走吧。” 沈楠问:“来得及吗?” “来得及。” 要说走走,其实也没什么好去的地方。机场到处都是人,要离开的人、送行的人、还有忙碌的地勤。广播里催促11点从N市飞往北京的航班即将起飞,请乘客到登机口办理手续。顷刻间,四散在候机室的人从四面八方涌向登机口。 沈楠难以相信,这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目的地一致的人。从相同的城市出发,去往另一个相同的城市。 因为认识的时间很长,彼此熟悉,一旦开始话头,并不缺可以聊的内容。这样的舒服自然的相处,不像是抱憾分手的旧情人,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或许原本他们当朋友就比当情侣合适。 广播开始通知飞往旧金山的旅客登机,怀沉的电话同时响起来,他接起电话说了两次知道了,随后把电话挂断。 沈楠顿住步子,对他说:“回去吧。” 怀沉握着手机没有动,他凝视着她,眼睛里情绪起伏,夹杂着眷念和抱歉。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楠倾身向前,轻轻的抱住了他。 怀沉全身一震,只一秒钟,俯下身,同样轻轻的回抱对方。 这一刻,千言万语都显得多余。 机场人来人往,无数的人从这里出发去往另一个地方,也有人归来。每个人都形色匆匆,每个人都依依不舍,不会注意有人在意他们的分别。 怀沉声音沙哑:“对不起。” 沈楠纠正:“别说对不起,怀沉,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只是选了一条该走的路。况且……我没有任何资格责怪你。” 片刻后,两人分开。怀沉往登机口走,沈楠没有跟上去,只是朝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怀沉浅浅的笑了,脸上已不再有伤感的情绪。 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也有很多误会没有解释,但都不重要了。毕竟,他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要去的地方并不一样。 沈楠看着他走到朋友身边,跟他们一一拥抱道别。她笑了笑,往出口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怀沉这边结束了,或许大家会觉得蛮多余的(?)但我还是想跟他一个正式的离场。 然后我保证,顾老师那边进度从下一章开始,持续给力。 隐瞒 回到家下午两点,顾景然不在,冰箱里也没有新买的食材。沈楠随便下了碗面当作午饭,出门去超市买东西。 正在货架上挑选调料品时,徐鹿鹿打电话过来。 她问:“怀沉今天出国?” “你属千里眼的吗?这都知道?” 徐鹿鹿轻嗤一声,问:“你现在跟顾老师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这也太不给力了吧。”她惊讶:“就这样朝夕相处,日夜相对,你们居然还保持着纯洁的师生关系?” “不然呢?你想怎么样?” “完了。”徐鹿鹿扶额,“沈楠,我对你的个人魅力产生了强烈怀疑,按说顾老师也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吧,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居然还能坐怀不乱。” 他又不是色狼。沈楠无语。 “我上个星期在街上遇到任西鸣了。” “哦。”徐鹿鹿的热情立马冷了几个度,不自然地问:“关我什么事?” “他跟一堆朋友走在一起,有个女孩子对他特别殷勤,好像是学妹,比他还小。” 任西鸣今年大二,已经成年。 “挺好的。这是他的自由。” 沈楠完全迷惑:“你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徐鹿鹿沉默,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开口时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坚决否认。 “我是为了他好。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简单,以为喜欢就是全部。他不懂事,我不能跟着不懂事。” 结账时顾景然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沈楠说在超市买东西,这会正准备回去。他让沈楠等一会,他过来接她。 付完钱推着购物车到超市出口,顾景然已经到了。 回家的路上,沈楠委婉的提起了徐鹿鹿的那番话,疑惑到:“为什么有人会觉得,不跟对方坦白是为了他好呢?” 顾景然回答:“大概是不想让他觉得为难。” 沈楠似懂非懂,说:“可是我觉得,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并没有那么多为难和考虑,既然相爱,在一起就是最好。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道德感,不断躲来躲去,浪费时间,多不值得。” 她边说边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发现顾景然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凝视她,脸上是恍然若失的神情。 沈楠狐疑:“怎么了吗?” 他睫毛轻颤,转瞬间收起了大部分情绪,可仍旧看着她:“沈楠……” 就在这时,绿灯亮了,等在斑马线两侧的行人开始往对面走,不断有人从他们之间的空隙穿过。沈楠转头看了眼闪烁的绿灯,回头时,顾景然已是往常般平静的神色。好像刚刚他的失态只是错觉。 而他叫自己名字时在想什么,她再也没机会知道。 清明节沈楠没有回家,苏嘉定打电话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回去,沈楠说不用。他前段时间跟着导师去邻省的山区做实践调研,打个电话都要四处找信号,回来后才得知这期间沈楠跟怀沉分手,遇到了黑心房东,之后住进顾景然家。 苏嘉定还算有良心:“本来我觉得自己在断网断电的山区呆了一个月很惨,现在看来你比我更惨。这顿饭就不叫你付钱了,我来给吧。” 沈楠:“……” 吃完饭苏嘉定和林瑶要去看电影,并热情邀请她一起去,前提是票价自付。沈楠气得呕血,骂了两句白眼狼坐地铁回家。 进到小区,迎面和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相遇,她穿着简单素净的毛衫,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戴着银质耳饰,有些发福,显得慈爱而友善。 巧合的是,两人进的是同一个单元楼。电梯下落到一楼,沈楠侧身让她先走,老妇人对她笑了笑表示谢谢,沈楠回以一笑。 电梯门缓缓关闭,这时电话铃响了,那老人接起电话。 “老顾啊?我到了。” “伶然跟我说了的,公寓在1806,这我怎么会忘?” “你让我带的东西?我带着呢。” “我给景然做顿饭再回去。这孩子前段时间累坏了,我上次看他都瘦了。” “不和你说了,电梯里信号不好。” 老人挂断电话,想起没按楼层,走上前抬起手从下往上一格格查找,一看18楼已经按了,有些惊讶的直起身子,却没有多说,退回去安静等待。 沈楠就没有那么淡定了,站在一旁如遭雷击,半饷不能动弹。从这位老人话里蹦出的人名来看,再愚钝也该知道她的身份。明显是顾伶然的妈妈,那位从顾景然十四岁起就照顾他的人。 意识到这个身份的重量,沈楠哪还敢侧头多看,随意按了一个邻近的楼层,赶紧溜了。 回到寝室,思凡惊讶:“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回来?” 沈楠躺到床上,把胳膊搭在额头,不堪回首地说:“我今天在小区碰见顾景然的家人了。” “啊?”思凡问,“他家里人不知道你们住在一起吗?” “我不清楚他说过没有。”看这样子,明显没有。 思凡斟酌:“所以你们这算非法同居?” 沈楠气闷不已,但悲愤地发现无从反驳。 晚上她跟思凡在寝室用电脑看剧,顾景然打来电话。 “在加班?” “不是。”沈楠握着手机忐忑不安,“我有点东西落在寝室了,回来拿。”又加了一句,“今天太晚,我就不回去了。” “好。”顾景然没有再问。 第二天下班沈楠依旧回寝室。 自从在电梯间遇见顾景然的伯母,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法装糊涂。 过去的一个月好像是从现实中陡然劈开的梦境,她过于沉浸其中,以至于快忘了自己的身份。而那位老人的出现无疑是当头棒喝,让她一下子跌落云间。 晚上沈楠在顾景然询问之前,给他发短信说今晚在林瑶家玩,不回去。 没想到刚刚发送成功,电话就来了,他问:“什么时候回来?” 沈楠说:“……明天。” “好。”电话挂断。 话已经放出去,明天就回家。可是沈楠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临下班时,她还在犹豫,顾景然又打来电话。 “下班了吗?” “快了。”沈楠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 “我在你公司楼下,你弄好就下来。” 沈楠惊呆了,不敢耽误,急匆匆的跑下楼,只一眼就看见停在写字楼对面,顾景然的那辆银灰色奥迪。 她做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人堵在公司楼下。 沈楠悄悄观察顾景然的表情,发觉他此刻的脸色是多云,意味着心情并不美丽。 转过路口是一条美食街,他问:“晚饭想吃什么?”是在询问她要不要在这里解决晚餐。 沈楠说:“去超市买食材回家做吧。”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滞了一下,随即微弯嘴角说:“好。” 沈楠疑惑,这人的心情怎么好像又多云转晴了呢。 前方红灯,他们被困在车流中间。 顾景然看着车况,忽然说:“我住在这边,家里一般很少会有人过来看我。” 沈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他是在解释伯母的突然袭击,尴尬地垂下头。 顾景然真的太聪明了。他从来不会问沈楠“你怎么了”这种话,仅凭一些细节,就能将事件过程推测得八九不离十。让她连否认的余地都没有。 她只好点点头表示知道。 “伶然怀孕了,预产期在六月,这两个月伯母都要去照顾她,不会再来我这里。” ……所以呢? 沈楠听完简直想钻地缝。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干脆搬出来?”林瑶问。 沈楠舀沙冰的动作一顿,肩膀耷拉下来:“我……我不知道……” “楠楠。”林瑶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还放不下顾老师,但我不想你受伤害。” “我明白。” “你们住在一起这么久,他就没有半点对你有意思的表现?” “我不知道……我怕又是我想多了。”沈楠失神的用勺子一下下戳着碗里的沙冰,“你说得对,我是该搬出去了,不然等到人家来嫌弃我,得多丢人。” “照你的说法。”她双手搁在桌子上,凑近沈楠,“我倒觉得,搬出去是个试探的好机会。如果他由着你搬,OK,你就大胆地走,他肯定对你没那方面的想法。但是如果他挽留你,不让你走,八成对你有意思。” “八成?” “这还是乐观估计。”林瑶说,“万一人家留你只是客气客气呢?所以到时候,你要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比如?” “依依不舍啊,浓情蜜意啊……” “你这招从哪来的?”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沈楠:“……” 遥远的你 与林瑶分开后,沈楠想起自己还有点东西落在学校,于是坐地铁回去。 进校门走了一段路,看见不远处小广场立着的两个大型喷绘,一张写着“建筑设计交流周——聆听时代的声音”,紧挨的另一张写着流程。 凑近一看,顾景然的名字赫然在列。他有一个讲座,在今天下午,题目是“设计空间就是设计光亮——基于路易斯康的建筑思想解读”,地点是五教的报告厅。 她走到五教,讲座已经开始一段时间。大门口拉着红色横幅,写着讲座题目和顾景然的名字,另外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守门。他们把沈楠当作来看讲座的同学,大概是见多了中途还想溜进去的人,态度有点差:“同学不好意思,讲座人数已满,不能再进场,如果你想看,请去隔壁教室看现场转播。” 这么火爆?沈楠吃惊,她记得报告厅至少可以坐八百人。 没想到隔壁教室也快坐满了,沈楠从后门进去,在有限的空位里找了个视线相对好点的位置。 做报告的阶段已经结束,进入到提问时间。从转播的画面里可以看见顾景然穿着纯黑色的西装,裁剪合适的西装衬得他身材修长笔直。面对外来嘉宾和学生记者的提问,他应对自如。虽然用的是中文回答,但涉及到概念和专业词汇,会不自觉地说英文,偶尔甚至会夹杂一些压根没听过的语言。最后随着提问越来越专业性,干脆放弃汉语,直接用英语和德语回答。几种语言在他的舌尖弹来弹去,意外的好听。 蹭讲座的外院同学小声问:“刚刚顾教授说的什么语种?” 坐在前排的本学院学生解释:“是拉丁文。” 讲座结束时间为下午五点半,沈楠不到五点就退了出来。她回寝室拿东西,往校门口走时,鬼斧神差的,又去了五教。 这时候已经六点过了,讲座应该早就应该结束,她都不知道自己去还能干嘛,但就是想去看看。 没想到门口还站着许多人,看这架势,讲座应该拖延了一段时间。沈楠逆着人潮往前走,隔着远远的距离,忽然看见随着几个老师和外来学者走出来的顾景然。 她慌忙躲到旁边的柱子后面。 顾景然正侧头跟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高高瘦瘦,一头柔软微卷的长发,没有化妆,只涂了点唇彩。柔和舒服,像极了清丽的梨花。 此刻她对着顾景然盈盈而笑,沈楠真是无比后悔来这里。 沈楠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晃,直到街边商铺亮起灯,才猛然发现天色已晚,她看了一眼时间,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往回赶。 没想到打开门,正好和拿着水杯从厨房出来的顾景然照面,沈楠有点发懵,呆呆的立在原地,他走近问:“不是说逛街,没买东西?” 刚洗过澡,他的头发还有些湿,靠近时能闻到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味。 沈楠回过神,摇头说没有。回房间拿睡衣去浴室洗漱。 她坐在床沿看着窗外的夜空出神。如果说顾景然伯母的出现让她清醒,那么林瑶那番话无疑使她动摇,而下午站在台上光芒万丈的顾景然,还有那个像梨花一样美丽的女子,则让她终于看清了现实。 一切都没有改变,对她而言,他还是一座远不可及的雪山。 夜色已深,顾景然书房的灯还亮着,沈楠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敲门进去。 他正站在书架前翻阅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书,看见她,有些意外,问:“睡不着?” 沈楠摇头:“不是。”她抿了抿嘴,“我有话跟你说。” 顾景然低头翻着书,问:“什么话?” 来之前沈楠反复在心里打着草稿,把要说的话仔细过了一遍,可身临其境,才发现是如此的艰涩难言。 久久没听到回答,他狐疑,“沈楠?” “前几天我一个同学的舍友搬走了,隔壁房间空下来,听说我在找房子,问我要不要过去住。她那边离公司挺近,而且房租也合适,我觉得很不错。所以……想趁这个机会搬出去。” 沈楠一口气说完,等着顾景然的反应。 然而,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的手指维持着往后翻页的姿势没有动,缓缓的转过头,没听懂一般:“你说要搬出去?” 沈楠小幅度的点点头。 顾景然顿了一下,把书合上放进书架,没有把手收回来,而是搭在架子上一层的隔间,用舌头抵了抵下槽牙,问:“在这里住不习惯?” “没有……就是觉得挺打扰你的。” 他们生活作息相差甚远,习惯也完全不一样。前段公司事情太多,家务方面沈楠没有帮上什么忙;平时白吃白喝她不好意思,想要去买食材回来补贴一下,但两人都很少晚上在家吃饭。周末都有空时,顾景然会坚持陪她一起去超市。说到做饭,沈楠更挫败,她自我感觉还挺不错,但跟顾景然比,实在很一般。他独自在外留学八年,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包括煮饭。 而他却说:“不打扰。” 正在胡思乱想的沈楠诧异地抬起头。 顾景然那双总是沉静淡然的眼睛此刻情绪翻涌,面对沈楠的目光,他将视线转移到密密实实排列的书籍上,重复道:“我觉得不打扰。” 说完之后他不再吭声,也没有看她,眼睛固执地看着前方。不知怎的,沈楠觉得现在的顾景然,很像发脾气后等着大人哄的小孩子,透着一股平时完全不可能展现出来的别扭劲。让沈楠满腔的话,顿时变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气氛僵持。 忽而,顾景然动了一下,原本正对着书架的身体向沈楠的方向侧了稍许,“我这边有空房间,多住你一个没关系。况且,外面租房的太乱了,你搬出去住不安全。” ……原来是担心她的安全。 沈楠心中苦涩。她按捺住眼底的酸楚,勉强笑了笑:“你的好意我都明白。可我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就算现在不搬出去,以后也会搬出去。” 顾景然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是吗……”隔了一会他问:“你同学的小区在哪里?” 沈楠报出名字。 他点点头,“房子怎么样?” “还行,比之前的好很多。” “嗯。”顾景然问,“准备什么时候搬?” “……周末。” “好。”他了然的点头,“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东西也不多。” “那行。”没再坚持。 “嗯。” “我还有事。”顾景然走向里侧的书架,从上面取出一本书,随意的翻开查阅,淡淡地说,“你回去睡觉吧。” 标准的逐客令。 沈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她一直以为,顾景然对自己就算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至少也是特别的。然而当他冷漠起来,自己不过是个路人。 “就这么完了?”林瑶不可思议地问。 “对。” “一点没有挽留的意思?” “没有。” “既然这样,你还是搬出来吧。”林瑶叹了口气,“顾景然这样的男人,不是一般人能够降服的,除非他自己愿意花心思,我真不信有人能收了他。” “我知道。”沈楠自嘲的笑了,“我也不想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栽倒两次。” 从那之后,沈楠开始刻意躲着顾景然。 早上她尽量跟他错开时间出门,晚上则留在外面解决完晚饭,将近十点才回去。顾景然问起,她就推托说公司忙。这话半真半假,公司现在事情确实多,但研发部门的工作已经处于收尾阶段,忙也跟自己没关系。她只是不想回去面对他。 同时她对顾景然的态度也变得很微妙。从那天晚上谈话之后,沈楠明白他对自己没那份心思。她不想凑上去惹人嫌,于是处处保持距离,尽量任何事都不去麻烦他,实在有不得已的情况,就客客气气说声谢谢。每一次顾景然都脸色极差,沈楠觉得他大概是不习惯自己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她承认自己是故意的。那天晚上顾景然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她不是滋味,还有一丝不想承认的难堪。她气恼顾景然的无动于衷,更气恼自己的不自量力。 山雨欲来 今天是周五,早晨沈楠走出房间,顾景然正将烤好的吐司摆上饭桌,听见动静朝她看了一眼,“过来吃早饭。” 为了节约时间,早餐一般是西式。以往顾景然通常会抽空看最新的学术期刊和当日安排,但现下他只是默默喝面前的咖啡。饭桌上安静非常,沈楠坐在他对面味同嚼蜡。 “是准备明天搬走吗?”他忽然问。 沈楠啃吐司的动作一顿,随即闷闷的嗯了一下。 “东西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她埋头跟吐司较劲。 “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能行,东西又不多。”她迅速将手里的东西吃完,拿起杯子喝两口牛奶,抹干净嘴巴说,“我吃饱了。”匆忙站起身走向玄关。 顾景然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所有动作,随后慢慢走过来,问:“晚上回来吃饭吗?” 沈楠低着头换鞋:“不了,公司有部门聚餐。” “嗯。”他把手插进棉麻家居服的裤兜,嘱咐道,“早点回来。” 她含糊的应了一声,换好鞋出门。 部门聚餐定在晚上七点,去的地方是一家口碑极好的中餐厅。来聚餐的除了研发部还有媒体部,与研发部汉子聚集不同,媒体部女生过半,且大部分还是单身,所以这顿饭的实际目的大家心照不宣。 媒体部风头最劲的要属冯雯雯,赵鹏宇曾说沈楠比她好看,这句话明显夸张了。冯雯雯属于一眼惊艳型,而且穿衣风格跟出众的样貌相得益彰。说是美女一点没错,但跟绝色比却差了点距离。 毕竟有林瑶珠玉在前。 沈楠作为研发部新招来的唯一的女生,一样引起很多人的好奇。这种好奇通常与N大、软件工程、计算机联系在一起,目光饱含欣赏、审视、惊异和怀疑,她习以为常。 吃饭是小组一起。沈楠去得比较晚,只剩钟序旁边还有空位,她暗骂部门里的男人没良心,战战兢兢地过去坐好。 酒过三巡,部门之间渐渐放开,吃完饭有人提出去KTV再聚,大家一致赞同。开车来的同事有几个,分配人员后,沈楠和钟序一个车。她暗自扶额,今天是躲不掉了吗。 钟序斜她一眼:“很不想见到我?” “没有。”沈楠强颜欢笑,“就是你喝了酒还开车上路,我怕自己小命不保。” “我说了要自己开车?”钟序将钥匙挂在食指上转圈,“你拿到驾照了吗?” “拿到了。”沈楠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把钥匙扔给她,吩咐道:“过来开车。”说罢懒懒散散地走向副驾驶。 沈楠:“……” 上路后她自我感觉开得还挺顺手,钟序却将她从头到尾嫌弃了一遍。 “你的驾照是跟谁学的?游乐场碰碰车工作人员?” “该打转向灯了,脑子还在想什么?” “你说实话,当年学弯型车道的时候是不是开进过沟里?” …… …… 沈楠默念:我忍我忍。 钟序哼笑一声:“在心里骂我呢?” “没有。”沈楠直言不讳,“我没骂你,我是想把你扔下车。” 他威胁:“对上司就这态度?看来奖金是不想要了。” “我开玩笑呢,您怎么这么当真。”沈楠选择战略性低头。 钟序忍俊不禁,微侧着头去看沈楠。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车况,双手握着方向盘,上半身坐得笔直,透着一股认真而可爱的傻劲。 个人经历的缘故,他并不看好女孩子做程序员这一行。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女人通常意味着麻烦和不稳定,而计算机这一类工作,偏偏又需要极强的运算头脑和理智的判断力,尤其超负荷的工作强度,连有些男生都避之不及。但钟序必须承认,沈楠是个非常合格的下属。 她很聪明,专业性在同期的实习生里属于佼佼者,同时她很勤奋,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都愿意花时间。钟序已经忘了什么时候对这个一开始嫌弃的下属改观,甚至投放过多的注意。或许任何人都不会对一个做事认真,性格有趣的女孩子熟视无睹,更何况她长得还很好看。 实际上钟序接触过的女人不多,对女人的大部分认知还停留在学生时期。而沈楠就像是高中隔壁班女同学,清秀灵动,笑起来爽朗干净,就像是夏天的汽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让人浑身舒透自在。 他盯着沈楠看了几秒,回过神来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今年二十八岁,虽然没谈过几次恋爱,但已经不是有一点喜欢就不管不顾往上冲的毛头小子。大概是酒精挥发的作用吧,他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 KTV的包厢里坐了三十来个人,热热闹闹的挤满房间,有对象的忙着发展对象,没对象的忙着当麦霸,剩下的凑了十来个人玩狼人杀。沈楠对这种游戏一直玩不上手,更何况还碰上一堆老司机,局局惨败,被灌了好些酒。最后是钟序看下去,把她从包厢拖出来。 他微皱着眉,脸色难看:“不会玩还这么拼,脑子坏掉了?” 沈楠罕见的没顶嘴。 要是以前,这种吃亏的事她肯定躲得远远的,但这几天她心里非常憋屈,只想找个途径发泄。顾景然不喜欢她做的事,她巴不得全部做一遍才好。 钟序问:“还能走路吗?能走就跟着,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沈楠脑子还算清醒,不想麻烦别人,“我打个车回去。” “怎么着?心系人民警察,想着为深夜失踪添一起案件?” 这人嘴怎么就那么欠呢。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这个城市依然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顶头上司私下送自己回家这事,怎么想都夹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沈楠晕晕乎乎的靠在椅背,再三告诫自己心无杂念。 她感到今天晚上一切都脱离了正常。顾景然的冷漠像一堵高墙,她拼命想撞开,所以总忍不住做出格的事。 车汇入主干道,钟序问她住哪,沈楠脑袋发昏,脱口报上小区名字,他眼底闪过惊讶和疑惑:“你家住在那边?”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意味不明地嗯了一下。 钟序将车开进小区内的临时停车场,沈楠下车跟他道谢。 他问:“你住在哪一栋单元楼?” 她抬手指向不远处。 “我送你到楼下。”钟序语气很平,“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她知道这种做法无关乎其他,只是成年男子的社交礼仪,但还是慌忙拒绝:“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坚持:“花不了多少时间,走吧。” 再拒绝就有些矫情。 路很短,几分钟就到了。单元楼下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模糊的笼罩着一个黑影。沈楠撇了一眼,瞬间停住脚步,全身僵硬不敢再往前挪动半步。 那个黑影是顾景然。 [锁] 坦白 沈楠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骂了顾景然,然后和他接吻了。整个梦因为酒醉而支离破碎,难以拼凑完整,只有零星的片段。她集中精神想要弄清楚,反而什么都抓不住。后来想只是个梦而已,搞不清楚有什么关系,和顾景然接吻又不亏,又安心睡过去。 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作。宿醉之后的脑袋晕乎乎的,沈楠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才将神游的思维拽回来。她很口渴,掀开被子下床找水,床头刚好放着一杯,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瞥见搁在一旁的卡片。 ——有急事去学校处理,早餐在桌上,在家等我回来。 署名顾景然。 沈楠捏着薄薄的纸片狐疑的看了几遍,不太懂为什么要等他回来。这时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些画面,她浑身一激灵,猛然意识到昨晚发生的或许并不是梦。 所以她真的跟顾景然接吻了?! 这一结论无疑是晴天霹雳,吓得沈楠七魂六魄全部脱位,她闷着头拼命回忆,然而越想要探究,大脑越是一片空白。 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顾景然不在家。沈楠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拿着睡衣去浴室洗澡。洗完后她坐在餐桌吃早饭,听着楼道时不时传来的隐约的脚步声,忽然有点坐不住了。 昨晚的事情,她并没有太多印象,至于顾景然要跟自己说什么,更是没有主意。这样毫无头绪的傻等着,简直度日如年。 想到等会顾景然回来后两两相对的尴尬情境,沈楠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于是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门。 在外面闲逛了一圈,日头渐渐大起来,她别无去处,思来想去还是回学校。 寝室里没有人,沈楠进屋后径直往床上躺。手机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机会充电,已经自动关机。关机吧,她自暴自弃的想,这样就不用担心顾景然打电话过来。 沈楠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肚子饿的受不了才醒过来。窗外天色阴沉,分不清是傍晚还是早晨。辜思凡这时候回来,看到沈楠后震惊的问:“你怎么会在这?!” 沈楠奇怪:“我怎么不能在这了?” “你今天都呆在寝室?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找你都找疯了?顾老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在哪,我都快怀疑你被人劫持了,没想到你居然在寝室睡了一天。”思凡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气,问,“手机呢?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关机了。” “还好,谢天谢地你没事,你快回个电话给顾老师吧,他今天一直在找你。” “我没有充电器……” 思凡立马找出一个充电器塞给她。开机之后各种短信和未接来电提示噼里啪啦一直响个不停,不用看都知道数量可观。 当她做好心理建设伸手去拿手机时,林瑶的电话突然打过来。 沈楠接通:“……喂?” 对面的女人劈头盖脸地骂:“你还知道接电话?这么久死哪去了?你知不知道顾老师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他都找到我家来了,就说如果你接了电话一定要跟他联系,他觉得你可能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见他。我看顾老师当时的神情,明显是在意你的。所以你现在躲起来算怎么回事?” “我没……” “我警告你啊,不管你怎么想!这事你得给人家一个交代。你要是敢对不起他,全寝室都不原谅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沈楠握着手机五味杂陈。 思凡催她:“听到了吧,快打电话。” 沈楠拨通顾景然的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他的声音疲惫而焦灼:“沈楠?” “……嗯。” “你在哪?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我在寝室,我没事。” 顾景然明显放松下来:“出来谈谈吧,可以吗?” 沈楠哪敢说不可以。 十分钟后顾景然打来电话让她下楼。 那辆银灰色的奥迪停在女生园外,以前他一般是停在更远的校园大道。估计这次实在太急了,直接开到这里。 沈楠敲了敲车窗:“顾老师。” 顾景然侧过头示意她上车。隔着车窗,沈楠看不清他的脸色,却很笃定他此时心情欠佳。她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打开车门坐进去。 一路上顾景然都不说话,抿着嘴把车开的很快。 驶入负一楼的停车场,他先一步下车,打开车门不由分说把沈楠拽出来,拉着她往前走。沈楠踉踉跄跄跟着,纷乱的脚步声响在空旷寂静的场地。走过拐角后,她实在跟不上,停住脚步不动了。顾景然转过头,沈楠发现他的眼框周围竟然泛着红。 她小声申辩:“……你走得太快了。” 顾景然声音沙哑:“为什么不接电话?” 沈楠底气不足:“没电了……” “我让你等我回来,你为什么要走?”顾景然目光灼灼,紧紧看着她。认识顾景然这两年,沈楠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一时被吓得不知所措。 顾景然步步紧逼,沈楠不自觉往后退,直到被他抵在身后的柱子上。他的身体完全压制着她,沈楠感到害怕,挣扎着要逃开。顾景然用手钳住她的下巴,低声问:“你还想逃到哪里去?” 他的脸垂下来时,沈楠往侧面避。那只手更加用力把她的脸扳回来,直接吻住她。 如果说昨天的吻是情人间温柔的缠绵,今天却像是一种征服,男人力量上对女人的完全奴隶。顾景然吻的又深又用力,不给沈楠换气的空档,直到沈楠觉得自己快缺氧而死,顾景然才放开她。 他把她圈在怀里,头靠在她的肩膀,腿抵着她的身体,是完全占有的姿态。 顾景然说:“沈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放你走。所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不管你要怎么想,恨我也好,我都不会再让你走了。” “我不能再把你送走。” 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沈楠的意识被炸的七零八落,靠在顾景然怀里,仿佛身处梦中,她迟疑而茫然地问:“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顾景然愣了愣,坦诚道,“对。” 沈楠真的傻了,她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睫毛轻轻颤了颤,硕大的眼泪竟然直接滚落下来,刹不住车似的,源源不断的顺着脸颊往下掉。 久久没听到回应,顾景然若有所觉的侧过头,看到眼泪糊了满脸的沈楠。 “怎么哭了?”他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声音有点挫败,“不希望我喜欢你吗?” 沈楠的眼泪顿时流的更凶。 她用手背抹掉下巴淌着的泪水,抽抽搭搭的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听见你说这句话。” 顾景然呼吸一滞,猛地拉住沈楠的手,灼灼的看着她,好像在确认刚刚听到的话是不是真的。片刻后,他眼睛里汹涌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最后弯起嘴角,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也喜欢我?” 沈楠的脸顿时红得像番茄,躲闪着他的目光,支支吾吾的说:“我不知道。” 这种反应,怎么看也是欲盖弥彰。 顾景然却对答案意外的执着,摆正她的脑袋,深深的看着她:“回答我。” 沈楠被问得没办法,低低嗯了一声。 短促的单音节低若蚊呐,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但顾景然却满足了。 心里一瞬间心中涌出太多的喜悦,他握了握手指以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最后还是认命般勾起嘴角,把头埋在沈楠的肩窝,沉沉的笑:“我很高兴。” 沈楠愣住了。 犹觉得说得不够明白似的,顾景然面对着她,捏了捏她的手微笑着重复道:“我很高兴你喜欢我。”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光芒,令那张原本就出众的脸更加生动璀璨。 她整个人就像在七彩糖粉里滚了一遍,浑身都是甜丝丝的香气。 沈楠被顾景然安排在饭厅呆着,而自己则在里间的厨房准备晚饭。 她的大脑仍然晕乎乎的,从停车场一路牵着回来到现在,沈楠仍然怀疑是在做梦。因为实在太不真实了。 胡思乱想间,顾景然端着两碗面出来,沈楠狐疑:“怎么有两碗?” 他看了她一眼:“你不会以为我今天有机会吃饭吧?” 沈楠心虚的垂下脑袋:“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没事。”顾景然将筷子递给她,“你让人不省心的时候太多了。”我习惯了。后半句他没说出口,但沈楠知道他会说什么。 怀着愧疚心理,吃完之后,她非常主动的提出洗碗,三下两下收走碗筷拿进厨房。 放好热水,刚把洗洁剂倒进水槽,顾景然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她,一瞬间,他的气息和温度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沈楠没意料到他的动作,举着洗洁剂瓶的手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 “怎么了?”她有点不明所以。 “就是想抱你。”他闭着眼睛埋在沈楠的颈窝,“现在这样真好,我想抱你一会。” 沈楠的心就像被扔进了甜得发腻的糖水里,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顾景然是那种让你一看见就会不由自主联想到冬天的人。他像是冬天的一场雪,一棵树,一阵风,疏离、冷清、遥远,让人无法捕捉。气质沉静眼睛深邃,给人一种凌厉之感;但性格使然,多了一份收敛。加上五官精致漂亮,即使面无表情也不会显得过于冷漠,是不食人间烟火般清淡。 而此刻,他笑意温暖,眼神柔和,拥抱沈楠的姿态就像小孩得到心爱玩具般满足,那种疏离感已经完全掩藏,展现出来的是全部的温柔和珍视。 良久,沈楠问:“你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干嘛想这个,她汗颜。 “在办公室,你偷偷看我,被我发现了还装作没有。” 沈楠死撑:“我本来就没看你。” 顾景然笑了:“其实当时我面前的玻璃反光,是可以看见你的。” 沈楠:“……” “楠楠?” “别叫我。”她捂住脸,“太丢人了,你就知道捉弄我。” “不丢人。”他毫无诚意的安慰,“只是有点傻。” 沈楠恼羞成怒的转过身打他,顾景然没有反抗,笑着任她闹,这样一来沈楠反而不好意思欺负他,拳头挥了两下就收手。他又重新搂住她,两人相拥在厨房暖融融的灯光下,气氛美好得不可思议。 当天晚上顾景然做了一件特别孩子气的事,在他看到沈楠收拾好的行李箱时,要求她打电话给她同学说自己不搬走了。 沈楠为难:“可我都答应人家了。” 顾景然振振有词:“你昨晚也答应我了,难道你忘了?” ……实不相瞒,我还真是不记得。 她嘀咕:“哪有人刚谈恋爱就同居的。” 他不以为意地反驳:“现在有了。” 好吧,你说什么都对。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了,以后只能现写,所以不能保证更新速度。但是干货都放出来了嘛,以前是虐虐虐甜甜虐虐虐,以后就是甜甜甜虐虐甜甜甜。 偶遇 周一早晨,顾景然开车送沈楠去上班。学校跟公司不在同一个方向,他将沈楠送到公司,还要绕个圈子才能回学校。 临走前他说:“晚上我来接你吃饭。” “你不是有晚课吗?会不会来不及?”沈楠担忧地说。 “没事,我尽量赶过来。” “这样你太累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某人眼风一扫:“你的意思是,晚饭你不跟我一起吃?” 沈楠:“我……” 她不知道,原来顾景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下班时,顾景然果然赶过来接她。 沈楠挂断电话准备下楼,不期然遇到刚从办公室出来的钟序。见到他,免不了会想起前天晚上公司聚餐,喝醉后他半夜送自己回家的事。这事怎么说有些逾矩,清醒后沈楠才发觉有失考虑。本想躲几天把这事挨过去,没想到就这样面对面撞上。一时间,沈楠的脑子有些懵。钟序却没半点受影响的样子,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看谁都不在意的表情,随口问:“下班了?” 是再自然不过的语气,看来这事已经算过去了。沈楠心情略松,安安分分的说了声对。 钟序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绕过她往前走。沈楠则往电梯间去。 按楼层时,突然有人走进来,是赵鹏宇。空间狭小,又没有旁人,沈楠只好弯起嘴角,客气地朝他打招呼。两人鲜少会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也客气地应了一声。 电梯缓缓下落,赵鹏宇和身边的同伴商量去哪吃饭,忽然问沈楠:“下班你有什么安排?” 沈楠随口胡诌:“回家。” “那多没意思。”赵鹏宇说,“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吃育才路的川菜。对了,这位是我在财务部的朋友,梁珂。” 被点到名的男人朝她看过来,局促地笑了笑,仔细看,有些脸红。 赵鹏宇说:“你应该记得吧,上星期我们还一起开会呢。” 梁珂脸又红了几分。 沈楠没有说话,这场面要是再装糊涂就有些拿乔。她的表情慢慢冷下来,对赵鹏宇自作主张的牵线感到些许厌恶。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有人来接我,下次吧。” “男朋友?”赵鹏宇似笑非笑。他嘴上询问,心里却笃定不是。虽然早在刚来公司,有人追的时候沈楠就明确表示过自己有男朋友,但前段时间赵鹏宇从别人那里知道,那男生出国留学,两人已经分手。他于是说:“朋友的话,可以叫上一起嘛,多个人也热闹。” “不用了,哪好意思打扰你们。”没想到他这么不依不饶,沈楠微微皱眉。 赵鹏宇只当她是找借口,还是一路跟到大门口,问:“你朋友呢?” 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的喇叭声,循声望去,只见路口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奥迪。车里的人打开车门出来,他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长相却是难得的清俊。最吸引人的是他黑沉沉的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将整个人衬得淡漠自持,疏离感十足。 沈楠朝他挥挥手。 顾景然看到后,脸上浮现起笑意,笑容浅而含蓄,却因为真实,让人心头一暖。他朝这边走来,停在沈楠面前。 看到她身边的两个男生,问道:“这是你的同事?” 赵鹏宇和梁珂在看到顾景然的奥迪A8后表情就已经非常难看,再看到他本人,更是无地自容。沈楠对顾景然点点头:“对。”笑着说,“我们走吧。” 车子开出去,顾景然问:“你不喜欢他们?” 沈楠一怔,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刚刚她气不顺,刻意无视他们,连基本的介绍都没有做,就拉着顾景然走开。现在想来真是幼稚又没礼貌。这会顾景然问起,沈楠有一种做错事的心虚,轻轻嗯了一下。 “发生过什么吗?” “也没什么。”真要说个所以然反而没什么可说的,“性格不适合做朋友。” 顾景然点点头,没再多问。倒剩沈楠有点搞不清状况,疑惑:“没了?” 他好笑:“还有什么?” “我以为你会教训我。” 顾景然赞同道:“这事确实做的不对。” 沈楠呻yin:果然…… 然而他顿了顿,好像在思考怎么说合适:“但是,合不来的人不用刻意结交,关系别弄的太僵就行。这一点,你自己要把握分寸。” 诶? “人这一辈子,无能为力的事有很多,尤其是会遇见哪些人这件事,但至少还有权利选择跟谁交往。不是遇见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缘分,所以不用勉强自己。” 周末,两人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买菜。沈楠不会选肉类食材,所以在顾景然挑牛肉的时间,无聊的溜达到水产区,四处瞎逛时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是大学一个专业的同学,孙骁骁。 “真是你啊。”孙骁骁挺开心的模样,“没想到在这也能遇见熟人。你家住这边?” “啊……不是,我路过,进来买点东西。你呢?” “我姨妈住这附近,这不周末嘛,过来给她送点东西。”说完指了指不远处推着购物车的中年妇女。 “对了,你知道我刚刚碰见谁了吗?” 沈楠摇摇头。 “顾景然,你还记得吧?大二时教我们微积分的那个特帅的男老师,我刚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另一边货架选东西。” “是吗?”沈楠脸色僵硬地问。 “看样子,我猜他应该也住这边。”她笑嘻嘻地问,“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不用了吧。”沈楠赶紧拒绝。心里有点庆幸没和顾景然走在一起,要是让孙骁骁知道自己现在跟他的关系,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沈楠心里发慌,害怕顾景然会突然出现,到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对方惊讶:“你以前是他课代表诶,居然都不过去打个招呼。” 沈楠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干脆扯开话题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网站测试,每天累的要死,实习工资还特别低。”于是聊起了实习时的奇葩事。 说话间,顾景然推着购物车走过来,孙骁骁看到后,连忙叫道:“顾老师!” 顾景然疑惑地看着她。 “顾老师你好,我是软件工程专业,您以前微积分班的学生。” 他含笑点头:“你好,我记得你。” 孙骁骁没想到顾景然居然知道自己,而且隔了两年还记得,顿时喜不自禁,语气更是俏皮了几分:“您家住这边吗?” “对。”说完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沈楠。 察觉到他视线的偏移,孙骁骁恍然大悟般拉着沈楠介绍道:“顾老师,这是沈楠,那时候是您班上的课代表,您还记得吧?” 见沈楠毫无反应,暗地里戳了戳她。 沈楠勉强笑了笑:“顾老师,你好。” 听到这个称呼,顾景然黑沉沉的眸子无声地看过来,沈楠垂首。隔了一会,听见他说:“你们接着逛,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多久,孙骁骁的姨妈就叫她回去。沈楠以为顾景然早已走了,没想到他居然站在超市门口,提着几个购物袋等她。可是回去的路上,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夜里沈楠打开电脑搜索刘能的信息,虽然是前两年的,学校又刻意压下去,但还是有很多相关的帖子。最近的是半个月前。 帖子下面评论过千,几乎全是咒骂,声讨他的言论,有些人隔了两年说起他仍是大骂师德败坏。她打开校园网,在外国语学院搜那对师生恋的内容,但毕竟是学院网站,早已经被删的干干净净。 大四刚刚开学,沈楠和几个同学在学校酒楼跟导师吃饭时,不经意聊起这件事。导师喝了酒,话比平时多些,他说刘能遇到这事不能说冤枉他,但也确实背了太多的黑锅。现在的学生哪有这么笨呢?如果你遇见老师s扰会忍气吞声吗?沈楠说不会,她会当时就让他滚蛋,大不了鱼死网破。导师又说,就事论事,刘能不无辜,但事件里牵扯的几个人,都逃不了干系,只不过最后背锅的是他。 她关掉电脑,靠在椅背上看着熄灭的显示屏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二十天终于上线了。希望七月能写完…… 和解 《五十三》 随着毕业的临近,顾景然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忙起来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影,更别说一起出门。 这天中午,她结束手边的工作准备下楼吃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听到顾伶然声音的时候,沈楠懵了两秒钟。 她在电话里问:“是沈楠吗?我在这附近,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算起来,有大半年没见过顾伶然。怀孕八个月,她胖了整整一圈,身子重,走起路来略显吃力。没有化妆和刻意打扮,只将头发随意的挽起来。但因为底子好,仍是很漂亮的。 落座后她笑着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应该是最喜欢吃些麻的辣的,今天委屈你陪我喝海鲜粥了。” 沈楠赶忙说:“哪里,海鲜粥我也喜欢。” 顾伶然笑了笑,招来服务员点菜。 吃到中途,她忽然说:“景然前几天跟我说了他跟你的事。” 沈楠舀粥的动作缓下来,心里早已预料到她来找自己,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 “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凡事都有自己的分寸和考虑,我不该干涉他的决定。但这两天我想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嗯。” “我之前跟你说,景然的爸爸在他五岁时因为地质考察事故丧生,其实后来,他妈妈也去世了。” “他跟我提起过。”沈楠说,“他还说后来就被接到大伯家生活。” “那他有说过阿姨是怎么去世的吗?” “没有。” 顾伶然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她是自杀去世的。” 沈楠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语无伦次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自杀?” 那时候顾景然明明才十四岁啊,她怎么忍心? “叔叔和阿姨的感情一直很好。叔叔意外丧生后,阿姨接受不了现实,精神状况一直很不稳定。后来由于精神失常和自虐倾向,被送到医院进行长期治疗。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景然就住在我家了。” “当时他不过才九岁,九岁的小孩,却意外的早熟懂事,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却比上面的好几个哥哥还优秀。而且非常沉默少言,很多时候都安安静静的呆在房间,唯一的娱乐是玩拼图。现在想来我仍然非常痛心,他几乎从五岁开始就失去了童年。” “或许是叔叔很早离世的原因,景然对阿姨的感情非常深。阿姨住院后,他仍然坚持每个周末去照顾她。可即使是这样,病情还是不断恶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发病时甚至连景然都不认识。” “景然十四岁考上N大物理系,收到录取通知书他第一个拿去给阿姨看。那天阿姨非常高兴,意识清醒的跟景然聊了很久。可是谁知道……她当天晚上就自杀了。从医院顶楼跳下去,当场毙命。我还记得景然当时的样子,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医院空荡荡的走廊,在听到阿姨的死讯时,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掏空,只留下一副躯壳。” 因为太震惊,沈楠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眼睛又酸又涨,不管她怎么深呼吸,大颗大颗的眼泪还是掉了线一般落下来。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想到少年时期的顾景然站在医院,独自承受亲人离去的痛苦,她的心就抽痛不已,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一把利剑生生搅动。 顾伶然仍然在说:“从那之后,景然就彻底安静下来,他不哭不闹,不说话也很少笑,生病难受更不会吱声。隔了一年,我们都以为事情有所好转的时候,却发现他染上了药物依赖的习惯。” 沈楠喃喃:“……药物依赖。” “对。他隐瞒的很好,如果不是突然发病,或许再隔半年我妈妈都发现不了。除此之外,他还查出有严重的抑郁症倾向。爷爷停掉手边所有的工作赶回家,将他送出国治疗。治疗期间,他提出改学建筑学,爷爷不同意,他们俩大吵了一架,于是景然五年都没有回国。” “那几年他真的非常累。他中途改学建筑,绘图建模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业本就十分繁重,却还要抽时间修物理学的硕博学位。你看,即使到最后他还是狠不下心辜负爷爷,或者说辜负阿姨和叔叔。” “沈楠你懂吗?景然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他表面上冷冷清清什么都不关心,可实际上内心柔软细腻,非常重感情,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付出。这些年他过得很不容易,对于你的出现,我真的替他开心,可是也很害怕。” 沈楠哭得眼睛红红,哑着嗓子说:“我明白……我都明白……” “他性格非常固执,一旦认定一个人,千难万险,不到最后一步绝不会放手。叔叔阿姨的离世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打击,我不想他再承受一次。今天来找你,是希望你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准备好跟他在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如果不是,你现在离开,他至少还能忘记你。” 沈楠擦掉脸上的泪水,平复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未来会怎么样。但我至少可以告诉你,我很喜欢他,实际上,我爱他。而且在希望他幸福这件事上,我的爱跟你们是一样的。我知道自己现在还太小,很多事情做的不够好,但我会努力。我不想他难过。” “好孩子。”顾伶然有些动容,眼睛里泛起薄薄的水光,“谢谢你愿意体谅。” 吃完饭送走顾伶然,沈楠沉默地走在回公司的路上,心绪仍然无法平静。 她终于知道顾景然的疏离和冷淡从何而来,又为什么总是会一言不发的站在窗前抽烟。 他说起父母过世时,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遗憾和恍然的表情; 在停车场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我很高兴你喜欢我; 还有在他们有限的几次争执中,他略显孩子气的语气。 沈楠心中酸涩不已,那天她当着同学的面叫他顾老师,他该有多么失望难过。而她还自以为这么做是为他好。 快下班时,她给顾景然打电话。铃声响了一两声被掐断,她不死心地又打了一遍,结果还是不接,第三遍打过去,仍是不接。 岂有此理?!沈楠愤愤然的时候,进来一条短信。 ——在上课。 ……哦。她气势顿时矮半截。 隔了一会又进来一条。 ——有事下课说。 ……好吧。 真是丢人。她沮丧的揉脑门,这一冲动就爱做蠢事的毛病,数十年如一日。 顾景然放下手机,泰然自若的重新打开麦克风,看着底下的学生问:“刚刚的案例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学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顾景然点点头,开始讲下一个知识点。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正常,顾教授刚刚太不正常了! 按照学校规定,老师在上课期间不能接听电话,但耐不住别人会给老师打啊。这也没什么,其他人怎么会知道学校什么时候下课呢?怎么会知道顾教授上课时不喜欢被其他事打扰呢? 可打电话的人大概有急事,一连打了好几个,要在以前,顾教授早就不耐烦了。 但是刚刚,就在刚刚,第二次来电时,他不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并且电话第三次响起时,甚至看了一眼学生,神情明显是在犹豫要不要接。顾教授何曾露出过这种表情,此生罕有好不好!把若干学生震惊的合不拢嘴。 这还不算完,后面他把电话挂断之后,居然拿起手机回了对方短信。众人猜测,短信内容百分之八十是在解释为什么没法接电话。发好短信之后,他把手机放下,刚说完一句话,又把手机拿起来,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目测仍然是在发短信。 你说这正常吗?简直太不正常了! 下课后,顾教授宣布休息五分钟,然后拿着手机出去回电话。他们上课的教室紧邻楼梯间,几个女学生耐不住好奇,假借上厕所,然后绕个圈藏在墙后面偷听。这事危险系数实在太高,被发现后果难以想象,但好奇心害死猫。 顾教授接通电话后说:“对,刚下课。” “今晚有晚课,回家大概很晚了。” 听到这里,几个女生顿时有点兴奋,顾老师这是在交代行踪? 又问:“有事?” 对方说了一句话。 然后,她们看到平日里不苟言笑冷面无情的顾教授,脸上霎时间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后却缓缓笑了。顾景然极少有显露情绪的表情,这笑容仿如冰雪消释,春风拂面,又因为他微抿着嘴角克制,所有的笑意都汇集到眼睛,眸子格外亮,像无数的星星闪耀。 几个女生看得呆了。 另一边,沈楠在等地铁时,接到顾景然的电话。她当时一时兴起想联系他,其实根本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只好问他晚上什么时候回家。果不其然,他说会很晚回来。沈楠沮丧的哦了一下。 顾景然感受到了,问:“有事?” “没事啊。”沈楠声音闷闷的,“我就是希望你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晚上十点半到家,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也没有关。顾景然略一思索,绕到沙发,果然看到蜷缩成一团睡在角落的沈楠。 四月底晚上天气还是很冷,而她穿着睡衣赤着脚,就这么睡在客厅,明知道她是在等自己,顾景然仍是又急又气。 小心的把人抱起放到床上,沈楠一沾上枕头,就自觉的往里埋了埋,沉沉睡去。顾景然莞尔,盖好被子,将拂在她脸上的头发整理好,然后俯下身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带上门出去。 大概晚上真的受了凉,第二天沈楠起床时鼻子有些堵,嗓子也痒痒的,还伴有轻微的低烧。吃早饭时她忍不住轻轻咳嗽,顾景然问:“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有点。”赶忙又说,“大概呛到了。”不承认自己感冒。 顾景然怀疑的看她一眼,探过身子摸她的额头:“有点发烧。” “没有。”沈楠否认,“是粥太烫了。” 绕是这样,顾景然仍冲了杯冲剂给她。 他说:“最近换季,很容易感冒,平时多注意点。这两天早晚温差大,不准一热就脱外套,听到没?” 沈楠觉得顾景然简直太小心了。从高中开始,她生病的次数五个指头都数的过来。再说感冒而已,哪值得这么大阵仗。 然而这场流感来势汹汹,下班时沈楠已经被烧的浑身无力,两眼发昏。 回到家后她随便找了点退烧药吃下去,然后钻进被窝睡觉。 她又累又热又难受,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听到顾景然在叫她的名字:“楠楠醒醒,咱们起床去医院。” 不去。沈楠把头埋得更深,她不想去医院,她不想吃药。 “乖,听话。”顾景然找出鞋给她穿好,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拿外套披上,带她出门去医院。 打吊针时沈楠很不配合,顾景然又哄又劝才终于弄好。等沈楠睡着后,已经晚上十点。他下楼去附近的粥店打包两份粥,回到病房,沈楠仍睡得很香。护士进来换药时,沈楠昏昏然醒来,顾景然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很多,他问:“还想睡吗?” 沈楠摇头。 “那饿不饿?我买了你喜欢喝的粥。” 他把冒着热气的南瓜小米粥外卖揭开,香气顿时扑过来,“吃这个?” 沈楠垂下头:“不吃。” 于是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拿起另一碗煮的软糯的白粥:“吃白粥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想吃。” “是不是不喜欢?”顾景然问,“不喜欢我重新去买,说说想吃什么。” 沈楠闻言,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 顾景然有些慌:“是不是还难受?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楠说不出话。她刚刚的做法明明就很无理取闹,这个人不仅不生气,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就她。 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愿意这样好脾气的包容生病时任性妄为的自己。 虽然退了烧,嗓子仍肿的老高,说话会扯的非常痛,像刀割一般。她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对不起。” 顾景然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我那天,不该装不认识你。” 他愣了愣,没有回话,但沈楠感到拥抱自己的那双手在缓缓收紧。 “楠楠,我知道你当时是为我考虑,所以不要责怪自己。” “在一起是我自私。明知道会让你面对很多压力,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但是你知道吗?从你答应跟我在一起开始,我就不想再让你离开我了。所以,不管以后是刀霜剑雨,还是日丽风清,都陪在我身边,你说好不好?” “好。”沈楠靠在他怀里,一个劲点头。 顾景然放开她稍许,从她的额头一路吻到脸颊,最后停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那声音轻而朦胧,辨别不清,沈楠还是听懂了。 他是在说“我爱你”,一遍又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最喜欢这种混着玻璃渣的甜宠日常了哈哈哈,不过看着看着,我觉得虐到我了[微笑] 医院 毕竟年轻,第二天沈楠就生龙活虎。虽然她坚持自己没什么大碍了,但仍被监督着喝了好几天的白粥。等到感冒彻底好之后,她想吃火锅的心已经按捺不住。 软磨硬泡下,顾景然终于同意带她出门,沈楠在车上碎碎念:“我要吃牛肉、毛肚、肉丸子,虾滑、鸭舌、五花肉。” 他头疼不已:“这样你会拉肚子。” 沈楠嘿嘿直笑。 那顿火锅后来他们没有吃成,因为半路沈楠接到姜薏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的不能自已:“沈楠,你爸爸出事了。” 沈楠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期间顾景然一直安静的站在房间门口。整理好后,他走上前把包接过去,对她说:“我送你。” 车子上了高速,沈楠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言不发地垂着脑袋,微微皱着眉。 顾景然问:“是不是晕车?” 沈楠没有应声。车里又陷入安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像鸽子的翅膀,扑扑的打在车窗上。 好一会,她才低低说:“我害怕。” 顾景然握方向盘的手蓦地收紧。 “姜薏说虽然一发病就及时送进医院,但情况非常危急,可能出不了手术室。”她声音很轻,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卷走,“上次他打电话给我,我一直在跟他吵架。”她自责又懊恼,“我竟然跟他吵架……” 赶到医院时,等在手术室外的只有姜薏一个人。她说:“已经进去五个小时了,可能还要等三个小时。” 沈楠茫然的点点头,顾景然见状,领着她在旁边坐下。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压抑。 沈楠心急如焚,她想问沈父是什么时候突发脑溢血的?当时情况怎么样?送到医院时医生怎么说?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 然而姜薏整个人十分消沉。她面色苍白憔悴,毫无血色,眼神灰暗。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像一缕荒野的青烟,轻轻一碰就会挫骨扬灰。 晚上七点,手术室终于打开。姜薏几乎瞬间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向医生,死死抓着对方的衣服,哆嗦着嘴唇急切的问:“情况怎么样?他有没有事?” 被扯住衣服的医生,没半点准备,差点被撞到地上。护士过来解围,才发现她怀着孩子,扶她的动作不敢太用力,以至于好半天都没把她扯开。 沈楠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姜薏,平时她做事得体大方,说话温温柔柔。而此刻却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狼狈不堪。 医生边挣脱边安抚道:“您听我说,别着急。手术很顺利,患者脑内的血成功清理干净。已经转入ICU,您不信可以去看看。不过现在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后期可能会出现多种并发症,要恢复还要一段时间。” 医生走后,护士拿着几张单子走过来问:“谁是病人家属?拿着单子到住院部大厅缴费,不然没法进行后续治疗。” 沈楠伸手去接,被顾景然中途拿走,他温声道:“我去缴费,你陪她去看你爸爸的情况。” 手术刚结束,沈父情况不稳定,只允许探视半个小时。她们经过重重的消毒程序,换上衣服和棉拖,戴着口罩,进入病房。 沈父沉沉睡在病床,戴着呼吸器,浑身插满管子。周围是大大小小的仪器,工作时会发出滴滴的微弱的声音。为了做手术,医生把他头发剃了,脑袋上缠着绷带,插着一根脑室引流管。身体由于术后水肿比平时胖了一圈。 姜薏的情绪已经平静很多,看到这个情景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沈楠同样难过,沈父平日里最在乎外貌,出门吃饭还会讲究的洗澡换衣服。现在却穿着灰扑扑的病号服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 她们从病房出来,顾景然已交完费在走廊等待,身边跟着几位医生。站在他旁边的老者头发花白,手里拿着病历本、CT片和各种检测的分析单,正逐一的细心查看。 顾景然说:“他们都是脑外科的医生,过来给伯父看病。”又对那位老者说,“麻烦您了常伯伯。”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着顾景然和沈楠牵在一起的手,笑呵呵的说:“不麻烦不麻烦。这样,我先进去看看病人的具体情况,出来再跟你们细说。” “您请便。” 他带着身后几个医生走向病房。 顾景然解释道:“常伯伯是我妈妈以前的同事,十年前因为工作调换来了绥城。他是这家医院的主任,脑外科的权威专家,从事相关研究超过二十年。我请他过来帮忙看看你爸爸的情况,你别担心。” 这无疑是天降福音,姜薏感激地连连道谢。沈楠这才想起,忙活到现在,还没有介绍双方认识。 “他叫顾景然。”毕竟脸皮薄,沈楠没好意思把是我男朋友这几个字说出口。但能二话不说连开两三个小时的车赶回来,又是主动缴费,又是深夜作伴,大约都能明白。 “顾先生你好。”姜薏怀着欣赏和感谢由衷地说:“今天谢谢你帮忙。” 顾景然说:“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多久,几个医生从ICU出来,走在前头的常医生说, “病人的手术进行的很成功,积血基本清理干净,这一点家属可以放心。现在需要做的是防止二次出血、肺部感染和颅内感染等等并发症。”又问,“病人烟龄几年?” 姜薏回答:“二十多年。” 常医生沉吟道:“考虑到病人长期吸烟肺不好,我们的建议是做一个气管切开,保持呼吸畅通。不过不着急,手术可以等到病人情况稳定下来再做。” 临走前他说:“最近几天是关键期,熬不熬得过就看这两个星期。我们会尽全力进行治疗,但家属也要有心理准备。” 姜薏认真听完后,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沈楠以为她会哭,但她却转过头自己虚弱地笑了笑:“手术成功了就好,至少人是出来了。你不知道,刚进手术室那会,医生说脑出血弥漫整个脑室,连脑干都有,必须立刻进行开颅手术。成功率只有三成,很可能死在手术台上。但你爸爸还是活下来了,他福大命大,这次肯定也会好的。” 随后,她们坐在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区,姜薏慢慢讲起整件事情经过。 沈父去年有建分厂的打算,当时正好有合适的厂址转让。他把租金谈妥后,年初安排好器材和员工,三月接单,各个生产线投入使用。四月政府突然宣布该区域场地租金上调。沈父一打听,原来是谈价钱的人故意压了消息,让不知情的沈父去吃闷亏。 沈父不甘心被耍,无论如何要讨个说法,那些人随手把合同扔出来,只说按规矩做事。另一方面,沈父开厂时将所有的流动资金投出去,手里没多余的钱交租金,上面来人直接将工厂给停了。 这几天沈父跑上跑下,早已心力交瘁。今天早上又有几个员工闹到他办公室,把他气急了,情绪上头当场昏过去。 “工厂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有资金来源,已经全面停工。” 沈楠无言。生意上的事她一窍不通,沈父也从来没跟她提过,现在没有半点头绪。可是看着昏迷不醒的爸爸,她不禁想问,如果知道会弄到这种地步,还会这么硬来吗? 夜色渐深。 值班的护士过来给沈父做定时检查,看到她们惊讶地说:“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病人一时半会醒不来,守在这也没用。你们家属首先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其次才能照顾好病人。”她看了一眼姜薏,“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听她这么一说,沈楠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很晚了。姜薏奔波了一整天,从早上开始就滴米未进,正常人尚且吃不消,更何况怀有六个月身孕。沈楠劝她回去,并再三保证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她。 姜薏走的时候很舍不得,但顾及到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亦步亦趋的离开了。 沈楠回到病房外,沈父仍在昏迷,她重新坐回椅子上。 顾景然半蹲在沈楠面前,担忧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一天没吃饭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沈楠摇头。实际上她不仅不饿,甚至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很想干呕。 “我不饿,你去吃饭吧,然后找个地方睡一觉。”顾景然一直陪在她身边,也一样没吃东西。 “没事,我就在这陪你。”他弯起嘴角对沈楠笑了笑,“别怕,有我在。” 沈楠听了,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滚滚而下。她哭的声音很小,呜呜咽咽的,像某种幼小的哺乳动物。顾景然心疼的要死,擦眼泪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说:“爷爷就是这么死的。” 顾景然愣住。 “他脑溢血住进ICU一个星期后醒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生命体征显示无碍。但是二十天后突然二次出血,手术后半边身子瘫痪,严重肺部感染,身体大部分器官衰竭。在医院治疗了四个月,那时候他特别痛苦,身体一天天消瘦,意识越来越不清楚。我几乎是看着他一点点死去。” “所以我很怕,我怕爸爸也这样……”她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一颗颗渗出来,将睫毛濡湿,又顺着脸庞滴落,一直落到顾景然的手背上,再顺着手背滑到地板。 那眼泪是温热的,带着余温落在手背,让他心里像针扎一样难受。 沈楠才21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大的烦恼应该是吃完宵夜要长胖、考试会挂科,是可以赖在母亲怀里撒娇、跟好朋友逛街吃饭。而不是夜半时分,惶恐不安的坐在重症病房外,又一次承受着家人可能离世的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性感在线码字,拼命实现七月完结的flag。 同意 他们一直呆到次日早上七点,值班护士过来轮班才离开。回家有点麻烦,于是就近找了家酒店开两间房。进门前,顾景然叮嘱睡不着或者醒了给他打电话,拿着房卡走向隔壁房间。 沈楠心里压着事,草草睡了两个小时就再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以上,慢慢升到天空正中间。然后装作才醒的样子,给顾景然打电话抱怨饿了。 两人到酒店楼下吃饭,临走前打包了一份便当带去医院。 到了病房外面,沈楠将手里的餐盒递给坐在椅子上的姜薏,生硬地说:“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硬邦邦的语气吓着她了,姜薏有些迷茫的看着沈楠,随后垂下头,视线移向她手里提的便当,仍是有些不确定的样子。直到沈楠将便当朝她的方向送了送,她才接过去,微弯嘴角说了句谢谢。 沈楠冷着脸没有搭理,隔着一个位子的距离坐到旁边。过了一会,却忍不住微侧着头,用余光打量姜薏。 她给人的感觉仍旧很虚弱,吃饭时微微蹙着眉头,一口一口吃得极慢,仿佛吃的不是米饭,而是在咽苦药。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她跟姜薏水火不容了八年,如今却能太平无事的呆在一起。 沈楠不太清楚姜薏跟爸爸结婚没有,现在她也没心思探究。手术已经结束将近20个小时,沈父仍昏迷不醒。如果他永远醒不过来,无论他们是不是结婚,对怀孕六个月的姜薏来说,都太过残忍。 吃饭的十来分钟里,姜薏的电话响了好几次。她放下餐盒去走廊另一边接,医院空而静,谈话内容几乎都能听见。是关于分厂生产线和租金的事。 姜薏打完电话回来,对沈楠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处理些事情,晚上再过来。 沈楠问:“是关于工厂的事吗?” “对。”姜薏没有隐瞒,“上头给了最后期限,这个星期如果再不交租金,就会彻底封了工厂,我去找人想想办法。” “还能找谁想办法?”沈楠不傻,如果有人愿意帮忙,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更何况现在沈父生死未卜,更不会有人愿意出头。她看着姜薏高高隆起的肚子,“如果爸爸在这里,他肯定不希望你因为这些事烦心操劳。” 姜薏笑了一下,看向病房里昏睡的沈父,“那间工厂是你爸爸的心血,他为此付出很多精力。如果没保住,他醒过来一定会不开心的。我也没法原谅自己。” 她目光温柔缱绻,说话时,手会无意识的沿着肚子的轮廓轻轻抚摸。为母则刚,姜薏从来很少软弱,更何况她现在还是母亲。 沈楠陪她下楼,电梯间门合上前,她忽然说:“沈楠,好好陪陪你爸爸,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很想你。” 沈楠错愕的张大眼睛,心中激荡,两行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她只觉得丢人,慌忙别过头用手去擦泪水。这时,背后伸出一只手温和的止住她的动作,将她的身子转过来轻轻抱住。 沈楠知道这是谁,所以放心的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 常医生每天早中晚巡房,护士三班倒,定时给沈父翻身、吸痰、擦拭身体,记录各项健康数据,检查血压、活动关节。 第三天上午,血压降下去之后,沈父终于恢复意识。但左半边脸没知觉,右腿和右脚不能动,看向她们的目光很虚。沈楠想起医生说,就算醒来也可能造成偏瘫和智商下降,顿时整个身体凉了半截。 常医生检查了他的身体状况后说,手术才结束没多久,还不能断定是不是有这些症状,但即使有也不用过于担心,可以在后期做康复治疗的时候努力恢复。 姜薏含着眼泪连连点头。 为了减轻脑组织缺氧,控制肺部感染,下午推进手术室做了气管切开,将一根管子插进他的喉咙保证呼吸畅通,这下他完全不能说话了。吃饭靠鼻饲,上厕所靠导尿管,翻身刷牙吃饭都是靠护士。有时候沈楠觉得躺在床上的爸爸,无助的就像一个婴儿。 公司那边沈楠暂时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现在处于转正关键期,请长假有些困难,但领导听说了家里的情况都表示理解。 期间顾景然一直陪着她,白天呆在医院,晚上独自住酒店,沈楠想让他跟自己回家。顾景然说这样不合礼节,等到沈父彻底好转之后正式上门拜访比较好。 他在绥城四天,学校那边的工作已经堆满办公桌,这几天各方都在催,迫不得已开车赶回N市。 沈父在ICU呆了七天,终于度过危险期转入普通病房。医生说转入普通病房这段过渡期仍旧非常关键,于是只好不停的吸痰,定时翻身,吊水,请专业护理照看。这样的细心照料下,沈父的病情一天天好转。十几天后,拔掉了气管和鼻饲,可以吃流食,开始进行康复治疗。身体能动但是用劲不大,之前担心的智力受损没有出现。医生说能恢复到这种地步已经算非常好的了。 周末沈楠赶回绥城照料沈父,其他时间都是姜薏忙上忙下。 下午,她陪沈父做康复治疗回到病房,忽然问:“你跟姜薏结婚没有?” 因为身体仍在恢复期,他仍然虚弱,说话吃力,甚至有些咬字不清:“还没有,问这个干嘛?” 沈楠吃惊:“她都快生了,你们居然还没结婚?” “你,不是不同意吗?”沈父呐呐地说。 沈楠沉默片刻,“我没什么不同意的,这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你这……我……你怎么突然同意……”沈父又是惊喜又是疑惑。 “这几天我认真想过了,以前是我太不懂事,没有替你考虑。”沈楠敛下眸子,“你生病昏迷的期间,姜薏怀着孕四处奔波,为了你的事操心,她很不容易。” 沈父听完,竟有些哽咽:“楠楠……” “但是,她不是我妈妈,我不会这么叫她。” 沈父了然的点点头:“我明白。” 没多久,护士进来换药,记录身体各项数据,问了一下恢复情况,又离开了。 沈楠问沈父想不想休息,他摇摇头,于是她把电视打开,随便调了一个频道,坐下来陪他一起看。 病房里只有电视机里的声音。 沈父问:“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沈楠一怔,含糊的应了一声。 “姜薏说,我出事那天是他开车带你回来的,姓顾是吧?” “嗯。” 他试探着说:“看年纪不像是你同学。” “不是。” “多大年龄?” “额……二十多岁。”沈楠自我安慰,我这不算撒谎,顾景然现在二十九岁,下半年才三十岁。 “已经出来工作了?” “嗯。” “做什么工作的?” 招架不住他的连番审问,沈楠干脆板着脸反问道:“你查户口本吗?”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见沈楠板起脸,他笑呵呵的,“我不问了不问了。” 看了一会电视又说:“听说我生病时他在背后出了不少力,常医生还是他叫来的。有时间你叫他到家里来吃个饭,我当面跟人家说声谢谢,别失了礼数。” “好。” 之后沈父好几次想开始这个话题,沈楠都避开装作没看到。她知道他是想了解顾景然的事情,但现在不是好时机。沈楠没有把握爸爸知道顾景然曾经是自己的老师时,会是什么反应。 不久后姜薏过来,大概是听沈父说了沈楠不再反对他们结婚的事,看沈楠的目光欣喜而感激。 两人单独相处时,姜薏城心的说了一句谢谢。 “你不用谢我。”沈楠冷着脸,“我会同意这件事,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我爸爸喜欢你。” 她不肯直视已经不再敌视姜薏的内心,仿佛这样就背叛了年少的自己。况且爸爸和姜薏眼神中相同的欣慰,让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罪人。 沈楠去药房拿药,回到病房准备进门时,不经意看到姜薏跟病床上的沈父说话的画面。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她笑着垂下头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沈父同样笑意温柔。 傍晚时分晚霞欲醉,将病房染上金色的余晖,他们相视而笑,难以言说的温馨。 沈楠站在病房外,久久不能动弹。 之后她进门将取的药放下,借口说自己还有事就离开了。 回到家满室黑暗。沈父这段时间呆在医院,她又很少回来,整个房子几乎闲置,显得又空又冷清。坐在沙发上不想动的时候,顾景然打来电话。 只要沈楠回绥城看望沈父,他的电话就早晚一个,从不缺席。 “在医院吗?”他问。 “不是,在家。” “没有陪爸爸吃饭?” “有姜薏在。” 他问:“楠楠,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楠顿时鼻子发酸:“没有,是呆在医院一整天有些累。” 他似乎微微放了心,说:“那记得要注意身体。医院里病人很多,病毒也多,你感冒刚好没多久,小心不要被传染了。” 一直以来,沈楠都觉得自己对于情绪的忍耐力是很强的。难过也好,受伤也好,她都可以埋在心里慢慢化解。今天的事情,即使顾景然问起,她也没想过告诉他。 但是听到顾景然这么温声细语地,一条条嘱托她注意身体时,她好像突然就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了。 沈楠唤他:“景然。” “怎么?” “我今天同意爸爸跟姜薏结婚了。”顿了一下,她自言自语般轻声重复道,“他们就要结婚了。” “没关系。”顾景然说,“还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沈楠的心结在于,她觉得爸爸不爱自己。下章解决这个事,然后又要开虐啦! (虐来虐去我真的写得很累,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安排一个这么纠结的设定?) 顺便一说,沈父的病查资料花了太多精力和时间,所以这两章更的很慢。 不后悔 由于沈父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沈楠吃过早饭后发觉时间还长,便想着整理一些生活用品带过去。 搬来这边三年,她进沈父房间的次数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发病,或许连这个家,她都不会回来了。 找东西的时候,沈楠在书桌的抽屉发现一个笔记本。寻常的商用记事本,她随意的翻看了两页打算放回去,却不经意看见夹在里侧的几张照片。 沈楠狐疑的静静看了几秒,才发现这几张照片上的人全是她自己。 第一张上她还是个婴孩模样,又小又软的一只,躺在摇篮里,伸着软乎乎的手冲着镜头傻笑。照片背后写着,1996年9月,百日宴摄。 第二张照片应该是抓拍。里面的女孩个子已经窜了一大截,穿着短袖短裤和白色的网鞋,笑着从台阶上跑下来,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同样年纪,长相白净软萌的小男孩,是幼童时期的苏嘉定。背后写着:2000年5月,摄于XX镇XX小区。 第三张是她小学二年级儿童节上台表演。梳着两条羊角辫,穿着演出服,脸上化了妆,红的像猴屁股,喜庆得像个福娃娃。脸色却一本正经,专心的表演着自己的节目。 沈楠觉得很奇怪,拍摄这些照片时,沈父并不在场,照片怎么会在他的手上? 最后一张是合影,照片里的人是她和沈父。当时是六月初,中考前昔,初中毕业典礼。那时候她对沈父有强烈的抵触情绪,合照时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配合。嘴巴僵硬地抿着,眼睛低垂没有看镜头,显得有些阴郁。照片照好之后她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走开了。 现在她才发现,身侧的爸爸脸上始终挂着温和慈爱的微笑。 照片背后写着几行字。 男男,毕业快乐。这是爸爸第一次和你合影,希望你可以健康快乐的长大,爸爸永远爱你。2010年6月3日。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会叫她男男。一个是爷爷,另一个是苏嘉定。十岁以前她叫沈男,因为爷爷希望她像男孩一样坚强勇敢。爷爷走后,她以为除了苏嘉定,不会再有人叫她的小名。 但是她不知道,沈父每次叫她的时候,说的其实是男男。 沈楠捏着照片的手,终于开始颤抖。 这么多年,她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不肯妥协,至始至终要的不过是被承认和珍视。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想要的东西,一直以来都真实存在,只不过被自己蛮不讲理地拒之门外。 沈楠打车来到医院,沈父刚做完一套康复治疗,现在躺在床上睡着了。转入普通病房半个月,他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一天当中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 说起来,她已经有八/九年没有认真看过自己的父亲,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不愿意过多的注视他。随意的一撇,沈楠看见他发顶长出的几根白发。她只觉得不敢相信,他竟然已经有白头发了。 沈父今年四十岁,四十岁是不是长白发的年纪呢?沈楠不知道。记忆中爸爸好像还是高大年轻的样子,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可是这几年,他真的开始老了。 中午沈楠照顾着沈父吃完饭,将电视调到他想看的频道,沉默地坐在一旁陪他看。 沈父问:“是下午的车票回去对吧?” “嗯,下午五点半的高铁回N市。” “到车站天都黑了,有人来接你吗?” “……景然会来接我。” “那就好。”沈父点点头,大概是顾忌到昨天两人在这个话题上的不愉快,嘴巴动了动,却没再多问。 话题于是戛然而止,沉默又一次横亘其间,病房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以前沈楠对这种相处习以为常,甚至有一种羞耻的痛快,不知道是借此折磨自己,还是试图打破尴尬却被永远被拒之门外的沈父。她知道,过去几年他试图做个好爸爸,走进她,分享她的生活,倾听她的喜怒哀乐。但沈楠无比厌恶他这种补偿性质的爱,不愿意配合。 她恨他的忽视,埋怨和脾气来得理所当然又蛮不讲理。早些年他会被激怒,而如今,他几乎都是好脾气的妥协。过去她没有发觉,直到今天看见他的白发。 她不断长大同时,他日益衰老,连争吵都显得力不从心。 沈楠忽然问:“工厂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姜薏……姜阿姨还在忙这件事吗?” “我让她别再操心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她身子要紧。”沈父轻描淡写地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沈楠听完后沉默了一会,问:“爸,你爱姜薏吗?” 沈父笑了:“活到这个岁数,还谈什么爱不爱的。” 她又问:“那你爱我妈妈吗?” 沈父愣住了,淡淡的笑意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 这个话题是他们之间的禁忌,沈父对此一直讳莫如深,就算不得已提到也只是敷衍过去。 沈楠以为这次他也会避之不及时,他却无声地笑了一下,说:“当然爱,至少曾经是爱的,不然也不会有你的存在。” 这样平淡的一句话,沈楠听完心里却震颤不已,眼眶不知不觉湿润。 他接着说:“你不要怪你妈妈,她有自己的苦衷。当时她才十九岁,刚读大学。抚养一个孩子,甚至组建一个家庭对她而言,责任都太大了。” 沈楠打断他,问:“你们后悔生下我吗?” “不后悔。”沈父的眼神温柔慈爱,“你是我的孩子,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男男,这些年是爸爸做的不够好。我希望你体谅我,你出生的时候我刚高中毕业,年少轻狂又不知事,没有做好承担这份责任的准备,让你受了很多委屈。让我骄傲的是,即使这样,你还是健康茁壮的长大了,成了一个优秀又漂亮的孩子。” 沈楠眼泪淌下来,她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 沈父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傻孩子。” 这三个字就像一个温柔的魔咒,她没有忍住,毫无顾忌、毫无形象的像个小孩一样痛哭失声。 顾景然工作告一段落,沈楠如约带他回绥城见沈父。都说见家长这种事,谁见谁紧张,但顾景然却十分淡定,一直不慌不忙地准备着。 出发当天,起床洗漱换衣服,开车上高速,将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一切依然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可是站在门口按门铃前,他牵着沈楠的手忽然紧了紧,然后轻轻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沈楠问:“怎么了?” “没事。”他说。 “那我按门铃了?” “嗯。” 对于带顾景然回绥城见爸爸这件事,沈楠心里是忐忑的。之前她跟沈父摊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顾景然曾是自己的大学老师这件事。当时沈父的脸色非常难看,是一种不赞同但不便发作的表情。 他以前明确表示过不会干扰沈楠谈恋爱,一切以她的喜好为主。沈楠自信顾景然的各方面条件都可以满足爸爸的要求,但老师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这种做法仿佛就是原罪,沈父恐怕已经给他打上了道德不过关的印记。 只是面对沈楠固执的眼神,最后他还是妥协,说,带他回来看看吧。 进门后客气的寒暄一番,沈父便吩咐沈楠去厨房帮姜薏打下手,然后领着顾景然去书房单独谈事。 沈楠于是眼睁睁的看着书房门在自己面前合上。 她了解爸爸的性格,担心他会借此机会故意为难顾景然,而顾景然又不大会处理这种事情。虽然他很聪明,虽然他能完美解决专业领域内的各种问题。但一直呆在学校的缘故,顾景然的天才和他的不谙世事完全成正比。以往他面对人情世故的处变不惊,是因为他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和自己的处境。但今天他的任务是获得沈父的认同,沈楠就有点担忧了。 出乎意料的是,从书房出来之后,沈父之前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转变了,虽然不至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面带笑意,和气热络。 沈楠在厨房帮姜薏切菜,顾景然则陪沈父在客厅闲聊。隐约听见他们从国际政治热点一直聊到哪个牌子的钓鱼杆好用;又从近来的股市波动进而分析建筑行业的发展前景。顾景然耐心专业,有问必答,不急不躁,态度谦虚,沈父逐渐表露出欣赏之情。 吃饭时,他对顾景然已经十分热情,将特意珍藏的野参酒拿出来,要顾景然品一品。姜薏皱眉:“你刚做完手术,医生说不能喝酒,你忘了?” 沈父拿着酒杯的手顿住,讪讪的笑了笑,接着讨价还价道:“喝一杯应该没关系吧……那……就半杯?” 眼看劝阻无效,姜薏将任务扔给沈楠:“劝劝你爸。” 沈楠闻言抬起头,叫了一声:“爸。” 沈父依依不舍地把杯子放下,无奈的叹口气:“好吧,不喝不喝。” 姜薏把他面前酒杯拿走:“这是为你好。” 既然这样,顾景然的酒也不用喝了。 吃完饭沈父要回医院,顾景然自然承担起了车夫的任务。他们把沈父安排好,在病房陪他聊了一会,然后起身告别。 回去的路上,沈楠好奇地问:“你跟我爸爸聊了些什么,居然能把他摆平?” “关于你的事。” “我的事?”沈楠觉得自己被耍了,“怎么可能?聊我能聊四五十分钟?” 顾景然没有辩白,却慎重地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觉得你爸爸很爱你。” 沈楠愣住了,她垂下眼睛,隔了很久才回答:“我知道。” 虽然很多事□□隔多年才逐渐明白,但还好不算太迟。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没啥人看,我还是想解释下,前段时间感冒头疼得要死,然后就卡文了。而且实在不喜欢写这种歪歪唧唧的桥段,简直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难受。(还好沈父篇已结束? 六月 两人确立恋爱关系之后,沈楠发觉顾景然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这种奇怪在她眼里可以解释为,别扭且幼稚。 比如近来,沈楠专心致志地为论文答辩做最后的准备。下班就呆在房间改论文,顾景然回家也没去在意。晚上吃完饭简单洗漱之后,她又径直回了房间。 吃早餐时,顾景然问:“论文答辩是什么时候?” “六月初。” “这之前你都要呆在房间改论文?” “应该是吧。”沈楠将番茄酱抹在吐司上,叹了口气,“要改的地方太多了。” 她没注意到顾景然沉下去的表情。 下午回到家,顾景然听见开门声从书房出来,沈楠见状,开心的扑进他怀里,他也笑着回抱住她。停留了两秒沈楠突然放开他:“我要去改论文了。” 顾景然的笑容瞬间消失,但没说什么。 之后沈楠进房间查资料,他忽然问:“你房间的书桌太小,要不要去书房?” 沈楠打量了一下正在用的书桌,虽然有些窄,但并不妨碍做事,于是无所谓的说:“有吗?我觉得还可以啊。” 然后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改完一项错误之后,沈楠注意到顾景然还站在门口,只是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她茫然。 “真的不去书房?”他沉着声音又问。 沈楠终于发觉事情不太对劲。虽然她不懂怎么回事,但住在一起这么久,她大概知道这种情况顺着某人就好,于是立马乖巧地搬起电脑说:“好的,去书房。” 顾景然脸色果然变好。 入夜后,她坐在书房翻参考文献,心里纳闷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一会顾景然洗完澡走进来,将一杯牛奶放在她面前,说:“记得喝。”接着在书架随意地挑了一本书,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闲适地看起来。 沈楠更纳闷了,就这样? 她重新埋首于一堆参考资料,过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这个人是不满意这两天被忽视! 沈楠真是又无语又感动。 有时候她也不懂,在外人面前高冷、惜字如金又不好相处的顾景然,在她这里怎么就变得那么别扭、粘人还有温柔。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或者是房间里诡异的安静。顾景然缓缓的抬起头,正好和分神的沈楠对上,直直的看进她的眼睛。 他的眸子黝黑深邃,面容沉静淡漠。 极轻的一撇,仿佛风流云散。 沈楠的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支支吾吾的解释:“那个我……我……我没……” 顾景然淡定地放下书,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走到跟前,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吻下去。 所有言语被尽数吞没。 好一会儿,深吻变成了浅啄,若即若离,他声音沙哑地问:“论文改得怎么样了?” 原本沈楠被吻得意乱情迷,听到这个问题便陡然惊醒,说:“没改完,还要接着改。” “嗯。”他含糊的应了声,吻从鼻尖流连到脸颊,最后停留在耳侧,停顿一下说,“今晚我们不改论文了好不好?” 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朵上,声音很软,有些诱哄的意味。 沈楠脸又红了,问:“那要干什么?” 顾景然没有说话,用嘴唇衔住她的耳垂。 沈楠头皮一炸,半边身体都因为这个吻过电般变得又麻又软,这种情况下还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简直是见了鬼。 他的呼吸热热地拂在耳廓,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问:“可不可以?” 沈楠勉力保持着清醒,心里天人交战,终于下定决心张开嘴想说不要,可声音还没发出来,顾景然就迅速地吻住了她。 沈楠:“!!!” 顾景然笑得无比纯良和得意,趁着沈楠愣神的间隙,舌头迅速撬开她的牙冠,手也开始变得不老实。 那天晚上,沈楠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六月,毕业的脚步渐近。一号,学校组织各学院拍毕业照。 学士服是早就发下来了的,六十块一套租的劣质服装,沈楠却郑重其事的将它洗干净晾在阳台,顾景然见状不禁好笑。 沈楠也觉得自己这样傻兮兮的,有些窘,反问道:“我不信你本科毕业穿学士服的时候,一点都不兴奋。” 顾景然看着手里的书,耸耸肩,略带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没有穿过本科学士服。” 沈楠闻言静默了一瞬,想起顾伶然当日说的那些话。 关于自己的过去,后来顾景然没再提过,沈楠怕他难过,也绝不去问。可那些事在他心里真的过去了吗?他曾说家庭变故对孩子的成长有终生难以抹去的影响,那他有没有忘怀呢? 毕业照合影安排在上午,本科、硕士、博士全部集中在教学楼主楼前解决。按照学院顺序排队照相,主楼前不大的空地挤满了十几个学院的老师学生,热闹非凡。 N大以理工科建校,男女数量差距悬殊,尤其是不同学院。这一点平时没什么感觉,照毕业照的时候简直不要太明显。 比如前面的法学院和外国语学院出场时,清一色的美女,周围男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而当软件工程上的时候,乌压压全是男生,旁边几个文史类学院看的眼睛发直。 ……因为帅哥很多。 负责拍毕业照的老师在前面扯着嗓子安排道:“女生呢?!女生站前面!别往后躲!” 班长跟着喊:“沈楠!孙骁骁!出来!” 对,他们班只有两个女生。 全专业一百多个人,只有九个女生。 沈楠内心很无奈。试图反抗,却被七手八脚的推到前面,男生多本来就吵,平时又玩笑惯了,这会闹哄哄地打趣。 “娘娘,上好的位置给您留着呢,您请吧!” “别往边上走,中间才是你的专属位置。” “必须送沈楠C位出道!” ……妈的。 于是沈楠站在正中间皮笑肉不笑,挂着标准的迎宾微笑,照完了专业合影和班级合影。 照完后她走下台阶,看见顾景然站在建筑学院队伍里前面,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远远地瞧着自己,嘴边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 就知道这人一直在看她笑话。 沈楠愤愤,恼羞成怒,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暗暗瞪了他一眼,顾景然转而笑意更深。 徐鹿鹿幽灵一样飘到她面前,笑得十分猥琐:“隔这么远都要眉目传情?”为了参加论文答辩和毕业典礼,这人五月底拿到实习证就屁颠屁颠地回到了N市。 沈楠嘴角抽搐,没搭理她,转身去找已经弄好的林瑶和辜思凡。 临走前林瑶问:“这么意义重大的日子,你不跟你们家顾老师合张影?” 沈楠看了眼被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顾景然,无奈地说:“不用了,他不方便。” 徐鹿鹿笑:“这算什么,你要想合照,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从美术大楼到荷花池那条小路,一直以来人迹稀少,沈楠按照她们说的在那里等着,十分钟后,徐鹿鹿和林瑶果然带着顾景然出现。 见了她,顾景然缓缓笑了。 沈楠想,她这一辈子都一定不会忘记毕业那天。正午时分安静清凉的小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更远处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顾景然衔着笑意,翩然而至。 合照时她穿着学士服站在他身边,顾景然握着她的手。那一刻沈楠满心欢喜,对着镜头笑的眉眼弯弯。 下午是约定的宿舍合照。为此她们找了个专业摄影师,换上特意买的日系校服,几个人在学校四处找好看的风景,某知名院士提名的图书馆大字下、田径场的塑胶跑道、长满爬山虎的实验楼…… 傍晚,顾景然在停车场等沈楠。 远远的看见她从小路那头出现,离停车场还有点距离时,转动脑袋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自己,才又提步朝他跑来。 顾景然一直觉得她像某种小动物,跑动的时候轻盈雀跃,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蓬勃生命力,年轻而明亮。像一束光,强势直接地照进自己原本逼仄黯淡,日渐腐朽的岁月。 他坐在黄昏一寸寸暗下去的车厢,注视着那束光向自己靠近。 坐进带有冷气的车子,让长时间暴晒的沈楠舒服的喟叹了一声,她的脸颊和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晒的发红,整个人往外冒着热气,像个新鲜出炉的白面包子。 “拍毕业照好玩吗?”顾景然问。 “好玩啊。”沈楠兴奋地说,“拍了很多喜欢的照片,到时候洗出来给你看。” “好。” “终于要毕业啦。”沈楠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靠在椅背,掩藏不了笑意,“好开心。” “毕业那么开心?” “当然啦。”沈楠弯起嘴角,“毕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用担心别人会乱说。” 顾景然愣住。 沈楠看了他一眼,随即不怀好意的笑道,“还有啊,那时候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在学校里四处晃荡,让全部人都知道,他们最喜欢的顾教授,现在是我的人!嘿嘿嘿嘿。” 顾景然被逗笑,无奈的摇摇头。 晚上是宿舍聚餐。徐鹿鹿离开N市半年,几个人很久没在一起吃饭,正好趁此机会聚一聚,同时还有一个目的——将顾景然正式介绍给朋友认识。 虽说一堆人都是自来熟,可吃饭的时候,都不免有些拘谨。一来是顾景然N大教授的身份,在场的姚元捷和思凡是他的直系学生,苏嘉定的导师是他的同学,见了面怎么着得叫一声顾老师;其次顾景然跟他们不是同龄人,很多话题聊不起来;最后顾景然性子偏冷,虽然今天他已经表现的比平常和气很多,但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仍然非常强烈。 还好有林瑶和徐鹿鹿这两个冤家。 菜上齐之后,林瑶眼睛转了转,说:“思凡,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思凡懵懂地问:“什么现象?” “但凡毕业之际,每个寝室都至少会有一个单身狗。” 思凡看了一眼徐鹿鹿,憋着笑说:“我不是。” 沈楠否认:“我也不是。” “嗯,我也不是。”林瑶说完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徐鹿鹿,问,“那谁是呢?” 徐鹿鹿总算反应过来,顶着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缓缓环顾四周,结结巴巴磕磕绊绊的求证:“意思是,这里面……只有我……是?” 林瑶打了个响指:“bingo!恭喜你终于意识到了。” 徐鹿鹿生无可恋。 思凡问:“鹿鹿单身四年了吧?” “是的。”沈楠问,“在一个男女比例五比一的理工科大学,单身四年,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是你们信科院吧?不要拿这种标准来衡量我们学院。” “经管院男生不是挺多的吗?” “美女更多。” “哦。”思凡问,“所以你们自产自销了?” “不。”林瑶一本正经,“是优胜劣汰。” 沈楠和辜思凡哈哈大笑,在座的男性则垂首莞尔。气氛总算轻松不少。 徐鹿鹿恼羞成怒:“林瑶,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林瑶无辜:“我说的是实话啊,说实话有错吗?” 沈楠建议:“你可以把任西鸣叫来,这样你就不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了。” 徐鹿鹿不屑地哼了一声:“追我的人海了去了,我才不需要他。” “这话你大一的时候说,我还勉强相信,这都大四了,你觉得谁还会信?”边说边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一圈。 徐鹿鹿反驳,“谁说大四就市场惨淡?!你看沈楠就没有。” 林瑶无奈摇头:“那是因为她罕见的保持了从大一到大四都一个风格的记录,你说她现在的样子跟四年前相比有变化吗?” 沈楠炸毛:“谁说我没变化?我……我长高了两厘米!” 徐鹿鹿替她补充:“头发还变长了是吧?” “说起来,我第一次见沈楠的时候,觉得她长的特别清秀可爱。当时她穿着短袖热裤,背着个大大的橘色双肩包,像个初中生似的。”思凡说,“哪知道下午宿舍大扫除,居然一手一只塑料拖鞋,眼睛都不眨,啪啪打死两只蟑螂,那叫一个手起刀落,干净爽快。” “这算什么,她还有更汉子的时候。”徐鹿鹿兴致勃勃,“你还记得吧?大一的时候我们晚上太吵,宿管为了教训我们断了宿舍电源,沈楠二话不说拿着工具就去隔壁牵电线,就因为当时她太饿想吃泡面。” “还有还有……”林瑶高呼。 “不准说了!”沈楠羞愤的想要打断她,这种事怎么能再公众场合乱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林瑶探出头笑眯眯地问,“顾老师,你想不想听?” 顾景然笑着点点头。 得到肯定,几个人更加肆无忌惮,中途还扯上苏嘉定,把沈楠在高中的糗事也说出来。 话题从沈楠的英雄事迹进行到N大各学院的趣闻,后来席间一直和乐融融。 玩到十点过才散场,顾景然去结账,然后叫了出粗车将他们送回去,才回去找沈楠。 两人都喝了酒不方便开车,还好这里离小区只有二十分钟路程,夜色怡人,凉风习习,索性决定走着回去。 沈楠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刚在饭店坐着没感觉,这会走着才感觉双腿酸胀难受。在她第二次捏腿时,顾景然蹲下身,说:“上来,我背你。” 沈楠笑着趴到他背上。 夜风温柔,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离天空只在咫尺之遥,伸手便可将满天星辰握在手中。果然是醉了,她笑了笑,将脑袋埋在顾景然的肩膀舒服的闭上眼。 醉意朦胧,沈楠嘟囔着说:“景然,我今天很开心。” 顾景然脚下的步子顿了顿,随后说:“以后也会很开心。” “嗯。”沈楠点头,“我知道。”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人生一下子变得坦荡明亮,通达顺遂几乎让她受宠若惊。 何况有顾景然在,就已经很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梦醒 早上沈楠睡得太死,醒过来已经八点,她在床上无声地尖叫一声,急忙冲进浴室洗漱,关门时听见顾景然的声音从饭厅传来:“别跑这么急,小心摔着。” 这要怪谁!沈楠坐在顾景然车上时仍然气不顺,暗地里瞪他。 顾景然心情很好,思索着自己昨晚确实有些过分,缠着她一直弄到凌晨,安慰道:“我下次注意时间。” 不提还好,这下沈楠彻底抓狂:“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就是她去外地出差那次。在外三天,回来连澡都没来得及洗,就被顾景然骗到床上去了。她气息不稳的抗拒,借口说自己很累。他哄着说自己会快点,结果呢!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她一下午,醒来都晚上七点了! 她算是知道了,他哪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嫡仙,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还差不多。 顾景然啊了一声,毫无愧色的说:“是吗?不太记得了。” 沈楠悲愤,下车时恶狠狠的宣布:“不管你怎么说,今晚没门!” 顾景然自动无视这句话,说:“下班我来接你。” 可没到中午,顾景然的电话却打来了。他的声音即使刻意掩饰仍有些焦灼,接通后唤了她一声:“沈楠?” “怎么了?” 沈楠奇怪。 听到她的回答,顾景然仿佛松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换上平时的语调问:“在上班吗?” “对。” “中午什么时候休息?” “十二点。” “这样好不好?”顾景然说,“中午我来接你,我可能会去得比较晚,这期间你不要离开公司,就在那等我。” 沈楠一头雾水:“你来接我干嘛?” “……一起吃饭,因为晚上忽然有事不能来找你了,所以把时间改到中午。” 沈楠还想再问,但感觉顾景然有点不对劲,于是压下自己的疑惑说了声好。那头听到回答,匆匆挂了电话。 沈楠隐隐有些不安。 顾景然刚刚太反常了。突然打来电话,急急忙忙叫她的名字,末了却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还莫名其妙说中午一起吃饭,尤其是叮嘱她不要离开公司的语气,分明透着郑重严肃。 沈楠凝眉思索时,刚放下的手机又亮起来,来电人是徐鹿鹿。 “你现在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她同样语气焦灼。 “我……没怎么啊……”沈楠摸不着头脑。 徐鹿鹿说:“那就好,网上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都是些不明真相的人胡说八道。你们碍着谁了吗?需要这些人挂着一张主持公道的嘴脸评头论足。”她说着说着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我真是去他大爷的!要被我知道谁照的照片,我他妈绝对左右开弓扇他们大耳刮子。” 沈楠真的懵了:“什么照片?”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仿佛大厦将倾,无处可逃,只能眼睁睁地等着被活埋。 打开浏览器,登入校园网,压根都不用费劲找,首页被顶的最高的帖子全是关于她的,有好几条帖子后面甚至有个红色的hot。 “N大最新一对师生恋曝光!男方疑似建筑学院教授!” “师生恋的最新证据!有图有真相!” …… …… 沈楠直接点开最上面的帖子,里面放着几张配图——是昨天吃完饭,回去的路上顾景然背着她慢慢走的照片。照相的人站得远又怕被发现,所以角度很奇怪,甚至有些镜头很晃。 她的脸有一半埋在顾景然肩膀,看得并不清晰,但他却完全暴露在镜头下。 沈楠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心脏急速下坠。她觉得呼吸困难,就像被人扼住了脖子,下一刻就会气竭而死。 一小时前发布的帖子,评论已经过千,铺天盖地全是关于顾景然的冷嘲热讽。更可怕的是转发和盖楼的速度都非常快,数量成倍成倍的增长。 有相识的人扒出他的个人资料和家世背景放上去,底下更是一片哗然。 有人说想不到堂堂的建院教授也会搞师生恋;有人说太禽兽了吧,居然跟自己的学生做这种事;有人感叹他家世显赫,难怪这么年轻就能当上教授;也有人不平,为他的人品和才学做担保,但立马淹没在一片尖酸刻薄的嘲讽里;还有人跳出来嚷嚷他是学院最帅男老师,连发了好几张顾景然的生活照,于是关于这方面的讨论也迅速窜上来。 她第一反应是给顾景然打电话,可又意识到他那边的情况恐怕比她更糟,数不清的后续在等他处理;况且刚刚他半点风声都没透露,明显是不想让她知道。现在打过去不仅于事无补,还平白让他担心。 这样一想,拿起的手机又放下了。 隔壁格子间的同事问:“沈楠,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什么?哦……没,没有啊。” “你脸色不太好。” “我……我早上没吃早饭,现在有点胃疼。” “没吃早饭?早说嘛,我这有几块巧克力,你拿去垫垫肚子。”说着将东西递过来。 沈楠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是本能的接过,说了声谢谢。 期间不断有朋友打来电话安慰,或是发微信询问照片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她,没一会就将消息栏挤爆。沈楠心乱如麻,干脆都不搭理。 明知道网上的人骂的很难听,但沈楠却自虐般非要点开看。她太想知道事情发展到哪个地步,这个念头将她折磨得几乎发疯。 最开始的帖子热度仍然居高不下,但第二条已经变成了与她相关的内容,标题为——最新消息,师生恋女主角是信科院大四毕业生! 里面详细介绍了她的个人信息,包括她的身高体重各学年成绩等等。紧接着开始讲述顾景然大二下期代课成为她的老师,她成为课代表的过程,并贴出一张上课时她跟顾景然一起站在讲台的照片。 有人将顾景然教微积分前后的成绩单做对比后,断言道,她跟顾景然的关系肯定从大二就开始了。 评论里问:“你们确定是老师勾引学生吗?看了女主角的长相,我怎么觉得是学生勾引老师呢?还是用钱砸的那种。” 跟怀沉的事也被翻出来。有人指出她大三上期在跟其他人谈恋爱,那位男同学今年四月份出国,两人正式分手,并放出合照。对方为了不殃及无辜,将怀沉的脸打了马赛克。 这下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本来有心护着顾景然的一帮学生,开始说是沈楠不检点,脚踏两只船。 沈楠控制不住的发抖,她的头又涨又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沿着血管往里挤,屏幕里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一下戳刺着她的身体,所到之处血肉模糊。 心里明明害怕到了极点,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奇异的解脱感。以前她担心这一天会来,然而这一天真的来了,也不过如此。 沈楠在写字楼下等了二十分钟,顾景然匆匆赶来。 “太阳这么晒,怎么就这样站在楼下?热不热?” 沈楠缓缓抬起头,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她脸色苍白,瞳仁黑白分明,泛着薄薄的泪光,清晰的倒映出他的脸孔。 顾景然心中一沉,心知事情没有瞒住。他有些担心地去拉她的手,惊觉她手指竟然冻的吓人,顿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将沈楠一把抱在怀里,闷声说:“对不起。” 沈楠闭上眼睛,两滴眼泪滑落,渗进他冰凉的浅色衬衣,泅开一朵朵圆形湿斑。 心里压着事,中午的饭也只是草草敷衍。 吃完饭上车后顾景然说:“你一个人呆着我不放心,下午不要去上班了,我带你去伶然家里,让她陪着你说说话。” 沈楠问:“那你呢?” “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他向她保证,“解决好我立马就去接你。”却绝口不提是哪些事。 可顾景然表现的越是平静,沈楠心里越是不安,她问:“你会不会有事?”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他郑重的说,“不要害怕,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顾伶然的家在N市寸土寸金的半山别墅,来开门的是阿姨,引他们进门后,便自动退到厨房准备茶点。 顾伶然问沈楠:“还好吗?” 沈楠说:“我没事。” 闻言她温柔的笑了笑,又问顾景然:“外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行,不至于束手无策。” “有什么要帮忙的,说一声,别客气。” “我知道。” 顾景然赶时间,没说几句话就得离开。走之前他对沈楠再三叮嘱:“不要去网上看评论,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回来。” 沈楠点头说好,他走后,顾伶然将她带回客厅品尝新做的甜点。 “听景然说你喜欢抹茶,今天厨房做了抹茶芋泥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沈楠知道顾伶然是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所以不忍拂她的意。可现在山珍海味对她而言不过是啮檗吞针,尝了一点就吃不下了。 顾伶然见她眉头紧蹙,满面愁容,温声安慰道:“别担心,公众对某件事的热情向来不会维持太久,隔几天其他热门事件出现,这件事的舆论热度慢慢就淡化了。” “可舆论造成的负面影响却不会消失。”沈楠声音很轻,有股绝望的清醒,“看过帖子的人会永远记得这件事,或许还会时不时翻出来冷嘲热讽。那些说出口的话,那些恶意相向,永远收不回来。那些人……他们随波逐流,断章取义,却不知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她的嗓音微微颤抖,“……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可以这么堂而皇之……” 顾伶然笑了,像是在对待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沈楠,景然不会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对他而言,那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外人。” “所以我才觉得难以忍受。” 他不在意,我才格外难过。 他是顾景然啊。是那样亢心憍气,出类拔萃的一个人,像是山间的清风,清晨的霜雪,纤尘不染,高雅隽俊。 可是现在却被曝光在公众的视野里,由着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曾经用来侮辱刘能的粗鄙刁钻的言语,竟然用在了他的身上。更难以接受的是,说出这些话的人,本来应该是对他尊重有加的学生。 顾伶然愣住,最后无奈摇了摇头,“你可真是个傻姑娘。” 沈楠问:“伶然姐,你能告诉我景然出门干什么吗?他不肯跟我说。” “他不说是不想你担心。” 沈楠更加心慌意乱:“是不是学校那边的出了事?” “不是。”顾伶然顿了一下,仍旧是不好开口的样子,“他回老宅见爷爷了。对他来说,现在最难处理的不是校方和外界舆论,而是对顾家上下的交代。” 沈楠怯怯的问:“他会为难景然吗?” “我不知道。”顾伶然无奈地笑了笑,好像对无法解决她的困惑感到抱歉,“爷爷不是个思想保守,固步自封的人。对于你们的感情,或许他内心并不支持,但在一个相对合适的情况下,想要得到他的认同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形势严峻,不容乐观。首先景然事前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爷爷突然得到消息一时间肯定难以消化,这就让他自己的处境变得十分被动;其次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将顾家一并牵扯进去,即使第一时间控制舆论,造成的恶劣影响短时间内也难以消除,基于此,爷爷不会轻易罢休。” “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景然。”顾伶然少见的皱起眉头,“他太固执,一旦要定某样东西,拼了命也不会松手,爷爷现在又正在气头上。我真担心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有话要说: 偶尔日更_最近写文很流畅诶,预告五章内完结 受罚 顾家老宅坐落在城西的旧城区,是典型的中式庭院,飞檐翘角,白墙黛瓦。这个时节正赶上后院那一湖睡莲盛开,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隐隐现出零星的颜色,或红或白。 顾景然直接从正门进去,下车时正好和另一人对上。见了那人,他垂首:“伯父。” 顾叔叔点点头,似乎是有话想说,但看他一眼后却转过头,仿佛叹了口气:“进去吧。” 屋里早有闻声赶来的长辈。顾阿姨原本坐在客厅沙发,瞧见顾景然便急忙迎上来,眼睛里担忧和焦虑并存,可也只是痛心的说:“景然,你这回真是太糊涂了。” 顾景然对她是很抱歉的,之前那些苦口婆心的叮嘱,现在来看全成了耳旁风。 叔叔在旁边说:“爷爷在书房等你。” 顾景然点点头,抬脚往书房去。 没走几步,身后顾伯母追上来拉住他:“景然,你爷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听伯母的劝,别犟着脾气和他拧,顺着他点。” 顾景然不置可否。老爷子现在在气头上,不扒了他的皮,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书房在二楼尽头,他穿过长长的抄手走廊往里走。站在廊上,能听见院里亭亭如盖的槐树上传来的阵阵蝉鸣,还有远处水榭幽动的水声,外面是晃眼刺目的烈阳,被屋顶的瓦片反射,整个院子都仿佛是金灿灿的一片。 衬得这一方天地越发寂静。 顾景然想起很小年纪的夏天,跟着家里的老师学苏轼的《菩萨蛮》。诗文里写:“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如今看来倒是贴切。 到书房,推开门,有一老者站在书桌后面背对着他,正是顾家家主顾胥平。顾景然走进去还未站定,便听见前方沉沉说道:“跪下。” 他站在书房中间说:“我不知为何而跪。” “如今连我也制不住你了?” “爷爷何出此言,我只知道做错事要跪,可不知今日我何错之有?” 老者转过身子:“你倒是说,外面的事,是真是假?” “是真的。” “你可还记得顾家家训是什么?” “孙子不敢忘。” “背出来!” 顾景然于是背:“心正身直,言行有道,则无愧于天地圣贤。三省吾身,四箴为人;敬持躬,临财廉,处事果,心有仁。敬孝欢愉,和睦友爱;祖宗虽远,祭花应诚;诗书饱读,勤俭为本。信交朋友,惠普乡邻;富携宗族,达济众生;忧国心赤,守节怀珍。” “这回你说,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景然沉默。 “不敢说是不是?”那老者猛拍桌子,双眼圆睁,怒道,“我来替你说!” “作为老师,却与学生纠缠不清,是为无德;因一己只过陷家族于险境,是为无能;顶撞长辈,是为不孝,心怀不正,是为不仁。如此便是无德,无能,不孝,不仁。你简直枉为人师,不知分寸,丢尽了顾家的脸面!”他越说语气越急促,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将手中的茶杯朝顾景然狠狠掼去,碎在他的脚边。 上好的黑釉茶盏,碎掉的声音如锵金鸣玉般清脆响亮。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惊心动魄。 顾景然身形未动,说:“我知道,我让您丢了脸面。” 顾胥平怒意更盛:“我的脸面?你知道我的脸面,你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脸面,自己的前程?你看看现在外面把你说成什么样?你就不在乎吗?” 顾景然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在乎。” “好啊,好啊。”顾胥平被他无所谓的语调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紧紧杵着拐杖,“你不在乎,难道那小姑娘也不在乎?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因为这件事,被人泼了一盆子脏水。你也能替她说一句不在乎吗?” 说起沈楠,顾景然缓缓的握紧了拳头。 网上那些攻击她的污言秽语,他只要一想起就会感到痛不可忍。无论外界对自己评价如何,顾景然都觉得无关紧要,可那些字眼一旦落在沈楠头上,他却觉得难以承受了。 顾胥平扫他一眼,冷哼道:“这回终于说不出口了?”他从书桌后面出来,慢慢走到顾景然跟前,声音里少了怒气却多了责备,“景然,你这件事做的真是让我太失望了。那姑娘家年纪小不懂事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顾家百年基业,走到这份上,明里暗里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你这么年轻就爬得这么高,背地里多少人不服气等着你下马,你不是不清楚。怎么还能这么胡闹?” “我没有胡闹。”顾景然一字一句,仿佛掷地有声,“爷爷,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听到这句话,顾胥平刚压住的怒气立时又冒出来:“你竟然还是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我说过,孙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所以不知何处要改。” “你,你……”顾胥平气得浑身发抖,咻咻的急促喘着气,随手抄起手边的拐杖说道,“我今天非得教训一顿你不可!” 顾景然没有躲,生生受了他这一杖,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顾老爷子虽然年逾古稀,但年轻时当过技术兵,跟着部队上过前线,老了仍有几分力气。这一棍下去威力不容小觑。 第二棍还没落下,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已经冲了进来,有人去拦老爷子,有人将顾景然护在身下。 顾胥平更加气急败坏:“不准拦着我!今天谁敢拦我?!” 姑父在一旁劝道:“爸爸,您这是干什么?景然做错了事,您骂就是了,何苦自己动手,累坏身子。” 顾伯母说:“景然,你倒是说句话啊,跟你爷爷说你知道错了,会改的。” 顾景然咬紧牙关:“这错我没法认。” “你们看看,他这哪里是知道错了的态度!”说着就要再打。 旁边的人将他拦住:“爸,您消消气,景然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动不动就打呢?” 顾胥平痛心疾首:“你们就惯着他吧!从小就宠他,宠得现在无法无天!” “爸爸,您忘了吗?景然是也厦唯一的孩子啊,您要是将他打个好歹,我要怎么跟地下的静兰和也厦交代?”顾伯母垂泪,“他从小就没了父母,孤零零一个人长大,您让我们怎么不心疼他?您不也不舍得他受半点苦吗?”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皆有几分不忍。 提到景然的父母,他早逝的儿子和儿媳,顾胥平的思绪飘远,怒气渐渐平静,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说:“罢了,原本是我的失职,没能把你教好。”他看了顾景然一眼,“我今天不打你,但该你受的罚你得领着,罚完之后去祠堂你父母遗像前跪着,没我的同意不准起来。” 顾家是典型的中式家庭,长幼有序,家规甚严,不仅有祖传的家训,甚至还有家法。但凡晚辈,做错事皆无法逃脱惩治。这次他犯了大错,爷爷绝不会轻饶。 来施罚的是跟在老爷子身边最久的程叔,他走进来,见了顾景然就是一声叹息:“景然啊,程叔真的从没想过,到了这把年纪,还得替先生罚你们。” 顾景然说:“是我做错了事。” 家法是藤制的短鞭,一鞭下去皮开肉绽,顾景然实打实受了五下。 结束之后他额头布满冷汗,嘴唇煞白,疼的手指都在无意识轻颤,试了两次才在程叔的帮助下站起身。 顾伯母等在门外,见他出来,便急忙招手想叫医生。顾景然拦住她:“我还要去祠堂,罚没受完。” “你这样还怎么去祠堂?”顾伯母来气,“就算跟你爷爷置气,也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顾景然只好回房间敷药,那几鞭子没有手下留情,后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顾伯母见了又有几分哽咽:“你说说这是何苦?” 顾景然趴在床上任医生给他处理鞭痕,说话透着几分中气不足:“爷爷这回把气撒完,往后就不会有理由揪着不放。” 顾伯母听了,只有无奈。 “景然,你跟那个女孩子的事,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 沉默。 顾景然问,“您也不同意吗?” 顾伯母瞪他:“我不同意,你就能不跟她在一起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说完后仍是觉得不解气,她数落道,“你呀你呀,跟谁在一起不好,非要跟自己的学生?这要传出去以后怎么做人?” 顾景然笑了一下。 顾伯母叹气:“我也不是个古板的人,活到这岁数还想着在乎脸面和名声。你们若是真心喜欢,我没有理由反对。景然,我只希望你找个对你好的女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您放心,我会的。” 顾景然换好衣服去祠堂时已经下午三点。他心里有些担忧,若是老爷子一直不消气,罚他跪到半夜,沈楠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放在祠堂里的父母遗像是年轻时拍的,照片上他们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光阴流转,如今顾景然的年纪早已超过当时的他们。有时候他也恍惚,时间竟然这么快。 父亲去世时他年纪还小,于是家里人都以为他没有印象,但其实他都记得。 他记得葬礼结束后母亲日渐消沉,白天在医院上班,晚上则持续失眠。他睡在隔壁,每天夜里能清楚的听见她翻身、叹气、起床的动静。有好几次,他看见母亲拿着父亲的照片坐在深夜一言不发。 母亲想念父亲,他知道。 她变得越来越忙碌,情绪反复无常,会控制不住的乱发脾气,将家里弄的一片狼藉,冷静之后又抱着他哭,嘴里含糊的说对不起。他那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九岁,不堪忍受抑郁症的母亲第一次自杀,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连夜抢救后醒来,空洞的眼睛在看到他后流下眼泪,微弱的声音仍然在说:“对不起。” 可他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 害怕母亲再次自杀,他每个周末都去医院看她,跟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陪她说话,哄她睡觉。她日渐沉默,愈加冷淡,像一个失去情绪的假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冬眠。无论他怎么努力,得到的回应都是冰冷的沉默。 他总觉得是自己不够好,如果自己够好,或许母亲就会喜欢他,会在意他。可是就算他拿着N大物理系的录取通知书给她看,她还是离开了自己。毫不犹豫。 时过境迁,这些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天色不知不觉暗下去,暮色四合,本就安静的祠堂在黑暗中陷入更深的安静,外面的蝉鸣和走动声显得时近时远。 他又跪了半个多小时,听见“吱呀”一声,门终于被打开,顾胥平杵着拐杖走进来,后面跟着程叔。 顾胥平在身后问:“跪了这么久,可想清楚了?” 顾景然说:“我一直都很清楚。” “没有犹豫了?” “没有。” 老爷子轻嗤了一声“臭小子”,语气里既是无奈又是纵容。他穿过顾景然走到他前面,看着面前立着的遗像,背对着开口道:“这件事我不再追究,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意思是这事到此了结。顾景然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起来吧。” 跪了四个小时的双腿又麻又痛,稍微一动就仿佛被千万根银针密密的扎着。程叔见状,走到顾景然身边,将他扶起来。 老爷子说:“景然,我从小教你做事要量力而行,有几分能耐使几分力气。这今天这事,你做的太失分寸。但凡你之前跟我通点气,也不至于闹到这种程度。自信固然是好,但太相信自己就难以顾全大局。你要长个教训。” “我明白。” 顾胥平顿了一下:“等这阵风声过去,把那小姑娘带回来给我看看吧。她今天恐怕因此受了不少惊吓,既然是你自己认定的,就不要亏待人家了。” 顾景然笑了:“好。” 上帝的礼物 只要获得了老爷子的同意,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顾景然没有留下吃晚饭,他拒绝了伯母让司机送自己一程的好意,径直取车离开。 夜色渐深,距离承诺接沈楠回去已经过了六个小时,绕是他平日里再冷静沉稳,这会也不由得有些着急。 回老宅之后,顾景然就没有时间看手机。里面二十来个未接电话,最近一个是顾伶然,他回拨过去。 “你那边结束了?” “对。” 顾景然问,“沈楠怎么样?” “你别担心,下午吃完晚饭之后她说想回家等你,我和隋岳就把她送回去了。” “麻烦你了。” “没事。”顾伶然问,“爷爷是什么态度?” “应该算是同意了。” “行啊你,我就知道爷爷再怎么生气,最后还是会依你。”接着问,“代价是什么?” “一顿家法,加上在祠堂跪四个小时。” 电话那头忍不住笑了几声,又叹息道:“爷爷到底还是宠你。” 顾景然不置可否。闹了这么大的阵仗,却只是挨了几鞭子,确实算手下留情。 车停在小区的停车场,他乘电梯上楼,到家后打开门。屋子里没有开灯,又黑又静,顾景然心中凛然,叫了一声:“沈楠?” 没有人回答,他顿了一下,随即疾步往里走。猛地打开房间门——沈楠正坐在床上。 见到她,顾景然悬着的心慢慢回归原位,脸上的严肃消失,换上浅浅的笑容:“怎么一直呆在房间里?” 沈楠转过头,眼睛对上他,脸色惨白,声音沙哑的问:“你被学校停职了?” 顾景然扫了一眼桌上还亮着的电脑屏幕,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走到沈楠面前半蹲下,握着她的手,温声说,“不要担心,只是停职两周。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必须得承担一部分责任。而且我继续呆在学校会扩大舆论,让热度持续增长,短时间难以消除。暂时离开对学校和我而言都是很好的选择。”他说完笑了笑,瞳孔倒映着头顶冷色调的灯光,像寒星一样清晰明亮。 窗外是泼墨一样浓稠的黑夜,没有星星和月光,只有断断续续的蝉鸣。万籁俱寂。 她突然问:“你会不会后悔遇见我?” 顾景然微怔。 沈楠垂着头,声音很轻,“因为遇见我,害你经历这种事,被自己的学生随意评价,被学校停职,让家里的长辈失望。而且……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让你操心……” 她的眼泪滴滴答答的往下掉,忍住声音里的哽咽,“其实……如果你觉得很累很麻烦……” “别说了。”顾景然出声打断她,“沈楠,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影响,我不想你被别人这样评价,我更不想你这么累……”沈楠越说越难过,眼泪争先恐后的从她眼睛里涌出来,带着一点小孩般的蛮不讲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却这么说你,我不想他们这么说……我不准他们这么说……” 顾景然一刹那失了言语。 说到底,她只是替他不平,怕他难过。 沈楠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才是最需要被担心的一个,可是在危急关头,却永远像头小狮子一样冲在前面想要保护他。 顾景然起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竭力抵抗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我没事。” “你骗人。” “真的。”他抱紧她,“见到你,就没事了。” 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沈楠忽然从顾景然怀里钻出来,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冒出些许胡茬的下巴吻了一下,咧开嘴笑着说:“我也是。” 见到你,就没事了。 因为才大哭过一场,沈楠的眼睑还残留着些许泪水,亮晶晶的挂在睫毛,鼻头和眼角都泛着红,笑起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顾景然于是也跟着笑了。 他在心里满足的叹了口气,俯身又将沈楠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肩窝,鼻子嗅着她发间的香气,放松地闭上眼睛。 见他不说话,沈楠问:“你在想什么?” 顾景然沉默一瞬。“想起我妈妈,她曾经跟我说过一些话。” 没想到是关于他母亲,沈楠轻声问:“什么话?” 他又沉默了稍许,缓缓开口:“她曾经跟我说,爱情是这世界上最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如果将来的某天我有运气遇见我爱的人,就会体谅她的做法。” 她的做法?沈楠闷闷的想,是指在顾景然十四岁的夏天自杀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母亲的事……还没有和你说过。” “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用告诉我。” 顾景然摇摇头:“没什么不想说的,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爸爸意外去世之后,妈妈非常难过,几乎一蹶不振。那段时间,她总是将我忘在学校直到天黑,或者把自己关在房间害我饿一整天。有天晚上我半夜醒来,非常害怕,穿着拖鞋四处找她,发现她独自站在阳台。我跑过去叫她,她才如梦初醒般突然抱着我哭,跟我说对不起。后来我才意识到,当时她是想自杀的,只不过我的声音惊醒了她。然后她发现就算生活煎熬,可还有为人父母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她选择活下来。” “她教我读书,给我做饭,努力的承担着一个母亲的责任。但我知道,她依然思念父亲,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与日俱增,如果有一天她熬不下去了,还是会离开。这种恐惧从六岁开始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十四岁,患抑郁症六年的她从医院楼顶一跃而下。” “而在她自杀前不久,我拿着N大的录取通知书给她看的时候,她还清醒的跟我聊天,笑着说我终于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她终于可以走了。” 顾景然自嘲般笑了一下,眼中却尽是痛苦和怅然。沈楠难过不已,将脸贴着他的脸蹭了蹭,像是动物间的安抚。 他问:“沈楠,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说,你觉得爸爸不爱你吗?那时候,我也觉得我妈妈不爱我。一个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不会舍得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离开他。” “这个结论一直让我难以接受。每次想到这些,我总是会头疼,就像有把电钻在我的脑袋里使劲地钻,最疼的时候我吐到没有力气,后来开始依赖药物带来的短暂平静。” “爷爷把我送到国外治疗,然后我提出学习建筑学,再然后我在瑞士呆了八年。二十岁的时候,晚上跟着朋友出去玩,整条街都是圣诞节狂欢的学生,可我觉得自己就像城市灯火辉煌时,无人注意的北极星。” 沈楠下意识抱紧他:“不是的,你还有我。” 顾景然闻言,浅浅笑了,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然后27岁的尾巴,你出现了。” “你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向我跑来;你在运动会迎着初春的风冲在前面;你上课时做到不会的题皱着脸犯难。你就像个小精灵一样活泼好动,那么爱笑,那么乐观。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理解,有着跟我相似家庭经历的你,可以在这个年纪活的那么肆意快乐。” “你让我愿意正视自己的过去,那些曾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我甚至可以理解妈妈,因为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了,现在所有一切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前年夏天你对我说,想要为了你自己变得更好。那时候我也在心里对自己说,往后的日子,要尽我所能好好照顾你。” “沈楠,你知道吗?你就像是上帝给我的礼物。我喜欢遇见你之后我的人生,我喜欢现在爱着你的我自己。因为你,我整个生命才被逐渐点亮,所以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我只会后悔没有早点遇见你。” 沈楠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顾景然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有些内疚地说,“对不起,今天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沈楠摇头:“我没有觉得委屈。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 顾景然在她的手心留下一吻:“我也是。” “景然,我希望你记住,我的爱跟你是一样的。在你想要保护我的时候,我也想要保护你。” 顾景然睫毛轻颤,眼中瞬间情绪翻涌,他扶着沈楠的脑袋,狠狠的亲了上去。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化解心里面像火焰一样,难以熄灭的欣喜。 顾景然停职的文件两天后才会正式下达,在这之前,他先辞职了。他的说法是,只要自己还是老师,相关的舆论就会无休无止,他不想再因此受累。当然恐怕还有一层原因是对这个职位失去了信心。为师者既不能以身作则以己服人,不如离开。 决定辞职那天,他问沈楠:“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无业游民,你会不会嫌弃我?” 沈楠假装烦恼的长叹一声,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这样吧,我加把劲多挣点钱来养家糊口,然后你就负责貌美如花。这样行不行?” 顾景然直接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院方没有同意他的辞呈,先说辞职不是小事,不要一时冲动;又说院里面需要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人;最后说体谅他最近压力大,批了个大长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隋岳对顾景然辞职并不惊讶感伤,他觉得以顾景然的资历,在公司里才算物尽其用。其实是变相希望他能去帮忙做设计,顾景然说暂时没这个想法。 于是在沈楠哼哧哼哧卖命工作的时候,顾景然整日呆在房里看书写字,画图建模,一日三餐照顾起居,风里雨里定时接送。除了偶尔给隋岳的公司画几张图,其他时间都尽职尽责做着贤内助。 沈楠生日前两天,顾景然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 沈楠顿时黑线。 虽然她早就预料到以某人的浪漫程度,绝不可能有什么惊喜,但直白到这份上,还是让她无言以对。 她埋头思索片刻,然后兴致勃勃的说:“我想出去玩!” “出去旅游?” “对!”依然兴致勃勃。 “想去哪?” “嗯……欧洲!西班牙!瑞士!我都想去!” 顾景然瞅了她一眼:“你假期够吗?” 沈楠:“……”对,她不像某人有大长假。 “那海边?我想去潜水!”说完立马自言自语的否定,“不行,紫外线太强了。”最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们去哪玩?” 顾景然认命地放下手中的书,说:“我来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顾老师的心结解开了! (卡文卡得我想原地爆炸?_?) [锁] 牵手 假期结束,沈楠很是舍不得。在这山中的时光仿佛从俗世里偷来的浮生半日闲。一旦离开这里,那些刻意逃开的事,又不得不面对。 她趴在车窗看着外面飞逝的风景,依依不舍地说:“景然,我们下次还来这玩好不好?” 顾景然摸了摸她的头发:“好。” 回到N市,没多久就是毕业论文答辩。在这样风口浪尖的关头回学校,沈楠一万个不愿意。 论文答辩的地点在主教学楼,信科院软件工程安排在306,沈楠那组是上午。 当天顾景然送她去学校,车子一路开到教学楼前的停车场,对沈楠说:“去吧,我在这等你。”见她一脸担忧,又安慰道,“别怕,有事给我打电话。” “怎么能不怕呢?”沈楠揉着眉尾,“我那导师严厉无比,要是没回答上问题,他就得说我辱没师门,想想这个我就怕得不行。” 顾景然笑了:“我相信你能过。” 临下车前他叫住她:“沈楠。” 沈楠疑惑的回头。 “加油。” 沈楠,加油。加油,沈楠。 她心下欢喜,回以粲然一笑。 走出停车场,周围经过的人慢慢变多。有的人认出她是贴吧上那个女学生,有意无意朝她的方向看,不时指指点点。 进到教学楼,那些视线和议论变得更加密集,无处不在。沈楠低着头都感觉到那些猎奇的目光,像是有实质的红色光线,咻咻的射进自己的身体。质疑、不屑、轻蔑、愤怒、甚至怜悯,错综交杂,五彩缤纷。 快轮到沈楠答辩时,她走到教室外候着。同一组答辩的同学见了她,神色各异。 但没有愤怒和轻视。 沈楠看得出来。 有两位男生主动跟她打招呼,表情有些拘谨和尴尬,甚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 沈楠不由得感动。 她是第一个答辩的,沈楠猜想是院里面有意为之。她暗暗长出一口气,推门进去。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沈楠是那种事前容易紧张,遇事却能迅速冷静的性子。论文研究的主题是她最擅长的领域,又认真准备了小半年,胸有成竹。 面对考官的提问,她有条不紊,沉着应对。虽说没有十全十美,但也八九不离十。 最后组长宣布答辩结果,通过。 结束后她去上厕所,正准备出去时,听见几个女生走进来,在洗手台闲聊。 A说:“你刚刚看见那个沈楠了吗?没想到她竟然还敢来学校,要是我,出了这种事,这辈子都没脸再来。” B哼了一声:“今天论文答辩,她敢不来?” “听说她论文答辩高分通过。” C冷哼:“傍上建院的教授,毕业论文能不过吗?她运气可真是好。” A又说:“何止毕业论文,我看她这两年不知道得了多少好处。” B不屑地感叹了一声:“人家那是命好,咱们羡慕不来的。” C说:“我哪是羡慕,只是不齿这种背后找靠山作弊的小人。别人十倍百倍努力,辛辛苦苦得来的结果,她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有本事大家堂堂正正竞争,靠别人有意思吗。” 沈楠气的牙齿咯咯作响。 顾景然在学问方面严谨苛刻,极有原则。沈楠写论文时如果遇到难处,他也不过是像旁人一样劝她休息一下再写,从来没有提出过要代她捉刀。沈楠了解顾景然的为人,自己又十分好强,不愿意假手于人,所以从来没要求过他为自己做什么。 可是这些人,却空口无凭的污蔑他们。 沈楠忍无可忍,想要推门出去理论。可又悲哀的意识到,这学校何止三个人会这么想。她能堵住外面人的嘴,能管得了全校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人言可畏的含义,今时今日她总算有所体会。 就在这时,顾景然忽然打来电话,手机铃声在这空空的厕所特别响亮,沈楠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给挂了。 而外面的人听到声响,没说几句就走了。 沈楠看着黑屏的手机叹了口气。没一会屏幕又亮了,是顾景然发来消息。 ——论文答辩结束了吗?你在哪? 自己前脚结束答辩从教室出来,顾景然后脚就掐着时间打来电话,随便动动脑子都知道原因。 所以沈楠不能否认,就算顾景然从没有在学业上直接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但他作为学校教授的身份和所携带的人脉却无法忽视。 但身正不怕影子斜。外面流言蜚语再多又如何,沈楠自认做事坦荡无愧于心,何必去在意旁人怎么评价。就像顾景然说的,那些人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有时候人一旦破罐子破摔,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她从厕所出来,往楼下走。一路上那些目光和议论仍难以忽视,沈楠端着一张无所谓的脸,面无表情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下到一楼的大堂,议论声忽然大了一倍不止。沈楠狐疑的抬起头,顾景然刚好走到出口处的台阶,看见她,便微微而笑。 想来是自己没回消息,他担心她遇到什么事,才从停车场走过来找。 六月的上午,晨光熹微,天高云淡,而他一身寻常装扮,头发迎着晨风微微拂动,眉眼带笑,面容清俊。 教学楼内外的学生认出他,周围顿时传来压低的惊呼声,更多的学生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很快在楼上楼下聚集。沈楠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阵仗,不禁傻了。 见她呆愣着,顾景然歪头微微挑眉。那样子倒有几分平时难见的调皮。 沈楠低头笑了一下,朝他走过去。 原本她走得不紧不慢,可顾景然含着淡淡的笑,随意安然的站在那里,仿佛背后的人潮汹涌于他而言,只是不值一提的背景色。不知怎得,沈楠的心情变得有些迫不及待,最后干脆提步跑向他。 还剩两级台阶时,他们相视而笑。 顾景然问:“论文通过了吗?” “通过了。” 他笑:“那就好,我们回家吧。” 说罢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原路折返。好像这里不是万众瞩目的教学楼前,而是自家傍晚散步的小区。离开前,沈楠听见人群传来的惊呼声,惊慌失措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进周围手机的闪光灯。 从这里到停车场不过百来步,但沈楠从来没觉得这么漫长过。他们所过之处,学生们纷纷行注目礼,或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或是兴奋得满脸通红,表情极尽夸张。 顾景然神色如常,从容不迫,依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没半点异样。 沈楠的忐忑不安在他的云淡风轻中慢慢平复。她忽然明白,那些闲言碎语,恶意中伤并不可怕,别人的评价也无须在意。只要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就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走到停车场,顾景然打开车门让沈楠进去,再从另一边坐到驾驶座。见沈楠微蹙着眉若有所思,他打趣道:“你前几天不是还说,等你哪天毕业了,要牵着我的手在学校里四处晃荡,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人吗?现在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要告诉所有人,他们在一起。 沈楠有些动容,她笑了一下,调侃道:“看来今天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从学校回到公寓,沈楠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扔得远远的,仿佛它是个定时炸弹。 刚刚在学校里那股无所畏惧的气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不敢去想,因为这次任性,现在网上在怎么讨论她跟顾景然。 眼不见心不烦,她扔开手机,扯断网线,整个下午泡在厨房研究如何做蛋挞。 快到傍晚时沈楠抽空看了一眼手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手机里居然有三十多个未接电话,最近一个是徐鹿鹿。她回拨过去。 “沈楠?你怎么才接电话?!”徐鹿鹿问。 “……有事?” “你看贴吧的贴子没有?” 原来到底还是逃不掉,沈楠抠着手里盘子的花纹,心一点点变冷。 “没有。” “你快去看!快去快去!沈楠!你今天真是太酷了!不愧是我爱的女人!” 沈楠问:“你这个语气是……开心?” “对啊!我能不开心吗?现在网上铺天盖地全是你们上午牵手的照片!这一波操作简直满分。总之,你去看就知道了!” 沈楠打开电脑登上贴吧,像上次一样,首页被顶的最高的几条帖子全是关于她的。 点开最上面那一条,楼主贴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她跟顾景然牵手走在学校的,另一张居然是张国荣和唐鹤德先生的那张世纪牵手图。下面文字是:我们理应祝福爱情,无论种族,无论性别,无论身份。 今天上午发的帖子,隔了大半天居然还挂在首页顶端,可见热度之高。 @刘点点蹦蹦哒:这他妈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这一波我站顾老师! @酸奶豆奶牛奶:我只想说,或许在旁人眼里,他们是师生;可在当事人眼里,他们只是普通的恋人。 @一车厘子: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仍然紧握对方的手,看向彼此的眼中俱是爱意。流言蜚语不过是玩物。 @不上进的都都:想问那些曾经辱骂过顾老师和这女孩的那些人,你们觉得羞愧吗? @啊我今天又长胖了:不支持,至少尊重。 …… …… 徐鹿鹿告诉沈楠,这张图不仅在贴吧和校园网热度居高不下,其他校内非官方公众号,包括社团都贴了出来。更震惊的是已经传到隔壁院校,她的同学听闻消息纷纷跑来围观。 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 伴随着合照的曝光,接着出现了“你如何看待师生恋”的讨论。 @图图的大耳朵:我就不懂了,师生恋的例子古今中外数不胜数。鲁迅和许广平,沈从文和张兆和都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怎么几十年前的社会都能接受,可放到思想文化都在进步的当代,却无法接受了呢? @暖暖:就事论事,我不觉得有什么可反对的。他们的感情坦荡磊落,你情我愿,没有伤天害理,双方都是成年人,思想独立,你未婚我未嫁,还有哪点碍着谁了吗? 当然也有反对的。 师生恋放在古代就是乱/伦。从身份上讲,老师和学生的权力不对等,极容易出现逼迫,再者涉及利益交换,对很多人不公平。最后是无可回避的道德问题,一个会跟学生谈恋爱的老师,师德何在? 更多人在质疑女方的成绩。 这时,许多信科院的同学都站出来证明,沈楠平日里勤奋好学,为人亲切,跟院里的同学都相处得不错。 还有人贴出沈楠从大一到大四的成绩单,获奖记录,比赛结果等等,甚至包括前年校庆晚会的视频。 一网友评论:卧槽,长这么好看居然还有人说丑?难道对面的你是天仙吗?还有那些酸人家成绩的,你阴暗的思想就不能相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种长的好看,脑袋聪明,还愿意努力的女孩子吗? 沈楠在屏幕前扑哧笑了出来,这番话夸得她真的好爽啊啊啊。 顾景然问:“有那么开心?” “对啊。”沈楠得意洋洋地说,“他们夸我长得好看,脑袋聪明,而且还很努力。” 各式各样“平反”的帖子层出不穷,尤其后来有人在贴吧放出另一张她跟顾景然的合影,整个网络完全沸腾。 照片是拍毕业照那天照的。 她穿着学士服,怀里捧着学士帽,顾景然穿着衬衣长裤,一手插兜,一手牵着她。他们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梧桐路,树荫斑驳,晴空万里。沈楠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时,顾景然却侧过头看着她微微而笑,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浓爱意。 @老吴腿长二米二:我他妈,这还是建院的冷面阎王顾教授吗?!!捶地!! @白云深处:暴风哭泣!!顾教授生活中从来没对我们这么笑过!! @飞天小女警:楼上的冷静一点。被顾老师挂过两门课的我已经涕泗横流…… @爱喝养乐多:卧槽!这个老师真特么帅啊啊啊!!我不管,我是颜狗!颜即正义! …… …… 后面,不知道是谁放出消息。顾景然并不是被短期停职,而是已经主动辞职了。 网络一片哗然。顾景然在校任职五年,为人严谨耐心,教学能力突出,既不徇私枉法,又无刻意包庇。大家都有目共睹。虽与自己的学生谈恋爱,但双方两情相悦,清清白白,没有半点逼迫骚扰。何必做到辞职的地步? 学生们群情激奋,在校园网高声呼吁让顾景然复职。于是院方顺势将顾景然的辞呈退了回来,让他休完长假回学校上班。 作者有话要说: 1?虽然本文是师生恋,但并不是提倡师生恋的意思啊啊啊各位。师生恋带来的各种可能影响在文中都说得很清楚了。但因为这只是本言情小说,所以不必写的那么有深度,相反还很美好。 2?对哥哥和唐先生非常尊重和喜爱的情况下,在贴吧安排了这么一出。如有冒犯,不是本意。 3?文中贴吧内所出现评论,部分来自网络。 完结倒计时。 尾声 网上的舆论还未偃旗息鼓,毕业典礼已经悄无声息地到来。 很早之前,沈楠就没想过要参加这次典礼。但前一天晚上,院里的同学轮番给她发消息,让她明天一定要到,不然就是罔顾四年的同窗情谊。 林瑶说:“去啊,怎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去。让那些之前骂过你的,亲眼看见你过得多开心。” 沈楠黑线,觉得无奈又感动。只是或许她这辈子都做不到像林瑶这么潇洒不羁。 第二天沈楠换了身整齐的衣服,被顾景然送去学校。这次他只送到校门口,临走前说结束了给他打电话。 进校门后,遇见另外专业的同学,那女孩子笑着跟她打招呼,然后往她身后瞧了瞧,期待而犹豫的问:“顾老师没来吗?” “……哦。”沈楠笑笑,“他还有事。” 女孩子失望的哦了一声。 结伴走到学院大楼,已经来了好些人。几个同学走过来主动找她聊天,末了神秘兮兮地问一句:“怎么不见顾老师?他今天没来?” “他有点事。对,有事。” 班长来的比较晚,一到就在人堆里扯着嗓子问:“沈楠来了吗?” 沈楠说:“我在这。” 班长拨开人群凑过来,两眼亮亮地问:“你家顾老师呢?” “没来,有事。” “啊?”班长的脸立马失望的皱成一团,“我们还想邀请他一起合个影的。” 沈楠:“……” 她总算明白了,这群人哪里是邀请她,明明是邀请顾景然。 上午九点毕业典礼在田径场准时举行。 物理学院某教授担任主持人,宣布典礼开始。然后校长致辞,宣布表彰决定并颁奖,教师代表致辞,优秀学生代表致辞,老师颁发毕业证书。最后在一首《送别》中,两小时的典礼结束。 沈楠在六月的骄阳里回看,无数的彩色气球在田径场飞向天空,没有太多的伤感和离别情绪,四年的大学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随着人群走出田径场,快到圆梦草坪时,一对夫妇走到她面前:“楠楠,毕业快乐。” 沈楠惊喜得差点跳起来:“苏阿姨,苏叔叔!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是苏嘉定的父母。 苏叔叔是个典型的中国式父亲,身材高大健壮,为人亲切爽朗。而站在他身旁的苏阿姨虽然年过四十,但因为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当,脸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苏阿姨调皮的说:“你爸爸身体没恢复,不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所以我跟你苏叔叔过来给你壮门面。”说罢将一束鲜花递给她。 沈楠开心的接过:“谢谢阿姨,您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 苏阿姨喜上眉梢:“真的吗?我上次逛街时候买的,本来还担心我的年纪不适合这个颜色的裙子了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我们一起照张合照吧。” 于是苏叔叔拿出相机:“把嘉嘉叫上。” 苏嘉定正在不远处跟几位同学合影。 苏阿姨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家宝儿,过来跟我们一起照相。” 那个“儿”字还刻意转了个弯。 苏嘉定听闻后,臭着一张脸走过来,拧着眉压低声音说:“妈,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公共场合叫我小名!让别人听见多丢人。” 苏阿姨先是诧异的睁大眼睛,然后眼泛泪光委屈的说:“好啊,你如今长大了,都学会嫌弃妈妈了。不给我找儿媳妇就算了吧,还不准我叫你小名。孩子他爸你也不管管。” 苏叔叔赶紧表明立场,正色道:“嘉嘉,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妈说话呢?” 苏嘉定崩溃的闭上眼睛,隔了两秒,还是像以前无数次妥协那样:“行,您叫吧。” 苏阿姨傲娇的哼了一声,接着笑眯眯的对沈楠说:“楠楠,我们来照相。” 沈楠憋着笑说:“好。” 苏阿姨牵着苏嘉定和沈楠,一左一右站在她旁边。从这个角度看,苏嘉定和苏阿姨长得非常像,让人难以怀疑他们是母子。可以说,苏嘉定出色的外貌几乎全遗传自他妈妈。 照完相后,沈楠问苏嘉定:“你还没跟阿姨说你有女朋友这件事?” “这种事怎么能跟她说?”苏嘉定一副深受所扰的表情,“你不是不清楚我妈有多希望我能给她找个儿媳妇。如果让她知道我有女朋友,估计会立马拉着我去结婚。” 沈楠想了想,确实如此,于是颇有同感的点点头。 苏嘉定撇她一眼:“你最近还好吧?” “还好啊。”沈楠转而翻了个白眼,“这都过了多久了,你才问我这个问题?” “前几天想问来着,不小心给忘了。”苏嘉定毫无歉意的耸耸肩:“现在问也一样嘛。反正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修成正果。恭喜恭喜。” 沈楠干笑:“同喜同喜。” 之后她去找林瑶思凡和徐鹿鹿,苏嘉定也一起前往。 她们几个正在思源湖拍照,姚元捷也在。见沈楠来了,笑着朝她挥手。 徐鹿鹿把沈楠拉到另一边,悄悄说:“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这时思凡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过来,笑嘻嘻的说:“大喜事。” 林瑶也笑得贱兮兮:“惊天大喜事。” 徐鹿鹿挨个瞪她们一眼,然后略有些难为情的说:“我跟任西鸣在一起了。” 沈楠吃惊得差点尖叫:“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 徐鹿鹿不再笑:“因为你啊,是你跟顾老师让我明白,爱情不需要畏惧流言蜚语。若是喜欢,喜欢就是了。或许以后会有很多困难,但也不应该成为享受当下的理由。” 沈楠四处张望:“那任西鸣人呢?” “刚刚下课,正在来的路上。” 徐鹿鹿说完,不经意回头,那个少年正从湖岸对面走来。眉目桀骜,笑意温柔。发现徐鹿鹿看见他之后,便像只清晨小鹿一样欢腾的远远跑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果然只有这样的青葱少年,配得上盛夏时当空的烈烈骄阳。 跟她们玩了一阵,时候已经不早。沈楠给顾景然打电话,恰好他办完事在来的路上,大概半小时到。 多出来的半小时空闲,沈楠选择再逛一次这个学校。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女生园。 毕业典礼结束,学生都回到寝室搬东西,现在正是搬寝室的高峰期。女生园的镂空铁门上挂着“祝大家一路顺风”的红色横幅;快递公司搭着简易帐篷在园外排成一排,处理学生需要邮寄的大件物品;家长或者男朋友出入寝室帮忙跑上跑下。 毕业典礼时沈楠都没有离别的情绪,而看着这一幕,却有些伤感。 她打开手机照了一张相,低头看照片时听见旁边有人讲话,是一对情侣。 女孩子问:“会不会很重?要不分给我提一些吧?” 男孩子说:“怎么会呢,我告诉你哦,不要小瞧你男朋友。” 沈楠循声望去,那男孩子年轻帅气的脸上分明有一丝逞强,她不禁觉得好笑。 只是没想到跟他说话的女孩子是杜悠。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怔忪。 “嗨。”沈楠笑了笑。 杜悠也说:“嗨。” 近两年的陌路,即使到了分别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能拿出来闲聊撑场面的话题。或许像现在这样,在偶然的相遇后客气的打个招呼,就是她们仅剩的缘分了。 沈楠朝她点点头表示再见,转身欲走。 杜悠在这时叫住她:“有时间聊一聊吗?” 她们去了对面的超市安置的简易长椅上。这里位于校园大道通往女生园的三岔路口,视线开阔,可以看见陆续提着行李离开的人。 杜悠问:“你最近还好吗?” 这种问题好似久别重逢,沈楠有些恍惚,说:“还好,都过去了。”顿了一下,“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是的。”大概是觉得回答两个字不合适,杜悠又说,“他是经管学院的学长,比我早一年毕业,嗯……人很不错。” 天高云淡,对面的樟树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远远的可以看见那个“人很不错”的男孩子正等在那里。 沈楠问:“他对你好吗?” 杜悠愣住了,好像没意料到她这个问题,垂下头有些羞涩的说:“他对我很好。”言语间都是恋爱中的小女儿模样。 沈楠笑了。 “遇见他之后我才明白,在真正的爱情里,爱与被爱应该是对等的。而我以前,对……怀沉那些心思,都是一厢情愿的做法。” 有多久,没有听过怀沉这个名字。沈楠心中怅然,他在四月离开,明明才过去三个月,却仿佛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杜悠说:“过去那些事,对不起。” “你也说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所以不用说抱歉。” 闻言,杜悠不可思议的侧过脸。 沈楠弯起嘴角朝她绽开一抹笑容,杜悠愣了一下,也笑了。 仿佛一笑泯恩仇。前尘往事早已远去。 她问:“你恨我吗?” “一点点。”沈楠诚实的说,“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 “为什么?我明明做过那么过分的事。” “但你从来没有真的伤害过我。”沈楠看着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树梢,“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角色对换,我站在你的位置,不一定会比你做的好。况且那时候,你既不能对我挑明,又不能公开竞争,连嫉妒这种情绪在朋友的关系下都必须用力忍耐,一定很难过吧?” 杜悠眼眶忍不住泛红,她问:“你跟怀沉还有联系吗?” 沈楠摇头:“没有。” “自从那次跟你吵完之后,我就没再跟怀沉说过话。因为我发现坦白过后,反而不知道怎么靠近他。后来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天的口不择言后悔。”杜悠声音并不高,就像是在陈述某个平淡的故事,“沈楠,或许你觉得很可笑。但是,虽然我确实嫉妒过你,但我也真的……把你当成朋友。” “我知道。” 举案齐眉的夫妻在漫长的岁月中都免不了埋怨和争吵,最后心生嫌隙或者一拍两散;血脉相连的家人,也不是会永远其乐融融,更何况半路相识的朋友。 “我懂你的感受。”沈楠由衷地说,“因为我也嫉妒过你。” “我记得大一的时候,你每次回家都会带很多你妈妈做的点心回学校;如果你爸爸不给你零花钱,你会跟你哥哥撒娇;例假不准的话可以跟你妈妈讲,她会带你去看医生。” 杜悠不解:“可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 “但是我没有经历过。”沈楠语气平静,“我从来没有跟妈妈一起吃过饭,没有跟爸爸撒过娇。从小到大,我最好的朋友是个男生,也没有可以悄悄讨论女生烦恼的对象。所以每次听见你抱怨妈妈太唠叨,我都很烦你。很莫名其妙是不是?但我就是觉得,自己比你更值得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 在这时,顾景然的车从拐角出现。大概是看见沈楠在跟人说话,于是朝她所在的方向鸣了一声喇叭,表示自己在这,就安静的停在那里等着。 沈楠心中涌出丝丝暖意。 “杜悠。或许我们都不是‘完美’女生。” “我们有自己的缺点,会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嫉妒别人,会有恶毒的小心思,会自卑会胆怯,狡猾却真诚,宽容而自私;永远不甘心永远在追逐。”说到这里,沈楠笑了,“可是我并不觉得,需要为这种‘不完美’感到自责。” “因为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值得被爱。” 说完后,沈楠没有再去看杜悠,而是迫不及待地朝顾景然走去。 离顾景然还有几步的时候,杜悠忽然大声叫住她。 “沈楠——” 沈楠诧异的回头。 杜悠站在超市门口,身边是那个男孩子。她泪流满面,却微笑着说:“谢谢你。”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沈楠却听懂了。 谢谢在我努力想要战胜你的那些日子里,你也曾把我当做对手。 成长终归是难以言述的。很多人并没有运气拥有轰轰烈烈的青春,相反,青春很琐碎,很俗气,很孤独。那时候,我们总是狭隘的以为赢过某个人自己就是胜者,以后的日子回想起来一定会觉得幼稚吧。但幸而在那些漫长而躁动的岁月里,你曾是我对手。 沈楠朝她笑了笑。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我们还是朋友。从此后山高水长,何必相见。 坐进车里,沈楠说:“走吧。” 顾景然没有说话,而是拉起她的手,将一枚戒指戴在她无名指,然后吻了吻她的指尖,笑着说:“毕业快乐。” 沈楠惊讶的忘记了呼吸:“什么时候买的?……你早上说有事就是这个吗?” “本来以为赶不上今天,但昨晚店里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到了。” 沈楠快哭了:“哪有人毕业送戒指的?” “想快点把你娶回家。”顾景然笑着说,“七月份爷爷过生日,他让我带你回去。” 沈楠沉默了几秒,忽然哭了出来。 顾景然慌了,担忧的问:“怎么了?” 沈楠哭的稀里哗啦,倾身抱住他,一个劲往他怀里钻,闷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这么不完美的我,还能遇见你,何其有幸。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 还是决定在这一章完结,因为后面的内容已经没什么好写的了。 谢谢在我这么佛系的更文情况下,还追到结尾的小可爱。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篇文的,但真的很谢谢你们来看我的故事。 第一本长篇小说,很多不完美,但我已尽力。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番外 黎瑾语一直觉得在读研期间能当上这位老师的学生是最幸运的事。 导师年轻有能力,项目多杂事少,耐心严谨非常负责。最重要的是,他很帅。 样貌清俊而端正,眼睛深邃,五官立体,气质卓然。因为这幅好相貌,即使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却不妨碍半个学院的女生都是他的粉丝。 黎瑾语选上他学生那天,整个专业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朋友不以为意,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选你做学生方便私下联系你啊?你平时留个心眼,别傻乎乎的自投罗网。” 黎瑾语无奈:“你想太多了。” 确实是想太多了。成为他学生的这一个月,除了学业上的事情,私下没有任何交流,仅有的几次接触,是每星期开组会,她跟着几个师兄师姐在会议室汇报近期工作。而他坐在会议桌前,认真的听取这些内容,神色是惯常的平静淡漠。 但哪个少女不怀春。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黎语瑾就默默地将他放在了心里。 然而不久后和专业的学姐吃饭,偶然得知,他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另一个同学惊讶,“他不是才三十一岁吗?” “对啊,今年六月举办的婚礼,就在你们入学前。而且……”学姐放轻声音,“他的妻子是他曾经的学生。” 同桌的几个人纷纷抬起头:“真的假的?是我们学院的吗?” “不是,是信科院的,去年的毕业生。说起来,我还跟她是同一届呢。” “那学姐你见过她吗?” “见过啊。他们的事情当时闹得特别火,还被爆出来了,照片传的全网都是。” 有人好奇道:“学姐,他妻子长什么样子啊,你有照片吗我想看!” 学姐拿起手机,一边翻照片一边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顾老师从来没想瞒着。那些照片都在网上放了一年多了,现在还没删呢。你们想搜还能搜到。” 黎瑾语看向照片。第一张照片是两人牵着手站在学校的林荫路,女孩子一身毕业服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时,他微弯着唇角望向那女生,眼睛里是温柔的爱意。第二张是模糊的婚礼现场图,拍照的人坐得比较偏,只能依稀看见两人站在花墙前,他正捧着那女生的脸亲吻她的额头。 “天呐,顾老师笑得也……太温柔了吧。” 学姐笑:“他对他妻子更温柔。你们是没见过他跟他妻子打电话的时候,那语气,那表情,温柔得都能滴水了。” “他妻子会来我们学校吗?” “不知道,应该不怎么来吧。他俩都很低调。”学姐说着突然转向她,“不过瑾语,你是顾老师的学生,应该有机会看见。” 没想到一个星期不到,黎瑾语就遇见了他们。 那是国庆节。假期前三天她跟随社团去邻市爬山,回校后休息了一天,隔天晚上被同学叫去东街吃烧烤。同行的人有男有女,有研一也有研二的,还有一个是同门师兄。大家是同一个专业,因为国庆假期没回家,于是约着吃个饭聚一下。去得晚了,要等一会才能吃上。这家店生意向来很好,店门口此时已经坐了好几拨人。 他们选了位置坐下来,边聊天边等。这时,有个女生突然愣愣的看着前面,不确定的问:“那,那是……顾老师吗?” 大家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顾景然。他正牵着一个人的手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赶在顾景然走近之前压着声音讨论, “不是吧,顾老师也会吃这种夜市烧烤?” “他牵着的人是他妻子吗?” …… 顾景然走到这边后,一堆人立刻闭嘴不说话了。黎瑾语跟师兄率先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说“顾老师好”。 顾景然转过头,见是他们,点头嗯了一声。他身边的人闻声也看过来。 黎瑾语赶紧瞄了一眼。 她扎着一个高高的丸子头,面庞清秀干净,眼睛明亮澄澈。穿着米白色卫衣和浅蓝色七分牛仔裤,都是宽松款,显得人瘦瘦高高,手长腿长。 同行的其他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来跟他问好。 这架势着实有点大,他身边的人显然有点不适应,又把头缩回去了。顾景然注意到了,侧过头温声跟她解释:“他们是我学生。” 说完又对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大家早就对他身边的人好奇心爆棚了,得到印证后,纷纷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师母好。” 听见这个称呼,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红了脸,不自然的说:“你……你们好,我叫沈楠。”说着朝顾景然身边靠了靠。 瞧她这样,顾景然不由得弯起嘴角,促狭的睨了她一眼,好像是在笑她胆小。 入学一个多月,黎瑾语从来没有在顾景然脸上见到这么明显的展露情绪的表情。他是如此的遥远,看向你的目光永远平静,平静到甚至有些冰冷。而现在,他站在明亮嘈杂的夜市浅浅而笑,周身都由此沾染上了这俗世的烟火气,有了些许温度。 她忽然想起《卡罗尔》书里的一句话, “我的天使,坠落天际。” 顾景然跟他们寒暄了几句,牵着沈楠的手去服务台领号,之后两人在等候区找了个位置坐下,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他们离开后,大家再也压抑不住八卦欲,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黎瑾语没有参与,只默默关注他俩。 隔着几个人,她看见沈楠说了一句什么话,顾景然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包装的东西,撕开递给她。原来是曲奇饼干。顾老师竟然在衣服荷包里放小零食,黎语瑾想到他开组会时不苟言笑的样子,不禁莞尔。只见沈楠吃了一块饼干,然后将另一块递到他嘴边。顾景然非常配合的咬了一口,沈楠立刻问了一句话,看嘴型是在问好吃吗?顾景然很乖的点点头。 沈楠咧着嘴笑,问:还吃吗? 顾景然摇头,示意她吃。她毫不扭捏的将剩下的饼干吃掉,又去翻他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颗棒棒糖,摆弄了一会没有撕开,顾景然见状,很自然的拿走,将包装撕开又递回去,沈楠笑着接过来送进嘴里。 黎瑾语不禁唏嘘,原来顾老师跟他妻子在一起是这样的。在学生面前的顾景然是严格负责,能力突出,界限分明的导师,此刻,他却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普通人。 没一会服务员叫他们入座,点完菜后,顾景然和他妻子也进来了,坐在离他们两张桌子的位置。 餐馆里非常吵,说话声音乐声和服务员的叫号声交错在一起,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沈楠在笑,笑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明媚而可爱。而顾景然看着她,眼神温柔,笑意轻浅。 黎瑾语打赌,不仅是她,桌上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在关注着他们。果然顾景然和沈楠离开后,一个同学问:“……你们能数清顾老师今天晚上笑了多少次吗?” 一个学姐惆怅的说:“没数过,不过肯定比跟我们相处一年还多。” 直到学期结束,黎瑾语没再见过沈楠。元旦之后,疫情来了,二月底学校通知延期开学,所有课程网上进行。 她们专业这学期有顾景然的课,讲西方建筑史,每周二下午两点开始,上三个小时。 当顾景然出现在屏幕里的时候,黎瑾语的心不禁重重跳了一下。他的脸在显示屏里轮廓更加清晰,这样英俊的样貌,即使面无表情的看向镜头时,也会让人脸庞发烫。 看背景,他应该是在书房。身后是厚重的实木书柜,摆了很多专业书和模型。最左侧是一扇木质门,不过在上课期间一直是关闭的。 顾景然通常上一个多小时的课会宣布休息十分钟,然后关掉麦克风离开位置,这时那扇门才会打开。十分钟后他会开门进来,继续上课。 黎瑾语忍不住幻想在那扇门后面,他的生活。 四月的某天,由于调整了时间,他的课变成周三下午。当时顾景然正在讲案例,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生端着盘子出现在门口,兴高采烈的说:“景然,快帮我尝尝蛋糕好不好吃!我这次发酵得特别成功……” 她说着说着发现电脑是开着的,屏幕里是十几个学生的头像,学生都愕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人,而她也傻乎乎的看着他们。 “对不起,我忘记你课程改时间了!”她迅速的关上门离开。 这一边,大家仍旧面面相觑。顾景然先反应过来,说了句:“课程暂停五分钟。”然后打开门走出去。 他离开后,一群学生又静默了几秒钟,才有人喃喃的问:“那是……顾老师的妻子?” “好年轻啊,感觉才二十出头。” “你们说,顾老师是不是去尝蛋糕了?” 大家闻言都笑起来。 五分钟一到,顾景然开门走进来。像往常一样,坐下后,翻开教案查看了一下上半节课讲的内容,仿佛刚刚的事只是一场错觉。学生们只得将快要满溢的好奇心生生按下去。 却不想有个学生胆子特别大,趁他翻看课件的空档,开玩笑地问道:“顾老师,师母做的蛋糕好吃吗?” 此话一出,学生刚按捺下去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了,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顾景然闻言非常轻微的顿了一下,可从学生的角度,只感觉他仍专注的看着电脑,拖动鼠标在找要讲的案例。短短的十几秒,学生的好奇心已经从峰值跌到谷底,问问题的同学也显露出不安。顾景然这时点开课件,然后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认真思索,接着说道:“这次的还不错。” 他脸上有很浅的笑意,大家都愣住了。 顾景然将课件最大化,语气又恢复到平常的平直刻板。 “现在继续上课。” 之后他们又调了两次课,不过那扇门再也没有突然打开。 五月,疫情得到控制之后,学校通知毕业生可以返校。半个月之后,又通知需要使用实验室和有科研任务的学生,主要是研究生,可以分批次返校。本科生除毕业生之外,不建议返校。 在家画图建模都缺少素材和器械,黎瑾语接到通知后,于五月底返回学校。 学校此时只有毕业生和一些研究生,显得有些冷清。 她在六月中旬参加了师兄师姐的毕业答辩,在答辩室,见到了近半年未见的顾景然。他坐在评委席,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非常清爽干净,或许是一上午的答辩让他有些疲惫,他不似平时注意仪态,而是略有些放松的靠在椅背上。戴着口罩,只能看见他那一双好看的眉眼,专注的听着答辩人汇报。 只消一眼,黎瑾语的心就立刻跳得飞快。 两个师兄的答辩都顺利通过了,他们商量着毕业前师门聚一聚,黎瑾语忍不住问:“顾老师会来吗?” “会的,顾老师平时少以跟学生聚餐,但毕业时都会来。” 黎瑾语又问:“那师母呢?” “上一届毕业的时候没来,不过这一次我们可以去问问顾老师。” 跟她同一级的男生跃跃欲试的说:“那咱们试试吧,我还从来没见过咱们师母呢。” 另一个师兄叹气:“其实……读了三年书,我也没怎么见过。” “那岂不是更应该试试了。” 说干就干,大家派了研三的师兄和她去办公室找顾老师,顾景然听了他们的话之后,没有表态,而是说:“我回去问问她。” 那就是有戏?师兄再接再厉:“顾老师,您一定要跟师母传达我们的殷切期盼,我们所有人都很期待跟她吃饭!都非常的想见她!” 顾景然难得笑了,说:“我知道了。” 因为疫情,聚餐只能选在学校的饭店,虽然约的是晚上七点,但他们早早就去了包厢。 研二的师姐问:“师母会不会来啊?” 师兄:“我也不知道。” “顾老师没说吗?” “没有,我也不敢问。” 临近七点,包厢门打开,顾景然到了。他们眼尖的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大家赶紧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顾景然边应着边牵着那人往里走。 她穿粉色短袖和深色牛仔短裙,踩一双匡威板鞋,扣一顶红色的棒球帽。戴着口罩看不到脸,但走进来那一瞬间就感到一股青春明媚的气息。 坐下后她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因为赶路而微微泛红的脸,她的额头和鼻尖都冒了一点汗,更显得皮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又黑又亮,非常好看。 大家纷纷跟她打招呼,叫她师母,她略有点害羞的站起来说你们好。 可能不忍心老婆吃囧,顾景然道:“都坐下吧,看看想吃什么菜。”说着伸手拉她坐下。 他将菜单递给沈楠,沈楠摆摆手,示意让其他人点菜。之后,她就安静的坐在位置上,偶尔拿出手机回消息。顾景然则拆好两个人的碗筷,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大家点好之后,她才接过菜单,指着一个菜对顾景然轻声说:“这家的芋儿鸡超级好吃,读大学的时候,我跟林瑶她们经常过来。等会我要拍照给她们看,羡慕死她们。” 顾景然忍俊不禁。 沈楠点好后又说:“做教师家属真好,随时都可以回学校吃饭。” 顾景然撇她一眼:“我就这点好?” 沈楠赶紧说:“怎么可能,这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顾景然受用的点点头,简直像个被哄好的小孩。 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店里放着音乐,包厢外还不断有人走来走去,但黎瑾语还是听见了,其他人应该也是。学姐这时恰好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可能因为这是毕业聚餐,顾景然前所未有的有耐心。沈楠果然很喜欢那道芋儿鸡,他们聊天时,她就安静地吃菜。顾景然没有刻意照顾她,只是时不时帮她添点水。 吃到后面大家情绪都很放松,聊起了学院的八卦。顾景然没有参与,但也没阻止他们,一副兴致索然的样子。倒是沈楠放下筷子听得津津有味。 顾景然好笑,睨她一眼,说:“你以前上课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认真?” 沈楠:“哪有,我上课可认真了。” 他好整以暇:“吴伯伯跟我说,你每次上他的课都在偷偷看漫画,你以前的导师,说你基本都是踩着deadline交稿子,还有图书馆的孙老师……” 沈楠赶紧阻止他,底气不足地反驳:“那上你的课的时候,我总应该是认真的吧。” 顾景然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沈楠垂着头愤愤然:“做教师家属真是太不容易了,每天都在被鞭尸。” 桌上的几个人在他俩拌嘴的时候,就是一副感兴趣但不便明目张胆的表情。听到这句话后,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沈楠把头垂得更低了。 顾景然也在笑,不过那笑容实在是温柔。而且从黎瑾语的角度,可以看见餐桌下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吃完饭,顾景然和沈楠在餐厅门口跟他们告别,嘱咐他们注意安全。黎瑾语和学姐要回女生园,跟几个男生不是一个方向,也随即分开。 时间还早,她俩决定在学校四处转转消消食。没想到会在通向女生园的小森林偶遇到顾景然。在听见他们声音的一瞬间,学姐立即拉住她往另一条小道上躲,并示意她不要出声,以免惊扰到他们。 这里非常安静,能清楚听见他俩的谈话声。 沈楠说:“景然,我也想读研了。今年进公司的好多都是研究生,我怕自己越到后面越跟不上。” 顾景然:“可以啊,想去国内还是国外?” 沈楠狐疑:“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她开玩笑地说,“如果我去国外了你怎么办?岂不是就要做望妻石了。” “我会辞职跟你一起去。” 沈楠忍不住笑了,嗔怪道:“花言巧语。” 顾景然捧着她的脸,语气郑重:“楠楠,你一毕业就跟我结婚,实在是委屈你了。从你答应跟我在一起那天起,我就决定,不管以后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尽我所能地照顾你。” 沈楠将脸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想呢,我一点都不委屈,跟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很开心。”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沈楠忽然说:“景然,我真的非常爱你,你知道的吧。” 顾景然明显愣住了,隔了好一会他才说:“我知道。” 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听到这里,黎瑾语和学姐看向对方,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湿意。 她抬头看向头顶那轮明亮的新月。 爱情实在是太美好了。如果她一直往前走,应该也会遇见那个在等待她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论文太累了,不如摸鱼写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