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寒山 作者:里君 文案 季含有个望女成凤的母亲,有个优秀而对比鲜明的双胞胎姐姐,有个求而不得的小竹马…… 但这些并不妨碍她成为一个心中满怀爱意的姑娘。 唔,接下来就是随缘更了。。。——2018.09.26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含 ┃ 配角: ┃ 其它:里君 第 1 章 开学季,水泥地在曝晒之下散发着挥之不去的热气,如果说整座城市是被低气压控制的,那么定海市一中肯定是位于低气压的中心。 季含背着书包来到学校时正是下午两点,顶着炎炎烈日,转了三趟公交车,费时两个小时,总算从季奶奶家一路摸索着来到了新学校。 季含对于她家两位领导的决策很有意见,初中毕业后,她费尽心机耍尽手段才摆脱了和双胞胎姐姐季念上同一所高中的危机去了定海市二中,不料,一年下来,又回到了原点,从今天开始,她又要过上“年级第一的季念的双胞胎妹妹”的校园生活。 面对季含的百般拒绝和行为反抗,她家两位领导无动于衷,任由她在奶奶家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个暑假,然后在开学之际打了个电话召她回来上学。两个月的修身养性,让季含的逆反心理减轻不少,陪着奶奶看了几本佛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心平气和的花季少女,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教导,她异常悠闲地来到了定海市一中,准备开始迎接全新的高中生活。 季含她妈许老师作为定海市一中的资深语文教师,利用职务之便把季含和季念安排在了一个班。听说这个班还是个重点班,班上牛人一大堆,用许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季含啊,你一个擅长文科的人脑子抽风选了理科,我管不了你,但你既然已经选了理科那就得好好学,妈妈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重点班好像都在最高的楼层上,季含内心深深觉得这很不合理,想想一群群祖国未来的花朵社会主义建设的人才每天得浪费多少时间在爬楼梯上啊! 终于,季含一步跨两台阶,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传说中的重点班门口。 季念在短信里告诉她去三班,眯着眼睛一路瞧过去,总算在走廊尽头的班门口看到了班牌。 班上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热气,有男生大声说话的声音,有女生嬉笑的声音,也有男女同学互相打闹的声音。季念见季含进了教室,坐在座位上叫她的名字。 “季含,这里。” 班上本就吵闹,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季含觉得这样很好,可以避免被围观的尴尬。不过,显然是她想太多了,任何时候双胞胎都是吸引眼球的物种。 季含刚坐到季念旁边的座位上,坐在她后面的男生就发觉到了有趣的事情。 “哎,你们是双胞胎!” 男生的声音特地提高了,周围原本闹哄哄的一群人都转移视线盯着两姐妹看,有和季念相熟的人干脆上来好奇地发问。 “季念,这就是你的双胞胎妹妹啊,跟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啊!” “季念,怎么高一的时候没见过你这位妹妹?” …… 季念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季含在她回答别人问题的间隙打量起教室来,班上大概也就三十来个人的样子,还没有穿上千篇一律的校服,所以看着都是一副青春洋溢的模样,这让季含觉得很是欣慰,至少,看着会有好心情。 不一会,围在季念课桌旁边的人群渐渐散去,一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男生走到了讲台上,让大家保持安静。 季含从季念哪里得知这个班差不多都是高一时的原班人马,所以这个男生大概是班长这类人物。季含心里猜着,季念却在这个时候不镇定了。 “快快快,季含你再找个位置坐。”季念急急叫道。 季含不明就里,但还是抱着书包起身,问季念:“干嘛?” 季念一脸娇羞,用季含无法拒绝的眼神望着她说:“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他占的,乖啦,我帮你占的位置在那边。” 季含当然知道季念口中的他就是讲台上的男生,不是她自夸,作为同卵双胞胎的姐妹俩的确是有心灵感应的。于是,季含按照季念所指定的,移驾到了右边靠后的座位。她的同桌是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男生,穿着白色衬衫配黑色长裤。季含走到他旁边时看到他正在转笔,手撑着脑袋,眼神清澈,坐在他前面的女生拿着物理题目反过头来问他。 季含向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坐了下来,开始整理课桌。 “程怀远同学啊,你就不能给我讲详细一点吗?你这直接从第三步跳到第六步,我跟不上你的节奏啊!” 发出哀叹的人是宋晚,季含听着她的话,微微一笑。老实说,那个年纪的女孩,喜欢一个人的理由纯粹而简单,体育好的男生身边总有送水的人,成绩好的男生身边总有来问题目的女生。 那时候的季含自命清高,枉费了她爸多年来的苦心栽培,看过的书没有转化成芝兰玉树的气质,反倒成为了内心百转千回的愁绪,自以为看透一切,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这些小把戏。 敏感如季含,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宋晚那少女特有的眼神,闪闪发光,亮如星辰。 那个时候的校园里还能听到蝉鸣声,尽管依旧烈日炎炎,但听到窗外此起彼伏的鸣叫,季含有种回到乡下过暑假的错觉。乡村里夜晚的风凉凉的,拿着把蒲扇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心如止水,心里的美好如同皎洁的月光倾泻而出。青春亦美好,却不似月光般清冷柔和。青春宛若灼灼日光,炙热而不失温暖,闪耀着令人羡慕的光芒。 * 夜色中车辆交错,灯光明明暗暗,照进车内。 宋晚坐在驾驶座,车厢内安静异常,季含躺在后座,盯着车窗发怔,梦里的诸多细节清晰可见,真是没来由,梦见那年转学到定海市一中的事。 人的梦一向稀奇古怪,但这次的梦境如此写实,大概人到了某个年纪就会情不自禁回忆过往。季含想,自己还年轻,不过二十五岁,就已经做起忆往昔岁月的事情来了。 从滨城到定海,本可以乘飞机直达,高铁火车亦可,但宋晚建议自驾回定海,因为两人并不赶时间,于是欣然接受。 这趟车不走寻常路,本可以直达定海,但绕了远路,先走一趟京市再往定海去。不为其他,只因宋晚男友在那,季含不好做棒打鸳鸯的事,也只好走这一趟。 季含隐隐约约知道定海市一中的许多同学在京市各大名校求学,这不奇怪,定海市一中是重点中学,全国皆有名气,从这里出来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当然,也不缺季含和宋晚这种“不务正业”的人,季含她妈作为一名执教多年的高中语文教师,看着身边一个个顶着名校光环的社会精英,时常对季含流露出惋惜的目光。当然,这些精英中也包括她的双胞胎姐姐季念。 车进入京市范围后,季含的睡姿换成坐姿,百无聊赖地倚着车窗看夜景。 对京市算不上熟悉,算一下来的次数,发现最近的一次也得追溯到大一的时候了,那年在家里人的强烈要求下,她请假回了趟定海,在心理医生那里得到准确而让人安心的答案后,方得以返校。 那时季含看着手里的驾照,心里跃跃欲试,想自驾去京城,去那里世界著名的博物馆看看,顺便看望一下在京大读书的季念。家里人当时对她有求必应,只嘱咐她注意安全。 记得那是个初雪的日子,一身正装的季念看到季含,二话不说就让她载他们辩论队去一趟民大。说是辩论队,其实不过是季念、苏植和程怀远三人而已。 季含问他们怎么不集体活动,季念答:“有专车接送这样的好事我们又怎么会推辞呢?” 三人都是典型理科生,季含不免开口揶揄:“你们这是要去一所全国顶尖级的文科院校跟人家打辩论赛吗?” “辩论赛这种东西,也需要分文理吗?”季念反问。 季含缄默,果然,学霸这种生物是不分领域的。 记忆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明明是经历过的事,但有些清晰如昨日,有些却只有个大体的轮廓,模模糊糊,不容细想。 苏植吹着口哨欢快地坐在了副驾驶座,宋晚凑上去吻他。 情侣久别相见,是这样,没错。 程怀远打开车门坐上来的时候,季含也不很意外,毕竟他和苏植相交于少时,且同窗多年,情谊深厚,不比寻常。 “居然在这里碰见季含,很难得啊。”苏植感叹。 车子缓缓开动,季含别过目光看向苏植,他从来是个耀眼的男生,一口白牙冲着人笑,季含也会心一笑,说道:“能够碰到你们,也很难得。” 同学么,都是渐行渐远的,现在还留着交情的,大都是因为在学校时积累的情谊。 宋晚打趣道:“不管以前难得不难得,反正以后见面是很容易的了。” 季含接过话题,点头称是:“是的,不出意外的话,不会回滨城了。” 身旁的程怀远微微嗯了一声,又确认道;“真的?” 季含想着自己确是做过些食言而肥的事,连程怀远都被骗怕了,还要一本正经地同她确认。 宋晚开了半天的车,要求休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于是和苏植两人换了位置,不一会,就会见周公去了。 苏植专注开车,季含和程怀远也各自安静下来,做自己的事了。 手机里七海发来消息,说不日回定海。 季含回她,恭临大驾。 她与七海久不见面,但消息往来甚多,是以热忱不减。沈七海一向不羁,高中毕业后,染红一头黑发,浪荡到大西北去了。 再看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脑袋昏昏沉沉,干脆倒头睡去。虽说开了一上午的车,但几乎睡了一下午,困意倒不明显,但季含的生物钟一向随心所欲,能睡个好觉确实不易,今天睡眠质量尚可,大概与中午吃的感冒药关系显著。 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在定海境内,天色依旧暗沉,白茫茫一片。宋晚醒来多时,驾驶座上已换了程怀远。 宋晚打着哈欠,“我们就各回各家吧,程怀远你把车开走吧,明天苏植再给我开回来。” 程怀远和苏植两家是邻居,季含有所耳闻。 苏植大概也睡了会,惺忪着双眼,问道:“你姐的婚礼上你是伴娘吗?” 季含发觉他是在问自己后,一时有些发愣,“什么?” 苏植显然十分诧异, “你不知道吗?季念的婚礼不是定在月末吗?” 在季含的记忆里自家姐姐只交过蒋文泽这个男朋友,于是脱口而出:“婚礼?她要和谁结婚?蒋文泽吗?” 苏植大概惊诧得说不出话来了,一直安静的程怀远说了个人名:“苏沐。” “你哥?”季含瞪大了眼睛看向苏植。 苏植点头。 季含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且不说自己的姐姐要结婚的消息是从别处听来的,就说季念这结婚对象听来也十分玄幻。 苏沐的大名她自然听过——校园里总是有风云人物存在的,他们往往在某方面很是突出,成为上三届下三届无不知晓的存在。 季含转念一想,要说苏沐是这种人物,季念也同样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走到一起并非不可能。 再说季念和蒋文泽,校园爱情,没有未来不意外,修成正果也正常。如此一番千回百转,季含的疑虑已消去了大半。 “还是不对啊,那家里人怎么都没通知我呢?” “也许他们想给你一个惊喜。” 咳咳,不得不说,程怀远讲冷笑话的水平几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着水准。 第 2 章 自从高中毕业后去了滨城的大学念书,季含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学毕业后,因为职业关系,有条件在各地转悠,把滨城当做据点,呆在家中的日子也算不上长。 年纪小的时候把家当做逃离的地方,但在外面待久了,家又变得亲切可人起来。 回到家的第三天,季含去了季念的住处,那是市区里的一个小套间。季念大学毕业后就职于某投资银行,不与父母同住。 季含问她:“我听苏植说你要给他当嫂子了,是真的吗?” 后者一听,脸色不虞,又迅速恢复,娓娓道来;“别提了,为了这事我和妈大吵了一架,场面激烈不可描述。我长这么大,就没听她说过这么重的话,真是不可理喻。” 季念说话一向温声细语,这番描述在别人听来不过一笑置之,季含听着却觉得这果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季含良久不语,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打量了一番季念的公寓,季含才发现这里的摆设太过精简,一问之下,才知道季念与苏沐早已同居,她鲜少再回这边。 季念说话时脸微微红,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很拙劣地转移话题—— “我这边租房合同还没到期,你可以搬过来住。” 季含默默抿了一口热咖啡。 “我们是打算结婚,但咱妈那边你也知道,谁不想自己的婚姻得到家里人的祝福呢。”季念这样对我说道,“我倒是想结,但家里人不让啊,所以,这件事大概要一直僵持下去了。” 季含鲜少听到季念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讲话,乍一听见,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于是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的确,季念一向是个温软的人,初中时有人在背地里骂她是“白莲花”,季含忿忿不平闹腾了一番,现在听到这掷地有声的字句,季含倒觉得她像朵野蔷薇。 季念满口否决:“没有!”末了又反问季含,“结婚也需要这么多理由吗,不过是因为我们相爱罢了。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在家里人的反对下还坚持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我就应该顺从父母的安排,我不能拥有热烈的情感,不配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诚然季念是个世人眼中的乖乖女,可天地良心,季含从未觉得她不能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但她打从心里觉得“轰轰烈烈”与“爱情”的组合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细雪,季含有出门带伞的好习惯,于是独自撑着伞在雪中漫步。为了躲避某杂志编辑的催稿电话,手机早已关机。 不适宜的鸣笛声响起,黑色车身映入眼帘,车窗开着,程怀远双手虚搭在方向盘上,问她:“送你一程?” 季含连忙摇头,“不用,我想走一走,”顿了顿,又慌忙补充道,“一个人。”带着强调的意味。 程怀远隔着车窗看着她,沉吟良久。 季含沿着右手边的阶梯下去,走到宽阔的广场上,回身跟他招手告别。 他只笑不语。 从广场横穿过去可以到达地铁站,她不欲久留,不免加快了步伐。 宋晚早些时候对程怀远颇有些爱慕之情,曾经评价道:“我对程怀远,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季含自认与程怀远早年交情还算不错,不过这点可怜的交情早已被她消耗殆尽。 记得那个闷热而长久的夏天,江边吹来的风吹不散热浪,他说:“从京市到滨城不算远,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季含回他:“对我们来说的确不远,但对宋晚和苏植来说就挺远的。” 情侣,异地,分离即是久别。 普通朋友,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咫尺之隔,都不会引发太炽烈的情感共鸣。 他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记忆的开关被启动,像是有什么被点亮。 季含想起那年把车停在民大的校门口,细雪也是这样飘下,飘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左右摆动,雪花还未消融就被扫落,一遍又一遍。 她正准备驱车离开,程怀远却去而复返,顶着一身寒意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说:“一起过圣诞节吧。” 他还说:“到时我去滨城找你,一起去滑雪,好不好。” 季含不想表现得太有耐心,于是问他:“程怀远,你从小到大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吗?” 他怔住,默认。 “有些东西你努力争取也就有了,付出时间精力也可以拥有,但有些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季含斟酌片刻,“其实从另一方面想,也不是非要不可,对不对?” 程怀远无奈地笑了,“我非要不可的,偏偏是你。” 季含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这就对了,很多东西扶手可得,对不能得到的自然会想方设法得到,所以,到头来你以为的非要不可,究竟是因为胜负欲还是心底里的不甘心呢?” 言语可以是伤人的利器,也能变成割断情谊的好匕首。 回到家中,客厅里电视上正在放京剧。 许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她当了半辈子的教师,从来是高谈阔论。 哎,为难长辈,于心何忍。于是,“我刚从我姐那里回来。” 一发不可收拾,许老师开始诉苦;“我们前些天因为她和苏沐的事闹不愉快,她吵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最后一直在数落我的不是,顶的我哪敢回嘴。把我从客厅赶到卧室,又从卧室赶到客房,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当我的女儿有这么多的苦楚。 “你说我把女儿养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遭这份罪?哎,真是心酸又心寒。 “从小到大,她可从没这样跟我说过话,现在为了那个苏沐,真是要六亲不认了。” 季含仰天长叹,又是一出“罗生门”。 于是打断,笑呵呵地问:“这不科学呀,你一个资深语文教师居然说不过她?” 许老师顿了顿,没接话。 抓住了空隙,季含问道:“您为什么不同意呢?” 许老师翻了个白眼,老实说,她虽然有些家长作风,但行为一向优雅得体。 “苏家是商贾之家,我们家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 教了这么多年的语文,许老师说起冠冕堂皇的话来十分得心应手,季含心知肚明,笑她:“怎么,还跟我打官腔?” 许老师该矜持也矜持够了,拉着女儿坐在沙发上促膝长谈起来,“跟你说实话,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家,商人重利轻别离啊,何况这样的家庭里面关系不知道有多复杂。” 用季含姑姑的话来说,她妈颇有些思特里克兰德夫人的作风,喜欢结交风雅人士。 季含揶揄她:“你怎么就不喜欢他们家了,以前时常听你念叨苏沐是如何如何优秀,他弟弟苏植还是你的得意门生呢?”许老师教过他们一年的高一语文。 许老师白了她一眼,“对学生的标准和对女婿的能一样吗?” 话说到这,电视里红娘的唱腔响起:“……老妇人把婚姻赖,好姻缘无情被拆开……” 如此倾诉一番,许老师的情绪显然好转不少,季含问她:“我爸怎么说?”季教授任职于定海大学历史系,是考古专家。少女时代的季含曾沉迷于各类盗墓小说,想继承季教授的衣钵,然而从小到大的切身体验告诉她,这份工作实在无聊,艺术作品与现实世界出入过大。 “你爸?他心里只有各朝各代的陵墓,我还能指望他说什么?” 回到卧室,季含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等手机开机,想些有的没的。 她和季念虽是双胞胎,但各个方面都大有迥异,除了有张相似的面孔外,实在找不出更多的共同点了,这不仅归功于两人大相近庭的性格差异,也有两人在外表装扮上的默契,季念在整个学生时代都留着齐耳短发,季含就坚持留长发,其他方面的刻意不同也是不一而足,因而身边人会认错她们的事件鲜有发生。 在那个以学习成绩定天下的年纪,季含受到季念的全方面碾压,虽然她一向看得开,但耐不住自家妈妈那种“为什么季念可以考满分你却只能考及格”的眼神,让她在焦躁不安的青春期饱受煎熬。中学时她看到语文课本里有一段这样写——“人若能知足,虽贫不苦;若能安分,虽失意不苦……”季含当时恨恨地想;“我妈对我要求这么高,这是不知足不安分的表现,想必是很苦的了。” 长大后季含同季念说起此事,季念很是惊诧:“我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直觉得我才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虽然学习好,但其他方面都不如你,不像你会做家务,会做饭,也不像你那般讨长辈欢心。他们会夸你懂事体贴,夸你见多识广,夸你能干漂亮,对着我却永远只会说学习好很乖巧这类话。我有时会消极又阴暗地想,当初干脆别把我生下来好了。” 虽说早已过了在乎的时间点,但季含还是听得瞠目结舌,最后她俩得出结论:“天下的子女都认为父母是偏心的。” 收回思绪,把目光放回手机上,刚好收到沈七海发过来的航班信息。 折腾了大半天,季含只想合上眼睛睡到自然醒。房间里空调吹着,裹着被子,温热的气息笼罩全身,季含迷迷糊糊地想,明天要记得去接机。 卧室门似乎被打开,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走进来,放了东西在床头柜上,“你不是说身份证要到期了吗,喏,户口本给你放这了,记得快点办好,别到时要用又慌里慌张的……” 季含在睡梦中不忘感慨,她妈可真是啰嗦。 第 3 章 隔天起了个大早,许老师昨晚看电视看得太晚,还在睡。 季含摇了摇头,这当老师的和当学生的一个样,一到寒暑假都抵挡不了诱惑。对了,昨晚最后许老师在看什么来着,好像是越剧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唔,他俩真可怜。 吃了早餐,直奔公安局,看了一眼证件照,顿时灵台清明。 与沈七海碰面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她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沈希,一贯的清冷孤傲。季含看着她走过来,忍不住感慨,经年岁月,总是给人的气质增添一抹深刻的痕迹。 沈七海许久不回定海的住所,积年累月,小小的居民楼早已积满灰尘,季含与她商量:“要不去我家住几天,等这边收拾好了再过来?” 沈七海显然不愿折腾,她一向如此,季含看着在旁边一脸新奇的沈希,问她;“这几天和阿姨住好不好?” “别和我客套,我还不知道你,最烦小孩子了,”沈七海看着她直笑,“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我有要紧事自然也不怕麻烦你。” 季含讪讪收回拉着沈希的手,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就收到季念的信息轰炸,叫她去一趟她的公寓,说什么要把钥匙给她,还叫她择日搬过去。季含看了总觉得有阴谋——钥匙怎么昨天见面时不给我——还急急忙忙让我赶紧搬过去。 不管有事没事,季含总是得过去一趟。 甫一进门就听到宋晚略微夸张的声音——“我坚决不再和季含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们是不知道呀,她有多么□□□□,完全是高度洁癖加强迫症的集合体!不仅这样,口味还很偏,她居然不吃西红柿口味的任何东西!我想吃个西红柿炒蛋都得去外面下馆子,一起逛超市时想拿包番茄味的薯片还得眼泪汪汪地求半天……” 想必是季念盛情邀请她一同住过来,于是又一番大吐苦水。 苏植不满,“那我让你搬过来和我住你还一脸不情愿?”宋晚是职业漫画家,换个城市住对她的工作没什么影响。 宋晚哀嚎:“她可是能够把苦瓜做成我喜欢吃的菜的人!”她最不爱吃苦瓜。 苏植:“……” “你和季含一起住了多久?”有人问。 “三个多月吧。” “那季含也是不容易啊!” 啧,乔月欣这个朋友,果真是没白交,季含心中赞叹。 进入视野里的一群人东倒西歪地坐在沙发上,季含感慨,这群人,凑得巧,该来的都来了。 季含看见端着玻璃杯喝着花茶的季念,于是越过前来开门此时正站在门口的程怀远,走到她面前没好气地说:“这么密集的短信轰炸,敢问你是赶着私奔呢还是殉情呢?” 季念慵懒地倚在苏沐身上,笑着问她:“怎么来得这么晚?” “从城西过来。”季含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坐了下来。 “干嘛去了?” “去机场接一个朋友。” “沈七海!” 随着乔月欣笃定的声音落下,在场的人几乎都脸色一变。 季含听了一愣,问乔月欣:“你这从哪里学来的能掐会算的本事?” “直觉。”她神秘兮兮地回答,随后又环顾四周神色警惕地问,“她没和你一起过来?” 季含摇头,看着乔月欣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禁莞尔。 高中时代的乔月欣在外人看来是朵外形清冷的高岭之花,在季含和她成为点头之交并渐渐接触起来后,宋晚很不正经地问她:“我和她同班一年,没说过一句话,怎么你一来就和她搞上关系了呢?” 季含当时想,外冷内热,说的就是她吧。 熟识之后,渐渐交心,乔月欣慢慢融入了她们的小团体,和季念、宋晚成功地打成一片。有一回沈七海也在,女孩们放学后坐在校门外的奶茶店吹着空调聊着天,不记得开启了什么话题,只记得乔月欣用自嘲的语气说:“我有什么好羡慕的?父母早逝,家徒四壁,在学习上不敢有一丝松懈不过是因为要拿着奖学金兢兢度日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聊天更多的时候是自我倾诉,朋友们聚在一起更多的也是向彼此倾诉,诉说着彼此的烦恼,得到安慰。有些烦恼在某种程度上是庸人自扰,有些烦恼过了那个年纪再来看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能称之为烦恼,总归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而且往往不能仰仗他人来解决。 季含三人听了沉默不语。 其实,说些好听的安慰性的话并不难,但一个人把华丽的外袍撕开,让你看到真实残酷的一面,而你无可奈何,这些话就变得难以启齿。 在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七海毫不在意地说:“这个世界哪,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眼红别人有的,恨自己没有的。” 乔月欣抬起下巴,微红着眼睛等着沈七海继续说下去。 “父母早逝?殊不知有多少人家庭圆满,却在背后感叹‘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孤儿的’。家徒四壁?好歹你可以凭借自己的成绩免除学费,不必担心上不起学。你倒是兢兢度日了,难怪看不到那些比你努力得多的人,他们可没有时间在这里怨天尤人,每天的作业量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可又有几个人能够收获和你一样的成绩?” 沈七海在气势上从来不输人,说出来的话也具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多年以后,乔月欣对沈七海这个人的评价也只有一句:“我有点怕她。” 季含和季念、宋晚三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这件事,会心一笑。 季念说:“每个圈子里都要有这样一个人的,她活得清醒而明白,潇洒随性又自由不羁,她既远离你的生活圈子,但又无时不刻在你的身边留下痕迹。” “你这话听起来有些尖酸刻薄啊?”宋晚故作不经意地问。 季念不甘示弱,“你倒是挺待见她。” 宋晚不说话了,眼神幽幽,看了季含一眼,后者扶额叹息。 宋晚对沈七海的讳莫如深,让季含时常感叹命运的捉弄。 话说高二那年她从定海市二中转学到市一中就读,和沈七海“久别重逢”。 当时市里几个高中每年都会联合举办辩论赛,这样的校级活动往往会全校师生出席,但也不强制参加。沈七海正巧是校辩论队的一员,苏植虽然没个正形,但确实是个能言善辩的。 决赛那天,大部分学生都去看这场赛事去了。因为乔月欣不舒服,季含便陪着她去了一趟医务室,等回来时教室里只有程怀远一个人还在座位上,季含问他怎么没去看辩论赛,他答:“刚写完数学作业,顺便等等你。”季含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感动于她们的同桌情谊,顺便问他要来了数学作业抄。 这么一番折腾,等沈七海拿着“最佳辩手”的荣誉证书来找季含时,已经夕阳西下。 友谊的维持需要默契。在季含看来,沈七海总能时不时地从身上拿出食物来投喂她便是她们之间最大的默契。 接过沈七海递过来的巧克力,季含背起书包就打算跟着她走了。 沈七海一路向好友吐槽新上映的电影,下楼梯的时候,正好碰上回教室的苏植。第二天苏植就找季含要走了沈七海的联系方式,一周后沈七海同季含说她和苏植在一起了。 通过这件事,季含自认为从中受益良多。首先,这证明她的青春校园小说没白看,男女主角在楼梯间相遇这个桥段并不是空穴来风,譬如说女生穿着白裙子上楼梯时走在后面的男生提醒女生裙子脏了,由此牵出一段佳话,又或者女生站在楼梯口,男生于逆光处缓缓而下,两人一见钟情。诸如这般的故事情节,一直令季含念念不忘。现实中当真发生类似的情况,她便生出了许多美丽幻想来。再则,对于能成为这一段感情的中间人,季含是开心又喜悦。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她这也算是成了一段姻缘,不说功德圆满,也算是积善积德。 季含的沾沾自喜没能持续三个月,沈七海便与她说她同苏植分手了。 这事也没什么,校园爱情嘛,小打小闹的,分手也算不得是大事。可坏就坏在,一年后,苏植和宋晚赶上了早恋的末班车。 宋晚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好朋友,对于她和苏植的事季含倒是乐见其成。 要求一个女生对男友的前女友心无芥蒂,实在是有悖伦常,于情于理,宋晚不待见沈七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自从高中毕业后,沈七海几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于是,身为中间人的季含,成为宋晚的目标。 每次提起沈七海,宋晚那奇异的眼神便凉凉瞥她一眼。 从成人之美的红娘到不招人待见的受气包,落差太大,季含觉得自己冤屈大得很。 宋晚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季念说:“你最近不是在为你和苏沐的事发愁吗?要是沈七海在,这都不是事好吗?”宋晚模仿着沈七海的语调,冷言冷语道:“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吗?家里不同意,但总归不是你家里人要嫁。这种事情也要犹豫不决是因为你自己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你的良人,对吗?” 宋晚骨子里的烈性此时暴露出来,她对于季念这种“想要得到家人的祝福”的论调十分不以为然,借着这些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其中带有调侃捉弄的意味。 季念摊手表示;“我倒是想啊,奈何户口本不在我手里。” 苏沐听着这话显然十分受用,嘴角的弧度弯了不止一点点。 指尖摩擦着包里的某个小册子,季含有些犹豫不决。 宋晚冷哼一声,“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季含后来解释自己是手滑了,才会把它抽出来甩得那么远,安静协调地躺在黑色茶几上,正好对着苏沐和季念的方向,暗红色的封面烫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户口簿。 第 4 章 第四章 文/里君 后来的事情进展顺利,毫无意外地,季念和苏沐两人的关系合法化,然后公之于众。许老师在季念和苏沐两人当着她的面拿出结婚证后震惊良久,最后把目光锁定在季含身上,季念解围:“是我逼迫她的。” 两人原本以为攻克许老师这道难关不会花太长时间,完全可以赶在年末举办婚礼,现在看来,婚礼要等到明年开春了。伴娘的任务毫无意外地落在季含身上。 今年或许是季念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年,苏沐陪她一起在家中吃年夜饭。苏沐实在见多识广而风趣健谈,和季领导聊起枯燥无趣的考古学来也不会陷入沉默尴尬的局面,许老师阴沉数日的面容也伸展开来,在厨房里偷偷和季含说:“他家两兄弟都做过我的学生,想想真是有缘。” 季含边切菜边笑道:“您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 家里过年多了一个人,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没有受到破坏,反倒更添祥和。 季含去探望沈七海,两人躺在沙发床上扯谈,谈到这些事,季含有些怏怏不乐:“为什么季念的离开让我感觉到有一丝逃离的意味?”逃离这个家,投入到一段不同的感情世界中去,迫不及待。 七海反问她:“家庭不就是用来逃离的地方吗?”家庭往往意味着种种束缚,想要自由,于是谋求独立,希望以此挣脱诸多桎梏。 “这不一样,这种逃离更多的是感情上的。何况,我的家庭还算开明,唯一的束缚就是在我们未成年以前有道不准晚归的成文规定,桎梏嘛,更是谈不上。” 七海起身倒水,“那就是我以己度人了。” 季含自知失言,七海倒是不甚在意,同她继续分析:“你有没有想过,季念是个很温和的人,在感情上,很容易被忽略,无论是在与家人还是朋友的相处上,都是如此。” 季含正想反驳,七海笑道:“沉默寡言和安静乖巧不一样。” 七海继续说道:“在我的印象里,季念从来让人省心,但省心往往意味着承担更多,越是省心越是容易被忽略。想想看,家里人是不是把更多的目光投注在你身上,他们担心你的学习成绩,鼓励你的写作事业,很长一段时间你的抑郁症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种亲情上的缺憾在爱情上得到了圆满?” “也不止这些,”七海接过话,“我还对一些事情比较敏感,说给你听听。你们两姐妹和乔理、牧柯从小一起长大,但我认识你们的时候就已经发觉,这两个男生明显更加关心你,虽然是朋友间的好意,但听起来就觉得很不公平不是吗?” “拜托!我们认识的时候才不过七八岁,那个时候的玩伴之间不都是放学后手拉手排成长队过马路的情谊吗,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小孩子流露出来的情感最真实,也最伤人。” 季含知道七海说的事情在自己和季念成长的过程中完全有迹可循,顿时郁结,但又不知如何排解,便沉默下来。 七海自然不会同她婆婆妈妈,她问季含可否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替她照顾沈希,因为她不久要在定海办摄影展,这段时间的准备工作异常繁忙,而沈希还不到三岁,照顾起来有些吃力。 对于七海的事情,季含义不容辞。 在帮小姑娘收拾行李时,季含接到季念打来的电话,说是伴娘的礼服送来,她得试穿。 “可是礼服被送到苏沐家去了,我现在又和他在选红酒,你只能自己去一趟了。” 季念和苏沐的婚礼有些赶,当伴娘的还是为他们省些事的好。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说来惭愧,季含与苏植的交情匪浅,但却从未登门拜访。 “苏植会过去接你。”季念在电话那头如是说。 挂掉电话,季含畏畏缩缩地问七海:“我怎么和他们说你家女儿的来历?” 七海捣鼓着她的摄影机,眼神专注,“不关我的事。” 牵着沈希下楼时,苏植还未见踪影,季含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又蹲下来帮沈希整理了一下围巾。 呼出的气体在眼前变成白雾,季含盯着地面发怔。 想起大学毕业不久后在杂志上连载小说,反响不错,头疼的是有个催稿的编辑,有一回任性起来,把她关在门外,寒冬腊月,冰天雪地。这位编辑也是个有文字梦想的女生,后来在自己的书中提到此事,说当时觉得季含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哪。季含收到她寄来的书,看到此段,笑出声来。 此时此刻,寒意不减的正月,季含站在街头,有了些感同身受的体验。 正想着这件事,苏植已经驱车来到身前,一起来的还有程怀远。 季含抱着沈希上车,身体早已被冻僵,沈希摸着我的手,一本正经同她说道:“阿姨,回家了要喝板蓝根,妈妈说可以预防感冒。” 季含正想夸她懂事体贴,坐在前面的两位男士似乎已经笑出声来。 苏植打着方向盘,调侃道:“我还以为这是你生的呢?” 副驾驶座上的程怀远很是赞同;“仔细一看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沈希抢先回答道:“我妈妈在家里,这是我阿姨。”小女孩率性天真的模样的确可爱至极。 季含斟酌再三后,缓缓向他俩介绍:“这是沈希。” 一个急刹车后,苏植满脸震惊地回过头来看着她,问:“她妈妈是?”不确定中带着确定。 “沈七海。”季含如实回答。 苏植转向程怀远发问:“你家的事,你不知道?” 程怀远摊手,“她很久不与我家来往。” 沉默片刻,季含说:“这是七海自己的事。” 季含认识七海的时候,年纪还太小,对很多事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 那个时候的七海冷静自持,一双眼睛里流露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与伤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里的七海和现在的七海重叠起来,特立独行,清冷孤傲。 初中时,季含突然喜欢看各种美食电影,美食家的梦想代替女作家,一时盘踞在心中。女生之间最爱分享秘密,分享喜悦,她同七海说:“去年这个时候我还不会开煤气,今年已经能够熟练地切菜做菜了,天才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七海答:“你试着每天都做这件事,会觉得孤独又疲倦。” “每天都自己做饭是会很累,所以我也是得空了有心情了才会做啊。不过,看着家里人吃着你做的食物露出满意的笑容,会觉得很有成就感。” 季含高兴过头,兴致冲冲地问七海:“你回家也会做饭对吧,那我们哪天一起去你家或我家做?” “是啊,我每天都会做饭。”七海笑了,苦涩得让人不知所措,“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睡觉,每天都是这样。” 在季含的记忆里,那是七海唯一一次流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她不大会安慰人,只记得当时拍了拍七海的肩膀,说:“那以后我陪你。” 一个人的性格与经历的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后来,两人坐在教学楼前的大理石砌成的栏杆上,七海指着停在前坪的一辆奔驰车,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对季含说:“从那辆车下来的那个女的,是我妈妈。” 季含惊愕不已,问她:“程怀远知道吗?” “这和程怀远有什么关系?” “他知不知道你妈妈缺席了你的家长会?”季含阴沉着脸。 七海哈哈大笑,“你不会以为我还会介意这种事吧,拜托,我们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了,从那时开始就是这样啊,难道我还不习惯吗?” 季含总以为当时的七海内心是在意的,后来才知道,七海是真不在意的。她说:“子女和父母之间最大的缘分也不过是养育之恩了,可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我总要不断探索人生更多的外延和内涵。所以,父母也仅仅是父母了。” 一个圈子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高考后不久乔理向苏植表示好感,乔理后来说那是最痛苦难熬的一个暑假。季含本以为这件事除了自己和两位当事人知晓外,再没第四个人知道了,直到苏植的女友宋晚喜滋滋地来问她:“是真的吗?我觊觎乔理这么久,不曾想他居然反过来觊觎我的人?”宋晚作为一个职业漫画家,早期作品以少女漫为主,对耽美漫画也青睐有加,一直费心寻找素材。 再然后,这件事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对于苏植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季含一直颇有微词,苏植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总得在女朋友那里自证清白,乔理这边只能说抱歉了。” 时隔多年,苏植信誓旦旦地对着季含说:“我绝不会八卦,那是你们女人的特权。” 程怀远表示;“沈七海的事,我从来不插手。” “也不准插嘴。”季含补充道。 谈及乔理,季含不得不再问一句;“乔理会来参加婚礼吗?” 切中要害,苏植言语躲闪眼神飘忽,他曾说:“我和乔理还是少见面的好,一看到他那副小白兔的模样我就觉得自己当年犯了滔天大罪似的,可我他妈的压根什么都没做错啊!” 乔理当初的确深受打击,苏植心中有愧,但和爱情无关。 第 5 章 冬春交替,生机勃发。 季念和苏沐婚礼的准备工作渐渐接近尾声,在此期间,身为伴娘的季含收获颇多。 宋晚和乔月欣对整件事的参与程度一点也不比新娘低,这让季含的工作量减轻不少。宋晚是职业漫画家,自由时间颇多,但乔月欣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研究生,还有时间和精力来参与这些事,季含就不是很能理解了。 面对季含的公开质疑,乔月欣表示;“我这是在为自己的婚礼提前做功课,你们也不想想,我除了可以从你们几个这里得到点经验外,还可以从哪里学到这么多细致实用的婚礼攻略。” 季含听了不敢置信:“你是说在经过了这么一番琐碎无趣的程序后,你们还有结婚的想法?” 刚刚布置完婚礼现场的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乔月欣一副揭竿而起的模样,“听你这语气我就知道自己的做法是极其明智的,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宋晚指不定还得从我这里取经呢。” 季含叹息:“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如此恨嫁。” 宋晚靠着苏植的肩膀,感叹道:“怎么办,我觉得季含的话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苏植安抚她:“那我们就不结婚,一直谈恋爱,谈到你想结婚为止。” 季含很识相地找了个远离他俩的位置坐下。 程怀远从冰箱里拿了瓶水递给季含,顺便坐在旁边的空位上。他问季含:“你真的觉得结婚是件很麻烦的事?” 季含被冰水呛到,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等缓过神来,就听到作为新娘的季念言笑晏晏地对着众人说道:“就是因为结婚太麻烦,所以只打算结一次啊。” “嗯,再同意不过。”苏沐在一旁帮腔。 季含:我……就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尝试触情侣或夫妻的霉头,因为你只会得到他们的同仇敌忾。 季念和苏沐的婚礼现场就是苏家和程家两栋祖宅前空旷的庭院,考虑到沈希的身份,季含不打算带她去参加婚礼,可沈七海似乎忙得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让季含很是犯难。 布置完婚礼现场的第二天,这个难题就解决了。因为,季含——在婚礼前一天——因为肺炎——华丽丽地住、院、了。 躺在病床上挂着盐水的季含迎来第一批访客,乔月欣握着她的手,大义凛然地表示接下来她将代替季含完成伴娘的任务。 后者当时穿着病号服,捂着咳嗽起来发痛的胸口,病容相当憔悴,看到伏在床边眼泪汪汪的沈希,安慰她:“我没事,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宋晚像是才发现沈希,一把抱起她,很不要脸地问:“你叫沈希是吗,这么乖的小孩子,想不想和姐姐一起去看新娘子啊?” 小女孩不大能抓住重点,小声地说:“因为我妈妈说季阿姨不喜欢小孩子,要我乖一点,不然她会生气的。” 被笑声淹没的病房里,季含感觉胸口更痛了。 “我帮你带几天孩子吧,你好好养病。”宋晚好心建议。 季含忍不住向苏植怒目而视,说好的不八卦呢。 程怀远看出她的不情愿,严肃地问她:“难道你想传染给她?” 季含当然不想,可也忍不住要生气,“难道你就不能有个两全的办法吗?每次都要这样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吗?” 他当即沉默下来,季含知道自己惹怒了他,可是她没有要道歉的打算。 乔月欣离开前还代表新郎新娘慰问了一番,“苏沐和季念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没来看望你了。”季含笑她:“你这伴娘的角色转变得够快的。” 待他们全部退出病房,季含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理智,所幸,他们的话,别人不大听不懂。 人一生病就难免会胡思乱想,病房里空调开着,暖风徐徐扑在脸上,季含躺在小小的病床上,枕着手臂,心里不大自在。 她想起和程怀远的对话,还真是,多年不变。 那是最长的一个暑假了,整整三个月,时间零零碎碎地被分配在不同的事情上,一会儿在乡下,过段时间又在学车,在家里呆腻了就出去旅游。 暑假刚开始不久,爸妈感慨季含和季念读高中的最后一年他俩不容易,觉得该好好犒劳自己,于是把两姐妹扔在家里,两人合计着携手走遍全国各地。 那段时间忙着填志愿,在许老师的盛情邀请下,乔月欣搬来一起同住。季含那时早已不再去看心理医生,但情绪不佳是常态,有些怨天尤人,动不动就流眼泪。程怀远后来说起这些事,打趣道:“你要是大哭大闹做尽丑态我也许就死心了,偏偏你总是一副默默流泪我见犹怜的模样。”那副颇为苦恼的神情,逗得季含直笑不已。 乔月欣后来谈起住在季家时的切身体会,语气颇为夸张:“我一直以为整个定海市没人过得比我还穷酸了,直到我在许老师家住了一个月,整整一周啊,早餐是白粥加白糖,午餐是皮蛋瘦肉粥,晚餐又是白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艰苦奋斗了。” 季念的描述版本比较真实:“其实也没有一周啦,就三五天的样子吧。” 乔月欣和季念,这两位女同学常年占据定海市一中学年榜上的一二名,刚回归家庭生活不久,似乎有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喝了几天的白粥后,季含看不下去了,主要是她觉得太浪费自己的手艺了,于是拉着她们出门采购。 推着购物车走在超市里,季含忍不住吐槽:“你们两个也是稳,我不出门大采购的话你们是不是就打算这样耗下去,无利不起早已经不能形容你们……不对,以我所学的文化知识已经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你们了。” 宋晚得到消息,拉着苏植来到季家准备饱餐一顿,程怀远也来了,季念吃完后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和在欧洲旅游的蒋文泽通电话:“季含终于做饭啦,我和月欣总算是苦尽甘来!” 再后来,不定期来季家蹭饭成了这些人的生活常态。一伙人闲下来就合算着怎么消遣,今天电影院,明天游乐场,总归每天都有新花样。 季含不记得那天是准备去看电影还是别的什么娱乐项目了,毕竟她没能去。那天凌晨三点醒来吐了一次,她不想兴师动众,自己胡乱喝了藿香正气水又继续睡下,下半夜觉得身体时冷时热,脑袋晕晕乎乎,到了早上八点还躺在床上。季念一行人早就准备出发,季含不愿添麻烦,只说身体不舒服,让他们别因为我打乱计划,季念不依,她只好改口说是痛经,他们呆在家里也没用,如此总算把人打发走了。 不对……程怀远留下了。 他给她量了体温,喂了退烧药,等季含睡到下午四点醒过来,准确来说,是饿醒过来,才带着她出门吃东西。 季含问他;“你一直没吃饭吗?” “我不饿。”他摸了摸季含的额头,“现在带你去吃好吃的。” 季含在虚弱状态下说的话不太经得起思考,“好吃的?我真心觉得外面的东西都没我做的好吃。” 程怀远嘴角弯了弯,回答说:“是啊,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不能让你大展拳脚了。” 自己和程怀远的关系有些微妙,她有预感,或许继续发展下去会是个让人喜闻乐见的局面,尽管当时牧柯刚离开不久,季含很是伤神,但谁也不是铁石心肠,季含有时甚至会冒出奇怪的想法,觉得要是先认识程怀远就好了。不过,后来的事态发展让她意识到,那时只是伤透心了,迫切地需要走出低谷,才会分辨不清。 六月份季含怀着无法言说的心情送林伊一去机场,跟她说“你要好好的”,八月份的某一天沈七海一个电话把季含叫到火车站,说她要离开定海。年轻的心总是经不起离别的折腾,季含当时拖着沈七海的手不让她走,后者无奈,带着季含一起上了火车。 她们把手机关机,开始聊天,等夕阳落下,黑幕降临,各自拥着被子沉沉睡去,等季含醒来时,对面床铺早已不见七海的身影。 季含失魂落魄地回到定海市,黎明时分,黑夜刚刚退去,沉重的心情却没有。 回到家中,等待她的不是季念和乔月欣的询问,季含才记起走之前还在讨论晚上参加程怀远的生日宴会该穿什么衣服。季含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眼前的程怀远说:“抱歉,虽然已经晚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程怀远没有说话,神色不佳。季含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没有心情去关怀别人的感受。 “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他声音沉沉的。 季含拿出手机开机,看着未接来电发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厢沉默片刻,季含开口问:“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 嘶哑的声音被听出来,他接了杯温水递给她,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季含接过水杯,自顾自地抿着水喝,避免视线接触。 “昨晚玩得很晚,在我家住下了。” 是啊,他是家里人的焦点,一向过得顺心遂意,昨晚生日宴会想必也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的别墅里,女主人穿着华贵的礼服招待客人,言笑晏晏,她知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哪里,在做什么。 “你继母待你很好?”季含知道自己问得很没来由,可她知道程怀远会给出答案。 “爸妈离婚后我同爷爷奶奶住,与她交集不多。” 季含想起不久前才离开的七海,眼泪突然涌上来,刻薄的话随之而出;“她在讨好你和你姐姐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等他的回答,季含的情绪已然崩溃,“我真的很讨厌你,每次你一出现事情就会变得一团糟。” 程怀远的语气冷静而克制,他说:“你在为你的朋友抱不平,但不应该迁怒于我。” 迁怒?话说得委婉,事实是她没有就事论事,她在旧事重提无理取闹,这的确不应该。季含收起情绪向他道歉:“抱歉,我刚刚送一个好朋友离开,心情不佳,我想安静一会儿。” 冷冰冰的逐客令已下,破裂,僵持,冰点……这些词汇大概能很贴切地描述两人的关系。 第 6 章 凌晨时分的医院安静异常,季含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在犹豫要不要联系程怀远。 还是算了吧,这么晚了,他也许已经休息。 下一秒,手机屏幕重新亮起来,季含点开微信,看到程怀远发的消息;“明天大家都很忙,大概要到下午才有时间去医院,怕你无聊,帮你拿了几本书放在袋子里。” 季含苦笑,还真是个怪圈,但凡每次他们有了口角之争,最后总是会像这般云淡风轻地过去,像是没有发生一般。 季含和季念小时候总因为一些小事吵架,谁偷吃了另外一个人留在冰箱里的布丁,谁抢了另一个人的布娃娃……虽然总要大动干戈一番,但过不了几天又会和好如初。季含和程怀远的相处模式与之十分类似。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季含发消息过去,心里很是别扭。 那边很快就回复:“刚回家,公司里的事刚上手,比较忙。” 季含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准备发过去,想了想又删掉,重新发了句:“那不打扰你了,再见。” 好友乔月欣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女神,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她从来是正面拒绝的态度,当然这有她自己的考量:“现阶段我以学业为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私下里季含同她开玩笑,“你这样级别的女生,走到哪里都是造福身边人的。”这话不假,因为追求者们大多会曲线救国,讨好朋友,拉拢室友。乔月欣当时白了她一眼,问道:“明明已经拒绝了却还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季含当时倒是没有良心不安,因为……连好意都没有。= = 当时有的,不过是对牧柯的满腔情意,心中时常惴惴不安,怕他不要,最后果然如此。 回到乔月欣的那句问话,现如今季含能够回答了——会良心不安。 ……真的。 “你现在连晚安都吝于说了。”程怀远一语道破。 季含心里发虚,自从“晚安”这个礼貌用语被赋予一层不一样的含义之后,她鲜少再对程怀远说这个词。 既然如此,“那好吧,晚安。”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季含在心里把自己唾弃了遍。 季含猛然想起什么,快速地打字:“明天在婚礼上碰到乔理,千万不要和他说我生病住院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有前车之鉴。乔理出身于医学世家,他母亲是定海市中医院的副院长,季含初中时湿疹发作,乔理自告奋勇从他母亲那里开了大包小包的中药给好友,喝到季含怀疑人生。 后来,她见乔理在看《本草纲目》,一度怀疑他是拿自己当了小白鼠。 季含同程怀远说起这件事,心有余悸,“一想到他可能会再次搜罗一堆中药给我,说什么“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之类的话,我就头皮发麻。” 程怀远替乔理辩解:“乔理现在已经是实习医生。” “所以他很可能会职业病发作,把我当成小白鼠。”季含言之凿凿。 季含和乔理相识于幼时,两家离得也近,在乔理的性取向还未变得清晰明朗之前,季含也从未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另一半人选,因为在他们之间,性别界限不明确。 初中时,两人相约周末骑脚踏车去烈士陵园,半路上季含的脚踏车链子掉了,蹲在路边捣鼓时,乔理从后面骑着车悠悠地晃过来扔下一句“我先走了,我们烈士陵园见”,然后慢腾腾地走了,留下季含一个人在马路边怀着复杂的心情修车。高中时两人在小区里给流浪狗安家,许老师打电话要季含买米回家,季含抱着三十斤的大米爬了五层楼回到家看到程怀远、苏植等人都在,仰天长叹:“要我买米不是不行,好歹给我派个劳动力。”宋晚笑嘻嘻地说:“不是说你和乔理一起在下面的吗,总不至于两个人还搞不定。”季含幽怨地看了一眼提着工具箱刚爬到四楼的乔理。 让季含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两人在校门口遇见,然后结伴同行,一路就某漫画剧情走向讨论得不亦乐乎,结果在上台阶时季含被绊倒。当时正是上学高峰期,教学楼前人流如织,这委实太丢人了,季含坐在地上垂着头挣扎许久,当她抬起头寻找乔理的身影时,发现他居然……不见了。 季含事后问起他,乔理的回答十分理直气壮:“你前几天不还给我说了罗斯福总统的事迹,人家看见女士摔倒直接无视,你不是也颇为赞同,说这才是绅士风度吗?” 季含:“……” 要问季含为何这么多年还对他不离不弃,绞尽脑汁想了想,乔理唯一做过的让季含觉得记忆不那么糟糕的事,大概就是在她为牧柯的远走而颓废度日时,乔理问她怎么才肯笑一笑,环顾了一眼周围,季含指着正在跳广场舞的大妈们,说:“你也去跳一个给我看看。”他如释重负一般撒开脚丫子跑进去,伴随着“……可不可以悄悄爱上我,我的好妹妹……”的音乐,跳了一段画风清奇的舞蹈,让季含一扫颓势,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这样的时光总是希望过得再慢些,再慢些。 *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季含的姑姑前来看望。 “唉,你怎么还是动不动就生病。”一进门她便感叹。 季含问她:“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我姑父呢?” “别提了,昨天婚礼上司泉的班主任就打电话了,叫家长呢。”表弟司泉今年高三,正是让人费心的时日。 季含打趣道;“怎么,早恋了?” 姑姑点头:“听他班主任那语气,像是确有其事。”说完忍不住打量自家侄女,“这家里最小的都有对象了,接下来肯定是要集中火力关心你的个人问题了。” 季含听了头大,“只要姑姑你别提,其他人肯定想不起这件事。” “现在我也就操心你的事,司泉就任他自生自灭。” “二孩政策早已开放,姑姑不如再生一个来操心。” 季姑姑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别,还是你生一个,我帮你带着。”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不结婚未必不能生孩子。” 季含:…… 姑姑你和侄女说这些话……怕是……不太好吧…… “我昨天在婚礼上看到一个小女孩,跟你长得挺像的,还以为你瞒着我们在外面把孩子都生了呢。” 季含不得不说姑姑的想象力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丰富,“我看着像是能办大事的人吗?” 姑姑点头:“你从小就性格突出,很有主见,我一直觉得你未来的路跟大多数情路坎坷的人一样,要么终身不嫁,要么未婚先育。” 季含听得满头黑线,这对话简直无法进行下去。 终于,话题不再以季含为中心,“季念怎么就火急火燎地结婚了,我现在还觉得不真实。” “所以你的看法是?”季含小心翼翼地配合着,担心引火上身。 姑姑长叹一声:“我昨天在婚礼上看他俩,总觉得你姐被人家吃得死死的。”姑姑向来是女权主义的拥护者,倾向赞美势均力敌的两性关系。 季含安抚她:“婚姻关系又不是两军对峙,一强一弱反倒稳固。” 姑侄俩每次见面都要说一番体己话,季含从内心深处觉得,不会和家人话不投机算是最幸福的事情之一。 季姑姑临走前摸着侄女的头感慨:“还是生女儿好啊。” 许老师和姑姑之间关系谈不上好,因而来探病都是分开了的。 “姑姑刚走。”季含对许老师如是说。 后者脸色顿僵,“我想着给你炖鸡汤,就没和她一起来了。” “鸡汤呢?” “原打算叫你爸杀鸡的,但想想还是不为难他了。” 季含睁大眼睛,“我们家还养鸡?” “这不前些天学生家长送的。”许老师一脸坦然。 “啧啧,许老师你怎么还做起受贿的行当来了,怕是要晚节不保。” 许老师正襟危坐,解释道:“人家从乡下赶了几十里路送来的,我不接受也不好。” 的确,她当了半辈子老师,宅心仁厚,乐于助人,有人念着她的好也是合情合理的。 季含吃着自家妈妈剥的柚子,心有感触,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啊。 “等你病好了,先别急着搬出去,帮我把鸡杀了再走不迟。”许老师边说边把柚子喂到女儿嘴里,动作自然,神情淡淡。 说这事时正巧乔月欣等人来访。 乔月欣含笑道:“那是,谁不知道我们家季含手起刀落,料理得法,这事不让她做还有谁能胜任?” 季含认定,这是组团来黑她的。 扫视了一眼众人,季含发现程怀远不在。 还没来得及思索片刻,她就被许老师的深水□□炸得头脑不清,只听见她说:“等你病好了,顺便去相亲吧。” 顺便?一点都不顺便好吗!? 季含觉得这话从她妈口里说出来太不适宜,她不应该还沉浸在嫁女儿的失落感当中吗? 许老师的回答让她无话可说:“就你那挑剔的眼光,我不提前打算怎么行。” 事到临头,季含打算拉着乔月欣下水,“月欣也没有男朋友啊,你怎么不替你的得意门生也张罗张罗。” 乔月欣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对着许老师乖巧地笑:“许老师,我还在考虑是否出国读博,这事缓缓再说。” 许老师笑得合不拢嘴,说:“自然是以学业为重。”同时指着季含说:“你要是也像月欣这般稳重,我哪需要这么操心。” 季含很是郁闷,直到晚上程怀远出现在她面前。 她诧异:“你怎么没和他们一块来?” 程怀远一身西装革履,应该是下班后过来的,面对季含的疑问,他浅笑;“如果我说这样做是想和你多呆一会,你怎么想?” 季含讷讷不语,他也没再追问,“许老师来过了?” 她“嗯”了声,又补充道:“对啊,她还叫我去相亲呢。” 话音刚落,程怀远手中的水果刀一顿,已经保持了大半圈连续状态的苹果皮,蓦地断了。 第 7 章 出院后,季含开始陆陆续续地把行李搬到季念原来的公寓,同时思考该如何应付许老师的相亲狂热症,在她还没有寻摸出个门道来之前,许老师甩给她老大一堆照片。季含翻着照片很是惊奇,她妈到底是从哪里找出这么多来自不同行业的适龄相亲对象来的。 许老师谦虚地笑:“从事教师行业也就这点好处了。” 季含一个激灵,想来这事应该还动用了季教授的关系,两位人民教师加起来也称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 许老师热忱地说:“我都帮你安排好了,沈希我帮你看着,尽量不耽误你的个人时间,每天中午见一个,咱们慢慢来,这事急不得。” 季含:…… 宋晚每天闲得慌,时不时找季含一起打发时间,现在,季含也有的忙了,宋晚于是对外宣称;“季含现在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 季含听得牙痒痒,可确实无法辩驳。值得欣慰的是,她已经半个月没见宋晚了,说是去探病,具体情况她也不得而知。 阳光明媚的一天,季含拾掇一番,准备去见许老师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 几番看下来,季含愈发觉得这事很没意思,但人嘛,总是要学着苦中作乐的,能够见到不同职业的人,了解一下他们的职业特点,也算是长见识。 季含把这番心得体会同乔月欣说,隔天程怀远就在电话里嘲讽:“听说你相亲都相出心得来了,不如抽空指点一下我。” 季含顿时头大,“你有什么需要指点的?” “喜欢了十年的女生宁愿去相亲也不愿考虑一下我,这还不需要指点?” 季含扁扁嘴;“这需要大师点化,劝人忘却前尘遁入空门的事我还做不来。” 那头毫不犹豫挂了电话,不是季含自夸,苦中作乐的本事她已练得炉火纯青。 CBD的某家餐厅里,季含开始了这个月一直在重复的事,唯一的新鲜感是来自不同餐厅的食物,她把相亲一个月以来吃过的不同餐厅推荐给身边人,反响不错,有个许久不联系的大学同学还特地问她是不是转行做了美食编辑。 又是一番尴尬的沉默后,季含开口道:“看来大家同病相怜,都是逼不得已才来见面的,不如就这样结束。” 对面的人如释重负,“那我先走一步。” 季含慢慢喝完杯子里的果汁,也准备打道回府。 逡巡的目光一顿,她被果汁微微呛到。 程怀远的装束与那天在医院见到的没什么两样,他独自走了进来,坐下,点餐,动作一气呵成,看来是这里的熟客。 有人上去跟他打招呼,男男女女,想来是同事,这里离他工作的地方应该很近。 穿红裙的女郎用完餐,路过他身旁时停了下来,低声说了什么,他摇头——这是……被搭讪了? 季含自己玩着推理游戏,想着该是时候上去打个招呼了,然而他似乎有所发觉,侧着身子把目光移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先笑了起来。 坐到他对面的位子,季含拿他打趣:“行情不错嘛,这么一会的功夫就有红衣女郎来问好,接下来是什么?” 他扬眉,“白衣女郎。” 季含瞄了一眼身上的白纱裙,一时噎住。 “在这里相亲?”他似乎被她的表情愉悦到,说起这个话题也不再黑着脸。 季含默认。 “看你刚刚那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我很放心。”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 程怀远终于不再拿她取乐,话题一转:“等下送你回去。” “你不用回公司吗?” “有份重要文件放在家里,我回去拿。”他解释。 午间阳光热烈,用过餐后有些昏昏欲睡,季含觉得既然顺路,搭上这趟顺风车也未尝不可。等发觉事情不对劲时,她已经随着他到了公司前台,因为走出餐厅后他说车钥匙忘记拿了。 她死活不愿再跟他上楼拿车钥匙,只好在前台大厅的沙发上坐下,回想整件事,得出结论,自己这是被程怀远坑了。 回家拿文件这种事应该交给助理才对,他一个老板级别的人瞎掺和什么……果然是当无业游民太久,脑袋都变得不灵光。 就在季含进行着复杂的心理活动时,程怀远已经乘电梯下来,她便只好跟在他身后准备去停车场,走出公司时不巧与那位红衣女郎正面相迎,季含一脸震惊地看向程怀远,后者面不改色地牵起她的手。 红衣女郎脸上似乎挂不住,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车子缓缓从停车场移动,季含忍不住开口询问;“那位小姐是你的员工?” 程怀远没有正面回答,“你放心,这种事我会尽量防患于未然。” 季含气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招摇?” “这是好现象,说明你总算发现了我的闪光点。” “你这副深闺怨妇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程怀远接下来的话让季含觉得好气又好笑,他说:“你以前的关注点不是玩游戏就是你那位青梅竹马,叫你来看我的篮球赛,你说你要和朋友开黑,跟你告白,你却因为他伤心度日。” 旧事重提,季含也忍不住揶揄他:“你还好意思说跟我告白的事?” 季含还记得程怀远第一次说那些话的场景,当时距高考还有一个月,她请假在家,一周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刚上初中那会她被诊断为轻度抑郁症,但不影响生活,那段时间却发作得厉害,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 他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等在家门前,问她;“你最近怎么都不去学校了?” 这件事季含从没对外人说过,家里人也帮她保守秘密,但有人问了,她也不在意,于是直接告诉他:“我在看心理医生,不想去学校。” 他“哦”了一声,又说:“那我以后陪你一起去。” “我的家人会陪我去,我自己也可以去。” 他着急了,“干嘛这么急着拒绝我。” 她叹了一声,扶额说;“因为我有病。” 有些事只有当局者才会最先感知到,季含生来敏感,察觉很多事已悄悄萌芽,她知晓答应了这一件事,意味着也答应了其他的事。 他嘟囔:“有病就去看医生,我陪着你,这跟和我在一起又不矛盾。” 回首往事,如今的程怀远说:“我承认当时的话有欠妥当,不过你想让当时的我说出多成熟的话来。” 这个道理季含还是懂得的,年少时光,很多事情都是初次经历,懵懵懂懂,青涩不已,成熟的事情做不来,做出来反倒不真实。 不过,“不是你的问题。”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鸣笛声此起彼伏,她轻声说着话,程怀远却听得一丝不差。 气温骤降,一路沉默。 季含想,他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回到家中,一老一小正坐在沙发上如往常般津津有味地观看中央戏曲频道。沈希这小妮子清新脱俗,看戏的习惯渐渐养成,季含最近有些担忧沈希的爱好是否被培养得偏向老年化,尤其是前些天听到她在哼《女驸马》的调子后。 看见季含进来,许老师满心期待地看着她,后者摇了摇头,她便继续看电视。 母女之间的这点默契,归功于季含的形象塑造。在她妈眼里,自己俨然成为了一个恨嫁的大龄剩女,只要端正对相亲的态度,来者不拒,就不会触犯逆鳞,甚至能得到一个同情的眼神。 季含神情恹恹地说;“许老师,我不相亲了。” 不等她问为什么,季含继续说:“因为我压根就不想结婚。” “结婚太麻烦了,要处理婆媳关系,还要生小孩,想想就很恐怖。”季含自言自语个没完,“您最近不是在看《五女拜寿》吗,要想我以后也来给您拜寿,就别管这事了,不然您会失去我的。” “怕处理婆媳关系,怕生小孩,这些我都懂,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许老师语重心长地道出真相,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前些天听你宁阿姨说牧柯要回来了,你宁阿姨看着你长大,这婆媳问题很好解决的嘛,你说要不要……” “不要!!”季含如临大敌,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头。 季含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牧柯有女朋友的。” 许老师恍然大悟,“哦,那你还是继续相亲吧。”说完继续同季含扒拉牧柯,季含太久没接收到与他有关的消息,一听才知道,自己确实错过了很多。 “牧柯导演的电影在国外上映,听说还拿了奖。” 是了,当导演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这次回国说是要为新电影做准备,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呆在国内发展。” 这样啊,挺好的。 “说是要带女朋友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林伊一要和他一起回来了。 心中的想法一一浮现,季含心中的阴翳更加浓重,挥之不去。 明明是很早以前就知道的答案,但还是控制不了那份来自心底的失落感,真是积习难除啊。 第 8 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度完蜜月归来的季念和苏沐邀请朋友去他们的住所聚餐,季含本该有的不愉快也因为某件事一扫而光。 那天她的心情不错,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女性朋友们分享。 季含神秘兮兮地同乔月欣说:“你知道我今天相亲时碰到谁了吗?” 乔月欣不为所动,季含转向宋晚开弓:“你还记得高中时文科班的那个男生吗?” 枯燥无聊的校园生活总要找些乐趣,女生们凑在一起时常感慨文科班的男生质量普遍不高,男生们则说漂亮的妹子都在文科班。季含和她的小伙伴们未能免俗,然而,浪里淘金,她们蓦然发现了一枚优质的文科男。季含和宋晚十分推崇这类温文尔雅的男生,一致认为他是当之无愧的校草,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乔月欣和季念也认可这位仁兄的长相。 因为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季含一提,宋晚立刻说出了他的名字,同时叫嚷道:“你不会告诉我他是你的相亲对象吧。” 季含内心得意,做好了被围攻的准备。 苏植冷哼,不屑道:“白面书生瘦骨伶仃,这就是你们的审美?” 季含反击;“你至于这么酸溜溜的吗,宋晚都是你女朋友了,你还想怎样?” “我这是在为我兄弟抱不平,我一个有家室的人当然不想说什么,但程怀远哪里不比那个白面书生强。” 宋晚逻辑满分,“照你这意思我们家季含得给程怀远当女朋友才行咯?” 季含:“……”宋晚你真的是来帮我的? 一直没说话的乔月欣抬头,做恍然状:“他啊,我记得,和他约会过几次,是挺不错的,可以考虑哦,” 冷水猝不及防地泼下,季含颤抖着问:“你是说你和他约会过?” 后者默认。 季含显然不信,提高了音量:“高中时我和你几乎形影不离,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季念把水果沙拉端过来,进入到他们的对话:“我知道哦,有时候我们班下课下得晚,他还会坐在教学楼旁的小花园等,看得我可羡慕了。” 季含顿时郁结。宋晚出来圆场:“一个人总要有那么几件神秘的事,就像我们一直不知道高考前那几个月季含为什么不来上学,也不知道沈七海是和谁一起生下了沈希。” 乔月欣扬起下巴看向季含,露出淡淡的笑意:“所以你到底想向我们表达什么?” 季含抚着鬓角,脸色恢复过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从来没接触过外交官,所以这是很新奇的体验。” 季念听完了妹妹这个月以来的惨痛经历,表示同情,不知怎么突然提出疑问:“许老师要你相亲,怎么不考虑相熟的适龄对象,程怀远不就很好?” 话题转了一圈,还是又回到这里。 刚说到这,程怀远就进来了,季含讪讪低头。 宋晚一听顿时来劲,同季念解释道:“你不知道吗,我们曾私下里讨论过,一致认为程怀远和季含是不可能CP。” 这种说法季含还是第一次听,不由地竖起耳朵。 “你想啊,他们两个做了两年同桌,都没能擦出火花来,这一点就能证明很多事。”宋晚娓娓道来,“再来,季含给人的感觉像是浮萍,常年行踪不定,骨子里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怎么可能乖乖呆在某个人身边?程同学呢,一个大写的暖男啊,我们觉得他身边需要一个活泼可爱的女生,乖巧温顺,这些季含完全不符合。” 说话的过程中程怀远给自己倒了杯水,靠着沙发优哉游哉地听着,听完疑惑道:“宋晚你这是要转行当神棍?” “说到不安分,我觉得程怀远才是个中翘楚。刚上大学那会,大家都觉得他日后肯定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不料他却加入了创业的队伍,大家都以为他要新一代互联网大亨,结果他转手就把项目卖了出去,又回到家里捣鼓事业。”季念的语气满是欣赏。 宋晚振振有词:“这就叫做野心勃勃啊,和季含的清心寡欲很不搭,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没撮合过他俩。” 季含听到“清心寡欲”四个字时,身躯一震,回味良久。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几个当着两人的面讨论人家般不般配的问题真的好吗? 为了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季含弱弱开口:“前些天许老师问我觉得牧柯怎么样。” “嗷!” 大家默契满分,十分愉快地不再提起她的个人问题。 程怀远看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苏植接下来的话让季含陷入新一轮的心虚,他对程怀远说:“我前天听说你带了个女生去程氏大楼,都说是你的女朋友,真的假的?”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季含默默吃了一颗草莓,看着这群浑身散发着八卦气息的人很是无语。 程怀远答:“目前还不是。” 宋晚反应最快:“所以你还在追。” 当事人不置可否,宋晚兴奋道:“追到了记得带给我们看。” 季含……更加无语了。 到了餐桌上,话题总算是换了,季念问:“沈七海最近很忙吗?” “前段时间是挺忙的,你懂的,她要办摄影展,她本人又是追求完美的性格。” 季念放下餐具,不掩歆羡:“还真是羡慕她,有说走就走的勇气,也有敢做敢当的魄力。” 宋晚一眼看穿季念:“最重要的是,会发生许多不期而遇的美好。” “你想的话,也可以尝试啊,这和你已婚妇女的身份又不矛盾。”乔月欣强忍着笑意说完自己的看法。 季念自嘲的功力与日俱增,“我一走出去,指不定就被人卖到深山老林里去了,没错,就是那种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地方,然后在那里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 宋晚;“也不一定,你可以在那里结婚生子安定下来,到了晚年回忆青春时,指不定还可以写书立传呢,《季念传》怎么样?” 乔月欣愉悦地接下去:“不行不行,你既不是红颜祸水也不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个书名取得怪别扭的,其实像猎户家的小娘子、农户家的小娇妻这种类型就很好。” 故事接龙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季含总结发言:“你们这是粉到深处自然黑啊,想当年在各类网站上追小说,那叫一个废寝忘食,备战高考也没见你们那样过,玛丽苏小姐们。” 三人异口同声:“那还不是你带的!” 因为宋晚这段时间不曾露面,季含便随意问了一下她的境况,于是宋晚声情并茂地讲述了一番她的神奇遭遇,简单粗暴地来看,就是她继承了一栋别墅。 “我之前不是说去探病吗,准确来说,我是去医院见我姨外婆最后一面。”宋晚说,“我这姨外婆寡居多年,也鲜少与家中来往,遗嘱里写明财产全部捐献,不知怎么,偏偏留了一栋房子给我。” 季含啧啧作叹:“你这姨外婆听起来像是有故事的人。” 季念笑着说:“哎哎,正常人听了不应该问这栋房子在哪里,价值几何吗?” 众人失笑。 “我比较喜欢听季含说话。”宋晚有些无奈,“你们是不知道,自从知道这事后家里有些人看我的眼光都变得怪怪的。” 乔月欣开玩笑道:“这事搁我身上也会觉得不公平啊,同样是亲戚,怎么偏偏是你得了好处呢。” 季含还是比较想知道背后的故事,问宋晚:“你跟她有过往来吗?” 宋晚思索一阵,“以前放暑假时去过她家,后来嘛,我有把自己的漫画送给她,她还说很喜欢我的漫画呢。”想想还是不对,“总不至于我送过她几本漫画,就给了我一栋别墅吧。” 季含同她分析:“你花了时间陪她,让她享受到被在乎的感觉,这些事对一个孤独的人来说是是很难得的情谊。” 虽然刚才还带着好奇心看待这件事,不过此时此刻大家已经达成一致,那就是要劝宋晚安心接受这突如其来的馈赠。 “她很喜欢你的漫画,所以顺带支持一下你的创作事业,这完全说得通。” “对你这个大名鼎鼎的漫画家来说,这笔财产不过是锦上添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还是合法继承来的,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 宋晚的情绪转变得很快,下一刻就贱兮兮地说:“感觉自己是个富婆,请问女朋友是个富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后半句是问苏植的,苏植顺着她的意思答:“当然是好好享受被包养的待遇。” “像你们这些家里富了好几代的,是不是经常会无端继承一大笔财产?”季念露出了金融从业者追逐资本的本性,虎视眈眈地看着苏沐。 面对新婚妻子的疑问,苏沐耐心解答:“考虑到我们家人丁并不兴旺的现实情况,这类事件发生的概率会很低。” 最后,打着关怀在场单身人士的名义,宋晚邀请众人一起去别墅过周末。 季含对此兴致缺缺,宋晚张牙舞爪:“你这个不合群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季含认为礼貌与性格不能混淆,更增反骨,却听见程怀远帮腔:“一起去吧。” 两人私下相处,季含总能坦然,拒绝的话也容易说出口,但在人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理作用发挥到极致,她讷讷应着:“好啊。” “既然你们热情相邀,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吧。”最后还不忘说着玩笑话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 文过饰非,她向来得心应手。 第 9 章 定海市南部的某座山是他们这次的目的地。七个人,两辆车,从城区出发,两个钟头后,下车会合。 宋晚无端继承来的别墅位于半山腰,据说她的姨外婆在此独居了三十个年头,一行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到达此地后发现整座山只有这一幢房屋,山脚下倒是有个小镇,但驾车上来也很费时。总的来说,这里人烟罕至,颇为荒凉。 “你姨外婆想必是个性格奇特的妙人。”季含措辞中尽量掩饰自己的跃跃欲试。 程怀远解释:“这里尚未开发,荒凉偏僻再正常不过,倒是有消息说政府打算把这里建成景区,但一直没有下文。” 季念:“我好像看到了商机。” 苏沐哂笑:“怀远一向有眼光。” 宋晚没理会这边的商业会谈,同季含说:“你不觉得这里很适合发生悬疑故事吗,主角一行人来到一个很容易与外界断绝联系的地方,潜藏在其中的凶手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要置人于死地,主角努力寻找线索,最后找出凶手。” 的确,活脱脱一部悬疑电影的故事情节。 “很不错,你的创作素材有了。” 宋晚苦恼,“悬疑题材很烧脑的,我怕是驾驭不了。” “鬼故事也可以走这个套路。”季含笃定发声。 “如果你想在我的漫画里死得独树一帜,我不介意一试。” 季含回想了一下鬼片里的各种死法,适时闭言。 宋晚成功地让季含无话可说后,对着坐在客厅里的众人说道:“其实叫你们一起来这里,是因为有人联系我说想把这里租下来,你们也知道的,这种事我应付不来,所以叫你们来给我把把关。” “难不成有人看中这块风水宝地想在这里拍鬼片?”季含眯着眼问。 “是不是鬼片我不知道,那位自称是副导演的人只说是拍戏需要。”宋晚嘴角微翘,“明天他们会过来。” 季含自认这种场合与自己关系不大,在座的其他人不是就职于银行就是在经营企业,还有个律师,用兴师动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乔月欣起身,“你们商量明天的事,我来解决今天的问题。” 季含随着她一起进了厨房,整理一番,食材都是今天带过来的,胜在新鲜。乔月欣挽起袖子,拿出掌勺大厨的架势。 当初她和季念在自家厨房捣鼓的画面立即浮现在季含的脑海中,虽然说实践经验不足,但因为对书本知识研究得透彻,两人在做菜上可说是理论丰富—— “那个小白菜不要煮太多,到时吃不完留到明天就不好了。” “我懂的,因为小白菜含有丰富的硝酸盐,放置太久会被微生物还原成亚硝酸盐,危害人体健康。” “收锅的时候再放味精。” “我晓得哒,味精的主要成分是谷氨酸钠,高温下会变成焦谷氨酸钠,这样就不提鲜了。” “这火腿我们还是少吃点吧,里面也不知道放了多少亚硝酸钠做防腐剂,和肉类的蛋白质反应会生成致癌物亚硝胺。” …… 果然是岁月已晚,昔日的初学者早已不复当初。莫名的小忧郁涌上心头,毕竟,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叽叽喳喳的做菜经于季含而言确实是漫长而无聊的暑假里不可多得的乐趣。 季含把饮料放进冰箱后,开始着手切菜,客厅里传来走动的声音,有人进了厨房,打开冰箱,片刻后,程怀远问:“有什么吃的吗?” 季含接口说:“先吃水果吧,饮料冰久一点再喝。” 左手拿着一串葡萄,放在水下冲洗,将葡萄一粒粒摘下来放进果盘,手上动作还未停,身后就传来声音,“是这样洗的吗?” “那你平常怎么洗?” “直接洗一串,拿在手上吃起来很方便。”程怀远的语气中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 “……那根本没洗干净吧。” 话说到一半,乔月欣把洗好的草莓往前一送,“你们两个的对话怎么跟刚结婚的小夫妻似的,蜜里调油,腻腻歪歪的。” 季含:“你、想多了。” 觅食成功的某人一手端着一个果盘出去了,季含分明看到他脸上蔓延开来的笑意。 下午的时光不好打发,有人提议去山脚下的小镇逛一逛,顺便把晚上要吃的火锅食材买回来,季含和宋晚不想多动,搬了躺椅在二楼露台晒太阳,因为季念和乔月欣两人对采买这件事热情高涨,原打算前去的程怀远就留了下来。 季含拿着两罐可乐准备上楼时,看见他正打开电脑,想了想,又返回去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可乐出来,放在他旁边的小桌上。 四月底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季含和宋晚慵懒地躺着,一边扯谈一边喝饮料。 “我刚才看了一下,发现主卧室的床大到可以睡四个人,不如今晚来一场女生夜话。”宋晚边咬着吸管边说道。 “我没问题啊,关键是你和我姐,一个与男朋友成双入对,一个和老公新婚燕尔,叫我怎么忍心破坏你们的春宵美景?”季含扶了扶墨镜,表示遗憾。 “我也没问题啊,苏植又不是嗷嗷待哺的婴儿,还会半夜哭醒要喝奶粉不成。” “……” “那就这样决定吧。” 宋晚关心起好友的近况,问:“你妈最近还在逼你相亲?” 季含有苦说不出,自嘲道:“是啊,所以我答应了编辑下个月开始办签售会,好歹能避避风头。” 宋晚感叹真是难为你了,随即转移到季含的情感问题上来:“你还一直记着牧柯呢?” 瞟了她一眼,她立即会意:“得!不提他!” 没消停多久,宋晚又说:“其实我觉得程怀远挺不错的,虽然上次说你们是最不可能情侣,但纯粹是我们为了打发时间胡编乱造出来的,你可别当真。”末了又补充说:“虽然他一直是我男神,但我现在不是已经名花有主了吗。”表情严肃认真,感情饱满恳切,无人不为之动容。 季含肯定宋晚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爱恨情仇”,纯粹是关心她的个人问题,但偏偏是这种“说者无心”最要命。 季含咳了咳,瞎扯说:“这跟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一个道理。” 为了不让自己一再处于被动地位,她主动出击:“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一个日天日地的美少女,怎么就和苏植私定终身改行当良家妇女了呢?” 宋晚略沉吟,慢慢直起身子来,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容,缓缓开口:“当初我说要画漫画,很多人不理解,说没前途,又不是艺术生,何必浪费时间。我那时几乎天天提前一个小时到教室,别人利用这个时间早读,我用来画画,有个同学还问我说你提前一个小时来就是为了画画,满脸的不屑与鄙夷,好像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苏植他不一样,替我分析我的漫画适合投到哪家杂志,关注大大小小的比赛,投稿比我还积极。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支持我,他拍拍胸脯说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支持的嘛,我听了想揍人,难道不应该是‘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你,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样直截了当又不失温情的表白吗,朋友什么的是什么鬼哦?” 季含嘴巴弯了弯,听宋晚继续说:“没办法呀,这样的人怎么能放任他打着朋友的旗号在你身边继续为非作歹,我只好收了他。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找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问他要不要跟着姐——不跟——开什么玩笑,不跟也得跟!” 季含提炼出中心思想:“所以是你追的他。” 这句话终究没说出来,破坏气氛这种事季含一向做不出,大概是因为她的情感共鸣点很容易被触发的缘故。美好的爱情故事,人们总是乐见其成的,季含亦如是。 宋晚贼头贼脑地探过来问:“我问你一个问题,必须回答——如果我和沈七海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前一秒的深情有余果然是错觉吗?再说,这种高难度的选择题不应该问苏植吗? 季含内心百转千回,表面淡然:“救你。” “为什么?”欣喜的情绪掩饰不住,像是要从口中溢出来。 “因为七海的厌世情绪很严重。” “……” 对不起了,七海,季含心中默念。 回想一下七海前段日子因为摄影展而忙得不可开交时挂在嘴边的话——“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我还要不要活啊”以及“我还不如在拍这张照片时就掉进瀑布里”……季含认为这个“厌世情绪很严重”的结论也算有迹可循,心里的负疚感顿时减轻不少。 宋晚似乎没从季含的回答里挑出毛病,嚷嚷着想喝芒果汁。 两人都对芒果汁极为偏爱,但带过来的食物有限,季含压低嗓音:“其实,我在冰箱的第二层藏了两瓶芒果汁。” 宋晚眼睛一亮,蹬蹬跑下楼。 楼下传来引擎声,是季念他们回来了,季含心里想着宋晚莫不是被抓个现行,同样对芒果汁情有独钟的季念是不会放过她的。 没过一会,对面的躺椅上有人坐下来,季含望过去,来人手中拿着一瓶芒果汁,神色柔和,眼神则稍带促狭。 第 10 章 宋晚曾问季含:“在这个颜控当道的年代,你好像不太一样。敢问你是如何做到面对帅哥时不尖叫不脸红的?”宋晚沉迷于二次元时日良久,能被她青睐有加认定为帅哥的三次元人物确实经得起考验。 季含答:“可能因为我是声控的缘故。” “……” 程怀远此时穿着浅色休闲装,神清气爽,眼中的笑意清晰可见,从他手中递过来的芒果汁已经拧开瓶盖,季含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心想,顶着这张看起来不那么具备攻击性的脸真的可以在商场上应付自如吗?心跳似乎漏了半拍,平日里食之有味的饮料味道也变得寡淡许多。 谁说这不是颜控当道的年代呢? “回去以后还相亲吗?” 季含听出话里的不满,甚至带着一丝控诉,心里顿时不自在,低声嘟囔:“又不是我想不去就不去的。” 对方轻叹一声,难得见他这副样子,季含好奇;“怎么?” “本想说在你这里没有公平可言,可想到你会轻而易举地反驳我,”程怀远揉了揉太阳穴,“真是伤脑筋。” “什么公平?” “你宁愿花好几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来忘掉一个人,却不愿意接受我。” “你以为我会怎么反驳你?” “你会说,感情上的不公平是客观存在的,不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你会举例论证现身说法,说即便是父母,对待子女也会有所偏爱,说季念因为你的原因才和乔月欣熟络起来,但她们俩的友情你却无法插足,你会说如果对所有人都公平以待,那真挚热烈的感情要给谁。” 她讶异:“你、不是吧,连我的博客都翻?” “没办法啊,你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只好积极一点。” 看见他这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很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程怀远看过来的眼神平添几分幽怨。 眼前这个人,自季含认识他以来,行事并不张扬,甚至可以说低调,但却一直是个引人注目的存在。她还记得他穿着校服走上讲台时神情自若的模样,记得他站在领奖台上朝她微微颔首,记得有人玩笑中带着果敢说“我一定要嫁给程怀远,然后成为神童他妈”,记忆最深刻的是每次人群聚集时或多或少的女生细细的讨论声和黏着的目光,周会、篮球场、林荫道、元旦晚会……其实未必所有人都想要一个结果,只是,对于美好的人和事,大家都趋之向之。 被这样一个人喜欢,是令人虚荣心爆棚的一桩事。 “其实也不仅仅是虚荣心,报复心理也有,我有时会想,自己也曾经满心满意地喜欢一个人,当然也值得被人那般珍视。”季含看向程怀远,“可是,你总不希望我因为这样的理由答应你吧。” 季含起身下楼,心中自嘲,这些辞令真是越说越顺口,无论多深的感情都耐不住这样的消磨才对。 还没走出几步,程怀远叫住她,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样的理由,也未尝不可。” 季含一怔,随即苦笑:“你这样,我心里更不好过。” 涩然的心情持续到餐桌上,七个相熟的人聚在一起注定热闹非凡,间歇性强烈的八卦之心在这时集体爆发,傍晚时分突然降下的倾盆大雨为此时增添了几分恐怖幽怨的氛围。 宋晚开启话题:“我们几个人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桃色绯闻,只有季含一个人,不染凡尘,连唯一的一段爱情故事也是仙气十足。” “仙气十足?那是因为我没让你们知道狗血庸俗的那一段。”季含暗自腹诽。 “是啊是啊,果然年少时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哪,自他一人之后,世间之人再无颜色。”季含悠悠接话,“本仙女也是时候回归神位不再留恋红尘俗世了。” 隔着热气腾腾的餐桌,她感受到斜对面的灼灼目光,手一抖,好不容易夹起来的牛肉丸子掉进了热汤里。 “听这话就知道你六根未尽,这劫还没渡呢,谈什么回归神位。” ……还是不和宋晚聊天了吧。 “月欣啊,最近在忙什么?” “我在考虑是留校任教还是出国读博。” 季含惊叹:“记得我大学毕业那年的四月份在忙着写论文,你这里有点高处不胜寒呐。” “哦,其实和我同届的研究生这个时候是在忙着写毕业论文,不过我勾搭上系里的一个老师,暗度陈仓,得他指点,是以论文压力减轻不少。” 众人:“……” 果然,女神自黑起来还带冷场效果。 在宋晚不遗余力的张罗下,女生夜话准时进行。最后一个进房的是季念,她在楼下收拾费了点时间,才洗完澡。 宋晚嚷道:“果真是结了婚就不一样了,国事家事得样样在行。” 季念表示无奈:“我纯粹是看不得楼下乱糟糟的样子,收拾干净才觉得心情舒畅。” “当了女主人后立场都不一样了。”季含不掩揶揄之色。 “你还真别说,我在家里也是这样,看不得苏沐把我摆好的东西乱扔乱放,还要把家里的大事小事顺理得井井有条,一切都在我的掌控范围内。” “闲暇时间还要邀请两三好友在你家客厅喝下午茶,由你坐主位?” 季念点头感慨:“这种自己掌控全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宋晚咬牙:“我拒绝听你的新媳妇经。” 季含接过季念的话:“恭喜你,得偿所愿享受当女主人的感觉。” 宋晚不解:“难道许老师在家里专政□□?” “并非如此,只是那句‘一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女主人’的话实在是警世名言。” 季念听了半晌觉得不对劲,问季含:“怎么你对我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双胞胎是会有心灵感应的?”宋晚猜测。 当然不是,“因为我也喜欢当主人的感觉。” 季念、宋晚:“……” 三人话说了半天,忽然发觉乔月欣完全没参与进来,扭头一看,人裹在被子里,睡相恬然。 宋晚抓狂,季念阻止道:“她刚才喝了不少酒,还是别吵她了。” 接下来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从季念的婚礼上为何没有邀请前男友蒋文泽到宋晚和苏植的同居生活再到季含的相亲惨事,没放过生活里的边边角角,果真是事事关心声声入耳。在面面俱到的女生夜话中,季含想起程怀远,突然无比感激他从未当着众人的面明说过什么,从某种程度看来,这也算是一种体贴。 过了某个时间点便睡意全无,静谧中房间里平缓的呼吸声被放大,季含睡在靠着房门的一侧,身旁是宋晚,在不知道被她第几次当做人形抱枕后,季含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在这个新人辈出的年代,季含以二十五岁的芳龄被尊为“前辈”,某位颇有文采年仅十七的小姑娘邀请季含为她的处女作作序,热情洋溢地介绍说自己的写作之路深受她的影响,季含哭笑不得地接下这个活,感慨江山代有人才出。 待合上电脑,季含又偷偷摸摸地下楼。鬼鬼祟祟——她脑海里冒出这个成语,骤然怀念起一个人的生活,无论熬夜到几点,都无须担心会制造声响吵醒他人。 从厨房游走一圈,出来时端着一碗粉丝,放了几片培根。在这时念起许老师的好,虽然她时不时地逼季含杀生,但好歹能在她那里享受“饭来张口”的待遇,不必自己动手。然而,事物总有两面性,且不说近些日子的相亲狂潮,许老师一直以来都很担心小女儿是否能养得活自己,从没有放弃要帮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早些年她对季含寄予厚望,觉得她能成为像季含姑父那样大名鼎鼎的严肃文学作家,但现实是季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写写武侠小说祸害青少年,明天又开了个玄幻小说的坑迟迟不肯填。大学学的专业是俄语,大概季含所有的学习天赋都在语言上,所以许老师鼓励她往翻译家的方向上走,怂恿她读研考博,被断然拒绝后许老师认定她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季含毕业后坚持在做跟俄语翻译有关的工作,但始终没入许老师的法眼,用她的话来说,季含对待自己的人生基本上是个玩票的态度。 季含梳理了一下许老师对她人生的指引过程,发觉她其实一直希望自家女儿有一技之长并能实现自我价值,但几经引导无果后,才不得已安排她走向嫁人这条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季含心生感慨。 “什么?”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光线模糊的楼梯上,站着程怀远,灰色睡衣懒懒地挂在肩上,短发凌乱,慵懒气质一览无遗。 她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淡定下来后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动作太大,把我吵醒了。” “所以你就无声无息地过来吓我?” “吓你?你确定?” 在程怀远的目光注视下季含顿时心虚,看一下自己的装束,白色睡裙,中长发披在肩上,怎么看都像是来吓人的。犹记得某年盛夏的夜晚,她用这身装扮成功地吓到乔理,仔细想想,后来他似乎大半年都不愿走那条两边灌木丛生的石子路。 这么看来,自己倒是专业扮鬼数十年了。 第 11 章 “你的青春生活倒是很丰富多彩。”程怀远如此评价道。 “说得好像你的青春期过得荒凉又无趣似的。”季含不以为然。 “差不多,你十三四岁的时候忙着装鬼吓人,我那时似乎在上奥数班,不然就是在参加夏令营。” “这不过是生活里的一件趣事罢了,谁不是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学习上,但总会在各种场合发生意料不到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对话让季含觉得这是在正式地了解彼此。 “比如说?” 她思索片刻,“参加夏令营的时候有人当众送玫瑰花算不算?” 程怀远沉默,随即淡笑道:“你一向都这么招桃花?” 这倒让她稍显窘迫了,“这是发生在季念身上的事啦。”最后不免自暴自弃,“我大概只有在你这里才有好行情。” 程怀远顿时笑意盎然,说:“要说有趣的事,倒也有一件。高二时因为参加计算机竞赛,可以不用做那些无聊简单的作业,但希望同桌可以每天来问我借作业抄,所以每天都抽出时间来做作业,班主任还夸我不骄不躁努力踏实,这也算是无心插柳。” “你说这个事不会是想让我觉得你很深情吧,抱歉,我还真没想到你这副阳光暖男的外表下居然藏着一颗闷骚的心。”季含嘴硬,说完又觉得自己挺矫情的。 她想两个人应该都很乐意跳过这段的。 “其实我十三四岁时也不是每天都装神弄鬼的,我那时自己写短篇小说,供家人传阅。”声音闷闷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程怀远居然接了下去,想想也怪难为他的。 “看来你很早就找到了目标,不像大多数人一样对未来迷茫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努力。” 季含轻松对答:“不过目标确立得越早,短板也暴露得越快。” 雷雨声在平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放下碗筷后,头顶的灯闪了几下,紧接着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程怀远提醒不要乱动,季含乖乖站在原地,等眼睛适应下来,摸索着按了下开关,没有反应。 “好像停电了。” “嗯。”程怀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明天再说吧,今晚先回去休息吧。” 话说了半天程怀远没有动身的意思,她踏上楼梯的脚步一顿,回头疑问道:“你怎么不走?” “唔……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的眼睛到了晚上就不太看得清。” “夜盲症?” “可以这么说。” 季含消化了这个事实,返回去扯过他的衣袖,牵他上楼。 黑暗中走得如履薄冰,踏过最后一步台阶,把人带到房间门口,手指一松,手腕却被紧紧握住,她身体僵硬,脸上却一派轻松,“再怎么害怕,也不至于抓得这么紧吧?” 他无视她的话,手上力道不减,“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讷讷不语,心里狂叫,程同学啊,你怎么不顺着台阶往下跳呢?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雨丝夹着风飘进来,摆在墙角的落地花瓶看起来摇摇欲坠。半晌,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回答不出来?也好,至少不是一句无关痛痒的‘挺好的’。” 季含松了一口气,“我先回房间了。” 一闪而过的电光让眼前景象清晰片刻,一声巨响,却不是花瓶碎裂的声音。 季含眯着眼睛看着抱着花瓶半跪在地上的人,仔细辨认,颤巍巍地问道:“你没事吧?” “卧槽,摸黑上洗手间也就算了,舍身救花瓶是几个意思啊,不行不行,震得我膝盖发麻。”宋晚痛得嗷嗷叫。 季含快步上前扶起宋晚,把她抱在怀中的花瓶放回原处,关好窗户。 程怀远坏笑:“青花瓷价值不菲,不枉你舍身相救。” 第二天早上起来宋晚揉着膝盖问季含昨晚是不是打了她一顿,季含一惊,心想这怕是把脑袋也给撞了。 宋晚一听顿时不乐意了,指着她说;“撞破了你的奸情才对。” 季含:“……” 内心戏十足的宋晚继续她的表演,捂着被子泫然欲泣:“你是想杀人灭口还是收买人心?” 季含把红花油一扔,转身就走,身后宋晚嚷嚷:“你不能破罐子破摔呀!好歹给点封口费呀!” 一楼餐桌上早已坐着人,苏沐和苏植两兄弟人手一本专业杂志,厨房里乔月欣在做早餐,季念正在清理冰箱,嘴上抱怨道:“怎么我们一来就停电了?” 季含笑道:“正好,中午把冰箱里能用的食材都做了。 ” “可是下午不是要来客人吗?” 想起昨天宋晚说有剧组要租场地的事情,季含笑说:“不要说得好像没电就不能活似的嘛。” 苏植进厨房端早餐,语气轻松:“不用担心,程少爷能搞定。” 这才发现程怀远不在,正在疑惑,就听见乔月欣不满的语气;“怎么让他一个人去修理,你怎么不去帮忙?” “千真万确我说要去帮忙的,这不是被嫌弃了吗?”苏植喊声冤枉,很委屈。 正说着,程怀远提着工具箱从外面进来,袖子挽到手肘处,手上沾满了机油,径直走向盥洗室,同时不忘吩咐道:“把电闸打开。” 苏植得令,跑去楼梯间旁的电闸开关处,不一会室内的灯亮了起来。 程怀远习以为常地解释道:“线路老化的问题,有时间请专业的技术人员来一趟吧。” 季念戏言:“你不就是专业人员吗?” 下午的时光来得格外地快,左右无事,季含便参观了一下这座别墅,发现二楼的书房十分令人向往。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自小家中唯一不缺的就是书籍,但在这里看到许多未曾拜读过的原版书,让她眼前一亮。 “虽然说我家的人都带着一股暴发户的气质,”宋晚开着无关大雅的玩笑,“但是我姨外婆据说还是留过学的呢。” 季含哂然一笑。宋晚家中关系复杂,亲情一旦和利益挂钩便变得意味难明,难得她参透诸事,心中敏感却十分乐观,调侃吐槽皆很拿手,反倒让人的同情心无处安放了。不过话说回来,靠同情心来维持的情谊也未必长久。 随手翻了翻书架上排列整齐的书籍和资料,发现一本由素描纸装订成册的画本,翻开来看,皆是人物素描,落款是一个“启”字。宋晚拿过去仔细端详,嘴里嘀咕:“这大概是我姨外婆年轻时别人为她画的吧。”又翻过几页,念叨着:“这肯定是我姨外公的落款。”最后合上画册,胸有成竹道:“我总算知道我的绘画天赋是从谁那里继承来的了。” 季含略感奇怪:“你家里没有人来整理遗物吗?” “大部分遗产都捐出去了,该整理的都整理过了,大概是漏了书房吧。”宋晚解释道,“他们大概觉得书房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吧。”宋晚说完就忙活起来,她想把书房搜罗一遍,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值得纪念的物件。 “今天要来拜访的客人还没来?”季含不经意问起,下一秒就听到宋晚“嗷呜”一声,踩着小碎步出了房门。 从书房的窗户远眺,能看得见高低起伏的绿林,盘山公路若隐若现,汽车的引擎声也渐渐近了,季含关上窗户,找了一本侦探小说翻看起来。 程怀远进来时见到她坐在地上靠着书架,“啧”了一声,一脸不赞同:“季含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结,但凡看书总喜欢靠窗席地?” 她叹气:“这得怪我妈,在我还躺在婴儿车里时就给我看偶像剧,里面的女孩子和男孩子都是这样看书的。” 程怀远眉毛一扬,“这么说来你喜欢逛图书馆也是受此影响?” 季含忙忙点头:“对啊。但凡女孩子在图书馆踮起脚尖要拿高处的书时必然要有男孩子伸手帮忙也是偶像剧的经典桥段之一,所以我也忍不住尝试一下。” “结果如何?” 季含哀叹:“唉,现实总是如丝丝的冷雨一般扑在我脸上。” 程怀远嘴里吐出两个字:“戏多。” 季含嘻嘻哈哈地笑,合上书,转头问他:“你怎么上来了,脸色还这么不好?”的确,程怀远一进门周遭气息便与往常不同,平日里的怡然之态全然不见,眼眸中反带着几分寒意。 程怀远冷着脸说:“他们几个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拦着你别下去。” 季含一听乐了,“那我更要下去了。”说着就要起身。 手腕被人扣住,“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这句话若是换个人跟她说,季含肯定是一头雾水的,可程怀远的意思确实不难猜,他不太会掩饰自己,她不知道这是他天性使然,还是因人而异。 像是猜到了什么,倘若是真的,他们这些人的反应让季含觉得自己未免被小看了,拍了拍程怀远的肩膀,站起身来,笑道:“我只知道你在生气。”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下楼的声音,季念、宋晚和乔月欣的目光齐齐黏了过来,苏植起初惊愣,不久就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季含内心腹诽:“损友如苏植,不识也罢。” 坐在沙发上那个背影迟疑着转身,面带喜色,说:“季含,好久不见。” 第 12 章 认识季含的人大都说她脸皮薄,这是好听而委婉的说法了,换句话讲,就是死要面子。也不知道这是来自她妈许老师的遗传,还是受了亦舒那句“女人最要紧是姿态好看”的影响,或许兼而有之。 牧柯的一句“好久不见”,让季含失神怔愣片刻,随即笑道:“你居然同我说好久不见?” 她与牧柯之间撇开她那尴尬的单方面的男女之情,无论如何,都不至于生疏到要说“好久不见”。 牧柯自来气质清冷,只有在很少的时间场合才会松懈下来,季含很早以前就发觉这个秘密,因而总觉得与他之间是不同于别人的。这份心思在很早以前曾透露给乔理听,后者很是不屑:“谁身边还没几个至交好友啊,更何况是打从有记忆以来就相交的发小,难道也要一副冷言冷语的做作姿态?” 彼时季含少女怀春的心思不可撼动,听了这话也只当耳旁风,此时此刻,倒是很难为情了。 牧柯的新电影在找取景地,看中宋晚名下的这栋别墅。她知道他向来喜欢亲力亲为,做事更是一丝不苟,想起昨天还在一起商讨坐地起价的方案,不禁汗颜。 谈起新作,牧柯变得滔滔不绝,从故事架构到选角标准,一一道来。 高中时拍舞台剧,他做导演,架势已见雏形,今日看来,倒也不陌生。季含那时也编过几个故事,与他合作,虽说是小打小闹,但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好回忆。 故友重逢,话题扯得没边,季含端正姿势,接话抛梗,自觉不卑不亢,得体自然。 他说:“我今后打算回国发展。” “很好啊,中国电影市场需要你回国效力。” “你对电影一向有兴趣又很有想法,随时欢迎你来现场参观。” 季含笑眯眯点头称好。 “记得你以前在同学录上写毕生梦想是拍一部成功的电影,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她谦逊作答:“还差得远呢,写而优则导,我这第一步尚且未达标。” “我预备年前结婚,赏脸来参加婚礼吗?” 季含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未作答,又听见牧柯调侃:“你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我这个俗人是不是自讨没趣了?” “小时候说过的话你也当真?”她眨了眨眼,搬出救兵,“苏沐和季念的婚礼我都去了,还差你这个吗?” 苏沐咳了咳,歉声说:“是啊,婚礼办得仓促,在国外的朋友就没一一邀请了。” 牧柯笑说恭喜,“我与季念自小相识,这结婚礼物是一定要补的。” “客气了。” 接下来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可谓宾主尽欢。 谢天谢地,季含长舒一口气。人生一大幸事莫过于在你面对棘手境况毫无招架之力时有人鼎力相助。 晚饭后躲在厨房做水果沙拉,宋晚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身体僵硬,时不时回望客厅,刻意压低了声音同季含咬耳朵:“那可是牧柯,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不抬他的价简直人神共愤!” 转移话题是明智之举,季含问:“我比较好奇我们的交情价值几何?” 宋晚比了个手势,季含哂笑。 牧柯驱车离去后,她松了一口气,倒在沙发上,神情恹恹。闭目养神间,只听见有人说:“看到我们家季含这副应对自如的模样,我觉着这件陈年往事可以说是画上句点了。” 这个莫须有的结论自宋晚口中道出,季含认为她对自己误会颇深。 季念的声音不咸不淡响起:“不然你还想怎样,牧柯都说要结婚了。” 季含的眉头一抽,想起前因后果,又是一阵麻木。 季念一拍脑袋,叫嚷道:“我就说不对劲,咱妈完全努力错方向了,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压根就不是你喜欢的调调。” 季含咬了咬唇,继续沉默以对。 季念饶有兴致地分析着,“你看,许老师给你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哪,从律政界到商界再到医学界,稍微对你口味的就是在外交部工作的那位,我要跟咱妈提点意见,要往文娱圈发展才对嘛。” 乔月欣靠在季含身上,拂了拂她的头发,温声道:“二十几岁的时候还会记得十几岁时喜欢的人吗?” 季含有辩解的权利和义务,问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样的?”这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宋晚的归纳能力见长,抢着说:“才华横溢,彬彬有礼。” 季含嗤笑道:“我已经过了喜欢和自己性格相同的人的年纪,现在喜欢性格互补的。”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会,回过神来,那话怎么说来着,人的脸皮随着年龄的增长是成正向变化的。 给自己倒了杯水,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季含打断了接下来所有的话题:“各位八卦小能手,恕不奉陪。” 季念拦着她问:“话说回来我一直都不知道牧柯的女朋友是何方神圣哎,你知道吗?” 所谓补刀,不过如此。 季含有气无力,拖着脚步往楼上迈,走到一半又突然觉得刺激一下季念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半伏在栏杆上,念出一个名字—— “林伊一。” 平地惊雷,鸡飞狗跳,尖叫嘶吼,歇斯底里……季含捂耳逃跑,心想:“季念也是很会给自己加戏了。” 虽然下了雨,但晚间闷热不减,潮湿中带着热气,躺在床上的姿势换了又换,季含始终睁着一双眼。乔月欣体谅她想独处,另找了间房休息。 程怀远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外时,她正处于这种百无聊赖心烦意乱的心理状态。接过杯子,掌间温热,顿时气结:“我想喝点冰的。” 程怀远冷声道:“睡不着的话就看会书吧,何必折腾?” 这副生人勿进的尊容出现在他脸上,季含适时噤声,乖乖端着杯子,边关门边道晚安。程怀远却在这时伸出手掌抵着门。季含了然,赶紧喝完牛奶,把杯子递还给他。 “……你一向这么会看人眼色的吗?”程怀远几乎咬牙切齿。 她点头,“职业病。” “那你要判断失误了。”他目光微敛,不容分说跨进房门。 她怔愣,正要说话,却见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径自拉了椅子靠着床边坐下。 “我在这里坐一会再走。”说完便不再出声。 房间里静谧异常,风铃声偶尔想起,清脆空灵,和书页翻动的声音一起构成这初夏夜景。 季含坐在床上起初惴惴不安,床头柜上的书翻了几下又放下,最后干脆躺下,心里发堵,不甘示弱道:“开着灯我更加睡不着了。” 程怀远一动不动,“我倒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毛病。”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季含下意识抬杠。 “的确。”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问她:“你的毕生梦想是拍一部成功的电影?” 她愣愣点头,又感觉气氛怪异,不禁抬眸望着他,但见他眉宇间隐隐带着嘲意,不由地心中一凛,问他:“你这是什么毛病?” 她最会察言观色,唯有一次马失前蹄,就是与他做了近两载的同桌才糊里糊涂察觉出他对自己的情意。如今,她又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是生气罢了,气她拎不清,放不下。可他的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开启这个话题偏偏要一开始就捏人软肋。 季含从不轻言梦想,她潜意识里认为那些有重量的话自她口中说出有亵渎之嫌,可年少时的心事和秘密,只要她愿意说,牧柯就会是首选。 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他语气不善道:“我还好奇你怎么见了牧柯一面就多出这么多毛病。” “你……”她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方面被道破心事而无言以对,另一方面又实在不愿和他吵架。 程怀远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抱歉,我只是……” 季含舒了一口气,示意他不必再说,“我真的要睡了。”拉过被子盖过头顶,疲倦的声音传出来,“记得帮我熄灯关门。”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她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呼出的热气扑回脸上,开关的声音响起,她倏地探出脑袋,眼前一片黑暗,下一刻身上一紧,压迫感隔着被子传过来。 “程怀远,你放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 程怀远低声嘟囔:“不行……你不生气了我才放开。” 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损招?! “我没生气。”季含闷闷道。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两人慢慢分开,她半躺着,把被子裹紧,留一双眼睛与他对视,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一笑而过:“现在不好意思了?刚才怎么没点分寸?” 他眯着眼睛,不易察觉的笑意挂在嘴角,两人相识以来从未如此亲密过,肢体接触时的害羞感有那么一点,但是尴尬则完全谈不上。 “情商”一词近年来大热,以季含对程怀远的了解程度来看,她丝毫不认为他是个情商低的人,但总能说出一些惹她生气的话来,比如现在—— “林伊一是谁?” “你好烦!” 第 13 章 季含的整个中学时代都在坚持做个品味独特爱好小众不与所谓流行接轨的女侠。不过,想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描述从一些事迹当中可窥得一二,比如,在智能手机泛滥成灾的年代坚持不用手机,与亲朋好友联系皆倚靠固定电话,热衷与人书信联系,即便各种社交软件方便快捷……当然,这些所谓的坚持在牧柯面前统统不作数,他玩当时的爆款游戏,她乐颠颠跑去跟他双排,他看最新的商业大片,她亦步亦趋。 打破小众原则的致命一击,就是同当时许多处于情窦初开的同龄少女一样,对牧柯思慕情深。 自称女侠的季含不过分主动联系老同学老朋友,不懂在毕业典礼上痛哭流涕是为何故,自从转学认识了一帮相交甚好的新朋友后,便坚持有缘再见的法则,特例当然也有,比如林伊一。 她与林伊一两人性情相投,又做了一年同桌,感情理所应当熟络些。在她看来,林伊一是位有趣感性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冲着相识以来抽屉里塞满的书信,她深深觉得两人的交情会长远下去。 季念对于季含和林伊一这种行为十分不解,曾当着季含的面满脸疑惑地问她:“你们两个不是同桌吗,还天天书信往来,有什么话是当面说不清的吗?” 季含自有一套说辞,诚然口头说话是最直接的交流方式,但一来,学校里管的严,就她和林伊一交流的信息量,一天满打满算三四张信纸都承载不了,用口头交流岂不是要占用课堂时间(其实写信也会占用课堂时间),然后自不用说,班主任就该来找她们去办公室喝茶了。二来,既是书信往来,自然要有往有来,于是她给一封,季含回一封,她又再回一封,如此反复,一天两封信总该是有的。再有,两人的信不能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信,有时突然来了兴致,拿着手边的草稿纸就写起来了,所以季含经常收到一沓正面是草稿反面是正文的不知道是叫草稿纸还是信纸的东西。 年少最是看重情谊,初入世界,碰到谈得来的朋友便异常珍惜,能收获回应就十分欢喜。 翻出当时的信件,其实也不过是小女生之间交换秘密的另一种方式。 “我妈妈最近给我添了个弟弟,我不想住家里了,下学期搬进学校宿舍吧。” “我虽然很不喜欢我妈的强势行为,但在这里能经常见到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件不错的事呢。” “人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譬如物理之于林伊一。所以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读理科呢?” “我所在的班级是个学霸遍地走的地方,以前被我姐在各方面按在地上摩擦也就算了,现在这个队伍又庞大了不少。” …… 后来,在很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季含深思细想,和林伊一渐行渐远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彼此倾诉,谈不上沟通,不过是说自己想说的,难以对彼此的心情感同身受。 少女情怀总是诗。处在那样的年纪,总是不经意间就放大所有的感情,爱情尤甚。 刚刚到一个新的学习环境,季含在季念的带领下慢慢适应,但新的班级是个凝聚力很强的班级,她一向散漫惯了,对于集体活动的参与意愿一向不强烈。 一大早进教室就听见季念在张罗:“今天下午我们班和文科班有篮球赛,大家记得去观看。” 底下一片嗤笑:“文科班?这是要吊打他们的节奏吗?”文理分科造成的男女差异,虽然是刻板印象,但事实也确实如此。 “话别说的太满,对面有牧柯在呢。”有人不服气地反驳。这是牧柯的小迷妹无误了。 季含刚坐下,季念已经从讲台上下来,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与其对视:“前几次你都说要赶回去玩游戏,今天你总要留下看比赛了吧?” 季念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这些事虽然主要是班长蒋文泽在安排,但当时他们俩偷偷谈起了恋爱,彼此分工就不是很明确了。当然,他们从未公开过。季含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点端倪,心中对于季念的隐瞒很是不满,但又喜欢同她玩这种“你不知道我知道”的无聊游戏,于是一直没揭穿她。 季念的话让她领悟到自己的行为也并不是很高明,至少她早已看穿了自己那点小心思,顿时有些泄气。“不好意思,跟朋友约好了要打排位。”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翻出一瓶酸奶。 “哪个朋友?牧柯和乔理今天下午都要参加篮球赛。”季念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拙劣的谎言。 “这样啊。”季含不疾不徐地接过话,“不过你为什么天天都要来我这里念叨一遍呢,看比赛的人很多,你这样天天催命似地催我,我有点受宠若惊。” 季念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苦口婆心劝道:“季含啊,我知道你不想转学的,但是你也不能用这种自甘堕落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抗诉吧。爸妈可担心你了,生怕你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叫我多关心关心你。我倒是想关心你,可你也得配合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季含纳闷,确实,对于转学这件事她一直做出反抗的姿态,事到如今,木已成舟,自己不免还是不情不愿的作态,最近一段时间也确实没什么好脸色,但要说自甘堕落,还远远谈不上吧。 “合着不去看篮球赛就是不配合你?”季含跟上季念的逻辑,服软点头,“下午走的时候叫我就行了,我会去捧场的,努力做个配合班委工作的良民。” 季念见她说话一本正经,疑惑道:“怎么你的话听起来有种讽刺的意味?” 季含扶额,继续赔笑:“要怎样才能消除你的疑惑?” “你平常都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这样正儿八经地说话反倒不自然。” 季含被季念的话噎住。要说对彼此的了解程度,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姐妹是傲视群雄的存在了。 季含时常听人说起校园时光的美妙,怀念的情愫千篇一律,更有些比她早几年脱离校园生活的所谓“过来人”同她讲:“等你进入社会就会知道校园生活的美好了。”她对于这种说法是极其不赞同的。就比如大学时期,一心要考研的同学如数家珍道:“现在不考研,等以后工作了就更没有那个心思了。”他们的理由很充分——每□□九晚五让你变得麻木了,繁华世界让你的心思散了。季含内心的不屑表达得十分直白:“说得好像你们现在就不麻木,心思就不散似的。” 以此类推,那些怀念美好的校园生活的人想必是现实生活过得不那么美好了。可千真万确,他们还过着校园生活时也未见得很欢喜。 譬如说,此时此刻正过着校园生活的她就不怎么欢喜。 虽说已经是放学时间,但学校里的人并没怎么减少,篮球场旁边的观众席还在不断地增加人数。伴随着人生鼎沸的是迟迟没有落下去的夕阳,正对着观众席洒下来的金色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为什么不在体育馆进行比赛呢?”季含坐在最后一排撑着伞问道。宋晚虚弱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校服贴紧肌肤,季含感到一阵湿润。 “这才半决赛呢,八个班的队伍,体育馆那个小地方可容不下。”宋晚的战斗力在伞荫下稍稍恢复。 前头传来一阵欢呼声,听着好像是蒋文泽进了一个三分球。季含挪出剩余几分精力抬起眼皮,发现前几排座位上的女同学个个面若桃花,神采飞扬。再往后看,发现自己前头坐着乔月欣,挺直着脊背,柔软的黑发绑在脑后,露出来的耳朵和脖颈白得透明。 “乔月欣同学,你不觉得很晒吗?” 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踏过阶梯,款款落座。 季含发觉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两边的人都往伞下挤,夹在中间的自己不是很受用。 “唔,我初来乍到的,宋晚你能否同我讲讲这观众席上各家各派的渊源吗?”季含百无聊赖的向宋晚打听八卦。 宋晚没抬眼,语调听起来半死不活,“从我们坐的位置开始往周围算,咱们前头的这群不用说了,是以你姐季念为首的蒋文泽后援团。右边那群口号翻来覆去除了加油还是加油的,不消说,程怀远那厮的粉丝团,从那单一的口号就知道他那阳光的外形显然掩盖了自己满腹经纶的内在,不过私以为有了那样的外表,内在什么的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左边这群个个长发及腰古典文艺气息浓烈的肯定是牧柯的女友粉了,可以说是粉丝团的一股清流了,不大声喧哗,牧柯进球了就集体鼓掌,也不喝倒彩,送水送毛巾从不含糊。右边角落里的那群嗓音最嘹亮的显然是苏植这货的亲友团了,真真是邪教,不敢惹她们。至于最右边的那群男生聚居地……咳咳……” 宋晚咳得难受,拿起水瓶猛灌水,捏着嗓子□□;“妈的,说得老娘嗓子冒烟,乔同学你来说吧。” 乔月欣瞄了一眼远处,又看了看球场的方向,若无其事地开口:“那片据说是苏植的男后援团,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是很危险的。” 季含缓缓开口:“不一定,苏植怎么着也不是下面那个吧。” 第 14 章 球赛中场休息。 程怀远往观众席上一路走来时,季含和乔宋三人正陷入一阵沉默。她二人作何感想季含不清楚,她只记起家中领导许老师的谆谆教导:“季含啊,你这为人处世不行,人与人交往哪个不是话到嘴边留三分,不可全抛一片心?你这样刚认识人家就掏心掏肺的行为要不得!书里面说倾盖如故,可到底人心隔肚皮不是?” 季含当即反驳:“过早地在一段关系中暴露自己的癖性,能够最快地过滤掉虚情假意,我才不要背负他们眼中的我的人设。” 现在想起这段对话,她莫名有些心虚。 程怀远的出现及时解救了她,看见他往外走,忍不住问他:“你怎么就走了?”她这个同桌近一个月来用着着实不错,成绩好但不端架子,讲解题目时耐心十足,日常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在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季含觉得自己树立起积极阳光笑容璀璨的青春少女形象指日可待。 “下半场单子凌上,我歇会。”他说着就顺势坐了下来,半倚着身子,头发湿漉漉的,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把矿泉水往嘴边送。 乔月欣先行恢复神智,语气凉凉:“等这周篮球赛结束,就到国庆节,学校可不会白白便宜我们七天假,回来就是月考。” 宋晚“嘶”了一声,“紧张刺激。”说完十分做作地抱紧季含的胳膊,一副西子捧心摇摇欲坠的模样。 球赛结束时已经是薄暮时分,比起开场时的闹哄哄场面,结束时反倒有些寡淡,赢方输方都没有表现出太过起伏的情绪,各自默默退场,去旁边的体育馆换好衣服,然后三五结群各回各家。 季含跟随着季念的脚步慢腾腾地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她站在廊下,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赢了比赛激动的。 “比赛还是挺精彩的,不枉此行吧。”季念一脸骄傲,像是炫耀什么宝贝似的。 全程插科打诨的季含附和地点了点头。 恰巧乔理也凑过来闲聊,在季含的印象里他与牧柯几乎形影不离,与牧柯投身艺术气质清冷不同,他走的是文弱书生的路子。面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乔理,乔月欣曾吐槽:“他与牧柯多年来的友情怕是靠他的才华支撑住的吧。”季含这边厢倒是很庆幸,乔理自初中时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为男并且成功得到家人的理解后,在感情方面一直是“不吃窝边草”,除了往后出现的苏植这个半吊子窝边草,他的历任交往对象都“身家清白”,与他也是好聚好散。 彼时那段“教学楼门口向罗斯福总统的绅士行为致敬”的公案还未上演,季含对乔理还保持着从小到大的同学并朋友的拳拳之情。于是友好地轻睨了他一眼,例行打趣道:“一整场比赛下来,我光瞧见你往前头钻了,敢问你什么时候对运动感兴趣了?” 乔理惊诧,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季含一头雾水。然后听见他说:“记得初三那会,你每天下午都沿着操场走几圈,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操场中央就是足球场,围着田径场走被足球砸到的几率很大,借由这个认识帅气的小哥哥的几率也随之增大,就算不能被球砸到但是帮他们捡个踢出场的足球并借此认识小哥哥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这不是你所谓的‘足球场理论’嘛,你还说,以此类推,篮球场理论、网球场理论等等皆成立。” 看到乔理“你看我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的本事运用得炉火纯青你快来夸我吧”的傲娇表情,季含一时无语凝噎,艰难地抬起手拍了拍乔理的肩膀。 “我那是诓你的……”之所以去操场散步完全是因为要中考了升学压力大啊,胡诌出子虚乌有的足球场理论是看你一副不解的样子所以想调剂一下苦闷的校园生活啊,好吧,我不会告诉你实情的。 “没有啊,真的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季含你说的很有道理,经过实践,我的交友圈子明显扩大……”乔理语气真诚。 “……无心插柳柳成荫嘛。”季含面不红心不躁地做出总结。 到底是心虚,她赶忙跳过这段,“你最近在干嘛呢?” “别提了,上周被班主任叫家长,我妈罚我抄医书,不赶在放国庆节前抄完就取消假期旅游福利。”抄医书,那是他家的传统了。 “我比较好奇你做了什么?” “不就是刚换了新同桌吗,对他关心了些,他竟然以我小动作多打扰他学习为由告状告到班主任那里去。” 乔理的措辞很是微妙,季含识相地没有再追根究底。 “不去旅游也好啊,七海约了我去露营,她最近在捣鼓摄影,说是想拍日出,我已经答应她陪她一起去了,你也来嘛。”季含顿了顿,“当然,如果你的医书实在抄不完的话。” 乔理抓重点的能力十年如一日地没有见长,当即大呼:“什么?沈七海就坐在我前排,她要去露营为什么不叫我?我们好歹认识十几年,这算什么?” 忽略乔理的大喊大叫,季含此行以成功组成了一支露营队伍画上句点。 事后得知实情的沈七海对季含这种声势浩大的行为表达了不满,“你张罗这么多人去,是因为终于发现自己孤家寡人青春苦寂愁绪无法排解,所以着手准备完整一下自己的青春为以后写回忆录提供更多的素材吗?” 季含哀叹:“不是,我是想牧柯也来的,结果他说最近在准备一个关于微电影的比赛,忙着搜集素材没空来。可我费心叫了这么多人,总不好临到头说不去了吧。” 七海默哀:“姑娘小小年纪,何必如此工于心计,到头来反误了卿卿性命。” 见好友一脸郁色,七海放柔语调:“既然这样,趁着明天还有一天空闲时间,我们去看电影吧,等露营回来,大家肯定要全力准备考试了。” “小长假第一天,肯定哪里都塞满了人。”季含依旧兴致缺缺。 “你到底去不去?”七海薄怒。 高中时代的休闲活动比较单一,看电影逛街在时间和金钱上都是奢侈的东西。季含和沈七海都有一个学生气十足的爱好——花很长的时间逛文具店。这在繁忙的高中生活里是很悠闲的时光了,在庞大琐碎的文具中能找到一个喜欢的笔记本,就算不枉此行。 趁着电影还没开场,季含和七海在商场的文具店溜达了一圈,看着标价不菲的文具连连咂舌。 好不容易从柜员小姐的标准微笑中逃离,紧接着就遇到了熟人。季含下意识拉着七海的手往电影院的方向退,后者反倒落落大方,站定身姿,用两人能听到的语音说:“跑什么?又没做亏心事。” 待到程怀远走过来时,季含从容地同他寒暄起来,同时心中腹诽:沈七海,你的便宜哥哥来了。 季含对程怀远除了不咸不淡的同窗情谊外,倒没有因为他和七海的复杂关系而生出再多的扭捏感来,不过,季含私以为他们这种尴尬的名义上的兄妹关系,自然能不见面就不见的好。 就此刻来看,显然,她会错了意。 和程怀远一起的一位妆容精致的丽人,笑意盈盈地打过招呼后,季含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身份——程怀致,与程怀远相差八岁的姐姐。 得,这便宜哥哥姐姐妹妹齐聚一堂了。 七海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我们来看电影,没事的话我们先进去了。” “我们也是来看电影的,不如一起搭个伴。”程怀致建议道。 “也行吧。”七海语气淡淡。 那正是各类国产青春片肆虐横行的年头,打着怀旧、青春为主题的电影你方唱罢我登场,季含正值青春韶华,觉得自己还没到怀念往昔岁月的时候,因而不是很能理解七海选片的意图何在。 电影过半,困意袭来,一旁的程家姐弟倒是神情专注,季含撑着一丝清醒准确找到七海的肩膀,靠了过去。等到醒来正好赶上电影的结尾部分,匆匆看完出场。 热衷于完整故事情节的老毛病发作,季含向众人求证:“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都是在讲男女主角在校园里如何相识相爱,那我睡过去的后半部分肯定是讲述他们如何分离重逢的,再根据结尾那个开放式的结局,想必是男主角出国留学,回来后又想再续前缘,可是女主角身边必然有个忠犬暖男型的男二了,如此纠缠一番,才不失为一部跌宕起伏的的青春爱情电影哪。” “好像是这样的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落入窠臼了。”七海不甚在意地回道,“不过我主要是听说这部电影的导演是学摄影出身的,他的作品构图讲究,画面精致,所以来看看。” 没问到答案,于是转头抓住程怀远问了个清楚,得到准确答案后,有点小得意,感慨一番,一种许久没有听到令人耳目一新的故事的遗憾情绪油然而生。 程怀致听着季含的话眉笑眼开,“照你这么个看法,这世上的爱情故事大概都没什么看头了。” 季含连连点头:“所以说,还不如花这个钱看一部超级英雄的大片,至少有视觉体验。” 在程怀致的盛情邀请下,一行四人在商场里的一家餐厅入座。 季含本以为看完电影就该分道扬镳,不曾想这个尴尬的场面还要延续到餐桌上。全程观察下来,七海默不作声,程家姐弟以礼相待,倒是季含这个局外人坐立不安。难道这样的相处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面对季含的疑惑,七海从容表示:“人家请我们吃大餐,不吃白不吃。” 第 15 章 饭吃到一半,季念的电话打了过来。 “季含你在干嘛呢,这么晚还没回家?” 听到季念严肃质疑的口吻,季含下意识抖了一下。看一眼时间,九点半。 季念这个长姐的角色十几年来做得愈发熟练,倒不是在学业功课上严苛,而是体现在行为约束上,具体来说,晚上十一点不回家必然有电话来催。她在这方面一向是楷模,虽然瞒着师长偷偷谈起恋爱,但受这套颇有传统封建色彩的家教影响很深,自身行为又无可指摘。可怜季含在未成年的日子里,顶着家里的三座大山过日子。 季含自然是不心虚的,“和七海出来看电影,碰到程怀远和她姐姐,一起吃饭呢,马上就回去了。” 七海体贴,连忙辞行:“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走一步。” 回家的地铁上,季含紧绷着脸,七海和她并排站着,也不开口说话。 七海家距地铁站很近,离季含家还有一条街的距离。七海借口说想走一走,于是陪着季含往回家的路走。 季含觉得索然无味,开口向七海倾诉:“我真不喜欢季念说话的口气,我当然知道她这是得了我妈的授意,可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让我觉得我是唯一的被管理者,需要无条件服从管理者的指令。” 七海笑了笑,说:“就像你说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千篇一律,也许亲情也是这样呢,父母们千篇一律地管束子女,子女千篇一律地想逃离家庭,等到他们也为人父母,又重复一遍。” 季含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可我忍不住要发泄情绪。” 青春期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夜躺在床上,露营前一夜的激动心情让两姐妹迅速展开夜谈,第二天便双双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临行前还听了一番许老师的教导,内容大抵是所有女高中生出门过夜前都要听一遍的来自妈妈的念叨,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听得季含精神又是一阵萎靡。 七海甫一见好友,惊道;“怎么,你昨晚回去还和你姐打了一架不成?” …… 季含点了一下人数,原计划一起的除了苏植因家中有事没来,其余人都到齐了。 虽然说是相约一起露营,但爬山这个过程就是三五成群了。沈七海本为摄影而来,打算走小路上山,乔理单方面宣布七海成为他的御用摄影师,也跟了过去。宋晚爱闹腾扬言要探险,表示要抛弃男神走小路,临走前还在程怀远面前一番“依依不舍”,后者难得一路铁青着脸,宋晚笑嘻嘻道:“男神看到我要走不开心咯,那就留我啊,说不定我就不走了呢。” 程怀远不容分说,扭头就走。山路上游人如织,转眼间就找不到人影。 季念和蒋文泽走在中间,两个人斯斯文文,认真爬山。 季含和乔月欣慢腾腾走在最后,看得了然无趣,叹道:“看他们谈恋爱看得我好难受啊,果然朋友变成恋人反倒会拘谨起来。” 乔月欣点头表示赞同。两人正值友谊蜜月期,在季含主动和她接触后,两人感情升温,已经从点头之交升华成可以一起吐槽的交情。不过好景不长,隔段时间她就和季念成为闺中密友,两人谈学习谈理想谈人生谈得不亦乐乎。当然,这是后话。 乔月欣家中离学校甚远,便一直住校,只寒暑假回家。她向来学习刻苦,假期里自然也不会松懈,季含本以为她不会来露营。 谈及此,她轻笑出声:“别说爬山露营,我昨天还去看电影了呢。怎么,难不成家姐每日萤窗雪案悬梁刺股?” “是吗,你看什么电影了?”季含想,选择性地忽略重点,是很明智的选择。 乔月欣弯了弯嘴角,大概觉得这个转折有点突然。她说了个名字,正是季含昨晚评价不高的那部青春片。 “这部电影的逻辑很奇怪,男主角在爱情和学业之间做出选择,剧情的设定就是他选择了其中之一就必然舍弃了另一个,可为什么他留学归来以后找女主角重修旧好,轻松用回忆就打败了一直默默守护的男二。这样的话,当初那个二选一就完全构不成虐点,因为他选择了学业最后也得到了爱情,虽然是破镜重圆的爱情。”季含又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 乔月欣也乐得和她讨论,“那毕竟是初恋,不是一般的美好回忆。” “就因为是初恋,美好又纯粹,所以女主角才会更加痛苦吧。毕竟分手的原因是男主角选择离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是抛弃,最后女主角轻易原谅才显得更不合理。” 乔月欣的结论是:“那如果男主角当初选择了爱情,这电影就没什么看头了。” 聊着天已经走到了半山腰,景区在这里设了服务站。季含远远瞧见程怀远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也走过去坐了下来,熬夜后来爬山的后果是双重疲惫。 程怀远今天不知怎么闷闷的,话也少得可怜。 出于礼貌,季含问道:“你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程怀远不答反问:“你昨晚怎么没接我的电话?” 绅士如他,昨晚分别后想必是打了电话确认两个女生是否安全到家。季含想到这茬,也觉得心虚,但手机落在家里,也没法当场确认了。 “我的手机常年静音,能不能接到电话全靠缘分,你要联系我还不如打我家座机号码来得快。”季含解释道。 季含自认为这绝对不是她个人的小众爱好。虽然说智能手机充斥市场,但学校里还是明文禁止带手机的。另一方面,她喜欢独处,手机这种能让他人轻易打扰的物品实在敬谢不敏。这个毛病等上了大学后才慢慢改善,实则因为高中时期的社交需求不通过手机即可满足。 程怀远听了她的话后表情松动,调侃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原始爱好?” 这很原始吗?你或许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平均三天通一封信的笔友,季含想着却没把话说出来。 季含努了努嘴,不作解释。转头看见乔月欣从景区商店买了水出来,便跟了上去。 待到登上山顶,租好帐篷,已是薄暮时分。 宋晚一行人到达的时间稍晚些,上来就气势汹汹地向众人诉苦:“乔理可真能折腾,一会儿要爬树,一会儿要摆造型,他怕是个风骚的猴子精吧。” 正在搭帐篷的众人闻言一笑。 程怀远动作熟练迅速搭好了帐篷,见季含和乔月欣两人手忙脚乱,及时过来帮忙。 季含大叫:“不行,我要这个哆啦A梦的帐篷!” 手伸出来停在半空的程怀远:“……” 乔月欣笑弯了腰,断断续续地说;“人家是要帮我们搭帐篷,哪里是要同你抢?” 季含闹了个乌龙,倒不觉得尴尬,没事人一样把手中的帐杆放下,拍了拍程怀远的肩膀,鼓励的眼神望着他:“好好干,劳动人民最光荣。” 程怀远白皙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说道:“遵命。” 不知道怎么,季含下意识觉得这张笑脸配上这句话带有调戏的意味,正在狐疑间,看到他已经心无旁骛地把长杆穿进帐杆套里,也就不做他想,只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毛病越来越严重。 晚间时分,众人生了篝火,围成一圈坐着,聊天的聊天,赏月的赏月。 七海架好机器,准备明天早起拍照,于是早早地离场,独自一人睡下了。 季含因为有些认床,睡不□□稳,于是趁着月色和乔月欣东拉西扯。两人靠在一起,隔着帐篷看向夜晚的天空,明月皎皎,山林幽静,总算积累了点睡意。 迷离着眼打算睡去,冷不丁乔月欣凑过来,在季含耳边嘀咕了一句:“我终于找到你的逻辑错误了。” 季含一时摸不着头脑。 只听见她略微得意地说:“你今天下午说的那一番话,我想了半天,总算找到漏洞了。” 季含心中自嘲,自己平常看着沉默寡言了些,但在相熟的人面前就会暴露出话唠属性,所以,“今天下午说的那一番话”这个范围有点大,搜索难度也随之提高不少。 所幸乔月欣没打算卖关子,她侃侃而谈:“你认为电影里女主角轻易原谅男主角这个桥段不合理,那是因为你站的立场就完全不对。在我看来,这个情节虽然落入俗套,但是却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女主角一直深爱着男主角啊,虽然他曾经放弃了这段感情。” 季含听出了个头绪,原来乔月欣还在纠结她们今天下午就那部青春电影发出的讨论,“所以呢?” 乔月欣继续道:“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倘若男主角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容于世的事情,女主角还爱他的话,我们会认为女主角三观不正是非不分。可是,这部电影里男主角并没有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就是最普通的情侣,他们的爱情本质上还是两情相悦的结合,所以,纵然男主角放弃过,女主角的爱情依然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你的立场是既然男主角放弃了他们的爱情,那么女主角就应该做出同样的行为。可她的爱是主动的,独立存在的,不会因为男主角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就消失。如果按你的说法,那她的爱就是被动的,她在等着别人来爱她,如果对方不爱了,她的爱也随之消逝。” 季含静静听完乔月欣的论述,半晌不语,最后还是不死心地说了一句:“如果两人的爱都是主动的,一方主动深陷其中,另一方却有意识地选择退场,那岂不是要成为一对怨侣?” 这话当然是得不到回音的。乔月欣兴致勃勃地说完她想说的,倒头就睡。 涟漪泛起,睡意消散,一番辗转,至天明。 第 16 章 程怀远临窗而立,月光清辉,像极了那个露营的夜晚。 兜兜转转,时间停留,季含又想起这段年少时的对话。 倾诉的念头涌了上来,她把这段对话陈述一番,挫败感也随之而来,“我到现在都无法释怀,也许我真的如她所说,只能被动接受别人的爱。” 程怀远讥笑道:“你对我说这话,诛心不诛心?” 季含沉默,觉得似乎无从辩白。 “所以你一直在有意识地避免自己成为这种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心里勉强安慰了些。”他自顾自地坐回床边,伸出手来帮季含顺直了因为躺着而变得张牙舞爪的头发。 季含本靠在床头,被他猝不及防靠近,全身顿时僵硬。 “你说得对,两个人都主动难免沦为怨侣,比如你和牧柯这样的。”程怀远脸上似有嘲意,后又变得缱绻,“我们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刚好天生一对。” 这个话锋转得太快,季含皱眉道:“你这算是安慰我吗?” 程怀远摇头:“我是在从两性关系中的博弈层面论证我们之间在一起的合理性。” “是吗?”季含撑起手臂,原地满血复活。 “我倒是在想要从哪些方面来论证你单身多年的合理性。” 翌日返程,以季念为首的女生团强烈要求与季含坐同一辆车。想来在季念的一番科(ba)普(gua)下,她们已经脑补了一出“在季含不知道的情况下闺蜜抢走了她的男朋友”的年度大戏。 季念把苏沐赶走,暴露出已婚妇女潜藏已久的好奇心,拉着自家妹妹坐上副驾驶座。宋晚牵着乔月欣迫不及待打开车门坐在后排,克制不住大喊: “这实在是太狗血了!” 季含:哦,不久前你还说我的爱情故事仙气十足呢。 在季含的记忆中,那是很寻常不过的暑假,唯一不同于其他暑假的标签就是过完那个暑假她就要升入高三——这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名词,经历过的学子一听就要脸色一变。于当时的她而言,听到这个词,除了怀有对未来生活的一种期待,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紧张归紧张,但该做的事一件没落下。那段时间沈七海喜欢看毛姆的小说,熬夜看完《面纱》后拖着季含一起看了前几年爱德华·诺顿主演的同名电影,难掩失望地说:“比起电影里一味歌颂爱情让人成长,我还是更喜欢原著关于人性的深刻探讨。” 电影院里热映的依然是好莱坞的超级大片,成为放假在家的学生们休闲娱乐的好去处。宋晚继续沉迷二次元,不知道第几次向季含发牢骚:“为什么动漫里的暑假生活那么丰富,去游泳穿浴衣逛灯会捞金鱼看烟火,而我就只能看看商业电影来打发时间?” 处女座的乔月欣过生日时收到季念送的一本英文小说,看完以后忍不住背地里向季含吐槽:“季念看书的品味实在不怎样,这本书号称用细腻的笔锋描绘了两个女生超越二十年的友谊,可实际上我只看到一方的不断索取和另一方的忍让退步。成绩不好长得不漂亮你要自卑,喜欢的男生明确表示喜欢另一个你偏偏不肯放弃,好不容易他跟你结婚生孩子了,你一边担心身材走样害怕老公出轨一边又搞不好母女关系,还怪你的朋友出现在你的生活里破坏你的家庭。那好,人家离你远远的行了吧,可你得了癌症不久于人世,又哭着对你的朋友说自己放心不下丈夫和孩子,希望人家在你死后和你的丈夫结婚并抚育孩子。这都什么事啊?!哦对,关键是她朋友还流着感动的泪水答应了!你说季念让我看这本书是几个意思?” 季含:“……” 程怀远忙着他的计算机竞赛,与大家不常见面,但他居然抽空远程指导季含写完了数学和理综作业,还断断续续和她讨论起某部大热的动漫的情节发展,原因是他没看过漫画不知道完整的世界观。季含一边兴致勃勃地向他讲述一边感慨他精力充沛,学力异于常人。 另边厢,季含依旧时不时地和牧柯、乔理玩那款推塔游戏,顺便把苏植拉进团队,时不时一起开黑打排位,牧柯就是那时候宣布的。他时常邀请一个陌生ID一起排位,两人一个射手一个辅助,配合起来默契十足。躺赢几次后,苏植忍不住调侃:“牧柯你每把都carry全场,是在妹子面前秀操作吗?” 季含和苏植、乔理当时在网吧,打算通宵上分,牧柯不在,但线上邀他十有八九是在的。听了苏植的话,季含本不甚在意。然后,牧柯打出一行字:“乔理,过来叫嫂子。” 高三开学前一周,林伊一约季含出门逛街。 距牧柯在游戏里说那句话堪堪过了半月有余,季含自认接受能力尚可,未曾歇斯底里,没哭没闹,安安静静在家里当个乖女儿,早起早睡,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许老师笑眯眯地对她赞赏有加,背着大女儿偷偷给小女儿涨了零花钱。季含闲时把琼瑶全集翻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林伊一的电话打来时,季含正在陪她爸看纪录片《东方帝王谷》。季教授见女儿整日在家里晃悠,毫无少年人的勃勃生气,早已不满,契机自己找上门,于是毫不客气把人赶了出去。 天气依旧炎热,季含和林伊一顶着热浪在定海大学的校园里溜达了一圈,两人撑一把太阳伞,手里拿着冰激凌,走累了坐在树荫底下的长椅上。 林伊一拿着手机上的运动轨迹给季含看,一万零九十五米。 “看三毛的书,说过去巴黎有一群人,平时工作,周末画画,自称是素人画家,她与荷西周末去钓鱼,说他们是素人渔夫,我们嘛,姑且当一回素人行者。”林伊一说笑道。 季含了然一笑,问她:“你不是一向推崇张爱玲,怎么看起三毛来了?” “看了太多的情感的阴暗面,总要看点明媚阳光的东西。” 季含知她家中父母对待子女颇有偏重,她又心思敏感,自觉不便问及她的家事,于是缄默不言。 下一刻林伊一却主动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我原本想不开,气呼呼搬到学校宿舍住,想着眼不见为净,且先读完高中再说。”她语气淡淡的,“至于以后,我已经申请国外的大学了。” 季含一怔,“所以这么重要的消息,你居然是来通知我的?” 林伊一神情轻松,“你会替我开心的,我想摆脱这一切,但求得偿所愿。” 季含迟疑地点了点头,又问她:“你一个人去吗?” “原本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后来认识了一个人,他也有出国的想法。” 季含察觉到一丝异常,“男生?” “他很好。”林伊一抿了抿嘴唇,然后接着道:“他同我表白,说只要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我答应了。我不知道是我太孤单想要人陪我还是因为真的喜欢他。” “不过,有人愿意陪我,我就很开心了。” 季含也觉得这样很好,她轻轻地说着她的故事,那句“我不知道是我太孤单想要人陪我还是因为真的喜欢他”在旁人听来都成了甜蜜的负担。 分别的时刻,季含舌尖发涩,问她:“你在游戏里的ID叫在水一方?” 夜里气温下降,凉意自手臂转移到全身,季含沿着小区花园里走了三圈,原本是想借此平复一下心情,不料越走越快,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接着身体忍不住发抖,这个症状让她想起以前发高烧时身体控制不住的抽搐。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感觉不到痛意,于是用额头抵着树干碰了过去,粗糙的表面让她的皮肤变红,吃痛了一声,抖动的身体慢慢恢复正常。 牧柯被季含一个电话叫下来,见她额头红肿,吓了一跳。季含骗他说天黑撞的,蒙混过关。 季含开口质问他:“记得我刚转学到一中的时候,那年国庆节我约大家一起去露营,你说你要参加微电影大赛,忙着找素材,就推了我的邀约。结果你素材找好了,比赛得奖了,哼,还顺便把女朋友追到手了。” 牧柯难得表情讪讪,清俊的面容染上绯色,“你都知道了?” 季含冷哼:“我倒是不知道你有出国的打算,敢问这事徐阿姨知道不知道?”他是家中独子,父母自然是不舍的。 牧柯表情松动,“我妈还不知道,我准备慢慢告诉她,让她接受这件事。” 季含不置可否。 僵持半天,他开口:“凭着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种背后告状的事情。” 后者扬眉,“看来你对我误解颇深。” 牧柯求饶,说:“女侠饶命。” 季含深吸一口气,连珠炮一般把话说完。 “我和林伊一是很好的朋友,你不信的话去看一下她家抽屉里或者我家抽屉里堆满的信就知道了。她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柔脆弱好欺负,但内心里却是再刚烈不过的。她家里重男轻女,有了弟弟后就不怎么在乎她,她一心想要出国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按照她的气性出去了怕就再也不会回来。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别人在乎她关心她,她就要拿出比人家更多的情感来维持关系,所以我和她相处起来总觉得很受限制,因为她把我当最好的朋友但我只把她当好朋友。可是如果别人不在乎她,她就离得远远地,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我承认我是个不合格的朋友,你觉得我问心有愧也好,假惺惺也好,但我请你务必不要让她付出比你更多的情感来维持你和她的关系,也不要让她一个人。” 最怕深情被辜负,推己及人,她更愿意看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明高中时代是最忙碌不过的时段,数不完的作业和补课,但丝毫不影响少男少女们多到溢满时光的感情迸发和细碎得无处不在的感慨。季含不记得是谁对她说过,友情往往比爱情长远,但两者一旦发生碰撞,友情却是脆弱的那一方。 子虚乌有的爱情没能发生面对面的碰撞,甚至连摊开在太阳底下的机会都没有,季含和林伊一的友情却也同样遭遇了这般局面——脆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裂缝早已存在,后来的若即若离,在林伊一看来都是各奔东西的缘起,于季含,则是自己单方面的渐行渐远。 她可以做到谁都不怪,但没办法做到坦然面对。 第 17 章 汽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城区的路上,季含透过车窗看到外面风景一闪而过,树木,行人……都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回到家中,夜色已深,囫囵着洗漱一番,蒙头就睡。认床的毛病经过大半个月的磨合已经不见踪迹。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提着电脑坐在阳台,想着这次提前交稿。后来证明终究只是想想,文稿里的字打三行删两行,半天下来毫无进展。 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郁气,恰在这时程怀远的电话打过来,季含被铃声一惊,慌张去拿手机,却碰倒了圆桌上的玻璃杯,水已被她喝得见底,残留的水沿着杯身流出,水滴在桌上成形,不影响其他物件。 皱着眉头听到手机那头声音轻快:“赏脸一起吃饭吗?” “不去。” 挂了电话后腾出手来把杯身扶稳,在电脑前发愣片刻,后来干脆合上电脑,趴在桌上小憩。 这座公寓到处透露着原主人的喜好,工业风十足的设计,将简约风贯彻到底,唯一与风格不搭的就是阳台上这张略显哥特风的圆桌。 季含枕着手臂观察起圆桌上精细雕刻的花纹,看见在阳光照耀下的水滴,徐徐伸出食指把它勾划开来。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透过猫眼看到来人,满是不解地打开了门。 程怀远穿着与大多数上班族一致的商务西装,大概因为人长得挺拔俊秀了些,脸上神情也不似他人冷硬生疏,让人有亲近之感,所以见他身姿昂然站在门外,季含不由地想起季领导对自己和季念的殷切期望—— “君子如玉,温文尔雅,近之如沐春风。” 可惜的是,两姐妹一个性格平淡一个随心所欲,与老父心中期望相差甚远。 “现在约你吃饭都要被拒绝了,调子很高?”程怀远理所当然地跨进客厅,似笑非笑地说。他驱车过来,停在楼下,坐在车中打电话,听她语气干脆便直接上门堵人。 季含不答反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爱请人吃饭的特殊爱好?” “那倒不是,你看我约你不成还主动上门就知道我本意是想与你一起吃饭。”程怀远一副“我表现得这么明显难道你看不出来”的坦然表情,同时大步一迈走到阳台坐了下来,正是季含刚刚坐的位置。 季含眯起眼睛,语气不善:“我是又做了什么让你误解的事吗?” 这事说来话长,自程怀远那年寒假堵在季含家楼下把事情挑明之后,季含便自觉与他生分起来,能不单独见面就不单独见面,线上线下聊天也是能免则免,程怀远察觉后倒不过分主动了,只是隔一段时间就会故态复萌,往前数最近的时间都要追溯到两人大二那年的冬天。 圣诞节的氛围在积雪的时候更显浓烈,对年轻的情侣们来说,这是个需要当做情人节来过的节日。苏植和宋晚早早约好一起过节,季含那时正赶上一门选修课考试,推了所有的邀约,老老实实呆在图书馆啃书。 那天中午,季含从图书馆出来,远远看见那人站在树下,眉眼依旧,看向她的时候染上一层笑意,宛如雪后暖阳,明亮刺眼。 “听闻滨城雪景怡人,特地来看看。”程怀远故作镇静,如此说道。 季含狐疑,不动声色地领着他往学生食堂走。 雪景是否怡人季含不知道,只知道在她表达出“晚上要考试我得好好复习”的态度后,某人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说:“地理书上说的果然是真的,纬度越高,温度就越低,京市与滨城差了得有一个纬度吧,就已经有这么明显的温度差了,所以说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你的结论是?” 程怀远立即接上:“我要好好呆在暖气房里,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好。” 话头接话尾,他又是字腔正圆一板一眼地说出,这种反差萌让季含的脸上绽放笑容。 自习室里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了一下午。季含继续把看了一半的日本语教材认真翻看,选修课的考试相对简单,但季含对待考试一向秉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又是自己凭着兴趣选的课,没理由敷衍了事。程怀远拿着季含的借阅证借了本书看,两人静坐,只偶尔听得到翻书的细微声响,季含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书名,是古龙的小说——《七种武器》。 面前这个人大老远地跑过来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在自习室里看武侠小说也是很诡异了。 季含坐不住,晚上七点考试,挨到六点半,两人收拾东西从图书馆出来。 踏在雪地上,“沙沙”的摩擦声在空中持续一段时间后被掩盖。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要去参加考试,以为会耽误他时间。 男生的眼神黯淡下来,“好不容易见一面,你怎么总是赶我走?” 季含愣住,片刻后开口解释:“我只是问一下。” 然后一路无话。 季含选修的日语,期末考核是口语考试,轮到她时教室里人已经走了大半。她忐忑不安,不知是临近考试惯性紧张还是因为过意不去,拿了试卷赶紧念完,匆匆退出考场,取下的围巾也没来得及戴上。 出来看到他站在走廊尽头,天色全黑,雪色时隐时现。他正接着电话,看到她过来,一边点头致意一边收起手机。 季含冷静下来,觉得事情还是得说清楚,“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吧。” 他闻言垂下眼眸,抬手想帮她把围巾戴上,她自顾自转身,疾步下楼。 咖啡馆里暖气开得足,她的脸上还带着冷风残留的寒意,喝了一口热咖啡,才觉得舒缓过来。凝眸看向对面的男生,缓缓开口:“我们做同学做朋友都很合得来,实在不必这样尴尬。” 程怀远像是早有预料,抿了口咖啡,幽幽道:“我不缺同学,也不缺朋友。” “我一直觉得两情相悦顺其自然的关系才是理想状态。” “理想与现实总归是有距离的。” “我以为你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待感情尤甚。” “你知道?那又何必怀疑?” “我道歉。” “别对我说这种话,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道歉。” 话绕来绕去,季含觉得无趣,直截了当道:“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你那套打辩论赛的气势能不能收一下?” 程怀远脸倏地变红,“你不也……”一样,话留了一半在喉咙里。 她气馁,吐出一口郁气,看到他的样子,觉得自己有恃宠行凶之嫌。 后来是怎样结束的? 她忍不住口出恶言:“对,我就是这样,你认识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心胸狭窄,温情软语只对人不对事!” 言下之意,她心有所属。 他又如何听不出来,只气得发笑,语气说不出的凌厉:“对,我怎么比得过你与他自小长大的情谊?你说我求而不得才愈想得到,那你自己呢?” 两人不欢而散,关系自此僵硬多年。 后来回想,这大概是他对她说过的最重的话。 季含内疚,想他向来行为坦荡举止温和,从来是自己的阴暗面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不想这番纠葛,让他劳神许久,很是消沉。 此时此刻,面对季含的发难,程怀远显然已经游刃有余。 “你从来不需要做什么,是我多年来贼心不死。” 两人于此事向来委婉,他此番直白,季含不免呛住。 他在阳台上的圆桌旁坐定,像是发现什么,嘴角挂上一抹悲喜难辨的笑。 季含沿着客厅沙发找出电视遥控器,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声音。 “季含,龄官划蔷的故事美好不假,所以我大概情场多难,要勉强一番才能遂愿。” 她狐疑,看他歪在椅子上,目光凝滞,不由地走近,只看到原先打翻水杯时留下的水渍处,她端端正正的字迹在桌面上影影绰绰,阳光照耀下,残留着依稀可辨认的字形。 牧——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季含尴尬,这不过是她随手写的,要说解释,谁不是自小背诵诗词,“牧童遥指杏花村”“牧童归去横牛背”“牧马频来去”……朗朗上口罢了。 看他神情不悦,还自怜了一番,季含欲说无话,嗫嚅着道:“我饿了,去找点东西吃。”说完缩进厨房,待到出来时已不见他身影,才长舒一口气。 没过多久,微信上传来消息提示声,程怀远说:“每次约你都是不怀好意,但你似乎连最平常的赏光都吝啬得很。” 搁往常她只觉得矫情,心里嗤之以鼻,她自己内心矫情得很,见过的段位没有及得上她的,因而对他人的判断下得轻松而熟练,但看到他的话,心中隐隐有钝痛之感。 她不愿爱得卑微,看到他的卑微姿态,觉得甚是难过。 她明明也有很多很多的爱,却不知道该给谁,这样看来,付之于一个同样爱她的人,才算公正。 第 18 章 六月里,临近毕业,乔月欣搬了行李过来,季含的独居生活画上句点。 但乔月欣毕竟还没毕业,虽然她曾调侃自己论文压力不大,但大小事情堆在一起,今天去见导师,明天修改论文,后天又要聚餐,学校公寓两头跑,数着日子,回公寓住的时间屈指可数。季含莫名,心想这样倒不如先在学校住着。 渐渐地,季含摸出门道来,这哪里是忙,分明是在偷偷谈恋爱的节奏。 遥想当年,季念和蒋文泽瞒着所有人谈恋爱,在学校里许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旁人都道两人关系好,他们觉得在学校这个略显单纯的环境里优秀的学生天生就该玩到一处,于是在学校里他俩的关系得以成功保全。但一到放寒暑假,两人见面反倒不频繁了,季念不好三天两头往外跑,每次都拉着季含作掩护,借口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但居然成功蒙混过关。 如今想来,季含觉得家里两位领导应该早已察觉,只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这个可能性让季含更郁闷了,想想那年寒假,她在卧室里惬意的吹着空调看新买的小说,听到外头的父母说要去学校操场散步,当即穿着她的法兰绒睡衣和棉拖鞋气喘吁吁跑到操场通风报信,季念没见到,倒与留在学校自习的程怀远和苏植碰了个正着。 季念慢悠悠地出现时,季含已在冷风中颤栗了半个小时,还坚持不要男生好意脱下来的外套,再凄惨不过。季念笑得花枝乱颤:“我和他讨论了一晚上的物理题,咱爸咱妈来了又怎样?” 年少趣事,季含越想越觉得好笑,后来转念一想,程怀远这厮怎么尽出现在这种尴尬的场合,自己丢人的事迹他貌似全知道,这么一来,季含顿时笑不出来了。 纠结一番后,又觉得自己莫名,以前全然不在意,如今又来翻旧账算怎么回事? 乔月欣适时回来,站在门口说:“我这些天还是住学校吧,等毕业典礼后再来你这里长住。” 季含点头,默默吐槽,怎么这些人谈恋爱的手段多年来竟毫无长进? 夏季无常的天气让季含有了空隙,从许老师的相亲狂热中稍微获得一丝解脱。 “新闻里说最近天气不好,台风就要来了,你也不上班,就别整天出去闲逛了。”电话那头是许老师的声音。 季含叫冤,心想要不是您老人家逼着我相亲,女儿我哪里像是会天天出门的人? 一声闷雷响起,许老师不无夸张地说:“不跟你说了,赶紧关好窗户去。” 季含悻悻挂掉电话。 看着窗外黑云压城的景象,翻了翻空无一物的冰箱,她琢磨着还是趁早去楼下超市采购。 屯了三天的口粮,季含觉得差不多可以了,提着购物袋慢悠悠出了超市。走到楼下,发现原本空着的停车位上停着一辆车,不由多看了两眼。她虽然早早考了驾照,但一直没有自己的车,这个车位原本是季念住在这里的时候留下的,季含搬来有段日子,但也没想着要怎么处置。 车窗玻璃适时降下,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打趣道:“你不是一向观察细致,怎么还没认出这辆车?” 程怀远这种时不时地玩消失的把戏,季含多年来司空见惯。 “我怎么感觉你好久没出现过了?”季含偏头问道。 程怀远单手支着脑袋,没劲地答着:“在你这里吃了亏,总要几天时间缓冲一下。” “难不成你有受虐倾向?” “那你呢,一直不谈恋爱,又是在等谁?” 季含啧了一声:“别一见面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吧。” 两人进了电梯,季含脸色不虞,靠在角落里等着电梯缓缓上升。 程怀远把购物袋提过去,站在对面。两人就这样对峙着,等待对方开口。 季含想,两人的关系不应该这样,总得有个人先说话吧,好像每次都是他先开口,这么多年,自己也该主动一回? “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聊过了。”季含故作轻松。 “说得好像我们有好好聊过一样。” 得,这吃了□□似的语气,搁平常又是一番争锋相对,尔后他大概又要“消失”几天。既然这样,他们确实该好好聊聊。 进了家门,季含把食材一一拿出,她早些年在厨艺上下了些功夫,虽然后来发懒不愿花心思做饭,但始终也没生疏,偶尔下次厨房做出来的食物也很得众人青睐。 看着她忙碌的样子,程怀远惊奇:“你要下厨?” 季含手上动作未停,“我不想,但是我已经不想吃零食了,这个天气也不好点外卖,只好自力更生。”眼睛倏地一亮,殷切道:“怎么,你想代劳?我求之不得。” 程怀远断然拒绝:“难得吃到你做的东西,你加油做,我负责吃就好。” 季含撇撇嘴,道:“那你去客厅坐着吧,有人看着我,我总觉得不自在。” 转眼间四菜一汤做好端上餐桌,两人面对面坐着吃过晚饭。季含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她一向没主动过,该怎么开口呢? 神思流转间,他把碗筷放下,双臂环胸,不安地说:“你要说什么赶紧说吧。每次都是这样,打发我之前总是这样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我对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经免疫了。我居然还很期待,因为你每次都能说出新花样来。这次又是什么?” 季含心里“咯噔”,果然自己做得过火了,不过什么叫做每次都能说出新花样来? “难道不是吗?”他摊手,“什么普通朋友无论距离远近都没有太大的情感共鸣,还在初雪的时候问我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害得我都不敢继续呆在北方了,一下雪就想起你那时的话,还有,在圣诞节那天跟我说你对人不对事,每次的说辞都不一样,但意思总归是那么个意思。” 季含噎住,等着他继续说。 “也罢,等你选好日子,凑齐三百六十五天,我大概就能彻底死心了。” 彼此沉默之间,季含心中早已想好:“既然你这么多委屈,又何必做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思忖片刻,还是没能开口,戳心的话能不说就不说吧,何况…… “我本没打算同你说这些。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吗,你觉得我在等牧柯?不可能的,他要结婚了,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和他要不要结婚没什么关系。不过我和他的事情确实早就说清楚了,他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他。我跟他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一直捂着不肯说,偏偏等他有了女朋友准备出国了再说,大概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跟人家暧昧,结果得不偿失。” “我从大学到现在,也一直不抗拒谈恋爱,但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所以没什么结果。我得承认,我一直想寻找和牧柯之间的那种默契,一个动作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又要性情相投。总之,就像是以和牧柯的相处模式为标准来判定一段关系能否继续,不过你也看到啦,徒劳无功而已。” 季含神情淡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得,你这回干脆直抒胸臆,以前倒还婉转些。”程怀远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这样说我可真没办法了,不过因为你们早认识几年,他就无可代替了,我是该庆幸你长情还是该为自己感到可悲?” 季含眉头微皱,眼睛看向别处。 “那我们要继续试下去吗,看看谁更长情?”程怀远走了过来,弯腰捏住她的肩膀,直直地对向她的眼睛。 继续试下去?是这样没错吧,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拉锯战。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可以试着去接受别人,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 季含低着头,几不可闻道:“不一样的,我们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关系,所以……” 他冷哼一声,“这样说来你倒是还挺为我着想啰?” 肩膀被他捏得发疼,季含抗拒道:“我们就不能坐着聊吗?” “不能。” “那不聊了行吗?” “不行。” 季含叹气,“那你想聊什么?” “聊一下你凭什么不给我机会,明明都能试着去接受别人,还通过相亲去认识新的人。关系不对等?那吃亏的也是我,兴许我愿意吃这个亏呢。” “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我真的是在抗拒自己成为一个只能被动接受别人的爱意的人。”季含有气无力道,“我潜意识里想证明自己是会主动爱人的。” “那你不如拿我先练练手。你看,你要证明你会主动爱人,我也正好如愿以偿,双赢呀。” 季含气得发笑:“所以,倘若我用着不好还能退掉不成?” 程怀远殷殷切切:“怎么会用着不好呢,我这里包教包会,就看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晃着脑袋,想,这也算是殊途同归。 正要张口,窗外忽的风雨大作。 第 19 章 季含把晾在阳台的几件干衣服收进衣柜,眼神晦暗不明。 程怀远主动收拾完餐桌,正在厨房洗碗。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季含鼓着腮帮子郁闷的想,也不知他听到没有,这场台风雨来得可真及时,千钧一发之际让两人手忙脚乱地跑到各个房间关窗户,然后各自心照不宣地找事情做。 半开放式的阳台上还放着几株向日葵,季含怕被雨淋坏,又顶着狂风去搬盆栽,小心翼翼地来回了两趟,看到小区楼下已有了积水,似乎有越来越深的趋势。 大雨泼盆,被风卷着飘进露台,季含打算退回去,推了推把客厅与阳台分隔开来的白色对开门,没推动。 …… 像是与她作对般,雨水一股脑地偏转了方向,洒在阳台的地板上,也落在她的纱裙上,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程怀远出来见这情形,一个没忍住,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季含抱起胳膊冷着脸透过玻璃看他,一阵风刮过,吹乱她的齐肩短发,雨水毫不留情地打湿了后背。 程怀远把工具箱找出来,三下五除二把门撬了,嘴上不忘调侃:“你姐也太不走心了,搬出去前也没告诉你这门该换锁,这要是你一个人在家被关在外面可怎么好?” 季含正在擦头发,气得把手上毛巾扔了过去,怒视道:“你还笑?” 他见好就收,敛住笑意:“快去洗澡吧,别着凉。”说着把人推进浴室。季含一口郁气闷在胸口,睨了他一眼:“你很闲是吧?不如帮我打扫房间,这客厅里水淋淋的,乱七八糟的看得我烦。” “遵命。”程怀远喉咙里的笑意藏不住。 季含走进浴室,门“砰”的一声被合上,气呼呼的,站在喷洒下淋了好几遍,心情才平复过来。 真是见鬼,浑身发冷的时候看见他拿工具敲门的认真模样,突然想,他的怀抱或许会很温暖吧。 所以他的打趣才更可恶,她撇嘴,心里记着小本本。 * 乍一出了浴室,凉意袭来,季含觉得疲惫,睡意顿时涌了上来。 程怀远正在看电视,笑道:“怎么这么久?” 季含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下巴迷离着眼问他:“你什么时候走,我想睡觉了。” 他轻笑,“你这是过河拆桥啊,才帮你洗了碗拖了地,就想着赶我走。 ” 季含扫了一眼外面,那扇坏了的门被他拿椅子顶着,哗啦的雨还在下个没完,这种天气开车出行确实不太安全。 她妥协,“那行吧,你自便,我先回房了。” 他暗自想,今天天气不好,明天路面积水,后天再找个什么理由赖着不走?哦,对,帮她换门锁。 见她起身,忙拉住她,“你就这样湿着头发睡?” 季含不觉得有什么,皱着眉头道:“我太困了,不管啦。” “你就在这里躺一会,我帮你吹头发,好不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暖意,季含懒得折腾,含糊着应了下来。 做学生那会,季含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课业繁重不说,又喜欢捣鼓些新鲜玩意儿,一天恨不得当成两天来用,因而她一直觉得吹头发很浪费时间。在家时好歹许老师还会拖着她吹干了头发才放人,否则一个不留神就躺下睡了,第二天起床就嚷着头疼,这个坏习惯在她上了大学后便无人约束。 此时此刻,程怀远任她半靠在沙发上歪着头微眯着眼,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外一只手拨弄着她半湿的头发。两姐妹都不怎么喜欢被误认成对方,因而在发型上都强烈地要求极具个人辨识度,上学时季念留学生头,季含就长发及腰,现在季念蓄起长发,季含便剪了短发。 手指把弄着她的齐肩短发,程怀远想起那时两人坐同桌,她累着了枕着手臂伏在课桌上,满头青丝轻微拂动,时不时地触碰到指尖肌肤,痒意直达心间。 刚才问她要不要试一试,心里一如既往忐忑,没成想看见她表情松动,张了张嘴,却没听到,然后借着关窗户的空隙推开自己,之后便一直缩着头不怎么搭理他。 他在揣摩女孩子心事上没什么经验,但是今天这出显然反常,与她往常冷言冷语的拒绝不同,他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一直没开口确认,忍着满心疑问和躁动洗碗拖地整理房间,他越发佩服自己沉得住气。 也是,要是沉不住气,能与她纠葛这么多年?人家对你不闻不问五六年,一回来就大张旗鼓地跑去相亲,要论沉得住气,他当仁不让。 “季含,你和我说说有哪个同学还是朋友这样帮你吹过头发?”到底没忍住,一开口,声音就哑了,听来怨气深重。 季含猛地睁开眼睛,他果真没听到?当真要再说一次? 很奇怪哎,有些话过了那个时间点再说就没意思了呀。 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面上却不露辞色地应付着,她说:“我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我没听见。”他倒是坦荡。 “没听见就算了。” “别呀,你不说清楚我不安心。” “听没听见都一样。” “那你再说一次又何妨?” “……”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季含摸了摸已经吹干的头发,不经意道:“我一直觉得吹头发很浪费时间,现在想想,有个男朋友也就这点好处了。” 他好像被惊住,半天没反应,呆呆地看着她。 兴许是天气恶劣的缘故,客厅里的灯闪了一闪,电视机的画面也卡住,相对沉默一会,季含光着脚跑去按了电灯开关,复又关了电视,打着哈哈道:“早点睡。” 说完便准备溜回卧室,被他在房门口拦下。 季含用力眨了眨眼睛,被抵在墙上不知如何自处,温热的气息从耳边移到脸颊。 他在找什么? 季含僵硬地把脸转过去,他像是找对了地方,没犹豫,往前一凑,然后气息相融。 脖子仰了一会,觉得有点酸,想退开。 他箍得紧,察觉到她的动作,停下来,微微喘气。 季含气息不稳,颤抖着说:“地上好凉。” 本以为他会放手,不成想半抱半拖着她回到沙发上,让她坐好,自己半跪在地上,吻了没多久,又觉得姿势不好,干脆坐上沙发把人抱在怀里。她身上本穿着白色露肩睡裙,因为他在的缘故特地披了件外套,这么一折腾,那件外套自肩头滑落,半挂在手臂上,露出白皙的皮肤。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的动作却很连贯,季含回想起那时在山上的别墅里,她问他是否有夜盲症时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还真是……心机深重。 过了一会,两人松开,季含舌根发麻,咬着嘴唇问他:“这种事不应该慢慢来吗?”哪有这样一开始就这样的? “慢慢来?这都□□年了吧,还要怎么慢?”说完,又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抵在沙发角落里,嘴唇覆了上来。 两人姿势契合,口齿间反复摩搓着,他有力的双手游到她背后,热意隔着布料传过来,季含身体一颤,心想要到哪一步才喊停比较好。 他慢慢退出去,不再缠着舌头,转而轻轻啮咬她的嘴唇,慢慢往上,吻她的眼睛,强烈的气息扑过来,季含感觉脸上发热,热意渐渐激荡,身体像是站在烈日底下烤,她禁不住推了他一把。 他撑起上身,眼睛湿漉漉的,定定地看她,黑夜里借着微弱的光,她看见他嘴唇湿润,面色潮红,几根碎发半遮在眼睛前。 “唔,怎么?” 季含没说话,借着空隙撑起身子,嗔斥道:“还睡不睡啦?” 这才刚确定关系,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他牵住她的手,捏了一下,笑道:“谁说不睡?要一起吗?” !!! 看她要抓狂,赶紧改口:“我睡哪儿?”牵着她的手没放,好声好气地问她,做出个认错的姿态来,让季含想到五六岁孩童犯错后奶声奶气牵着大人的手承认错误。 季含心软得一塌糊涂,却故作生气道:“你睡沙发,我帮你拿被子。” 她欲起身,程怀远却继续玩她的手指,问:“不是有两个房间吗?” “你想睡乔月欣的房间?”好脾气地任他黏黏乎乎的,两个人坐着太挤,他毫不客气地把腿横放,围住她,姿势亲密。 他把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想睡你的房间,不想睡沙发。” 犹疑了一会,季含发现自己变得不会拒绝人,“那我去她的房间睡。” “你睡在隔壁,我会失眠。” 得寸进尺不过如此了,季含好笑:“那你以前都是怎么睡着的?” “你想听吗?其实说出来怕你会不喜欢。” “嗯?” “想着你就可以,实在睡不着就会想着在梦里见到你也很好,然后就会睡着了。” 听得季含脸一热,“你少来,这些年你忙得有时间睡觉就不错了,还会睡不着?” “那我之所以忙,还不是因为你。”他似乎有理有据。 “???” 他理所当然:“情场失意。” 第 20 章 情场失意的某人临睡前摁着她亲了一会才放人,季含暗暗下决心,太惯着他可不行。 没等她做出实际行动,第二天一早他接了个电话,早餐都没吃就驾车离开,忙到次日晚上方才打个电话过来。 台风过境后,得益于定海市多年来海绵城市的建设工程,积水没两天就消退。宋晚趁着天气好有时间,跑来和季含联络感情。 季含卡了好几天的杂志专栏有了思路,由着宋晚在家中摸东摸西,自己锁紧书房,颇有闭关修炼之势。 中午出来觅食,只见宋晚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喝着冰镇芒果汁,惬意十足。听见她的动静,宋晚转过脸,狡黠一笑。 季含嗤笑,不过仗着发现点蛛丝马迹,就来这里作威作福。 “你和程怀远最近偷摸着做什么好事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季含坦然,上次被她撞破,解释不成,干脆顺水推舟,承认也就是了。 宋晚:“好啊你们,发展到这个程度,没有一年也有半载了吧。” “也就这几天的事。” 宋晚“哇”了一声,“那你们发展得也够快的。” 季含一时没听懂,下一刻宋晚丢过来一块手表,百达翡丽的,看着怪眼熟。 “我男神不愧是我男神。”宋晚挤眉弄眼。 季含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发觉这是程怀远的手表时她表情一滞,“你从哪里找到的?” “还能是哪里,你的闺床上呀。前段时间我家苏植过生日我还想着送他块一模一样的,人家可傲娇了,说两个大老爷们戴同款手表算怎么回事。”宋晚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着。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季含嘴唇抿成一条线,翻出手机,微信上恰好发来消息。 “我好像把手表落在你那里,是你送过来还是我去找你拿?” 好像? 我信了你的邪。 抬眸对上宋晚那探究的小眼神,季含深深觉得,这年头套路既深不可测又猝不及防。 ** 周末回家蹭饭,许老师看着小女儿唉声叹气。 “季含你说你,这段日子相了这么多个,你就没看上一个,你倒是和我说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季含一脸不赞同,“您说得好像人家就都看上了我似的。” 季念在一旁吃吃地笑。 许老师一脸痛心疾首:“你怎么连个早恋对象都没有,这样我好歹还有个参照标准。”边说边念叨着,“虽然说我们家管得严,但你一向是个爱顶风作案的脾性,在这件事上怎么就没个动静?” 季念听得心虚,拉着苏沐逃离客厅。 季含喝着茶水,听得有滋有味,“合着我没早恋还得怪我?” 许老师突然一拍脑袋,抓着季含的胳膊,语气有些激动:“你觉得程怀远那小子怎么样?虽然说你们俩认识这么多年,要发生点什么早该发生也轮不到我来折腾了,但你们这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嘛。” 季含无语凝噎,合着包括她妈在内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会发生什么。以前没觉得这样的认知有什么,但现在听着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好说,这不正处着呢嘛。” 季含拿着包就跑,后头许老师咯咯直笑,嘴上念着:“你这孩子,不早说!改天带他回来吃饭啊。” 晚上和程怀远一起吃饭,顺便把手表拿给他,倒也没跟他追究,被宣誓主权的感觉也不是很差。 季含把这些事说给他听,“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般配。” 程怀远闻言,嘴角一勾,问:“那你觉得呢?” 季含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意思是我生平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是需要家人和朋友的祝福的,不能让他们认为我们是历经沧桑看遍人世百态才迫不得已彼此将就的。” “很有道理。”他看着她,依旧带笑,宠溺至极。 季含不说话了,低头扒饭吃。 程怀远伸出手揉捏她的耳垂,“那我重新追你,像当初苏沐追季念那样,香车宝马,玫瑰人生。” 季含:“人家两个真心相爱,你这么一说显得好奇怪。” “不冲突。” “还是别了吧,我懒得折腾。” 两人对话间,季含发觉他眼神移到自己身后,有人过来。 “季含,许久不见。” 季含暗道,这两口子打招呼的措辞语调如此一致,世上果真有夫妻相这回事。 林伊一一身长裙,长发披肩,挽着牧柯的手臂。 牧柯说:“伊一坚持要过来,我还担心会打扰到你们。” 季含摊手道:“的确是打扰到我们了,不过这餐馆不是我家开的,我有什么办法呢?” 林伊一笑得典雅,久别重逢的生疏感不可避免,“你个重色轻友的,我们当然识趣,不打扰你们良辰美景,改日再聚。” 季含撑着手臂看向两人的背影,想起那年走在热浪阵阵的大街上,突然蹲下来哭,季念跑过来安慰她:“这有什么好哭的,牧柯又不是不回来了。”季含心里的声音告诉她:“不会回来的,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明明以为不会过去的,现在也能坦然面对,所以,谁说时间不是最好的疗伤药呢? 慢慢收回思绪,迎向对面那道紧追不舍的目光,季含叹道:“高中时还觉得友谊地久天长,现在看来,唯一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就是和七海的友谊了,多年不见也不觉得生疏,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其他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考验的机会,唉,这种考验还是能免则免吧。” “你这偷换概念的水准也是愈加高端,想想觉得有些自愧不如。”他语气不善,带着点生闷气的委屈。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他旁边的女生你以为是谁,是我曾经的好朋友哎,我现在家里的抽屉里还留着一大摞她写给我的信,谁成想一见面就是一句不冷不热的许久不见,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安慰一下我吗?” 程怀远半信半疑:“你当真?” 季含轻叹:“我果然还是觉得答应你太轻率了,我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胡说!” “难道不是吗?你始终觉得我不甘不愿的,不对,这更严重,是水性杨花。” “你你你……我哪有这样说?”这不血口喷人嘛? “那你怎么从刚才牧柯出现就一直不自在?”季含看着这副平常安之若素的面容出现别样神情,有种调戏成功的快感。 那还不是因为你一见他就神情落寞,我看见能自在吗? “还不是因为你这些年打击得我没一点自信。” 若说了解,她这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可以说摸得透彻,借此轻松拿回主动权。 季含理亏,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他从来顺风顺水,若说栽跟头,也就是在她这里了。虽然平时温和有礼,笑起来感染力十足,还挺会照顾人,不过也是一身傲骨,却在她面前丢了许多面子。 “你向来嫌弃我嫌弃得没边,上学那会就到处跟人说我是个中央空调,到处留情,还说我跟个花蝴蝶似的,沾花惹草。后来,你就一直避着我,开始侧面打击,逢人就说牧柯的好,这么多年,我感觉自己的自信心已经被你打击得体无完肤。”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含血喷人哪! 明明就是宋晚问她觉得自家男神如何,她随口答一句“挺好的,中央空调嘛,温暖你我他”,花蝴蝶那事,长相养眼,吸睛能力自然不同一般,至于牧柯,她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被这种有才华有颜值的小竹马迷得五迷三道很正常的。 好吧,牧柯这件事,说起来不那么理直气壮。 程怀远眼里藏着笑意看着她声势萎靡下来。 * 驱车送她回家,一路沉默。 临了下车前,季含稍显局促地问他:“那你说要怎样才能重拾信心?” 他伸手帮她解安全带,顺势吻她,腾出空说:“这样。” 觉得姿势不好,干脆把人抱在腿上,空间逼仄,两人气息平白乱了几分。 他咬她的耳朵,低声说:“想听你说话。” 季含半边身子挂在他脖子上,支吾了半天,他也有耐心,落一个吻催她一声。明明没什么大幅度动作,她却觉得如处无边海浪,被动的荡漾着。 拦住他肆虐的气息,季含咬住他的嘴唇,又伸出舌尖舔舐,换来他更强烈的回应。 深吻过后,她眼睛明亮,像是要溢出水来。 换了个背靠方向盘的姿势,他看她的眸色又深几分,季含伏在他肩上,低低地喘息。 “我觉得吧,虽然我们开始得晚了点,但有始有终还是要做到的。”她开口,温声软语,“当然,你什么时候觉得腻了,想分手,也提前和我打声招呼。” 说完心里微微发涩,在一段亲密关系里还要为自己找好退路,未免不堪。 钝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的神经末梢,她自认凉薄,原来内心还是无比渴望浓烈而炙热的感情。 腰间的手骤然收紧,耳边传来压抑而坚定的声音,“不可能。”复又补充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当了真,你不能反悔。” 他的吻落在她微微发颤的眼睛上,感受到湿意,记忆里她不爱哭,认识她这么些年,除了那段为牧柯伤神的日子里多流了几滴眼泪,从未见她热泪盈眶。 狂喜压过苦涩,深情被回应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从前没有便罢,日子平淡倒也可度日,只是一朝赐我寸缕阳光,往后便要许我灿烂依旧。 “你依不依?”声音蛊惑。 “嗯,都听你的。” 第 21 章 不日,苏植和宋晚约两人吃饭,趁着两位女士去洗手间的空档,苏植调侃:“你俩这腻歪的样子看着可不像是最近才成的事。” 一顿饭下来,这人的眼睛就没挪开过。 苏植在家中排行最末,管教起来不似他哥苏沐那般严格,加上性格使然,从小到大就没个正行,后来念了法律,进律所工作,这身纨绔气质才稍微掩盖下来。这厮倒好,自小就是个典范,每每被拿来当做各方面的学习楷模,苏植与他同龄,心想亏得自己心大,才没搞出个瑜亮情结来。这么个人吧,居然还是个母胎单身,差点要以为他性取向已经在某个时刻悄然转变,没料想,这冷不丁地竟然红鸾星动啦。 哎,不对啊,“上次不还说有个被你带到公司的女人?” 程怀远干干地抛出一句:“我可没说不是同一个人。” 苏植恍然:“追了多久?”谁说男人不八卦来着? “第一次和她表白,是高三那年寒假的事。” 苏植绝倒,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你们俩这保密工作做得也是旷古绝今了,季含这小妮子当年因为乔理那档子事还一脸不满说我们这朋友圈子里没一点秘密,合着最大的秘密一直握在你俩手上呢。” 程怀远:“她那个性子,说开了还不得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这深情款款的模样,简直了,苏植刷新了一番对老友的认识,复又觉得莫名,“你们这恩爱秀的,怎么让我一个非单身人士都觉得被喂了把狗粮呢?” 饭后,四人约会进入尾声。苏植玩心重,坐在驾驶座上说:“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 程怀远不置可否,替季含扣好安全带,后者偏头,阳光满面:“好啊。” 苏植的车一溜烟跑没影,季含示意跟上。 一路呼啸,眼看着苏植的车过了十字路口,红灯倏地亮起,被迫停下。 沉默了一路,程怀远开口:“其实,我觉得开车追求安全稳重才是上策。” 季含重重点头:“我一直没跟你说,还蛮想去山上看夜景来着,我们等下往左边路口走吧。” 定海大学临山而建,是为定海市一大旅游招牌。季含因为家中老父在该校任职的缘故,从小没少往这里跑。少年时有一颗不安分的心,高考完填志愿时无一例外地考虑外地学校,这群朋友里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乔月欣,在帝都念完本科又跑回定海大学读研究生。 进学校后,两人有了散步的兴致,悠闲地往学校田径场晃了过去。 “我刚上初中那会,日剧美剧看多了,疑神疑鬼地怀疑我爸和他的女学生关系不清不楚,不敢跟我妈和我姐说,自己偷偷地跟踪他到学校。” 程怀远配合问道:“发现了什么?” 季含满意,讲故事嘛,和该这样,有人时不时地问一句,才有讲下去的兴趣。 “没发现什么,倒是被我爸的一个学生发现了,他倒没有出卖我,还耐不住我软磨硬泡答应做我的眼线,后来证实确实是子虚乌有的事,才作罢。” 他莞尔,“这么说来,你倒是个严格的本格推理的践行者,不仅自己写推理小说,还亲身实践。” 季含听得脸热,“我的推理小说都是写着玩的,上不了台面,你可别夸了。” 他不以为然,“我看着挺好的,逻辑严谨,悬念设置得出人意料。” 哎哟喂,谁说理科生不会说情话的? “对了,季教授那学生是男是女?” 这话锋转得令季含折服,“是男生,不过好多年没联系,听我爸说后来跨专业去念新闻学了。”季教授当初很是痛心,叹气说自己的衣钵后继无人,至今意难平。 转了一趟,季念突发奇想,拉着程怀远跑到研究生宿舍找乔月欣。 刚到宿舍楼下,远远看见门口围了一大帮人,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两人驻足停下,对视一眼,福至心灵。现代人日益含蓄,这种当众告白的事越来越少见。 “这是赶上告白现场啦,我们先看一下热闹吧。”季含笑得璀璨。 虽然这么说,但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中间的两个主角更是连脸都没见着。过了一会,季含扯扯他的衣袖,“走吧,去山上。” 定海市地处平原,旅游景观以人文建筑居多,定海大学沿山而建,巧妙地融合了自然景观与人文特色,生活在这里的人,从小到大没少爬这座山,随着旅游资源的开发,山上基础设施完备,到了夜间,爬山的人流依旧不减。海拔近五百米,山路说不上崎岖,因而选择驾车上山的人不多,季含今次也是头一遭坐着车上山看夜景。 “对了,我妈说要我带你回家吃饭。”季含冷不丁说道。 程怀远一时怔住,“以男朋友的身份吗?” 两人倒是没在亲朋好友面前遮遮掩掩,他原以为她不会这么早公开,摸不准她想法之前他还琢磨着这事得好好办,不能太急,要慢慢来,不料想她倒大大方方承认了,倒是让他措手不及,受宠若惊。 季含内心腹诽,我倒是想低调,谁知道被宋晚抓了个正着,与其依仗宋晚保守秘密,还不如自己说开了好。 “我妈催婚催得走火入魔,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季含为他做着心理建设。 季含一直觉得自己这人吧,有些不切实际,总是想的太多做的太少,这样的性格其实很不讨喜,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爱说话,觉得这样可以掩饰一下,可糊里糊涂的被她妈许老师拉着去看心理医生,交流下来还认定她有轻度抑郁症。许老师刚开始还挺当回事,后来心理医生说可以不用去诊所接受治疗了,她才略微放下心来。 教书育人半辈子,谁成想自家女儿没教育好,许老师自我反省后愈发注重季含的心理状况,觉得这忧郁的性格得改。季含没当回事,觉得少年时多愁善感再正常不过,青春期偶尔在脑海里一闪而逝的奇怪念头也从未实践,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许老师气急,“小问题就出得吗?” 季含没敢反驳,心中却道,凡人哪,一生都在不断地出小问题啊。 前段时间相亲,季含本有微词,转向最近在外地工作的季教授求救,没料想,听到许老师说:“季含这死性子怕是改不了,看问题做事情都很飘,我觉着吧,还是让她赶紧结婚生小孩,学着务实一点。” 季含本想借着机会摆脱被相亲的命运,听了这话,只好作罢,觉着自己还是懂事些好。 程怀远默不作声,到达山顶两人没急着下车,他手搭在方向盘,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溢出一丝苦笑,问她:“这么说来,你带我回家只是为了应付许老师?” 词不达意,其实想问,答应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厌恶相亲? 上次对她说,如果一定要相亲,何不考虑一下我? 她说,你总不希望我带着凑合的心理答应你吧。 的确不能,不想她带着任何不纯粹的心理。记得他那时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变卦了? 果然,一旦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想听她说…… “当然不是!” 季含拧着眉,心想这还有完没完啦,一会儿疑心旧情难忘,一会儿怀疑目的不纯,想一出是一出的,可真难伺候! 也不说话了,下了车,倚在车门上,看万家灯火。 山风带着热意,吹在身上,骨头里都要染上夏天的燥热。 还是太急了,刚在一起没几天,亲密动作有点多,她本就不适应,这会自己又逼得紧,惹她不痛快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第一次这么对一个女生,不熟练也是有的,他暗暗为自己开脱。 也打算只来这么一次,得失心能不重嘛,好歹押上了后半辈子。 去牵她的手,没挣扎,心里一块石头落下,长舒一口气。 “生气了?别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很多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我不想和你吵架,季含默默想着。 “是我太患得患失。”他叹气。 患得患失?季含觉得自己听错了。他一向乐观,得失心都未必有她重,大学时自己创业,刚小有成就就把项目转手卖了,现在无人机市场火爆,当初买了他手上项目的公司已然成为市场的领头羊,也没见他抱憾,只笑说当时图新鲜,换成他来做未必有今天的成绩。 再看看自己,当初拉着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办杂志,挑大梁做主编,兼写连载,在武侠式微纸媒难以为继的大环境下,雄心壮志破产,自己一度拖着同伴们哭得泣不成声,至今难以释怀。 他这么一个人几时变得患得患失了? 程怀远故作深沉,逗她:“季含你也是个作家,难道不知道但凡男女之间有感情线的,总得有几句情话说说。” 季含汗颜:“……我写武侠小说居多,笔下主角大都快意恩仇,感情不如你这般来得细腻。” “……” 第 22 章 回到家中已是夜间十点,乔月欣难得在家,还很有兴致地坐在阳台对月独酌。 季含边换鞋边说:“我原本打算去找你,看到你宿舍楼下有人在告白,没有想到呀,研究生的校园生活也挺丰富的嘛。” 乔月欣眼神淡淡,抿口酒,然后道:“那不是在告白,是求婚。” 季含更惊喜了,“哇哦!” 乔月欣摇着酒杯,继续道:“我就是当事人之一。” 季含咋舌,一时怔在原地。 沉默几秒后,乔月欣补充道:“我要结婚了。” 季含后知后觉,第一反应是怎么今年一个一个都上赶着结婚?想想不对,“你哪来的结婚对象?” “跟你们说过的,师生恋。” 哦,是有这么回事,还挺时髦的。 “师生恋你们还这么高调?” “他辞职了。” 季含走近,倒一杯红酒,仰头灌下。 再抬眼,发现乔月欣手上的酒杯晃得厉害,季含迟疑道:“我的酒量变差了吗,怎么看东西晃得这么厉害?” “哦,那是我的手在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身体。”说着说着红酒就泼了出来,她无辜道,“你看,我又控制不住了。” * 季念和苏沐自结婚以来,两人暂时也没有更长远的家庭计划,便都各自上班忙事业,周末有空就回去看望双方父母。 季念这几天回娘家回得勤,先是家中老母亲忙着给妹妹季含物色相亲对象,她少不得要在旁边提点建议,同时感慨自己新婚不久就已干起了替人相亲做媒的活计,果然女人结了婚就跨了道槛。 这边季含刚刚宣布恋情,那边乔月欣就给她打电话说明天带结婚对象回去给家中二老看看,叫她也回家把把关。 季念一个白眼翻得怀疑人生,这都是结婚对象了,还有啥好把关的! 不厚道,真是不厚道,枉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闺蜜,同季含都没这么掏心掏肺过。 带着满腔怒火与疑问和人碰了面,逼供还没上演,就被乔月欣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刺激得不轻,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你的钻石比我的大?” 一旁的苏沐顿时哑口。 * 乔月欣家中没什么近亲,远亲也从来没能靠得住,小姑娘靠着奖学金和各种政府补助一路挣扎过来。高中时认识了季家两姊妹,又得许老师当女儿疼了这么些年,才算在人世间有了羁绊。这冷不防地说要结婚,把周遭人都给唬得不轻,季家二老更是严阵以待,拿出当初嫁女儿的忐忑心情来。 一听说这对象还是乔月欣的老师,二老瞬间不淡定,季教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自己不过出了趟远门,在深山老林里呆了个把月,怎么一回家就发生这么多事,还有,最近学校里有哪位同事辞职来着…… 已经从乔月欣那里听了个始末的季含淡定地呷了口茶,又给季教授添了茶水,说:“爸,其实他同我们家还有些渊源……” 话到一半,乔月欣带着齐彦进了家门。 齐彦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本科时念的历史系,没少往导师家跑,后来“离经叛道”,跨专业考了广告系的研究生,博士期间又学了新闻,自己瞎折腾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越发没脸见当初苦心栽培的恩师。这次以乔月欣未婚夫的身份上门来,齐彦还是有些心虚的。 季教授一口老血含在胸中差点磅礴而发,一句“大逆不道”有隐隐待发的趋势。许老师倒是定下心来,笑眯眯地问:“两人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 “怎么这么快就打算结婚?” “月欣她一直在考虑出国读博的事,师母您忍心看我一大把年纪了还异地恋吗?” 许老师笑得眼尾皱纹更深了一层,“听说你现在辞职了?” “辞职报告早就提交了,只是前两天才正式确定下来。师母不必担心,我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虽然小打小闹,但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那你父母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我父母也见过月欣,他们再同意不过。说来也是月欣觉得不好意思,一直不让我见人,不然早该来拜访老师和师母,托二老照顾她这么多年,我感激不尽。” …… 季教授偶尔插个话,其他旁听的人一个个心思各异。 季含在心里骂了句:“老油条。” 苏沐和季念咬耳朵:“爸妈这是要把当年没在我身上施加的酷刑讨回本来。” 程怀远若有所思地盯着季含,心想:“这是提前预习见父母的礼节,很有参考价值的嘛。” 眼看招架不住,乔月欣向季含递眼色,后者不为所动。 齐彦握拳咳了一声,转过视线看向旁听的众人,很是客套的说:“说起来和季念季含也很久没见了,季念上次结婚也没能到场,改天一定补份礼物。” 季念眯眼一笑,“好说好说。” 他话题一转,“季含都成大作家了,三岁看老这句话果然不错,记得她上初中那会……” 季含连忙打断,嚷嚷着:“这也问得差不多了吧,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哪?” 许老师不满道:“你这孩子,也忒不懂事。”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到底没再问,拖着季教授去厨房打下手做饭去了。 季含咬牙切齿,声音却不得不压低,“齐彦你要是敢把我曾经怀疑我爸在外面有人的事情说出来,你这辈子就别娶老婆了。” 季念一惊一乍:“什么?!” 齐彦摊手:“……这可不是我说出来的。” 季含被季念拖着去房间接受拷问,众人一时沉默。 乔月欣说:“都说女人一恋爱就变傻,季含也不例外。” 程怀远轩然一笑,“这个锅我背。” * 回去后,乔月欣和齐彦两人挑日子去办了结婚证,婚礼也进入筹备阶段。乔月欣忙着留校任教的事情,对自己的婚礼倒不怎么上心,一切听从齐彦安排。 季念简直目瞪口呆,顿时嫌弃苏沐:“当初我们办婚礼时闹得那叫人仰马翻,你看看人家!” 季含当着吃瓜群众,想起季念为了伴娘礼服款式就纠结了一整个星期,更不用提伴手礼、婚纱等诸多其他方面的选择。 季含这次的伴娘没得跑,但因为早就答应配合出版社那边举办签售会的事,她乐得出门,收拾行李搭上了去往帝都的飞机。 程怀远去机场送她时,握着她的手,喉咙发干:“半个月,这么久?” 季含听得眼皮直跳,“又不是不联系,只是不能见面。” “那还不够?” 季含也乐得哄他,“我每天都会和你视频。” 他点了点头,觉得可以接受,接着又肆无忌惮地加条件:“每天都要联系,手机不能关机,也不能不回我消息,晚上不能熬夜。” 季含点头如捣蒜,末了问道:“还有吗?” 他顿住,捏住她的手臂,“等我想到了再说。” * 签售会规模不大,只在全国四个大城市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帝都。 办完最后一场签售会,在帝都实习的乔理约她出门喝酒,酒过半酣,乔理不死不活地来了句:“苏植现在结婚了没?” 季含把老友的心思摸了个遍,他哪里不知道人家结没结婚,就是要找个话题开始聊他的感情史,万水千山都是情哪。 两人是典型的青梅竹马,若不是他中途改了性取向,论起两小无猜来实则比牧柯更加名副其实。高中毕业后,两人很巧合地都处于感情低谷期,很是惺惺相惜了一段时光。 失恋后都有哪些症状来着?时不时无声地掉落几颗眼泪,看不得与爱情有关的电影和文字……想想也是够矫情的。 有次在KTV唱歌,两人对唱《First Love》,哼着歌就抱头痛哭起来,还很做作地抄起两瓶锐澳对饮,摆着个自以为潇洒不羁的姿势,仰头吞酒入喉,眼角一颗泪滴滑落…… 沈七海见不得这副矫情样,一本正经地循循善诱道:“乔理,人总得在感情上遇到挫折,才会成长。” 乔理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眼神空洞,“比如说?” “比如说藤原拓海,要是没发现茂木夏树□□,他能这么快成长为一代车神吗?” 乔理身形一顿,“那你的意思是,我要成长就得被绿?” 七海点头,脸上一副“孺子可教”的赞许模样,“所以你有什么好伤心的,再说了,比起你对苏植这种没根没据的情感,季含的感情故事显然更令人同情。” 乔理委屈:“失恋还得分个伤痛等级出来嘛?”这也太欺负人了。 * 乔理见季含不和他聊苏植,转过话题继续问道:“沈七海这死女人呢,她不带着个小女孩嘛?她结婚了?” 季含听得头大,“怎么我今年尽听见结婚这俩字?” “你说七海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真不知道。”季含不爱窥人隐私,七海不说,她也就没问。 “那你呢,就真的对牧柯死心啦?” 你为何如此八卦?! 季含忍着没吼,转而淡淡道:“不然呢?” 乔理没客气,拆穿道:“季含你又装。” “你就是放不下面子,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你以前喜欢牧柯,有做过什么吗?不过是自己把自己感动了个遍,你连对他表明心迹的勇气都没有。”乔理继续说个没完。 季含擎着酒杯,淡定宣判:“你喝醉了。” “我没醉。”说完“扑通”一声,整张脸埋在沙发上,没说出第二句话来。 把人送回医院宿舍后,季含回了下榻的酒店。 还是失眠了。 第 23 章 大学以前,课业繁忙,失眠的症状只偶尔发生,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季含为了治这个毛病,没少想法子。先是拖着宋晚去电影院看各类恐怖片,彼此抱头尖叫后睡眠质量显著上升,后来发现喝酒更有助于睡眠,这么摸索着倒也把失眠的毛病治了个七七八八。此时此刻,酒精不起作用,反倒添了几分痛意,密密麻麻的,在脑海里,在身体深处,啮咬着,扯痛了她身上每一根神经。 没忍住,拨通了程怀远的电话,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问她具体哪日回去。 话到嘴边,季含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声音哑哑的,发出几个语气词。他听出来,顿住,再说话已染上一丝缱绻。 “我想你了,季含。” 她嘴硬,却有了话头,“你先想着吧,我还没玩够,来这里好几次,都没好好逛逛。” 他也没异议,“随你。” 季含乐了,都能想象电话那头的他一脸郁色的模样,定了定神,开口道:“该怎么跟你说呢……我想问你,为什么是我呢?” 程怀远犹豫了几秒,“其实,大学毕业后,家里人或多或少给我介绍过一些女孩子……” 季含的心一沉,“哦,那也无可厚非。” “发展到什么地步?” “只见过面,一顿饭后就再没下文。”他捏了一把汗。 季含摇头晃脑,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问他:“你不该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吗?” 他停顿片刻,说:“你看我也是想过要放弃的,可是稍微一试就败下阵来。”复又换了语调,自夸道:“可见我不是一般的长情专情。” 季含应着他的话,以示在听。他语气诚恳,“这些没影的事我都同你说了,你好歹念一下我的好。” “什么好?” “诚实。”听起来颇有自信。 她努努嘴,“好吧,我接受。”坦白从宽不是? 过了一会,她没忍住,头埋进被子里,呜咽道:“程怀远,你好过分。” 程怀远一时手忙脚乱,说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早点交代清楚免得日后多生事端。她继续抽噎个没完,也不说话,只余啜泣声隔着屏幕传到他耳边,一阵一阵的,抓着他的心脏。 这头堪堪停止,那边程怀远放缓语调:“喝酒了?睡不着是不是?”他好似摸透了她所有的脾性与习惯,真是奇怪,明明刚才还那么不贴心,说出这么些令人糟心的话来。 季含瓮声瓮气地应着。 他那边似乎在走动,“我找本书读给你听。” 季含原本用被子遮着半张脸,听见他没来由的一句话忽地脸上发烫,手上动作不停,把被子掀开又盖上,来回折腾了数遍。 她是个声控无疑了,以前和宋晚凑在一处谈天说地,聊起自己的本命来滔滔不绝,宋晚眨着眼睛,调皮地问她:“如果有一天你本命躺在你身边,你会做什么?” 季含很认真地思考过后才回道:“当然要让他念书给我听。” 还记得程怀远坐在座位上轻“嗬”了一声,“女孩子家家的,每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宋晚倒是很同情地看着她,拍拍她的肩膀,索然道:“还挺浪漫的,以后叫你男朋友念给你听。” 季含听到他翻书的声音,忍不住问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乱七八糟的。 他倒是坦然:“想念书给你听。” 季含正了正色,心想,你的声音你自己想必心里有数。还是捧他的场,问他:“你找的什么书?” “《管理学原理》。” “(⊙_⊙)。” “专业书读起来比较枯燥,助眠效果更好。” 轻快而明亮的嗓音,季含软绵绵趴在床上,耷拉着眼皮,像是在冬日里晒太阳似的,又如凌寒时节躲在家中烤火,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也不知他念到哪里,忽地停住:“季含,你还在听吗?” 季含半梦半醒着,窸窸窣窣地翻着被子,像是在呓语:“我听到……唔……西蒙……决策理论……诺贝尔奖。” 语不成调,似在挣扎,他听着怪心疼的。 “赫伯特西蒙,他在自传中说自己扮演过很多不同的角色,但每一种角色都是尽了力的,因而人生足矣。” “嗯?” “我也早就做好了尽力的打算,”他说,“尽力扮演你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并以此为荣。” 季含听着,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类似的话以前也说过,难不成因为关系不一样这些话说出来的感觉也变了? 他追着她问,想要个回答,“你呢,有没有想我?” 季含脸上烧得厉害,换了个姿势,被子依旧覆住半张脸,笑意蔓延开来,回道:“一点点。” * 第二天一早起来,季含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接到乔理的电话,宿醉未醒的状态可以从声音里听得一清二楚,语气不大确定:“季含,我昨晚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吧?” 季含坐在计程车上,不经意地撩了撩头发,夸张道:“别提了,你拖着我的胳膊哭得惨兮兮的,一会儿说苏植是个混蛋,一会儿又说自己忘不了他balabalabala……真没看出来,你这副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一颗多愁善感的心。” 乔理捂脸,“我不信。” “那就是了,我自己也不信。” “……” 一时无言,最后还是乔理先开了口,“也没什么,就是想对你说,别再拧巴了,你从小就这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会藏在心里,不叫身边关心你的人知道,这样难免会吃亏。你和程怀远僵持了这么多年,现在有了结果,我还挺意外的,你一向想得多却不怎么主动,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想必确实是想清楚决定好了的,所以,祝你一切顺意。” 两人从来没有这么煽情过,这一番话下来,季含听得感动又诧异:“你知道程怀远的事?” 乔理不屑,又得意洋洋:“你们那点事瞒得挺紧的,也就我火眼金睛能看穿。你说说,这些人中还有谁知道?” 可以说是很欠揍了,不过季含不忍心告诉他沈七海也知道,还是她主动告知的…… 朋友之间的分寸很难掌控,彼此之间分享秘密确实有其必要,但说得太多又害怕事与愿违,并非顾忌交浅言深,只是人际交往是门大学问,身处其中,常常不能做到得心应手。 * 候机大厅里,季含掏出手机拨了电话,歪着身子懒懒地说道:“九点半的飞机,到定海兴许还能赶上午餐时间,不知道你赏不赏脸” 程怀远愣了片刻,随即笑说:“何必舍近求远?我当然乐意至极,坐着早班机赶来赴约。” “你……来帝都了?” 他幽幽开口:“你敢上飞机试试?” 季含咬着下唇低笑,“恕难从命。”说完挂掉电话,转了方向,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发微信问他:“你住在哪里?” 他报了个地址,季含琢磨了一下,住宅小区,应该是他在这边的固定住所。 “我给你点份外卖,朋友推荐的日本菜,我觉着不错。” “没胃口。”明明刚才还觉得饿。 昨晚上就一直睡不着,她临睡前的一句话把他内心惊得波涛汹涌,想见她,抱她……听她话里话外说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他坐不住,买了最早的航空机票,落地后到公寓洗了个热水澡,眼巴巴想着给她个惊喜,她想到处逛逛,找自己当导游再合适不过,好歹在这里满打满算呆了四五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摸着空空如也隐隐发痛的胃,准备打电话约她吃午饭,她倒好,电话先他一步打来,说要登机回去。 话是这么说,他却似有所感,隐隐约约期待她的到来。 季含摁了门铃,进来后打量四处,做出总结:“你这地方不错嘛,坐北朝南,交通便利。”就是小了点,两个房间,其中一个还被他改成书房。 “当初把手上的创业项目卖了,一核算发现刚好够买下一间单身公寓。”程怀远避重就轻地答着,同时拆开她带过来的外卖,一一摆上餐桌。 寿司、天妇罗、味增汤……她带来的食物,大概味道也特别好些。 程怀远细嚼慢咽,眼睛却盯着她看,临近三伏天,她穿着纯色吊带裙,长至膝盖下,趿拉着男士拖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皮肤白得看不出瑕疵,他鬼使神差盯着她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看,从客厅到书房,然后在卧室门口停留了一会,最后回到餐厅坐到他面前。 季含没注意到他脸色微变,惆怅地问他:“我晚上有地方睡吗?” 一不留神被呛住,他轻咳一声,复又神色如常,撩拨道:“放心,有我睡觉的地方,就绝不会让你打地铺。” 季含自动解释为:两人诚然交往不到一个月,再诚然发展速度快了些,但确实有进一步发展的合理性。 季含所谓的逛一逛,同采风的意思差不太多,整个下午也就走了一处地方——故宫,季含还觉得意犹未尽,虽然很多资料在网上都能找到,但亲身接触带来的体验更为难能可贵。 程怀远常年在定海市活动,在帝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留这么一处房产全然是念在这是他赚的第一笔钱换来的,当然,这几年房产升值不少,也算印证他的投资眼光不错,至于代步工具会停在地下车库的情况,显然是不存在的。 他内心酝酿着,觉着两人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出来游玩,没有准备好像样的行头有些说不过去,老想着从朋友那里借辆车来,瞎琢磨了一会,又警告自己,别在她面前说出这些没意思的话,初衷是好,一说出来就掉份不是…… 真是很奇怪,关系一变,做什么事就都想着是以情侣的身份,颇有些沾沾自喜,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看电影、吃饭、见朋友……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旦想到是两个人一起,仪式感就显现出来,格外值得珍重对待。 季含拉着他去坐地铁,排队买票时翻遍全身没找到现金,他跟在后面不在状态,其实是不死心,看着摩肩接踵的人群,越发觉得有自己驾车自游的必要性。脑子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冷不防她转过来二话不说就在长裤口袋里一阵摸索.他上身穿着简单的POLO衫,突如其来的触感刺激皮肤,在空调冷风的加持下手臂皮肤上凸现隆起,声音瞬间变得低沉:“季……” 季含拿着他的钱包数现金,抽出两张纸币,正好轮到她,蹦跶着走到机器前买票,她平常沉稳,做事慢条斯理,但出门游玩又有人陪伴,心情就不由地雀跃起来。 地铁车厢里人满为患,两人背对车门站着,空间逼仄,季含紧挨在他身边,怕被人流冲散,只好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半靠着假寐。 他十分受用,纠结的念头一扫而空。苏植那会儿和宋晚两人异地恋,不是他过去就是她过来,足迹踏遍帝都和滨城,程怀远当时看着倒没感觉出什么好坏之分。爱情缺席的时候自然会有其他感情来满足人的社交需要,但身边换了个人,心中境况便不同。 此时此刻,似曾相识,他恍然,原来一直期盼和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倒是分辨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 晚上回到公寓,她洗完澡后盘腿坐在网络电视前找电影看,最后还是挑了经典的《简爱》,看到男女主人公互表心迹的一幕,程怀远带着浴室里残留的温度坐到她身旁,季含本斜靠在沙发上,人形枕头一来,她便调整姿势枕着他的大腿,怀中依旧抱着个方形抱枕。 他用手指拨拉着她的碎发,过了这么一会,也差不多干了。 男性特有的气息钻入鼻间,瞬间撩拨到身上每一处器官,他轻声问:“睡吗?” 季含慢慢地直起身子,稍微拉开点距离,手臂撑在后面,平静地说道:“初中那会语文老师给我们讲《简爱》,说爱情最美好的时候就是两人处于暧昧阶段时,彼此试探,明明心里在乎的要紧却要做出不在意的样子。” 程怀远:“所以?” “我们好像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 他抚眉,语气无奈:“季含,旁观者清,他们能看到进度条,可对当局者来说感受未必那么美好。” 她抿着嘴笑,看他欲说还休。 他察觉出来,身体微倾,对她道:“坐过来一点。” 两人本来也隔得不远,季含意思一下,往前挪了点,堪堪稳住,他顺势把人捞入怀中,带着人往后仰去。 她抓着他的肩膀,脑袋枕在他另一只手臂上,就着这个姿势,两人开始接吻。 都不是行事激烈的人,这个过程极致缓慢而温柔,他慢慢舔舐每个角落,似是在细细品尝一般,舌头打结般缠绕着,几次下来,她只觉整个口腔都在发麻。 不知何时,两人已是正面相对,她穿着睡裙分开双腿坐在他身上,棉质衣料摩擦着她裸露的肌肤,热意瞬时在全身激荡开来。 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两人各自喘息,喷洒在脖颈间,濡湿的触感,身体都染上对方的气息,彼此都能感受到微妙的生理变化。 小腿蜷缩在他的身侧,传来一阵抽搐,季含腾出手来捏了捏,拧紧了眉:“程怀远,我腿疼。” 第 24 章 她向来是个缺乏锻炼的,下午多走了几段路,晚间身体就露出端倪,这儿疼那儿痛的,原本忍忍也就过去了,现在却耐不住要折腾他。 他替她揉着,抽痛感慢慢散去,困意也涌了上来。 他见她眼皮打架,开口说:“去床上睡。” 季含口齿不清地应着,任由他抱着走进卧室,灰色的被单在空调底下浸染一层凉意,她拥着被子,闭眼假寐。 他关了灯,继续帮她揉着小腿,后者哼哼唧唧,半梦半醒间睁开双眼,软软地说:“你真好。”然后自顾自偏头睡去。 原以为这一夜就这样过去,谁知半夜醒转,后颈传来的灼热逼得人无法入睡,两人身形契合,他的手臂枕在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弄腹部,再慢慢往上。 她翻身,埋进他的怀里,男性气息扑面而来,似是呓语般唤他的名字。 他沉声道:“醒了?” 说着把床头开关开启,房间顿时一片明亮,蓝色窗帘密不透风,空调的冷气低低地盘旋着,不是暖风,也熏人醉。 他动作轻缓,慢慢解身上睡衣的扣子,再温声哄她抬手,替她褪去衣物。 灯光照耀下,眼睛睁不开,呆呆地配合他的动作,等感受到两人无间的距离,她顿时神志清醒,挣扎着问他:“明天不是还要出门吗?” 他动作未停,隐隐有失控的倾向,听着她的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下一刻手上力度加重不少,她痛得抽气。 其实早已过了凌晨,明天,大概是下一个明天。 …… 几番下来不得要领,她身体哆嗦着,不成语调地问他:“你……怎么没点经验?”这么磨人,把她弄糊涂了,自己踏入全新的领域,茫然无措,反怪他不能指导一二。 他陷入词穷,整个面颊连带着耳尖都泛起了红晕,低声嘟囔,哪来的实践经验?理论经验丰富算加分项吗?也进行过有针对性的模拟演练…… 季含:“……” 终归还是两人太过紧张,僵持了一会,她搂住他的脖子,用嘴唇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嘴角,膝盖一弯,勾紧了两副身躯。 耳鬓厮磨间配合着他的动作,听见他问,这里吗? 一太过紧张或兴奋就变得话唠的毛病在他身上展露无遗,得到她的默认,他俯身在她耳旁说话,像是卡在喉咙间,低沉中藏着缱绻,清晰地传到她的耳里。 喜欢…… 想…… 是你的……全部都是…… …… 像要把所有的情话都讲完,饶是她再淡定不过,也被他一字一句牵引出来的情话羞得满面通红,却还是有求必应。 后来,两人都不再说话,任弥漫已久的情潮裹住年轻的身体。 结束后,他带她进浴室清洗,热气腾腾,浴缸里空间狭窄,她两只手臂搭在并起的膝盖上,下半张脸躲在后面,耷拉着眼皮,交由他全权处置。 他欺身而上,季含推他:不行,好疼啊。 …… 双腿被强势固定在他身侧,两人身形交叉,他一遍又一遍地吻她,脑中白光闪现,她想着第一次时间短点也正常,他莫非觉得遗憾不成——不行,还是不行,至少今天不行—— 床上用品重新换过,干燥清爽,他把人塞进被子里,关灯闭眼,不能想,想了就没完没了…… 陌生感和疲惫感混杂着纠缠了人一晚上,季含早早醒过来,即便有赖床的理由,还是了无睡意,直直地起身,然后被横在腰上的手拖住,她回想起来,又翻回去,撑起身子,眼睛定在他脸上。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沉稳,把人按进怀里,“再睡会。”动作熟稔,姿势亲昵。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身边人不在,床头柜上放着两人的手机和他的腕表,季含用眼角余光一一扫过房间摆设,除了床上因为凌乱不堪,其余地方都稍显空落,只衣柜里临时挂了几件衣服。 她身上穿着他的衬衫,昨夜临睡前穿的衣服到后来不能再穿,他从她那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行李箱里翻出一条裙子给她换上。潜藏在心底里的爱美之心泛滥,她坚决不穿除睡衣外的衣服,扭着腰肢哼哼唧唧地问他:“你知道这条裙子多贵吗?” 程怀远眼神一抽,家财万贯的少爷表示不关心。 季含抵死不从,“不行,你找别的衣服给我穿。” 他折回去翻自己的行李,找出一件白色衬衫,套在她身上,无心插柳,他再次一饱眼福。 后来搂着她一同入睡,咬着耳垂说:“我一向以为你看不上这些身外之物。” 季含翻身背对他,没好气地答道:“对,我是个仙女,不食人间烟火,每天喝露水就能活下来。” 他被她的语气逗笑,吻了吻她的下巴,“你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 季含醒来后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衬衣,嘀咕道:“你这副败家的样子,我就不怎么喜欢。”定制的衬衫,大概能买三四件她的同款裙子,现在皱皱巴巴的套在身上。 “一点都不勤俭持家,差评。” 他正在开放式厨房里捣鼓食物,听到她的声音,抬眸眼里已是藏不住的笑意:“等你来当家作主。” 找出干净杯子接水喝,她绕到他身后,看了眼平底锅里的牛排,挑剔道:“你也太会偷懒了,好不容易下回厨居然还挑最简单的食材来做。” 她何曾是个挑食的人,别人愿意做好端在她面前就已然感激不尽,哪敢有半句质疑,即便是建设性的意见别个也未必愿意听,她自也不愿惹祸上身,偏偏对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讲。 仔细想想,若非他早起出门采购,家中哪来的这许多物什,本也可出门寻一间餐厅解决,他却还花了心思亲手来做,动作也特意放轻,未曾扰人清梦。 如此算来,她这么一说倒是十分惹人嫌。 他倒也不恼,想自己的厨艺入不了她的眼是其一,她的厨艺拿得出手本人却懒于折腾是其二,这样看来,以后两人住在一处请月嫂是免不了的,可她喜欢独居,多个亲近的人住倒也罢了,再多个陌生人肯定不愿意了…… “看来要把学厨艺这件事安排上了。”他兀自得出这么个结论。 牛排煎的差不多,季含自他手中拿过锅铲,翻面继续煎,另一只手拿着水杯喝了口水,顺手把杯子递给他,他不领情,低头自她口中吮吸,水便渡了过去。 她嘟着嘴,“你这些事情做起来未免也太熟练了些。”哪里像是个守身如玉二十余年的? 他反常的表示惊喜,“你觉得熟练?那昨晚……” 季含一撇嘴:“说起来你之前还对我说包教包会呢。”深表遗憾的情绪表达得不可谓不到位。 他:…… 两人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起这个话题。 他把盛在盘子里的黑椒牛排切成方便入口的形状,递到她面前,再收回目光专心吃自己盘里的食物。 季含撑着脑袋,看起来没什么胃口,但细嚼慢咽的,也把牛排吃了一半。 见状,他叹了口气:“怎么吃东西也不让人省心?” 季含挑眉,“你对我的饭量有什么误解吧。” 他一想,也是,于是把她盘子里的食物全扒拉到自己面前,再次开动。 席间两人交谈,他问她:“今天下午还出去吗?” 季含神色凛然:“出去,当然出去。” 这视死如归的架势,他自然听得出背后的意思,低声询问道:“还很难受吗?” 季含点头,又摇了摇头,搞不清楚自己要表达什么,终了神色萎靡,下巴抵在餐桌上,闷闷道:“欲令智昏,这样不行。” 结果就是她先拖着他出了门,往四九城里走了一圈,然后体力不支,小腿痛的抽筋,被他背了回来。 前事循环,他继续帮她按摩,她躺在柔软的被窝里半是享受半是忍耐,愤然道:“回去,我要马上回定海。” 他手上动作未停,坐在床尾和她打商量:“搬来一起住吧。” 她眉毛一扬,拿乔道:“理由?” 神他妈理由。 他答:“以男女朋友的身份进行以合法同居为目的的试验婚姻。” 她摇了摇头,“你的说法太过官方。” 他配合道:“我想每天都能看见你,不然光是想你就会花掉大部分时间,无心工作,做什么事都兴致寡淡。” 她毫不留情地挑出鸡蛋里的骨头,颐指气使道:“什么叫做每天光是想我就会花掉大部分时间,难道不应该天天想我吗?” 他投降。 两人达成一致:此事容后再议。 翌日,天光晴朗,她兴致一来,诱惑他买了火车票一同回去,他自然无异议,临行前随口说了一句:“高铁更快些。” 她盯着他,缓缓叙来:“我从小就对坐火车这件事有着莫名的迷恋,可是它带给我的回忆实在不怎么好,沈七海当年把我一个人仍在火车上的事不用提了吧,我上大学那会一个人坐火车回家,在候车室里一个男生恍地一声就在我面前倒下,送去医院的路上人就没了的事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坐过火车。” 他听了顿时默然,谁叫他爱上了一个女作家呢? 第 25 章 回到定海市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平,原本在甜蜜频道的乔月欣从齐彦家搬回公寓,一向果断勇敢的姑娘对着好友们哭哭啼啼。 “你们说我要是早知道一毕业就要嫁人,那这个研究生读来干什么用的?为了在婚恋市场上更有选择权吗?我努力念书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嫁人。”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说你这话压根与自身现实情况不符啊,你不还在高校任职呢吗? 乔月欣仰着下巴,淡淡道:“我本该出国读博。” 女生们被问得哑口无言,季含心里发毛,试探性地说:“那结婚证都领了……”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马后炮的感觉? “领证这件事没给我什么身份转变的仪式感,现在办婚礼,我才发现两个人在一起事情麻烦得很,家长里短以后我都得算上一份,明明我以前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为什么要多出这么多事来操心?”乔姑娘振振有词。 “你这婚恋观念有点淡薄啊,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那可是耍流氓。”季念撩了一下长发,老神在在。 战火瞬间转移到两位未婚女士身上,“季含,你和程怀远是以结婚为目的在交往吗?敢问你们婚期是何日?” 季含一惊,和宋晚四目相对之间得出结论,这是挑软柿子捏呢。 这边半天没支吾出个回答来,乔月欣冷笑一声,气势顿时高了一截:“所以说这个婚礼办不办还有待商榷。” 齐彦成熟稳重,给她空间,忍着没来找人,每天从季含这里打听消息,季含被两人折腾得有神经衰弱的迹象,躲进程怀远的公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在程怀远这里,自然有个新名目,曰同居。 这边厢临近婚期,齐彦先沉不住气,提着婚纱来见准新娘,哄她换上后可怜兮兮地说这么漂亮的婚纱,你不穿着它嫁给我真是暴殄天物……然后一一拿出银行卡房产证车钥匙等物件,说老婆我的身家性命都是你的。 乔月欣气红了眼,把一应物什推回他身上,嚷着谁要管这些东西,都拿走。 听闻此事,女孩们无论已婚未婚,均磨刀霍霍:“齐彦还缺女朋友不?” 朋友们轮番上阵来看望乔月欣,或劝导,或安慰,也有宋晚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怂恿人逃婚的。 “要我说啊,我们这些人就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没点意思,你逃婚吧,好歹也为我们添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宋晚边磨着指甲边说道,听得季家两姊妹胆寒心颤。 准新娘轻松接招,幽幽道:“结婚证都到手大半个月了,还逃哪门子的婚?” 众人一听,心里有了打量,得,这事掰不了,咱各回各家,届时参加婚礼准备好份子钱就是。 * 晚间回到程怀远在市中心的寓所,季含磨磨蹭蹭收拾起屋子来,两人近来荒唐度日,私人物品随处可见,沙发,餐厅,衣柜…… 她想起来就眼皮直跳,想就这件事与他交涉的意愿无比强烈。 程怀远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后,看见她正在阳台晾洗好的衣服,一脸欲言又止,倏然走近,斜靠在门边问她:“听说你不是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 古人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两人均深谙此道,不过他似乎更熟练些。 季含把手上衣服一扔,正好落在他怀里,而后沿着客厅茶几绕圈,脚步声有些慌乱,眼神也是乱窜,时而望天花板,时而低头沉思。 程怀远好整以暇地看她的表情变化,手上还拿着她方才扔过来的不明物件,定睛一看,黑色裹胸,他喜欢的颜色…… 空出手来把剩下的衣服晾好,见她依旧神游天外,他嘴角噙笑,不慌不忙地热了两杯牛奶,放在流里台上,冒着腾腾热气。 杯中牛奶还在冒泡,季含喝了一口,然后端着杯子看气泡一个一个消失,等归于平静,她舒展眉头,缓解性地合了一下眼皮,微笑道:“你怎么可以说我们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呢?婚姻是座围城,进去了两个人就不再纯粹,责任、担当、包容……这些都是好的,但比起爱情来不免多了一层束缚,所以说,标准答案应该是我们的目的是谈一场不分手的恋爱。” 这个文字游戏玩得实在不怎么高明,但对于热恋期的人来说这话听来十分顺耳。他放下杯子,把人往怀里一圈,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做苦恼状:“你现在说起情话来越来越老道了,听得我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他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然后弯下身,带着绵绵情意,找到她的唇边,漫无边际地吻她,摩挲,颤栗,喘息…… 情到浓时,她被他勾着身子抵在床头,听他说着不正经的话,心里有了甜意,这样也挺好,人世伦常,都该体验一把,恋人敦伦,她初初体验,个中滋味,倒也圆满。 眼角眉梢都染上睡意,她枕在他的手臂上,热意融融,莫名的舒适感助人入眠。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铂金戒指,圈在她无名指上,落定后,他舒了一口气,正好合适。 七月里清晨第一束阳光落在薄被上,季含睡醒时眼底一片青色,金属质感的异物硌在指间,她在睡梦中已有所感。 翻身脱离他的怀抱,到了床角边,待看清无名指上的物体,她一个鲤鱼打挺,惊醒过后心里却是空落落的,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程怀远手搭在脖子上,扭了扭,不在意地回着话,说来也是巧,那时年关将近,他应邀前往帝都参加一个珠宝展,隔行如隔山,他平常不关注这些,只是看到一排钻戒展柜,想起她长年戴着一个铂金材质的尾戒,突然心里一热,买了下来。 揣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没多一会,就和她碰了面,两人坐在后排,她一路神色不佳,倚在靠背上,时而闭眼假寐,时而偏头看窗外,眼神偶尔落在他身上,也只是疏离淡漠的笑。 他的手偶尔触到丝绒盒子,心想,这是天意,注定的。 掩在薄被下的双腿并起抵在胸前,她把下巴靠在膝盖上,眼底藏了笑意,问他:“设想过会是什么局面吗?” 他靠在床头,貌似认真地答道:“我想着你应该会答应,毕竟是没经历过的事,想着既然有这个机会,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大不了再离婚而已。”他一副“你就是这么个随心所欲的人我已经做好准备要认栽一辈子”的表情。 季含把玩着手指,小时候就被自家姑姑夸,说这是握笔杆子的手,葱葱玉指,骨节分明。她不以为意,想着许是自小没怎么干过粗活,养得娇嫩些罢了。后来有了审美意识,暗暗观察身边同学朋友,发现自己的手指确实好看些。不过也就是这样了,是不是握笔杆子的手她不知道,只知道上学时成绩马马虎虎,长大后靠写文章勉强养活自己,其他再高的成就多年来也没见到一踪半影。 他看着他把手上的戒指取出,五指摊平,打量过后,又戴回指间。 心里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她向来最能牵动他的心思而不自知,回想往日种种,哪次不是她保持着这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他这里却饱受煎熬。 都说人是很难对另一个人感同身受的,因而他的主动与执念在她这里变得不是很好理解,她问道:“不是我自作多情,只是我们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非君不嫁? 非卿不娶? 他的眼帘垂了下来,气氛变得沉默,季含突然没了兴致,转身下床。 还未踏到地上,就被他拽住手腕,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已被他固定在身下,四目相对,皆看到了对方泛红的眼角。 她突然全身发抖,牙齿打着寒颤,最终没说出半句话来,翻过身搂住被子,埋头于一片黑暗之中。 他转从背后拥抱她,轻轻说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到了哪种地步,是你不知道。” 几不可闻的叹气声萦绕在耳边,他继续说道:“季含,对你,我从来清醒得很。”无比清醒地知道,只能是你。 季含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有气无力道:“为什么你要把话说得这么满,我小时候看动漫,里面的主角大都只要把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一定会得偿所愿,我就觉得很奇怪,万一没有实现呢?”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季含一时没答上来,他却又自顾自地说:“我又说错话了,或者我该问你我给的你要不要?” 季含被逗笑,“那要看你给的是什么。” “一生,但凡我有,但凡你要。” 热意涌上眼眶,一切像是蒙上一层水雾,季含迷茫道:“你别这样说,别……这样说。” 断了线的水珠洇湿了布料,像是晕染了山水画的那一滴。 她在人生的密林里走了这么久,释怀了所有有意或无意的伤害,到头来,在他面前,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第 26 章 季含想找个地方躲,自己原本住的公寓是不可能的,回家也不得安宁,季念和苏沐那里——想想也不合适……考虑再三,跑到沈七海的住所,人一坐下,感叹一句:“人的生活圈子一旦一成不变,就连找个清净地方都成了件奢侈的事情。” 沈七海最近忙完公事,准备带着沈希离开定海市。她母亲年过半百,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这时不免想要修复母女关系,七海自觉母女关系多年来乏善可陈,修复这词用得不恰当,从未耿耿于怀,也就谈不上释怀,只带着沈希去了一趟程家。 年纪一大,人难免受不了刺激,颤巍巍指着她说:“你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同家里人说一声?” 七海公事公办的口吻:“结婚生孩子,是我和沈希她爸两个人的事。” 最后不欢而散。 季含听到这里,惊问道:“沈希她爸?” 只交谈话最不费劲,这话里信息含量丰富——她不是跟你姓吗?你不是单亲妈妈吗? 七海睨她一眼:“她爸姓沈。” 季含被砸得头冒金星,强撑着,问道:“那你现在……” “已婚,当初毕业证和结婚证一起领的。” 季含被气笑,感慨道:“我现在才知道身边人都结婚了是个什么体验。” 以前接触到有关于相亲逼婚的事情,大多是听来的故事,贴吧论坛社会新闻——当事人讲述时总免不了一句“身边人都结婚了”用以陈述背景,现在季含倒也有切身体会了。她这里情况还略不同些,身边人不但都结婚了还有瞒着她偷偷摸摸结婚的。 七海难得解释一回:“结不结婚的倒没所谓,只是方便孩子上户口才去办的。” 季含被强行喂了一嘴狗粮,抱着沈希哇哇大叫:“希儿啊,你妈居然也想骗我结婚。” 闹腾一回,心情平静下来,七海给了她一个地址,说:“我把这边的事情收个尾就走了,你要想散心的话去这里也不错。” 季含如临大赦,次日坐上前往云城的火车,登车前想起什么,给程怀远发信息。 “我出去玩几天。” 那边过了一会才回复:“好。” * 女孩们对另一半有过许许多多的猜测与幻想,凑在一起时也要扒拉一下,说些体己话,总归绕不开这个话题。 季含和沈七海在这方面交流不多,两人彼此欣赏,都觉得对方是顶顶好的……所以季含还真想象不出七海的那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植是沈七海二十多年唯一经官方认证过的桃花,对于这段短暂的初恋,她无意间提起过:“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对身边的人和事都兴致缺缺的人,高中那会,我不过十六七岁,却很久没有被什么东西触动的感觉了,一个人一旦意识到自己变得死气沉沉,就会想改变,恰好苏植出现在那个时点上,意气风发,耀眼得很,我也就答应了。后来相处过一段时间,觉得同年龄的男生和女生看问题想事情都是不一样的,他觉得我无趣,我觉得他闹腾,就和平分手了。” 自此之后,季含没再听闻七海身边有再出现什么人,多年后再联系,也只知道她当了摄影师,带着小孩,过着身边女生都羡慕的潇洒恣意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在云城火车站见到沈岩时,季含脑中闪过一道光,明明是初次见面,但却觉得,这就是了,能陪沈七海度过余生的人。 沈岩开着一辆悍马来火车站接人,身上穿的是花衬衫佩大裤衩,脚上趿拉着一双从批发市场淘来的人字拖,小城里年纪稍微大点的男人都这么穿。 一脸的桀骜不驯不同于季含接触过的男人,虽然各有差异,但从来着装有度,不曾见过这么放荡不羁的,配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站在人群中很有辨识度。 双方确认过后,沈岩暗骂了一声,七海在电话里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什么来着,来的是她前男友,稍微接待一下就好…… 沈岩带着季含七拐八拐地进了一家客栈,客栈有两层,还带一个小院子,现在正是旅游淡季,里里外外清冷得很。 季含原以为会被安排住在客栈里,不料他就是带人来认个门。走了一圈后被带到同一条街上尽头的居民楼,季含问道:“这是你的房子?” 沈岩像是被提及伤心事,“你们家沈七海了不得,五年前来这里旅游,把这栋房子十年的使用权从老……我手里赢走了,孩子都三岁大了还让我住客栈呢。” 季含挑眉:“怎么是我们家,不是你家的吗?” “啧,你们这些小女生就爱计较这些。”言语上不饶人。 回到刚才的话题,季含问道:“比酒量吗?”有些技能是天生的,七海酒量惊人,不过鲜少人知道。 沈岩懊恼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谁知道这女人这么能喝?” 言辞之间,已见深情。 云城是个适合冬季旅行的城市,在全国各地都被冷空气侵袭的时节里,这座西南小城的气温让人只需要穿两件单衣出门。 换个地方确实能让人转变心情,因而季含这一住就过了半月有余。 头几天,程怀远的关切没有间隙的传达过来,季含疲于应付。 程怀远倒是一脸坦然:“你不会以为我傻到真的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吧?你一个人呆着倒是清净了,我的麻烦也就接踵而来了。”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出版社的责编和季含谈起书籍再版事宜,后者毫不犹豫表达出要精修一番的意愿,然后理所当然地不再对外联系,开始没日没夜地写稿修稿。 宋晚来找她的前一天,她刚刚把整理修订好的文稿发给杂志社的编辑,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毫无作息规律的生活让季含看起来像个漂泊在荒山野岭的女鬼,失去了探寻身边事物的兴趣。见到等在门口一脸漠然的宋晚,季含亦是满脸冷漠。把刚从超市里提回来的两大袋子东西放在一旁,她有气无力地从挎包里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宋晚来得可真是时候啊,倘若她是昨天来的,进门就只能看到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雌性生物,面对这座毫无生活气息的小房子里没有任何食物的困境,可她选了今天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季含交了稿,把屋里屋外都拾掇了一番,还去了超市采购。无论如何,她至少不会饿死在这里。 “你回来啦,我饿了。” 宋晚笑眯眯的对季含说着,然后自然地进了房子。这座小房子是沈七海的。可不管怎么说,现在季含是有使用权的。更过分的是,她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走进来了,无视了那两袋足以把人砸死的食品。 季含心中吐槽不已,但已经累得不想开口说话。 两天的时间,住的房子里又变回了原样。虽说上一本书刚修订完,但她与杂志社签了约,总有稿子要赶。 凌晨一点,正是季含精力最旺盛的时段。 赖吃赖住了两天的宋晚正在冰箱里找酒喝。哈?这里能找到什么好酒,顶多能翻出几瓶青岛啤酒或者季含从超市酒柜上随手拿来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红酒。不过,显然,她已经不穷讲究了,能有酒精就行。要不是季含拦着她,宋晚肯定早就把那瓶浓度75%的医用酒精拿来麻痹自己的神经系统。 看着倒在地板上一堆啤酒瓶子里的宋晚,季含于心不忍,人家毕竟是客人,千里迢迢来这里投奔她,她却连瓶好酒都没有。 “要不我们去酒吧。”季含提议道。 季含去酒吧的次数少的可怜,凌晨一点去酒吧的次数更是没有。但生活嘛,总要做点不寻常的事来增添乐趣的,何况这座城市的酒吧颇有特色,不走一遭未免辜负。宋晚响应号召,两人就这样踏着清冷的月光走进了声色犬马之地。 宋晚早年上学的时候号称“夜店小公主”,季含一直在心里偷偷嘲笑这个傻不啦叽的称号,但她确实名副其实,在季含还在被嘈杂的重金属音乐轰炸的头皮发麻时,宋晚就已经扭着身子跳进舞池,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那种。 的确,朋友如季含,总是出些不靠谱的主意,但她的安全意识总是很高。这种时候,宋晚一个人疯癫就好,她坐在一旁喝杯果汁就行,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拍些宋晚绝对不想流传出去的照片,存在手机里以后骗吃骗喝。 宿醉的结果是躺在床上一直未醒,季含虽然没有喝酒,但也耐不住通宵熬夜后的疲劳,况且她还使出全身力气把醉成一滩烂泥的宋晚拖回了住处。 被坚持不懈的门铃声吵醒时,天知道季含有多不想起床,霸占了一半床的宋晚在季含艰难的起床过程中十分不耐烦地催促她快点去开门,然后又重重地栽了下去。 季含一听宋晚的话顿时没了起床的欲望,捅了捅她的腰,打着商量;“这样吧,我给你一百块钱,你去开门。” “我倒贴你一百,你去开。” 还能有什么办法,季含只好拖着沉重的身子去开门。如果面前有一台摄像机的话,入镜的她其实双眼紧闭,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外形让她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你问她是怎么走到玄关并且成功避开所有障碍物的,只能说,是直觉。 苏植和程怀远估计是从没看见季含这副邋遢的模样,站在门口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也是,她一向是以女作家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形象高雅,不食人间烟火,好不洁身自爱。 “季含,你……你怎么堕落成这幅样子。”苏植对着季含咬牙切齿,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季含被人看见这副模样也心虚的厉害,赶紧转移话题:“啊哈哈,你们是来找宋晚的吧,她还在睡呢。” 她现在只想脱身,把身上沾着味道的衣服换下,赶紧溜进浴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在浴室呆了半个小时,季含估摸着宋晚已经起了,就算没起也已经被混世魔王苏植给弄醒了,才敢若无其事地出来。 看着把头埋在沙发上装死的宋晚和一脸凶神恶煞的苏植,以及一旁一脸云淡风轻的程怀远,季含心里有些忐忑。 嘴里蹦出两个字:“早啊。” 程怀远坐在单人沙发上,白衣黑裤,气定神闲地扫一眼腕表,“不早了,下午五点一十六。” 季含不说话了,反正今天的主角不是她。虽然她不是什么反派人物,但难保今天不会死于话多。 季含认识宋晚有些年头了,从高中到现在大学毕业三年,□□年的光景,足够长。宋晚是个任性的人,这是季含初次见她就有的印象。 身边的人都是典型的“学院派”,心中纵有千山万壑,行为举止却是再规矩不过的,宋晚不同,爱笑爱闹,喜欢什么就要在外表现得淋漓尽致,比起认识的同龄女生来,季念安静沉稳,沈七海特立独行,乔月欣外冷内热,林伊一感性十足……宋晚的人格魅力更倾向于季含歆羡却遥不可及的那一类,行事带着一股奋不顾身的味道,却又拿得起放得下,爽快利落,比之书中描绘的古代侠女毫不逊色。 这几日宋女侠却是落寞得很,季含也没来得及探取些什么,此番见到苏植这恼火的神情,料想定是两人间出了问题。 把空间让给两人,季含和程怀远出门,来到沈岩的客栈。 两人隔了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当然,也可以说是她单方面断绝了两人的联系,甫一见面,她不由尴尬,干巴巴地问他:“他俩这是怎么了?” 程怀远言简意赅:“闹分手。” 季含一听来了兴致:“我这一年来光看到人结婚的,头一次听到有人要分手的。” 他脸色一僵,“你这种好奇中带着兴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季含凛然:“人生总要有不同的风景,才有不同的滋味。” 他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话锋一转,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季含不正面作答,尬笑道:“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他神色淡然:“听闻云城山清水秀,适合养伤。” “养伤?” “失恋。”这可不比伤筋动骨更难熬。 还没失恋,但已经在失恋的路上。 季含一噎,蹙紧了眉头,“你这个爱胡思乱想的毛病也该改一改了。” 第 27 章 程怀远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情绪转变过来,暖心一笑,对她道:“好,都听你的。” 说完打量起这间客栈来,整体装修以木制家具为主,即将入夜的缘故,店门外和室内都打上了暖黄色的灯光,除了他们两个坐在大厅里的木质沙发上,只前台还有个小姑娘在值班,清冷的山风吹动风铃,心里觉得莫名的宁静。 “沈七海倒是会找地方。”他这话说出来违心,要不是这个便宜妹妹提供渠道,自己也不至于这么被动,虽说她呆在眼皮子底下他也没怎么掌握主动权,但好歹还能见着人不是。 他一提沈七海,季含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从对好友结婚这件事的好奇到见到沈岩后的惊叹再到得知他俩在一起的机缘后的感想,一一叙述开来。 “他俩可真是对妙人。”季含如此总结。 安静地听她讲完故事,程怀远忍不住说道:“难道我们不是天生一对?” 季含抚额,很无奈地看着他。 他细细数来:“我们一个好静,一个好动,一个被动,一个主动。” 季含笑着问他:“这样就够了吗?就足以让你做出这个重要的决定?” 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目光一转就见沈岩转着车钥匙进来,找到季含,问道:“一起去车站不?七海总算要带孩子回来了,你也劝劝她,这整日里不着家的德行也该改改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季含发现初次见面的印象也不是那么可靠,那身花衬衫加大裤衩的行头大概是临时起意,沈岩平常穿着还是走休闲风的,健美的身材加上那张英俊的脸可谓处处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听了他的话,季含反问:“你自己的人,都管不住吗?” 沈岩惆怅:“我哪敢说这些?” 季含会意一笑,摇了摇头。 三人一起去了车站,路上,沈岩和刚刚打过照面的程怀远寒暄一番,前者开着车,对坐在后座的两人道:“七海这一趟出去,人还没回来,倒是先送了一群朋友来。” “对啊,我们这群娘家人总得见见新女婿吧。” 程怀远颔首以示同意。 接回七海母女,由沈岩做东,一行七人吃过晚饭,七海因路途奔波尽显疲态,带着沈希住在了客栈一楼的后院,那里原本是沈岩一个人的住处。 季含偷偷和她说话,脸上意味难明:“孩子都三岁大了还搞分居这套,是什么夫妻情调吗?” 七海睨了她一眼,反问她:“你和程怀远该发展的也都发展了,还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情侣秘辛吗?” 戏弄不成反被涮,季含悻悻退场。 程怀远和苏植被安排住在客栈二楼, 回到原来的住处,季含问宋晚:“你俩怎么回事?” 宋晚躺在懒人沙发上,无聊地玩弄着头发,栗色长发没一会就搭了个鸡窝,一听脸顿时垮了下来,很幽怨地望着好友。 季含急忙道:“不想说就算了,千万别勉强。”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宋晚开口说,“也就前几天双方父母见了一面,发生了点事,让我十分不爽。” 季含安静地听着,也没多想。 宋晚改口道:“不是不爽,是让我很难堪。”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苏植他是个在蜜罐里泡大的人,不是说物质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他家庭和睦,父母恩爱,这样的孩子从小似乎就比别人自信而阳光,我从前只觉得他很好,可见了他家长辈后我就在想这样的人我怎么配得上呢?” 季含知道了个六七成,探问道:“所以你家里人是做了什么让你反感的事呢?” 宋晚捂脸,声音如泣如诉:“什么样的父母才会第一次见男方家长面就问人家将来是否会做婚前财产公证?” 季含顿时噎住,继而安慰道:“你哪里需要图他家的财产了?谁不知道宋晚大漫画家年少成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业内口碑极好,业外粉丝无数?” 宋晚咧嘴大笑:“你这是说相声呢?” 季含摊手,表示实话实说。 宋晚恢复神情,父母令人寒心的行为暂且抛到脑后,同季含感慨道:“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有多羡慕你和季念吗?季教授和许老师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模范父母,他们能和子女有效沟通,支持孩子的爱好。记得高中那时开家长会,我家里人都说工作忙没时间去,可你家偏偏两个家长都去了,季念站在班门口登记人数,你爸问她你的座位在哪,你当时坐第二组第二排,季念笑着说没错,就是那个最二的座位。你看,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对话,却是我羡慕不来的家庭时光。” 季含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对于宋晚的这些情感倾诉她当然也有自己的琢磨,她自上学以来就十分痛恨家长会这项活动,原因不言而喻,父母积极参加是真,但让他们脸上有光的是季念。 宋晚继续道:“我果然骨子里还是自卑的,看到季念和苏沐的结合我觉得他们天生绝配,可是轮到我自己,我就觉得问题突出。” 季含问了最关键的问题:“苏植怎么说的?” 宋晚看着人傻笑,也不说话了,季含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说:“你看,最好的结果不都摆在你面前?” 宋晚嘴硬,脸色却已经完全由阴转晴,质问季含:“那你和程怀远呢?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季含揉了揉眉心,嘀咕了一句:“就是顺利过头了。”说完兀自洗漱休息,一宿无梦。 翌日苏植和宋晚便起身回了定海市,临行前宋晚酸溜溜地说:“你还能在这里长住不成,乔月欣那里伴娘的差事你也不管啦?” 季含摇了摇头,心想人一旦与社会建立某种联系,就不得不服从它的规则,她以前和宋晚住在滨城,自己因为职业关系天南地北的走,虽然未与家人朋友全然断了联系,却也从未觉得受过比现在更多的束缚。 打着送行的借口沿着城区转了一圈,回来后便直奔客栈二楼程怀远的住处,他言出必行,说来“养伤”就果真安安静静呆在房内。 轻叩房门,紧闭的门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请进”,季含狐疑地推开门,借着午后的阳光看见他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手上拿着昨天穿的那件白衬衫,飞针引线,甚是专注。 季含被这诡异的画面唬住,放轻了动作,慢慢挪到窗边的小桌旁,轻手轻脚地坐下,四下打量后,眼光定在了他手上,心想他这门缝扣子的手艺,她倒是没见过的。 “你现在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我了?” 前些日子才求了婚,如今看来,没答应是明智之举,她气呼呼地想。 他坦然:“如果不是知道是你,我怎会放人进来?” “光是听见敲门声就知道是我?” 他点头,复问道:“你不也一样?相处久了的人,光是听见脚步声就能判断是谁。” 她微颔首,没好意思说她自小就因此觉得自己有成为侦探的潜质。 话题回到他身上,“你怎么在缝衣服?” “你不是说我败家?为了刷点好感,什么技能不管上不上手不都得拿出来了嘛。” “那你缝好了吗?” 他神情一顿,支吾着说:“扣子是固定好了,可是这个线要怎么打结我实在弄不来。” 季含差点一秒破功,偏头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接过他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她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收了针线,他接过衣服穿上,两人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第 28 章 即便是云城的冬天,夜晚也来得早些,两人不过坐了一会的功夫,窗外就已染上晕不开的墨意,还裹挟着习习凉风。 季含移步关窗,却没人开灯,室内依旧朦胧一片。 “我们去吃晚饭吧。” 他点头,说:“去你那边。” 沈岩和七海两人小别胜新婚,半天没见人影,店里的工作人员说是一大早就带着女儿出门了,于是原本浩浩大大的一群人现在就他俩还留守原地,季含心下纳闷,倒像特意在给他俩腾地方似的。 程怀远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季含仔细一看,发现他眼底一片青色,就没好意思使唤他,只让他坐在客厅里,自己在厨房捣鼓,不一会就端出三菜一汤。 食不言这项餐桌礼仪被两人严格遵守,季含感觉要闷出病来。 饭毕,他开了金口,问她:“你考虑得怎么样?” 这副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谈判桌上。 季含歪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扣着桌面,神情恹恹:“如果把我们的故事当成小说素材,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尾了,答应你的求婚,然后两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童话故事最爱这样结尾。 他听得一清二楚,唇上一抹笑,说道:“你一向喜欢简单的人际关系,你我之间,本不该例外。” 言下之意,是她把事情搞复杂了。 季含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那好吧,我问你几个问题。” 他淡笑,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问道:“我们有没有详尽地交换过对方的疾病史?包括精神上的。” “我们父母的态度有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会不会给予足够的祝福?如果没有,我们如何面对?” “我们永远不会因为婚姻而放弃的东西是什么?” …… 她字正腔圆的朗读声回荡在室内,对,没错,朗读声。季含是没有经验的,特地去网上找了帖子,这些问题据说是结婚前必须要问的问题,她为了鼓足气势,花了点时间把问题都给背了下来,呈现出来的效果就是这样。 他一时被这个操作给震住了,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己。在季含看来,他脸上迷茫的表情代表自己问到点子上了,看吧,嘴上的话说得好听,可做起来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这回她确实是误会他了,他之所以没能及时回答她的问题,是因为他着实没想到她会用这些理论知识来衡量两人的关系。 “你判断一段关系都是这样的吗,用书本上的或者别人告诉你的经验来判断,可是最清楚的人是你自己才对,你自己最该知道怎样做才对。”他组织着语言,混乱中尽量把意思表达到位。 季含败下阵来,无力道:“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判断,才、才会这样的。” 病急乱投医。 他冷静下来,抓到她话里的破绽,趁势问她:“你的判断是什么?” 她嘴巴张了张,到底没说出来。 他替她答着:“你也觉得应该答应,毕竟一切都水到渠成。” 这么一说才发现,那日早上的戒指她一直戴着。 他想着想着就要笑出声来,笑自己草木皆兵。 她也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怪异,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干脆撇开脸不看他。 程怀远坐到她身旁,搂住她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朵,而后吻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不用担心,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处理好。”当然,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处理的。 除了…… 季含眼脸微颤,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他继续柔声道:“我知道你怕麻烦,那就所有的麻烦都交给我吧,我不怕麻烦。” 季含鼓着腮帮子,别扭道:“那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我们要孩子吗?” 这个问题确实是她关心的,他要是还有微词,那…… 她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那要怎样。 他稍沉吟,开口道:“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不要。” 季含盯着鞋子,眼神空洞,闷闷地说:“我不喜欢小孩子的。” 他展眉,重新抱着她,轻拍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了。” 谈话以这个话题结尾,毫无征兆的,两人慢慢靠近,她拦住他,很是为难:“不要在这里。” 这是七海的房子,他回过神来,也觉得不对味。 两人坐了一会,他准备回客栈,她又觉得不好,就说:“一起走吧。” 相距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两人绕着街走,硬是把时间延长了两个小时。 冷风中月光更显清冷,程怀远摸着她越来越冰凉的手,蹙眉问她:“怎么捂不热?” 向来如此的,她见他这副操碎了心的模样,觉得好笑,忍不住逗他:“嗯,所以才有人说来人间一趟,要多看看太阳。” 他眉毛一扬,“是和心上人走在街上没错,可没说两人要一起挨冻。” 说完牵着她的手走回客栈,沈岩一家依旧没见踪影,两人便直接上楼,他住的房间还是傍晚时的样子,一室清冷。 开空调又觉得太闷,于是两人干脆坐到床上取暖,他打开电视,冷清的房间顿时闹腾起来。 她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肩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爱吐槽的毛病这么些年也没改过来,看着电视里的剧情,她又犯老毛病,“现在人谈起婚姻,都爱问对方一句敢不敢,我至今没搞懂,这跟敢不敢有什么关系,问题难道不是在于他们是否相爱吗?” 他揉着她的头发,眼里藏了笑意,不答反问:“那你爱我吗?” “当然。”她难得诚实一回。 说来奇怪,他都求过婚了,却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 她抓住把柄,目光里藏着狡黠,一副要深究到底的模样。 程怀远啧了一声,“我没说过吗?” 季含直摇头。 他唇角微弯,声音里带着无限眷恋,不急不缓道:“季含。” “嗯。” “我爱你。”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抱歉,回应的时间有点晚。 别见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