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迷蒙星光 作者:欢喜有时 文案: 你知道吗臧南,我讨厌极了你身上五花八门的香水味,但我更讨厌舍不得离开这个围城的我自己。 --- 拿错小白花剧本的大女主丢掉错剧本,重新出发的故事吼吼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婚恋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苏 ┃ 配角:罗旭,臧南,詹可心 ┃ 其它: 第1章 起风了 时针已经指向夜里十二点,孟苏静静坐在一楼客厅里看电视剧,深夜电台播放的剧集总是很带感,堕胎出轨手撕前任,复仇争产亲兄妹,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编剧不会写的。 丈夫臧南曾经不止一次吐槽这些剧狗血有余逻辑不足,却总是耐心地陪她看到最后,每当此时孟苏就会温温柔柔地接一句,艺术来源于生活。 谁知道呢,生活有时比狗血剧更加狗血。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臧南带着一身酒气回到了家。 “回来啦,饭吃了吗?” “在外面吃过了,怎么看电视不开声音?” 孟苏起身去帮他脱下西装外套,“Sunny睡觉了,明天学校冬令营需要起早,怕吵醒她。” “冬令营?我怎么不知道,去几天?”臧南吃了一惊。 “三天,去台湾。两个月前就和你说过,护照还是你助理帮忙办的,你大概忙忘了。”孟苏熟练地把衣服折好放进洗衣篮里,“衣服脏了,现在晚了,明天让阿姨洗吧。” “好,你辛苦了,我先洗个澡。”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孟苏从洗衣篮里掏出衬衣,面无表情地放到眼前闻了闻,又一脸嫌弃地丢进框里。 今天的KTV公主品味不太好,喷的是她最讨厌的那款烂大街香水。 正准备上楼时,臧南的手机响了起来,孟苏原本不想理,却最终没能战胜自己内心的渴望,她走到茶几上颤抖着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又松了口气,“Leo,臧南在洗澡,有什么事吗?” 对面传来温和有礼的男声,“好的嫂子,抱歉深夜打扰。有个项目上的事情想和臧总确认一下,打了很久电话都没打通。” “嗯,你今晚没和他一起应酬吗?” “项目上需要开会,吃完饭就回公司了。” “所以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去应酬,对不对?”孟苏问完这句话也发现不妥,Leo是她和臧南在T大同的师弟,多年来一直跟在臧南手下做事,和他们夫妇私交很好,为人正直、洁身自好。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不应该丢这样的难题给他。 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犹犹豫豫地开口,“嫂子,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您如果心里有坎儿,或许可以和师兄好好聊一次,解开误会。” “好的,我知道了。待会让他给你回电,刚刚的对话麻烦帮我保密。”误会,真是个讽刺的词。 房间的地暖开得很足,孟苏挂上电话,赤脚走上二楼卧室,坐在梳妆台前机械地往脸上抹护肤品。 孟苏今年三十岁,出身名校、漂亮优雅,丈夫高大帅气、事业有成,女儿聪明可爱,外人看来人生顺遂到令人嫉妒。 可这令人艳羡的一场婚姻,内里早已腐朽不堪、摇摇欲坠。她这双弹钢琴的手,如今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从洗衣篮里拿出归家丈夫的衣服,一寸一寸地摸着衣服的褶皱,想象着今天会所里被点到的女孩儿,是如何靠在她丈夫的怀里撒娇索吻。 这样的事情反复在发生,她从最初发现时的震惊愤怒,到后来渐渐变得机械麻木。她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暗示过,但臧南其实从不避讳自己出入声色场合,他甚至坦坦荡荡带着一身酒气脂粉气回家,连善后工作都不乐意去做。 有朋友劝她,金融行业就是这样的,大环境如此,逢场作戏对于业务开展来说不可避免,就当出去消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在这群所谓精英的价值观里,在会所里和客户一起点小姐助兴,偶尔流连温柔乡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只要没有精神出轨,和第二个女人保持长时间肉体关系,就不算对不起家庭。 虽然内心对这种歪到太平洋的三观深恶痛绝,虽然臧南对婚姻的不忠诚让她精神几欲崩溃,虽然这一地鸡毛的婚姻蚕食掉了她的自我,孟苏也没能鼓起勇气戳破这场婚姻的泡沫。 起初孟苏欺骗自己,这是为了孩子。她从哥大毕业就嫁给臧南,6年婚姻,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小公主Sunny,二人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早就不只是一对恋人这样简单。但前几天她因为臧南衬衫上的口红又一次心理防线崩塌,在辅导Sunny课程的时候无法控制地朝女儿发火摔了东西,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拿女儿做什么借口呀,你看看你,歇斯底里、蓬头垢面,这就是你在婚姻里真实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愿意戳破这个婚姻泡沫,只不过是贪恋这不真实的温柔,只不过是虚荣心作祟,不愿意接受她人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不愿意在自己“完美”的人生履历里画一个大叉。 孟苏翻出白天拿到的心理测试结果,“中度躁郁症”五个字直接为她可笑的人生做出了最佳注解,Sunny惊恐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她闭着眼,手紧紧攥着诊断结果,忍了很久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臧南洗完澡时孟苏正半躺在床上敲电脑键盘,见他出来合上电脑,温温柔柔地笑着说,“洗好啦,明天没事的话可以和我一起送一下Sunny吗?” 臧南点点头,“下午约了王董打球,上午我开车送你们去学校。” 在臧南眼里,孟苏是一个完美的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知书达礼,温柔体贴。二人的相识也颇有缘分。2012年臧南还在华尔街,因为会议需要,他临时在T大的美国校友群里征英语和法语翻译,当时还是哥大研究生在读的孟苏就这样走入他的视线。孟苏大学主修英文,也讲得一口流利的法语,小姑娘临时上阵,夹在一群摸爬滚打多年的华尔街精英中间毫不怯场,准确地接住了会议中每一个刁钻的翻译考验。 23岁的孟苏就像一朵盛放在五月的玫瑰花,自信美丽,青春飞扬。任何遇见她的人都会被吸引,臧南也不例外,在他长达半年的热烈追求后,两人确定了关系。二人相处也十分合拍,教育背景、家庭条件、兴趣爱好,桩桩件件的契合都在昭示着两人是彼此的灵魂伴侣。一向流连花丛的臧南头一次有了想要成家立业的冲动,并最终在二人交往一周年之际,用一枚60万的钻戒执行了这个冲动。 在孟苏原本的人生规划里,她应当在美国完成学业,回国从事高翻工作,并在事业逐步步入正轨后再考虑人生大事。遇到臧南后,她的人生仿佛按下快进键,结婚、怀孕生女、回国,在女儿准备幼儿园面试时辞掉了工作,成为一名全职太太。 她是真的真心实意地付出了真心,用尽全力想要与臧南白首。 “啪。”孟苏关掉了床头的灯,轻轻推开臧南搭在她腰间的手,“不早啦,睡吧,明天要早起。” Sunny今年5岁,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时候,她此前从来没有在父母缺席的情况下出过远门,现下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去幼儿园的路上叽叽喳喳唱了一路的儿歌。“妈妈,老师说要教我们画水彩画,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给你和爸爸一人画一张画。” “好呀,妈妈等着呢。”孟苏在下车前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女儿的书包和小箱子,事无巨细地和幼儿园的老师交流确认行程,三步一回头地把女儿送上了冬令营的校车。 臧南一向心疼Sunny,今天却无心恋战,拍拍孟苏的肩膀示意她上车,“走吧。” “女儿头一次出远门,你都不担心吗?”孟苏扣上安全带,忍不住问了一句。 臧南宠溺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发,“担心呀,所以我给小陈打了电话,他会全程跟行程,在不打扰孩子们假期的前提下帮我们好好照看Sunny。有事他会及时联络,先回家吧。” 呐,这就是臧南。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给你一种全世界你最重要的错觉。怀孕的时候她思念家乡,臧南二话不说就辞了华尔街的工作,联系好国内平台,带着她举家搬回国内。 他们是曾经有过好日子的,孟苏就靠着这点微弱的星光独自支撑了这么些年。 但是现在,她要放过自己了。 “臧南。” “嗯?” “我们离婚吧。” 第2章 摊牌 臧南今年34岁,三十多年的人生顺风顺水,未尝败绩。当年是高考状元,入了T大是风云系草,在华尔街时是顶级投行的明星banker,回国再就业又成为知名PE最年轻的合伙人。妻子孟苏是小他4岁的T大学妹,漂亮聪明、温婉优雅,从美国到中国,从职场到家庭,6年来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经营着一段为人称羡的婚姻与爱情。 今天这个连架都没和他吵过,永远温温柔柔守着他回家的妻子,用“明天我们吃什么”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离婚这样的爆炸宣言。 臧南把车停在公园的路边熄了火,转过头来看着孟苏,孟苏双眼平视前方,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回应他询问和审视的目光。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臧南低头笑了笑,拍拍妻子的肩膀,“小苏,这个笑话不好笑,婚姻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下次不要这样淘气了。” 婚姻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这句话居然从一个在外流连花丛,连忠贞都不知为何物的人口中说出,孟苏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她以前竟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有这样神奇霸道的逻辑。 小时候妈妈带着孟苏去商场,她在吃冰淇淋的时候见到一对恋人互相撕扯,大打出手。那种狼狈和歇斯底里让她至今印象深刻。她出身良好,接受最好的教育,弹钢琴、学芭蕾,永远背脊笔直,永远轻声细语,是把优雅和体面刻在骨子里的人。如今她要结束一段伤痕累累的婚姻和爱情,虽然难过到心脏抽抽搐,虽然满心怨怼与不甘,也希望能够尽量体面。 她想和自己死去的爱情和平分手。 孟苏忍住想要哭的冲动,对着后视镜调出一个最平和的表情,转头认真看着臧南,“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是真的在和你商量这件事情。财产方面我没有要求,只希望能要到Sunny的抚养权,你出差太多顾不上她。” 臧南在金融界摸爬滚打十余年,看人是一向基本技能。此刻对上孟苏的眼睛,他迅速发现孟苏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荒谬,这是他脑中的第一想法。 “怎么突然要离婚,最近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孟苏轻轻笑了一下,声音还是那样好听温柔,说出的话却尖锐又冰冷: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在家里待久了,无聊地发神经?” “臧南,你投资这么多明星企业,最拿手的就是看人,但却完全留心不到自己妻子的情绪变化,是你对我漠不关心,是你过分自以为是。” “最近对你不满意?我对你不满意很久了。” “我不满意你夜不归家,不满意你身上的口红印,特别不满意昨天那位KTV公主的香水品味。” 臧南不知道原来孟苏尖锐起来气场这样强,他们结婚太久,他都快忘了当年自己正是被她谈判桌上的自信飞扬吸引,才一步步走出这段夫妻的缘分。 12年前他还没出国时在一家内资券商实习,带他的前辈告诉他,在投行工作的男生如果不会喝酒不会玩,就一定做不好业务。十来年过去,他事业顺风顺水,一路平步青云,也逐渐成为声色场的常客,接受了“工作需要”“没精神出轨就算对得起家庭”这样的三观。 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他又不会真的爱上那里的小姐,孟苏为什么就钻了这个牛角尖呢? 但现下他应当安抚显然已经忍无可忍的妻子,解决眼前的危机: “对不起对不起,本来也是工作需要,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少去好不好?” 事到如今臧南依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两人在价值观上简直南辕北辙。孟苏已经没有办法直视他的眼睛,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伸手扇他一巴掌,她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窗外。 “臧南,你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不要和我道歉。你是不是觉得,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这样上纲上线是不懂事?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放下身段哄我显得你特别正义,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对话的□□味逐渐升级,臧南再也没办法嘻嘻哈哈粉饰太平,他转头轻锤了一下方向盘,“那你要我怎么样,我这样想有问题吗?你扪心自问,除了这点以外,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不也是为了你和sunny的优渥生活在打拼?” “别再拿我和女儿做借口!你真的关心我们吗?你每天带着香水味和酒气回家,根本连骗都懒得骗我,你关心过我的精神状态嘛?Sunny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是一个优秀的高级翻译,不需要你来给我优渥的生活,我辞职不是因为偷懒,不是想过阔太太的生活,是因为我爱你,我爱这个家!” 两年前辞职时,孟苏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她爱极了翻译这门工作,但她更爱臧南和sunny,为了能更好地陪伴Sunny,照顾越来越忙的臧南,她放弃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事业。从此洗手作羹汤,离开了流光溢彩的翻译界。无数个等待和怀疑的夜晚折磨得她精神崩溃,她终于理解当时辞职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你以为你放弃的是一份工作,但你放弃的是自己的整个人生。” 然而这份牺牲,换来的是丈夫的不忠诚,在对峙的此刻更成为了他“身不由己”“为了你们”的借口。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这个男人永远最爱自己。 “什么工作不得已,Leo不去夜总会,妨碍他前程了吗?你们公司有三分之一是女孩子,她们不喝酒,工作做不好了吗?什么样的工作一定要天天去风月场所流连?!你根本就是控制不住出轨的欲望!“ 孟苏在此时终于完全抛下了苦苦维持的优雅与平和。她在臧南震惊放大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满脸泪痕,目露凶光,像极了前段时间对Sunny发火的样子。 狼狈、粗鄙、神经质,这就是这段婚姻的结局。 臧南被孟苏突然的歇斯底里震住,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孟苏。在他眼里,孟苏应当是单纯的、自信的、优雅的,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或许真的给孟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过往无数个被忽略的瞬间浮现在他眼前,孟苏多次在饭桌上提起“他的香水”过于女性化,问他为什么女同事不需要喝酒应酬,在看家庭调节类节目时状似无意地问他遇到类似情况如何处理… 他心中涌起无来由的恐慌,多年身居高位的自尊与自负却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反思,只是抛出了一个粗暴又毫无诚意的道歉,“那你要我怎么办?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去了行不行?” “不行。你不觉得自己错,就不需要改。就算你改了,我也没有义务原谅你。” “臧南,我前些天去做了心理测试,结果是什么你知道吗,躁郁症。 放在6年前,我想都不敢想这个词会出现在我身上。我在这段婚姻里已经快要被折磨疯了,反正你要的也只是个上得了台面的妻子,没了我孟苏,还会有李苏王苏。那就行行好,放过这个爱过你的可怜女人好不好。” “臧南,我讨厌你身上五花八门的香水味,但我更讨厌舍不得离开这围城的我自己。我才三十岁,不想再继续做这场婚姻的困兽,天高海阔,往后我们各自潇洒。” “出远门呀臧太太?”邻居李太太刚从外遛狗回来,看见臧家门口摆着四大个行李箱,小公主Sunny乖乖地坐在围墙的凳子上,抱着玩具熊和它说话。臧南沉默地往车上装着东西,孟苏在旁边帮忙,时不时温柔地和丈夫说着谢谢。 “嗯,要去上海。我刚刚做了些饼干,待会收拾完了给你拿过去。”孟苏转头笑着和李太太寒暄。 “谢谢啦,要去多久呀?” “以后就去那边定居了,Sunny,要不要去和Wendy姐姐say goodbye?以后不能天天见面啦!” Sunny点点头跳下小石凳,跑去隔壁找小伙伴道别,“Wendy姐姐~~” 李太太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她栓好狗绳,推开围墙门过来找孟苏,“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搬走呀?” “我接了一个上海翻译团队的offer,以后会去上海工作了。父母现在退休也在上海,Sunny跟着过去也有人照顾。”说话间,行李已经全部装车完毕,臧南面无表情地关好后备箱,转身对孟苏说,“你们先聊,我去车上坐会,ok了和我说。” 孟苏笑着对臧南说了声谢谢,转头拉住了李太太的手,“以后去上海记得找我。” “好呀,臧先生也过去上海办公吗?” “不是的,他留在北京。” “哇,那以后异地很辛苦呀。” “以后他看女儿是要辛苦些,我会常带女儿回来。” Sunny和小伙伴道完别,出来又一把抱住了李太太,“阿姨,以后要去上海看我哦。” “好呀。”李太太笑着摸了摸小公主的头,“不只是女儿,臧先生以后想念你也会很辛苦哦。” “不会的。以后会有新的臧太太。” 孟苏在邻居震惊的眼神中抱起女儿,帮她在汽车后座系好安全带。 “我和他分开了。” 第3章 新生活 Transcorp是一家享誉世界的英国翻译公司,在北京及上海均有分部。两年前罗旭走马上任Transcorp北京分部负责人,就想把当时在竞争对手的同门师妹孟苏挖来。可惜孟师妹考虑了一个月之后选择了辞职带娃。 接到孟苏电话时罗旭大吃一惊,对方在电话里礼貌地询问他是否有空缺岗位,没有的话可以从实习生干起。 “我在招人,不过我现在transfer来上海了,要不要帮你看看北京分部的机会?” “不用了师兄,在上海的话更好。你们什么时候面试?” “嗨,面试都好说,你在业界一向有口皆碑,只是,臧南舍得让你出来?” “我们分开了。” 过去的两个月孟苏十分忙碌,她要处理与臧南的离婚手续、参加Transcorp面试、联系搬家及入学事宜,还要一遍一遍向身边人解释目前的状况,“是的,离婚了,和平分手,性格不合。” 臧南并没有在Sunny的抚养权上做过多的文章,在财产分割上也十分大方,他们选择性忘记了那日在车上的歇斯底里,分开的最后时刻友好而体面。 机场的登机广播响起,孟苏站起身,对一旁的臧南说再见。 十分钟前Sunny已经被过来北京接人的外婆抱进了机场休息室。五岁的孩子其实并不理解“离婚”二字的含义,孟苏只是温柔但坚定的告诉她,爸爸和妈妈要分开,她要和妈妈一起去上海生活和学习。爸爸会定期看她,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得到很多爱和关心。 臧南原本就经常出差,留在家中陪伴孩子的时间屈指可数,对于Sunny来说,生活确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因此她只在得知不能继续和小伙伴一起上学后伤心了一阵子,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去了上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我开口。”臧南站起身,微微弯腰帮孟苏拿掉粘在大衣肩头的纸屑。 “谢谢。”孟苏转身准备离开,臧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苏,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 孟苏轻呼一口气,转身轻轻抱住臧南,“走啦,你多保重。如果有新缘分出现就好好珍惜。” 斟酌再三,她还是在离开臧南怀抱前补了一句: “别再让人哭了。” 孟苏18岁来到北京,以高考市状元之姿进入T大外语系,此后除了在哥大求学的2年半,就一直生活在北京。虽然改不掉吴侬软语,但早已熟悉北京的一草一木,她在这里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原本也想在这里与臧南终老。 离开一个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并不容易。她以为自己会离开得肝肠寸断依依不舍,然而飞机起飞时内心却十分平静,甚至有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感。 挥别一段过往,新生活开始了。 3月初,上海已经有了暖意,Sunny一下飞机就嚷嚷着要脱掉羽绒服,孟苏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接起了电话,“喂?可心?你回上海了?现在?好,好的,你身份不方便别出来了,我收拾好过去找你。” “可心在上海吗,待会让司机直接载你过去,我陪着思意回家就好。”母亲苏媛帮Sunny戴好帽子,转过头笑眯眯地来和女儿说话。 “她刚好杀青回上海,急着要来见我,拦都拦不住。Sunny,你和外婆先回家,妈妈待会回去给你带布丁。” 下车前母亲硬是给孟苏系上了围巾,“上海没你想的那么暖和。见到可心帮我和她讲,她的新电影很好看,就是太瘦了些,要她多吃点。” 春意已盛,路边柳树开始抽条,花圃里的花花草草也逐渐冒出新芽。阳光明媚,思南公馆附近到处都是来网红景点打卡的游人。孟苏辞职后被丈夫花天酒地的新闻折磨得没了生气,过去两年基本就像地缚灵一样把自己关在城郊别墅的一隅。以至于她都忘了,春天原来这样美好。 她拿出手机拍下春色,随后走进了别墅区。 别墅区安保森严,幽深静谧,与周边商业区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这里闹中取静、融古贯今,聚集了许多上流社会人士,其中就包括近两年风头最劲的国民女演员,孟苏的发小詹可心。 前年一部文艺片《星空》让原本默默无闻的詹可心成为内地最年轻的国际A类影后,帮助内地影人实现了欧洲三大大奖满贯,同时她也与同组对戏的小鲜肉演员庄严谱出了一段为人所津津乐道的爱情童话。 那天孟苏在家守着电视,得知詹可心拿奖开心得一晚没睡,当时就定了票想飞去戛纳找她庆祝,结果在凌晨5点被喝得醉醺醺、带着吻痕归家的臧南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失掉了与好友的戛纳之约。 “我做的慕斯千层,尝尝看好不好吃。”詹可心从厨房端了一个卖相不佳的蛋糕出来。 孟苏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去学烘焙课,把老师气到罢工的事儿吗?” “去去去,爱吃不吃,我可是做了一个上午来着。以为你要带Sunny过来还做了两份,待会打包一份给小Sunny啊。” 詹可心在孟苏对面坐下,仔仔细细地瞧着孟苏的脸。 “别看了,没你美。”孟苏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叉起一块蛋糕送进好友嘴巴里。“多吃点,来的时候我妈还说让你好好吃饭。” “嘁,看你还能开玩笑应该就没事。苏阿姨每次见我都念叨我瘦,你才是真的瘦得快不见人影了好吗。早就让你把那个负心汉甩了,一拖拖两年。 对了,你走的时候有没有写个邮件抄送全组,揭露他的真面目?我最近看金融八卦公众号,老有人这么干,想想还挺爽的。”詹可心生来就是要吃娱乐圈这碗饭的,一说到八卦就兴奋,两只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走到那个地步干什么,大家三观不一致,分开是比较好的选择。同行过是缘分,大家好聚好散。” “你就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实话说,你是不是没拿他钱?缺钱和我说啊,别和我客气。” 詹可心至今对两年前那一幕记忆犹新,拿奖后她接到了好友的越洋电话,孟苏在电话里声音疲惫,恭喜完她就开始崩溃大哭。她从没见过孟苏那样伤心失态,当下就在心里把臧南千刀万剐了。 前段时间接到孟苏离婚的消息时,詹可心一方面为她解脱放手而开心,另一方面又十分担心她的心理状态,一杀青回到上海就急着想去找她。 都是在爱情里受过伤的人,她对这种痛苦感同身受。 然而詹影后的担心实在多余,孟苏并没有像多数失婚女士一样失魂落魄。事实上离完婚后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如今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过去,畅想未来。 她吃了一口蛋糕,笑眯眯地开口堵住好友天马行空的猜测,“好啦,收起你的八点档狗血猜想,我能有那么惨吗?臧南只是和我三观不和,但他不是那么小气差劲的人。上海一栋别墅一套公寓,1000万存款,加每个月5万块赡养费,我现在就算不工作吃房租也能过得很好。” “那你那么着急去找工作干嘛?” “你呢?你挣的钱都够下辈子花了,还拍戏干嘛?还不是因为喜欢这行?我也是呀,我爱翻译工作。人生总要有所爱有所行,才能充实丰盈呀。”孟苏慢悠悠说完这句话,转头望向落地窗外,“可心你看,花开了。” 作为一家主打商务翻译的公司,Transcorp主要客群就是金融机构和跨国企业。年前罗旭新官上任,看了上海分部不断下滑的业绩和订单,当下做了决定把公司搬到陆家嘴,以更好地贴近金主爸爸们,提供及时服务。 办公室新址还在装修,他结束完静安寺的午餐会就过来监工,结果在楼下星巴克看见了即将入职的孟苏。 孟苏坐在咖啡厅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杯美式咖啡,正在看一本法文书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看得罗旭有些失神。直到被偷看的人发现窗外的目光,转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他才尴尬回神,隔着窗户打了个招呼,随后进店坐下。 “入职在一个月后,这么拼,今天就来踩点?” “很久没工作,想多准备准备,早点进入工作状态。”孟苏笑着回应。 “认真。难怪我妈那么喜欢你。”罗旭要了一杯可可碎片星冰乐,拿到手第一时间打开杯盖,挖了一大勺奶油吃下。 “师兄还是很爱吃奶油啊,那时候林老师带着我们外出做口译训练,每次回来你都要买一个大蛋糕。”孟苏看到这么孩子气的罗旭忍不住笑出了声,谈话间又想起大学时候的趣事。 罗旭是孟苏二外导师林英的独子,高孟苏三级但与她同岁,是个15岁考上T大的天才少年。 那年罗旭刚从法国交换回来,本想直接工作,却硬是被林教授按在学校多待了两年,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孟苏等学弟学妹的口译领队。早慧儿童叛逆多,他与自家母亲的关系一向鸡飞狗跳,好脾气的林教授常常被跳脱的儿子气得暴走,每当此时好脾气又乖巧的孟苏和肖意就会站出来从中斡旋。 许多画面好像还在昨天,但其实已经过去了十年。 “嗨,我可是个特别专一的人,就爱吃甜。平时见客户得装的人模狗样,喝苦到炸的美式。反正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就不在你面前装了。”罗旭刮完奶油,失望地盖上了盖子,“说认真的,想找找感觉的话,明天有一场法国商会的翻译case,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搭把手?你现在没入职结不了工资,当师兄占你便宜好了,结束了请你吃饭。” “好的,谢谢师兄!”孟苏盖上书,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回到家时已经8点半,Sunny已经睡着,母亲正在客厅里看杂志,见到孟苏回来站起身来迎,“回来啦,陈阿姨煲了汤,我给你热热喝。” 孟克和苏媛老两口心疼女儿,搬来和她们同住,帮助照顾Sunny、处理入学事宜,解决孟苏的后顾之忧。 “爸爸呢?”孟苏喝了口汤,和母亲闲聊。 “他明天要赶飞机去厦门做学术交流,早早睡下了。思意也睡了,今天带她去幼儿园看了看,她很喜欢,重返职场不太容易,你安心加油,思意这里一切有我们。” 孟苏鼻头一酸,赶紧低头喝汤。 她真的不是一个懂事的女儿,到了而立之年,还一直在让父母为她担心。 孟苏洗完澡打开衣柜,拿出那套精心包好的黑色套裙。这套衣服是三年前她升SA时父亲送她的礼物。当时在意大利的父亲在一家百年老店排了一整夜的队,为她买到了这身剪裁精致的正装裙。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穿着这身西服开启新征程,就半途辞了职。 她摇摇头甩掉多余的情绪,换上衣服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气质精干,眼神坚毅。相隔不过数月,她的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 阔别两年,那个熟悉的孟苏终于回来了。 往事不可追,丢掉的人生和久违的快乐,她要一点一点捡回来。 次日的商会规格很大,Transcorp上海团队整个法语组组员倾巢而出。孟苏小时候跟随访学的父母在法国待过好几年,法语虽说是二外,其实比英语更接近她的第二母语,更何况还有罗旭这个顶尖的法语翻译带队,她并没有过多地感觉到紧张和不适。会上她多数时间都在心里跟着罗旭默念练习,只在酒会上替一位嗓子冒烟的同事做了宴会的跟场翻译。 会后罗旭请客,带着组员去了一家高档法餐厅,顺便正式向他们介绍孟苏。“这是孟苏,高考状元,T大本科,哥大硕士,主修英文,二外法语。此前在竞争对手思南做了很多年,是业内知名的双语翻译。” 翻译界工作环境十分单纯,同事们十分友好地欢迎孟苏,一群同行坐在一起从专业聊到兴趣,从工作聊到休假,一路说到晚上9点。 孟苏今天被聚会气氛感染,喝了三杯红酒,走出餐厅时头有些晕。罗旭开车前来没有喝酒,一个个安排好组内女同事回家路线之后坚持亲自送孟苏回家。 “到了。”罗旭把车停稳,下车帮孟苏打开车门,又在对方准备进家门时叫住她: “孟苏。” “嗯?”孟苏闻言转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抱歉,你还没入职,不能让你直接上会做同传,不然客户和股东真的会掐死我。”罗旭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叫住她是要说什么,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废话。 “明明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还没入职就跟着去了商会,还沾光吃到了特别好吃的法餐。” 大概是喝了酒上头的缘故,孟苏白皙的脸泛着一层红晕,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听到这么轻松俏皮的回应,罗旭一时有些恍惚,仿佛透过光影看到了十年前的小师妹。 “师兄。” “嗯?” “谢谢你给了拥抱新生活的机会。” 第4章 拥抱 开始一段新生活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半年间孟苏已经告别过去、扎根上海,重拾翻译本行。女儿臧思意在这个学期进入新的幼儿园,交到了新朋友,还跟着退休在家的姥姥完成了国画入门学习。她的微信置顶从“爱的小屋”换成了母亲建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和罗旭拉的“奔跑吧”工作群,最近通话被罗旭和同组同事们占据,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闲暇时孟苏偶尔也会想起以前,但那段困在北京郊区别墅里,和存在或不存在的情敌们隔空推拉的日子已经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情,曾经深深爱过也恨过的面孔在记忆里逐渐变得模糊。 今年恰逢中法蜜月期,作为内地最具代表性的国际化大都市,政商两界来访上海的代表团层出不穷,光是5月Transcorp就接了6单高端会议同传。 上海办公室的法语团队小而精干,人员配置并没有跟上突然井喷的商业机会,孟苏还没入职就被罗旭拉着上了战场,前前后后和同事们晕头转向地忙了两个多月,直到6月下旬欧洲陆陆续续开始夏休,才终于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中国好领导罗旭大手一挥,向总部争取了4天带薪假,打算在下周收尾几个小型商翻项目后,带着全体法语组一起去云南outing。周五下班时他又以预热假期为名,邀请上海办公室全体同事去他家别墅办夏日派对。 有罗旭的地方就绝对不会出现冷场。不同语种团队平时交集并不多,但在罗旭的带动下派对气氛非常好。这个曾经拽得二五八万的天才少年,如今已经进化成幽默风趣、温和有礼的职场精英,常年高居Transcorp中国区单身女青年理想型第一名。如果不是见过他穿着西装拆杯盖吃奶油的样子,就连孟苏也无法将这个衣冠楚楚、举止端方的钻石王老五和当年那个被自家母亲满教室追着打的中二少年联系在一起。 “孟苏,你主修是英文,研究生也是在哥大念,怎么会想到主攻法翻?”孟苏和英语组的同事陈姗姗一起在厨房里做甜点,闲聊起职业选择。 “因为英翻竞争过于激烈呀,你们组个个藏龙卧虎,我实力不够看的。刚好我小时候跟着爸妈在法国待了很多年,法语比较有优势。高考那年T大外语系在我们那儿只收英语专业的,就稀里糊涂填了英文,后面去美国念书是因为在法国待了很多年,想换个环境。”孟苏一边给蛋糕裱上花,一边笑着回答同事的问题。 “哈哈不要谦虚,我可是听过你上周做的英法双翻,完成度特别高!改天我要好好和你请教下古诗文翻译。哎?Amanda在找我,我先过去啦,下次聊。” “好的,快去吧。” 孟苏安静地做完蛋糕,收拾妥帖后走到花园一角的露台,靠在栏杆上望着在草坪上热烈交谈的同事们。 今夜明月高悬、凉风习习,拂面的微风带来淡淡的夜来香气息。这明晃晃热闹闹的人世间,让她觉得又疏离又亲切。 “明天会是个好天。”罗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苏闻言转头,罗旭站在一米远外,他换上了一身运动服,套了一件休闲外套,散发出一种与西装革履时的精英感完全不同的少年气。 “刚刚找你就没找见,原来偷偷溜去换衣服了。”孟苏朝他招了招手。 “你做的蛋挞太好吃,没注意弄脏了衬衣。没打扰你冥想吧?”罗旭走到孟苏身边,双手撑着栏杆,抬头看月亮。 “当然没有,我喝了点红酒,头有点晕,就在这吹风醒醒酒。”夜间温度不比白天,孟苏只穿了一身流苏黑色连衣裙,披风落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阵凉风吹来,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夜里凉,把衣服披上。”罗旭仿佛长了双透视眼,明明在抬头望天,却马上就对孟苏的冷颤做出了反应,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孟苏披上。 “那怎么行,你也会冷呀。我的披肩就在客厅,我去拿。”孟苏看罗旭穿的短袖,想想还是不放心,准备脱下衣服去客厅。 “没事,你别动了…”罗旭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拦,他本意只想留人,然而拉住孟苏手的动作太快,孟苏穿着高跟鞋,猝不及防被这个动作带得向他的方向晃了一下。罗旭见状伸出另一只手去扶,把重心有些不稳的孟苏圈了过来,意外地偷到了一个温香满怀的拥抱。 距离一时变得有些暧昧而危险。 罗旭率先回神,慢慢松开手,咳了咳嗓子,“我常锻炼,男人总是不怕冷些,这段时间这么忙,都没好好欢迎你入职,今晚正好有机会,不着急回去的话就聊聊吧。” “好,好的…”孟苏还没从刚刚的小插曲中缓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亲密接触,方才罗旭扶住她,最近的时候气息就在她的鼻尖,此刻带着前任主人温热气息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暖得她有些心跳加速。 “听说你和总部请辞负责人一职了?”她迅速调整好心态起了个话题。 “对,我实在没有兴趣看报表,操心今天谁没有关灯,明天谁没有伺候好客户。做负责人发号施令的乐趣远远比不上在同传箱里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我想把更多的时间和经历献给翻译工作,而不是人际交往和行政事务,反正也不缺那百来万的职级奖金。”罗旭讲起这件事情语气非常轻松,“辞了三次,可算是能甩掉这个包袱了。” 孟苏想起大学时候,罗旭和林教授就算吵得再不可开交,一到翻译研讨会就又会像没事儿人一样兴致勃勃的讨论。一起共事后的每一次大型法翻,罗旭就算不需要上场也一定会到场,跟着做现场默念,结束后进同传箱检查鞠躬。 他是真的热爱翻译事业。 “师兄,我刚刚和Susan聊天,知道了一桩旧事,想来问问你。”孟苏换了个姿势,转身靠在栏杆上,开始进入她真正想说的话题。 “嗯?” “听她说,原本上海分部没有在招人,尤其是级别比较高的SA。是你力排众议招我进来,是吗?” 二季度法翻的业绩非常亮眼,HR Susan在晚宴时和孟苏闲聊说起罗旭,夸他当时顶住压力招孟苏十分有远见,不然这两个月的项目真的能把法语部累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时孟苏深陷与臧南的离婚泥潭,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那么多细枝末节。Susan的话仿佛当头棒喝,她在震惊中回想起了当时被忽略的重要细节。 当年她入职思南,经过了2轮笔试4轮面试,Transcorp作为顶级翻译公司,怎么可能只有简单得像走过场一样的1次面试?一月是传统淡季,并不会有那么多人员需求,怎么那么巧,刚好罗旭团队就急招人,还能在三周内走完全部流程,又为什么在急着录取她之后,允许她4月才入职? 她虽然自信,但也清楚自己并没有优秀到能让一家精英遍地的公司改变录取流程、降低审核要求。 答案很明显,这份offer根本就是罗旭为她量身定做的。接到她的请托,帮她争取名额;知道她事情多,帮她省流程、调时间… 愧疚和不安感让孟苏坐立不安,她遍寻罗旭不着,直到刚刚在露台碰上。 “Susan今天别是喝多了吧,HR嘴怎么能这么不严,下次告她状。”罗旭被孟苏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开玩笑调侃了一句,“这都没什么,事实证明我是真有远见,不然法翻部同事二季度真要祭天。” 倘若今天站在对面的是22岁初出茅庐的孟苏,或许会被这轻松的语气骗到,嘻嘻哈哈地把这页翻篇。但她已经30岁,经历过职场,见识过人情冷暖,知道在人员精炼的精品翻译公司创造出一个招聘名额有多困难,何况还是在当时经营业绩每况愈下的上海分部。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电话里罗旭第一时间问她,要不要帮她在北京看机会。 “我们认识多年,两年前也曾经聊过共事的事情,所以重新出来工作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着来你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当时…我当时状态不好,整个人飘在天上,才会没有察觉…”孟苏声音越来越低,压抑了一晚上的自责和后悔情绪迅速蔓延。 “孟苏,你不要钻牛角尖。事实证明我的坚持是非常正确的,你是一个优秀的翻译,总部所有人对你都非常认可。麻烦我并没有什么,师兄帮师妹是应当的,你不用和我这样客气。” “你本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 你本应该在翻译场上神采飞扬,而不是在股东会上为一个不珍惜自己事业的师妹冲撞股东,四处求人、运筹斡旋。 “这没有什么不应该。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罗旭收起调笑和散漫,转过身面向孟苏,一双桃花眼显得格外真挚,“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 我不想让你再哭了。” 第5章 重逢 孟苏出生在江南,小时候跟着访学的父母辗转于法国和瑞士,十三岁才回到南京念书。读大学后父亲接受F大的邀请,全家又搬去了上海。她自小习惯了颠簸和告别,并没有在一个地方住熟住久,30年的人生中待得最长的地方就是北京。是以她虽然一口吴侬软语、长相精致温婉,却并不是一个典型江南姑娘。少女时期她最爱的运动是滑雪和骑马,在T大时运动考核指标年年名列前茅。 林英教授对孟苏这位得意门生评价颇高,说她外柔内刚、灵魂自由,亲和而又疏离,自信而不高傲,是真正的名门淑女。罗旭与孟苏相识数十载,在校时是互帮互助的同门师兄妹、入职场后是相互欣赏的竞争对手,如今是并肩作战、朝夕相处的战友。但印象中,罗旭几乎从未见她哭过。 被校园内疾驰的自行车撞倒意外受伤,满身伤痕的时候她没有哭;竞选奖学金,被走关系的同学挤掉名额时她没有哭;申请出国,因为高烧错过最想去的学校申请时她没有哭;两年多前挣扎于家庭与事业之间,无奈放弃热爱的翻译事业时她也没有哭。她好像总是能够乐观积极地面对失去,优雅坚强。 半年前他接到久未联系的孟苏电话,询问是否有工作机会。原本他只是闲聊不经意问了一句臧南,结果对方平静告知了自己准备离婚的消息。他当下震惊失语,又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中听见电话对面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对面的人已经努力收拾了情绪,但再开口时还是带了明显的哽咽,“师兄,当年林老师劝我的话是对的,放弃这份事业,真的有些可惜。” 当年孟苏选择辞职回家时,林教授多次在儿子面前表达出惋惜,“这样好的语言天赋、这样好的职业修养,可惜了。”是啊,可惜了。罗旭见过孟苏在同传箱里的样子,不施粉黛但光彩照人,他并不理解为什么臧南会舍得让妻子放弃自己的梦想,如果是他...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 孟苏回归家庭后消息逐渐变少,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在1年前。那日校友聚会,同桌吃饭的校友一脸八卦地说起高一届的风云学长臧南。臧南这两年事业顺风顺水,成了财经榜单和杂志的常客,花边新闻络绎不绝。“听说他的妻子是T大的学妹,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来的,可惜了。” 罗旭满腔担心与心疼无处诉说,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喝到被人抬回去,半睡半醒间梦见初入大学扎着马尾辫的孟苏。他只是个外人,没有参与别人家事的立场,只能默默祈祷这些传闻不过三人成虎,他的师妹是幸福快乐的。 谁成想孟苏一个电话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那一刻震惊、愤怒和心疼的情绪迅速在他心底蔓延。 这样好的一个孟苏,他罗旭十年来放在心尖上的孟苏,臧南怎么舍得让她哭。 罗旭自幼早慧、中二嚣张,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能把好脾气的母亲气得满世界追着他打,但却总能听进同龄小师妹孟苏的劝。被母亲强留在学校的那两年,孟苏是他们母子之间的最佳中间人,也是他在一众“天资太差”的师弟师妹中,唯一一个“勉强还能入眼”的翻译助手。孟苏喜欢吃甜食,他每次做项目归来就会借着自己想吃的名义买一个蛋糕,吃得多了自己也爱上了奶油,到后来他都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吃蛋糕,还是喜欢看女孩吃蛋糕时满足的笑颜。 后来他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多年,事业顺风顺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却再也没遇见那样一个总是笑眼弯弯喊他师兄的女孩。他在遗憾和怅然中渐渐明白当年母亲让他在校多待两年时说的话,“一个人的未来并不取决于他的智商。你对世界的认知过于简单,根本没想清楚自己要什么。” 少年人心性不成熟、肩膀羸弱,并不明白这种欣赏和偏心意味着什么,待到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佳人早已远渡重洋,再归来时已经嫁为□□,那未能宣之于口的爱意只能默默埋藏在心底。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而缘分实在是很奇妙的东西,兜兜转转,当年的女孩又奇迹般地推开了命运之门,站回到他的面前,即使内心满目疮痍却依然笑眼弯弯,对翻译的赤子之心一如当年。即使不论他的心意,这么多年相知相惜的知己情谊也不允许他对身处低谷的孟苏坐视不理。 有什么不应该的?从今往后所有孟苏的事情,都和他有关。 “月色真好。”罗旭长呼一口气,抬头用手比出一个照相的姿势,“你如果真的觉得欠了我人情,就好好努力工作。我想重新见到那个翻译场上光彩夺目的孟苏。” “好,师兄。” 那日月色太美,气氛太对,二人之间的谈话暧昧又危险,孟苏回家时被一脸八卦的詹可心拖到客卧沙发上盘问了半天,后者最近杀青了一部戏,和庄严吵架跑出来临时住在她家,见到罗旭送人回来兴奋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化身月老帮孟苏点上这鸳鸯谱。 “当时我去你们学校找你,就觉得你这师兄人不错,长得帅能力强,就是性格拽了点,但那也比你那渣男前夫强啊,快快发展一下,你俩男帅女美的,做个翻译界的高颜值网红cp不在话下。 哎你需不需要水军?我们公司最近买了点,还挺好用,到时候可以借你用用。” “好啦,你新戏是八卦记者吗,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变八卦这么多。我现在没有那样的心思,就算有,也不敢打到师兄身上。”孟苏无奈地把抱枕塞在好友的怀里,起身去倒水。 “哎为什么呀,兔子还吃窝边草呢,你俩多合适啊?他嫌弃小Sunny?看着不像这种人呀?” “可心,开始一段新感情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他不喜欢我的,我们只是好朋友。” “啧,你真应该去照一下镜子,看一下你刚刚的表情。邱林否认自己和张南绯闻的时候就是这表情,我在一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哎邱林你知道吗?就是我上部戏的男二号小鲜肉,演技特别差…” 詹可心这个话痨暂时放过了她,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她时不时心不在焉地附和对方几句,但满脑子都是早些时候罗旭说的那句“我不想让你再哭了。” 社会人的世界没有太多猜心思的时间,很快她就把那一晚的心跳加速归结于酒精作祟抛诸脑后,认真地投入新一周的工作。和罗旭间的相处也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对方越来越频繁地开始给办公室同事买千层蛋糕,俨然一副不打算隐藏自己“奶油大王”属性的样子。 休假前的扫尾工作日常而琐碎,孟苏在周三完成了自己to do list上的全部任务,结果下班前罗旭又临时扔给她一个明天的单日商翻项目,“焦琳感冒了,有个case可能要你去替一下。这个客户要和国内消费巨头爱丽谈并购合作,结果自家翻译因为签证问题堵在法国了,临时找我们救个急,基本只需要过一些金融术语,跟着参会一天就行,谈判的事情有中间的FA来,整体工作难度应该不大。忙完了没,一起吃个饭,顺路送你回家。” “好。” 跟会翻译确实是翻译工作中最轻松、投入产出比最高的一类工作,特别适合被大型会议摧残的翻译人放松身心。当晚孟苏吃了一顿口味好气氛佳的日料,餐桌上和罗旭聊了聊下周出游的安排,久违地开始期待即将到来的假期。到家后她陪Sunny讲了两个睡前小故事,又过了两遍第二天的会议资料,不到11点就关灯休息。 “晚安,站好节前最后一班岗。”她和自己说。 次日清晨孟苏难得睡了一个懒觉,出门时时间有些赶,匆忙之间撞到了客厅玄关处的衣柜,疼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那天去会场的路异常地堵,堵得让人心慌,她鬼使神差地在堵车间隙翻出了手机黄历,上面写着明晃晃几个大字—“不宜出门。” 孟苏一路加塞,放弃了自己温温吞吞的开车风格,又在停好车后一路小跑,才终于在会议开始前10分钟到达会场。她在翻译的位置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机突然响起罗旭的电话,与此同时门口也传来开门的响动。 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准备起身致意,“喂,师兄,我这边快开始了,有什么事吗?” “你稍等一下,我在过来的路上了,这场我替你。”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替我?”孟苏一头雾水。 然而下一秒她便知道了原因。 那站在门口衣冠楚楚的来人,是她许久未见的前夫臧南。 第6章 修罗场 孟苏从小到大听过无数人夸她淑女,但其实母亲苏媛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她从未见母亲和任何人红过脸,也从不强加自己意志于他人之上。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吵架都不会的优雅女人,半年前在女儿告知离婚时坚持北上接人,见到前女婿第一面就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她还没来得及上前劝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母亲就低下头哭出了声,“坏孩子,以后再也不给你织毛衣了,你不疼苏苏,我们接回去自己疼。” 她其实从未和父母细说离婚的原因,也不知道母亲是从何知晓个中缘由,只知道母亲自那之后便像小时候玩老鹰捉小鸡游戏一样把她牢牢护在身后,干脆了当地帮她切断了和臧南的联系。 “孟苏,你30岁了,很多事情我管不了你。但就这一件事情妈妈一定要坚持。他可以来看思意,但我不会再让他见你。我和你爸爸爱了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在他这里受委屈。这份委屈你能原谅,我和你爸爸不能。” 孟苏在提离婚的次日便搬出了北京别墅,机场一别后就再没见过臧南,对方每次探视女儿的时间都被母亲刻意安排开。她其实早已对臧南死心,离婚时便放下了所有爱恨,并不觉得见面会尴尬或伤心,但也并没有立场去劝说母亲。她也是母亲,太明白那种捧在心尖的宝贝被人伤害的愤怒和伤心,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刻见到许久未见的臧南,孟苏脑中蹦出来一个无厘头的问题,母亲要是知道她千防万防,没防住工作场合的偶遇,会不会生气地在角落给罗旭画圈圈?最近祖孙两人在家里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迷上了动画片中的这句经典台词。 她迅速从自己无聊的想象中回神,向站在进门处,神色莫测的臧南点头致意,“好久不见,我是这场会议的翻译。你是爱丽的代表吗,与会名单没看见你的名字。” 臧南被这平淡的问候问得有些恍惚,许久才反应过来,“我是FA方代表,临时决定参会的。早晨秘书给你们公司补发了我的简历信息,可能团队没来得及通知到你。” “好的,那你自便。我查一下邮件。” 会议室陷入可怕的沉默,孟苏显然没有在这个场合和自己的前夫过多寒暄的想法,坐回位置上开始低头查邮件,不远处的臧南脸色变得越来越差。 其实臧南从没觉得自己做错,多年在歪到太平洋的三观坏境中耳濡目染、近墨者黑,他真心实意地认为男人只要心意系于妻子便算忠于婚姻,外面的花花草草不过是缓解工作压力的调味剂,于婚姻而言无关痛痒。孟苏说二人价值观不一致,当时他想既然无法调和矛盾,洒脱放手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还十分感动于自己的潇洒和成全,觉得离开的孟苏无情又决绝。 好友李悠扬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自私,“你就是又想要红玫瑰又想要白玫瑰。家里有这样好的妻子,为你放弃事业洗手作羹汤,你觉得不刺激,非要出去找人,还假惺惺地用工作做借口。别的不说,我就问你一句话,如果孟苏也这样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出双入对,你会不会也这么洒脱,说只要她心在你身上就可以了? 臧南,我是你的朋友,但也要说一句实话。你这辈子也遇不上这样好的女人了,她毫无保留爱过你,你配不上她。” 李悠然一语成谶,作为顶级钻石王老五,离婚后臧南身边并不缺人,但最合称心意的那一个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告别时说的那句“别再让人哭了”成为他后来午夜梦回时最大的心魔。 离婚后的某一个深夜,臧南喝得醉醺醺回家,躺在沙发上一遍一遍叫着孟苏的名字,却没能再得到熟悉的温柔回应。他在只能听见回音的空房子里泪如雨下。过往六年,他在自负与自私中挥霍光了孟苏的爱意与耐心,终于孑然一身。 臧南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找孟苏,却始终没能找到一个理由。孟克和苏媛对他失望至极,他也没有立场去单独联系孟苏。今天早晨他临时决定代替下属参会,翻阅与会人员信息时拿资料的手都有些颤抖。他一路催促着司机尽快开过来,生怕来晚了人就不见了。此刻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却被对方古水无波的眼神和轻松如老友叙旧的语气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是真的不爱他了。 然而存在了34年的自尊心在此刻完全被臧南抛诸脑后,他只想开口多和她聊一些,“你最近…” 还没说完的话被身后动作很大的开门声打断,他听见孟苏的诧异的声音,“师兄?” 早晨法方客户发来信息告知FA方的参会人员有调整,对临时变动表示抱歉,并附上了对方的简历。罗旭几乎是在看到简历的瞬间就从办公室里冲了出去,“快帮我叫司机,现在,立刻,马上!” 无心安排的一个日常工作竟然出现这样的巧合,罗旭在自责之余将天上的月老骂了一百遍——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有心?这种巧合和缘分怎么不多安排几个给我呢?我爱了她十年不比那个渣男强?! 今日通往CBD的交通格外拥堵,三个人在不同的时空分享中同样的焦灼心情,有人担心迟到、有人害怕错过、有人祈祷不要相遇。 爱迟到的法国人和他们的甲方爸爸都默契的没有来,偌大的会议室里此刻只有各怀鬼胎的两个男人,和站在食物链顶端、心无杂念,一颗红心向工作的女人。 “臧总您好,我叫罗旭,负责今天这场会议的翻译。”罗旭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伸出手介绍自己。 “罗总您好,不过刚刚孟苏已经介绍过自己,这次会议应该流程不会很长,我想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会议里出现太多与业务无关的人员不太合适。”臧南礼貌地回握住对方的手,职业敏感性却告诉他眼前这个英俊儒雅的男人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友好。可当下他并没有时间多想,只希望打发走这个突然出现的电灯泡。 “我们内部沟通流程有些问题,秘书刚刚通知我,孟苏今天11点还有另一场重要的翻译任务,时间上有些冲突,抱歉给您造成麻烦。我是Transcorp法翻部负责人,一定竭尽全力为本次会议提供优质翻译服务。” 罗旭随便扯了个看起来就很没有逻辑的谎堵臧南的嘴,用上了“另一个任务比较重要”这种绝对不可以对客户用的死亡理由。然而他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职业修养,直接叫住看起来有些懵的孟苏,“孟苏,你先出来。臧先生不好意思,我和同事沟通下工作安排,三分钟后回到会场。” 暗流涌动。孟苏收拾东西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四个字。过去十分钟发生的事情实在信息量有些大,突然出现的臧南、匆匆赶来的罗旭,以及两个男人之间莫名其妙又剑拔弩张的氛围… 如果今年她20岁,一定会觉得自己此刻正在拍偶像剧,她是那个人见人爱的女主角,臧南和罗旭是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主角。都市男女、爱恨纠缠,一女两男的修罗场,多么俗气又吸引眼球的名场面。 孟苏当然没有一个“更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也知道罗旭只是担心她才匆忙赶过来。那晚他说不想再让她哭时心疼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她想自家前夫确实是渣的坦坦荡荡明明白白,以至于身边几乎所有人都隐约知道她曾经头顶一片绿草原。 “楼下有家新元素,你去那里坐着等我,或者先回公司也行。这里交给我。”罗旭靠在栏杆上,为孟苏指了指一楼的餐厅。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湖蓝色西装,很是干练帅气。方才孟苏盯着他的领带看了很久,总觉得上面别着的领带夹有些熟悉。 “师兄,其实我可以的。都过去这么久,我早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孟苏收回自己不太礼貌的目光,在一旁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两瓶冰红茶,递给罗旭一瓶。 罗旭熟练地接过去,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又低头深吸了两口气,才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孟苏笑了笑, “我知道你没事,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我自己。” 孟苏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大脑还没来得及处理这句信息量很大的话,身体就率先做出反应,白皙的脸蛋迅速染上了红晕。 罗旭话说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妥,他绷紧了一早上的弦在见到孟苏的那一刻松开,随后冲动一发不可收拾,怼臧南,叫走孟苏,说出这样暧昧又危险的话… 直到此刻看到满脸通红说不出话的孟苏,走丢了的理智才慢慢回魂。自责、懊恼的情绪迅速蔓延——说好要陪着她慢慢走出来,说好不要心急多给她点时间,这时候表达好感让人家怎么回应? 他咳嗽了一声,正准备为自己捅出的篓子找补一下,“我,我的意思是…” “罗总,方便借一步说话吗?”臧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不方便,特别不方便。 只要一遇上孟苏的事情,罗旭粘了十年的体面外壳就会迅速剥落,变回那个嚣张幼稚又热血的愣头青。此刻他很想去抡对面这个不是情敌却比情敌更让人反感的男人一拳,撕下他衣冠楚楚的伪装。 孟苏离开会场后,臧南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的不安情绪来自于哪里,前些日子他和李悠扬一起吃饭,这位发小贱兮兮地向他科普孟苏的近况,“沪上翻译界一颗明珠,追求者众。招她去的顶头上司是咱T大的学弟,就那个低一届的天才少年,叫什么罗旭的,酒会上见过一次,长得帅能力强家世佳,综合实力不输你,而且人家身上还没有怎么也擦不掉的吻痕和花边…” 罗旭,可不就是今天一来就叫走孟苏,还贱兮兮说有更重要事情要做的这位靓仔吗? “刚刚时间太急,没来得及好好自我介绍。我叫臧南,不知孟苏有没有提过,我是她…” “臧总,过去的关系您就不用再复习强调了。我也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旭,孟苏的同门、同事、老板,也是她的追求者,幸会。” 第7章 针锋相对 臧南被这位天才师弟的坦承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勉强牵起一个微笑,“刚见面我就感受到了罗总的敌意,看来第六感还算准。” “臧总说笑了,都是为客户服务,您是今天的参会人员,我们Transcorp一定会提供优质翻译服务,帮助尽快完成谈判。” “其实孟苏完全可以handle,我了解她,她是个优秀的翻译。” “对此我也毫不怀疑,但她确实有其他任务在身,不能参与此次会议。具体情况我在来的路上已经和客户沟通过,我们会在费用收取上进行一定折让,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 臧南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这几年身居高位,他已经很少有这种不停碰软钉子的体验。对面的人一来就叫走孟苏,此刻不卑不亢地说着外交辞令,眼神里却是掩饰不住的蔑视。他觉得浑身哪哪儿都不对劲,“师弟,于公我是客户,于私我是你学长,我不希望我们的交流这样没有分寸。没记错的话你低我一届,就算提前入学如今应当也是而立之年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告诉过你,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中是件很不专业的事情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罗旭嘲讽地弯了弯嘴角: “师兄说话真有意思。我受雇于法方客户,与你一样都是中介服务机构,何来你是客户一说?于公,我是法方翻译,即使负责全场翻译工作,也无须与你对接对你负责。你根本就没有立场和资格和我做这场对话; 于私,你我二人素无交情,方才谈话刚开始,你就迫不及待地想拿着喇叭说自己和孟苏的陈年旧事。公私不分、带入私人情感的到底是谁?今日商务场合见面,我才耐着性子听你废话。但请你精简一点直击主题,我按小时收费,贵得很。” 对话的□□味逐渐升级。臧南被气得够呛,此刻也彻底撕下好脾气的伪装,“我与孟苏和平分手,从离婚手续到财产分割,我结束的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而且说到底这只是我与孟苏的家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吗?! 除了孟苏婚宴,这是罗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臧南,只觉得对方即使穿着考究、英俊帅气,也遮不住一身精致利己的渣男气息。 孟苏什么都好,就是当年看男人的眼光不太行。 “如果今天你与孟苏还没有离婚,我就是有一万点心疼,也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不以任何形式介入他人婚姻,这是一个三观正常的人应当有的修养。然而今天你才是外人,却莫名其妙地想用过去的关系宣誓主权,是有多见不得她好? 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哈哈哈哈,人不要脸起来什么话都能往自己身上套么?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委屈?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只不过婚姻观比较超前,是孟苏没能体谅你?” 被戳中心事的臧南猛地抬起头,眼圈因为激动和羞恼有些发红。他的父亲花边不断,但与母亲相安无事;带他入行的前辈家中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他知道如何做一个举止上的绅士、晓得怎么管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却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忠诚是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契合,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定守候。 孟苏看似温暖柔和,在这件事情上却没有给他沟通和磨合的机会,她只是默默地像弹簧一样承受着压力和不满,在不堪重负后手起刀落、直截了当地斩断了与他的六年婚姻。 “我唯一的错不过是没能在婚姻最初与她沟通,及早发现我们对婚姻认知的偏差,让误会越积越深,她不开心,我不舍得也放手了。如今走出来的是她,放不下的是我,你又是以什么样的上帝视角来指责我?你扪心自问,你就一定能做到吗!” “我能,我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我能。而且你去大街上随机拉几个人,十个有八个都能!对爱情和婚姻忠诚是一个人的基本修养。你不要再用婚姻观不同来给自己找理由。今天如果在外胡来的是孟苏,你那超前的三观能给你安慰,让你辞职在家好好坐着,接受一段拥挤的婚姻吗?” 同样的问题李悠然也问过臧南,答案很显然是否定的。臧南经历过不少谈判场合,此刻十分罕见地在小四岁的罗旭咄咄逼人的质问中失掉气势,败下阵来。 “别虚伪了,你根本就是性别优越感作祟。觉得男人三心二意情有可原,女人就应该安分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成为一段婚姻中毫无生机的美丽点缀。真讽刺,你白白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满脑子还是那套男尊女卑的糟粕思想。” 罗旭喝完最后一口冰红茶,远远瞧见会议室旁的电梯门开了,他的金主爸爸姗姗来迟。此刻他无心恋战,感觉再多待一刻就会忍不住在这里和对方动手,他弯下腰把空瓶子放进可回收类垃圾箱,转身向会议室走去,“臧先生,如今我要暂时放下我的教养,郑重地对你说一句,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所以他让你回来,你就出来了?”詹可心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孟苏。 “司机送我过来就去接客户了,你不着急的话在楼下等等我,中午蹭你车回公司。”早晨罗旭和孟苏说了这句话,就和臧南一起去了走廊的另一边。 “不然呢,一场会议不需要两个翻译呀,我也不能这样辜负罗旭一番好心。坐在楼下等他太无聊了,来你家蹭蹭空调。”孟苏心不在焉地咬着吸管,“嘶,詹可心,你放了几个百香果,酸得我牙都要掉了!” “你傻啊,新情人和旧情人见面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罗旭让你走你就走?当然应该在旁边听墙角啊,你还没嫁过去呢,这么听他话干嘛呀。” …孟苏懒得和好友天马行空的想象纠缠,转身对正在吧台忙碌的庄严说道,“你别忙活了,待会他们会议结束了我还要回公司的,喝点茶就行。” “哎呀让他做着,他下部戏是个病人,得减肥。”詹可心大手一挥,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别转移话题。不是我说你,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了呢。再有下次你就躲在角落里看,偷偷给罗旭打分,怼那渣男一句给十分,打他一拳给二十分…”说着说着,詹可心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往说到罗旭的时候,孟苏总是坚定地装瞎,否认对方对她有意思,也否认两人进一步发展的空间,但是今天她居然没有反驳! 她瞬间来了劲,放下手里的饼干,激动地抓住孟苏的手,“哎孟苏,你可被我给抓着了。老实交代,罗旭是不是和你表白了?今天连否认都不否认了…” 孟苏被慧眼如炬的福尔摩斯詹戳破心事,轻轻收回手,一边搅着杯子里的百香果柠檬汁,一边忐忑地说出了早上的小插曲。 “啧,这就是表白了呀,虽然隐晦,但还蛮浪漫的,听你说起来,他估计原本想再相处相处,等稳定一点再说的。也不碍事,等等看后续他怎么和你相处吧。敌不动我不动,享受一下被追求和暧昧的快乐好了。哎等等,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心,我只是觉得有点乱,我才刚离婚不久,实在…”她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一段满怀希望与热情的婚姻最后草草收场,如今不过半年,她身边就又出现了新的可能,搅乱一池春水的人还是她一向尊重又欣赏的老友罗旭。 她困惑、迟疑、害怕,也夹杂着一点点期待。 “孟苏。”詹可心收起调笑,严肃地握住了好友的手。“和臧南的这段感情里,你是一个好爱人、好妻子、好母亲。在被背叛后和他分手,是对你自己,对你爸妈,对我,对所有关心你的人负责。由始至终你都坦荡可告天地。不要因为自己很快对他人心动而自责,一个单身女人爱上任何一个单身男人,都是值得被祝福的事情。臧南带着婚戒和人滚上床,这是无耻,而你告别过去拥抱未来,这是无畏。 孟苏,勇敢去爱这个世界吧,你值得最好的一切。” 终究是在职场混了十来年的精英,两位男士早晨在茶水间经历了一场硝烟弥漫的对话,却都没有把情绪带入工作。上午的谈判非常顺利,双方约定了下一次见面会谈的流程,不到十二点就结束了会议。臧南急着去赶飞机,没再来找罗旭的晦气。 罗旭送走客户,照例回到自己的位置鞠躬亲吻桌面,然后打开手机,一边看消息一边收拾东西。两个小时的飞行模式,微信积攒了上百条未读提醒,他一路上滑到顶端,置顶的聊天框里有孟苏十分钟前发来的信息:“师兄,我在停车场坐着,结束了和我说哈。” 紧绷了两个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他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才乐呵呵地回应,“好,我结束了,门口等你。” “我脸上有花吗,看我好几次了。”正在开车的罗旭冷不丁蹦出一句话来,把孟苏吓了一跳。 这个家伙是二郎神吗?开着车也能看见副驾驶的动静。 “没看你脸,就是觉得领带夹有些熟悉。“孟苏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窗外。堵了一早上的主干道此刻已经畅通无阻,她看着窗外略过的风景,抿嘴半晌问出了盘桓在心中许久的问题,”那个领带夹,是十年前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车内放着她最爱的英文歌曲, “I m lucky I m in love with my best friend Lucky to have been where I have been … 清澈的男声把她的记忆拉回到大学时代,那年她扎着马尾辫,在演讲社团的面试中声情并茂地朗诵着—— 你会遇见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一生? 第8章 剖白 一向能言的罗旭被这个突然抛出的炸弹问得傻了眼,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车内只有车载音乐的声音和方向盘转动的声音。过了很久,久到孟苏以为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才听见他开口,“嗨,你说这个领带夹啊。说起来惭愧,之前你送我的那个在我毕业搬宿舍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当时怕你知道了生气,毕竟弄丢礼物是挺失礼的,所以就又去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今天办公室出来的急,抓着这个别上了。无心插柳柳成茵,它今天是派上用场了哈哈。” 孟苏松了一口气。从想起来领带夹的熟悉感来自哪里开始,她就一直处于焦虑和慌张状态之中,对方精心保留了十年前的礼物,并且在这样一个暧昧的场合戴着这份礼物作为骑士过来救场,这种可能性听起来浪漫,对于当事人来说却不免让人感到不安。詹可心说的固然没错,一个单身女人可以憧憬和任何单身男人之间的可能性。然而她可以接受单身男女因为正处于空窗期,因为朝夕相处、彼此欣赏而心动暧昧,却暂时承受不起一份绵延数十年的深重情感。 说话间罗旭就把车开进了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库,他停好车,打开车门走到另一侧去帮孟苏开门。 “谢谢。”孟苏下了车,正打算关上车门,罗旭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孟苏。” “嗯?” “我没吃早饭有些饿了,你吃了吗,一起在国金吃个饭再上去吧。” 国金4月新开了一家西餐厅,延续了陆家嘴大多数西餐的无聊味道和高昂价格,但餐后甜点却意外地好吃,尤其是草莓舒芙蕾,上次团队吃工作午餐时候孟苏点了一个中号舒芙蕾,在同事们震惊的眼神中一口一口吃完了它。自此罗旭成为了这家餐厅的常客,三不五时就要点个下午茶犒劳全组。 以往每次和罗旭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有聊不完的话题,聊林教授和昔日同窗、聊翻译心得、聊好吃的甜点,聊一天天长大的Sunny臧思意小朋友,今天中午这顿午饭却吃的格外安静,只能听见刀叉触碰餐盘发出的清脆声响。舒芙蕾上来的时候,罗旭才终于在甜点的充电下恢复正常,“开会的时候就想得不行,可算吃上了。” “嗯,我也很喜欢吃这家。” “之前的女朋友特别不喜欢吃甜食,每次看我吃都会发脾气,怕我成为长着啤酒肚的大叔。” 孟苏切蛋糕的手骤然停了下来,罗旭的感情世界她只断断续续从林教授那里听过一些,今天是第一次听本人提起来。 “两个人在一起总不会完全契合,她嫌我冷淡没情调,我希望她更加成熟。但是也有过好时候,彼此陪伴的时候也幸福过。去年初想要结婚,所以申请来上海。结果调令还没下来就分手了。那天下着雨,我临时来上海出差想着给她个惊喜,打开门的那瞬间,啧,不得不说画面还是挺冲击的。” 孟苏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师兄…” “根据我的有偏统计,我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情路都会坎坷些。我交过3个女朋友,每一次都是被甩…”罗旭耸了耸肩笑着说,语气平静地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对面的孟苏却笑不出来了,她太明白这种感觉,但是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给对方已经过期的安慰。 “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早move on了。我今天说这个也不是为了博同情讲故事,我是想告诉你”,罗旭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对面眼神里满是心疼的孟苏: “我想告诉你,我是喜欢你,我对自己说过的每句话负责,心疼你是真的,担心你和臧南见面也是真的。” 多日的暧昧与试探在此刻终结,在早晨的小插曲之后,他们终于戳破了蒙着的那层窗户纸。 “但是你不用觉得有负担,不要担心我,不要心疼我,我爱过人,差一点就和人牵手走进婚姻殿堂,没有苦情又绝望地等待。现在只是作为一个单身男人,用自己的方式在追求、守护和陪伴一个他喜欢的单身女人,我想陪你去看这个世界,去探索自我的更多可能。 我知道离开一段旧生活很需要勇气,你不用着急给我答案,我我也不需要爱情之外同情和感激的回应。就当我作为你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在你这里拿了个号。 孟苏,你就毫无负担的向前走吧,如果有一天走着走着发现,你对身边这个叫罗旭的人有了心动的感觉,那时再走到我身边来。我们来日方长。“ “好。”孟苏终于收回游离躲闪的目光,抬头对上对面温柔含笑的双眸。 罗旭知晓孟苏的所有情绪,她并非不能接受对别人心动的自己,但是也需要时间来确定这是不是一时脆弱的移情,或者是夹杂着感动和愧疚的复杂情绪。 所以他温柔坚定地叫她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到自己头上,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空间。 谁能拒绝这样一个罗旭呢? “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嗯?” “能不能别再叫我师兄了,很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好,罗旭。” 临近休假,欧洲小语种区的办公室空空的,大家请假的请假、休息的休息。孟苏和罗旭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几个法翻部同事正在Pantry里喝咖啡闲聊,见到两人回来招手让他们过去。“你们回来啦?我们在聊下周outing,在香格里拉的时候要不要挑一天晚上设定个dress code主题篝火晚会呀?” “嘿,我平时是对你们太好了吧,居然上班时间当着我的面公然摸鱼。”罗旭笑着接了杯咖啡,靠在冰箱边上和下属们开玩笑,“小心我在Susan那里告你们一状。” “嘁,资本家真是没人性,事情都提前做完了休息一下嘛,之前加班的时候怎么不讲。这么mean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孟苏,你说是不是,来来来过来坐。” 孟苏被赵旖旎拉着坐了下来,温柔回应,“他开玩笑的啦。” “哎呀,你别这么惯着他。” “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苏心里有鬼,被这句话噎得有些词穷。 “哎苏苏,外面这么热吗,你脸都红了…” 罗旭显然被这句话取悦到了,他玩心大起跟着闹了一句,“是啊,特别热。”然后盯着孟苏越来越红的脸憋笑,直到对方一脸羞愤地瞪了他一眼才开始解围,“好了好了,我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你们继续,小心别被其他同事投诉就行。”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 “再做一会恶人打扰一下。之前说要招实习生,人力发来了candidates的简历,下午三点半会议室开个会,筛一下简历。” Transcorp的办公环境一向领先业界,因为人员精炼,所以每个SA以上级别的员工都有独立办公室。孟苏的办公室正对着黄浦江,景致极好,白天有明媚阳光,夜晚有万家灯火。可惜前段时间穿梭于各个会场忙得昏天黑地,也没什么时间好好欣赏。下午开完会后,她就把椅子搬到窗前,头靠着窗,一边听法语新闻,一边看着窗外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船只。 过去两年霾在她心头的雾渐渐散去,迷蒙星光逐渐变得清明。 落日西沉,天边有一抹好看的晚霞,她拿起手机,准备拍下,手机却突然跳出来电显示。 看清来人后,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才按下接听键,“喂,林老师?” 罗旭挂完电话头疼不已,他的母亲大人一声不响地跑来上海,直接打来电话通知他晚上吃饭。不知道是要念他辞上海office负责人的事情,还是催婚,无论哪种都让人非常头疼。他这些年在和母亲的斗争中屡战屡败,二人关系就像猫和老鼠、孙悟空和如来。虽然他年岁渐长,不再那么浑身是刺,但对母亲的碎碎念依然招架不住。 思前想后,他决定去寻求林教授精神女儿孟苏的帮助,但还没来得及起身,孟苏就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正要去找你呢,能不能帮个忙,我妈来了,你能不能…” “我知道呀。”孟苏难得打断罗旭的话,心情显然特别好,”林老师给我来电话,约我们晚上一起吃饭,我和她约在了Brook,就是上次你带我去吃过的那家法餐,我记着林老师喜欢吃鹅肝,那家做的不错。正好我爸妈晚上有事,我打算带上思意,林老师也想见见她,你觉得呢?” “当然好呀,我也有两周多没见思意了,最近太忙了。”所以林教授现在来上海打的第一个电话都不是给自家儿子了…罗旭一面觉得轻松一面又觉得有点心酸… “我手头还有一个事情没做完,你要是下午事情不多,能帮我去我家接一下思意吗?阿姨刚接她放学回来。” “好的。” 大概是因为能见到很久没见的恩师,孟苏难得地欢快又主动,罗旭一路思绪被牵着走,愣愣地没回过神,直到对方关上门出去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有些羞涩,他们这样,像不像要去见家长的一家三口? 天才少年、三十而立的Transcorp上海分部负责人罗旭此刻很是有些羞涩脸红。 第9章 骑车 臧思意小朋友今年5虚岁,正处于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的阶段。她刚完成了期末才艺汇演,对于即将到来的假期充满了期待。 “罗叔叔,下周我们就放暑假了,你们什么时候放暑假呀。“ “罗叔叔没有暑假。” “为什么呀?” “因为小时候没有像Sunny一样好好学习听妈妈话呀,所以长大了就没有暑假。”罗旭空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小可爱的头,他只要一看见臧思意圆嘟嘟的小脸就会心情非常愉悦。小姑娘非常会长,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极了母亲孟苏,天真可爱、懂事乖巧。 谁曾想这句话说完,原本乖乖喝着牛奶、做着十万个为什么游戏的小公主突然嘟起了嘴巴,“罗叔叔,你要叫我思意。” “为什么呀?” “妈妈说,我的中文名字是外公花很多心思取的,外公听到会开心。” … 难怪孟苏最近一段时间不怎么把“Sunny”挂在嘴边了。 孟苏扫完当天工作,结束了一个实习生电面,就收拾收拾往外滩走,走之前她看了看路况,果断放弃了开车,正准备提醒罗旭做下路线规划,就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接上小公主,在路上啦。” …好吧,她猜自己和林老师要在餐厅等这一大一小一个多小时了。 晚高峰的地铁实在可怕,孟苏排了三趟队才勉强登上二号线,到达餐厅的时候林英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上了,让长辈等待实在让孟苏十分过意不去,她从餐厅门口一路小跑到位置前,憋红了脸向老师道歉,“对不起林老师,今天下班的时候有个面试耽搁了时间,下班高峰又有些堵,让您久等了。” “没有的事,我刚到没多久。老人家退休了事情少,等等你们这群正在奋斗的年轻人很正常啊。你选的这家餐厅景致非常好。”林教授笑眯眯地招呼孟苏坐下,细细端详了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脸,随后一脸心疼地说拉住了她的手: “哎呦,多吃点吧,比上次见到你时候又瘦了,别和罗旭学,他这个人从小就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自己不休息,还不准别人休息。待会见到他我帮你说说他,哪里有这么用员工的,当个领导还真当自己是资本家了,他出生在根正苗红的老北京,可不是资本主义大本营美利坚!” 林教授虽然年近60,但背脊笔直、身形高挑精瘦,在同龄人中十分出挑,是一个生活富足、精神世界丰富的幸福女人有的样子。年岁渐长后,她眼神中的凌厉逐渐被温柔和慈祥取代,除了说起和自己八字不合的儿子。 正堵在路上的罗旭远远打了个喷嚏,他摇摇头,心想母亲大人大概是和他的精神女儿碰上了,说不定此刻正兴致勃勃地和人数落他呢。 他的第六感十分准确。林英教授隔空教训了自家儿子一顿,随后喝了口水,开始和孟苏闲聊。“最近生活怎么样?” “工作非常顺利,其实罗旭非常照顾我,给了我很多帮助。当年我不珍惜这样的机会,现在还能有机会重返职场,真的要好好谢谢他。我现在真的很幸福,做翻译即使再苦再累,每天睡下的时候都是平静而快乐的。” “是呀。我之前就说过,你非常适合做翻译。你的文学修养足、法语底子好,人反应又快,认真经营事业的话,这负责人还有罗旭什么事儿呀,他也就是占了个入行早的便宜。” …孟苏一时有些哭笑不得,罗旭大概是自家母亲充话费送的,逮着机会就要拉踩一下。 “您夸得我脸都红了,罗旭可是业内公认的第一金牌翻译。” “他没一件事情让我省心。好端端说要来上海,也不知道是为了谈恋爱还是为了避开我唠叨。在上海房子买了车买了,婚说不结就不结了,多大人了跟个孩子似的,最近几年办过最靠谱的事情就是招你去Transcorp。 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最近生活怎么样?来上海也小半年了,有没有做些新尝试的打算?” 孟苏喝水的动作忽地一滞,不晓得怎么的,她总觉得林教授今晚看她的眼神格外的意味深长。“暂时还没有。现阶段我还是先做好工作、陪好思意和爸妈。” 听到这个答案林教授好像有些失望,原本前倾的身体向后靠上椅背,嘴里还在嘟囔着,“难道我看错了?不至于呀。” 说话间罗旭抱着小公主姗姗来迟。“很久没正点下班,都忘了上海这个路况了,久等了吧?”他准备在孟苏身边把思意放下,林英开口拦他,“很久没见思意了,让她和我坐吧。思意,和林奶奶一起坐好不好呀?” “好~”臧思意小朋友甜甜地应了一声。 “哎呀给林奶奶抱抱,看看我们宝贝最近有没有长身体呀?” 林英从完全被当成空气的罗旭手里接过小公主,倒霉鬼罗旭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了母亲大人的霉头,一头雾水地坐下,才刚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就被自家母亲的吐槽击中,“总是迟到,做什么事情都迟到,你除了上学比别人早,什么都慢一步。” … 他一脸受伤地转头询问身旁的孟苏,对方回给他一个同样困惑无奈的眼神。 “儿子错了,您喝口水消消气。”罗旭决定缩起尾巴做人,起身给母亲大人添茶。 孟苏帮忙解围,“罗旭,你看看菜单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林老师,这家餐厅是之前罗旭发现的,他一直念叨着这家的鹅肝好吃,要带您过来尝尝呢。” “嗨,你不用帮他说话,我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他?不是我故意找他麻烦,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怎么动作怎么这么慢呢” …罗旭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在下班高峰期开车出行了。 两人相爱相杀早已经是常态,但其实他们母子关系非常好。开餐没多久,林英就半埋怨半心疼地说自家儿子瘦了,硬是多加了一个牛排塞给他吃。三人都是法语专家,共同话题足,加上还有一个可爱的开心果在,整场饭吃得其乐融融。 回去的路上孟苏坚决拒绝了罗旭的开车请求,“你今天3个小时大会又开了很久的车,我来开吧,先送林老师和你回去。”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林教授什么点,回去的路上她喜笑颜开,坐在后排抱着臧思意小朋友玩十万个为什么,顺便帮孟苏做了个法语启蒙教学。小公主兴奋得不行,动来动去,不一会就从后排林奶奶那里爬到了副驾驶的罗叔叔怀里,缠着他唱儿歌给自己听。 罗旭到家的时候,兴奋了一晚上的臧思意已经电量耗尽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孟苏轻手轻脚地把女儿扒拉下来,和林英罗旭说再见,约好了休假回来邀请他们去家里坐坐,随后启动车离开了。 林教授看着银色奔驰的背影,转头对自家儿子叹了口气,今晚第N次说出了那句奇怪的台词,“你啊,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可长点心吧,好不容易有的机会。” 迷糊了一晚上的儿子此刻早已经get到母亲的意思,他看着孟苏的车子消失在拐角处,拍了拍自家母亲的肩膀,“妈,还记得当年您反对我跳级时说过的话吗,人生大事,需徐徐图之。走啦,您儿子心里有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孟苏在车库停好车,开门时意外地发现父母都坐在客厅里,父亲坐着看报纸,母亲正在修剪花瓶里的花花草草。她安顿好女儿,轻手轻脚地下楼,倒了两杯茶,在父母旁边坐下。 客厅里开着大灯,电视机里放着晚间连续剧,但并没有放出声音。 孟苏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以往她坐在家里满怀心事等人的时候,也会这样无意识地看哑剧。 孟苏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爸,妈,你们今天是不是碰见臧南了。” “我们去机场送你李叔叔,在机场碰到他了。他说自己是过来开会的,还说碰见你了。”苏媛放下剪刀,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说好听话哄你了,苏苏啊,妈妈和你说…” “妈,他没有和我说什么。今天是个巧合,刚好我顶同事班,他也是临时参会。我们没说两句话,罗旭就赶过来替我了,我倒是平白无故多出了半天的假期,旷工出去找可心喝了个早茶。“ “那就好,那就好。”孟克和苏媛都松了一口气。 没有什么那就好,这样一点都不好。 这半年为了她这些糟心事,父母一直紧张着心疼着,她不能再这样不孝,有些事情,她要开诚布公谈一次。 “爸爸,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您告诉我不能怕摔跤,摔倒了才知道什么姿势是错的。这句话我记了二十多年。 其实在爱情和婚姻面前,我也是那个学车的小孩子。您和妈妈这样恩爱,我对婚姻有着非常多美好的想象。在臧南这里栽了跟头是很痛,是摔得浑身是伤,但只要咬咬牙爬起来,再骑上车就好了。我和臧南不可能一辈子碰不上面,我不会刻意去见他,但也不会躲他。我爱得坦坦荡荡,结束的清清楚楚,从喊停的那一刻起就move on了,不会再被他伤到。 爸,妈,我不能受伤一次就一辈子躲在你们的身后。总不可能所有姿势都是错的,总不可能一辈子学不会骑车。 相信我,我一定会让自己幸福的。” 6月29日,星期一,天气晴。孟家大宅门口,罗旭一件一件地往后备箱搬着行李:孟苏的、孟克和苏媛的、保姆陈阿姨的,还有思意小公主的迷你行李箱。 那日谈话过后,孟苏做主,送给过去半年一直紧绷神经的父母一次东京旅行,和Transcorp的团队旅行同时出发。 去机场的路一路畅通无阻,两拨人在机场安检口前分开,罗旭低头摸了摸思意的头和她say goodbye,又抬头和孟克苏媛交流,“叔叔阿姨,到了东京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地陪和司机都安排好了,玩得开心。” “谢谢你啦小旭,也祝你们团队在云南玩得开心!” “一定!” 罗旭和孟苏看着他们入关,转头向国内出发口走去。忙忙碌碌小半年,令人期待的夏日假期就要开始了。 “孟苏。” “嗯?” “假期快乐。” 第10章 丽江 依照惯例,Transcorp的outing会安排在11月,但上海法翻团队二季度业绩及客户满意度考核在Transcorp亚太区小语种团队中位列第一,实在值得一份厚厚的奖金和假期,罗旭和总部硬杠出了四天假期,送了大家一个舒服体面的云南四日游。 谁知临近出发时航空公司掉了链子,周五下班时突然通知说飞丽江的宽体机改成了窄体机,空余的商务舱位置不够,有两人需要搭乘后一班飞机。孟苏提出自己要送爸妈和女儿入关,可以搭12点的那班,前一秒还想要暴走和航空公司理论的罗总立马平静下来,表示自己作为领导也要身先士卒,“让同事们先走”。 … 孟苏只能低头写实习生面试测评,假装没有看到同事们暧昧又玩味的眼神。 送完爸妈和思意才不到十点,他们办完登机就去休息室暂坐。工作日的东航休息室里坐满了来往京沪航线的高级社畜,孟苏走进餐区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臧南。 臧南坐在餐桌上喝咖啡,一抬头就看见了一脸吃惊的孟苏和她身后的罗旭。 说起来人生还真是奇妙,臧南忙得全世界飞,没离婚时候孟苏和他见面的频率都没这几天这么高;罗旭八百年没和人红过脸,最近最讨厌最不想见到的人却三天两头在他眼前晃。 孟苏只愣了一下就回过神,笑着朝臧南点了点头,拉着身后一脸不爽的罗旭走向旁边的桌子,心里庆幸还好没被爸妈碰上,影响到他们的出行心情。 臧南心不在焉地喝完咖啡,听到登机提醒站起身,思想斗争了半天还是转身走到孟苏和罗旭的餐桌前停了下来。他在坐着的两人诧异的眼神中象征性询问了一句“我可以坐这说会话吗?”,就拉开罗旭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就是臧南,礼貌和绅士只是一个规定动作,他强势、自我,根本就没有在询问意见。 罗旭忍住自己想把人拖走大揍一顿,在心里不停做着心理建设,孟苏在场,你要让她自己处理,你不要让她难堪… 对面的孟苏此刻显然也被这样的霸道冒犯到了,滤镜消失、身份转变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臧南有着这么多与她无法相洽的三观和脾性。 孟苏欣赏与人为善、让人如沐春风的有趣灵魂,并不认同久居高位的傲慢虚伪和精致利己,他们分开是迟早的事情。 良好的修养让孟苏忍住内心的火气,她只是皱了皱眉头,轻轻点点头,“好巧,又见面了。” “最近项目在上海,跑得频繁了些。你们去出差吗?” “我们去休假。“罗旭接上话,却连眼神都懒得给臧南一个,他往孟苏盘里放了一块蛋糕,“东航家新出的这款蛋糕还不错,上次吃的时候就觉得很惊艳,你试试看。” “好的,我试试看。”罗旭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显然是想气臧南。孟苏却并没有纠正她,反而觉得他孩子气的吃醋方式特别可爱,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我脸上有奶油吗?” “没什么没什么,吃你的蛋糕吧。” 臧南觉得此刻坐在这里的自己特别可笑和孤单。虽然坐在同一张桌子,身边两个人和他却并不在同一个世界。他们有着同一个目的地,分享着同款的甜点和同样的心情。 遗憾、惆怅、心酸、嫉妒,多种情绪齐涌上心头。 曾经他才是那个和孟苏同路的人,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有一个围墙里种满了花的大房子。离婚后时间仿佛按下了快进键,物是人非,原本就更亲孟苏的女儿如今每次和他见面时话都说不上几句,比起他更关心自己手上的娃娃;孟苏看他的眼神从热爱、迷恋、失望到如今的平淡如水,她有了新开始,那个能逗笑她的人,已经不是他臧南了。 广播里传来催促登记的消息,他在恍惚中狼狈起身告辞,“我的航班last call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嗯,谢谢,你也一路平安。”孟苏礼貌地回了句谢谢,突然想起什么,叫住臧南,“对了,我爸妈带着思意去日本玩了,换了新电话卡,这几天可能联系不上。”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孟苏的心情,她只是隐隐觉得臧南的状态并不好,但那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她和罗旭两个吃货悠悠闲闲地尝遍了休息室的各款小蛋糕,分享了最近在翻译杂志上看到的诗句翻译赏析,在登机提醒到来后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休息室。 罗旭自然地接过孟苏的女士手挎包,向前跨一步,走到孟苏面前倒退着走路,一只手假装捏着话筒做起了“采访”,“孟苏小姐,我是云南休假晚报的记者罗旭,现在我们正在去往彩云之南的路上,想请问一下你此刻心情如何。” 孟苏好笑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上7个月,此刻心理年龄却大概只有20岁的大男孩,配合地答了一句,“在工作日这样悠闲地吃早茶,赶一点都不赶的飞机,还挺有罪恶感。” “哎呀,是哪位杀千刀的老板这么压榨你?居然让你休个假都这么诚惶诚恐,我去帮你教训他,罚他两个小时不许和你说话。” “好了别闹啦。”孟苏拍了拍罗旭的肩膀,“好好看路。”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绝好的天气。 入座后孟苏收到了妈妈发来的消息,三大一小已经落地东京,在羽田机场拍了张照。照片里孟克一手搭着苏媛的肩膀,一手抱着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外孙女,一旁站着陈阿姨,以及她和罗旭在T大时的共同好友坂田。 罗旭放好行李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坂田给我发了信息,接上他们啦,他让我们放心,顺便祝我们玩得开心。” “先生,女士,打扰一下,您二位需要喝些什么饮料吗?” “橙汁。”孟苏与罗旭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下午3时15分,飞机平稳降落在丽江三义机场。 “师傅,大研安缦酒店。”罗旭帮孟苏开了车门,随后绕去另一边开门坐下,向出租车师傅报了目的地。 丽江古城四季如春,夏季温度不高,风景宜人、交通便利,实在是个消暑度假的好去处。孟苏摇下车窗,温润潮湿的清风迎面吹来, “罗旭。” “嗯?” “我一直很好奇,司里的outing住宿标准有这么好吗,原先在思南的时候,我们住宿标准都只有1500。” “哈哈,当然没有,用司里的budget定安缦的话Susan还不杀了我了。另外一家离古城比较近的五星酒店我之前住过,设施比较老旧,安缦是这边朋友推荐的,说是刚开不久,环境也好。大家出来休假住舒服些,超标部分我贴就行,反正也没多少。”罗旭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充电宝。 “你之前来过丽江?那怎么还说要来这儿?”孟苏一脸吃惊,之前团队聚在一起讨论去哪儿的时候,是罗旭第一个提出了云南之行,得到一众男女同事的热烈响应,大家一拍即合,迅速达成一致共识。 “嗨,咱们这批人从入职成为中产开始,就年年往日韩跑,我估摸着你们应该也跑厌了,就想着找个国内的城市。4月份准备中法商贸会谈,有天晚上加班的时候焦琳提过想去丽江酒吧放松,我看你们当时都附和得可欢了,正好有机会就安排一下。” 罗旭伸了个懒腰,发现孟苏还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终于败下阵来,伸完懒腰没来得及放下的手直接搭上了自己的后脑勺,“好吧我承认,是有点私心。我之前看见你朋友圈晒的旅行地图,丽江这块标了想去,嘿嘿。” 罗旭今天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配上此刻被人戳穿心事的羞涩表情很是减龄。孟苏恍惚间回忆起十来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天他穿着一身篮球服,额间绑着发带,一只手抱着篮球进了林教授的教室,不到二十的少年清秀俊朗、青春飞扬,迷得一众女生小鹿乱撞。 十来年过去,男孩长成男人,褪下了青涩和叛逆,成熟优雅的外壳下却依然包裹着一颗少年的心,眼神依旧清澈、内心依旧阳光。 孟苏于男女□□上开窍得晚,当时只是单纯觉得这位学长长得好看,却并没有因为他好看的皮相产生什么一眼万年的想法,她与罗旭后来成为好友,是因为两人在法语翻译、美食及休闲爱好上有许多共同语言,惺惺相惜、互相欣赏。 二十岁的孟苏能面对美色坐怀不乱,如今却在罗旭的笑眼中短暂失了神,忘掉了自己想说的话。 某人有趣的灵魂令人神往,好看的皮囊也同样万里挑一。 她在脸完全变红前收回眼神望向窗外,孟苏啊孟苏,你真是越活越肤浅了。 长期加班的社畜大多向往佛系休假,法翻团队这次四天的行程只定了丽江古城、雪山和泸沽湖三个打卡景点,时间安排充裕而闲适。 孟苏和罗旭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半,几位先他们到达的同事早已修整完毕进入休假状态,提前探好了今夜聚餐的路,坐在酒店古色古香的迎宾茶室等人。 罗旭和孟苏办完入住,洗漱完毕后下楼和大部队会合。焦琳远远瞧见罗孟二人走过来,兴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快来快来,我们刚去探了探路,订了一家网红生蚝餐厅,吃完晚餐一起去酒吧喝一杯庆祝一下怎么样?”她此刻兴奋得不行,哪里还有半点病号的样子,得到罗旭ok的手势之后又一脸八卦地转向身旁的同事赵齐安,“你看你看,蓝衬衫配蓝裙子,他俩穿得是不是情侣装?是不是一对璧人?” “是是是,你小点声,他们过来了!” 落日西沉,浪漫又迷离的丽江之夜来临了。 第11章 醉酒 入了夜,大研古城便褪去了安静羞涩的面纱,变身热情又浪漫的女郎。古典与摩登在这里完美结合,有小桥流水和高悬明月,也有灯红酒绿和曼妙笙歌。法翻部一行7人在临河的生蚝店狠狠敲了罗旭一笔,顺便恭喜他终于丢下上海分部负责人的烂摊子,告别资本主义阵营,加入无产阶级翻译队伍。 “后悔吗罗旭,以后可就不是大领导了,我们和德翻组撕逼的时候也没人罩了哎!” “是哦,现在去撤申请还来得及吗?” 工作后的罗旭好脾气又没架子,他虽然工作年限长,年纪却与同事们差不多,整个法翻小团队内部工作氛围十分轻松平等,大家在工作中并肩作战、晋升时互帮互助,轻松愉快的工作环境让其他分部同事羡慕不已。 罗旭在孟苏警告的眼神中把本想给她拿的生蚝讪讪放进自己的盘子里,摇摇头接上同事们的话,“敢情那些报表啊,合同啊没往你们眼前堆,你们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这title可差点要了我半条命,每天想着怎么开源节流、卖笑拉项目,想得我头都秃了,大学时候经济学学的不好,这活儿我真干不来。认输认输。” 孟苏抿下一口红酒,低头点开微信上母亲发来的视频,女儿臧思意穿着小小的和服打着油纸伞,脸蛋红扑扑的,对着镜头甜甜地叫妈妈。萌萌的小奶音惹得过路人频频回头。她笑着转向窗外,拍了张丽江夜色发过去,又发了段晚安的语音。 “每次听孟苏和女儿柔柔地讲电话,都想魂穿小Sunny,感受一下被孟女神叫Honey是怎样一种体验。”坐在一边的赵旖旎听见孟苏的晚安语音,打趣说道。她对孟苏这个业务能力一级棒、长相又出挑精致的优秀女人欣赏有加,是团队里孟苏的头号迷妹。 “是呀,每次在大楼里用午餐,孟苏走过来的时候总是有一堆男士盯着看。我有一位损友也在陆家嘴工作,三年都不怎么搭理我,自从孟苏来公司,他就三天两头说要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他,你没戏,我们司花追求者众,一边儿凉快去吧。” 孟苏对这些彩虹屁不以为意,“哪有那么夸张,都是因为不太了解我的情况吧,我有女儿…” “有女儿怎么了,你优秀貌美多金独立,不缺钱养孩子,谈恋爱只有你挑人的份儿,没人有资格用这个给你减分。“罗旭解决掉最后一个生蚝,接上了孟苏的话。“再走一杯红酒,然后去酒吧第二轮吧。” 罗旭的发言得到一众平权女同胞的积极响应。“最后这杯酒,敬法语,敬工作,敬[老娘有的是钱]的底气,中产万岁!” 7位多金单身人士结束了资本主义式晚餐,在晚风中带着微醺醉意,走进了一家装修考究的酒吧。焦琳提前订好了临河包厢,正好与方才用晚餐的地方隔桥相望。 包厢外驻唱歌手慵懒性感的声音飘进房间,钢铁直男郑斯格听清旋律和歌词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这是来砸场子的吧,在丽江唱《成都》?”犀利吐槽把正站着记菜单的美女老板逗乐了,“好嘞,待会我出去就让他换首《丽江》唱。” 比起正餐时红酒生蚝的斯文优雅,在热闹有人气的酒吧,喝着鸡尾酒聊天显然更有生活气息。 毕竟丢掉职场精英的光鲜标签,他们其实也只是一群二三十岁、将熟未熟的年轻人。 “2杯白兰地,1杯蓝色夏威夷,1杯长岛冰茶,1杯血腥玛丽,1杯激情海岸,还有吗?美女你要什么?” 孟苏对着菜单苦恼了很久,她基本不喝鸡尾酒,对这些抽象的名字实在没有概念,正打算随大溜随便报一个,身边的罗旭就抢先对着老板开口:“给她来一个玛格丽特吧。”说完他又微微侧头向孟苏解释,“你酒量太浅,就别跟着他们瞎凑热闹了,玛格丽特不那么烈。” “好的。” 酒过三巡,气氛正浓,聚会无可避免地来到了最俗气也最经典的阶段——真心话大冒险。七个人凑在一起,翻译工作忙碌又简单,一群乖乖仔们平时不怎么出入酒吧和KTV场合,然而菜鸡互啄的玩色子水反而让这个游戏达到了互相揭短、雨露均沾的设计效果。 第一轮孟苏和焦琳对垒,输掉的是焦琳,小天使孟苏问了一个“最近有没有跳槽想法“的简单问题,立马被其他人嘘声换掉,“哎哎哎这个问题不算!小学生都不这么玩儿了。问点劲爆的。大家都不准放水啊,谁放水待会就重点狙谁!” “有没有过一夜情!” “最近的睡前幻想对象是谁?” “初吻在什么时候?” 平常斯斯文文的同事们问得一个比一个劲爆,孟苏不由得摸了一把冷汗,默默端起面前的酒杯想喝一口压压惊,喝了一大口才后知后觉发现不是自己的酒。原本在起哄围观的罗旭不经意往桌上瞥了一眼,又看了看孟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你刚喝了长岛冰茶?” 孟苏的喉咙被烈酒刺激得有些痛,一边咳嗽一边压低声音说:“抱歉抱歉,刚刚手快拿错了,你要不再叫一杯?” 罗旭迅速起身去门外,再回来时手上端了一大杯水,“你喝点水润润,这酒后劲很足的,你今晚别再碰酒了,玛格丽特也别喝了。” 孟苏轻声道了谢,从罗旭手中接过温水,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灯下适宜看美人,尤其是半醉微醺、脸颊泛红的美人。喝错酒的孟苏像错闯仙境的爱丽丝,眼神懵懂迷离,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媚态。 “哎呀你们两个发什么呆呢,罗旭,快来参战,消极比赛直接判输啊!”坐在对面的郑斯格一个响指把走神走得心猿意马的罗旭喊了回来。 5分钟后,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商翻大神罗旭以0:3惨败给郑斯格,围观群众们兴奋得把一脸无奈的罗旭按在旁边沙发上,搬好凳子面对着他坐下。 “我就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做惩罚的时候都直接在原位置上,我需要坐在这里受罚?” “当然是因为我们没打算轻易放过你,抓你一次太难了,大家都想想问什么问题。孟苏,你快过来,这次再放水的话待会我们就抓着你整了啊!”焦琳一脸兴奋地拉过坐在旁边的孟苏。 “好了开始开始。” “初吻和初恋分别在什么时候?” “十八岁和二十岁。“ “???第一问就瞎说,您老怎么初恋比初吻早那么多呢?”围观群众对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满意。 “那时候在法国交换排舞台剧,女生不够多,抽签抽中演睡美人,直接壮烈贡献出了初吻。” “行吧行吧下一题,在法国待那么久,有没有尝试过浪漫的For one night?” “在法国没有,中国也没有,过去没有过,将来也不会有。”罗旭坦荡荡地回答,眼神越过前排考官,温柔地望向在后排站着的孟苏。 “回答就回答,怎么还宣誓上了?”钢铁直男郑斯格吃瓜永远比别人慢半拍,在一众同事了然暧昧的嘘声中问出了这个弱智的问题,噎得大家翻了个白眼,“永远少根筋,活该你母胎solo,快问问题啦!” “有没有过爱而不得的人?” “有。”过于简单的问题差点让郑斯格被围攻,他在群众的怒目下喝下了一整杯龙舌兰,委屈巴巴地解释,“天地良心,我就是想知道这种顶级高富帅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在爱情里吃瘪嘛。” “最后一个问题,孟苏,轮到你了。” 孟苏的酒醒了不少,她把手轻轻搭在杨悠悠的椅背上,在一众期待的眼神中轻声问出盘桓在她心里很久的问题,“你的领带夹,是初恋送的吗?” 罗旭今天并没有带领带,除了两位当事人,大家都被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搅得一头雾水。 包厢陷入了一阵沉默,罗旭起身端起那杯孟苏喝过的长岛冰茶一饮而尽。孟苏在对方望向她的温柔眼神里得到了答案,“是的。” 有了前车之鉴,轮到孟苏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冒险。她在APP里随机抽取了一张牌,翻过来的牌面上写着,“扫光桌面所有的酒。” 酒局走到现在,大家杯里的鸡尾酒都喝得七七八八,桌上只剩一点点后来玩游戏时点的威士忌,换个人抽到这张不算整蛊的大冒险牌,确实是顶级好手气。 然而护短的罗旭却坐不住了,“我替她喝吧,她酒量不行。”还没等其他人反对,孟苏就率先拒绝了他的帮助。“抽到这种牌已经是人品爆发了,你们刚刚被问得多惨呀,我可不能破坏规矩,大不了喝完回去倒头就睡。” 孟苏深吸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威士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为今夜的真心话大冒险画下圆满句点。 时针指向了11点,然而除了喝醉酒有些犯困的孟苏,其他人都还精神抖擞,没有半点想要散场的样子。罗旭担心她,出去结完帐,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打算先撤,“孟苏有些喝醉了,我送她回去,一会要是没散的话我再过来,帐已经结了。” “不用不用,回去了就歇着吧,我们再坐会也回去了。” “好。” 这次喝醉的体验十分新奇。坐在酒吧里时,孟苏只觉得眼皮特别沉,恨不得原地找个枕头睡下,走出门被风一吹就睡意全无,脑子也不昏了,眼神也清明了,要不是心跳过快,她都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个醉了酒的人。 自拱门处走出酒吧街,古镇的热闹就被隔绝在了身后。拱门外十分安静,居民区已经熄灯入眠。不远处安缦酒店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召唤着归人。 在走上通往酒店的最后一个石拱桥时,沉默了一路的孟苏停了下来,转身面向怕她摔倒,故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的罗旭,一双眼睛清明透亮。 “罗旭,其实刚刚翻出牌的时候我还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你有想做的大冒险吗?”罗旭被她没头没脑的醉话搅得有些糊涂。 下一秒,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就给了他答案。 六年前佳人婚讯传来,罗旭背包来到丽江,坐在古镇外的石拱桥上喝了一夜的酒,用一场自我放逐的酩酊大醉告别了没结果的初恋。 六年后的罗旭在同一片皎洁月光下吻到了记忆里的姑娘。他不想管这是不是一时冲动,是不是酒精作祟。此刻鼻尖相对的灼热呼吸是真,醇厚的威士忌香味是真,怀中的佳人是真,寂静深夜的心跳声是真。 他想要回到酒吧,重新回答那个真心话的问题, “你有爱而不得的人吗?” “没有。” 第12章 雪山 孟苏在法国的家紧挨着香榭丽舍大街,每到周末,苏媛就会牵着小孟苏的手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散步,给她买最可爱的衣服和最好吃的冰淇淋。这么多年过去了,孟苏都还记得那条长长的街道,记得冬季温暖和煦的阳光、夏日斑驳的树影、春夜璀璨的灯光和金秋灿烂的落叶。 圣诞夜时,大道两旁的树木枝丫都会挂满灯光和彩带,树下灯前总有深情接吻的情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条法国最知名最浪漫的大道不仅有最好吃的甜点,最当季的衣服,还有街头最浪漫的爱情剪影。苏媛从来不会蒙上孟苏的眼睛,只在一次孟苏对着一对接吻老夫妇投去好奇的眼神时打断了她,温柔的告诉她这样不礼貌,“即使垂垂老矣、两鬓斑白,也拥有亲吻爱人、小鹿乱撞的权利。 希望我们苏苏,以后也能碰到这样绵长又无畏的爱情,永远保持心动和亲吻的冲动。” 那时她并没有完全理解母亲的意思,只是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望见橱窗里想吃的蛋糕时,轻轻踮起脚尖,吻了吻甜品店的玻璃。 这二十年,懵懵懂懂的女孩逐渐长大,经历过爱情、埋葬过婚姻,憧憬过、失望过、心死过。 有一个人,在她花团锦簇时衷心祝福、坦荡鼓掌,遭逢巨变时默默支持、耐心守护。帮她捡回丢掉的人生,默默记下她的“想去”,悉心保存她的礼物,绅士又克制地收起自己滚烫的心意,让她不要给自己爱情以外的回应,“毫无顾虑地往前走。” 他温柔但坚定地告诉她自己值得被爱。 今夜月色太美、时机太对,孟苏在酒精的刺激上放任了自己情绪的翻涌,像小时候一样,勇敢地踮起了脚尖,吻向了自己想要的那块蛋糕。 罗旭在短暂的怔忪后迅速反客为主,一把抱起孟苏坐上拱桥的栏杆,四目相接,他的眼神里有不可置信的喜悦。对视片刻,他一把抓住孟苏抚摸他眼角泪痣的手,轻轻低下了头。 耳边是绵绵的蝉鸣,脚下是淙淙的流水。孟苏微微仰着头回应对方从温柔试探到激动炽热的吻,扶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紧,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绸制的衣物传向皮肤,暧昧旖旎的温度烫得她血色漫上了耳垂。 唇齿纠缠、呼吸相接,孟苏在万籁俱静、星光点点中感受到了一夜鱼龙舞的热闹。 好的爱情绝不会让它的信徒寂寞。 孟苏是被酒店的Morning call叫醒的。今天的行程是玉龙雪山。雪山常年隐匿于云雾缠绕之中,且入山之路九曲连环,大家决定早去早回,躲过入夜行车的困窘和到了夜间会格外强大的高原反应。 因为宿醉,醒来时孟苏头疼欲裂,半躺在靠背上发了半天呆脑供血才恢复正常,共同回到脑海中的还有昨夜的一些记忆,淙淙的流水、温暖的月光,还有树下相拥的倩影、温暖的唇…最后的最后,她口干舌燥、眼神迷离,浑身瘫软如泥,被罗旭抱回了酒店。 孟苏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样的画面联系在一起,她的情感和罗旭一样克制内敛,之前与臧南的关系中一直是对方掌握主动权,她被动地接受追求,接受爱意,朴素笨拙地以牺牲和守护给出回应。可昨夜她这千年铁树开了花,在星星和月亮的见证下借着酒劲“轻薄”了一位良家少年郎。 太羞耻了,羞耻到不想见人… 孟苏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迅速收拾好自己,带上一件棉质大衣打开了房门。一出门就看见搅乱她心底一池春水的男人。 罗旭穿着一身登山服,背靠在墙壁上假寐,听见开门声迅速睁开眼,笑着上前接过孟苏的大衣,“早啊。” 孟苏稳了稳心神接上话,“嗯,怎么在这里等着?等很久了吗?” “怕你醒过来钻牛角尖跑掉了,在这里堵你。” 她好不容易才褪下的红晕再一次泛上脸颊。 “孟苏,一个并没有喝醉的男人吻了一个女人,如果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未免也太轻薄放肆、不尊重人。我知道你脸皮薄,但是我不想你胡思乱想,对我的感情失去信心,所以这件事情我来提,也只提这一次。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之前说过的话没有变,你还是可以继续考虑,不要因为这个小插曲打乱自己的节奏。” 孟苏无言,明明喝醉了乱来、打破平衡的是她,罗旭却又把事情归在自己头上,怕她没考虑好,怕她有心理压力,帮她卸下所有应当属于她的包袱。 孟苏点点头,一路沉默地跟在罗旭身后进了电梯,眼神放空的盯着电梯显示屏里不断下降的数字。 十,九,八,七,六… 在数字跳转到5的时候,她突然转头,踮起脚尖捧住罗旭的脸,在对方唇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今天我没有喝醉。” “叮”,电梯到达一楼,孟苏抽出罗旭手里自己的大衣,顶着羞红的脸抢先一步走出了电梯。 罗旭过了好久才回神,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垂,有那一瞬间他希望自己不是一个高尚的绅士,不管不顾地抓住这个夹杂着复杂情绪的意外机会,下一秒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邪恶的想法。 陌上花已开,佳人也会缓缓归,他们来日方长。 玉龙雪山距离四季如春的丽江古城仅不到一小时车程,却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的另一个世界。入山的车路蜿蜒曲折,幸亏罗旭定了两辆7座SUV,宽敞的环境降低了旅途的不适感。 赵旖旎一边吃着面包一边闲聊,“罗旭,您这未卜先知能力不错啊,还好定了两辆七座车,大家分开坐着舒服,如果直接两辆小轿车或者一辆七座挤着坐,大家估计要吐倒一片。 对了,你们吃不吃面包啊,我看大家早上都起晚了没吃饭,垫垫肚子不容易晕车。” 前排的罗旭转过头,不客气地拿走一个面包,“谢啦。我看雪山海拔高,怕到时候有人高反需要提前返回,两辆车备着有备无患。“ “啧啧啧,真会照顾人啊,怪不得我司一众单身小姑娘一提到你就脸红。“ “嘿,这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帅吗?” 孟苏一边吃着面包,一边翻看母亲发来的东京旅行照片,见状探身拍了拍罗旭的肩膀,“你别回头了,小心晕车。” 玉龙雪山是北半球维度最低的雪山,主峰扇子陡海拔5596米。传言玉龙是纳西族的神山,因宗教信仰及地势险峻的原因,至今无人攀登征服。 车辆到达山脚,他们乘着当地游览车,一路沿着蓝月谷向前,在环绕的湖光山色中到达缆车集散地。罗旭从导游手中接过7张往返缆车票,收敛起自己温和爱笑的眉眼,异常严肃地说,“别嫌我啰嗦,旅途有任何不适马上原路缆车返回,司机和导游我都安排好了。” 一行人点点头,跟着导游一起坐上了缆车。到达山顶时正值正午时分,晴空万里,光芒万丈。阳光铺满了整座山谷,有一种壮丽又宁静的美。 导游是个可爱的年轻姑娘,兴奋地向大家介绍,“今天来的是时候,下了好久雨,我都没想到今天天气这样好! 你们有没有听过纳西族一米阳光的传说?传言每到秋分,神灵就会赐予人间最完美的爱情阳光,如果那天玉龙雪山云开雾散,阳光铺满山谷,每个沐浴到阳光的人就都可以得到最圣洁美好的爱情。 我就是为了这个故事来玉龙雪山做的导游,可惜四年了,从来也没曾得见秋分的一米阳光。今天虽然不是秋分,但我想如果一米阳光真实存在,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大家心里有没有想要获得圆满的爱情?对着风神许愿吧,它会把最美好的祝福带给你们!” 见到雪景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海拔过高,除了罗旭、孟苏和郑斯格,其他几位同事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高原反应,决定提前返回山脚处休息。郑斯格有着神奇的理工男思维,对于景点只有到此一游看过拉倒的心态,因此主动请缨,和导游小姐姐一起带着几位高反同事先下缆车。 “小心些,到了山脚等我们一下,我们拍完阳光马上下来。” 送别提前返航的同事,罗旭和孟苏继续前行.越往高处走,周围的行人越少。下午2时,他们在手机悠扬的乐声中来到了冰山公园海拔最高的界碑。 4680米,已是玉龙向游客敞开怀抱的最高极限。孟苏带着墨镜,站在4680米的界碑旁,望着远方隐匿于云雾之中、与玉龙遥遥相望的哈巴雪山,轻轻张开了双臂。 在大自然波澜壮阔的美景前,人类的一生是如此的渺小普通,又是如此绚烂不同。 “孟苏,一起照张相吧?” “好呀。” 罗旭轻轻按下快门,记录下这个美好的瞬间。照片中两人戴着墨镜却遮不住满满的笑意,阳光温柔地洒在身上,微风吹过,扬起根根透着光的发丝。 日月相合、同辉同映,他见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米阳光。 第13章 电话 回到古城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几位同事因为高原反应提前回房休息,郑斯格和导游小姐姐聊了一路电子游戏,到了酒店就约着一起去探店丽江的老式游戏厅。一来二去,罗旭和孟苏又在有意无意的巧合中被剩下了。两位作息规律身体棒棒的帅哥美女相视一笑,决定稍作休整,趁着天还没黑,逛一逛白天的大研古城。 来过一次的罗旭自觉充当起了孟苏的临时导游,“我之前来这儿时候吃过一家很好吃的奶酪店,本来以为这么多年早关了,刚刚点评上搜了一下发现还在,而且还成了网红餐厅,要不要去尝一尝?” 两位吃货一拍即合,回房间放了东西就直奔目的地。 甜心奶酪位于古城最深处,位置十分隐蔽。六年前罗旭来到丽江,浑浑噩噩逛到尽头,才误打误撞地进了店,食物如何刺激味蕾的,说实话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尝了一口后,就在大众点评上做了标记,想着下次向小师妹推荐。刚兴致勃勃点完收藏,下一秒笑容就凝固了,是啊,他的小师妹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妻子,自然会有另一个人带她尝遍天下美食,还有他什么事儿呢? “回神啦。“坐在对面的孟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想起上次过来的时候,觉得命运很奇妙。”罗旭挖了一勺奶酪,“还是记忆里的味道,一样的装修,连进门处的风铃都还是那一个。就是人变多了,我那会来的时候店里都没什么人。” “酒香不怕巷子深呀。我吃着味道,觉得比上海许多网红餐厅也不差的。” “喜欢就好,等最后一天再过来打包一份,带回去给思意尝尝。她这方面随了你,也是个甜食小公主。“ 孟苏又被逗笑了,她发现自己的笑点变得越来越低,有时罗旭说了一个冷笑话,全办公室都冷漠脸,她却能迅速get到笑点笑出声。 罗旭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看来我在逗你笑上还挺有天赋。我再接再励,以后早点退休去拜郭德纲为师,等出师了天天给你讲相声。” 以后,真是一个让人想到就嘴角上扬的词。 罗旭的好润物细无声,饱含尊重、包容、克制的爱意驱散了霾在她头顶的迷雾,让她看到了那片清亮的星光。她想自己已经休息得足够有力气,有资格重新启程,畅想以后了。 “思意在日本玩得很开心,听她姥姥说她还精心给你带了礼物。” “是吗是吗?迫不及待要看了,她们和我们一天回来对吧?“罗旭正准备吃掉最后一口奶酪,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推开桌上的奶酪,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望着孟苏。 孟苏:… “罗旭,你知道你今年多大吗?我看你这样子可以回去和思意做同学了。” “孟苏啊,你每天见到我烦我吗,我丑不丑?” 孟苏被这个不着调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你这什么奇怪的问题,我今天有做什么事情给了你这样的误解吗?如果你是说雪山上,我可能得再次强调一下,真的是因为我对光比较敏感睁不开眼睛,才会没看见你张开的双手…” “嗨不是不是,我就灵机一动卖个萌。” …灵机一动,那你可真棒棒。 心动中的人总会变得格外幼稚,无论是莫名其妙就被逗笑的孟苏,还是“灵机一动”卖个萌的罗旭,都和平日在CBD西装革履、严肃认真的精英形象相去甚远。 “我就是想说,如果不烦我的话,周末带着思意一起去我家吃饭啊,叔叔阿姨要是有空也可以一起去。最近暑假,我妈这个退休老知识分子宅我这儿了,我爸在实验室里忙,她不忍心烦他,就天天过来念我。她还一口咬定我这时候出来outing就是为了躲她。天地良心啊,我这可是早就定好了的… 你也知道,我妈最喜欢你,第二喜欢思意,周末过去吃饭帮我转移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吧。刚好我妈和孟教授都是同行,可以多聊聊。她有人聊天,就能暂时放过我了。不然你可能下周一就见不到我了...” 罗旭半点没有夸张,林老师和自家独苗儿子可以说是相爱相杀到人尽皆知。孟苏吃着奶酪,突然起了逗逗他的心思,“想拉我们去给你档炮火啊,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忙?林教授骂的是你又不是我。” “你舍得我被骂吗?” 大概是聊high了,罗旭下意识地就接了这么句没正行的话,话一出口就后悔得向扇自己一巴掌。孟苏对他有好感,他们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但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心里的小人向他吐着口水,呸,油腻!让你少看点偶像剧你还不听,这下翻车了吧。 他干咳两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找补,“咳咳,小思意反正肯定舍不得。远在东京还心系她罗叔叔呢。” 对面的孟苏显然比他淡定,她好笑地看着罗旭,在这厮变化丰富的表情里脑补出了他的内心戏,随后憋着笑点头,“好呀,我回去问问爸妈,先暂定这周六?” 接下来的两天行程延续了本次旅行悠闲欢乐的气氛,周三他们坐了4个小时车,去了近年刷遍朋友圈的旅游胜地泸沽湖。一行人在秋水长天一色的湖光山色中留影,走过摩梭人著名的爱情圣地走婚桥,在小镇的明信片里寄出了一份份思念和感动。脑子缺根筋的郑斯格终于在自己开了爱情的的窍后,慢热地意识到了司花和领导之间的暗流涌动,在临行前的篝火晚会时加入了起哄后援会,一次次把羞得满脸通红的孟苏推进罗旭的怀里。 山中不知日月,四天假期转瞬即过,周四下午4时,法翻部在安缦门口拍了最后一张合照,随后启程返航。回去的路上女同胞们兴奋地交流着自拍和修图经验,郑斯格捧着个手机和导游小姐姐聊得不亦乐乎,赵齐安温柔地和女朋友交代着行程,“嗯,今晚8点多就到啦,给你带了礼物。” 林教授直接略过垃圾堆里捡来的儿子,打电话来和孟苏商量周六聚餐的食材准备,“思意爱不爱吃牛排呀,喜欢吃草饲还是谷饲?你呢,喜欢慕斯蛋糕还是鲜奶蛋糕?” 然而这场聚会并没能成行,登机前一个意料之外的来电搅乱了他们的计划。 彼时孟苏正在休息区的会议室里和罗旭焦琳交流项目的事情,突然蹦出的来电提醒让她表情瞬间凝固,她长舒一口气,接起电话,“喂,邵阿姨?” 电话那头陷入一阵沉默,良久才传来一声叹息,“苏苏啊,你如今已经不愿叫我一声妈了。” 对面的罗旭很快从孟苏尴尬的表情中猜到了对面的人是谁,他没顾上隐藏心意,当着焦琳的面探身握了握孟苏的手,随后起身,“焦琳,我们过去餐区聊一下实习生考核的事情。” “哦,好的好的。” 会议室只剩下孟苏一人,安静得能听见电话对面一阵阵的叹息声。前婆婆邵音琦与她并无龃龉,对她也算体面友好,但她已与臧南分道扬镳多时,实在叫不出一句妈妈。 何况是在罗旭面前。 “您永远是思意的奶奶。她时常念着您的,您好好照顾身体,等有年假休,我带思意去看望您。” “好,好…”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很奇妙又很脆弱,孟苏和邵音琦曾经有着十分亲近的关系,爱着同一个男人。婆媳曾经相处十分融洽,但维系二人关系的纽带一断裂,她们就迅速成为这茫茫人海中两条平行线,再见面时除了一句好久不见,也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讲。 “邵阿姨,您今天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听臧南说,你现在在休假呀,我刚刚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没打扰你吧。” 这句看似温和却话里有话的问话让孟苏皱起了眉头,虽然出声的有两个人,但邵音琦想问的显然只是罗旭。 这家人的三观委实搞笑。自家儿子婚内出轨花天酒地他们不管,早就离婚的儿媳妇“疑似”有了新恋情,他们就迫不及待暗戳戳地来询问升堂。荒谬,无聊! “是的,我在休假。刚刚电话里的是我的师兄罗旭。”孟苏略去焦琳,给出了对方一个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答案。 邵音琦显然没有预料到孟苏会这样坦承,作为一个常年与丈夫身边花花草草斗争的宫斗专业户,她敏锐地察觉出了孟苏对这个话题的反感。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休息室传来航班的登机提醒,像是意识到孟苏即将挂断电话,对面的人终于打破沉默,急急地开口询问,“苏苏啊,阿姨想求你一件事情。臧南胃出血住院了,你能过来看看他吗?” 第14章 摊牌 7月初,上海下起了雨,不远处的医院在淅沥的雨点中显得格外萧索。车内的人静静地盯着雨刮器发呆。 “这里停车有点挡路,我待会把车停在地下室,快下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罗旭熄了火,递给孟苏一把雨伞。 孟苏回神看了他一眼,随即低下了头,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接下雨伞。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不懂事,真的是被宠太过,才会在罗旭问需不需要陪她一起来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点头。她和前夫一地鸡毛的事情,为什么要把罗旭扯进来?就因为他人好,就因为他喜欢自己,就可以这样任性吗? “对不起…” 罗旭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孟苏的头发,“你又不是要去和他复合,就算是,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没有人规定感情的付出一定要有回音。 他顿了顿,又带着笑意逗起对方,“三字圣经不只对不起一个,我比较期待你和我说另一个。” 孟苏的耳朵成功泛红,她抬头拿起雨伞,开门前轻声说了句“我尽快回来。” 车内突然安静了下来,罗旭笑着把车开进停车场,打开车载音乐,把座椅放平开始听歌。男女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奇妙,在双方推拉试探的阶段,他害怕慢热的孟苏又一次会错他的意,得知她与臧南相见会马不停蹄赶去,生怕她离开,生怕她受欺负。 关心则乱,对她过往遭遇的心疼,让他险些忘了孟苏是一个怎样独立坚强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耽于过往,不畏惧将来,她可以干脆利落地离开一段错误的婚姻,可以直截了当面对自己的心意,以超出他期待的勇敢和坦荡向他走来。 她不仅是记忆中的初恋符号和爱而不得的惘然情思,更是可以与他事业并肩、灵魂相契的灵魂伴侣。 春天来了,一株能在寒风中傲立的腊梅,不需要多余的挡风玻璃。 奢侈的高档私立医院人流量并不大,住院部十分安静。孟苏拎着一篮水果轻轻推开了4楼VIP病房的门。 臧南半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草坪,草坪上有孩子在嬉闹,不远处的男人拄着拐杖给女儿拍照,女人搀扶着丈夫,这样温馨的场景让他没来由地心烦,母亲出门去打电话迟迟未归,他正打算自力更生,掀开被子去关窗,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循声转头,看见了心心念念的访客,孟苏。 “请进。” 孟苏轻轻把花篮放在桌子上,在病床旁坐下。 “你怎么来了?” “邵阿姨给我打电话,说你胃出血住院了。我想着既然知道了,你也在上海,总应该过来看看。我猜你不愿意让思意看见你生病的样子,就没带她来。你要是想见她,我让她姥姥带她来。“ “不用了,小毛病,不去吓唬她了。” “好。你也注意身体,即使工作需要,喝酒也量力而行吧。” 臧南有些恍惚,从提出离婚开始,他们已经半年没有坐下来像这样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明白,你也是,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说,你和思意始终是我最关心的人。今天雨下这么大,你自己开车过来的吗?还是打车?” 孟苏剥水果的手微微顿了顿,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臧南没有得到回应,停顿了一会又起了个话题,“你刚休假回来吗?丽江好玩吗?” “你怎么知道我去丽江了?”孟苏闻言扬眉,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惊讶和防备。这次旅行实在太过旖旎暧昧,拍照及寻觅美食都由罗旭一手代劳,照片在他相机里还没来得及导出来,加上她一向不喜欢发微信,朋友们多半不知道她去了丽江。 “我一个朋友恰好是罗旭的朋友圈好友,昨天看见了他发的照片。”臧南解释道。说罢他又看了看孟苏的眼色,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看分享出来的图,你们住的是安缦,看来公司对你们团队很满意,恭喜你啊,重返职场如此顺利。” 呵,在假惺惺试探这件事情上,他们臧家人真的是一脉相承的好功力。 “臧南,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确认我这次是不是和罗旭两个人出去的,对不对?商会见面叫走罗旭,大概也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吧? 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会胃出血住院。你在机场看见我和罗旭,罗旭呛你一句,你觉得前妻迅速开启第二春,你脸上没光了,所以自导自演苦情戏,把自己喝进医院,好站在道德制高点,心安理得地在心里谴责我的不懂事,是我没能顾及好你的心情,没能苦兮兮地继续和你虐恋情深?” 臧南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着孟苏带着几分怒意的嘲讽表情,他本就虚弱的胃又抽抽地疼了起来。那时叫走罗旭,是他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作祟,若不是罗旭打断,他或许会用卑鄙的方式宣誓早已不存在的主权;放任自己喝醉进医院,也确实存了让人心软回头的暗黑念头,孟苏那样心软,他们又共同孕育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只要他认真道歉和悔改,挽回旧爱或许也不无可能。 这份见不得光的心思被孟苏直截了当地戳破,他在羞恼之余,又生出了一股奋不顾身的孤勇。刚提出离婚时他觉得孟苏会后悔,自作聪明摆好了等对方回头的姿态;孟苏离开北京时他觉得自己不是非她不可,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然而离开了他的孟苏越活越精彩,事业顺风顺水,身边也出现了非常合衬的对象。有些话今天不说,出了这扇门或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 “小苏,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我做错事刺伤了你,也请你不要将我想得这样坏。从牵着你的手走进婚姻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打算再娶其他人。就算到了今天也是这样,你是我唯一爱的女人。从前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我很后悔…“臧南越说越激动,朝思暮想的人此刻近在眼前,她比从前更漂亮了,明艳夺目,光彩照人,然而他却缺席了这段精彩纷呈的人生。 “我给过你机会,我这个人眼睛里一向揉不得沙子,但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两年。期间我一次又一次隐晦地提醒你,你不放在心上。你是觉得我已经辞职,又有了孩子,没胆子和你离婚吧。看到我真的走了,才开始后悔着急,你真的爱我么?你爱我会让我那样难堪么?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共产主义,可以守着一句他精神没出轨欺骗自己过一辈子?” “是我太自负,我们两人对待婚姻的态度和观念有很大差异,但这并不是实质性障碍,我可以为你做出改变,这半年来,我已经再也没有和…” “臧南,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等到一句没关系。你学会了放弃这种无聊的花天酒地生活,这很好,我为今后的臧太太感到开心。但这和我没有关系了。”说完这句话,孟苏站起了身。 臧南伸出去的手绝望地垂下,没来由地,他好像猜到孟苏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离婚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半年前就不爱了,我已经move on了。如果你没有,那我只能说很遗憾,但很抱歉,我不会回头了。 我心里有了人,遇见了很好的缘分,开始期待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以后。今天过来见你,是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但来路上的每一刻我都在担心,担心那个人因此受到伤害,担心他因为等待太久而离开,很想立刻回到他身边抱着他说对不起。 臧南,我们已经不同路了,祝你一切顺利,保重。” 罗旭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循环了第N遍Lucky之后,终于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开门声。“回来啦?”罗旭揉了揉已经有些发红的额头,探身帮孟苏寄上安全带,随即准备启动车离开。 “等一下再开吧。”孟苏握住了罗旭按在方向盘上的手。 “好。” “上大学那会我特别喜欢梁静茹,去看过她好几场演唱会,有一次现场,她唱《会呼吸的痛》唱到哽咽,那时候我没太理解,但刚刚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满满都是这首歌里的歌词。”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孟苏轻轻哼起那首歌,“你没说,你也会软弱,需要依赖我..."。她越哼声音越小,到最后轻声说,“罗旭,其实你也会紧张不安的吧。 离婚的时候,我妈妈,一个一辈子没打过人的人扇了臧南一巴掌;可心听说我要来见他气得挂了我电话拉黑了我微信,你的心情应该也是一样的吧,那天臧南大概和你说了不少难听话,你一句也没和我透露过自己消化了,即使被他无理对待也怕我难堪忍下了。你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要不要陪我一起来的呢?我对你太任性了。” 罗旭握着孟苏的手越来越紧,“你不要多想。来见他很正常,循着自己心意做就好。” 孟苏并没有接茬,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你是真的爱甜点吗,还是因为我喜欢,所以十来年养成习惯了? 你是真的觉得来日方长,无所谓我什么时候走过来,还是只是为了照顾我的不够勇敢? 甚至我喝醉酒亲你,你也可以全揽在自己身上,没猜错的话,你那天是不是在门口守了我一夜? 刚刚在电梯里的时候,我脑子里就盘旋着这些问题,我开始害怕了,害怕你突然察觉到了委屈,害怕你对孟苏这个人失望,害怕你受不了这样的暧昧不稳定转身离开。” 孟苏探身抱住罗旭,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为什么要用来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无辜的我和你,压抑心动的感觉呢。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但是这种风险不该是你一个人承担。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罗旭,我想好了,我要走过来了。” 第15章 慈善 “啧啧啧,你就出来一天,这都给你发了多少条信息了?手机给我,我来和他说,懂不懂什么叫做恋爱的距离呀?”詹可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伸手就要去夺孟苏的手机。 孟苏微微侧身躲过攻击,“好啦好啦,我和你道歉,我不该看手机好不好?7月头上林老师邀请我们去吃饭,结果那天没成行,原因你也知道,爽约这件事情我一直蛮不好意思的,结果七月工作又一直很忙,一拖拖到这周日,这次好不容易能聚起来,刚刚罗旭和林老师在超市买明天聚餐的东西,就顺带来问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不是也作为他爸妈喜欢的女演员荣幸地受到了这次家庭聚餐的邀请嘛,怎么他不来问我呀?太不上道了,女朋友的闺蜜票也是非常重要的好吗?不尊重本宝宝的意见也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抢我闺蜜,真小气,我几个月能见你一次呀,他可天天都能见你呢!”詹可心显然没有打算这样放过孟苏,好友挥别垃圾前夫展开第二春,她兴奋地不行,一句接着一句地逗她,“有没有觉得对不起我?说一个恋爱小细节我就原谅你们。” 天使小助理非常及时地打开保姆车的车门,救了孟苏一命。“可心姐,B组那边也杀青了,导演喊你过去拍杀青照,孟苏姐,你要一起过去吗?“ 九月“秋老虎”余威犹在,横店的温度高到离谱,詹可心一下车就开始冒汗,她拿着迷你电吹风转头对身后的孟苏说,“我决定原谅你秀恩爱了,这么热的天跑过来看我,我一定是你最爱的那个宝宝,不对,仅次于思意的那个宝宝。” 孟苏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揽住她的胳膊,“你是你是,我这么不喜欢镜头的人为了你这都去做群演了,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呀?” 詹可心七月初进组了一部电影,前些日子刚从孟苏嘴里套到她开启新恋情的消息,就缠着要孟苏找个周末过来探班,顺便“老实交代过程”。恰好新戏导演是业内有名的快手,9月初就要杀青,孟苏直接在周五下班后坐罗旭的车去了横店,打算接上詹可心回上海,周日一齐去林老师的家庭派对吃饭。下车前她特意嘱咐罗旭不要来接,“可心最近特别兴奋,可别让她抓着你,不然你就别想回上海了。明晚我直接坐可心的车回去就好。” 谁知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詹可心坑人。孟苏刚进组就被鬼才导演盯上,说她长相精致上镜,邀请她客串电影里一个角色。损友詹可心坑人无止尽,跟着剧组人一起起哄,硬是推着孟苏在杀青日奉献出了自己的电影处女秀。 孟苏跟着“詹老师”体验了一把剧组热闹的杀青宴,在傍晚启程回上海。 进了上海市区,詹可心问起干女儿的消息,“思意呢?一会到你家了我下车去看看她,好久没见了,想死我了。” “臧南来上海出差,今天他带着思意去迪士尼玩了,明天才回来。” “又来上海出差,他怎么不干脆住上海啊。他这人就像网络游戏里那种不停加血的怪兽,又丑又能熬,死活不下线,烦死人了死渣男。” 詹可心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小林,麻烦你下个路口直接下高架去思南公馆。那反正思意也不在,你今天去我家住好了,昨天赶了一夜戏,都没好好和你聊天。” “好的。我待会给爸妈去个电话。你别这样说臧南了,他是思意的父亲,对思意也很疼爱,来见一见女儿实在很正常。如今交通这样便利,我俩共同朋友又多,总会碰上,就坦坦荡荡作为臧思意小朋友的父母联系就好。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罗旭不会多想,相信我。” 7月一别后,孟苏很久没有得到臧南的消息。直到她账户莫名其妙又收到一大笔钱,臧南委托的律师约她见面,告知臧南想将北京的别墅也转到她名下。 她在无奈中拨通了臧南的电话,礼貌地告诉他离婚时他已经足够慷慨,自己如今收入不菲、生活富足,实在不需要第二次分配。然而不管孟苏怎么说,臧南始终就一个观点,“我是过错方,补偿你多少都是应当的。房子是想给思意的,她在那里出生,给她留个念想。”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孟苏收下了钱,但拒绝了房子的过户请求,“给思意的房子,等18岁问过她的意见再决定。你是她父亲,到时由你过户给她也是一样的。” 次日她便去了妇女儿童基金会,匿名将臧南打的这笔钱捐了出去。希望这笔钱能够帮助许多客观条件不如她的女性,在事业、家庭和社会舆论的夹缝中生存得更体面一些。罗旭全程陪同,在她办手续时认领了一位和臧思意差不多大的贫困山区女童的定向帮扶,“世间多疾苦,女人尤其是。我能帮一个是一个,也算是给我爱的女人们攒福报。”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孟苏每次回想起罗旭在车上把资助卡片给她看,并对她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都会忍不住心动。 刚成年的表妹房间里贴满了被詹可心嫌弃演技的小鲜肉的海报,每天挂在嘴边的是我家哥哥眼睛里有星星“,那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三十而立的年纪,也曾经与世界为敌,也曾经和年少轻狂握手言和,但无论十年前还是现在,罗旭的眼神始终清澈,始终闪耀着光芒。 他以赤子之心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孟苏这个女人,担得起一句归来仍是少年。 “回神啦孟花痴!啧啧啧,你前三十年活得老僧入定,慢热温吞,到现在才算是开了花痴的翘吗,当着我的面明目张胆地走神!!” 车驶入了思南公馆,孟苏红着脸试图掩盖,“我没有,我只是…” “别说谎,你从小到大都说不了谎。刚刚笑得那么春心荡漾的,不是想罗旭那你就是精神出轨了╭(╯^╰)╮” “可心,车上还有人,你给我点面子啦,待会到了家,想怎么盘问我我都招,我和你保证,今晚绝对不再接他电话,girl’s time好不好?” 詹可心还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孟苏接起了一个电话,“喂,霁月,怎么啦?嗯有空...你说什么?!你快联系欣冉!我马上来公司!” 她着急忙慌地挂完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詹可心就对着正准备把车停进车库的林师傅说,“小林,可能要麻烦你再辛苦一下,送孟苏去趟陆家嘴,送完人你就回家吧,明天放假哈。”交代完司机,她又对着一脸抱歉的孟苏说,“快去吧,忙完早点休息,我现在允许你给罗旭打个电话,叫上他一起加班,说不定还能早点睡。” 孟苏来不及客气,直接和下车的好友打了个招呼,就直奔陆家嘴。 孟苏一向十分尊重私人时间,非特殊情况绝不会扰人周末,也很少大声和人说话发脾气,然而实习生杨霁月在电话里颤抖着声音向她通报,7个月来零投诉零失误的法翻部,今天摊上了大事儿。 法翻部7月从总部空降了一位新员工姜欣冉。她家世显赫,外婆是沪上名媛,父亲是英翻界知名大拿,Top2+海外顶级名校的教育背景也算符合要求,然而罗旭从第一天起就非常反对这个调令,“我还在北京时候她被家里人塞进来做过实习生,眼高手低、心高气傲,小心思多,工作心思却粗的不行,根本不qualified。”然而总部直接用一句不走你们费用,总部承担把他的反抗给压了回去。 8月上旬法翻部接了一家知名法国化妆品牌的广告宣传词汉化工作,项目当时由孟苏主承,她结合诗词做出了一次完美的广告词翻译,客户十分满意,直接将集团三季度的法中双翻工作交给了Transcorp上海团队。 事情到这里都算顺利,然而后来的走向却有些失去控制。来了公司一个月,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见到前辈连头都懒得点,又号称不愿意通过家里关系拉业务,要展现自身实力的姜欣冉直接一纸邮件向总部投诉,说上海分部抱团欺压新人,让人坐冷板凳。 外资公司对于职场暴力话题一向敏感,加上投诉人背景又特殊,没多久总部的处理邮件就下来了,每个人手中都被要求交出一个手上正在负责的case,孟苏被划走的正是8月她一己之力拿下的这家化妆品公司订单。气得焦琳在办公室大骂,“要这么多吃相这么难看也不怕噎死,口口声声说要靠自己,发出去的邮件就差在自己脑门上写,我是谁谁谁女儿了好吗?!” 孟苏不缺钱,在业内也有口皆碑,比起丢单,她更害怕的是姜欣冉出错。出于能有个人double check的想法,她把自己的实习生、一直跟项目的杨霁月安排过去帮忙,然而大小姐不领情,也根本瞧不起小小实习生,除了端茶倒水,发邮件交文件根本不给对方参与机会,直到小姑娘例行查邮件才发现问题—— Transcorp会给每个邮件取项目代号并建立邮件组,方便进行沟通跟进。姜欣冉这位神人,直接把给Alle项目组的文件发到了Alpes项目的邮件组。 第16章 职场 从接手项目的第一天,姜欣冉就把实习生从邮件组里删除了。小姑娘对此后的项目情况一直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结果周六晚上手机上冷不丁收到一封项目邮件,她好奇点开,看到收件箱倒吸一口凉气,急忙给孟苏和Alpes负责人打了电话。 周六夜晚难得不堵车,孟苏赶到公司的时候刚刚八点半,十分钟前罗旭在工作群里发了11点公司开会的消息,此刻他神色凝重,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听对面的实习生抽泣着讲来龙去脉,小姑娘的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有些颤抖,“我看欣冉姐这周几个项目重在一起了,周五晚上我离开前问欣冉姐需不需要我打个下手,她说不需要,我当时应该再坚持一下的…欣冉姐估计加了一整天的班,发出去邮件就睡了,电话一直也没打通…” 罗旭心情不佳,但面对惊慌失措的实习生还是挤出了笑容。他起身给她接了杯水,又给赶到的孟苏开了门,“你是实习生,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也受了不少委屈。出事了第一时间联系我们做得很好,现在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有件事情要拜托你,2个小时内联系上姜欣冉,让她11点过来公司见我。” 孟苏上前拍了拍杨霁月的肩膀,“这个事情不怪你,前辈们之间的事情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了。联系欣冉的事情我已经和焦琳说了,她来接手,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周一回来继续跟着我好了,我会和Susan说,不会影响你的暑期考评。” “好的,谢谢孟苏姐,谢谢罗总。” 送走实习生,罗旭摊回办公椅上,仰望着天花板苦笑,“我刚在楼下的超市买东西,莫名其妙收到邮件,点开的心情和我们小实习生是一样一样的,姜欣冉可真是个神人,放眼整个翻译界,近3年她是唯一一个干出这么大错事的,是个人才。” “我过来的路上联系了技术部,他们说你已经通知撤邮件了,结果怎么样?” “还好是周六,看得人不多,发了10个外部收件人,9个都撤回了。幸运又不幸的是,剩下的那个是项目组老大。” 孟苏倒吸一口凉气,“金总?他确实查邮件查得勤。两家公司行业天差地别,他为人也正派,倒是不会泄露文件,但是…” “但是他会怎么想我们Transcorp呢,今天能把Alle的邮件发去Alpes,明天就能把Alpes的邮件发给别人。我们辛辛苦苦经营大半年的口碑,也赶不上姜欣冉这么一造。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啊。”罗旭的眼神里难得出现了一丝疲惫和无奈。 孟苏走上前弯腰抱住罗旭,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开口,“我想了一路,不能抱着侥幸心理,Alle的客户有权利知道真相并且获得道歉,我想打个报告,周一去Alle登门拜访。”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已经通知了总部,半小时后全亚太区部门负责人开会。Alpes那边,我和金总私交不错,刚刚我给他打电话说明了情况,约了周一见面道歉。姜欣冉必须要处理,这份责任,上海office也要扛下来。”罗旭轻轻拍了拍孟苏的背,半哄半劝地对她说,“你先去我车上休息一下吧,等总部会议结束了,还要辛苦大家11点开部门会议。” 孟苏笑着亲了亲罗旭的额头,没有接他的茬,“不去了,今天小半天都在詹可心车上睡,脑子很清醒。我去Pantry给你泡杯咖啡,你先靠着桌子眯一会。今晚一晚上的大会呢。” 晚上10点,姜欣冉到达公司。或许是知道犯了大错,她敛去了一身嚣张跋扈的气焰,整个人显得瘦弱又单薄,发丝微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叫醒就赶了过来,红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看得出熬夜的痕迹,她一言不发,在茶水间离孟苏最远的位置坐下。 孟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不是个好的翻译、好的同事、好的后辈,但确确实实是在努力工作,只可惜努力错了方向。 十分钟后,紧闭了快2小时的办公室门终于打开,罗旭风风火火地走出来,“孟苏,你说半夜拉大家过来开会,要不点些甜点和夜宵备着?啊,欣冉来啦,我准备点些甜点和宵夜,想吃什么和孟苏说。”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我。”姜欣冉双眼望着窗外,直截了当地问出这句话。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点完餐去我办公室吧。” “有什么好去的,全公司谁不知道孟苏是你女朋友。” 饶是好脾气如罗旭也实在忍不住了,“姜欣冉,这个面子不是为我留的,是为你留的。今天犯错的是你,连累得整个亚太办公室陪你加班,上海法翻部零失误的风评被害,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在这里出言不逊,就凭你爸是李刚吗?” “我是犯错了,可是我加了两天的班,熬夜两天没睡,他们是没犯错啊,他们周末都不见人影儿了!” “这怪谁?不是你自己一纸邮件从各位同事手里抢来的项目吗?拿项目之前没考虑过自己的承接能力吗?我们千挑万选的精锐实习生给你打下手,你用了吗?犯下这样致命又低级的错误,用一句没睡好就可以为自己开脱?姜欣冉,你前24年人生是不是过的太容易了,觉得这个世界都是为自己转的?!” 孟苏起身接了一杯水递给罗旭,“欣冉,在你来之前,我们去了一趟云南outing。 总部的outing一般在秋冬,我们之所以破格6月出游,一是因为业绩好,二是因为长达月余的高强度加班。当时我们7个人,cover了别的团队10个人的工作量,没有一个周末是在家里过的,但是就算累成这样,我也没见谁嚷嚷自己工作量大,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犯过一点错误。 困倦不是犯错的理由,你还年轻,不要对自己这样宽容,只有羞耻心才能使人奋进。” “你说的是好听啊,辞职离开职场两年,一回来就能来到Transcorp。我们罗总年少成名,看似温和但是其实对谁都看不上,就对你赞不绝口,压着总部也要硬招你。我不过从北京transfer到上海,他就抵死不同意,说到底我长得不够漂亮呗,不够让罗总看得起呗!” 孟苏无言摇了摇头,这个姑娘完全钻进了牛角尖,明明自己才是特权小姐,却总能找出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 罗旭保证,如果姜欣冉是个男人,他一定会痛打这傻逼一顿把人从门口扔出去,可惜她不是。所以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开口,“你来上海就是为了求个认同吧,因为在北京时候我对你的考核提了负面意见,你觉得我瞧不起你对不对?拜托我瞧不起你什么啊,瞧不起你背景强大?我家世也很显赫,孟苏也是,焦琳也是,大家都没有拿个喇叭喊,就你一边说要靠自己,一边不停地靠父辈的庇荫获取超过自身实力的资源。我们每一个人走到今天,靠的都是优秀的翻译成果和良好的客户反馈,家世好可以帮你买到限量款的包包、住上城郊的别墅,但绝对不可能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翻译。我此前只是觉得你实力不够,事实证明我的判断也没有错,但今天我真的是大开眼界了,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如今确实瞧不起你,一个翻译,对自己的错误底线如此之低,怎么能让人瞧得起!” 门外传来开门声,孟苏轻轻拍了拍罗旭的肩膀,示意他消消气,在离开茶水间前对姜欣冉说了最后一句话,“客户不是你的父母,没有义务原谅你的失误。职场只能用实力和结果说话,期间的痛苦和汗水,在成功时可以作为获奖感言说出来,失败时却不能作为自我开脱的理由。 面子不是别人给的,是你自己挣的。你好自为之。” 在危机处理和品牌维护方面,Transcorp这家老牌翻译巨头保持了一贯的效率。周日凌晨2点,距离事件发生不到7个小时,Transcorp就内部通报了处理结果,姜欣冉因重大工作失误被开除,罗旭作为法翻部负责人罚薪2个月,扣年底奖金,罗旭、孟苏和焦琳作为Alle和Alpes项目组负责人负责后续事件跟踪处理。 “要不要脸啊,当初是总部塞过来的人,说什么费用不要上海担,现在一出事儿责任全甩罗旭肩上了。气死人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 啧啧啧还吃呢,您老人家怎么一点也没有背了黑锅扣了奖金的感觉啊,有钱人家少爷真好嘿嘿。” 焦琳原本正在愤愤不平,看见罗旭一脸神色如常地戴着手套剥龙虾壳,愤怒情绪也消了大半,转向来调侃他。 罗旭朝她贱兮兮地点了个头,“谢谢焦小姐对家父事业的认可,这几年他的事业发展的不错,我能继承的家产确实又多了不少。”话毕又把剥好的一堆龙虾肉全给了孟苏,“吃这个,剥好了。” 孟苏甜甜一笑,“好的,你也吃几个,我吃不了这么多。” … 焦琳: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深夜开完会不回家要坐在这里看他们虐狗? 回去的路上孟苏沉默了一路,期间罗旭几次转头看她,在车停稳后握住了她手,“在想什么?我知道大家都觉得不公平。职场没有什么公平,她进来那天我就想过可能要帮收拾烂摊子,就是没想到她底线这么低,闯这么大事儿出来。负责人就是要背锅的嘛,没连累到你我已经觉得很不错了。我小朋友时候就为各种复杂人事所累,如今在这个位置上,能给各位优秀的翻译同事创造一个相对简单的工作环境,这锅就没算白背。” 孟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抬手勾了勾男朋友的鼻子,“你戏太多啦,我只是在想,公司处理的够快,周日这顿饭可算是能吃上了。” 罗旭也跟着笑了起来,等笑完了,他又轻轻揽过孟苏的腰,“其实我还是有些委屈的,你抱抱我吧。” “好。” 第17章 新机 “这朵花插在这里不太对。”苏媛不动声色地拿过孟苏手里的花,“苏苏,你今天有心事吗?” “没,没什么,昨晚加了一晚上班有些困了。” “我来吧,剩下也没几支了,你去房间休息一下。待会罗旭接到思意回来,我们就要出发了。虽然你和林教授关系一向很好,但现在毕竟身份不一样,第一次去拜访,还是状态好些比较尊重长辈。” “好的。”孟苏把花交给母亲,转身上楼,心里还在想着凌晨罗旭说的话。 “孟苏,人这一辈子,坚守本心可真难。我这三十年都活在众多目光下,为责任、声名所累,有时候很想放下这一挑担子,把自己关进黑箱里,那里比较安静。” 孟苏极少见到罗旭这样无奈颓唐的样子,无论是二十岁初入职场在第一届中法商贸合作会上一战成名的他,还是二十四岁参加暗恋女人婚礼时坦荡祝福的他,亦或是三十岁时请辞上海分部负责人、牵起心爱女人手的他,都是阳光的、热烈的、洒脱的,世界待他宽厚,他亦有一颗宽广可容天地的胸襟。 罗旭身上盛名太重,他是T大外语系最年轻的入学者,是法翻届的顶级翻译,是Transcorp最年轻的地区负责人,有时连孟苏都忘记了,他其实也不过大孟苏几个月,少年时被舆论裹挟放在比自己大几岁的精英人群里比较,成年后又敛去锋芒活成了其他人的期待和依靠。 他已经放弃了示弱。 即使昨夜他好不容易漏出一丝软弱,没过多久就又收拾好情绪,用吻截断了孟苏想要安慰他的打算。 想到这里孟苏的脸又开始红了,美色皆祸害。她躺上床闭上眼,暗暗决定再有下次,一定要说完话再让他耍流氓。 下午四点半,罗旭家后院已经摆上了烧烤用具,两家人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闲聊,等堵在路上的詹可心和罗旭。 林教授和孟克二人均是法学教授,此前大大小小的会议碰见过不少次,算是旧识,现下两家儿女又确定了关系,自然有许多可以聊的话题。 七月就开始提上日程的家庭party到了九月终于成行,林教授非常顺便地把所有有关无关的巧合全推给了万年背锅侠罗旭,“从我六月份来罗旭就和我说要请你们过来吃饭,到了快回北京可算是把这顿饭吃上了,也不知道他一天天都在忙些什么。我们那时候做学问,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忙的也太多了。昨天晚上逛着超市,突然就去加班了,一晚上通宵,哪有这样工作的。身体要是垮了,还怎么为我国翻译事业健康工作五十年呀,你们说是不是?” 罗仲礼在外是叱咤风云的化学实业家,在家却是不折不扣的妻管严,他非常狗腿地附和着妻子的意见,“是呀,小旭、孟苏,你们要好好照顾身体,工作非常重要,但是身体更加重要,保重身体,劳逸结合,人生还长。” “昨天晚上是公司突发情况,我们其实…”孟苏正准备帮罗旭解释,结果话到一半突然卡壳。其实什么?其实我们两点多就结束了,但是怕回家吵着你们而且心情不佳就直接在车里头靠头休息了一宿? …那还不如说在公司熬了一晚上夜呢。 孟苏把话咽了下去,低头给詹可心发微信,“到哪儿了?江湖救急!!” “外公,劳逸结合是什么意思呀?”臧思意小朋友的发问成功转移了重点。 “劳逸结合的意思就是呀,思意看动画片的时候时间不要太长,要学会给自己的眼睛放假,这样才能像Elsa公主一样拥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罗旭给臧思意剥完最后一个板栗,捏了捏孟苏的手示意她起身,“我和孟苏去看看可心。这边不好找,怕他们迷路,别再在门口被狗仔拍着了。” 孟苏如逢大赦,“刚刚可心给我回微信了,说她们一会儿就到,您们先聊。” 暂时逃离了几位长辈爱的唠叨,他们并肩在路上走着。两人皆内敛,孟苏尤其怕羞,今天去罕见地主动揽上了罗旭的胳膊,“不着急,可心还有十分钟呢,慢慢散着步过去门口。” 罗旭侧头看她一眼,随即戏精地仰头,“完了完了,我妈得意门生被我教坏了,都学会说谎了。我需要自刎谢罪。” 他仰了会头,发现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反应,好奇地低头,结果对上了孟苏一双真挚的眼睛。“罗旭,你爱现在的工作吗?” “哈哈,你不是知道的吗。法语和翻译是我的第二生命。” “Transcorp的工作并不等于法语和翻译,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孟苏,对不起。昨晚大概太累,我一时失言让你担心了。你放心…” “我一点都不放心。“孟苏抽出了自己的手,“罗旭,示弱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你心里有压力,有困惑,可以和我说。我是你女朋友,也是你同事和知己,你不要把我当成你需要保护的一份责任,这会让我很挫败。” “你不喜欢和人争,不喜欢揣测和平衡上下级心意,不稀罕做什么法翻部负责人。很多人没有选择的权利,在喜欢做和必须做之间只能选择必须做。 可你罗旭不一样,你出生优渥,不需要做需要不想做的事情来维持温饱;你年少成名,法翻届无人不知,就算自立门户也不会影响你接单的质量;你家庭环境良好,父母对你的成长没有干涉和攀比之心,最大的唠叨就是嫌你太忙不注意身体。你没理由选择这些‘必须做’,这些对于你来说也不是‘必须做’”,你是为了其他人在坚持吧。 为了我,为了其他法翻部同事,甚至于为了尚在暑期考评期的几位实习生。对不对?” “孟苏。每个人都应当承担责任,我已经足够幸运,你们不是负担,这些事情我可以做。” “六月你请辞上海分部负责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做得对,因为我觉得你不适合做那些事情,你属于翻译的舞台,但即使卸了任,你也还是被责任束缚,还是不开心,有好的项目,要平衡四方,很想上的舞台,要交给新人历练。你在Transcorp十年,已经有一双手在刻意拉开你和同传箱的距离,你意识到了对不对,你不开心。“ “孟苏…” 孟苏把手覆在罗旭嘴边,阻止他说话。“你又瘦了。 罗旭,我爱你,心疼你。这番话是站在你女朋友的立场说的。或许有些自私。职场人人平等,你不欠谁的。每个人都应当对自己负责。上海分部业绩亮眼,打出了名号;法翻部人人精锐,我也是,没了你罗旭一样是客户眼中的好乙方;几位实习生的表现也会得到公平的评价。你不在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未来。如果会影响,那只能证明他不够强大。这个位置不是非你不可,有许多适合管理的人才可以接替。大家都可以各退一步,走到自己适合的人生轨道上去。 你不要那么英雄主义泛滥,我想你过得开心,你开心,我才会开心。“ 罗旭没有说话,他望着眼前这个准确感受到自己情绪波动,因为自己的不开心而难过的女人,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们都不是矫情的人,所以孟苏从一开始就说了,他已经足够幸运,有足够的选择自由。她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让他为自己做一做选择。 他叹了口气,把眼圈有些发红的孟苏揽进怀里,轻轻抚摸她柔顺的头发, “对,我不开心。其实辞职的念头有过很多次,打消的原因也各式各样,有时因为前辈的赏识,有时因为想要保护后辈,有时困于责任,有时止于迷惑。 孟苏,我答应你,这件事情收尾之后,我会好好考虑未来的道路,做什么决定,都第一时间和你沟通,好不好?” “嗯!“孟苏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大学文学课的老师曾经说过一句话,优秀的意义是自由。罗旭,我们都是自由的。” 就像那部叫好又叫座的校庆电影说的一样,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不远处喇叭声传来,二人匆忙分开,一辆黑色奔驰开到他们面前停下,车窗摇下来,詹可心笑得八卦又□□,“啧啧啧,刚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大马路上就搂搂抱抱起来了,成何体统,啧啧啧。庄严,你学着点这腻歪劲,下次记者就不会没事儿问你有没有和我分手啦” “好了可心,别闹他们了,让他们上车吧。我们都迟到十多分钟了,一堆长辈等着,不太礼貌。”庄严阻止了詹可心进一步的八卦,“孟苏,罗先生,上车吧。” 落日西沉,天边浮云渐暗,小区的足球场里有几个孩子在踢球,居民区未关严的窗户中飘出阵阵饭香,一辆黑色轿车在落日的余晖中,向着不远处亮起灯的目的地缓缓前行。 第18章 生日(正文完结) 那日谈话后不久,罗旭便将辞职打算提上日程,只待秋招和Alpes项目收尾就递交辞呈。结果还没等到他辞职,10月底一则消息就震动了整个Transcorp。 法翻部半年业绩考核全亚太区第一的孟苏,在10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深夜,用一纸公开辞职信结束了自己与Transcorp大半年的缘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会议室里,总部的几位合伙人和HR主管神色严峻地发问。 “说什么?说她做的好吗?这个我们私下说就行。”罗旭说着开玩笑的话,眼神却并没有半点笑意。 “罗旭,我们没有和你开玩笑!姜欣冉的事情处理你有些不公平,但是孟苏是你嫡系,年初你招来的人,还是个在业内有名气的资深翻译,这么不专业地半途撂挑子不干了,给公司和客户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这个责任你不打算负吗?” “我的辞职信也已经写好了,刚刚如果你们没有把我叫来开这个会,这会应该已经收到这封邮件了。那我们不是都可以省点时间了吗?” “你还觉得她做得对了?进Transcorp员工培训的第一课,说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翻译不需要有政治立场!翻译需要做的,就是把雇主说的话,准确、准时地传递给信息接收方。不管法方客户说了什么,都应该及时翻译,这是一个翻译的本能!” “翻译不需要有政治立场,但是翻译人员有祖国!他们说的是人话吗?中国猪?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的阴谋和骗局?这是孟苏脾气好,如果我在现场,会直接泼他们一杯热水。” “罗旭!注意你的言辞!” “该注意的是你们!如果今天客户进行的是种族歧视或是侮辱LGBT群体,或者说纳粹是正义的,孟苏拒绝翻译,你们还会说她的不是吗?还会要求她给这客户道歉吗?你们不会,你们会直接把客户拉入黑名单,就像去年底欧洲分部做的那样。 说白了对一个发展中国家的侮辱,在你们看来根本就不算是事儿,对不对?Transcorp总部在美国,但也是一家全球化的公司,有这么狭隘的“平等”“中立”思想,你们真让我失望!” 孟苏正在位置上不动声色地收拾东西,心却系着正在办公室里与HR开会的罗旭。月余前她劝罗旭辞职,说的是其他人不靠他也可以很好地处理工作,不想他为翻译之外的事情所累,结果却是她自己,送了罗旭离职前最后一份老板背锅套餐。 她并不后悔,她相信罗旭易地而处,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已经过去了快一周,她还是能清楚记得法方客户说出“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的阴谋”“中国人有个好听的别名叫中国猪”时候的表情,得意洋洋、趾高气昂,对着坐在身边的她皮笑肉不笑地催促,“请尽快翻译。” 这个垃圾根本不尊重翻译,不尊重中国。 她礼貌地拒绝了这句话的翻译,并在会后向总部汇报相关事宜,结果等了半小时,没等到总部对这封邮件的回复,却等到了总部接受客户投诉,要求孟苏公开道歉的处理结果。 她还记得去年,同样是法翻部,一位翻译拒绝翻译并投诉客户种族歧视发言,公司给出的处理结果是永久拉黑客户;一位客户拿欧洲某国人民的智商开玩笑,被告上法庭赔了10万美金。 原来在他们眼中,侮辱中国是一件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孟苏没有回复邮件,她给罗旭打了一个电话,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那句话,“辞职吧,不干了!” 她的辞职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在她之后,焦琳、赵旖旎、赵齐安、杨悠悠和郑斯格先后宣布辞职,“公司不处理辱华客户并道歉,我们是不会继续再工作下去的。这不是逞一时意气撑你,孟苏,我们是中国人。” 她花了很久才摁住想要与前辈们同进退的杨霁月,“你不要冲动,我们都有工作经验和经济基础,你刚拿到offer,不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就算想走,也找好下家再辞。” 总部震怒,多名大合伙人及HR负责人纷纷来到上海。罗旭的辞职信按而不发,大概就是为了今日帮大家承接总部压力,做好收尾工作。 十一月中旬,孟苏率先完成工作交接,正式离职,总部要求其余同事陆续离职以配合交接,于是众多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同事们光明正大的在工作时间摸鱼,给孟苏开了个脱离苦海欢送会。 “嗨,你先脱离苦海啦,率先开始享受自己的脱敏假期。” “对了孟苏,你接下来什么打算。我们几个一提出辞职就被猎头疯狂轰炸,基本都定了地方了。认识的猎头说几家大公司在找你,你都没给反馈,是有什么想法吗?” 孟苏静静吃下一口舒芙蕾,“国庆看了一本法语好书,发现没有中文版,近期的打算就是休息陪女儿加翻译这本书了。后面的话,没太想好,可能做自由身翻译,也可能想尝试做一家本土翻译社,现在国内做的好的翻译公司太少了。” “哇,期待了!我一直觉得你的笔译做的特别美。罗公子,你呢?”焦琳顺便地Cue到了在一边狗腿地剥龙虾肉的二十四孝好男友罗旭。 “我也没太想好,可能坐自由身翻译,可能做本土翻译社的打杂译员,取决于孟老板开不开公司。” “啧…大白天秀什么恩爱!就你们有对象吗,我也有我也有!”郑斯格翻了个白眼,给导游妹妹发了个哭泣表情,“宝宝你快来上海,我被恩爱狗欺负了555。” 孟苏拍了拍罗旭的手,“你正常点。大家,我本来想说,因为我一个人的事情搅得大家这么折腾非常抱歉,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应该说。你们有自己的坚持,做出的决定都是认真又理性的,我尊重且支持。重返职场的第一程能与你们同行,我深感荣幸。今日在此一别,希望大家往后一切顺利,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从你心,无问西东。” “有缘相聚,江湖再见!” 11月22日,孟苏曾经捐助的基金会爆出挪用公款丑闻。看到消息的时候,孟苏和臧思意母女二人正在公司楼下等罗旭下班,打算一起去郊区度假村过周末。她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抱着女儿,一只手滑动着手机屏幕,看着新闻里一双双被冻得通红的手和怯生生的面庞,心痛得纠在一起。 “妈妈,你怎么哭了?”臧思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帮她擦眼泪,罗旭打开车门就看见这一幕,“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孟苏擦了擦眼泪,对着罗旭说,“罗旭,我想去山区看一看。” 大学时候孟苏曾经是爱心社的成员,当时她们向校友募捐,有位师兄曾经对她说,慈善只能相信自己。她那时不太理解,现在却明白了师兄话里的无奈。 权利的滥用让慈善机构失去了公信力。个人的力量虽然渺小,但她想做些什么。恰好还在辞职脱敏期,自由身去哪里都方便,决定带着冬衣、善款和食物,跟着复旦大学的支教团队一起去一趟山区。 臧思意小朋友对于妈妈将要离开1个多月这件事情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理解,她收拾出了自己大半珍藏的娃娃,郑重地让妈妈转交给山区的小朋友,“妈妈,你和他们讲,等我放寒假了,我也要过去看他们,教他们跳扭头舞!” “好,思意最乖啦。妈妈周末有时间就回来看你,每天和你视频,要听外公外婆话哦!” 当地政府为志愿者们安排在了县城最高标准的招待所,虽说是招待所,但毕竟地方偏远,冬天十分阴冷。罗旭帮志愿团队所有人买了取暖器,和孟苏一起安顿好房间,临走前执意把车留了下来,“车留给你,我搭车回去。有车大家办事情也方便些。辞职程序还要一周多,你先待一待,我结束了过来找你。” 山区条件艰苦,生活却也简单充实。孟苏白天和其他志愿者一起教书,下了学跟着村政府干部一起去各家送上冬衣、捐款和食物,晚上和家人们视频交流一天的感想,周末会开车回上海看家人,同时也帮忙采购和搬运新的捐款物资。 12月中旬,安徽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她没法开车回上海,只好改变原计划留下来过周末。周六是她的30岁生日,因为不回家,孩子们、家长和其他志愿老师在周五晚上提前给她过了一个温馨的生日,小镇的植物奶油蛋糕不如鲜奶蛋糕口感好,烛光里孩子们的笑容却把她的心填得满满的。 虽然没能和家人一起,但孟苏觉得自己还是过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三十岁生日。她吃完晚饭哼着歌回到家,结果在家门口捡到了一个意外的生日快递。 这里是银装素裹的世界,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有一个人走了3个小时的路,头发凌乱、全身湿透,鼻子冻得通红,狼狈地站在她的宿舍门口,等她回来,拆开这份属于她的生日礼物。“孟苏小姐,我来陪你过生日。” 夜已深,屋外雪花飘扬,屋内的暧昧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只剩取暖器还在勤奋地工作,发出嗡嗡的声响。这是罗旭在小镇的超市买到最贵的一款,虽然噪音很大,取暖功能却非常实诚地好。 孟苏脸上红潮还未褪下,浑身又软又酥,她平复了半晌呼吸,躺在罗旭的怀里轻轻地问,“还冷吗,要不要再去冲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不冷了。”罗旭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他一只手抚着孟苏光洁的背,一只手探出被子,拿来手机看了看时间。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苏苏,生日快乐!” “谢谢,罗旭,我真的很感动。” “我说过的,以后每一个生日都会陪你过。不过,我的礼物还没拿出来,倒是一来就收了一份礼物。”罗旭亲了亲孟苏的头发,没忍住逗起怀里的佳人。 孟苏的背迅速烫了起来,她低着头抱紧了罗旭,慢慢说起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我希望有一天,这里的孩子能样站在大学明亮的课堂里,和我们思意一样学习英语、法语,见识这个世界的辽阔,拥抱梦想和很长很长的未来。” “会的,我们一起努力。我们都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 “罗旭。” “嗯?” “Je t'aime(我爱你)。” “Moi aussi(我也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