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公主又被当作圣女召唤了 作者:茧叶叶 【文案】 露菲莉娅为这个国家操碎了心。 提升女性地位,发展经济贸易,身为一个公主,连整修下水道的事情都做了!甚至披上铠甲,从窃国的奸臣手中夺回了王座。又整顿人心惶惶的国家,让一切走上正轨。 然后在庆功宴当天,死在了一杯毒酒下。 她脑中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做了一辈子白工,至少让我休息一天再死啊! 大概是神听见了她的愿望,死后的露菲莉娅居然成为了异世界的一名平凡少女,真的过上了悠闲的退休生活。 但某天,她和同学居然在学校里被召唤阵拉入了另一个时空。 “来自异界的圣女啊,请拯救我们的国家!” 面对无比熟悉的王宫大厅,不知为何空悬的王座,和一屋子面色苍白的大臣,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又要做白工了? 她被召唤到的,是自己曾拼命守护的国家正濒临灭亡的六十年后。 大臣1:这是被光明神赐福的圣剑! 露菲:…… 她铸的。 大臣2:这是全国只有三瓶的珍贵药水。 露菲:…… 她调的。 大臣3:这是我国的国库。 露菲:我赚的——我赚的钱呢?! 看着赤字的国家和无措的臣民,露菲爆发了。 才过了六十年,为什么本公主辛辛苦苦守护的国家,就被祸害成这个样子了? 大臣4:这……这是要毁灭世界的魔王。 看着那张莫名熟悉的脸,露菲开始思考人生。 反派boss也是…… 她养的? 劳碌命公主x游戏人间的长寿魔法师 女主喜欢这个世界,男主喜欢女主 “因为遇见了你,我就想……爱一次这个世界也无妨。”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露菲莉娅,陆菲,艾迪 ┃ 配角:林晓薇,陈皓 ┃ 其它:前传《当公主一觉醒来变成给牛接生的村姑》预收中 一句话简介:劳碌命公主刚退休又遭遇圣女召唤 立意:爱不会随着时间褪色。怀着善意种下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开出同样温柔的花。 第1章 公主终于能退休了……?…… 砰! 烟花升空。 深蓝天鹅绒般的天幕下,宛如繁星碎片的光点洒向人间。 露菲莉娅公主端着一杯饮料,独自站在无光的王座大厅,和晴空同色的眼眸在焰火中明明灭灭。 今天是丰收节,也是庆祝这个国家终于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迈向未来的祭典。 而她作为给菲尔德王国带来和平与繁荣的最大功臣,却并没有在宴会上露面。 “终于要结束了。” 她垂眸转身,金丝般的长发轻盈地晃动,绣着琉璃苣花纹的裙摆擦过柔软的地毯,最后在庄严的王座前站定。看着那个虽然铺了奢华的绒毯,坐起来却依然不怎么舒服的椅子,轻叹了口气。 六年前,她的父王被暗杀,菲尔德陷入内乱,王室成员都不知所踪,只有当时在国外游学的她幸免于难。看着失去一只手臂也要突出重围带她逃走的骑士团长,她叹了口气,就此披上铠甲,开始征战。 收拢人才,联合各方势力,说服边境贵族领主加入,到最后剑指王都,收回王座,用了三年。 为了不让已经人心惶惶的国家再起波澜,她邀请各方的代表加入参谋团共同执政,专注于恢复国力安抚民众,凭一己之力将王位的纷争又拖了三年。但到现在也是极限了。 “我原本打算在宴会上表示,支持恩里克当国王的。”她突然提高了声音,像是在和阴影里的谁说话,“现在看来没那个机会了呢。” 一边,墙壁上悬挂的深红色幔帐无风自动,一个人形的影子从里面浮出,沉默地站到了透窗而过的光照不到的地方。 “在这么个大家都在欢度的好日子里,不得不来做这种影响食欲的工作,你也真是辛苦了。” 露菲莉娅优雅地提起裙摆行了个礼,脸上露出仿佛在谈论下午茶般的浅笑。 “那么,我该怎么死掉才好呢?” 砰! 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照亮了空荡荡的王座大厅。原本如幽灵般的那个身影竟显出了几分张惶。 “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嘛。” 露菲莉娅却依然从容,仿佛两人的身份调转,她才是刺客,对方才是待宰的羔羊。 “既然你不动手,就请允许我自己选吧。我不希望太难看呢,毕竟我这么可爱的一张脸,不保持着笑容到最后未免有些可惜。” 那个影子忽然向前了两步,一时间竟是昏了头,忘了自己的职责,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但露菲莉娅朝他笑笑,已经饮下了杯中的毒药,然后慢步走到王座边。 她没去碰那个位置,只是以一个守护般的姿态,在旁边,背靠着菲尔德的标志——巨大的金色琉璃苣纹章旗席地而坐。 “晚安,杀手先生,祝您丰收节快乐。” 高脚杯从她手里滚落一旁。 骨碌碌。 骨碌碌。 “啊啊啊陆菲你别随便发呆啊!”林晓薇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滚向桌边的奶茶杯,“这家店一杯要十五块钱呢!难得请你奢侈一下!” 说着,将刚抢救下来的奶茶放回桌上,推到对面人的手边。 周围的场景是装饰清新可爱的奶茶店,空气里弥漫着暖融融的甜香,电视里播放着午间新闻,店门口的铃铛因为顾客的往来不停地叮叮当当。 没有魔法,没有战争,没有以琉璃苣为象征的王族。这里是现代社会的冰山一角,是十几年如一日,平凡而宁静的日常景象。 有着柔顺黑色长发的少女——陆菲愣了一下,又飞快回神,双手捧起奶茶,半带调侃地用唱歌般的调子开口:“那么,为了感谢我们高贵的,慷慨的林小姐的好意,我必将如沙漠中的旅人见到红酒之泉,带着最真诚的心领受其中的甘美。” “你……你好好说话啦!”林晓薇撇开视线,抓过自己的奶茶喝了一大口,但没过几秒,又偷偷摸摸地看了过去。 结果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眸子。 偷看被抓了个正着。林晓薇一惊,差点被奶茶呛死在当场。 “咳咳咳咳咳咳!” “没事吧?”陆菲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急忙走过来拍拍她的背。 “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吗……”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的林晓薇低声控诉。 陆菲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晓薇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明明都是一个高中的同学,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我和晓薇原本就是不同的人,有差异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陆菲从容地答道,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说是这么说啦……” 林晓薇用力咬了下吸管,视线又一次落到陆菲的身上。她一直觉得陆菲很美,不是说长相。 事实上,陆菲的外貌也不算太出挑。但只要认识得久点就会发现,不管是微笑时弯起的眉眼,拨弄吸管时手指的动作,时刻挺直的脊背,乃至发梢错落有致的微卷,都优雅得赏心悦目。 市一中的校服是统一的暗红色西式外套,搭配黑色百褶裙。女孩子们经常会在没有明文规定的衬衫和领结款式上下功夫,蕾丝,暗纹,蝴蝶结,考虑到所有细节,来展现自己的个性。 但陆菲不。她永远只穿那种二三十块钱就能买到,材质看上去硬邦邦的基础款白衬衫。却依然能显得简洁利落。 她不需要用细节和材质堆叠出的可爱。只那份由内渗透到外的高贵气质,就让她像极了电影里走出的公主殿下。 就连刚刚那明知道是开玩笑的羞耻长句,由陆菲说出来时,林晓薇其实也在心里偷偷觉得很美。 而自己做不出那么流畅的优雅动作,撑不起那样的气质。一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弯腰驼背,头发干枯又毛躁不扎起来就不行,额头上还时不时会冒出讨人厌的青春痘。 “啊,午休快结束了,我们回教室去吧。”为了不让这种糟糕的想法继续蔓延,林晓薇抓着没喝完的奶茶站起身,还随口扯了个无关的话题,“你这两天好像经常发呆,是不是打工太累了?我回去跟妈妈说少让你干点活。” “我没事,不用担心。”陆菲握了握手中的奶茶,敛眸道,“只是这两天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事。” 林晓薇就觉得不该再问了。虽然她不太清楚陆菲之前的事情,但按常识想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吧。 看外表谁能想得到呢? 这样的陆菲,是个孤儿。 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上了高中之后,开始自己打工赚钱。她放学后打工的地方就是林晓薇家的花店,所以两人才自然而然地发展成了这样可以一起出来喝奶茶的关系。 林晓薇的妈妈非常喜欢陆菲,几乎每天都会提上一嘴,叫林晓薇好好照顾陆菲。别人家孩子嘛。 但…… 她到底哪里能照顾到陆菲了? “别说我了,今天的物理作业我写了一下,有点难,你也有不会的题目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们一起讨论。” 看吧,学习上,甚至还是陆菲在照顾她。而且说的不是事实意义上的“我教你”,而是“一起讨论”,就连心情都一起照顾到了。 “等等……物理作业不是上节课才留的吗!你什么时候‘写了一下’的啊!”林晓薇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怀疑起学霸是不是一小时都有九十分钟,所以才总是显得比一般人从容。 “因为晚上要打工嘛,我想尽量有效地利用时间。而且物理很有趣不是吗?” 林晓薇放弃了思考:“学霸的世界我果然不懂……” 除了家境糟糕之外,陆菲根本无懈可击。以至于每天中午看着陆菲灵活地钻进人群,去抢食堂供应的免费鸡蛋汤,她都会产生一种诡异的错位感。 两人为了抄近路,拐进了操场边的小树林。林晓薇正想说点什么把话题从物理上扯开,眼前就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把她挤到一边,占据了陆菲旁边的位置。 “陆菲,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游乐园玩?” 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林晓薇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色微红,但目光炯炯,正紧盯着陆菲递出门票的阳光系少年,是校草陈皓。 既然能当上校草,说明他在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里已经非常鹤立鸡群。殷实的家境,蓬松的短发,匀称的身材,在篮球场上足以引发一大片女孩子的尖叫。简直就像是校园恋爱小说里最标配的男主角。 林晓薇也是曾经在篮球场边尖叫的人之一,但欣赏帅哥也不代表喜欢,所以看着他邀请别人约会也并没有什么…… 理应没什么的。 她的视线静悄悄地在陈皓和陆菲之间游移。陆菲很好,陈浩很帅,但一想到两人可能在一起,就好像穿了不成对的袜子,戴了不配套的耳环,下意识就觉得别扭。 自己难道是在吃醋?可一会觉得陈皓配不上陆菲,一会却又羡慕陆菲得到了校草的邀约,这算吃谁的醋……而且说到底,她哪有吃这两人醋的资格? “抱歉,我对游乐园和你都没什么兴趣。” 林晓薇还没弄清楚这种别扭感的源头,陆菲已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陈皓,拔腿就走。 被这迅速的操作震得愣了几秒,林晓薇才反应过来,追上去凑到陆菲耳边嘀嘀咕咕:“喂!那可是校草诶!据说家里还很有钱,咱们学校多少女生都喜欢他呢。” “可我不喜欢啊。” “你不喜欢我哪里!我可以改!”陈皓也追了上来,拦住两人的路,大概没怎么遭到过否定和拒绝的少年明显有些不服气,面红耳赤地高声说道。 陆菲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整个人却忽然被笼罩进一片耀眼的光里,随即猛地向下一坠! 地上,一个绘着复杂花纹,写着奇怪文字的发光圆阵凭空出现,将三人都圈了进来。 与此同时,林晓薇也感觉到一股异样强大的重力,像是身下的土地突然被削去一大块,身体完全失去控制,掉进了本不应存在的深渊。 周围安静的树林变成了光怪陆离的流动的色彩,她看到陆菲试图抓住自己,也看到陈皓的头和脚在旁边上下颠倒,可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骤然加快的坠落速度已将眼前的一切抽象成模糊的光影。 就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 这是一个奇幻世界的开端。 砰!砰!砰! 伴随着三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几人终于落到终点,再次碰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林晓薇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靠着最后一丝羞耻心压住了裙边,百褶裙的裙摆在周围铺开,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反向炸开在地面的烟花。 “陆菲!陈皓!” 借着墙壁上烛台的亮光,她看到周围的景象变成了一个地下室似的的昏暗房间,陆菲安安稳稳地站着,陈皓则比她还惨得四肢着地,三人脚下的地面上,绘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图案。 虽然一切都很奇怪,但小伙伴都在身边给了她些许安心感。 “发生了什么?” 她茫然地喃喃自语。 原本没指望得到回应,但话音刚落,从圆阵外侧突兀地插进了一个激动的声音。 “啊!啊!召唤成功了!” 一个穿着深色长袍,白发苍苍的老者朝这边走了两步,脱离了烛火照不到阴影,看着他们的目光比火焰更加狂热,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 然后他颤巍巍地弯下腰,说出了一句几乎要击碎几人世界观的台词: “异世界的勇者圣女啊,请将力量借给我们,拯救这个国家吧!” 林晓薇的心脏倏地狂跳起来,她闲暇时间最喜欢看小说,这种剧情已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遍了,这分明就是在说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故事的主角啊! 对啊,自己根本没必要因为平凡而自卑,因为故事的第一主角,不都是最平凡的少年少女吗! 虽然旁边还有两个同伴,但这也…… “请容我拒绝。” “哎?”林晓薇愣住了。 “啊?”陈皓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 “什……”老者明显没想到会有这种反应。 只有陆菲抱着双臂,几乎变了个人似的,熟悉的优雅从容彻底消失。她露出林晓薇从没见过的冰冷表情盯着老者,一字一句地,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拒绝。” “这种打白工的事,谁要干啊!” 第2章 有过去的公主殿下,反而是没被…… “我说,我拒绝。” 陆菲紧盯着面前的老者,对突然的召唤和王道般的剧情无动于衷。哪怕这间不大的地下室充满了奇幻风格,她也毫无兴趣,甚至用力踩了下脚底的魔法阵。 “现在,立刻,送我们回去!” “陆……陆菲!”林晓薇有些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衣摆,一脸“你在胡说什么呀”的表情。 如果是平常,陆菲可能还有心思逗她几句,但此时此刻,陆菲自己还想这么说呢! 这个人擅自把她召唤过来,又在胡说些什么呀! 她明明……明明已经…… “好啦陆菲,冷静点,我知道突然来到陌生的地方很紧张,但先听听这个老爷爷要说什么吧,就像是在游戏里听了初始引导总会玩得比较轻松。”陈皓从地上爬起来,满眼兴奋,和陆菲不同意义上地也盯紧了老者,用视线催促他快点解说。 “这可不是游戏!”陆菲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却被陈皓哈哈笑着敷衍了过去。 如果是游戏倒还好了! 但陆菲比谁都更加明白现状。 这里是和他们之前所处的现实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是有着剑和魔法的,奇幻小说舞台一般的国家。 也是……她曾至死守护过的地方。 她站在召唤阵的中央抬头看向对面的墙壁,那里悬挂着绣有金色琉璃苣花纹的墨蓝旗帜。对不知内情的两个同伴来说,那可能只是件装饰,但对她来说,却是一生荣耀与责任的象征。 前世,当她还有着露菲莉娅菲尔德这一名字的时候,也曾骄傲地在礼服裙摆上装饰起那象征着勇气的花。 当时她作为公主,背负起本不该属于她一人的责任,将能利用的东西都加以利用,为了民众和未来,最后就连自己的生命都作为布局的工具送出去了,她已经不欠这个国家什么了! 宫廷内的勾心斗角,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她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已经累了。 而她为数不多的私心,想在放下责任之前休息一天,享受一下丰收节,做些单纯自己想做的事,却也因为那莫名其妙提前的暗杀计划而没能实现。 是不是神听到了她死前心里的这一点遗憾呢? 她上一秒刚靠着王座闭上眼睛,指尖甚至还残留着玻璃杯的触感,下一秒,就缩成了襁褓中的幼儿,躺在了另一个世界一间孤儿院的门前。 虽然不知道为何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但从这一刻开始,露菲莉娅菲尔德成了回忆,她确确实实地获得了名为“陆菲”的新生。 在不存在魔法,只有科学的异世界,她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必须背负的责任。曾经的金发蓝眼变成了这里寻常的黑发褐眸。每天上学,交朋友,为了上大学打工存钱,偶尔奢侈一把和同学一起去喝杯奶茶吃顿火锅。 曾经的生活和同伴都成了不可追的过去,如今她作为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女重新长大,终于可以只为了自己度过普通的一生。 那简直是神赐的奇迹。 可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召唤阵,一个目的不明的陌生人,就打算夺走她的奇迹? 别开玩笑了! 这就像是你终于通过了毕业论文答辩,开始期待广阔的未来时,突然有人塞给你一个书包叫你从高三开始重来一遍,谁能接受啊! “我说——”陆菲还想说点什么,却被一阵刺耳的嘎吱声打断。 这个只容纳了召唤阵的狭小房间被推开了一个缝隙,一群人从打开的石板门里鱼贯而入。瞬间将房间占满。 里面大多是男性,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穿着丝绒外套,有的还披着长斗篷,像是贵族。仅有的两个女性穿着围裙,应该是侍女,正自觉地站在角落,低着头等待吩咐。 最初的老者见到他们到来,不由得放松了肩膀,松了口气,对为首穿金丝绒外套的中年男性弯腰行了个礼,高声宣布:“召唤成功了!侯爵大人!在光明神的护佑下,勇者和圣女同时响应了我们的呼唤!” 侯爵矜持地点点头,对还留在召唤阵内的三人投来审视的目光:“三个?传说里不是提过最多只会出现勇者和圣女各一人吗?” 老人不知为何瞥了陆菲一眼,随后才带着笑意点头:“是,作为足以拯救世界的英雄,真正的勇者和圣女必然拥有被神明赋予的强大力量。至少也该是能使用魔法的贵重人才。” 陆菲非常确信,那是嘲讽的眼神。 她突然就明白这个人要说什么了。 这个世界存在魔法,但拥有魔力的人非常稀少,人们印象中那种能呼风唤雨的魔法师更是凤毛麟角,对某些小国来说能拥有一个魔法师就要感谢光明神垂怜了。就算想和魔法师通婚来改良血统,后代所拥有的魔力也无法保持太久。所以一般认为魔力是神明赐给所宠爱之人的礼物,凡人没有拥有的资格。 如果被召唤出来的人都拥有强大的魔力,那确实是极珍贵的人才。 “这位英武的少年毫无疑问是我们的勇者。”老人指着陈皓说道,后者毫无必要地挺了挺胸,就像是在接受什么重要人物的检阅。 “老朽虽然无法使用大魔法,但也称得上是个魔法师,能清楚地看到她周身萦绕着温和丰沛的魔力,这位少女,必然是将带来光明的圣女!” 林晓薇原本还在偷瞄陆菲,但发现被指的居然是自己,她惊喜地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差点跳起来。 “而这位就是个普通人。”老人的手指终于指到的陆菲,语气都变得相当随意,“恐怕是刚好被卷入召唤阵的,没有任何赐福和魔法的迹象。” 我就知道。 陆菲无奈地叹了口气。 前世的她就是这样的典型:因为菲尔德王室几代前和魔法师通婚的尝试,她体内也拥有极少的魔力,可以使用预先封装了魔法的道具,但想要独立施展魔法就是异想天开了。看来如今也没什么改变。 陈皓愣了一下,接着居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凑到陆菲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我会保护好你的!我是勇者嘛!” 陆菲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 而林晓薇还沉浸在发现自己被选中的惊喜里,但看着陆菲,又觉得自己不该表现得这么兴奋,但笑容压抑不住,所以表情一时间显得有些扭曲。 陆菲赶紧安抚她:“没关系,我不在乎,你开心是应该的。” 林晓薇才总算放开了笑,同样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陆菲是我的朋友嘛!就算你没被选中也没关系!我不会离开你的!” 陆菲:“我比较希望能立刻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并没有人听见……或者说,并没有人想听见她的这句话。 林晓薇和陈皓已经像一滴水汇入大海一样融进了那边的人群,兴奋地打听着关于这个世界的消息。陆菲观察了一会,见到那边的贵族们虽然倨傲,但也对“勇者”和“圣女”的身份给予了应有的尊敬,便暂时放心,收回了视线,随意地打量起周围。 她认识这个房间。 这也是她第一时间就确信这里是菲尔德的原因。 召唤之间,位于王宫边缘,光明神的小型祭坛之下,建在这里也有求神庇护的意味,在关键时刻也可以作为藏身之处。她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耍。 而地下的召唤阵据说是菲尔德建国之初,被后世尊称为贤者大人的魔法师刻下的。按照世代流传的说法,在国家危急之时可以启动召唤阵,会有来自异世界的勇者或圣女出现,力挽狂澜。 上一世,菲尔德遭遇奸臣窃国时,骑士团长也曾提出过潜入王宫,设法召唤勇者的建议。但她拒绝了。毕竟战争从来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政策,人心,战术,势力平衡,都只能细水长流多方考虑,只靠一个强大战士的武力攻破堡垒没有任何意义。 但这一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们决心启动召唤阵的呢? 陆菲陷入了沉思,看来自己也需要些实时信息,但当她迈步试图加入那边的人群时,却被一直安静立着的侍女阻止了。 “请不要随意打扰大人们的对话。” 她们如是说。 “因为我不是勇者也不是圣女?” 两个侍女默认了。 接着,人群中有谁说了一句不该在这种地方欢迎来拯救世界的英雄,林晓薇和陈皓便被簇拥着,热热闹闹地走出了召唤之间。侍女当然也在后面随侍。 陆菲就被一个人丢在了昏暗的房间。 …… ? “算了,这样正合我意。” 虽然这几个贵族的态度有些出人意料,但陆菲也乐得轻松。反正王宫她熟,也不至于迷路,不用被人盯着可以随意走动,这种状况不是刚好嘛! “难得回来,四处看看吧。” 离开了十几年,也不知道菲尔德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么想着,陆菲脚步轻快地迈出了召唤阵。但突然,制服裙子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烫了她一下。 “这是……” 陆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正在发热的青蓝色的玉石挂坠,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陆菲的,而是上一世露菲莉娅的母亲的遗物,露菲莉娅一直作为护身符戴着,但它理应跟着上一世的身体一起被埋葬了,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还没得到解答,陆菲身上就又出现了一场异变。 从握着吊坠的双手开始,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水膜从身上滑落,一阵清爽柔顺的触感过后,陆菲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某种温柔的束缚中挣脱。平常不觉有异,挣脱后才会意识到身体变得比平常更加轻盈。 她忽然产生了某种预感,慢慢地从另一边口袋里拿出随身的手镜。 镜中映出的是金色的长发和晴空色的眼眸。 站在这里的不是异世界的高中生陆菲,而是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无数痕迹的,露菲莉娅菲尔德。 * 与此同时,菲尔德边境一处不为人知的森林里,一个原本躺在树木中沉眠的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枝条温柔地托起他的身体,蔓藤和草叶在他脚下编织成柔软的地毯隔开泥土。鸟儿发出清脆的啼鸣,为森林的主人送上稚嫩的祝福。 他的长发是神秘的青莲色,扎成一束垂落在身后。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金,宛如从晨曦中摘取下来的一部分。 光芒在他的金眸中流传,青年望着虚空,愣愣地,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生怕惊醒这个虚幻的美梦: “公主?” * 耳边传来石板门再次开启的声音,陆菲慌张地又将吊坠塞进了口袋,下意识地按照前世使用魔具的方法,输入了自己那点可怜的魔力。余光看到金色的发丝又变回了深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进来的是刚才的两名侍女之一,她一直垂着头,没注意陆菲的小动作,只按照自己被吩咐的那样做了个请的姿势:“圣女大人说希望小姐也过去陪她。” 陆菲心理上有些艰难地才将圣女大人和林晓薇联系起来。 “我知道了,走吧。” 跟着侍女离开地下室,重新踏入熟悉王宫的陆菲并不知道,在自己收起吊坠的瞬间,遥远的森林里,某个青年眼睛里的光消失了。 “不再是原本的她了么……” 森林像是在呼应他的心情一样,逐渐染上了一层浓郁的阴影。 第3章 回过神,她竟然已经错过了六十…… 六年前,大陆角落的某个小国发生政变,一个仿佛凭空出现的魔法师以血腥手段坐上了王位,紧接着就朝邻国露出獠牙,开始大规模侵略,一路势如破竹,根本无人能敌——他居然无声无息地培养出了一支由嗜血魔兽组成的队伍! 魔兽,是被光明神厌弃的魔鬼的眷属,一只就足以让一个国家严阵以待,得集结数个魔法师的力量才能消灭。但那位魔法师国王却能一口气驱使数十只,可见其魔力之强。 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散播死亡和恐惧,于是人们颤抖地将他称作“魔王”。 随着领土增加,魔王手下的魔兽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凶残,数月前,他甚至已将领土扩展到跟菲尔德仅一国之隔!暗地里,更是已经朝菲尔德伸出了手。 “我们只能孤注一掷地启动了召唤阵,没想到光明神如此厚爱我们,将勇者和圣女都送到了菲尔德!你们是最后的希望!请务必消灭魔王,拯救这个世界!” 那群人中领头的贵族——萨博侯爵,站在议事厅的中央,激情澎湃地发表了一场演说。 二十分钟用来吹捧林晓薇和陈皓,二十分钟用来夸耀作出召唤决定的他们多么英明,最后用半分钟总结了上面那些关于菲尔德的现状。 陈皓听得义愤填膺:“魔王真是太残忍了!别担心!这个世界就交给我吧!毕竟我是神选的勇者啊!” 贵族们立刻赞美:“不愧是勇者大人!何等的仁慈!何等的勇武!” 期待的眼神又投向林晓薇,后者还不太习惯这种被人瞩目的情况,求助地搜索陆菲的身影。 陆菲坐在角落,正因为这套非常贵族风格的冗长演讲昏昏欲睡。 但看到陆菲孤零零地坐在角落的身影,林晓薇好像就获得了勇气,脸颊红彤彤地用力点头:“如果……如果我真的像大家说的是魔力强大的圣女,有能做的事,我一定会帮忙的!” 一片欢呼。 接着贵族们一拥而上,纷纷邀请两位前往自己家落脚。 “勇者大人!请来我的宅邸居住吧!我刚刚修建了一座美丽的庭院!” “来我这儿!我夫人已经从各地找来了名贵的花种!圣女大人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培育一座花园!” …… 经过一番讨论,陈皓觉得还是住在能提供最完善训练和装备条件的萨博侯爵家最好,而林晓薇已经一脸羞涩地,接受了当场最年轻的英俊骑士的随侍。 “陆菲!陆菲!你觉得呢!” 陆菲微微抬手掩住了个哈欠,对怎么看都只是来通知结果的两人微微一笑:“你们想住哪里都可以啊。” 两人兴奋地击了个掌。 “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 陆菲站起身,将睡意扔到一边,绕过长桌。迈步间,温和的笑容逐渐染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锋锐。 她问萨博侯爵:“请问,召唤异界英雄这么重要的事,为何国王陛下没有出面呢?” 周围骤然一静。 “在我们的世界里,关于勇者的游戏和小说开头都很相似:被召唤来的勇者一来就要前往辉煌的王座大厅,觐见国王,然后从陛下手中接受拯救世界的旨意,有时还能拿到珍贵的武器。” 陆菲像是出于单纯的好奇,挑剔地看了看议事厅简洁的装潢。 “这里,未免太过简陋了吧。” 当然简陋。 这间议事厅,还是她在率军夺回王座后,从城堡空置的房间中划分出来,专给临时参谋团议政用的。当时的菲尔德穷得连她想买条新裙子都要被再三盘问,跟别提装饰房间了。 而且,虽然她更喜欢临时参谋团的模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结构代表着无王的朝廷,是混乱的政体,所以在新王即位后,应该就会封闭这个房间。 陆菲在来时的路上侧面向侍女求证过,如今的菲尔德有国王存在,那接待勇者和圣女这种等级的人还特意使用这个房间,实在说不通。 恩里克那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 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陆菲一边在心里质疑那个不成器的同母弟弟。也就是前世她死后,理应继承王位的人。 周围的贵族她都不认识,除了萨博的名字比较熟悉之外,其他人的家名都只剩下极淡的印象。至少在她的时代,这些并不是国家最中心的人。 十几年而已,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么夸张的洗牌? “陆菲!”林晓薇在一片安静中小跑过来,焦急地扯了扯她的衣角跟她咬耳朵,“你别这样啦!来了别人的世界,还是遵守人家的规矩比较好吧。” “唉……” 正说着,萨博侯爵突然沉痛地长叹一声,周围的人也都跟着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说起来惭愧,如今菲尔德的王座上,并没有王。” 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林晓薇和陈皓没什么反应,倒是陆菲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我们的陛下,尊贵而伟大的恩里克菲尔德,落入了魔王的阴谋,六天前不知所踪。如今王座空悬,人心惶惶,却还有贵族和大臣利欲熏心,在此等危急时刻还沉迷内部斗争,觊觎王座!” “在座的各位都不愿争斗,只想找到消灭魔王的办法,却始终无法和那些人达成共识,无奈之下才只能寄希望于传说。” 一国之主,六天不知所踪? 陆菲表情不变,指尖因一瞬间用力而掐进了掌心。 “不过我们现在有了勇者和圣女!”萨博侯爵又开始了演说。 但陆菲已经没再听了。 贵族们又一次挂着笑容围了上来,将陆菲挤到了一边,她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从侧门离开了房间。 原本立在一旁的侍女幽灵似的跟在了她身后。 陆菲看了她一眼:“我只是出来透透气,你看,只有我是没用的普通人嘛。” 侍女默不作声,看来只当做个随身挂件。 陆菲叹了口气,在回廊上慢慢走着。周围的建筑和花木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但毕竟过了十几年,不可避免地也留下了些时间的痕迹。 建筑更加老旧,树木愈发粗壮。 她想,已经十几年未见的弟弟,一定也已经长成了更可靠的大人,不再是要自己操心的少年了。作为国王,他也一定有什么可用的底牌,毕竟这也是她曾经最着重教给他的东西……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句式。 “公主,下水道整修好了。” “就说这种事情不用跟我——” 陆菲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咬了下舌头来截断自己下意识出口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遇到问题找公主。 在刚复国的菲尔德,这是常识。 “公主!雇主责任法案的推行遭到了抵制。” “公主!护理所的女医生和一名骑士病人的家属产生纠纷,小规模交际圈里开始传播起对女性医师的侮辱性言论。” “公主!王都的下水管道又坏了!” “为什么下水道的事还要问我!我以后要是被叫做下水道公主了你们赔吗!”露菲莉娅总是这么怒气冲冲地叫喊着,却也一刻不停地提起裙摆奔赴各处。 即便是建立临时参谋团,将各种工作分派出去,作为王位继承人之一而总览全局的露菲莉娅,为了确保整套系统的运转和平衡,也非得时刻盯紧各方动向不可。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菲尔德这个国家的保姆。 还没工资拿。 但就算再排斥这种工作,陆菲也意识到,自己已经可悲地习惯了。所以听到同样熟悉的句子结构,一不小心就脱口而出了露菲莉娅式的回答。 她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大脑飞快地编织出数种应对模式,正准备来一场唇枪舌剑,扭头,却只看到了一个…… 坐在轮椅上的老眼昏花的老头。 谁啊! 他穿着精致的马甲背心和长外套,却被翻弄得非常凌乱,双目浑浊,虽然面朝陆菲,视线却没在她脸上对焦,而是看着虚空。 陆菲匆忙后退了两步:“我才不是什么公主!而且你是谁啊!” “公主,我们发现有别国的间谍利用报纸传递消息,现在大量又混乱的报社必须尽快加以整顿!” “这种事你们自己解决!” “公主,民众根本没有能力,也不愿意主宰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憧憬强者,畏惧强者,贵族生为长上,我们才有引领愚昧民众方向的资格!” “别小看民众!还有别对我灌输理念!我初来乍到听不懂!” 她对这种言论倒是有印象,但会对她说出这种话的老人她是真的不认识! 明明颊旁的鬓角都还是黑的,现在自己还是陆菲的模样,这个明显有些糊涂的老爷爷到底是怎么认出她的! “公主,你看到我的假牙了吗?” 而且还试图将所谓的“有事找公主”的理念贯彻到底。 “别使唤公主干这个啊!”陆菲有些想哭,自己过去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小姐。”这时,原本站在一旁的侍女终于开口了。 “不是的……我不是什么公主!是他认错人了!” “是,我知道。”侍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轻而易举地接受了陆菲苍白的辩解,“但诸位大人已经出发前往侯爵大人的宅邸,我不希望耽误时间,所以请容我失礼。” 随即,她直接站到陆菲和老人之间,再次低头道了个歉,接着就像变脸一样,突然趾高气扬起来,动作带着戏剧般的夸张,瞪了老人一眼,语气也跟着变得尖利而傲慢:“哦呵呵呵呵呵呵,有什么事下次再说,我现在有急事,所以赶紧给我让开,科因。” 在你们心里公主的形象到底变成什么了!我才不会那样奇怪地笑! 咦? 陆菲的背后突然窜上一股凉气。 科因……? 她知道这个名字,但是,但是科因是…… 老人竟然像没注意到面前的人换了似的,话语完全没被打断:“好的公主,但别忘了帮我找找我的假牙。” 侍女没再理他,只转过身重新带路:“好了小姐,请继续走吧。” 陆菲却没法不在意:“那个……他是?” 侍女又催促了一遍,陆菲只好迈开脚步跟着走,但依然停留在老人身上的一部分注意力告诉她,在她们离开之后,老人又开始对着回廊边的一棵橡树絮絮叨叨,口称“公主”。 “那是科因侯爵大人。”侍女回答,“曾经是参谋院的大臣,但年老后意志不够坚定,被魔鬼夺走了他的理智,让他的记忆逐渐倒回了六十年前。也许是他对那段时间印象最为深刻吧,现在他看谁都觉得是和他政见不合的那位公主殿下。” 侍女没有回头,当然也注意不到陆菲瞬间苍白的脸色,和掩饰不及猛然踉跄的步伐。 “六十……年前?” 她的声音都有些找不准调子,轻飘飘地像是从喉咙里浮出来的。 “是的,真是位可怜的大人,明明六十年前也为菲尔德复国出了不少力,是值得尊敬的功臣,老年却没能获得光明神的垂怜。好在国王仁慈,还允许他在王宫中走动。” 陆菲张了张嘴,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已经和这个国家没关系了。 从被召唤回来到现在,陆菲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当她发现这个国家和她真的脱离了大半联系之后,却又突然如一脚踏空,不知该往何处落脚,茫然若失。 “已经……六十年了……” 时间是值得敬畏的概念,而她居然一直遗忘了这一点。 她怎么会自私地以为,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十七年,这边的世界就一定会配合她的脚步? 她怎么会傲慢地相信,自己曾经轻易放弃的东西,在经过两个世界的穿梭后,依然留在原地保持着她的痕迹?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六十年,甚至已经是不少人一辈子。当她生命重启,再次作为少女成长的时候,她的家乡,她的故国,时间仍在一路向前。 没有等她。 不会等她。 * “我晚点再过去。”她突然站定,对无声催促的侍女宣告。 前世,她踏足过菲尔德大半领土,主持过海外贸易,甚至还领导过战争。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得足够远,经历得足够多。可如今她才醒悟,自己那些仿佛无比漫长的回忆,放在整个世界的视角中看,也不过沧海一粟。 大陆的版图都已经改变,区区一个国家的洗牌更是轻而易举。 她必须去确认这六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少王国发布的决策和近年的大事件摘要应该会留有记录。如果文件室的位置没变,她就可以…… “小姐。” 侍女的身影却飞快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太阳沉沉地向西倾斜,乱云笼罩下,夕照为金白色调的王宫塑上一层昏黄的壳。明显近期缺乏打理而自由疯长的蔓藤类植物从长廊两侧密密麻麻地垂落,白天觉得清凉的处所,突然就变成了阴冷逼仄的牢笼。 侍女如人偶一般机械地又强调了一遍:“侯爵大人命令我们立刻前往宅邸。” 话音刚落,从长廊外侧安静地走出了几个侍卫模样的男人。他们没有接近,却也完美地形成包围,阻断了陆菲可能逃走的路线。虽然感受不到敌意,但怎么看也不像好心。 “诶呀,这可真是意外。” 突然被这样围起来,原本有些心绪不宁的陆菲反而冷静了下来。 从前世开始就是这样。 父王比起亲情更重视利益交换,生下自己的母亲又过早离世,她独自一人护着弟弟在王宫中生存,就算不想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扔进困境的漩涡之中。 只身一人面对危险的环境,反而像是来到了她习惯的主场。而且…… 她甚至想要感谢对方了。 刚来到六十年后,她还对一切一无所知,他们却已如此直白地采取了行动,而有行动,就能透露出信息,甚至出于人类主观判断作出的这种细微决策,比书卷上冷冰冰的记录所展示出的东西更加清晰。 “我这样不是勇者也不是圣女的普通人,也有资格受到这么隆重的对待吗?” 没人回应她玩笑般的话语。 陆菲没做无意义的反抗,欣然在他们的“护卫”下离开王宫,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宫外街道上的样子,就被侍女半推着登上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同样是被人群簇拥着来到侯爵的宅邸,她和圣女勇者待遇果然还是不同。想来之后在侯爵宅邸里还会接连不断地体验到吧。 不过陆菲暂时没办法确认一点了,因为之后整整一周,她都没再见到那两个一同被召唤来的同伴。 第4章 别人都有外挂,独我没有。…… 很奇怪。 陆菲托着腮,透过塔楼上的小窗看向外面的蓝天,想着自己是下水道公主又不是莴苣姑娘,被关在塔楼上是不是不太符合角色设定……呸,她才不是什么下水道公主。 她讨厌这个称号!更恨对这个称号习以为常的自己的思维! 这时打开门送饭的侍女刚好目睹陆菲的一脸崩溃——很符合不知如何应对环境突变的普通少女的心境,于是认定没有异常,放下餐盘就离开了。 门一锁,陆菲长长地叹了口气,换回正常的神色,提起裙摆坐到桌边享用午餐。 这是来到侯爵宅邸的第七天。 被召唤时穿的校服套裙在到达的当天就被收走,这段时间她穿的都是侍女送来的深色棉布连衣裙。和那天所见的贵族们打扮的华丽风格不同,是方便活动的简洁设计,应该只是随便找来的,但对陆菲来说反倒正好。 然后,除了侍女会准时送来一日三餐外,她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就算提出想出去走走,侍女也会直白地当做没听见。她就这样被关在塔楼里无所事事,倒是有足够的时间用来理清思绪,接受现实。 但自己被关在这里的理由还有待商榷。 是尖锐的态度惹怒了侯爵?还是他们单纯觉得没有魔力的人没有利用价值? 不,这也太蠢了。 她可是异世界的来客哦,即便没有魔力,异世界三个字就已经代表着无上的价值了。不说国家的运作方式,社会的发展进程,还有不同的文化和技术,在科技还不够发达的这个世界,光是常识的碰撞说不定就能带来一些积极的变革。 虽然还有另两人,但难以确认真假的异界知识提供者必然是越多越好的。 将一个宝贵的活体异世界资料库闲置在这里,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信息不足!没办法确定! 面包已经吃完了,于是思考卡壳的陆菲恨恨地咬了下叉子。 …… 啊啊啊牙牙牙牙牙牙牙! 她眼泪都疼出来了。呜呜呜,明明转生之后已经改掉了这个思考不顺就想嚼东西的习惯……毕竟孤儿院可没有条件给她专门准备最喜欢嚼的水果软糖,回来之后居然又复发了吗。 喂!过去的我到底是多麻烦的公主啊!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这可比平常收餐盘的时间早了不少。 陆菲赶紧擦掉泪花:“是有什么事吗?” 侍女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秒,垂头回答:“圣女大人和勇者大人想要见你。” * 走下塔楼,穿过庭院,陆菲被带进了宅邸后院一栋独立出来的建筑。建筑非常宽敞,里面摆着些武器标靶之类的物品,是用非常坚固的材料建造的训练场。 一进门,一个金光闪闪的衣饰架就朝她扑了过来。 “陆菲!你还好吗!”衣饰架开口说话了。 陆菲差点没认出林晓薇。或者说……她一时间都没能找到朝她扑来的少女的脸。 在装扮上的区别对待依然无比明显。 林晓薇穿着一套层层叠叠的礼服,上半身是巨大的泡泡袖和缀满彩色宝石的护领,下半身用裙撑撑出庞大的钟形,柔软的绸缎上几乎每一寸都有繁复的刺绣。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黑色长发高高挽起蓬松的发髻,装饰着鲜花跟丝带,像个小花园。 “怎么样!很华丽吧!简直就像真的欧风宫廷电视剧一样!”林晓薇伸平手臂在陆菲面前转了一圈,身上的宝石和水晶叮当作响,“就是束胸衣真的好难穿,侍女抽紧带子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了!但她们说用束胸衣勒出的纤腰代表高贵,真的就跟剧里的一样诶!” 陆菲目瞪口呆。 她差点想反驳,束胸衣在我那个时候就已经没人穿了。因为女性地位提升,许多原本赋闲在家的贵族小姐都开始出门做些喜欢的工作,束胸衣根本就是累赘,不知不觉就已经退出了舞台,清爽简约的风格成了潮流。 “虽然我也知道时尚就是一个轮回……” 但这种闷热又紧绷,穿上就连美食都没法吃的东西,只为了彰显地位就能心甘情愿地穿上吗? 陆菲有些担心:“不舒服的话就别穿了吧,这又不是什么必须勉强的事。” 林晓薇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没关系,陆菲也想穿的话直接说就可以啦,虽然我身上这套是圣女才有资格穿的正装,但他们说平常的服饰也必须匹配我的身份,擅自就给了我很多礼服。” 她明显误解了陆菲的意思,没等后者答话,就熟练地伸手召来贴身侍女:“去打开我的衣柜,给这位小姐也找身好衣服来。” 陆菲惊恐地拼命推辞掉了:“等等晓薇,我是想说,身份和礼服……” “好了别说这个了,快给陆菲看看真正的好东西吧!” 一个高昂的声音突然插进两人中间,陈皓抓着一把长剑挤开了林晓薇。似乎已经很适应这个世界了,他眉眼飞扬,甚至比在学校时更加意气风发。 因为要练习近战,他的打扮没太浮夸,穿着的居然还是陆菲眼熟的衣服:金白色调为主,缀着线穗,装饰纽扣和盾牌纹章的骑士团军礼服。 陆菲甚至有些怀念起来了。这套衣服还是她父王的时代,在骑士团举行各种仪式时会看到的。战后就很少见了,比起华丽的礼服,骑士们更愿意穿着在战场上留下伤痕的旧铠甲和服装参与活动。 穿礼服练剑……好吧……至少说明骑士团还在,这大概算个好消息…… “我跟你说!用了那个叫强化魔法的东西之后,我用剑劈开石头都跟削豆腐一样!” 陈皓的眼睛闪闪发亮,一边说着,还在原地摆了个帅气的剑势,剑柄上镶嵌的碎宝石划出闪耀的流光。 “来教我剑术的骑士本来还看不起我是个初学者,趾高气昂的,但没到三天,就已经被我的天赋折服,差点就扔了剑,跪在地上说自己有眼无珠了!” 你是哪来的爽文主角啊!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勇者”? 陆菲羡慕了。想当年她也曾经想过修习剑术,至少关键时刻可以自保,还为此拜了当时人称剑鬼的家伙为师,但练习了一年都还连剑都拿不稳,还被人嘲笑遇到危险还是赶紧躲进下水道吧。 “哎呀女孩子才不喜欢听这种话题呢!”金光闪闪的林晓薇又挤开了陈皓,但她也忍不住拉着陆菲的手说道,“陈皓只能用强化魔法就得意成这样,我可是能用全属性的魔法哦!特别是辅助治愈的光明系,据说是几十年才会出现一个的超稀有魔法!” 不远处突然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 陆菲越过林晓薇高耸的发髻朝后看,发现之前在议事厅就见过的,一直跟在林晓薇身边的骑士正单膝跪地,感情充沛地表示:“只要有了圣女大人!吾等必将所向披靡!” 林晓薇红了脸:“请,请别这样说,我只是不希望大家受伤,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你又是哪来的乙游主角啊! 算了,是圣女嘛……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是圣女嘛。 一上来就能使用全属性魔法什么的,毕竟是圣女嘛! 太过分了…… 陆菲想哭。 自己当年为了买魔法卷轴差点倾家荡产,为了赚钱女扮男装去牛郎店忽悠贵妇人的黑历史划过心头,不由得悲从中来。 但魔法毕竟是天赋,羡慕也没有意义,只能说不愧是勇者和圣女,完全就是梦幻开局。 “没错!这就是光明神赐给拯救世界的英雄的力量!” 从训练场的一角,召唤他们的那位消瘦的老魔法师走了过来,下巴抬得高高的,那模样简直就像他才是神选的勇者。 他斜睨了陆菲一眼,大概是觉得没有魔法的普通人不配进入他的视野,赶紧又转向了林晓薇:“圣女大人,向您过去的友人展示出您的高贵和强大吧!” “在……在陆菲面前吗!那个……很不好意思……”林晓薇突然涨红了脸,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而且治愈术之类的也没有施展条件。” “没关系,晓薇不是也能用元素系魔法吗?随便变点什么出来也可以吧。”陆菲也对圣女能用的魔法有些兴趣。 曾经她的身边也有个自称很强的魔法师,在魔法上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用着非常方便。但毕竟她和别的魔法师不熟,没有参照物比较,对“很强”也没有太实际的概念。既然能见到大家都说魔法很强的“圣女”表演,那必须不能错过啊。 “好吧……”林晓薇绞着手指,最后还是点了头,“陆菲……不要笑哦。” 做了个深呼吸,她退后到不远处,展开了双臂。 “极寒之地的精灵,冰雪之境的霜风,带来沉眠与终结的天上之白,凝结吧,此地即终焉之冻土!” 室内吹起了冷风,以林晓薇为中心,冰霜逐渐向外蔓延冻结了地面,在半径一米左右的空间,创造出了寒冬。 紧接着,旁边的陈皓摆出架势,长剑出鞘,猛地一挥,一道火红剑光呼啸着冲向林晓薇,和雪境碰撞交织,最后纠缠着消融在空气里。 木屑和碎石飞扬,训练室的地面被直直切开一道几乎与建筑同宽的裂缝,唯独林晓薇周围一米成了个巨大的断点,毫发无损。 老魔法师在旁边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地大喊:“七天!区区七天就能将魔法运用至此!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能教导这种天才!哈哈哈!” 陆菲却看着林晓薇周围的空地,有些发愣。 “怎么样!是不是看呆了?我第一次见到老师变出火焰时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里真的是奇幻的世界诶!”林晓薇也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但转头还是对陈皓发了脾气,“你干嘛不说一声就攻击啊!我要是没防御住受伤了怎么办啊!” 陈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是没什么事嘛,你对自己的能力这么不自信?” “这不是自不自信的问题!” 来了异世界后,林晓薇似乎底气也有所增加,不像之前只对着陈皓害羞了。但陆菲却没将他们的吵闹听进耳朵。 她在想:魔法……是这么麻烦的东西来着? 六十年间,魔法也退化了吗? “不愧是要拯救世界的英雄!”这边的表演结束,伴随着豪爽的笑和拍手声,好久不见的萨博侯爵也被簇拥着走进了训练室,扫了一眼勇者和圣女,笑容满面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今晚!我们准备举办勇者和圣女的欢迎宴会!请两位务必赏光参加。” 被点名的两位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没见这边话音刚落,林晓薇就差遣侍女立刻去准备礼服了吗。 但在萨博侯爵出现时就自觉退到门边角落的陆菲却猛然一惊。 他应该是打心底里认为陆菲无足轻重吧,这次更是好像都没注意她也在。所以在转过身,脱离林晓薇和陈皓视线的那一瞬间,嘴角就放松地扭曲出了一个极为阴冷的笑意。 而簇拥在他身边的其他贵族,也多多少少有着相似的表情。 就像是在黑暗中集结游曳的蛇群。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种气氛还是让陆菲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她在各种绝境中淬炼出的直觉向来很准。 那或许确实是为庆祝什么而举办的宴会,但值得被庆祝的主角,却绝对不只是……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勇者和圣女。 很奇怪。 包括那场召唤在内,这里的一切都非常奇怪。 陆菲若有所思,迈步走向了林晓薇。 * 在陆菲她们面临着显而易见的重要事件时,那片遥远的森林里,有着青莲色长发的青年也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穿过幽静的林中空地,踏进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大片建筑残骸表示,这里曾有过一个极繁荣的城镇。 魔法之都——直到六十多年前,这片废墟都还被这样称呼着。 但如今,这片宽广的森林里除了他自己,已经没有半点人类的气息。 他站在废墟的中央,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我想要再看一眼她曾经存在过的地方,然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该结束的,就该利落地结束。” 反正这个无趣的世界在他眼中,六十年前就已经迎来了终结。 他沉默了一会,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出生长大的故乡,抬起了手。 “转移。”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在风中消散。 森林沉寂了下来。 眨眼之间,菲尔德王都的街道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裹着深色长斗篷的身影。 第5章 王道剧情里,欢迎宴会上是该有…… 从侯爵宣布消息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宅邸的大厅就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穿着华丽的礼服,走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听着悠扬的乐曲,轻轻举起手中的高脚杯。 身旁护送她的骑士高大俊朗,轻搭在一起的手掌宽大温暖,水晶吊灯洒下的光华如梦似幻,她所见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完美浪漫。 这是普普通通成长到十六岁的林晓薇从未见过的景色。 她喜欢阅读描绘爱情故事的小说和漫画,却又在憧憬书中剧情的同时,也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人生的平凡而自惭形秽。可谁能想到,她居然也会有成为女主角的一天! “就像做梦一样……” 她有些颤抖地喃喃自语。 身旁的骑士瞬间就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指尖,在她耳边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就算真的是梦,也一定是我,做了一个居然能和您相遇的美梦。所以为了不要让我因为没有您的现实而心碎,就这样永远留在我的梦境中好吗?” 林晓薇害羞地低下头,觉得自己恐怕在喝酒之前,就要醉倒在骑士的甜言蜜语中了。 他们携手踏过门口的红毯,走向摆满食物的长桌。而另一边,陈皓被一群小贵族围着,整个圈子的气氛都非常激昂。 某伯爵:“勇者大人!在我的领地有一群邪恶的盗匪,强占了我们伯爵家慷慨借给他们耕种的田地,不肯缴税,不付租金。居然还煽动原本辛勤劳动的人,想要对伯爵家不利!请您务必将力量借给我们,给那些刁……盗匪点颜色看看!” 陈皓:“强占别人的东西怎么行!交给我吧!勇者亲自去和他们讲道理不怕他们不听!” 某大臣:“勇者大人,说来惭愧,菲尔德的海外贸易虽然繁荣,但在初期为了打通航线,当时的公主竟然不顾后果地任性雇佣了海盗!结果现在他们成了赶不走的蛀虫!垄断着大量商品,还仗着几十年前的合约,不肯接受我们十分正当的增加税率的要求!”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仁慈,英武的勇者大人您了!请求您,为菲尔德驱逐那些粗野的海盗吧!” 陈皓:“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垄断应该是不好的,交给我吧!只要用上身体强化魔法,就算是在水上战斗都没问题!” 周围人立刻拼命用各种华丽的词汇赞美起了他的伟大。好几位娇美的贵族小姐站在远处,用扇子掩着嘴,视线却不停地朝陈皓身上撇。 衣香鬓影之间,一片其乐融融。 “对了,萨博侯爵呢?”陈皓深觉自己作为勇者被委以重任,豪气万千地准备前往各地解决问题,急切地现在就想和招待自己的侯爵报备,却一直没能找到那个身影。 围着他的人们用眼神交流了一阵,才告诉他:“侯爵要单独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应该在书房。” “那我也去书房找他。” “不可!不……那个……勇者大人,这里还有很多人希望能一度您的英姿呢,而且作为宴会的主角,这么早离席未免让人遗憾。”刚刚抱怨海盗的大臣赶紧扯住陈皓的袖子,充满暗示性地朝远处的姑娘们努了努嘴。 陈皓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说起来,怎么好像没看到陆菲? “莫非是圣女大人!” “不,不是!”陈皓急忙摇头,“是一起来的另一个女孩子。” 旁边的伯爵突然面露难色:“勇者大人,您可是神选的英雄,和那种没有尊贵的身份,容貌也平平无奇的女性……” 他瞥见陈皓面露不快,急忙指了指不远处的千金小姐们:“那些可都是菲尔德最高贵,最美丽的姑娘,每一个都足以担任一国之母,就连她们都不敢奢求勇者大人的垂青,只要能远远地看着您便觉得是无上荣幸。” “相比之下,没有接受过贵族教育的平民姑娘,真的能够理解您的伟大吗?” 陈皓的视线有些飘忽:“不是这个问题。”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陆菲一直果断拒绝自己的态度。 “有一言我不知当不当讲。”伯爵凑近过来低语道,“三个人同时被召唤来,却只有自己没有获得神明的宠爱,勇者大人觉得,这真的不会引起嫉妒吗?” 没有资质的人,从来不会相信是自己才能不足,只会觉得是神明不公。而女人的嫉妒心,可是很恐怖的。 他充满担心的语气在陈皓耳边回荡。 陈皓不知道该如何,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反驳。毕竟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自己面临这样的状况,真的还能用平常的态度面对另外两人吗? 而且……来到侯爵宅邸的整整一个星期,陆菲都没有来见他们。 背后逐渐泛起了凉意。 见到陈皓的表情逐渐凝重,伯爵心满意足地换了个话题: “看看那边小姐们的表情,勇者大人,您是如此气度不凡,如此不讲道理地让她们神魂颠倒,就算您不想回应她们的心意,只是留在这里让她们多看看您的姿容都不可以吗?” 陈皓终于点头:“那,那我就再留一会。” 终于留下来了。 剩下的人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私下里交错的视线,传递着某种隐秘的紧张和兴奋。 等等,再等一等。 圆号吹出了一个嘹亮的长音,原本平和的伴奏变得轻快而充满节奏感,会场的气氛也逐渐白热化。终于有人提起了这场宴会的主题,于是不少人热情地邀请勇者和圣女对大家说点什么。 窗外似乎传来了什么轻微的碰撞声,但这点无足轻重的细节根本不值得被宴会厅里的人放在心上。 两个都有些羞涩却也容光焕发的少年少女被簇拥站上舞台的中央。 众人为即将拯救世界的英雄举杯。 马上,就是这场宴会最盛大的高潮! 陈皓清了清嗓子,抬头挺胸,对着满眼期待的观众们开口。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一切。 大厅金色的穹顶轰然爆开,透过参差的裂口,露出外面的夜空。 巨大的冲击自上而下地扩散,被炸碎的石头哗啦啦地落下,整栋宅子都晃了两下,周围的尖叫此起彼伏。 嗷—— 伴随着恐怖的高吼,一只通体漆黑,被浑浊的黑红色烟雾缠绕着的狼形巨兽出现在人前,毫无理智的血红双眼朝下,盯紧了宴会厅里瑟瑟发抖的人群。 陈皓和林晓薇站在中间的舞台上,没被波及,短暂的反应时间过后,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紧张…… 和更多的兴奋。 魔兽,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已经听闻了这种生物的可怕。 但正因为如此…… “不……不要怕!”有谁在人群里高呼,“我们有勇者和圣女的保护!神赐的英雄怎么可能畏惧区区魔兽!” “勇者大人!圣女大人!” “勇者大人!圣女大人!” 听到被众人齐声呼唤的名字,巨兽像是被突然刺激到了,它猛地举起利爪,不管不顾地朝残破的大厅撞了过来。 人群发出尖叫,但下一秒就被魔兽更加凄厉的嘶吼盖过——鲜红的剑光和银白的冰刃撕裂了他的身体,从里面流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漆黑的魔气。 见状,原本还对战斗有些抵触的两人都暗自松了口气。老师都和他们说过,魔兽只是邪恶的魔力凝结出的现象,被打散就会回归空气,根本不是在和真正的生命对战。 但只有亲自看到感受到,才能确信。 啊……这里果然是游戏般的世界。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们的!”陈皓举剑高呼。 正如他们那个时代众人皆知的王道故事。 平凡的少年少女被召唤到异世界,获得了神奇而强大的能力,和邪恶的势力战斗,守护无辜的人民,最后成为英雄过上光辉的人生! 一切都是如此按部就班,又让人心潮澎湃。 见到两人真的出手,周围的人们立刻欢呼起来。 林晓薇再次念出咒语召出尖锐的冰刃,陈皓拔出剑为自己叠加起强化魔法。攻击不断累加在魔兽身上,对方却仿佛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将宴会厅砸碎了一小半,却只让几名贵族被碎石砸成轻伤。 魔兽狂躁起来,周身魔气四溢。勇者和圣女却越打越勇。 耀眼的光芒在两人身边盛放,新生的英雄即将取得第一份功绩! 而就在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从魔兽背后飞奔出来,穿着朴素长裙的陆菲张开双手,挡在了两人面前。 “住手!” 林晓薇手忙脚乱地让冰刃转向,却控制不及让其中的大半撞到了一起,在空中碎成冰晶。 陈皓猛地停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横躺在地被自己的剑戳个对穿。 在两人震惊的视线里,陆菲声音低沉地说道:“犯蠢,也该有个限度吧!” 向来温润的目光,如今却宛如犀利的电光,裹挟着压抑冰冷的怒火,竟硬生生地让拥有魔法的两人在原地僵硬了一瞬。 林晓薇回过神:“陆菲?你在干什么啊!快让开!那可是会伤人的魔兽呀!” 陆菲没回答,而是看着他们两个,目光和缓了一点:“抱歉。但我不能让你们杀他。” “什么意思!陆菲!”陈皓眉头紧锁,“难道你要和魔王为伍吗!该不会真是觉得不公平……” 有胆大的贵族从残破的大门露出头来,生气地高喊:“两位大人!她一定是意志不坚定,扭曲的内心被魔王利用,投靠邪恶变成了魔女!请不要心慈手软!她已经是黑暗的爪牙了!” 饶是陆菲都愣了一下,心说这种套路已经很少见了,现在流行的是正派反派全都变成沙雕然后被主角收入后宫……等等…… 你们还真信啊! 林晓薇眼里噙着泪花,陈皓垂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握拳,无比沉痛,不愿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我是勇者。”陈皓慢慢地提起剑。 “就算是朋友……我也不能放任陆菲你伤害无辜的大家!”林晓薇哭着念起咒语。 陆菲:…… 虽然这边好像在演什么热血英雄传说,但她的视角所见的,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她回头看向因为攻击暂停,而伏在地上呜咽着恢复体力的巨狼,目光渐凝。 这根本不是什么魔兽。 而是人。 第6章 陆菲视角下的另一个故事 将时间倒回宴会开始之前。 陆菲找到林晓薇,说想向她借一件礼服。后者立刻慷慨地带陆菲前往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巨大的衣柜,露出摞成小山的盒子。 “才来了没几天,好多衣服我连包装都没拆呢。”林晓薇发出幸福的抱怨,“刚好陆菲也可以来帮忙!” 说着,她已经打开了一个盒子:“好漂亮的碎钻!这个亮晶晶的裙摆一定非常适合晚宴上穿!” “啊!这个渐变的青色也很棒!” 她在华美的布料中穿梭,仿佛马上就要变成一只蝴蝶。 而陆菲则走到窗口,看向外面的庭院。 托了那无处不在的差别对待的福,圣女大人的房间在二楼最好的位置,视野非常开阔,甚至能看到宅邸正门来来往往的马车。 宴会很快就要开始,陆陆续续到达的人,不少都是在萨博侯爵身边见过的熟面孔。他们亲密友好地聚在一起,兴致高昂地谈论着什么。而在另一块区域,众多花枝招展的女性也围着花坛,优雅地聊天。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认识露菲莉娅公主,所以她只要甩开监视的侍女,变回前世的样子,趁着举办宴会时的忙乱,最轻松的情况下,说不定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都不会有人拦她。 要离开的话,这是最好的时机。 按照前世露菲莉娅的经验,贵族举办宴会通常只有两种目的:一是巩固同盟,二是排除异己。 欢迎勇者和圣女,听着像是第一种,但将他们放养了一星期才开始说这个?而且从始至终,他们见到的地位最高的贵族就只有不常露面的萨博侯爵。 虽然召唤阵设置在王宫,但召唤当天他们就被急急忙忙地转移到了侯爵宅邸,之后就没出过院门。三人原本穿着的一看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校服都被收走。之后陆菲在塔楼被闲置,另两人倒是被老师带着学习,但练习场所却是难以施展的室内——是为了防止在外面弄出太大动静被谁发现吗? 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刻意掩盖他们的存在。 不过…… 她看向在海蓝和宝石蓝中纠结的林晓薇,觉得一起来的两个人未必赞同。 “晓薇。”陆菲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当然了!”林晓薇毫不犹豫地回答,“华丽的裙子,巍峨的城堡,还有骑士……咳,简直就是万千少女的梦想啊!” “这样啊……” 林晓薇一头雾水:“怎么了?你难道不喜欢这里吗?侯爵大人对我们这么慷慨,想要什么只要提出来就行了呀。” 陆菲摇摇头,垂下了眼帘:“没什么,我就选这件了。” 她抬手从最早就被林晓薇弃置的裙子里挑出一件。整体还算华丽,但缺乏特点,是移开视线就会忘掉的那种。 定制礼服需要很长时间,七天肯定不够,包括这件在内的大半礼服应该都是购置的成衣,尺码还偏大。不过色调跟外面夫人小姐们穿的很像,很轻松就能融入其中。 而且没什么特别的标志。 林晓薇看着这件裙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你喜欢就送给你啦。” “谢谢。”陆菲笑笑,“那么作为回礼,我告诉你一个和礼服很搭的发型吧。” 虽然前世的她因为菲尔德穷没法打扮得太奢华,但没用过,还能没见过吗?和菲尔德有贸易往来的某国女王就号称拥有一万五千条丝裙,每次见面话题都离不开穿衣打扮。 陆菲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在纸上画出轮廓。林晓薇瞬间就喜欢上了,叫来侍女,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 那真的是非常美丽的盘发,就是没有三四个人帮忙绝对搞不定而已。 于是在圣女的要求之下,一直负责监视陆菲的侍女也不得不加入了编发的队伍之中。而陆菲则珍惜地抱着那件礼服,说自己回去换。 这几天努力扮演柔弱少女还是有效果的,侍女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许了。 “晓薇。”在林晓薇准备迈入更衣间之前,陆菲又叫住了她,顿了顿,轻声开口,“抱歉。” 林晓薇不明就里,但急着去打扮也没深究:“道什么歉呀?不喜欢那件裙子就自己随便挑嘛。我得赶紧去弄头发啦,之后见。” “好,之后见。” 在她弄清楚真相之前,还不能将你们从萨博侯爵安排好的路上拉开。抱歉。 出门后,陆菲立刻胡乱地把那件尺码偏大套在身上,又将校服被收走后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石吊坠拉了出来。 金发垂落,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位陌生的贵族小姐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萨博侯爵说有一派人和他们对立,沉迷内部斗争,觊觎王座。 陆菲有些玩味地想,派系斗争看来的确存在,但不顾大局的可未必是那边。 至少从现在对林晓薇和陈皓的安排来看,不像是站在整个菲尔德的立场之上。 考虑到将来,应该让陈皓和象征菲尔德最高战力的骑士团打好关系,为战场上的配合做铺垫。而不是只让一个普通成员来当老师,然后被打脸。 用林晓薇魔法师的身份拉拢人心的办法,更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可现在她居然在每天的魔法练习之外,还要分出一半时间学什么贵族礼仪。 这是什么程度的暴殄天物啊。 如果是这样的家伙站在了如今菲尔德的顶端,陆菲觉得都不用麻烦魔王出手,他们自己就能把菲尔德玩没了。 至少要弄清楚另一派的情况。 虽然教育方法有点问题,但现在看来萨博侯爵的派系至少不会对勇者跟圣女不利。而她这个闲置品与其待在这里无所事事,倒不如出去看看真正的世界。 这么想着,宅邸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虽然中途有人朝她投来好奇的视线,但只要不讲道理地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就行了,这一招简单粗暴却特别好用,毕竟大家都不想再这种场所惹麻烦。不过因为前世要顾忌公主的身份,很少有机会能用呢。 眼看要到达终点,周围的气氛却突然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着火红色短发的青年骑在马上飞奔而至。 他恶作剧一般直冲到宅邸门口才勒紧缰绳,白马嘶鸣一声,高高抬起的前半身吓得附近的贵族惊慌地散开,惹来马上的青年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 “骑士团没资格指责你们这种时候宴饮享乐,但特意邀请我过来,最好是有些比品酒更重要的事。” 侯爵家的管家早已等在门口,立刻弯腰行礼,态度恭敬:“当然,特利尔副团长大人,有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向您禀告,所以请随我前往书房。” 闻言,红发青年纵身下马,拒绝了侯爵家来牵马的侍从,自己拉着缰绳随手将马拴在了路边,像是在表明随时都会离开的意思。然后跟在管家身后,踏进了庭院。 周围人讨论声停了一瞬间,有些尴尬和僵硬。但其中几个人暗中交换视线时,不知为何还带有一点让人不快的心照不宣。 管家和这位特利尔副团长经过了陆菲身边,让她得以看清他的样子。 他穿着一身整洁却略显陈旧的骑士团制服,身姿笔挺。翡翠色的眼睛清明澄澈,眉宇间还带着些少年的肆意张扬,明明气质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却又因为那正直的眼神让人很难对他升起戒心。 耳边隐约传来女性圈子里的讨论声,说这位是有记载以来最年轻的骑士团副团长,还是没依靠家族地位,从最普通的骑士一路靠着实绩升上来的云云。 陆菲叹了口气。 大门已近在咫尺,她却毅然收回了脚步,转过身,缀在那两人身后,走回了来时的方向。 “真是的,净给我添麻烦。” 不要说张扬的红发和特利尔的姓氏,就连这种性格和气场,他们全家都一模一样。 特利尔。 既是眼前这个青年,也是露菲莉娅从小就熟识的骑士团长。 一根筋,直肠子,喜欢的就是喜欢,讨厌的就是讨厌,认定了一条路就算会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转身。 还有,总是会为了自己坚信正确的事牺牲。 当年国王被暗杀,继承人们也逐一失踪后,团长几乎拼掉了半条命才来到她面前。然后为了护送露菲莉娅逃走,更是失去了自己的一只手臂。 他说,他只知道那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那样的话,我也该去做公主应该做的事。”露菲莉娅这样回答他,第二天就启程回到了菲尔德,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复国战争。 而现在,这个特列尔的到来,似乎也就注定了今天晚上的宴会她还有的忙呢。 刚才不是说过了?像这样举办宴会,要么是为了巩固同盟,要么是为了排除异己。 看萨博侯爵那前呼后拥的样子,他们的同盟关系可相当不错。而且特利尔用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太明显不过了…… 他就是那个“异己”啊。 如果来的是别人,她可能会考虑到自己现在没有可用势力而暂避锋芒,但偏偏来的是特利尔…… 好啦!算我欠你家的行了吧! ……这家人就连给她添麻烦这点都一模一样吗! 一边将脚下的石板路踩得哒哒直响,陆菲一边生气地想,当年就算团长再不情愿,也该逼着他把特利尔的家训改成:不要孤身前往不怀好意者聚集的地方!为了什么都不行!总之先给我保住命! 管家带着特利尔避开了宴会大厅,从侧门进了宅邸,之后应该是进了二楼书房,但管家守在楼梯口陆菲没法接近,只能脱掉碍事的礼服,暂时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藏身。 这种时候就该庆幸那份差别待遇了,黑发加上深色的衣裙,在阴影中隐匿性极好。 就在她想着是不是该找机会把林晓薇和陈皓拉过来的时候,突然从二楼传来一声愤怒的高吼。 下一秒,一个黑影打破了玻璃,从窗口越出。 那影子原本保持着人类的形状,但陆菲亲眼看到他在落地之后,就飞快地扭曲成了漆黑的巨兽,然后愤怒地撞向了建筑中央。 “糟了!” 陆菲不能用魔法,不明白为什么居然能把人类变成魔兽,但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剧本的走向,背后一凉。 这是勇者和圣女的欢迎晚宴,那两个孩子涉世不深,至今还天真地以为这是游戏般的单纯世界,在宴会上被人吹捧得飘飘然后,面对突然袭来的魔兽会有什么反应,不用想都知道。 而从始至终,萨博侯爵都没有露面。 “住手!” 她只能冲出去,挡到“魔兽”的面前。 她不能让特利尔出事,也不能让林晓薇和陈皓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成了杀人凶手。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哎呀…… 陆菲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虽说前后都是要保护的人,但她都不知道身后的魔兽还有没有理智,会不会攻击自己。眼前勇者和圣女又明显已经站在了贵族那边,悲愤地演着奇幻冒险剧,以为自己成了魔女。 果然刚才应该一走了之的。 第7章 逃脱 裹着长斗篷的青年正在吃面包。 菲尔德王都的夜晚算不上安静,即便是在魔王威胁着整片大陆的现在,只要还没亲身体验到战争,居民们就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为了每天的面包奔忙。 酒馆里有微醺的男人高谈阔论,工匠们的工作室里也有女性学徒一脸兴奋地通宵工作。 她曾经带着自己一整天游走在错综的街道和小巷,如数家珍地跟他说哪家的面包最松软,哪家的丝带最精致,说酒馆里的那些客人有多有趣,说这就是她想要守护的地方。 相比之下,反而是有着广阔庭院的贵族区,少了点蓬勃的生命力。 嗯? 那个贵族区的某处,空气中的魔力有些异常,带着相当讨厌的味道。 他向来没有管别人闲事的爱好,但之前所感受到那个人的气息,也在同样的地方。 思考了一会,他抬起脚跟轻敲了一下地面,身影如风般消融在空气里,转瞬间就跨越了小半个王都,出现在了侯爵宅邸边缘的塔楼顶端。 下方混乱的庭院里,刚好是几人对峙的场面。 * “我想你们是不会给我发言的时间了?”陆菲望着将自己和巨狼逐渐包围起来的人群,扯了扯嘴角。 他们之前还躲在林晓薇和陈皓身后,看到巨狼不动了,就立刻变得大胆起来。 “陆菲!现在回来还来得及!你还没有作出无可挽回的事情!”林晓薇内心酸楚地对她喊,“你之前莫名其妙地道歉就是为了这个吧,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 并不是。 还有,差点就要作出无可挽回之事的到底是谁啊? “请不要将别人的卑劣当成自己的责任。”她的骑士抓住一切开口的机会上前安慰道,“我相信,即便没被选中的是您,您纯善的内心也绝对不会有恶魔能侵入的间隙。” “我是勇者。”陈皓沉痛地抬起剑,“既然你要选择那一边,我们就是敌人了。” 这边不行。陆菲作出了判断。 重要的不是林晓薇和陈皓,而是周围的贵族,不可能给她说服他们的机会。 那么就只有这边了。 她看向身后缠绕着浑浊魔气的巨狼。对功臣的后代,自己也年少有为的骑士来说,变成这种模样是何等的侮辱。但直到现在,巨狼都没有对她出手,是不是依然存有分辨敌我的理智?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在他们的主场请忍耐。”陆菲后退了两步,趁着其他人对魔兽还有忌惮,飞快地凑到他耳边,“骑士不能以这种姿态无意义地死在这种地方,我们必须提醒其他人不要掉进同样的陷阱!” 巨狼像是听懂了,眨眨眼,撑着受伤的四肢想要站起来。 陆菲赶紧抓着他的皮毛攀上狼背。 “不能让魔女跑了!”同样的叫嚷此起彼伏。 “快走!” 在陆菲的声音响起之前,巨狼已经高高跃起,将将避开陈皓的斩击,但林晓薇的魔法又接踵而至——她大概还有些顾忌陆菲没有直接瞄准巨狼,但细长的冰刃也因此成了路障,同时又有剑光袭来,一时间左支右绌。 陆菲咬着嘴唇,紧紧抓住巨狼的毛皮伏低身子,尽量不让自己成为累赘。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信条。她会做出决定,但只要决定了交给谁,就必须要彻底相信他。哪怕这代表将自己的性命也交托于人。 巨狼踩着屋檐在半空中穿梭,却总是找不出一个突围的路线,它愤怒的高吼一声,原本血色蔓延的双眼短暂浮出坚毅的翡翠绿。下一秒,他主动抬起一只前脚,直直地迎向呼啸的剑风! 宛如泼墨。 魔兽的身体只要受伤就会溢出魔气,大半的前爪被砍断之后,更是将从庭院所见的天空遮蔽大半。 因为无法确认目标,攻击骤停,巨狼趁机狠狠一蹬墙壁,终于突破了魔法的包围网,越过了大宅! 能逃掉! 这里是贵族区的中心,附近都是同样广阔的宅邸,地形复杂。而且就算想要追捕他们,也要好好想一个能和对立派系解释的—— “特利尔!!!” 陆菲突然惊叫出声。 从侯爵宅邸的背面,一道阴冷的火光如蛇般窜出。 魔法在空中留下深红的细线,被击中腹部的巨狼发出凄厉的哀鸣。陆菲转头的瞬间,正好就着还未散去的火光看见了露台上的人影。 是召唤他们过来,之后一直在教导林晓薇的老魔法师。 在今天的宴会上,他同样没有露面。 陆菲再次惊叫起来,但这次和刚才有着不同的意味。因为被击中没能及时找到落脚点,如今一人一狼正飞快地向下坠落,偏偏这时巨狼居然疯狂挣扎起来,差点将陆菲从半空中甩掉。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撞上了扭过头来的巨狼的眼睛,让她陡然一惊——那里已经看不见半点理性,而是充斥着愤怒憎恶杀意等一切负面的混沌的情感,是真真正正的魔兽的眼睛。 为什么…… 这时,巨狼咬住她的裙摆狠狠一拽,陆菲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入半空。 ! 突然吹起了风。 陆菲甚至还没来得及认知到失重感,就被这阵风轻盈地托起,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地送回了巨狼背上。而后者同样安稳地落地,刚才的疯狂像是错觉一样消失无踪。 它有些愧疚地轻轻用下巴碰了碰陆菲的胳膊。眼睛彻底恢复了那正直的翡翠色,周围的魔气都褪去了好多。 “是谁帮了我们?” 他们应该是降落到了哪家的院子里,暂时甩掉了侯爵势力,但也没见到有谁露面说自己就是偶然路过的好心人。 刚才的风,应该是魔法吧。 如果这六十年里没有出现什么魔法师大爆发的话,范围应该还算好确定。而一个魔法师如果不想露面,凭她和一只受伤的特利尔肯定是找不出来的,干脆就别白费功夫。 “继续走吧,这里不能久留。”陆菲拍了拍巨狼的脑袋,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地方,“我们往东边去,那里你应该是知道的,就在——” 巨狼点点头,就算只剩下三只脚,依然敏捷地跳上屋顶,几下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 在陆菲和巨狼直接被风送出了魔法射程外之后。 “是谁!”宽阔的露台上,老魔法师气急败坏地对着空气大喊,“你是要与尊贵的侯爵家为敌吗!” 呵。 一个轻飘飘的笑声响起。像是在耳边,又像是无处不在。 “是谁!”老魔法师的语气里多了点不确定。 “一个无聊的人而已。” 仿佛吹过的风突然有了形状,空气短暂地扭曲波动了一下,一个穿着长斗篷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抬手摘下了兜帽。 在看到那双金色眼睛的瞬间,老魔法师的表情突然变得惨白,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您……您为什么会……” 青年修长的眉毛挑起:“认识我啊。” “不……您……我……对,对了!我是魔王陛下最忠诚的信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能救命的稻草,语速飞快,“今天的计划就是为了魔王陛下能够尽快统治菲尔德布下的!要不是那个臭婊——咕!唔——” 他瞪大眼睛,按住喉咙,拼命开合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面前的青年笑了起来,却比刚才面无表情的时候更让人恐惧。老魔法师惊恐地后退,却靠上了露台的栏杆。 “真是很——久,很久,没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他嘴角的弧度越是上扬,语气越是冷得让人心惊,“就算不是真正的那个人,也轮不到你这种家伙去评论。” 老魔法师在极度的惊惧之下,竟然爆发出了极大的潜能,在没有咏唱的情况下,居然就召唤出了炽烈的火焰袭向面前的青年,自己则看都不敢向后看,只四肢并用地拼命地朝外跑去。 四肢…… 并用? “嗷呜!” 人类的手臂变成了毛绒绒的爪子,现在开口倒是能发出声音了,却明显是属于野兽的叫声。 青年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老魔法师还想再逃,却因为不习惯四只脚的身体,只在地上打了个滚。 “啧啧啧,不适合你。” 青年砸咂嘴,看着在他脚下翻滚的小狼。这只狼的样子就是之前庭院里的那只缩小了数倍的版本,但眼前这只明显没有那份凛然的英气,反而显得有几分猥琐。 摇摇头,他打了个响指。 脚下的狼再次改变身形,变成了个毛色斑驳的瘦削老狗,畏畏缩缩地挤在墙角,惊恐地看着他。 嗯,这样才合适。 “放心,这个魔法过段时间自己就会解除。” 青年微微一笑,没再对那只惊恐的狗做什么。毕竟刚才说的是实话,他只是个无聊的人,因为看到了有趣的东西才来这里,然后也只是因为对方说了自己不喜欢听的话而略施惩罚。 斗篷的下摆翻动了两下,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在空气中。 之后的事情?关他什么事。 哪怕有着同样的灵魂,那个人,也终究不是她啊。 * 陆菲和巨狼落进了一栋临街建筑的后院。 这里没有贵族宅邸那样华丽,占地面积也不大,要不是陆菲清楚地记得位置,恐怕在空中就会忽略掉它。 她让特利尔在院子里等着,自己走到了这栋小楼的一扇窗边。 建筑里没有开灯,但她就是无端地确信,自己要找的人一定在这里。 笃,笃,笃。 陆菲锲而不舍地敲打起窗子。 许久,终于有一个矮小的影子浮现在窗边。 远处,因为侯爵宅邸中的意外,大片的建筑都变得灯火通明。 不知道那边究竟做了怎样的应对,似乎已经开始搜索起魔兽和魔女。搜索队的叫嚷,和各种原因引发的争执混杂在一起,衬得这个角落无比冷清。像是和热闹的世界隔绝,自成一境。 这种时候,这样的寂静让人安心。 看到窗子打开,陆菲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没有点灯的房间里,神色茫然的老人从轮椅上抬起头看着她。 “关键时候居然又是只能来找你,快开门。” 陆菲苦笑着摇摇头,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科因。” 沉默了一会。 “啊……公主。”老人用缓慢而嘶哑的嗓音回复,“你找到我的假牙了吗?” 第8章 就算到了六十年后,我们依旧意…… 露菲莉娅公主抱着一沓资料,以奔赴战场的气势走近贵族和大臣们聚集的房间。 这是她父王还在位的时间段,这样的商议还没有固定的团队,只会召集有关者参与,想要配合大家的时间很难,所以要尽量在一次会议中拿到结果。 今天她带来的关于允许平民商人联合运营的商业集团承包国家项目的议题,如果能够通过,也会开创一个从未有过的新模式。但必然会遭到在这一行业利益相关的贵族的反对,但同样也有支持的人。 争吵应该是在所难免了。 这么想着,露菲莉娅在房间门口和某人狭路相逢。 “您先请,尊敬的公主殿下。”有着灰色头发的青年微微一笑,退开半步朝她恭敬地行礼,“今日的您依旧如朝阳般美好。” 他穿着一件深色长大衣,设计简约,却衬得他矜贵优雅。领结上的绿宝石熠熠生辉,有星子般的光芒在其中流转,这是全身唯一的装饰,却比不少人浑身嵌满的珠宝都要珍贵。 低调,文雅,彬彬有礼的绅士,年纪轻轻就承袭了侯爵的位置,使得菲尔德无数妙龄少女对他魂牵梦萦。 但向来待人接物无懈可击的露菲莉娅见到这家伙,却只皮笑肉不笑:“我倒是更希望你在这个房间里面也能发挥绅士风度呢。” “那您可有些为难我了。”青年笑着替陆菲开门,“对公主殿下献上骑士精神是应有之义,可对提出有害政策的敌人冷眼相待,不也是理所当然么?” 这就是年轻时的科因侯爵,私底下是个完美的君子,但只要进了这道门…… 就成了“会议桌上的害兽”(露菲语)。 “所以我认为商人自发联合组织的……” 哒哒哒。 “利益集团的效率可能……” 哒哒哒哒哒哒。 露菲莉娅在前面阐述自己的意见,却从中途开始就有敲打桌椅的不和谐音混入其中。 她只能压着怒火暂停发言,看向同时也停下敲打桌椅的科因:“你是不是对我的演讲有什么意见?” “不,不不不不,您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尊敬的公主殿下,我简直不能更爱你的演讲稿了!” 科因露出震惊的表情赶忙摇头,让人联想到暴风雨的深灰色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委屈。 “我甚至斗胆想向您请求将这份手稿赐予我珍藏,好让我将来对后代进行教育的时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他们解释‘愚蠢’和‘鲁莽’这两个词的意思——这里的每字每句都像是这两个概念的纯粹的结晶。” “……” 露菲莉娅的手指已经快把抓着的资料揉烂了,天知道她要耗费多少精神才能保持住笑脸不崩。 加油!撑住!虽然很讨厌但这家伙对现在的菲尔德是不可或缺的!想想他家族的姻亲关系和商贸资源!现在还不能砍掉他的头! “那么继续关于商人的……” 哒哒哒哒哒哒哒。 够了! 好不容易撑到会议结束,露菲莉娅一阵风似的撞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甩上门,深吸了一口气:“科因到底在想什么啊!那种字字句句全部都刚好踩在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线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那家伙是故意的吗!是能读心吗!其实目的就只是激怒我吗!” “红茶,请用。” 精致的瓷杯递到手边,露菲想都没想地抓起来就灌了下去,温度刚好,带着柠檬味道的清爽香气在溢满口腔,刚经历一番唇枪舌剑的喉咙被滋润得非常舒适。 “什么叫做不能将那么重要的项目交给愚民!不懂的思考方式的人只能成为工具!贵族的身体构造和民众不同吗!家名的长度代表了脑子的大小吗!那样的话科因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反例!” “饼干,请用。” “唔。”露菲莉娅抓过饼干恶狠狠地嚼了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咀嚼科因的头骨,一边不顾仪态含糊不清地说道,“太过分了……” “公主你虽然这么说,但刚才那句话难道不是对科因侯爵的褒奖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露菲莉娅被噎了一下,撇开视线:“毕竟比起别人,那家伙是真心希望带领民众走向更好的未来的。” 贵族有享受更好待遇的权利,因此也肩负着为民众指引方向的职责。拒绝将权利交给民众,却也是真心在为他们而尽心竭力。这就是科因的理念。 “但就算这样也不能原谅!他竟然在我发言的时候敲桌子!” 愤怒的露菲莉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袋缤纷的色彩,身旁那人说:“今天刚送来的水果软糖,公主辛苦了,。” “哇!太棒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到了!谢谢——” * “公主?” 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陆菲一惊,思绪终于回到现实。 她正坐在一间起居室的椅子上,对面是已经老了六十岁的科因。特利尔狼则将身体缩成大型犬的尺寸,趴在一边的地毯上恢复精神。 这里不是科因家的宅邸,而是一家……至少曾经是一家报社。 是她和科因由于意见相反而争执了许久,最后双方不得不各退一步,一起创立经营的,打着王室旗号的报社。 之后科因虽然没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这里,甚至专门给自己收拾出了一间起居室。反正科因家里也没有别人,他就经常会住在报社。 露菲莉娅一直觉得,如果科因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贵族矜持,肯定会乐意当一名记者。 而陆菲在王宫里见到科因时,他身边也不像有家人照顾,所以她就想着来报社碰碰运气,结果他还真在这里。虽然这好像意味着科因还是孤身一人,但陆菲还是忍不住要对此表示庆幸。不然短时间内估计找不到第二个能收留他们的人。 “抱歉,我走神了。”陆菲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大概是因为终于安稳下来了,她的精神也有些松懈,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沉浸在了回忆中。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一愣,看来真是太松懈了,她居然都能心平气和地对科因说抱歉了? 虽然不谈及他们完全相左的政见时,科因对她非常恭敬,但她却总觉得要是自己也就这样接受他的恭敬,在某种意义上就算输了,所以对科因总是没什么好气。科因似乎也很习惯她的这种态度,她要是哪天温和了一点,科因还会笑话她呢。 露菲莉娅身边到底为什么都是一群这样的人啊? 不过现在科因看谁都觉得是公主,想来自己表现得如何他也不会太在意。 “科因……” 房间里很暗,她刚才翻了好几个柜子才找出唯一的一根蜡烛点亮,烛火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但也足以看清面前的老人。 暖色的火光在他浑浊的眼中摇曳。 就算是一直针锋相对的对手,她也并不想看到曾经那样高傲的家伙变成这样。 科因梗着脖子说:“公主,就算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那项商人承包法案也还是不能通过。”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陆菲苦笑摇头,“而且最后不是也通过了吗?只是因为你的坚持,加入了两个贵族负责人。” 科因又把上面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陆菲叹了口气:“其实我知道,我的想法有时候太过激进,贵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几乎随便挑出两人都有亲戚关系,贸然去动他们的蛋糕肯定会遭到反扑。” 见到记忆停留在过去的科因,她也忍不住想聊些以前的事了。 “但至今我依然坚信,特别是在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之后,我更能确定,民众才是国家的未来。就算我们不做改变,也总有一天时代会推着我们改变。” “啊真是的,一不小心就被你带着走了。”陆菲把话题扯回现在,“比起过去,我更想听你说说最近的事啊。恩里克……不,国王陛下究竟是怎么失踪的?萨博侯爵的派系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有那个凭空出现的魔王……” “你没必要知道。”科因慢悠悠地回答。 “干嘛?刚想说总算能和你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了,就又摆出这种态度。果然科因就算老了也是科因。” 陆菲不满地抱怨,但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她看向科因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抽了口气:“科因?” “你不是公主。”一直糊涂的老人,如今竟然双眼清明,切实地将她的身影映在了虹膜之中。 可稀里糊涂认对了的人,清醒了之后反而认不出来了? 科因还在一字一句地陈述:“露菲莉娅公主已经死了。就算她转世回来,如果没有了高贵的菲尔德王族的血统,自然也就没有资格干涉菲尔德的内政。” 陆菲刚想说点什么,就又被科因打断。 “所以,不管菲尔德变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人有资格要求她做些什么。” 陆菲愣住了。脑子里瞬间涌现出无数的想法,她有好多问题亟待向眼前的老人确认:“你——” “喂!开门!” 空气一滞。 大门外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叫嚷,接着,一阵不友好的敲门声急促地响起:“我们怀疑这附近有人藏匿了魔女!快开门!” 特利尔狼腾地站了起来,耳朵抖动着,有些不安地巡视四周。 但房间中央的两人都没有动。 陆菲执拗地盯着科因,想要一个回答。后者却露出老人独有的那种了然而包容的笑,推动轮椅走到靠墙的书柜边,在侧面的木板上按了一下。 书柜从中间分开,露出了后面一道小小的暗门。 他背对着陆菲说道:“我只是个糊涂的老人,早就不知道王宫里发生着什么了。” 非常敷衍的理由。但陆菲也清楚,如果科因自己不愿意说,那就绝对不会说。 “我只有一个忠告要给你。”门外的叫嚷声越来越响亮。科因催促着陆菲和特利尔狼钻进暗道,在关上门之前最后说了一句,“小心那个魔王,我相信,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谁的。” “那究竟是——” 门关上了。 * 遇到问题找公主。 在刚复国的菲尔德,这是常识。 但在六十年后的菲尔德,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再要求她付出任何东西了。 “公主。” 这是要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 科因对着紧闭的暗门无声地说道: “这一次,为自己而活吧。” 慢条斯理地将书柜恢复原状之后,短暂寄宿在他眼中的清明的光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因为许久没人应门,外面叫嚷着的好几家贵族的私兵组成的队伍干脆粗暴地破门而入,四处搜寻起魔女和魔兽的踪迹。 “这是谁?”混乱中有人问道。 “一个痴呆老头儿,不用管他。” “没有别人在,去别处追!” * 而另一边,陆菲呆呆地看了无情关紧的门好一会,最后却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家伙一点都没变嘛,科因果然一辈子都是科因。” 笑着笑着,连泪花都笑出来了。 特利尔狼有些担心地用鼻子碰了碰她的裙摆。 “我没事。”陆菲擦掉泪花,平复了一下呼吸。暗道联通的是王都的地下水道,足有一人高的管道系统四通八达,只要不迷路,一直走出王都都可以。 而这可是陆菲自己从头改建的系统,就算是过了六十年,也不至于在主干道中迷路。 她招呼特利尔狼过来:“我们走吧。” 虽然科因说她没资格再管菲尔德的事,但不知所踪的弟弟,身边的特利尔,甚至包括背后的科因自己,不都是她放不下的,必须再介入这些事的理由吗? 你看,科因,到了这个时候,你我的意见依然相反。 我们真是天生不和。 可惜这一次,不能再和你去议事厅大吵一架了。 第9章 你以为换个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下水道里几乎见不到光,特利尔狼如今作为魔兽夜视能力似乎很好,但陆菲就只能依靠科因刚才塞过来的蜡烛照明,烛火照不到太远,总是一不小心就踩进深深的积水。 慢慢地,特利尔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放慢脚步走到陆菲身边,每当她要走到积水附近时就轻轻撞一下她的小腿。 “谢谢,特利尔。”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陆菲感激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你的腿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绿眼睛晃了晃。 “那就好,我们应该还有一段路要走。” 周围空旷又昏暗,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周围的石壁间回档,偶尔的水声又让她觉得背后沁凉,所以陆菲其实很高兴有人陪她一起。 “我真幸运啊。” 陆菲轻声地感慨。 在重要的时刻,她很少是孤身一人。 母亲离世得早,但小时候弟弟就算要抱着对他来说沉重过头的书本到处走,也要一直黏在自己身边。有教导自己各种知识和技巧的师傅,有愿意陪自己胡闹的同伴,还有针锋相对却彼此理解的对手。 还有,虽然自己意识到得有点晚,但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有一个人一直陪在她身边。 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奇怪的酸涩感,陆菲急忙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将这股危险的情绪压回胸口。明明是她本人的情绪,却让她自己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就算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只要还记得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她也依然觉得非常满足。 应该已经满足了才对…… “嗷呜?”发现身旁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特利尔狼发出小小的吼声叫她。 陆菲醒神,抱歉地朝他笑笑,继续前进。 除了弟弟之外,陪在她身边最久的那个人,却也是走得最干脆,最不愿意回头的一个。 但事到如今她还在想什么呢?明明当初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地放他离开的,也是她自己。 一人一狼终于看到了这条下水道支线的尽头,互相帮助着顺着梯子爬到上面,一阵清爽的夜风终于吹散了从地下带来的沉郁空气。 这里是王都的边缘,周围虽然还有些沉睡中的建筑,但顺着宽阔的马车道,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平原和拦截了地平线的山岭。 身后,已经看不到贵族区的宅邸,只有巍峨的城堡如巨兽一般,在夜晚的薄雾中伫立。 “虽然是想混上路过的马车去别处……”陆菲打量着周围究竟的街道,无奈地对特利尔狼摊手,“恐怕我们最起码得等到凌晨。” 特利尔轻叫了两下,示意陆菲可以坐到他背上移动。但这一次后者果断地拒绝了。 “之前是情况紧急,现在如果有不用耗费体力的办法,就没必要再让你勉强。”陆菲不给特利尔争辩的机会,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招手,“刚好趁现在,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看附近的样子,还没怎么进行过开发。说不定那个地方也还保留着。 陆菲抬脚走进旁边的小道,按照记忆中的方向试探着前行,小路弯弯绕绕,就在她已经要怀疑自己记忆的准确性时,眼前豁然开朗。 “太好了,还在!” 陆菲骤然欢呼一声,开心地跑了过去。已经被转晕的特利尔被吓得浑身绒毛一抖,但也立刻紧随其后。 脚下的触感从坚实的石板变成了松软的泥土,香甜的气息充斥鼻腔,千篇一律的灰白夜景被染上了清丽的色彩。 接着,世界就变成了一片花海。 这里仿佛是花朵诞生的源头,就连风都对这些美丽的生命无比温柔。连翘,杜鹃,铁线莲……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都在这里肆意生长。近乎野蛮的蓬勃生命力从枝叶中溢出,涌进踏入此间的访客心底。 特利尔的身影突然就僵住了,微风吹过,一片飞燕草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到他的鼻尖上,让他差点成了斗鸡眼。但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动不动,一只后爪还举在半空中,生怕魔兽尖锐的爪子无意间割伤了这些柔嫩的花草。 “别担心啦。”陆菲笑着把他鼻尖上的花瓣摘走,重新放回风里,“这里的花可不是王宫花园里那些一场雨都受不住的娇小姐。” 闻言,特利尔才小心地将脚放下,但还是有些僵硬,不敢乱动。 陆菲却要自在许多,直接席地而坐,随手拨弄的柔软花瓣在她身边轻颤,无数品种混合在一起的复杂香气让她不由得心生怀念。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她还真的只是个小孩子,因为和谁赌气吵架,就在地里胡乱地洒下种子,说就算让他们自由地生长,总有一天这里也会变成漂亮的花田。不过就结果来说……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花田’。”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 陆菲的心跳突然乱了。 她慢慢地扭头,就看到身边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一个穿着长斗篷的人。 但一路上都非常警觉的特利尔竟然没动静?陆菲又向后看寻找那只假冒的狼,然后发现他竟然倒在刚才还碰都不敢碰的花丛里,睡得正香。 …… 虽然她没有证据,但她认为这是某种魔法的效果。 确认了特利尔真的只是睡着,腹部还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之后,她又面色复杂地看向身边的不速之客。 对方配合地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张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英俊面孔,扎成一束的长发在风中摆动,他朝她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这种时间可不适合女性独自在外游荡。” “但在你出现之前,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又哪来的危险?”陆菲托着腮,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还是说你是危险?” 青年轻笑了一声:“我只是个为了寻求至高的魔法,四处云游中的见习魔法师。见到这片花海开得不错就过来看看。倒是你这样的小姐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啊……”陆菲伸手拢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长发,垂头思考了一会。 只要不用上脖子上的吊坠,她的样子就和前世完全不同。 但眼前青年的这张脸,却几乎和六十多年以前一模一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称见习魔法师,但唯独一点陆菲可以断定:这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是那个陪了自己很久,走得却最果断决绝的家伙。 想到这里,她竟突然升起了一点恶作剧的心思。 他认不认得出自己是谁呢?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还只有自己可以利用的陆菲早已疲于应对,没有力气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开玩笑。但这一瞬间,就好像前世的露菲莉娅重新主宰了这个身体——那时的她,因为有着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底牌,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轻盈的从容。 仔细想想,这可能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曾经拥有的底牌之一,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 哪怕他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可比谁都……咳咳! 陆菲突然移开了视线,及时制止了自己有些暴走的想法。她是想说,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人的利用方法,就算不暴露身份,也可以针对他的性格进行合适的诱导让他为自己所用。对如今势单力薄的自己来说,这是非常强大的助力。 “真巧。”陆菲整理好表情,起身对他行礼,然后指了指不远处酣睡的特利尔,“我为了让朋友恢复原状,也在寻找强大的魔法师。既然您也在探寻魔法的路上,可否允许我们与您同行呢?” 青年眨了眨眼。看上去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陆菲却知道,他是为自己的话而惊讶了一下。 “我想……”他放慢了语速回答,“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真是太好了!”陆菲真心实意地表示高兴,“我来自东方的国家,叫做陆菲。您呢?好心的魔法师先生?” “你可以叫我艾迪。” 陆菲笑了起来:“好的,艾迪。” 队伍的结成看上去有些草率,但两位当事人似乎都不觉得有问题。 名为艾迪的青年俯下身,想在旁边的花丛里摘一朵花。他的手原本自然地伸向了淡蓝的琉璃苣,却在碰触到花茎的前一刻犹豫了一下,最后错开,转而摘下了旁边的一朵鸢尾。 “算是我们结识的礼物。”他将花递给了陆菲。 * 那不是她。 艾迪在心里提醒自己。 哪怕有着相同的灵魂,转世之后,因为出身经历的不同,也已经形成了另一个人格。 自己明明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和公主一起走过的地方。 虽然知道她的转世似乎被召唤来了这个世界,但他对此没有兴趣。 可当她笑着,语气莫名熟稔地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居然差一点就将那个明艳的身影在这个黑发女孩的身上重叠。 算了…… 毕竟是那个灵魂的容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陆菲的眼神变得复杂深邃了一点。 在一切结束之前,稍微帮帮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果然除了她之外,没人配得上那株凛然的琉璃苣。所以鬼使神差地,他折下了旁边的鸢尾。 不过很多时候,生活里这些看似偶然的细节,其实也可以解释为冥冥中的注定。 就像陆菲一直觉得很有趣,她所生活过的两个世界千差万别,在很多文化习俗方面却有着惊人相似的一面。 就像此刻对方送给自己的鸢尾花,在两边都有着相似的花语。 光明,自由,和…… 想念你。 第10章 冒充勇者和圣女骗吃骗喝!……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亚伦已经握着用木棍做成的粗糙长木仓,钻进了村子附近的森林。 他是个结实灵巧的少年,今年刚满十二岁。作为家里的长子,这个年纪已经可以为父母分担一部分养家的重责。但就在不久之前,他最重要的日程还是去学舍听课,放学回来再干些力所能及的活。 没错,即便是这样的小村子,也有学舍。 似乎是六十年前,一位很厉害的公主大人下令在各地建造的。也是她大方地给老师发工资,聘请他们教授给所有愿意听的人实用的知识和技术。亚伦的父母一直对他说,这是伟大的恩赐,让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嘶—— 因为视野昏暗,一根支棱出来的树杈划过他的脸颊。亚伦皱着眉伸手去摸,发现没渗血,只是蹭破了油皮。于是就不再搭理,继续一边搜寻着柴火、蘑菇之类能用的资源,一边谨慎前行。 这种程度在他眼里已经不配称作是伤了,更深的伤口和迟迟消不掉的淤青,他身上有的是。甚至不只他,这段时间以来,村里年纪相近的孩子都是如此。 一个月前,一队士兵来到他们的村子,说这片土地今后将属于侯爵大人。 亚伦不懂得贵族老爷们的想法,对于税金领地之类的问题也一知半解,可能老师讲过,但他肯定没听。他感兴趣的,就只有农业课上那些怎让谷物长势更好的课题。 但如今,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的课程,都很难听到了。 那群士兵摧毁了学舍,将老师赶出了村子。现在只剩下几个孩子会在一天的劳作之后,在夜里偷偷聚集到亚伦家,就着蜡烛光一起研读老师留下来的书本。 亚伦的父亲说要去王都找骑士团求救,但村里也有人觉得骑士也是贵族老爷,不会管这种小村子的事。于是某天早上,父亲自己乘着运送货物的马车出发去了王都。 然后就没了音讯,他们没见到骑士团来帮忙,亚伦也始终没等到父亲回来。 之后也有村人想出去打探消息,却被把守村子的士兵拦在了村里。之后,就连来往的运货马车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和盘问才会放行。 那些士兵占据了村里最好的房子,对村民的说法是因为魔王的影响,森林里的动物都有魔化的倾向,他们是仁慈的侯爵大人派来保护村民的。 可谁见过这样的保护,是毁掉他们的学舍,还不让他们离开? 为了代替还没回家的父亲的劳动力,也为了缴纳侯爵大人要的比平常多三倍的税金,他这样的孩子也不得不拼命干活。 问题是,只有一点那些士兵说对了。最近森林里经常会出现危险的,和平常看上去截然不同的动物。邻居家的小贝利据说就在捡蘑菇的时候遇到了熊,肚子整个被撕成了两半。他被抬回家的时候亚伦瞥见了一眼,从简陋的担架上,还有半截肠子垂落下来。 他去向那些士兵抗议,朝他们大喊“你们不是来保护我们的吗!”,却只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回答: “不是他自己贪玩要走进那么深的地方吗?我们再努力,也保护不了找死的人,是吧?” 最后一句是他在询问旁边正玩牌的同伴,然后得到了一阵哄笑。 亚伦捏紧拳头,离开了那个大白天就弥漫着酒气的院子。 他明白这没有任何意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是六十年前那位公主大人还在,是不是就能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呢? 亚伦突然发现一朵大蘑菇,赶紧快走两步将其捡进了筐子。 父亲还没回来,士兵又只会在有人无故离开村子或让他们生气的时候拿出武器。不能去依赖任何人,他必须自己想办法保护好母亲和弟弟妹妹,保护好这个家。 所以他用木棍自己削了一根长矛,走到哪里都带着。 不远处又有一朵大蘑菇,他眼睛一亮,飞奔过去,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逐渐走进了森林深处。 被树木遮挡着,终年不怎么能见到阳光的阴影里,有一个庞然大物睁开了眼睛。 * 菲尔德的气候整体来说还算温和,虽然因为多雨会有些潮湿,但不下雨的清朗日子,就能吹到非常清爽而舒适的风。 陆菲将手中的报纸折了起来。这是今天临出发时在王都买的,虽然最近的报纸上都是些花边新闻,哪家夫人穿了新裙子,巡回马戏团的新节目之类的,和露菲莉娅时代混乱却大胆的报纸完全不同,但总归还是看到了想要的消息。 不过这可是回来之后第一次真正的外出,她懒得去报纸上那点弯弯绕绕的东西。 眼前的景色多好啊。 蓝天,白云,阳光,道路宽广,不远处有树木茂盛的山林,虽然现在朝着路边的是高高的悬崖,难以攀登,却也不妨碍陆菲欣赏这片蓬勃的翠色。 “您已经看到目的地了吗?艾迪先生?” 陆菲转头,明明她坐在放大版特利尔狼的背上,却理直气壮地向只能靠双脚走路,视野比她还稍低一点的艾迪询问。 毕竟是无所不能的“见习魔法师”先生嘛。 特利尔的伤腿也是托他的福,恢复了原样。据说魔兽就是可以利用体内的魔力修复自身的构造,只不过特利尔是个半路出家的魔兽所以才不懂,在艾迪魔力的引导下,残损的前爪很快就恢复如初。 太好了呢。 陆菲轻拍了特利尔两下。在看到他失去前爪那一瞬间,她差点就要认为这真是某种无法违抗的宿命。 但尽管很像,现在终究和前世不同。 不用像团长那样永远地失去自己的手臂,真是太好了。 艾迪扫了她一眼,在陆菲察觉到视线看过来之前飞快扭头,装作无事发生:“马上就到了。” 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个名为陆菲的少女不是他熟悉的公主,也明白在她的眼里自己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见习魔法师,但每次被直接叫名字,他总会有一瞬间恍惚,脑内的某个角落就会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妄想。 为了避免一些对大家都不太好的结果,他要求陆菲还是叫他艾迪先生。 陆菲看上去有点迷惑,但还是接受了。 然后艾迪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能重点根本不是什么称呼。 觉得再深想下去会非常不妙,艾迪决定转一下话题和注意力:“为什么想去看看王都周边的村子?” “因为有效率。”陆菲飞快地回答,“这些村子是王都最重要的谷物供应地,通过粮食的自留和售卖比例以及价格,可以看出很多东西,可以让我这种外乡人尽快地了解一些菲尔德的细节呢。” 像很多村子在保证村民自己的食物之外一般只剩下一两成能拿出来售卖,不靠水路的村子想要将谷物运送到王都就需要马车,而马在途中还需要吃掉一部分运送的谷物,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证保证王都的粮食供给,经常会通过颁布一些短期法令来进行引导调控。 所以通过村民就能提供的粮食的状况,也可以窥见一些王都的政策走向。 当然了,为了保护好自己的马甲,这些就暂时不用跟艾迪说了。 距离他们那晚相遇,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王都一直有队伍在搜捕魔女和魔兽,他们却完全没注意到,有时候和他们就差那么一米擦肩而过的,抱着小狗的平凡少年就是他们的目标。 陆菲曾故作惊讶地问过:“只是见习魔法师就能做出这么厉害的伪装吗!” 对此,艾迪只是谦逊地回答:“不过一点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罢了。” “小把戏可真厉害啊。”陆菲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接受了这个说法,还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总之,就是靠着这“一点点的小把戏”,两人在王都的旅店里修整了几天,又打探了不少消息。 在第三天晚上的酒馆里,终于听到“为了对付魔王和魔兽而召唤了勇者和圣女”的传言之后,陆菲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随即就提出想去周围的村子看看。而这个传言有了今天的报纸报道,想必会更快地传播开来。 可能这也是那天晚上,萨博侯爵为了快速搜捕她和特利尔所付出的代价吧——闹出那么大动静,必然瞒不住对立派系,所以必然要给出一个可信的说法。 只要勇者和圣女的存在被公之于众,萨博侯爵就很难再独占他们两人的力量。有了牵制,那两人也就有了保护。同时其他派系的人也会警惕暗中进行召唤的萨博侯爵。若是如她分析的那样,自己所熟悉的老部下的势力在这一边的话,那至少像特利尔那样单枪匹马闯敌阵,差点被当成魔兽消灭的情况应该不会再有了 ——为了这个,陆菲趁着特利尔现在不能说话,每天只要待在旅店里,就要见缝插针地狠狠教育他一顿。 想想看曾经被那个科因锻炼出来的遣词用句吧,结果就是特利尔这三天都有点萎靡不振,吃啥啥不香,毛都掉了不少。听到终于要离开旅店出门了,才如刑满释放一般恢复活力。 艾迪虽然也能用他的“小把戏”直接带着这一人一狼转移,但没去过的村子比较难掌握距离感,所以在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降落了。 这就是他们正走在马车道上的理由。 “艾迪先生?” 见到前面引路的艾迪突然停了下来,陆菲有些困惑。跟着,特利尔也停下脚步,耳朵竖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旁边的悬崖。 这一次,就连陆菲都听见了动静。 好像有什么动物在嘶吼,靠近崖边的树木都在大幅度晃动。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正在逐渐接近这边。 随后,一个男孩的身影从林木中窜出,大概是在逃亡中没注意前路吧,一脚踏空,直坠悬崖。 陆菲瞪大了眼睛,情急之下立刻叫道:“艾迪!” 哪怕她不开口,艾迪也不可能让人在她的眼前摔死。在陆菲的声音落下之前,一股柔和的风就轻轻托住了坠落的少年,将他放到草地上。 “没事吧?”陆菲几人匆忙赶了过去。 男孩的眼睛里还满是慌乱,看着他们也还有些警惕,但还是很快就理解了现状,老实地低头:“谢谢你们救了我。” 他看上去就像普通村子里的男孩,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手里还紧握着一根只剩半截的木棒。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陆菲从特利尔身上滑下来,蹲到男孩身边,“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反正目的地是相同的。 但听了她的话,少年却猛地摇了摇头,生硬地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回去!” 说着,拖着逃跑中被树枝石头划得伤痕累累的腿,就要跑开。 可刚跑两步,他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了原地。 “我们救了你,至少把原因解释清楚再走吧。” 亚伦惊恐地回头,就看到那个看上去一脸冷漠,非常可怕的高个男人沉声说道。 “没关系,别害怕。”那个相比之下温柔了很多的姐姐朝他招手,然后说出了一句在他脑子里几乎成了炸雷的话。 陆菲说:“你难道还没有听过传闻吗?我们是专门来帮助这个世界的勇者和圣女哦。” 勇者和……圣女大人? 亚伦张大了嘴巴。 ? 艾迪也愣了一下,看向陆菲,虽然表情没什么波动,但陆菲明白那个眼神,就是在寻求一个解释。 确认少年还僵在原地,陆菲悄声解释:“之前听过的传闻里,就只说了勇者是身材高大的少年,圣女则是黑发褐眸的少女吧。” 陆菲看了看自己:黑发褐眸的少女。 又抬头看了看艾迪:身材高大,虽然有种成熟的气质不太像少年,但实际上还不到二十岁的脸也不是不能凑合。 和传言契合得她不用都觉得是对不起光明神了。 “艾迪先生。”陆菲侧过身子,微微偏头看他,笑得就像刚刚达成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在我们那里,所谓勇者啊,就是可以随便去别人家翻箱倒柜,还会被笑脸相迎的职业哦。” “在王都的几天一直在麻烦艾迪先生付账,实在是让我感到不好意思,所以接下来的食宿就交给我解决吧。” 艾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我今天的下午茶想吃黄油饼干,昨天那家的太干了,今天换一家买”的女人,到底哪里表现得像感到不好意思了? 心里开始怀疑,难道是这个灵魂自带的属性吗?忽悠人根本用不着打草稿,却还能说得无比自信? 陆菲毫不心虚地和他对视。 …… 好吧。 于是艾迪点点头,说:“哦。” 过了一会,似乎还觉得这样有些生硬,又补充了一句:“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风俗,不足为怪。” 陆菲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转向亚伦时,又笑得和蔼可亲: “那么,就麻烦你带我们到你的村庄去吧。” 第11章 英雄的第一步,从自导自演开…… “我们没有恶意哦,不用害怕。”陆菲看到亚伦畏惧的表情,一时间有些不解,但看了下身后瞬间明白了,“你是害怕特利尔吗?没关系,他只是长得凶了点,实际上比兔子还乖,不会咬人的。” 特利尔委委屈屈地蹲下,将身体重新化作大型犬的尺寸。 陆菲:“你看,很安全。” 不对! 亚伦内心疯狂摇头,虽然那只巨狼也很恐怖,但你都拿他当坐骑了,一般都能明白它无害吧!让人害怕的是旁边那个男人啊!为什么你能这么自然地站在这种家伙的旁边啊! 他穿着一件旅行者常穿的朴素斗篷,本身却根本没法和朴素这个词扯上关系。 那双狭长的眼睛没有特意注视着谁,金色的瞳孔如玻璃制的工艺品,映入其中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无机质的倒影。不管是眼前的少年,亦或是脚边的杂草,都无甚区别。 光是余光扫到亚伦身上,这种被当成随手可以撕碎的杂草的感觉都让他浑身一颤,仿佛蚂蚁面对大象,危机感本能地叫嚣,让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木棒。 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好像那片空间都有了和别处不同的重量,视线不经意就会滑落到他身上,就是这样强大的存在感。 哪怕这个姐姐非常温柔,亚伦还是有种自己在一匹狼的注视下睡午觉的错觉,怎么也无法安心。 亚伦没听说过什么勇者跟圣女,但如果有魔王的话,一定就是这个样子。 “艾迪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特利尔变得可爱一点啊?”陆菲还在弯腰研究特利尔变小后依然外露的獠牙,坚定地认为让亚伦害怕的是他。 艾迪似笑非笑,嘴上回答着陆菲,却是看着亚伦:“可以,但没那个必要。” 特利尔也感觉到了危机,默默地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吧。”陆菲放弃了脑袋里转悠着的诸多装饰方案,体贴地自己站到了亚伦和特利尔中间,却不知这样反而将亚伦彻底暴露在了艾迪面前,而真心觉得艾迪“人畜无害”,完全没考虑其他可能的她甚至还补了一刀,“就算真有危险,那边很强的勇者哥哥也会保护你的。” 请让我自生自灭吧! 亚伦长长地叹了口气:“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但是我们村子现在不太方便……嗯,接待客人。” 陆菲歪歪头,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因为对待艾迪的态度,亚伦一度认为陆菲的感性有悖于常人,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她的认知又格外敏锐。 亚伦摇摇头。 这两人自称勇者和圣女,可那种神话传说一样东西可信吗?他知道这世界存在魔法和神学之类的神秘学科,但多强的魔法,能保证让一个人可以拯救世界? 正上方的峭壁上传来震动空气的嘶吼,那只巨大棕熊的影子还在上面徘徊。不管是被熊逮住,还是正常从上面坠落,一般来说都必死无疑。 这两个人救了自己,他对此心怀感激,发誓将来会找机会报答。 但除此之外,他敏锐地知道,自己村子里的问题不是像刚才救下他那样,简单粗暴地使用魔法就能解决的。 “庄稼需要驱虫。”他按捺下对那个高大男人的畏惧,坚定地开口“身体强壮的人可以很快完成,力气小的人要干很久。强壮的人来帮忙确实能让力气小的人减轻负担,但想要庄稼健康成长,驱虫就是长期的工作。强壮的人不可能一辈子都留下来。” 那些士兵都带着武器,发生冲突的话,眼前这两人当然不会有事,但村民就说不定了。 还有他们背后的“侯爵大人”。 这两人举止优雅,一点都不像普通人,而贵族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亲戚朋友。 更何况,他都不确定这两人愿不愿意帮助村子。说不定最开始就只是他们走累了,想用这个唬人的身份骗来一场招待呢? ——亚伦恐怕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真相。 “哎呀。”陆菲惊异地掩住嘴巴,“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陆菲不清楚内情,只以为眼前的少年是在对勇者跟圣女的存在表示怀疑。 “是学舍的老师!” 亚伦挺起胸脯,大声回答。同时戒备地盯着对方,如果她们像村子里那些士兵一样表示不屑,那就算是恩人,他也非要反驳不可。 但让他意外的是,她一点轻蔑的意思都没有,那双让人联想到温暖茶水的眼睛甚至愉快地弯了起来,被这样注视着,亚伦觉得自己仿佛在接受表扬——就像是每次他在农业课上提出新想法时,老师对他做的那样。 “你有个好老师。”陆菲很高兴。 看来乡村学舍的制度在好好运行着呢。 对陆菲自己来说,如果要对前世的成果做一个排名,那不管报纸还是下水道,都一定要排在乡村学舍之下。 不管处于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每个人都应该有思考的自由。 他们要知道自己是谁,自己想做什么,又该去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要出身低微,就只能浑浑噩噩地想着明天的面包,成为唯独地位高了一些的人手中聚敛财富的傀儡。 眼前少年对他们的试探虽然直白又粗糙,却是他自己思考,权衡之后作出的判断。 这正是她不管做什么都想要达成的结果的雏形。 前世那项独断专行的决策,在六十年后,在意料之外的地方给了她回报。 陆菲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亚伦平齐,轻声问他:“我们可以去看看你的老师和学舍吗?” 看到自己过去撒下的种子开花,她心情正好。然后就看到面前少年的眼睛黯了下去。 “已经……没有学舍了。”亚伦咬着牙说道。又回忆起那些士兵粗暴地将学舍里的东西全部扔出来的场景,愤怒地绷紧了全身。 陆菲:“哎?” 大概是陆菲的应对方式提升了亚伦的好感吧,少年终于对她卸下了防备,将这段时间里村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讲着讲着,他突然感觉有点冷。 难道发烧了?亚伦如临大敌,现在父亲不在,他可绝对不能倒下,于是赶紧抬手试了试额头的温度。 并不热。那到底是…… 亚伦放下手,视线正对上陆菲的笑容。 寒气的来源找到了。 她明明在笑,亚伦却莫名有点心惊胆战,连带着刚才被激起的愤怒都没心思维持了。就好像……对!就好像他小时候一次在神诞日刚穿上新衣服就去泥里打滚,然后被妈妈笑眯眯地抓了个正着时的感觉。 那个场景在亚伦不长的人生里堪称最恐怖的瞬间。相比之下他觉得刚才的棕熊都有些可爱了。 陆菲语气轻快:“说了这么久,大家一定都累了,我们还是快点去村子里吧。” 完全没注意自己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这还是露菲莉娅时代在谈判桌上练就的技能:越是生气,越是能笑得完美端庄。 亚伦咽了下口水,乖乖地顺着她的话起身,就连自己东道主台词被抢了都一无所觉。他原本还想劝阻两句,但看到陆菲微微眯起的眼睛后,莫名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那就……走吧? 亚伦到前面领路,走了两步,却发现那个恐怖的勇者哥哥没有动。 他基本没有参与对话,圣女姐姐做好决定之后也没表示异议,那应该只要一起行动就行了。 但这边亚伦带着陆菲已经走出好几米了,艾迪却还老神在在地立在原地。 陆菲见亚伦频频往后面看,欲言又止,于是也转过身,结果和艾迪审视的目光碰个正着。 “您有什么不同的想法吗?艾迪先生?”对亚伦碰上就打怵的视线,陆菲可没有半点不自在。毕竟前世这家伙跟在她身边好几年,有段时间更是就算甩掉也会马上从不可思议的地方冒出来,不习惯还能怎么办呢? 只是这种带着距离感的神色,真是好久没见过了。 陆菲这边升起了看老照片一样的怀旧感,艾迪却觉得自己要做个选择。 他慢悠悠地问道:“你什么力量都没有,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并不是为她而来的。 只是这个少女刚巧有着公主的灵魂,本人也不算无趣,他就随手帮了个忙。但之前帮她出逃和治好那头狼的伤,他自认为已经做的够多。 他不希望保存着这个灵魂的容器坏掉,却也没打算做公主之外的人的保姆。如果她想做圣母,却要依赖他的力量,他会立刻离开。 这个村子的问题和他无关。更重要的是,公主不会这么做。 那个人,嘴上说着会将能利用东西全都利用彻底,却从来不会彻底地去依赖什么人,而且直到最后,真正被利用了个彻底的,其实就只有她自己。 “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啊。”陆菲毫不犹豫地回答。 艾迪挑眉。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我刚才不就说了吗?我是想感谢艾迪先生你之前的照顾,所以才叫你一起来的。”陆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又说了一遍,“毕竟勇者,当然这个世界的圣女也一样,是非常方便的职业。” “所以说到底,我们只是去拜访一下村庄,有什么需要力量的地方吗?” “最好如你所说。”看着眼前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少女,艾迪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队伍。 现在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他会看着。 如果…… 如果她真的做出什么辱没了那个灵魂的事情,他自然会按自己的想法行动。 艾迪兀自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让走在前面的亚伦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陆菲却一切如常,甚至趁艾迪不注意吐了下舌头。 别以为她不知道! 陆菲不爽地想,她对这种台词可熟了!每一次有人对她强调“你没有力量,能怎么办”的时候,其实潜台词就是在说“别算上我,我要偷懒”。 呵。 所有说过这句话的,基本没一个能真正地置身事外(虽然其中很多要归功于露菲莉娅本人用的一点点小把戏)。 这么多年,陆菲在异世界像海绵一样吸收了大量新知识,现在她知道一个可以精准用于形容这个的词。 ——真香。 自己立下的flag终究会自己回收的。 于是看在亚伦眼里,这边同样是莫名地心情愉悦起来。 无法理解这两人完全不同,却又诡异默契的脑回路。亚伦只好安静地做一张人形地图,带他们一路走到了村口。 他正想提醒有好几个士兵一直守在附近,就听见后面的陆菲气势汹汹地低声吩咐了一声: “特利尔!去咬他们!” 一道深灰色的影子刷地掠过亚伦身边,让他直接在风中凌乱。 不远处传来了士兵们惊慌的怒吼,面对巨大化的魔狼,他们毫无还手之力。魔狼露出尖锐的獠牙,几乎只是轻轻一碰,一个士兵手中的剑就脆弱地断成了两截。尾巴一扫,另一个士兵就在墙上撞出了一个人形的大洞。 简单粗暴。 说好的比兔子还乖呢! 在亚伦惊惧的目光中,陆菲毫不心虚:“看他多听话,多乖啊。” “好啦,别担心。”陆菲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建筑维修的费用之后会有人付的。” 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亚伦没来得及吐槽。 因为陆菲施施然迈进了自己一手主导的战场,然后高傲地扬起下巴指着在她自己命令下大肆破坏的特列尔,说:“住手。” 第12章 “不不不,我刚才扮演的不叫…… 之前可没说过还有这种魔兽啊!谁?这是谁干的! 他的身体疯狂地颤抖,眼睛瞪得几乎要撕裂眼眶。眼前巨狼释放出的恐怖气息几乎要将他直接在原地压扁。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遇到这种事啊!不是说只要做完大人吩咐的工作,就能拿到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吗! 会死…… 血液凝固,呼吸停滞,他已经看见了那獠牙上的冷光。 “住手!” 马上要刺穿他身体的獠牙停住了。 一个黑发的少女站在村边的空地上,威风凛凛地朝着巨狼伸出了手。瞬间,刚刚还如死神般的魔兽就猛地向后摔出了十几米。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是……是魔法师!” 得救了。 他无力地跌倒在地,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想,那位大人居然这么重视这个村子的计划,连魔法师都派来了。 幸好自己被大人看重,是计划的执行人之一。有强大的魔法师在,对他来说是好事。 看着少女不过几个回合就将魔狼赶走,他挣扎着站起来,畏畏缩缩地混进了旁边的人群之中。 * 这一场简单的戏,以特利尔高吼一声,作出不敌陆菲的样子,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做结。 陆菲在一片欢呼声中朝艾迪眨了眨眼:你看,我说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吧。 只要拥有一只魔兽,命令他去大肆破坏,再自己出场让他离开,别人自然就会认你作英雄。 她带着的报纸都没派上用场,士兵们就直接相信了勇者和圣女的说辞。一般人能抬抬手就赶走那么强大的魔兽吗?而且他们气质也确实不像普通人。 于是两人都久违地体验了一把前呼后拥的感觉。 虽然村民们因为不知道这两个陌生人的底细而决定观望,但承受了更多魔兽的攻击,自以为刚刚死里逃生的士兵们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状态。 “你看到了吗!圣女大人只一抬手,那个邪恶的魔兽就动弹不得了!” “勇者大人甚至没有参战,光明神在上,如果他也愿意出剑,那畜生不管跑多远都一定会被劈成两半的。” “唉,都是我拖累了勇者大人”这是之前被嵌进墙里的那名士兵。 艾迪说了不出手,就真的没上前帮忙。于是挑中了这个可怜的家伙,粗暴地将他拽出来后假模假样地帮他挡住了一块飞来的巨石——当然石头也是艾迪自己控制的,然后还时不时让一两块小石头从特里尔的方向砸到他身上,艾迪就“不得不”为了保护他而留在原地。 这个士兵就只看到勇者挡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地一挥剑,速度快得他都看不清的巨石就被一分为二。 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不知道这位“勇者大人”是在光明正大地摸鱼。 旁边唯一知道前因后果的亚伦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村里人都不敢惹的这些士兵,就这么轻易地被那两人耍得团团转? 甚至还远不止这样。 士兵们的队长做主,要邀请两位大人移步村里最好的房子——曾经属于村长,但如今是他们住的地方。 “还不快去准备招待两位大人!”队长朝一早听见动静就跑出来的村长大吼。 村长是个头发斑白的中年男性,闻言握了握拳,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无声地点点头,带着几个人走了。 陆菲当然同意队长的邀请,但提了一个要求:“我们在外面遇见了这个孩子,想叫他继续给我们当向导,带着他一起去可以吗?” “当然!能为两位大人服务是他的荣幸!”队长立刻附和,同时恶狠狠地瞪了亚伦一眼,应该是叫他别乱说话的意思。 平常亚伦面对这种眼神还会觉得愤怒,但现在……他只是有点想笑。 不行,不行,忍住,不管看上去多好笑,这里都不是能真笑出来的场合,他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他不会笑。 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亚伦总算控制住了面部表情,一脸严肃地跟在陆菲和艾迪后面走进了房间。 陆菲一进门,就摆出了一副讨厌的表情,四处挑拣了半天,才终于来到桌边。一个眼神,队长立刻识趣地用衣袖帮她擦了擦椅子,请圣女大人坐下,然后讨好地笑起来: “两位大人救了我们,请务必让我们和这个村子好好地招待你们。” 陆菲却像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地欣赏着刚刚被人摆上桌子的花。 “两……两位大人?”队长忐忑地将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在最初捡回一条命的兴奋消退之后,紧张就开始占据了他情绪的上风。 这可是勇者和圣女啊!而且还是那位侯爵大人亲自派出来的,虽然刚才救了他们,但看现在的样子,如果招待不好,他们可能照样没有好果子吃。可……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圣女不肯答话,勇者也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一坐下就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队长马上要被自己纠结死的时候,陆菲终于抬头,皱着眉看他:“没了?” “啊?” “我是说,除了招待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陆菲斜着眼睛,用力拍了下桌子。 “现在魔王已经是兵临城下的状态了!这个村子这么靠近王都,却还是会产生魔兽骚动,当然是因为魔王邪恶的魔力蔓延才会如此!” 她一副“你们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的表情,士兵们只能懵懂地点头。 “为了讨伐魔王,我们两个才会来到这里。所以,你们明白的吧。” 陆菲抬起胳膊,在他们面前摊平手掌,弯了弯手指。 士兵们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天,周围弥漫着迷惑的空气。最后当然还是队长小心地问道:“圣女大人,请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可能……不太明白。” “啧,非要我说出来吗。” 陆菲不耐烦地咂咂嘴,士兵们立刻整齐地颤抖了两下。 “你们驻扎在这里,忍耐着贫瘠的生活,承担着魔兽的威胁,难道是因为心怀天下,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这里的村民吗?” 队长代表摇摇头:“是,是因为命令,毕竟这是我们的工作……” 喃喃地说着,他看着陆菲没收回的手,脑内突然灵光一闪! “是为了工资啊!” 就是这个! 陆菲对他用眼神表达了赞许:“你们保护这么小小的一个村子,都能得到相应的报酬。勇者和圣女可是要守护这个世界哦,可是要和魔王那么强大的人战斗哦,不可能是慈善活动吧。” 队长愣了。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愣了。 噗—— 唯独亚伦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好在他反应及时,赶紧将笑声变成了一阵咳嗽。而咳嗽声里似乎还夹杂了谁的轻笑…… 是错觉吧。 几分钟后,陆菲满意地抛着一个钱袋走出了士兵们聚集的院子。钱币在里面叮当作响,让人心情愉悦。 艾迪也跟着走出来,看着这个钱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这就是你说的,勇者是去别人家里拿走东西,人家都还要笑脸相迎的好职业。” “不不不!”陆菲用力摇头,“我刚才扮演的才不叫勇者,很明显,那只是单纯的人渣吧。” 你知道啊!亚伦在一旁腹诽。后来连侯爵大人都扯出来了,根本就是□□裸地敲诈。 就在这时,他的胸口突然被轻轻砸了一下。亚伦下意识地抬手接住这个撞到自己的东西,就看到那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已经落进了自己手里,而陆菲手里已经空空如也。 “这是?”他不解地看向陆菲。 “你可以当做他们为那间房子付的租金,不过这些钱原本也是你们的吧?” 这次轮到亚伦愣住了。 他想起这些士兵刚刚来到村子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村里人说的。 [我们可是在那么恐怖的魔兽的威胁下保护这个村子诶,别的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冲在前面,你们这些被保护的人却只要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烤着炉火睡大觉吧。] 村民们面对他们,只能点头。 但那些士兵面对抬出侯爵的“勇者和圣女”,同样只能点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闷闷地憋出一句:“谢谢……” 不过这么一来,原本看着那些士兵吃瘪还觉得解气的亚伦,心里突然又有点不是滋味。 “怎么了?”艾迪玩味地观察着亚伦的表情,挑起嘴角:“意识到世界的真相了?只要地位够高,力量够强,就能让人臣服。” 陆菲:“艾迪先生!你在教小孩子什么啊!” 这要是在以前,她绝对早就一高跟鞋踩过去了。 艾迪相当无辜地耸耸肩:“我觉得你没资格说我才对。” 这家伙在这方面根本无药可救了,陆菲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决定无视他,转而看向亚伦:“你怎么看?也像这个哥哥一样吗?” 亚伦偷偷地地看了艾迪一眼,他还是有点怕他。 “怎么?难道你不想也有这样,一句话就能让别人低头的力量吗?”艾迪轻笑着,像是在引导他,“有欲望是人的本能,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艾迪先生!” 见到陆菲生气,艾迪耸耸肩,不再说话了。 “没关系。”陆菲朝亚伦笑笑,“这个问题你可以慢慢想,反正……” 还有好玩的事情没结束呢。 第13章 “力量再强,也总有破绽”…… ——村里的某个房间 勇者和圣女?怎么会是勇者和圣女! 他躲在房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勇者和圣女不应该是最后该打出的牌吗?难道前期的,这种背后的工作也能让他们参与了?可不是说在将对立派系清理干净之前,还要让他们保持正面形象的吗? 最重要的是,如果连这么重要的棋子都在这时被派出来了,自己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被自己脑海里的这个想法惊了一下,他猛地停下脚步,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将视线投向村子中央——曾经是村长的住宅,之后成为士兵们的驻地,现在则是勇者和圣女的房间。 就算是勇者和圣女,也只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力量再强,也会在别处露出破绽。 可别小看了大人的经验和阅历。 * 要拯救世界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亚伦静悄悄地蹲在墙根的角落里,人生中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发现,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但不该是什么样的……标准答案就在村子里。 他尽量抱紧膝盖,让自己缩进房屋的阴影中,他被风吹得有点冷,犹豫之后却还是没敢迈进只一步之遥的阳光里。 毕竟是在躲人。 自称勇者的哥哥就像魔王一样可怕。他一边操控石头砸那可怜的士兵,一边做出保护他模样的场景看了,就算是亚伦都忍不住为士兵掬一把辛酸泪。 而自称圣女的姐姐…… 这次亚伦为自己掬了一把泪。他居然还以为她是正常人。 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魔王勇者是很可怕,但把魔狼当坐骑的圣女,怎么可能真是什么温柔的姐姐? 她将从士兵们手里拿来的钱给了自己没错,可自己把钱袋交给村长之后,不是又反手作为“招待经费”用回在她们身上了吗? 村长还对他千叮万嘱,这两位大人想做什么都不要干涉,做好自己的跟班就行了。 亚伦对此的反应是:我倒是想干涉,我干涉得了吗? 他现在都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两位所谓的英雄。 不过有一点倒是能确定。 因为很重要所以再说一遍。如果真有谁足以凭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话,也绝对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他们两个。这俩人的话,拯救完世界的下一秒就立刻化身魔王,他都绝对不会奇怪。 “亚伦,你在这里啊。” 被发现了! 熟悉声音直接在耳边响起,把亚伦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逃,却因为蹲久了有些腿脚僵硬,起身的下一刻,直接左脚拌右脚趴倒在地。 一个人影笼罩在亚伦身上,从上方传来少女惊讶的声音:“你没事吧?” “没,没事……”亚伦干笑着仰起头,紧张地看向那个一直笑着,对大家的财产下手却毫不留情的圣女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圣女大人?”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点讨了这位大人喜欢,亚伦这段时间完全成了她钦点的跟班。开始还觉得无所谓,但后来越来越觉得把她带进村子,已经是一件自己要赎罪的事了。所以一找到时机就会开溜。 但这一次刚喘口气,居然就被抓到了。 “都说了不用叫得这么客气。”陆菲歪歪头,“算了,快过来,今天好有好几家没逛过呢。” 她倒是从来不追究亚伦的开溜,但和接下来要做的事相比,亚伦宁愿她狠狠骂自己一顿然后把自己赶走。 从村头到村尾,挨家挨户“搜索道具”。 说她是强盗,她还相当有礼貌。但要说她是客人……你见过一进屋就直奔床头和置物架开箱子的客人? 而且她竟然可以做到将房间的主人视作空气,做这种行为却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只有不得不跟在她身后,作为屋主愤怒眼神的主要承担者的亚伦,精神压力倍增。 “真是太奇怪了,走了这么多家,竟然一次都没有在床头的箱子里发现草药。”陆菲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些奇怪的话,“初级治疗药一般不都是这么获得的吗?” 亚伦听不懂,但怎么想都不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发言。 这个人把村子当成什么了! 他跟在陆菲的身后,帮她抱着各家“供奉给圣女的礼物”,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唯一算是慰藉的,就只有她对村民和士兵们一视同仁吧。因为刚出现时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他们几乎是之类空降到了村子地位排行的顶端。而士兵们原本地位高于村民,现在却被强压着变成了和村民同级。 当然了,士兵中必然有人心存不满,却…… “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看,想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陆菲和亚伦的前面,一个士兵和一位村民起了冲突。 村民梗着脖子大喊:“我说!前几天不是还威风着吗!现在来了个娘们,你们就怕了?” 前段时间他们被士兵们欺压,现在士兵们也开始被别人肆意差遣,语气里忍不住就带出了点幸灾乐祸。 亚伦赶紧看向陆菲,后者却好像完全没察觉他们是在说自己一样,没什么反应。 士兵这边当然不可能善罢甘休。因为这几天被压制得狠了,他们心里也都压着火气,一逮到机会就想好好发泄一下。两人已经互相揪着衣领马上要动起手来。他们身边还掉了一篮果子,其中好几个已经被踩烂了。 陆菲皱起了眉,正要上前,从侧面突然闪出一个身影。 “都给我住手!” 是士兵队长。 他一脸紧张,一手一个将两人死死按住,疾言厉色地将他俩都骂了一顿,士兵还想争辩,然后被他直接武力压制了下去。 不愧是队长,武力值似乎是这群士兵里最高的。 士兵队长很快就把那两人都赶走,自己陪着笑脸凑到陆菲身边:“您没事吧,圣女大人。” “没事。”陆菲若有所思,“只是你赶过来的还真快啊。” “这……当然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危。”队长看上去有点尴尬,好在陆菲似乎对这个回答满意了,没再追问。 就像这样,所有敢跳出来表达不满的人,都会被他们的队长死死压住。 跟着陆菲离开之前,亚伦也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队长刚才闪身出来的地方,他确实出现得太快了,难道是一直跟在后面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队长对这两人几乎是言听计从,狗腿得不得了。侯爵大人的名号真就这么有用吗? “找不到治疗药……也没办法。就到此为止吧。”陆菲突然停下了脚步,吩咐亚伦把他抱着的东西都送回她的房间。 这种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吗! 亚伦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表现在脸上,就听见陆菲用谈论天气的口吻,又加了一句:“顺便通知村里的所有人,收拾收拾准备去消灭魔兽。” 亚伦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点问题:“你……您说什么?” “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也不能只吃喝玩乐,更何况这里没有好吃的,也没有好玩的。而侯爵大人既然派我们来这里,肯定也是要做些勇者和圣女该做的事情,山上的那只魔兽不是让你们很困扰吗?” 陆菲伸出手指点了点下巴,做作地摆出一副思考了的样子,抛下一枚重磅炸弹:“明天就去吧。” “你说什么!” 亚伦手臂一抖,抱着的东西滚落一地,他现在觉得不是耳朵的问题,而是在他和陆菲之间,绝对有人的脑子有问题!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陆菲却依然笑着,莫名自信的告诉他。“虽然是魔兽,却也只是稍强点的野兽罢了。力量再强,也总有破绽。” “可别小看了人类的智慧。” * ——当夜 “这绝对不行!”亚伦甚至顾不得被外面的人听见的风险,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那个女人是在让大家送死!” “嘘!嘘!”旁边的同学慌忙拉住他的手,让他冷静。 今天晚上,他们一如既往地聚在亚伦家里读书。最近因为勇者和圣女的出现,没有士兵会再来找他们麻烦,总算不用躲进地下,可以在屋子里光明正大地说话了。 但今天没人有心思读书,大家都在为亚伦带来的消息担心。 那个自称圣女的人在村子里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所以都有些认同亚伦现在的话。她和那些欺压百姓的贵族一样,根本没把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怎么办啊!我们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被抓去打魔兽的,他们根本不懂怎么战斗啊!勇者和圣女有那么强的力量,为什么不自己去打魔兽!”有年纪小的同学甚至快要哭出来了。狭小的房间顿时变得压抑起来。 “切,贵族不都是那个德行,不能让自己有一点受伤的可能,反正村里人的命不值钱,拿来当挡箭牌正好。” 在场的都是些不大的少年,很快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于是愈发义愤填膺。 大家都在担心家人被推上战场。而在看过小贝利的惨状,又听过亚伦的形容后,他们都对那只魔兽抱有极大的恐惧。所以更对随便一句话就要他们赌上性命的圣女充满愤怒。 在场的人之中,亚伦算年龄最大的一批,而勇者和圣女又是他带进村里的饿狼。他咬咬牙,看着惊怒的同学们,觉得自己有责任想出解决办法: “大家!听我说!我有一个办法!”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到了亚伦身上。 他确实想到了办法。如果是以前的村子,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但如果是现在的村子说不定就可以,而这还是拜圣女她们所赐。 想到这个,亚伦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对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同学们宣布:“我们去找士兵们帮忙。” 如今,他们拥有同样的敌人——不是说魔兽。 “就算是勇者和圣女,也只有两个人而已。就算力量强大,可我们大家只要齐心协力,也一定能让他们露出破绽!” “可别小看了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意志和团结!” * ——村中央最大的屋子里 “你究竟想做什么?” 在两人共用的客厅中,艾迪悠闲地窝在摇椅上,一边慢悠悠地晃着,一边问出了这个问题。 乡村的夜晚很安静,只偶尔会响起几声虫鸣。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虽然摇椅边的壁炉并没有点燃,但配合上那副悠然自得的态度,自然地就营造出了比围炉夜话更慵懒随意的气氛。 “虽然顶着圣女的名号,但实际上和他们的打交道的还是你自己。你应该知道他们现在对你是什么想法吧。难不成你有种被人怨恨就会高兴的特殊癖好?” 之前出于好奇,他在村子的各处都设置了监视系统,结果还真让他看见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但他并不打算透漏给陆菲,毕竟之前她相当于承诺了,不会利用他的力量。而且这么好玩的事情,提前剧透了多无聊。 在这个大家都有所行动的夜里,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表现得比谁都轻松。 陆菲端正地坐在桌边的木凳上,带着玩味的微笑,伸出手指拨弄着桌上的一束鲜花:“重点并不是我想做什么吧。”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特别做什么。 她真的就只是顶着圣女的名头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然后告诉亚伦明天召集大家狩猎魔兽而已。 然后,就有人露出了破绽。 14. 间章 “大人”之间的合作 ——翌日 在原本的院子被勇者和圣女征用之后,村里唯一的酒馆就成了士兵们的聚集地。除了在门口站岗防止村民随意离开的成员之外,他们总是大白天就点起啤酒,吵吵闹闹地喝着。 “我说!干脆把那俩倒霉蛋叫回来得了,咱们都在这儿闲得没事,就他俩在村口值班也看不过眼啊。”有人大声说道。 “谁让他俩抽签抽到这星期了呢。”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可现在有那两位在呢,谁知道擅离职守诶他们抓住有什么下场。” “不就是因为那两位在,村里这些怂货也不敢乱动,咱们还费力气值什么班?” “哎,说到那两位。”一个人神神秘秘地把大家聚集起来,“你们说队长也不来喝酒,整天跟在那娘们屁股后头,是不是……” 人群里响起一片心照不宣的嘿嘿笑声。 不过也就一乐,很快就有人酸溜溜地开口:“人家可是圣女,队长再怎么献殷勤,也就是个跑腿的吧。” “那不一定,你怎么知道队长真就是泡妞去的?说不定人家是忍辱负重,有什么秘密任务呢。” “呵,就咱们这种人能有什么秘密任务。” 就在他们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的时候,酒馆大门突然被推开,砰的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亚伦。 他今天没有去陆菲面前报道,而是来了这里。他一脸坚毅地走到大厅中央,高声宣布了来意:“圣女马上就要去召集所有人去围剿魔兽,你们应该也不想白白送死,所以和村里人合作吧!”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啥呢!” “快回家喝奶去吧,这可没有你能喝的东西。” 哪怕是稍微正经一点的,也在劝他快点回去:“这不是小孩能掺和的事,先回去和你爸爸妈妈说。” “再这样下去你们和我们都会没命的!”亚伦急得直跺脚。同学们都回家去说服他们的父母了,自己这边绝对不能失败。 “小子。” 一个足足有四五个亚伦那么大的壮汉绕过桌椅挤了过来,他怀里抱了数杯啤酒,啪地往亚伦面前的桌上一拍,努努嘴。 “想和我们谈合作,至少得是能喝完这些的大人来才行。” “我是来说正事的!”亚伦的脸颊涨得通红。 又是哄堂大笑。 士兵们又纷纷叫亚伦回家去。 “我明白了。”亚伦叹了口气。 “这才对吗。”壮汉满意地点头,转身又要招呼同伴们喝酒,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响应。大家的视线都还留在那个称之为少年尚且勉强的男孩身上。 壮汉回头,就看到那个男孩已经跳到长椅上坐下,双手抱起啤酒杯,开始将里面的液体往嘴里灌。 “喂!”他赶紧把酒杯抢下来,有些生气,“小孩喝什么酒,赶紧回家去。” 亚伦不仅没动,还重新将酒杯抢了回来,咕咚咕咚地又灌了两口,才砰地放下杯子喘了口气,将围在自己旁边的士兵们的脸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只要喝光了,你们就会和我谈吗?” 面对这样一个小孩子决绝的眼神,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可以出来阻止他。 当然,也没人反对。 咕咚,咕咚。 亚伦梗着脖子喝完了一杯,粗暴地将杯子扔到桌上,又拿起下一杯。 原本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围观的士兵们,脸色慢慢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喂,小孩子喝这么多会不会出问题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你去阻止他啊!” “白痴!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阻止才在和你说啊!” 咕咚,咕咚。 桌上散落的空杯子已经达到了五杯。亚伦喝下去的量,已经快让人怀疑这么小的孩子的身体到底能不能装下了。 期间不是没有人试图拦下他,但手刚伸过去就被亚伦自己狠狠地拍开。 而亚伦周围莫名喷薄而出的气势,也让人实在没办法更强硬地阻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最开始提出这一点的壮汉也又拿来等量的酒,就坐在亚伦对面和他一起一杯杯地喝了起来。 可就算是这样,亚伦面前还剩着好几杯酒。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眨眨眼压下眩晕感,朝着下一杯酒伸出手——却只抓到了空气。 咕咚,咕咚。 依旧是豪放的喝酒声,却不是来自亚伦。 士兵们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景象,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在亚伦身边,近十个和他同龄甚至比他还小的孩子站在那里。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沉浸在亚伦和壮汉营造出的战斗气氛中,竟然没注意这群小家伙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他们就像接力一般,年纪稍大一点的站在前面,拿过亚伦面前的杯子拼命喝下去,实在喝不动了,就将杯子交给下一个年龄更小的同学。 直到最后,站在队伍的最末尾,一个来到这里还有些害怕,脸色发白却还是坚持着挺直腰背的小女孩接过了只剩下浅浅一层杯底的最后一只杯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一饮而尽。 而壮汉的面前,还剩下两满杯的酒。 酒馆安静了一瞬间,下一秒,骤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欢呼。 “等等,好像不是我们赢了吧。而且他们这么多人一起来,这样算赢吗?”欢呼里夹杂着一点困惑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淹没了。 “管他呢!是男人就该为此庆祝啊!” 但对面也不光是男人……算了,没必要在意这点小细节。 “现在……可以,谈合作了吗?”亚伦摇摇晃晃地,靠着同学的帮忙挺起身子。 对面的壮汉点点头:“当然,你——” “这里是在举办什么祭典吗?这么热闹?” 这是一个清脆而快活的声音,却让所有人瞬间收声。原本热闹的场面就像被冻结了一样。 今天接二连三接待不速之客的酒馆大门外,出现了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身影。 “找到了找到了。”陆菲本人却丝毫没觉得自己不受欢迎,还非常自然地走进了酒馆,看着七倒八歪却还一脸戒备的小孩子们,不赞同地摇摇头,“小孩子怎么能喝这么多酒呢?” 她在孩子堆里扒拉出了被层层叠叠地护在最里面,但差点因为这过于严密的保护而窒息的亚伦:“原本还想带你一起去玩呢,好吧,今天就特别让你休息了。” “还有,你们要记得感谢我哦。” 陆菲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没打算在这里多待,跟剩下的孩子们留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就哼着不知名的调子离开了酒馆。 壮汉终于又找到“你们——” 门又被打开了。 好吧,他们已经习惯了。 不过这一次进来的人,多到差点把整个酒馆塞爆。 “是,是圣女大人叫我们来的,说孩子们在这里……” 没错,这次来的,正是刚刚这群孩子们的家长。 酒馆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听说自家孩子在酒馆里时就已经准备好了扫把拖鞋等惩罚工具的家长们化身恶鬼,在拥挤的酒馆里几乎发动了无差别袭击。 莫名也挨了好几下打的士兵们,也不由得回忆起了小时候在家里被教训的恐惧与疼痛。倒是跟那些之前还觉得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们产生了共鸣。 一片混乱中,唯独一位温柔的母亲没有参与战斗,而是轻柔地抱着迷迷糊糊的亚伦坐到角落休息。 “这种固执的劲头,和你爸爸真是一模一样。”她温柔地,却也悲伤地说道。 可惜亚伦并没有注意到母亲情绪的异常。 他现在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满足和喜悦,以及…… 大人们都来了,刚好,可以谈合作了。 虽然圣女大人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但她根本是亲自提供了最完美的合作场所啊。 士兵和村民之间的隔阂,经过这好几个小时的混乱,似乎终于减弱了一点。不过大家都忘了关注一点,在他们热烈地谈论合作的时候,漏掉了某位不在场的人。 第15章 谁的陷阱,网住了谁 虽然酒馆里发生了那样的插曲,陆菲准备去围剿魔兽的计划还是没有变。只多给了大家一天的准备时间,然后表示今天必须正式行动,如果有谁想临阵脱逃,就直接赶出村子。 她下命令时的表情相当倨傲,让大家心里都憋了一股气。恨不得立刻就实施昨天商讨出来的计划,要她好看。 所以今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彻底升起来,他们几乎就全村出动,在进山的入口处开辟出一片空地作为据点,忙得热火朝天,逐渐驱散了氤氲的晨雾。 “陷阱还没挖好吗!” “各家带来的兽皮处理完了,过来缝合!” 就连本该因醉酒而躺在床上的亚伦,也混在村民跟士兵交错的集体里,挥舞着铲子帮忙挖陷阱。几个人劝他回去休息,却都被“昨天我已经证明过自己是大人了!”这样反驳了回去。 而且这可是第一次,士兵也好,村民也好,大家无视了之前的恩怨,齐心协力地合作。 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只要这么想着,他挥舞铲子的速度就忍不住加快了几分。 “兽皮缝好了!” 听到这样的叫喊,陷阱组里,一直在亚伦旁边干活的壮汉就应了一声,从已有大半人高的深坑里跳了出去。 周围的地面都隐隐跟着颤动了两下。 幸好昨天只是跟他拼酒。亚伦后怕地想,要是比别的什么,自己绝对赢不了。 几个村民将用好几种不同毛皮拼成的套子罩在了壮汉头上。他立刻从一个人,化身成了巨大的熊。 虽然在阳光下毛色有些驳杂,但若是在树丛的阴影里,这种混沌感反而会增加恐怖程度,所以没问题。 “喂,小子。”壮汉,不,壮熊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亚伦旁边,“这样真能瞒过那两个人?” 亚伦用力点头:“没关系,他们之前虽然救了我,但也没敢直接去和魔兽对上,见过棕熊魔兽真身的只有我。人类的伪装虽然比不了魔兽的大小,但只要保持距离,应该是能蒙混过去的。” 大家的目的是尽量保证自身和村子的安全,所以最好不要真的将魔兽牵扯进来。 他将这两天所得到的情报总结了一下,发现包括自己在内,从来没人亲眼见过圣女使用魔法。虽然在村里没用武之地,但在很多“还是用了比较好”的场合,也没见她出手。可能是能力偏向辅助吧,这也确实符合一般对“圣女”这一概念的印象。 勇者则非常神秘,除了初次见面时露的两手,他在村子里根本就是个透明人,甚至没参与过圣女热衷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活动。 最重要的是,亚伦还记得当时他带着圣女要前往村子,勇者却突然不配合的样子。 当时自己心慌意乱没注意细节,但现在想来,这是多么明显的提示啊!简直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自己,可以将感情不和的两人分别击破。 勇者和圣女,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以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标准来说,亚伦的思虑已经很周全了。但显然,他并不知道人类有一种属性叫做“傲娇”。虽然这件事也并不能单纯用傲娇来解释。 总之,根据亚伦的情报和判断,大家制定了如下计划: 将勇者从圣女身边拉开,考虑到他对村子似乎没什么兴趣,和圣女关系也一般,或许能够和平解决。 而那个仗着身份和背景在村子里作威作福的圣女,可能就要吃些苦头了。不过他们没有杀人的打算,只是稍微吓吓她,能让她尽快离开村子就好。 假魔兽和陷阱正是为此准备的。 女孩子嘛,如果她真的敢一个人打魔兽,也就不用召集所有人一起围剿了。如果刚好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遭遇魔兽,肯定会慌不择路地逃跑。到时候只要稍微引导一下,就能让她掉进陷阱。 为了营造恐怖气氛,陷阱组还在洞穴上加了小机关,只要一检测到有重物坠入,就会立刻掀起上面厚厚的特制草皮挡住洞口,让人在一片漆黑中感受被魔物逼近的恐惧。 完美! * 哈哈哈哈!快了!就快了! 就是今天,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愚蠢的小丫头,一无所觉的傻大个,还说什么勇者和圣女,哈哈哈,太可笑了。要不然等一切结束,找大人商量一下,把那个勇者的头衔要来当奖励吧。 反正大人需要的是听话的,能帮他干活的棋子,是谁都无所谓。 那群毫无用处的废物还在讨论怎么才能不出现伤亡?只想吓吓那个小丫头?废物果然到最后都是废物。如果他们不听那小畜生的,做什么愚蠢的计划,说不定他还能大发慈悲,留下一两个做自己的仆从。 可现在,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必将成为这伟大而完美计划的基石! 看着吧大人,我会交上最完美的答卷! * 和森林中的紧张,和某处的兴奋都不同,起居室里的气氛一如既往的悠闲。 村里的人一大早就去森林自愿加班,陆菲可不。她都是退休的人了,虽然又被强制返聘回来,但既然带了强制俩字,就不能再要求人家太拼命不是? 所以她每天坚持睡到自然醒,早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艾迪从外面散步回来,就看到刚吃完早餐的陆菲又坐在桌边,将离开王都前买的那张报纸铺在面前,双手托腮看着上面的新闻。 他走到桌边,将从外面带进来的一朵鸢尾插进空了的花瓶。 六十多年前,他一度曾负责公主身边细节的打理,许多习惯都快成了本能。所以今天注意到花瓶空了,出门后视线就自己开始搜寻开得好的花,等意识到的时候,手里已经握了好几束鲜花。 但这样看上去太刻意,所以临进门时他只留了一朵鸢尾,剩下的全扔了。 这样应该就像是心血来潮,随手采的了吧。 不……陆菲又不是公主,就算灵魂相同也不会有同样的记忆,自己究竟是在在意什么?就算全部带进来然后只说是自己喜欢花,她难道还能反驳吗? 看着花瓶无语了一瞬间,艾迪为了转移思绪,随口问了一句:“那张报纸你就看不厌吗?” “没办法啊,村子里又没有报纸。也还没发展出邮局业务。”陆菲不满地噘嘴,在心里又一次对报纸新闻质量的下滑扼腕叹息。 艾迪顺着陆菲的目光也扫了一眼她正看的版面,却发现她看的不是占据最大篇幅的勇者圣女特报,而是不起眼的广告栏。上面有一条马戏团巡回演出的消息。 “你想看马戏表演?” 陆菲没赞同也没否定,而是反问:“你不喜欢吗?” 菲尔德的娱乐活动,除了戏剧外最受欢迎的也就是巡回马戏团了。而且关于马戏团,她还有过一段很有趣的经历。 当时有两个人为了挽救濒临解散的马戏团,打算绑架位贵族小姐赚点赎金,非常不幸……不,应该说荣幸至极地绑到了她头上,结果最后整个马戏团都反过来被她诱拐——不对,陆菲在心里再次纠正自己,不是诱拐,是收编。 说来话长,但总之是让自己享受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假期。 她当时还上台表演过呢,就连艾迪都别扭地给了不错的评价,所以她觉得艾迪肯定也是喜欢马戏团的。 结果艾迪果断地摇头:“那些家伙粗鲁又无趣,没什么好看的。” 拜某位任性的公主所赐,他脑子里所有关于马戏团的记忆,就只剩下惊吓,惊吓和惊吓。 会喜欢才怪了。 “咦?不喜欢吗?”陆菲是真的惊讶了。 艾迪用沉默表示自己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好吧。”陆菲虽然点了点头,却还是完全没认识到,自己回忆中的愉快假期在对方眼里其实是惊恐噩梦。 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 她将报纸折好收起来,从桌边起身,招呼艾迪出门。 “你的小跟班呢?怎么今天不叫他一起了?” “据说是因为喝了太多酒不舒服,他母亲又跟着去森林里为围剿魔兽做准备,所以是村长早上亲自过来和我请假的。所以亚伦现在应该在床上躺着……就算没有,我觉得也是没空来陪我们玩的。你去散步之前不是也看到村长过来了吗?” 那时候艾迪只是站在院子里而已,并没有出门。 什么?不,他不是因为随后进屋发现花瓶空了才特意出门“散步”的,绝对不是。 艾迪有点后悔挑起这个话题了,好在陆菲也没发现异常。 “走吧,勇者先生,我们得去主持围剿魔兽了。” 刚到门边,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的陆菲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了,我不强迫你干活,但借件东西给我总行吧。” * 吼—— 嘶吼声响彻森林。 救命,救命! 一个瘦小的影子昏暗的森林里疯狂地奔逃。 谁来……谁来!谁来救救我! 混沌的黑影咆哮着逼近,带着血腥腐臭的风涌入鼻腔,身后追着的仿佛不该出现在现世的邪恶,面对它,就连转身逃跑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为什么! 为什么如此穷追不舍! 眼泪和鼻涕都快混成一团,前面的道路都糊成一片,但还是有一段阳光穿透林叶射入,让几近绝望的心重新振作起来。 前面是空地……前面有人!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这里,有人了,就有救了! 希望成了效率最高的催化剂,双脚迸发有生以来最大的力量,竟硬生生将后面魔兽甩出了一段距离! “救——” 一句话还没说完。 脚下一空。 “诶?” 视野颠倒。 砰! 那瘦小的身影重重地滚落进其实遮掩得相当随便的洞穴。 哗啦。 机关随即启动,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里面传来了嘶哑的,凄厉至极的叫嚷。恐怕熊听了都要于心不忍。 更别说普通的人了。 听到陷阱里有动静,纷纷赶回这边的村民跟士兵们都有些不自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谁都没敢第一个上前打开陷阱。 “我说……人家一个小姑娘,虽然脾气差了点,咱们是不是也做的有点过了?” “做都做了,还能咋办?” “……” 沉默。 一片沉默。 挤在人群中的亚伦也有些坐立不安,虽然这个主意有一半可以说是他想的,但他的本意真的只是想稍微吓吓那个圣女,让她别再欺负村里的人。 但事到如今…… “不,不管怎么说,”自己挑的头自己得负责,于是他费力地挤到最前面,声音里都透着心虚,“得先把人弄出来吧……” 而就在这时,一个已经非常熟悉,甚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的声音,突然从空地的另一边传了起来。 “哎呀,看来大家的陷阱已经抓到了非常稀有的猎物呢。” 来者身后垂落着濡湿鸦羽一般柔软的黑色长发,折射出光芒的眼眸带着笑意,宛如时光打造出的最剔透的琥珀。 她穿着一件快拖地的长斗篷站在那里,以幽深的森林为背景,简直就像久居密林中的魔女,一颦一笑都让人心跳加速——心惊胆战那种意味上的。 正是大家都熟悉的少女——陆菲。 “圣女大人!” “你……不,您……您怎么……”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视线在陆菲和陷阱两边飞快地跳来跳去。就差直白地问出一句“你不应该在洞里吗”了。 “怎么了?大家都用这幅见鬼的表情看我。” 她绝对是明知故问——这个想法闪过所有人的心底。 陆菲迈开脚步走了过来。站在她前进路径上的人顿时自觉地朝后退开,让她自在地通过。 “多谢。” 她礼貌地道谢,来到陷阱旁边,蹲下身,用力拉开了上盖着的草皮。 周围传来一片震惊的抽气声。 随着阳光落进洞穴,里面的人为了躲避其对眼睛的刺激抬起手挡在脸前,但那花白的头发和朴素的衣着还是昭示了他的身份。 “午安,村长先生。” 谜底揭开。 陆菲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对为什么陷阱里的人会是他,似乎早已心知肚明。 但相比之下,陷阱里的村长在看清陆菲悠哉的样子之后,却震惊得几乎要把眼睛都瞪裂了:“你在这儿!为……为什么!为什么魔兽没有追着你——” 他的声音就像是鸭子被掐住脖子一样突兀地中断了。 他看到了那个体型庞大的,穿着缝合兽皮的壮汉。 “是……是假的吗!” 第16章 向不怀好意的敌人献上(诅咒…… 这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画面。 刚刚开辟出来不久,还带着草叶和泥土气息的空地上,站着村民们和穿着简单铠甲的士兵混杂的队伍,中间还有一个披着毛皮的熊般壮汉。 他们围成的圈子中央,是一个深深的洞穴,厚重的草皮被扔在一边,里面坐着一个瘦小的中年人。 陷阱外侧站着一个穿长斗篷的少女——里面的中年人虽然活动范围有限,却依然悄悄地在身后刨着土想尽量远离她。后面的队伍,则因为有些不敢接近而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所以少女身边出现了一段真空地带。 这点距离并不妨碍洞穴里的中年人,这个村的村长成为观赏品。全员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让当事人几乎产生了自己要这样就被刺穿的错觉。 “你……你们……” 他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他的计划不应该是完美的才对吗!设下陷阱,借力打力,最后再趁势实施大人的计划,那对勇者和圣女就算死在这里也完全是意外,是那群废物村民和士兵的错! 可现在……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也同样是周围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陆菲柔和的声音响起:“是怎么回事呢?我也很想知道啊,毕竟在我看来昨天之前,村里的各位和士兵先生们的关系还势同水火,虽然拜托大家都来参与围剿魔兽,但并没想到人真的能来得这么整齐。” 是谁说的要是敢不来也就不用再继续生活在村子里了的! 这让人生气的明知故问,成功冲淡了其他人因为她说的话瞬间产生的那点心虚。 与此同时,这话成功让还在陷阱里的村长失去理智:“你脑子有毛病吗!这臭□□生的母猪!一定都是你在阴沟里捣鬼!像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对了!你一定是想独占大人的奖赏!所以&*&*&%……” 啊,爆发了。 村长大声地谩骂着,五官夸张地扭曲,和平常大家印象里那个么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大相径庭。 陆菲皱起眉,后退了一小步:“这种评价可真是有些过分,村长先生。” 村长冷笑了一声:“别装了,你一定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计划,是靠着该死的魔法吗,呸,不然你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林子里的魔兽却没有一点动静?” “您这么说的话,就证明您果然知道喽?”陆菲放满了语气,注意着村长的表情变化说道,“关于这两天放在我们房间里的,那种能够引诱魔兽的花朵的事。” 第一天进村子,士兵队长就是叫村长去做招待她们的准备,那时桌上就有摆放花朵,不过只是些寻常的,混杂了好多种类的野花。在村里住下来后,负责照顾她们日常生活的就成了村里的女性,花瓶里的花好几天都没有换过,一直到枯萎被扔掉。 “因为这个村子其实并没有用鲜花做装饰的习惯,所以会忽视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根据之后在村子里的走(强)访(闯)得到的情报。 “但就在最近两天,花瓶里突然又出现了花,不过这次是单一的品种,之后每天换的鲜花也是如此。” 蜂草,因在开花时特别容易吸引巨大的蜜蜂而得名,但实际上那些“巨大的蜜蜂”是一种混有魔化蜜蜂血统的品种,虽然攻击性比一般蜜蜂要强,但产蜜的数量和质量也都压倒性得多,在六十年前,就已经有专业人士可以人工饲养这种蜜蜂……啊抱歉,跑题了。 很少有人知道,蜂草能吸引的其实远不只蜜蜂,这种认知成为主流,只是因为除了这种蜜蜂外人类活动区域再难见到其他魔兽。而只要是魔兽,都会被这种花的香气所吸引,有的甚至会被激发出凶性。 陆菲嘿嘿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就算是拿来做装饰,正常人也不会特意选择这种会被蜜蜂,甚至魔兽盯上的花吧。” 村长觉得有些好笑:“就凭这个?天底下这么多花草,你以为我能哪一种都认识吗?而且附近可没有什么巨大蜜蜂。说不定我只是觉得这个花好看所以才好心地摘来送给你们呢?” “看来您不打算否认擅自潜入我们的房间放花的人是自己啊。” “你算计我!” “不,我认为这种程度还没有非要算计您的必要……” 拥有钥匙的人不多,士兵队长,照料他们日常生活的女性,还有这栋屋子最初的主人村长。前两者的嫌疑很好排除,犯人是谁就昭然若揭。 陆菲摇摇头,将话题拉了回来:“虽然我也想过您说的,只是无心之失的可能,但是村子周围根本就没有蜂草生长吧。” 艾迪为了填满空出的花瓶,几乎把附近有生长的花草都摘了个遍。不过他好像觉得都拿进屋会显得有失颜面,所以在进门前把鸢尾之外的都扔掉了。陆菲偶然发现了那些花的残骸,就顺便确认了一下:没有蜂草。 正常人不会选择蜂草这种植物,但很明显,艾迪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摘花才不会管有没有危险,碰之前先放一个无害化处理的小魔法就行了。而以扔在地上那堆花的丰富性判断,如果有蜂草的话,他绝对不会错过的。 “所以,特意弄来这种危险的植物,还每天送到我的房间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陆菲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村长冷着脸沉默不语。 之后周围的人再问他问题,他也不肯回答,只是用怨毒的视线扫视了周围的人群,阴恻恻地说了一句:“你们发现了真相,抓住了我,但你们以为这样就有用吗?” 众人想到他之前一口一个的“大人”,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没错,我准备行动之前已经通知了大人,他派来的援兵已经马上就要到了,那可不是你们这群乌合之众所能抵挡的,然后你们都会成为祭品,成为大人掌握权力路上的垫脚石!” 人群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随后一个士兵飞快地跑向山上。顺着山崖的方向再往前一段路,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通往村子的那条路上的情况——之前亚伦为了躲避魔兽而坠下的那处山崖上就是最好的观察点。 注意到已经有人前往侦查,陆菲又将注意力放回眼前,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您还是没明白,我耗费这么多时间谈论蜂草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想炫耀你的一点小聪明?”村长快被陆菲的这种态度折磨疯了,“你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别做梦了!你认出了蜂草又能怎么样?这两天你的身上已经沾满了它的香气!哈哈哈哈!以为靠这个熊皮废物就能解决一切?不可能!蜂草的香气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除的!只要你还继续待在这里,那只魔兽就一定能闻到你!然后过来把你撕碎!马上!哈哈哈哈!” “所以说……”陆菲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癫狂的村长,“您竟然到现在还没注意到吗?” 刚住下来的那几天瓶子里的花好几天没人换,艾迪都忍住了没有行动。但今天却特意出门摘了鲜花填充花瓶。 逐渐枯萎的过程还可以不去在意,但瓶子“突然空了”这种突兀的变化,让人实在没法装作没看见。 “我不会任由蜂草留在自己的房间,那么试问。”陆菲拍了下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就像刚刚给出了所有所需条件,期待学生给出正确回答的老师,“花瓶空了之后,里面原有的东西去哪里了呢?” 村民和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很多都还在状况外,在此之前,就连陆菲说的花瓶和花的存在都不知道。 “我……我知道。” 这时,一只小胳膊在人群中举了起来,亚伦有些忐忑不安地跨过人群和陆菲之间的真空带,走到了陷阱旁边,看着里面的村长,神色复杂。 “今天因为我和妈妈都要过来,不能跟在圣女大人身边,所以,所以我拜托了村长去替我请假……” 周围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村长身上。 后者的表情,也在理解了这段对话之后,变成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答对了。”陆菲打了个响指,开心地宣布正确答案,“就是放在村长先生身上了哦。” “你竟敢!你竟敢!”村长猛地扑到洞壁上,想要跳出来掐断陆菲的脖子,“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我不能留在这里!喂!” 他恶狠狠地瞪着陆菲:“你也不想死吧!你身上也有蜂草的香味!魔兽随时有可能出现,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圣女大人。”亚伦看看村长,又看看陆菲,“他说的对,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是先……” 他的视线撞上了陆菲微笑的表情,突然背后一凉,一个不祥的预感浮现。 “该不会……” “就是那个‘该不会’。”陆菲无情地将他最恐怖的想象化作了现实,“刚才在追村长先生的,就已经是真正的魔兽了哦。” 一片沉寂。 “咳。”依然穿着熊皮的壮汉咳嗽一声,讪讪地开口,“我刚才就想说来着,我根本没追村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得那么厉害。但是在那个气氛下,没能插上嘴。”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亚伦崩溃地大吼。 下一秒,就像是为了配合这边的剧情进度一般,不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了人类无法模仿的,属于魔兽的嘶吼。 “圣……圣女大人!我们快要撑不住了!可以撤退了吧!”士兵队长顶着一身的草叶和泥土,狼狈地从树林里滚了出来。 紧跟着出现的,是一脸不爽,却仍然衣着整洁的艾迪:“我应该说过自己不会帮忙。” “我也没有拜托你帮忙啊。”陆菲一瞬间似乎有些意外,但马上笑得相当纯良,“只是这段时间你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蜂草的香气,所以被魔兽袭击了,为此不得不出手自保——请问我有哪里违反了约定吗?” 艾迪:……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临出门前,陆菲突然要把自己施加了各种防护魔法的斗篷借走了。 “怎……怎么办!” 这边艾迪还没来得及找陆菲算账,刚才去探查村外情况的人就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回来了。 “真的有一大队人马!正朝村子过来!” 一片哗然。 如果是一天之前,至少士兵们是不用如此紧张的,因为他们也是侯爵大人的属下。但今天这么一闹,他们就算现在想和村民们撇清关系也做不到了。 而根据村长的说法,他似乎还是深受那位贵族大人器重的人? 村长在陷阱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大人的援军!是大人来救我了!我告诉你们!现在立刻放了我!说不定我还能向大人求情饶你们一命!” 陆菲有时候还真羡慕这人的自信。可惜现在不是交流自信经验的时候。 “各位!请听我说。” 她举起手,让因为和贵族大人对上而陷入恐慌的村民们镇静下来。 这种时候就要笑。 虽然不喜欢科因的理念,但某些从他那里学到的技巧确实有效:对面临危机不知如何是好的群众来说,一个自信的领导者是最好的定心丸。 “让我们把魔兽引到那支队伍面前吧!” 然后她就这样笑着,提出了相当疯狂的建议。 第17章 不能原谅的期待 “加油哦,村长先生。”陆菲认真地在村长面前挥了挥拳头,“毕竟能跑多快,直接决定了你还能拥有的生命长度。” 下山的路上,正在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逃亡。 前有魔兽,后有贵族的私兵,在村民们不知如何是好时,陆菲提出了让两者撞到一起的方案。还没进村庄的贵族队伍不受他们控制,就只能将魔兽引到他们面前。 作为吸引魔兽的诱饵,理所当然又是身上有着蜂草花香的几位。 吼—— 巨大的棕熊咆哮着袭向前方的目标,大地随着它的脚步不停震颤。 “你是魔鬼吗!这样让我怎么跑!至少把绳子松开吧!” 村长崩溃地大喊。 作为诱饵之一,同时也作为俘虏,他的上半身被绳子牢牢困住,此刻只能仰着头,拼命摆动双腿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奔逃。 以这样的状态跑步,当然会被落在最后面。 “俗话说,不需要跑过熊,只要能跑过同伴就赢了。”和村长一起跑在最后,却显得平静许多的陆菲还有心思开口说话。 今天特地穿了适合跑步的平底鞋真是太好了。 村长在风里大哭:“正因为你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要捆住我吧!我是最后一名已经内定了吗!你们只要跑过我就行了吗!这是犯规吧!重赛!我要求公平的重赛!裁判!” 陆菲用双手比了个叉:“请求无效,驳回。” “别又参加比赛又当裁判员!这是什么黑幕啊!” “只要有光就会有阴影,黑与白平衡共存才是完整的世界。” “别在这种时候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人生哲理!快想想办法!你是女人体力不足吧!再这样下去你不是也要被吃了吗!” “可是……” 陆菲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在村长震惊的视线中,她微笑着退到一边,接着冲过来的魔兽却完全无视了她。巨大的身影以对棕熊来说已经超越了常识的速度掠过,那双血红色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前方的两人。 没错,只有两人。 艾迪和村长之外,就连坚持要成为诱饵贡献一部分力量的士兵队长,都没能真正成为它的目标。 蜂草的力量真是强大。 不过就连这种本能的吸引力都能隔绝,果然还是艾迪的斗篷更强大吧。因为她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应该说…… “我一开始,就没有参加比赛哦。” 对着已经听不见自己说话的村长,陆菲贴心地挥手告别,还不忘体贴地送上祝福,希望他至少能撑到目的地。 那样的话至少性命能保住吧。 不过作为让计划彻底崩盘的没用下属,被主人抓到之后会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你这个狡诈的恶魔——” 村长凄惨的声音随风飘散。 对此,前方的艾迪表示非常赞同。 村里的其他人要么走小路下山,准备在之后确认那支队伍和魔兽的状况,要么直接在原地躲藏。陆菲刚才又果断退赛,现在的赛道上只剩下三人,而这三人又鲜明地分成了三个梯队,连缀成线,像放风筝一样控制着魔兽的前进方向。 跑得涕泗横流的村长在最后;紧张疲惫,时不时要回头确认一下状况的士兵队长在中间;面无表情,看上去完全是在走路速度却飞快的艾迪在最前面。 虽然因为某个原因,他现在没法用出全部魔力,但解决这样区区一只魔兽还不在话下。问题在于…… 他是自己说不出手的。 事到如今再动手总觉得就上了那家伙的套,但就这样做诱饵又好像被耍了一样非常不爽。好像不管怎么选择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真是的,哪怕转世了也依然是个麻烦的公—— 艾迪切断了自己的思考,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 “魔兽!是魔兽!准备迎敌!” 耳边突然传来了聒噪的叫嚷。他走神期间,似乎已经来到了村外,迎面撞上了行进中的队伍。 这支队伍里有好几辆马车,护卫们也都全副武装,和村子里那支队伍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你没事吧?魔兽的状态如何?” 有两个人凑到他旁边提问,但艾迪懒得应对无关紧要的人,于是两人只觉得有一阵风从身侧穿过,眼神涣散了一下,大脑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不对,就看到了正奔过来的士兵队长,于是急忙过去接应。 “你没事吧?魔兽的状态如何?” 这群人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和魔兽战斗的准备,在问话的同时,也训练有素地架起火炮,对狂躁的棕熊发射起对魔兽专用的炮弹。可惜他们不像骑士团那样有针对魔兽的战斗训练,有武器在手,也只能说是勉强招架住了。 很快就出现了伤者。 即便被锁定的两个目标都不在眼前,想要战胜因为蜂草花香而暴走的魔兽依旧不轻松。就眼前这个阵容…… 看来也不用担心。 艾迪察觉到更远一点,有两个似曾相识的魔力源正在接近。不过这样的话,接下来又会出现另一种意义的麻烦了。 他看向来时的方向,黑发的少女正灵巧地避开地上的石块与坑洞,接近这里。 回忆起刚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艾迪的眸色变得深沉了几分。 人是会变的。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这一点。 待在公主身边的时候,他见过一次神。那时他尚且年少,无法理解活了千万年的神明的想法。但在变成了现在的身体,获得了这没有尽头的生命之后,他似乎也窥见了那孤寂浩瀚的视野的冰山一角。 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不只身体,心和灵魂也是。很容易就会被这世间无处不在的污染和压力扭曲,乃至崩溃。就算是曾经熟悉的伙伴,在经历了数十年之后,也会变成陌生的样子。更别说一个灵魂经历过死亡,新生,又从异世界来到这里。 没变? 这就好像在寻求某种卑劣的救赎,他不能原谅竟然产生这种期待的自己。 但到目前为止,种种的相似感实在太过异常。 找机会试探一下吧,他想着。 如果被他发现这真的是谁开的恶劣的玩笑,那么即便是现在的他,也绝对要将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 “竟然老老实实地一直跑到终点了。”这时,陆菲终于来到了战场旁边,并对艾迪送上一句不知道该不该称作夸赞的话,“明明还有直接掀桌不玩,用转移魔法离开的选项呢。” “你是在建议我落荒而逃?”艾迪斜了她一眼。 “不,我只是想着怎么才能顺理成章地扣下你的斗篷。” ……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艾迪伸出了手。 “艾迪先生。”陆菲只好脱下斗篷递过去,“你真是个小气鬼。” 以前也是。明明她要嚼着水果软糖才能好好思考,艾迪却总是说着糖分超标和保护牙齿之类的话,限制她的糖果摄入量。周围的人也被他叮(威)嘱(胁),不允许向她的书房走私软糖。 小气。 不过也没办法,陆菲在心里叹了口气。 毕竟人是不会变的。 不管过去多久,她都这样认为。 “好了,我们走吧。”虽然眼前的战斗还没结束,但陆菲却一副马上要放演职员表的态度,擅自划定了完结点。 艾迪这时才发现,她竟然在斗篷下面背了一个布包,可以看到里面装满了这段时间在村里使用的日常用品。也就是说,早就准备好离开了? “又去哪里?魔兽的事情这样就算解决了吗?” “再不走我们就该有麻烦了。” 陆菲示意他看正将魔兽完美牵制住的战士们,虽然有不少人受伤,但马上又会有人替补,牢牢地将魔兽牵制在这里。他们就像是有一个确切的目标,不需要战胜或是消灭魔兽,只要将它控制起来就好。 “刚才村长说的话,我们来之前士兵们对待村子的方法,还有魔兽。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关联。而且士兵队长对我们毫不怀疑,这段时间还相当殷勤,所指向的不就只有一个答案吗?” 他们说的那个“侯爵大人”,就是她想的那个。 出现了魔兽却没有立刻想法解决,甚至还封锁了村子,营造出一个封闭的舞台。和王都的那场宴会是相似的手法。 “虽然可能和他们的计划不一样,但现在的状况也足以让那两个孩子刷到功绩了。比不得王都惊现魔兽那么震撼,不过王都附近的村子出现魔兽也算大事件。” 艾迪嗤笑一声:“所以呢?我们来这里的意义呢?”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只是来骗吃骗喝的。”陆菲说的理直气壮,“所以真货来了,还不快跑?” “真心话呢?” “在这里能做到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暂时缓和村子里的矛盾,剩下的是更上面的问题。” 不是现在就能解决的。 “好吧。”艾迪点头表示接受,“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想问特利尔的话……” “那头蠢狼怎么样和我没关系。”艾迪指了指陆菲背着的包,“那束花是哪来的?” 从布包的角落,露出了被扎成一束的野花。虽然类似的花朵遍地都是,但艾迪觉得对它们的眼熟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在房间附近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摘了也不管,就这样扔在路边,真是太可怜了,都是很漂亮的花呢。真想对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当面抱怨一下,与其扔掉这么可爱的花,不如直接送给我。” 艾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吗?” “谁知道呢~” 一边进行着没什么意义的拌嘴,两人逐渐远离了战场。 但就在已经马上要听不见魔兽咆哮的时候,遭遇了不速之客。 第18章 没能达成的大团圆结局 堵在两人离开的路上的,是穿着精致长裙,带着华贵首饰的熟人。 黑发,褐眸,有着和陆菲相同的特征,却并非仿冒,而是货真价实的,来自异界的圣女。 “陆菲。” 林晓薇站在那里,满脸担忧。半月不见,她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环境,举手投足少了些模仿式的僵硬,变成了更加自然的优雅,就像一生下来就是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似得。 她柔声说:“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与此同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位骑士以一个守护的姿态站在她的斜前方,手里握着剑柄,只要林晓薇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艾迪咂咂嘴,一点都没掩饰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我觉得这不像担心的样子啊。” 毕竟难得逮到这样的机会,能看陆菲困扰的表情。 而后者确实没让他失望,眉毛皱了起来,只是困扰的方向有些微妙:“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陈皓呢?” 舞台已经建好,却只让勇者一个人活跃的话,效率就太低了。 “陈皓有别的任务。”林晓薇从容地笑起来,“我们已经不是你印象里的样子了。在你离开后,我们可是从早到晚,没有一天中断地进行了各种严格的训练。不会再像晚宴那次轻易地就让你逃走。”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樱粉色的折扇,话音落下,她就像举起剑一般将折扇指向陆菲。 “让你看看吧,这就是我努力后得到的成果。” “神给的天赋并不是一切,我不知道魔王承诺了你什么,但只要努力的话陆菲你一定也能得到力量!所以趁现在回到我们这边来吧!” 这样的发言简直就像真正的主角。 只可惜,现实并不是轻巧的戏剧。 陆菲摇头:“我并不讨厌说漂亮话的人,很多美好理想的实现也都只是从说‘漂亮话’开始的,在我们的世界,人类能够翱翔于天际,最初也只是靠着一句‘想飞’。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为此而努力的人值得尊敬。但不管你说得多么慷慨激昂…… “‘我要’和‘你也要’之间,都是没有任何关联的,晓薇。” 林晓薇握着扇柄的手指有些紧绷:“这……这就是你为自己所找的借口吗?” “我是想告诉你,不能用自己想当然的视线来看这个世界。之前我们都是普通人,但现在的你是圣女,你……” 一道带着寒气的剑光呼啸而至,裹挟而来的风吹得她发丝翻飞,剑光本身却只和她擦肩而过,在不远处的一棵苹果树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那位骑士警告式地开口:“不许再扰乱圣女大人的心了,你这魔女。难道你以为只要贬低圣女大人,就能让自己成为魔王走狗的行为得到饶恕吗!” “好吧。”陆菲低声抱怨了一句,“防卫森严啊。” “对……就是这样的。我差点就被你的逻辑带着走了,但不管你说多少大道理,和魔兽为伍,加入邪恶的阵营不都已经是事实了吗!” 陆菲四下看了看,摊开双手:“我身边可没有魔兽哦。” “别狡辩了!” 林晓薇差点将这段时间练出来的贵族涵养都抛到脑后,干脆不再等陆菲申辩,低声念了一串咒语。折扇一挥,周围的空间就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波动起来,就像置身于透明的海浪,就连陆菲和艾迪的身边都是如此。 “这是结界。”林晓薇自信满满地介绍她努力的成果,“现在这里就是我的领域。只要我不同意,谁都无法离开。我会让你和我们回到王都,认清到底什么是正确的!” 咦? 陆菲一愣。 “晓薇!”她沉声问道,“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的吗?明知道我身边也有魔兽,却只一个人带着骑士过来?” “因为侯爵大人说只要……不对!你是在小看我吗!不是告诉你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我已经变强了吗!” 果然。 陆菲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这种分兵的安排,简直就像是要故意将她拖在这里一样。 不对,是她?还是艾迪?是艾迪的话他们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了什么情报?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些糟糕了。 “艾迪先生!我们得回去!”陆菲猛地转身,看向一直无意参与对话的同伴,“拜托了,之后我会给你报酬,现在只要带我出去就可以!” 然而,她没得到任何回应。 “艾迪先生?你怎么了?” 艾迪沉默地抱着双臂站在她身后,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艾迪?” 啪。 艾迪面无表情地拍开了陆菲伸过去的手。 “不要那样叫我。” 怎么了? * 怎么了? 与此同时,亚伦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和士兵们握手言和,成为同伴。揭穿了村长的真面目,他似乎想要将村子里大家的性命作为垫脚石,等魔兽杀死了大家之后,再利用从他暗中卖命的贵族老爷手里得到的武器消魔兽,成就自身功绩。圣女大人虽然不太好相处,但最后还是帮了他们。 按理说,解决了这样的危机之后,不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吗?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无力地跪在地上,用快不知道如何运转的脑袋,茫然地,毫无意义地思考着。 在魔兽被引开之后,他也试图跟着大家下山去村外,确认魔兽和那支不明队伍的状况。但一起挖陷阱还可以,围观战斗的现场大家坚决不肯再让他跟着。于是他只能暂时和老弱病残的队伍一起留下藏起来,然后借口上厕所钻进树丛,才偷偷溜了过来。 他跑得气喘吁吁,生怕错过魔兽被制服,大家欢呼庆祝的画面。这其中也有一点他的功劳,他要求第一时间跟大家一起庆祝不过分吧。 啊!到了!他已经看到了被铁链锁住的魔兽,还有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是不是来晚了啊?他赶忙加快了步伐,正要出声告诉大家他来了,却在看到某个东西的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原本轻快的双脚此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粘在了地上,怎么也抬不起来。 心跳快得就像要炸开,背后渗出的冷汗让衣服都湿透了,意识仿佛和身体分离,没办法操控自己的动作。他想要移开视线,眼睛却自己死死盯着不远处地上的某个东西。 那个东西僵硬地面朝天空躺着,眼睛和嘴巴大大地张着。不由得让亚伦联想起自己和母亲去过的集市里,那些被一条条摆在木板上,呆滞地望向天空的鱼。 地上那个和鱼相似的东西,有着人类的形状,有着人类的五官,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却还是让亚伦无比熟悉。 那是本该在一星期前离开村子,去王都寻求帮助的,他父亲的尸体。 同时他也意识到,作为捕获了魔兽之后的时间点,这里的气氛未免太安静了一些。 村里熟悉的各位聚集在一起。对面,是虽然被铁链捆住,却依然能朝着他们张牙舞爪的魔兽。和那支整齐划一的队伍中的成员们高高举起的,对准了他们的兵器。 * “艾迪!我们得回去!” 在陆菲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艾迪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将意识全都集中于脚下才总算没有跪倒。与此同时,几乎相当于生命之源的魔力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顺着某个不可视的联系流向虚空。 就像是体内的血液被瞬间抽空,皱缩的血管发出扭曲的哀嚎。 身体本身在尖叫着抗议,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 “艾迪先生?”陆菲困惑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马上要炸开。烧灼的痛感从胸口潮水般蔓延至指尖。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没人看得出来他的体内正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但这份安静还是径自创造出一片无形的隔膜,将他和周围的世界割裂开来。 金色的瞳孔如万花筒一般,在阳光下反射出绮丽的色彩,却唯独没有沾染上阳光的温度,流动的光华梦幻绚烂,本质却依然是破碎的玻璃。 冰冷锋利。 陆菲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话语很快就被脑内的杂音覆盖。 瞬间被抽掉了远超出承受量的魔力,视野也有些模糊,醉酒一般的眩晕感涌出,就像被卷入狂风,又像是坠入深海,身体内外都被撕扯着,脑内的混沌感几乎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讯息。 虽然处于这种状态,但分出一部分意识去听听陆菲的话而已,并不是做不到。只是他宁愿用所有的知觉来感受这份烧灼般的痛楚,在眩晕的同时,这份痛感反而让他愈发清醒。 也正是因为这种疼痛感,他才又一次想起…… 自己已经做过了选择。 “……艾迪先生?” 空气中的魔力重新填补进体内,魔力匮乏的症状随即减轻,陆菲担忧的声音也重新传进他的耳朵里。 啪。 艾迪面无表情地打掉了陆菲试图碰触他的手。 视线重新聚焦,却依旧将温度隔绝在外。 他低头看向困惑的陆菲,两人之前的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不要那样叫我。”艾迪说。 不要用属于她的称呼叫我。 “跟你在一起的胡闹已经够了。” 放任自己的时间早该结束了。 “我还有要做的事,就先走了。”他转过身,最后连个眼神都没给陆菲留下,看似只是轻巧地迈开脚步,却直接穿透了林晓薇的结界,消失在了水波般摇晃的空间之外。 陆菲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外,简直不敢相信他真的走了。 这算什么? “怎……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穿过了我的结界……” 林晓薇听起来相当受打击,但陆菲现在没心思管她。 “特利尔!你应该在附近吧!”她朝着不远处的树林高喊道,“出来!我们回去!” 魔狼用长嚎回应了她,接着,一只利爪撕裂了空气。 第19章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温柔 “你们为了活命付出的努力值得肯定。” 从马车里走出了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他分开握着武器的护卫们,走到村子众人的面前。 “但是我必须在这里强调一遍,这个村子里的一切,都是属于更高贵的大人的财产。我们慷慨地分给你们土地,只收取那么一点点的税金,就给你们生活的自由,你们居然想要恩将仇报,实在是令我感到痛心。” 护卫们都在向他低头,这个人衣服上刻意强调地位而大量使用的银线刺绣也昭示了其贵族身份。这样的他却依然恭敬地称呼大人的,究竟会是什么人? “这就是妄动那位大人财产的后果,我希望不要再有人犯下相同的愚蠢错误。” 他冷眼看着被护卫粗暴地扔到地上的尸体,杀鸡儆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几天前,这具身体里还有着热情温暖的灵魂,眼睛是亮的,手是暖的。 在他离开村子前往王都之前,母亲曾经担心地劝过他,但他只是摸着亚伦的脑袋,平静地说:“该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们得自己保卫自己的村子啊。” 可如今,男人的脖子被硬生生绞断,断裂的四肢在地上朝诡异的方向扭曲,已冰冷的躯体上没有流血,却有着比单纯的血更触目惊心的各色伤痕,像被凶猛的鱼群蚕食过后的破败渣滓。 有熟悉的叔叔疯狂地叫嚷起来:“你在说什么鬼话!他只是没经过允许去了王都,只是做了以前随时都可以做的事情!他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恢复正常!怎么可能去动什么贵族的财产!这样就要被杀吗!你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已经转身要回马车的那人转身,看向村民的眼神与看尸体时并无不同。 “你没听懂我说的话吗?” 威严却冰冷的声音回荡。 “这村子里的一切,包括你们的性命,都是财产。” 亚伦躲在建筑的阴影里,听着他的发言,血液滚烫得沸腾,四肢却像快要冻僵了一样冰凉。这个人,还有他身后的那个“大人”,完全没把他们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他说他的父亲有罪。 罪名是试图从未曾谋面的主人手中盗窃他自己的性命。 对于此等不敬之人,要处以极刑,借此警告其他心有不忿者。 亚伦扯起衣袖用力擦过眼睛,粗擦的麻布蹭得眼睛又酸又疼,但疼痛能够使人清醒,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骨与骨摩擦发出脆响。 那么现在呢?此刻居然胆敢对主人刀剑相向,公然抗拒他的走狗安排的计划的他们呢?对这种罪大恶极,该施以什么酷刑? 霎时间,一名少女的面容出现在亚伦的脑海。 “圣女……” 虽然她性格恶劣,却也不会将人类当做财产看待。而且顶着圣女的名号,怎么也不可能看着眼前出现一场屠杀。只要将她带回来,矛盾就算不解决也会转移。 她刚才就是这么做的,将魔兽和贵族的队伍扔到一起,自相残杀。那么自己学着再做一次又有何不可? 亚伦咬紧牙关,悄悄地隐匿在建筑和树木的阴影里,朝着那两人应该离开的方向追去。 * “怎么可能再让你逃走啊!” 林晓薇用力一跺脚,尘土都凝结成了透明的冰晶,寒风化作冰刃,穿透波动的空间直刺刚深入结界的狼爪。 从虚空传来特利尔吃痛的闷哼,但爪子却依然牢牢固守着裂缝。 结界就像是一层反射了周围镜像的薄膜,在被特利尔用蛮力扯开后,光线有些许扭曲,营造出了一种让人眩晕的混乱光感。从空无一物的地方露出萦绕着漆黑魔气的半张狼脸,特利尔扭动着巨大化的身体,想要挤入结界之内。 骑士提剑上前,金属的剑身和钩爪碰撞擦出火星,眼看着骑士的力道落了下风,林晓薇急忙转换术式提供辅助。 陆菲则抓住这个时机猛地向前一扑撞倒了林晓薇,特利尔紧跟着弹飞了因为辅助魔法断层瞬间力量减弱的骑士,对着陆菲伸出爪子。 可就在两人差一点点就能会和的时候,林晓薇居然拖着沉重的衣裙追了上来,抱着她的腰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陆菲正要挣脱,视线却猛地撞上了林晓薇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到底要践踏我到什么时候!” 林晓薇就这样将陆菲压在地上,满身尘土的样子一点都不适合高贵的淑女,但她无暇在意……或者说,在陆菲面前,在意也没有意义。哪怕她打扮得满身珠翠,陆菲只要自然地行动,就依然能轻而易举地让她自惭形秽。 “在原来的世界你就是这样,明明只是个生活费都要自己赚的孤儿,同样的几件衣服来来回回换着穿,连贵一点的奶茶都喝不起。可从来不用面膜皮肤也很好,每天都要打工成绩却从不下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会落在你身上!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是! “为什么你这么完美啊! “为什么这样的你却又总是一副没什么的表情和我做朋友!比我强的话就炫耀啊!比我优秀的话就鄙视我啊!像我做的那样阴阳怪气地展现自己的地位和力量啊!明白地告诉我你比我厉害在哪里,然后去过和你相配的完美又耀眼的人生啊!这样才正确不是吗? “可不管怎么说你都不明白,总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说什么这样就够了,说什么晓薇你也有可爱的地方……可这话不根本是在说‘你不管怎么样都比不上我的,放弃吧’吗!说到底我这种家伙到底哪里可爱了!你脑子有毛病吗!可爱,温柔,美丽,优雅,这些形容词统统都该用来形容你自己! “你跟一般的高中女生根本不是同级别的!干嘛非要装出普通人的样子。最可怕的是你居然真的一点都没有恶意,可害得我搞不清正常的界限在哪里,让我嫉妒让我自卑,把我原本好好的世界搞得一团糟的,不就是你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到地上,林晓薇嗓音嘶哑地控诉陆菲无意识的暴行。然后愈发绝望地意识到,即便是以这样俯视的角度去看陆菲,她依然觉得这个没被选中的友人,比自己这个圣女更加耀眼。 那仿佛是一种沉淀于灵魂深处的东西,越是被其吸引,越是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是穹宇,是深渊,是浩瀚而广阔的一切,在意识到其存在,却没能忍耐住好奇和憧憬而去窥探的同时,就注定了要因为自己的渺小和卑劣而陷入绝望。 气势已经被刚才的哭诉彻底耗光,她抽噎着继续说:“我才是圣女……你只不过是偶然被卷进来的,没有获得任何力量的普通人……这样的话就老老实实被我们保护啊!对着能用出不可思议魔法的我露出崇拜的目光啊!明明立场应该对调,应该变成你来嫉妒我了才对!可为什么你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别的道路……凭什么只有你不用为这种心情困扰!怎么可能连穿越到异世界都在你的预料之中!” “对不起……” 陆菲见过各种各样的感情,也有着应付各种恶意的经验,但唯独眼前这种最让她不知所措。相比之下绝对是魔兽更好对付一点。 毕竟穿越之前,其实现在也是,晓薇就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啊。 她抬手,想擦掉林晓薇的眼泪。 啪。 陆菲的手又一次被拍开。 “你还没明白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 林晓薇的呼吸依然混乱着,却努力地仰起头,想要表现出高傲的样子。 “我怎么样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投靠了邪恶就变成自我中心的魔女啊!这样的话只要能够打败你,只要看着你不甘心的样子,我就一定能够取回内心的平静了吧。”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却闪烁着异样的亮光。 魔力涌动。 两人依然倒在地上,但在陆菲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有银白的冰刃在她的头顶慢慢凝结。 陆菲张了张嘴,想告诉林晓薇这样不对,但经过刚才一连串的话语冲击……她觉得自己现在不管说什么林晓薇也听不进去。而且作为害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似乎也并没有说教的资格。 这种对峙其他人根本没法插手,所以这期间特利尔和骑士也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但眼看着冰刃已经对准了陆菲的要害,特利尔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他高吼示警,同时一跃而起,大半个身子跳进了结界之中。 骑士早有准备,急忙砍出一道剑光阻拦了特利尔一瞬间,冲向两个少女所在的地方,拉着林晓薇飞快后退。 “圣女大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个魔兽的力量比之前更强,我们两个可能对付不了它,现在就先撤退——” 轰! 突然间,地动山摇。 陆菲刚从地上爬起来又差点摔倒,靠在了及时冲过来的特利尔身上才勉强保持住了平衡,来不及说谢谢,她猛地意识到了震动是从哪边传来的。 神色复杂地最后扭头看了一眼林晓薇,陆菲在心里说了声抱歉,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做。 “特利尔!快点!我们回村子那边去!” 特利尔应该也明白情况紧急,没时间可以耽误,干脆直接叼着陆菲的裙摆将她甩到自己背后,后腿一蹬,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村子的方向冲了过去。 裹挟着冰粒的寒风吹到身后,特利尔警觉地附身避开,但这阵风却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带来了林晓薇依旧带着哭腔的警告: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绝对……绝对不会……” 看着逐渐远去的那一人一狼的背影,林晓薇抓着骑士的衣襟大哭了起来。 骑士任她哭着,似乎在无言地宽慰,但手臂始终垂在身侧,没有抬起来碰触林晓薇哪怕一下。 第20章 你没有道歉的理由,也没有承…… 啊…… 怎么会这样? 眼前, 是犹如剧情断层严重的劣质绘本,亦或是和朋友闲谈间随口开的无逻辑玩笑一般的光景。 村子消失了。 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原本存在于视野前方,不讲道理地截断视线, 孕育着葱茏草木和动物的山不见了。或者说, 用“崩碎”了可能更合适些。 山体毫无预兆地崩开无数的裂缝,轰然炸开,石块和泥土下雨似的从天而降,坠落的目的地却只局限于一个村子大小的地方。光是回忆一下刚才的震动, 都能想象出一点当时的震撼与身为渺小的人类, 面对一座山崩落的无力。 最后的结果就是。曾经被称作村子的地方,被一片巨石埋在了下面。 眼前景象的变化如此明显, 刚一离开结界陆菲就已经看到, 也就知道,来不及了。 但为什么?有什么理由?原本最强的力量单位只局限于“一只魔兽”程度的事件, 怎么会发展处这种走向? 视野像是突然卸下了重担,变得极为宽阔。越过四散的巨石堆,放眼望去,甚至能看到围绕着王都的河流水系,还有在更远处天空与大地交汇的一线。 风雀跃地吹过宽敞的空间,在自由呼啸的同时,也吹起沙尘, 吹散了弥漫于此的丝丝铁锈味。 ……血腥味。 陆菲在脑内更正。 她一直觉得铁锈味这种描述太过暧昧不清, 好像这样就不用去正视那直刺人心的字眼。但不管脑内能模拟出多少种可能, 眼前都只有不会再改变的既定事实。 天灾不会是这个样子,这种状况大概是用某种手法轰碎了大半山体,然后将整个村子用人造的山崩活埋。野蛮,粗暴, 残酷,简直就像是愚昧的巨人单纯为了彰显自己力量而开的低劣玩笑! 陆菲和特利尔在石堆的边缘停下。从地面之下偶尔还会传来微小的震荡,一块碎石滚到陆菲脚边,被特利尔一脚踏成粉末。 “特利尔……你能弄开这些石头吗……” 这样的碎块还好,但掩埋了村子的主体都是最小也有一人多高的石块,只能不抱希望地小声问上一句。 理所当然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没关系。”她拍拍特利尔的前爪,依然看看前方的石堆和土块,“这种程度的魔法,不是我们能阻止的。” 上面还缠绕着植物的枝叶或根系,间隙里还能看到建筑的残骸与碎片。狰狞的断口伸向天空,仿佛一只只求救的手臂。 “只是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小村子做到这一步……” 而且是如何……武器?菲尔德的状态不像能发展出这种东西。魔法?一般的魔法师有能够轰碎山体的力量吗? 一定有什么疏忽了,她没有预料到这种走向,这里距离王都并不远,闹出这种动静的家伙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力量已经强大到足以无视可能引发的绝大多数问题。要论危害性的话这种人说不定比天灾更糟。 “圣女……大人?”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亚伦!”陆菲转过头的时候,亚伦刚刚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她赶忙冲了过去,急切地检查起少年的身体,“你没事吗?受伤了吗?刚才到底……” 发生了什么。 看着亚伦空洞的双眼,她没能问出口。 亚伦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让陆菲松了口气,但看到他身上大概是因为摔倒而留下的各种擦伤,还是垂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 “圣女大人为什么要道歉?” 亚伦看上去反而比陆菲镇定。 他没有哭。人为了保护自己的精神,在某些特别的时候,是能够摒弃感情,封闭内心的。大概是触发了这样的保护机制吧,亚伦自己都觉得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冷静。 所以他能够确定,眼前的人根本没有理由道歉。 “而且我听到了那个贵族老爷的话。”亚伦缓慢地说道,“姐姐你其实不是圣女吧。” 而且按照自己走前听到的对话,她刚刚应该见到了真正的圣女,遇上麻烦了。总是那么整洁优雅的人,现在头发凌乱,身上也占满了泥土,她应该是真的很着急想要赶回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勇者”也不在,不过现在他没有顾虑别人的余裕。 已经够了。亚伦想,如果什么都没做到也是罪,那他才是该受惩罚的那一个。而且原本自己的计划也是利用她,就算是抵消了吧,不要迁怒,也不要再扯上什么别的关系。 他有真正的仇人,这个他清楚得很。 那个贵族口中的“大人”。 好像有一团冰冷的火在他的胸口燃着,心脏在经历过之前的疯狂跳动之后似乎就已经坏掉,取而代之的是这团火,成了支撑他生命的新的动力。 “啊……嗯,骗了你们,对不起。” 陆菲没想到这时会提起这个话题,有些意外,但如今也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于是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这个道歉是合理的,我接受。但除此之外没有要你说对不起的地方。所以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可以离开了。” “可我要是没有直接离开!要是能及时赶回来——” 要是艾迪没走,要是自己没被晓薇拦住…… 亚伦叹了口气:“那么,我原本想要利用你的力量和地位去辖制那个贵族,让他放过我们的村子,但我没能做到,所以村子变成这样是我的错吗?” “怎么可能!这根本不是你的责任!” 于是亚伦抛出结论:“那就也不是你的责任。” “不对……不是这样的。”陆菲攥紧了拳头。这里是她曾经拼命守护过的国家,他们是她必须要保护的臣民。她…… “什么啊,在村子里一直摆出那副像是故意要惹人讨厌的嘴脸,但姐姐你其实是相当温柔的人嘛。” 亚伦无奈地摇摇头,疲惫地站起身子。被压久了的腿有些发麻,让他走得摇摇晃晃。 陆菲慌忙想要扶他,却被亚伦用手势阻止了。 几步的距离很快走完,亚伦仰头看向露出悲伤表情的陆菲,努力提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让我这个刚失去家的人来安慰你啊。”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耐烦,手上的动作却像是拢着蒲公英那样轻,“姐姐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没人有资格要求你要连这种事情都预料到。” 陆菲小心地感受着这个孩子分过来的安慰,有些惭愧:“之前……也有一个人这么对我说过。” “因为姐姐你看着就像是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肩上的那种傻瓜嘛。这样生存下去根本只会吃亏的。姐姐的爸爸妈妈,还有关心你的人,也会因此受伤。如果觉得这也是你的责任,你就该负起责任来把那些责任扔掉。” 说着说着,亚伦自己好像也被绕得迷糊了,皱起眉思考起来。 陆菲忍不住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得对,应该就是这样的。” 亚伦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重新取回了些温度:“说了些好像很了不起的话啊。不过,那个……” 他终于重新变回了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看着陆菲,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我叫你别管我们,但看到姐姐为了我们而悲伤,其实让我有点安心……啊我不是说想让你难过,只是,只是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一个人。” 陆菲了然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亚伦也是个温柔的孩子,所以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坚强起来。 这样的话,自己的失态也算是有点意义了吧。 “而且姐姐你是个笨蛋,如果我不好好劝你的话,肯定会自己被自己的愧疚折磨而死的吧。” 陆菲揉他头发的手突然顿住:“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笃定了?特别是笨蛋和会被自己折磨死的部分。” “好了好了!”亚伦躲开了陆菲的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都没事了就这样吧,闹出这么大动静说不定会有人过来,姐姐你带着魔兽肯定不方便,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凶手,所以趁天还没黑赶紧跑吧。” “你在说什么?你当然也要和我们一起走啊。” 陆菲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可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村子和村民都已经……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 但这个提案也被果断驳回。 “又来了?刚刚才说好的,这个村子不是你的责任,同样我也不是。自己的人生和未来都只有自己能决定,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我已经决定好了。” 亚伦小大人似的看着陆菲,就像老师看着一个愚钝的学生。 “姐姐你也得好好考虑,为了自己的未来和幸福,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陆菲也同样反驳:“这和暂时照顾你并不冲突啊。” “姐姐你虽然看着成熟,但里面其实是小孩子吗?”听着陆菲再三表达担忧,并试图向他推荐好几个福利机构之后,亚伦终于被她搞得有点不耐烦了。 为了宣示自己的决心,亚伦干脆推着陆菲的后背赶她走。 “等等亚伦,至少让特利尔送你去王都……认识的村子也行!” “虽然与你无关,但看在你这么担心的份上姑且透漏一下吧,我们学舍的老师在被赶走之后应该去了王都,那是个很好的人,只要去找他就不用担心了。” 这倒是一个可以接受的安排。但陆菲还是想要争取一下:“那就一起去啊,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拒绝到底啊!” “只有小孩子才会为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这么不依不饶。” “这个完全可以实现吧!现在到底是谁在任性啊!” 虽然这么说,到最后还是陆菲妥协了。毕竟就连特利尔都成了亚伦的帮凶,一个用手推,一个用头顶,两个人合伙像驱赶苍蝇那样赶得她跌跌撞撞。 “那么再见了,笨蛋姐姐。” 亚伦几乎是有些敷衍地道了别,就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 “啊,等等……别推我啊特利尔!亚伦!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自己!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也一定要找到让自己幸福的方法哦!” 亚伦依旧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虽然地形变得有些麻烦,但毕竟旁边是通往王都的道路,应该不久之后就会有马车或者商队什么的经过,带走亚伦吧。 这样也好,陆菲想着,已经不是公主的她现在没有任何身份,就连自己都居无定所,确实没办法给他一个确定的未来。 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在那个世界待久了,才觉得十几岁都还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子。但实际上在这边的世界,十几岁甚至已经可以订婚,成为支撑起家庭的重要力量了。 “即便如此……” 被强行推着走了好一段路之后,特利尔终于大发慈悲地允许陆菲停下,然后立刻就收获了一个冷冰冰的目光。 “你干嘛也帮着亚伦赶我?你是骑士吧,骑士精神有让你们放着那样的孩子不管吗!” 特利尔先是摇摇头,顿了一会,又坚定点了点头。 “你说亚伦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没问题?” 特利尔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晚……但竟然能够理解魔兽想要表达的意思,真不可思议,因为里面是人类吗? “好吧。”陆菲叹了口气,慢慢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少顷,自嘲地笑了笑:“我完全没什么用嘛。” 她朝身后看了一眼,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石堆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亚伦的身影更是已经看不见了。 “我不会回去的,放心吧。”陆菲对用眼神表达出担忧的特利尔笑笑,虽然后者俯下了身子,陆菲却没有爬上他的背,而是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双脚慢慢地向前走去。 之前在村子里已经决定了下一个要去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她想要一点时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另一边,确认了陆菲和特利尔都已经走远了之后的亚伦,看着面前的一地石块,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 笑着笑着,嘴角就扭曲了起来。 他终于大哭出声。 第21章 和过去相似的星空 这里是王都外围, 属于萨博侯爵的别邸。 这里不常使用,所以房间里没有摆放什么装饰物,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但萨博侯爵没有利用房间中央的大片空地, 而是为了表示恭敬(或者还有恐惧), 只站在自己书房的角落,看着占据了视野宽广的窗子正前方的男人。 后者正悠闲地透过窗口观赏庭院景色,已经好久不曾开口。 “大人?”萨博侯爵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打破了随着天色渐晚而越来越凝重的空气, “没能成功实施在村子里的计划, 是无能的下属的罪过,您惩戒他们是理所当然, 但……您拥有着近乎神明的力量所以可能不曾察觉, 直接轰碎一座山对于渺小而无能的人们,或许是有些过于惹眼了。” 男人没有回话。 萨博侯爵愈发忐忑起来。 今天的安排几乎全部出了意外。先是有个蠢货自作聪明地变更了最初的计划, 又有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那个鸟不拉屎的穷村子,害得他不得不亲自带队去现场指挥。 但谁能想到好不容易快要将一切扳回正轨,这位大人居然一声不吭就亲自出现在现场,还二话不说就轰碎了一座山。 幸好他察觉到大人似乎心情不好,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危险,于是及时叫手下撤退。 这位大人动起手来可从不分敌我。他现在想起山崩时的景象都后怕得双腿发软,当时一块石头就擦着他的肩膀砸到了一边, 差一点他的小命就要跟着那群贱民一起埋在石堆下了。 “惹眼?” 男人轻笑了一声, 萨博侯爵一个激灵, 匆忙站直了身子。 “我什么时候需要躲躲藏藏,连这点事都要瞻前顾后了?” 萨博侯爵急得抓心挠肝,您是用不着顾虑这些,可我用啊! 当然了……这位大人也不可能顾虑别人用不用顾虑这种事。 “行了, 放心吧。”虽然依旧看着庭院,男人却像是看见了萨博侯爵的为难,“我无意干涉你的计划,这次,只是给得意忘形的人的一点小教训。” 最后这句话相当的意味深长,萨博侯爵大着胆子多看了他几眼,虽然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侧脸,那种冰寒也依然足够让人心惊。 外表明明只是个二十岁时左右的青年,究竟是怎么显露出这样的气势的?萨博侯爵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妄为,竟然惹怒了您。要不要我们……” 萨博侯爵的嘴巴大张着,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他的大人从窗边投来的眼神是如此冰冷,让他一瞬间居然产生了溺于深海的恐惧。 “为了那家伙发怒?你在说什么鬼话?如果你觉得需要冲洗一下自己的脑子,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的话,我不介意帮个小忙。” “不!不了!这种事怎么能劳您屈尊!”害怕迟疑一秒就会让自己的脑子真的被剖开,萨博侯爵赶忙谢罪,“是我不该擅自揣测您的心思,请饶恕我这一次吧。” 萨博侯爵决定将这件事牢牢刻进心里。哪怕大人明明就是在生气,也绝对不能说出口。最好是根本不要去意识到这一点。 “那接下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说了不干涉你的计划,毕竟我也不抱期待。”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般来讲是很打击人的话,“但既然都召唤出了勇者和圣女,大可做些更有趣的事情。” 哪怕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萨博侯爵还是尽量偷偷地拿出手帕擦掉额角的冷汗:“我明白了。” 对话至此结束。 像是在如此宣告一般,男人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让我看看,你接下来究竟会如何行动吧。” 最后留在空气里的是一句意味不明的低语,和溶解到最后才消失的,青莲色的长发。 * 同一片黄昏下,陆菲和特利尔慢悠悠地走在飘着些浮灰的路上。 “对不起,特利尔,之前就说要帮你找到恢复的办法,却一直被这些事情拖到现在。如果你觉得不耐烦了……” 安静的魔狼摇了摇头,配合着陆菲的步速度走在旁边。 他也有值得信赖的同伴和战友,即便是自己行动,也总能找到相信他的人,也可以去寻找恢复身体的办法。但这段时间,以兽形跟在在这名据说只是被卷入召唤的少女身边,他看到了不少以正常的视野难以看到的东西。 人会戒备比自己强大的存在,却很不可思议的,很难主观上对自己认为是弱者的人保持警惕,所以就容易露出更真实的情绪和想法。 他是这样认为的。女性和动物的组合,应该更容易发现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前段时间,陛下突然消失,引发了好一阵恐慌,不过根据他最后从骑士团得到的消息看,似乎已经找到了些比较乐观的线索,但接着自己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消息来源也就跟着断了。 目前也只能尽力做些自己能做的事了吧。 好在暂时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动荡,毕竟一开始从几十年前就建立起的应急系统就已经发挥了作用,靠着新的运转流程,不至于让政务积压太多。但为了将消息瞒下来还是让不少人焦头烂额,再加上外部还有“魔王”的威胁,要同时处理的事堆积如山……所以其实从哪里走漏了风声都有可能。 但是,就算再疏漏,也不该像在侯爵宅邸里看到的那样,传到下层贵族和官员都知道的程度。 更别说就连萨博侯爵本人,都不在最初被允许知道真相的人员名单中。 别看侯爵的身份高贵,其实从几十年前开始,他家就徘徊在没落的边缘,被贵族的核心圈子所排斥。一度沦为要靠变卖土地和产业过活,还曾经闹出爵位拍卖的荒唐事,是会被历史书里当做笑料记载的那种。 他们如今还能维持贵族的身份和排场,都要归功于如今这位萨博侯爵的父亲。 老侯爵年轻时相当机敏,在国王陛下和那位公主殿下都还没完全掌权时,就出力帮助他们解决以瘟疫为首的一系列事件。正确站队的结果,就是如今这位萨博侯爵不管风评多糟糕,依旧享受着舒适的人生。 他没继承父亲的敏锐嗅觉和行动力,彻底成了个可有可无,没什么权利,混吃等死的闲散贵族。 如果后代同样没有足够的能力,这个家族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但没想到这一次,他居然主动跳出来策划起这些明显别有目的的事来。 特利尔在去参加那场宴会的时候,也稍微注意了一下被邀请的宾客。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萨博侯爵已经是在场地位最高之人,而围着他拍马屁的,都是些不曾接触权利中心的家伙。 简直没见过比这更标准的乌合之众了。 但偏偏就是这群乌合之众,居然真的成功避开绝大多数人的眼睛,堂而皇之地在王城里发动了召唤,知道了不少不该知道的信息,还一反混吃等死的常态,真的进行了大胆的行动。 身后的村子和如今的自己应该只是最初,也就是最表层的受害者。 肯定还有真正的主使,但究竟是菲尔德的上层,还是来自外部的渗透?在没弄清这一点之前不该轻举妄动。 特利尔将视线投向走在旁边的陆菲。 她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没有轻率地联系骑士团和其他势力吧。 这名少女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并不像是她自己所说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她会为了无关之人愤怒,会为了陌生人悲伤,在明明不出声就能自保的情况下依旧选择站出来保护别人。 他愿意尊重并相信这样的人。 而且他们的目标没有相斥的地方,她看似只是被动地做出反应,但从她对自己下达的吩咐来看,她其实有着一套明确的行动方向。跟着她,说不定能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破局的方法。 这些理由,已经足够让特利尔选择留下。 更何况就算外表是魔兽,他内里依然是骑士,不可能丢下女性独自一人行动。 “你是想说路线交给我决定就好吗?”虽然没法完全把握特利尔的意思,但陆菲还是能通过那双清澈的眼睛明白他的态度。于是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谢谢。” “啊……”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看向沉重的夕阳。 “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呢。” 艾迪莫名其妙地闹起别扭,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自我介绍时说的是自己正在为了探寻魔法而旅行,也就是居无定所,而且这点八成是真的,结果现在就算想找他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以前一直是艾迪跟着自己到处跑,哪怕她消失在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艾迪也一定会在需要他的时候找过来。 除了最后的那次告别,她一次也没有担心过会找不到艾迪。 而在告别之后,甚至在转生之后,她都经常会下意识地看向斜后方,张嘴想要呼唤那个也成了习惯的一部分的名字。 回来之后,艾迪又像以前一样自己出现在了她面前,所以她是不是也有点得意忘形了呢? 仔细想想,就算是前世,她也没有问过艾迪的老家究竟在什么地方。毕竟隐世的魔法师家族的位置本身就是秘密,刚认识的时候不能问,后来也就想不起来问了。 “我是不是一直忽略了艾迪的心情?但又觉得这好像不是问题的根本……” 陆菲语气平缓地说着,像是在和特利尔交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整理思绪。但不管是哪种她都得不到回应就是了。 所以特利尔也就只是安静地走在旁边,一边注意着附近有没有异常,一边时不时将因为陷入思考而忘了看路的陆菲拖回正轨。 “果然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明白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洒满星斗。 陆菲长出了一口气,对一直帮忙注意脚下的特利尔道了声谢:“我的问题就先搁置吧,也不能一直这样浪费你的时间。而且就算是魔兽的形态,一直露宿的话特利尔也受不了吧。” 她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说:“如果明天还没发生什么的话,我们就直接跳到下一步吧。” 明天会发生什么吗? 特利尔有些好奇,可惜这种复杂的句子光凭眼神是没法传达的。 今天晚上,他们两个就在附近的树下休息了一夜。 夜空晴朗,没有云的遮挡,甚至能看清每颗星星不同的颜色。是难得一见的清澈而绮丽的星空。 陆菲透过树木的枝桠看着遥远的星海,觉得这幅景象特别像记忆里的那一天。 当时菲尔德虽然还有些混乱,但她所安排的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露菲莉娅每天都非常忙碌,却也因为看着计划书上的成果一项项实现而非常开心。 艾迪说要走的时候是在一个下午,语气平淡得像是汇报公事……好吧这确实就是公事,总之他有条有理地阐述了自己工作的交接和各种安排,还有自己将于今晚离开王城一事。 而她当时正埋首于一份报告书,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知道了”。 别看他们这几年一直形影不离,但两人其实并没有强制缔结什么关系,甚至连雇佣合约都没签过。从一开始艾迪来为她工作时,两人就已经说好了,艾迪想走的话随时可以走。而且最近她也听说了艾迪的家族出了些问题,也预见到了这一刻的到来。 但当她工作到晚上,想喝茶却发现茶水已经冰凉时,才真切地意识到艾迪已经离开了。 不想放走这么能干的助手,但这是工作期满后的正常离职所以没办法——她原本是想这样平常地对待这件事。但大概是因为熬夜熬得脑子不清楚吧,身体居然在没有大脑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追了出去。 然而并没什么意义。 魔法师的问题不会允许外人介入,艾迪也不会将自己的责任丢给他人。她没法留下艾迪,也不可能扔下菲尔德擅闯那个神秘家族的隐居所。所以她到最后也只是看着艾迪离开,就连一句他的家族究竟在什么都地方都没问。 和今天的情况莫名的相似。 如果当时问了,现在多少会有点线索吧。 如果当时干脆地留下艾迪,是不是结局都会不一样了? 不可能的吧。陆菲自嘲地笑笑,她没理由那么任性地干涉别人的决定,艾迪也没理由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 当时这就是没办法的事情。 咦? 在一片混乱的思绪里,陆菲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但那细微的灵感转瞬即逝,她也已经昏昏欲睡,意识很快重新坠入纷乱思绪的海洋,慢慢地陷入了梦乡。 * 大概是因为这片星空和那天的真的很相似吧。 艾迪站在王都外围的街道上,仰头看着闪耀的穹顶,同样回忆起了那一天的事情。 在王城门口看到公主的时候,其实他是忍不住笑出来了的。但走到公主身边后的第一句话,还是习惯性地调侃了她:“告别的话现在说可有点晚,其他人都已经欢送过我了。” “不是告别,我是来算账。”露菲莉娅有些生硬地开口,“毕竟我给艾迪添了不少麻烦,不多付点工资会良心不安。” “这话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没想到公主你居然有着如此清晰的自知之明。” “这种时候说谢谢就够了!我不需要这种没用的评价!啊为什么我身边就只有这样的家伙,言听计从的骑士和完美执事真的只会出现在故事吗?不,不对,我不是来说这种事的!” 露菲莉娅叹了口气,抬头认真地注视着艾迪。那双湛蓝的眼睛即便是在深夜也没有半分阴霾,至今依然是他记忆中最鲜明的颜色。 她说:“所以这一次,如果你也想任性的话,不管什么愿望我都会为你达成。” 艾迪这么多年一直随侍在她身侧,所以能够轻易地解明这句话背后的真意。 这是一定是肆意妄为的公主所能作出的,最大限度的妥协了。仅限这一次,她可以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是单纯为了他的愿望而行动。如果他叫公主帮忙解决他家族的问题,她就会帮忙。如果他叫公主跟他走…… 艾迪默默地删掉了这个触及到危险区域的想法。 虽然说了这种话,但公主其实也是笃定了自己不会提出让她为难的要求吧。 正如她放不下菲尔德和自己的理想,艾迪也同样有着只属于自己的责任。 所以最后,他只是突然抬起手,用食指的骨节轻叩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放声大笑:“别说傻话了,你现在都每天从早忙到晚,难道还有空闲可以管别人家的闲事?” 露菲莉娅像是被抓住了短处,移开了视线,低声辩驳:“等一段时间的话……” 艾迪摇头。 他们彼此都清楚,不管是菲尔德,还是德卢卡家族,都没有能够用来等待的时间。 …… “当时的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啊。” 如今的艾迪嘲讽着过去的自己。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只会换来一个笑话一般毫无意义的世界,还会那么果断的离开吗? 算了,思考“如果”本身也是一个笑话。想象出再多的如果,失去的东西也不可能再回来。 他收回视线,迈开脚步,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曾经被放弃掉的可能,真的还有再一次出现的机会。 而这,便是延展出那一可能性的故事。 第22章 能放声歌唱的地方,就是我…… 不管前一天发生了什么, 太阳都依然会在第二天重新升起。 晨雾如薄纱般在空中飘荡,清透的露珠在朦胧的雾里成为闪烁的光点。沐浴了晨光和清露而变得更加玲珑青翠的枝叶下,少女和魔狼这对有些奇妙的组合正在歇息。 知更鸟发出报晓的啼鸣, 从远处传来扑棱棱扇动翅膀的声音。 树下的特利尔猛地张开眼睛。 翡翠绿的瞳孔中没有一丝睡意, 只有锐利的戒备。 在野外露宿可能出现各种难以预料的危险,所以他没有缩小身形,而是保持着近两个陆菲高的庞大姿态,在稀疏的树木间蜷缩起来入睡。既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也能随时起来战斗。 通过骑士训练养成的警觉在野兽的敏锐感官下获得了加成, 他在察觉到有人接近的瞬间就清醒过来。 不只是几个人那么简单,从地面震动的情况看, 正朝这里前进的是一个足有几十人的团体。还拥有马车, 带着大量的行李。 就算不是敌人也先躲开比较好——做出这样的判断后,他用前爪支撑起上半身, 晃晃脑袋抖掉上面的落叶,转头试图唤醒树下的同伴。 “早安,特利尔。” 回应他的是同样没有睡意的,沉静而温柔的女声。 陆菲半靠着粗壮的树干,姿态放松,她应该没有骑士的技巧也没有野兽的本能,但此前却也看着有人接近的方向——不远处的大路向北延伸的方向。 听到特利尔的示警, 她才转头一笑, 顺手安抚地拍了拍俯下身子的特利尔刚好伸到她手边的鼻尖。 “没事的。”陆菲说,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个时间应该是‘他们’到了。” 他们? 特利尔的眼睛里闪过疑惑,但陆菲没再透漏什么,只是站起身, 抚平裙摆,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梢。 接着,从薄雾里,隐隐地传来了热情洋溢的合唱: “……不容错过的精彩马戏, 不出门的孩子都傻里傻气。” 陆菲阻止了特利尔准备变小的动作,也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站在路边,等着歌声和车队慢慢接近。 “天下第一的精彩马戏, 不欢呼难道我们在演哑剧?” 这首歌的歌词作用跟目的都相当明确,只听这两句来者的身份就呼之欲出。 特利尔无意识地伸出爪子刨了两下面前的土,脑子里充满了问号。陆菲在等马戏团?为什么知道是马戏团?为什么笃定他们今天会经过这里? 歌曲仍然在继续。调子流畅欢快,充满感情,虽然夹杂着不少粗俗的词句,却朗朗上口。前面两小段基本都是对马戏表演的自吹自擂,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关于可怜小丑的冷笑话。 “要是谁向我们掷石子?” 旋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在这个间隙,有青年的声音高亢的响起:“就全员朝他比中指!” 一片快乐的哄笑后,歌声再起。响彻四野的声音将剩下的雾气全部融化,时间仿佛一瞬间就从清晨快进到了明亮的上午。 等到歌声的源头——以两辆色彩斑斓的大篷马车为中心,后面缀着十几辆货车的队伍出现在两人的视野当中时,歌曲已经到了高潮部分。 “在高山,在草原,在沙漠,在海岸。 这双脚走过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故乡。” 打头拉车的是两匹温驯的白马,头上和脖子上都挂着野花编织的花环。 车篷的图案是象征天空的白,大海的蓝,高山与草原的翠绿,还有沙漠与荒野的金黄拼成的条纹。色彩鲜亮,却因为常年的旅行而显得陈旧,不会太刺眼。马车的车顶固定着一枚金属打造的银白色十字星,在阳光下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篷深处的阴影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和包袱,好几个人就随意地坐在箱子上围成一圈,穿着宽松舒适的粗布衣服,一边拍着手或者箱子盖,一边唱歌。他们的肤色,头发和眼睛都各有不同,脸上却都洋溢着同样的笑。 不光是马车里,就连车夫,还有后面几辆拉着行李的板车上的人,也都开心地摇晃着身体,跟着合唱。哪怕有谁走调,也完全不会有人介意。 比起唱歌,他们重视的似乎只是“大家一起”唱歌而已。 这支华丽的队伍,就像是从一首悠久的寓言诗中走出来的。 “在高山,在荒野,在沙漠,在海岸。 能放声歌唱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故乡。” “真是热闹啊。”陆菲望着这支奇特的队伍,开心地评价道。 别说热闹,这根本可以称得上吵闹了吧。 特利尔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支队伍的身份了。是一个就连几乎是在骑士团长大,最感兴趣的娱乐节目是练剑的他都听过的名字。 在菲尔德……乃至邻国都备受欢迎的流浪艺人团队:南天马戏团。 在历史上一场曾席卷大陆的变革中,有不少贵族为了保全自己的的地位,将奴隶纷纷放逐至荒野。这些人聚集到一起,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集团。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最多的就是卖艺和承接护卫工作。经过分化与发展,现如今已经有了数个不同的生存形式。大陆上几个最知名的马戏团和流浪剧团便是其中之一。 流浪者,逃亡者,无论何人,只要放弃原有的身份并获得团队的友谊,便可以加入。 他们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国籍,但只要出示以团队名义办理的旅册,一般也会受到各国的欢迎。 不会受到国家的保护,却也同样不会受到束缚,他们有着自己的原则和规矩,所以才能在关系复杂的国家之间往来。 他们是自由之民,并以这个身份而自豪。 “我们~是神~洒向风的花瓣~” 最后收尾的一句被拖得很长,每个人中途都开始放飞自我,采用了不同的唱法,导致所有人结束的时机都不太一样。 有人还在唱:“是神~” “魔……魔兽!”这样的叫喊就被淹没。 “洒向~” “……兽!” 坐在马车边缘,将一头红发向后梳成高马尾的女性不耐烦地开口:“天鸽你别打岔,我今天的嗓子状态很好还想飙个高音呢。” “魔兽!”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的声音像魔兽一样……哦天呐……那是真的魔兽吗!”她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怎……怎么办……天燕……我们要被吃了要被吃了要被吃了……”和她长相相似,红发却披散在肩头,刘海遮了眼睛的天鸽低声絮叨着。 这对疑似双胞胎的女性就坐在靠近陆菲这一侧,所以能最先看到旁边稀疏的林木间的情况,再加上特利尔和陆菲一点都没有隐藏自己,更能清晰地看出特利尔那超出常识的巨大身躯。 “别急,我这就想办法!”更加明艳的那一位——天燕故作镇定地说道,接着弯下腰飞快解开了靴子的鞋带,又将它和天鸽的鞋带紧紧绑在了一起,“这样就不用担心了!谁都别想丢下对方自己逃出生天。” “天燕,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是在用相当肮脏的想法揣测双胞胎妹妹的心思。” “我可不是在怀疑你对我的爱,亲爱的小鸽子,所以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愿意放我一个人在狼肚子里孤独死去的话。” “……看来我该怀疑你对我的爱。” 在这两人说对口相声的时间里,车队里的其他人也都发现了特利尔的存在。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慌乱。 就和这对双胞胎一样,他们投来更多的是新鲜跟好奇的眼神,而非恐惧。他们朝陆菲挥手致意,有大胆的成员,甚至在经过特利尔身边时,只用脚尖勾着马车做支撑,将整个身子都探出车外试图伸手摸他。 特利尔威胁似的露出獠牙,却反而换来一阵大笑。 陆菲则为这个惊现的动作用力鼓掌。 “你看,真的见识过危险的人,反而能明白特利尔是无害的呢。”她看着车队从面前经过,对特利尔说道。 到底还是被揉乱了毛的特利尔无奈地向后退了两步,尽力向陆菲表达自己的不解。 她似乎在等这支队伍,却又看着他们经过而纹丝不动? 陆菲正要开口,却听见最前面的马车里突然产生一阵骚动,命令从前吵吵嚷嚷地传到后面,队伍很快乱糟糟地停下。 从马车里钻出了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灵巧地跳下车厢,直直地就吵着陆菲和特利尔跑来。 “喂!”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那个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女孩在陆菲面前站定。 她穿着红白两色的紧身短上衣,露出纤细的腰肢,深红的绣花长裙穿在她身上尺寸不和,于是她扯起裙摆在腰间系了个节,变成不规则裙摆的样式,里面则穿着紧身的黑色短裤,方便活动。墨蓝色的长发分成两股,编成麻花辫后又绕在脑袋两边系成圆环,清爽可爱。 大概是跟着马戏团旅行的关系,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有着一般女孩身上少见的,野蛮生长出的自由跟活力。 此刻,这个可爱的女孩正双手叉腰,眼角上挑,抿着嘴,像是在刻意表现出“我不好惹”的样子,对陆菲很不客气地开口:“我问你!你就是那个带着星星的女士吗?” 陆菲忍不住笑起来:“在问别人身份之前,不是应该由你先报上姓名吗?” 女孩一愣,马上就忘了自己要表现出的气势,非常老实地低头道歉:“啊,对不起,我叫凯蒂斯……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如果你是的话,就快点把我们马戏团的东西还回来!” 她气势汹汹地伸出手,向陆菲索要着某件东西。 “快点把我们马戏团的至宝还回来!” 第23章 知晓星辰所在的女士…… 自称凯蒂斯的小少女态度不善地向陆菲追讨“马戏团的宝贝”。 一般情况下, 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吧。但陆菲却像是对她在说什么心知肚明。 朝不解的特利尔眨了眨眼,陆菲从口袋里掏出了从王都离开时就一直带在身上的那张报纸。展开后,指给凯蒂斯看上面的广告版。 【备受瞩目的南天马戏团不日将至王都演出!知晓星辰所在的女士带来少见的马戏团保留节目!连巨兽都能驯服的专业团队, 本次将为大家再现光与影的奇迹!】 也就是之前艾迪发现陆菲在看的那个广告。 两人当时还聊了两句关于马戏团的看法, 但始终没有说明最重要的事情: 这条广告,是陆菲自己发的。 她虽然对现在报社的懒散状况不太满意,但另一种意义上倒是非常好用,而且毕竟是发在广告版, 几乎没人想着确认内容的真实性。 此前她已经通过传闻确定了南天正在菲尔德境内, 那么只要现在的南天依旧是她所知道的南天,见到这条广告里透露出的信息, 就肯定会来王都找她。到时候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至于南天的人根本看不到这条消息的可能性? 别开玩笑了, 那可是南天。是情报的捕风网,是信息汇集的漩涡。 而且王都的报社再堕落也不至于连本国的销售途径都无法保证, 再加上自由人的队伍之间有着特殊的传递消息的系统,他们看不到才比较奇怪。 事实上,他们不正站在眼前吗? 可惜,陆菲原本还打算叫艾迪一起看马戏表演呢。只是没想到艾迪居然那么讨厌马戏团。而且现在还不知所踪,就算想强行找他一起看都做不到了。 有点遗憾啊…… 算了,正事要紧。 “你们是看了这个才来的吗?”陆菲问道。 而炽热鲜红如一团跃动火焰的少女立刻给出了回答。 “当然了!我们在北地的演出安排还没完成呢!天知道哪来的家伙在这种报纸上发什么演出预告啊!偏偏还带着风之星的消息!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凯蒂斯气得直跺脚。 “你知道一天会损失多少钱吗!就算是我们南天,也必须要在冬天到来之前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做准备才行啊!” 菲尔德受海洋气候的影响非常明显, 少有寒冬。但四处旅行的流浪艺人从来不会只停留在一个国家, 有时候一个疏忽都会危及到成员的性命。所以在原本定好的行程被打乱之后, 凯蒂斯一直在心里暗暗着急。 “我认为你们在别处也能赚钱哦。” “外行人别在这里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你认为’!”凯蒂斯瞪了陆菲一眼,上下晃晃一直没收回来的手掌,“所以别浪费时间!是你的话就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因为没有那个,我们的保留节目可是已经六十多年没演过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损失吗!” 陆菲作恍然大悟状:“也就是只要我把它给你们, 就相当于保证了你们之后的一笔收入啊,这东西还真是价值不菲。” 凯蒂斯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哼,要钱吗?我们可是全大陆最好的马戏团!不管什么价格都……” 陆菲贴心地提醒她:“刚才不是还因为日程被打断,没能做好过冬准备的事烦恼吗?” “你——” 凯蒂斯瞬间语塞,瞪着眼睛拼命寻找反驳的话语,结果脸越憋越红,眼睛越来越湿润,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啊,别,别着急。”陆菲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欺负小孩的罪恶感,“我不要钱。” “不……不要钱?”凯蒂斯怀疑地抬起头,眼里的水光还没褪去,就突然又变成了惊恐,“难道你……要命吗!” 这个世界也有这个梗来着? 陆菲无奈地摇头,正想说不再逗她了,从马车上就又走下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凯蒂斯,别闹了。” 这是一个沉稳的男性,他穿着深色的燕尾服,带着白手套,右眼前还戴着单片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 他伸出手掌按了一下快要情绪爆炸的凯蒂斯的脑袋,后者瞬间就冷却了下来,不过马上又因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而不好意思地再次红了脸。 “肯哥哥,对不起……” “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就行了,你没什么需要向我道歉的。”肯用一种非常公事公办的平淡语气说道。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一点私人情感都不曾外露,非常严肃认真,似乎难以接近。但越是这样的人,反而会越显得可信。 陆菲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出来。还特意朝着躲到雷身后的少女眨眨眼:“看上去就比叽叽喳喳几句话就什么都说出来的人值得信赖,对吧,小凯蒂斯。” “别叫得那么亲密!谁想被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信赖啦!你还没获得我们的信赖呢!突然就冒出一个人说知道星星的下落,一般会立刻相信吗!而且还是在这种大马路上遇见的!” “凯蒂斯。” 肯轻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并不是叱责,但也立刻就让她闭上了嘴巴。只气鼓鼓地瞪着陆菲。 “那么,失礼了,尊贵的客人。该道歉的是我,近来大家听闻阔别多年的风之星可能回归,都有些喜不自胜,如果我们的团员情急之下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在下是南天马戏团现任团长,肯陶洛斯,您可以直接叫我肯。” 他有礼地鞠躬,流畅自然的动作配合修身的燕尾服非常赏心悦目。但同时单片眼镜后透出锐利的光芒,让人无法因为他自谦的举动而轻视这位年轻的团长。 陆菲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 “那么……”肯直起腰,瞟了一眼特利尔,就干脆地进入正题,“会带着这样巨大魔兽旅行的女性……不太常见,所以请恕我冒昧,有一事还希望能向您直接确认。在报纸上发布信息,表明持有我团象征级别的表演道具的钥匙——风之星的女士,是您吗?” 和刚才咋咋呼呼的凯蒂斯不同,一样是说了很长一段话,凯蒂斯全是在透露自己的消息,这位肯团长则是先阻止了陆菲欺负凯蒂斯,又为凯蒂斯的莽撞找了理由,后一段话则完全是在各方面确认陆菲的信息。 陆菲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称赞了一句:“肯先生一定是个非常尽责的团长。” “只是谋生罢了。毕竟我等皆是居无定所的流浪之人。不受任何保护,只能自己守卫自己的生活跟帐篷,作为领导者,更是要注意到方方面面。” 他审视陆菲的眼神则补完了潜台词:也要负起责任将一切潜在危险排除才行。 “嗯,我理解。”陆菲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人,那么确实可以安心了。 同时,她又突然庆幸起艾迪不在了。不然她还真的没法这么光明正大地讨论和前世记忆关系紧密的话题。 “至于风之星,并不在我手里。” 凯蒂斯听到这个回答,正要生气地嚷嚷,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就被陆菲的下半句堵了回去。差点又把她呛了个满脸通红。 陆菲说:“但是我知道它所在的位置。” 毕竟广告上写的是“知晓星辰所在的女士”,可不是掌控星辰啊。 正如凯蒂斯和肯团长所说,风之星是南天马戏团的至宝,是启动一件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道具的钥匙。有了那个道具,他们才能表演出曾经一度使南天马戏团声名大振,从濒临解散的状况解脱出来的保留节目。 没有钥匙,就代表着他们没法表演最棒的节目,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所以才会在看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动身前来。 “我能理解你们的谨慎,所以同样的,我希望你们也能信守承诺。”陆菲想确定的事情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她的目的,还有要确认的最后一个问题。 “我明白了。”肯团长朝陆菲微微一点头,哪怕对方突然没头没脑地提出一个所谓的“约定”也没有惊讶,表情依旧波澜不惊,“按照约定,我们南天会倾力为持有风之星的人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也希望您同样能遵守约定,将其归还。” “我要拜托你们的事情虽然会比较麻烦,但放心,不会让你们去杀人放火的。” 注意到旁边的凯蒂斯不停变换的担忧表情,陆菲特意补充了一句。 “我只是想要情报而已,这原本也是你们最擅长的事情吧?” 几乎没有人知道,南天马戏团在作为家喻户晓的知名团队之外,还有着另一层身份。 不曾记载在任何资料上,仅向露菲莉娅公主及其直系下属对接,为一个约定而行动,但不受菲尔德约束,也不被任何人所掌控的情报来源。 代号:千风。 陆菲和肯团长握了下手。 “那么接下来,要暂时打扰你们一段时间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希望您会有一段愉快的旅程,尊贵的客人。”肯团长依旧这样称呼她。 第24章 除她之外,南天还有另一个…… 虽然车队才出发不久, 但因为陆菲这个突发事件,他们还是决定暂时停下,就地休整, 过段时间吃了午饭再继续前进。 马车就停在一边, 几匹马被放心地松开来叫它们自己去吃草,它们也真就老老实实地只待在附近。 陆菲原本休息的树下被铺了软垫,这是南天的成员们表达友善的方法。她邀请了几个人同坐,但他们都选择了更自由的席地而坐, 有的人甚至灵巧地爬上树杈, 躺在繁茂的枝叶之中。他们似乎是真心觉得这样更舒服,陆菲也就没有强求。 结果最后只有陆菲和满脸写着不爽的凯蒂斯坐在这里, 特利尔趴在一边闭目养神。 特利尔变成魔兽形态后, 只要不特意压制自己的力量变成狗狗模样,就只会获得恐惧和憎恶的目光。但南天的人们……该说是勇敢, 还是单纯的傻大胆呢。哪怕他还保持着巨大的体型和尖牙利爪,也只当他是个大狗狗,毫不顾忌地想要跟他玩。 南天虽然是马戏团,但主打节目是杂技一类,一般不做动物表演,车队里也没什么动物,能这么心无芥蒂地接受特利尔真是难得。 陆菲还注意到, 特利尔差点就跟着一个被扔到远处的球跑了。 不过脚刚抬起来就停住了, 接着他那双绿眼睛里依次闪过震惊, 惊恐,难以置信。最后整个人……啊不,整匹狼都非常沮丧地蜷缩起来,用前爪捂住了眼睛。 “无法控制野性本能的我不配自称骑士。” 他浑身上下冒出了这样氛围。 最后还是凯蒂斯看不过, 帮忙赶走了热情过头的南天成员们。 “喂——你们也太没警戒心了吧!这可是魔兽!虽然被人带着,什么都没做,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口咬掉你们的脑袋!到时候你们逃得掉吗!” 虽然她“看不过”的理由是这样的。 众人笑着一哄而散,特利尔也终于取回了宁静,开始闭目养神……也可能是在试图通过冥想摆脱野性的本能? 要是能快点复原就好了。 陆菲同情地拍了拍特利尔的爪子。自己也向后靠在树干上,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 越来越明亮的阳光被头顶的枝叶滤过一层,最后落到身上的只有恰到好处的暖意,和斑驳摇曳的树影。微风和煦,也带来了不远处人们的欢笑和歌唱。 陆菲也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片刻安详的时光。 但还是偶尔能感受到非常炽热的视线。 凯蒂斯刚在和陆菲的对话中吃了亏,傻兮兮地将南天的情报抖出了不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对于和陆菲说话这件事表现得非常谨慎。但又非常在意陆菲的身份和目的,频繁地看过来。 这种性格可做不了千风那边的工作啊。陆菲在心里想着。 从她和团员们的相处模式,以及刚才她率先叫停车队,和陆菲确认广告的事情来看,她似乎处在某个更高的位置上,但她毕竟还是个单纯的小女孩,众人虽然表露出愿意听她吩咐的态度,但更多应该是出于类似宠爱妹妹的心态。 她并不是实际上的领导者,却和领导者存在某种亲近的关系。而那个人并不像是肯陶洛斯团长。 团长之外,南天里还有着其他担任领导职责的人吗? 说起来在车队的末尾,有一辆单独行进,看重量也不像是装了行李物资的马车。在决定原地修整后,也有人出入过那辆车的车厢。但从始至终,里面的人都没有露面。 里面会是谁呢? 想着能不能探探口风,陆菲睁开眼睛,恰好和正看过来的凯蒂斯四目相对。 凯蒂斯石化了几秒,又飞快地扭过脸去故作高冷,但两颊飞快泛起红晕,不断变换的表情非常有趣。 陆菲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你在笑什么啊!”凯蒂斯忍不住跳了起来,警惕地后退了两步,话语连珠炮似的射出来,“我刚才说那只魔兽的话也适用于你!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随便来个人说自己知道风之星的位置就能信吗?肯哥哥也真是的……喂!” 她瞪着陆菲。 “虽然肯哥哥似乎答应了要帮你做一件事,但要是你以为这样就代表着整个南天任你予取予求可就错了。听好了,如果你想用风之星威胁我们,或者做什么对南天不利的事,我会杀了你的。” 这样的少女恶狠狠地说着“杀”这样的字眼,理应不会有什么实感。但有那么一瞬间,凯蒂斯阴沉下来的表情带来了切实的重量。 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天空飘过的一片乌云挡住了林间的阳光,被让凯蒂斯的眼睛里也染上阴霾。 就好像她是真的见过鲜血,真的明白杀死一个人的意味。 在几近凝滞的空气里,陆菲果断地抬起手,给了凯蒂斯一记爆栗。 猝不及防遭受了攻击的凯蒂斯眼泪汪汪地保住脑袋:“疼!你干什么啊!” “过头了。”陆菲面无表情地回答,“南天不是你一个人的南天,就算我真的要对你们做什么,也该是团长来阻止,而不是让你一个人背负人命这种罪孽。”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咦?”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凯蒂斯莫名其妙地看向陆菲。 “你为这边生什么气啊?” 重点完全错了吧,哪有人在听到死亡威胁后第一反应是这个的?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陆菲的下一波语言攻击又开始了。 “而且说到底,你真的是南天的一员吗?” 刚刚平缓下来的凯蒂斯闻言,又立刻变成了炸毛的刺猬:“我当然是!你这个外人在说什么呢!” “团长的名字,或者说在这里的代号是肯陶洛斯,而这个名字同样代指空中的半人马座。” 陆菲又指了指在不远处唱歌的红发双胞胎姐妹,“那边的两位是天鸽和天燕,都是南天星座的名字,毕竟想要成为你们的一员就首先要放下过去的身份,在这里用新名字也是正常的,想必其他人也都有同样的代号。” 但唯独凯蒂斯,只是凯蒂斯。 她没有一个属于星星的名字。 “所以在自作主张去背负什么之前,你……” “呜哇——” 陆菲严厉的说教猛地被一阵哭声打断。 “你……呜哇啊啊啊……欺负人……哇啊啊啊……” 凯蒂斯放声大哭。 不好,搞砸了。 刚说完对方反应过度,自己这边就说过头了?陆菲不免尴尬,伸出手想安慰一下凯蒂斯,却被躲开了。 原本闭目养神的特利尔听到哭声,也对陆菲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 你怎么欺负小孩子?任谁都能看出他是这个意思。特别是在他接着站起来,挡在陆菲和凯蒂斯中间之后,这种意思更是不能再明显了——还是背对着凯蒂斯,像是要从邪恶的陆菲手中保护她一样。 “我说得有那么过头吗……” 陆菲心虚地试图从特利尔这里找点安慰。 然后特利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还特意挪动了下身子,将凯蒂斯挡在了她的视线之外。 …… “凯蒂斯?” “哇啊啊——” 伤脑筋了。 陆菲也认识到这是自己的错。 连杀字都说出口了,南天和在南天的位置,对她来说应该真的很重要吧。 她自认为对小孩子还是挺温柔的,就算是想要告诉他们什么,也会尽量用自然的方式。毕竟小孩子的可塑性很强,往往只要给他们一个环境,他们自己就会想办法成长起来。 但对凯蒂斯,她是真的有点严厉过分了吧。 至于理由…… 陆菲绕过特利尔,看向之前还毫不掩饰敌意,喋喋不休的少女。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在凯蒂斯身上,看到了一点她自己的影子。 “凯蒂斯,我……” “客人。” 肯团长突然出现在软垫的旁边。 他没去安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凯蒂斯,而是先弯腰行李,冷静地优先向陆菲报告:“我们的成员已经骑马先行去前面确认过,正如您所说,不久前发生了山崩,目前通向王都的道路难以通行。” 这是意料之中。毕竟崩碎的是一整座山的大半山体,想要等到那些石头全部挪开,重新清理出南天的车队能通过的道路,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吧。 陆菲在车队决定原地休整之前就告诉了肯团长这件事,所以他才决定派人骑马先行探路。 “以及在附近搜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您说的十几岁,名为亚伦的小少年。需要我再派人大规模搜索吗?” 陆菲点头:“我知道了。没关系,他不是遇难,如果不在的话应该就是自己离开了。” 虽然还有些放心不下,但亚伦接下来的路,她没法再干预了。 还是先顾好眼前吧。 陆菲无奈地跟肯团长说了刚才的事,希望肯团长能安慰一下凯蒂斯,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但对方却表示不需要。 “我认为客人您说的有道理。凯蒂斯经常会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揽到身上,您能直白地向她指出这一点也是好事。平常我们没有和她讲明,是我们的疏漏,因此给您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还请见谅。” 他的态度礼貌而疏离。 虽然看上去对还在哭泣的凯蒂斯漠不关心,但这句话似乎也隐隐传达了叫陆菲别太插手南天内部的事情的意思。以及…… 他们还没有完全信任她。 客人和朋友,他们向来分得很开。 肯团长继续说:“如果您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在王都做的事,我们接下来会先绕路前往附近的城市,毕竟我们是马戏团,要靠演出维持生计。” 陆菲对此是无所谓的,而且对方这种说法,明显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没关系,我明白。反正对你们来说,收集情报和马戏团在哪里演出并没多大关系嘛。” “以及,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传达。”肯团长顿了顿,说出了最后,也是信息量最大的一件事。 “有另外一位客人,同样声称自己知道风之星的所在地。” 第25章 做朋友的方法和做客人的方…… “有另外一位客人, 同样声称自己知道风之星的所在地。”肯团长这样说道。看上去并不像是为了试探陆菲编出来的谎言。 但时机未免也太刚好了。 陆菲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真的巧合。 但另一个客人是谁?不管怎么问,肯团长都拒绝透露,只说要保证客人的隐私, 当然同样的, 他也不会将陆菲的消息透漏给对面知道。 只是风之星只有一个,约定也只会在一个人身上生效。一时半会也没法确定要和谁做交易。 也是呢,不管是陆菲还是那个未知的竞争对手,对南天来说都只是客人, 他们没有偏袒谁的理由。而且从肯团长的立场看, 如果两人都知道风之星的位置,那肯定是选择提出的要求更简单的一方比较划算。 总之, 都是一时半会没法解决的问题。 南天又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 于是最后决定先前往附近的城市,和两位客人各自更详细地确认情况后再做选择。 “另一位客人会自行前往, 到时再会和。”肯团长欲言又止地看向特利尔,“但如果客人您要随我们一起走的话……” 陆菲了然:“他可以变成更无害的样子,不会太惹人注意的。让他暂时保持这样,也只是为了方便你们认人而已。” 打了个招呼,特利尔就又从威风的魔狼变成了大型犬。 肯团长看着这种变化,若有所思:“客人还真是信任我们啊。” 南天的人都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只魔兽。他们的逻辑是人带着魔兽,魔兽也没伤人, 所以安全。但魔兽在整片大陆都是为忌惮的东西。一般来说, 凯蒂斯那种你带着魔兽, 魔兽很危险,所以你也需要警惕的想法,才是正常的。 而且也不能说南天的人就真的全无戒备。 但陆菲似乎对此毫无所觉:“难道你们会因为带着魔兽就去举报我吗?” “不,您说笑了。” “对吧。”陆菲笑笑, 带着特利尔坐上了马车边缘。坐在这里在路上能吹到很舒服的风,她还蛮喜欢的。 虽然她已经从朋友变成了客人。但南天依旧是她所知道的南天。 一声吆喝,车队缓缓启动,向着另一个方向前进。 车厢里传来了众人的轻言细语,陆菲没有刻意去听。凯蒂斯虽然坐在车厢内,却也没有加入谈话,而是来到车厢门口,坐在一个能看到外面的陆菲,又能尽量保持距离的位置。 凯蒂斯已经不哭了,但眼睛还是红红的,看向陆菲的眼神也显得更加犀利了。 变成大型犬的特利尔趴在一边,见凯蒂斯过来,先扫了一眼陆菲。后者被看得有点尴尬,赶紧小声解释:“之前是我不好,没注意,不会再欺负她了。” 凯蒂斯应该也知道另一名客人的事,所以此刻看着陆菲的眼神带着些怀疑。 陆菲都开始佩服她的毅力。这孩子被自己欺负成那样了,居然还是会用这种态度凑过来。不过这也说明了她就是这么喜欢南天吧。 鉴于之前确实自己有错,陆菲态度和软地主动搭话:“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凯蒂斯犹豫了一下,显然是觉得陆菲这种态度别有所图,但难得她主动开口了,现在应该是个好机会,不问白不问——她脸上的表情已经直白地将这段心理变化全部呈现出来,生动形象。 太好懂了…… 因为说好了不欺负小孩子,所以陆菲忍住了没有笑。 这让也在暗中观察她表情的凯蒂斯松了口气,然后开口问道:“你真的知道风之星在哪里吗?” “事到如今了还问这个?我要是不知道的话,根本就不会发那条广告了。” “但是但是!六十年都没消息的东西,突然冒出来两个人说知道,怎么想都太奇怪了吧!就连很多南天的成员都快不知道风之星有什么用了,而且大家都没真正见过那个道具启动的样子,虽然也做过关于那个节目的训练……” 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凯蒂斯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好好好,别紧张,我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这个问题啊……”陆菲也很无奈,“其实我也想问呢,风之星消失这么多年了,你们竟然都没找到吗?” 这也是陆菲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六十年前不就被偷走了吗?”凯蒂斯不满地反驳,“说什么那个人是南天的朋友,一直到现在都还要遵守那个约定,但能做出这种事的家伙,到底哪里值得被当成朋友啦!” 陆菲苦笑:“说偷走有点……” 虽然确实是她干的,可她并没打算让南天六十年都找不到啊。 风之星究竟在哪里?知道答案的人应该会比想象中更多才是。所以肯团长说有另一个人知道,她也并不惊讶。 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十年,在此期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且追溯到最初,露菲莉娅原本只是想做个恶作剧,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藏东西的地方相当随便。 当年马戏团的那对兄弟可是想要绑架她哎,即便后来成了朋友,她稍微报复一下也合情合理嘛。 这是等价交换。 “所以你们想要拿回风之星,也要付出同等的代价哦。” 这便是那个约定的雏形。 当时的南天什么都拿不出来,露菲莉娅也没指望真能得到什么。所以在她回到王宫,南天也踏上演出之路的时候,她一时兴起,就随手在信件中表示,想要他们经过的城市的特产。 几天后,她就得到了一束蒲公英。 随蒲公英附送的信里,还如旅游指南一般详细地描述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大到人们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小到集市上哪家的烤鱼最好吃。 可能是知道她只能待在王都的憋闷,从此,南天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给她寄信。 这便是“千风”的开始。 随着南天的发展壮大,信里写的内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系统。 那些因为千风的情报而被露菲莉娅抓住把柄的人,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讲述自己不堪一面的报告上,下一段就是用更为华丽饱满的比喻句描述的当地美食。 其实在第一次通过他们的情报,成功“说服”了某位大臣加入她的乡村学舍计划的时候,露菲莉娅就已经在信里将藏匿风之星的位置告诉了文特兄弟,却没想到被他们拒绝了。 文特兄弟在信里写,他们已经得到了比更有价值的馈赠,所以不能这样轻易地就收回风之星。 如果她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将这把钥匙当做他们友情的象征,哪怕不是用来启动演出道具,只要它还存在于南天,就依然有着特别的意义。 没错,风之星其实一直就在南天,从未离开。 刚才不是说过了?这原本只是个恶作剧。 露菲莉娅没有霸占别人东西的兴趣,只要文特兄弟仔细搜寻,自己也早该找到了才对。但就真如他们在信里所说,南天再也没有用风之星启动道具,也就再也没有表演过曾经轰动王都,霸占了几乎所有报纸头条的节目。 随口而做的一个约定,通过两边不曾中断的友谊延长成了心照不宣的契约。 风之星即是见证。 到了最后,约定本身反而不重要了。 但肯陶洛斯,这位不知道是文特兄弟之后的第几任团长,依然知道约定的存在。并且在看到消息之后,立刻放弃了当前的计划,来到了这里。 看凯蒂斯的样子,他们也确实不知道风之星的位置。也就是说哪怕是在露菲莉娅死后,他们也没有收回风之星。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啊? 陆菲在心里埋怨着六十年前的旧友。 露菲莉娅死了这么久了,他们还在坚持个什么?虽然没有那个节目南天依旧受欢迎,但硬是放着保留节目不演,有钱不赚,不是傻瓜嘛。 她靠着身后车厢的木板,双腿随意地垂在下面,在车轮滚动的声音里,仰头看着逐渐后退的天空。 明明是在腹诽别人,嘴角却不听话地总想上翘。 总觉得,自己的朋友好像都是些这样的傻瓜。 即便没有预知的能力,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会回来,也还是封存起风之星,告诉继承人约定的存在。让现在的她得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谢啦,老朋友们。 你们的礼物,我收到了。 所以不管所谓的另一位客人是谁,她都不会让步。这是由她开始的约定,也理应由她结束。她已经从朋友变成了客人,也该让南天彻底回归为南天,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束缚。 “说起来,凯蒂斯知道当年拿走风之星的究竟是什么人吗?”陆菲突然有些好奇。 “知道啊。” 凯蒂斯兴致缺缺,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谈到这个话题。 “是菲尔德的王族,那个空想的王女吧。” “空想的王女啊。”陆菲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称号,有些时光错乱的感觉。 露菲莉娅的行事方法有时候过于激进,这点她有自知之明。而过于鲜明的行动容易引起两极分化的评价,在牵扯到利益时更是如此。 在那个各大报社自由而混乱发展的时代,总是能看到各种人给她安上的各种绰号。有的非常夸张,有的则充满轻蔑,在报纸上搜寻自己的新称呼,对她来说都算是一种新奇的娱乐活动了。 有赞同她的理念,愿意追随她的人。称她为自由的奠基人,菲尔德的光火。 而那些厌恶她,轻视她,觉得她所描述的未来只是空中楼阁的人。叫她空想的王女,自说自话的殉道者。 最后那个称呼原本只是为了讽刺她不知分寸地盲目改革,觉得她最后会自取灭亡的意思。但谁知道一语成谶。露菲莉娅自己都没想到,她最后真的成了自己所追求的道路的殉道之人。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些称呼还流传了下来。不过用空想的王女来描述她的话,代表着凯蒂斯…… “你不喜欢她吗?”陆菲随口追问。 凯蒂斯翻了个白眼:“我干嘛要喜欢一个小偷?她要是真像别人说的那么好,就该早点把风之星还回来。而且……” 她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算了,总之我就是不喜欢她,你有什么意见吗?” 陆菲摊手,表示自己没意见。 要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她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不管自己被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她只是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应该做的事。并且至今没有后悔。 时间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闲谈,朝霞与黄昏,还有平缓的车轮滚动声中过去。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几天的旅行中,那辆缀在后面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马车依然偶尔有人出入。而且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是她有些在意,偷偷拜托特利尔注意了一下才知道的。 那里究竟是谁呢? 南天的成员们很热情,但也没人说过那辆马车的事。这应该也是属于他们的谨慎吧。而如今只是客人的她也不该打探太多。 就这样走了三天,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新的城市。 她有预感,难得能喘口气的平静时光,马上又要结束了。 第26章 糖,香料,和九十九层地狱…… 经过三天的旅行, 众人到达的城市名为弗莱卡。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整体呈阶梯状,高低差很大的城市。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座倾斜的塔。城门开在中间的位置, 西边是尖顶, 建筑明亮豪华,像是贵族的居所。南边是低洼,越是往南房子越是老旧拥挤,就连光照似乎都比不上西边。 在昏黄的傍晚, 这种对比更是明显, 就像是所有阴影都沉淀到了南边似的。 中间则是繁华的广场和商区,建筑也都是平实简洁的风格, 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看不出多大区别。 而同样风格平实的建筑也零星出现在了西南两边,就像是中心区在慢慢地试图感染两侧。但进程缓慢, 单独拿出最西边和最南边,对比依旧鲜明。阶梯状的结构就像是一个强硬的框架,将城市的两端割裂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景。 这就是弗莱卡,人们在私下里称呼它为“贵族之都”。 因为一些历史上的问题,过去的弗莱卡阶级分明而严苛,下城区的人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踏足上城区的街道。从以前就有人试图改善这种环境,只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喂, 你在发什么呆呢?快点, 我们要进城了。”凯蒂斯没好气地招呼陆菲。 陆菲收回视线, 重新坐上了马车。 南天作为知名的马戏团,又有之前通过露菲莉娅暗中给的一点点小方便,在菲尔德境内基本不会受到阻拦,很快就进了城, 并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院子租了下来,当做停留期间的落脚点。 于是风餐露宿了这么多天,终于又能住有屋顶的房间,睡没那么硬邦邦的床铺了。 太好了……陆菲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的房间虽然简陋,但足够整洁和干净。她坐在久违的床上,感受着从旁边的窗口吹进来的微风,黄昏下,噪杂的人声和各家各户传来的饭菜香味,让她放松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什么环境她都能接受,但能忍耐是一回事,如果可以享受更好的环境谁愿意委屈自己呢。 “是这个道理没错吧?” 陆菲笑眯眯地扭过头,跟同屋的室友确认:“反正我是觉得有床睡就没理由去睡帐篷,哪怕是两人一间也没关系,又没叫我们睡一张床。” 没得到回答,她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说呢?凯蒂斯?” “唔!” 一进门发现自己被分到的室友是陆菲,当即抓起枕头转身就要走的凯蒂斯如遭暴击,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看着她石化了的背影,陆菲脸上偷笑着,嘴里却做作地哀叹: “唉,接连几天睡在帐篷里,也就看着新鲜,实际上每天早上起来都腰酸背痛的,后半夜有时候还会被冻醒,可遭罪了呢。我不知道睡在马车里是什么感觉,但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想翻个身都不容易吧。” 凯蒂斯的背影有些颤抖。 陆菲立刻变本加厉:“你们一直在旅途中,能睡床的日子应该没有那么多吧,真可怜啊。啊,我只是在自言自语,不用在意,我不会对别人的爱好说三道四的,你喜欢睡马车或者帐篷都请便。只是今天大家都在屋子里休息,晚上马车那边一定是阴森森黑漆漆的……真厉害啊凯蒂斯,自己一个人睡在那样的环境里都不怕。” 凯蒂斯的额角渗出冷汗。 “对了对了!”陆菲的语气突然上扬,“机会难得,我给你讲几个非常精彩的鬼故事——” “啊啊啊啊好了你闭嘴啦!” 凯蒂斯猛地转过身,恶狠狠地将枕头砸回床上,看表情,她似乎恨不得将陆菲也这么砸上一次。 “谁说我要去睡帐篷了!这里是我们南天租下的房间!我睡这里理所当然!要出去也该是你出去才对!” “你要把客人赶走吗?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哦。” “你的嘴巴到底是什么做的啊!”凯蒂斯抓狂地在不大的房间里四处乱转。 陆菲不假思索地回答:“糖,香料,和九十九层地狱下的魔鬼尖叫,这不是所有女孩子的共通配方吗?” “虽然不知道你若无其事地篡改了什么,但绝对不是!至少最后一条不是!给我向全世界的女孩子道歉啊!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以扎别人的心为乐吗!别说什么魔鬼尖叫了,你自己就是魔鬼吧!” 凯蒂斯真心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去睡帐篷比较好了。 “咦?” 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瞪大。 “等等,你用地狱和魔鬼这种形容……你知道的啊!你是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才这么说的吗!” 空气突然沉默。 陆菲伸手拨弄了一下鬓角,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你才知道啊。” 凯蒂斯伸出手指指着陆菲,一时说不出话:“你……你……” “别着急别着急。”陆菲居然还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背。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天性恶劣……没想到居然是故意的,明知故犯显得更恶劣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凯蒂斯几乎要被气成一只气球,已经马上到了爆炸的边缘。 就在这时—— 砰! 不是凯蒂斯爆炸的声音。 是有人敲响了她们的房门。 “客人?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肯团长礼貌平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凯蒂斯瞬间泄了气,看了一眼陆菲,拖着脚步走过去开了门:“没事,肯哥哥,我太激动了……之后会冷静地,友好地,热情地对待我们的客人的。” 她低着头,就像是犯错被老师抓住,然后被要求背诵行为守则的小学生。 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了。 而且可以看出,凯蒂斯对这一套非常熟练,究竟是被抓过多少回了? “那就好,你应该也知道客人的重要性,务必要好好照顾她,明白了吗?” 凯蒂斯闷闷地表示明白了。 肯团长又转向陆菲:“客人……” “不用在意我。”陆菲急忙摆手,“不能耽误你们工作嘛,而且我和凯蒂斯相处得非常愉快,请别担心。对吧?” 虽然在场三人应该没人会真的相信这话,但为了表面上的和平,接收到陆菲和肯哥哥两边眼神的凯蒂斯,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是……我们相处的,非常友好。” 要不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就更好了。 肯团长对陆菲点点头:“那么我先失陪了,马戏团的演出地点已经确定,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有点忙碌,客人您请自便。当然,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凯蒂斯,让她传达给我。”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应该是真的很忙吧。 凯蒂斯看看门,又看看陆菲,已经没了发脾气的力气,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陆菲轻咳了一声,庆幸特利尔不在这里,那个正直的家伙投来的谴责视线还真有些刺人。不过也正因为他是个正直的家伙,不会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进入两个女性的房间,所以也抓不住她欺负凯蒂斯的证据吧。 这么想着,陆菲抬腿也走向门边。 这一动作吓得凯蒂斯一个激灵,紧急后跳了半步和她拉开距离。 但陆菲却只是和她擦肩而过,握住了门把手后,又回头看向凯蒂斯:“好啦,我现在要出去逛逛,你可以趁现在先休息一会,免得晚上回来又被我欺负得睡不着。” 凯蒂斯:“……” “既然知道是在欺负人了你倒是别干啊!” 门已经关上了。 “喂!” * 陆菲:“你留在房间里休息不就好了?” 凯蒂斯:“肯哥哥说了让我照顾你的。而且你还没获得我的信任!为了防止你做什么坏事,我会好好盯着你的!” 陆菲:“这种话就在我面前说啊。” 凯蒂斯:“因为不能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嘛。” 就是因为这种老实过头的坦率,所以哪怕一口一个讨厌,不信任,陆菲也并不觉得凯蒂斯是个讨厌的孩子。 当然,这和要不要欺负她是两码事。 在陆菲离开落脚点后不久,凯蒂斯就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左右陆菲出门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这座阔别已久的城市,顺带让这几天都因为昼夜监视自己的凯蒂斯好好休息。但后者追出来了,所以变成了两个人一起在夜市上闲逛。 弗莱卡的夜晚非常热闹。西边的上城区经常举办宴会,南边三教九流混杂的下城区就更不用说了。而中心的商业区则充斥着各种摊位跟活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在这里可以看到贵族,也能遇到小偷,对弗莱卡来说是非常特殊的地方。 陆菲和凯蒂斯一人举着一根烤香肠,边走边吃。 顺带一提,烤肠的钱是凯蒂斯出的。 小姑娘的零花钱似乎不多,付完账后盯着钱袋欲哭无泪了好久。看得陆菲都于心不忍了,拍拍她的肩膀说之后回礼给她。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连一根香肠都要靠抢别人零花钱来买的家伙在说什么呢?”凯蒂斯斜眼瞪她,怎么也没法相信这个承诺的真实性。 陆菲确实不占理,她也只能苦笑着表示自己会尽力。 在那边世界看的故事里,但凡有人穿越了重生了,总是能分分钟混的风生水起。可到了自己这儿,怎么就只有骗吃骗喝的剧情?甚至连小孩子的零花钱都不放过。如果自己是什么重生故事的主人公…… 开玩笑,哪里会有这种主人公。 这个想法笑笑就算了,她继续劝诱凯蒂斯说出想要的东西:“说说又没损失嘛,反正你对我也不抱期待,但万一你想要的东西就掉在路边,又刚好被我捡到了呢?你要是不说我可想不起来给你。” “怎么可能有这种巧合……而且你说的尽力就是等天上掉馅饼吗?” 最后,凯蒂斯还是没能拗过陆菲,想了想,随口回答了一句:“那就蒲公英的种子吧。” 蒲公英,和南天一样,是非常自由的花。 她没能得到和大家一样的名字,但花没有那么多限制,谁都可以种对吧。只是蒲公英听起来很常见,可一想找,反而就找不到了。而且因为漫山遍野都有,也很少有人专门卖它的种子,她也不觉得是值得特意找大家要的东西。 倒是应付陆菲问题的好回答。 陆菲没问她为什么想要蒲公英,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不过机会难得,只要这个就行了吗?” “我想要金银珠宝的话你买得起吗?” “啊哈哈哈……”陆菲讪笑着,吃掉了最后一口香肠,“不过蒲公英——”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 凯蒂斯没有察觉,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陆菲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原地,有些呆呆地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某个拐角。 “……艾迪?” 她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刚才在人群里,她确实看到了那梳成马尾的青莲色长发。 “谁哦,熟人?”凯蒂斯走回来,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那个拐角,却什么都没看到。 “我过去看看。” 如果是艾迪,正常来讲不可能无视她。但两人之前的分别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这期间可能存在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所以陆菲现在也不能确定艾迪的态度。 但就在她往那边走的时候,前面的路突然被一队来势汹汹的人截断。在夜市的人流里,陆菲没能找到能插入的空间。只好等他们过去,再拨开人群去刚才看到疑似艾迪身影的地方。 当然已经没有人在了。 陆菲朝凯蒂斯摇了摇头:“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但要真是我认识的人,肯定还有别的机会再见的。” “你还真自信啊。算了,和我无关。” 凯蒂斯还想说点什么,声音却被淹没在人群突然爆发的惊呼声里。 之前那队人马前往的方向,爆发出了一阵骚乱。 * 另一边,在马戏团的落脚点,肯团长正准备去确认接下来几天的节目排单,就见到陆菲和凯蒂斯一前一后地离开。沉思了一会,他立刻就调转方向,走去了一个偏僻但清净的房间。 之前陆菲有些在意的那辆神秘马车就停放在不远处。 马车里的乘客,如今就在这个房间。 “师傅。”肯团长站在房间中央,微弯着腰,用恭敬的声音唤道。 “你来啦,坐下说吧。”回应他的,是半躺在床上的,须发皆白的一位老人。 老人似乎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还算好,见到肯团长过来,深陷的脸颊上露出笑容。 但肯团长并没有坐,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将马戏团接下来的安排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顿了顿,陆菲从未见过表情的那张脸上,在老人面前浮现出了不确信。 “还有一件事,其实这才是我来打扰您的主要目的。关于那两位客人,我们该如何……” “现在的团长是你,我的孩子。”老人截断了他的话,经历了漫长时光的双眸深邃而平和,“现在的南天,也是你们的南天。当然如果你愿意,它也可以是千风。但无论如何,它都已经是你们的了。” “不管我们以前有过什么经历,和谁有过友情,那都是我们的事,是过去的事。不该成为你们年轻人的束缚。而作为前代团长,我希望你们能去实现的,也只有那一个约定而已。”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却依然能让人心情平静。 他说:“如果你不知道如何选择,我会给你建议。但南天要怎么对待谁,终究还是该你们自己选择。这也是当年和我们订下约定的她所教会我们的事。” 这位老人,名为维德·文特。 是当年和露菲莉娅订下约定的,文特兄弟中的弟弟。 第27章 不就是赚(骗)钱吗?这事…… 目送肯团长离开这个冷清的房间, 文特想着他刚才说的话,长出了一口气。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连出门都困难,但马戏团的孩子们总爱过来陪他讲讲最近的趣事。而大概是人老了就喜欢追忆过去吧, 这些孩子们的身影总是让他想起过去的一些人和一些事。 特别是风之星这个多年不曾提到的词, 让他又想起了依然清晰如昨天的那段记忆。 六十多年前,露菲莉娅是被文特兄弟捡到的。 那时候战争还没开始,露菲莉娅还没有做出那么多轰动的事,不过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吸引了些各方的注意。 当时她身边也没有足够的助力, 就连艾迪都是才来到她身边,各种事上都需要磨合跟调整。但偏偏她又被卷入了一场官员贪污的风波。在去其他城市调查的过程中一时疏忽, 掉进了别人的陷阱。 好在虽然没人没权, 唯独那一时期她还算得上有钱,作为自保的手段, 总是会买不少高级魔法卷轴带在身上。所以勉强逃掉了,但也没法立刻回城,就这样倒在了野外。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刚好路过的文特兄弟“绑架”了。 之所以要加双引号,是因为这场绑架实在不像是正常的绑架。 那时候南天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团队,就在文特兄弟捡到露菲莉娅的当天,他们刚和最后一名团员分道扬镳, 只剩下两人, 就连个“众”都凑不齐, 马戏团更是基本名存实亡。两人所能表演的也就只有一些唬人的小魔术和最基础的节目。 全部家身只剩下一辆空空如也的小马车。还没有马,要靠人拉——在这点上倒要庆幸他们没多少家当了。 送走最后一名去自谋生路的同伴,兄弟两人都很沉默。他们合力拉着马车向前走,却连接下来该去哪里都不清楚。 “要是有钱就好了。”文特兄弟中的哥哥, 伯吉斯·文特闷闷地开口。 弟弟维德用沉默表示赞同。 他们的南天马戏团虽然又破又小,却是他们从有记忆开始,所拥有的唯一的容身之所。前任团长收留了他们,教他们正常谋生的本事,护着他们长大成人。但在老团长因病离世后,他们却连马戏团的完整都维系不住。 要是有钱就好了。 这样就能租到更好的场地,买来更安全的道具,将大家都找回来,再像过去那样一起自由地旅行。 可他们这样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户籍,就算想去做别的工作赚钱都不行。除非是那种见不得光的脏活…… 不管怎么想,未来都黯淡无光,像是他们注定要回到那个阴暗的世界。可团长好不容易将他们从那条黑暗的巷子里带出来,他们却要自己走回去吗? 偏偏这时下起了雨,两人急着想找地方避一避,就这样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露菲莉娅。 在为钱发愁的时候,捡到了一个贵族大小姐。 任谁都不可能放任这种好机会从手里溜走吧。 于是两兄弟达成共识,为了在字面意义上地防止对方溜走,他们冒雨带着有些发烧的露菲莉娅一阵疾行,来到附近的小镇,斥(对现在的她们来说的)巨资租了旅馆的房间,找了医生开药,拜托老板娘帮忙换掉了她的裙子。看到露菲莉娅终于退烧,松了口气。 但阻止了她的生命溜走之后,接下来又要阻止她醒来后人溜走。但又必须谨慎行动,防止身体还虚弱的这位大小姐因为摆放失误再次陷入之前的危险状况,于是两人将露菲莉娅用被子裹了起来,然后才小心地用绳子绑起了被子。 这一连串经过反复思索确认,结果反而显得有些怪异的行为,导致了露菲莉娅醒来后,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是笨蛋吗?” “不,我们是绑架犯。” 面对如此认真回答的文特兄弟,露菲莉娅陷入了沉思。 “你们有没有想过……”过了很久,露菲莉娅才艰难地问出了口,“其实你们只要救了我,把我送回家,我自然会给你们丰厚的答谢?” 文特兄弟齐齐皱眉:“救人怎么能要感谢呢?” …… 虽然还太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露菲莉娅想,至少眼前这两人会沦落为绑架犯的理由她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叹了口气,她叫两人先把她松开。 现在是春天!一直裹在棉被里会热死人的! “总之,你们只是想要钱维持马戏团的运转对吧?”根本用不着诱导,露菲莉娅就从两人口中得知了“绑架”自己的理由,“而且救人不能要谢礼是原则,而你们已经做好了觉悟,哪怕绑架也要让马戏团存活下去。” 她觉得有些头疼,不是因为发烧刚好。 “自由之民都是你们这样的?不觉得逻辑上有些矛盾吗?” 文特兄弟对视了一眼,然后由伯吉斯出面解释:“其实……” 这是一对被遗弃在平民窟的兄弟,在混乱的环境中挣扎着求生,最后被偶然认识的老好人团长从地下格斗场带出来,给了他们正常生活的故事。 他们不知道何为感情,何为正确,何为正常。一直如野兽般生存的他们也难以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为了这样的两兄弟,老团长为他们制定了长达上千条的行为守则,从“不要喝生水”到“救人不能要谢礼”,能想到的都写了上去。 只要按照守则上写的去做,就算是猴子都能装得像个人。 但生活的意外和可能性终究不是一本守则就能囊括的,所以他们落到如今的地步,所以他们也会钻空子,想要实施绑架。毕竟守则上没有“不能绑架贵族小姐”这一条。 露菲莉娅听完觉得更头疼了。 “贪污的问题还没查完,这次是地下格斗场吗……不,不对,现在不是处理这个的时候。”她交叠双手,在床沿正襟危坐,对着两兄弟摆出谈判的架势,“既然连绑架人的觉悟都有了,只是得罪区区一两个贵族,你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勾起嘴角,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那么,我们就去大闹一番吧。” 不久之后,几个贵族和大臣有参与的商业链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并且在不知不觉间,他们手上的大量资金都被露菲莉娅汇集到了一起,在之后终于找过来的艾迪的帮助下,成功抓住了他们贪污的证据。 露菲莉娅顺理成章地将资金据为己有……啊不,暂时冻结,准备清查账务之后还给应还的人。也因此,文特兄弟没能从里面分出一杯名为赎金的羹。 但他们在被露菲莉娅带着和对手们明争暗斗的过程中,无意间获得了某个珍贵的魔法道具。将其改造成马戏表演专用型后,可以创作出非常亮眼的节目。再加上露菲莉娅作为给自己“赎身”的代价,送给他们的一点小方便,南天可以预见地走上了正轨。 不管多少次,一想起过去那段乱来的经历,维德·文特都依旧会忍不住露出笑容。 但他心里一直还有另一个在意的问题。 这个故事的最后,恶人得到了惩罚,受害者得到了赔偿,就连只是中途懵懵懂懂地插了一脚的他们,都获得了超额的回报。 可作为事件中心的露菲莉娅,得到了什么呢? * 在夜市里,陆菲和凯蒂斯正挤在混乱的人群里。 不管是在哪个世界,人们都很喜欢看热闹。 将刚才那个疑似艾迪的身影扔到一边,陆菲和凯蒂斯被人群裹挟着,也来到了突发骚动的位置。 这是一家颇有规模的商铺门口,有一位衣着华美,但表情骄横的贵族少爷站在那里。他穿着在贵族之间永不过时的三件套装,料子还算普通,但上面装饰了大量的宝石,在夜市通明的灯火下,像是将许多星辰摘下来缝到衣服上了似的,熠熠生辉。 他像是很厌烦被这样围观,一挥手,刚才挡住陆菲路的那群人就立刻上前面围成人墙,将他阻隔在了围观群众的视线之外。 这些人的行动同时也带着威胁的意味,一群人高马大的护卫堵在店门口,没看那个老板一直在用帕子擦汗,都快缩成一团了吗? 因为被挡着,陆菲听不见那位老板的话,只能看出他是在紧张地辩解……或者是拒绝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既然看不明白,陆菲干脆向旁边的路人询问。 能来看热闹的人往往也谈兴不低,听到有人问,路人就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回答:“这是西区的人在收拢商铺。” “原本弗莱卡的三个区域各有各的规则,相安无事。但最近西区那群老爷们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风声,变得嚣张得很。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一家家的都开始收购中心区的铺子和摊位。说什么要统一管理。当谁不知道?不就是看着中心区赚钱,自己眼馋?” 路人四下看了看,凑近陆菲,压低了声音:“说是合约收购,但实际上……都摆出这架势了,签的能是什么互惠互利的合同?摆明了仗着地位欺负人呢。” 陆菲皱眉:“做得这么明显,都没人管吗?” “你一定是外地人。”路人摇了摇头,“不知道弗莱卡的情况,至少应该也知道这里被叫做‘贵族之都’吧。那群贵族百年来都这个德行,老人们说是近几十年才收敛了点,不过这眼看着又要回复本性了。” 他看向西边隐没在夜色里,唯有一片大宅如珍珠般明亮辉煌的尖顶:“希望弗莱卡别变回几十年前的样子。” “嗯,希望不会。”陆菲附和着,和健谈的好心路人道谢后,回到了凯蒂斯身边。 “怎么样?打听出什么……你,你知不知道自己露出了非常危险的笑容?” 陆菲的表情让凯蒂斯顿时心生警惕。 短短几天,她已经非常理解陆菲露出这幅表情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这几天里担任倒霉角色的一直是她,导致她对此已经产生了应激反应。 “别担心凯蒂斯,这次不欺负你。”陆菲轻快地安慰她。 “所以说你知道的话就别……算了,我已经没力气说这个了。”她顺着陆菲的视线,找到了这次的倒霉鬼,“不是吧……喂,你平常欺负欺负我也就算了,去招惹那种人你是吃饱了撑的吗?” 陆菲盯着的,正是骚动的中心,那个浑身装饰着精美宝石的贵族少爷。 投给凯蒂斯一个没问题的眼神,陆菲勾起嘴角,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就稍微……做点有趣的事而已。” 运气好的话,还能顺便把欠着凯蒂斯的债还了。 第28章 从现在开始,就决定你是大…… 稍微做点有趣的事吧。 大概是因为夜市的灯光照得不够远, 所以在凯蒂斯的视野中,陆菲身后的人群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她自信的表情。导致凯蒂斯居然有一瞬间觉得, 陆菲说不定真的能作出什么厉害的事。 “当时会那么想的我一定是脑子被虫吃了……” 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 凯蒂斯正身心俱疲地跟在陆菲身后,而地点依旧是中心区的商业街。 “嗯?你说了什么吗?”陆菲听到凯蒂斯的嘟囔,转身看向落后半步的小姑娘。 凯蒂斯艰难地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连话都不想说, 只沉默地摇摇头。 昨天晚上, 她们回到落脚点之后,她原本还有些期待陆菲宣布什么惊人的计划。但用炽热的眼光盯了她很久, 得到的回应就只有一句“早点睡觉哦。” 那种把别人当小孩子的语气真是太过分了! 不过叫她早点睡的那句话好像某种程度上也是认真的, 证据就是陆菲今天天还没亮,就用扯掉被子的方式毫不客气地叫她起床。然后兴致勃勃地宣布:“我们去逛街吧!” 凯蒂斯直接被吓醒:“这种时间?!” “因为要做很多准备嘛。”陆菲的视线落在了凯蒂斯叠在床边的, 她常穿的那套红色裙子上面,“比如说,难得待在马戏团,我也想试试这种风格的衣服。” “那只是旧演出服改的而已。” “要的就是这个!”陆菲毫无意义地兴致高昂,凯蒂斯只好先带着她去找了天燕。也就是之前见过的那对红发双胞胎中更开朗明艳的那一个。 天燕很喜欢摆弄服装和布料,马戏团的演出服平常也都交由她管理。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凯蒂斯刚来到马戏团的时候, 也是以“想穿更能融入这里的衣服”的理由, 拜托天燕替她搭配出了如今那一套衣裙。 就算穿着类似的服装, 她依然觉得自己和大家之间隔着诸多不同。 流浪马戏团什么人都可以加入,但最多的当然还是最初那支自由之民的后代。如今的南天也是,大部分人的皮肤偏向棕色,五官更加硬挺立体, 大方又热情。 ……和只是个讨人厌小鬼的自己一点都不一样。 在走去天燕房间的路上,凯蒂斯看着自己依然惨白的皮肤,想着夏天该更努力晒黑一点。 啊。 凯蒂斯突然眼前一亮。这一度是只会给自己带来困扰的问题,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她因为这个感到有点雀跃了。 陆菲那家伙,也长得跟大家完全不一样啊! 哼哼,羞愧吧,就算穿上了和大家类似的衣服,你也不可能看上去就像这个马戏团的一员!不管怎么看都是不知道从哪个国家来的外人而已! 于是陆菲有些奇怪地看着原本没精打采带路的凯蒂斯,瞬间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了起来,甚至还反过来催她快点。 虽然不知道凯蒂斯在想什么…… 但肯定都没实现就是了。 陆菲换上了天燕精心挑选的衣服,重新走到凯蒂斯面前之后,刚好目睹了她的表情从幸灾乐祸到怀疑人生的改变。 “为什么是这一套啊!” “有什么问题吗?我觉得不错哦。” 陆菲愉快地在凯蒂斯面前转了一圈。淡蓝色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柔软流畅的圆弧。 一直少有装饰的黑色的长发上坠着由花朵和珠串穿成的发饰,显得亮眼了许多。上身是蓝白相间的短上衣,下身则是缀着流苏和手编绳结的长裙。陆菲比凯蒂斯要高,所以无需处理裙摆,层叠的布料自然地垂落到脚踝,走动间,宛如流动的水波。 从不离身的玉石挂坠此刻也被绳结绕着,挂在腰间,在菲尔德少见的材质给整套装扮增添了几分与众不同。 凯蒂斯预想的四不像状况没有出现,反而被她穿出了另一种风格,不过现在的重点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在意的是,这件衣服和自己身上穿的是成套的! 而陆菲的皮肤也非常白皙,五官也比自由之民的柔和,所以站在这里,就好像她和凯蒂斯才是一国的。 这谁能接受啊! 可惜在对自己的新作赞叹有加的天燕,和嘴巴百分之九十九是魔鬼尖叫构成的陆菲面前,凯蒂斯没有半点话语权。甚至就连回去换衣服的提案都被驳回,只能就这样被陆菲拽着,再次走进了中心区的商业街。 明明同样是凌晨就起床,在街上逛了一天,陆菲却不见半点疲态,甚至无视了凯蒂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我不想逛了”的气息,又兴奋地抓起了她的胳膊。 “快看!那边有当地特色的饰品店哦!”陆菲眼睛亮晶晶地绕到凯蒂斯身后,推着她走。 救命—— 凯蒂斯欲哭无泪。 肯哥哥,团长爷爷,大家…… 谁来管管这个魔鬼! 于是,拿起各种小饰品往凯蒂斯身上各处比划的陆菲就发现:“怎么了凯蒂斯?你的眼神好像死掉了一样哦。” 你以为是谁害的! 而且这种逛街模式太奇怪了吧! 虽然完全是陆菲主导的行程,但不管是这样的饰品店,还是之前走过的服装店之类的,她跟老板说的第一句话永远是“有适合我家大小姐的东西吗?” 接下来,因为这句话而不知所措,被打出硬直的凯蒂斯就只能任凭她摆布。 太阴险了! 而且每一家,每一家!都是这个模式。陆菲就像是完全不会觉得尴尬一样,明明凯蒂斯清楚她口袋里连买零食的钱都没有,她却还是一副随时能将商品包圆的架势,只叫人拿最好最贵的来给她试。 试够了,就露出微妙的表情,礼貌地将商品还给店员,摇摇头或者叹口气,带着凯蒂斯直奔下一家。 能这样逛遍好几条街还完全不觉得丢脸,还能让自己不被店员丢出去,大概也是一种厉害的才能吧。 甚至就连好几家凯蒂斯自己根本不会往里走的,那种装潢精致,明显是为贵族服务的店都被她们这样试了过去。因为害怕店员直接把她们拒之门外,凯蒂斯都被逼无奈跟着陆菲摆出了一副大小姐的样子。 这也是她觉得累的原因之一。 可陆菲是南天的客人,不能放着她不管。而且作为有可能要履约的两人之一,凯蒂斯觉得自己有义务监视她,彻底弄清楚她的目的,以及有没有对南天不利的可能。 就是实在是太累了。 凯蒂斯瞪着不知不觉变成死鱼眼的双眸,看破人生般望向天空。她怀疑陆菲就是在捉弄自己,可惜没有证据。 身体感到疲惫了之后,心情也很容易跟着烦躁起来。 “还没结束吗……” 凯蒂斯原本只是例行抱怨一句,没想到陆菲真的停了下来:“累了?” 眼见有戏,凯蒂斯急忙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恳求的目光打动了那铁石心肠(或许腿脚也是铁石做的,所以才一点都不累)的魔女。陆菲这次竟然爽快地放过了她:“那我们就先去找地方坐坐,吃点东西吧。” “太好了!”凯蒂斯几乎要跳起来了,考虑到陆菲不可能付得起餐费,还顾忌着她的自尊好心地主动表示,“吃东西就算了,大家肯定已经做好饭在等我们回去呢。” “没关系,我已经和肯团长说过我们要在外面吃了。” 但陆菲瞬间就把她难得的好心扔到了地上,还踩了一脚。 “你什么时候和肯哥哥说的啊!我不知道啊!”凯蒂斯炸了。 陆菲耸耸肩,不置可否,还擅自搜寻起了附近的餐厅。巧得很,她又看见了昨天一起看热闹的那个路人,于是过去攀谈了两句,问到了有诸多贵族官员都喜欢光顾的,当地最高级的餐厅的位置,满意而归。 “去那种地方你付得起钱吗!” 陆菲已经朝餐厅的位置走了,凯蒂斯的质问也被彻底无视。 气得凯蒂斯决定不管了,最后要是付不起账单,她就直接开溜,让陆菲留在那里洗盘子去吧! 两人最后到达的餐厅名为“琉璃”。 这栋带着些异域风情的建筑位于街道边缘,被修剪得相当精致的花木围绕,远远看去和灌木树丛几乎融为一体,在闹市硬生生开辟出了一处幽静之地。 正值用餐的时候,门口的空地停着几辆马车,车夫们和在外等待的侍从在低声闲聊。 “我们从交通方式上就已经完全输了吧。”凯蒂斯凑近陆菲,小声说道,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妄图让她知难而退。 “我们是来吃东西,又不是来赛车的。”陆菲无视了问题的重点,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里面的装修同样豪华。为了和店名相称,店内的装饰也大量采用了宝石和玻璃,奢华而高贵。有几桌在用餐的客人名就连招待她们的店员小姐都漂亮优雅,看得凯蒂斯又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两人被引到一张桌边,因为凯蒂斯打定主意就算陆菲出丑也绝不帮忙,自己只要吃白食就好,所以全程都是陆菲在和店员沟通。 ……绝对不是她看了一眼菜单,就被上面的价格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的原因哦。 很快,餐点一道道被端了上来。 不管是汤还是面包还是肉排,在凯蒂斯的眼睛里都变成了明晃晃的真金白银。付不起账单的话,恐怕不光是在这里做几天白工就能抵消的吧? “请用吧。”陆菲笑眯眯地对她示意,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显得比平时客气很多。 凯蒂斯将信将疑地拿起刀叉。只是吃着吃着,她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再次看向陆菲。 “你为什么一直站着?” “因为现在的设定,我不是大小姐您的随从吗?” “哪里!什么时候有的这种设定!” 凯蒂斯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第29章 【倒v结束】 雷奥少爷的一…… 雷奥家族, 是整个弗莱卡的顶端。 字面意义上和代指意义上的都是。 弗莱卡西区最高处的宅邸群中,有三分之一住着雷奥或和雷奥沾亲带故的人。而在这座美妙的城市里,住所的高度基本上可以和地位等同。 雷奥家族年轻的少爷非常勤勉, 一大早就离开了舒适的宅邸, 和几个重要人物会面,商谈。在谈笑风中签下一纸心照不宣的合约,完成了一笔大规模的投资。 他们家原本并非高位贵族,却比周围的人存活得都要久, 其诀窍就在发现, 并先于所有人把握机会的眼光。所有有着雷奥姓氏的人,一定都听过先祖是如何一次次提前察觉到变动的风向, 并借此大捞一笔的故事。 王都一位贵族被斥责, 他们就知道该低调行事。王后在茶会上称赞了一句异域手帕的刺绣,他们就立刻发展新的商道。用眼睛去观察, 用耳朵去聆听,用家族向各处伸出的无数触角去感知。从细微的动向大胆判断出之后的发展。 不被贵族的身份限制,也不为法律和规定所阻,雷奥之名遍布各行各业,就像一棵老树,从西区顶端的大宅向下伸出无数根系,一切有榨取价值之物都会成为树木的养分, 让遮阴的枝叶更加繁茂。 下午, 雷奥少爷例行考察了一圈商业街的店铺, 去几家顽固的店里和店主进行了亲切的沟通,看着他们因激动而苍白的脸色,想必将店卖给自己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觉得是时候考虑再买两栋房子,将西区顶层的雷奥王国再扩大些了。 地位, 权势,财富,这些都是雷奥这棵大树上长出的繁茂枝叶。枝叶所营造出的舒适环境则又会促使树木长得更粗更壮,让根扎得更深更远。 只要嗅到利益的味道,便会如鲨鱼一般扑上去紧咬不放。 他们是最强的投机客。 在过去几十年里,因为整体的政策风向,他们一直蛰伏在这座城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老老实实地积累着财富,没有更进一步。 但最近,王都有了新动向。雷奥家几乎全员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这是机会。 弗莱卡临近王都,但毕竟不是王都,高位贵族虽然也有人在这里购置别邸,但更多的时候肯定还是住在王都和领地的主宅。所以这里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层贵族和官员的聚集地。哪怕在这里成为顶层,也还是没法深入权利的中心。 在国王的统治下,权利中心就像是一块难钻的铁板。但如今的风向显示,铁板正在松动。甚至已经有人在暗示他们哪里会出现缝隙。 能用财富换取权利,他们求之不得。历代的雷奥们藏起尖牙利爪,扮演仓鼠所囤积的财富,正是要用在这种时候。 最重要的是,这次变动显示,他们在弗莱卡哪怕做的更过火一些,也不会被谁追究。 于是就有了大肆收购商铺的举动,还有昨天自己欣然投资的那份,让他们拥有了掌控东区机会的“事业”。雷奥少爷也终于可以稍微放任一下自己“亮晶晶的一点小爱好”,将之前只能在家里欣赏的珠宝光明正大地挂在身上。 愚蠢的平民们却还只是一如既往地做着毫无新意的工作,一点都不知道西区顶层已经陷入了一场隐秘的狂欢气氛。 连自己身处于何种浪潮之中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做乘上浪潮之人呢?所以说平民永远都只是平民。 傍晚,是日理万机的雷奥少爷终于能放松下来的时间。他坐着舒适的马车来到琉璃餐厅,坐到专为他们家准备的位置上,享受着享受着店员诚惶诚恐的服务,惬意地举起了手中的饮料。 没办法,只好由自己来将他们(的产业)收入麾下,也会让他们的劳动和生命变得更有价值吧。 今天的雷奥少爷,依旧是如此的心怀慈悲。 然后,流着雷奥之血的这位少爷,敏锐地在琉璃餐厅里发现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两位穿着异域风情服装,不像是菲尔德本国人的姑娘,正坐在餐厅的角落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们明显是主仆关系,红裙子的小小姐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因为什么正生着气,脸颊涨红,对侍候在一旁的侍女接二连三地说着什么,却还顾忌着这里是公共场所而压低了声音,显得很有教养,想来出身不低。 穿着蓝裙子的侍女完全没有反驳,甚至在被主人教训的时候都依然能维持笑容,保持文雅的姿态,作为侍女也实在值得称赞。黑发,还有那柔和的五官,在菲尔德以及邻国都算少见。 还有那种服饰风格……一定是从遥远的国家来的。 雷奥家族,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这位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雷奥少爷走了过去,像极了一个热心的绅士。 侍女似乎吃了一惊,第一时间先用他听不懂的语言低语了一句,然后才低头致意,换成菲尔德的语言表示,她们没遇到什么问题,请不用担心。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雷奥少爷点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走之前,他的视线落到了侍女腰间挂着的玉石上。 他喜欢宝石,但对这种东方的玉石了解不多,不过光是看那种通透的质感,就知道必然价值不菲。眼珠一转,雷奥少爷开始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观察起这对主仆。 “把不得了的人都引过来了!在这里闹事可不是说着玩的!好了好了钱我付行了吧,我们能快点走吧!” 雷奥少爷眼中的小姐——凯蒂斯——焦急地压低声音跟陆菲商量。这点倒还真不是因为教养,单纯是两人没钱付餐费这种事怎么也不可能大声说出口。 说是来这里吃饭,但实际上吃了东西就只有凯蒂斯一个人。陆菲从头到尾都只站在一边,凯蒂斯觉得幸好自己还算机灵,千钧一发之际领悟了这家伙的没安好心,及时抓住了她没让她溜走。 “你肯定是打算让别人误以为我是你的主人,然后把我抵押在这里自己逃吧!这是报复吗!这是报复对吧!” 陆菲笑着打哈哈,却没否定。 “你是真这么想的吗!你要卖了我吗!” 陆菲却已经在招呼店员:“我们要结账。” “你——” 店员已经接近了,凯蒂斯只好闭上了嘴,但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是非常紧张,赶紧开始搜寻可以绕过店员逃出店外的路线。 余光注意到陆菲还装模作样地找了找身上,然后惊讶地,略带局促地表示自己忘了带钱包。 演技也不会让你身上变出钱来的!还不赶紧找机会跑要紧!凯蒂斯恨铁不成钢地想。 “如果二位不嫌弃的话,就由我请客如何?”刚才那位热心的绅士突然插话进来。 原来是这样吗! 凯蒂斯松了口气,怪不得陆菲身上没有一分钱还敢放言请客吃饭,还特意选在琉璃这种高级的地方。不过和这种贵族扯上关系真的好吗……而且这人,不就是昨天晚上见到那个强行收购商铺的家伙吗! “抱歉,不需要您破费。” 拒绝的好!不……不对!别拒绝啊!现在不是挑拣的时候了吧!好歹想办法先混过这一关再说啊!虽然很纠结,但凯蒂斯还是恨不得将遗憾离去的雷奥公子揪回来,拜托他付账了。 她快急死了,陆菲却还一脸高傲的样子:“不过我们家公……小姐在这里,当然不可能做出赖账这种有辱家名的举动。” 来了! 果然是要卖我了吗!是要卖我了吧!凯蒂斯这么想着,正打算脚底抹油,却又在听到陆菲的下一句话后,硬生生地将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来。 “所以,虽然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但请暂且收下这个吧。” 她看到陆菲解下腰间的玉石,递了过去。 咦? 那个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凯蒂斯经常睡在陆菲的旁边所以知道,陆菲一直把那个吊坠随身带着,很珍惜的样子。 但现在这样子,怎么又好像是随随便便就能送出去的东西……?而且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能抵得上餐费吗? 一直到陆菲带着她走出餐厅,凯蒂斯都还是茫然状态。 “啊!对了!”凯蒂斯突然醒悟,“你给出去的是赝品对不对?你这个满嘴谎话的家伙就是在骗吃骗喝——” “是真品哦。”陆菲果断地反驳了凯蒂斯的猜想,“而且算上各种附加价值的话,把整间餐厅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那你还这样给出去!”凯蒂斯没见过这样的败家子,“你在想什么啊!不要了的话随便找家珠宝店换成钱不好吗!为什么要干这种亏本买卖!”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不可能卖掉吧。” 陆菲说的理所当然,但凯蒂斯要窒息了。 “所以说为什么——” “凯蒂斯你为什么生气呢?”陆菲却在这时候坏笑着反问,“吃东西的是你,付账的是我,你并没有损失不是吗?”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这样揶揄她啊! “哇啊啊啊气死我了!我不理你了!你这个笨蛋败家子!”凯蒂斯一跺脚,生气地跑走了。 陆菲没去追。 倒不如说,看着凯蒂斯跑开的背影,她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凯蒂斯确实还是南天在她身边的眼睛,多少带着些监视的意味。 “虽然是个挺有趣的孩子,但一天到晚盯着也确实有不太方便的地方,而且有些事也没法带着小姑娘做。” 趁着这个机会,她要去做点别的。还有…… 陆菲见到一个人影经过,眼前一亮,揪着路人说了几句话,问好了路,订好了之后的行程,然后就顺着逐渐昏暗的街道,走进了东区的阴影中。 另一边,和陆菲生气闹翻的凯蒂斯,却又鬼鬼祟祟地回到了琉璃餐厅附近。 第30章 【万字更】 有一个算一个,…… 为了不让店里的人和可能追来的陆菲发现自己, 凯蒂斯还特意蹲进了旁边的树丛里。虽然事实证明这是白操心,但这也是后话了。 总之现在,她想要找机会把陆菲的挂坠拿回来。 虽然是搞不明白那家伙在想什么, 但东西是自己吃了, 账却是陆菲付了这个逻辑总没问题。 “我可没说过要她请客啊。” 将身子缩得更小了些,凯蒂斯不满地嘟囔。尽管之前她是想过要看那家伙吃瘪,但害得人家用母亲留下的东西抵债…… 啊啊啊啊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不得不背负这种罪恶感啊! 凯蒂斯狠狠地扯了一下旁边的树叶, 总觉得自从遇见陆菲之后就没有半点好事发生。 “算了, 暂时忍耐一下……等拿回风之星,一切就结束了。” 虽然一直跟陆菲针锋相对, 但凯蒂斯也有自己的判断。比起另一个客人, 她更相信陆菲能将风之星还给南天。 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混乱的情绪收好, 凯蒂斯透过窗口观察琉璃餐厅内部的情况。如非必要,她还是希望能尽量简单干脆地解决,别动用什么特殊手段。 咦? 她看到柜台处有两人正交谈着什么。 其中一个在柜台里,明显是琉璃餐厅的内部人员,而另一位,则是那个之前提出过帮忙付账的好心人。 不对。凯蒂斯用力摇摇头。刚才是自己有点紧张,所以见到疑似救命稻草的家伙就想要抓住, 但冷静下来想想, 素不相识的人, 凭什么要对她们这么好心?而且还是那种利用权力压人,只要掌握了一点伤害别人的能力就会毫不犹豫使用的家伙。 他们中间的柜台上正摆着陆菲的挂坠,看着就像围绕这个东西谈话一样。 凯蒂斯想了想,从树丛中站起身, 轻轻地贴近玻璃窗。 有一只麻雀原本停在床边的草地上觅食,但凯蒂斯几乎是贴着它的羽毛经过,都没有惊动这种敏感的小生物。 她就在靠近柜台的玻璃窗边站定,在这里能勉强听到里面传来的只言片语,结合他们的口型和动作,凯蒂斯基本能将对话的内容掌握得七七八八。 靠近窗边的旁边一桌上,还有一对情侣正在用餐,他们甚至时不时还会往窗外望望,视线却一次都没投向就大摇大摆站在那里的凯蒂斯。而且,凯蒂斯的影子,也丝毫不曾倒映在明亮的玻璃上。 凯蒂斯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眼神有些复杂。 虽然已经很久没用了,但久违地发动魔法,手法居然一点都没生疏。就像是已经刻印在了身体的内部,成了某种本能。就像不管饿了多久,人都依然不会忘记如何吃饭一样。 “有什么必要为了那家伙做到这种程度啊。” 虽然质疑着自己的行动,但凯蒂斯还是尽可能地去关注里面的谈话。 “雷奥少爷,虽然不是我想拒绝您,但这只是刚才的客人暂存在这里的东西,她说拿了钱就会回来取的。”店主带着为难的表情说。 “好吧。”雷奥少爷遗憾地看着柜台上的挂坠,“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我刚好想要块玉石来装饰我的新剑,看来只能等她们回来,我再直接和主人谈谈交易的事。” 他夸张地叹气,意味深长地看向店主:“不然放在那种不识货的肤浅女人手里,就太浪费了。” 当然并非什么不值钱的玩意。 雷奥少爷非常喜欢各类宝石,他有钱,也愿意在自己亮晶晶的小爱好上花费时间,一两眼或许判断不出来,但在那位异国的大小姐离开后,他特意叫店长把那块玉石拿出来让他看看,而越看,越觉得这恐怕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这样的东西竟然只是由一个侍女持有,甚至随随便便就拿出来抵押。而且那个侍女当时也说这东西算不上值钱——那平静的表情和语气不似作伪。在雷奥的认知里,只有掌控着大量财富的人,才会对昂贵的宝物也展现出这种态度。但区区一个侍女? 说不定是主人赐下的东西,不过来源怎么都好。最重要的结论只剩下一个,那就是那个愚蠢的女人真心不知道这块玉石的价值! 想到这里,雷奥少爷不由得激动起来。但他又马上催促自己冷静,毕竟面前还站着这家餐厅的店主。 琉璃的背后也有着贵族的庇护,虽然对雷奥家族足够恭敬,但也没法用地位轻易压制的。不过雷奥少爷可清楚得很。能在弗莱卡中心区和西区都混的如鱼得水的家伙,都是集贪欲野心一体的一丘之貉。 哪怕很想立刻把那块少见的宝石装饰到自己身上,雷奥少爷还是克制地转身,像是放弃说服店主一样准备离开柜台。 一步,两步,三步。接下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 “请留步。” 雷奥少爷转过身,就看到那个店主拘谨地搓了搓手,眼睛里闪过精明的算计,语气却愈发恭敬:“也不知道那两位客人什么时候回来,雷奥少爷的时间宝贵,怎么能浪费在空等上呢?要不这样吧。”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我们琉璃一直受少爷您家族照顾,所以若是为了您,让我破坏规矩,哪怕会损失客人也在所不惜!您把这宝石拿走吧!虽然比不上您,但我也算是个有经验的商人,为了雷奥少爷您,那两位客人就由我来说服。只是那两位也不是什么普通平民,价格方面您看……” 终于说到了正题。 “不用担心。”雷奥少爷笑了,“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凯蒂斯在外面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怎么就变成拿钱买的地步了。但里面的两人已经飞快地进入讨价还价阶段。 她听了半天,突然明白了,这个店主是打算做中间商赚差价啊! 从店主的角度看,他认为陆菲不明白挂坠的真实价格,只以为是能抵一顿饭钱的便宜货。所以说不定可以用低廉地价格买下。而这边的贵族少爷是冤大头,愿意出大价钱买块宝石,能将这边的价格提到多少,和将陆菲那边的价格压到多少,决定了他能赚到多少。 不过凯蒂斯已经从陆菲那里知道了挂坠的真实价格——虽然她觉得从陆菲那张嘴里说出来的东西不能全信,但现在姑且拿来做参考。 而按照陆菲所说的价格标准,那位贵族少爷从一开始的报价就有点过低了。 但店主没有异议,之后的讨价还价也一直在这个框架之内。毕竟虽然比凯蒂斯预想的低不少,但那个价格还是比买一般的宝石高。也就是说这个贵族少爷,其实心里清楚真实价格,但因为知道店主赚差价的想法,所以用态度迷惑对方,只当这是寻常宝石的交易,借此减少支出吗。 凯蒂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虽然陆菲没表现出有什么后续计划,看上去也不像急着找钱赎回挂坠,但对餐厅里那两人来说,那还是别人的东西吧。 虽然也不是不懂……不,等等,还是不懂啊。陆菲搞这么一大圈是想干什么啊? 不对,凯蒂斯突然发现了盲点!陆菲怎么可能预料到会有这种突发状况!万一真打算回来赎,却发现已经被贵族少爷强行买走了…… 终于回想起自己来时目的的凯蒂斯慌了。 怎怎怎……怎么办! 店主已经叫人去拿盒子,准备将挂坠装起来给雷奥少爷带走了。 难道这里就要用特别手段了吗? 凯蒂斯急得手足无措,以至于竟然有另一个人几乎是贴着她身边经过,她都没注意到。是听见了餐厅大门上风铃的脆响,才猛然惊觉。 刚才,竟然是她变成了无知无觉的小麻雀。 果然还是因为很久没这么干了,性能都降低了。 如果刚才过去的不是普通人,而是能看见她的人……过去某些被鲜红色染遍的记忆碎片乍然浮现,凯蒂斯后背一凉,双手攥紧自己的裙摆。 柔软的触感让她镇定了下来。没关系,现在的她只是南天马戏团的一员,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里只是普通的街道,而且到现在都没人看穿她的伪装,说明周围也都只是普通人。 暗中松了口气,凯蒂斯将记忆塞回脑海深处,重新看向餐厅里已经结束交涉的两人。现在该想想自己能做点什么才对。 她用余光注意了一下刚才走进餐厅的路人,看上去没什么特点,是那种放进人群里第二眼就找不到的长相。能长成这种教科书般标准的路人脸也真是了不起啊,不过应该和现状没什么关…… 系? “这……这不是!” 凯蒂斯惊恐地看着刚在心里认定为无关者的路人脸先生扑向柜台,一把夺过了店主正要放进盒子里的挂坠。他的气势实在太强,以至于另两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任由他一脸震惊地上下打量了挂坠好久。 店主有些生气地叫他:“客人,您来晚了,这块宝石已经由雷——” “我买。” 没等店主说完,路人脸就猛地一拍柜台,气势十足地的说道。 “开价吧,不管多少钱,这个我买了。” ? 关注情况的三个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特别是凯蒂斯,她在外面咬牙切齿地扒着窗户,想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赶紧闭嘴。 别把状况搞得更复杂啊! 刚谈好了价格,都非常满意的另两人当然也不可能接受这种事,但路人脸根本不肯听完他们的话,只不停地说着不管那个人出多少钱,他都会用更高价买下。 雷奥少爷当然也寸步不让。 路人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放弃了没用的纠缠: “我是收到消息才赶来的。这个挂坠的主人现在还不是你们吧。反正我和雷奥少爷您不同,有的是时间,就坐在这里等真正的主人回来,直接向她确认想要卖给谁吧。” 一击即中。 在有了竞争者,还是个愿意出钱的竞争者的情况下,的确没法保证那名侍女会愿意把挂坠卖给谁。 雷奥少爷和店主齐刷刷地咂了下嘴。 而这位路人脸先生好像根本没注意两人的敌意,居然还真的拖了把椅子过来,就在柜台边坐下,一副等不到人绝不走的样子。 场面僵持了一会,店主最先沉不住气,闲聊了两句后,问了一个问题:“客人您也喜欢这种玉石?我知道有家商铺也能买到一样的东西,您没有争的必要啊。” 但这位乱入的客人却只是摇摇头:“你不懂,这个挂坠的真正价值根本不在玉石上。” 另外两人闻言都心念一动。 但不管接下来老板再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只是摇头微笑,不肯再说一个字。 老板只好放弃:“好吧,但如果你打算和雷奥少爷争……” 没想到,这一句话让对方有了反应。一直放松地坐在椅子上的路人脸先生猛地跳了起来,诚惶诚恐地看向雷奥少爷。 “雷……雷奥?”路人脸有些惊慌,“是,是那个雷奥吗?” 原来如此。雷奥少爷原本有些警惕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看来来头不大,最多是个有钱的商人吧,只是不认识自己,而不是不怕雷奥的名字。 店主立刻附和:“没错,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雷奥家直系血脉,最年轻有为的少爷!” 在几句话过后,这个人已经坚决要直接和挂坠真正的主人交涉,一点不肯给店主从中获利的余地,店主当然会站在雷奥少爷这边,而且后者还有身份这一筹码。 “竟然是那个雷奥家的少爷……啧。”路人脸一副我怎么这么倒霉的表情,几次三番地看向装着挂坠的盒子,又看了看雷奥少爷,虽然非常不舍,但还是遗憾地选择放弃。 “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看上去就好像成了个霜打的茄子。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餐厅大门,却又被雷奥少爷拦住。 “等等。” 和雷奥的手一起伸过来的,是一个装得满满的,沉甸甸的袋子。 “虽然那个不会让给你,但我们可以做另外一笔交易。”雷奥将袋子打开,里面闪烁的金光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他满意地享受了一会这个状况,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些只是定金,把那个挂坠的事情告诉我。之后你想要什么都行。” 路人脸咽了咽口水,几次想要移开视线,但最后还是没能抵得过这份切实利益的诱惑。 “成交!” 他一把夺过袋子,还顺便找店主借了纸笔,让雷奥少爷将尾款也写清楚。 雷奥少爷欣然接受,他最喜欢和明码标价的人打交道。 “呀,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将那袋金币小心地放在怀里,路人脸这才不好意思起来。 “没关系,雷奥家族从不毁约。”雷奥少爷高傲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了。” “那我就说了。”路人脸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打手势让雷奥少爷凑近些,自己也几乎趴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 窗外的凯蒂斯也好奇地竖起耳朵,脸颊几乎都快贴扁在玻璃上了。 只听那人神秘兮兮地开口:“少爷您……听说过‘千风’吗?” 噗—— 凯蒂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好不容易忍住了声音,却失去了平衡,直接摔倒在窗边的草丛里。又紧紧捂着嘴在地上乱滚了半天,才终于恢复呼吸,重新竖起耳朵偷听里面的谈话。 在这个人的口中,“千风”简直是个神秘的地下组织,成员散落在世界各地,个个都身怀绝技。从坑蒙拐骗到收集情报到杀人放火,几乎没人听过千风失败的消息。据传,千风的背后是某个国家的王族。 凯蒂斯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变得相当精彩。 背后是王族,名为千风的组织,怎么想都是指南天马戏团。 但就算是六十年前的千风,也没为那个空想王女做过收集情报之外的事,这种乱七八糟的形容是什么!而且虽然很离谱,里面有一部分却该死的是真的。 众所周知,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取信于人。 所以在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造谣者指出,这个挂坠就是千风的信物,拿着这个就可以借用千风的力量时,雷奥少爷看上去几乎已经相信大半了。 别信啊!凯蒂斯几乎想隔着窗子将他摇醒。 她只是想来把陆菲的挂坠弄回去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已经不是她能解决的范围了。虽然很遗憾,但陆菲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叮铃。 餐厅门口的风铃又响了。那个路人脸带着鼓鼓的金币袋子满足地走了出来。并不知道在身后,有一个藏起身形的少女怀疑地盯着他。 店主和雷奥少爷的行动还能理解,但这个人的出现有点突兀。而且还有那些关于千风的信口开河。 可能牵扯到马戏团的事情,在凯蒂斯这里永远是第一优先级。于是在心里跟陆菲道了声歉,她保持着隐匿的状态,跟在了那个路人脸的身后。 * “雷奥少爷……”店主对刚才那个人的话还是有些怀疑,“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千风’啊。” “我倒是听过这个名字。” 雷奥少爷摩挲着装了挂坠的小盒子,心思已经从那精致的玉石本身上移开了。雷奥家族在王都也有人脉和眼线,而且作为投机客,情报对他们来说基本等同于生命线,当然是知道那个神秘组织的。出身不明,只知道是一群能人异士,不管什么消息都难以逃脱他们的眼睛。 还有传闻说,过去的那位公主大人也是靠着这个千风的帮助,才能在复国战争中屡战屡胜。但从未有人见过千风成员的真身。 不过就连王都都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这个名字,那个商人是怎么知道的?特殊的情报线吗? 但距离那个传闻的时间点已经过了几十年,如果这个组织还存在,说不定确实已经扩充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被那种人知道消息也不是不可能。 越是深想,越觉得合理。哪怕有什么漏洞,雷奥少爷也能用自己的智慧(和想象力)补充完全。 如果这真的是千风的信物…… 他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候,他拥有了这个,意味着什么? “我会派人调查。”他沉声说道,加快脚步离开了琉璃餐厅。 不久后,隶属于雷奥家族的人们,都开始了行动。 * 凯蒂斯跟着那个路人脸拐了好几条巷子,越走越暗。最后竟然从西区边缘,一直绕过中心区,走到了东区的地盘。凯蒂斯内心的怀疑也越来越多,直到—— “辛苦啦,还顺利吗?” 她看见陆菲站在这条巷子前笑吟吟地招手。 …… 是你啊!!!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还是有点明白了什么。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吗! 凯蒂斯突然就提不起劲了。将隐匿魔法解除,就这样站在阴影里,哪怕看到路人脸将那袋金子全部交给陆菲,又从口袋里拿出挂坠,她心里都没有任何波澜。 等等……挂坠?! 也就是说,现在陆菲什么都没损失,还凭空得到了一大袋金币? 凯蒂斯目瞪口呆。明明她亲眼看着整个事件的发生,可怎么好像她什么都没看明白? 陆菲打开钱袋,从里面数出几枚金币交给了路人脸。后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又和陆菲说了几句话,就点点头,走进了另一条岔路。 只剩陆菲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里是东区和中心区的交界,走下不远处的坡道,就正式进入了鱼龙混杂的东区。坡道之下,东区之内,是常年不散的阴影。 弗莱卡的阶梯构造,也像是特意要将东区排挤在外一样,上下连接的坡道都比别处的更陡更窄,站在上面往下看,会给人一种要直坠入深渊的错觉。 夕阳的光只照到中心区的最后一层为止。 陆菲慢步走到坡道边。橙色的暖光照在她的黑发上,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却注视着昏暗的脚下。这种有些奇异的光影效果,好像一副油画。 不知道为什么,凯蒂斯正要迈出去的脚突然就有些犹豫。 觉得不该打破这份宁静吗?不对,更像是……觉得没法走进这幅已经很完整的画面。 凯蒂斯还在犹豫自己出去的时机,陆菲已经转过头,率先开口:“你在的吧?” 好吧,这点小事,凯蒂斯已经学会不那么一惊一乍了。但保持着高冷的模样刚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的?” “我不知道哦。但在做什么秘密行动的前后,朝着空气这么问一句是常识吧。” 凯蒂斯抽了抽嘴角:“那是哪个世界的常识?” “是一个月花三十块钱在视频网站充会员,就能看到古今中外所有类似剧情套路的世界。”陆菲回答得一本正经。 “虽然我知道你在瞎扯,但那些听不懂的词莫名给人一种真实感……” “反正很有用,凯蒂斯你也可以记下来。”陆菲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真的偶尔会有偷看的人就这样傻傻地被诈出来呢。” 刚被傻傻地诈出来的凯蒂斯:“我感觉你在暗示着什么。” “你想多了,这是明示。” “为什么你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 陆菲毫不脸红地秒答:“大概是因为我说话好听吧。” “你是故意挑反义词说的吧!不,算了,现在不是说相声的时候。”因为一连串的插科打诨,那种难以接近的气氛消失了。凯蒂斯松了口气,但也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先回去再说。这里不是夜晚还能闲逛的地方。” “好啊。反正该干的事我都干完了。” 凯蒂斯沉默了一下,看向不管什么时间都被影子笼罩的东区:“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宣传一下黑暗世界中的极恶组织,千风的名头。” “果然是你啊!”凯蒂斯找到那串胡编乱造的熟悉感的源头了,“在这里宣传那种谎言有什么意义?你和千风有仇吗?” “正相反哦。” “恩将仇报吗!” 陆菲眨眨眼:“放心,不会有什么危害到大家的事情发生的。而且南天是南天,跟千风也没关系啊。在这种事情我骗过你吗?” “说的也是……” 凯蒂斯姑且接受了这个答案。至于具体是怎么做的……凯蒂斯觉得为了自己的心脏着想,还是别问比较好。 不过刚才的事可以问吧。 在这个话题过去了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在走回落脚点的路上时,凯蒂斯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那个路人脸是你在弗莱卡的朋友吗?” 陆菲摇头:“在路边遇见的,我看他一直在附近晃来晃去,就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因为肥羊……那个贵族少爷的角色太鲜明了,他会说什么一想就知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把应对的台词教给我们的临时员工,告诉他遇到回答不了的问题微笑摇头就行。很简单吧。” 作为补充说明,她举起了那个金币袋子。 “事实证明他也干得不错,而且连挂坠都换回来了。虽然我把赝品交给他了,但实际上没报太大希望,只让他尽力而为的。能直接拿回来固然好,但其实就算现在拿不回来,以后也会有人乖乖给我送回来的。” 是在最开始那人检查挂坠的时候就换了吧。 现在那个挂坠又挂回了陆菲的脖子上,尽管只有一点点,但凯蒂斯觉得她看上去比之前开心了些。 拿回来了是很好,但又引发了新的问题。凯蒂斯忧心忡忡地追问:“这样行吗?那个贵族很懂宝石的样子,回去一检查不就知道了?” “所以我才雇人去闹了一顿,有竞争的话,是不是真实性一下就增加了?而且那样的人,对自己的决定总是过度自信,已经买下来的东西再特地鉴定一遍的概率很低。再说现在的重点已经不在玉石本身了。” “……你这个大骗子。” “哈哈哈,没办法啊,如果有初始资金的话当然能做得更优雅一点,但我现在身无分文,和以前不一样,不能对做法挑挑拣拣啊。” 有点在意那个“以前”。但听了这句话,凯蒂斯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突然站定,目光炯炯地盯着陆菲:“只要学会了你的方法,是不是很轻松就能赚到一大笔钱?” “哎呀,你是想骗人吗?” “倒……倒也不是……但是……”凯蒂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我是不是给未成年人带了个坏头?”见状,陆菲小声自我反省。 “你说什么?” “我在说连我都斗不过你还是别想骗人了。” “你在小瞧人吗!信不信我明天就骗……骗……”凯蒂斯“骗”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挑衅陆菲,“信不信我明天就骗得别人团团转。” “不过有件事,或许你也能做。” “什么啊?” 陆菲微微一笑:“购物。” “啊?我先说好,我的全部积蓄只有十几个铜板了。”凯蒂斯急忙捂紧自己的钱包。在见识到这家伙的骗术之后,她对于金钱交易非常谨慎。 “我不会骗你的。”陆菲哭笑不得,“骗人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行为,我也说了如果有条件我也会选择更优雅的做法。而且就算是骗人也是有原则的,你没发现只要那两个人不贪,就根本不会上套吗?” “我会利用他们的贪欲。” 陆菲直视凯蒂斯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告诉她。 “但绝对不会利用你的好心。” …… 凯蒂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她红着脸把身上的铜板全掏出来,塞给了陆菲。 陆菲盯着手里的铜板,突然笑了:“你果然很好骗啊。” “还回来!现在!立刻!给我还回来!” 陆菲当然还是没用凯蒂斯的积蓄。现在她可是有钱人,一整袋金币在手,还有只要去琉璃餐厅就一定能领到的店主转交的钱,想要什么都能买,不至于连吃根烤香肠都要敲诈小姑娘了。 说到这个,陆菲想起自己还欠着凯蒂斯一份礼物——她点名要的蒲公英种子。 刚好她们为了回落脚点,也要经过商业街。 砰。 陆菲财大气粗地将钱袋放上了一家店铺的柜台。 “你们这的蒲公英,我全包了。” “啊?”店主一脸茫然。 凯蒂斯也一脸茫然,她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将陆菲的举动和自己那天提的要求联系起来。不过意识到之后她马上就把陆菲扯了回来:“你在犯什么蠢!谁会用金币买遍地都是的植物的种子啊!而且你那袋金币赶紧收好!万一被什么人盯上了怎么办啊!” 这时候店主也反应过来了,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有蒲公英种子。” 凯蒂斯松了口气:“太好了,我们走吧。” 陆菲则叹了口气:“没办法,下一家吧。” “你说什么!” 就这样,凯蒂斯又被陆菲拖着,几乎走遍了所有有点规模的商店。提出的要求都一样,要买下店里所有的蒲公英。 可惜很少有人将这东西当做商品,一圈走下来居然没有任何收获。 “我们可以回去了吧。我不要了还不行吗……那种东西真的走着走着就会在路边见到的。”凯蒂斯觉得自己简直成了陆菲的老妈子。一天下来已经身心俱疲,特别是精神,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还算讲道理的陆菲,这一次竟然蛮横起来,对那些店主横眉立目的,简直下一秒就要上去拍桌子了:“没有就想办法有。” 最后,她甚至开出了一车蒲公英五枚金币的价格。 凯蒂斯没能阻止。 弗莱卡的整个中心区沸腾了。但虽然价格很诱人,在没人真得到甜头之前,更多人还是会选择观望。 第二天,有两家商店的老板抱着试试的心态派自己家的孩子出城,挖了几筐蒲公英回来。当天晚上,陆菲在广场当着众人的面付了承诺的金币。 于是从第三天一大早开始,就有一支小孩子为主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挖地三尺,誓要将附近的蒲公英挖个干净。 “如果你想淹死我,用水会更方便些。” 浑身上下沾满了白毛毛的凯蒂斯坐在自己的床上,生无可恋。 这两天收购来的货物都堆在了陆菲和凯蒂斯的房间里,周围已经看不出房间原有的样子了,地下是蒲公英,天上还是蒲公英,床上是蒲公英,身上也是蒲公英。 害得凯蒂斯每次出房间,都要被大家调侃一遍“毛怪”。 但陆菲的收购却还没停下。 好在这段时间马戏团已经逐渐开始表演,凯蒂斯得以将大量的蒲公英塞给他们当表演道具。但这段时间几乎所有有空的人都跑去城外挖蒲公英了,马戏团也生意惨淡,消耗掉的蒲公英也不多,相对的反倒是陆菲那边时候到的货越来越多。 从雷奥少爷那里骗来的钱袋子肉眼可见地一天天瘪了下去,就算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凯蒂斯依旧觉得肉痛。她好几次叫陆菲停下来,却都被不软不硬地岔开话题。 “反正花的不是我的钱。”凯蒂斯气鼓鼓地说,“看你把这袋金币花光了要怎么办。” “对哦,马上就要花光了呢。”陆菲像是才注意到这一点,竟然有些兴奋,“太好了,终于不用每天去收蒲公英了。” 凯蒂斯长舒一口气,觉得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终于要结束了。 但当天晚上,陆菲就发布公告,说零散交易太多难以统一,再加上附近的蒲公英在这么大力度的搜寻下已经越来越少,每天收集到的数目也比不上以前,之后不会再单笔交易,而是批量收购然后统一付款。 这段时间大家都赚了不少零花钱,陆菲的大方有目共睹,而且挖蒲公英这种事确实没法当做长久的工作,公告说的理由也是事实,所以也没人怀疑这个公告背后有没有别的意思。 也是这一天,陆菲在院子里找到了在蒲公英里打滚的,小狗形态的特利尔。 这段时间特利尔一直这样在城里各处游荡,收集到了不少消息。虽然他不能说话,但陆菲只要提前告诉他自己想确认的事,就能通过简单的是或否的回答得到结果。 今天得到的结果是:是。 陆菲对特利尔的辛苦表示感谢:“这几天辛苦了,那接下来差不多到正题了。今天就过去和那边见见面吧。” 如果是刚到弗莱卡的那几天,认为自己有监视职责的凯蒂斯是不可能让陆菲一个人出门的。但因为这几天的闹剧,凯蒂斯已经快患上蒲公英恐惧症了。最近陆菲出门收购蒲公英,她都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这一次陆菲跟凯蒂斯说要出门,后者也只是冷淡地挥挥手,不打算跟着。 但看到特利尔也跟在陆菲身后时,凯蒂斯下意识感觉到陆菲这次说的“出去一下”和平时不太一样::“怎么带着特利尔?你要去哪里啊?” “有点事。不过放心。”她照例安慰凯蒂斯说,“不会危害到你们的。而且这段时间马戏团的冷静也很快就会结束了。” “……谁问这个了。” 看着陆菲和魔狼一起消失的背影,凯蒂斯闷闷不乐地踢了下脚边,粘在她腿上的蒲公英跟着四散纷飞。 南天没事,她会保护好大家的。而且还有肯哥哥和团长爷爷在。 可你呢? “在哪里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 也不知道是乌鸦嘴还是什么,在凯蒂斯生着闷气回房睡觉的时候,和特里尔一起前往东区的陆菲,被一群面色不善,身上还带着武器的家伙层层包围了。 “据说是那个什么千风组织的人,就是你吗?” 领头的人凶狠地出声问道。他脸上有一道刀疤,浑身隆起的肌肉石头一样坚硬,瞪着谁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准备狩猎的猛兽。 陆菲没回应千风的事,而是反问:“你就是这里的老大吗?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谈谈。” 在第一次来东区的时候她就隐约听到了些风声,这几天根据特利尔的调查更是确认了一件事。 就在近期,弗莱卡平静的外表下,有一种成瘾性的违禁药物暗中流通。 名为:蒲公英。 第31章 各自的解决办法 几天前, 弗莱卡的城门口又迎来了一支车队。 “这里就是弗莱卡?地形真是稀奇。” 打扮隆重华贵的少女顺着马车窗向外望,语速缓慢,带着一种矜持的韵味。如今的林晓薇, 即便是和这个时代普通的贵族小姐放在一起, 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是的,圣女大人。”她的骑士站在马车外回答,“请您暂时不要下车,等其他人办理好入城手续, 我们会直接前往西区上层的宅邸。” “一直憋在马车里, 都快闷死了。”林晓薇抱怨了两句,却还是听话地坐了回去。 外面的土地坑坑洼洼的, 还洒满了被翻出的新泥和蒲公英的碎片, 冠毛四处乱飞,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对蒲公英这么热情, 她一点都不想下去弄脏了自己的裙子。 “手续什么时候能办好啊?你快去问问,我们已经好在城外待了好久了。” 骑士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他不能直接违背圣女的命令,只好硬着头皮去队伍的前面询问领队,然后被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没办法,又不能回答圣女大人“好了的时候就好了”这种废话,所以只能将“就快了”这种敷衍的话翻来覆去换着花样说。 领队只瞥了他们一眼, 就又和队伍里的其他人聚在一起讨论起什么。 “嚣张的家伙。”骑士愤愤地骂了一句。 这些人隶属于监察队, 是个由国王直接指派的大臣管理的独立机构, 没有明确的工作范围,但似乎什么都能插上一脚。在萨博侯爵派系的贵族眼中,就是没有独立思想,只会听命行事的好用工具。 所以才会将林晓薇塞进来做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圣女大人的地位足够高, 但没有领导这种行动的经验,甚至至今都没弄懂究竟该做什么,所以他们本该在西区和中心区随便转转,最后无功而返才对。 骑士看着不远处围在一圈的监察队成员,觉得大人他们都被骗了。 在王都时这些家伙都表现得一副懒散样,可从路上开始就变得软硬不吃,将他和圣女大人排除在外,完全无视了这个负责人的头衔。到现在甚至都懒得装模作样了。 他们甚至只派了一小部分人护送圣女大人前往西区已经安排好接待的贵族宅邸,剩下的人则就地解散,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这不好办啊。 看着自己没法阻止的监察队成员们,又看看依旧坐在马车里,抱怨坐垫不够软的圣女。骑士第一次觉得有点心累。 可惜这种状况完全是大人们选择的培养方式造成的,他没有置喙的立场。只能先陪着圣女前往西区。 去雷奥家。 * “不知道圣女大人这几天在弗莱卡还习惯吗?” 西区顶层,雷奥家主宅的会客室里,雷奥少爷小心地将茶杯斟满,递到对面衣着华贵的少女面前。 林晓薇颔首表示感谢,称赞茶水和点心的句子都是标准的客套话,语速缓慢,带着一种矜持的韵味,就像是最普通的那种贵族小姐。 雷奥少爷暗中观察着,觉得很难想象这位竟然是来自异世界的人。 “有任何需要都尽管开口,毕竟能招待您是雷奥家族的荣幸,圣女大人。 眼前这位到底还是来自王都的贵客,并且有着圣女这样一个特殊的地位。所以他会维持礼仪,也会保证对方对自己的好感,但除此之外,没有继续在她身上浪费精力的必要。 他原本还对圣女有些别的期待,但在看到她的第一眼,雷奥少爷就意识到自己的期待落空了。 带她来的与其说是车队,倒不如说那是一辆附带大量行李(以礼服和日常用品为主)的奢华马车,和一支轻装简行的干练队伍的组合。 名义上,他们是以圣女为首,前来调查违禁药物“蒲公英”详情的。如果是有着超然地位的圣女,调查的过程一定要比正常情况顺畅许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雷奥少爷还有些紧张,但现在他已经觉得自己当时的紧张太可笑了。 怪不得这么大的事情,萨博大人都没有提前知会自己。因为这个圣女,不过是漂亮的人偶罢了。 被摆上高处的舞台,就忘了自己头顶还连着由别人操控行动的线,连脑子都塞满了棉花跟木头,以为鲜花和欢呼都是给自己的赞美。除了光鲜的外壳,没有任何额外价值。 但和她一来的监察队,还需要想办法处理。 用“在西边塔楼看到的夕阳很美”打发了林晓薇,雷奥少爷回到书房里,陷入了沉思。 这几天弗莱卡暗流涌动得太厉害了。各处的触角传来繁杂的讯息,混乱而破碎的情报中还都有着似有还无的联系。他的生意进展到关键时刻必须谨慎,还必须处理圣女和监察队,关于千风的事情还没有消息。 说到千风,之后他也找那个让人记不住长相的商人谈过,但也没能榨出更多信息。 如果换成普通人,甚至换成雷奥家族的其他人,说不定都会就此以为那个人的情报是假的,觉得自己相信了一个拙劣的谎言。 但是! 他可是最强的投机客家族——雷奥的直系血脉,继承了先祖的敏锐嗅觉的眼光的,当今弗莱卡最年少有为的天才! 哎,自己这么自我介绍还怪不好意思的。但雷奥少爷觉得,自己这一次即将做出的成果,配得上这充满光辉的称号。 他从小锻炼出的观察力可不容小觑。就像他一眼就看出餐厅里那个女孩和侍女绝非一般人,想必是那种想要体验平民生活的大小姐吧。但到底还是小姑娘,哪怕特意选了普通的地方住,那种高雅的举止,和因为想要蒲公英就直接用金币来买的行为方式,已经彻底暴露了她的身份。 同样的,他也看得出那个商人没欺骗自己。最重要的是,以他的权限才能调动的,关于东区的一条情报线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东区的那些地下势力,都在暗中调查着关于“千风”的消息。 那些老鼠们会这样行动,往往是由于外来的陌生老鼠妄图和他们争夺垃圾桶里的残渣。 也就是说,千风的确近期在弗莱卡活动。 而且也有消息称,有人见到佩戴着和他买到的挂坠同样款式的东西出现在东区。 “哼哼哼……” 书房里响起了他压低的笑声。 他已经看到了,将一切联系起来,利益最大化的方法。 在圣女身上期待落空不要紧,那边,不是还有个同样有背景,还明显财力雄厚的异国小姐吗? 他将装着挂坠的盒子找出来,觉得此刻自己的手里,已经握紧了未来! “来人!” 他高声吩咐在书房外随时待命的仆人。 “去把市场上所有的蒲公英都买下来!” * 东区老街的首领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不知道从哪里流出的药极大地扰乱了东区的秩序,每次想要调查还都遭到了意料外的阻碍,明显背后有什么厉害家伙在操控局面。他一直没找到罪魁祸首,但最近东区居民之中流传起了一个关于“千风”的传言。 根据传言,那是个和他们一样在暗地里活动的组织,而且有相当厉害的大人物为他们保驾护航。和他正调查的组织很相似。最重要的是,以他的权限才能调动的,关于东区的一条情报线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以西区贵族为靠山的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接受了主人的命令,都在暗中调查着关于“千风”的消息。 那些废物猪猡们会这样行动,往往是为他们的主人发现了吃到更多酒肉,变得更肥更壮的时机。 也就是说,千风这个从未听过名字的组织,确实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而且也有消息称,目前在中心区闹得沸沸扬扬的,花重金收购蒲公英的家伙,正是千风的一员。 根据弗莱卡的一些内部规则,他们不能在中心区太明目张胆地动手。所以他才在接到疑似千风成员的女人来到东区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带人围了过来。 可那女人明明是独身前来,面对他们这群人居然半点不憷,看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向她汇报工作的手下。 她说:“是关于‘蒲公英’的事情,我想和你们谈谈。” 首领当然不信:“搞出那种东西的,不就是你们吗?” “那是污蔑。既然知道千风的名号,那你们应该也知道千风背后是王族,正常的王族有必要搞出那种药危害自己的国民吗?” “但药物流通和你们来到弗莱卡的时机太巧了。” “这期间存在时间差。”陆菲自信地说明,“药物流通是在我们出现之前。我们正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才来的。贵族们的想法很麻烦,这不是适合放在台面上解决的事,所以才需要我们千风出面。也知道我们大规模收购蒲公英的事情吧?那是因为成员太过分散,只能用这种大动静召集已经到达的同伴。” 首领皱眉,觉得有些道理,但想要他信服,这点理由还太过单薄:“确实,只是因为贵族小姐喜欢蒲公英,就成袋成袋地往外扔金币,这种蠢理由不会有人信。但这也不能让我直接相信——” 陆菲突然打断了首领的话:“我不需要你相信我。” 啪。 一个钱袋被扔到两人中间的地上。 袋口没有系紧,金灿灿的硬币从里面滑了出来。 这是雷奥少爷为情报和挂坠付的钱里最后剩下的一点。 “你相信钱就足够了。” “你以为用钱就能收买我们吗?”首领的语气变得有点危险,“就算是这里,也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事。” “嗯,看来找你们合作是正确的。”陆菲在他的威胁下依旧语气轻快,“别担心,那些钱不是用来贿赂你们的。这就是我来找你们想谈的事。” “用那些钱去买下所有正在流通的药物,收集起来,哪怕多减少一个受害人也好。我们来的太晚,肯定不如你们能找到的渠道多。” 首领一愣,收起了威胁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会陆菲,似乎是认为她没有说谎,于是努努嘴,示意身旁的人去将钱袋收起来。收拢那些药品,解决问题,也正是他们要做的,而现在有人愿意提供资金,还没有额外要求,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不过光这点钱可买不了‘所有’啊。”首领又丢出一个问题。 “放心,对我们背后的人来说,买‘蒲公英’的钱不是问题。” 陆菲这么说着,脑子里想的却是…… 应该就快有肥羊,心甘情愿地去买下那些真正的蒲公英了吧。 第32章 你先去和雷奥少爷联个姻呗…… “不好意思啊特利尔, 麻烦你跑了一趟,却没说几句话就和平解决了呢。” 陆菲和东区的首领约好了之后的行动和联系方式,就准备回去休息了。 特利尔晃晃脑袋, 表示没关系。保护女性是骑士应尽之责。但他还是顺便对陆菲在夜晚深入这种混乱地带表示了不赞同。 “我就是因为不想被教训太不小心才特意叫上你来的……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被你教训呢。” 陆菲叹了口气。虽然她觉得不会有危险, 但过去每次做类似事情的时候,都会被艾迪狠狠地责备好几天,哪怕是休息时间耳朵也别想清净。 别看艾迪一副高冷的样子,碎碎念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 在这种恐怖的教育下, 陆菲才终于养成了哪怕没有危险, 也不会一个人去这种混乱地方的习惯。 “虽然是独自一人,但带了个看上去很会咬人的宠物, 这种警惕心值得表扬。” 陆菲正走在空旷的坡道上,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男性的声音。特利尔猛地露出獠牙,却半天没能找准声音传来的具体方位。 “吓了我一跳。”陆菲“监察员先生?” 少顷, 从旁边小巷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让人记不住长相的路人。 从刚到弗莱卡找人问路,到雷奥少爷强行收购商铺时在人群中打听情况,再到随便找人去琉璃餐厅帮忙演戏骗人,所谓的“路人”,都是他一个。 “没想到被你发现了。”路人脸……不,监察员先生无奈地笑笑, “我还以为自己伪装路人装的不错呢。” “是不错, 但你出现的地点和我的重合率太高了, 很容易就会想到我们是在调查同一件事。” “那看来不是我的问题,是小姐你太过敏锐。这就是‘千风’的成员吗?”监察员先生一直保持着笑容,语气随意,配合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个场景怎么也严肃不起来。 陆菲也像和朋友谈天一样,随随便便就将耍得好几方团团转的谎言戳穿了:“别开玩笑了,监察员先生,在你的视角应该看得出来,所谓‘千风’就是个骗人的谎言。” “这么告诉我了没问题吗?” “没办法啊。”陆菲夸张地叹气,“我有求于你,但身上最后的金币刚才也花光了,只好试试用诚实能不能换来一个同伴了。” 监察员先生似乎觉得陆菲的应对很有趣:“先说来听听?” 陆菲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沉默了一会,监察员点了下头:“既然是关于‘蒲公英’的事,那就还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谢啦。” 陆菲的道谢很随意,好像就没想过他会拒绝。 监察员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询问之后,却被陆菲用他自己的话堵了回来。 “这不是你的职责所在吗?” 而且之前已经帮了她好几次了。 好吧。监察员苦笑着摇摇头:“快回去吧,女孩子不适合深夜在外面游荡。” 这句话勾起了陆菲曾经被艾迪教训的恐惧,于是赶忙道别,带着特利尔匆匆离开了东区。 * “陆菲!!!” 刚回到落脚点,甚至还没进院门,陆菲遭到了凯蒂斯的声波攻击。 陆菲像丝毫没注意对方的表情似的,开心地笑起来:“这么晚了你还特意到门外来迎接我,真是令人感动啊。” “才不是特意来接你的!不对就是在等你……但不是为了这个!我是要问你又搞了什么鬼!” 凯蒂斯站在门口,几乎气成一只河豚。她满脸通红,其中有对陆菲生气的原因,但似乎也夹杂着对别的事情的羞愤。 “不对,因为具有一定的攻击性,所以比喻成刺豚才更合理。”陆菲托着下巴,经过严肃的思考,认真对凯蒂斯如今的状态评估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凯蒂斯瞪她:“扎死你哦!” “哈哈,果然你也更喜欢刺豚吧。” “谁喜欢啊!别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先冷静下来。”陆菲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你究竟是在说哪件事呢?” “敢做却不敢承认吗!” 陆菲摇头:“是因为我做的手脚实在太多了,所以你突然这么说,我真的搞不清楚是哪个。” “你这个人啊。” 凯蒂斯无语。看到陆菲真心实意的不解,她还是只能咬咬牙说了出来:“那个浑身叮叮当当的贵族少爷!一脸恶心地在拼命要和我‘偶遇’啊!” 陆菲愣了一下。 随后…… “噗嗤。” “不许笑!”凯蒂斯气急败坏,“我就知道是你在背后使坏!这么阴险的事你都干得出来!那家伙强行买下了所有我们还没付款的蒲公英,然后居然说……” 她突然安静下来,脸色发青,表情就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用空洞的语气重复雷奥少爷精心准备的台词:“为了小姐你,我愿将这些蒲公英种满周围的土地,让整个弗莱卡化作蒲公英之城。” 那些蒲公英本来就是这附近土地里的,你这蠢货——凯蒂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这么直白地反驳回去。 空气安静了一秒。 陆菲:“噗嗤。” “我说了不许笑啊!”凯蒂斯看上去像是要抓狂了,“你快点把那个脑子被忽悠出问题的家伙弄走!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明天就要邀请我约会了!” “那不是挺好的吗?雷奥少爷长得不丑,还很有钱。” “扎死你啊!” “哇,好可怕。”陆菲用一点都听不出害怕的声音说道。 因为陆菲只要愿意,演任何情绪都可以很逼真。所以这一点都不认真的态度让凯蒂斯更生气了。 “我才想问呢!那种拿鼻孔看人的贵族,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一无是处的平民女孩啊!我可是流浪艺人,连户籍都没有!你想开个大玩笑别把我也卷进来!” “真的吗?” “真的啊!” “我不是在问这个。”陆菲平静地微笑着,看着凯蒂斯的眼睛,“我是在问,你真的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平民女孩’吗?” 凯蒂斯的心脏骤停了一瞬间。 不好。 意识到自己这个反应根本就是默认,凯蒂斯赶紧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打着哈哈想要蒙混过去:“你在说什么呢?这几天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陆菲慢悠悠地回答:“正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才知道的。最开始管你叫大小姐只是个恶作剧,但你能很好地配合这个谎言,真的毫无破绽地‘装’成个大小姐的样子,这是我都没想到的。” “你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就……” “没有哦。”陆菲像是很清楚凯蒂斯想说什么,直接否认了,“我说了,最开始只是个恶作剧而已。” “谁会信啊,你想想自己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信赖度从一开始就跌成负数了。” 说着,凯蒂斯郁闷地将一件东西抛给陆菲。 那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面还装饰着粉嫩的丝带,是今天和雷奥少爷“偶遇”的时候,对方几乎是硬塞给她的。 打开盒子就会看到,里面装的正是陆菲的挂坠(赝品)。 [就算现在拿不回来,以后也会有人乖乖给我送回来的。] 陆菲说的这句话还回响在耳边。现在,居然就真的有人乖乖地将动用那么多金币强行买下的挂坠送了回来。虽然已经是赝品了。 “人家都知道还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把风之星还给我们啊。” 凯蒂斯的抱怨当然又被无视了。 陆菲看着手里的挂坠,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明白凯蒂斯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了。事情这么明显地按照她的计划发展,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是她安排好的。 虽然在凯蒂斯展现出那些和流浪艺人的身份格格不入的举止之前,她确实没有这种计划。但谁能想到凯蒂斯和雷奥少爷都这么热情友好,都自己主动表现出可以利用的地方,送上门来让她安排呢? “这样倒是方便不少。”陆菲勾起嘴角,小声嘟囔了一句。 雷奥少爷的想法,用她这边的视角看很好理解。他知道得比一般人多,却又因为处于边缘位置看不清事情的全貌,掌握的只是些捕风捉影的碎片,只能靠自己推理猜测。可惜,想得一多,反而会离真相越远。 比如东区的那些人因为完全不了解千风,所以会默认出现在这里的“千风”背后是菲尔德的王族。但雷奥少爷比他们了解的更多,更高位的人都告诉他千风是“背景不明的神秘组织”的话,他反倒会先排除菲尔德这个正确答案。 于是,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的凯蒂斯就被联系到了这里。 当然正常情况下他会更谨慎地行动,但现在王都的监察队已经开始调查弗莱卡,东区的势力还有些不受控制,他正是急需帮助的时刻,偏偏这时千风被送到了他面前,谁能忍得住不去寻求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救命稻草呢? 但他又找不到千风的踪迹,情急之下只能将所谓的信物送还,试图借此和目前仅知的千风成员——凯蒂斯,建立联系。 还有,虽然有从结果倒推条件之嫌…… 作为弗莱卡的地头蛇,雷奥家族,至少这位雷奥少爷表现得这么急切,正说明了他和东区流传的药物“蒲公英”有关。 陆菲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凯蒂斯。 凯蒂斯忽地背后一凉,脑内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有某种危险迫近。她下意识地后退,却一把被陆菲抓住了手臂。 那个魔鬼一样的女人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你先去和雷奥少爷联个姻呗。” “……” 什么?! 雷奥少爷又有权——弗莱卡地头蛇的名声,不用白不用。而且要是能接近他,诱导或是暗中干预他的行动,也能帮上大忙。 又有钱——扫光蒲公英还需要不少钱,两边的蒲公英都是。 又热情——独家赞助陆菲她们坑自己。 不是超棒的联姻对象吗? 第33章 没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 收购蒲公英, 筹措资金,清缴药品,还要三不五时地编造一些真假掺半又毫无意义的“千风”的消息交给雷奥少爷, 陆菲这几天忙得热火朝天。 相反, 林晓薇觉得自己太闲了。 在王都每天要学习礼仪和魔法,还要参与各种聚会,和许多人见面,她虽然不知道这些活动意味着什么, 但这样的每天至少看上去非常充实。在礼仪或是魔法进步的时候, 还经常有人夸赞她勤勉。 可来到弗莱卡这几天,她就只是在华丽的宅子里无所事事。 刚开始因为有个很英俊, 据说也很有才干的雷奥少爷为尽地主之谊, 一直陪着她,但最近也总是不见人影, 只有几名侍女一直跟在她身边。 侍女们都很温柔很好,为了不让她无聊,每天都会尽可能地提出些新玩法。但她们作为雷奥家族的侍女,再加上林晓薇的身份贵重,她们也不太好擅自将她带去外面,所以能提出的的方案也都没出过宅院的范围。 “枉我来之前还很期待异世界的旅行呢……结果和在王都的时候根本没区别嘛。” 在侍女的推荐下,今天林晓薇在庭院里喝下午茶。 吹过的微风很舒服, 阳光很柔和, 雷奥家主宅理所当然地位于这座阶梯城市的最顶层, 视野非常开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可即便如此,看久了也会觉得腻。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可是圣女,不能丢下自己的职责。” 林晓薇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事实上, 这个是叫做出差吧。 后知后觉自己这几天根本没干活,还在心里认为是来旅行的,林晓薇突然有些心虚。但这细微的表情马上就被一直注意着她的骑士发现。 “圣女大人,请不必挂心,我知道尽职尽责的您一定想要尽快完成工作,但您要知道,相信下属并耐心等待他们交出成果,也同样是您这样的上位者应具备的素质。在监察员们已经在很努力地搜寻线索的时候,您的焦急只会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焦虑。” 虽然骑士心里清楚监察员们根本就是扔下了他们独自行动,但现在也只能用这样的话安抚圣女。 不过嘴上说着不要带给别人焦虑的他,可能才是如今最焦虑的一个。被困在这栋宅子里,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糟透了。就连雷奥家那个小辈都看出圣女在这支队伍中被架空的事实而冷淡了下来,他却还是只能哄着圣女说这样的贵族必定事务繁忙。 只能寄希望于大人们的计划别出岔子。 “你说的有道理。”林晓薇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并非她无所事事,而是如今就是必须等待的时间。 “不过——”骑士话锋一转,“如果您实在无聊,要不要出去逛逛?” “可以吗!” “当然,听说弗莱卡中心区的商业街非常繁华,圣女大人一定会喜欢。” 林晓薇的表情亮了起来,明显非常想去,但还有些于心不安:“但是大家在调查工作,我去逛街真的好吗?” “圣女大人。”骑士露出真诚的微笑,“以您的机警和敏锐,逛街难道会只是单纯的逛街吗?我们既然要在弗莱卡进行调查,当然也要了解一下这个城市才行。” 林晓薇终于被说服,开心地命令侍女赶紧去帮她做外出准备了。 * “呼……这样就差不多完成了吧。” 陆菲在商业街的尽头长出一口气。 “结束了。”凯蒂斯对照着手里的一张表格,确认她们已经将上面记载的店铺和人家都走过一遍,也用和陆菲同样的动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最近这段时间,在陆菲的威逼利诱下,凯蒂斯忍耐着将对方一脚踢飞的心情,和对她大献殷勤的雷奥少爷虚与委蛇。并时不时装作无意地透漏些“千风”的消息给他。 每次看到他得知怎么看都是陆菲随口乱编的消息,却还欢天喜地的样子时,凯蒂斯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骗人骗财的渣女。 但陆菲也只是将利弊罗列在她眼前,并没有强行叫她答应。 最后选择帮忙其实还是凯蒂斯出于一些自己的考量才……算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其实这还间接导致了林晓薇被雷奥少爷过早地判定为没有价值,所以才被怠慢,被丢在宅子里只能无聊喝茶……不过凯蒂斯又不知道,而且这更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 总之就是现在因为有了更大的目标,雷奥少爷暂时没有继续推进商铺收购计划。最早引起陆菲注意的事件就这样被暂时解决了。凯蒂斯和陆菲今天进行的市场调查也是来正式确认这一点的。商铺还没被强行收购的短期内不用担心,至于铺子已经被收购了的那些店主…… 说来也有趣,正因为店铺被强占,那些失业的人们反而有大把时间可以去城外采集蒲公英,他们也是第一批从陆菲手中收到钱的,也算是收到补偿——毕竟都是雷奥少爷的钱嘛。 “雷奥少爷为了买蒲公英讨你欢心真是大方,赔偿款都差不多解决了,还剩下好多可以动用的资金。我们可以去进行下一阶段了。” 凯蒂斯炸毛:“不是为我买的!” “好好好。”陆菲随便地回答着,这时,视线突然捕捉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我跟那个贵族——呜哇!你干什么!” 凯蒂斯突然被陆菲拉进了两栋建筑中间的夹缝。 “嘘。”陆菲打手势叫她安静,紧接着,被骑士护卫着的林晓薇就从前方走过。 * “咦?” 林晓薇的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身后。 “怎么了?圣女大人?”骑士立刻关心地问。 林晓薇四下扫视了一遍,没见到什么熟悉的人,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对骑士摇摇头,又重新投入逛街这一不分世界的乐趣中。 来了这么久,林晓薇还是第一次逛这个世界的商业街。仿佛真的置身于奇幻故事的场景画之中:有着亮色头发的人们行走在街上,光鲜的橱窗里摆着充满特色的服装,远处的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在街角甚至能看到蒙着面纱的占卜师。 “太棒了!” 她很快就看花了眼,东瞧瞧,西望望,很快就把之前的烦恼和决意忘到了一边。 骑士看到她又露出这幅无忧无虑的笑脸,也跟着松了口气,化身成了一个人形拎包器。 看着林晓薇离开后很久,陆菲才松开一直捂着凯蒂斯嘴巴的手,钻出了那个夹缝,喃喃自语:“我就说那些监察员的行动怎么有些奇怪,原来是因为有一个空降的上司啊。” “监察员是什么?”凯蒂斯突然听到了陌生的词,“还有刚才是怎么回事?你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搞什么鬼呢?” “放心,不会危害到南天的。” “不是这个问题!” “比起这个,今天就告诉雷奥少爷‘千风’的联络方式吧。”陆菲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到此为止,所需要的条件都已经集齐。虽然也有些意料外的事件,但并不会影响整体剧情走向,接下来就只要—— “客人。” 一个感觉上好久没听过了的声音突然响起。 陆菲转身,出现在视野中的正是身着燕尾服,戴着单片眼镜的马戏团现任团长,肯陶洛斯。 “肯团长?你怎么有空过来?有什么事吗?”陆菲有些惊讶。最近蒲公英的闹剧开始收尾,马戏团也开始一天比一天忙碌,肯团长几乎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很难想象他竟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商业街。 “是的。”肯团长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一个人希望您能去见一见。”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补充: “另一个知晓风之星位置的客人到了。” * “这下面是什么?感觉好暗啊。” 不知不觉,林晓薇也逛完了大半商业街,还无意间走到了中心区与东区交界的坡道边。下面的场景和身后的繁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不由得皱起了眉毛。 最近的一片空地上,一个脸上有刀疤,看着就很凶恶的肌肉男,正指挥着一群兄弟搬运一车脏兮兮的箱子。 “圣女大人,我们走吧。”骑士挡在林晓薇身前,阻断了她的视线,“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不是您这样的人应该踏足的。” “但是,我们要查的是违禁药物吧,是不是在这里能得到线索呢?”林晓薇越过骑士的肩膀看向后面,有些犹豫。 骑士挪动了下身子,再次将林晓薇的好奇心挡了回去:“不是说过要耐心等待各位监察员的报告了吗?请您不要擅自作出这么危险的举动,要是我一时疏忽,导致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去了。” 林晓薇本来也对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没什么好感,骑士又这么坚持,只好作罢。 于是,一天的逛街活动,和圣女所做的关于“蒲公英”事件的调查,就到此为止了。 坡道下,东区首领看着这一男一女好奇地窥探了东区半天,又犹犹豫豫地离开,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继续指挥手下们干活。 他们在搬运的,正是这段时间收拢的“蒲公英”。 * 俗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但谁也没有规定,“意外”一次只能出现一个。 陆菲刚躲开了一个一个无足轻重的意外(林晓薇),却没想到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吓人的意外。 不是吧…… 在暂时当做南天会议室的房间里,陆菲见到了肯团长口中的另一个客人。 青莲色的长马尾,修长的身形,有些冷清的神色,都和不久前刚分手的艾迪几乎一模一样。 但还是有一个让人迷无法忽视的不同:这个艾迪的眼睛,是艳丽的红色。 像剔透的宝石,像涌动的鲜血,像冥河两畔盛开的曼珠沙华。 像…… 像露菲莉娅的记忆中,那个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艾迪。 第34章 恍若过去的倒影 艾迪的眼睛是什么时候, 又是怎么变成金色的呢? 陆菲其实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艾迪离开王城的那个夜晚,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那双红色眼眸的时候。 从那以后,艾迪再也没有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然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偶尔会在从各处送来的报告里发现类似这样的描述,比如一场原本艰难的战斗因为毫无征兆的地形变化而胜利,比如怎么都查不到线索的罪犯某天突然被五花大绑着扔到街上。 这样的事件有大有小,彼此之间没什么关联, 就像是谁的随性而为。 唯一的共性, 是这些报告中都提到,造成这些现象的元凶似乎并不避讳人, 因此出现了不少目击者, 但所有目击者的记忆都出了问题,只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长相和特征。 硬要回忆,也只会觉得本该有人存在的地方,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坏事,但这样明显是魔法师的肆意妄为还是引起了很多人的警觉。 可就算将那些人召到王都,命令宫廷魔法师解除这部分魔法,也没人能驱散记忆画面中的迷雾。 最成功的一次,宫廷魔法师用极为精细的魔法操作了两天两夜, 终于将那些迷雾一点点擦除, 露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 但就在他认为自己马上要成功的下一秒,那个白色的轮廓噗地炸开,变成了二头身的涂鸦小人,像是用粗糙的蜡笔信手涂鸦出来的, 能够分辨的特征只有一头紫色的长发。 小人用只由圆圈和线条组成的五官,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把宫廷魔法师当场气了个倒仰。 “好吧,不用继续了,我想我知道那是谁了。” 面对一脸憔悴的宫廷魔法师,露菲莉娅无奈地制止了这种无用的尝试,叫他赶紧回去休息。 能把其他魔法师为难成这样的家伙,恐怕全大陆也找不出几个吧。 而且,露菲莉娅还在另一份报告里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是文特兄弟在信里作为当地的趣事写进来的。 他们说当地一名小官员不知为何,从某天早晨开始只能发出青蛙的叫声。官员的家人怀疑是不是魔法恶作剧或诅咒,但请魔法师查看后,没有发现任何魔力的痕迹。 一通折腾无果后只能放弃,好在蛙叫只持续了两天就结束了。但那个官员也因此丢进了脸,之后大半个月都要蒙着脸才肯出门工作,甚至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不过这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结果。因为他平常总是口无遮拦,对什么人都能出言不逊。 据说在开始蛙叫的前一天晚,他还喝醉了酒,指着月亮地菲尔德王室成员破口大骂呢。所以有人认为这一定是护佑着王族的光明神对他的惩罚。 光明神才不会管这种小事,反倒是很像某人的作风。 而且露菲莉娅注意到,文特兄弟所在的那个城市,正是自己最近在调查谷物价格的地方,似乎也让当地官员变得忙碌起来了,要说在这种情况下会被官员破口大骂的王室成员,怎么想她都首当其冲。 她觉得犯人已经可以确定了。 她想,艾迪应该也是希望自己知道是他做的才对,那家伙就是这样别扭的性格,不然直接彻底消除那些人的记忆就好,干嘛还要特意在迷雾后留下自己的画像? 还画得那么丑,很闲吗? 不过还有闲心做这种事,就说明德卢卡家族的事已经解决了吧,太好了。可是他都这样展示自己的存在了,为什么还不肯现身? 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回来?因为自己当时没有阻止他离开生气了?还是说,因为约定结束了? “在找到更有趣的东西之前,我会暂时待在你身边,时限嘛……就定在我们两个随便谁觉得腻了的时候吧。” 他们之间原本就只有用这一句话缔结的,脆弱又不稳定的关系。 啪嗒。 一滴墨水从悬停于空中的羽毛笔尖落到纸面。露菲莉娅猛地回神,叹了口气,将杂念扔到一边,重新埋首于工作中。 六十年前,露菲莉娅到最后都没能直接从艾迪口中得到回答。 六十年后,陆菲也没能找到机会和艾迪直接确认。但在这个世界和艾迪重逢的瞬间,她就有点明白了。 再强的魔法师也是人类,有着脆弱的□□,要走过生老病死。可艾迪的模样和他们在王城分别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眼睛变成了玻璃般无机质的金色。 在德卢卡家族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艾迪又是什么状态?六十年不见,他又在想些什么? 陆菲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想要重新认识现在的艾迪。可惜搞砸了,所以她才会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对着另一个艾迪惊疑不定。 “你好,另一位客人。” 红色眼睛的艾迪对她打招呼。礼仪无可挑剔,无端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散漫,看似礼貌,却并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在露菲莉娅的记忆中,艾迪面对除她之外的人时,总是这样的态度。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外面罩着笔挺的淡灰蓝色长大衣,外翻的衣领和下摆都有着金色的暗纹。优雅得体,又执着于在细节处彰显自己的品味。 看上去有些孤傲,却不像金眸的艾迪那样冷淡仿佛与人世隔绝。 “艾迪?”陆菲试探着叫他。 艾迪一愣,视线在陆菲脸上停留了一会,逐渐露出了陆菲相似的犹豫神色:“你……” “两位客人,有什么问题吗?”肯团长关好门回来,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于是出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以为……”艾迪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暗淡,但马上又戴上了无懈可击的笑面具,对肯团长点点头,又用开玩笑般的语气对陆菲说,“你和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你也是。 陆菲想着。 而且不是很像,是根本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从她的记忆里截取出来的片段。 不对,面对这种台词,应该用“这种搭讪女孩子的台词也太老套了吧”来回答,可陆菲扯出笑容,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就惊讶地自己轻轻捂住了嘴。 声音有点奇怪。 同时,有种奇异的酸涩感从心脏的位置渗出,一路蔓延到指尖。她垂下眼睑,平复骤然有些混乱的呼吸,没能如往常一样说什么俏皮话,只好扯扯嘴角,随便敷衍过去:“是吗?那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任性又自我,只要还在呼吸,就像龙卷风一样将周围的一切卷入,却还能若无其事地控制风向,只摧毁自己想要摧毁之物的麻烦家伙。” 是艾迪对露菲莉娅的评价。 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不满地要求了很多次,让艾迪形容女孩子的时候要换好听点的词,但艾迪从来不听,还总是肆无忌惮地在她能听到的地方使用这串比喻。 没想到这么久远的小事她都还记得。 陆菲一直以为回忆就像老照片,平常可以老老实实地待在箱子里,闲暇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但其实回忆是水,平常安静地流淌着渗透进灵魂的各处,令人难以察觉,但只要遇到了一处缺口,就会瞬间倾泻而下。 突然回到这个世界,所熟悉的一切却都面目全非,连自己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完完全全地无动于衷。但陆菲一直忍耐着,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现在要做的事上,哪怕是见到了那个金眸的艾迪,也只是想着“我们来重新认识吧”,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变化和不同。 被形势推着前进,只能不停地去接受,去思考,去预测。她没有多少时间停下来回忆。 但科因老去,南天的成员变更,就连艾迪也会一言不发地离开,所有事情又都在拼命强调着现在和过去的不同。 当眼前的艾迪猝不及防地将她拉回到过去,感受着脑海中潮水般涌现的记忆,她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 她可能……有点想他了。 “客人?”肯团长靠近陆菲,“您的脸色不太好,需要改日再谈吗?” “没关系,请别担心。”陆菲摇摇头,飞快地整理好心情,重新笑了起来,“你就是另一个客人吗?” 艾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陆菲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好在肯团长直接将话题接了过去,没让沉默持续太久:“现在人都到齐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肯团长他上前一步,刚好走到两人中间,隔断了他们彼此看向对方的视线,并示意双方在屋内唯一一张桌子旁边坐下,似乎是要开始谈判的意思。 对了,他们来这里,是因为同时出现了两位客人声称自己知道风之星的位置,要确定究竟谁会成为南天的履约人。陆菲原本还想着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会将南天的约定让出去,但如果对方是艾迪的话…… 陆菲皱着眉走到桌边,心情有些复杂。就算情绪恢复,面对现状她还是没想出什么好的应对方法。 现在没什么谈判的兴致。 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 “等一下。”艾迪出声阻止了正打算落座的两人,伸手轻轻抓住陆菲的手臂。“在做决定之前,我们可以先聊两句吗?” 肯团长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而是看向陆菲:“客人没意见的话就可以。” 陆菲看看艾迪,那双红色的眼睛,和无比熟悉的气息现在还让她有些恍然。 艾迪应该是想问名字的事吧。 如果因为自己叫出他的名字惊讶,就说明这个艾迪确实不是之前一起旅行过的那个,可她也从来没听说艾迪有什么双胞胎兄弟。 算了,反正也不会发生比这更让人意外的事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和艾迪一起走出了房间。 两人又走出院门,最后居然一路走到了街上。 “要聊什么?”陆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艾迪转头朝她微笑:“一定要有个理由?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不行吗?” 就连这种莫名的自我中心,都和陆菲知道的艾迪一模一样。 所以这种理由也不是不能接受。陆菲本想这么点头,却看到艾迪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点。 “刚才也说过,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所以我不太想让像那个人的你,摆出那样一副表情跟我谈判。” 陆菲用刚才艾迪的评价回应:“那不是个麻烦的人吗?” “但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 露菲莉娅可从来没听过这个部分。 两人绕着街道吹了一会风,气氛也慢慢趋于平和。陆菲想着自己也许该问问艾迪眼睛颜色的事,这个艾迪突然被不认识的人叫出名字,肯定也会想弄明白的。 可每次陆菲试图开口,都会立刻被艾迪岔开。 两人莫名其妙地说了些天气和地理的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刚离开的院子门口。 陆菲:“关于刚才的……” 艾迪:“好了我们快点进去吧,让那位团长等久了可不大好。” 说着,艾迪就要往里走。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会认识你吗?”陆菲对着他的背影问。 “我其实还算是个有名的魔法师,有人认识我也不奇怪。”艾迪没有回头,“而且不是有世界上有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这种说法吗?说不定你见过其中的谁呢?” 谁都不会相信这种话的。 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是让人觉得背后有什么复杂的隐情。 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吗…… 第35章 四个人的约会 “欢迎回来, 两位谈得如何?”肯团长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对于两个可能的交易对象私下交流的事情一点都不介意。 “根本没有……”陆菲正要回答,却突然被艾迪打断。 他笑眯眯地对肯团长说:“谈得很好, 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陆菲挑起眉毛, 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但也没有打断艾迪的话。 肯团长则依次看了两人的表情,沉默了一下,没有提出异议, 只是又特别强调了一句:“不光两位达有了怎样的默契, 南天会兑现给客人的约定只有一个。” “当然,你们是出了名的守约, 但也只是守约而已。”艾迪没办法似的摊开手, “因为一些理由,我也没有就这样放弃得到这个约定的打算, 不过……” 他突然扭头看了一眼陆菲。 “我也不想为了这种事和你争斗。” 没等陆菲回应,他就又收回视线,像是笃定陆菲这边不会反对,直接对肯团长提出了要求:“所以我提议换种方式。”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两个会直接去寻找风之星。最后将风之星交到你手上的人,获得履约的资格,如何?” 肯团长看向陆菲:“这位客人觉得如何呢?” 陆菲自然没有异议。 在弄清事实之前, 她也不想跟艾迪争什么。现在这个方案直接将矛盾的焦点从两位客人身上, 转移到了风之星本身上, 火药味一下就减弱不少。 而且他们两个也都只知道,或者说自以为知道风之星的位置。 艾迪暂且不说,陆菲的情报可是已经过期了六十年。在这期间风之星转到了别人手里,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都有可能。拿着一个不确定的情报, 为了一个还没见到影的东西,直接在这里对上艾迪,着实显得有些可笑。 这个方案对南天更加有利,肯团长也没拒绝:“就这么办吧。但南天不会在一个城市停留太久,所以请两位别拖太久。” “不会的。”艾迪颇有信心地说,“毕竟我们都知道风之星的所在,不是吗?” 也正是有了这个前提才能和南天谈约定。不过是不是真的清楚,恐怕他们两人自己都不能确定。 但有趣的是,在三人达成共识,明确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后,陆菲和艾迪却都没有半点要搜索风之星的意思。 甚至从第二天一早开始,还上演了这样的情景: “如果你没什么急事要做,有兴趣和我一起逛逛弗莱卡吗?” 这时太阳刚升起不久,街道上的商铺才刚陆陆续续地开张,而艾迪已经站在院门口,身上带着些清晨的凉意,拦住了正打算外出的陆菲。 “这难道是……约……约会?!”和陆菲一同出门的凯蒂斯惊讶地喊了出来。 陆菲:? 她狐疑地看向艾迪。 我有没有什么事要做,你不知道吗? 艾迪接受到陆菲的视线,却只笑着不说话,依旧保持着邀请的姿势。 凯蒂斯在一旁看看陆菲,又看看艾迪,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来了,急切想要探究八卦的心情溢于言表。她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但就算知道……本质上并没改变,依旧是在争夺同一件东西的两人突然你好我好地准备约会?任谁都会好奇的吧。 什么?你说这只是艾迪单方面邀请? 就陆菲那种性格,只要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基本就是答应了。 当然在明确点头之前,她有可能说些模棱两可让人着急的话,但无视就行了,真在意的话会被气死,但只要无动于衷就是这边赢了——这可是被陆菲欺负得非常熟练的凯蒂斯老师的独门经验——她没注意自己已经下意识排除了反过来驳倒陆菲的选项,已经被欺负到觉得习惯就是胜利了。 不过这是一码事,八卦又是另一码事了。 哪怕之后要被陆菲欺负到死,这种有趣的八卦还是要好奇一下的。所以凯蒂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始推波助澜: “快去快去!我还以为你就凭这张嘴,这辈子都只会被人敬而远之呢。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砰。 陆菲轻敲了下凯蒂斯的额头,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些什么呢?今天要去约会的是你吧。” “呜哇……” 陆菲提醒了凯蒂斯一直不愿意正视的事情。 小姑娘抱住脑袋,简直想要变成鸵鸟,将头埋进沙子来逃避现实。 “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是了,今天她们会这么早出门,是因为雷奥少爷几次三番,无比热情地,邀请凯蒂斯出去约会。之前凯蒂斯已经拒绝了无数回,但没想到雷奥少爷愈挫愈勇,反而加大了攻势,最近凯蒂斯终于招架不了,一不小心就答应了今天和他一起去“视察家族产业”。 “来不及。” 这次看热闹的人变成了陆菲。 “你就当是为了感谢他对蒲公英事业的支持,去陪没朋友的可怜贵族少爷玩一天嘛。” 凯蒂斯瞪她:“那不是我的事业吧!为什么代价要我来付啊!” 陆菲眨眨眼:“最开始说想要蒲公英的不是你吗?” “我没叫你去做那么夸张的事啊!” 哪怕心里知道生气就输了,但凯蒂斯还是忍不住和陆菲互怼起来。然后还没等陆菲再说什么呢就自己选择了放弃,忧伤地望向了远方。 “我去就是了。不过你得知道,幸亏在这的是我,要是换成一般的小女孩,在被这么追了一段时间之后,早就忘了自己是谁吧。” 不过也正因为是她,所以和雷奥少爷相处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就是了。 想到马上又要煎熬一整天,凯蒂斯看八卦的心思也就没了。有气无力地跟陆菲道别,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和雷奥少爷约好的地点。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旁观了这段对话的艾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如果你有什么事情……” “没关系。我没什么急事。”说这句话的时候陆菲看了一眼艾迪,潜台词是“我们要找同一件东西,但你看上去不急,我也就没必要急了”。 “那真是太好了。” 艾迪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是摇曳的火焰欣喜地爆开一个火花。 “我想,我们会度过愉快的一天。” 于是,在凯蒂斯和雷奥少爷穿着紧绷的礼服,在被包场的剧院坐立不安地看着一场无聊的爱情剧时。陆菲和艾迪(至少表面上)轻轻松松地逛起了甜品小吃摊。 在凯蒂斯和雷奥少爷在雷奥家的各种产业之间巡视,听着各种复杂的,看上去高级却怎么想都是在炫富的报告。呵气连天。 陆菲和艾迪在帮迷路的小女孩找妈妈,最后成功收获了小女孩一家的感谢,和小女孩扭扭捏捏送给两人的花环。 …… 晚上,身心俱疲的凯蒂斯和一脸悠闲的陆菲在院门口撞见。 “明天还要去。”凯蒂斯看上去要哭了。 因为雷奥家族的产业还没有视察完毕。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凯蒂斯发自内心地问道。 陆菲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后第二天早上,陆菲又在门口看见了艾迪。 …… 第三天,又是如此。 第四天, 第五天, …… 这一晚,凯蒂斯和雷奥少爷在西区顶层最精致的露台,喝着昂贵的红酒,看着璀璨的星空。食不知味。 陆菲和艾迪则在喧闹的酒馆吃完附赠手工小玩具的套餐后,绕了远路一边沿着河边散步,一边看着水面上倒映的星辰。 艾迪感慨道:“看来我预感的没错,这段时间真是无比轻松愉快。” 陆菲的回应则和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要是我能知道你的目的,一定会更轻松的。” 艾迪苦笑:“可能我只是想要绊住你,让你没有时间去找风之星,就这样不战而败了呢?” 他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的,陆菲却一脸认同地点头:“确实,这几天一直跟你在一起,完全没机会去找线索,但你一大早就去接我,晚上又总是一定要把我送回去,我的行踪你很清楚,你在这段时间之外干了什么我却看不到。” 艾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我觉得这种时候,你可以装作没在意这点细节的。这才不至于太尴尬。” “是吗?” “你啊……”艾迪无奈地摇头,“好吧,其实我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拿到了风之星,你可以直接认输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何必还在这里跟你聊天呢?直接去找南天履约不就好了?” “说得好,那你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面对突然穷追不舍的陆菲,艾迪沉默了一会,见对方依旧盯着自己没有放弃的意思,只好举起双手,摆出一个投降的姿势,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要抗议。” 他的语气听着非常懊恼,眼睛里却含着笑意。 “这个世界真不公平,不去打探女性在私人时间里做什么是基本礼仪,但护花使者没法自证的每分每秒都只会被怀疑。” “我可没怀疑你什么哦。” “是是是,你是光明正大的质疑了。而最不公平的点就在这里,哪怕被这么明白地怀疑,我居然还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那双红色的眼睛在背光处显得有些柔软。 “即便是在你看不到的空闲时间里,我也什么都没做。或者说,在现实中什么都没做。” 他收起了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笑脸,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看着陆菲认真地回答:“我在整理自己的想法,想把所有想做却没能做的事情一点一点慢慢实现” “我在确认自己的回忆,想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能让你开心。” 艾迪又笑了。 只是和平常不同,这个笑脸就像水中的星光一样缥缈模糊,仿佛随便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你喜欢这段时间吗?” 他问。 “公主?” *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西区宅邸的露台。 雷奥少爷突然朝着因为无聊而暗暗戳着牛排的凯蒂斯单膝跪地,郑重其事地将一只手放至胸口表明自己的诚心,另一只手则抬起将一个打开的盒子递到她面前。 里面是一枚闪着光芒的戒指。 按照雷奥少爷的审美,装饰着又大又亮,几乎要盖过天上星星的光芒。 “我知道这和你所拥有的财富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毕竟就连你的侍女随手送出的东西都价值连城。但哪怕自惭形秽,我依然想要将代表我心意的这枚戒指送给你。美丽的,世间独一无二的,我的公主,凯蒂斯小姐。” “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凯蒂斯的叉子掉到了盘子里。 第36章 雷奥少爷势在必得 想一起什么目的都没有地单纯逛街。 想一起不顾别人目光地吃附带可爱玩具的简陋套餐。 想一起做些傻事。 想一起任性地将责任和他人都扔到一边。 想一起…… 就只是一起而已。 曾直视神秘的深渊, 碰触魔法的根源,同时接纳了无数祝福与诅咒,迈向人类所不能触及之域的, 永生不死的魔法师, 艾迪·德卢卡。 只是做着这样的梦。 * 淡薄的云影飘荡在空中,遮盖了星光。周围的景色也沉寂下来,只有河水的轻响回荡在耳边。 艾迪看着陆菲,眼睛里, 是那无比熟悉的, 仅会对一人展露出克制的温暖的红。 “想必你也看得出来,现在的我已经不能说是人类, 所以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和做梦。”他随意地耸耸肩, 将明显更重要的话题一语带过,“别说是像刚刚度过这五天的安排, 就是五十天,五百天,我都能做出没有一项重复的计划表。” 那可是持续了六十年的,一刻不曾停过的思念。 是集合了所有不曾出口的心意而构筑出的,自知无望的期待。 “公主,我……” “等等!”陆菲低着头,截断了他的话, “现在, 先等一等……” 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咬着嘴唇,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难过。 “别再叫我公主了。”她低声说。 艾迪好久没有回应。 直到灰蒙蒙的薄云被吹开,星光重新洒落河面, 他才自嘲地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吗?” “我是说,不是什么公主。”陆菲撇开脸,“我们不是才认识几天吗?你是不是把我和谁搞混了?我也见过和你很像的人,所以……” “那并不是我。” 艾迪平静地否定。 “之前没告诉你是我不对,但我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忧心,那是我的责任,我会解决的。” 和露菲莉娅在王城分别时,艾迪也是这样说的。 “够了!”陆菲突然提高了音量,看上去有些生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已经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艾迪想和她一起走,也被一句冷冰冰的“不用送我”怼了回来。 “还有,明天我们差不多要开始找风之星,应该没时间再这么闲逛了吧。”陆菲背对着艾迪,生硬地表示这几天的休息结束了。 “如果你这么希望的话,我没意见。” “你啊……” 陆菲转过脸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艾迪非常好脾气地问。 “算了。”陆菲摇摇头,然后像是觉得自己有些闹过了头,暗自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留下了一个真心的微笑。 “这几天确实过的很开心。不管怎么样,我要对你表示感谢。而且我想你说的那足够五百年用的计划表,也一定非常非常有趣。有机会的话还真想实施看看。” 然后她摆摆手,这次真的离开了。 刚开始走得很快,直到转过一个拐角,她才放下一直绷紧的神经,松了口气。原本表情还有些凝重,但又想到刚才的事,在两种情绪中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输给了笑意,任由嘴角向上翘起来。 五百年的计划表。这倒确实是艾迪的作风。 而艾迪则听话地看着陆菲的背影消失,没有追上去,无奈地留在了原地。 “女人心,真是捉摸不透。” 在这段对话之前,他还以为一切顺利呢。没想到公主殿下不管什么时候都还保留着公主殿下的脾气,还是说,其实是因为对方是他才这样的? 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好吧,发脾气也好。 有情绪,说明心乱了。 而能扰乱她的心,说明,她在意他了。 这样就好。 * “陆……陆菲!救命啊!” 陆菲在院门口撞见了慌慌张张,连鞋子都差点跑丢的凯蒂斯。小姑娘的吵闹瞬间就驱散了还萦绕在她身边的,刚才那有些纠结的气氛的余韵。 “这是哪里来的灰姑娘?你在晚会上和王子共舞了吗?” “这种时候就别笑话我了!”见到陆菲的瞬间,凯蒂斯就立刻像一颗炮弹一样撞了过来,紧紧抓住陆菲的衣襟,脸色苍白,“快想办法管管那个笨蛋!” 哪怕是刚加入南天,对大家的习惯还不熟悉的那段时间,某次搞错了入浴时间误入男浴场的时候,她都没感受到这种程度的惊恐! “那个白痴笨蛋没药救的贵族少爷!居然对我求婚了!” “他的脑子都是宝石做的吗!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根本不会流动只是硬邦邦的死石头!” “他的眼睛也是瞎了吗!到底是糊涂到什么程度才会看上我这种人啊!我要是他母亲现在就要带一箱金币找过来叫我离开他儿子了好吗!” 陆菲听着凯蒂斯的抱怨,有些哭笑不得。 这孩子有意识到她其实是在骂自己吗? 不过凯蒂斯看上去是真的很慌,所以陆菲没为她已经备受摧残的小心脏雪上加霜,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冷静:“雷奥少爷相信了我们之前的玩笑,觉得你是哪家的公主大小姐才这么做的吧。” “就是这个!”凯蒂斯都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根本不肯听我说话啊!” 其实在看到雷奥少爷掏出戒指求婚的时候,凯蒂斯就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不不管怎么说,雷奥少爷都不肯起来,坚持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他一定要得到个答复。 凯蒂斯想也没想就选择了后面的选项:“那当然是拒绝!这么突然谁会接受啊!” “我认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们对彼此都已经有所了解了。”雷奥少爷一点都不沮丧,甚至还能慢条斯理地进行分析,“而且我已经将雷奥家族所拥有的产业都让你看过了,我认为你,就也是接受了这种顺理成章的发展。” “啊?” 凯蒂斯是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雷奥少爷将她茫然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窃喜。他就知道这位小姐其实非常单纯,早就想到了她根本没想到这一点的事实。这也符合一个天真贵族小姐该有的样子。 “如果没问题了,能不能请你收下这枚戒指呢?” “不,不行!”凯蒂斯拼命晃着脑袋,在心里跟陆菲说了句抱歉,虽然她也不想让陆菲的计划功亏一篑,但她也不想真的把自己搭进去啊! 她决定将真相告诉这个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傻少爷。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公主大小姐的!我就是跟着马戏团旅行的连户籍都没有的普通人!零花钱都只有几个铜板!根本不可能和你这样的贵族结婚吧!” “我也从来没说你是。” 雷奥少爷脸上温柔微笑着,心里却乐开了花。看吧,他果然是正确的。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都是最美丽高贵的公主。” 他也从头到尾没表现出自己知道对方的身份,如果这真是一场骗局,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跳出来否认?而且这种否认的方向,不正说明了她真的是哪里的高贵之人吗? 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不住小房子穿普通的衣服,因为太难以接受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拿出来用于反驳。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啊。”凯蒂斯想哭了。 “如果是被你这样单纯善良的姑娘欺骗,我甘之如饴。” 雷奥少爷一边说着,一边想,可惜事实上是单纯善良的你被我骗得团团转。恐怕她现在还以为他是个不顾身份对平民少女付出真心的,那种贵族家的傻少爷吧。 但很遗憾,他早就看穿了一切。那些足以乱真的伪装应该是交给手下人干的吧,不愧是掌控着千风的人,做的实在非常精巧,甚至一度让他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只是个平民。但有着雷奥家敏锐嗅觉的他还是找到了真相。 幸运之神果然只会垂怜他这样能抓住一切机会的人。 他目光灼灼地盯紧凯蒂斯。这样一棵摇钱树和守护神,他势在必得。 凯蒂斯真的要哭了!眼泪已经要出来了! 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我表现得优雅你觉得我有特别的身份,我表现得粗鲁你更觉得我的身份高人一等。你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推理,只是在找证据证明自己早就认定的想法是对的吧! 人家是先树好靶子才射箭,你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射出去,然后在射中的地方画圈声称那是你的靶子。 所以先不管我有没有问题,反正你肯定是有问题的。 我有问题我可以改,但你有问题……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来遭这种罪! “我是疯了才会去接那枚戒指,所以先逃走了。”讲述完这段经历后,凯蒂斯终于冷静了一点,但还是有些担心,“他好像不会善罢甘休,怎么办啊?” 还有,虽然不太想在陆菲面前承认,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不是影响了什么计划。对陆菲产生了一点愧疚。 而陆菲在她讲完之后一直没说话,这让凯蒂斯愈发坐立不安。 她绞着手指,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准备对陆菲道歉:“那,那个,我自作主张……咦?” 凯蒂斯终于抬头,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发愁的脸。 而是陆菲紧紧捂着嘴,为了防止笑声漏出来而拼命忍耐的样子。 “你就是在看我笑话的吧!把我到刚才为止紧张担心和愧疚的心情还回来!” “抱歉抱歉。”陆菲擦掉憋笑憋出来的泪花,“但是稍微想象了一下你们两个这段对话下的心理活动,就觉得真是哈哈哈哈……” “不许笑啊啊啊啊啊!” 羞愤交加,脸颊发烫之时,凯蒂斯突然想起来了。 她没有问题。按照自身的立场思考问题的雷奥少爷……不能说完全没问题,但其实也不占主要责任。 罪魁祸首,不是眼前这个一直在看他们笑话的人吗! “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吧!那就快点把解决方案给我拿出来!”凯蒂斯抓住陆菲的肩膀拼命摇晃,试图让她快点把后续计划全都吐出来。 “请问是陆菲小姐吗?”这时,突然从黑暗中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人,看到闹成一团的陆菲和凯蒂斯,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是一个还算健壮的男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身上还带着些伤口,像是刚经历一场打斗。 在弗莱卡,这样的人基本上都属于东区。 陆菲轻轻拨开凯蒂斯的手,看向那个男人:“我是,怎么了?” 男人急切地开口:“首领叫我来告诉你,就在刚才,我们这段时间收拢的蒲公英都被抢走了!对方好像……” 他咽了下口水,有些紧张:“是雷奥家族的人。” 第37章 毫无意义的争斗,就用虚无…… 一提到监察员, 雷奥少爷就气得牙痒痒。 他们来的时候,名义上圣女带队,实际上林晓薇完全被他们排挤到了一边——但雷奥少爷没能提前得知这一情报。 还有那该死的监察队长。 他明明第一时间接待了这支队伍, 可当时那个监察队长, 居然表现出一副对圣女唯命是从的样子!害得他以为监察队也在萨博大人的掌控之下,根本不用担心。 谁知第二天,他们就扔下圣女,全员连夜从为他们安排的房间里消失了。 等他发现圣女不过是个吉祥物, 自己献的殷勤全都白费了的时候, 监察队那些无孔不入的苍蝇恐怕已经渗透进了弗莱卡的各处。 偏偏这时候他所能动用的力量都因为各种事被分散,没法一一查出他们的去向。 而且这件事也体现出一个事实:监察队在当今形势下, 依旧保持着这种程度的自主性。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代表着他们完全有可能在正式到达弗莱卡之前, 就在这里埋下了钉子。 看来萨博大人即便得到了那位的协助,也没能控制监察队。不愧是由公爵领导, 直接接受王族命令的组织。 “雷奥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这里是雷奥主宅地下的秘密会议室,弗莱卡地位最高的人中的三分之一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都是参与了蒲公英 怎么办?雷奥少爷也想问呢。 现在是晚餐前的闲暇,凯蒂斯还在露台上看着落日等他。他却被这些家伙叫到这里,只能借口有家族事务要处理脱身出来,但离开太久肯定也会被怀疑,必须尽快打发走他们。 “我接到报告, 最近有人在东区大量收购蒲公英, 一定是那些监察员做的!他们有所行动, 是不是因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动作。” 因为这个消息,气氛一直非常焦躁。 雷奥少爷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群人自己不知道收好尾巴,被发现了难道还指望着雷奥家救他们吗? 但现在还不能撕破脸。因为之前太过相信萨博大人的消息,判断王都将乱, 他自己都做了些出格的举动,不能保证没有任何证据留下。 即便有楼上那位蠢小姐和千风可以利用,他还是需要暂时和这群人保持利益一致。 雷奥少爷对这群人虚以逶迤:“大家都是萨博大人联盟的成员,在弗莱卡我们几乎就是一体的。当然要一起想办法。” 他们都是为了萨博侯爵承诺的地位和利益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间的联系非常脆弱。雷奥少爷虽然比他们投靠萨博大人的时间都久,但他心里也清楚这屋子的人都是一丘之貉。 能见到利益时会一拥而上,但见到危险溜得比谁都快。所以他必须用一个足够重要也足够危险的东西,将在场的所有人绑在一起。 刚好在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萨博大人给了他“蒲公英”。 于是他有了能用药物控制的人心,也有了被巨额利益绑在一起的“同伴”。 按照原本的计划,“蒲公英”应该可以让他们一点点地将弗莱卡掌控在手里,让他们在获得利益的同时,也拥有了和王都的联盟成员对话的底气。 可接二连三的意外导致了“蒲公英”计划的推进缓慢,现在更是不管投放出去多少,都会被监察员的人收回——他们到底哪里来的钱!就算为了推广药物初期定价都很低,但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王室就那么信任他们吗! *其实是雷奥少爷自己的钱。 虽然心里气急,但脸上还必须维持笑容,让这群人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事实上他也确实有,只要将千风握在手中,解决区区几个监察队员不就和捏死一窝蚂蚁一样? 对了! 雷奥少爷突然目光热切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他们不就是现成的道具吗? “诸位,你们来找我是正确的。我确实有解决目前困境的办法,但在此之前,”他笑着轻轻敲了下桌子。“我们先去解决那些不识好歹的监察队吧。” 刚才说什么来着?监察队在出手回收所有流通到市面上的“蒲公英”,也就是说现在他们的行踪是可以掌握的。 雷奥少爷向提供这个消息的贵族确认了一下,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们现在应该聚集在东区。”那个贵族这样说。 雷奥少爷不屑一顾地摇摇头:“呵,是老鼠的聚集地啊。” 东区和西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他们主要是在东区散布“蒲公英”的,但这点做得很谨慎,只凭东区那些人应该没法查到他们头上,而且老鼠和他们一样喜欢明哲保身,只是狙击监察队,他们应该不会愿意掺和进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些踌躇。 到刚才为止,他们都以为自己处于被动状态,但没想到雷奥少爷突然就要他们动手。 可要是对监察队动手那么轻松的话,他们还用得着这么慌张地过来问他怎么办吗?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毕竟监察队后面是公爵和王族。”雷奥少爷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虽然现在国王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我既然敢叫你们动手,自然是已经找好了替罪羊。” 他将“千风”的事挑了些看上去很能唬人的跟众人说了。 虽然他是想通过凯蒂斯将千风彻底掌控在手里的,计划能成功自然好,但那个天真小姐未必会接受自己的求婚。对那样的小姑娘必须慢慢来,可惜现在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好在通过这段时间像个白痴一样疯狂撒币买毫无用处的蒲公英,他应该已经在凯蒂斯那里赚了不少好感度。而一个满心只想讨她欢欣的男人,怎么可能背地暗算她的组织呢?这个黑锅当然是在场其他的无良贵族背。 当然,这部分就用不着特意解释了。雷奥少爷再次庆幸自己做了多方准备。 不过这些人还是有些犹豫,他只好提出,可以将雷奥家的人手也借给他们。 雷奥少爷摆出无奈的样子:“这样你们总该相信我是真的有退路了吧。” 虽然只是他一个人的。 众人商议了一下,最后都同意了这一行动。各自散去进行准备。雷奥少爷则回到露台继续和凯蒂斯共进晚餐,然后意料之中地,被凯蒂斯拒绝了求婚。 “这样的话,就别怪我了。” 看着凯蒂斯匆匆跑走的背影,雷奥少爷冷哼一声,宣布动手。 于是,打着“千风”旗号的队伍就袭击了被他们认为是监察队的东区势力。 他们是真的很努力伪装了,嗯……很努力了。 一番战斗之后,双方倒是都没有死人,但好不容易收拢的“蒲公英”却被抢走了。 东区的人都很愤怒,但同样也很困惑。 有人就问了:“打头的那群家伙不是雷奥家的狗吗?咱们的人在中心区经常能看见他们鼻孔朝天地欺负人。为啥要自称什么‘千风’呢?” “谁知道。”首领啐了一口,“以为这样我们就认不出他们是谁了?呵,等着吧。” *伪装没有任何效果。 东区和西区一直相安无事,他们不愿意和贵族起冲突,但不代表被这样欺负到头上了都还只能忍气吞声。 当消息传到陆菲耳中时,首领已经带着一众手下,浩浩荡荡地准备前往西区报仇了。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凯蒂斯听得迷迷糊糊,“为了蒲公英打架?有什么意义?” “很多时候人就是会为了毫无意义的东西争斗。”陆菲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感慨,但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叫报信的人先回去和东区的人回合。 “告诉你们首领,尽量将贵族们的战力引离雷奥家的主宅。千风会在背面帮忙。” 报信人原本就是带着寻求千风帮助的任务来的,闻言立刻感激万分地回去了。 凯蒂斯一直努力忍到他走远才跳起来:“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说的千风根本不存在啊。” 陆菲拨弄了下头发,笑得神秘莫测:“如果你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就该回雷奥家去。” 那里马上会成为观影特等席。 “可,可他们,他们不是要去打架吗!”凯蒂斯伸手指了指报信人离开的方向,又将手指转过来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冲进战场中心?” 陆菲只用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你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怕什么?” “你——”凯蒂斯呼吸一窒。 我明明藏得那么好,你怎么知道?你知道多少,你到底…… “别表现得那么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陆菲用那双柔软的琥珀色眼睛看着她。 凯蒂斯一愣。 印象里陆菲的眼神总是调侃的,狡猾的,带着让人担心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被欺负的笑意。但现在,是夜色的关系吗?还是天上的星星太亮,导致陆菲眼睛里的光看上去都没有平时的锐利? 那如茶水一般的暖色,就好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凯蒂斯突然就泄了气。 她低头避开了那双眼睛:“行了,去就去嘛。” 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又没叫她下场打架,只是观战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但陆菲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还是勾起了她的反抗心。 凯蒂斯抬起头,挑衅地问:“回去是可以,但我怎么解释自己突然知道东区人要行动了?” 跟在她身后,再次扮演成侍女的陆菲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尊敬的凯蒂斯小姐,你忘了自己掌控着黑暗世界的顶级组织千风了?按照设定,拥有千风情报网的你不知道这件事才比较奇怪。” “……你把这个谎言利用得真彻底。” 陆菲微微一笑:“既然是毫无意义的争斗,我们就用虚无缥缈的东西解决,这样才合理。” 凯蒂斯看着她的笑容,莫名感觉背后一凉。只能默默地收回视线,然后为雷奥少爷掬了一把同情泪。 “而且……” 陆菲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 “贯彻到底的谎言,也有属于它的意义。” 虽然没有证据,但凯蒂斯就是觉得,这句话应该是对自己说的。 第38章 无法入眠的夜晚 “客人, 冒昧一问,您要去哪里?” 在正准备前往西区的陆菲和凯蒂斯面前,肯团长突然现身。 即便已经深夜, 他却依然穿着一丝不乱的正装, 板着脸,没什么表情,简直就像是个严肃的大管家,很难让人联想到自由之民和流浪马戏团。 陆菲和他之间的交流总是淡淡的, 公事公办的。除了必要的交谈和礼貌的问候语之外, 他不太愿意多说。 不过陆菲也觉得这样就好,露菲莉娅和南天的故事已经消失在了六十年前, 如今的她只要将风之星还给他们, 完成那个约定,弥补自己的失误, 他们就能彻底地变回自由之民。 但需要再等一等,必须先解决蒲公英的事情,她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对于南天的计划也还需要修正,现在还…… “如果您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虽然您和另一位客人达成共识,谁先找到风之星, 即可成为南天的履约人, 但您这段时间似乎并无寻找风之星的举动, 我是否可以借此推测,您有意放弃这次机会?” “没有!”陆菲猛地抬头迎向肯团长的目光。 这是她的玩笑,她的约定,她的责任, 必须由她来结束。 “原来如此。”肯团长和陆菲对视了几秒,微微低下头错开了视线。他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往侧面退开一步,方便陆菲和凯蒂斯通过,“我没有问题了,您请自便。” 一如既往,只是对待客人的方式。 陆菲客气地点点头,大步通过了他让出来的路。 凯蒂斯站在一旁,视线在陆菲和肯团长身上跳来跳去,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陆菲已经朝着西区的方向走了。 “那个,肯哥哥,陆菲她……” 她拖着脚步走到肯团长面前,还在努力组织语言,陆菲的背影却越来越远,没有等她的意思。 “对不起!下次再说吧!” 凯蒂斯匆忙追了过去,能看到她抓着陆菲的袖子,有些急切地说着什么。但陆菲只是摇摇头,还像安抚小猫小狗似的拍了拍凯蒂斯的脑袋,不过这一动作只会让凯蒂斯愈发生气,甚至干脆甩开陆菲,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肯团长看完了这段互动,那两人也刚好转过拐角,看不见了。 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会,转身回了院子,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去了老团长——维德·文特的房间。 那里依然亮着灯。 肯团长还没走上门前的台阶时,门就突然自己开了。一名长发青年表情愉快地从里面出来,和他走了个碰头。 看来今天,南天的两位客人睡眠状况都十分堪忧。 肯团长这么想着,对红色眼睛的艾迪点头致意:“晚上好,客人。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艾迪挑眉,似乎觉得肯团长的发言十分有趣:“我的需要找你似乎解决不了。不过放心,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团长了。” 他不打算多说,抬腿就走。长靴在地板上踏出沉稳的响声,不急不躁,像是什么都尽在掌握中。 和肯团长擦肩而过时,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毕竟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艾迪说。 肯团长面色不变,只是礼貌地表示:“祝贺您。” “多谢。” 脚步声远去了。 这次肯团长走进了房间,看到文特正背着手站在窗边,凝视着外面的夜色。 最近这两年,老人已经越来越虚弱了,旅行的时候,大半时间都只是躺在密闭的马车里。但在少有能自己站着的时候,他还是坚持要把脊背挺得笔直。 “您怎么起来了?”肯团长立刻走过去扶住了文特的一只胳膊,后者没有拒绝,还哈哈地笑了起来。 “见到老朋友都这么活跃,就不想总躺在床上了。” “您老朋友的身体可和您不一样。”肯团长犀利的指出问题所在,又惹来老人的一阵笑。 肯团长将文特扶到床上躺下,帮他掖好被子,又检查了窗户,确认都关好不会透风之后,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 身下传来了奇异的触感。 肯团长面无表情地从屁股和椅子间扯出一个色彩鲜艳的毛线布偶:“天燕和天鸽来过了?” “凯蒂斯也来过了。”文特指了指床头的花瓶,里面装着一束蒲公英,“那孩子现在应该很忙吧。” 肯团长点头,将自己在门口遇见陆菲和凯蒂斯的事情说了。 “她可真是……”文特有些无奈,“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既然遇见了她们,一定也问了那个问题吧。” “她只说她不打算放弃。” “是吗。”虽然只有这么单调的一句话,但文特却似乎已经满意了。 “但我不明白。”肯团长想起在门口见到的艾迪,“您将钥匙……将风之星已经交给了刚才那位客人吧。” “我确实将钥匙给了他。” 就连南天内部,都只有他们两人知道。所谓消失了六十年的至宝,其实一直都在文特的手里。两位客人不管去哪里找都没用,想要拿到风之星,只有直接从文特手上拿这一种方法。 不过现在他已经直接将风之星交给了艾迪,就说明已经做出了决定吧。 文特双眼微阖,应该是累了,有些昏昏欲睡,声音也变得更加缓慢沙哑。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老朋友的脸,有些感慨吧。他没有再谈及风之星的事情,而是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慢悠悠地回忆起了过去。 “这两年我一直在想,我真是幸运呐。有我们的团长把我和哥哥带回这个世界,又有朋友教我们要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现在老了,又有你们这些孩子愿意照顾我。” “哥哥,团长,朋友,你们,我是依赖着别人,才能安稳地度过一生。” 就肯团长所知,他的一生可绝对和安稳扯不上关系,但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就当是吧。只是有一点他必须纠正。 “您也同样被我们依赖着。” 南天如今的成员,都是两位老团长一个一个,从世界的各处召集起来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和缺陷,也是老团长一点点教会他们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怎么找到属于自己的自由。 “我们对您的感谢无以为报。” 文特低低地笑了两声:“我只是将团长和朋友对我们做的事,重新对你们做了一遍而已。你说的对,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依赖着谁,也被谁依赖着……” 如今的南天马戏团,就是这样一点点地被支撑起来的。 “所以说不上什么报答,非要说的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就将南天,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吧。” “这同样是我们所希望的。”肯团长如宣誓一般说道。 文特已经睡着了。 肯团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如果两位客人之间再没有什么新的变故,应该马上就能得到一个结果了吧。 * 南天的院子获得了一个安宁的夜晚,但弗莱卡的西区,估计要有很多人难以入眠了。 “喂!监察队总共才来了十几个人吧!下面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雷奥少爷站在宅邸顶层的窗边,面露惊恐地看着围攻起自家的队伍。院子里的场面已经相当混乱。 他派去袭击监察队据点的人刚回来,就被迫迎战。可对面不知道从哪来搬来了救兵,居然怎么打都打不完,甚至还有战力源源不断地从东区涌来。 而西区那些没加入他们联盟的贵族和官员,明明肯定能听到这里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的。 雷奥少爷刚才也派过佣人去旁边的伯爵家求助,但佣人刚进行到叫门这步,就看到伯爵家原本亮着的灯全部灭掉了,快得就跟恐怖故事似的。拒绝表现得再明显不过。难道他们都不怕这是一场□□,不怕自己也成了暴民的目标吗! “雷奥少爷!是东区的人!是东区的人打过来了!”有惊慌失措的小贵族跌跌撞撞地跑来报信。 “怎么可能!监察队的人最多才来了不到一个月,他们是怎么说服这么多年都只知道避开我们的东区人的!” 没人知道。 下面的战局陷入了胶着状态,但雷奥少爷却不敢放松。 众所周知,东区的老鼠什么优点都没有,但数量是真多。他们将“蒲公英”的散布点选在东区也有看中了这点的原因,好操控的,随时可以舍弃的一次性棋子,不就是越多越好吗。 谁知道这群家伙会突然抽风,不要命似的来攻击西区啊! 卫兵呢!骑士团分部呢!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来阻止他们! 雷奥少爷甚至产生了自己这栋宅子已经成了一座孤岛,被流放进了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异空间的错觉。 “你!”他泛红的眼睛盯住了旁边的沙发,上面坐着还穿着睡裙,茫然又惊慌的林晓薇。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将她一起带过来避难了。 注意到雷奥少爷不善的目光,林晓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还是被雷奥少爷紧紧抓着胳膊扯了过去。 “你不是圣女吗!不是他们名义上的领队吗!你倒是叫他们停下啊!” “我……我不知道……” 林晓薇用力摇头。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萨博侯爵给了她这个任务之后,也根本没说要让她做什么啊。她一直待在侯爵家,根本没接触过什么监察队。来的路上也只是坐在马车里,没怎么和那些人说过话。 现在她甚至想不起来那些监察队员的长相。 “雷奥少爷,请您自重。”她的骑士终于出面将林晓薇救了下来。 林晓薇重新跌回沙发,不顾仪态地缩成一团,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什么都没做!而且她明明……明明就是为了逃避这种事才来弗莱卡的啊! 林晓薇有件事,没敢和任何人说,甚至对骑士和陈皓都没敢说出口。因为前者肯定会偏向萨博侯爵,后者说不定只会笑话自己太过胆小。 她看见了。 萨博侯爵杀了一个人。 那天她原本是想去找萨博侯爵问问新的魔法导师什么时候开始上课,却在一个没开过的门外听见了奇怪的动静,然后就意外撞见了他审问一个人的现场。 那个人看上去只是个普通村子里的男人,穿的很普通,脸还又黑又粗糙,是在乙女游戏里根本不会有戏份的那种人。 萨博侯爵一直在逼问他“学舍”的老师在哪里,但男人就是不肯说,还诅咒萨博侯爵,说他这样下去根本只会自取灭亡。萨博侯爵生气了,又看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就…… “杀了吧。” 林晓薇至今都还记得,萨博侯爵说出的这句话是有多么轻描淡写。 但那个男人,就是被这样简单随便的一句话给杀死了。他的头和身体分开,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地板。 准确地说,不是萨博侯爵亲手杀的,但那是他下的命令。 林晓薇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里,回到房间后,将一整天吃过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夺走一个人生命的世界。她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关系,我是圣女,在游戏里该是主角呢,和那些随意就能杀死的普通人不一样——虽然能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驱散不了见到死亡场景的恐惧。 她想逃走。 所以她忍着恐惧,不停地表示自己想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想要做些去外面才能做的事。 先是在王都附近的村子堵截陆菲(在前往村子的路上,装着那个男人尸体的车子只和她的马车隔了两个车位),她应该完成得很好吧,所以才得到了来弗莱卡的这个任务。 已经没事了……在新的地图,应该开始新的剧情才对。可为什么她还要遇上这种事啊! 看着缩成一团的林晓薇,雷奥少爷狠狠砸了下沙发:“好,就算你不能让他们停下,你不是神选之人吗?不是很厉害的魔法师吗!你倒是弄点火啊毒啊的把外面的人都干掉啊!” 林晓薇抖得更厉害了:“那些……那些都是人类啊……” “废物。” 雷奥少爷留下这一个冰冷的评价,开始召集人手,准备最后一搏。 “圣女大人。”骑士在她耳边低声劝说,“我们也快点离开吧。” 但现在的林晓薇什么都听不进去,只一味地重复着:“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 “雷奥少爷!” 一个这几天已经非常熟悉的清脆声音突然传进了房间。 雷奥少爷的眼睛顿时亮了,神情也稍微恢复了正常。他刚调整好表情,就看到凯蒂斯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门。 “凯蒂斯!我的公主!我是在做梦吗!”他的激动倒不是演戏。 果然!果然这几天他的努力是有价值的!那些没用的蒲公英没有白买! 他就知道,这样单纯的大小姐是不会看着爱慕自己的男人遭遇危险,还能无动于衷的!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废话!人家可是掌握着千风这样一个强大的情报机构!怎么可能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因为太过激动,雷奥少爷连凯蒂斯是如何绕过前方正在交战的队伍,走到这里来的都自己脑补出了理由。 “凯蒂斯,你听我说,我现在需要帮助,虽然我不希望你误会我是为了你的力量才爱你的,但现在,在向你彻底传达我的心意之前,我必须留下自己的性命,所以——” “不用说了。”凯蒂斯身后的侍女打断了他的话。 雷奥少爷心里一紧,就听到侍女接着说道:“把后门打开,我们的人会从那里进来。我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 是千风吗!太好了,看来光明神还是偏爱他的! 雷奥少爷大喜过望,立刻吩咐人打开了后门。 “请务必给这些老鼠们一点颜色看看!” 他实在是太过激动,以至于没注意到凯蒂斯和侍女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会的。”侍女——陆菲低声说道。 轰—— 是威力巨大的火器的声音。 有了这个,正在交战的那些只有冷兵器的所有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不愧是千风!就连火器都能弄到手!这样的话那些老鼠根本不足为据!接下来就是好好报仇的……时候……? 雷奥少爷的表情逐渐由狂喜变成了茫然,又变成了惊恐。 身后的落地窗轰然破碎,锋利的玻璃碎片在他身上划开了好几道血口。没了玻璃的遮挡,院内的交战声清晰地传到他的耳边。 为什么? 为什么被击中的,是他的宅邸? “很遗憾,雷奥先生。”依旧是那个侍女开口。但现在的她和雷奥少爷印象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样子大相径庭。 黑色的长发在带着热度的爆风中翻卷,投向他的眼神凛然而有力。 太奇怪了,今天不管是周围的贵族,林晓薇,凯蒂斯,还是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侍女,都和他平常认知的完全不同。 他难道是在做什么噩梦吗? 接着,那个侍女用柔和的嗓音讲述了一个事实:“现在在攻击你的,才是真正的监察队的人。” 这是今天他面临的最大冲击。 第39章 人最容易被什么欺骗?——…… 雷奥少爷的世界产生了错乱。 这女人在说什么?他自己打开了还未被攻破的后门, 满怀期待地放进来的,其实才是他原本认定的敌人? “应该是注意到了你这边和东区的动静,抓住机会就行动了吧。” 陆菲其实没有和监察队约好行动, 叫雷奥少爷打开后门也只是习惯性地先做好准备, 没想到那些人真的这么配合,在最绝妙的时间出场了。 很棒的队伍。 陆菲想到之前和自己交谈过的那位监察员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不用自己殚精竭虑地思考,就有人安排好后续行动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注意到陆菲笑了, 雷奥少爷突然从心里产生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颤抖地指向正在宅邸正面战斗的混乱队伍:“那他们又是怎么回事!那群人总不可能自己闲着没事, 说今天我们去攻打一下雷奥家,就这样冲过来了吧!” “那当然不会。”陆菲可怜地看着雷奥少爷, “他们是因为你先袭击了他们的货运队伍, 所以才来报仇的。” 雷奥少爷感觉有些窒息。 他的大脑好半天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也就是说,他……他们, 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弄错了自己的敌人? 可是,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群人在收集蒲公英……”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认定那是监察队的。 “是我委托的。” 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在混乱的厮打声中,陆菲耐心的声音简直就像从另一个安宁的世界传来的——对于雷奥少爷来说,倒更像是从地狱传来的。 这个地狱的使者用的每一个轻柔字句,都像是钢针一根根地扎在他身上。 “你们原本分寸把握得很不错,虽然那种糟糕的药物在东区流传, 但暂时还没造成太大影响, 他们也保持着旁观的态度。是我说千风会成为他们后盾, 不用担心贵族们的报复,可以放心大胆去做,他们才行动的。” “千风……” 雷奥少爷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突然醒悟。 “千风呢!” 他们字字句句都要提到千风, 可事到如今,不是根本就没有人见过所谓的千风吗? 不会吧。 一个荒唐的构想浮现在雷奥少爷的脑海。可,可这实在是太蠢了,太难以置信了!怎么可能有人真的这么干!是疯了吗! 可事实上——他脑子里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说——这个笑话一样的计划成功了,其结果就是现在的状况。 “你……”他僵硬地看向凯蒂斯,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匆忙又将视线转向陆菲,“不,不对,是你。” 看着陆菲的笑容,他的神色逐渐被染成惊恐。 “你是疯子吗!” “这话可真是失礼。我觉得你至少该称呼我为精明的骗子才对。” “有区别吗!”雷奥少爷按着脑袋,他一直以为自己靠着情报和难以注意的细节钻空子,然后看那些跟不上时势的人的笑话,已经够恶劣的了。 光明神啊,请宽恕他的自大,今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他们绕了这一大圈,其实根本是在自己打自己,可作为一切的引线,那个千风根本从来没出现过。 而且很可能……根本出现不了。 “其实……就没有千风,是吗?”他像条丧家犬一样低下了头。如果考虑到现在这栋宅邸的损毁情况,“丧家”可能已经不是个单纯的比喻了。 陆菲很高兴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揭开谜底总是让人非常开心。她没有故意卖关子,而是干脆地解答了这个问题:“是的。” “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地下世界组织。从一开始,那就只是个谎言。” “你知道这样一道数学题吗?将十七头牛分给三兄弟,老大要分1/2,老二要分1/3,老三则是1/9,但这样根本没办法分,他们只能从邻居家里借来一头牛。这样分完之后,邻居家的牛居然还能完整地还回去。” 陆菲用谎言创造出来“千风”,正是这借来的一头牛。 所有人在决策时都考虑了千风的影响,之后才开始行动。但事实上千风并不存在,他们完全是自己玩出了这个结局。 陆菲慷慨地赠送了表扬给雷奥少爷:“你竟然想到了这一点,这是今天唯一在我意料之外的事,为此骄傲吧。” 雷奥少爷简直想昏过去,但不行,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没搞清楚:“我的计划是完美的!我的眼光……我的嗅觉……雷奥家最年少有为的……我怎么可能被这么简单的谎言骗到!骗局的关键,你让我相信这个白痴谎言的关键到底在哪里?” 得知了结果,再去反推过程,他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行动简直蠢得不可思议。事后看完全漏洞百出的谎话,当时的自己竟然跟瞎了一样,只一头热地自己往陷阱里钻。 “你知道人最容易上谁的当吗?” 陆菲没有笑话濒临崩溃的雷奥少爷,而是认真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自己的。” 自己的感官,自己的认知,自己的思考,自己得出的结论,这是人最不会去质疑的东西。 “特别是对于你这样,不考虑立场确实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的人来说,让你们自己一步步走进谎言里,比我绞尽脑汁推你进去要容易的多。” 真假掺半的谎言也容易取信于人,这也是老生常谈了。 所以陆菲在惊喜地发现凯蒂斯自称“装出来”的礼仪气度连她都看不出破绽后,就立刻拟定了这一连串的计划。 “你是这次的MVP呢。”陆菲用力拍了两下旁边也似懂非懂的凯蒂斯的肩膀。 凯蒂斯已经习惯不去深究陆菲口中那些听不懂的词了。 “哈……哈哈哈……也就是说我输给了自己吗。”雷奥少爷竟然笑出来了,“倒也不算亏。” 院子里的打斗声逐渐减弱了。 现在还能清楚听见的高亢喊声,不属于贵族那些高傲自满的手下。是更加粗犷奔放的,东区成员的声音。 他们输了。 也是啊,监察队可是连火器都搬出来了,更何况还在某人的帮助下,直接从后门长驱直入,连一点阻拦都没遭遇到。 “周围的贵族和骑士团也是监察队打过招呼了吧。”陆菲走到已经没有玻璃的窗边,按着飘动的头发看向外面,“骑士团不好参与这种‘私斗’,但在战斗中意外发现了大量明显违禁的成瘾药品,为了确认来源和用途,他们参与进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以雷奥少爷的小心谨慎,平常是不可能将“蒲公英”放在自己家里的。 但今天不同。 就在几小时之前,他的手下刚刚从东区“监察队”的手里,抢回了被他们收拢的大量“蒲公英”——几乎已经是散布在东区的一大半了。 骑士团过来的话,这就是人赃并获了。 “这也是你算好的吗……” 雷奥少爷都已经麻木了。现在哪怕这个女人突然宣称她有读心术,连他下一句话要说的是什么都知道,他都不会惊讶了。 陆菲笑而不语。 到此为止,在这个局面,在弗莱卡,雷奥少爷都没法再翻盘了。 “但我还不想死。”他颓废的神情突然变得疯狂,“我承认,你的骗局万无一失。但你难道真以为我就没有底牌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扯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顺着窗口扬了下去。 “剩下的蒲公英都在地下室最西边的房间里!拦住这些人!那些都是你们的!” 大概是这栋宅子里有隐藏的房间吧。在雷奥少爷这一声命令下,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了好多瘦骨嶙峋,面颊深陷,苍白如僵尸一般,明显就是瘾君子的家伙。他们甚至已经没了多少理智,只是对“蒲公英”这个词作出反应,彼此推挤着涌向地下。 这么一来,他们的身体就成了混乱的屏障。 就连原本东区势力的队伍里,都有人对雷奥少爷这句话产生了蠢蠢欲动的反应。 队伍顿时大乱。 趁这个时机,雷奥少爷带着最后留在身边的两个小贵族,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房间,冲向屋后的花园,应该是用了没人知道的暗道,居然也没被应该守在后面的监察队发现,奇迹般地逃离了宅邸,融进了夜色。 那些瘾君子的身体非常虚弱,没用多久就被其他人解决了。但就算只是一刹那的混乱,也给雷奥少爷制造了逃跑的时机。 陆菲只看了一眼外面,又看了一眼从她进来到现在,都只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的林晓薇,叹了口气,还是决定选择这边:“凯蒂斯,我们追上去。” “诶?!”凯蒂斯面露犹豫,“交给外面那些人,或者骑士团就行了吧。抓捕犯人又不是我们的工作,我们追上去也……” “快走了。” 陆菲已经跑掉了,干脆的背影根本没给她拒绝的选项。 “可是……” 凯蒂斯这次真的不是很想去。 但她如果不去,陆菲说不定就要自己一个人面对雷奥少爷和他身边的人了,还有…… “啊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啊!” 这么说着,她着急地在原地狠狠跺了两下脚,还是追了上去。 她们两个都不知道,不久之前,在凯蒂斯冲进这个房间的同时,原本打算带着林晓薇离开的骑士用了魔法道具藏起了身形,躲到了墙边。 他完整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判断陆菲会是个对侯爵大人的大局造成麻烦的家伙。于是在陆菲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也举起了手中的剑。 对于久经锻炼的骑士来说,在这个距离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轻而易举。 只要向前一次,锋利的剑尖就会贯穿那纤细的身体。 这个隐患就会被排除。 只要向前…… 他的手动不了了。 “嘘。” 一个低沉的男声就在他耳边响起。 骑士的瞳孔紧张地放大,眼眶震颤着试图转动,想要看清楚如风一般飘到自己身边的男人是谁。但他却连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都做不了。 “如果你敢动,下一个瞬间,你的‘存在’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 没用多强烈的语气,但配合着细细密密渗透进他体内的威压,哪怕是最轻最轻的呼吸声都能就让人冷汗直冒。 就好像是……那是比自己,比人类高出好几个维度的存在。 一直到陆菲的身影彻底从他的视线里消失,那个他本能恐惧的气息才离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法动弹。 身体自己表示了臣服。 他还是没法扭头去看清那个人的容貌,但对方并没有遮遮掩掩,于是他看到一个淡紫色的背影从面前离去,青莲色的长发在夜风里优雅地飘动。。 骑士在原地僵硬了很久,一直到手脚发麻,都没能彻底摆脱刚才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怖。 等他好不容易能自由行动,战斗已经彻底结束,弗莱卡的骑士团都已经派人来确认现场了。他也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正逼近这个房间。 他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林晓薇,回忆起刚才的经历,就这样保持着隐蔽的样子,心有余悸地径自离开了。 第40章 这次,你看着的是我啊…… 弗莱卡是个阶梯状的城市。事到如今, 想必已经不用再重复这一点了。 所以请注意,作为顶层的西区,其边缘存在着极险峻的断崖。不过断崖边都安装着高大结实的护栏, 平常甚至因为开阔的视野和优美的景色, 作为绝佳的观景地而备受好评。 雷奥少爷就是逃向了这里。 虽然他不认为自己会落到这种狼狈的地步,但还是提前准备好了退路。只要在这里发信号,就会有侯爵大人提前安排的魔法师来接应他。而且他身上还带着足以保命的最高级魔法卷轴,逃离弗莱卡, 从此就天高任鸟飞。 “然后总有一天, 我会回来要那女人好看!” 他咬牙切齿地许下誓言。 断崖已经近在咫尺,接应的魔法师还没看到, 他催促跟班先抬着他翻过护栏,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吹来一阵狂风。 踩着地面的跟班都被吹得站立不稳, 上面的雷奥少爷更是差点直接被吹下悬崖,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抓紧护栏,脸被风推着狠砸到了栏杆中间,鼻梁一阵剧痛,但好歹避免了摔得粉身碎骨的命运。 然而—— “卷轴!” 为了保住这一瞬间的性命,雷奥少爷没能攥紧最后保命的护身符, 卷轴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从他怀中滑出, 被风卷着飞向…… 飞向了他们身后。 几人的视线傻乎乎地跟着卷轴, 看着它逆风飘走,最后飘入不远处一栋建筑的阴影里,落进了从阴影中伸出的一只苍白的手里。 两根修长的手指捏起卷轴,颇有些嫌弃地抖了两下, 大概是觉得上面记载的术式太过粗陋,手的主人发出了轻蔑的嗤笑。 卷轴从尾端开始自燃。 雷奥少爷珍重地藏到最后的宝物,就这样敷衍地化作一堆飞灰,消散在空气里。 那只手的主人甚至还觉得这搓灰弄脏了自己站的位置,拍了拍事实上并没有沾上灰尘的衣袖。直到他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才终于舍得将视线分给呆若木鸡的雷奥几人,嫌麻烦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你们,刚才就会选择自己从那里跳下去。” 咔哒。 一双长靴迈出了阴影。 但在星光下露出全貌的那个人,反而更像是阴影本身。 红眸的艾迪慢悠悠地指了指几人身后的断崖,眼尾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有对雷奥少爷他们的,也有对“生命”本身的。 “省的我还要费力气清理冗余的杂物。” “你……你别过来!”雷奥少爷已经被同伴放回了地面,此刻只能将后背紧紧贴在栏杆上,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暗示要杀人的男人。 “你是魔法师吧,我警告你,你最好还是别轻举妄动,我们这边也是有魔法师接应的!” “呵。” 只这一声轻笑,就让雷奥少爷的心凉了半截。艾迪接下来说的话,却又让他陷入了抱有一丝希望的混乱。 “如果是萨博跟你这么说的,那你口中的魔法师,应该是指我。” “你就是萨博大人派来接应我们的人?!” “某种程度上是吧。” 他依然在慢悠悠地逼近几人,但哪怕雷奥少爷这边才是人多的一方,哪怕他的这句话表明他应该是同伴…… 只见这个男人轻轻弹了下手指,雷奥少爷身边的两人就突然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一个人仿佛被火焰灼烧着一般,一边拼命打滚一边凭空发出焦糊的味道。另一个人则疯了似的抓挠起自己的身体,那架势简直就像是要将自己撕碎一样。 “喂!你们!你们……” 雷奥少爷下意识地想伸手制止住他们的行动,手掌却在接触前一个人身体的瞬间被直接烫伤,另一个人则险些将他的另一只手撕烂。 而被烫伤的痛感还没来得及传到大脑,那两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居然硬生生将结实的护栏撞断,尖叫着跃进了深渊。 只在断崖上留下了飞溅的血沫。 面对这样的情景,艾迪所露出的表情居然只是不满地皱了下眉。 不满?他在对什么不满?!他原本想看到的是什么!他是魔鬼吗! 雷奥少爷跌坐在地,被眼前的景色吓得说不出话来,生怕下一个疯狂的就是自己。 “我不满的是,有人总是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和立场。”艾迪的眼睛虽然是鲜红色的,此时的视线却如最寒冷的冰棱刺入雷奥少爷的内心,“算了,还是来说说你的事吧。” 他似乎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想到他刚才说的“冗余的杂物”,雷奥少爷突然明白了他所说的“某种程度”的意思。他是……只会救自己一个人吗? 艾迪摇头,为雷奥少爷的理解能力表示担忧:“不,不是这样的。” ! 雷奥少爷滕地跳了起来。 这个人……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吗! 这个人很恐怖,刚才所见的场景也很恐怖,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自己的内心被窥探,所思所想完全透明地展现在别人眼前的这种恐怖。 “别那么紧张,要不是你一直不开口,我也没兴趣进你的脑子里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艾迪仿佛没看到他有多害怕,直接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你似乎误会了一些事。为了谈话能顺利进行,我姑且解释一下。” “在不触及某些标准的情况下,为了暂且一致的目标,我会愿意配合萨博的计划,但这只是像主人会给听话的狗它想要的肉骨头,所以,将你心里想的从属关系颠倒过来。” 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什么人…… 雷奥少爷没空去想,他所在意的是会涉及现在的自己的死活的部分:“那个……某些标准是……” “是我的心情。” 我现在从断崖上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也比留在这里高吧——雷奥少爷想着。 “那我的心情会很糟糕,所以不太建议你尝试。” 会读心的人真是—— “我!我不会跳的!”雷奥少爷尽量放空大脑,只专注于眼前的问题,他讪笑着问道,“你……不,您,我是说,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吗?” “转一圈看看。” ? 虽然疑惑,但雷奥少爷似乎也别无选择。 “身量一般,品味恶劣,就是个随处可见的贵族少爷,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地方。”艾迪托起下巴,像评估商品一样将他上上下下挑拣了个遍。 哪怕是冒着没命的风险,雷奥少爷的脑袋里还是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像吃醋呢? “愚蠢又弱小,就连脸都远远比不上我。” 艾迪的声音越来越轻,但也越来越危险。 雷奥少爷发誓,他从那双依然笑着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的冷光。 “那到底为什么,她宁愿和你玩那种毫无意义的游戏,也不肯看着我呢?” ……果然是感情纠纷吗! 我哪知道为什么啊!我连你在说的是谁都不知道! 萨博大人!你究竟是叫来了个什么疯子! 雷奥少爷欲哭无泪,如果知道这里只有个危险的疯子,他宁愿回到骗子女人那去,至少骗子看上去暂时不打算杀人。 咔。 一声脆响。 “啊啊啊啊啊——” 雷奥少爷捂着自己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断掉的手腕尖叫倒地。 艾迪带着冰冷的笑容开口:“你还没有资格评价她。” 她……她是…… 雷奥少爷被尖锐的疼痛染成一片白的脑海中,断断续续的思维终于找到了真相。他已经知道不可触及的标准在哪里了,但似乎已经没用了。 他觉得身上陡然一轻,就连手腕的疼痛都因为这份轻快而减缓了不少。从那个可怕的男人出现开始,就一直沉沉地累加在他身上的某种无形的压力突然移开了。 艾迪转了个身,目光凝聚在不远处的阶梯上。 两名少女正朝这里赶来。 如呼吸一般自然地再动用些魔力,就能看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弗莱卡的骑士团,和奋力运送着火器的监察队也同样在赶来的路上。 如果只是单纯地追捕逃亡的贵族少爷,这阵仗就有些大过头了。 他笑了。 “……艾迪?”陆菲走了过来。她叫着他的名字,看着的却是不知怎的被撞出一个大洞的护栏边的雷奥少爷。 她记得雷奥少爷逃走时,身边还是有两个同伴的。 在护栏的断口处观察到鲜红的血迹,陆菲忍不住皱起眉,质问艾迪:“你杀了他们吗?” “没有的事。”艾迪立刻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容,将双手举到胸前,表示自己的无辜,“我怎么会在你的面前,做这种会玷污你的眼眸的事呢?” “不在我面前就可以吗?” “谁知道呢?” 陆菲没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像是怀念,像是遗憾,甚至像是悲叹。却唯独不像是对现实存在之人的眼神,倒像是看着过去的照片和回忆。 “我自己都快忘了,艾迪确实是这样危险的家伙。” “你愿意承认自己有记忆了吗?” “我没说是什么时候的记忆……算了,这个根本无所谓。”陆菲一点一点地将眼睛里的怀念收起,再看向艾迪的时候,已经不再是看着过去的记忆,而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了。 她问:“重点是,你到底是谁呢?” …… 红眸的艾迪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露出任何不快。 正相反,他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真情实感地笑了出来。 “真好啊。” 他发自肺腑地感慨。 “这次,你看着的是我啊。” 第41章 因为我所求的,从来就不是自…… 不远处, 雷奥少爷还靠着栏杆瑟瑟发抖。 眼前,红眸的……姑且先继续称呼他为艾迪,却在雷奥少爷的惊恐衬托下露出了几乎可以称作灿烂的笑容。 刚才还随随便便地做出了那么残忍的事, 现在却能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像是个天真的孩子, 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单纯的兴之所至。没有善良和邪恶的概念,当然也就没有能束缚他的,所谓原则的那条线。 这样的他,终于和陆菲记忆里的艾迪彻底割裂开来。 意识到了这一点, 陆菲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已经不用装成他的样子了吗?” “如果你更喜欢那样, 我继续装下去也无妨。”他抬起左手覆在胸口,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过去艾迪又在他的身体上显现了出来。 “所以要到我这边来吗?公主。” 他压低嗓音, 像是在倾诉爱语,像是在引人入梦。 “只要你想, 哪怕是这个早已不复存在的幻影,也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你曾经见过,所以你也一定已经明白。过去创造出这个幻影的本人,都早已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不复存在这点,我倒是没法反驳呢……”想着之前见过的另一个艾迪,陆菲笑得有点无奈。 “六十年后的这个世界,很孤独吧?” 这个问题, 让陆菲的心微微一颤。 纷乱的脚步声从平台广场下方传来, 骑士团和监察员的队伍很快就将这片平台团团围住。长剑和火器对准了艾迪——他们精准地找到了这里最危险的人物——但在这样的待遇下, 艾迪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 他只用热切的目光看着陆菲一人。 “被忘记,被无视,被想要守护的人误解,还不得不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离别。这样的世界, 这样的国家,没有被你所爱的资格。但我不一样!” 周围的人群里蔓延着紧张的气氛,但他们两人所在的空间,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结界隔绝。充斥着这里的,是某种危险而炽烈的狂热。 “看着我吧,公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将你想要的一切都送到你手中。这是此世间最强的魔法师的保证。我能做到,也只有我能做到。” “我甚至可以让你回到最愉快的那段时光,有别人去承担重大的责任,你只要每天和科因吵架,和文特兄弟四处疯玩,将所有账单甩给老萨博,然后等有人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偷溜出宫躲去师傅的小屋里偷果汁软糖。” “我会为你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在我的身边,你只要幸福地活下去就好。” 他的语气逐渐变的激烈,宛如狂热的信徒,在对着唯一的神明祈祷。 “请让开!小姐!那个人很危险!”外面有人对陆菲喊道。 “跟我来吧,公主。”艾迪没管那些杂音,只是对陆菲伸出了手。 看着艾迪的手,陆菲有一瞬间失神。 她想到当年在王宫门口,自己也曾有过一次选择的机会。那时自己放弃了的东西,似乎又一次出现在了面前。 “但你所描述的事情,就像是只会持续一晚的美梦。”陆菲声音轻柔地说。 艾迪失笑:“空想的王女居然会担心这个?我以为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是个梦想家。” “其实我更喜欢‘理想主义者’这个词。”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陆菲抬头看向艾迪的眼睛,辗然一笑。 然后作为回答,她后退了一步。 在陆菲后退的同时,一直关注着他们的两支队伍立刻发起了进攻。能够精准定位的武器和魔法率先朝着艾迪落下,却无一例外,全都在接近艾迪前就被弹开。 没有咏唱,也没有使用道具,他只是随意的抬起一只手,就有鲜红色的古代符文在半空中成型,流动着组成一片半透明的防御屏障。 “为什么?”艾迪抬起左手支撑这片防御,依旧看着陆菲,眸光在身后交织成网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晦暗不明。 “现在我更加可以确定了,你或许有着艾迪的记忆,甚至可能是他的某种fen身,但你依然不是艾迪。” 陆菲突然有点明白之前那个艾迪对她的想法了。 不管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多相似,但有的时候,不对就是不对。 “艾迪的话就会理解的。”虽然觉得对方不会懂,但陆菲还是对他解释,“你所描绘的场景真的非常诱人,但我所追求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幸福。” 有几名先锋已经冲了过来,用身体将陆菲和艾迪隔开,一边叫陆菲快点离开,一边对艾迪严阵以待。 “原来如此。” 艾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前的狂热感飞快地从他身上褪去,冷却,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愈发尖锐而冰冷。 他的视线一直停在陆菲身上,几名先锋应该是觉得现在可以攻其不备,各自挑了视线的死角拔剑砍了上去。艾迪的面前原本没有屏障,但就在他们剑落下的同时,侧旁鲜红的符文猛地爆开,将攻击的力道原原本本地返还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不过监察队没有放过屏障消失这一瞬间的空隙,再次瞄准艾迪射击。 烟尘,火光,重新浮现在空中的符文乱成一团,令人眼花缭乱。但在这其中,艾迪冰冷的视线格外清晰。 “果然用这种温和的办法行不通啊。我很遗憾,公主,我原本是不想使用太激烈的手段的。但谁让你这么不听话呢?” 虽然中间依旧隔着先锋队组成的墙壁,但陆菲还是感觉到一阵紧张,警觉地再次后退。 “既然如此,就只好先带走你的灵魂,磨掉那些碍事的想法,慢慢地将你变成我的东西了。为此,还请公主你暂且忍耐一下,为了幸福的未来……” 就像是要送陆菲去进行一场愉快的短途旅行,他笑着说道: “先去死一次吧。” 接着,艾迪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陆菲之外的人的身上。 “动手。” “是,魔王大人。”一个清脆的声音回应。 这是陆菲这几天已经听惯了的声音。但这一次,和平常充满活力的样子不同,这个声音里没有掺杂任何感情。 陆菲本想扭头看看身后,视野却先上下颠倒。腰侧慢了半拍才传来一阵钝痛,而此时她的身体已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在空中,她惊讶地和一直被冷落在旁边的凯蒂斯对上了视线。 娇小的少女不知何时,竟然在手中拿了一把比她的身高还长的漆黑镰刀,此刻还保持着挥动的姿势。 在两人视线相交的路线上,有鲜红色的液体飞散。 “我说过了,你非要来的话,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怪我……” 凯蒂斯小声嘟囔着,不忍和陆菲对视,却依旧握着镰刀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朝着空中的陆菲挥下第二刀—— “加大火力!” 监察队突然不要命似的加快了攻势,而这一次的目标不只是艾迪,还包括了凯蒂斯。前者皱着眉,被特质弹药炸出的烟雾遮挡了视线。后者没有这么从容,只能狼狈地挥舞镰刀,在弹雨中穿梭的同时,还要躲开朝她攻来的人。 “解决掉这些烦人的苍蝇。”艾迪愠怒地命令道。 这一次行动的不仅仅是凯蒂斯,还有弗莱卡骑士团的一小部分骑士。他们毫不犹豫地直接转身,将武器对准了身旁的同伴。 虽然占总数不多,但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队伍中央,这一下打得其他人措手不及,瞬间就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被凯蒂斯击飞的陆菲在这时摔落到地面,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撞上断崖边的护栏才停下。 艾迪召出风驱散烟雾,凯蒂斯绕开敌人冲到陆菲身边,都只要几秒钟的时间,但就是这几秒钟里,一件意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啊……” 见到倒在一边的露菲,之前始终缩在护栏边瑟瑟发抖的雷奥少爷的心突然狂跳起来。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但眼下,不是神明赐给他的,最后的也是最好的亲手复仇的机会吗! 就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失去了一切。 他的表情变得疯狂,甚至无视了旁边的混乱,忘记了之前的恐惧。 “你去死吧——” 通过刚才两名同伴坠落的洞口,他将陆菲推了下去。 陆菲都没来得及出声,就如一片落叶般坠下了断崖。 “哈……哈哈哈……”雷奥少爷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敢相信报仇这么简单就成功了。他激动地趴到断崖边,用力探出头想要确认自己复仇的成果。却没想到身下原本就有些开裂的石板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他的笑容还没在脸上保持多久,就变成了扭曲的惊恐。 雷奥少爷也和几块碎石一起落进了深渊。 砰! 人体坠落地面的声音,在这片混乱里不可思议得显得异常清晰。 第42章 总会有人愿意接住她——这…… 意识到自己的坠落的时候, 陆菲的心情非常平静。 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这一点,甚至觉得有趣。 她拒绝了那个艾迪所描绘的梦境,但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这个六十年后的世界, 本该没有她的位置才对。 露菲莉娅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陆菲则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意外。当露菲莉娅和陆菲的视角混杂在一起,她就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 但也有用这样的视角才能看到的东西。 她已经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为此她还想继续看看这个世界。所以即便陆菲的到来只是个意外,她的故事依然不能在这里结束。 恐怕也结束不了。 思维感知到的时间被拉长, 有些涣散的视野难以判断自己已经落到了何处, 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被凉意浸透的脊背像是已经预见了不幸结局。 在她脑内闪过这些想法的同时, 她其实还处在坠落的那短暂瞬间。 这种情况下, 她究竟哪里来的信心……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偏偏对于这种生死攸关的事, 她的信心没有任何依据。 平常做事都要用各种计划和安排确保万无一失,唯独这件事,是她人生中仅有的几件会欣然实施的冒险。是虽然不确定,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必赢的赌局。 因为—— “你在做什么啊。” 耳边传来了一个充满无奈的声音。 就像是被一阵柔风包裹,被引力支配的身体陡然一轻。周围飞速掠过的山壁也在眼前定格,她不像是从高处跌落,反倒像是在结束了工作的夜晚, 急切地扑向松软的睡床。 而背后, 也真的传来了和床铺相似的温暖触感。 托举着她的风无声地散去, 她落入了一个有些僵硬的怀抱。 没等她说点什么,治愈的魔力透过那双温暖的手掌疯狂涌入她的体内,腰侧的痛感很快就消失,但魔法没有结束, 过量的魔力不要钱似的逸散到空中。 熟悉的气息让人安心。 “没事的。”陆菲闭上眼睛,短暂地允许自己放松一下,向后一靠,将身体的重量彻底交给了这个怀抱的主人。 然后轻轻拍了拍环在自己腰上,有些轻微颤抖的手背,阻止了他继续疯狂使用治愈魔法的行为,也算是安慰:“别担心。” 看吧。 关于这件事的赌局,她还没有一次失败过。 “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人愿意接住我的。” 她很高兴。 “啊啊啊啊啊——” 一声走调的尖叫突然自上而下地穿透了断崖,陆菲惊讶地睁开眼睛,发现将她推下来的罪魁祸首,雷奥少爷竟然也挣扎着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个……” 不用她说,身后的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满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用风托了一下雷奥少爷,让他不至于摔得粉身碎骨。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砰! 雷奥少爷落地的声音,恐怕连悬崖上面的人都听得到。保住了性命,却也明显摔得不轻。 那阵风没有散去,而是化作淡青的绳索捆住雷奥少爷,将他拉扯到了不远处的角落(在这一过程中,绳索人性化地表现出了对雷奥少爷的嫌弃。) 陆菲在那个角落里,还看到了之前不知所踪的,雷奥少爷的两个同伴。虽然身上都伤痕累累,但都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睡着。 看来除她之外,没人有机会享受到治愈魔法这种高级附赠服务了。 “好啦,原本也只是小伤,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陆菲打算离开这个怀抱,那双手臂肯定也感受到了她的意图,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怎么啦?”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陆菲耳边轻轻地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蹭的陆菲耳朵有些发痒,正想躲开,就听见了一句轻如飞絮,一不小心就会漏掉的话。 “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 背后的人又将原本只轻拢着陆菲的双臂收紧了些。 陆菲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却不知道他此言何意:“什么话?” “不想要自己的幸福这种话……别再说了。” …… “对不起。”陆菲低声回答。 她知道这个回答,不是对方想要的那个。因为她说的是“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而不是“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想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那双手终于放开了她。 陆菲终于得以转身看向对方。 因为刚才这个话题,气氛有些僵硬,不过再见到这张脸,陆菲还是忍俊不禁:“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路人了。” “我倒觉得这样刚好,就算是有人想注意我,视线也会因为这张脸太没特色而滑开吧。”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触碰自己脸颊的,正是陆菲之前遇到过好几次的,自称监察员的那位路人先生。 “或者还是该叫你,艾迪先生?” “你们……你们两个是一伙的!”角落里的雷奥少爷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从最开始就是在骗我!你们……你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根将他拖到角落后就一直安静绑在他身上的绳索跳了起来,娴熟地勒了一下他的脖颈,让他直接砸在同伴身上,也加入了沉睡组。 陆菲立刻看向身旁的某人。 路人……或者说艾迪,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淡紫色的光粒从他的身上散出,那张没有任何特色的路人脸仿佛溶解了一般,露出了后面属于艾迪的脸。 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淡漠的金色虹膜反射着星星的光点,星光闪烁时候,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了波动。 这是在离开亚伦的村子之后,两人第一次真正地面对面。 “好久不见,艾迪先生。虽然应该有很多话要说,但现在不是能静下心喝茶的时候。” 陆菲抬起头看向自己摔下来的断崖,虽然骑士团和监察队在人多势众,但以那个艾迪为对手,可能真未必讨得到好。更何况那个艾迪,似乎还有着相当不得了的身份。 “那个艾迪,是魔王吗?”陆菲跟旁边的艾迪确认。 “正是。” 回答她的却不是她问的这个艾迪。 红眸的艾迪,或者叫魔王,在背后生出了一对漆黑的骨翼,正抱着双臂,缓缓从断崖上降下。在更后面点的位置,一个小小的黑影顺着悬崖上的蔓藤和石块,也飞快地落下来——是依然握着镰刀的,面无表情的凯蒂斯。 但他们两人脱离了战场,上面的打斗声居然还没停下。 想到自己被扔下来之前,最后看到的骑士团成员倒戈的情景,陆菲开始为上面的人捏了一把汗。 艾迪看着和自己容貌相同的魔王,同样面色不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 “你要对我动手吗?”魔王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不记得有不能对魔王动手的规定在。”艾迪说着,紫色的符文在他面前逐次成型,“更何况我还想找你算一算,冒充我四处招摇撞骗的账呢。” 魔王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这应该算不上冒充吧。难道你我之间,还有这样的区别吗?反正总有一天,你会——” 轰! 艾迪的符文还没彻底完成,却被强行催动,被凝聚到一半的透明棱镜般的晶体带着半成品特有的不稳定感,颤动着砸向魔王的骨翼,却在中途撞上一串鲜红的符文爆开。 “少废话。”艾迪的语气里有隐忍的怒火。 他知道刚才的攻击不会奏效,但还是用这一下代替了开战宣言。 见状,魔王竟然乐不可支:“哈,原来如此。你是害怕……” “和我战斗可容不得你一心二用。” 艾迪在虚空中伸手一握,立刻有流光的金丝在黑暗中勾勒出长剑的形状。魔王作出同样的动作,但构成他的剑身的是浓黑的雾气。 两个相似的人以相似的步法,握着元素凝成的细剑朝对方突刺。 结果是两柄剑在空中相撞,艾迪的金剑被从中间折断。但断开的那半剑尖没有落地,而是崩碎成数个散乱的符文,顺着被击飞的走势绕到魔王身边,又扭转成三个小小的魔法阵,从中心放射出高温的白光,集中于魔王这一点。 白光瞬间将地面烧穿,厚重的泥土和石头全部化作灰尘,但真正的目标魔王却直接脱离,在半空中展开骨翼,再次用鲜红的符文将自己包裹。 精巧的魔法彼此碰撞交缠,庞大的魔力流引得空气都随着他们的战斗而震颤。 就连角落里的沉睡三人组都时不时悲惨地被碎石击中,却唯独陆菲所在的位置,平静得就像是被从这个空间割裂出去了一样。 陆菲参与不了魔法师的战斗,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不用去战斗吗?”她对着同样在一旁观战的凯蒂斯问道。 凯蒂斯一愣,没想到陆菲会来和自己搭话,握着镰刀的手收紧了几分,摇了摇头。 “不需要。而且那不是我能参与进去的等级,只会拖后腿罢了。你……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犹豫了一下,她鼓起勇气看向陆菲,视线却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就逃似的又收了回来。 凯蒂斯声如蚊蝇:“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要骂你?” “因为我!我……我可是当了魔王的手下啊!” 陆菲只是平静地问:“为什么?” 凯蒂斯语塞。 “你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不能告诉我。”陆菲抬手摸了摸自己刚才被凯蒂斯用镰刀击中的地方,微微一笑,“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凯蒂斯浑身一颤,看着陆菲,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话音突然被她自己急促的吸气声打断。 陆菲顺着凯蒂斯的视线看向魔王跟艾迪的战场,发现他们已经拉开了距离。艾迪依旧握着剑,盯着魔王的动作。 魔王却显得更加从容些,将剑重新化作符文融进周围的防御屏障,空出的手则伸进了大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水滴形状的晶体。 凯蒂斯盯着那块晶体,小声说道:“那是……风之星。” 第43章 . 间章 风之星究竟是什么? 风之星究竟是什么? 是南天马戏团贵重道具的钥匙。是露菲莉娅和文特兄弟约定的象征。是现在能够借用一次南天力量的凭证。 从更本质的角度说, 它是从逝去的魔龙躯体化作的清风里,用特殊的手法解析出的结晶。 六十多年前,为了战胜那头魔龙可费了不少功夫。露菲莉娅擅长的是优雅精致的计策, 粗暴的战斗有违她的美学, 甚至那时候尚且有些傲慢的她,连计划里出现一点点要用武力解决的环节都会很不开心。 所以在那些贪污的官员和贵族们,被她套牢资金,抓住证据, 逼得走投无路, 居然孤注一掷地解开了魔龙的封印时,别看露菲莉娅依然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实际上那个笑容根本已经僵在了脸上。 那时他们所处的场景也和现在相似, 魔龙被封印的地点是深邃的峡谷,狼狈而逃的贵族们在下方做最后一搏。骑士团按照正义势力的惯例要慢半拍出场, 站在峡谷之上的,只有露菲莉娅和文特兄弟。 “接下来怎么办?”这段时间一直被露菲莉娅当做手下使唤的文特兄弟问道。 在露菲莉娅的魔鬼式教育下,两兄弟就算遇事不决也不会轻易拔刀了。再加上一直以来都有些木讷的感情,哪怕是面对这种情况依旧岿然不动。 就算魔龙的翅膀击碎的石块就贴着眼睛飞过去,也只是看着露菲莉娅,在没得到命令前一动不动。 不过露菲莉娅其实想说这种情况下拔刀也可以的……她是有些矫枉过正了吗? “没办法了。”露菲莉娅放弃了维护自己无所不知的形象,叹了口气, 看上去居然变得轻松了不少。她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一般应该用心虚的语气说的话, “已经山穷水尽了, 接下来就赌命吧!” 文特兄弟:“……” 露菲莉娅:“……” 露菲莉娅:“说真的,你们不在这里反驳我,我会很尴尬的。” 文特兄弟:“?” 露菲莉娅:“对不起,我不该指望你们还没学会说话就能讲笑话。” 文特兄弟:“我们会讲笑话。” “噗。”露菲莉娅真的被这个一句话笑话逗笑了。 “好啦, 不开玩笑。”她突然严肃起来,身后就是被敌人操控而十分狂躁的魔龙,她却张开双臂面向文特兄弟,大胆地将背后露给敌人。 “你们愿意相信我,听我的话,我很高兴。” 魔龙拍打双翼卷起狂风,身体舒展开来几乎遮蔽了天空,露菲莉娅娇小的身影在魔龙做背景的情况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也不会一直为你们指定行动和前进的方向。” 她说不要动手,他们就不动手。她说去挑衅贵族,他们就真不顾后果地砸了豪华的车队。她说她能救南天马戏团,他们就真的这样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工具。 可这样不行,这样不够。 就连守护南天的愿望都是来自老团长的。而仅仅为了实现这一个愿望,他们就已经只能想到绑架这一个办法。没有一个别人给予的方向就无法行动,这样的他们根本还没学会如何生活。 他们是一把异常好用的刀。 但露菲莉娅不喜欢。用刀从来不符合她的美学。比起刀,她更擅长用自己的脑子。 魔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连脚下的地面都随之震动。露菲莉娅的身体有些摇晃,但她还是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没有制定任何能战胜这条龙的计划,防御卷轴也放在了马车里没有带来。但现在我叫你们站在原地别动,这是命令。因为我需要一个受伤的事实来为下面的那群人定罪。” 合情合理。 文特兄弟的表情有些茫然。 “没什么问题吧?在这之后,你们就能拿着从底下那群人手里弄来的钱,复活你们的马戏团了。我们都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可以就这样结束了。” 身后,魔龙还在积蓄力量,哪怕不看都能感觉到极大的风压。 被人类封印和操控让它几近狂暴,拍打翅膀发出迅疾的风刃,放出吐息将刚才收拢到身边的风全部化作腐蚀的毒雾,想要将地面上的一切全部搅碎。 露菲莉娅稳住自己的心跳,想着要是被直接击中估计要没半条命吧,一边看向文特兄弟—— 刚才站的地方。 她一愣,自己的左右两边同时闪过两道残影。文特兄弟的行动非常默契,一个向下刺穿了贵族领头人手里的卷轴,一个向上切碎了魔龙脖颈上的符文枷锁。 他们站在露菲莉娅背后,握着刀朝向原本可以避开,也有人命令他们避开的敌人。 “不要。”维德小声抗议,“我们不想要这样结束。” “也不能受伤。”伯吉斯附和。 “这是……我们想做的事。”文特兄弟这样说道。 露菲莉娅的眼睛亮了。 “就是这个!”她的样子比看到不会说话的孩子学会讲笑话了还要激动。 露菲莉娅猛地向前一跳,同时勾住了两兄弟的脖子,害得文特兄弟的两颗脑袋咚地撞到一起,两人都眼前一黑。 但激动的露菲莉娅完全没注意这点,还在开心地喋喋不休:“我就知道你们能明白的,不管怎么样,我总不能决定你们人生的走向。流浪艺人往往自称自由之民,你们却只知道听别人的话可不行……” 两兄弟挣扎着想要站直,却又顾忌着露菲莉娅不敢太用力,只能保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还因为脖子被紧勒着而一阵阵缺氧。 而且魔龙可不会因为只是枷锁被切断就变得温和,只是短暂的平静后,它就再次狂暴地卷起砂石想大闹一场。不过这次它能露脸的时间比刚才更短了。 “嘘。” 一个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头边,带着装模作样的微笑,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 “我家的公主殿下心情正好,请勿打扰。” 魔龙未必能听懂他的话,就算听懂了,也未必能听从。更何况他从这个人类的语气里读出了一种蔑视和高高在上,原本就快把自己都烧干的怒火顿时燃得更旺,它调动起大量魔力,将龙息浓缩成威力极大的炮击,想要将这个人类烧成灰烬。 “我说了,嘘~” 青年有些不满,抬手按住了魔龙正准备放出吐息的嘴。紫色的魔法阵如套索一般捆住了魔龙的嘴巴。 魔龙的眼睛里居然流露出了惊恐。 砰! 天上炸开了不怎么漂亮的烟花——素材是魔龙。 “艾迪!你来啦,太慢了!”露菲莉娅终于注意到缓缓降落到峡谷上方的艾迪,立刻扔掉文特兄弟跑了过来,“龙解决了吗?” “如你所见,公主殿下。”艾迪微笑着回答,“但能不能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露菲莉娅终于流露出了几分心虚,但还是强撑着表示:“我不常冒险,但我决定参加的赌局,还从没输过。” “耍帅也救不了你接下来一周的果汁软糖。”艾迪无情地宣判。 “怎么这样……啊!对了!”露菲莉娅为果汁软糖哀悼了几秒,突然又兴奋起来,跑到后面将文特兄弟拉了过来。 “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她笑得非常开心。 用没有自我意识的刀子不符合公主殿下的美学。 但要是拥有自我的朋友,她非常喜欢。 后来,那只魔龙身上的素材被精细地处理过后,都送到了南天马戏团的马车里。 “这个也给你们吧。”露菲莉娅拿出艾迪从魔龙消散后的风中凝取的结晶,也随手扔给了文特兄弟,像是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少价值一样,“用魔龙的素材制造的道具一定能让你们做出史无前例的精彩马戏节目!有了这个控制道具会比较容易。” 这实在是非常暴殄天物的做法。 但谁让公主高兴呢。 “可是……”文特兄弟想要拒绝这过于珍贵的礼物。 “这是给朋友的礼物。” 但拒绝不了露菲莉娅的这句话。 * 风之星究竟是什么? 是南天马戏团贵重道具的钥匙。是露菲莉娅和文特兄弟约定的象征。是现在能够借用一次南天力量的凭证。这些知道的人不少。 但如果你作为南天的朋友这样问,或许有机会得到截然不同的回答。 第44章 现在,他们来实现那个约定…… “再这样打下去也是没有结果的。你赢不了我, 我也杀不了你,你我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又何必浪费力气演戏呢?” 魔王在面前堆叠了大量符文, 确保自己和艾迪拉开距离, 然后浮在空中,笑得轻蔑。虽然在和艾迪说话,却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陆菲。 艾迪黑着脸将手中的剑直接砸了过去,魔力凝聚的剑身瞬间和一层符文同归于尽。 “哈哈哈, 行了, 不管你怎么想,我可是很遵守契约的人。”魔王抬起手, 炫耀似的晃了晃手中的风之星, “更何况我来弗莱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以为你出现在这里,至少有一部分是为了‘蒲公英’和那边那群人。”陆菲朝遍体鳞伤地睡在角落的雷奥几人抬了抬下巴。 “那算是顺路吧。”魔王一脸的无所谓, “因为萨博说想要能尽快壮大势力的手段,所以我就给了他‘蒲公英’,接下来的计划都是他自己定的。” “你是想说这一切和你没关系吗?”陆菲眯起眼睛。 “我确实不想承认这个小家子气的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如果是我,不会执着于这种不上不下的地方,直接去王都不是更好?当然了,如果是我,从一开始就不会用这么绕弯子的办法。” 想想传闻中描述的魔王的力量, 他这么说可能还真不是开玩笑。 但这样的话,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只能是…… “看来公主明白了。”魔王用两根手指捏着风之星晃来晃去, “老朋友的面子真是好用,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他就把这东西给我了。” 老朋友? 陆菲的心猛跳了一下。 所以……那辆马车里难道…… “不对,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表情。”魔王扇动骨翼,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从空中消失,眨眼的功夫,他已停在陆菲面前。 他看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在那双琥珀般的眼睛里,还注意到因为自己的突然接近,陆菲的瞳孔微微一缩,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对了,就是这样,你该更紧张一点的,公主。” 他将风之星举到陆菲耳边,用另一边的手指小幅度地弹响了这块晶体。陆菲耳中传来一阵刺痛,本能地歪了歪头。 有微小却尖锐的蜂鸣扩散开来,证明出现了魔力间的细微干扰。 “这可不光是马戏团玩具的钥匙。作为魔龙的结晶,本身就是上好的术式载体。” 陆菲眼前突然闪现出紫光的符文,作为屏障挡住了眼前突如其来的爆炸。但在这句话说完之前,魔王的身影已经消失,只有声音留在原地。 艾迪的攻击落了空,但他没停,效果各异的符文在空中不断闪烁,魔王的身影也在不断变换位置。 “看吧,公主,有人心虚了。”魔王站在更高处,俯视着下面的所有人,“因为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把你和朋友的信物,变成了强制性的枷锁呢。还是个对所有‘南天’成员生效的漂亮法术,只这东西没被彻底毁掉,你们的‘约定’就有着切实的强制力。偏偏那还是个极为空泛的约定。” ……艾迪的话还真做得出来。 露菲莉娅认为自己从不冒险,但有一种危险,叫艾迪觉得她在冒险。 所以悄悄地把口头约定换成具有强制力的魔法契约,嵌进结晶里,让南天哪怕想要毁约,也会因为强制力不得不执行“实现拿着结晶的人一个愿望”的契约合同。 但谁能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状况呢? 陆菲眨眨眼,看向艾迪,刚好对上他同时投来的复杂视线。 艾迪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烫了一下,急忙收回了目光。但犹豫了几秒,又试探着看了回去——不过陆菲已经重新看向了魔王。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拿着风之星,就能强制性地将南天变成你的工具?”陆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危险。 “正是如此。” 魔王打了个响指。 然后,从山崖下的阴影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您要提出自己的愿望了吗?客人?”肯团长走到魔王的身边,沉声问道。 一直站在陆菲不远处的凯蒂斯猛地一颤,被吓得不清。她将镰刀立在身前,妄图挡住自己的身体,但很明显是无用功。 不过肯团长像是没注意到她在这里似的,只是等待着魔王的回答。 魔王则是先看向了陆菲,如同炫耀新玩具一般:“怎么样?公主?现在到我身边来的话,风之星也可以作为赠品给你哦。” 陆菲没说话,艾迪已经冲了上去。紫红的符文交错混杂,是镜像一般的战斗再次开演。 “我不是说了这样的打斗根本没意义吗?”魔王厌烦地说,艾迪沉默着不停让攻击瞄准他手里的风之星。剔透的晶体弹来弹去,最后同时被两根符文箭矢穿透,正落在肯团长的手中。 “算了,就这样吧。” 魔王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拿出你们真正的实力,先解决掉上面的监察队和骑士团。虽然我认为这种小地方没什么好的,但就这样拿下弗莱卡,让菲尔德的一座城市变成魔王领,似乎也挺有趣的。” 肯团长点点头:“知道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翻开了其中的一页,上面的文字划过流光,以他为中心,他的身侧突然就卷起了狂暴的飓风。 陆菲莫名觉得这本册子书皮的材质很眼熟。 “是魔龙之鳞。”魔王一边拖住艾迪的行动,一边还有闲心做解说,“他们应该也多少察觉到风之星的危险性了吧,所以在公主把它藏起来之后就再没用过,甚至就连魔龙素材做的表演道具,都拆解做成了不少强力的武器,这倒是让那些稀有素材物尽其用了。” “公主以为他们是朋友而开的玩笑,反而成了他们戒备你的借口呢。是不是有点讽刺?” “一整头魔龙身上的素材能做出多少武器?如果你对此有点概念,应该就能明白这个打着马戏团旗号的队伍,其实力究竟有多恐怖了吧。” 确实,肯团长手里的小册子上只镶嵌了几片龙鳞,就已经能够直接施展这样的魔法。他一直在这里观战,艾迪却没有察觉,这就已经是非常令人惊讶的事了。 在露菲莉娅简单粗暴的魔法观念,不应该有艾迪无法识破的魔法。但现在不管有了个论外的魔王,就连南天的实力都超出了她的所知。 现在整个南天的实力究竟是什么程度?他们真的是马戏团吗? 啊…… 他们还真不光是马戏团。 还是“千风”。 露菲莉娅其实也隐约知道,文特兄弟会暗中帮自己的忙,信中用看似闲聊的语气说出来的趣事,经常就是当时的自己刚好需要的情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那么多精准的情报,又怎么可能只是正常进行马戏表演,就会自己从观众席掉出来的呢? 文特兄弟因为过去的经历,原本就很强。如果“千风”的传统也传承下来了的话…… 陆菲皱紧了眉毛,但事到如今,弗莱卡已经再没有可用的棋,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布局。虽然想依靠艾迪的力量,但她没想到会面临对方是魔王的情况,现在还要加上南天…… 不过肯团长虽然拿出了道具,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对着魔王再次确认:“客人,对您来说,风之星就是这样的道具对吗?” 魔王不耐烦地回答:“你只要完成命令就行了吧。” “我知道了。” 肯团长点了点头,却转身走向了陆菲。 “客人您呢?”他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在这段时间里,找到了风之星吗?” …… “诶?”还在努力思索应对方法的陆菲呆了一瞬。 肯团长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陆菲呆呆地看着肯团长,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因为太过意外而难以立刻消化。以至于她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了。 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可没拿着那个结晶啊。” 半天,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没关系。”肯团长注意到她变幻的神色,从来没有多余表情的脸上居然第一次闪过了包容的暖意。 然后他看向从自己出现开始就坐立不安,想要藏起来,却又无处可藏的少女:“凯蒂斯。” “咦!!!!”突然被点名的小姑娘猛地跳了起来,紧张地看了过来。 但肯团长并没有追究她在这里的原因和目的:“你喜欢这位客人吗?” “什……什么?!谁要喜欢她啊!她……不……那个,我是说……”凯蒂斯慌慌张张地作出支离破碎的发言。 肯团长点点头,直接从这段语焉不详的句子里提炼出精髓:“她说她喜欢你。” 陆菲偷笑起来。 “别……别自作主张啊!”凯蒂斯满脸通红地抗议,“而且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平常地跟我说话啊!我现在是魔王大人的手下!这么明显的事情你们看不出来吗!” 陆菲同情地安慰她:“好好好,凯蒂斯大人最强大,最邪恶,最血腥,最可怕了。” “别哄我啊!你倒是好好看看气氛啊!”凯蒂斯想哭。 陆菲笑笑,问肯团长:“这样可以吗?” “嗯,我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回答。”肯团长的声音变得轻柔了一点。 下一秒,他身边的飓风一股脑地扑向了正和艾迪纠缠的魔王。 “你在干什么!”魔王突然被打乱了节奏,愤怒异常,“只要风之星在我手里,你们就没有反叛的资格!” 他捏紧了结晶,魔力干涉的蜂鸣再次扩散,肯团长身子突然一弯,像是遭到了无形的重击,从嘴角溢出一道殷红。 凯蒂斯紧紧捏住自己的镰刀,却没有跑过去。 “肯团长?”陆菲非常担心,“这是强制力的作用吗?如果——” “没关系。”肯团长擦掉嘴角的血痕,摆摆手,直起腰,“我们南天会实现拿着结晶的人一个愿望,这点是事实。但魔法终究只是写好的术式,不能操控人类内心的认知。” “团长,我们早已经把那些莫名其妙的骑士搞定啦,你这怎么还没开打,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时,天燕爽朗的声音突然从山崖上传来。 还能听见天鸽的劝说:“天燕……不可以这么大声……在外面直接说男人说不行……是很难堪的。” “哦!那我下次在舞台上说,表演时的空间够封闭了吧。” 肯团长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额角几乎迸出青筋。浑身冒出的气势让他身后的陆菲都差点想要后退了。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不成体统的一面。看来该找机会在团里科普一下自由和放肆的区别。”肯团长转过头,看向陆菲时,不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像是从没有感情的机器变成了鲜活的人。 “不过现在就请你见谅吧,南天一向是这个样子。这几天碍于客人在,他们一直收敛着自己,应该憋坏了。” “现在就不用了吗?”陆菲问道。 “你在明知故问。”肯团长大概是为了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样子,有些笨拙地耸了耸肩。但又不习惯这么随意的动作,自己做完就觉得不太好意思,干咳了一声,抬手抚平了肩部衣服的褶皱。 “我是说,现在已经没必要装模作样了。” 他的脸上是彻底冰消雪融的笑。 “南天不会再对你隐瞒任何事情了,朋友。” 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没叫陆菲客人。 “久等了,客人。”剩下的客人,只剩下魔王一个了。而对于他,“我们已经按照约定,完成了你提出的‘解决掉上面的骑士’这一愿望。” 魔王的脸黑得简直能滴下墨汁:“上面的战斗之前就结束了。” 他是想叫他们杀掉那些被萨博的手下控制起来的骑士和监察员,但稍微将意识放远观察一下如今的崖顶就会发现,他们居然反过来将原本已经在战斗中胜利,正松懈的萨博的人挨个击昏了。 结晶上存在具有强制力的契约,但若是身为契约人的他们并不认为结晶等同于契约中的风之星,强制力也就不过如此。 哪怕实现的只是文字游戏般的一个愿望,也算是成功达成了契约中的条件。 剩下的就不再是契约,而是自由心证的“约定”的部分。 “很遗憾,您手中的并不是真正的风之星。”肯团长平静地开口,“对南天来说,真正的风之星也从来不是那块结晶。” 说到底,那颗也只是被赋予了风之星的代称而已,就像是写着店铺名称的招牌,难道会有人将招牌当做店铺本身吗? 风之星,是送给朋友的礼物。 重点从来就不是礼物。 * ——六十年前 露菲莉娅将魔龙的结晶交给文特兄弟,随口笑道:“虽然不是真正的宝石,但也挺漂亮。而且这是马戏团现在最值钱的东西了,要不要起个名字?那样更有‘宝物’的感觉吧。” 她应该只是随口一说,但维德却像是早有准备一样,脱口而出:“就叫……风之星吧。” 露菲莉娅点点头:“因为是从风里解析出的结晶吗?还真是简单易懂。反正是你们的东西了,怎么都行。” 维德笑着,没再说话。 他没有告诉露菲莉娅这个名字的意义,但从此,这就成了自由的马戏团,唯一心甘情愿接受的束缚。 * 与此同时,在弗莱卡中心区的一个宁静的院子里,一个老人,正背着手站在窗边,看向一直有光芒闪烁的西面天空。 他带着怀念的表情,轻声哼唱着南天的孩子们最喜欢唱的那首歌。 他一直没有刻意去提及,所以现在也很少有人记得,这首歌其实是他写的。而且歌词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段,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版本。 “我们是神洒向风的花瓣。” 也是你在过去,以温柔的善意种下的种子。 “我们是南天的星斗。” 也是你给予自由的千风。 “我们是……” 我们即是, 风之星。 第45章 这就是你选的那条道路所通…… 南天马戏团, 是一个足有四十七人,作为流浪马戏团来说规模已经很大的组织。 从最初的两人开始,解救了被当做奴隶肆意买卖的半精灵(南冕), 帮助了被仇人追杀的贵族私生女(天琴, 天鸽),带走了崩塌的城市里最后幸存的一人(杜鹃)…… “一个朋友曾经告诉我,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要做什么。” 开始逐渐看清自己想做什么的两兄弟,将从露菲莉娅那里得到的话, 送给和过去的自己一样不知道该去往何方的人们。 原本只有文特兄弟和一辆马车的旅行, 慢慢变成了热闹的车队。 原本只有沉闷风声和茫然叹息的旅行,逐渐加入了笑声与欢歌。 文特兄弟带回新的朋友, 成为南天一员的新人又带回更多的新人。曾经的一颗脆弱幼苗, 如今已生出无数茂密的枝桠。 空旷的马戏团,开始成为遍布无数星斗的, 耀眼的南天。 陆菲抬头看向上方的断崖。 持有各类魔龙素材道具的南天成员一个个地以自己的方式来到了下面的战场。各色的魔力在空中划过,恍惚间,仿佛看到这里正落下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魔王仍旧站在空中,一脸阴沉地看着众人。 他对南天意义重大,自己也费力演戏才拿到手的风之星随手扔到了地上,水滴状的结晶咕噜噜地滚远了。但这不久之前还是争执焦点的物件,此刻已经没什么人在意了。 “真是好久没活动活动筋骨了。”天燕的身边不知何时已布满了绷紧的细线, 她舔舔嘴唇, 银光一闪, 两根以魔龙利爪为材料制成的大针出现在指尖,“能用上这套针线的机会可不多,我会给你做件漂亮的新衣裳的——以你自己的血为原料。” “天……天燕,这种话太夸张了, 会吓坏新朋友的。” 天鸽缩在天燕后面,看似非常靠谱地劝着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自己手中的动作却从未停下。 她危险地同时握着数个细长颈的瓶子,最中央的瓶口上方漂浮着魔龙眼珠的结晶石,借用其中魔力调制药剂。里面传来液体沸腾的声音,刚好这时有谁借用风势让自己落地,只维持着微妙平衡的容器们轻轻一晃,就有深绿色的药水从瓶口溢出。 只一滴,药水落到地面,瞬间白烟升腾。 等烟雾散去,原本还算平整的地上出现了个一人多高的深坑。 “诶嘿。”天鸽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 “小心点,我只能挡住来自外部攻击,但防御不了内部的伤害啊。”杜鹃在众人前方排开无数密集龙鳞虚影,隐约间有魔龙的幻象在前方展开双翼,吞下了一片鲜红的符文。 他们拆解了最初用魔龙素材组装出的道具,让每个人都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南天的象征。 文特兄弟认为这才是最好的用法。露菲莉娅不会喜欢只有象征意义的冷冰冰的道具,但能用这种方式认识到新朋友,她一定高兴。 而现在,这些人拿着露菲莉娅送来的素材做成的武器,一个接一个地挡在了陆菲身前。 陆菲低声叫住了正要迈步上前的肯团长:“谢谢。” “不用谢。” 肯团长已经成功找到了和陆菲的相处模式,整体还是彬彬有礼,但表情放松了很多。他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尽头,理应存在的结果。” 陆菲隐约明白了什么,想到之前魔王说的“老朋友”,有些想问:“你们难道都……” 肯团长没让她说下去,直接了然地摇摇头。他隐晦地瞥了一眼艾迪——后者还在和魔王交战,暂时顾不得这边——在单片眼镜的遮掩之下,肯团长居然偏过头飞快地朝陆菲眨了眨左眼:“你现在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对吧?” 就像是调皮的小朋友之间,分享了一个关于恶作剧的秘密。 老实说,陆菲被他这人设崩塌般的动作吓到了。 不过这一点点的跳脱马上就消失了,肯团长清了清嗓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摊了摊手:“放心,现在知道真相的只有我和老团长两个人。剩下的各位都是自愿过来帮忙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们。”虽然只能这么说,但陆菲还是觉得单纯的一句谢谢显得太过苍白。 可现在的她不是公主,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给出什么值得这一切的谢礼。她可以借一头牛去捉弄雷奥少爷他们,但这是绝对不可以对朋友做的事。 “真的不需要。”肯团长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最后必然通向的结果。” 陆菲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着肯团长。 “是老团长让我这样告诉你的。他说人生在这个世界,就是要依赖着别人,也被别人依赖着,这样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是该有的活法。” “你在过去种下了种子,现在享受一下长高的树木带来的阴凉,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非要做点什么表示感谢才能让你安心的话……”肯团长神神秘秘地朝陆菲伸出手,“那就请客串一下胜利女神,确定我们的胜利吧。” “其实我不太想打破自己赌博从没输过的记录。”陆菲隐晦地表明她对对战魔王结果的不看好,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肯团长的手,“但这就当是送给朋友的礼物吧。” “你们会赢。” 她目光坚定地说道。 “这是我的愿望。” 这一瞬间,一直被肯团长布置在周围作为防御系统的风阵突然吹得更加猛烈。 与此同时,性子急躁已经和魔王交火的几人也发出了正面意义上的惊呼。 就连肯团长本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效果,被体内骤然上升的魔力惊了一下,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想到陆菲特意强调的“这是我的愿望”,若有所思。 陆菲微笑着拿出了刚刚从地上捡回来的风之星。 见到这个,肯团长的眼里浮现出明悟:“多谢了,我们聪明的朋友。” “碰运气罢了。”陆菲收回手,耸了耸肩。 风之星上有艾迪留下的契约和强制力,但因为南天成员本身对于“风之星”和约定的认知偏差,魔王并不能利用这份强制力控制南天。甚至被肯团长玩了个文字游戏从契约状态下解脱了出来。 但陆菲不认为艾迪的魔法会这么简单就消失。 那如果是她呢? 如果是南天承认的朋友,用风之星(魔龙结晶)许下针对风之星(南天)的愿望,作为强制力的那部分魔力,是不是会反过来成为南天的助力呢? 陆菲不懂魔法和术式,但关于艾迪的事,她向来只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碰运气。 只是艾迪从来不会让她失望,所以她从来没输。 不管现在的艾迪自己怎么想,但这次,仍是如此。 “如上所述。”和陆菲分开,肯团长站到南天成员的最前方,托着那本龙鳞书面对魔王,“我们是敌人了,客人。”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于是他又补充道: “过期的客人。” 陆菲还是第一次发现肯团长还有这样刻薄的一面。 “真是无趣。”魔王沉声说道。 哪怕依旧对这些人表现出最大限度的轻蔑,他被惹火了这一事实还是表露无疑。 被自己视作蝼蚁的人戏弄到如此地步,恐怕不管谁都会愤怒吧。可一旦高傲的巨兽为蝼蚁愤怒,就代表他已将自己降格到和蝼蚁同级。 “想看有趣的表演,请在马戏开幕前买票进场,再次成为南天的客人再说。”肯团长鞠躬,任何时候都不忘为了马戏团的营业额努力。 只是很遗憾,魔王明显将他的敬业当成了挑衅。看过来的表情活像要将肯团长撕碎:“还真是条好狗啊。” “看,这就是您成不了我们的朋友的原因了。而且恕我冒昧——” 砂石升高,旋风卷起。 “我甚至不愿意让您这样的人成为南天的客人。” 那就像是某种信号,南天成员们齐齐进攻。以艾迪为中心,竟然成功地一时压制住了魔王! “让我看看魔王的血是不是红色的吧!”天燕踩在龙鳞虚影造出的墙壁上,被风推着,在紫色与红色符文交织着炸裂的瞬间刺向魔王。 轰! 所有接近魔王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冲击轰飞。 就连艾迪都有些脚下不稳,同时脸色有些发白。原本和红色符文相差不多的紫色符文突然变得暗淡下来—— 或者,是红色符文突然变得更加明亮刺眼的关系。 “蝼蚁始终就是蝼蚁。” 魔王轻蔑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同时,强横的魔力从他体内接连不断地溢出,几乎将整片空地都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因为魔力干涉而发生爆炸的不安定空间。 “把道具都收起来!” 肯团长也同样脸色苍白地高声下令。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丝外放的魔力都可能会成为害死他们自己的火星。 “他是怪物吗!”有人暴怒地高喊,“刚才已经就要打败他了!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魔力!他的魔力是无底洞吗!” 魔王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半闭着眼睛,之前的怒火已经消失,似乎是在享受体内骤然充盈的魔力:“果然,还是力量能让人更方便快捷地掌握一切。” 他体内魔力的外溢还在继续,没人敢轻易攻击,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算了。”魔王睁开眼睛,恢复平静……或者说冷漠的眼睛越过南天的众人,看向陆菲,“这次就先结束吧,反正我也有了收获。” 大家都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但如今没人有能力阻止他。 只能任由魔王挥挥手,轻而易举地就将身旁的空间撕开一个裂口,缓步踏了进去。 “下次再见吧,公主。” 留下这句话,空间的裂缝开始扭曲。 在空间即将复原之前,一个娇小的身影跑到了旁边。 是之前一直在战局外的凯蒂斯,在人群里,她竟然精准地对上了陆菲的视线。但只是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还是埋着头,冲进了裂缝之中。 “凯蒂斯——” 陆菲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被肯团长拉住。 “那也是她选择的路。” 虽然露出了担心的表情,但肯团长说这句话的语气,非常坚定。 就这样,和魔王意外的初次见面结束了。 但也有现在才不得不开始处理的问题,比如…… 陆菲稍微一转过头,就正迎上了艾迪的目光。 第46章 你……是公主吗?…… 今晚是个混乱的不眠之夜, 但天空还是迎来了破晓之时。 姗姗来迟的骑士团主力一半在断崖上清理残局,一半在城中奔走,将涉及到蒲公英事件的犯人全部带走关押。 南天的人多半和监察队回合, 经过短暂的介绍后立刻就达成了合作意向。也回到城里追查雷奥少爷背后的利益链。雷奥少爷在慌乱中, 甚至自己说出了萨博侯爵的名字,魔王也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个手下,将他的自作主张直接抖得一干二净。 虽然在前半段的战斗中跳出不少叛徒,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 弗莱卡骑士团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强势。对所有贵族的威胁充耳不闻, 几乎将西区中上层的所有人都查了一遍。 这种果决和利落,被评价为简直不像是弗莱卡的骑士团了。 毕竟在这样一个阶级分明的城市, 每个行动都需要谨慎, 以免引发不可估量的连锁反应。这不能算是错,只是这种特质很多时候, 会让他们显得比不用考虑这些事的队伍更瞻前顾后。 事实上就连弗莱卡的骑士们自己,都觉得这样的骑士当得太过憋闷——毕竟很多骑士也不擅长这种利益权衡。 所以在这次行动中,他们反而才是表现得最激进的一方。凡是遇上想靠身份地位压人的,或是摆出靠山威胁他们的,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更粗暴的对待。骑士们难得不用对这些老爷们轻拿轻放,可以彻底贯彻公事公办四个字,好好扬眉吐气了一把。 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呢?陆菲觉得这是个非常有趣, 值得深究的议题。 不过那只能是后话了。 现在的她, 还对断崖上和城里发生的事不知情。正因为和艾迪对上视线, 露出无奈的笑。 一边的肯团长注意到陆菲突然停下,顺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紧紧盯着这里,却不知为何不肯过来的艾迪,立刻了然地点头。 “哎呀, 已经早上了,要快点回去准备今晚的表演才行。”他非常非常非常刻意地高声说道,抱歉地跟陆菲说,“我就先回去了,有要问的事可以晚上,啊当然,如果你今晚不打算回去,我们就明天再说。” 他自认为很识趣地退开到一边,留下一个你懂得的表情,就带着一个犹如功成身退般的背影,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开了。 …… 陆菲已经开始怀念起之前那个不会看气氛的死板肯团长了。 现在和南天绝交还来得及吗? 仔细想想,从文特兄弟开始,南天的人好像都是这种变来变去的古怪性格,这不会也作为传统继承下来了吧。 只能说真不愧是自由之民。 “好吧,难得肯团长已经把空间让出来了……你似乎有话想对我说,是吗?”陆菲扭头,对慢步走到自己身边的艾迪笑了笑,“艾迪先生?” 被这样一称呼,艾迪的表情突然就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步速也慢。南天的成员们都被团长带走了,雷奥少爷们也已经睡进了弗莱卡的地牢。偌大的崖底只剩他和陆菲两人,他却还是在距离陆菲还有两米的位置站定。 这样子就像是看到了喜欢的东西的小狗,明明本能地想要冲过来,想要接近,想要触碰,却又因为各种原因不敢相信自己拥有这样的好运,所以只能在原地踌躇不前。 那双金色的眼睛说是像玻璃,淡漠无波,却也同样有着和玻璃相似的脆弱。 不过现在,在陆菲说出“艾迪先生”的同时,他就将之前在断崖下接住坠落的陆菲时展现出的,昙花一现的脆弱和不安都收拢回了体内,只留下矛盾复杂的眼神,然后不抱期待地,宛如低声自语般地问道: “你……是公主吗?” 从东边开始,厚重的墨蓝色天空一点点被洗成缥缈的透明。 在崖底看不见太阳升起,但终究还是有光洒进来,宣告天明。 陆菲眯起还不习惯光亮的眼睛,看着艾迪,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艾迪的背景总是夜空,能看到这样的景色真是稀奇。同时却又为这样的艾迪感到有些难受。 她没有给出艾迪想要的回答。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给出回答。因为…… “这不是我说是或者不是就好的。” 艾迪的眼睛里有期待,但又不仅仅是期待。他虽然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陆菲,但他始终保持的那两米的距离已经是他设定好的答案。 “不管有着什么身份,不管在哪个世界,我总是知道自己就是自己。但你要怎么看我,你准备认定我是谁,只有你自己能够决定。” 有记忆的话就是同一个人吗?那魔王和艾迪也该是同一个人了。 灵魂相同就是同一个人吗?那不同的经历和环境塑造出的不同人格又算怎么回事? 哪怕陆菲自己,在经过另一个世界的十几年后,都不会认为她和曾经的露菲莉娅完全相同。经验的积累,周围环境的折射,都会多少影响一个人格表露在外的样子。 “重点是你怎么想,你怎么看,你要选择相信什么。” “所以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也不会说些什么影响你的思考。” 陆菲向前迈出一步,将和艾迪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小半。但也仅止于此。她直直地向前伸出手臂,手指和艾迪之间依旧存在着无法触碰的空间。 她说:“你来回答。” 艾迪看着陆菲伸过来的手,微微皱眉,先是看上去对陆菲不肯正面回答问题而感到有些急躁,但最后大概也是接受这一说法,垂下了肩膀。 “我知道了。” “那真好。”陆菲放下手,没再追问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天光大亮,身后的城市苏醒了过来。 “现在感觉如何了?” 艾迪一时没能明白陆菲指什么。 陆菲扶额:“我说你的身体。你不会以为顶着那么惨白的脸色,别人还都会眼瞎地相信你没事吧。” “……我没事。” 艾迪还能怎么说呢? 陆菲一脸“果然如此”地摇摇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就算我现在想问你和魔王的关系,也是得不到回答的喽?” 艾迪干脆沉默以对。 “为什么好像我在欺负人一样?算啦,我现在要回城里看看情况,你要一起来吗?这次不是叫你当我的旅伴,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 于是时隔多日,两人终于再次并肩而行。 艾迪虽然说可以直接用魔法转移到目的地,但陆菲还是坚持走路。路上将还打算出城挖蒲公英的人一一劝了回去。还见到骑士团的成员四处奔走,时不时还能看到他们气势汹汹地押走几个衣着华贵的老爷。 “陆菲!陆菲!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接近西区的时候,他们刚好遇上了两名骑士正抓着林晓薇,朝暂时集中关押那些犯人的方向走。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锦衣玉食,几乎被捧上神坛的圣女大人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她几次想要对骑士说明自己的身份,却都被刻意打断,最后甚至连直接大喊自己是圣女都没用了。 如今撞上迎面走来的陆菲,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高声喊叫着,希望陆菲能够帮忙证明一下她的身份,至少别把她当做那群犯人的同伙抓起来。 “陆菲!我是圣女!你知道的吧!求你了!跟他们说清楚!我已经受够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原本骑士们打算直接离开的,但艾迪之前一直用的监察员的身份派上了用场,他给两名骑士看了信物,就立刻获得了友军的待遇,得以和林晓薇说上几句话。 “太好了!谢谢你,陆菲。对不起,之前我得意忘形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不一样!在这里甚至可以随意杀人,太可怕了……陆菲,陆菲,我们回去吧,我们想办法回家!我,我可以帮你向萨博侯爵求情,你都已经要回原来的世界了,他们应该不会再在乎你有没有投靠魔王了吧。我们……陆菲?” 林晓薇激动的说了一长串,才注意到陆菲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她。甚至没让抓着她的两个骑士放手,根本没有救她于水火的意思。 “陆菲……你说句话啊……” 她开始慌了。 陆菲姑且打量了她一遍:“晓薇,你受伤了吗?” “没有!你没听明白吗!现在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我们要想办法回家才行啊!” “没受伤就好。那么,你刚才说这里可以随意杀人……你……” “你怀疑我?!”林晓薇叫了起来,“你怀疑我成了杀人犯吗!” “嗯……倒也不是。” 陆菲轻咳了一声。她确实觉得林晓薇不会去杀人,但考虑到之前特利尔的那件事——要不是阻止及时,她真的已经变成不自知的杀人犯了——就会觉得林晓薇的主观感受未必可信。 “你自己没杀人的话,是看到什么了吗?” 林晓薇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场面,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这是正常的……但是……”她咽了下口水,小声说,“我看到侯爵大人杀死了擅自违抗封锁令的村民,还把他塞进马车带去村子,我,我有点害怕……” “村子?是之前你在半路拦截我的那个村子吗?”陆菲突然想到了什么。 林晓薇怯怯地点头。 “是这样啊……”陆菲知道了。 那个村民,是为了村子而单枪匹马前往王都求救的,亚伦的父亲。 又想到那个村子,和如今不知道在哪里的少年,陆菲的心绪有些复杂。 艾迪在一旁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陆菲的表情之后,就暂时放弃了。 “晓薇。”陆菲的声音有些沉重,“你做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晓薇急切地哭喊着。 “根本不是我说要来的!明明是这里的人把我召唤来当圣女的啊!一直都是别人在安排一切,我什么都没做……我……我不是根本什么错都没有吗!” 陆菲的表情沉了下来。 这时,两名骑士开口了:“结束了吗?她也是重要的人证,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陆菲又看着林晓薇哭喊了一会,点了点头。 林晓薇注意到她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甚至忘记了哭喊。身体被骑士拖着后退,却还是不停地朝陆菲的方向挣扎:“陆菲!喂!我们才是同一个世界的同伴吧!你帮帮我啊!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过啊!” “……问题就是你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陆菲的声音很轻柔,但林晓薇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我不是说了我没办法吗!到底为什么只有我要经历这种事啊!我想回家啊!” 林晓薇被骑士拖进马车,声音消失了。 陆菲看着马车启动离开,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47章 很多时候,看人是最不需要…… “别偷偷去做什么啊。” 目送载着林晓薇的马车离开的时候, 陆菲突然说了一句。 然后才微微侧头,看向落后自己半步的艾迪。正看到后者将手放下,欲盖弥彰地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袖口, “嗯?怎么了?” “晓薇她其实也不是坏孩子。” 和陆菲不同, 她是真的只拥有十七年人生的少女。还没来得及认清自己,还没能弄清楚世界的规则。就只是个正常的,有些别扭,有些迷茫, 有些任性的孩子而已。 如果没有这样难以预料的插曲, 她应该在和平的世界里过着简单的日子,拥有属于自己的经历和成长, 青春期的这些别扭和迷茫也会自然而然地消弭于无形, 变成酸涩但也值得重温的回忆。 但在成长之前,她就被丢进了这个没那么温和的环境。 别人告诉她她是圣女, 她就迷迷糊糊地当圣女。别人告诉她她有着超然的地位,她就顺其自然地享受华贵的一切。没人教她正确的做法,她所能套用的唯有自己所看过的游戏和漫画。 可她并不是能让世界都朝自己倾斜的主角。 哪怕只是不懂,只是没有意识到,不去履行和得到的东西相对应的责任的话,反而是自己会被这份不平衡吞噬。 陆菲看着马车消失的道路尽头,眸光微闪:“要是有谁能告诉她这些就好了。” “什么时候你变成婴儿保姆了?”艾迪的语气像是在说风凉话。 某种意义上, 这边也是让陆菲无奈的傻孩子:“你要是想说‘那不是你的责任, 别在意’, 就直白地好好说。” 艾迪硬邦邦地反驳:“别擅自过度解读别人的话。” “你的视线移开喽。” “……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陆菲弯弯嘴角,继续走向南天落脚的院子:“没关系,我不会强求没办法的事。” 刚被召唤来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无措。而且单纯的大道理, 那时候的林晓薇和陈皓也听不进去吧。要是她只会一直执着着各类如果不放,早就被自己逼疯了。 “成长的事情,最是强求不来呢。” 先暂时让晓薇在这里冷静一下吧,等她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得知了自己所见的人造箱庭之外的世界,说不定就能听得进这些话了。 陆菲是这么想的。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院门口。 “你在这里啊!” 突然有个昨晚还见过的监察队员从后面追了过来,用力拍了下艾迪的肩膀,惊讶看了看旁边身边的陆菲,然后就开始对艾迪挤眉弄眼:“怪不得昨天一晚上都不见你人。但现在可不行,老大叫我们集合研究线索呢。” 艾迪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的小腹来了一记肘击,又趁他因为疼痛而弯腰的瞬间,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四肢乱摆朝天挣扎,只要说不出话来就行了。 “那我就先走了。”他就像夹着行李一样夹着那位可怜的监察员,准备离开。 “原来监察员的身份不是假的啊。”虽然之前看到骑士团对艾迪的态度也能猜到,但真在本人面前确定之后,陆菲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艾迪皱眉,没有细说这个话题,只告诉陆菲:“受人所托罢了。” 究竟是谁那么神通广大,竟然能请动艾迪加入监察队干活?这个问题就和弗莱卡骑士团哪来的行动底气一样耐人寻味。 那个还在挣扎的青年似乎有话想说,但只能发出奇怪的气音。 “那下次见。”哪怕只是为了艾迪不要当街犯下谋杀罪,陆菲都不会阻拦,但毕竟已经到了门口,她还是指了指南天的院子,“不去和老团长说说话吗?魔王是用你的身份从他那里拿到的风之星吧。” “反正他肯定也是知道没用才给的。”艾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拖着脸涨得通红的监察员扭头就走,“我和那家伙合不来,一直都是。” 合不来这件事陆菲是知道的。但原本的事实被艾迪这么说出来…… “反而让人觉得你们是朋友了诶。” 艾迪表情一僵,走的更快了。 陆菲愉快地朝他挥手告别。 “那么接下来……” 她的视线柔和地投向院门。 身后是商业街嘈杂的人来人往,虽然居民们因为骑士团从半夜开始的大规模抓捕行动而有了短暂的慌乱,但到了现在,他们还是要回归工作,吃饭,生活的常态。 无论何时,能维持这样的安定,一定也是普通民众所期望的幸福的一角——这也是她无论如何都想维护的东西。 面前院子的气氛,则是和身后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的人还在外面帮忙,回来的人也因为一夜晚的奔波战斗躺平成了一锅咸鱼。甚至有人直接大大咧咧地直接躺在院子里就呼呼大睡。 他们其实也是陆菲想要保护的一部分,但如今,他们已经成了能够保护别人的一方。 在一群疲惫的人们中间,一个依稀还能看到过去容貌轮廓的老人正朝她笑着。曾经只会让人联想起无鞘之剑的青年,历经时间与风霜,被打磨得更加温和。 他对陆菲说: “你回来啦。” 就像她只是清晨出门散步,马上就回来吃早餐一样。 但陆菲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站在原地半开玩笑地问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呢?” “只是对你说的。”维德呵呵笑了两声,以老人特有的语调回答:“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很多时候,看人是最不需要看外表的。” “要等我变成老奶奶了才能掌握这种方便的技能吗……”陆菲遗憾地说,但马上又觉得无所谓起来,“单纯认人的话我也算有点心得,虽然仅限于特定的人,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机会用在别人身上吧。” 必须去辨认变了模样的熟人这种事,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发生吧。除非是艾迪这样,有个一模一样的魔王在,他本人还总是喜欢变来变去。 而如果是艾迪的话,她就认得出来。 所以在他顶着路人脸,自称监察队员四处招摇撞骗的时候,陆菲就敢直接对他提出帮忙的请求。 “其实我也只是……”文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自己停了下来。他看着有些沾沾自喜的陆菲,无奈地摇摇头。 有那么两眼他看上去有些惆怅,但仔细看的话依旧只能看到如湖水般宁静的眼眸。 他小声说道:“所以我们才一直跟他合不来。” 陆菲:“嗯?你说什么?” “说无论如何,‘你’都是南天的朋友。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在这里,你始终都只是你。”文特若无其事地将“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借此表明了自己的主张,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难道一句话不能让你满意,我还是向你行礼比较好吗?” 虽然这么说,他其实还是一点行礼的意思都没有。 “瞎说什么呢?就算是以前,你也没对我行过礼嘛。”陆菲抱怨着,连文特都没管,直接自己就自然地抬腿走进了院子,就像刚刚不过是出门散个步。 “我回来了。” 文特看着她的背影,黑色的长发在明艳的阳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熠熠生辉。 * 抓捕行动又持续了很久,最后甚至已经不局限弗莱卡了。在各种条件下选择老实交代的人又供出了更多同盟,就这样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在骑士团和监察队的眼前铺开。 文件和口信在不同队伍与势力之间飞快交换,到最后,他们甚至联合王都的队伍,一起围了作为数起事件主谋的萨博侯爵的宅邸。 但从之前在断崖上的情形就可以看出,骑士团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所以这一行动也走漏了风声。 王都骑士团已经是在第一时间就围住了侯爵宅邸,但提前知情的萨博侯爵早已带着心腹和财产,连夜从密道出逃。宅邸里只剩下了些无关紧要的佣人。 勇者陈皓也被他带走,甚至在之后的追捕中成了反抗的主要战力。 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集合诸多贵族家系世代的积累,还有从魔王那里得来的力量,他们居然成功地将一座城市作为据点,以魔兽作防线躲了进去,随时有可能出逃。谁都能想得到,这必然是之后一段时间里骑士团的工作重点了。 这阵动荡开始于弗莱卡,但最严重的风暴却是在王都肆虐起来,作为导火索的弗莱卡——或者精确到个人,陆菲,居然过上了几天悠闲的生活。 凯蒂斯还没回来,她现在可以一个人独占双人间了。 但没了睡前欺负小姑娘的娱乐活动,她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 自由之民有着去留随心的传统,但对于现在的南天来说,有人离开还是很稀奇的事情。更何况还是那个凯蒂斯,他们嘴上不说,但明显也都在担心。 这天晚上,陆菲回到房间,又习惯性地朝已经好久没人使用的那张床看了一眼。 “看来确实该调查一下魔王了。”她喃喃自语。 自从被召唤回这个世界,她的视野一直受着各种限制,只有东拼西凑出来的各种信息,关于魔王,更是只有萨博侯爵最开始讲述的那一点信息。 笃笃笃。 窗外传来了有节奏的敲打声。 陆菲打开窗子,维持着小巧身形的魔狼裹着夜间的风与雾跳了进来,落到地板上,不舒服地甩了甩头。 “辛苦了,特利尔。” 几天前,他就被陆菲一句话支了出去,辛苦奔波到现在才回来,因此也就错过了那一场大戏,也没能在战斗中一显身手。 但有失必有得。 “收获如何?”陆菲问他。 特利尔停下动作,清透的眼睛看过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 陆菲的眼睛亮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去见见掌握这一切信息的人吧。” 第48章 南天离开时的车队中少了两…… “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昏暗的阶梯上, 魔王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在他身后的凯蒂斯抱着镰刀,没有回答,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自从通过空间裂缝离开弗莱卡, 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倒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了。”魔王像是觉得有趣, “你们女人都是这样吗?能随时对不同人表现出不同的面孔?” “我们的关系应该没有好到可以讨论恋爱话题。” 凯蒂斯冷冷地回答。 魔王挑眉,随即哈哈大笑:“你管这个叫恋爱话题?” 凯蒂斯没说话,但脸上却写满了“难道不是”几个大字。 “恋爱,哈哈哈,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看, 真是有趣。”他自顾自地笑了半天,居然还有些认同起这个说法来了, “某种意义上也许真的能这么说。但恋爱形容的是两个人之间相互的情感, 那位公主殿下可不像对我抱有这方面的心情啊。” 魔王思索了一会,带着些戏剧性夸张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弹了下手指。 “我是陷入了一场单恋吗?” “谁管你。”凯蒂斯懒得理他,抱着镰刀越过魔王,迈上高处的台阶。 她的鞋跟踢到了一粒细小的石子,石子咕噜噜地滚到台阶边缘,掉进了更加昏暗的下方,好几秒,才有落地的撞击声传回来。 凯蒂斯停了一下, 视线在深处的黑暗中停了一会才收回, 之后就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去了上方的平台。鞋底踩在布满斑驳痕迹的老旧石板上, 踏出沉闷的回声。 这里是一片遗迹。 如果是对此有些研究的人,见到眼前的场景定会啧啧称奇。不知何人竟将整整一座山从中间掏空,建造出了一座以山为盖的立体建筑。 山体表面还正常地有草木生长,从外面看, 绝对想不到里面还别有洞天。 但只要找到入口,进到内部,就会发现看似平凡的山体上被挖出了无数孔洞,每一处都被施加了精巧的魔法,从外面绝对看不出端倪,不透雨雪,却能放入足够的阳光与空气。 从里面往上看,就是深棕色的天顶上均匀分布着一个个透明的小窗。 有许多灰白砖石砌成的平台有节奏地错落分布于各处,用悬浮于空中的扭曲阶梯相连。有的加了墙壁制成小巧的房间,有的则只在平台上摆放了家具——就算没有遮挡,也能通过平台分布的交错性引导视线的方向,确保足够的隐私。 非常精巧,乃至神奇的建筑。 只是没有任何人在。 家具蒙尘,原本坚实的平台也都有所缺损,最严重的一个直接有一半平台折断坠落,放在中间的木床也顺着断裂的痕迹被劈成两半,只留下可容半个人栖身的可笑碎片。 像是遭遇了天灾,也像是经历了战斗——不论如何,这就是称这里为遗迹的原因。 “你这态度真不像是我的手下。”魔王站在阶梯上,看着已经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平台,清理出一片落脚地的凯蒂斯,并不生气地摇摇头。 “与其摆出这副表情跟着我,倒不如和公主一起痛快地拿我当敌人。”他看上去真的有些好奇,“反正你恨着我吧。” “我不是你的手下。” 凯蒂斯抬手转了转自己的镰刀,眯起眼睛,将刀尖垂向魔王的眉心。 “我确实恨你,恨到想要切断你的脖子,碾碎你的四肢,轰碎你身上的每一片骨骼。那么你可以站在这里别动,让我杀了你吗?” 魔王摊手:“这可有点难办,毕竟我的单恋还没有成功。” “那就请别再说这种废话了。”凯蒂斯收回镰刀,“你需要利用我去打击陆菲,我则会为了你的承诺听从你的命令,我们之间就只是这种关系吧。” 魔王打量了一下凯蒂斯:“你是不是变得聪明点了?之前明明还哭喊着说绝对不会放过我,要让我付出代价什么的,只会不自量力地冲过来。现在居然懂得利用自己的立场了?” “但别说的那么难听,打击公主?不对,你确实在这方面有着很好用的效果,可我只是希望她能变得稍微乖一点,好好的看着我这份,单恋罢了。” 他的后半句话说的意味深长。 但凯蒂斯在听到他的前半句话时,就开始有些发愣。 对啊,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只想着和强大的对手硬碰硬,无谋地去打明知会输的战斗了呢? 某人狡猾的笑脸划过脑海。她匆忙切断思绪,抬手重重地拉上了自己身处的小隔间的拉门。 “和你没关系。”声音沉闷地从门后传出。 “想到自己居然想用从公主那里学到的东西对付她,心虚了?” 听到魔王乐不可支的这句话,凯蒂斯差点就要挥拳砸上面前的石门,但手指攥得虽紧,却还是在门边突兀地停下。 “放心吧,公主不会怪你的。毕竟我手上捏着人质,她也只会说这是没办法的事。”魔王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些缱绻,“毕竟她就是那样温柔的人。” 但在这缱绻的深处,还隐隐透出一丝张牙舞爪的,阴森的恶意。 “真想知道在她成为我的东西之后,会不会也这样说。大概是会的吧,所以你看,你并不需要自责。因为哪怕只是为了宽恕你的罪孽,她都只会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凯蒂斯努力平复骤然急促的呼吸,没有说话。 她想要反驳,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没有那种立场。她知道自己站在魔王这边,就必然会成为他用来伤害陆菲的工具,但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又不得不实行这种背叛。 对不起。她在心里对陆菲道歉。 这没有任何意义,但这是现在她唯一能做到的事。 魔王的气息不知不觉已经从门外消失。哪怕放开感知范围,都只能得到痕迹中断在不该有多余空间的正上方的结果。可凯蒂斯还是觉得他没有离开。 说来很奇怪。 魔王攻占了那么多的国家,却只占领,而不治理。甚至有的国家除了名义上被魔王支配,有了一个空降的最高权利者之外,和之前的运转方式都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在魔王的高压手段下,不得不声明服从。 这些国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给他提供最奢华的享受。他却从来不会在别人安排好的地方停留。 只有这里不同。 曾经藏匿在山体之内的,古老的遗族,不光因为魔王的降临,一夜之间只剩下唯一的幸存者。他们的居所也被魔王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掠夺者检视自己的战利品是理所当然的。 而最后的幸存者无法主张自己对这里的所有权。 凯蒂斯握着镰刀的手颓然放开,魔王走了,应该不用再维持冰冷的面具,但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独处时应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了。 过了许久,她眼神有些茫然地轻声开口:“好冷啊……” 以前,她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周围的温度永远是最舒适宜人的。 看似只是随意选择的这个平台,就在不久之前还是只属于她的房间。 她就是这个家族最后的幸存者。 *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了吗?” 弗莱卡的城门口,在热火朝天地往马车上搬运行李的南天成员不远处,肯团长和文特一起和陆菲道别。 在这里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马戏团的演出也正常开展了一段时间,按照惯例和规定,他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但相比刚抵达时的队伍,离开时的车队中少了两位少女。 “原本说的不就是完成约定就结束吗?”陆菲已经换回了之前的朴素长裙,像是也蜕下了一个短暂华丽的梦境,“你们已经帮我实现了愿望。” 肯团长对此不太认同:“你是南天的朋友。” “南天同样是我的朋友。”她看了一眼文特,“所以借一借名号也就算了,可不能真的让朋友成为道具啊。更何况,束缚了自由之民是会遭天谴的。” 肯团长还想说什么,但被文特按住了肩膀,又对上了老人那双沉静的眼睛。 “没关系,就这样走吧。再待下去,我们会成为不必要的顾虑。” 陆菲笑笑,没有否认。 应对魔王比预想中要早地提上了日程,但在此之前,菲尔德内部的事情必须先捋顺清楚。但南天没有必须要参与后面的部分。 再平稳的国家内部,也不可能只有一种声音。只要是一个成型的利益集体,就不能用人格化的眼光去看待。露菲莉娅时代的他们一直隐在暗处,但如今,在和魔王的战斗中,南天已经展示出了有些出格的力量。难保不会有谁,或者有哪一方想要利用他们。 虽然过去接受了千风无数帮助的她没什么资格说,但一直以来,她都希望南天就只是南天。 “而且,你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对吧?”陆菲笃定地说道,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肯团长,“如果见到凯蒂斯,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这是什么?”肯团长捏了捏小小的纸包,随口问道。 看来他们确实打算去找凯蒂斯啊。 确认了这一点的陆菲轻快地回答:“是蒲公英的种子。” 是原本答应要送给凯蒂斯的礼物。 在之前的混乱中,她们的房间里一度堆满了蒲公英,但那些都是雷奥少爷的货物。只有这一小包,是之前被抢占了商铺,险些破产的店主想对陆菲收购蒲公英让他们有收入应急表示感谢,之后陆菲唯一收下的东西。 肯团长郑重地收起了纸包:“那么,后会有期。” 陆菲挥挥手:“一路顺风。” 肯团长最后朝她点点头,转身走向了车队。 原本也慢悠悠地走向自己专属马车的文特突然停住了脚步,有些促狭地叮嘱:“如果有人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老眼昏花,认不清人,南天始终有为朋友准备的位置。” “哈哈,到时候我或许能表演个一口气吞五袋水果软糖?”陆菲配合地开了个玩笑,“但我想,应该不用担心。” “我们大概就是输在这里吧。”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文特笑着摇摇头,钻进了不远处的马车。 不管何时,他们总是她所担心的对象。 但那个人,是她能下意识去全盘信赖的存在。 马车启动,熟悉的隆隆声在耳畔响起。南天的孩子们又开始唱起欢快的歌。 那家伙最好不要辜负那份信赖。文特想着,否则…… 他虽然老了,可南天还年轻着呢。 *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远处,陆菲呼出一口气,甩掉刚刚出现的一点惆怅,再次打起精神,转身走回弗莱卡。 但皱着眉跑向城门口的那个眼熟的监察员让她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怎么了?”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在监察员刚走近的时候就问了出来。 陆菲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但她怎么也没想到…… “圣女大人越狱了。” 愁眉苦脸的监察员这样回答。 第49章 现在只是朋友哦 凭什么啊! 林晓薇一边粗鲁地用衣袖蹭着眼泪, 一边在夜色下奔跑。 明明之前几天的晚上都那么晴朗,偏偏是她选择出逃的这天,整片天空没有半点光亮, 像个巨大的黑洞, 沉沉地压下来,简直要将她吸进那片未知的黑暗。 “不要——” 她紧紧捂住耳朵,只埋头向前跑。好像这样就能消除面对黑暗的恐惧,就能忘记身后随时会有追兵出现。 人在情绪紧绷的时候, 也是最容易因为一点点小事崩溃的时候。 为什么只有我要遭遇这种事, 为什么和原本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我要从王都跑出来, 不过就是杀了个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应该是正常的吧,为什么我不装作没看见, 在侯爵那里继续当锦衣玉食的圣女? 各种混乱的想法充斥脑海,她委屈得不行,眼泪不停地往外滚。 啪嗒。 “啊!” 她摔倒在地。 从被关起来就没换过的礼服早就已经褶皱不堪,现在更是脏得让她自己都嫌弃。而且这几天甚至没有热水给她洗澡,只能勉强用送来的凉水擦擦手脸。 别说是在当圣女的这个世界,就算是在原本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的原本的世界,她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 呜……呜呜…… 林晓薇就这样趴在地上, 在粘稠无声的黑暗里, 蜷缩成一团大哭起来。 太过分了, 太讨厌了!她在心里将自己所知的,所能埋怨到的人全都痛骂了一顿。 自我中心的陈皓,只会空口承诺的萨博侯爵,见死不救的陆菲, 还有那个叫她越狱出来的家伙。 林晓薇不认识那个人,但看他的模样,应该是弗莱卡骑士团里地位不高的杂兵。 那天她在自己的单间禁闭室——林晓薇拒绝称呼那个房间为“牢房”。事实上那里也确实称不上牢房,哪怕被暂时限制了自由,她依旧有个圣女的身份。 弗莱卡骑士团虽然疑似有了依仗,行事非常大胆,但面对一位有身份的淑女,他们还是短暂地捡回了谨慎,给林晓薇准备了一个冷清朴素,但好歹算是个房间,用不着整天面对着铁栏杆的居所。每天有专人给她送水备饭。 一直送饭来的就是那个杂兵骑士。 开始他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冷淡又无趣,林晓薇还因为饭太凉朝他抱怨了几回,但他都像没听见一样走了。可昨晚他趁着送饭的功夫,突然就将一串钥匙扔到了林晓薇脚边。 “找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快走,到骑士团侧面的小门等我……我是侯爵的人。” 小声留下这一句话,他就走了。 林晓薇想要多问几句:“你说清楚啊!我怎么知道别人什么时候注意不到!东区的小门又是哪里啊!” “闭嘴!”却只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林晓薇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杂兵骑士就这样飞速离开。她害怕地看看地上的钥匙,最后还是捡了起来,并在当天晚上,逃出了那个房间。 她虽然魔力超群,但在王都所学的几乎全都是战斗用的魔法,潜行和隐匿这种一听就和圣女这个职业扯不上边的技能一点没学。所以这一路她走得非常艰难。 好几次差点被人发现,终于走出骑士团的时候,身上的礼服已经彻底被冷汗浸透。可那个人还没过来,她又在寒风里战战兢兢地等了好久,等到感觉自己快变成冰雕了,那个人才姗姗来迟。 “我会送你从东区的小门出去,之后你就带上这个钱袋,去海盗港想办法找侯爵大人会合。” “我自己走?!马车呢?为什么不是回王都?海盗港又是什么地方?” 然后她才知道侯爵已经成了罪犯,还占领了一座城市不知道要做什么的事。 “等……等等?你开玩笑的吧?侯爵大人不是这个国家的大人物吗!区区骑士团,不应该听从侯爵大人的吩咐吗!” 这个问题一出,一直非常冷淡的杂兵骑士都忍不住露出同情的神色了。 被这样看着,林晓薇只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子,被刺痛的她正想反驳,却被对方抢了先。 “你真的以为自己所见的,被告知的,就是这世界的一切了?” 出于一种近乎嘲弄的同情,杂兵骑士告诉林晓薇,萨博侯爵其实并不在菲尔德的权利核心。就连勇者召唤,都不过是他们偷偷潜入王宫搞的把戏,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掌权之人们的认可。 林晓薇慌了。她还没能彻底理解这个消息的意思,但直觉已经发出警告,让她意识到自己本以为拥有的地位可能只是个别人描绘出的空中楼阁: “可是,这可是勇者召唤,勇者不是要拯救这个世界的人吗?” “我们的世界又不是毁灭到一个战力都没有了,勇者和圣女,一直都只是拥有象征意义的吉祥物吧。” 林晓薇还没从这个消息造成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杂兵骑士就表示时间到了。 “等等!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还要去找侯爵!按照你的说法,他不是已经……” 已经和整个菲尔德敌对了吗? 这句话林晓薇没敢说出来,因为骑士那已经称得上怜悯的笑容让她不寒而栗。 “你可是已经逃狱了,圣女小姐。难不成你还指望我把你送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林晓薇背后一凉,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个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当:“你是故意……” “捡起我掉的钥匙开门,跑出来的,不是你自己吗?” 林晓薇无言以对。 接着,这个其实真就如刚才所说的,只将林晓薇送到了东区小门的附近——不过说是小门,林晓薇怎么看都觉得这只是个放大版的狗洞。 “那么,你自己小心。” 将一个钱袋交给林晓薇,告诉她往南走去海盗港想办法和萨博侯爵会合,骑士就冷漠地离开了。 没有马车,没有随从,甚至不知道所谓的海盗港究竟是什么地方。和来弗莱卡时相比,林晓薇的面前居然只剩下一个狗洞。 “要不然还是回去……”她立刻起了退缩之心。 回去老老实实地道歉,说自己不会再跑了的话,应该…… 偏偏就在这时,林晓薇身后传来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这位小姐?女孩子深夜一个人在这里闲逛可不太好啊。” 她脑子里立刻想起了各种关于深夜独身女孩子可能遭遇的惨剧,急忙如脱兔一般钻过小洞,逃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开头的场景了。 林晓薇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动。爱怎么就怎么样吧,就算带她回那个禁闭室也好,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她已经一点都不想再看了! 耳边响起了马车轮滚动的声音。 什么啊,追兵现在才来?也太慢了吧。 车轮声停了下来。 但随即响起的,却并不是属于骑士团的杂乱脚步,而是一个更轻,更柔和的声音。一个黑色的人影在林晓薇身边站定。 “你怎么了?” 林晓薇懒懒地抬起眼皮:“你是谁?” “一个旅行者,我正在为寻找能够建设新村子的土地而四处调查。” 这个瘦弱的人影掀起兜帽,露出了一张五官还有些稚嫩,却已经非常沉稳老成的面孔。 “我叫亚伦。姐姐你呢?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待在外面,家人会担心的。” 正是之前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村庄的少年。 林晓薇对此一无所知,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圣女身份能起作用的时候,茫然地低头绞着手指,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状况。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最后只憋出这一句话。 “我……我……” “你还好吗?”少年露出担心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来,“要擦擦脸吗?” 林晓薇觉得,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第一次得到的关心。看着对方仿佛能够察觉自己内心所想的,平静而包容的眼睛,她突然觉得无比委屈。 “我想回家。” 她泣不成声,没出息地哭倒在看上去比自己还年幼的少年面前。 “我想回家……” 亚伦一愣,对林晓薇产生了些许同情。虽然她身上穿的衣服明显属于贵族,和自己不一样,但光是现在没法回家这一点,他们还是算同病相怜。 带着各种复杂的想法叹了口气,亚伦开口:“要上车吗?” “哎?”林晓薇惊讶地抬起头。 “虽然我不一定能帮你什么,但反正我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说着,亚伦已经爬上了马车,扭头问她,“你要去哪?” 林晓薇站在原地,抓着裙摆犹豫了很久。亚伦也没催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回答。 “……海盗港。” 最后,她小声回答。 * “算了,就这样吧。”城门口,刚得知林晓薇逃走的陆菲无奈地摇摇头,“帮她逃走的人找到了吗?” 监察员一惊:“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办法,晓薇怎么可能主动做这么高风险的事?”陆菲苦笑。 身为朋友,自己最能确定的居然是这种事,说起来也有些可笑。 监察员头疼地抓抓脑袋:“那个人虽然能确定,但他也跟着圣女一起消失了,说来也奇怪,他消失的竟然比圣女还要彻底,是用了什么魔法道具吗?” “那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在我们意识到圣女逃走之后,像瞬间从骑士团蒸发了一样,怎么了?” “没怎么……”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陆菲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应该就是用了魔法吧。” “接下来又要调查这个了吗!”监察员愈发用力地抓起了头发,让人看了非常担心他的发际线,“虽然跟着大佬干不用担心任务陷入僵局,但进度太快了我们这些人反而更要跑断腿了。” “我想这次应该不需要这么麻烦。”陆菲抱歉地对他笑笑,突然话锋一转,提了一个和现状无关的问题,“可以问一下你们的落脚点在哪里吗?” “啊!当然当然!就算你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的!”年轻的监察员突然来了精神,八卦之火在眼中熊熊燃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佬跟女孩子走在一起,你是大佬的什么人啊!” 也就是说大佬是艾迪?陆菲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词形容他。 “现在只是朋友哦。” 在艾迪承认之前,说不定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啧啧啧。”对方明显不信,却还是一副“我懂”的样子,点点头,将地址告诉了陆菲。 顺着他给出的方向,陆菲很快就找到了监察员们落脚的房子。 “他说艾迪的房间是在……”陆菲抬头数着楼层,冷不防和一个正向外看的人四目相对。她刚想挥挥手,那个人影就突然消失。 紧接着,她眼前的空气扭曲了一瞬,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前方的空地上。 “走吧。”艾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对着陆菲面前的空气说。 “去哪里?”饶是陆菲,都没能立刻跟上剧情的发展。 “去骑士团,他们要找的人在我手里。”言简意赅。 这个陆菲倒是也猜到了,所以才会直接找过来:“艾迪先生,我……” “用叛徒当筹码,你应该有想要和骑士团交换的东西吧。”艾迪已经转过身,深色长外套的下摆杨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走吧。” 他又说了一遍。 陆菲甚至都没能开口说出自己来时的路上想好的台词。 “谢谢。” 她笑得弯起了眼角。 第50章 因为……我也是公主的一部…… 弗莱卡骑士团建得很气派。有五层高的建筑前方是宽敞的操场, 现在还有些零散的骑士在进行训练。 之前一段时间监察员和骑士团合作对侯爵派系的残党进行抓捕,还能进出这里,但随着行动的告一段落, 哪怕是监察队长想来, 都必须等待通报了。 守门的骑士已经进去了一段时间,但建筑的大门一直没什么动静。陆菲看了一会远处骑士们的训练,觉得有些无聊,用手掩住了一个哈欠之后, 她视线一转, 盯上了身旁一直像棵树一样,不动也不说话, 只目视前方的艾迪。 她突然觉得这个角度的艾迪十分新奇。 以前, 是说她还叫露菲莉娅的时候,艾迪总是恭敬而守礼地站在自己的斜后方。将正面的空间全部交给她来掌控, 既不喧宾夺主,又能随时将她身前背后的情况收入眼中。她信任着这位守护着自己身后,兼任着骑士的近侍,从来没担心过从背后袭来的危险。 但同样的,也很少能用这样的角度和距离看到艾迪的样子。 他的唇色很淡,鼻梁高挺,浓长的睫毛像是安静的墨蝶, 忽闪着翅膀落入他融了阳光的金色眼睛——总是让人联想到冰冷玻璃的虹膜, 在这样的观察下, 似乎也显得没那么冷硬。 然后,这片金色突然朝她看来。 视线相对的瞬间,他的眸光似乎有些无措地闪烁了两下。 “咳。”艾迪低头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陆菲也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没什么……啊, 对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歪过头,略带调侃地问他:“现在你可以帮忙了吗?” 她可还记着呢,在王都相遇的时候,这家伙冷着脸表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出手帮她。而且真就什么都没做——你说在村里的时候?那种和魔兽闹着玩一样的行为能算吗? 现在因为之前魔王的事,两人的关系稍微拉近了一点……是有拉近吧,但即便如此,陆菲也没想到艾迪会主动帮忙。直接在没人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锁定,并控制了骑士团的叛徒,甚至还知道她接下来的打算,径直带她来了骑士团。 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 就像是原本背着的行李突然被谁拿走,身体一时间无法习惯,甚至误以为自己就要飞起来了一样。 老实说,被艾迪这么帮忙,陆菲都快习惯性地犯懒,想立刻找个沙发往里一歪,嚼着水果软糖懒散地看报告了。 ……等等,看报告也算偷懒吗? 她居然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说明工作模式真的在陆菲脑子里根深蒂固了。 算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不是真能偷懒的时机。艾迪的举动让她节省了不少功夫,但和弗莱卡的骑士团分部长的交涉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 艾迪沉默了。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陆菲看得出来,他不是想拒绝回答,而是在斟酌词句。 那她就等。 艾迪在这六十年里,一定也会感到寂寞吧。那么,如果只是一个给出回答的时间的话,不管多久,她都会等的。 不只是说现在的这个回答。 沉默间,那个去通报的骑士从建筑中走出,朝着大门口跑了过来。 “两位久等了。”他略表歉意后,就做了个请的手势,“分团长在三楼等着你们。” 说完他就重新回到了守门的岗位,看来是让他们自便的意思。于是陆菲朝他道谢后,欣然迈步走进了骑士团。 “你说让我自己看,自己思考,然后自己决定你是不是我所知道的公主吧。” 就在陆菲伸手准备打开大门的时候,艾迪突然出声。 她转过头,看到艾迪站在洒满阳光的台阶上,露出一个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微笑。 “我想过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门廊下回响。 “要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也非得有所行动才行。” 因为…… “我也是公主的一部分。” 掷地有声。 陆菲呼吸一窒,一动不动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沉默地转过身,抬起手,打开门,迈进屋。这时才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随便回应了一句:“那,那很好啊……” 背对着艾迪的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那家伙……在说什么啊! 艾迪看着陆菲莫名显得有点僵硬的步子,困惑了。他和公主一直在一起,不管什么事情都甩不开他的影子,所以他想自己也照过去的方式行动的话,一定能更好地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只是陆菲这过于平淡的反应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我说错什么了吗? ——应该没有吧。 不知道为何有些愉悦的心情这样告诉他。 * 在这栋建筑里爬上三楼的功夫,陆菲已经回复了平常的心情。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艾迪,发现对方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吧。 她敲了敲属于分团长办公室的门。 “欢迎两位,我已经听其他人说了,在这次的行动里两位可帮了我们大忙。” 一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一上来就对他们表示了郑重的感谢。 他看上去并不像个精干的骑士,行为气质更偏向圆滑的政客,但弗莱卡这种各势力纠缠交错的地方,需要的就是这种负责人。 干得不错嘛。陆菲在心中赞许。 “……虽然早就想送上谢礼,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小姐,直接派骑士过去未免显得唐突,幸好你们主动过来了。” 分团长还在滔滔不绝。 他又说了些对这次抓到的人们的安排,以及对“蒲公英”药物的整治,对陆菲的解决方法赞叹不已,说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但言谈间,又开玩笑一般表示城内城外的蒲公英都快被挖了个干净,连着其他花木都受损严重,要好多资金修复。 给个枣,打一棒,然后再给个枣,他一直把控着话题,不肯给陆菲和艾迪插话的机会。 “哎呀,看我,一说起来没完没了。” 眼看着日上中天,分团长猛地一拍脑门。 “两位要不要在骑士团吃个午饭?都是合作过的同伴了,骑士们一定也很愿意和你们多交流交流的。可惜我还有事,不能——” “吃午饭就不必了。”陆菲客气地拒绝了分团长的邀请。 “那……”分团长看着陆菲,将双手撑在桌上,作势要起身。 陆菲也看着分团长。 一般这个时候,都该顺着对方的话告辞了。可面对着这如此明显的送客意图,陆菲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当然,只对分团长如此。 “两位……”分团长再次做出起身的前置动作。 然而,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必然是别人——两位不速之客贯彻着这一理念,彻底无视了分团长的动作,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喝茶。 分团长尴尬地摸了摸额角。 陆菲放下茶杯,好奇地看着他。如果只将刚才的那段话当成客套和敷衍,其实也说得通。毕竟在别人眼中她的立场不明,骑士团不想在明面上欠她人情。但分团长的举动里明显也带出了几分急切。 为什么这么急着赶他们走呢? 陆菲觉得非常有意思。 “好了,分团长先生。”她站起身,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准备离开了。 分团长终于松了口气,挂着笑脸正打算说什么,就听见陆菲提出了一个让他瞬间冒出冷汗的要求。 “我可以见见你们背后的那位大人吗?” 分团长还想挣扎一下:“呵呵呵,小姐,我们的背后可没有什么人啊。” “好吧,那我们就来谈谈骑士团那位叛徒的事情。”陆菲又坐了回去。 分团长:“……” 哎呀。 陆菲眼睛一亮。 看来这位分团长先生的消息很灵通嘛,已经知道叛徒在他们手里了。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肯让他们说出来,究竟只是想要掩盖这件事,还是为了避免提到另一件事,只能连这个都不顾了呢? “虽然你们常驻弗莱卡,是骑士团的分部,但你们应该没忘记自己的全名,一直是‘王立骑士团’吧。”陆菲特意加重了“王立”两字的读音,一脸认真地表示,“你们可是国王的骑士,怎么说没有背后之人呢?难道弗莱卡的骑士团……啊!甚至是整个骑士团都——” 眼看她就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分团长赶紧打断了陆菲的话:“小姐……难道你看骑士团不顺眼吗?” “没有哦,我只是作为外来之人,不太理解菲尔德的制度而已。”陆菲不假思索地说,“所以,骑士团的背后之人,按理说就该是国王对吧。” …… 她和分团长大眼瞪小眼了一段时间。 最后是分团长举手投降。 “好吧,我实在是弄不清你究竟是在暗示哪边。”他苦笑着摇摇头,虽然是输了的样子,却反而松了口气,“你是真的认为我们的背后是国王,还是在暗指某位大人想要夺权,或者是觉得我们听从某位接受了王命的贵族的话?不管我怎么回答,想必都会露出点马脚。” “你可以直接什么都不回答然后把我们赶走嘛。”陆菲笑着提议。 “我可不敢,有人特意交代了要礼遇您。”分团长对陆菲的称呼都变了,“我正是靠着擅长察言观色这一点才爬到如今的位置,既然得到了这样的吩咐,自然是要注意绝对不能得罪您的。” “不对您透露消息可以,但说谎骗您就不行了。” 真是微妙的尺度。 不过这么随随便便就得到了消息,看来那所谓的背后之人非常友好。 陆菲懒得跟他绕,礼貌地催促他快点进入正题。 “那么……”这次分团长真的站了起来。 分团长引着两人走到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菲尔德王国地图前,指向东南角靠海的一个城市。那是菲尔德最重要的贸易港口之一,同时也是正被萨博侯爵派系占领封锁的地方。 “请去海盗港吧。” 他目光凝重。 “我们的背后之人就在这里。他原本是想在附近观望的,但没想到萨博那群人居然会狗急跳墙,就先赶往现场了。” 分团长看向陆菲: “陛下在那里等着您。” ! 哪怕早有准备,在听到陛下这个称呼后,陆菲还有有些动摇:“你说的陛下……是……” 分团长猛地一挺胸,将手置于胸前,行了个郑重的礼。虽然看上去更像个政客,但行礼时,他身上骑士的部分第一次压倒了那份油滑。 “是尊敬的国王,恩里克·菲尔德陛下。” 是据传早已消失,很有可能是被魔王暗害的国王。 也是露菲莉娅·菲尔德的亲弟弟。 第51章 欢迎来到海盗港——附近的…… “魔法真是方便啊。” 不管经历过多少次魔法阵之间的穿梭, 陆菲都要发出这样的感慨。就在前一天,他们还在弗莱卡的骑士团和分团长就那个叛徒的处理问题争论了大半天。然后在一夜之隔的现在,他们竟然就已经跨越了小半个菲尔德, 来到了东南部。 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这样的技术能普遍推广, 但总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阻碍。 她恋恋不舍地蹲下,摸了摸悬浮于地面一两厘米的红色圆阵。可惜随着传送的完成,魔法阵中的魔力也逐渐消散,圆阵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什么都没留下。 “你喜欢的话, 我可以给你做一个小的带在身上。”艾迪抬手,就有一个和脚下圆阵如出一辙的光环在他的手掌上展开。 “不!不用了。” 陆菲并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她又有了一件在意的事。 “说起来, 艾迪先生的魔法——” “艾迪。”他甚至没有看陆菲, 而是看着前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哎?” “艾迪。”艾迪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陆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着说,“说起来,艾迪先生的魔法——哈哈哈。” 看到因为自己的不识趣而骤然变得有点不高兴的艾迪的脸,陆菲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一直艾迪先生艾迪先生地叫,去掉开玩笑的意味,其实她自己也有些不习惯。不过没想到艾迪会自己主动提出来。 “抱歉抱歉,开个玩笑。把先生去掉就行了吧。我是想问, 艾迪的魔法是有两种模式吗?” 她见过几次的这样的圆阵, 还有对战魔王时凭空绘制的不像阵法的符文字串。两边明显不是同一个系统。 而且露菲莉娅的时代, 她也从没见过艾迪使用符文。是在这六十年间掌握的吗? “圆阵是我的魔法,魔法师一开始学习魔法学的也是这种系统。在战斗中使用符文只是因为更加灵活。”他想了想,只给了一个模糊的回答,“符文……可以说是我家族的魔法吧。” 但魔王用的也是符文。 还有艾迪这样模棱两可的态度。 陆菲的眼睛闪了闪。果然是当时艾迪回家族处理事情的时候, 就已经出了什么问题吗?但她现在没有细问,而是走出了魔法阵,踩上了还落着一层砂子的粗糙石板路上。 他们传送到的位置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货箱后面。空气里飘着海水的味道,有些潮湿的风也带来了海边嘈杂的人声。 两人走出货箱堆出的狭窄角落,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没有遮挡视线的高山与建筑,从远到近分别是海,船,登岸口,四处堆放的货物,相关人员使用的简易工作亭。再远处,则是方方正正,不管怎么看都只能联想到仓库的建筑群——事实上也就是由仓库改建成的住宅,也是常住在这里的人们的生活区。 毫无美感和设计感可言,天水的蓝,木料和船只的棕,货物和仓库建筑的灰,这几种色块就组成了眼前的单调图画。开阔是这里唯一的优点。 这里并非海盗港。毕竟海盗港已经被萨博一系占领,冒冒失失地闯入敌营可不是明智之举,所以他们听了弗莱卡分团长的建议,选择了这里作为传送点。 现在看着这里码头的规模不小,但其实只有海盗港的一半不到,平常海运旺季的时候,也只是用来分担处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货物。算是个中转站。 大概是因为现在海盗港没法正常运转,商船似乎都停到了这里,码头上一片混乱,但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艾迪随便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比起这里,还是海盗港上空那混乱纠缠的魔力更让他感兴趣。 那个魔王真是嚣张。 他眯了眯眼睛,想着处理了海盗港的那些人之后,也该让魔王学学什么叫收敛。 “走吧。骑士团的驻地离这里不远。”艾迪招呼着陆菲和特利尔,可同行的三人队伍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迈开了脚步。 ? 陆菲盯着岸边的船,特利尔则盯着这片海,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 艾迪只好撤回了步子。 “居然问我们在干什么……艾迪你不觉得奇怪吗!”陆菲猛地抬起手臂,指向正在卸货的商船外围,“那些,不都是海盗船吗!” 海边几乎不会停滞的风里,分散在距离岸边不远的海面上,对登岸口挤成一团的商船形成了包围之势的数条船上,画着骷髅的黑旗正随风飘扬。 确实是海盗船。 艾迪表示:“在这里有几艘海盗船也正常吧。” “这里可不是海盗港,而且那些明显不是在卸货的商船。”陆菲向登岸口靠近,想仔细看看那些海盗船的情况。 萨博侯爵占领了城市,在不确定他的下一步计划时,海盗也同样是一项不稳定因素。 “喂,你们两个!” 恰好就在这时,一个戴着单边眼罩,头发散乱,经历风吹日晒而皮肤黝黑,腰间还佩着长刀的男人,带着身上配饰碰撞发出的叮叮咣咣的金属音,大踏步地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位身上的每一个要素都好像在高喊“我是个海盗”的先生,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地看着无所事事的两人,夸张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脚下踩着的地面。 “你们进了我们的地盘,交税了吗?” 明明是很有海盗风格的语气,但用词怪怪的。 两人是通过魔法直接移动到这里的,当然不可能交什么税。 艾迪微微皱眉,注意着他的举动,若无其事地把陆菲往自己身后让了让,又顺手……或者说顺脚把特利尔往前面踢了踢。 特利尔回头白了他一眼,但还是留在了最前面的位置,警戒着面前的男人。 海盗先生似乎对特利尔的表现有些惊讶,神色中露出些许赞叹,但马上又变回凶恶的模样:“你们是想逃税吗!” “突然给我们扣上罪犯的帽子,可不是件有趣的事情。”艾迪摆出冰冷的微笑。 “什,什么叫扣上罪犯的帽子,你们逃税不是事实吗!”海盗先生高吼着,狠狠拍了一下旁边的货箱,灰尘飞扬,“咳!咳咳咳……” “……我们走吧。” 艾迪觉得这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你们给我站住!逃税的惩罚还没实行,可不是你们想走就能走的。” 海盗先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看着他们的应对,变得相当愤怒。整个人像个憋红的气球似的膨胀起来,握紧拳头,肌肉紧绷,大声咆哮道: “来人!带新人去干活!” 粗犷的声音在码头上扩散开来。 然后不等几人反应,周围的货箱后就冒出了好几个和海盗先生相似打扮的人。虽然都身材健硕,却都一脸疲惫。穿着相似的白色开襟衫,却都被灰尘和脏污染得看不出原样。 这个可疑的团体散发着浓浓的怨气,把陆菲几人围在中间,厚重的黑眼圈里射出诡异的红光。看到衣着整洁,一派轻松的陆菲和艾迪——特别是艾迪,简直就像是因饥饿无法冬眠的熊,在雪地里终于见到了猎物一样。 周围传来了他们念咒般的低语。 “所有人都要干活干活干活干活干活……” “那只狗能扛几只箱子?” “新人!有新人!快来替我!我已经五天没合过眼了!” “说起来他们到底是哪条船上的……算了不管了,游手好闲还有女朋友的混蛋就该切成片炖进鱼肉锅里!” “我也想和酒馆的艾薇儿躲在货箱后面亲热!” 好像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陆菲和艾迪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然后下一秒就飞快分离,两人近乎同步地摆出了“不可能不可能”的表情。 话说一般人会喜欢躲在货箱后面亲热吗?这里又没有半点气氛,耳朵里还时不时会传来一群男人运货的口号声。 总之,不管这群家伙有什么目的,艾迪都觉得不能放任他们继续了。而且他向来不太喜欢应付这种一根筋的家伙。于是稍稍露出了危险的眼神: “我们只是路过的旅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能快点放我们离开吗?” 不然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语气里传达出了这样的威胁。 他并不想随随便便动用武力,可也不想浪费时间。海盗虽然给人粗野的印象,但在这种原本就不安稳的时候,也不会主动惹事才对。比起这种小中转站,尽快去海盗港才是正确的做法。 艾迪是这么想的。 可惜…… 最初的海盗先生虽然被艾迪的威胁震慑了一下,砸了下嘴,似乎都准备后退了,但马上表情又变得微妙起来,他奇怪地看了艾迪一眼,“你的同伴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同伴?” 艾迪茫然地转头,发现自己遭遇了意料之外的背叛。 “喂,你——” “嗯?是在叫我吗?” 非常自然地看过来的陆菲,已经用随身的手帕绑起头发,将衣袖挽到上臂,在裙摆下面打了个结,缩短妨碍行动的裙长。正跃跃欲试地要去搬运旁边的货箱。 艾迪和陆菲大眼瞪小眼,沉默了几秒,见对方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艾迪只好自己问:“你在干什么?” “干活啊,看了就知道吧。” “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啊?” “因为他们说话好听吧?”陆菲点了点下巴,给出了个在艾迪看来相当敷衍的回答。 “你是用哪边的耳朵听到这群人说话好听的?” “你不觉得吗?”陆菲表现出了真实的失望,被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艾迪差点产生了是自己有问题的错觉。 但刚才那些话谁都不会觉得好听吧,还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误解…… 误解? 难道她觉得……不,不至于吧。 艾迪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态度了:“你……” “开玩笑的。” 陆菲却已经轻快地跳下了这个话题的台阶。 不过对艾迪来说,感觉就像一脚踩空掉进深坑一样了。 他就只能无奈地叹气:“你是故意的吗?” “你在说什么故意?”陆菲歪歪头,也不知道是真的没这个意思,还是单纯在装模作样,“没办法嘛,交税是天经地义的。我们绕过正常途径过来,尽管是无意的,逃税的事实也造成了。接受惩罚也理所当然。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多了。 为什么海盗会在这里收税,为什么逃税不先收罚金反而要人干活,为什么你还真相信他们的话……还有最重要的。 为什么不知不觉间,你和海盗们站到了同一立场? 现在陆菲站在海盗的旁边,面对着艾迪,只看站位的话她简直成了海盗们的发言人。而特利尔在确定不会发生战斗后,已经蹲在陆菲的脚边无所事事起来。 变成了一群人围着艾迪一个的情况。 他虽然很想直接走,但不和她一起行动,自己跟来的意义不就消失了?艾迪还没忘记,自己来这里可不是真的为了拯救什么海盗港。 就连本该更在意萨博侯爵的事的她都这么说了,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逃税可是不行的哦。”陆菲又重复了一遍。 “哦!说的不错嘛小姐。”最初的海盗先生哈哈大笑着,抬手想拍拍陆菲的肩膀。 啪。 但他的手掌却被另一只修长却莫名有力的手在半空中拦住,拍肩变成了一个角度奇怪的击掌。 “不客气。”几乎是瞬移到海盗面前,接下了他手掌的艾迪冷冰冰地说道。然后嫌弃地扔掉了他的手,“那我们要干什么?” “哈哈哈你也比看上去得有力气多了。”海盗没因为他的态度生气,反而欣喜若狂,“这次拐来了个好伙计!” 如今海盗港被封锁,商船无法停靠,这里就不得不暂时接手所有原本要运往海盗港的货物。更严重的是,商船进不去,海盗港里的工作人员也出不来,附近的城市只好临时抽调人手来帮忙,但对不熟悉的业务再厉害的人都需要适应期。 不管海盗港里面是什么样子,这里反正是已经乱成了一团。 所以哪怕是用强硬一点的手段,他们都必须增加劳动力。 海盗先生指了指登岸口附近挤成一团的数条商船,对艾迪发布了第一个任务:“你就先跟这群人一起把那些船上的货都卸下来再说。那些商人都争着要先卸自己的货,船都挤到了一起,反而谁都动不了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可惜为此受累的是咱们呐。” 抱怨完,他啐了一口,拍了拍手吸引手下们的注意力。 “时间不等人!赶紧动起来吧伙计们!活干完了才能喝酒!” 原本气势汹汹围在旁边的海盗们立刻散发出绝望的气氛,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海边。 “给我把头挺起来!在新人面前就这幅样子吗!” 他似乎是想要激励手下,但没有任何明显的效果,毕竟身体上的疲惫不是靠着三言两语就能消除的。 “干活干活干活干活……” “现在的我,应该连那条狗都比不上了吧……” “还要干多久才能睡觉……” “我也想和酒馆的艾薇儿躲在货箱后面亲热!” 虽然还是混进了些奇怪的东西,但这群人依旧老老实实地回去干活了。 海盗先生留在最后,看着这支死气沉沉的队伍,事到如今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抓抓胡子,别别扭扭地跟两人说了声抱歉。 “让你们看到这幅样子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并不介意看到这幅场景,反正你们的形象也没法再糟了。比起这个,你更应该为用这种手段强留下我们道歉。”艾迪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外套,只穿着里面的黑色衬衫。 海盗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这是需要道歉的事:“那边的小姐都说了,逃税就是该受惩罚!快去干活!” 艾迪摇摇头,挽起衣袖。这就是他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理由,说话太麻烦。连带着自己都会显得很蠢…… 不过居然真准备做体力活的自己,也够蠢的了。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挂在手臂上的外套被谁拽了两下。 原来是陆菲,她凑近艾迪,小声问道:“你不用魔法吗?” 顿了一下,艾迪才笑着回答:“不用。” 然后大概还觉得这样的回答太过生硬,又傲慢地补充了理由。 “雇佣魔法师的价格可是很贵的。虽然我不知道你留在这里想做什么,但我没有帮助这群无礼之人的想法。用魔法帮他们解决问题,未免亏了。” 他随意地扯开衬衫上的几粒扣子,竟是真打算去干活的架势。 陆菲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哪怕要自己去干体力活?你还真是宁愿损己也不肯利人啊。” “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这样的人。” 海盗先生又砰砰地砸了两下货箱:“没有给你们打情骂俏的时间!快去干活!” “他又是用哪边的耳朵听到打情骂俏的?”艾迪深刻地怀疑这里只有自己一个正常人。 而陆菲,虽然之前兴致勃勃地想要推箱子,但哪怕是海盗也没真打算让女孩子来干力气活。他安排好艾迪的工作后,就指了指不远处连成一片的小亭子。不少人抱着各种文件在那里进进出出,就像忙碌的蜜蜂。 “小姐你就去那边吧,那是临时增加的关税所,应该有你能做的工作。嗯……你自己能去吧。” 陆菲对于工作倒是没什么异议,但这位海盗先生的反应让她稍微有点好奇。 他似乎在刻意地避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税务亭上。 于是她稍微试探了一下:“那里似乎也很忙碌,为了不耽误他们的工作,是不是海盗先生直接带我去负责人那里比较好?” “我才不去!” 大个子的海盗先生差点原地跳起来,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相当激烈。胡子后面的脸似乎又有些泛红,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什么时间紧张,他没空做这种事。 “那我自己过去。不过我还想问一个问题。”陆菲非常直白地开口,“你们和这里的居民关系不好吗?” 海盗先生沉默了。 少顷,他才有些疲惫地回答:“海盗跟普通人的关系,一直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然后为了防止陆菲再问些别的,他带着艾迪非常匆忙地就离开了这里。 陆菲低头,和蹲在自己脚边的特利尔对视了一眼:“骑士团驻地就在不远处吧,你自己先过去也可以哦。” 特利尔摇了摇头。 “怎么了?之前你很积极地在寻找同伴,到眼前了怎么反而没兴趣了?觉得自己这幅样子不行吗?” 特利尔站了起来,轻叼着陆菲的裙角,把她往税务亭的方向拉。 “好吧。”陆菲从善如流地迈开脚步。 先看看这里究竟忙成了什么样子再说。 * 和陆菲跟艾迪的轻松旅途……不对,那甚至根本称不上旅途——相对比,另两个人的旅行就艰难了许多。 有些头晕。 林晓薇软软地靠在车座上。 亚伦租来的这辆马车明显比不上侯爵家的精致,四处漏风,颠簸还非常严重,她甚至认为哪怕路上只有一粒豌豆,车轮碾过时的震动都能千百倍地传到她身上来。 至于车厢里会有摆放水果点心的暗格什么的更是白日做梦。 在这样的环境下疾驰(林晓薇的体感,实际上只是颠簸剧烈,马车的移动速度并不快)了好几天,就连睡觉都只能在冰冷的车厢里凑合。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身体和心灵都迫切期待着休息。 就在她不知第多少次冒出这一想法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亚伦恪守着赶路的规则,一般只有在用餐和睡觉的时候才会停下——也正因如此,林晓薇再难受也没能主动提出休息。 比她小的孩子都没说什么呢,而且人家还兼任着赶车的工作。 “亚伦?怎么了吗?” 林晓薇从车厢里探出头,却只看到亚伦匆忙跑向远处的背影。 亚伦?! 恐惧突然袭上心头。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又要被丢下了吗?又要被放弃了吗?她又要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莫名其妙又不讲道理的世界了吗!她…… 一瞬间脑子里就飘过了无数诸如此类的想法,她身体颤抖,冷汗直冒,紧盯着亚伦的背影不敢眨眼以至于视线模糊。 “姐姐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一只略冰的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林晓薇吓了一跳,猛吸一口气,警觉地向后跌回车厢,随后才看到站在车厢门口,一脸惊讶的亚伦。 “额,对不起,吓到你了?” 林晓薇松了口气,沉默地摇头。 亚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将手上的一个布包递了过来:“这是我在那边的农户家买的,姐姐你先穿着吧。” 林晓薇接过布包打开,发现这是一件暗色的麻布裙,虽然干净,但也非常老旧了。 光是用手指摸着都觉得粗糙,和她身上穿的柔软礼服根本是天壤之别——不过这件礼服现在也是又脏又破,她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 “谢……谢谢……” 她艰难地道谢,然后突然想起亚伦刚才说这件衣服是“买来的”。突然一慌,在身上摸索起来。可惜掏过所有口袋都没能翻出哪怕一枚硬币,情急之下只好扯下项链,头饰,甚至耳坠塞到亚伦手里。 “我没有钱,只能给你这个。就当是这段时间的饭钱和衣服的钱!” 亚伦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帮你的。而且不要随便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别人,会被骗的。” 林晓薇的表情突然变得彷徨无措,连带着看亚伦的眼神都变得瑟缩起来。 …… “那我就收下这个。”亚伦面无表情地拿走了林晓薇手中的一枚耳坠,“足够了。” 林晓松了一口气:“谢谢!” 亚伦却总觉得是收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找机会再偷偷还回去吧。他想着:“姐姐你……” 林晓薇立刻作出倾听的样子。 “那个……”亚伦抓抓头发,看林晓薇这样,他又觉得之前想说的话太不近人情。为了不伤害到这位不管身心看上去都很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他尽量把话说的柔和一点,“我只要送姐姐你到海盗港就行了吧。” “啊,嗯……应该是的。” 林晓薇不太确定地回答。 “到了海盗港,找到之前一直照顾我的人就可以了。” 应该就有人能告诉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才好了。 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我知道了,那姐姐你换衣服吧。”亚伦点点头,关上了车厢门。 不久之后,马车再次行驶起来。根据亚伦的说法,他们马上就能抵达一个旅行者聚集的落脚点了。希望今天能睡在柔软的床铺上。 但就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在一次至今为止林晓薇体会过的最剧烈的颠簸中,马车又停了下来。 她紧张地走出不知道为何有些歪歪斜斜的车厢,看到亚伦正弯腰盯着马车下面,眉头紧皱。 “车轮快断了。” 见林晓薇出来,亚伦言简意赅地解释。 “也就是说……”林晓薇突然产生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也就是说。 亚伦抬手指了指远方:“我们只能徒步走到最近的落脚点,想办法找材料把马车修好了。” 林晓薇差点原地昏过去。 第52章 暂时让这个笑留一会,也不是…… 在过去的某个时代, 具体时间已不可考,但总之当时执政的,还是数代之前的国王。那个时候的菲尔德有些混乱, 不光是陆地上时常爆发争斗, 就连海上,都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非常严重的海盗入侵。 对于那些海盗的来处,有人说是民众受不了高额的赋税;也有人翻阅资料, 指出很久以前有过一批罪犯被放逐到无人岛上, 这群人的后代在海上靠掠夺为生,逐渐逼近了祖先的故乡。对这个问题, 至今都有学者争论不休。总之, 海盗一直在沿海肆虐了许久,每任国王都为此相当头疼。 从露菲莉娅的父王之前几任的国王开始, 削弱海盗的行动才逐渐有了成效,将他们的行动范围限制在了东南沿海的一小部分。虽然还有城市和渔民为海盗所苦,但他们的危害已经比过去小了很多。 到了露菲莉娅掌握了一定话语权的时候,更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跟海盗合作,利用他们的船只和战力进行航程更长的海外贸易。 这一提案在当时遭到了非常强烈的抵制。 “她想动摇菲尔德的统治!” “和肮脏海盗合伙的疯子!” “怎么能让这种异想天开的女人决策!” 空想的王女这一名号,也就是这个时段最广泛地流传出去的。 不过但最后还是她的计划成功了。海盗的船只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利益,足以让人们口是心非地忘记过去纷争。 海盗想要争取自由, 金币和力量。菲尔德则想要贸易, 和平, 然后慢慢削弱海盗的威胁。 用利益维系关系,在双方的博弈中争取一个平衡。官方和海盗的合作,也就是这么回事罢了。 多年的合作下来有得有失,海盗们赚了不少钱, 但官方也收拢了不少原本就只是因为各自的苦衷才成为海盗的人的心,并清理了不少真正罪大恶极的家伙。 虽然直到露菲莉娅死去,和海盗的关系都是件要让人劳心劳力的事,但飘扬着海盗旗的商船,已然成了一大特色。 不过海盗商船被限制,只能在沿海最大的港口城市,白鸟城停靠——这就是后来被人们叫做海盗港的地方。 陆菲不知道在这六十年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于海盗的问题来说,六十年说短不短,但也不算长。 当时她选择海盗合作,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好在当时菲尔德有可以信赖的强力同伴,海盗那边也有明白事理的首领,所以她才敢冒险一试。但这些人不在了之后的事情她也没法预测,可以说根本是交给了恩里克一个麻烦的烂摊子。 那么,现在的海盗会是什么样子呢? 陆菲走到税务亭附近,在瞬间变得繁忙的气氛中,总觉得自己步速不快一点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税务亭的工作人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很好找。但他们全都像脚下生了翅膀一样,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气势横冲直撞。至今没发生什么撞击事故都很不可思议。 陆菲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一个,想打听下负责人的消息。 “你好,请问……” 她几乎是刚开口,对方就直接塞给她一张表格:“今天的号码牌已经发完了,等报税至少要明天,可以先预填一下这个,说明你的货物种类数量,如果是特殊产品稍后去找二号亭的工作人员报备。” 熟练得简直像个机器人。 说完就要走。陆菲哭笑不得地赶紧拉住她:“我不是来报税的。” 在工作人员为了节省时间含糊简略的说法下,陆菲终于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了一个正扯着嗓子大吼的女性。 “排队!不管你们运的是什么都必须排队!” 那是个干练的短发女人,戴着眼镜,穿着统一制服,被一群焦急的商人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追问着什么。 因为这个中转站的处理能力有限,不光是货物堆在船上卸不下来,就连已经卸下来的货物报税都不得不排队。 而对他们来说,每耽误一天,就是成堆金币的损失——不管是不是真值这个价,在他们心里就是如此让人心痛的程度。 “不是给你们发了号码牌了吗!按照号码过来处理问题!” 但这样并不能让他们安分下来。 “这个人的货根本都还没卸下来!他拿着号码牌有什么用!” “我船上的丝绸可是要送去王都的,耽误了贵族老爷们的宴会算谁的责任!” “这家伙虚报了货品等级!想要逃税!” 在杂音里似乎能一窥商场丑陋斗争的影子。 被围在正中间的女性被烦得焦头烂额,就在陆菲想着 这个砸箱子的动作总觉得有些眼熟。 虽然作为官方工作人员,过于粗暴可能会引发些别的问题,但毕竟现在是这种状况,陆菲愉快地决定当做没看见。走到终于松了口气,靠上墙壁的负责人身边,打了个招呼。 负责人闭着眼睛掐了掐鼻梁,像背台词一样疲惫地说:“今天的号码牌已经发完了,等报税至少要明天,可以先随便找个工作人员拿张表格,填上你的货物种类数量,如果是特殊产品稍后去找二号亭的工作人员报备。” “工作流程规范是很好啦……但我并不是来报税的。” “啊?”负责人这才睁开眼睛。 “原来如此,是来帮忙的啊……那个傻大个!我不是说了不许用这种方法挖人了吗!所以说海盗就是这样。” 听完陆菲的解释,负责人点点头,前一秒还微笑着对她说麻烦了,下一秒提到海盗先生就瞬间变脸,凶神恶煞地举起拳头,砰地砸上了身后的墙壁。 陆菲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你们跟海盗的关系不好吗?” “怎么可能好?那可是海盗啊!就算有合作贸易关系,但那群家伙粗鲁又无秩序,遇到事情只知道用钱和拳头两种方法解决,你也是被强行拉来工作的,应该知道跟他们沟通有多麻烦!据说以前光是为了让他们好好缴税,都必须让传说中的剑鬼带着武器站在码头边才行。” 恶狠狠地抱怨了一顿,再抬起头,负责人又换上了温和的笑脸:“没关系,你不用管那些人怎么说,我们也没有那种路过就要交税的规定,没必要在这里工作。” “果然。不过还是请让我帮忙吧,你们现在很缺人手吧。而且看了这里的情况,我还挺有兴趣的。” 我对(你们和海盗的关系)还挺有兴趣的。 “那真是太感谢了!”负责人激动抓住陆菲的手摇了摇,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表格塞给陆菲,推了推眼镜,眸光一闪,“那就先清点一下上面的货物内容吧。然后……” 使唤起人来还真不客气啊。 于是陆菲开始了跑腿的工作。清点货物,确认号码,联络商人们,偶尔还要被人拉着抱怨他们的工作效率太低。 如果你愿意放开我让我去干活,那么我们的工作效率就会提高一点了——陆菲腹诽道。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直在发生,不得不去联络的商人也都脾气暴躁。 她才开始工作,都已经忙得想将特利尔的手都借来用了哦。 正在确认货箱数量的特利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叫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在帮忙了。 就是这样。再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在高强度的动作下还要被人频繁打断吧。就连陆菲,都在被打断之后,会将原本只是腹诽的那句话直白地说出来了。 “这里的人都是这种风格吗……因为是海盗港?” 在前往登岸口确认某人的货物是否已经卸完的路上,陆菲跟特利尔抱怨了起来。 就算是普通的商人,也可能曾经是海盗。就算不是,在这里待久了,可能也会受到海盗行事作风的影响,或者说,不用他们的方式行动就没法和他们抗衡。 “这是什么恶性循环啊……” 陆菲绝望地捂住额头,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这个城市,一段时间内注定要和优雅无缘了。露菲莉娅决定尝试跟海盗合作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还会产生这样的影响。 不需要某个特定的人坐镇,也不需要时不时用外力进行调控。这完全是这里的人们自己磨合得出的,共存的方式。 她并不讨厌这种发展。 不过现在,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上去很温和的负责人,会用那么粗暴的态度对待这些家伙了。 “你知不知道我的店一天要损失多少钱啊!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肯让我加塞。” 又一个无理取闹的家伙拦住了陆菲。 订正一下刚才的话。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整体发展。 但就个人而言……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态度。”陆菲直白地在对方面前这么说了,“我知道你很着急,但请按照规则排队。请别以为贿赂的做法在哪里都能行得通。” 说完,陆菲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对方被惹怒了,伸手要抓陆菲的肩膀。 “既然这边是这种风格,那么我也用相应的方法行事才是礼貌吧。”陆菲叹了口气,突然提高声音,“特利尔!咬他!” 我可不是狗! 特利尔瞪过来的眼神鲜明地传达了这一点,但还是跳到陆菲面前,逼退了对面的商人。 不过…… 特利尔虽然是魔狼,本人也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强调自己并不是狗。但因为要在有普通人的地方活动,他用的是小型犬的身姿。 所以就导致对面的商人只警惕了几秒钟,就指着它哈哈大笑起来。 “太可爱了吧小姑娘,放宠物狗打算跟人打架吗?你是不是……是……是……” 他的声音突然卡壳了。 一个黑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你说她,是什么?” 艾迪的声音从陆菲身后传来。 “是认真工作的好孩子……”商人小声补全了这句话。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原本肯定没打算这么说。 “滚吧。”艾迪随意地挥了挥手。 “切。”商人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看看艾迪,又看看陆菲,最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特利尔,乖乖离开了。 看着他仓促的背影,艾迪漫不经心地弹了下手指,在陆菲转过身来之前,将萦绕在指间的黑雾捏成一个小球,丢到了远去的商人身上。 一点小小的恶作剧。 这个魔法能放大人内心的恐惧,恐怕他回去要做几天噩梦了。 不过即使他动作很快,陆菲还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视线扫过他的手指,又看了看艾迪现在的形象,觉得有些好玩:“我有点搞不懂你用魔法的标准。” 艾迪的衬衫有些凌乱,手臂和胸前都蹭上了灰尘跟木屑,头发也被汗水打湿,明显是真的去干体力活了。 “明明连用魔法减轻一下自己的劳动量都不肯,又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小事浪费魔力。会被人说是双标的哦。” 艾迪却面无表情,用诉说常识的语气回答:“原本就没有标准,看心情而已。” 陆菲无奈地摇摇头。 艾迪虽然非常可靠,但偶尔也会露出这种难以把握的地方,而光凭这份不安定,都完全可以将他归类到问题儿童的行列里。 不过这种部分,却让她觉得“久违了”,产生了些许怀念。 在艾迪刚开始跟着露菲莉娅一起工作的时候,几乎所有跟露菲莉娅吵过架的人,晚上都要连做几天噩梦。其中科因受害最为严重。以至于王都一度流传起公主跟恶魔做了交易,这样荒唐的流言。 幸好她及时发现了犯人,事件没有进一步扩大,受害范围只限于王都。 不过在问责的时候,艾迪竟然还能一脸微笑地表示“只是看那些人不顺眼”。害得露菲莉娅都有一瞬间认真地思考起来,他是不是真的是某种恶魔。甚至还为了确认这点行动了起来,闹出不少笑话。 但最后的结论果然还是…… “怎么了?觉得我不该这么做?要为无辜的路人伸张正义了?”艾迪开玩笑一样说道。 “没呀,毕竟艾迪就是这样的,偶尔会突然展现出有害性的人吧。” “……这是在骂我?” “不,我认为这是非常客观而中肯的评价。” “其实就是在骂我吧。” 陆菲笑笑,随即猛地一拍手:“比起这个,艾迪为什么在这里?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但如果这份工作真有这么轻松的话,海盗先生也不至于强行抓人帮忙了吧。 “在这种时候岔开话题不就是承认了吗?”艾迪扶额,但还是跟着话题走了,“我们那边虽然不算休息,但也没法继续工作。” 陆菲对这一形容感到好奇,于是踮起脚,越过艾迪的肩膀往他身后看。 原本闹哄哄的船边,确实没有那么多抬着箱子走动的人了。反而是有两队人马分成两边,以某条船为分界点,气势汹汹地对立着。 原本那些商船就是为了争抢最先靠岸的权利才会挤成一团,变成如今那种想分开都要花不少功夫的状态,之后,他们居然还在争抢最先卸货的权利。各自雇佣了中转站原本的工人,再加上他们自己船上的水手,都想尽快将自己船上的货物先运走。 然后,在已经剑拔弩张的这种气氛里,税务亭又开始了限号制度。于是在搬运自家货物的同时,他们还开始为别家使绊子。 就连艾迪都无意间被谁踩了一脚,靴子上至今还留有鞋印。 现在的对峙,也是谁家的货箱被撞进了海里而引发的。 “你那边也不容易啊。”陆菲努力忍住笑意,“不过能休息了,挺好的。” “彼此彼此。”艾迪斜了她一眼,“所以你留在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不反对你和男朋友亲热,但是姑娘,你可以先把手上的工作做完吗?” 回答他的不是陆菲,而是正抱着双臂,透过眼镜用犀利的目光看向两人的负责人小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尖锐的视线在艾迪身上转了两圈,最后落到了陆菲——手里还抱着的一摞文件上。 “咳咳,非常抱歉。”因为确实是中途停下的自己理亏,所以陆菲也没什么好说的。愧疚地低下了头,但马上又抬了起来,指了指艾迪:“不过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负责人的表情明显是不信。 艾迪感到有些头疼:“这里的人,都是这种风格吗?” 陆菲稍稍把头往艾迪的方向凑近了一点:“海盗港的前身白鸟城,别名又叫姻缘之城,据说城里的人都非常热衷于浪漫的恋情,然后又被海盗粗犷的行事作风感染,就变成这样了吧。” “别交头接耳!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了,没有给你偷懒的时间!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你难道还想一直被人拦住抱怨吗!” 这时候的负责人小姐好像班主任。 陆菲吐了下舌头,抱着文件跑到了负责人小姐旁边, 只留下艾迪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那么,我也回去吧。”他活动了下肩膀,转头看向虽然结束了对峙,但气氛仍旧紧张的码头,“得让那些人学会一视同仁才行。” 他正要转身,突然看到已经跟在负责人小姐身后走远的陆菲也偷偷摸摸地扭头看了过来。 见到艾迪还没走,她眼睛一亮,小幅度地朝他摆了摆手,嘴巴无声地开开合合。 晚上见。 她无声地说道。 艾迪没有做出回应。对陆菲,他实在是很难找到正确的应对方式。包括现在,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行为,他感到非常无奈。 晚上见?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艾迪也察觉到了自己脸上擅自出现的笑意。不过现在的他觉得,暂时让这个笑留一会,也不是不行。 第53章 实际上,他们根本半斤八两…… 在陆菲和负责人小姐一起回到工作中的时候, 几乎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她们又被拦在了半路上。 而且这次因为有负责人在,围上来的人明显多了不少。 “到底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们!” “那条船上的混蛋可是把我们的货物踢到海里去了!我们运的是同样的东西!决不能让他们抢先!” 一群人叽叽喳喳, 堪比上万只鸭子。负责人小姐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都撕下来。 陆菲赶紧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你看, 至少大家虽然都很急躁,但没有人试图绕过税务亭逃税嘛。这点还是值得称赞。”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有那群海盗在边上守着,我倒想看看谁敢逃税。”负责人小姐的表情阴恻恻的,让人背后发凉。 “是理所当然的……吗?”陆菲虽然也觉得海盗们可能起到了些正面作用, 但没想到会被负责人小姐这么干脆地说出来。她可是一见面就抱怨了一顿海盗先生的人啊。 而且刚才那句话的后半,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负责人小姐分明就是在骄傲吧。 陆菲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连带着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你怎么了?额……难道是太累了?” 面对负责人小姐关切的眼神, 陆菲摇摇头, 只能说:“没事,请别担心。我只是在想……之前我或许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了点。” 砰! 负责人又狠狠地砸了下货箱:“现在还不严重吗!” “我并不是在说报税的问题就是了……” 其实之前就该注意到的。在陆菲眼里, 眼前这位负责人捶货箱的样子,分明和那位海盗先生一模一样。 “现在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问题吗!”负责人举起拳头,眼看着还想砸,为了脆弱的货箱着想,陆菲赶紧阻止了她。 “我明白你的担心,但事到如今,工作效率本身已经很难提高了。” 而且因为大家都很累了, 效率只会越来越低。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所以就只能尽快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了不是吗!” “请冷静。”陆菲笑着否定了她的“只能”。 “负责人小姐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完成所有的工作呢?” “你还在说什么傻话, 现在整个中转站就没有不急的人吧。”负责人小姐开始觉得跟陆菲在这里说这些事根本是浪费时间, 还不如趁机核对两张表格。 但一直表现得非常乖巧的陆菲,此刻却出奇地强硬。甚至紧紧抓住了负责人小姐的手,坚决不肯让她回到办公桌上去。 “工作效率没办法突然提高,但是我们可以从另一边着手。” 陆菲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自信, 以至于负责人小姐都觉得,或许真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现在的困境。她紧张地推了推眼镜,不再那么急着想离开了,甚至开始主动追问:“另一边……是指什么?” “ 我们可以让大家不再着急啊。” …… 负责人小姐甩开陆菲的手,转身就走。 “有时间听你所梦话,我还不如多去核对几张表格。” “其实我还挺认真的哦。” 陆菲再次拉住了负责人小姐的手,半强迫地让她听完了自己的想法。 负责人小姐的表情由不耐烦到恍然大悟,最后变成了一言难尽。 “你真坏啊。” 她最后只能用这话来形容陆菲了。 “承蒙夸奖。”陆菲微笑着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不久之后,税务亭放出消息,从现在开始要发放第二天报税的号码牌。 一直都等在附近的雇佣工人们瞬间一拥而上,以要将发放号码牌的税务亭挤塌的气势冲向窗口。他们的雇主似乎都有说过能抢到号码就发奖金之类的话,所以在这群人中,也时不时就能看到你抓我一把,我扯你一下的争斗。 甚至有人裤子都被扯掉了。 在一旁观望的陆菲非常守礼地捂住了眼睛。 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抢到号码牌的人欣喜若狂,没抢到的则抱着碰运气地想法继续往前挤。但很快他们就都意识到不对。 二十号,三十号,四十号都发完了,里面的工作人员,却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人们困惑了一段时间,但马上又开始疯狂争抢起来。 管他税务亭发生了什么呢?老板说的可是抢到就有奖金啊。 最后,号码一直发到三百才终于停下。这时,税务亭前终于没有多少人了。 “码头上总共也没有那么多要报税的人啊……”负责人小姐从亭子里走出来,告诉陆菲这个结果时,依旧对这个数字感到有些傻眼。 陆菲觉得还算正常:“毕竟一个老板会派许多人来抢号码,而这些人之间也是竞争关系,自然是能抢到就要抢。现在每个商人手中的号码牌应该都是严重溢出的。就当做是一直抢不到号码的补偿吧。” 虽然不少人都有些茫然,但在渐渐落下的夕阳中,大家还是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结束了一天的辛劳,可以回到家里,享受丰盛的晚餐—— “怎么可能啊!” 从第一个这么大吼的人出现开始,原本已经冷清下来的税务亭再次人满为患。不过这次来的很多都是老板本人了。 要不是陆菲躲得快,她估计都要被人群裹住出不来了。 ——就像现在的负责人小姐那样。 “这么多号码是什么意思!” “你们真的明天一天就能处理完吗?” 诸如此类的问题蜂拥而至。 “你们……都先……让我出去!”负责人小姐在人群里大喊。 人群默默让出了一条路。负责人小姐总算没死于窒息。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向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高台。 “关于大家要问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这次是我们内部一个临时工的失职(这时她隐晦地瞪了一眼在阴影里看热闹的陆菲),不小心发出了过量的号码牌,我为此向大家道歉。但想必再次滞留已久的各位也知道,发出的号码数量远超我们所能承担的工作量——” “我们好不容易抢到的号就要作废了吗!我不同意!” 人群里传来抗议的声音。虽然他们自己估计也拿不出解决办法,但想要收回已经落入他们手里的东西,效果无异于虎口夺食。 负责人内心暗自庆幸,幸好这不是一场真的失误。 但要实施这种计划……算了,有风险就有风险吧,实在不行不是还有海盗们吗。就用拳头让这些家伙认清楚究竟该听谁的吧。 在场的人莫名感觉气温降低了。 负责人小姐清了清嗓子,将危险的想法暂时压到脑后,向面前的众人宣布了他们的处理方式: “我们不会收回已经发放的号码牌,但也不会再按照上面的固定号码为各位处理事务。而是……按照各位手中持有号码牌的数量。” 在场的都是什么人? 是商人。 在港口滞留期间损失的是什么? 是商机和金币。 既然这是让他们急躁的根本原因,我们就用这些东西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就好。 “明天一早,我们会进行统计,手中持有号码牌数量前二十的人,可以来税务亭办理业务。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为您服务。在此之前,请各位自由进行交易和转让,我们不会进行干涉。但还请注意,我们不会放任无理的暴力事件发生。” 这并不是官方组织该干的事情——在此之前,负责人小姐曾经这样跟陆菲表达过对于这个计划的担忧。 “你在说什么呢?”结果被陆菲轻描淡写地忽悠……不,安抚了过去,“这里可是海盗港啊。” 自由,狂妄,我行我素。 露菲莉娅之所以能够提出这样疯狂的方案,其实和她本身也具有同样的素质有关吧。 公主是这样,海盗是这样,常年共存受海盗影响的居民们也是这样。 所谓的海盗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哪怕这里只是个附近的中转站,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就连海盗都能成为合作伙伴,稍微运作一下排队的号码牌这点小事,就不算什么了吧。 在负责人小姐公布完这个简单的规则后,众人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台上的负责人骤然紧张起来,还是不行吗?果然还是要…… 在她那种危险的想法再次升起之前,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我这里有五张号码牌!想要的赶紧出价!” “高价收!谁有多余的都给我!” “我的货还没卸下来用不着号码牌,谁想要?没有现金用货换也行!” 税务亭前面的空地当场就成了交易市场,还有人趁机拿出自己船上的零散货物兜售起来。所有人都在寻找着购买或抛售号码牌的最佳时机,矛盾和焦点完全被他们自己在内部消化了。 负责人小姐呆呆地站在高台上,这段时间以来,还是第一次,她出现在这群商人面前,却没被问题炮轰。 她长吁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陆菲从阴影中钻出来,扶着有些脱力的负责人小姐走下了高台。 “是啊。”现在负责人小姐开始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了,“真亏你能想出这么乱来的计划,还能成功。” 陆菲摇摇头:“这其实多亏了你们自己。在别处这些人可不会这么被动。” 因为在这里,沿用着海盗和居民们默认的不成文的规矩,所以商人们才不会去钻别的空子,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规则来。 这其实是一把双刃剑,但至少在这种情况下,还算是有利的吧。 “好了,今天晚上他们应该要闹好久吧。我就先走了。”陆菲伸了个懒腰,浑身都是已经下班了的懒散气氛,“我不要工资,但税务亭应该包食宿的吧,我就记税务亭的账喽。” “等等!现在天还没黑呢!我们可是都工作到半夜才……” 对于试图阻拦她的负责人小姐,陆菲直接指了指前面的临时号码牌交易所。 同时,这里也税务亭前面的空地。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法工作。看,原本在亭子里认真工作的人都一脸困惑地跑出来围观了。 “一直加班可不是好习惯哦。”陆菲认真地说道。 负责人小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难道是为了这个才选定在这里宣布规则……” “啊,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啦,我和人约好了的。”陆菲完全没听她说话,“负责人小姐也是吧,看那边。” 陆菲指了指不远处,几次三番被负责人小姐摧残的货箱下面的阴影。 哪里有个高大的影子,时不时探出头往这边张望。 “那边的海盗先生从商人们往这里聚集的时候,就藏在那里了。很担心你的样子呢。”陆菲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负责人小姐低声说道,“刚才,他差点就要冲出来了。最后看到没事还开心得手舞足蹈。”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负责人小姐局促不安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会这样担心我的人,我至少应该请他吃顿饭吧。刚好今天不用加班,晚上有空。”陆菲表现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毕竟也确实是别人的事。 “我……我知道啦!但是……”负责人小姐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朝陆菲招招手让她把耳朵贴过来,小声叮嘱,“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啊。” “因为海盗先生是海盗吗?” “不是……也不能这么说。” 负责人小姐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将声音压得更低,告诉了陆菲一个小小的秘密。 其实那位海盗先生,在年龄相仿的女性中间可是大热门的丈夫候选。又强大,又可靠。虽然有点不够机灵,但老实算是加分项。只要一直正经地经商,下一代还可以摆脱海盗的身份。 看来根本用不着担心海盗和本地居民之间的关系了。 一年又一年,他们已经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共存之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陆菲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绝不外传。 负责人小姐这才安心地,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朝着那个阴影中的身影靠近。 “你也有给人做媒的兴趣?”负责人小姐刚一走,陆菲自己身后的阴影里,居然也传出了男性的声音。 “这里是姻缘之城嘛,这只是入乡随俗。还有艾迪,你这么突然出声的话会吓到人的。” 陆菲转过头,就看到依旧只穿着衬衫的艾迪站在自己身后。看久了穿戴整齐的他,这幅有些随意的样子让她觉得非常新鲜。 “我不觉得你有被吓到。” “因为我习惯了嘛。对别人可不能这样。” “我又没有突然跟别人搭话的兴趣。” “也是哦。”陆菲点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说起来,你那边的工作完成了吗?” 艾迪平静地回答:“结束了。” “你说的是结束了而不是完成了,这让我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说着,艾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他稍微打开袋口,让陆菲看里面。 满满一大袋的金币。 “那个……艾迪?就算抢劫的对象是海盗,这也是犯罪哦。” “别担心,这些是正规劳动所得。” 在码头那边,是因为商船的老板彼此各不相让,所以才导致了卸货的进展缓慢。不过今天老板们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事,约好了似的全都不在。艾迪干脆用了一些“正常而又礼貌的手段”“温和地说服”了剩下的工人。 趁着老板们不在,用木板将所有船只连到了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所有的货物都一起搬了出来。 “而这些,”艾迪晃了晃手中的钱袋,“是帮他们将自己的货物从里面分拣出来的酬劳。这是额外工作,工资当然要另算。” “虽然我的风格是宁愿损己也不肯利人,但在过程中见到能利己的机会,我也不会白白放过。” 艾迪的描述里有几个形容让人非常在意,不过陆菲最后决定放弃追究了。 毕竟他是艾迪嘛。 陆菲沉默了一会,最后只能苦笑着用这样的词评价,“你真坏啊。” 闻言,艾迪不仅没有生气,甚至还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覆上胸口。金色的眼睛在逐渐染深的夜幕下,亮如星子。他眼含笑意,弯腰行礼: “承蒙夸奖。” * 随后,陆菲和艾迪享受了一顿烤鱼,又在仓库改建的宿舍里擅自选了个空房间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小小的,忙乱的,却不太让人担心的中转站。 他们并没有解决这里的问题,或者说,只给出了一个解答的开头,却没有看到最后。 但他们也都毫不怀疑,这里的人有能力自己解决剩下的事情。 “你的解决方法还真完善啊。”在离开中转站的路上,艾迪突然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借机报复一下那些态度糟糕的人。” “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哦,报复什么的说的太过了。” 非要说的话…… 昨晚大闹了一番,带着买卖号码牌的大量进账沉沉睡去的商人们,一定是因为过于兴和疲惫而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买卖中获得的利润,将会被征收大量税款的事情。 “毕竟不是有这么句话嘛。”陆菲眨了眨眼,狡黠地说道,“人生只有两件事无法避免,一是死亡,二是交税。” 不交税的话,可是要被抓走做强制劳动的哦。 希望之后他们能学会对工作人员态度好点。 至于一段时间之后,这个中转站由于无孔不入的税收的传言,而被商船纷纷避开的事情,就和他们无关了。 好像又给恩里克留下了个烂摊子呢。 但陆菲已经属于债多不愁了,而艾迪……反正负责收尾的人不是他自己。 不过……艾迪看着陆菲愉快的表情,有些恍然。 这种大闹了一通之后,让负责收尾的人头疼的坏习惯,真是和公主一模一样。 * 其实陆菲对于艾迪解决卸货问题的做法,也有些话说。 这种擅自将问题卷成一团混沌,在一口气击破,留下一地鸡毛的解决方式,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过是和谁像呢…… 和露菲莉娅。 …… 怎么可能啊哈哈哈。 陆菲将自己心里已经给出的答案按了回去。 觉得艾迪和露菲莉娅时候的她自己像什么的……真是好笑的错觉啊。毕竟艾迪才是不安定的那个,她以前可是耗费了很多心力解决他闹出的那些事呢。 过去,现在,可能一直到很久之后的未来,这两个人都不会发现:虽然他们都觉得对方是喜欢惹麻烦的角色,自己是收拾对方制造的烂摊子的人。 但实际上,他们根本半斤八两。 第54章 那份痛感,自他从森林中醒…… 中转站和海盗港两地相隔不远, 就算走路都能到达。但现在陆菲和艾迪不是要去海盗港,而是要先去和驻扎在附近的骑士团会合。 “对吧,特利尔?”陆菲一边走, 一边朝身后看去。 一直安静跟在两人身后的魔狼哼了一声, 傲娇地移开了头,像是在说“你们还记得我的存在啊”。 陆菲急忙否定:“没有无视你啦,我最早知道骑士团的主力居然出现在这边,不也都是因为你的消息吗?” “你知道?”艾迪又来了兴趣。 “嗯, 这也多亏了特利尔。骑士团的副团长都不见了, 却静悄悄的没什么消息,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不奇怪, 因为这家伙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 可能消失个一两年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吧。” 特利尔生气地对艾迪龇牙咧嘴,还伸出了爪子。 “你打不过我的。”艾迪的指尖浮现出符文。 “别欺负特利尔啊。我叫他一有空就去找找线索。果然发现骑士团的队伍都在朝东南边移动。我想他们掌握的线索更多, 应该早就知道萨博那群人的后手是什么了。所以我才去找弗莱卡的分团长交涉,觉得他一定知道什么的。” 艾迪扫了特利尔一眼,沉默地继续走了。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骑士团的驻扎地,是海边不远处森林的边缘。人数不少,远远看着就戒备森严。陆菲和艾迪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被拦下,出示了弗莱卡分团长给的信后也只是暂时不会受到攻击, 负责巡逻周边的骑士表示, 要彻底确认他们的身份立场后才能放行。 陆菲原本还想问问特利尔要不要和这里的人打声招呼, 转身后却只看到了一条尾巴消失在树林里。 果然还是不想用这种姿态见同伴吗? “特利尔那样没问题吗?”她有些担心地低语。 艾迪也注意到了特利尔的消失,但和还会担心的陆菲不同,他只是轻哼了一声,甚至看上去还轻松了一点。 “不用管他, 要是这点小事都接受不了,骑士团的副团长还是早点换人的好。” 陆菲:“这是小事吗……” “至少和别的动物比起来,狼还不错。”艾迪发表了角度奇怪的感言后,就不再说话了。 等了好半天,他们才被巡逻骑士领着走进了驻地。虽然只是临时驻地,但一切都井然有序,让人心生好感。就连擦肩而过的正准备回帐篷休息的骑士们都保持着整齐的队形。 巡逻骑士带他们走近最中间一顶最大的帐篷,正想说叫他们稍等,从里面突然传出一阵怒吼。 “我跟那群只知道钱的海盗没什么可说的!” 紧接着,就有一个脸都气得通红的骑士从帐篷里生气地走了出来。走动间,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请别在意。”巡逻骑士抱歉地朝他们笑笑,“最近我们和海盗有些冲突,大家都有些不快。” “海盗港的海盗吗?”陆菲有些奇怪地问。 经过这么久的清理,就算是海盗港里现在留下的海盗应该都更加倾向于商人。在萨博侯爵占领了海盗港,封锁了海域的现在,他们更该同仇敌忾才对。 可为什么现在骑士团会和海盗敌对呢? 陆菲若有所思。 不过应该马上就会知道了吧。 跟着巡逻骑士,她和艾迪一起走进了帐篷。 接待陆菲和艾迪的,是王立骑士团的大团长。 他满头白发,气息温和,看上去就像是谁家慈祥的祖父。但仔细看他的眼睛,还是对上如箭般锐利的视线。 他的样子让陆菲不由得想起过去。单论气质,眼前这位可比有血缘关系的特利尔更像是过去大团长。 时间真是奇妙。 隔了六十年,不管是看到变化了还是没变化的东西,都会让人忍不住感慨呢。 “嗯?”艾迪突然偏过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陆菲嘿嘿笑了两声,收回了不自觉看向他的视线:“没什么。” 能见到大团长虽然也好,但这并不是陆菲现在真正想见的人。可环顾了一下周围,帐篷里除了他们几个再无别人。而且大团长也是坐在主位上的,国王……是真的不在吧。 陆菲旁敲侧击了几句,却都被大团长岔开了话题。他明显清楚陆菲想问什么,是故意不肯透露恩里克的下落。 不过在谈话间,陆菲至少弄清楚了现状。 萨博侯爵的势力一路逃到海盗港,期间骑士团的先遣小队一度追上了他们,却都被陈皓为首的战力集团击退。到达海盗港后,竟然还跟一部分海盗里应外合,直接破开了城门,占领了城市。 “原本在城内驻守的海军队伍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那群反叛者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支援,居然一口气放出了五六只巨型魔兽守在各个方位,就连海岸线都封锁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出不来,但凭我们现在的兵力,也攻不进去。” “不好意思。”陆菲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一样举手提问,“请问‘他们也出不来’是为什么?他们有海盗帮忙,目前骑士团的兵力最多在陆地上阻挡他们,没法拦着他们坐船逃往海外吧。” 她们在弗莱卡的时候,就是听说萨博侯爵他们可能准备通过海路逃亡。 “说来惭愧。”大团长摇摇头,“还是多亏了海盗。” 随着和海盗合作发展贸易的策略逐渐展开,海盗团队的内部也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种坚持认为海盗就是海盗,哪怕在各种制约下不得不和菲尔德合作,也只是暂时的。将来必定还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合作可以,但不能相信菲尔德。 另一方则厌倦了海盗那种不安稳的生活,迫切地想要摆脱这种哪怕名义上被承认,在大多数人眼中还是不光彩的出身。相信……或者说想要相信菲尔德的诚意。 很明显,萨博侯爵拉拢到的是前面那派的人。也不知道已经山穷水尽的他许诺了什么好处……不过考虑到他们所效忠的那个魔王的样子,因为觉得有趣就许诺出去一个国家,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必然会反对的另一派海盗也就成了敌人。但他们倾向于和平相处,却也不是耳聋眼瞎,有人提前得知了对面想要提前清除掉他们这些不安定因素的计划,于是商议后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们在萨博侯爵一行到达之前就得知了这个计划,集体逃离了海盗港,并在逃走之前烧毁了所有船只。” “真果断啊。”陆菲啧啧称奇。 “虽然我们要感谢这份果断,但能这么干脆的背叛曾经的同伴,向我们投诚,要怎么处置这些人也让我们有些头疼。” 因为大团长看上去也只是随口抱怨,陆菲就也没出声。 “你们是从中转站那边来的吧,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大团长朝那个方向示意了一下,“那群海盗现在就在那里等待安排。” 见到了,他们还和当地居民相处得很好呢。 但骑士团不能信任这群海盗的心情,陆菲也不是不能理解。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她干脆没有发表意见,单纯地听听看骑士团角度看的海盗也挺有趣的。 又聊了几句关于现状的事,大团长就礼貌地送客了。 更细节的东西,应该是要陆菲他们自己想办法找别人打探的意思。 依旧是之前那位巡逻骑士带路,给陆菲和艾迪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小帐篷。但现在天色还早,陆菲提出想去附近逛逛,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了之前特利尔消失的那个方向。 艾迪原本是跟着陆菲走的,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前面成了领路人。 “魔兽那种浑身都萦绕着魔力的生物,走过一个地方之后都会留下微小的魔力流。越是弱小的魔物留下的线索越是模糊混沌,但像那只大狗一样等级的魔兽,留下的痕迹就像沙滩上的脚印一样清楚。” “特利尔是狼啦。”陆菲试图为这位朋友正名。 反正都是只有四肢发达的动物。艾迪腹诽,只有野兽程度的智慧,却还没有野兽的本能,连掩盖自己留下的足迹都不知道。 “原来你知道我在找他呀?” 艾迪愣了一下,继续低头,摆出一副我在集中于寻找特利尔留下的足迹,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的架势。 陆菲在他身后偷笑了一下。 “这个能力真方便。”陆菲也看向这条小径,可惜在她眼中这里就只有落叶和泥土而已。但艾迪却对前进方向没有丝毫犹豫,让她不由得感慨,“要是也能用来找人就好了。” “魔法师的话就可以找。” “可惜,是位不会魔法的普通人。” “你这么想见国王吗?”艾迪扭头盯着陆菲,试图从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上找到些许端倪来证实或否定自己的猜测。 “是呢。”陆菲却只是大大方方地摊开手,笑得坦然,“毕竟幻想故事里没国王怎么行?更何况是个人都会很好奇吧,为什么在萨博侯爵口中已经板上钉钉被魔王暗害的国王大人,居然又在最近这些人的口中复活,还活蹦乱跳地能冲到第一下线呢?” 艾迪总觉得她的笑容逐渐变得让人背后发凉。 “你在散发的杀气是针对谁的呢?” “诶呀,跟女孩子说什么散发出杀气,可不太礼貌哦。”陆菲嗔怪地瞪了艾迪一眼,抬手微微掩住嘴唇。 但你现在摆出一副淑女样子也晚了吧。 “好吧。”艾迪抬起双手按了按面前的空气,表示将这个话题先放在一边,“那么现在要怎么做?大狗能帮上什么忙吗?” “特利尔是狼。至于能帮上什么忙……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回答太过理直气壮,艾迪都惊讶了。 “我只是觉得特利尔这样不太好。”陆菲回忆着特利尔自己消失的背影,“骑士团可不是培养孤胆英雄的组织。” 还不去试,就觉得同伴不会接受如今的自己,这未尝不是一种傲慢不信任。 “孤胆英雄。”艾迪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不知道想到了谁,自嘲地笑笑,寻找足迹的行为倒是更认真了一点。 因为艾迪走在前面顺手清理了挡路的荆棘树枝,所以陆菲走得十分轻快。 殪崋 她想着,就算现在特利尔帮不上什么忙,她也总能创造出他能帮上忙的机会的。 “至于现在嘛,总之先想办法打听一下海盗港里面的情况。封锁到这种程度,民众的生活一定也被影响得很严重。而且……” 陆菲总觉得看大团长那种遮遮掩掩的样子,再加上最近听说的关于国王陛下的英勇事迹,说不定那孩子,恩里克早都跑进海盗港里面去了。 国王陛下亲自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倒是很有勇气嘛。值得称赞,值得称赞啊~ “杀气又冒出来了哦。”艾迪好心地提醒。 “是错觉吧。” 面对再次掩住嘴唇的陆菲,艾迪叹了口气:“你想知道的话,直接让我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号称最强的魔法师,如果能被几只魔兽就挡住去路,未免也太丢脸了。 “……” 陆菲突然沉默了。 然后她抬头看了艾迪一眼——如果想要更精准地形容这个视线,或许应该用“刺”了艾迪一眼更好。 如果说刚才还因为候选人太多,难以确定杀意的具体指向,但现在艾迪能百分百地断定,那份尖锐的杀气朝自己来了。 “怎,怎么了?” 额角垂下一滴冷汗,他是真不明白,自己难得单纯出于好意想帮忙,却怎么像误触了什么禁忌话题一样? “你啊,不会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吧。” 陆菲冷冰冰地回答,生气了似的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不耐烦地背对艾迪摆了摆手。 “剩下的那点魔力还是自己留着的好,不然就算你自己愿意用,我还要担心你突然搞出什么失误,连累城里的无辜民众。” 艾迪被留在原地,愣了一会,表情有一瞬间的阴沉,但马上又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没什么资格说我不够坦率。”他对着陆菲的背影,重复了之前在弗莱卡,陆菲对他说的话,“如果你想说的是‘别这样做,我很担心你’,就该好好地直接说。” 陆菲加快了脚步,但是没有反驳。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将模模糊糊间达成共识的事情说出口。 为什么艾迪的魔力,会出现在魔王身上? 重新走回前面带路的艾迪收起了笑,悄悄地按了一下一直在隐隐作痛的心脏——痛感不强,足以让他如常地生活和微笑。 却自他从森林中醒来开始,就一刻不曾停过。 哪怕是现在,依旧有如涓涓细流的魔力从他体内流逝,落入虚空,落入那个契约的另一个签订者,魔王的体内。 第55章 要是你想守护的东西彼此争…… ——六十年前 那是在露菲莉娅刚开始提出要利用海盗发展海上贸易时的事。 在桌上和地面都被文件堆出的山海彻底吞噬的书房里, 艾迪好不容易才清理出中间的小圆桌,将书桌旁的露菲莉娅拉过来吃午饭。 不过就算是短暂的用餐时间, 因为公主非常忙碌, 于是一部分报告是先由艾迪审阅后, 将关键情报压缩精炼,趁着用餐的时候口述给她听的。 “就是这样,现在海盗港的海盗分成了两派。” “竟然已经能势均力敌了?看来我们的宣传效果比我想象中要好。” “你原本认为不愿意与我们合作的会是大多数吗?”艾迪端走露菲莉娅面前的空餐盘,转身放到一边, 顺便问了一句。 趁这功夫, 露菲莉娅飞快地伸手从圆桌中央的罐子里偷了一颗果汁软糖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回答:“毕竟对于海盗来说, 我们才是突然要来破坏他们的世界规则的反派吧。” 和一般给人的印象有微妙的差别。海盗, 其实是在自己的规则体系里最恪守道德的人。他们自己打造出一个微缩简单的世界,在这里自在又有权, 但也必须只有严守自己定下的律法,才能维持这一系统的正常运转。 所以作为外来者,甚至是顶着和海盗敌对的官方背景的外来者,想要在他们的体系里插上一脚,不被用大炮轰出去都算好的。 ——事实上海盗们在最开始的时候真的这么干了。但因为露菲莉娅的大力推荐,人称剑鬼的那个男人刚好在海盗港蹭吃蹭喝。结果就是,用餐被打断的剑鬼一边咬着鱼排, 一边穿过密集的炮火, 以不像人类的动作直接跳到最中央的船上, 和当时的海盗首领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 后来,公主坚持要将“鱼排会谈”作为这次谈判的正式名称记载到史料上,却被所有能扯上关系的大臣们集体镇压了下去。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把剑鬼忽悠,咳, 我是说,提前派遣过去的吧。”艾迪收好餐具,还体贴地提醒了一下,“我现在要转回去了哦,公主。” 露菲莉娅啪地一下合上了果汁软糖的盖子,对着已经转过头,似笑非笑的艾迪恼羞成怒:“明明都已经装作不知道我在偷吃了,就不能体贴到最后嘛!” “因为公主这样的表情很有趣。”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种恶趣味。” “这个嘛……”艾迪笑而不答。 毕竟他也是,每一天都能发现公主新的有趣之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这样,不就太不公平了吗? “公主你能理解海盗的想法这点我知道了,说起来,你对谁都是这样的。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艾迪若无其事地绕开了关于自身的话题,“如果是你能理解的人,用你能理解的理由……” “就拿海盗来说吧,如果他们只有在现有的环境下才能生存下去,并为了保护这片生存环境,决定向公主开战。” 艾迪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圆桌,将果汁软糖的罐子捞到了自己怀里。 露菲莉娅虽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反应,并采取了行动,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尖却还是和瓶身将将擦过。 然后她正面朝下,咚地扑倒在桌上。 …… 艾迪都僵硬了一瞬间。 “公主……?” “还给我!”露菲莉娅双臂一撑,就在桌子上抬起上半身,顶着通红的鼻头瞪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艾迪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公主眼中自己的倒影。 “得手了!” 露菲莉娅趁机从艾迪受限的视野之外夺回了糖果罐。满足地从桌上跳下,抱着罐子走到堆满文件的办公桌旁,把它小心地安放在了角落。 “真是的,限制数量也就算了,至少罐子得让我自己保管吧。” “毕竟公主你在这件事上没有信誉,刚才不是还偷吃了一个?” “我偷吃的是在偷吃份额以内的!” “没有那种份额。” “我说有就有!”露菲莉娅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因为我是公主殿下。” 艾迪叹了口气:“好吧,我会好好看着你的。不过刚才的——” 他还没问完,露菲莉娅就直接打断,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因为我是公主殿下——刚才的问题也是这个回答。” 她抬手拨开一缕因为刚才的玩闹而垂落到颊边的鬓发,收起任性的表情,对艾迪露出一个属于菲尔德公主的微笑。 “就算你用再漂亮的词汇去包装,我也不会上当的。”她说得平缓而沉稳,却毫不犹豫,仿佛已经思考过很多次,并早已得出了不会改变的答案。 “我能接受不同的想法和立场,因为我觉得这样才好。如果和他们战斗的只是我自己的话,我会努力找出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办法。但如果他们威胁到了我想守护的东西,哪怕我认为他们才是正确的。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战斗。” “真是毫无破绽的回答啊。”艾迪说着很难断定是赞同还是否定的话。 因为是公主殿下。 “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给你这个回答满分。” “艾迪不给吗?”露菲莉娅微微挑眉。 艾迪沉默了一会,慢悠悠地摇了摇头:“这是处在公主的立场上所能给出的,最好的回答了。只是我不太喜欢。” “是单纯的喜好问题吗!” “是单纯的喜好问题。”艾迪皮笑肉不笑地确认。 因为哪怕这是毫无疑问的正论,去和自己能理解的人战斗,也依旧会令人痛苦。而且在没人会做这种蠢事的情况下,会痛苦的就只有公主本人而已。所以他不喜欢。 ——可惜,这些话被当时的艾迪觉得太过亲近了,没能说出口。 他只说:“那从一开始就别去理解不是更好。” “我不想。”露菲莉娅秒答,然后直接一句话堵住了还想说什么的艾迪,“这是个人喜好问题。” 好吧。 艾迪无奈地摊手。 “好了好了。”露菲莉娅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玩够了,继续工作吧,最近要处理的事情还真多啊。” 和谁战斗,和谁争辩,和谁暗中角力。这个房间里,每一天都在进行着这样的工作。 想要建起通天高塔,就必须从完整的山体上凿出石材。 鸟要诞生到这个世界,就必须先啄破栖身的蛋壳。 这是她选择成为众人口中的空想王女之时,最先领悟的道理。 她有想创造的东西,有想实现的理想。所以在此之前,必须先将叠满乱石的道路开平,必须要破坏一些东西。 ——这是身为公主的,想要背负起责任的她。 她明白艾迪那些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也很高兴艾迪会这样担心她。但她依旧会继续这样下去。 人与人或许终究无法彻底互相理解。但只要试图去理解的过程,很多事情就都会不一样了。偶尔这样的尝试还能唤起微小的奇迹。 哪怕没有,她也想知道,也想记住,自己究竟破坏了什么。 ——这是身为露菲莉娅的,想要追求理解和温柔世界的她。 在前世选择为菲尔德而死的时候,她就已经将第一条路线走完了。 而现在,在见过了亚伦为首的孩子们,见过南天,见过如今的骑士,她有预感,等到将那些放心不下的事情解决,她或许也能看到属于第二条路线,第二个自己的结局。 那剩下的,未来的她就…… * “特利尔究竟跑到多远的地方去了啊。” 陆菲提着裙摆跟在艾迪的身后,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驻扎地很远,甚至绕了个大圈,又往海边去了。 海边的温度要比王都和弗莱卡都高,她还没来得及换上合适的衣服,现在身上的衣裙就显得有些厚重闷热,暗沉的红棕色光是看着都觉得热。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徒步竞赛中,更是让人不耐烦。 听到陆菲的抱怨,艾迪下意识地抬手在空气中抓了一下,一道浅金色一闪而过,但随即他就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手腕一转,拂开了身侧的一根树枝。 “没关系,艾迪的传送不是很方便吗?之后借我用一下,让我去市区买件新衣服就好了。这可比什么快递的闪送都方便吧。” “闪送?” “是异世界的一种货运业务,因为那边有各种发达的交通手段,非常快捷方便。” “异世界啊。”艾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放下了捏着树枝的手。 身为魔法师,还是曾经能毫不心虚地自称最强的魔法师,他当然有着自己的储物手段。各种素材,道具,还有从世界各地搜集到的珍贵物品,以他的魔力,甚至足以轻松支撑起一个完整的微型书库。当然,摆放得都井井有条,什么东西都能随用随取。 不幸的是,公主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方便的能力。 于是原本属于他的私库,时不时就要兼任起临时中转站的工作。公主的物品慢慢开始入侵,先是小首饰,化妆品,日用品,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连整洁的书架都被迫清出一半来挂那些易皱的裙子。 最夸张的一次,公主甚至把几十头活蹦乱跳的牛塞进了他的空间。 因为有了这样那样的经历,之后避开别人的耳目把魔龙的尸体带走,好绕过流程直接制成道具送给南天什么的,他都觉得是小事一桩了。 艾迪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无奈地习得了分辨豆沙红和玫瑰红,搭配裙子和首饰的方法——当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公主本人其实分不出这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完美的工具人已经炼成了。 然后那些收在他空间里的东西,他最后也没能找到机会还回去——亦或是故意没能想起来呢? 不管怎么样,他其实很庆幸,在没有公主的时间里,他还有这些东西,光明正大地昭示着他的公主殿下,确实曾存在于此的事实。 刚才,他下意识地伸手,就是想从这里挑出一件更适合现在穿的裙子给身后的少女。 确实很像。 但现在他还不能将她和公主重叠在一起。不管是客观还是主观。 所以才需要…… 眼前,在属于特利尔的足迹外,一个突然冒出的奇怪痕迹打断了艾迪发散的思绪。 “有什么不对劲吗?”陆菲凑上来问。 “嗯。”艾迪半蹲下身子,“是攻击的痕迹。” 在这里,特利尔和某人相遇,并发生了短暂的冲突。 “哎呀……”陆菲都有些笑不出来了,“这可不妙。” 这里已经是森林的边缘,透过稀疏的树木,可以看到不远处就是淡黄的沙滩,还有再远些的中转站的虚影。他们几乎是身处于骑士团驻地和中转站直线距离的中央,所以很难说这个陌生痕迹的主人是哪边的人。 但不管是骑士还是海盗。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相遇。 “嗷呜——” 一声久违了的长嚎响彻四周。一只漆黑的魔狼在海面上显出了巨大的身影。海浪翻涌,魔气四溢,原本澄清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不知道是魔力的影响,还是气氛的延伸,陆菲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身后,有人吹响了悠长而响亮的号角。虽然知道没有那么快,但陆菲的耳边还是产生了骑士团铠甲碰撞的响声的幻听。 前方,中转站里似乎也产生了骚动,有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到一起,有的朝外跑,有的却反而涌到海边,挤进了一艘艘从这边看上去就像玩具一般的小船。 在海天交接之处,漆黑的魔狼独自伫立在浅海。 这场面简直就像是在游戏终场打最后的boss一样。 “他在想什么啊!”陆菲生气地对着明显听不见这边声音的特利尔大喊,“就算被发现了,只要变小回来就行,他难道还真想和这里的人打架吗!” 一旁的艾迪虽然也对这种突然恶化的场面有些无语,却很快又露出沉思的表情看向陆菲。 他曾经问过公主,如果有人以她能理解,甚至她本人认为正确的理由来宣战,该怎么办。 公主的回答是如果危害到了她想守护的东西,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全力战斗。 但那个问题其实还有后续。只是当时的他,实在不忍心在公主当时那个笑容上增添更多的负重,也就一直没有问出口。 现在刚好。 那个问题的背景条件,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朝向她的剑,她都做好了迎接或是对抗的觉悟。 但如果是你想守护的东西,彼此争斗了呢? 面对这种情况,这个同样有着想要拯救所有人倾向的少女,又会怎么做呢?这或许会成为帮他作出对她身份判断的依据。 她究竟是镜花水月的幻影,还是他终于成真的美梦。艾迪希望能够尽快得出答案。 体内魔力的不断流逝,让他没有慢悠悠思考的余裕。 所以…… 很抱歉,特利尔。 他在心里对着远处在风暴中肆虐的魔狼道歉。 就让我暂时利用一下你吧。 第56章 请对海盗港出兵,现在…… ——三天前 艾迪在弗莱卡的街道上拦住了在阴影中收敛着气息行动的特利尔:“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 魔兽没办法说话, 于是特利尔用两只前爪非常精妙地摆出一个无能为力的姿势。看来是真的已经很习惯这个身体了。 “没关系,我只是来传达一件事,是关于你的身体的。” 特利尔立刻激动起来。 但艾迪说的, 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你变成魔兽的药应该直接来自于魔王, 效果是直接作用于你自身的‘存在’层面,是从神秘学者为了方便研究魔法虚构出的概念,也就是深渊之中——啊抱歉,说这些你也不感兴趣吧。简单点说, 就是你这个存在的本质被改写了。”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 ‘人要呼吸才能活着’这种事一样,‘特利尔是魔兽’这句话被写成了既定事实。当然, 这些都是概念上的事, 不是说真的有人在更高维度的世界中写下了这些文字。” 艾迪蹲下来,看着特利尔绿色的眼睛。 正直, 纯粹,充满正义感,年少气盛。 真不错。就算是他,都不会对这样的年轻人产生恶感。但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有好感。 “非常抱歉。” 总之,他先表达了歉意。而这是因为公主一定不会喜欢他要做的事。但很遗憾,公主本人现在可没法阻止他。 “想要将你变成魔兽或是别的东西,只要将原本的你打碎, 再用这些材料随随便便地做成另一个形状就好。毕竟没有人在意你要变成狗还是史莱姆。但若是想将现在的你变回人类, 就相当于要将已经成为一个整体的魔兽的你再次打碎。” “但我不知道……恐怕也没人知道, 在这种层级的视野下,作为人类的你的形状是什么样子。” 也就是说,你再也变不回原本的特利尔副团长了。 艾迪的这个意思,传达到了特利尔的脑中。 魔狼明净的眼睛里, 第一次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朝艾迪点了点头,对他的消息表示感谢,之后就越过艾迪,迈着明显比之前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 艾迪也预想特利尔会做些什么,但没想到会制造出如此声势浩大的场面。毕竟在那次聊天之后,他也在陆菲的身边和特利尔见过面,但那时——直到今天不久前都是,他没再表现出任何异样。 只是一如既往地跟在陆菲身后,放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让人经常会想不起来他。 唯独在他的背影消失在森林中的那一刻,唯独在艾迪的眼中,他的身影显露出了几分决绝。就像是终于作出了某个决定。 大团长在对他们解释现状的时候,周围确实没有特利尔的气息,也就是说他在别处通过别的方式掌握了情况,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偶然撞上了谁,发生了短暂的冲突战斗后,特利尔就逃往海边,变成巨兽……准备作为人类的敌人被杀死吗? “你们两位!” 之前见过的巡逻骑士飞奔而来。叫两人快回到驻地去避难。说骑士团马上就会过来讨伐魔兽。 “我之前在森林里巡逻的时候就撞上了它。”他看着海中的巨狼,神色紧张,“但当时它并没有这么大……我还以为是海盗港城里的那些人派出来偷袭我们的。没想到……” 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朝陆菲和艾迪敬了个礼,再次叮嘱他们快回驻地,就又朝着特利尔的方向狂奔了出去。 “之前见到的攻击痕迹就是他留下的吗?”陆菲叹了口气,“太莽撞了。” “我不否认骑士团应该多吸收这样的新鲜血液,但教育培养也太不到位了。不过看看那位副团长的做派,也就能理解了呢。” 她没好气地冲着海边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那现在要怎么办?”虽然对特里尔很抱歉(再一次),但艾迪没法否认,自己带着些看热闹的心态,“要我去揍他一顿带回来吗?” “请便。” “……什么?”艾迪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请便。”但陆菲告诉他没听错,还专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好像和你刚才的态度不太一样……”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紧急状况下,请尽情使用你的力量。”陆菲这么说着,脚步却没停,只不过不是朝着特利尔,而是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 艾迪都有点搞不清楚,陆菲刚才让他去揍特利尔的那几句话,究竟只是开玩笑,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在发脾气? 之前他主动提出去海盗港打探消息的时候,陆菲都考虑到他魔力的情况驳回了。不过现在确实也算是紧急情况,只是这两句话而已,应该在证明不了什么。 那天他和特利尔谈话的时候,陆菲也不在附近。 再说他也没说什么谎话,告诉特利尔的都是真的,虽然有些故意刺激人的嫌疑…… 艾迪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有些心虚的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了。 干笑了两下,他还是追上了陆菲:“要去哪里?这边不管了吗?” “暂时还打不起来!”陆菲没什么好气地回答,“我们回去找大团长。” 她大概明白特利尔弄出这么大阵仗是什么意思。但在她的面前进行这种莫名其妙的内斗?想都别想! “要是赶紧乖乖停下还好,要是不听劝的话……” 陆菲露出了让一直紧跟着她的艾迪,都忍不住退开了半步的冷笑。 “就别怪我再添一把火了。” 对了。 艾迪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公主是非常温柔的人。但她的温柔,并不会影响到她的手段。 虽然之前也隐约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了,但艾迪觉得无所谓,还是实行了自己的计划。 是出于对自身强大力量的自信和傲慢吗?还是说是过于平静而无趣的时间磨钝了他属于生物本能的预警系统?亦或是在不断地回忆中,不停添加进记忆里的个人滤镜导致他逐渐忘记了公主曾经带来的麻烦和困扰…… 简单点说吧。 就是艾迪觉得“陆菲生气也不会怎么样,还是看她的反应比较重要,所以稍微欺负一下特利尔也没事。” 然后导致了现状。 陆菲生气了。 艾迪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在他的原计划中,这个他还无法定位的少女的愤怒,不应该能对他造成多少影响。 可当他看着陆菲气势汹汹地朝骑士团驻地走去的时候,莫名就回忆起了曾经跟在公主身后时的感觉。 还有给生气的公主收拾烂摊子时的无奈,以及……偶尔会冒出来的一点阴暗情结。毕竟把公主比作龙卷风,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是站在她身边,都必然会被卷入其中。如果让她生气了,就更是只能等着被龙卷风刮得乱七八糟。 而指望忙碌或者自称忙碌的公主自己收尾,那还不如期待天上下场软糖雨。 用之前在弗莱卡发生的事情来举个例子吧。因为有马戏团和艾迪在,陆菲好好地将整个事件收尾了。但如果用更露菲莉娅的风格行动的话,她或许会倾向于,在魔王那样的幕后黑手出来大闹的时候,自己坐上前往安全地点的马车,在最后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时候,找可信赖的人进行灾后重建。 毕竟公主当时面对的阻力太多,艾迪也挺喜欢这种抓住机会,就先破坏无用的旧秩序的办法。 要是负责狂暴龙卷风的灾后重建工作的不是他,他绝对会更喜欢这种做法的。 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恨不得没收掉那个任性公主包括下辈子在内的所有果汁软糖。 说不定把可可豆伪装一下放进她的罐子里也是个好主意——都已经是会让他出现这种想法的程度了,可见这工作真不是人干的。 “你还在那干什么呢?”陆菲发现艾迪没跟上来,转头催促,“快来,等骑士团准备开打了就麻烦了。我可不想费劲去说服一群热血上头的人。” 艾迪无奈地摇摇头。 “就来。” 现在的她并不是公主,但他还是觉得之后会发生些有趣的事。 不知道之后会负责灾后重建的人是谁。艾迪在心里为其献上了深切的,长达一秒钟的同情。 反正麻烦的不是他。 ——这时的艾迪,还没意识到自己之后要经历什么。 “是骑士团的队伍!” 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急行军后,两人终于成功地在道路中间截住了骑士团的队伍。 “团长大人。” 陆菲笑着对一脸严肃的大团长这样说道。 “请对海盗港出兵。” 她又强调了一遍。 “现在。” * “我们……要睡在这种地方吗?” 林晓薇看着眼前破旧的草棚,脸色发青。 在接连几天的马车旅行之后,又是漫长的徒步行走。中间还有一段路是两人合力将马车藏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她已经觉得自己快累的直接哭出来了,最后支撑着她的,就只剩下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在柔软的床铺上这一幻想了。 结果事实却是,她只能住在这种地方吗?! 对了! 她猛地抓住一脸自然地想躺在床上休息的亚伦:“我的首饰不是可以换钱吗!” “我不打算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浪费资源。” “你说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的。毕竟只要住在这里,剩下来的那部分和普通房间的差价就足以支付明天的早餐了。在我看来这是很划算的。” 林晓薇眨眨眼,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在进货时斤斤计较的样子。 她原本也就只是这样的普通人而已。 “要是姐姐你不能接受,可以自己去找店主换房间,不用管我。”亚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犹豫,“但说实话我不建议,这里的治安不太好,一旦被人发现你有钱,很容易就会被盯上。说不定隔壁房间的客人晚上就会在你们的房间之间打个洞,偷走你的行李呢。” “你,你是在吓唬我吧。”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试试,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觉得你还是听听比你更熟悉外面的人的忠告比较好哦。天真的贵族姐姐。” 说到贵族,林晓薇突然想到:“对了!贵族呢?这片土地也是有贵族管理的吧,他们不管的吗?” “这里的领主是萨博侯爵派系的人。” 然后亚伦说了一个林晓薇知道的名字,他们还曾经在宴会上交谈过,那个人一直在谈论领地的事情,啥 “侯爵派系……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那个侯爵派系有这样的人才是司空见惯的吧。” 林晓薇想反驳,但她又一次认识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第57章 特利尔的烦恼 这是还在弗莱卡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陆菲在给雷奥少爷设下圈套, 那个傲娇的小姑娘,凯蒂斯说着不打算帮忙,却还是一脸不耐烦地跟着跑前跑后。 特利尔虽然偶尔也会帮着陆菲调查些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情报, 但这段时间还是无所事事的时候更多。 而事实证明, 人不能闲下来。 就算变成了魔兽,一旦闲下来,就会思考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连之前被下意识回避的问题,也会自己浮现出来。 这天, 特利尔调查完雷奥少爷的行动, 原本想找陆菲汇报,却发现房间的两个主人都不在。 虽然窗子半开着, 像是专门为他留的入口。但作为一名骑士, 他不能随便进入女性的房间,所以准备先离开, 等晚上陆菲回来了再说。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眼角隐约瞥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好奇地转过身,趴在窗台上往里看。 窗边的桌子上,在很显眼的位置摆着一张纸,上面用优雅的字体写着“给特利尔”。 纸上,压着一个可爱的绒毛球。 等特利尔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跳进房间, 将毛球按在了手底……或者说, 爪子下面。 …… 骑士团副团长, 荣耀的特利尔家族的血脉继承人,有和红发绿眸的青年,最近产生了一个烦恼。 最近,其他人是不是都开始把他当成宠物了? 一边揉着软软的毛球, 特利尔一边思考。 身为特利尔家的一员,几乎从出生开始,就没人怀疑过他今后会在骑士团以外的地方就职。包括他自己也是如此。 成为受国民敬仰的骑士,作为持剑之人,守护他人,守护国家,遵从道义,谦逊正直地活下去。 这是深刻于他们家族骨血中的教导。 哪怕是死,也必须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上,死在自己必须守护的人们之前,留下一个光辉的形象。 在特利尔家,安稳地死在床上是不得善终的近义词,如果有谁这样结束了一生,那他在被家族其他人提起的时候,必然会得到“可惜了……”的评价,和一个遗憾又同情的表情。 或许其他人不会太理解,但对于特利尔们来说,这是要终其一生追寻的浪漫。 为此,每一个特利尔出生之后,没学会跑就要先练习握剑,玩耍的内容是去森林里求生,哪怕是上学期间都要时不时和骑士团一起出任务。 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对贯彻了骑士精神的先祖们充满敬意与向往,追寻着守护与荣光的骑士。 所以,不管怎么想自己现在这样都很奇怪啊! 特利尔愁眉紧锁,一边认真地思考着,一边无意识地用爪子推着地上的毛球玩具滚来滚去,尾巴也跟着毛球滚动的节奏晃来晃去。 因为轻率地去赴了萨博侯爵的约,导致自己变成了魔兽的样子,毛球好玩。但身体虽然变化了,他依旧是骑士,毛球跑掉了—— 特利尔后腿一蹬,猛地跃起,按住了滚走的毛球。 动作流畅而自然,让他非常满意,看来就算是变成了魔兽,这么多年来所接受的训练也…… 咦? 身体本能地行动了半天,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身体突然一僵,瞪大眼睛,看了看脚下踩着的毛球,又看了看自己非常自然地又玩起毛球的爪子,顿时如遭雷击。 这不是…… 已经完全变成宠物了吗! 他像是面对着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啪地将毛球拍到一边。毛球咕噜噜地滚到墙角,装散了一篮子蒲公英,白色的绒毛飞散开来,有一片颤巍巍地落到特利尔的鼻尖上,痒痒的。 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抖了抖身上的毛。 特利尔消沉了。 他痛恨这魔兽的身体,也恼恨于自己被消磨的意志。但居然至今为止都不曾察觉,到现在成了已经彻底接受动物本能的样子……肯定是自己的错吧! 这是……何等的失态! 特利尔悲愤地用前爪捂住脸,发出嗷呜的叫声打起了滚。 ……这不还是宠物般的行动吗! 而且说到底这个身体是魔兽!形态是狼!为什么自己会作出这些狗一样的行动啊!这也在魔王算计中吗?是为了从内心折辱人吗! 特利尔猛地跳起来,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来上一剑。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虽然变成魔兽是异常事态,但任由的自己根本愧对于骑士之名!他不能就这样屈服于身体的本能!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算必须要暂时顶着这样的身体,也必须找回作为骑士的荣光! * 特列尔斗志昂扬地离开了南天的院子,来到了街上。 但光有斗志似乎什么都解决不了,甚至不能为他指出现在该往哪边走。特利尔只好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前进,同时整理思绪。 然后他开始意识到,自从成了魔兽,原本每天都会进行的训练就彻底中断了! 特利尔人形时的日程安排: 凌晨:起床训练。吃早餐,继续训练。 上午:去骑士团工作,没有任务就和同伴们一起训练。 中午:在食堂通过抢饭进行实战演练。(这是写进了骑士团守则的正经训练内容,按照点餐顺序,菜色质量依次降低,最后的人只能吃冷硬的干粮。连带着负责打饭的工作人员都从来打工的美少女,变成了会催婚的隔壁大妈,所以每天中午,食堂的战斗都相当惨烈。) 下午:巡逻,训练。 晚上:训练,处理文书工作,睡觉。 特利尔魔兽形态,也就是如今的日程安排: 凌晨:还在睡觉。(因为晚上自发做了警卫工作) 上午:四处调查。(闲逛) 中午:接受众人的投喂。(不用费心就有肉可以吃!) 下午:四处闲逛。(调查) 晚上:说是守卫但实际上只是待在原地无所事事。 在脑海中列出这个表格之后,特利尔只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灰白的石块,风一吹就能碎成齑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这段时间,他居然完全没有训练! 而且所做的事说到底全都毫无意义!说是调查,但陆菲给出的任务少的就像课堂练习,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最近这几天的下午,他甚至都能一边晒太阳一边打滚就是证据! …… 咦? 他竟然还一边嗮太阳一边打滚了吗! 特利尔仿佛听见了自己的灵魂也寸寸开裂,最后变成一地粉末的声音。 他的绝望是那么真切,就连路过的陌生人,好像都能察觉到这份令人难以接近的情感了。 “狗狗,不要哭。”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女孩在他面前蹲下,还想把自己手里的棒棒糖给他吃。 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关心,但不能随便给狗狗吃棒棒糖。还有,我不是狗。 “狗狗,不要哭。”小女孩执着地将棒棒糖往特利尔的嘴里塞。 对了……特利尔慢半拍地意识到,一般人是听不懂狗说话的。而且也不会像知道内情的陆菲那样,认真去理解狗的表情。 而且一般人真的能理解狗的表情吗?从这一点看陆菲也是够奇怪的。 特利尔绕开了小女孩,准备继续想想自己以这样的身体能做什么。却没想到刚迈出两步,前爪就骤然腾空。 那个小女孩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居然想把特利尔抱起来。 “狗狗,一起玩。” 在特利尔的挣扎下,她到底还是没能成功,但也不肯放手,就这样抓着特利尔的两只前爪将他转了个圈,裂开嘴笑了。 她看上去才五六岁的样子,刚开始留长发,扎着短短的双马尾,带着向日葵的发夹,露出的笑容也和这种向阳花很相似。 我可不是宠物狗! 特利尔非常坚定地这么说,或者说这么表示了,但小女孩只是歪歪头,抓着特利尔晃来晃去:“一起玩!” 不,哥哥现在有关乎人生和未来的重要事情要做——虽然还不知道能做什么。 特利尔这么拼命用眼神和动作暗示了半天,但小女孩始终不肯放手。 谁来管管她……等等? 特利尔忽然意识到,小女孩抱着一只路边遇见的狗玩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家长过来阻止。但放任这样的孩子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也很奇怪。 难道说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特利尔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在心里一边拼命默念着“我可不是狗”,一边勉强对小女孩摇了摇尾巴。 突然获得了一个玩伴的小女孩立刻兴奋地跑了起来,特列尔赶忙追在后面。 虽然很想快点想办法恢复自己身为骑士该有的样子,但…… “狗狗!看!可以从这里滑下去!” 特利尔大惊失色,赶紧扑过去叼着小女孩的裙摆将她拖了上来。这可不是什么滑梯,是通往东区的坡道!而且因为帮陆菲进行过调查,所以特利尔知道现在东区因为“蒲公英”的事情非常混乱,可不是小女孩该涉足的地方。 但还没等他想出办法让这孩子知道下面的危险性,小女孩又被糖果店里五颜六色的小零食吸引了目光。 “小妹妹,有喜欢的东西可以叫爸爸妈妈来买哦。”店主笑眯眯地拿出口袋,“你想要哪个?” “我要这——狗狗,别拉我!” 别被奸商骗了!而且你没有钱吧! 立场互换,这次是特利尔不顾小女孩的挣扎,将她带离了糖果店。 “呜呜呜,狗狗欺负人,我不给你糖吃了!”小女孩恋恋不舍地看着糖果店。 不要随便给狗吃糖……特利尔甚至都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说完这句话,眼前就又闪过一道红光,小女孩兴奋地冲向了不远处卖装饰品的小摊。那里聚集了不少像她一样大的孩子,正在店员小姐的指导下,自己用各种材料做小装饰。 “狗狗!快看——” 但就在她前进的路线上,一家空店上的招牌正摇摇欲坠! 砰! 特利尔猛地跳起,在招牌坠落前的瞬间狠狠地用尖利的牙穿透了它,就这样叼着招牌直坠而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住。 “喂,你有没有看到刚才……” “那是什么啊!” “不会是魔兽吧?” “怎么可能,你以为是恐怖传说吗?但那只狗确实有点奇怪吧……” 路人被招牌坠落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一边交流着这样的想法,一边朝这里聚集。 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叼住招牌,特利尔确实稍微将身体变大了一点,虽然这样的大型犬城市里也偶有出现,但当街变身还是不太妙。 “狗狗,是不是变大了?” 小女孩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特利尔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在小女孩的眼睛里看到害怕的神色。 “刚才这只狗绝对没有这么大吧。” 路人也开始察觉不对。 在这么多的视线注视下,也不能直接再变回小狗的样子。没办法,特利尔当机立断,将还想要在饰品店玩的小女孩扯到自己的背上,在人群中找到一个缝隙,就开始狂奔。 “哈哈哈哈狗狗好厉害!” 小女孩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开心地大笑起来。 “狗狗!还能再快点吗!” …… 特利尔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不过,这孩子也好,陆菲和凯蒂斯也好,南天的那些人也好,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大胆的吗! 他全力地在街道之间穿梭,将路人的惊呼丢在脑后,心里无奈地想着,不快点找回骑士的状态的话,说不定要连女孩子都比不过了啊。 “狗狗好厉害!还能再来一次吗!再来一次!” 两人,或者说一人一特利尔,在一条偏僻的街道停了下来。小女孩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特利尔已经有点累了——主要是精神上。 现在的女孩子不光大胆,也都相当累人啊。 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特利尔坐下,观察着小女孩,觉得自己得快点想办法把她送回家去了。 刚才胡闹了一通,又为了避开人群在城里跑来跑去,现在天已经黑了。小孩子再不回家会出问题的。 特利尔看向还很精神的小女孩,示意她再坐到自己背上来。 “要再来一次吗!”小女孩欢天喜地地坐上了名为特利尔的交通工具,又是一路狂奔。 特利尔将她带回了南天的院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到了晚上也会很热闹的房间,居然看不见半个人影。连灯都没点,只剩一片寂静。 没有人在。陆菲和凯蒂斯也都没有回来。 特利尔意识到,今天大概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也不知道陆菲又有没有乱来……虽然明白她提前几天就拜托自己去调查别的事情,应该就证明今天的作战就算没有他加入也没问题。 但这种没有被当做主要战力考虑的感觉还是不太好。 不过抱怨既成事实没什么意义,特利尔抬头看向自己背上的小女孩,有些为难。 该拿她怎么办呢? “狗狗,这里好黑啊。” 到了现在,她总算是安分了一点,似乎还有点困了,趴在特利尔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随时可能睡过去。 特利尔有些犹豫,他也想快点把小女孩送回家,但他又不能和小女孩对话,这个任务现在看来并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见了谁在呼喊什么。 是一对男女,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他试探着带着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段,现在就连她也能听见那断断续的呼唤了。 “是爸爸妈妈!”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从特利尔背上跳下,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太好了。这孩子的父母果然也在担心她。 特利尔松了口气,守着小女孩一直走到她父母所在的街道口,看着她扑进父母的怀抱,一家团聚,场面亲热。 这样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吧,是不是该去陆菲那边看看情况——这么想着,特利尔扭过了头。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意识到,陆菲一直以来在做的事就已经昭示了,在最后摊牌的这一晚,所影响到的范围绝对不会只局限在一个房间,或是一片区域。 虽然相处的时间算不上长,但一直身处特等观众席的特利尔,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陆菲式行动的本质。 如果一件事有被闹大的可能,那么不管这种可能性多微小,陆菲总能把它变成最后的真实。 简单来说,就是今天的弗莱卡,哪里都算不上安全。 “该死的,骑士团的那些人今天在发什么疯,往常我们解决掉几个人他们都不会说什么。” 正如现在,这样对话也传入了特利尔的耳朵里。他能听到正有一队人,气喘吁吁地从西区的方向奔逃而来。 “没人看见我们吧。” “废话,大晚上的街上哪还有人,都知道今天要出事在家里发抖呢吧。” “就算真撞见了谁,也只能算他们运气不好。我们现在可是亡命徒啊。” 声音越来越近,按照这个方向和速度走下去,他们必然会和那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一家三口相遇。 特利尔叹了口气,一甩尾巴,潜入了前方的黑暗里。 “骑士团也暂时顾不上全城搜捕。只要雷奥家的那个大少爷撑得久点,根本都不会有人知道我们逃走了。” 那几个在西区提早意识到不对而开溜的人还在兴奋地交谈。 “东区有个不为人知的出口,马上就要到了,然后我们找个地方躲一晚,天亮就有人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啊啊啊啊啊!” 悲鸣和尖叫,与人类的□□撞上墙壁和地面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特利尔已经尽量不用牙齿和爪子这样尖锐的部位伤人了,但出其不意只解决掉了两三个人,剩下的人拿出武器反抗,他也只好维持在不伤人性命的程度,尽量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考虑到街道的宽度,他只将身躯变大到一层多楼的高度,但即便如此,对于人类来说还是足够有压迫性了。 他解决了这几人,正打算休息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了有些畏畏缩缩的脚步声。 刚才那一家三口应该是听见了这里的动静吧,谨慎地提着灯,过来一探究竟。 特利尔转过头,想要确认他们的平安。 “哇啊啊啊啊——怪,怪物啊!” 却得到了和刚才如出一辙的尖叫。 阴影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生死不知的人,摇晃的灯火中,巨大魔狼的牙齿和爪子上还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听到了动静,还瞪着眼睛看了过来。 简直就是在说“接下来就吃了你”。从他们的角度看,特利尔确实是只怪物吧。 “快……快带女儿走!”一家三口中的父亲随手抓起墙边的铁锹,双腿都在颤抖,却将铁锹举过头顶,像是认真地要和光是体型就无法抗衡的魔狼战斗。 …… 除了有些受惊之外,他们看上去没事。 那个小女孩被妈妈紧紧地护在怀里,此刻似乎对外面的场景很好奇,挣扎着想要脱离母亲的怀抱。女孩子果然胆子大。 “快滚开!你这肮脏的畜生!” 周围的居民也都从梦境中被吵醒,窗户一个个都亮了起来。那位父亲像是从灯火中得到了勇气,愈发高声地叫嚷起来。 特利尔收回了目光,最后对着应该看不到这里的小女孩摇了摇尾巴,将昏迷的几人堆到墙角,自己则藏进了更深处的阴影中,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将身体重新缩小。 那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了逐渐隐没入黑暗中的,巨大的动物影子。 “大狗狗!” 在怪物消失后,一个没头没尾突然响起的小女孩的声音,相比之下就没有那么重要,也没那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了。 有怪物出现伤人,这应该是一件大事,当晚发生了更加严重的事件,所以关于阴影怪物的说法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很快就被消磨掉了真实性,成了当地的一个传说。而在怪物打伤的几个人都是骑士团正在追捕的犯人这一事实传开后,传言的方向又有了奇怪的转变。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当天晚上的特利尔不可能知道。 他也没什么兴趣去知道了。 特利尔没有回到南天的院子。而是在逐渐变得热闹,最后有转为寂静的街道上消磨掉了半夜到黎明的时光。 他需要冷静一下头脑,也需要反省一下这段时间太过松懈的自己。 他应该面对的,其实并不是觉得自己被当成宠物对待了这种笑话一样的问题。 陆菲和他的相处太过自然,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现在是魔兽,是多么遭人忌惮和厌恶的生物。哪怕不是出现在那种可怕的场景里,只是稍微在街道上现身,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绝对邪恶的象征。 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事。 他依旧这么认为。 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依然会作出同样的行动。 他不会允许在自己所知之处,有人受到无理的伤害。但被自己所保护的人,最后朝他投来的憎恶的眼神,也确实地刺痛了他。 特利尔,终究也只是个年轻人,向往的是阳光下的荣耀征程,而不是在黑暗中,用魔物的身体和粗陋的战斗方法,沾染鲜血地独自行进。 这并非他一直以来所憧憬的那种骑士。 他知道所谓的骑士,绝非如此肤浅之物。 但在此之前,他似乎就真的只一厢情愿地去相信和接受光明的那一面。 在萨博侯爵的宴会上,他所遭受的才是自己本该有的命运吧。但陆菲挡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地在他狭隘的视野和现实之间造出了一个缓冲。 他觉得自己跟在陆菲身边,帮她做这些搞不清缘由的事,也算是对她那时愿意站出来帮助自己的行为的报恩。但现在看来,自己其实远低估了陆菲这一行动的意义。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 特利尔坐在墙角,看着人来来往往,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他出来原本是想要寻找让别人将自己当成骑士看待的办法,却意外地发现了自己还不像骑士的一面。 回去吧。 他站起身,走向南天的院子。 他自己都还没能彻底认清骑士这个一直挂在嘴边的词的意义,又怎么能够强求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呢?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他能确定。 他还是想作为骑士,守护他人。 * 在雷奥少爷的事情解决完的几天后,特利尔在街道上练习长跑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 “特利尔?你怎么在这里?” 特利尔竖起耳朵,循着传来的熟悉嗓音和味道定位到了陆菲,立刻欢快地……咳,身为骑士,当然是沉稳地一步步走过去的。 于是陆菲就看到特利尔明明被叫到名字的瞬间好像很开心,但只跳了一步,就突然开始拿起架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陆菲有些担心地蹲下来,试图查看特利尔身上有没有伤口。特利尔匆忙走开。拼命用眼神示意:都说了我不是宠物狗! 而且我可是骑士,哪有那么容易受伤的? 陆菲应该能读懂特利尔的想法,但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心。无奈之下,特利尔虽然不太想让自己表现得像狗,却还是向前走了一步,抬起爪子,轻轻地拍了一下陆菲的掌心。 “看来没事呢。”陆菲抓着特利尔的爪子晃了晃,“发生什么好事了吗?你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能说是好事吗? 因为那天的事情说来话长,而且他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失态,所以一直没跟陆菲说过。但他打晕的几个人后来被骑士团带走了,所以陆菲可能也是知道了什么的吧。 但她一直没提起过,这点特利尔还是挺感谢她的。 “咳咳。” 从上方突然传来两声干咳。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拎着特利尔的后颈,将他的爪子从陆菲手里扯了出来。 和小女孩那次失败的尝试不同,这次特利尔是真的完全腾空了。他甚至在那只手抓住自己的时候,因为没注意到对方的气息而下意识地进行了闪避——对于魔兽的敏锐感知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了。而随后闪避失败,则是更让他浑身绒毛都竖起来的状况…… 特利尔差点都紧张地要露出獠牙了,但就在这时,他对上了一双冷漠的金色眼睛。 哦,是这个人啊。 那没事了。 他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还抬起爪子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这个叫艾迪的魔法师,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家伙。特利尔靠本能就知道,如果发生战斗,凭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他。不单单因为骑士与魔法师相性不好,在骑士团的训练里也有针对魔法师的内容,只是这个人和别的魔法师都不一样。 看上去是很普通,但里面绝对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像是现在的自己一样,哪怕乍一眼看上去只是普通的狗,只要稍微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不对。 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面对这样的人,特利尔一般不会主动接近。但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很敏锐的陆菲在面对艾迪的时候,就好像危机系统彻底失灵了一样。不光会主动过去搭话,甚至还会和他一起旅行。 而虽然之前原因不明地离开了,但好歹也算是同行了一段时间的旅伴。在艾迪没有表现出危险的时候,特利尔也没必要用敌对的眼光看他。 而且…… “你应该更注意一点。”艾迪一边说着,一边将特利尔放到了和陆菲隔了一个身位的地方。 “注意什么?”陆菲有些摸不着头脑。 艾迪没解释。但一直能感觉到对方冰冷视线的特利尔知道,这句话,大概是对自己说的。 终于有人不把我当宠物狗看了!特利尔的眼睛里几乎要涌出感动的泪水,但下一秒,这份感动就被艾迪冰冷的视线冻结在了眼底。 这么一说,自从这家伙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他和陆菲之间的气氛是有点不太一样了。 特利尔看了看艾迪,又看了看陆菲。 这两个人虽然差距很大,但这样站在一起又莫名地和谐。他们之间像是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 陆菲其实也是个很神秘的人啊。 就在特利尔这样感慨的时候,还捏着他后颈的那只手突然就更用力了几分。 这个人果然还是很危险! 特利尔欲哭无泪。对于这个难得没将自己当成宠物狗看待的男人,他只有一句话想说: 你可以把我当成宠物狗一样无视的。 * 在某些方面很敏锐,因而获得了极强的求生欲的特利尔很有自知之明地先行离开。留下陆菲和艾迪继续散步。但特利尔应该没想到他离开之后,话题反而转移到了他身上。 “那件事不用告诉他吗?”艾迪问道。 “我原本还以为他能自己发现呢。”陆菲苦笑。 雷奥少爷的事情的后续还没有处理完,关于阴影怪物的传说却已经满天飞了。 就在几个漏网的逃犯被发现的地方,有动手快的人根据已经传得变了样的传说,在那里立起了一座小小的雕像。 一个小女孩每天都会去给雕像的头上放上手制的花冠。 至于那个已经传得走样的传说…… “既然特利尔自己没发现,我也就先不告诉他吧。”陆菲看着特利尔刚才离开的方向,神色有些复杂,“这大概只是我的任性,我觉得现在的特利尔,不知道这个也没关系。” 阴影怪物在黑暗中吃人的恐怖传说,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在黑暗中活跃的,形态是英气的魔犬的英雄惩奸除恶的故事。 不知道特利尔听了会是什么心情。 但至少有一点陆菲知道。 他对于传说的主角彻底变成了宠物狗这件事,绝对开心不起来。 第58章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特利…… 特利尔最近有个烦恼。 作为一个骑士, 为了保护谁,为了捍卫什么,为了贯彻某种信念, 握着剑战斗到最后一刻, 这样光辉的形容似乎距离他越来越远了。 为了恢复自己身为骑士的荣耀,他觉得至少不能任由自己被这具身体的本能支配。但这幅样子又没法做以前习惯的训练,于是在空余时间,他开始在城里四处巡逻。 他正准备结束今天的巡逻, 突然被人从身后接近, 有些陌生的气息让他警觉,轻快地跳了起来避开那人想抱他的手, 特利尔警戒地转过身, 看向来人。 “咦?”这个青年似乎没想到自己会扑了个空,但也没太在意, 反而干脆在特利尔面前蹲下,裂开嘴跟狗说起话来。 “你是不是那个黑头发姑娘身边的……叫什么来着?算了,就叫你小黑吧。” ? 特利尔原本打算转身就走的,但听这个人提起陆菲,还是停了下来,准备听听他说什么。 同时也开始回忆,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喂。我跟你说, 我对你的主人一见钟情了!”青年兴致勃勃地开口, 明明是在和狗说话, 他却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哪怕特利尔根本不可能回应他,他还是自己在那里喋喋不休,“她好像不是弗莱卡的人吧, 但还是把宠物带在身边,一定是个心底温柔的人。” “可惜你是条狗,不会说话,不然我就能从你这得到更多消息了。” 可惜你是个普通人,不懂狗的情绪,不然就能看出特利尔眼睛里毫不掩饰的鄙视了。 “诶,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在鄙视我?算了,怎么可能,毕竟就是个宠物嘛。哈哈哈。”青年摸了摸鼻子,继续神经大条地(单方面地)跟狗聊天。 特利尔甚至都懒得警戒这家伙了。 “你说我要是以宠物为话题的话,能跟她打好关系吗?” 将他叽叽喳喳的生意抛到一边,特利尔总算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老大好像跟那姑娘关系不错,但我跟你说,老大那样的人基本不可能对女人动心的。” 这个人是监察队的一员啊。跟艾迪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两次,很尊敬艾迪的样子。但是…… “虽然比不上老大那么帅那么强,但我的条件也算不错了,应该也挺受女孩子欢迎的才对。那姑娘,是叫陆菲来着?打过几次招呼,似乎对我也不反感嘛。” 特利尔看他的眼神从鄙视变成了同情。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虽然特利尔没有阻挠别人追寻恋情的恶趣味,但对于眼前这位挑选的目标,他如果能说话一定会劝他放弃。 他口中绝对不可能随便对女人动心的老大,虽然本人好像还没有太明确的意识,但对于潜在竞争对手的攻击性,可是已经不必要地溢满出来了。 特利尔充满同情地抬起手……啊不,爪子,拍了拍青年的膝盖。 但对方非常明确地误解了特利尔的意思。 “对了!”青年眼睛一亮,握住了特利尔的爪子,“你是在说我可以将迷路的你送回给陆菲小姐,借此接触她!甚至说不定还能邀……邀……邀请她一起吃午饭呢!” 我没说!我也没有迷路!而且你在自顾自地脸红些什么! 特利尔觉得自己要患上头疼病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自说自话的类型吗? “呀,这么一想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该带礼物去呢?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什么?” 特利尔已经不想再和他一起犯蠢,准备找机会偷溜了。 但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受到了一阵熟悉的压迫感。 …… 不会吧。 在青年身后的人群里,有一个修长的身影格外显眼——他看到之前还被眼前这个傻孩子念叨的那位老大,正面无表情地朝这里走来。 “陆菲小姐会喜欢喝咖啡还是茶呢?”但沉浸在恋爱幻想中的青年,还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特利尔都不顾面子地焦急地冲他叫起来了。 快停下你的想法!特利尔拼命地试图向满脑子花田的青年传达这关乎性命的消息。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这不是开玩笑!你要是真敢出手的话……那个男人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可惜,在特利尔的意思传达到之前,艾迪就已经静悄悄地贴近了青年的背后,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他笑眯眯的,可在特利尔眼里,这个笑容让人背后发凉。 “哟,老大,我刚刚还在说呢,想要和那个陆——” “嗷呜!” 特利尔猛地咬住了他的脚。 “啊啊啊啊——”青年发出惨叫。 对不起了,但我这是在救你的命。特利尔无声地说道。 “咦?你们都在啊。” 偏偏这时,刚才还是话题中心的陆菲也不知道从哪里凑了过来,她手里抓着一袋软糖,给在场的两人都分了两颗。 她还想问特利尔要不要,但后者老实说只想要她赶紧消失,不要把情况弄得更复杂了。 “陆!陆菲小姐!”青年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本人,捏着软糖,似乎有些紧张,但很快就我紧了拳头。 特利尔顿时被吓得不轻。 身为骑士团的副团长,他对这种表情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下定了决心的表情!他准备在这里邀请陆菲约会吗?!是嫌自己还死得不够快吗! 大概是光明神也不忍心一个年轻的生命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消逝吧,刚好在这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小贩推着一车苹果走过,却不小心绊倒在地,苹果车瞬间失控,朝着他们几人的方向撞了过来! 特利尔在车轮碾过自己之前的瞬间向后跳开,同时还飞快地推了一下车轮,让它微妙地改变了方向,只朝着已经避开的花田青年自己冲了过去。 一阵撞击声响起,青年被悲惨地活埋在了水果下,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露在外面,像是垂死的兔子一样时不时颤动一下。 “没事吧?”更早些时候就已经被艾迪拉开的陆菲担心地走了过来。 艾迪事不关己地回答:“没事,那家伙唯一的优点就是顽强。” 别因为这种干瘪的理由就对被活埋的同伴见死不救啊! “原来如此,是少年漫画男主角的模板啊,那应该确实不用担心。”陆菲说着让人半懂不懂的话,居然还真就这样接受了,还顺便往嘴里塞了颗糖。 别靠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脑回路直接放心下来啊! 特利尔疲惫地抱住脑袋,本着要负责任的心态,认命地跳上水果堆,想要将这个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可怜人拖出来。 抱歉了,但这就是搞错恋爱对象的报应啊。 可还没等他用力,水果堆里的那个人居然就好直挺挺地跳了起来,将身上的水果全都扑棱棱地抖落到一边,抓着头发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哎呀,还真是危险啊。就算站在路边也得小心才行。” 而且不顾唯一一个打算帮他的特利尔,他直接凑到陆菲面前,炫耀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别担心!就像老大说的那样!我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顽强!” …… 对不起,特利尔在心里对愈发头疼的自己道歉。我不该妄图揣测这些人的想法。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莫非在这里,只有身体是魔兽的自己才是正常人?! “所以,不知道陆菲小姐你有没有——啊啊啊啊——” 一眼看不到这家伙又开始在死亡的边缘跃跃欲试了。不过这次特利尔已经明白了,对付这家伙根本不需要留情,对着他的小腿用力咬下去就行了! 反正他唯一的优点就是顽强嘛! “小黑,为什么……快松开!快把嘴巴松开啊!” 看着开始和特利尔缠斗的青年,艾迪很快就做出了视而不见的决定,转头叫陆菲:“要再去东区的店看看吗?” “好哇,刚好我也想去和那边的首领打声招呼。”陆菲欣然答应,在和艾迪一起离开之前,还朝着依旧紧咬着青年的腿不放的特利尔眨了眨眼,“特利尔,也别玩得太过头喽,早点回家。” 我可没有在玩!我是在救人性命! 特利尔确定自己的这种想法切实地传达到了陆菲的眼中,但后者依旧只是笑笑,对他摆了摆手,跟艾迪一起去了东区。 她啊……是不是其实知道现在在发生着什么,所以才故意不阻止自己的?——看着那两人虽然还隔着一些距离,却莫名和谐的背影,特利尔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啊,啊!陆菲小姐!我的约会邀请——”无法挽留陆菲,满脑子花田的青年泪流满面。 特利尔总算松开了嘴,用一种非常危险的眼神紧盯着他。 看得青年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额,小黑,我可不是食物哦。哈哈哈,这次邀请约会失败了,下次,下次再见吧!” 嗷呜! 特利尔再次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腿。 就从名字开始吧。 特利尔拿出了训练新人骑士时的气势。赌上骑士团副团长的名义,他绝对要让这个过于松懈的家伙知道,什么叫做生命的宝贵! 而他下定决心后所做的努力确实卓有成效。 之后的几天里,陆菲(偶尔还会加上艾迪)的身后,总是能看到鬼鬼祟祟的青年的身影(不知为何总是遍体鳞伤),而青年的脚边,还经常会有一只死死咬住他小腿不放的特利尔。 然后在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试图邀请陆菲约会失败之后,青年站在原地,沮丧地低垂着头,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连一直在妨碍他邀请陆菲的特利尔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破天荒地走到他身边,却没再咬他。 但他安慰的爪子都还没伸出去,青年就腾地蹲下,双手紧紧抓着特利尔的前腿,将他扯到自己的面前,一脸惊恐地开口: “小黑啊,这几天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了。为什么陆菲小姐身边总会跟着老大……” 他费力地咽了下口水,瞳孔颤抖,像是见到了极度恐怖的东西。 “就是,有没有那种可能……老大他……其实……是有那个意思的吗?!” 你才明白啊! 特利尔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家伙了。不过他也算得上是失恋,特利尔觉得稍微对他好一点也无妨。但安慰的爪子都还没伸出去,就看到他刷地一下换了副表情。 “嗨,早说啊。我还以为老大真是对女人没兴趣的类型呢。” 特利尔茫然地抬头,只看到这家伙无奈地摇摇头,马上就又精神百倍地开始了恋爱妄想。 “要和老大比,怎么可能嘛。虽然很遗憾,但是再见了,可爱的陆菲小姐。今天就去找咖啡厅的店员小姐试试约会吧。” 下一个目标已经选好了吗! 特利尔觉得刚才居然还真心实意为他担心的自己根本就是个傻瓜。 这家伙浑身上下,还真的只有顽强这一件事称得上优点。 “那么小黑再见啦,我就不再来当老大的电灯泡了!” 快走吧快走吧。 特利尔不耐烦地驱赶着他。 真是的,身为骑士的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本意明明只是从那个危险的男人手里保住这家伙的性命,但从中途开始完全就变了调。 骑士的守护,包括守护别人的恋爱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各种各样人的保姆了啊。 从遇到陆菲开始吗? 可陆菲只是看着任性散漫,实际上有不少正经事可以叫他帮忙。只是她更倾向于放任自己随意行动,嘴上说着能利用的都要加以利用,却将他这样的战力白白浪费。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算了。 他漫步走在街道上,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女孩。她正将一个小小的花冠送给街边的小狗雕像,然后转身扑进后面跟着的无奈的母亲怀里。 看上去很开心。 她还真是喜欢狗啊。 特利尔这么想着,没让女孩看到自己,顺着墙边溜走了。完全没意识到那个雕像可能是自己。 虽然他现在是这副让人忌讳的模样,但其实也能勉强守护住些什么吧。至少这一点,还不至于辱没他最后想坚持的骑士之名。 * “出什么事了吗,艾迪先生?” 在前往东区的路上,陆菲注意到艾迪的脚步慢了下来,有些困惑地扭头看了一眼他们刚才经过的街道。 “没什么。”艾迪摇摇头,“只是突然觉得有什么麻烦的东西消失了。” 他眯了眯眼睛,没再看到那个擅自管他叫老大的家伙。 仔细想想,最近好像经常在外面偶遇,也不知道是监察队的工作太清闲,还是他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艾迪当然没兴趣探寻这种无关痛痒之人的内心。但……一定是因为这家伙太吵了,每次偶遇,都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给他来个诅咒的魔法的冲动。 不过既然这次他主动消失了,就算了。 至于另一个麻烦的家伙…… 他的视线追着人群中时隐时现特利尔,有一个想法逐渐成形。 第二天,他就避开陆菲,在街道的角落里拦住了在例行巡逻的特利尔。故弄玄虚地扯了一堆魔法原理和象征之后,抛出了一个对特利尔来说非常沉重的话题: 你可能变不回人类了。 特利尔的表情有些凝重,但似乎还是能承受得住这个事实。 但这样可不行。 艾迪挑了挑嘴角,又用言语在特里尔的精神上增加了一些重量:“其实就算变不回人,拥有魔兽的身体,魔法,力量,速度,这些资质也都会得到极大的增强,作为以战斗为生的人,只要能解决交流问题,这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但很可惜,魔王施加的并不是这么方便的魔法。” “你自己应该也有所感觉吧,虽然现在意识还是人类,但已经开始逐渐被这个身体同化了。” 特利尔浑身一凛,瞪大眼睛看向艾迪。 “再这样下去,名为特利尔的人类的意识会彻底消解,你会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只魔兽。” …… 特利尔向前跳了一下,似乎是想揪着艾迪叫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出解决办法,但马上自己也意识到这毫无意义。 他想到最近的自己,会下意识地玩起毛线球,会在阳光下打滚,见到别人甚至还会意识不到地摇起尾巴。 原来已经是在被同化的过程中了吗。 他对艾迪点点头,像是致谢,然后就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开了。 艾迪不太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内心活动,但这时特利尔的眼神,意外得让他印象深刻。 …… 此时,站在距离海盗港中转站不远的森林边缘,艾迪又回忆了之前在弗莱卡的这场实际上只有一人开口的对话。 抬头看向远处站在浅海的魔兽。 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但那只高大的魔狼却精准地朝这边扭过了头。 在艾迪用魔法强化过的视野中,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依旧清亮而坚决。 还不错,他想着。这个眼神,并不让人讨厌。 身后,陆菲还在和大团长争论对海盗港出兵的事情。但艾迪已经开始了行动。 就当时作为帮他实现了目的的谢礼吧。 他藏起气息和身影,在陆菲和骑士团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走向了中转站的方向。 他准备帮特利尔一把。 第59章 你们分不清敌我,我就找敌…… “这个鲁莽无谋的计划, 是为了试探什么?还是想要试探谁呢?” 大团长揉着下巴,那双恍若含着剑光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陆菲。虽然嘴角还礼貌性地挂着微笑, 但这个眼神可绝对称不上亲切。 但陆菲其实还蛮喜欢这样的眼神。 “不愧是不钝之剑呢。”她弯弯眼角, 这样称赞道。 即便年事已高,依旧没有失去锋芒。 “很少有人被老夫这样盯着,居然会反过来说这样的话。”大团长,“但不钝之剑这一称谓, 不该用来形容老夫这样的行将就木之人, 。” 在关于菲尔德王族的英雄传说里,总是会有这样的情节。光明的神使被出去冒险的王子或是微服私访的国王——总之就是这样的主人公——所帮助, 作为报答, 神使送给了主人公一件或者几件宝物。具体的宝物内容差异很大,但唯有一件物品是必然会出现的: 浸泡过英雄鲜血, 永不生锈的银剑。 对于这件宝物是指代了骑士团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而骑士团的纹章上最重要的冠饰部分,就是将剑刃概念化而成的,三颗连缀于一起的细长银色星芒。 并非某一位骑士,而是作为骑士团的整体,即是菲尔德的不钝之剑。 陆菲缓缓地摇头:“虽然并非单指一人,但只要是骑士团的一员, 就必然有接受这个称谓的权利和义务——我是这么理解的哦。”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 她原本郑重的语调忽地上扬, 在好还没让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带出了几分玩笑般的轻快。 但大团长的表情并没有因此放松。 “陆菲大人,你似乎在表达自己并非骑士团的敌人,但作为这里的指挥官, 在我看到可以接受的理由之前,我不会下达那么鲁莽的命令。” “正如你所说,不钝之剑是每一个骑士团的骑士。所以我不能轻易地将这些国之重宝送入危险之中。”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大团长的行为中透露出了这个意思。他频繁地看向海边的魔狼,中转站港口的海盗船已经集结起来,严阵以待。哪怕从他们这里看去,都能感受到那侧的紧张感。已经有不少人逃出了中转站。 大团长对骑士们高声发出命令,将民众带到安全区域,同时集结队伍,让大家飞速前往海盗港准备和魔兽作战。 陆菲再想上前,就有骑士在大团长的眼神示意下,有意无意地挡在陆菲面前,截断她和大团长之间的通道。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陆菲有点无奈。但大团长就像是在逃跑一样,在最前面带队,很快就和她拉开了距离。 骑士团的家伙基本都是这种德行。不管被如何劝诱,都绝不会偏离自己的道路。说好听点是坚定,说难听了就是顽固。 特利尔是因为不能说话,所以这种顽固感要弱上很多。但现在这样跟大团长说话,过去曾经费尽心力和骑士团周旋的记忆又浮上了脑海。 这样的特质虽然作为同伴让人很安心,可一旦被拿来对待自己,就立刻变得相当棘手。 陆菲的眼神变得不耐烦起来,几乎想要向大团长吐舌头了。 她并没有恶意,也不想针对谁,但她还是想说一句,骑士团的人,脑子基本全是石头。 哎呀,不好不好。 陆菲保持着微笑,将差点又要任性跑出来的露菲莉娅的一面按回体内。因为骑士团的氛围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己也忍不住想要用以前的态度对待他们了。 但是……现在该怎么办呢? 骑士团距离魔兽所在的海边还有些距离,而这时的海面上已经有了战斗的痕迹。 虽然现在的主要用途是运货,但挑中海盗做贸易伙伴,也有看中他们的战斗力的理由在。所以海盗船上的火力依旧不容小觑。在中转站留守人们的操控下,炮弹密密麻麻交织成网,一口气射向特利尔。 特利尔长嚎一声,本体甚至纹丝不动,周围浓郁的魔气仿佛都有了生命,扭曲着将炮弹一一缠住,调转了方向。 然后扔进了四周的海里。 炮弹在水中爆炸,炸出高扬的海浪,船只随着水体的剧烈晃动而左右摇摆,看着非常危险。 光这么看,确实是一副令人心惊胆战的战斗场面,但是…… 不行啊。 注意到某个微妙停顿的陆菲扶住额头。 特利尔根本当不了坏蛋。 你都抓住炮弹了,把它们原路仍回对面才是反派该干的事吧。更何况你现在扮演的是毫无理智的魔兽。实在不行,好歹在那些船只晃动的时候上去试图掀翻一两艘吧,这都要我教你吗?你为什么还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你们的战斗是回合制的吗! 虽然陆菲不喜欢特利尔的这一行动,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这过于蹩脚的演技操起了心。 好在巨大化的魔兽本身就具有足够的气势和震慑性,海盗们自己制造出的炮火连天的场面也很像回事,暂时还能撑住,但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不对了。 得尽快解决掉这场闹剧。 陆菲轻轻吐出一口气。她虽然有了大概的思路,但毕竟事发突然,一些细节方面还亟待补充。别人总说她做事像是走钢索,但那是建立在大量的情报和思考之上得出的结果,看上去危险,但实际上只是装备齐全的表演,出意外的概率和飞机失事差不多。 可这次被特利尔一闹,她可能真得什么都不带地去走钢索了。 而且…… 陆菲的视线刚一落到大团长身上,就立刻有骑士又来挡在她面前。 现在还有人连钢索都不肯让她走了。 而且从刚才开始,周围除了草木砂土就只有骑士……骑士也跟石头差不多。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艾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在这里了。 陆菲扫了一眼特利尔的方向,不用想都知道艾迪应该是去了那边。 这时,从民众的队伍中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叫,他们指着魔兽的上空,被眼前出现的景色惊得说不出话。 就像是在烘托某种气氛一样,层层叠叠的巨大魔法阵铺满了天空。在每一个圆阵的中央,都有如星斗般的光点升起,而且越来越亮,哪怕是在这里,都能感受到那每一个光团的炽热。 “那也是魔兽的力量吗……”有人畏惧地说道。 不。陆菲在心里否定。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可熟悉,那分明就是艾迪的魔法。他大概是想帮不会做反派的特利尔塑造一下角色吧。 毕竟就特利尔这种演技,差不多也撑不下去了。 不过至少也应该把这边的问题解决完再去凑热闹啊! “这样下去可是要出问题的。”陆菲在心里抱怨了某个提前开溜的家伙,一边扯了扯嘴角,很不淑女地撸起袖子想要推开面前的骑士,想着哪怕耍无赖也得先过去再说,但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一件有些别扭的事。 大团长一直在发号施令,将该处理的问题处理得滴水不漏,井井有条。甚至居然还有心思叫骑士们来做拦住她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 这样当然是正确的,但这样显得有些冰冷的理性,一般不会出现在这种时候才对。 “请,请不要这样,小姐。”被她推搡着,有些不知所措的骑士已经意识到陆菲准备强行突破,正有些紧张,却发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少女突然放松了力道,叹了口气。 “什么嘛,你们是知道的啊。” 她眉头微皱,像是在对谁生气,又像是突然觉得无趣了。但总之她没再强硬地要求去见大团长,让这位可怜的骑士松了口气,赶紧回到了队伍之中。 而陆菲没在跟着骑士团的队伍前进,甚至还主动后退了几步,走进了已经冷静下来的民众聚集起来的团队。 “啊!是你?” 最先发现陆菲的到来的还是个熟人,她依旧穿着制服,盘着头发,只是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显得有些凌乱。正是税务亭的负责人小姐。 陆菲也很高兴能再见到她,虽然还想问一下报税问题的后续怎么样了,但现在并没有闲聊的时间。 “我有些关于海盗和骑士团的问题想问。” 陆菲开门见山地说道。 负责人小姐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海边。跑出中转站的多是些老弱妇孺,男性们,不管是不是海盗都上了船迎战魔兽。他们这些跑出来的人自然担心,所以才不远不近地跟在骑士团的后面,想要第一时间确认亲友的安危。 在她看来,陆菲的这个问题应该也是不合时宜的闲聊吧。 陆菲看出了她的想法,但还是坚持:“请告诉我,这和接下来的行动有关。” “行动?”负责人小姐有些不解,“谁的行动?” 陆菲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然后手腕一翻,白皙的指尖依次掠过负责人小姐和她身后都一脸担心的人们: “我们的。” * 特利尔一脸“你在做什么呢?”的表情看着艾迪。 “不用在意我。” 艾迪像是坐着一个看不见的椅子一样,在半空中交叠双腿,摆出了一个优雅的坐姿。他让自己的视线和特利尔平齐,向后一靠,简直就如同在海边度假似的,悠闲地盯着前方,继续用魔力在天与海的背景下绘制出一个又一个彼此交错咬合的魔法阵。 “我只是觉得有趣,所以过来帮忙填充一下画面的空白。” ——你应该不会真的用魔法攻击谁吧。 对于这个充满了不安定性的魔法师,特利尔一直有些紧张。 “这个嘛……”艾迪笑笑,“我本人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但总要以防万一吧。” ——你还真敢说啊。 特利尔翻了个白眼。 如果这种家伙都能算得上没有攻击性,那世界根本已经和平了。 陆菲虽然也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但在她的个性中,潜藏着某种奇异而温和的安定感。就好像,哪怕你亲眼看着她将世界弄得天翻地覆,还是能相信有什么更好的东西会从废墟中诞生。 但把艾迪放在同样的场景下,他估计就只会产生“你终于干了啊”这样的想法。 这么一说,这两个人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方向倒还挺搭调的。不过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尽量别以世界毁灭为前提。 ——虽然我好像也没资格这么说。 正扮演着反派魔兽的特利尔自嘲地笑笑。 他无视了身旁的艾迪,环顾四周。 解放体内的魔力,不再压制自身力量的他,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到远方的每一只飞鸟的羽翼,能够感受到每一寸风的速度,自然也能看到正朝这边赶来的骑士团。 海风的主调是咸腥味,但在混乱的空气流动中,他也能嗅到远方的草木和森林的气息。 汹涌的海浪拍击着沙滩,惊慌的鸥鸟慌乱地逃离这片被魔兽侵入空间。自然的声响与海盗船上人们的叫嚷融为一体。但他还是能分辨出从远处传来的,骑士团的成员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轻响。 在他并不算长久的人生中,大多记忆都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和味道。 他将视线的焦点定格在骑士团队伍的最前方。 大团长握着剑柄,在毫不犹豫地指引前进方向的同时……虽然隔着这么远,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特利尔还是确信自己和他对上了视线。 那双一直如剑光般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大团长,确实是为了“讨伐魔兽”而来的。 这样就好。 他长啸,掀起海浪,声势浩大。已经运用自如的魔力从体内喷薄而出,原本浓雾般缠绕于周身的魔气仿佛凝成了实质,粘稠而混沌地翻涌着,将青碧的海面都染成了一片漆黑,形成一个个不自然的漩涡,搅动着空气和魔力,还有愈发纷乱的情绪。 海盗船上的人们被惊扰,急躁地发出下一轮进攻。 特利尔象征性地反击,但视线更关注的依旧是骑士团的方向。 他无意伤害中转站的人,但他必须表现得对他们充满威胁。 骑士团和海盗的矛盾,无非是立场和行动模式不同所导致的,猜疑和矛盾的积累。 这种矛盾在平常算不上什么,甚至从某种角度看还是必要的。这次海盗港事件中海盗们的不同行动也证明了这一点。 骑士团戒备着海盗,也很难对背叛了自己同伴的,暂时在中转站那边落脚的海盗抱有太好的态度。海盗们当然更不可能主动来找骑士团,或者同样能够带代表菲尔德的组织投诚——能这么轻易做到话,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早就不是海盗了。 海盗的问题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潜移默化地解决,现在已经有了良好的趋势。所以陆菲和艾迪离开中转站的时候,对海盗和民众未来的判断都相当乐观,但那终究也只是趋势而已。 不管几方对未来抱有如何的期待,事实就是现在双方还无法平心静气地合作。哪怕强行将他们安排在一起,也会因为对彼此的猜忌而分裂。 更别说现在都没有人拥有将双方强行捏合到一起的权力和威信。 国王陛下大概也是任性了这一合作的不确定性,才选择了自己直接带人潜入海盗港这一路线吧。 可现在陛下没有消息传来,他们也因为海盗港周围的魔兽和密不透风的魔法结界而寸步难行。想要强攻这样的城市太难了,而且必然导致巨大的伤亡。 骑士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不钝之剑的一部分,不能折断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地方。 所以他们需要那些海盗的支援,他们所掌握的信息会成为战斗的关键。在开战之前,谁掌握了更多信息,谁就拥有了更多的胜算。 特利尔觉得,自己虽然对骑士的理解还有些浅薄,但他还是拥有称得上副团长这一职位的视角的。 跟陆菲和艾迪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多少了解了一些这里海盗们的行事风格。虽然未必能得到骑士团的认可,但至少这一次,只要骑士团杀死自己这个威胁了海盗们性命的魔兽,他们会为了报恩,配合骑士团的行动。 他在陆菲身边,也一次次地见证过这种强行打破平衡的解决方案,方便快捷,而且除了桎梏被打破外,没有任何东西会真正地收到损害。 可惜这种方式还是缺乏骑士的光明磊落……毕竟陆菲不是什么骑士。 咳。 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腹诽友人,特利尔赶紧在心里对陆菲说了声抱歉。他其实还挺喜欢这段时间的旅行,可惜没法和陆菲好好道别。不过她那么聪明,一定能理解自己的选择,就像大团长那样。 “这就是你选择的死亡吗?”不久之前,在附近的森林里,大团长向他这样确认过。 大团长是特利尔父亲的朋友,和特利尔从小就认识,但也只有他,能在特利尔还是见习骑士的时候,只将他纯粹地当做一个骑士看待。 他亲自见过骑士团的每一个成员,记得所有人的名字和脸,对于所有人来说,他都是犹如父亲和师傅一样的存在。 怎么可能有父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从特利尔为了确认骑士团驻地的位置,第一次以这个样子接近这里的时候,大团长就已经认出了他。 并没有敌意和忌讳,他甚至就像没注意到特利尔的异样似的,见到紧张的特利尔时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无故缺勤,自己去训练场受罚。” 因为大团长的这个态度,还有之后弗莱卡发生的事,特利尔真的曾以为自己能用魔兽的样子活下去。 但如果自己终究要成为魔物,要与骑士团为敌,他宁愿自己选择一个有用的终结方式。 “骑士传说里可没有几个悲剧英雄。你选择成为的角色,只有在被讨伐,成为了他人功绩之时,才会在书中获得一行名字。” 面对大团长的质问,特利尔只是抬头,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最后,是大团长闭了闭眼睛,接受了他的提案:“看来这段时间你有了些特别的经历。” 于是他也不再犹豫,彻底解放出体内的魔力,迎着海风,跑向自己的结局。 正如大团长所说,他不会再有机会作为一名骑士,像自己所憧憬的英雄们那样,出现在人人称颂的传说故事里。但当他不再追随骑士的传说,而是追随自己的信念前进时,他反而感觉到自己和“骑士”从未如此接近。 视野中,骑士们已经集结成了一个熟悉的阵型。 那是过去某位被称为贤者的魔法师创造出的魔法。只要有足够多的的骑士同时参与,就算体内没有魔力,只要按照固定的步骤完成,也能获得强大效果的魔法: “剑”之魔法。 将所有人的力量集结到一起,注入进一人的剑刃之中,瞬间挥出的力量足以摧毁任何一城的城墙。是骑士团的王牌。 如果说不钝之剑有一个具象化的形象,应该就是这样吧。如苍银之月的光辉,冷清圣洁。 特利尔想着,居然能用这个魔法为自己送葬,真是荣幸。 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 …… …… “你……你要干什么!” “快住手!” “拦住她们!” 特利尔没等来死亡,反而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傻了。 之前从中转站逃走的人们一拥而上,虽然大多是些女性和老幼,但几个人制住一个组成魔法阵的骑士,仗着骑士团不能轻易对他们出手做了一回刁民,居然真的控制住了他们的剑。 骑士们想要夺回自己的剑,却反过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面对敌人从不退缩的骑士们,面对这样的对手毫无还口之力,刚才悲壮的气氛顿时被一扫而空。 特利尔站在原地,只觉得无比尴尬。 而作为力量汇集的中心,握着剑,原本一脸沉重地想要刺向特利尔的大团长,肩膀也被谁拍了一下。大团长转头,就看到了抱着双臂,面露不虞的陆菲。 “我一直想说,你们这些人的牺牲精神也太足了吧。”陆菲冷着脸,表情和语气里都充满了尖锐的攻击性,就像个蛮横的大小姐,“这也是骑士精神?如果你回答是的话,我会立刻让恩里克把这种东西废止掉。” 突然听到别人用这么轻率的语气谈论国王陛下,即便是大团长,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而对陆菲想做的事来说,这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她一闪身,从大团长的身侧滑了过去,同时飞快地抬手摆出了个攻击的姿势——放出了凌厉的杀意。 她对于自己力量不足的事很有自知之明,不可能从大团长这样的人手中夺剑。 但此刻大团长久经征战的身体本能反而成了他的拖累,面对陆菲毫不掩饰的杀气,他下意识地格挡,也就是这一瞬间,剑柄自己出现在了陆菲面前。 大团长双目睁大,突然意识到了陆菲的意图而扭转身体,但陆菲已经提前将体内的魔力聚集到一起,只是轻轻的触碰,就顺利地注入了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长剑,同时她强硬地调转了剑刃的方向,就着大团长的手,强行引爆了本就已是弦上之箭的力量。 银白的剑光斩裂了空气。 宛如从天上坠落的弦月,伴随着尖利的音爆,无人能挡的银光径直袭向了 ——海盗港的方向。 光刃狠狠地撞上了海盗港周围的结界,力量碰撞间地面都震动了两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半空里,也隐约出现了透明的裂痕,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不光是骑士团,就连混乱的海面上,都在这一刻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预料到这一结果的人,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人(和兽),都看向远处那残损的结界,意识到了同一件事: 这简直就像是对海盗港的宣战。 “不好意思啊,打乱了你们悲壮的剧本。”陆菲敷衍地说道,语气里半点不好意思都没带。她将投向海盗港的目光收回,看着大团长,脸上还带着些矜持和骄傲,微微扬起下巴,翘起嘴角。 “但是我,最讨厌这样的故事。” 我讨厌,所以不要。 她说的理所当然,就像是说着讨厌白色,就命令所有人将满园的白玫瑰涂成红色的傲慢小姐。 大团长这时突然想起…… 请对海盗港出兵——眼前这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刚才确实是这样说的。 “没想到老夫这把年纪,看人还会出错。”大团长收起剑,无奈地摇摇头。看了一眼陆菲,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你现在这样,倒是比之前更像这个年纪的姑娘。” 他本以为陆菲一直给人的温和印象是她的天性,因为年轻的女孩很少拥有这种气质,那更像是一种被时间和世事打磨出的温润圆滑。所以他才没想到陆菲真的能做出这样的行动。 胆大妄为,肆意张扬。 黑色的长发在海风中飘动,她的眼神坦坦荡荡,毫无愧色,像是为了一句自己的“不喜欢”就将事情整个搅乱,理所应当。 大团长看着露出了令人意想不到一面的陆菲,觉得特利尔犹豫了半天才对她作出的“不可思议”的评价无比贴切。 “但我也没打算让任何一柄重要的银剑折断。” 她眉眼一弯,特意加重了“任何一柄”几个字的读音。 这是没有任何保证的空想,但由她说出来就是莫名地让人觉得,她有实现这一空想的力量。 “就算是现在?”大团长示意了一下依旧是巨大魔兽的特利尔。 “正因为是现在。” 陆菲抬手指了指海盗港。 “如果大家不太能认清谁是自己的同伴的话,那么就用更简单的办法——让敌人来帮忙判断不就好了?” 大团长一愣,随即大笑出声:“你还真是贪心啊。” “因为我有贪心的底气嘛。” 说完这句话,陆菲状似不经意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特利尔方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艾迪接收到了这个视线,忍不住笑了起来。骑士团的剑之魔法无法收回,他的魔法倒是可以。只是他想了想,还是将视线一转。 啪。 一个响指后,铺满的魔法阵尽数转了个方向,所有符文全部点亮,从圆阵中央升起耀眼的星辰,仿佛星空倒灌如魔法之中,浩瀚的光流汹涌地冲向了—— 没错,还是海盗港。 轰! 包围着海盗港的密不透风的结界轰然洞开。 半秒后,在各个方向守护着海盗港的魔兽被惊扰。发出愤怒的嘶吼,从各处奔赴攻击传来的方向。有伸展着两队翅膀的怪鸟,有浑身长满尖刺的双头蜥蜴,有周围缠绕着风雨的红色公牛……光是怪鸟的翅膀展开就足以遮天蔽日,它们在地上奔跑的震动更是让骑士团都有些重心不稳。 相比之下,特意控制了体型,还因为顾虑维修经费而畏首畏尾,什么都不敢毁坏的特利尔,简直真的成了一条温顺的小狗。 “别那么看着我。”艾迪注意到特利尔惊恐的眼神,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毕竟我们看热闹,总是不嫌事大的。” 可我不是看热闹的啊!!! 这声没出口的悲鸣,同时在特利尔和无数人的心里响起。 和海盗港的战斗,到底是因为两个“看热闹的”的“一时手滑”,被迫提前打响。 不过,即便同样是“看热闹的”,那两人之中似乎也有着微妙的主导性差别。 就像现在。陆菲在一片混乱之中挤到了艾迪身边。 艾迪原本还因为两人一同破坏海盗港的默契而有些心情愉悦。但看到陆菲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底的某个警报器突然滴滴作响。 “真是强大的魔法啊,魔法师艾迪先生。” “过奖,过奖。”艾迪保持着毫无破绽的平静笑脸,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虚。 “我刚才听到了些有趣的事情,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海盗港里面玩玩啊?”陆菲发出了明显不怀好意,但他却没有理由拒绝……老实说也不太想要拒绝的邀请。 * 林晓薇快哭了。 她姑且还是记得自己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所以不敢轻易出门,只能每天缩在棚子的角落。 偏偏草棚紧挨着的就是旅店的厨房,因为也作为餐厅接待客人,厨房里传来的烧肉和炖菜的味道一整天都不会间断。 这里的烧肉一定有些咸,但也正因如此传来的味道愈发浓郁,肥厚鲜嫩的肉片铺在白米饭上,微咸的肉汁渗进饱满的米粒,应该是最能填饱肚子的午饭。灶火整天烧得旺旺的,大锅里的浓汤炖菜不时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传出来的香气都是热腾腾的。 咕噜。 林晓薇咽了咽口水,紧闭眼睛,在暖和香气的包裹下,拼命想象着自己正坐在一桌大餐前,然后费力地吞下一口干粮。 就像是在嚼着浸水的硬纸板,口感糟烂,却又怎么都嚼不彻底,硬吞下去就划得嗓子生疼。最后还会像都堵在胸口似的,让她只想打嗝。 林晓薇只好纠结地向旁边缺了口的小碗伸出手:里面装着的是冰冷的井水,刚到这里的那天她因为太渴,一口气喝了很多,结果当晚就闹起了肚子。之后她只要能不喝就尽量不喝,毕竟在这里上厕所也不是什么方便的事情。 一口水下肚,干粮总算落进了胃里,但五脏六腑也都跟着冷了起来。 林晓薇打了个寒战,将剩下的干粮和小碗都扔到一边,委屈地抱住双膝,但胃中传来的不适感和裙摆上隐隐的异味让她马上又站了起来。 炖菜和切肉的声音依旧,那温暖的烟火气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都和自己无关。 “我不想当什么圣女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家里没有奢华的珠宝礼服,也没有梦幻的骑士魔法,但至少有属于她的床,和可以心安理得吃到饱的饭菜。 她已经有点要受不了了。 林晓薇猛地站了起来,从草堆下面摸出自己的包裹,随便拿了两件珠宝首饰,拉起兜帽遮住面容,快步走到了旅店的正门。 “我是和亚伦一起结伴旅行,不是说要对他言听计从吧!而且,也不是要不听他的话……” 虽然一直给自己找着理由,但她还是有些犹豫。捏着裙摆口袋里的宝石首饰,在旅店的门口晃悠了好久。 她还是将亚伦的话听进去了一些的,毕竟亚伦肯定是不会害自己的。但是……但是也不能预设周围肯定有坏人是吧? 总觉得好像走进去的话,就是背叛了亚伦一样。 她想起自己逃出弗莱卡的那个晚上,想起亚伦说“那我们差不多”时的样子和自己当时的安心感。 “算了,还是回去吧。” 林晓薇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在做下决定的瞬间松了口气。 她不太喜欢自己很容易放弃的性格,但在这里放弃,她却觉得放松了不少。 虽然啃干粮住草棚有点难以接受,不过之前亚伦的故事里是怎么说的?当年菲尔德公主还当过村姑呢。而自己原本也不是公主那样高贵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 拉了拉兜帽,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她却觉得浑身都轻快了不少。正准备回到草棚再啃两口干粮,她却猛地撞上了别人。 “对不起!” 被撞到的是个面向凶恶的男人,林晓薇一慌,匆忙道歉,然后就想离开。但手臂却被紧紧抓住,动弹不得。 “说句对不起就完了?”明明还是大白天,那个男人却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一身酒气了。 林晓薇厌恶地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反而被更用力地攥住。那个男人甚至还夸张地动了动鼻子,然后对着周围的行人大声嚷嚷:“好臭啊,哪来的臭味?” “放开我!” 林晓薇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满脸通红,简直想要用魔法让他强行放手,但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引发过度的骚乱。 早知道就不该出来的。 就在她无比后悔的时候…… “放开她!” 一个高大的身影撞开了醉汉,轻柔地扶着林晓薇的肩膀,将她带到一边: “您没事吧?圣女大人?”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林晓薇震惊地抬头,就看到许久未见的她的骑士,正面露关切地看着她。 第60章 因为守护了生命才获得荣耀…… “那么, 你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艾迪跟在陆菲身后,经过中转站的女性团体们身边的时候,他们还没结束骂街, 将一个个原本气势高昂的骑士们骂得如同颤抖的小鸡仔, 毫无还口之力。虽然手中握着武器,但这时候没有比真剑更没用的东西了。 “虽然我觉得这幅场景就够有趣的了。” 轻笑一声,他说着有趣,视线却只在这幅画面上淡淡扫过。 目光的终点, 依旧是前方脚步轻快的少女的背影。 特利尔煞费苦心演出的悲壮电影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已经不用再营造出反派的气氛, 他也就乖乖收拢了身上的魔气,带着几分委屈地坐在浅海里, 和人群跟船只都隔了一段距离。 魔法解除, 被魔力强行聚拢的的云层散开,阳光落下。 陆菲黑色的长发, 在炫目的阳光下,隐约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浅金。 ! 艾迪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后,嘴角有些无奈地挑了挑,想要装作自然地继续迈步,却没想到前面的陆菲忽然转身。 一时间来不及停步,他险些和陆菲撞到一起。 “哎呀,小心点。”身为罪魁祸首的陆菲本人却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 还不知道为什么特意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那件事我们之后再说。” 艾迪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了平衡, 但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贴近。在这样的距离,他几乎能感受到陆菲说话时候呼吸的温度。 “咳。” 他轻咳了一下,正打算说点什么。陆菲却已经走到一边,拍拍手吸引女性们的注意, 完全没看他这边。 在听到艾迪的干咳之后,陆菲才转过头,茫然的问道:“嗯?有什么事吗?” 因此同时受到了女性们和骑士们全员注意的艾迪:…… “没事。”他面无表情地挤出了这两个字。 “噗。” 从旁边传来了怎么听都是笑声的声音。但当艾迪重看陆菲的时候,她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柔和地扬起笑脸:“有什么事吗?” “……” 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待在这里来着? 艾迪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这一深刻的问题。 “好啦,差不多就可以了,他们应该也受到教训了。”陆菲将税务亭的负责人小姐拉了过来,对她挤挤眼睛,“而且骑士们马上就有别的活要干了,至少得让他们休息一下。” “哼,男人就是这样。”负责人小姐似乎骂得上了头,最后还不忘瞪一眼她面前的可怜骑士,气呼呼地离开了。 她走向的是海边海盗船的方向,看她那意犹未尽的样子,应该是还要去骂一顿海盗先生吧。 “这个就不太好阻止了呢。”陆菲在心里让海盗先生自求多福,将剩下的老人和女性军团都组织起来,打包送去了海盗船的方向。 终于被解救的骑士们看陆菲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女神。 不过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心灵,就又被大团长叫走集合了。 在之前的两次突然攻击之下,海盗港的结界完全被击碎,想要完成那种规模的结界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所以现在整座城市的防线只剩下守护着四个方向的魔兽。 但也正因如此,魔兽们看上去比平常更加警惕,也更加危险。 它们虽然为了震慑贸然发动攻击的这边而移动了位置,摆出了迎战的态势。但实际上没有太过接近这边,而是停在了海盗港和中转站的中间。 可以随时对这边进行攻击,也可以回头对海盗港进行防守。 如果没有人在背后操控,单纯的魔兽拥有这种程度的智商,哪怕只有一只都是巨大的威胁。 “陆菲大人。” 大团长对骑士们下了几条紧急命令,应对目前的态势。自己则在确认了魔兽没有攻击意图后,来到了陆菲和艾迪面前。 大团长非常随意地用一个问题做了开场白,同时略带赞许地看了一眼陆菲:“刚才陆菲大人的那份杀气非常漂亮。简直就像老夫小时候曾经见识过一次的,传说中那位剑鬼的技巧一样。” “多谢夸奖。” ——毕竟是那位剑鬼亲传的,露菲莉娅唯一完全掌握的招式。 但陆菲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 大团长也没有追问,而是转而确认起另一个对现状更加重要的事情:“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我的计划很重要吗?”陆菲明知故问。 “当然,老夫可不想再发生这种被看热闹的人打个措手不及的失误。”大团长不愧是大团长,被陆菲这样闹了一顿,竟然丝毫没有生气。 “那应该不用担心。”陆菲回头看了一眼艾迪,“因为我们要去海盗港里面看看。” 大团长沉默了两秒,最后只是哈哈笑了两声,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 看来对于陆菲突然的语出惊人,又一个人已经习惯了。他没再多说,只是叮嘱陆菲和艾迪“万事小心”。 然后,场面突然有一瞬间的停顿。 大团长应该回到骑士们那边了,但他却还留在原地,简直就像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一样,看上去有些尴尬。 陆菲则像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带着微笑,耐心地等着。 带着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海边,大团长终于问了出来:“你刚才……究竟跟她们说了什么?让那些女士们如此愤怒?” 大概是多亏了这个身份,在骑士们像小鸡仔一样挨骂的时候,只有大团长幸免于难。但面对了一辈子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的他,依旧对那种骂法没辙。 那种骂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是让人想起在外面贪玩回家晚了,担心找出来的母亲的骂法。 “想知道吗?”陆菲笑笑,大团长和艾迪都若无其事地将耳朵凑近了些。 他们原本都以为会听到陆菲又撒了什么惊人的谎言。但只见陆菲双手一摊,看上去比谁都纯良无辜。 她说:“我就是把事实告诉她们了而已。” “什么?” 就算是习惯了陆菲行为的大团长,甚至是艾迪都有些惊讶。 “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呢?”说到这个,陆菲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你们试过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她们吗?” “这,骑士团不能引起民众的恐慌……”大团长干巴巴地回答,然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 “说得好像海边突然出现魔兽袭击,民众就不恐慌了一样。”陆菲干脆地反驳。 这次换艾迪提出异议:“但贸然告诉他们这种事,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没人知道。说不定会将事情推向更糟糕的地步。” “但也有像现在这样变好的可能。要先试试才知道吧?” 陆菲用骤然加快的语速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比起你们想都不想,直接就选的那种先伤己八百,再伤己一千,不管怎么算都亏到家的办法,这边只要有一线希望都是赚的吧。” 而且结果已经摆在面前。 别说是赚,她根本赚翻了。 虽然为了能让她们更好地共情,陆菲擅自加入了一些煽情桥段。但她们接受了特利尔这样的存在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骑士团和特利尔声势浩大,却着实没有伤到一个人的演出也成了确凿的证据。 “骑士团都是些笨蛋吗!那种事直接跟我们说不就行了?谁要他们自说自话地牺牲啦!” 得到的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回应。然后甚至不用陆菲提出,这些人就已经主动说要去阻止这场闹剧了。 被骑士团守护的人们,或许比他们想象的要更为坚强。 陆菲垂下眼眸,声音坚定,“在我看来,只有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方法才是唯一的好方法。” “我不管你们得到了什么自我感动,也不管这是英雄情节还是骑士精神的……要我说,遇到问题第一个就想用动刀动枪的办法解决,根本就是蠢透了!象征意义上的震慑也就算了,战争和流血,应该是到最后才能动用的手段吧。” 她叹了口气,看向海边,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那些在魔兽来袭时,第一时间选择了迎战的人们应该也是在被骂个狗血淋头吧。 “老夫不认为那些人有错。而且无论如何,为了守护国家和民众,骑士团存在的意义就是拿起剑战斗。”大团长平静地开口。 “嗯,当然。负责人小姐她们也是明白的。但不管理由多么正确,多么冠冕堂皇,该担心的还是会担心。这样去骂他们一顿,也是表达关切的办法。将别人对自己的担心好好地接受下来,我觉得这才是应该写进骑士精神里的东西哦。” 她突然笑了起来。 “刚才那些骑士们,不也正是因为互相理解彼此的心情,才什么都不反驳,被骂还甘之如饴吗?” 有会将战争作为手段的人,也有无论如何都厌恶战斗的人。 有面对危险会第一时间冲到前面去的人,也有想让所有人都活下来因此想要阻止前者的人。 正因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各种各样的人存在,世界才会在如此不同的条件下维持平衡。 “请别误会,或许我刚才的发言有些过头,但我没有贬低你们的觉悟和职责的意思。”陆菲提起裙摆,行了一礼,“作为守护着菲尔德的不钝之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疑骑士团的荣耀。我无比尊重你们的坚强与高洁。若我是一名骑士,说不定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但如今的我认为,在我们该守护的,眼前的每一个鲜活生命面前,荣耀就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了。” “因为守护了生命才获得荣耀的骑士团,更不该轻贱自己的生命才对。” 大团长看着陆菲,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慢慢地开口:“你刚才的说法,简直就像是在说骑士团也在你的守护范围里一样。” “请别在意。”陆菲放开裙摆,回以笑容,“可能只是热血上头,来不及斟酌词句而已。” “作为异世界的来客,你也很熟悉我们的礼仪。” 陆菲:“来了这么长时间,稍微有心点的人都该学会了吧。” “若无其事地加入了自夸啊。”既然都说到了这里,大团长干脆将奇怪的地方一一列举出来,“和剑鬼如出一辙的杀意,对陛下的轻率称呼,还有……老夫任职于骑士团几十年,从未见过艾迪大人像那样跟在谁的身后。”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奇妙的偶然呢。”陆菲维持着笑脸,说着双方都不可能相信的话语。 “偶然吗?” 陆菲笑而不语。 “好,老夫明白了。”大团长结束了这个话题,抬手看似随意地向陆菲行了一礼,“那么您和艾迪大人万事小心。” 说完,他就回到了骑士团的队伍里。 不知道那些魔兽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虽然有些仓促,但也必须尽量做好战斗的准备。 一直委委屈屈被晾在海里的特利尔也被召回了骑士团这边。不过他来的很迟——似乎是在变小之后遭到了自称“喜欢可爱事物”的姐姐们的围攻,回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毛都有些打结。 看来也是得到相应的教训了。 “好了,这边姑且就这样。接下来……”陆菲终于看向被忽略了许久的艾迪,“我们去海盗港吧。以最强的魔法师艾迪大人的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个城,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当然。” 艾迪下意识自信地回答。 但他马上就察觉到不对。 就在不久前,他其实自己主动提出过同样的建议。但当时陆菲直接拒绝了。他还以为陆菲是因为知道自己的魔力都流向了魔王,拒绝是为了减少他的力量消耗的体贴。 可为什么现在却…… “以前是我搞错了状况,没办法嘛,毕竟我不熟悉魔法,对魔力也没什么清晰的概念。” 陆菲的声音突然变得刻薄起来。 “但看了刚才的场景,我才发现根本不用担心,艾迪大人魔力充沛,随随便便都能造出暴风,一击轰碎海盗港的结界。真是的,我之前在瞎担心什么呢?” 她夸张地说着话,却始终没看艾迪一眼。 在生气啊。 甚至不需要分析和理解,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她……气坏了啊。 艾迪的额角,留下了一滴冷汗。 “所以!”陆菲终于停下了看上去是恭维,实际上是数落罪状的阴阳怪气。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艾迪,啪地拍了下手。 “女装吧。” 她就像说完了所有解题条件,最后得出了一个正确结果一样,说出了这句话。 但不管怎么看…… “和刚才的话不是没有半点联系吗!” 哪怕是艾迪,都没能理解。 第61章 那么,女装吧! “在寻找黑发的女性?” 这就是陆菲从负责人小姐她们口中听到的奇怪的事。 原本是在说年轻有为的骑士团副团长特利尔遭受了魔王的诅咒, 悲剧地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魔兽,不得不忍痛离开自己的伙伴,家人和内心仰慕的贵妇人的英雄传说。 *存在少量陆菲的虚构。 用陆菲本人的话说那叫合理的揣测未知的真实。 *但还是虚构。 总之, 就是在讲故事的中途, 因为提到了海盗港,勾起了负责人小姐她们的一些回忆。刚好陆菲本就想尽量多地打探些关于海盗港的消息,就顺势聊了起来。 “其实那天本来不是我值班的。”负责人小姐托起脸颊,回忆起前段时间发生的那件事, “但原本应该来值班的姑娘请假了, 所以我来替她。就在税务亭里听见了外面两个商人的闲聊。” “你知道的,商人, 不是说那些傻大个海盗, 是更加精明的那种,往往有着特别的消息来源。” 你喜欢的那位海盗先生听见这种话会怎么想呢。 陆菲脑子里划过这样的吐槽, 但还是认真地听负责人小姐的故事。 “他们说现在海盗港里掌权的那个贵族老爷,在四处搜集黑头发的少女,说是要找什么圣女?好像很急切的样子。虽然他们是当笑话讲的,说是贵族老爷就是喜欢黑头发,占领了一座城市就想学着国王开后宫了好,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负责人小姐看上去有些担心。 她和海盗走得近,而中转站的海盗又是从海盗港逃出来的, 想必对海盗港里面的情况稍微知道一点。 所以哪怕是没什么根据的“觉得”, 陆菲也没有忽略。 “我总觉得有点不安, 他们是不是要做什么可怕的事啊。可以的话真希望海盗港的事情快点解决。”负责人小姐充满同情地看向特利尔,“也就不用再发生这种事了。” 于是话题就又回到了特利尔身上。 * “综上所述。”陆菲摆出一副莫名夸张的耐心表情,就好像艾迪问了一个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答案的问题,“现在你明白让你女装的理由了吗?” “不明白!” 艾迪抱起双臂, 难得对陆菲的提议表示出如此的抗议。 “而且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莫名苛刻?” “哎?!”陆菲瞪大眼睛,戏剧化地捂住嘴巴,连声音好像都带出了点念台词式的抑扬顿挫,“你竟然意识到了吗!” “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你是故意的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陆菲摆摆手,“这种问题有问出来的必要吗?我百分之一百,不对,百分之一千是故意的啊。” 艾迪:…… “你果然是在生气?” “你在明知故问。”陆菲沉下了脸,“特利尔原本已经有些接受自己的状况了,我还在想过段时间他就能明白珍惜自己的性命也很重要。但也不知道出去听谁说了点什么,然后就变得怪怪的,还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闹剧。” 不,他自导自演的是悲剧。把人家的英雄传奇变成闹剧的是你自己。 艾迪虽然这么想了,但这种时候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可能这么说。 好吧,其实她生气的理由……艾迪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特利尔,他确实是心里有数的。 他甚至特意思考过事情暴露之后该怎么应对,想着如果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他可以让陆菲随便提。但眼前这个要求,果然还是过分了点吧。 “果然是你啊。”艾迪的沉默根本就是不打自招,原本还只有百分之□□十认为是艾迪的,现在可是完全确信了。那么他和特利尔说了些什么也都想得出来,“反正你肯定就是仗着自己是魔法师,跟他说了些他可能没法恢复人类的身体之类的话吧。” 完全正确。 艾迪摊了摊手,无法反驳。 “不过特利尔自己也有问题,合作不是这么谈的……算了他的事等回来再说。你也别忘了回来之后跟他道歉。” 陆菲做了个扔东西的动作,将这个话题丢到一边,非常自然地接了一句: “现在说的是你要穿什么款式的裙子——” “不是。” “啧。”陆菲砸了下嘴。 “这不是你装作若无其事就能直接跳过的问题……”艾迪开始头疼了。 “那好吧,只能我自己来了,反正扮演圣女也不是第一次。”陆菲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劝诱艾迪,自己拉了拉头发,“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也有萨博侯爵还是谁,四处找黑发少女是为了创建后宫的说法。不过这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嘛,没有人会相信的。” “啊,是呀。那个人虽然是个蠢货,但也不至于蠢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这种事的程度。根本不用担心,不可能真有这种荒唐事的。” 艾迪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不知道何时展开的魔法阵里拉出了一条裙子——不是公主存进来的,是天知道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一堆商店杂货里的。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你该穿什么款式了吗?”陆菲笑得非常开心。 艾迪:…… “方便活动的就好。” 陆菲笑得更开心了。 现在海盗港的结界刚被攻破,骑士团那边也刚刚消耗过力量,两边都不是最佳状态,也因此必然都在全力警戒。所以他们甚至还有时间…… “化个妆吧!” 陆菲兴致高涨起来,已经完全忘了这件事的本质,其实是个惩罚游戏。 艾迪原本想要拒绝,手都抬起来了,但接触到陆菲闪闪发光的视线之后,还是无奈地选择了投降。 虽然用这种方式有点……但哪怕刚才生气成那样,到了最后,她还是没要求他动用魔力直接潜入海盗港。 “让我看看,我们该去哪里……咦?他们在说什么?” 中转站虽然因为风暴和他们自己人放的炮弹被弄得乱七八糟,需要花费整理,但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害。所以陆菲想在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给艾迪化妆,却突然看到了好几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骑士。 他们的表情都很严肃,像是在讨论非常让人为难的事情。 因为在骑士们身边想要暗中偷听太难了,陆菲干脆主动走过去询问:“你们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几个骑士面面相觑,还是将问题告诉了陆菲。 “其实……我们有些不知道如何对待副团长了。” 副团长,陆菲都快忘了这是对特利尔的称呼。 几个人高马大的骑士一脸羞赧地低垂着头,表示他们都曾经接受过副团长的指导,非常尊敬和感激他。可副团长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竟然一无所知,甚至就在眼前都没能认出他,还差点成为了杀害副团长的凶手。 他们觉得非常愧疚,但同样的,对于副团长一点都不肯对他们说出实情,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分担这份辛苦而感到心情复杂。 “果然以我们这种程度,还没资格被副团长看做能够托付责任的战友啊……可一直只被副团长关照着,我们也……” “我们不光没有资格站在副团长身边,我们还站在了对立面,差点亲手杀了他!” 几个年轻点的骑士看着都快哭了。稍微年长些的男人们,也握紧拳头,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啪。 陆菲用力拍了下手。 “你们在这里自责什么啊?”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这不根本是特利尔自己的错吗?” “自作主张没有考虑你们的想法,擅自认定自我牺牲对大家有好处,但是你们要求他牺牲了吗?没有吧?谁稀罕这种自我牺牲?更别说他的行动可是差点让你们背负杀死战友的罪孽啊,简直就是——” “够了!”年长组的一名骑士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双眼通红,气势汹汹,看上去马上就要一拳砸到陆菲脸上。 “你知道真相,副团长信任着你。但就算这样,我们也不想听见这种污蔑副团长的话。” 艾迪默默地也朝前迈了一步,眼神冰冷地刺向这名骑士。 骑士浑身紧绷起来,却没有后退,毫不客气地回瞪起了艾迪。 “没关系。”陆菲将艾迪拉开,主动走近骑士,收起了刚才的傲慢表情,笑了起来,“说什么责任啊资格啊,但归根结底,你们只是在担心特利尔嘛。这是很好的感情,为什么一定要把它转化成责备谁的负面情绪呢?” “你们担心特利尔,特利尔也是在担心你们,这不是根本就没有罪大恶极的反派嘛。” 骑士们彼此对视,对陆菲的话似懂非懂。 年轻组的骑士举手提问:“所以这跟我们要怎么向副团长谢罪有什么关系呢?” “前提错误,扣一百分。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啊,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一定要找出个不对的人的思维方式,才会只能想出那种生硬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才被负责人小姐她们骂成那样的。稍微吸取一下教训啊。” 陆菲耐心地继续说:“你们之中根本就没有需要谢罪的人——其实我觉得特利尔应该,但你们应该不会想要他正式对你们赔罪。” “其实这种事彼此说开了就很简单,但要你们直白地去说‘副团长,我们好担心你的’这种话,你们又肯定说不出口。” 有一个年轻组的骑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兴奋地举手想要发言。 陆菲却只是露出了苦笑:“啊,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男人的交流就是要用拳头对吧?” 那个骑士一脸惊恐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看看现在的状况。”陆菲指了指海盗港的方向,“现在可没有让你们内耗的余地,每一份战力都可能影响到最后的战局。” 骑士们不说话了。 艾迪看着陆菲用事实把骑士们拐到自己的节奏里,有些想笑。 陆菲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偷偷地朝他眨了眨眼,然后重新转向骑士们,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所以让我来教你们一个不用战斗,也能传达心情的办法吧。” …… 特利尔正在用工作逃避自己现在尴尬的处境。 自从他的想法和计划被曝光——托了陆菲的福,还非常不必要地在一个极大的范围内曝光了之后,他就不太知道该怎么对待过去的战友们了。毕竟一切都是自己自作主张,不光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还想着让他们亲手杀死自己。 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大家什么都不知道还好。可现在…… 特利尔趴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叹了口气。 那只四翼怪鸟还徘徊在不远处,对方的情况不可控,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用这个身体的超强视力时刻监视对面的动静了——这个工作还不用和其他人组队,刚好适合现在的他。 但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 特利尔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他应该一直在强调,必须要注意自己的脚步,尽可能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会成为线索和弱点。 但刚想回头提出这个问题,他又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处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下巴没什么精神地搁在了交叠的前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起尾巴。 “副团长。” 不过那些脚步声还是接近了。 特利尔沉默了一会,心中思绪万千,最后还是转过头,想要看看有什么事。 然后—— 特利尔僵硬在了当场。 “噗嗤。” 在不远处暗中观察的陆菲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只见那满身肌肉,五官粗犷的男性在走过特利尔身边之前,非常用力地憋红了脸,还用力揉了揉眼睛挤出半滴在眼眶打转的水花,又用手扯了扯眼睑,大概是试图让眼睛看起来大些。 最后才走到特利尔面前,用一种同时透露出三分失望,三分谴责,两份难以置信和两分难过的微妙眼神注视着他。 虽然陆菲把这个画面描述得像个扇形统计图,但简单来说: 这就是看负心汉的眼神。 骑士这样盯了特利尔好几秒,才满脸悲怆地离开。他什么也没说,但此刻,无声胜有声。 哪怕只是旁观的艾迪,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他平常不太喜欢这种不够体面的形容,奈何这个说法用来描述现状太精准了。 更别提正面承受了这种不亚于精神魔法攻击的眼神的特利尔。 要知道,光是为了穿上骑士团的制式铠甲所需要的力量就非同一般,骑士团成员的组成部分九成以上是肌肉!被这群糙汉,这群自己过去用背摔来打招呼的战友们用这种夸张做作眼神看着,谁受得了啊! 特利尔还没法提什么意见,因为瞒着他们实施这种计划确实是自己有错。 “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陆菲看着特利尔一脸胃痛(天知道他是怎么用魔兽的脸作出这种表情的)地趴回原位,对这一成果非常满意。 不善言辞的骑士们用这种夸张的方法传达了他们的心情。他们似乎觉得直白地说“我们担心你”是件很羞耻的事情。但陆菲为其罩上一层恶作剧的外衣之后,虽然还是很尴尬,但这种尴尬他们反而接受良好。 而且正因如此,骑士们不知道如何对待他们改变了形态的副团长的尴尬,也自然而然地被掩盖了过去。等到这件事彻底解决,他们应该也就能回到正常的相处方式了。 就是所谓的以毒攻毒。 “不过,还是要等到这件事彻底解决呢。”陆菲歪头看向艾迪,“你怎么看?” 艾迪耸耸肩:“我不想看一群男人对我露出那种表情。” “别转移话题,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她拉长了尾音,闭起一只眼睛,仿佛在炫耀自己看穿了艾迪的谎言,“特利尔变不回人类的事,你是在骗人吧。” 艾迪沉默了几秒,看着陆菲笃定的表情,笑了起来:“嗯。” 虽然之前就已经这么认定了,但得到艾迪本人的点头之后,陆菲还是松了口气,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太好了。” “你不问具体该怎么办吗?” “我觉得等到了可以的时候,不用我问你也会去做的。”陆菲只又确认了一件事,“不会再发生不打招呼就让谁试图自杀这种事了吧?” “哈,看来我有些失去信用了呢。” “这只是收个利息而已。”陆菲可还没忘记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情。 她又看了一眼特利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应该要好好地享受一下这种注目礼了。 接下来…… 她意味深长地看向艾迪:“你对化妆品过敏吗?” …… 果然。 艾迪刚刚对特利尔的嘲笑,现在全都转化成了同情。也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在王都相遇到现在,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名少女在这种事上拖延? “这是对我们的惩罚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有什么立场惩罚你们?”陆菲笑得非常无辜,手上各式颜色夸张的化妆品却显得杀气腾腾。 反正现在也没法工作,于是陆菲找负责人小姐借了一间税务亭,把艾迪按到了椅子上。然后一边挑选着眉笔的颜色一边辩解:“我只是给迷茫的骑士们提了一点小建议。” 结果让特利尔饱受了精神摧残。艾迪在心里补充。 “至于艾迪你的女装,这是必要的事情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自己来也是可以的嘛。” 试图在精神上也让我遭受污染吗?艾迪继续补全了她的潜台词。他还有不少想说的,但最后都咽了回去。自暴自弃地往椅背上一靠:“算了,你画吧。” 关于什么萨博后宫的传言只是个荒唐的笑话,这点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真正的问题在于,从一开始就只将圣女和勇者当做傀儡,将他们关在宅邸里只接触写好的剧本,自己却打着他们的名号暗中行动的萨博,突然这么急切地想要将林晓薇带回身边。 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 而且这一行动里,也看不到半点善意。 可以肯定他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而圣女是其中必要的道具。所以假冒圣女这一危险的工作,艾迪当然不可能让陆菲自己来做。 很明显,陆菲也清楚他不会让她这么做,并且直接利用了这一点。 可以说是信赖吗? 刚才在提到特利尔的事情时,她对自己表现出的信任也是货真价实的。但他做过什么能赢的这种信赖的事吗? 艾迪回忆着和陆菲一起做过的事情,觉得如果是自己处在她的立场,肯定会先不管三七二一将自己这个危险的不安定分子排除掉。 不,不对。艾迪眯起眼睛,看向陆菲。那里面毕竟是公主的灵魂。 公主的,灵魂。 公主,的灵魂。 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将视线集中在哪边的词汇上。但或许,说不定,有可能…… “放心,不就是假扮圣女嘛,这事我熟,保证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陆菲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看着陆菲的脸骤然贴近,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屏住了呼吸。 黑发褐眸的少女,没有公主那么耀眼的外貌。但她那自信的表情,狡黠的眼神,出人意料的计划,藏在温润表象之下的,总是将周围的一切卷入其中的龙卷风般的性格。还有藏在更深处的,什么都不想放弃的过于理想化的温柔。 都是公主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深想。 一直都是这样。只有在遇到公主的问题时,不管如何去思考,都会落入必须循环的泥沼。 但是…… 他扪心自问。 他现在,真的还能将眼前的少女,和公主彻底分开吗? “无所谓呢。”陆菲突然轻声开口。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的内心被看穿,艾迪的瞳孔猛地收缩。但陆菲只是拿起两盒口红在他面前晃晃,说:“艾迪原本嘴唇的颜色就很漂亮了,用那种都无所谓呢。” 艾迪无奈地叹气,放空大脑,换成了听天由命的状态。反正思考得不出结论,干脆放松了身体,让陆菲拿着各种奇怪的瓶瓶罐罐为所欲为。 反正,暂时还有继续看下去的时间。 “艾迪的发质很好,染色的话太可惜了”陆菲解开艾迪的长发梳拢,柔软的发丝蹭得她手心痒痒的,“还是用假发吧!” “艾迪的眼睛很漂亮哦,就像月亮一样……啊,不靠魔法的话,这个世界有美瞳吗!” 艾迪想了想,抬手打了个响指,青莲色的长发就变成了和陆菲一样的墨色。眼睛也加深了色调,变成了更加温暖的琥珀色。 “多谢配合。”陆菲开心地继续,但还是时不时就对艾迪的眉眼做出点评论,然后加上最后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她不加后半句的话…… 这个想法甫一冒头,艾迪自己都觉得奇怪。 如果她不加后半句话,又能怎么样呢? 刚刚被他自己变成深色的眸色愈发深沉了一点,他隐约意识到,就算陆菲加上了那莫名其妙的后半句话,他还是觉得有点…… 开心。 他像是要躲避自己想法一般地抬眸,刚好和正低头的陆菲四目相对,两双同色的眼睛同时映入彼此的视野。 陆菲非常自然地朝他笑了笑,就又偏头去拿什么别的道具。 而艾迪,也在一瞬间没来由地想笑。 真蠢。 他想着。 从不远处传来魔兽的嘶吼,他却觉得,窗外的天气真不错。 这时,地面突然一阵晃动。 税务亭外传来了负责人小姐的喊声,还有瞬间混在在一起的嘈杂人声。就连只有那点可怜魔力的陆菲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瞬间充斥起不安的波动。 魔兽终于还是发起了袭击。 “哎呀,看来没什么时间玩了呢。”陆菲有些失望地收起了化妆品,“不过这样也行吧,反正重点就只是发色而已。” “你果然只是在玩啊。” 艾迪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觉得自己现在心情不错,于是主动提出:“我该去外面帮忙吗?” “这个嘛……” 陆菲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向门边,一把将门推开,看向已经开始交战的方位。几秒种后,她扬起嘴角,笃定地看向艾迪:“不需要。” 菲尔德的骑士团,可不会没用到少了一个魔法师就无法作战的地步。哪怕那个魔法师是艾迪也一样。 而他们现在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走吧!” 陆菲抓起艾迪的手臂,冲进了外面混乱的人群。 “我原本还在担心它们要是不攻击该怎么办呢!”在魔法和炮火交织的巨响里,艾迪听见陆菲高声喊道,“这不是最好的,进入海盗港的理由吗!” 她回过头,朝他露出一个骄傲的笑脸。眼睛里闪过明艳的光芒。 衬得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灰调的背景。 他还不清楚事实为何。艾迪想着,但他喜欢这样笑容的心情,是唯一可以确定的真实。 * 相似的时间点上,在和海盗港还有好几个城市之隔的某个旅店的门口,另一个黑发少女的身边,就很可惜地没有这么平静了。 “圣女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许久未见的骑士帅气地赶走了骚扰林晓薇的醉汉,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林晓薇的脸,非常激动的样子。 “你……”林晓薇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许久没见了,骑士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英俊潇洒,短发利落,身手敏捷,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那双眼睛里除了自己之外就装不下任何人了。 他的担心是这样的真诚,以至于林晓薇甚至觉得不是他从自己身边消失,而是自己一时没注意而丢下了他一样。 她想要询问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在开口前突然感到一阵自卑。 刚才那个醉汉虽然没对她做什么,但他说的那些话让原本就很在意自己现在形象的林晓薇更加在意起这件事来。 林晓薇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但只要稍微想象一下自己现在的形象,她就恨不得立刻藏起脸,从骑士的面前逃开。她现在,甚至都不再是圣女,只是个狼狈的逃犯。 可骑士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她在意的这些事情,甚至直接对着她单膝跪下,热切地抓起了林晓薇的手,轻轻地吻了下她的手背: “不,圣女大人的高洁,是不会被这种世俗的污垢掩藏的。” 这就像是只会出现在少女漫画里的情节。 她就像是应该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男主角。 就像是许多女孩都喜欢想象的虚拟恋爱。 共同点是—— “这位哥哥是哪里来的戏剧演员吗?”一个毫不客气的声音在两人的旁边响起。 亚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此刻,正一脸怀疑地看着仍然单膝跪地的骑士。 “不!啊,不是的……”林晓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从骑士的手中抽回,还后退了半步和他拉开距离,但随后自己都觉得这种反应太夸张了,她又不是在和什么坏人见面…… 坏人? 潜意识应该早就发现了,但现在这个想法才真正地具象化浮现到思考表层。 骑士是萨博侯爵的人,而萨博侯爵…… 林晓薇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看他了。 “我……”林晓薇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骑士看向亚伦的脸色不对,虽然有些不解,但她还是先做了介绍,“这是亚伦,这段时间很照顾我——” 骑士听到亚伦的名字,忽然大惊失色。一把将林晓薇拦到自己身后,如临大敌地看着亚伦,手甚至都握上了剑柄,随时都有可能攻击。 “你有什么目的。”骑士警惕地质问亚伦。 林晓薇和亚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 “姐姐你还真是个大小姐啊……”亚伦有些傻眼地说。 “别这样!”林晓薇从骑士的背后钻了出来,按住了他握剑的手臂,因为他对亚伦的态度有些生气,“亚伦是救了我的恩人啊!” “圣……小姐,他不知道您的身份吗?” “啊,嗯……”林晓薇偏过头,小声回答,“一直没什么机会说,但就算是这样!亚伦也对我很照顾的!” “要是他知道,可就……”骑士皱起眉,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林晓薇没能听清。 “没什么,是无关紧要的事。”骑士长处一口气,松开了握剑的手,站直身子对亚伦行了一礼,也为自己刚才的失礼举动道歉。 “我家的大小姐失踪了很久,老爷非常担心,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大小姐,还以为您是别有所图,非常抱歉。请亚伦少爷也随我们一起回海盗港,老爷必定会重金酬谢您。” “不需要。”亚伦兴致缺缺地转身,“我只是刚好和这个姐姐同路而已,也没照顾过她什么。既然你找到她了,就快点带她回去吧。放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小姐在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自是如此。” 这种发展倒是很合骑士的心意。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个叫做亚伦的少年,应该是现在已经消失了的那个村子里的居民。如果是平常,他甚至应该主动帮侯爵大人斩草除根。现在情况紧急,他不想节外生枝。 就当做没看见吧,反正那个少年也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带着圣女离开—— “等等!亚伦!” 除了一些小女孩的任性之外,几乎都是任人拿捏的提线木偶,没表现出过什么主见的那个圣女,竟然不顾他的阻拦,拦住了那个亚伦。 “你不是说我们同路吗!那就一起去海盗港啊,刚好你一个人旅行也不安全。” 亚伦沉默了一会,看了一眼骑士:“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姐姐你那边没问题吗?那个戏剧哥哥,似乎很不欢迎我加入啊。” “有吗?”林晓薇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骑士,当然只会看到笑脸,“你弄错了吧,他可能只是对陌生人有警戒心而已,毕竟你看,我们分开那么久了……” “我说姐姐。”亚伦悄悄扫了一眼骑士,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问,但最后还是小声问了出来,“他真的是负责保护你的人吗?” “……你怎么会这么问?他当然是啦,不然怎么会过来找我?” “你自己回答的时候都犹豫了一下哦。” 林晓薇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状,亚伦一脸麻烦地抓了抓头发,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再跟你走一段路也不是不行,而且你现在有人保护了,应该不会那么麻烦了才对。” 林晓薇立刻又雀跃了起来:“太好了!不,不对!我这段时间不是已经很少添麻烦了吗……” “你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亚伦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人的骑士,表情严肃了起来。 “果然,还是应该一起走啊。”他沉声地,又说了一遍。 只会出现在少女漫画里的情节。 童话故事里的男主角。 想象出来的虚拟恋爱。 共同点是—— 虚假。 第62章 请救救我们!那是圣女大人!…… 魔兽们到底还是没有全部进攻, 有三只撤回原位,重新将海盗港包围了起来,只留下能在空中飞翔的四翼怪鸟, 长鸣一声, 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滚滚热浪。 明亮的火球从它伸展的赤红羽翼下凝结,从地面向上看,简直就像是多了好几轮太阳。 陆菲和艾迪跑过好几个疏散人群的骑士,远远地看到大团长正在高喊着发出各种指令。陆菲没打算耽误战况, 飞快地跑过去跟大团长确认了几个必要的问题, 接着就迅速退开,把位置让给来报告战况的骑士。 这时, 刚才在人群里消失了一会的负责人小姐叫住了陆菲:“你露出了一副又要去做点什么坏事的表情呢。” 她身上有些狼狈, 发丝散乱,衣裙上也多了不少灰尘, 但并没有害怕的神色,手上还紧紧抱着一个盒子,似乎是急救包。 而在她身后,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聚集起了许多女性和老幼。他们或多或少都抱着些东西,正朝着骑士们聚集的前线走去。 “是的。”陆菲也笑得非常阳光,就好像对方说的是什么赞美之词似的。 虽然是自己出口的话, 但负责人小姐也没想到陆菲居然这么欣然接受了这种说法:“你还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啊。” 负责人小姐的视线在艾迪(女装)身上转了一圈, 看上去有些困惑, 不确定地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算了,我已经明白你是哪种人了。” 她不知道陆菲想要做什么,但怎么想都不会太安全。毕竟海盗港在找黑发姑娘的事还是她告诉陆菲的, 而一转眼陆菲身边就已经多了一位黑发“姑娘”。 “虽然我很期待看到你还能做到什么,但也别勉强自己,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嗯,谢谢。”陆菲的笑容变得更温柔了一点,“不过别担心,我要去海盗港,有一大半原因是单纯的私人恩怨。” 找到那个不顾自己身份行动的笨蛋弟弟,抓住那个为了一己私利扰乱菲尔德的萨博侯爵,好好地教训他们一顿,就是这样。 “那就是说还有接近一半是为了别人。你知道吗?要是你的行为动机一半是为了别人,在别人眼中就是十足的圣女了。” “我可不想当什么圣女。”陆菲嫌麻烦地说。 “那就表现得再自私一点,嘴硬的姑娘。”负责人小姐笑着,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塞给陆菲。告诉她们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随便使唤那位海盗先生。 “嗯,我不会客气的。” 无论如何,海盗港周边的事,还是海盗最清楚。 匆匆说了几句话,负责人小姐就抱着手里的急救包匆匆赶往了前线。明明她们之前还集体将骑士们骂了个狗血淋头,现在却成了最担心那些骑士的人。 陆菲继续拉着艾迪前进,但很快就变成了艾迪拉着她跑的状态。 “腿长真是方便啊。”陆菲小声抱怨。 艾迪的声音倒是听起来非常愉快:“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更快。” “不!用!了!” 两人和特利尔擦肩而过。后者又一次恢复了巨大的身姿,周围缠绕着漆黑的魔气,看上去凶狠可怖,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作为反派登场了。 “特利尔!”陆菲朝他大喊,“注意时机!我们要去海盗港了!” 特利尔扭过头,清亮的视线对上了陆菲的目光,他微微一点头,没有减速,继续冲向了四翼怪鸟的方向。 他没有飞翔的能力,只能靠一刻不停的奔跑来弥补和怪鸟之间机动力的差距。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发射!” 同样炽热的火球在空中射出一道近乎笔直的线,精准地击落了怪鸟羽翼下一轮虚假的太阳。 在之前短暂的双方僵持期间,大团长已经派人将原本放在营地的武器的运送了过来。骑士团并非魔法部队,珍贵的能够战斗的魔法师也远远没有能够组成部队的数量。但这并不意味着骑士团面对魔法就没有还手之力。 已经知道了萨博侯爵的背后有魔王的存在,骑士团怎么可能不带着能够克制魔法的武器就贸然前来? 被激怒的怪鸟发出尖锐的鸣叫,它扇动翅膀卷起热浪,刺目的火球向下坠落,却也一个个被在空中狙击,爆开成在白日依旧明亮的焰火。 接着,一条漆黑的锁链从地下升起,在怪鸟将火球释放出去之前,不管多结实的锁链都会被高温熔化,但如今,附着有特别涂料的锁链成功绕上了怪鸟的一只翅膀。 怪鸟在空中挣扎翻滚,锁链的束缚坚持不了多久,但这一刻的时机没有被浪费,刚刚被怪鸟的翅膀甩开的特利尔正朝这里奔来。 “副团长!” 操控着锁链机械的骑士立刻朝他举手。 没有半点停顿,特利尔后退蹬地,直接踩着锁链冲上了半空! “拼尽全力。” 他听到风送来了艾迪的声音。 特利尔裂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 不参与战斗的魔法师就别在这里指手画脚,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行了! 拼尽全力? ——那不是必然的吗! 他恶狠狠地咬上了怪鸟的翅膀!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和骤然爆开的灼热气浪,特利尔重重地滚落在地,有几根骨头发出错位的脆响,但他嘴里,却是被硬生生扯下的怪鸟的一整只翅膀! 骑士们短暂地欢呼了两下,再次和愤怒的怪鸟周旋起来。 特利尔硬挺着骨头的疼痛站起来,眼睛里却燃烧起兴奋的火焰。 久违地感受了一次骑士团的配合。 喂,魔法师。 他再次冲向怪鸟。在心里对艾迪说话。 虽然上次是如你所愿地发展了,但那就是最后一次了。 身边擦过几颗炮弹,不知不觉他们已经靠近了海边,从海盗船上射出的炮弹这次成了己方的掩护。海盗船上的谩骂也变成了加油的呼声。 “我现在,可是一点都不想死啊——” 发出一声长嚎,特利尔再次跃向半空。 在黑暗中默默做着正确之事的骑士之道,他也能够接受。但果然还是像现在这样,在战友的配合下,在紧张的战场上,为了守护什么而战斗。 才是他真正憧憬的骑士啊! 轰—— “那边的战斗似乎相当激烈。”艾迪听着已经拉开了很长距离,却依旧响亮的炮火声,还有余裕发表些点评,“这倒是好事,证明那些骑士们确实有能力和魔兽战斗。” “那不是……哈……当然的……嘛……哈……” 陆菲气喘吁吁地拄着膝盖,难以理解地看向艾迪。 哪怕在陆菲的坏心眼……咳,一些必要的考量下,艾迪穿着的是很不方便活动的长裙,但在经过刚才的剧烈奔跑后,他竟然一滴汗都没流。 虽然早就知道艾迪的体力很不错,但以前有这么变态吗? 你不是魔法师吗!在体力上加点不符合角色印象的! 艾迪看着疲惫的陆菲,忍着笑意问道:“还要继续跑吗?” “你不累有什么意义啊……”陆菲放弃地摇摇头,“你现在扮演的是晓薇,是普通的少女,就算演也按演个气喘吁吁的样子出来,不然我们怎么骗人啊。” “啊,你之前可没说过这个目的。”艾迪用略显夸张的音调说道,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然后在陆菲要瞪他之前伸出了手,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所以你下次在做什么之前,先告诉我。” 陆菲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抓住了艾迪的手。 一转眼,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海盗港的城门前。 陆菲原本已经习惯了因为和怪鸟的战斗而变得炎热的空气,猛地移动了一段距离,她比平常更加敏锐地感受到了海风的清凉。 “别随便用魔法啊。”陆菲目测了一下这里和战场的距离,觉得根本就是浪费,“明明跑过来也行的。” “你不是累了吗?” “……你知不知道这就叫‘随便’?” “魔法就是为了这种事才存在的吧。”损失的是艾迪的魔力,他本人倒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在我看来,这可比在战场上当烟花放掉有意义得多。” “所以说你们魔法师就是这样……” 在有所限制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这种话的魔法师才是真的奢侈啊。只有微弱魔力的陆菲对此只有羡慕的份,想到露菲莉娅时期为了买魔法卷轴画出去的金币,她现在还觉得肉痛。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陆菲看向城门上的瞭望口,低声问道:“那里有人吗?” “有,但没有看这边。” 艾迪在传送前就已经确认好了。 “好的,谢谢,圣女大人。”陆菲特意强调了一下这个称呼,然后拢了拢头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头撞向前面,双拳握紧,拼命地敲打着紧闭的城门。 “请开门!” 同时声嘶力竭地大喊, “圣女……圣女大人在这里啊!” 没有任何回应。 “请开门!!!” 她尖声大叫。 头顶上传来了有谁接近的动静,但城门依旧紧闭。 陆菲还想继续砸门,却突然被艾迪攥住了手腕。 “算了。”艾迪皱起眉,“别再喊了。” 陆菲为了演出的真实性,砸门时一点都没留力,几次下来,双手已经通红。 “可是……圣女大人!我们必须进城才行啊!不然的话——”陆菲依旧是一副惊慌的样子。 艾迪正要说什么,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个赤红的光点。是从骑士们的战场方向来的,难道是那只怪鸟? 他的想法还没彻底成型,光点就已经夸大成为光束,飞快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袭击过来。 艾迪下意识地想要展开防御阵,却反过来被陆菲抓住手腕用力一扯,两人朝着城门的方向倒了下去,就像是惊慌失措之下失去冷静一样。 “请救救我们!如果圣女大人出了什么事,就全完了!” 陆菲趁机再次惊恐地捶打起城门。 红光越来越近,城门却依旧纹丝不动。 陆菲惊叫着抱住脑袋,艾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在这短暂的时间,理智并不能平复他看到红光接近陆菲时瞬间加快的心跳。他拉过陆菲的手,一转身,将她牢牢地护在身下。 嘎吱。 就在红光与两人仅一臂之遥时,城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红光就像是突然失去了力量,又像是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壁,就在两人的脚边骤然停止了前进,随后消融于空气中。 门里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正要重新关门,陆菲就猛地跳起来冲了过去,硬生生地挤进了门缝里。 “请救救我们!那可是圣女大人!” 她指着还坐在地上,疲惫地叹气的艾迪,语气夸张地说道。 同时在心里对着战场的方向默默地道了声谢。 机会把握得真棒,特利尔。 等我回去,就让骑士们别再用那种眼神看你。 “阿嚏!” 另一边,通过引导怪鸟的攻击预判了它的行动方向,终于成功将其捕获,正在接受同伴们称赞的特利尔,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第63章 圣女该做的事 “亚伦是要找能够建村子的土地吧, 具体是想要什么样的地方呢?我们也可以帮忙啊。” 林晓薇,自从骑士找到她,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之后, 她好像突然就找回了自信, 有了底气。甚至在亚伦眼中,她有些活跃得过头了。而且没话找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好像一直想说什么,却找不到机会似的。 “圣——大小姐!” 亚伦还没来得及回应, 骑士已经差点跳了起来。他拼命朝林晓薇使眼色, 对方却完全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害得他相当头疼。 而原本在一旁看书,被林晓薇叫到后抬头的亚伦, 刚好将他们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非常冷淡地将林晓薇的热情挡了回去:“和姐姐你没关系吧。” “有关系啊!” 林晓薇干脆推开试图阻拦她的骑士,猫着腰坐到了亚伦身边。 他们三人现在正坐在马车里赶路。因为骑士的到来, 资金一下就充裕了不少,他们不光换了一辆新马,甚至还雇佣了一名车夫,当然也在之前的旅店里购买了不少食物,林晓薇也终于吃上了她心心念念的熏肉跟炖菜。 终于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的时候,她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亚伦却依旧表情平淡,和在马车上啃干粮时没什么区别。 就算林晓薇问他是不是饭菜不和胃口, 他也只是摇摇头。 “我接下来还要旅行, 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建好村子, 每一分钱都必须省着花,习惯了吃好东西的话,啃干粮的日子会很难过的。” 林晓薇被这串发言惊到了:“亚伦有时候还真成熟啊。” “我觉得我一直比姐姐你成熟。” 亚伦说的很认真,但林晓薇只以为他在开玩笑, 还哈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你这个小大人。但是没关系了,你不用再在意这种事了。以后也不用只住草棚啃干粮,因为你救了我啊。” 亚伦却立刻就就否定了林晓薇的想法:“或许在姐姐你看来住草棚和啃干粮是很难忍受的事情,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在这么做。” “不……所以说,你救了我……” “我真的只是偶然在路上捡到了你,然后和你同行了一段时间而已。然后你就该一辈子给我提供熏肉跟炖菜?没有这种道理吧。如果你要给我谢礼我会接受,但超出一定限度的部分我不会要的。我知道你想感谢我,让我脱离这样的生活,但那样就变成是我抓着这么一件事不放,依附于姐姐你们家生存的无赖了不是吗?” 林晓薇仿佛被刺了一下,之后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她意识到自己正是像亚伦说的那样,只因为别人说自己是圣女,就什么都没思考,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那些待遇。 但之前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告诉她,因为她是圣女,享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说享受超出常人的待遇,展现出自己和普通人的不同,也是圣女的责任。 可现在仔细想想,自己根本就只有享受而已。 在这个世界,住草棚和啃干粮是正常的。什么都没做过的异世界的她,却直接就能享受到那样超规格的待遇? 就算可以用努力学习了礼仪和魔法来自我安慰,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实绩。 林晓薇放下了勺子,有些消沉。 她的表情被旁边的骑士注意到了,后者立刻安慰她:“没关系的,圣——”骑士原本想说圣女大人,但马上意识到亚伦也在旁边,匆忙改口成了大小姐,“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大小姐是特别的,光是你的存在,就已经意义不凡了。” “嗯……” 林晓薇点点头,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勉强。 亚伦也没再说话,沉默地吃完饭后还安静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但还是被突然反应过来的林晓薇追上了。 “你说过要和我们一起走的!” 林晓薇紧紧扯着亚伦的包裹,决心就算耍无赖也不会让他走。 想要报答亚伦当然是真的,但还有一个理由,她跟谁也没敢说。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她隐约感觉到,如果现在让亚伦走了,她可能就会永远错过些重要的东西。 她想相信骑士告诉她的那些话,可在和亚伦一起旅行了一段时间后,现在的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无比美好,仿佛是少女漫画一般的世界了。 亚伦明显不太喜欢蹭上这种别人的福利,但在林晓薇的盛情邀请,还有他没法忽视的那份违和感的催促之下,他还是顶着那个骑士明显不赞同的目光,上了骑士买来的新马车。 不过尽管可以无视,他还是不喜欢被骑士用那种戒备的眼神盯着,于是一路上都只安安静静地缩在马车的一角看书——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可惜林晓薇完全没意识到他和骑士之间的微妙气氛,时不时地想过来和他搭话。 就像现在这样。 林晓薇像是已经彻底忘记了吃饭时发生的不愉快,热情地帮亚伦规划起村子来。 虽然骑士慷慨解囊,购买的是高级马车,但里面的空间依旧不大,跟流浪艺人的大篷车比不了。所以林晓薇想要凑过来,亚伦连躲都没地方躲。 他真希望这个姐姐能更机灵一点。 “亚伦可是救了我啊,还愿意带着我一起走啊。我之前没法回报你什么,但现在可以啦!” 林晓薇兴奋地说着。 “建村子的话,果然还是要选一块大点的土地吧。那样的话我们一路走来周围不就有很多空地吗?这些不行吗?还是有什么别的要求?虽然看着不太像,但我的身份好像其实还挺厉害的,对亚伦来说说不很有用哦。” “不,一般人应该都看得出来你身份不一般。”说着,亚伦扫了一眼一直盯着这边,听着他们谈话的骑士。 他果然又用那种奇怪的戒备视线看着自己了。 说是吃醋又不太对劲。亚伦一直故意摆出大人的态度,跟别人说话都很不客气,但他也知道自己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一般人会对一个孩子吃醋吗? 就算是为了保护自家大小姐,但这人的保护欲是不是有点过度旺盛了?这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监视了。 监视? 亚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匆忙收回了视线。 林晓薇却半点危机感都没有,依然笑呵呵地问他:“是因为有骑士吗?” “不是。在他来之前我就知道了不是吗?因为姐姐你不知世事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只有生活在大宅子里的千金小姐才会这样。” “啊……”林晓薇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是因为……” “大小姐!” 骑士突然高声打断了林晓薇的话,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林晓薇好不容易有机会对亚伦说出自己的来历,却又被打断,不悦地看向骑士。 骑士在心里说着麻烦,脸上却只能赔笑:“我只是想说,附近的田地说不定符合亚伦少爷的要求。要不要过去看看?” “附近的田地?” 林晓薇透过车窗向外望,果然见到了一片农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很长一段路,正要从一个看上去很繁荣的村子中间经过。 马车在骑士的命令下停了下来。几人先后下了马车。 林晓薇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自己爬上爬下,骤然变回骑士先下车,然后恭敬地牵着她的手扶她下去的模式,居然还有些别扭起来。 “我自己也可以……” 骑士立刻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反驳:“那怎么行!大小姐可是菲尔德地位最高的淑女之一。” 林晓薇只好接受。 但她落上地面的时候,刚好跟亚伦对上了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时候亚伦看她的眼神,有点像是同情。 骑士说要去和当地的官员确认一下情况,一个人离开了。 林晓薇和亚伦待着无聊,干脆顺着村子的主干道一路散步过去。 “喂,姐姐。”现在是两人独处,亚伦终于把自己一直有疑虑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不知道那个戏剧演员哥哥——” “他是骑士哦。” 林晓薇像是预感到了他想说什么,慌张地借由纠正打断了他的话。 “好吧,那个骑士哥哥。”但亚伦没有停下,这次换成他来做那个不机灵的人,“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好像又接受了他的说法吧。” “我……” 林晓薇刚刚开口,又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说自己没有像以前一样全盘接受,但又觉得这话太过虚伪。 “我明白了。”亚伦光是看她犹豫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人总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对自己越有利的越好,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是在责备你。” 看到林晓薇咬住了嘴唇,亚伦赶紧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一点。 “但是姐姐你不是说过,想要知道真相吗?” 她没和亚伦坦白自己的身份,但多多少少也谈过些相关的话题。也说过自己所知道的只有别人描述出的世界,好像不全是真实的,因此想要知道正确的样子……之类的话。 “不管我怎么说,这终究是姐姐你自己的生活。对我来说正确的好的东西,或许对你来说就是剧毒。毕竟我们的生活差距太多了。所以姐姐,你自己想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 像是知道林晓薇现在没法回答什么,亚伦说完这些话,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虽然本来还想说说关于骑士的怪异态度,还有对自己那股莫名其妙的敌意——没错,就是敌意。亚伦现在能确定那个态度的真面目了。 很可笑,一个身上带着武器的成年男人,一个骑士,竟然会对自己有敌意?但不管多荒唐,这就是事实。亚伦觉得骑士看着自己时,就好像在担心他随时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砍掉林晓薇的脑袋一样。 他觉得那个骑士可能有着严重的妄想症。 但看看林晓薇的样子,他觉得还是先别给她增添不必要的压力了。 难得来到这样的村子,他也想好好看看。 这个村子看上去生机勃勃,周围有农田,农田间还有整齐的民居。再远些的地方甚至还有连成一片的,看上去像工厂厂房一样的建筑。 “真繁华啊,和路上见到的其他村子都不一样呢。”林晓薇感慨道。 这里的有些地方,都快让她想到现代常见的村子了。 “哈哈,毕竟这里是得了光明神庇佑的村子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佝偻着腰从两人身边经过,听见了林晓薇的感慨,自豪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啊。” “您……您好。”林晓薇在这个世界很少见到这样抱有善意的陌生人,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反而是亚伦的表现更加自然:“您好啊老奶奶,为什么说这里是光明神庇佑的村子?难道有什么神迹吗?” “这个嘛,当然没有啦。”老奶奶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光明神庇佑,也就是说给别人听着好听的而已,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能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多亏了那位公主和圣女啊。” “圣女?!” 林晓薇没忍住,叫出了声。亚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我知道姐姐你不知世事到一定程度了,但你该不会连圣女都不知道吧。” “圣女……我当然还是知道的。” 林晓薇一直觉得不谙世事某种意义上算褒义词,但自从认识了亚伦,她开始觉得这应该是个贬义词了。为了证明自己多少还是有点知识的,她小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 “是从异世界召唤来的,被光明神选中的,很会用魔法的少女对吧?” 但没想到,面前的两人齐齐摇头。 “你说的是传说故事。”亚伦皱起眉,像是提到了什么糟糕的东西,不情不愿地才在后面加上一句,“和现在的那个圣女。” 林晓薇眨眨眼,觉得亚伦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没来得及追问,那位老奶奶已经开始讲起了过去的故事,她的声音慢悠悠的,温暖又沉稳,很容易就让人静下心来,听她说话: “在菲尔德,圣女的存在有两种。” 第一种,就是如林晓薇这样,出于某种目的(通常是为了应对战争或灾难),被从异世界召唤过来的女性。 而第二种,则是作出了突出的贡献,经过王室认定,被授予圣女这一称号的伟大女性。 “天琴小姐,啊,就是我说的圣女,就是第二种。” 老奶奶一脸怀念地说着。 “在我还小的时候,得过一种很严重的传染病。” 所有人都觉得她没救了,将她扔到谷仓里等死的时候,莉娅姐姐找来了后来被称作圣女的天琴小姐。 天琴小姐抱着她哭了。当时的她意识很模糊,但还是听见那个当时也绝对算不上年长的少女哽咽着发誓,要让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因为这种病而死。 “如果说这个村子真的曾经有什么神迹降临的话,对我来说就一定是那一天。” 天琴小姐治好了她,然后以这个村子作为起点,用了一辈子,居然真的让那种病从菲尔德彻底消失了。 林晓薇的表情十分复杂。 同样是圣女,这位天琴小姐的故事简直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说起来还有件有趣的事。”老奶奶朝他们招了招手,让他们把耳朵贴过来,用说秘密的语气告诉他们,“现在的人们都觉得天琴小姐是因为消灭了星花症,所以才被封为圣女。但实际上啊,为了让她能有更大的权限行动,当时的那位公主是先给了她圣女的身份。” 这是一场赌博。 但天琴小姐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她无愧于这个称号。 “她也是……先有了圣女的称号。”林晓薇垂下了眼眸,重复了一遍。 “看,那就是圣女的雕像。” 老奶奶指了指道路尽头的小广场,中央确实立着一座温柔女性的雕像。很多孩子人围在她脚边嬉闹。 “虽然也曾经有人提出要立一座那位公主的雕像,但她本人可能不太喜欢,最后只好作罢。但治好了差点毁掉整个村子的星花症也好,帮助我们建立了工厂也好,没有人会忘记她为这座村子带来的恩惠。” 林晓薇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位公主是?” 亚伦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说过的吧?不管你们贵族是怎么看她的,但一般情况下,有人提到‘那位公主’,指代的肯定只会是那一个人。” 露菲莉娅·菲尔德。 哪怕她已经离世多年,名字依旧流传在无数人的口中。 第64章 因为她看艾迪,就永远只是…… “阿嚏。” 陆菲急忙用手掩住了一个喷嚏。 “是不是有谁在说我坏话?”她小声嘟囔着, 拖着椅子往窗边凑了凑。 他们,或者现在说是“她们”比较好,现在正待在城门附近的审查亭里, 接受盘查。 在盘查她们的, 正是之前听到动静,最后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结果被陆菲半强行入侵的守卫。按理说城门守卫这么重要的工作应该是由萨博侯爵的私兵来做的,陆菲之前也做好了他认识晓薇的准备, 想着万一的情况下干脆就让艾迪用魔法直接变身成晓薇算了。 但似乎因为海盗港现在是完全封闭的状态, 而且防御措施很严密:有那么强力的结界,还有守卫在四方的魔兽,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从外界——特别是通过城门——大摇大摆地入侵, 所以城门守卫反而成了最可有可无的职位,似乎就随便指派了一个人担任。 要是我手下有人的话, 陆菲一边喝着对方泡的茶水一边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这家伙好用自己人替换掉。 对敌方来说可有可无的这种位置,最适合卧底用了。 更别说这个守卫先生还长了一张路人脸,陆菲看了好半天,都只能留下这张脸毫无特色的这一个印象。毫无辨识度到了一定境界了。 哪怕是艾迪在弗莱卡用路人脸和自己接触的时候,她都能精准地从一群路人里找出艾迪,但这个城门守卫就连气质都毫无存在感。放到人堆里就找不出来了这句话, 从今天开始有了最佳的形象代言人。 “你是说……这位小姐是圣女?”守卫非常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是的,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这位就是林晓薇大人!是货真价实的圣女!”陆菲用一成不变的台词回答,“我们遭受了埋伏在中转站的骑士团的攻击,这还不能证明我们的身份吗?你也看到拿道红光了吧!要不是他们失误了没有打中我们,现在我们已经死了啊!” “好, 好,我知道了,请冷静。”看守似乎完全不会应付这样的女人,看上去手足无措,“那个,冒昧问一句,小姐你是?” “圣女大人的女仆。”陆菲骄傲地扬起下巴,似乎很为这个身份而自豪。 “也是黑发呢。”看守似乎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 确实,在菲尔德,黑发其实是很罕见的特征。 但这句看似自然的感慨却引起了陆菲的兴趣。原本很容易从看守身上滑开的视线,也开始有意识地在他身上停留了。 “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陆菲临场发挥道,“为了在危险的时刻,我能作为圣女大人的替身。” “原来如此。”看守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大体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决定什么,所以要先去问问上级……” “我就知道。快去快去,别让圣女大人在这种地久等。”陆菲演女仆演得高兴,推着守卫出门,叫他快点去禀报。 从头到尾,艾迪都只是抱着双臂坐在一边,看着陆菲忙前忙后,信口开河,一句话都没说。一直从窗口看着守卫远去,他才饶有兴味地开口: “如果当圣女就是这种体验,那还挺有趣的。” 他狭长的眼尾被画得圆润,黑发跟褐眸的颜色显得低调而朴素,可即便如此,原本属于艾迪的那部分依旧格外引人注目。所以哪怕用着女性的打扮,声音却依旧是低沉磁性的艾迪的本音,这种本该显得奇怪的搭配,依旧自然。 只是给原本的艾迪,又增添了一旦柔和却神秘的矛盾气质。 ……是不是该把妆化得更浓一点呢? 陆菲看着艾迪的脸,默默地想着。她是不后悔主义,毕竟对过去的事后悔没有意义,但这次罕见地对已经做完的事产生了怀疑。 不管外表的变化多大,她看到的好像都还是艾迪。 “艾迪的存在感太高了。” “之前的负责人小姐可没认出我。”艾迪轻而易举地驳倒了这个理由。 陆菲的动作停顿了几秒,意识到这个话题会通往什么答案,匆忙轻咳一声,有些生硬地擅自结束了这段对话,从口袋里摸出离开之前负责人小姐送她的糖果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顺口还问了下艾迪:“你的糖不吃吗?” “在经历了刚才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我认为现在的胃部状况不适合进食。” 说着,艾迪掏出自己的那颗糖果递给了陆菲。 “哎呀,我可没打算抢你的零食哦。”陆菲矜持地偏过头,却还偷偷地瞄着艾迪,“但如果是帮忙的话……也不是不行。” 艾迪耐心地顺着她的话给出理由:“好,所以就麻烦你帮忙,别让我担上浪费食物的罪名可以吗?” “好吧。”她接过糖果,看上去非常开心。 这场景让她想起以前,在那些消磨人耐心的冗长会议的间隙,艾迪也总会悄悄地塞给她一两块小点心。 “这是出门前不小心带在身上的,但接下来我需要在口袋里装别的东西,点心就麻烦公主帮忙处理掉吧。” 他总是这么说。明明两人都知道他能用魔法简单地解决这个问题。 想起这个,陆菲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那么好吃吗?”艾迪怀疑地看向那颗糖,虽然卖相尚可,但终究也只是在普通人家里自制的粗糙零食,至于笑得那么开心吗? “非常好吃哦。”陆菲却非常笃定地如此回答。 就在这时,之前的看守先生回来了。 “两位久等了。”他的态度看上去更加恭敬了一点,“那个,我的上司想要见见两位。请和我一起过去吧。” “嗯,可以啊。”陆菲没有理由拒绝,“不过我能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吗?” 看守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是去见你真正的上司呢?还是表面上的?” 看守僵住了。 好吧。 陆菲已经完全懂了。 这个守卫, 还真是个卧底啊。 第65章 露菲莉娅·菲尔德,是个巧…… 菲尔德王国前第七公主, 露菲莉娅·菲尔德,是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六十年前 那是一个温暖而明亮的午后。露菲莉娅难得地空出一小段时间,也将弟弟恩里克强行从书房里拉了出来, 一起在庭院里喝茶。 “有事情找我的话, 直接说不就行了?你的工作是都做完了?都闲到可以不用抓紧时间睡觉而是过来找我喝茶?” 恩里克皱着眉盯着面前的红茶,言辞间颇有些不耐烦。 刚才露菲莉娅开玩笑一样往里面加了满满四勺的砂糖,以至于原本色泽清透的红茶都变得浑浊,飘上来的热气里也都盈满了甜腻的味道。 “别这么说嘛。”露菲莉娅就像是没看到恩里克纠结的表情似的, 笑嘻嘻地将手臂放到桌上, 又把下巴贴到交叉的十指间,继续说道。 “战争结束之后, 手中还有实权的王族成员就只剩下——至少表面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虽然装作不和的样子能从各方面获得更多的收益和更广的视野, 但菲尔德现在几乎被内耗成了空壳,我们没有那么多余力去处理这些事情, 就只能尽量做出关系和睦的样子,让其他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哈!尽量,做出,关系和睦的样子?”恩里克没什么好气地,略有些尖锐地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细长的眉毛紧拧在一起,不满地盯着露菲莉娅。 “科因是让你做了什么火药食材化的实验吗?你今天就像个炸药桶。”露菲莉娅歪歪头,蓬松的金发轻轻摇动, 依旧神态轻松地调侃着生气的弟弟。 他的短发同样是鲜明的金色, 却平直顺滑, 质感就像是上等丝绸,服帖地垂落。 他的眼睛是比露菲莉娅更深的蓝。在如今王宫大厅挂着的肖像画里,价格最高的颜料就是用来绘制了恩里克的眼睛。那是天青石的颜色,只一点点的色彩就已经比黄金还要珍贵。金白色调的外套上, 作为王族象征的蓝色琉璃苣装饰,更是和他眼睛的颜色相得益彰。 十几岁的年纪,正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宇中依稀有和露菲莉娅相似的凛然气质,但因为更加硬挺的五官,这份英气被愈发放大,以至于人们会更倾向于用帅气而非可爱来形容这位尚未成年的王子。 虽然他们只相差了三岁,但两人自小失去了母亲,在暗流涌动的宫廷之内,可以说是露菲莉娅一直挡在前面,护着恩里克长大的。 “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我们的关系变成只是表面作出来的和睦了。” 恩里克有些粗鲁地敲了敲桌子。 “只是找自己的弟弟喝茶,还需要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只要站在门口说一声‘恩里克,过来’,我也就——” 他猛地收声,似是觉得自己失言了,几乎是从桌上抢过红茶杯,一口气将半杯倒进了嘴里。 …… 香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恩里克一顿,放下杯子的动作就轻柔了许多。 “好喝吗?” 恩里克依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盯着红茶杯,却没再出声反驳,只是闷声回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喜欢甜的跟是不是小孩子没关系嘛,我也是成熟的大人,但果汁软糖该吃还是要吃的。” 露菲莉娅一边说着,一边真的从碟子里捏了一颗软糖扔进嘴里。 “成熟的大人是不会这么自称的吧。”恩里克按着额头叹了口气,“算了,有话快说。说完了你就回去休息。最近那些贵族的动向越来越频繁,现在的近侍应付不来你的工作量就多找几个,保密问题……先靠分层级解决吧,实在不行的话,哪怕发通缉令我也帮你把那家伙抓回来。” “你还是不叫艾迪的名字啊。” “因为没有叫的必要。”恩里克的声音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漠了,“他又不是我的手下,我不打算使唤他——他也未必乐意听我的话。而且现在他不是连姐姐你的话都不听了吗?” “哈哈,确实是这样。不过如果你真的有事需要帮忙,好好拜托他的话,他一定也不会拒绝。” “不会有那种情况。”恩里克斩钉截铁地说道。 “刚刚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呢?” “这不是小孩子的赌气。”恩里克又啜了一口红茶,表情就又舒缓了些。 喜欢甜食这点也跟露菲莉娅一样,不过他似乎觉得作为王子这种爱好太过丢脸,在有别人在的场合总是故作高深地喝咖啡。 露菲莉娅倒是觉得换成热巧克力也行,但被当事人非常坚决地拒绝了。 “姐姐你不是也说,国家层面的问题,永远不可能只依赖一个人的力量解决。如果非要去依赖魔法师的力量,就是我输了。” 恩里克放下杯子,垂下眼帘。 在不安晃动的红茶里,他看见自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挫败。 “不过,只有一件事……” 他低声说着,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露菲莉娅。 “我或许……应该……我会拜托他的。” 语气逐渐从犹豫变成了无奈的确信。 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某个对此尚无所觉的人自己的话,他怎么样拜托那家伙都行。 露菲莉娅奇怪地看着他,但恩里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她也就没追问。 果然是没有意识到啊。恩里克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那家伙还有很长路要走——但同时,意识的一角又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虽然知道自己会做,但他还是不太愿意去想象,自己不得不对那个自大狂妄的魔法师低声下气地垂头,拜托他让姐姐幸福的画面。 这个场景总有一天会发生,就算这两个在感情上同样迟钝纠结又别扭的家伙自己不肯往前走,恩里克也会强行推着他们走的吧。不过要恩里克来说,当然是越晚越好。 “算了,你记得有事艾迪会帮忙就好。” 露菲莉娅握了握自己的杯把,最后却也没去喝里面的茶,而是交叠双手,摆出了一副郑重的态度,直直地看向恩里克。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解决那些贵族的事情。刚才也说过了,如今的菲尔德只是强撑着,勉强维持正常运转的空壳,哪怕是一个环节稍微延迟了一点,都会造成不得不变成文件送到我们眼前的问题。” 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忙碌,就连科因都 但偏偏这时,一群比起理想中的未来,更注重手中权力的家伙又开始了暗中活动。 露菲莉娅苦笑起来:“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但没想到这么快。也是啊,毕竟我所许诺的就只有空幻的未来。一无所有人能接受遥远的希望并为此忍耐,但当他们拥有了一些东西后,却反而会开始寻求更短浅的利益。” 她坐在那里,不是抱怨,也没有愤怒,却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坏笑着,说要给他们点教训尝尝。 就只是安静地,像是接受了现实一样微笑。 恩里克忽然感到一阵紧张,匆忙高声开口,像是要将尚且残留在空气中的那份沉重覆盖掉:“现在已经安稳下来了!只要再等一段时间,再等几年……”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露菲莉娅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是呢,只要再等几年,状况已经平稳下来的菲尔德,一定能够走向更好的未来。我想要描绘出的那个被称作空想的理想的国家,也总有一天会化作这片土地上的现实——我对此毫无怀疑。”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却也有些飘渺。像极了她所描绘出的美丽而遥远的未来。 “但在此之前,恩里克。” 露菲莉娅微微抬头,那仿佛是将天空裁剪下来装入眼眶的双眸里,已然浮现出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在看到最后的花朵开放之前,我必须守护眼前这个孕育着可能性的幼苗。” 露菲莉娅·菲尔德,是个诡计多端的阴谋家。 她为女性地位的提高做好了铺垫,找出了消灭星花症的方法,获得了光明神的祝福,甚至在手下只剩下一个断臂骑士的情况下,从无到有地夺回了国家。 她做出了许多奇迹般的改变,书写着自己的理想,强行将本是空中楼阁的未来摘下了一小块,嵌到人们目之所及的此刻之中,但那不过是泡沫般的浮华之梦,是被现实轻轻一压就会瞬间破碎的虚幻倒影。 “国家层面上的问题绝对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解决的,这句话对我自己,同样适用。” 万花筒中的美景绮丽绚烂,引得人们如飞蛾扑火般向一起聚集,获得了短暂的连结与动力。但当他们意识到其真实也不过是细碎的玻璃片后,幻灭所带来的反噬,就会开始蚕食将美景描绘得触手可及的万花筒本身——那不过就是个折射光的道具,并非连接着绚丽世界的魔法。 “菲尔德再也经不起又一次内耗了,他们如果真的行动起来,现在勉强维系着的平衡就会瞬间坍塌。你明白的。所以……” 太阳藏进了云层后面,两人的身边吹过潮湿的冷风。露菲莉娅的眸色也阴影下加深了几分。 如风雨欲来。 “现在,我们两人有两个选择。” 两人喝下午茶的地点,说是庭院,其实更像是荒地。没有亭台,没有装饰的植被,是很少有人光顾的王宫的一角。足够清净,也能保证不会有人偷听。 露菲莉娅的声音清楚地空旷的场地上扩散开: “当王,或者去死。” 恩里克一时间没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几句话之前,他还在构想着可能会发生的未来。但现在,露菲莉娅只用了一句话就将他的构想全部敲了个粉碎。 他逐渐理解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也在这瞬间明白了姐姐这段时间所作所为意义。 他想要愤怒地大喊,想要跳起来将面前的桌子掀翻,想要揪住露菲莉娅的衣领叫她清醒一点,想要转身就走。 但最后,他只是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向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还能保持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早就做好了选择是吗?” “我不适合当王,恩里克,你知道的。” “所以你就想让我当吗?你想让我说对你说,我亲爱的姐姐,请为了我将来政局的稳定,成为牺牲品去死吧?” 露菲莉娅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而她也没法再回答了。 不远处,三个分别来自不同派系的近侍神色各异地走了过来。即便是在这里谈话,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踪迹。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毕竟这也是和那些贵族们交易时候默许的一部分条件。 “恩里克。”她起身,最后朝他笑笑,“再见。” …… 恩里克一直坐在原地好久,才猛地撞开椅子,不顾仪态地狂奔回自己的房间。 他的思考方式和行动手腕都是露菲莉娅亲自教导出来的,面对姐姐,他的行动基本上就是透明的。但即便如此,现在,他也必须要全力挑战姐姐安排好的计划一次——也只有他能了。 但最后的结果,未来恩里克成了菲尔德王的事实,已经说明了这次挑战的结果。 …… 空想的王女,是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而她空想的唯一的受害者, 是原本可以比谁都幸福的她自己。 * 轰隆—— 从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惊醒了半靠在座椅上打盹的老人。 老人睁开天青石色的双眼,惺忪的睡意瞬间就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沉静而清醒的眸光。他头发灰白,也穿着相对朴素的衣服,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老人,但只要稍微再留意一下,就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并敬畏的气质。 在门口守卫的人立刻靠近:“陛下,你醒了。要用餐吗?” 恩里克摇了摇头,捏了捏鼻梁。 大概是真的老了吧,他原本许久没有回忆起过去的事了,最近却总是梦见那些本以为已经在记忆里模糊的时光。然后发现,不管是那人的脸,还是自己曾体会过的心情,其实都半点没有减淡。 但身处敌营,很明显现在不是怀旧的好时机。 为了尽快忘掉刚才的梦境,他透过窗口看向远处。海盗港外……似乎是中转站的位置上空,有着一片不自然的黑云。 “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护卫面露难色地摇摇头。 在被封锁的海盗港内,确实很难立刻得到关于外面的消息。 不过…… 笃笃笃。 房门突然被有节奏地敲响。护卫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过去开门,门外传来几句低语,等护卫回来之后,他悄声对恩里克传达了一件事: 有两名少女,刚刚进入了海盗港。 第66章 但艾迪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啊哈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城门守卫抓了抓头发, 慌乱只是一闪而过就换成了无奈和茫然,“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光是见到队长都要诚惶诚恐了, 还说什么真正的上司?” 陆菲叹了口气:“也是啊, 突然被人提出这种要求,一般来想都不会答应。” “那个,你真的听了我刚才说的话吗?”守卫看上去有些傻眼,“我根本没有什么……” 陆菲继续自说自话, 证明她确实没在听: “你要是真的直接带我们去见谁, 我反而不会相信你了。不过这样也好,就算你原本就有在萨博的人到来之前, 先将圣女藏匿起来的想法——” 她斜了守卫一眼。 “现在也会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明, 而有所顾虑了吧。” 守卫的身份是真是假,他究竟听命于谁, 在现在的情况下其实没什么区别。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陆菲其实找不到证据确认事实。而且就算他并非萨博派系的人,也未必就是陆菲他们这边的同伴。 她们还不知道圣女这颗棋子究竟要用来做什么,只能尽量考虑到最坏的可能做好完全的打算——这也是艾迪甚至接受了女装的理由。 所以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牵制对方的行动,虚张声势保全自身,然后尽量留下之后活动的余地。 看似唐突莽撞的话, 内容其实并不重要, 陆菲只是借此向对方传递一种能暗示己方立场的态度。 守卫沉默了下去。有那么一瞬间, 他看上去就要和陆菲说些什么了。 但就在这时,在这间狭小的门房外,传来了直冲这里而来的脚步声。 这似乎出乎守卫的意料,所以他最后还是维持着一脸无知的样子, 将几人心照不宣的戏继续演下去:“没南” 脚步声已经来到门边,陆菲最后投给守卫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咔哒。门被人算不上客气地推开。一个官员沉默地走了进来。 陆菲和守卫都闭上了嘴,房间里忽地安静下来。 那名官员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只是普通地执行着来自更高层的命令。他打量起陆菲和艾迪。虽然陆菲站在房间中央,有些强硬地在跟守卫说话,但官员的视线最后还是落在了房间边缘的艾迪身上。 “她”似乎比这年纪的少女高出不少,哪怕此刻正坐在椅子上依旧引人注目。她轻靠在木桌边,长长的黑发被拨到一侧,柔顺地缠绕着他的肩膀。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托着下巴,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在眸中投下细密的阴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被暗红长裙包裹着的双腿伸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顺着优雅的弧线没入桌下的阴影,像是沉默着燃烧的火焰,正悄无声息地圈定出自己的领域。 官员进来到现在,她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明明这里只是个粗陋的房间,她却像是坐在奢华王座上的女王,自然地接受着旁人的瞩目,而没人值得她偏头看上一眼。 相比之下房间中间那名好像在为难守卫,咄咄逼人的少女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官员挑剔地看了几眼陆菲,就再次将目光转回艾迪。却不料直撞上对方的双眸,背后倏地窜上一阵寒气。 “她”终于被检视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快,有些慵懒地抬起眼皮,朝这边睨了一眼。 五官的形状明明温和柔顺,那双暖色的眸子里却闪着摄人的寒光。官员有一瞬间几乎动弹不得,就像是无意间冒犯了某种噬人的凶兽。哪怕落荒而逃地移开视线,那股尖锐的寒意依旧刺入体内,仿佛冻结了他的心脏又冰封了他的气管,甚至让他产生了无法呼吸而濒临窒息的错觉。 但无论感官上的时间有多长,这依旧只是短短一个瞬间而已。 “你……” 他猛地大口吸进了空气,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红裙黑发的少女已经起身,大步走到房间中间,裙摆翻飞,像是升腾的火焰,刚好挡在了他本想转向另一名少女的视线。 “走吧。” 低沉的声音像是浓郁而危险的夜色,在人意识不到的时候已经扩散到了身边。 官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艾迪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来带我们走的吗?走啊。” “啊……是……好的。”官员这才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捡回自己过来的目的。原本只以为是个简单的任务,但…… 他再次试探着看向艾迪,却只看到对方眯起眼睛,回了他一个微笑。 虽然他依旧心有余悸,但刚才那种像是被另一个层级的存在盯上了的感觉却没再出现了。面前的就只是个高挑的,有些神秘的少女而已。 难道是最近太忙,产生了错觉?他忍不住这样想着。却也再不敢多看一眼,吩咐守卫看好城门的动静之后,就带着两人走出了房间。 门外有两个佩剑的侍卫在等待着。官员走在最前,艾迪紧随其后,陆菲也脚步轻快地跟上。两个侍卫则一左一右,说是护卫更像是押解犯人一样走在旁边。 虽然看上去不太自由,但这一刻,两人才算是真正进入了海盗港。 这样就好办了。 陆菲悄悄回头,看到那位城门守卫正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目送他们离开。 如果运气够好,他刚巧跟她们站在同一边的话,那不管之后事情会怎么发展……他总会主动找过来,寻求合作的。 海盗港,顶着这样一个名字,内里其实是个给人清新明媚感觉的城市。建筑的色调以蓝色和白色为主,跟天空和大海相得益彰。 最中央的一条主干道通向城市最中心的市政厅,陆菲几人现在就正走在这条道路上。其余建筑分别往两侧扩散,这样的结构让这个城市就像是一只飞鸟。而且在城市里总是能看到白色的鸥鸟四处飞翔觅食,城里的人也都爱鸟,城里随处可见为鸟设置的食水架。在这方面,倒是它的原名“白鸟城”要更搭调一些。 傍晚或清晨,在清爽的海边,无数白鸟迎着海风一同飞起,羽翼交叠在色彩变幻的天空之下的场景,曾经被列为菲尔德的恋人们最应该一起观看的浪漫景色之一。 而这座曾以艳遇和美好恋情闻名的姻缘都市,如今也依然有无数纯洁的白鸟在空中徘徊。 原本因为四翼怪鸟经常在空中盘旋,同样被困在结界中的鸟们害怕地缩回巢穴,不敢出来。但现在怪鸟被骑士团解决,其余魔兽对鸟类的压制没有那么强烈,久违了天空的鸟儿们立刻雀跃地飞上已经没了那层透明墙壁的湛蓝穹顶。 澄澈的蓝空下,白羽飘散。清越的啼鸣,也给压抑了许久的海盗港增添了几分生机。 陆菲和艾迪刚一出门,就恰好撞上这难得的美景。虽然没赶上傍晚绚丽的天空做背景,白鸟飞向蓝天的景象也依旧让人心情舒畅。 “哎呀。” 一只有着美丽尾羽的鸟从几人的头顶掠过,落下一片轻盈的羽毛。打着旋儿落进了陆菲的掌心。 “是赠羽呢。” 她高兴地伸出指尖,顺着羽毛细腻的脉络从侧面拂过,温暖而柔软。 艾迪有些好奇地转过头来。 在海盗港,人们将从鸟身上掉下,还不曾落地的羽毛称作“赠羽”。他们认为这些在城市里与人共生的精灵有着特别的力量,会将身上的羽毛作为祝福送给它们喜欢的人。而若是有两人获得了同一只鸟的赠羽,他们就必然会成为最受人羡慕的爱侣。 当两人携手走进教堂的时候,那对羽毛也会成为新人的礼服上最珍贵的装饰。 “不过也就是当地的浪漫幻想故事而已。”陆菲在手里把玩着洁白的羽毛,“毕竟没有人能确认两根羽毛究竟是不是一只鸟身上掉下来的。但这个传说的实用价值倒是很高,据说在很久以前,还有相互交恶的家族的年轻人以此为借口,要求家族认可两人的婚姻。而且利用得当的话,还能促进旅游经济——纪念品商店里肯定有卖成对的羽毛。” 原本是在说浪漫故事,却从中途开始越来越现实。 艾迪无奈地摇摇头,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让自己和陆菲并肩而行,然后忽然俯身,将唇凑近少女的耳边。 “你不相信这样的传说吗?” 为了不让旁边的几人听见,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温热的吐息包裹住陆菲的耳廓,为了配合女装而披散开来的黑色的长发像羽毛一样轻柔地拂过陆菲的肩颈。 “说不上信不信……”陆菲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被艾迪发梢蹭过的皮肤有些发痒,脸颊也有些发红——这一定是被突然贴近的艾迪的温度传染的。 “这里面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我不喜欢依赖偶然。能靠自己决定,靠自己实现的东西更有意义吧。” “嗯。” 艾迪认同地点点头。 “我想也是。” 他像是习惯了这个姿势,哪怕话说完了也没有拉开距离。磁性沉稳的声音极近地在陆菲的耳边回荡,明明是悄声细语,却又无比清晰。 陆菲别扭地晃了晃脑袋,被艾迪贴近的耳朵有些发热,她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在最前方带路的官员拐进了距离市政厅不远的一条偏街,将两人带进了一栋不算豪华,却也精致,而且足够清净的房屋。 “两位,请先在这里休息吧。” 官员这样说着,两名侍卫也跟着做了个充满威胁性的“请”的手势。 “休息?我还以为……”陆菲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官员畏惧地看了艾迪一眼,竟然连她的话都没听完,就急急忙忙地走掉了。 或者说,用逃走了比较合适? “你对他做什么了?”陆菲忍不住看向艾迪。 官员在之前艾迪跟他说话之后,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这个陆菲也意识到了。但她打量了一下艾迪的样子,裙子是优雅的暗红色,妆容也都刻意淡化了攻击性,再加上艾迪最常摆出的无奈笑脸,怎么看都不可能让人害怕成那个样子。 你绝对悄悄用了魔法吧——陆菲看向艾迪的眼神,就是在诉说着这样的想法。 “我什么都没干。”艾迪的苦笑越发加深了。 他就知道陆菲会这么想,但……哪怕要拉光明神作证,他这次也真是清白的。 陆菲的眼神明显还是不信。 但艾迪也没法解释什么,只能继续摊手苦笑。 陆菲或许还没意识到,不,是艾迪一直刻意没让她意识到的。 永生不死的魔法师,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与时间这一维度彻底割裂,意味着他成了游离于正常运转的世界之外的异物,意味着他从此要和曾经的家人同伴走入了不同的道路,意味着…… 他已经不再是名为人类的生物。 哪怕非人之物将自己伪装成人,将自己强硬地塞进名为人类的概念,躯壳,或说牢笼之中固定。他本质上依旧是另外的东西。 就算魔王已经从他体内抽走了大半魔力,现在他所拥有的力量,对人类来说依旧太过超出可接受的范围。哪怕没有魔力的人,都会本能的对这种未知的,过于强大的存在感到恐怖和畏惧。 平时他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会刻意收敛自己的力量,相当于在自己周围套上一个为了保护外面的人而存在的结界,将力量维持在一个看上去正常的状态。但偶尔结界开了一道缝隙,就是那个可怜的官员所体会到的感觉了。 不过对于熟悉的人来说效果没有那么好,就像特利尔,最近对他好像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你看,艾迪是真的什么都没干。他最多只是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气息而已。 可惜面对陆菲狐疑的目光,他还是没法解释。 好吧,反正四舍五入下来,他被怀疑得也确实不冤枉。 最后陆菲也只能叹了口气,用看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艾迪:“算了,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健健康康的,不会有任何问题。”艾迪举起一只手,笃定地说道。 刷—— 两边突然传来了长剑出鞘的声音。 应该是两人在门口耽搁得有些久了,没有跟着官员一起离开的侍卫拔出了剑,略带威胁性地指向门内。 “好好好,别冲动,我们这就进去。”陆菲无所谓地转身进门。 艾迪落在后面,脸上笑眯眯的,却悄悄地将结界打开了一条小缝。 咣当两声,两名侍卫手上的剑先后落地。而当他们恍惚过后,惊悚地看向艾迪时,却只能在艾迪关切和茫然的反应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艾迪?” 陆菲转过身,警告地看着他。 艾迪摊手,歪头,苦笑,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我什么都没做哦。” “好了,快进来吧。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艾迪从善如流地迈进了大厅。 大门在两人身后重重地合上,发出一声巨响。但艾迪只是看着陆菲:“你没事吗?” 陆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嗯?什么事?我们都进海盗港来了,只是被关在这里都算待遇不错了吧。” 艾迪问的并不是这个。 从刚才开始,他就根本没再隐藏自己的力量。 但陆菲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甚至还能直视着他的双眼叫他别对其他人做的太过分。 艾迪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逐渐开始觉得,这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不是那片和天空一样的湛蓝,但也像一杯暖茶,只要嗅到香味,就让人不自觉地安下心来。 只是…… 忽然想到了什么,在陆菲转过身,想要探查这栋房子之后,原本心情愉悦的艾迪眸色渐深。 虽然他也从中出了不少力,但他一直没有问过,陆菲为什么执着于进入海盗港,寻找国王……寻找恩里克?或者说,她为什么要做这一切?无论如何,她现在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召唤的,异世界的客人。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没关系。 所以,果然还是为了……菲尔德吗? * 陆菲在转过身的瞬间,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收拢。 她并没有多少魔力,但就算这样,也不意味着她感知不到艾迪身边那不稳定的魔力波动。太过突然的变化让她都感觉到一丝不太舒服。 虽然被魔王分走了力量,但现在的艾迪应该还是比绝大多数魔法师都强吧。 自己之前的担心是不是有点没意义呢? 但就像她不觉得脸上那层妆容掩盖了艾迪的模样,只是力量的增减,最不会因此改变的就是艾迪是艾迪这一事实了。 只是…… 她一直没有明确地问过,六十年容颜未变的原因,还有艾迪和魔王之间的这份联系究竟意味着什么。 * 那隐隐约约的猜测, 让他/她不想去问。 好在,至少现在,还不用去问。 第67章 名为软禁,实为休假的时光…… 艾迪和陆菲被关起来了。 虽然在进入这栋房子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感, 但真的听到门锁在外面扣紧的声音,尝试了几次敲门都没人响应,意识到自己确实被囚禁起来这一事实, 还是让人开心不起来——理论上是这样的。 “这个水煮虾好好吃!不需要放多少调味料, 只是单纯靠食材本身的鲜香就足以撑起一道菜!这就是海边城市的优势啊。” 陆菲坐在明媚的阳光下,一边享受着每天都会通过特别的窗口送来的餐点,一边开心地进行点评。 一点都不像是被囚禁的样子。 毕竟虽然门窗都锁着,几天前还有人特意来布下了结界。但对这屋子里的两人来说, 依然是只要想出去就能出去的状态。只是陆菲一直没提, 艾迪也不会特意去说,反正现在就算出去了也没什么意义。 艾迪曾经半开玩笑地问过陆菲, 要不干脆让他一个人武力攻占海盗港算了, 也被陆菲严词拒绝了。 她用一句话就轻轻松松打发了虽然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脸,眼神却很认真的艾迪:“现在的你, 有把握在没有牺牲的情况下战胜魔王吗?” “我明白了。”艾迪摊手,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一个魔法师——哪怕强大如艾迪——或许能影响一两次战斗的结果,但单打独斗,永远改变不了真正本质的东西。 说不定还会破坏什么。 解决掉萨博侯爵,夺回海盗港自然可以,但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只是用剪刀剪下了一朵毒花,没有除掉它深植于泥土的根系, 等到环境转暖, 就又会有新的花朵从中诞生。而且光说现在, 如果艾迪的举动引来了魔王,在他们没有做好相应准备的情况下,结果自然也是不可控的。 艾迪虽然觉得自己未必会输,不过也没从容到可以给出不会有牺牲的承诺。 这名少女有时候想的东西非常现实, 但这种时候表露出的态度,又会让人觉得过于天真。 不过在她身上并不矛盾。 她能说漂亮话,同时又有着能将漂亮话变为现实的力量。她说不想要牺牲,就能让人相信想要解决海盗港的事情或许真的不会有牺牲。 除了公主,他再也没见过有人能将这么天真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 艾迪垂下眼睫,掩盖了眼里瞬间闪过的复杂情绪。 陆菲却像没注意到他的思绪一样,点了点艾迪的盘子:“你不吃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哦。” “请便。”艾迪无所谓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其实并不需要吃东西,但维持这种日常活动,或许是能让自己有种依旧身为人类的感觉吧。 虽然对吃住没什么特别的要求,但他平常也没有委屈自己的爱好,反正钱对他来说只是随时都可以增加的数字,所以能用好的,自然也就没有用差的凑合的道理。 在他看来,这里提供的饭食虽然不是难以下咽的程度,但就算是夸大也只能说上一句普普通通。 也正是因此他才意识到,自从被召唤到这里,陆菲好像真没吃过几顿正经的饭菜。 在亚伦的村子里和跟着南天的时候当然没法吃得太精致,但就连和他一起旅行的那段时间,他都因为忠实地试图维持普通魔法师的人设,只带着她去便宜的餐馆吃了几顿粗茶淡饭,路上更是只有干巴巴的干粮和冷水。 但她从来没说过什么。 艾迪看着她动作优雅,速度却一点不慢地消灭掉面前的食物,抬手把还没动过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陆菲毫不客气地吃掉了他的虾。 如上所述,两人正安心地享受着名为软禁,实为休假的生活。不过…… 并不是在房子的内部。 木制的原色方桌和长椅带来了一种自然的味道,宽大的阳伞挡住了正午直射下来的日光,周围摆放的盆栽散发出清香,伴随着轻拂过肌肤的舒适凉风,让人不由自主地就能放松下来。 他们正在露天顶上,悠闲地享受午餐时光。 * 房门被锁,所以陆菲判断对他们的限制应该是不能离开房子的范围——当时他们两人正站在房子最顶层的会客室里,艾迪还在思考这个刻意麻烦些了的形容方法是什么意思,就看到陆菲随手抄起一只花瓶,对着落地窗就要砸过去。 艾迪赶紧过去抢下了花瓶。 “……别随便做那么危险的事啊。”艾迪叹了口气,总觉这种头疼感似曾相识。 陆菲认错认得相当乖巧,然后指着落地窗,笑眯眯地跟艾迪说,既然不能做危险的事情,就劳烦身手敏捷的艾迪先生安全地帮她做个前往屋顶的通道吧。 …… 好吧。 艾迪知道刚才那别扭的形容是什么意思了。她是想说屋顶也算是房子的范围内。 海盗港气候宜人,建筑多是平顶,居民们都很喜欢将自家的屋顶做成漂亮的露台,放上桌椅,养上几盆植物,吹着从海边吹来的凉风,晒着太阳,就是非常舒适的消磨时间的地方。 但非常遗憾的是,他们暂住的这栋房子,不知道建筑师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尖顶。 再次确认了屋顶没什么好落脚点后,艾迪抓着房檐,灵巧地一个空翻,像是穿过水波一样穿过那扇总算从陆菲手里苟活下来的落地窗,站在窗台上,正想用事实劝她放弃。 但他的手都还没来得及从窗框上离开,视线就正撞上陆菲笑得弯弯的眼睛。她没说话,但就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艾迪,像个在明知对方不会拒绝的情况下,还故意恶作剧的小狐狸。 两人对视了几秒。 陆菲没有在眼睛里写字,但艾迪居然就是莫名其妙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老实说,他自己都觉得真够荒唐的。 “……我知道了。” 艾迪叹了口气,再次翻身爬上屋顶。 陆菲趴在窗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他。细碎的光透过玻璃折射出璀璨的亮点,和她的眸光重叠在了一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艾迪避开她的视线,动作有些仓促地跳上房檐,但还是听见陆菲的声音透过玻璃,有些沉闷地响起。于是一边检查屋顶的结构一边随口敷衍: “是,你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想要去屋顶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所以要对这栋房子做些小小的改造——我现在就把窗户拆掉,所以把那只花瓶放下好吗?” 那扇刚刚苟活下来的窗子,到底还是因为阻碍了两人说话而没逃过悲惨的命运。 “这样要好多了嘛。” 鲜活的风带着海的气息涌入了房间,一扫连日来的沉闷,发丝和话音一起轻快地飞扬起来,陆菲坐上窗沿,一只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将大半个身子仰着探出窗外,对屋顶的艾迪笑了起来。 后者却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直皱眉: “你是不是在穿越世界的时候弄丢了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人类本该自带的危险规避系统。” 虽然这栋建筑不过三层高,但艾迪想到陆菲从中转站跑到海盗港都会气喘吁吁,觉得那样脆弱的身体,一不小心就会坠落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我总觉得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 “不,怎么会呢?”这次换成艾迪的眼睛弯了起来,“我只是出于善意规劝你应该更注意自身安全,小姐。” “小姐啊……”陆菲重复了一遍艾迪玩笑般说出的称呼,“也行吧。” 语气听起来十分勉强。 “怎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那你想被怎么叫?” 陆菲有模有样地思考了一会,轻声开口:“公主……之类的?” 大概是那天的风真的有些强吧。靠在窗口的陆菲没出什么意外,反倒是原本稳稳站在屋顶的艾迪,差点就要一个脚滑,直坠地面。 但他最后还是稳住了平衡。正如他用瞬间紧缩的瞳孔看向陆菲时,看到的也只是个没什么特别含义的,四平八稳的笑。 “开玩笑的。”陆菲眨眨眼,“女孩子不应该想被这么叫一次吗?” 说完,她就从窗台跳了下去——要到来送午餐的时间了。 艾迪看着她的身影从窗口消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艾迪的屋顶改造耗费了数天时间才完成。 因为陆菲总是时不时从窗口冒出头来监督,每当艾迪试图动用魔法,都能感受到她那仿佛被背叛了一样的视线,所以只能趁她不注意偷偷用魔法做些枯燥费力的工作,最后总算将红色的尖顶改造成了白色的露台。 放上桌椅,将原本装饰在房间里的绿植搬来,又在陆菲的强烈建议下自制了阳伞,露台很快就看上去像模像样了。 但奇怪的是,哪怕他们都对房子进行了这样的改造,甚至离开了房子内部,在艾迪看来都可以称作挑衅一样在露台大摇大摆地乱晃——他甚至早就放弃了女装的打扮——居然都没有人过来对他们兴师问罪。 他们通过窗口观察过,就连每天送饭的仆人也只是在尖顶消失的那天表露出了惊讶,但什么都没问,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上报,反正自从那个官员落荒而逃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任何可能和现在的海盗港权利中心沾边的人。 好像根本没人在意他们做什么,甚至不在乎他们打不打算逃跑一样。 日子平静得就像是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每天被阳光和鸟鸣唤醒,除了去露台喝茶吃饭,也就只能看看书房里的书本打发时间。 陆菲抱怨这里是典型的装饰型书房,装帧精美的珍贵书本倒是不少,但完全是摆着好看的,甚至连里面的书页都没有裁开。 如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的阅读,陆菲倒也不是不能拿着裁纸刀,一页页将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纸张释放出来,摆出岁月静好的样子。但以获取信息为目的的话,这种书的效率就低到让人生气。 反正艾迪也无事可做,干脆就和她一起坐到地板上,在她看完一本书前,先将另一本书切好。 细小的纸屑洒在两人周围,摊开的书本凌乱地摆在旁边,陆菲的裙摆在地上花朵般散开,身体前倾,聚精会神地飞快阅读着书上的文字。 艾迪对这些描述菲尔德的资料没什么兴趣,他背靠着书桌,有一搭没一搭地帮陆菲裁着书页,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落到专注的少女身上。 细小的灰尘在被窗棱分割的光里舞蹈,少女将颊边的墨色长发撩到耳后,全神贯注地阅读。房间里只有偶尔翻页和他裁开纸张的声音,崭新的书本的味道环绕在周围,好像时间的流动都变得和缓起来。 好像只要待在这里,心就是平静而安稳的。 而大概是这宁静的气氛让精神也变得松懈下来了吧。在又一次将裁切好的书本放到陆菲的手边之后,问题像是自己流到了艾迪的嘴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周围的灰尘似是被艾迪的声音惊扰,舞动的轨迹有些凌乱起来。 陆菲的阅读被打断,却并没有生气,只是将视线转向艾迪,微微歪头表示自己的困惑:“你说做什么?” 艾迪原本有些后悔,但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为了菲尔德的事情这么四处奔波?凭你的能力,就算是在不熟悉的这个世界,随便找个地方也还是能过得很好吧。” “理由……有很多啊。”陆菲坐直身子,声音温和地列举出许多条目,“我莫名其妙地被召唤过来,总会想要知道原因和真相的。一起来的晓薇和陈皓也都是我的朋友,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更何况现在很多事情只有我知道,我有责任顺着这些线索把该做的事做完。还有……” 艾迪没反驳。 但也只是没反驳而已。 “以前,我认识这样一个人。”他靠在书桌上,被窗格和家具轮廓切割过的光影落在他脸上,从陆菲的角度看去,飘荡的光晕和灰尘带出纷乱的曲线,让艾迪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难过。 但当陆菲眨了眨眼,想要更清楚地确认他的样子时,却只能看到紧抿的唇角和平淡的眸光。没有一丝破绽能泄露他的内心。 不过,陆菲是知道的。 艾迪这个人,越是在情况紧张的时候,越会用平静的表情来掩盖自己的情绪。 “那个人真的是很任性啊。”陆菲挑了个很普通的感想回答。 “哈,你也这么觉得吗。”艾迪笑笑,继续说道,“那是个非常任性的人,当她要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必须做的正确之事的时候,从来不屑于向别人解释。” 当公主真的理直气壮地去做什么的时候,她也根本无需向别人解释。 她只要一挥手,挑起眉毛对身后的人说“跟我来”,就立刻会有无数人愿意成为她的剑刃。 他的公主,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所以当他向公主询问她做一件事情的理由时,她给出的回答越是充分,越是冠冕堂皇,就越是说明这些都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而那些理由背后,往往只有一个回答。” 艾迪看着陆菲的眼睛,不愿意落下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归根结底,就是她想做而已。” “想做”,是最空洞的理由,但也是最无法阻止的理由。 只要是她想的,那么不管谁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真正阻拦得住她。 以前,公主想要为了菲尔德的未来全力以赴, 这次,如今的她,又会“想”为了什么而行动呢? “想怎么做很重要吗?” “很重要。”艾迪看着陆菲的眼睛,迫切地想要一个回答。 但陆菲却移开视线,逃避了这个问题:“艾迪真是狡猾啊。” “狡……狡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用这样的词形容的艾迪愣了一下。而这一下就失去了先机,被陆菲步步反攻。 “是啊,明明你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我之前问题的答案,现在怎么就开始问我这样的问题了呢?” 艾迪无话可说。确实,他还没给出陆菲那个“你觉得我究竟是谁”问题的答案。但他也看得出来,陆菲逃避自己的问题,也不单纯只是因为这份不对等。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嘛。”但不久之后,陆菲就突然用欢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她掠过这个话题,站了起来,端起艾迪放到桌上却一直没被动过的点心盘子,指了指头顶:“要上去喝个茶,吹吹风,放松一下神经吗?” 闲着没事的时候,艾迪偶尔会进厨房烤些蛋糕和点心——请别深究材料的来源,毕竟他们明面上还是在努力做出被囚禁的样子的——所以两人的日常里多了个下午茶的时间。而也正是这个,艾迪发现陆菲其实想要挑剔的时候,还是很能挑剔的。 “我又没有特意委屈自己的爱好。” 她表述了和艾迪差不多的观点。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艾迪才更加在意,她宁愿委屈自己也要一路走到现在的理由吧。 没能得到回答,但也没什么关系。 丛书堆里站起来,艾迪看着陆菲走在前面的背影,觉得一直这样下去,其实也不错。 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就总会出现一些意外。 ——在两人去露台上喝茶的时候,他们在旁边曾走过一次的街道上,看见了另一个黑发少女的身影。 第68章 让我,去找亚伦 那天, 林晓薇站在村中央的雕像脚下,心情和神色都有些复杂。 老奶奶讲述故事的语气越是温和,她越是无地自容。老奶奶对过去的公主跟圣女表现得越是感激和怀念, 她就越是想要捂住耳朵, 立刻逃跑。 从在弗莱卡被抓住……不,从在王都看到萨博侯爵杀死那个人开始,似乎冥冥中,就有某种力量要将她用各种理由跟借口, 编织出的自欺欺人的着遮羞布一点点扯掉。 “姐姐?你怎么了?” “……亚伦?” 像是忽然被人从噩梦中唤醒, 林晓薇放下了已经举到一半的想要捂住耳朵的手。 “身体不舒服了就要赶紧找医生看病。”亚伦紧皱着眉毛,明明应该是关心的话, 却还是说得相当不客气, “别人可没法知道你哪里难受。” 林晓薇摇了摇头,装作不经意地擦掉眼角的泪花, 亚伦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林晓薇感到一阵温暖。 “哎呀,哎呀……”老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看我,光顾着说起往事,没完没了的,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个吧。” “不!不是!”林晓薇匆忙摆手, “我只是……觉得她们好厉害啊, 居然能把那么伟大的事情坚持那么久, 还做了那么多……相比之下,我……” “你想的不对,孩子。”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慢悠悠地走近林晓薇。 她说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要么觉的自己没有做不到的事, 要么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但天底下哪就有那么多全才和一无是处的人呢? 作为村子里最后一名曾得过星花症的人,她的脸上还残留着病魔留下的斑斑点点的痕迹,但可能是因为年纪的增长让那些痕迹也减淡了,也可能是慈祥的样貌减弱让人下意识去忽略那些斑痕,反正哪怕是凑近了,林晓薇还是不觉得她难看。 老奶奶的眼睛就像是温暖的炉火,让人升不起戒备之心。 她抬手捧起林晓薇的脸颊,将曾经听那两人亲口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转述给这个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像是马上要哭出来的小姑娘: “她们并没有去做伟大的事情。” 林晓薇惊讶地瞪大眼睛:“但是……你说她们……” “一件事情在真正做完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那伟不伟大。她们也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而这件事刚好她们也可以做而已。” “那要是做不到……” 老奶奶笑了,像是看到一个问了蠢问题的孩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她们自己想做的啊。你不会因为担心一个面包吃不饱,就干脆拒绝吃东西吧。” 所谓的“伟大”是终点了,你不能在一开始,就只朝着终点的虚影伸手。那只会让自己真正开始之前就筋疲力竭,然后产生畏惧踌躇不前,最后连原本能做到的事都做不了。 再伟大的壮举一开始,也只是一个人的“想做”而已。 她知道。 林晓薇想说,她都知道。 这是多么简单的理论啊。而在她出生的时代,人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接触到无数信息。 通过书籍和网络,人类总结凝练数千年的经验和道理可以一股脑地堆在她面前。堆叠出来的信息量让人轻而易举地就会产生自己无所不知的错觉。 但哪怕她将各种哲学理论,心灵鸡汤塞满脑子,“知道”和“理解”,终究是两码事。 一直到老奶奶这样看着她,对她说出这些话。她好像才终于能理解,然后好好接受这个自己早就知道的道理。 …… 明明老奶奶不是在责备她,为什么她却这么想哭呢? 一定是因为老奶奶的手太温暖了吧。 不知道名字的老奶奶,还是个孩子的亚伦。在她所熟悉的少女漫画里,这两种角色都是毫无疑问的路人,最多也只是个工具人。 但如今,他们却是她所能感受到的仅有的安心和温暖。 眼泪又开始在林晓薇的眼眶里打转。 或许,我根本不什么少女漫画的主角。 她这么想着,忽然就产生一股冲动,想要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迷茫,自己一直以来的纠结和痛苦都倾诉给面前的温暖: “可以听我说些事情?关于我的身份,还有……我想请你们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老奶奶笑容慈和地听着她要说的话。一旁的亚伦也转过了头,一脸不耐烦嘟囔着“我知道姐姐你是超级大小姐了”,却依然认真地听着。 林晓薇被亚伦的话逗笑了。 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不过因为无知和不安,她越来越难以相信别人给出的答案。但如果是这两人告诉她的结果,她想,不管那是什么,只要是他们说的,她就相信。 “其实我就是……” 她正想说出从一开始就该告诉亚伦的事情。 但就在这时,一声足以震动地面的高吼响起,和林晓薇的声音混为一体。 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林晓薇猛地抬头,老奶奶的手也随之从她脸上滑落,原本在附近玩耍的孩子大哭起来,村民们的惊恐呼喊隔了半拍才传到她耳边。 林晓薇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一个漆黑的倒影在她的虹膜上逐渐放大。 老奶奶的呼喊和周围的嘈杂混为一体糅成一片混乱而无意义的噪音,一只巨大的魔兽瞪着血红的眼睛,撞开沿路的障碍,直直朝她奔来! 被踏碎的木板残片飞散,先一步擦过她的脸颊,在痛感传递到大脑之前,她先看到了血液在空气中拉出一条扭曲的线。在被鲜红分割成两半的视野中,亚伦的身影和魔兽逐渐重叠。 砰! 林晓薇被亚伦狠狠地撞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但亚伦却正撞上了魔兽的尖牙跟利爪。 她和亚伦的目光仅有一瞬间的交汇,从那里面,她似乎看到亚伦自己都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和困惑。但还没来得及深究,视野就被一片更浓郁的红色覆盖。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洒下。少年痛苦的叫喊传入众人的耳中的时候,他已经被魔兽咬着胳膊,像个不合时宜的可笑挂件一样,被魔兽叼在嘴里飞快地远去。 这些,都不过是两秒钟里发生的事情。 一瞬间的窒息过后,趴在泥土中的林晓薇才终于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亚伦!!!” 仿佛周身的汗毛都成了尖锐的刺立了起来,身旁还带着温度的渗入泥沙的鲜血更是让她无法冷静,她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嗓音嘶哑地叫着亚伦的名字,想要追过去。但魔兽的身影不过是两次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的丛林深处。 “孩子……哎呀!” 老奶奶起身又摔倒的声音让林晓薇停了下来。 像是有一股寒流一次次从脊背窜上来,全身都能感受到心脏疯狂的跳动,她感到一阵恶心,想要下达给身体的指令在脑内乱成一团,最后只能木愣愣地转过身,甚至忘了该怎么走路。 “小姐,您没事吧?” 林晓薇有些疑惑,视野里的这团棕黄色是什么? 她想到老奶奶那边去,却这团东西挡住了去路。好烦,能不能让开。 “小姐!您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模糊不清的声音半天才被识别,哦,是骑士。 为什么现在才来,刚才都在做些什么,现在该做的不是对她这个明显没事的人嘘寒问暖吧——类似这样想法的残片在她心中浮起又落下,最后剩下的,居然是一个没什么意义句子。 ——这次,他倒是没差点叫错成圣女呢。 “小姐,这里有魔兽出没,太危险了,我们需要快点离开……” 骑士抓着林晓薇的肩膀,声音急切。但林晓薇一直低垂着头,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怎么样,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又提高声音说了两句,然后就感觉到林晓薇将双手覆上了他的胸口。 骑士松了口气,以为林晓薇是害怕想哭了,抓着她的手也就放松了一点,刚想说些话安慰一下她,却被胸口那两只没什么力气的手坚决地推开了。 林晓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走向了按着腰,表情有些痛苦的老奶奶,伸手扶住她,走到一边又扶起了被撞翻的长椅,让老奶奶坐下。 骑士一愣。 林晓薇的这个眼神有些复杂,那短暂的一瞥并不足以让他看清其中的含义,他只能确定,那并不是以往这名少女看向他时,用的那种期待或求助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没动,林晓薇却也再没回头看他。随着手上残留的刚才抓住林晓薇肩膀时的触感逐渐消失,他隐约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失去了控制。 啧。 骑士不耐烦地砸了咂嘴,握紧了拳头。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可不是为了在这里演矫情剧的。 刚才那只魔兽是通过最中央这条主干道来的,但因为是直冲着林晓薇她们去,遭到破坏的也只有路边的房屋,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老奶奶虽然是靠着林晓薇的搀扶往前走,却明显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浑身紧绷,她似乎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推开骑士已经是她凭借自己混乱的思绪所能做出的最后一件事了。于是老奶奶用空着的手拍了拍林晓薇的胳膊,想要她一起坐下。 “不了。”林晓薇终于回过神,声音还有些颤抖,“我得去救亚伦,他受伤了,现在就得去……” 老奶奶担心地想说什么,却被快步走来的骑士堵了回去。 “小姐。”骑士深吸了一口气,摆出惯常的那副“你在任性而我在耐心包容你的任性”的表情,皱着眉看向林晓薇,“我们没有时间在这种地方跟不知道哪里来的魔兽纠缠。请别忘记您的身份,作为一个称职的——” 他把圣女这个词吞了下去,顿了顿,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 “为了更重要的计划,接受一定的损失和牺牲也是您的责任。我知道让善良的您作出这种选择很痛苦,但这就是身为上位者所必须承担的重担。” …… 林晓薇面无表情,自顾自地绕过他,往魔兽消失的方向走。 骑士的眉毛皱得更紧了:“请别任性,在这里耽误时间,会给侯爵大人那边添麻烦的。” 林晓薇看都没看他:“那就添麻烦好了,反正你们原本也没觉得我有多称职吧。” “别闹了。”骑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连真正的魔兽都没直面过,凭你那点从来没真正战斗过的魔法,你准备去送死吗!” “那你和我一起去啊。”林晓薇的嗓音挑高,有些若有若无的嘲讽,“那个魔兽是冲着我来的,亚伦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抓走的,你是我的骑士的话,没能在刚才保护我,至少去救出保护了我的人吧。” “不对!有些事情你不清楚。”骑士烦躁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老奶奶,转而对林晓薇压低声音,“之后我会跟你解释,现在……” “现在不解释的话就放开我。” “别闹了!你忘了萨博侯爵的命令了吗!接下来的行动里必须要有你的力量,你——” “我说放开我!” 啪! …… 骑士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手也放松了一瞬间。他翕动着嘴唇,不知道想说什么,而左边的脸颊上,逐渐浮现出了一个红色的手印。 林晓薇趁机挣脱出去,但看着骑士难以置信的表情,自己也有些发愣,惊讶于自身的举动。 “我……” 她有一些无措和茫然,但最后还是没有道歉,而是带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颓然笑了。 “反正我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弱小又自我中心的笨蛋。” 真奇怪啊,所有人都说她任性,所有人都用失望的眼神看她,但她怎么还觉得自己一直都只是在按照他们设定的目标努力呢? 算了,反正都会是这样的结果,那这次彻底不管不顾地任性一次又能怎么样? 林晓薇咬了咬牙,转身想要跑向丛林。 但刚迈出一步,身子就猛地一顿,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骑士紧抿着嘴唇,接住了被自己亲手打晕的林晓薇。 第69章 我不是什么故事的主角………… “可不能这么对待女孩子啊。” 骑士接住昏倒的林晓薇, 正准备将她带走,长椅上的老奶奶突然出声,并投来了不赞同的视线。 “非常抱歉, 让您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骑士暗地里砸了下嘴, 抬起头时却露出了礼貌的微笑,“但请您理解,大小姐什么都不懂,这么鲁莽地冲过去根本无济于事。我迫于无奈, 只能用这种粗暴的手法阻止她, 毕竟我是她的守护骑士,守护她的安全是我的第一要务。” 老奶奶对他的话不赞同也不反对, 只是投来视线愈发让骑士觉得不舒服。 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 他一点都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但偏偏这种所谓的公主领区的人大多难缠得莫名其妙。光明神在上,那位公主死了几十年了, 这种影响究竟是怎么延续到现在的? “是这样啊。”老奶奶缓慢地点了点头。 “如您所见,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解决那只魔兽,所以虽然很令人痛心,但还是要等骑士团或是治安队的人过来,才能去拯救那名可怜的少年,在此之前,就只能寄希望于慈悲的光明神的护佑了。” 骑士尽量将语气表现得沉痛, 然后抱起林晓薇就打算离开。 很明显, 他那句没有主语的“等骑士团或者治安队的人过来”之中, 并没有把自己划入等待的人的范围中。 但即便如此—— 骑士带着林晓薇甚至还没走出广场,就看到了因为刚好停在魔兽的逃亡路线上,而被踩了个粉碎的马车。 脸色铁青。 “呵呵呵。”老奶奶笑出了声,“看来你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啊。” 马车已经变成了破木头和金属的集合体, 哪怕马因为被林晓薇放出去吃草而幸免于难,想要换新车还是要花一番功夫。 越是不想浪费时间越是这样。 骑士就脚步都加重了几分,借此向地面发泄自己翻涌的怒火。 这时广场上已经重新聚集起了人群,惊魂未定的村民们都在讨论关于魔兽和被叼走的男孩的事,骑士被指指点点得愈发暴躁,准备先找个地方安置林晓薇。 老奶奶看出了他的意思,直接招呼他:“走吧,去我家里休息。” 骑士并不喜欢这个提议,但他急着去找马车,只好先好点头同意了。 老奶奶在村子里似乎很受敬重,很快就有人帮她找来了一根拐杖,而在他们一起前往位于村子西侧的老奶奶家的路上,也有不少准备赶往广场的人“珍妮奶奶”“珍妮姑姑”地跟她打招呼。 还有气喘吁吁赶来的村长,也跟老奶奶一起说了好几句话才离开。 他们将林晓薇送进了老奶奶自己的卧室,老奶奶说骑士可以用对面的房间。 “不用了。”这次骑士拒绝了,“我这就去找马车,希望我们能在今晚之前离开。” “真是急躁啊。” “请见谅,大小姐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不能让她有半点闪失。” “是吗?”老奶奶站在房间中央,将视线从睡在床上的林晓薇转向一只脚已经迈出房门的骑士,“但我看着怎么像是……你觉得她只要活着,别的就怎么都行呢?” 骑士转身,扯出笑脸跟老奶奶点点头,像没听到这话一样说道:“在我回来之前,大小姐就拜托您了。我会尽快解决那些问题回来接她的,所以我不希望她再被别人说的那些有的没的刺激到,乱跑出去。” “就算是公主领区,啊,抱歉,这个俗称其实根本没什么实际意义呢。我是说,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子,在侯爵看来还是有点小了吧。格局和所站的高度不同,对一些东西的价值衡量也自然不同,您说是吧?” “你是在威胁我这个老婆子吗?” “您想多了。”骑士夸张地摆手,“我只是想要确保重要的小姐不要出什么意外而已。” 说完这些话,他就眯了眯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老奶奶哼了一声,无所谓地抱怨了一句:“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家伙啊。”,然后走过去关上了房门。 又过了好一会,她听到床铺上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抽泣。 但她看过去的时候,林晓薇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双手平放在两边,有些紧绷的僵硬。 “没事的。” 老奶奶走到床边,伸出苍老褶皱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过林晓薇的头发。她的嗓音里似乎有某种魔力,消解了林晓薇的忐忑和惊慌,让她的身体放松了些。 她说:“没事的,这里可是光明神庇护的村子啊。” * 手臂和左腹被魔兽的尖牙刺穿,失血,四肢无力,头晕,眼前还不时闪出黑影。 ……很疼。 亚伦深吸了一口气,将最后一个词从脑子里扔出去,主观上的想法和心情救不了自己。 学舍里的老师曾经讲过,面对危险,他现在需要的就只是冷静。不能期待着别人的拯救,唯有自己挣扎着寻求活下去的机会。 魔兽的行动速度很快,他就被叼在巨兽的嘴里,尖牙不停地摩擦着伤口一次次强调痛感,想让发昏的大脑保持思考都是很困难的事。 必须先停下来。 确定了这个目标之后,他艰难地挪动右手伸向腰间,拔出一直藏在衣摆下面的短刀,忍着眩晕跟恶心感,狠狠地向下一刺! 嘴巴里的软肉毫无防备地被刺穿,魔兽猛地停下,张嘴发出一声嚎叫。亚伦趁机从它口中挣扎而出,一路滚进旁边的树丛中。 “哈……哈……” 他想笑,却只加重了眩晕感。他脱下外套勒紧伤口,跌跌撞撞地往村子的方向跑。 魔兽在身后咆哮,那是一只有着狼头狮身鹰爪的扭曲生物,似是只集合了这些凶兽的残酷和本能。亚伦这一刀无法造成太重的伤,却足以激发出它的怒气。或许它原本的目标并非亚伦,但如今亚伦毫无疑问已经成了它的敌人。 亚伦本想靠着树丛的遮挡争取些逃走的时间,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比预想中的还要无力,没走几步,眼前就已经一片漆黑。 他能感受到身后魔兽撞毁树木,动静夸张的靠近。这想必也是他死期的靠近声。 据说人死前总是能有那么一瞬间去回顾自己的一生,但亚伦并没体会到这种感觉,可能只是因为他的到目前为止才度过十二年的人生太过短暂,也可能是他过于不甘心。 好不容易从村子里逃出来,活下来了,但到最后只是换了个杀死自己的魔兽的品种?不管谁听到这种荒唐事,估计都会哈哈大笑,觉得这简直是个比狗屎还烂的烂笑话! 所以就算魔兽的腥臭已经再次萦绕在身边,就算裹挟着风的利爪马上就要撕裂他的后背,他仅剩的想法依旧只是——再向前走一步。 伴随着一声闷响,亚伦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但就是最后这一步,让他刚好倒进了一个洞穴的入口。而就在他扑倒在洞内的时候,魔兽也狠狠地撞上了在洞口浮现出的一片银白色的亮光。 亚伦费力地抬起头,在模糊的视野中看到那片亮光就像是存在实体一样,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层,却硬是将那么巨大的魔兽拦在了洞外。 “魔法……是结界?” 他不懂这些东西,但也知道这道银白的亮光给了他庇护。 “不用死了啊……” 他呢喃着,昏了过去。 * “哎呀,差不多该去准备晚饭了。”老奶奶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大声说着,从床边离开,作势要去隔壁的厨房。 “那个……” 从身后传来了少女微弱的声音,但老奶奶没有回头,甚至立刻用自己的自言自语盖过了这个细小而摇摆的词汇。 “我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不敢说作出了多少事,但至少见过的东西比别人多了一点。” 老奶奶握着门把,语气平和。 床上已经坐起来的林晓薇紧揪着衣襟,表情游移不定,欲言又止。她听见了刚才骑士的威胁,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老奶奶像是看穿了她的纠结,继续说道:“我没法告诉谁做什么才是正确的,我只能说……任性不是什么坏事。” 当她还是个得了星花症的小姑娘,只能躺在冰冷的屋子里,就连爸爸妈妈都不敢进来看她的时候。一位有着美丽金发的公主殿下粗暴地撞开守卫,带着阳光一起不由分说地闯进了她的病房。对着已经接受了死亡的她,宣称不仅要治好她,还要让世界上再也不存在星花症。 这是从来没人敢想的事,所有人,甚至包括当时的她自己,都只觉得这是天真公主的任性,没人相信她真能做到,也不会有人一起陪她浪费时间做些无用功。 过不了几天就会放弃的。当时的她想,不过就算只有几天的热情,她也很感谢公主愿意这么说。 可当她将这个想法表达出来之后,公主却反而生气了。 公主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老奶奶慢悠悠地,将记忆中那的话,转成了适合现在那个茫然的小姑娘的语句:“任性了就必须任性到底。这样,至少在别人否定你,让你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你自己能成为自己的锚点。” [而且,谁说我没有支持者啦。说到底……] 公主当时高傲昂起头的样子,就像是太阳的光芒骤然在房间中点亮。 “说到底,任性这个词汇本身,不就是‘你的心是你行为的支持者’的意思吗?” 重复完这句话,老奶奶突然笑了起来。 “听起来像是歪理吧,当年我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以为那个人只是在逗我玩。但看着她一点点地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我自己也到了这个年纪,反而开始觉得这歪理也不错。”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们这边有一句话叫:奇迹和祝福可不会凭空落在舒服的床上。如果你是担心那位不太客气的年轻人的话……我想他现在应该在和村长确认造成现状的理由,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吧。” 有着公主,圣女,甚至光明神庇护的村子里,居然能有魔兽毫无征兆地出现。 这可不太像是自然发生的意外啊。 老奶奶推门出去了。 等她沏好热茶,重新回到卧室的时候,床上已经没有少女的身影了。 林晓薇的衣服一直没来得及换,上面还沾着广场上的血迹和泥沙。她向来讨厌这种狼狈的样子,因为这似乎总是和自己糟糕的境遇相连。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她并不是什么故事的主角,不需要华丽的外表来吸引观众的眼球。所以同样的,她的人生也不会再有任人操控的剧情。 紧咬着牙,她冲进了阴暗的山林。 第70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顺着偶尔能看到的血迹, 林晓薇一路追到了山林深处。高速的奔跑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有可能从嘴里跳出来。这时候她就非常痛恨为什么没有学那种能够加强身体的魔法。 明明那比什么都有用的。 砰!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一片凌乱的血迹和翻到的树木前方,传来了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声。再往前走上两步,好像被生硬拼凑而成的魔兽就出现在了她眼前, 正用头和身体愤怒地撞着前面的一片银白色的光壁。 “那也是魔法吗?” 林晓薇抓着衣襟, 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然后…… “亚伦!” 浑身是血地倒在被白光封住的洞口的,正是自己在找的孩子! 林晓薇喜不自胜地就要冲过去,但她忽视了旁边的魔兽。 迄今为止, 她所直面过的, 其实就只有特利尔变成的魔狼,而从头到尾都不曾真正伤害过人类的特利尔让她失去了对魔兽危险性的正确判断, 以至于她朝洞口冲过去的时候, 根本忘记了魔兽就在旁边虎视眈眈。 “笨蛋!别过来!” 亚伦在里面拼着虚弱的声音高喊。 但已经来不及了。魔兽发现了突然闯入的异类,原本就在愤怒中的它自然没有理由放过唾手可得的猎物, 对林晓薇举起了爪子。 “啊啊啊啊啊啊——” 亚伦高喊着冲出了白光,自己走出了仅有的庇护,血腥味立刻在林中扩散,魔兽鲜红的眼睛也随之转向了他,攻击的目标立刻变了,漆黑金属般的钩爪转了个方向直刺而来。亚伦匆忙倒地打了两个滚,只有腰上的外套被割开了一半。 下一次就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好在这次林晓薇终于不再无所作为。 “呼啸吧!从未止歇的天空之息!” 一阵旋风凭空卷起, 将林晓薇推到了亚伦身边, 她抱住亚伦猛一挥手,旋风随即爆开,强劲的风压直接将他们甩进了洞穴,让水波般的银光将魔兽的怒吼隔绝在外。 “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亚伦从地上爬起来, 第一件事就是朝着林晓薇大吼,“你是有什么送死的兴趣吗!一个人跑来逞什么英雄!” “没有没有!”林晓薇慌忙摇头,“亚伦不也是一样!那只魔兽明明就是冲着我来,你要不是想着救我根本就……” 看到亚伦一身的血迹,她的声音也忍不住放轻了一点:“根本就不会受伤。” “我,我才没想着救你呢!是因为姐姐你太笨了!魔兽都冲过来了居然还站在原地不动!我真是受不了你这样的笨蛋啊。” 林晓薇:“嘿嘿嘿。” “喂!别笑啊!我是在骂你啊!” “嗯嗯嗯,我明白,不过虽然我明白你没有恶意,但你的嘴巴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会找不到老婆的哦。这种别扭毒舌类型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亚伦傻眼地瞥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你在对十二岁的孩子说什么找老婆啊。” “毕竟亚伦你很早熟嘛。而且这个世界是不是结婚都早啊?但也不要因为急着结婚就敷衍了事哦,亚伦这么好的孩子也值得很好的女生,姐姐我会为你好好把关的。” “你是打算从笨蛋转型成傻瓜吗?”亚伦没想到自己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被人催婚的痛苦,揉了揉额头,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事吧!”林晓薇也从刚才的轻松气氛里回归现实。魔兽依然守在洞外,时不时撞一下那道白光——也不知道结界能支撑多久。但就算结界能撑住,亚伦的伤口也必须要处理。 她觉得骑士应该会来救自己,但想到最近逐渐认清的真相,又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总之我先帮你绑下伤口吧。”林晓薇扯了两下自己的裙摆,想学着电视剧里那样用裙摆上的布条代替绷带。 然后没扯动。 亚伦叹了口气,正想去摸自己的短刀,就看到林晓薇像是要弥补刚才出的丑一样,将手掌摊开,低声念出咒文,一片锋利的冰刃就在她手中成形。 “要是我会治愈类的魔法就好了,可惜我会的就只有这么几种,也就只能勉勉强强做到这些事了。”林晓薇一边将裙子的内衬裁开,一边说着。 “这就已经……等等?” 亚伦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也逐渐从他脸上消失,变成了困惑,和不知道为何混杂在里面的惊慌。一直昏昏沉沉的大脑终于也无法忽视这件事了。 “为什么,你会魔法?” 毕竟众所周知,菲尔德的贵族向来和魔法无缘。最多也就是花费高额的价钱去买些魔法师制作的卷轴而已。但林晓薇刚刚使用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自己的魔力。 “哈哈……”林晓薇干笑了两声,不自在地挠挠脸颊,“抱歉,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最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说。” 有着高贵的身份,贵族做后盾,还有骑士贴身守护的女性魔法师,不管怎么想,都只有…… “其实我就是现在的圣女。” ——圣女。 亚伦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然后竟然垂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什么啊,这才是最狗屎的烂笑话啊。” “那个……亚伦?”林晓薇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气氛的温度差是怎么回事,还准备继续去包扎亚伦的伤口,却被对方猛地拍开了手。 “别碰我。” 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冰冷目光。 “圣女大人。” 光明神选中的救世之人,报纸上占据头条的明星,萨博侯爵借以肆意妄为的名号,毁灭村子的恶鬼的帮凶。 “亚伦?” “喂,我问你。”亚伦紧盯着林晓薇。一直以来虽然嘴巴很不客气,却从未真正生气过小少年突然变成这幅样子,让林晓薇觉得非常不安,他现在的视线就像有刺一样,仿佛随时要将她洞穿。 “亚伦……” “闭嘴听我说!” 一直冷静的他,此刻表情都有些狰狞了起来。林晓薇急忙闭嘴。 “你知道一个叫吉诺·威弗尔的人吗?” “不……我不知道……吧。”林晓薇其实不擅长记这个世界的人的名字,又长又难以理解其意义。在王都参加宴会的时候有人来打招呼,她都要靠一旁的骑士在自己耳边悄声说明这个人的身份和姓名。哪怕是几个熟悉的人,她都记不清全名。 但看着亚伦压抑着情绪的样子,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认真地在大脑里搜索了一下,最后还是只能摇摇头。 “这样啊,圣女大人是不一定知道我们这种人的名字。”亚伦站了起来,甩开想要搀扶他的林晓薇的手,走到洞壁边比划着一块凸起的石头,“那大概有那么高,棕红色头发,皮肤有点黑,右手背上有个交叉的十字形伤疤的人,你见过吗?” “没……啊!” 林晓薇刚想摇头,脑中闪过的画面却让她猛地一惊。 她见过。 在无意中撞见的房间里,她曾经目睹过萨博侯爵拷问,然后杀死了那个人的现场。 也正是因为对此感到害怕,她才想要从王都逃走,才有了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但亚伦为什么…… ! 之前,萨博侯爵确实是带着那个人的尸体,去了某个村子。然后那个村子被崩塌的山石掩埋…… 亚伦一直在寻找能够重建村子的地点。 “看来是有印象啊。那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林晓薇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一直观察着她表情的亚伦立刻就看穿了她的心理活动。 这个孩子在这方面一直有着决然的天赋,林晓薇也不止一次因为他的这份细心而被照顾。但此时此刻,她宁愿自己从没享受过之前的那些体贴,好让自己不要在亚伦面前如此难堪。 “原来如此,还活着啊。你……算了,我知道你没那个胆子杀人,但同样的,想必你也没那个胆子用你那高贵的身份为他说上几句话,试着救救那个明明什么罪过都没有,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帮村子里的人,所以斗胆前往王都求助,因此被判为冒犯了侯爵大人的,我的父亲吧。” 他的咬字越来越重,最后的那句“我的父亲”,更是如平地惊雷,炸得林晓薇目瞪口呆。 “我……”她听见自己用瑟缩的语气说,“我不知道……我……” 于是亚伦问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低下头,闭上了嘴。 亚伦不带感情的话语,听在林晓薇的耳中都成了最刺人的鞭笞。 心脏像是被一直手狠狠地绞着,沉重的酸痛感从胸口传递到指尖,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以为亚伦是她在这个世界获得的难得的温暖,现在,她却连看都不敢看他。 亚伦才十二岁,她在这个年纪,还是个只知道吃冰淇淋看动画片的小女孩……可能到现在都没什么成长。但亚伦却已经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村子,自己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旅行,甚至还救了她。 而她呢?她穿着华丽的礼服,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听着别人的吹捧,自以为是故事中的女主角,自持于圣女的身份,却对亚伦的父亲见死不救。 原来,陆菲说的是对的。 什么都没做,正是她的罪。 是犯下时难以察觉,等意识到的时候,就是被要被其反噬,冲垮,直至崩溃的,无边的大罪。 林晓薇浑身发冷,十分想哭。但就连她自己,都无比唾弃这个想要在这里哭泣的自己。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连对不起都没法说出口了。那轻飘飘的三个字,对她和亚伦,都只剩下讽刺。 亚伦捂着伤口站起身,走到洞穴的更深处坐下,自己想办法处理伤口。不再看她,也不再和她说话。除了魔兽偶尔撞击结界的声音,洞里只剩下无边压抑沉郁的静默。 然后一直到晚上,亚伦开始发烧。 他双颊通红,呼吸急促,迷迷糊糊地半倚在洞壁上,紧紧抱着被撕裂只剩一半的外套,嘴里呓语着什么。像是陷入了梦魇。但当林晓薇凑过去,想要试试他的体温时,他还是抬起手,无力地推开了她。 “别碰我……” 他的声音虚弱得就像是轻薄的蛛丝,仿佛风一吹就会断开消散。 林晓薇收回了手。 真奇怪,顶着圣女的名头,她却连一点拯救别人的力量都没有。冰刃,岩棘,雷暴,旋风,看似强大的魔法反过来透出可笑的无力。 “亚伦。”她坐在亚伦面前,后者没力气赶走她,干脆用外套蒙住了脑袋。 林晓薇见状,竟然微微地笑了出来:“抱歉,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说话,但现在还是让我说点什么吧。我呢……是个非常没用的家伙。就像你说的,我又笨又不机灵,看着厉害的同学,都搞不清楚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 “总是不知不觉,自说自话地就伤害了自己其实非常喜欢的人。这样的事情我做了好多好多,结果自己都在想,这个废物一样的家伙怎么还能腆着脸活下去呢?” “当然,对亚伦来说我做的事特别得不可原谅,我……” 她顿了顿,低下了头。 “对不起。” 说完,她拿起了亚伦放在一边的短刀,起身走向洞外。 亚伦在外套下面动了动,但还是没有阻止她。 林晓薇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安抚下因为紧张而有些混乱的心跳。她今天才体会到,果然人在紧张到极点的时候,反而是会笑的。 而在下定决心之后,精神也会变得无比平静。 “喂!” 亚伦忽然叫住了她。 “我不会原谅你。” 他慢慢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这辈子,都绝对,再也不会原谅你!” 林晓薇转过头,柔和的杏眼微弯。 “好。” 她抬脚,迈出结界。 入夜后的风有些冷,低垂的星空像是与墨绿的树顶相连成为璀璨的装饰,穿过白光的瞬间,就像穿过了一片柔和的水幕。 “啊,不久前我好像还在说,不会把自己的剧情交给任何人摆布了。” 原本已经趴下休息的魔兽站了起来,盯上了居然自己走近的林晓薇。 面对魔兽幽深的血瞳,她放松地耸了耸肩。 反正她总是摇摆不定,出尔反尔,所以也请容忍她最后一次吧。 她是个笨蛋,蠢货,白痴,不称职的圣女,或者别的什么都行。所以也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拜托了,光明神也好,什么神明都好,哪怕是恶魔也行。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至少…… 请让她救下亚伦吧。 名为林晓薇的圣女,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为了自己以外的人,献上最真诚的祈祷。 然后,无数冰刃在她身边凝结。骤然降温的空气里,她穿过朦胧的薄雾,冲向魔兽的身前。 元素,魔法,魔力,短刀,指甲,牙齿,倾尽所有。 魔力透支,大脑嗡鸣,短刀碎开,指甲折断,呼吸都只剩下满嘴血腥。当林晓薇满身伤口,倒在混合了自己跟魔兽的血泊之中的时候,那庞大的魔兽也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她的腹部也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涌出,但她看着同样残破的魔兽的躯体,嘴角只有洋溢不住的笑。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也随着血液一起流逝。 “要是……学过治愈魔法就好了啊……” 她用嘶哑的嗓音喃喃自语。 她还有很多人没能去道歉,还有很多过错没能去弥补。但现在看来,光是做这一件事,她已经就要拼尽全力了啊。 “对不……起……” 最后,她还是哭了起来。 对不起。 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 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她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静静地滑入被血浸透的土壤。 沙,沙。 从旁边传来踩踏草丛的脚步声。 在一片狼藉的战场边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第71章 将剑交给海盗港的圣女…… 林晓薇醒过来的时候, 自己依然躺在被血洇湿的地面上,因为一直处在这种环境里,鼻子都嗅不出血的腥味了。 她眨了眨眼睛, 看到蓝天下白云流转, 树叶簌簌作响,一滴露珠从上方的树叶滑落,砸上她的鼻梁。 冰冰凉凉。 她这才回过神,有些惊讶于自己居然还活着, 但脑袋还晕乎乎的, 没能完全接受这个事实。她试探着坐起身。有什么原本放在她身上的东西滚落进了草丛里。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却又难以置信地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都愈合了。 虽然四分五裂的衣服没法复原, 但之前深可见骨的伤口全都变回了光洁的皮肤。她站起身, 依然没有感觉到不适,甚至身体状况比之前还要好了。 “我……” 这种发展太过魔幻, 但林晓薇来不及深想。 “对了……亚伦!” 她想起了还在洞里发着烧的少年。她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将魔兽解决,不久之后骑士或者老奶奶总会找来,然后就会带亚伦去治疗了。但既然自己现在还躺在这里,那不就说明一晚上都没有人来? 昨天她尽量让战场远离了洞穴,现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担心林晓薇猛地跳了起来,奔向洞口。 “亚伦!你还好—— 吗?” 她的脚步在结界前猛地顿住, 那名小少年正站在洞口, 目光随着一只飞鸟逐渐升上天空。他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 但身上的伤口也和她一样神奇地恢复了。 直到飞鸟消失在天边,亚伦才将视线转向距离他几米,不敢再向前的林晓薇。 平静而淡漠。 两人的视线只相交了几秒,亚伦就转过身, 踩倒含着新露的青草,离开了这里。 林晓薇的笑容逐渐减淡消失,看着亚伦的背影,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板这一张脸,不耐烦,却是出于关切地叫她笨蛋姐姐了。 做错了事,然后被人怨恨,是理所当然的。 她垂下眼眸,轻轻地叹了口气。 亚伦醒来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在这里,让她再见他一面,确认他没事,应该已经是他最后的体贴了。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这么说了,应该,也就是这样了吧。 林晓薇转过身,脚步有些沉重地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刚才从自己身上掉下去的那个东西让她有些在意。 她经过昨晚魔兽倒下的地方,那个巨大的尸体在她最后的记忆里确实被黑雾包裹,变得越来越小。但并不像她所接受的教育那样,完全变回魔力消散在空中,而是分裂成三份。 一只羸弱的鹰,一只皮包骨的狼,还有一头遍体鳞伤的狮子。 魔兽并不是凭空由魔力构筑的东西。 是活的。 是活生生的生物扭曲而成的结果。 林晓薇蹲下来,使用魔法在地上挖出一个坑,将这三只无辜的动物埋了进去,又用树枝为他们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墓碑。 之后她才走回自己醒来的草丛,从里面摸出了一个个银光闪闪的东西。 那居然是一把纤细精致的长剑。 没有剑鞘,但也并不危险,剑身泛着淡淡的银光,莫名让她觉得和洞口的结界光芒有些像。说不上钝,但也绝对算不上锋利,似乎从一开始就并非是以伤人为目的制造出来的凶器。剑柄上刻着复杂的花纹,最中心的花朵纹样她同样觉得眼熟。 对了,是在王都里见过几次的,据说是菲尔德家族象征的琉璃苣。 为什么这把剑会出现在这里? 林晓薇依稀记得昨晚自己昏过去之前,好像感觉到有谁走了过来。是那个人留下了这把剑,救了她和亚伦吗? “圣女大人,那是什么?”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骑士居然这时候赶到了。 “不知道。”林晓薇无所谓地回答,转头想问些更重要的东西,却发现骑士的目光仿佛粘在了这把剑上一样。 “你在哪里拿到的?” “不知道。” 骑士皱起了眉。 林晓薇在心里点了点头,她居然觉得骑士还是这幅样子比较顺眼。 大概是林晓薇的没用实在是深入人心了吧,骑士很明显觉得就算继续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算了,魔兽和那个少年呢?”不过眼睛还是一只盯着林晓薇随意抓在手里的剑。 “亚伦走了,魔兽被我杀了。” “圣女大人,请别闹了。这很重要。” “我没说谎。”林晓薇摊了摊手,指了指刚建好的动物们的坟墓,“不信你可以挖开看看。” 从不相信到难以置信,林晓薇在骑士脸上亲眼见证了这两种表情之间的微妙变化。但马上又变得恍然大悟,短暂施舍给林晓薇的视线又回到了她手中的剑上。 真明显啊。 林晓薇想。 他的目光,向来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 “我之前为什么没注意到呢?”她自嘲地笑笑,小声嘟囔着,“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吗?” 局甚至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不管怎么样,圣女大人您没事就好。”骑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坟墓,“那个少年也是终于明白不能跟着我们了吧,毕竟圣女大人和那种人不是同一个世界的。那么,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我们时间紧张,请尽快上路吧。” “确实,时间紧张。” 林晓薇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或许该赶紧谈论一下,那只魔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语气没有什么特别的指向性,但骑士却忽然变了脸色,他只犹豫了一秒,就快步接近林晓薇,伸手要夺走她手里的剑。 林晓薇下意识地躲开,骑士的表情却更加狠厉。 “抱歉,圣女大人,” 林晓薇心下一沉。 在知道了亚伦的身份,意识到谁能信谁不能信之后,她就隐约有了些猜测。但她依旧不太想将熟悉的人想得那么糟糕,所以是真的想要开诚布公地跟骑士谈一谈。可是…… “我没有耐心和时间陪你玩了。” 说完这句话,骑士一蹬地面,绕到林晓薇的身后,想要故技重施地打晕她。林晓薇虽然来不及转身反应,却将那柄长剑直接刺向身后。骑士忌惮着那柄剑不得不中途停下,但随即又瞄准林晓薇的手,纠缠了几次后成功将剑夺到了手里。 “没错,这真的是传说中的……” 骑士脸上闪过惊异,但话没说完,一道炸雷直接劈了下来,即便他躲闪及时,身体最左侧的衣服还是别烧焦了一片。 “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那么重视那柄剑。”林晓薇站在他面前,刚刚收回释放了魔法的手掌。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被风一吹就容易遮挡视线,她干脆掏出一把短刀,将大半长发刷地割断。 好不容易留长到及腰的黑发,变成了齐耳的短发。 那双不躲不闪,直视着骑士的杏眼褪去了迷茫跟傲慢,像是从海水中新诞生的珍珠。 骑士忽然不合时宜地意识到,这位圣女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但解决那只魔兽,我靠的可完全是自己的力量。” 可惜,骑士想着,是在作为自己对手时显露出来的。 叮—— 他反手拔剑砍向自己的身后,被林晓薇操纵着悄声接近他的冰刃应声落地。林晓薇也不露急躁,转而拉开距离控制土壤想要让骑士失去平衡。 骑士看似从容,但实际上早就惊出一身冷汗。在没有道具和同伴的情况下,没有魔力的骑士单独对上魔法师根本是以卵击石。他最开始以为只要出其不意就能打晕林晓薇继续上路,然后以为只要夺走(他以为的)力量来源的剑林晓薇就会毫无还手之力,他还以为林晓薇可能根本没有对人出手的勇气。 但事实证明,所有他以为的,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光明神究竟是根据什么来决定被召唤的人选的呢?具体的理由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但至少有一件事事是毋庸置疑的。 所有的勇者跟圣女,都很强。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很强,那就是拥有惊人的成长性。反正都是些一不注意就会吓人一跳的,不能用常理揣测的怪物。 但由于各种原因,一直以来没人觉得林晓薇很强,包括她自己没真正这么觉得过——侯爵宅邸的那些夸赞实在太过夸张和飘忽,难以让人产生实感。 但经过一场真正的,以命相搏的厮杀,她从战斗中获得了惊人的成长。 最后的结果就是,骑士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数柄浮空冰刃的尖端对准了他的喉咙。 林晓薇走到他面前,并没有因为战胜了他而骄傲,但这种平静的居高临下,更是让骑士觉得备受侮辱。 “告诉我一切的真相。”林晓薇说。 …… “其实大半你都知道了不是吗?”骑士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讽刺地说道,“还花功夫审我干嘛,真是的,累不累啊。” “你……” 性格是不是有点变了? 林晓薇皱了下眉,还是没问出口。 语气和态度都变得相当随意的骑士虽然说着“你都知道”,但还是一脸无趣地说了不少。比如从一开始他的工作就只是监视林晓薇,又比如那只差点致林晓薇和亚伦于死地的魔兽其实是他召唤来的,因为他注意到了亚伦的身份,还发现林晓薇对他的信任几乎要超过了对自己的,觉得有必要消除这个不稳定因素。 所以魔兽其实根本就是冲着亚伦来的,就算他不推林晓薇那一下,被抓走的依然会是他。 说到魔兽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对侯爵,或者说他背后力量的极大敬畏。据说侯爵给了他一个卷轴,需要的时候只要打开,就能召唤出那只魔兽。但因为骑士没有魔力,只能对魔兽下一个命令,没有彻底的控制权。 “所以在完成了命令之后的魔兽根本就是自由的了,我可不想跟那种大家伙打架,就一直催着你赶紧离开,谁能想到你傻到那种程度,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去和魔兽拼命?” 他到现在依然觉得惊异,这时才总算露出点林晓薇熟悉的那个骑士的表情。 LJ “你真没用圣剑的力量?全靠自己毫发无伤地解决了那家伙?” “那是我的事。”倒也不是毫发无伤,但林晓薇无意和骑士多说,转而催促他继续,“还有呢?别的真相。” 骑士露出厌烦的表情:“没有了,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满足?” 林晓薇:“最重要事情你没说。” 关于萨博侯爵的计划;召唤他们的最初目的;还有明明应该作为他们的敌人出现,却至今一次都没见过的魔王的事。在刚才骑士的滔滔不绝中,都半点没有提及。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原来你居然不是笨蛋啊。”骑士大笑起来,性格好像又微妙地产生了变化,他五官扭曲地看向林晓薇,“既然你不是笨蛋,你就应该也明白,我怎么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啊,哈哈哈哈!” 闻言,林晓薇沉默了。 她操纵着冰刃让骑士站起身,带着他往林子外面走,一路回到了村子里。 村民们已经开始修整被魔兽破坏的街道了,主干道上非常热闹。林晓薇带着依旧浑身围满冰刃的骑士走来,收获了不少奇异的目光。 “回来了啊。” 最中心的广场上,正和村长交流着什么的老奶奶转过头,看到林晓薇的样子却也没多惊讶,注意到亚伦没有跟来,也没多问,而是先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林晓薇看着老奶奶,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嗯,谢谢。” 她将骑士推到村长面前,把冰刃变换成一个项圈套在了骑士脖子上。 “他可以帮你们干活。”林晓薇这样交待道。 自己造成的破坏,自己解决,天经地义。不管骑士骂骂咧咧说得多难听,她都无动于衷,甚至还让项圈稍微刺了他一下。 村长虽然有些疑惑,但在老奶奶点过头后,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骑士这个劳动力,指挥他加入修整房屋的队伍。而林晓薇则听老奶奶的话,跟着她准备去老奶奶家说些事情。 “喂,你接下来还打算干嘛?”见到林晓薇要离开,骑士急忙追上来问她,“我倒是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没法离开了,但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吧。” 林晓薇知道骑士打探消息的意思,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大大方方地回答了他: “海盗港。” “啊?”这完全是骑士意料之外的答案,“我都被你抓起来当奴隶了,你不是想去哪都行?明知道海盗港有萨博侯爵,未必会给你什么好果子吃,你还去啊?” “因为我要知道一切的真相,然后才能真正做出判断。” 林晓薇没跟骑士废话太多,转而跟上了老奶奶。她觉得自己必须道谢,好好地说明发生的一切,还有…… 殪崋 老奶奶带她回到了那个她待过一会的卧室。 “接下来你还要继续旅行吧,我帮你准备了些路上可能用得着的东西。”老奶奶指了指床上还没最后打包的行李,依次指着里面的杂物嘱咐林晓薇,这个是干粮,这个是地图,告诉她出了村子要往哪边走,路上遇见马车可以问问人家能不能捎带她一程。 絮絮叨叨了半天,林晓薇每个字都认真地听了。 等到老奶奶终于停下之后,她拿出了那柄剑。 “这个还给您。” 在这个村子里她接触过的人就只有老奶奶了,而且考虑到之前老奶奶安慰她的话,她觉得这剑只能是老奶奶为了救她们而送到林子里去的。 而且老奶奶越是什么都不问,她越觉得老奶奶其实什么都知道。现在她和亚伦的伤口都愈合了,事情也结束了,就该物归原主。 但老奶奶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这把剑并不是我的东西。” “哎?” “虽然这么多年都在我手上,但我也只是代人保管而已。” 林晓薇没明白老奶奶的意思:“那不是更应该还给您了?” 老奶奶再次摇头:“我已经不需要继续保管它了。” 她说,这把剑的制造者之一曾经留下过一句预言般的嘱托——而考虑到那位制造者的身份,说不定这就是一句货真价实的预言。 总之那句话似乎指向了它现在该有的主人。如果林晓薇刚好没什么事情,希望她能够带着这把剑一起出发。 那句话是: 将剑交给海盗港的圣女。 …… 林晓薇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让她觉得……这里的圣女,或许指的并不是自己。 这里似乎蕴藏着一个仿佛要剥夺自己存在意义的信息,但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相反,她觉得这句话似乎是在暗指着一个人。为了尽快见到那个人,她更快地向海盗港进发了。 她带着老奶奶准备的干粮,每天吃上一点。如果遇上旅店就住进最便宜的草棚,如果没有,就在周身布下冰霜代替结界露宿野外,坐在篝火前,观赏和家乡相似的星空。 偶尔遇上赶着马车的旅行商人,她还能以做护卫为条件,拜托他们带自己一起赶路——有时候就算没有条件,也有人愿意带她走上一段。 山林清幽,旷野孤寂,城镇喧闹,大海壮阔。她在路上和流浪马戏团的大篷车擦肩而过,觉得他们欢快的合唱里,都洋溢着自由的味道。 独自一人旅行,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逐渐贴近。 殪崋 林晓薇在路上也打听到了不少关于她那把剑的传闻。怪不得骑士见到她拿着这把剑的时候那么激动,那似乎是传说中被光明神赐福过的圣剑。有人说圣剑是光明神留下的通往神界的而钥匙,还有人说当年圣女就是用圣剑斩断了撒布星花症魔物的头颅。 也不知道真假,但光是听听这些故事,就足以让夜间的篝火旁变得热闹非凡了。 某天夜里她经过一个中转站,在旁边似乎是骑士团的营地里,见到了一只有些熟悉的魔狼。她原本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却看到那只睡在空地上的魔狼进闭着眼睛,发出两声低吼,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穿着骑士团制服,有着红色短发的青年! 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那名青年就又变回了魔兽的样子。在附近巡逻的骑士也逐渐靠近了营地。 为了不惹上骑士团,林晓薇匆忙逃走了。但自己刚才所目睹童话故事一般的魔幻变化,似乎更加证明了之前的自己所见到的,根本全是谎言。 就这样,经过大半个月的风餐露宿,她终于站到了海盗港的门口。 林晓薇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城门。 “我是圣女,让我去见萨博侯爵。” 第72章 没关系,就算是谎言,我也相…… 陆菲和艾迪在屋顶上看到林晓薇的时候, 就是她刚刚进城时的样子。之前引领两人来到这里暂住的官员,如今同样走在林晓薇身前,一句话也不说地一直带她接近这边。 “她怎么会在这里?”艾迪走到屋顶边缘, 皱着眉往下看。 虽然发型变了, 但他还是认出那是林晓薇。也就是所谓的正牌圣女。 “哎呀,是晓薇。”陆菲也走到旁边,上半身前倾,想要看得更清楚点, “真是好久没见了, 那孩子好像……经历了不少呢。” 艾迪伸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拦了拦,防止她掉下去, 并在心里将给露台安栏杆的事项提上日程。 不过他又觉得可能用不着了, 毕竟他还没忘记他们——好吧,准确来说是他——是顶着圣女的名号混进海盗港来的, 这栋房子也是侯爵势力暂借给他们住的。 虽然不知道陆菲准备做什么,但林晓薇的出现恐怕是个意外。 “怎么办?”艾迪扭头问陆菲,“要趁他们还没开始收拾我们之前,先不引人注目地偷偷溜走吗?” “嗯……”陆菲用手指轻点下巴,思考了一会,“溜走倒也不是不行。” 这‘可以,但我拒绝’的语气让艾迪只能苦笑:“但是?” “但是, 见到好久没见的朋友, 不打个招呼未免太过失礼了吧。”陆菲打了个响指, 不等艾迪阻止就再次探出身子,对着林晓薇马上要消失的背影高声叫她: “晓薇——” 林晓薇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那正是阳光射来的方向,许久未见的黑发少女穿着和蓝天相称的清爽蓝裙站在白色的露台上, 微笑着朝她挥手。 这幅画面让林晓薇想起,她们偶尔在周末约好一起出去玩,陆菲总会提前到达约定地点,她踩着点赶到的时候,就会看到陆菲这样微笑着对她挥手。 明艳的阳光刺痛了林晓薇的眼睛,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也抬起手朝陆菲挥了两下。 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变了很多,虽然也有好的意义上的改变,但还是让她感到有些难过。可陆菲站在那里,不管她的样子,还是她的笑容,都和她熟悉的记忆没有不同。 让人感到很安心。 她有很多话想和陆菲说,但就在这时,前面的官员开始催促起她:“小姐?给您安排的暂时落脚点就在前面。” 林晓薇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陆菲:“我能不能先去和她说几句话?” “给您安排的落脚点在前面。”官员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说着一样的话。甚至垂着眼睛,看都不看林晓薇。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对于林晓薇来说,现在萨博侯爵的人做出多奇怪的事情,她都不会惊讶了。 她给陆菲打了个手势,两人再次挥手告别之后,官员又带她继续向前,几乎马上要走到主干道的尽头了才在路口拐弯,让她住进了一栋浅蓝色的房子里。和陆菲跟艾迪的住所刚好分在主干道的两侧,遥遥相望。 陆菲小声说了一句:“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艾迪非常配合地提问,好让对话发展下去。 “现在这个海盗港。你等等。”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陆菲又高声呼唤那个安顿好林晓薇回来,为了往城门方向走而不得不再次经过楼下的官员:“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或者去见萨博侯爵呀?” 官员行了一礼:“请耐心等待,我们确认了几位的身份后就可以了。” “你们还没确认吗?” 官员似乎也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重复:“请耐心等待。”然后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看,很奇怪吧。”陆菲看向艾迪,“他是真的不知道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且——” 艾迪伸手截断了她的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好啦好啦。”陆菲明白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离开露台边缘回到安全区域。艾迪的表情这才恢复正常,让她继续说。 陆菲忍住了,没有瞪他。 “萨博侯爵……虽然算不上太聪明,但也不是太蠢,两个自称圣女的人同时出现不用想都知道有问题。而这明明是他,或者哪怕叫一个见过晓薇的侍从过来看一眼就能解决的问题,却一直没人管。那个官员甚至连该怎么对待我们都搞不清楚。” 那个官员应该没有收到针对她们的任何命令,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能得罪的人,所以才尽量避免接触,对他们的称呼也都是千篇一律的“小姐”。 顺带一提,艾迪虽然懒得再换女装,但在露台上的时候还是会姑且施加一层幻术,让别人看到的他是那个女性的形态。 不过他本人对这种遮遮掩掩没什么兴致,非常消极怠工,人在屋子里的时候甚至连幻术都不愿意用。如果有人监视着他们在屋内的行动,艾迪的身份应该早就曝光了——这也是陆菲作出判断的重要依据之一。 “所以我想,现在海盗港的直接统治系统内部出了点问题。” 下面的情报传递不上去,导致上面的命令变得混乱,而命令本身又要要延迟许久才能向下推行。传递下去之后说不定又要马上变更。 “或许,萨博的势力早就已经被谁蚕食得乱七八糟了呢。” 某位国王进入海盗港的时候,似乎也不是一个人。 “不过就算我们在这里瞎猜也得不到结果。先等等看吧。”陆菲眯了眯眼睛,看向城门的方向,“另一个圣女出现了,也该有人过来找我们了。” 艾迪知道陆菲是在说那个城门守卫和他背后的势力:“你不需要等,我直接过去找他不是更快?” “不用。”陆菲斩钉截铁地驳回这个提案,走回到阳伞下面的圆桌边坐好,“现在是下午茶时间了。” 艾迪摊了摊手,走回屋子里拿茶具和点心。 之后陆菲也一直关注着林晓薇那边的情况,这位正牌圣女似乎遭到了和他们一样的对待,刚进去就被从外面反锁了门,没法从屋子里出来。 “真遗憾,我还以为能和晓薇久违地聊聊呢。” 她似乎是真的在等人,到了晚上都难得的没有去书房,而是悠闲地坐在大厅的沙发里,拿着一本小说悠闲地翻阅。 艾迪的表情有些奇怪:“你的意思是那种,正常和平的聊天?” “不然呢?” “你们的关系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我记得你们上一次见面,是你把她关进了监狱里。再上一次,是她对你喊打喊杀吧。” “嗯,但我之前也说过了吧?”陆菲看着小说,低声回答,“晓薇并没有什么坏心,甚至要分类的话她是要归属进善良那一侧的。她只是不清楚自己应该按照什么准则行事,这样的孩子需要的就只是找到自己的锚点,知道要怎么认清真相。” “这个世界,还没狭隘到连一个孩子成长的时间都容不下。只是……以她的身份来说,可能还是要经历一些难过的事情。” 陆菲捏着书页的指尖稍微用力了一点,却半天没翻过去。 艾迪看着她的样子,总觉得不对:“关于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你知道些什么吗?” 但他一直跟陆菲在一起,陆菲和谁有联系的话,没理由能避开他的视线。而且陆菲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行动。 陆菲倒也没否认,撤掉严肃的表情,换上了一副怎么看都像是在开玩笑的笑脸:“如果我说光明神在梦里给了我天启,你相信吗?” 艾迪:“……” 陆菲:“这是什么表情啊,《菲尔德神话传说与历史记忆》第二册 里可是详细讨论过的,信仰光明神的国家,偶尔会出现被神明眷顾,接受神明凭依的特别之人。虽然一般都是小孩子,但也不是没有其他年龄段的凭依者的记录。万一我就是这样真的得到了光明神的启迪呢?” 艾迪想了想,决定实事求是地回答:“你或许对自己的信誉水平有些估计错误。” “这种回答也太让人生气了!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她倒确实不是什么凭依者。 但在某个村子里,曾经有一个叫做珍妮的小女孩是。 光明神的凭依一般并不会持续多久,但就算凭依结束,凭依者的体内还是会留下一些光明神的残片,所以珍妮也能调用有光明神力量的魔法道具,在一定程度上也能使用和魔法相似却又不同的某种特别的能力。 比如在梦境中,将某些事传达给她想要传达的人。 可能珍妮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思,但陆菲,不,露菲莉娅的意识,确实也进入了她的梦境,听她讲述了一个关于某个迷茫的小女孩的故事。 没想到,珍妮也成长为能够开导别人的人了。 而因为她使用的是另一套系统的力量,所以艾迪似乎也没发现。现在还在笑她:“怎么了?你自己不也知道是真的吗?” “真是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那种回答都只能得到零分!你应该这样,看我的——”陆菲生气地清了清嗓子,扔下小说走到艾迪身边,再抬头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 她眼角微弯,目光专注地看着艾迪,附身对他伸出一只手,压低声线用戏剧般的语气缓慢地说道,“没关系,就算是谎言,我也相信。” 艾迪半天没有反应。 “艾迪?” 陆菲姿势都快维持不住了,他好像才猛地回神,眼神少见地有些飘忽,轻咳一声,就又恢复成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怎么样?明白了吗?”陆菲欢快地换回了正常的声音,正打算直起腰离开,却被艾迪一句“等等”拦住了。 迎着陆菲困惑的视线,他像是真地在认真钻研什么一样,审视着陆菲伸出的手掌:“这只手是用来干什么的?” “咦?游戏CG啊漫画大跨页啊什么的,这种时候都是要伸手的吧,可能只是为了画面平衡?” “我觉得,是用来这么干的吧。” 艾迪的声音流淌到她耳边,随即,他的手掌握住了陆菲的指尖,一扯,没有防备的陆菲就猛地失去了平衡,向前倾倒。 就在差一点要撞进艾迪怀里的时候,另一侧的肩膀又被艾迪的手掌撑住。水晶吊灯璀璨的光芒下,她看到近在眼前的艾迪的嘴角,浮现出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吓了一跳?”距离很近,陆菲仿佛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空气的震动。 “才,才没有!” 否定的话脱口而出,陆菲就后悔了。大概是因为真的吓了一跳吧,骤然加速的心跳让她没能好好地思考,居然自己把可以用来嘲笑的把柄送到艾迪手上。 就在她后悔的时候,艾迪垂头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 “没关系,哪怕你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你让我相信的话,我也会去当这个傻瓜。” 他神色郑重,仿佛在宣誓一般,一字一字地将这句话送入陆菲的耳中。 眸光比灯火更加耀眼。 陆菲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凌乱,热意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她匆忙甩开艾迪的手,扭过脸去。 艾迪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窗户被谁敲响了。 陆菲大步走到窗边,扯开窗子,冷风吹散了屋内弥漫的暖意,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出现在了夜色中,他的长相非常平凡,平凡到哪怕想要自己端详他,视线都会自己走神从他脸上划过。 正是两人进城时见过的那位城门守卫。 陆菲眼睛一亮,嘴角扬起:“等你很久了。” 艾迪垂下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看着陆菲现在那副眉眼飞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他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损失什么。 毕竟这才像她。 * 现在,陆菲和深夜拜访的守卫正分别坐在沙发两侧,说着这段时间海盗港发生的事情。 他们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茶香消解了刚才从窗口灌入的凉气。艾迪又从厨房端来一盘点心放了上来。 艾迪放下盘子之后似乎犹豫了一下,有那么一秒他似乎想站到陆菲的身后,但陆菲随手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于是艾迪从善如流地就坐了下来。 在陆菲半强硬地闯进海盗港之后,据说在城门就增设了一名常驻的下级官员(完成这个命令就花了一天时间),说是为了提供更完善的审查。但有趣的是虽然得到了新的职责,但由于一些不明原因的内部斗争,这名官员似乎同时从两处获得了相反的命令,又耗费了好几天时间才走马上任。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他没有被授予任何额外的权限。以至于他虽然被派来进行入城者的审查,却没有决定能不能让其入城的权利。 海盗港已经混乱到了这种地步吗? 陆菲表面上有些困惑地对守卫感慨了两句,实际上却趁对方不注意按住额头挡住脸,偷笑起来。 这种借用现有素材搅动局势,将能利用的东西全都加以利用,制造出恶作剧一样效果的行事方法…… 真是和她一模一样。 不过这只是能够反应海盗港现状的小事,之后守卫更加侧重描述的,当然是今天林晓薇的入城。 “带着圣剑的圣女?”陆菲重复了一遍城门守卫刚才说的话。感觉里面似乎出现了一个她不太熟悉的名词。 守卫自然认为陆菲的提问关键在于“圣女”,于是接着说起了林晓薇的事:“今天进城的姑娘带着传说中的圣剑,而且直接在我们面前展露了魔法,所以我们更倾向于认为那位才是真正的圣女。”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来了这里。” 如果林晓薇才是真正的圣女,那陆菲和艾迪这边自然就是假的,陆菲在刚进城时的态度也成了判断的依据。 “所以你觉得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同伴对吗?”陆菲将他的话翻译了一遍。 守卫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陆菲先抬起手,暂停了对话,他也就用不着费心考虑自己该摆出什么态度了。 陆菲:“别的先放一放,谁能先给我解释一下,‘圣剑’是什么?” “嗯?”城门守卫吃了一惊。 就连艾迪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陆菲也很困惑:“怎么了?我应该没有漏看哪本菲尔德神话吧。” 沉默了一会,艾迪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嘴角抽动了两下,虽然他努力把已经到了唇边的笑声憋了回去,但随后的声音里还是带着笑意:“圣剑应该没有记载在你看的那套神话集里——那里记载的神话最多截止到菲尔德建国初期,但所谓的圣剑,是近六十年内才出现的传说。” 据说是露菲莉娅公主千辛万苦地从雪山山顶取回了寒铁,由传说中早已隐退的工匠耗费数年时间制成,最后由光明神亲自赐福而得到的,可斩断一切黑暗的圣剑。 “还有人说星花症就是靠着这柄剑斩断了散播病毒的恶魔,才最终消失的。” 陆菲对此嗤之以鼻:“消灭疾病的向来是无数人类的努力,哪有用剑挥一挥就能解决的好事?” 艾迪微笑地看她:“嗯,你说得对。” 刚才和艾迪两人间的对话不合时宜地又浮现在了陆菲的脑海,她感到脸又有些泛红,急忙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看他们的反应,圣剑应该是非常知名的传说了。而且连艾迪都这么认可了,那传说的真实性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在于,如果真如传说所说,那是露菲莉娅制造的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等等? 陆菲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他们说的难道是,她还是露菲莉娅的时候为了学习剑术,于是自己本着玩玩的心态做出来的那把……根本伤不了人的玩具?! 第73章 摸鱼出去玩,谁赞成?谁反…… 陆菲想起, 六十多年前,自己确实造过一把剑。 那个时候菲尔德的政变还没有发生,她也才结束数年的游学回国, 对国内的权利结构还没彻底掌握透。同样的, 国内一些人对她的能力跟性格也有着极大的误解。有人觉得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花瓶公主,有人开始衡量她在王位争夺中能作为怎样的筹码。 当然也不乏某些一根筋的傻瓜,被人当做试探她的棋子,针对她做了些莽撞的蠢事。 因此, 在她初次的社交季亮相前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 虽然结果显而易见, 但过程中露菲莉娅为了尽快解决这些烦人的杂鱼,做了些效率很高但铤而走险的事情。 比如将自己作为诱饵牵制着各方势力的眼线, 调动其他力量, 在背后慢慢清缴那些还没摸清对方实力就肆意露出爪牙的家伙。最后甚至和某家派来的杀手单独在书房里对峙了半天。 当艾迪终于解决露菲莉娅硬塞给他的任务,将最后几个鲁莽的贵族一锅端掉, 赶回王宫的时候,杀手的刀尖和露菲莉娅的脖子之间就差了两张纸的距离。 把他差点吓疯。 ——后来重建被艾迪毁掉的书房用掉了露菲莉娅大半年的零花钱。 而那些还没来得及查阅就被毁掉的文件中,因为包括了来自某邻国王子的书信,所以在之后造成了些非常令人胃痛的结果……哪怕是现在陆菲想到这件事依旧觉得胃痛,赶忙把隐约要复苏的记忆压回去锁起来,祈祷它们再也别见天日。 而最让人生气的是,罪魁祸首的艾迪本人居然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并理直气壮地将下半年的果汁软糖从采购单上划掉了。 一想到这里, 陆菲就忍不住幽怨地瞪了一眼艾迪。 “怎么了?”艾迪面露困惑, 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她,非常无辜地扬了扬眉。 “哼。” 陆菲懒得理他,像是为了补偿之前被克扣的糖果一样,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两颗糖嚼了起来。 不过不得不说, 虽然她对于艾迪能及时赶回来这点还挺有信心的,但稳妥的计划跟真切的现实是两码事——当时还有些稚嫩的她没能注意到这一点。在冰冷的刀刃横在自己的颈边那瞬间,确确实实地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当场腿软地跌倒在地,已经是她为了维持自己的优雅形象拼命努力的结果了。 所以在那之后,一直傲慢地认为“能未雨绸缪的头脑比蛮力强一百倍”的她,也不得不向之前被自己瞧不起的“蛮力”低头道歉,并动了学习剑术的心思。 那个自东方渡海而来,被称作“剑鬼”的男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想网罗的人才,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一定要网罗住!喊出这种口号的露菲莉娅在长达半月的蹲守追踪后,终于字面意义上的用一张结识的渔网,“网罗”住了那个看上去普普通通,却不管派出多少骑士都没能抓住的大叔。 “哟,挺能干啊,小姑娘。” 露菲莉娅得到陷阱起效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当场。而这就是他对公主殿下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剑鬼提出,想要自己教她剑术,她必须要先铸造出一把属于她自己的剑才行。 尽管他没有苛刻地要求娇贵的公主殿下自己去打铁,但提出这个条件时,明显也是抱着敷衍的心态。他大概是觉得露菲莉娅学剑只是一时兴起,没多久就会腻了,所以懒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而偏偏露菲莉娅最喜欢的,就是用结果让抱有这样心态的人哑口无言。 剑的原材料是她自己绞尽脑汁,从某个收藏家手里骗……咳,交换来的。铸剑的工匠也是她自己找到并请出山的。她还想办法弄到了各种名剑的设计图鉴,自己画出了设计图。其实原本能顺利地制造出一柄不错的利剑。 可惜随后剑鬼本人出了些意外,偏偏这时他的仇人还找了靠山前来挑衅,于是露菲莉娅硬是叫艾迪在那把剑成型之前在里面注入了魔力,然后握着这把剑代替剑鬼踏上了决斗场。 虽然是作弊一样的做法,但想要让毫无剑术造诣的她也能挥剑战斗,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而作为代价,用珍贵的寒铁,最好的工匠,还有公主本人绘制的设计图(露菲莉娅坚持最后这条的珍稀程度不逊于前两者),制造出来的成品,成了一个徒有剑之名,实际上根本是根魔杖的微妙产物。 ——对本身只有极弱魔力的露菲莉娅来说,约等于废品。 总不能每次想用都要叫艾迪先过来充电,啊不,注入魔力吧。 虽然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但露菲莉娅本人见到这把剑都会觉得肉痛。 之后恢复正常的剑鬼,见到这把剑更是毫不掩饰地捧腹大笑。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深意还是单纯地促狭,他居然还真就让露菲莉娅带着这把剑跟他学习剑术。 在那片宛如燃烧着火焰的黄昏天空之下,露菲莉娅只想用这把剑狠狠地敲向剑鬼的脑袋。 剑鬼却还在笑:“强大却不能伤人的剑,哈哈,不是和你很搭吗?” “但这样身为剑的意义已经没了吧。”露菲莉娅略带不满地反驳。 剑鬼的回答依旧不疾不徐:“对你来说,剑从一开始就不是用来伤人的凶器吧?” “别瞎说,我可没有这种意思。”露菲莉娅莫名被他说的有些恼了,“你以为是为了谁,我耗费心血制造出的,本该成为锐利名剑的武器才变成这样的啊!” 剑鬼顿了顿,然后露出了一种仿佛看穿了一切的表情: “是缘分吧。” 他指了指被露菲莉娅随意拎在手中的钝剑。说在东方,人们相信冥冥中存在着一种规则。 “你将它造成这个样子,正是因为它本该就是这个样子。”他神神秘秘地说着难以理解的话。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露菲莉娅皱起眉,“这和神明规定了每个人的命运有什么区别?我去做什么事情,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已。” 剑鬼又大笑了起来,但对露菲莉娅的反驳不置可否。 “走吧。”他拍拍屁股,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朝训练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跟剑术同样无缘,所以我只教你一招。” 于是露菲莉娅真就只学会了一招。 那严格来说根本算不上剑术,但被剑鬼亲自训练出的精纯的杀气,对她来说也确实足够用了。 “……喂。” 大概是被剑鬼转移了注意力吧。在这件事过去了很久之后,露菲莉娅才终于意识到。 “我花了那么多钱和心血做出来的剑,不是根本没用吗!” …… 剑鬼当然不会对此负责,但露菲莉娅觉得每看一眼那把剑,就会想起为了做这个没用的东西花费的金钱和精力。于是为了不让这些付出被彻底浪费,她本着废物利用的精神,盯上了天琴。 那个姑娘当时刚刚得到圣女的称号,却没有多少人信服,也没人愿意配合她推行星花症的治疗方式。为了多少给天琴一点倚仗,露菲莉娅顺口扯了个这是光明神赐福的圣剑的谎言,装模作样地搞了个仪式,将剑强塞给了她。当时为了铺垫这个谎言她还费了好大功夫呢。 咦? 好吧,陆菲也顺便搞明白了那个圣女用圣剑斩了魔物的传言是怎么来的了。 所以,你能明白陆菲看着守卫一本正经地说着圣剑有多强,必须要将其纳入考量,必要的话最好从圣女手中过夺过来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吗? “真的有必要那么重视……圣剑……吗?” 在意识到代指的是什么东西之后,光是说出这个名词对陆菲来说都很艰难了。这种感觉,跟中二时期写的妄想日记被别人当街念出来没什么两样。 “有必要。”提出这件事的守卫当然是这种回答。 但让陆菲没想到的是,艾迪竟然也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我认为还是夺回圣剑,对我们这边更安全一点。” 他注意到陆菲欲言又止的视线,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补充了一句。 “毕竟那上面光明神的赐福,是货真价实的。” 这句话的效果,近似于别人当街念出妄想日记之后,又一本正经地发誓上面的妄想都是真实存在的事迹。 陆菲表情怪怪地盯着他:“这话是认真的吗?” “嗯,”艾迪托着下巴思考了几秒,忽然凑近了陆菲的耳边,飞快地对守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意味深长地低声说道,“就和他来之前,我跟你说的那句话一样真。” 这次,陆菲却没再露出什么失态的反应,甚至颇有余裕地偏过头,对艾迪眨了眨眼:“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明白哦。” 很明显,同样的招数第二次用出来就会收效甚微。 艾迪失望地摇摇头,重新坐直了身子。 “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认为那把剑在晓薇手里会有什么问题。”陆菲看得出来,艾迪依然觉得晓薇是个有可能带来威胁的不确定因素,这是她之前的所作所为留下的印象。所以她后半句是对着守卫说的,“她并不是我们的敌人。” 守卫沉默了一会,为难地开口: “或许您有这样说的理由。但很遗憾,根据现有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根据的判断。而且就算您不想和那位战斗,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他从斗篷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华丽的信封放到茶几上,示意陆菲读读里面的内容。 信封已经被拆开,但上面的火漆印还能看得出来是萨博家的标志。陆菲有些疑惑地拿出里面的信纸,几眼就看完了那短短的两行字,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让两位自称圣女的少女进行决斗,选出胜者?用这种方式来找出谁是真正的圣女?” 在信封上印着萨博印章的情况下,这里的内容显得更加莫名其妙。陆菲能够想出造成这种结果的好多可能,不管是哪种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光顾着注意那边的情况,近在眼前的这边反而忽略了。我的嗅觉也变钝了吗?” 有些懊恼地小声嘀咕着,陆菲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按照之前的痕迹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又将信封在茶几上推回守卫面前。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地抬头看向守卫,摆出让人看不出态度的平静表情问道:“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命令?” “我们自有我们的信息来源。” 守卫故意地答非所问。并在陆菲提出异议之前,平静地迎上了她的目光。 “我来之前,被命令不要对自己在意的任何事提出问题。所以正像我没有问这边这位先生(他朝艾迪点了点头)是哪里来的,以及之前那位圣女去了哪里一样。希望您也不要对我们的事情太过追根究底。” 还不完全信任他们吗?还是…… “好吧。”总之,陆菲点了点头,暂时接受了这种情况。 “正式的命令大概会在两天后到达,还请您提前做好各种准备。”守卫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像是事情已经做完了一样准备告辞,“那么,我就先——” 陆菲忽然将手抬至耳边。 “还有什么事吗?”守卫疑惑地问。 “有当然是有的。”陆菲抬头看着他,笑靥如花,“但因为你不接受提问,所以……” 啪。 她打了个响指。 守卫的表情定格在疑惑上,甚至没来得及产生半点变化,就软软地倒了下去,顺着沙发滑到了地板上。 前一秒还在坐在陆菲旁边的艾迪,正一脸无奈地站在守卫身后,刚刚敲上对方后颈的手还没放下。 “如果还有下次。”他非常郑重地跟陆菲抱怨,“请务必早点给我使眼色。我宁愿在红茶里下毒,也不想用这么有失体面的手法。” 陆菲托起下巴,陷入沉思。 艾迪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统可能有点要失控,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有威胁性:“我猜,你应该不是在衡量我的体面跟一杯红茶哪边更重要吧。” …… 陆菲移开了视线。 “我就知道。”艾迪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赶紧放弃了这个话题,“现在怎么办?明知道这家伙背后可能是国王还这么干,未免太大胆了。你是打算一口气把海盗港里的势力都得罪个遍吗?” 陆菲非常敏锐地又把黑锅推回了艾迪身上:“打晕他的是你自己吧。而且你看上去不也玩的很开心?” 艾迪一顿。 “啊……确实。” 他自己都快忘了。 以前的他,只是一心追求着有趣的事物,结果反而变得越来越无趣的那种人。仔细想想,最开始他正是因为觉得公主有趣,觉得跟着她一定能看到更多有趣的东西,才接下了她的契约。 只是从六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这样了。他开心的理由也不是这个。 他看向陆菲,想着她刚才让自己去解决守卫时的眼神。 没有任何铺垫,没做任何说明,几乎毫无道理地,就是觉得他一定能够理解她意思的眼神。让人无比怀念。 这时,陆菲终于从座位上起身,来到艾迪身边俯身观察了一会昏迷的守卫,啪地双手合十:“非常抱歉,先生,但既然你不接受提问,我们就只能自己去看了。” 说完就拿走了守卫放到一边的斗篷。 她正要招呼艾迪,忽然发现后者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唇角看上去有些僵硬,像是觉得自己该笑,却又莫名笑不出来。 陆菲不喜欢这个表情。于是干脆踮起脚,抬起手,恶作剧一般,砰地轻敲了一下艾迪的额头。 ? 艾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往常的笑脸,看向脚下昏迷的守卫,并不觉得有趣地沉声说道:“这真是,非常有趣。” 有那么一瞬间,陆菲差点以为自己正面对着一个别扭的小孩子,被强塞了不喜欢的礼物,却还努力想表现出喜欢的样子好别让送礼物的人失望。 她不禁哑然失笑:“这种话可不该用这么勉强的口气说出来。” 艾迪摊了摊手。 “好啦,我们走吧。” 说着,陆菲抬手将守卫的斗篷披到了自己身上。男性尺码的长斗篷对她来说有些大,硬实的布料刚好垂落到脚边,遮住了裙摆和鞋跟。 她从艾迪身边飘过,走到大厅门口,用力将两扇门扉一齐推开。 强劲的夜风席卷而过,吹得她的长发和衣摆如波浪般翻涌,绚丽光点织就的璀璨星河一路蜿蜒向下,沉入她的眼睛。 虽然每天都去露台,并不算是真正被幽禁,但这也是陆菲久违了的真正的出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刻意压抑的兴奋的神色染上眼角。 “要去哪里?”艾迪在屋内问她。 “这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才对。别告诉我你每天出去闲逛,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位守卫先生是怎么跟他们的人联络的?” 艾迪一时语塞。他确实调查了这些事,毕竟陆菲是好人,他可不是,不会光凭着推断就认定对方没有恶意。但又出于……姑且说是某种私心吧,在他每次回来对陆菲报告海盗港的现状时,都刻意将这个部分漏掉没说。 反正陆菲又没问。 不过现在看来,她当时不问只是因为当时不需要问。 “还是瞒不过你啊。”艾迪选择举手投降,“在城门附近那条街的——” “还是算了。”陆菲突然又截断了他的话。 虽然她是想尽快过去确认些事情的,但和艾迪对上视线的瞬间,她改主意了。 于是艾迪就看到陆菲闭起一只眼睛,伸出食指放到唇边,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神秘兮兮地开口:“反正天塌下来有人撑着,我们偷溜出去玩一会,应该也没谁会反对吧?” 谁赞成?谁反对? 屋内仅有的第三方正昏迷在地,就算想要反对也没有能力。其他人都远在天边,不过就算他们现在立刻出现,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干涉她的自由。 赌上魔法师的名义,某人也绝对不会允许。 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 艾迪笑着,慢慢地弯下腰,恭敬地行了一礼,就像是在华丽的舞会上接到了美丽淑女的邀请。 他说:“我的荣幸。” 第74章 那不是我的方式,而是——…… 陆菲和艾迪一起踏入了海盗港的夜色。 陆菲他们居住的靠近市政厅的区域, 除了送饭的仆从和偶尔不情不愿来传达消息的官员之外,鲜少有人经过。但那片区域更像是被人们心照不宣地画出的禁地,离开了那块地方, 就一切如常。 之前陆菲是一直没有出门, 但隔三差五出来买点心的艾迪,一直如实地将自己所见到的景象说给她听。所以她知道不远处有家面包店,还知道绕过后面那条街就能在一家甜品店里买到自己最近常吃的果汁软糖。 “说起来我们的最后一罐糖也要吃光了呢。”刚才招待守卫先生的时候陆菲就注意到了。 但当两人绕到甜品店门前的时候,却看到店门紧闭, 里面空无一人。 艾迪:“要去别处找找吗?” “不用了。”陆菲摇了摇头, “我想别处也未必会有。” 反正这种东西除了她以外,没人会认为是必需品, 她也就不再继续浪费时间, 拉着艾迪回到了更热闹的街道上。 艾迪描述得很详尽,但亲眼看见果然还是会有截然不同的感受。 海盗港真的很正常。 人们依旧白天在街上活动, 夜晚在酒馆和夜市上放松。虽然仔细去观察,还是能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丝的紧张情绪。在酒馆买醉的人比一般情况(哪怕是海盗港的一般情况)要多上不少。但这群人还有心思喝酒本身就是个很明显的标志。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能将海盗港的稳定维持到这种程度,陆菲都觉得简直是奇迹。 在入城之前,她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城市被封锁,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突然成了禁止项,海盗港不再履行作为港口的职责, 在海边出生长大的渔民竟然被禁止出海捕鱼。 不管那群贵族怎么想怎么做, 首当其冲受害的必然是城中的普通居民。 人有的时候很脆弱, 有的时候却又很坚强。可能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也可能并不缺乏物资但精神先行崩溃。而这两种状态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在被强行封锁的环境下更是如此。天知道哪里的蝴蝶扇动翅膀,会引发出什么难以想象的后果。 她很担心海盗港里面的人, 所以陆菲才希望能尽量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前进入海盗港。 顶着圣女的身份,哪怕马上就会被发现,也能尽快见到萨博侯爵或是目前海盗港的主事者。到时候就算不得不麻烦艾迪,至少能从内部直接击溃他们,不需要浪费时间。 只是这种办法会带来额外的风险,要不是因为缺少人手和情况紧急,她也不想这么无谋地直接一头撞进去。所以在意识到海盗港的状况和预想中不同之后,她干脆也就顺其自然地按兵不动,在那栋房子里耐着性子等了半个多月。 “真是不可思议。” 她看着街上的行人往来,忍不住轻声感慨。 “就算我知道海盗港的人都很大胆,但这群人也未免太悠闲了。” “是我的错觉吗?”艾迪在她旁边笑道,“这话怎么好像有些酸溜溜的?” “毕竟我做不到这样啊。”虽然陆菲确实有些不甘心,但还是坦诚地承认了。如果按照她最初的计划走,或许能更快地解决海盗港表面上的问题,但那必然会牺牲或者破坏一些东西。 “最起码,我没办法保证这些人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稳地生活。” “我想想,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做呢?” 或许,她会先去港口的海盗聚集地,装作崇拜他们的样子,想办法成为海盗的一员。 然后最好再想办法联络上中转站的海盗先生。现在结界被破坏,守在城市周围的魔兽还缺了一只,想要钻空子联系外面也总能找到方法。从海盗先生那里,应该能拿到些海盗港内成员的资料。 人生于世,不可能没有欲望。在这个时代还能选择成为海盗,甚至现在还选择留在海盗港,更是说明了他们有着强烈想要实现的愿望。因为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哪怕相同的大目标能将他们拴在一起,具体到每个人的想法也一定有着微妙的差别,对陆菲来说,这就代表有了能够撬动的裂痕。 到了这一步,她可以选择和这些海盗们进行交易。不过对海盗们来说开空头支票的招数可能走不通。海盗港跟弗莱卡不同,不是用吊坠做抵押就能开启资源循环的——她这么做了大概率的结果是什么都得不到。 跟海盗打交道,必须让他们看到实打实的利益才行。在海盗港内部能获得的,并会让海盗心动的东西,只可能在那座市政厅的里面。于是她明面上的圣女身份,和城门守卫背后的势力就又起了作用。反正萨博为首的决策系统早就被蛀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那她偷偷做几张没什么实际效力的文件,装模作样地发布些海盗们喜欢的命令应该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通过守卫先生联络那么一两个在市政厅里面的自己人,或者干脆她自己假扮成工作人员混进去,带着文件出来——如果海盗想要确认文件的真假,让他们看到这一幕就行了。总之应该都不会太难。 然后……为了之后可能发生的战斗不要殃及无辜,她可能会希望让海盗做好悄悄送平民离开的准备。 哦,对了,当事情这样看似顺利地发展下去的时候,往往会在这里出现一个不尽如人意的意外。比如被终于萨博侯爵的海盗(虽然陆菲觉得这种海盗未必真的存在)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想要做些什么的话。 “那时候,就干脆直接打起来吧。” 陆菲啪地掰开一块刚刚买的甜饼干,递给艾迪一半,继续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想象中的计划图。 想要一下打碎一块玻璃很难,但要是击打一块原本就布满裂痕的玻璃,就不需要用太大力气了。 在海盗先生带着他那边的人出走时,原本的海盗队伍就已经分裂过一次了。原本就已经变得不稳定的海盗组织,只要轻轻一拨弄,就很容易再次坍塌。似是而非的约定,利益的分配不均,最好挑动的人的贪欲就会让他们自己热血上头,哪怕不明着打架,暗地里估计也会水火不容。 虽然萨博侯爵现在的状况尚且不明——就连艾迪出去“闲逛”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消息。但既然他和他的派系现在的倚仗,除了魔王,能动用的最强武力就只剩下那点私兵跟海盗。想来海盗们自身的分裂和内斗会成为对他的重击。 要是他坐上船准备逃离菲尔德的时候,突然发现以为是自己人的海盗们,突然将武器对准了自己。那样的场景一定非常好玩。 “啊!” 陆菲猛地一惊,把艾迪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忘了什么事吗?” “没有……”陆菲摇头,看向艾迪的表情却非常古怪,“你觉得,恶劣的性格是会传染的吗?” “性格?” 虽然艾迪第一时间想要否认,但看了看陆菲,想了想公主,又想了想自己…… 他非常认真地对陆菲点了点头。 应该是会的,至少公主那恶劣的性格,肯定是传染了一点给他。 “完了。”得到了艾迪的肯定,陆菲按着额头叹了口气。她竟然说出了“那样的场景一定非常好玩”这种非常不淑女,甚至恶劣得露骨的话,怎么想都绝对是被恶趣味的艾迪传染了。 然后只见两人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都和对方拉开了一点距离。 “你为什么要后退?”陆菲抢先问道。 “忽视这个问题不是对我们双方都好吗?”艾迪笑眯眯地回答。 两人僵持了一会,最后又都觉得好笑,面对面地笑出了声。 “好啦,总之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就会这么干。”陆菲将话题拉了回来,“虽然是因为我自己的计划才导致的结果,但按照这个发展,到了最后恐怕不会有多少海盗记得,我最开始用来取的他们信任的,其实是以他们正用武器指着的那个人的信誉签发的文件和命令。” “只知道逐利的人,视野确实有时候惊人狭窄。”艾迪对此表示认同。并在心里补充了另外一句。 只知道追逐过去幻影的人也是如此。 “不过这样一来,不管计划如何进行,最后都避免不了一场战斗,也不可避免地要惊扰到这些人。”陆菲看着周围的街景,声音沉了下去。 “艾迪也知道的吧,我的方式就是这样,在弗莱卡的时候不也一样留下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琐事,让调查队跟那边的骑士团都忙碌了好几天吗?” 艾迪不喜欢她对自己的这种评论:“但你用的是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弗莱卡的贵族也好,她想象计划中的海盗也好,虽然会毁掉一段时间的安稳,但在彻底破坏了毒瘤之后,随即迎来的就会是健康顺遂的新生。 “哈哈,我倒也不是在自我贬低。”陆菲拍了拍艾迪的手臂,“解决问题的方法没有好坏,归根结底——” “最适合当时的环境的,就是最好的方法。” 陆菲的声音,和一个老者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 …… 艾迪在别人都没注意都的时候咂了下嘴。 陆菲则缓缓地扭过头,在身后看到了一双天青石色的眼睛。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略带卷曲的灰白,看不到过去金色的影子。身材倒是高大了不少,并没有因为年老而佝偻。他拄着一根手杖站在那里,看手杖的重量可以知道他的体力也还保持得不错。只是脸上有了许多皱纹,像是饱经风霜的眼神深邃得看不透。 说他像是利剑,却又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肃杀。说他像是广场中心让人敬仰的塑像,又比冰冷的大理石多了几分真实。 “我听了你们刚才的对话。”他注视着陆菲,慢慢地开口,“你说你方法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冲突。但要是你有更多的人手和资源,还有时间,我想你也能在维持稳定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陆菲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想应该是可以的,但我不会这么做。” 将空头支票换成更加实际的利益,将冒名顶替的圣女头衔换成更能令人信服和畏惧的身份,再加上可以信赖的手下,确实可以做到。 “虽然我们说适合环境的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但根据行动者的身份,立场,目的,怎样才是对当前环境的‘最好’也必然是不同的。我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东西,自然只需要以彻底解决问题为唯一的目的。”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的状况虽然很好,却并不是以我的立场会用……或者说会想用的方式。” “哦?”老人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觉得,这是属于什么立场的方式?” 陆菲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温柔: “我想,是适合王的方式。” 如果说陆菲的作风是将一切推翻重洗,彻底重新开始的龙卷风。那正显示在他们眼前的就是如和风细雨,如涓涓细流般逐渐渗透进波涛汹涌的地底,在不伤害到表层那些脆弱生命的前提下,一点点地将地底的有害物拔除的方式。 安稳,平和,只是作为那细流的源头,注定要承担更多的压力,甚至到最后,被守护的生命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曾被守护。 以前……大概比露菲莉娅对恩里克说让他成为王更早一点的时候。因为一场贸易合作,露菲莉娅久违地和那位声称拥有五千条丝裙的女王有了一点喝茶的时间。 茶会上,露菲莉娅像是随口一说地,问了女王这样的问题:“你觉得要是我当女王,会怎么样?” 女王当时正在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闻言竟是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 “别开玩笑,亲爱的。”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说了傻话的小孩子,觉得很有趣,“你可当不了什么女王。” “为什么?” 露菲莉娅皱了皱眉。语气倒更像是在说“凭什么!”。 “别误会,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女王慵懒地托着下巴靠在桌上,另一只手的食指隔空轻点了点露菲莉娅的胸口,“倒不如说,你所拥有的能力已经远超出一国之王所需要的水平了。你的责任心会让你做好一个王该做的事。” 露菲莉娅眼睛一亮:“那不就——” 女王不赞同地晃了晃手指,截断了她想说的话。 “问题在于,”她话锋一转,看向露菲莉娅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微不可察的悲悯,“你太过温柔了。” 因为你太过温柔,你对世间的一切都心怀怜悯,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愿意追随你,愿意相信你所描绘的未来。 “你总是在寻求能拯救一切的办法,但我想你也明白,‘王该做的事’,可不总是这么好的事。甚至很多时候,都并非是正确的事。” 她说如果你当了女王,一定会成为一个贤王。但同样的…… 女王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下桌子,伴随着哒的一声轻响,她如女巫一般作出了一个郑重的预言: “你的温柔会逼死你自己。” “人格意义上的,还有生命意义上的,二者都是。” 只是自己痛苦还好,但当你变得不再是你,由现在的你所建立起来的一切,也会立刻分崩离析。 “很多人追随的是‘露菲莉娅’,不是‘菲尔德’。这样的他们会对这种改变更加敏感,也就更容易造成反弹。哦,最好别和我说什么信赖的话题,人心易变——在他们觉得你变了的情况下更是如此。你或许能信任几个,甚至几十个人。但你能相信全部的追随者吗?” 女王端起了茶杯,看着露菲莉娅低头不语,本想就此结束这场对话,却又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于是又加了一句。 “仔细一想,我刚才说的这些可能是杞人忧天了。毕竟你身边可是有个危险角色在,要是你真想不开要自己跳进这种火坑,那他肯定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把你拉回来吧。” 露菲莉娅笑得有些勉强:“怎么办,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真的有可能发生。” 想到那位危险角色曾经“一时慌乱”就毁掉的整个书房,她甚至已经看到无数损失账单在向自己招手的幻觉了。 “所以,你就别再想些乱来的事了。”女王叹了口气,“毕竟就连我,也更希望你一直只是‘公主’呢。” 露菲莉娅想,女王说的对。 其实她自己也隐约感觉到了,所以才会坐在这里跟她聊天,而不是直接先想办法将王位拿到手里再说。 她以露菲莉娅公主的身份做的越多,就越是难以完成另一种身份的转变。 “我会逼死我自己吗……” 她并不畏惧这种结局,但她害怕随之而来的混乱。毕竟死一个公主跟死一个王差距大得可不是一星半点。而上层的权力斗争最后波及到的永远只会是无辜的民众。 所以不久后,她约了恩里克一起去庭院喝茶。 “你来成为王。” 她当年寄予了这样期待的少年,正站在这里。 …… “还未问候。”沉默了一会,陆菲深深地低下头,提起裙摆行了一礼,“见过国王陛下。” 国王看着前方垂头行礼的少女,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露出的依旧是属于国王的表情。 “我派去的使者没有回来。”他挑了个随意的开头。 事到如今,明显已经用不着解释使者是谁了。 “因为如果我说想要去见您,守卫先生一定会全力阻止的。所以我在他说出‘不行’之前先阻止了他。” 陆菲将“强行打晕”这几个字说的非常清新脱俗。不过国王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有一瞬间,国王似乎就快要笑出声来了。但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表情依旧沉稳:“那现在见到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陆菲抬头注视了他一会,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有了。” 已经不需要了。 或许之前她有不少问题想问,有不少话想说,但在见到了如今的恩里克之后,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其实根本用不着说什么了。 “您……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她垂头,唇角的笑容很淡。 大概就像是家长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不会长大一样吧,哪怕明知道恩里克肯定已经老了,在真的见到面之前,她还是总下意识地将他当做那个只是有点早熟的少年。 看着弟弟那爬满了皱纹的脸,陆菲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六十年时光的重量。 “不太一样?”国王轻声追问。 “听说您不顾骑士团长的劝阻,硬是要闯进海盗港来,所以我还以为会见到一位莽撞的糊涂老人。但看了海盗港的现状,我就知道您并非那种冒进之人。” 陆菲的姿态和语气都很恭敬,但发言的内容却还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角度评判国王,所以实在让人很难判断她的恭敬究竟含有多少水分。这样的大言不惭,让国王本人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在你眼中,我做的事还不算太糊涂。” “不只是不算太糊涂。”陆菲摇摇头,对他断言,“您是一位好国王。” 国王闭了闭眼睛:“……谢谢。” 这句话不是作为国王,而是作为恩里克说的。但除了他自己,或许没人能注意到其中的区别吧。 随后,他终于将目光投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艾迪,两人用视线不知道交流了什么,最后是国王摇了摇头,对陆菲说了再见:“老年人得多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你……真的没有什么问题要再问了吗?” “嗯,没有了。”陆菲还是一样的回答。 “好。”国王点点头,最后叮嘱了他一句话,“那场圣女决斗,要小心。” 站在原地,看着国王的身影逐渐远去,陆菲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斗篷扯下来,随手扔给了艾迪:“我们回去吧。” 艾迪拎起斗篷看了看:“不用再潜入哪里了吗?” “该见的人都见过了,没必要了。虽然我不太喜欢那种战斗,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取消的可能了。”说着没可能,她的表情却有些欣慰,“毕竟,国王陛下说需要呢。” 六十年不见,曾经只知道模仿自己的孩子,已经是个能够摆脱其他人的影子,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的,真正的国王了。 * 正如守卫先生之前说的,两天后,那位沉默的官员出现在了房门外,带来了同样的信封,也带来了决斗定在一周后的消息。 陆菲像是拿到了什么怪东西一样,一脸嫌弃地在手里翻转着信封:“我们就不能选择拒绝吗?” 她原本只是随口抱怨,但没想到一直沉默寡言的官员今天竟然主动开口回复了:“很遗憾,不能。因为带着圣剑的那位小姐的优先顺位更高,而她已经答应了。” “晓薇她?” “是的,而且她拜托我见到您的话,帮她带句话给您。” “什么话?” 官员点了点头,似乎是刻意模仿了林晓薇的语调开口:“那位小姐说:我不想输给你。” “哎呀……” 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在晓薇看来,大概不答应这个条件就只会被一直关在这里,没法见到萨博侯爵,也没法确认一切的真相吧。 “但还是有些麻烦啊,各种意义上的。” 陆菲看着官员果断离去的背影,哑然失笑。 她已经想象得到艾迪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了。而当她回到屋内的时候,看到的场景果然跟她想象得一模一样。 艾迪悠闲地靠在沙发上,露出一个轻笑。 “她不是我们的敌人?”他故意重复了她自己说过的话。 “我现在依旧这样认为。”陆菲将信封随意地仍在茶几上,警告地看了一眼艾迪,“所以别去做奇怪的事哦。” “真遗憾。”艾迪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我还想着该找个时间去把圣剑带回来呢。毕竟那种强大却偏偏不能伤人的武器,还是跟你更搭调吧。”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样的圣剑跟现在的晓薇相性也不错。你对别人的看法未免也太糟糕了。” 艾迪叹了口气:“是你总是对别人抱有过多期待。” 两人都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了坚定的不赞同。 “要打个赌吗?”艾迪突然提出,“如果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我就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真相。” “好啊。” 相信自己不会输的陆菲欣然接受。 “那如果是你赢了,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想知道什么都行?” “真是得寸进尺,我都没有向你提条件呢。不过好吧,反正我不会输。”陆菲扬起嘴角,抬了抬胳膊,将手掌举到半空中,“什么都行。” 明明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但艾迪却反而犹豫了一下。他看向陆菲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最后还是伸出手掌,让两人的掌心在半空中轻轻贴合。 赌约达成。 * ——深夜,市政厅。 顶层最深处的房间里,灯火长明。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这里就是海盗港现在的最高决策中心了。在上个月,这个房间还只属于萨博侯爵。但现在,房间正中央的书桌后,却坐着一个满脸疲惫的少年。 桌上的文件堆积成山,他一直尽快想要提高自己的处理速度,但总是看到一半就遇上了不确定的问题,又不得不去已经处理完毕的那一摞文件中搜寻什么——和周围好几摞等待处理的文件山比起来,这一堆实在是矮得可怜。 结果他越工作越暴躁,最后用力揉乱了头发,大喊了一声,将手里的笔扔到一边,骂了句脏话, “您,您没事吧?” 有人在外面慌张地喊道。 “没事!给我闭嘴!” “是……是!勇者大人!”外面的人似乎非常害怕地跑远了。 “啊啊啊一群废物。”少年又一次用力抓了抓头发,烦躁地重新拿起了文件。 虽然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憔悴,头发有些乱,下巴上甚至冒出了短短的胡茬,但这名少年毫无疑问是我们所熟悉的那位勇者——陈皓同学。 这段时间,海盗港的一系列事务最后的决策人,都是他。 只是他。 第75章 勇者的世界规则与付不起的…… 作为天之骄子的陈皓同学, 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别人就有微妙的不同。 ——世界并不是等分的,你拿的多些,别人拿的就少些。 “如果你有五个苹果, 刚好四个小朋友来找你玩, 你该要怎么分配这些苹果?” 在幼儿园,当老师提出了这样的问题时,在周围的小毛孩叽叽喳喳地说着“每人一个”的时候,唯独陈皓大声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五个都是我的!” 温和的老师的表情瞬间龟裂:“陈皓同学?老师说了是有四个小朋友来找你玩吧, 那么加上你一共有五个人, 刚好……” “你也说了是‘我’有五个苹果吧!”面对老师含蓄的引导,陈皓骄傲地仰起头, “爸爸说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嗯, 没有白吃的苹果!我的苹果是我的资……孜然!别人想要就要用别的东西交换才行!” “……那个词是‘资源’哦。”老师表情僵硬,许久才给出了这样不痛不痒的回答。 同时在心里腹诽, 这个家庭的教育对于这孩子的年龄来说,是不是过于超前了啊。 她想找陈皓的父母聊聊,可惜每次出席家长会的都是秘书,那位浑身上下写满精英二字的小姐,彬彬有礼却又充满距离感,实在是让人很难和她深入探讨关于育儿的问题。 不过好在慢慢地,陈皓同学也逐渐学会了将自己的东西分享出来, 不光是苹果, 他甚至还会带来各种新奇的玩具, 大方地送给所有同学。看上去没那么特立独行了,甚至还成了班里最受欢迎的孩子之一。老师也就放下了心。 看来他父母的教育方针也没有那么独特,还是让孩子学会了分享的,所以他才顺理成章地成了同学们选举出的班长。小孩子总不会是有意识地为了这种事而行动的吧。 虽然……实际上是会的。 在老师问了苹果问题的那天晚上, 陈皓对父母复述了在幼儿园发生的这件事。结果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双亲的批评。 “你应该说会把五个苹果分给同学。”父亲皱着眉说道,“你天然拥有五个苹果,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你将它们分给同学,同学的感激会给你带来超过一个苹果的隐形资源。然后你就会拥有更多的苹果。” ——人际交往,是资源的置换,说到底,就是复杂一些的算术题。 陈皓虽然似懂非懂,但也觉得这可真厉害。 这就是陈皓所接受到的教育。 他的家人将自己在商场和人生中得到的经验都灌输给了他,陈皓因此在学校里混的如鱼得水。 家境优渥,双亲和睦,自己的相貌还非常帅气,在同年龄的孩子暑假还在咬着冰棍打小霸王的时候,他已经在夏威夷的夏令营学习射击和驾驶了。陈皓完全当得起一句“人生赢家”。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一定就会这样长大,成为和父母一样的精英大人吧。 ——世界的规则其实很简单。 但谁能想到,他好好地在学校里还会遇到勇者召唤呢? 也因此,在原本的世界可能永远都不会被注意到的,被他的双亲所忽视了一件事,慢慢浮现了出来。 他们教了陈皓如何思考,如何去看待事物背后的价值。却忘了告诉他一件被他们自己都遗忘了的事实。 世界的规则看起来简单,是因为他最初就有五个苹果。 但最初的苹果,并不是在哪里都能理所当然地拥有的。 所以…… “我是被神选中的勇者?! ” 在如同游戏里的剧情一样,被召唤到异世界的时候。 “这个力量……也太强了吧!” 第一次在萨博侯爵的训练场,只看了教导骑士的行动一遍就立刻能复制出对方的剑技,甚至能用剑气将训练用的靶子打碎的时候。 “先别急着欢呼,等我解决了魔王再庆祝也不迟。” 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被衣冠楚楚的贵族吹捧,被明艳靓丽的少女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的时候。 陈皓没有意识到,在自己享受着这些被他当做主角福利的东西时,其实就已经一口一口吃掉了甚至还没付账的五个苹果。 也没想过要还债的一天还会到来。 * 其实陈皓是有察觉到不对的。 先是关于陆菲的事。 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关注那名少女很久了。 她本人似乎无意引人注目,成绩,样貌,谈吐举止全都是中上等的程度,任何事上都有比她更亮眼的人存在。而她因为要打工赚钱,没有参加任何额外的活动,存在感算不上高。甚至在各个男生团体背后的谈话里,她都从没作为主题出现过。 最多就只是在谈论别人的时候。 “今天我遇见三班的班花了,是挺漂亮,我觉得跟校花也不差什么了。” 然后在对话里总会掺杂这样的只言片语:“说起来陆菲不也……” 但也不会激起太大的水花,基本都是被这样一语带过,大家都不会否定,却也不会深究,犹如蜻蜓点水,只留下不会触及水底的细小涟漪。他通过这些对话对陆菲建立起来的印象,也像不知本体所在的水中倒影,只是轻轻浅浅的一层,知道她在那里,但想要碰触就会越来越模糊不清。 对,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不知道从何处投射而来的海市蜃楼。 他起了兴趣,开始暗中观察起陆菲,没想到越看越像是发现了宝藏。虽然据说是在孤儿院长大,就连在有补贴的学校食堂吃饭都要精打细算,但她身上却完全没有贫困容易带来的自卑和窘迫,甚至有种仿佛公主殿下在体验生活一般的,优雅的从容。 而且别人都没意识到,只有他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 可惜,他刚开始展开攻势,就被召唤到了异世界。 不,不对。现在不应该说是“可惜”了。 在这个异世界,他可是被神选中的勇者,在游戏和漫画里,勇者可都是和真正的公主结婚的。所以他其实应该庆幸才对。 但就算是这样,他其实也没想过要和陆菲敌对的。 她真的是萨博侯爵说的,因为自己没被选中,就心生嫉妒甚至投靠了魔王的人吗? 这个疑问也曾在他脑海中划过。但到最后还是被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的其他信息淹没了。 而且仔细想想,他也确实没有太深入地了解过陆菲这个人。但就连她的朋友都这么相信了,那可能就是这样吧。 说到陆菲的朋友,成了圣女的林晓薇在这个世界,倒是比之前出彩了不少。但就在陈皓觉得自己应该和她搞好关系的时候,她却一脸苍白地连招呼都没打就闯进了他的房间。 “陈皓!我刚才看见——” “怎么慌慌张张的,礼仪老师也跟你说过了吧,你可是圣女,不能露出这种样子。身处高位之人可是要时刻能成为众人模范的。” 陈皓有些不赞同地对她说。 林晓薇的脸色看上去更白了,但刚才看上去想要大吼大叫的感觉消失了,她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安静了下来。 陈皓还以为是自己的提醒奏效了,这才邀请林晓薇坐下,问她要说什么。 结果她这次又扭扭捏捏起来,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过了好一会,她才试探着问了一句:“我们是被召唤来和魔王战斗的吧。” “事到如今你还要确认这个吗?”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林晓薇将裙摆上的布料揉成一团又分开,“不只是魔物……我们,会不会面临必须要杀人的场景呢?” 陈皓确实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皱起了眉毛:“那也没办法吧,这可是涉及到了世界的战争啊。” “但是……” 林晓薇似乎还想反驳,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最后连口茶都没喝就又急匆匆地走了。留下了摸不着头脑的陈皓。 女孩子还真是让人搞不懂啊。他这么想着,顺手抽出腰间的剑挥了两下,双眼闪闪发光。 成为勇者,拥有力量,甚至就算到了战场上自己也会是指挥官!还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吗! 所以林晓薇之后说什么要去弗莱卡做调查而离开时,陈皓真是不能理解她的选择。不过可能女孩子就是这样的吧,果然拯救世界的重任还得自己来啊! 但他所期待的那种,和魔法师、暗杀者、僧侣和公主组队征讨魔王的剧情却迟迟没有到来。他所做的就只是在宅邸里训练,偶尔参加宴会听听贵族们的吹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战场感受一下真正的战斗了。 然后,就到了整个宅邸都惊慌失措的那一天。 在被萨博侯爵通知带上最精简的行李尽快上路的时候,他还兴奋地以为是有什么紧急的战斗任务,并因此兴奋了一下呢。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这可真是不管怎么找理由都掩盖不了的不对了。 一般来说啊,勇者出征…… 是要从下水道走的吗! “侯爵大人……” 在一群气喘吁吁地进行急行军的人群里,陈皓轻而易举地就拨开了摇摇晃晃的贵族们,越过无心阻拦的侍卫,跑到了萨博侯爵的旁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要去哪里?” 萨博侯爵脸色铁青地含糊回答:“我可能是遭到了政敌的陷害,再不离开就会有危险了。” “危险?”一说这个,陈皓的精神瞬间就振奋了起来,“你在担心什么啊,我可是要拯救世界的勇者!这种面临魔王这种威胁,却还只想着内部斗争的蠢货,就由我去教训一下吧!” 不知道为什么,萨博侯爵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而且看向陈皓的眼神里还隐约带上了点怒火。 “你说谁是……咳咳咳咳!”萨博侯爵用一串猛烈的咳嗽盖住了自己未说完的话,再抬头看向陈皓的时候,又是另一副表情了。 “既然你这么说了,就拜托你去拦住我们身后的追兵吧。” 那时候的陈皓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拍着胸脯下了保证。萨博侯爵眼睛里闪过一道细微的光,重重地拍了拍陈皓的肩膀:“不愧是勇者大人!” 他们顺着下水道一路逃到了王都外围。应该是提前安排好了吧,那里停着一队马车,还有两队侍卫。萨博侯爵等一众贵族争先恐后地挤上了马车,之前在晚会上见到的优雅和风度荡然无存。 陈皓皱了皱眉,带着一队侍卫留了下来。他虽然说了让萨博侯爵不用担心,解决了追兵就不用再逃了,但看来他还是太过谨慎了。不过算了,他拿下这场胜利的战斗,才是对自己所言最有力的证据。 但为什么,所谓的追兵还有骑士团的人?! 陈皓对这个国家的理解,基本上都是在训练时和那位来指导他的骑士闲聊时得到的。其中就包括这个国家骑士团的意义和地位。 他虽然对自己的战力有自信,但可也没想过直接对上这种国家机构啊!萨博侯爵的政敌究竟是什么人?连骑士团都出动了? 这下陈皓倒也理解了为何萨博侯爵逃得那么匆忙。 王都骑士团,虽然听说不少人被抽调到别处执行任务了,但眼前依然是这个国家最精锐的战斗部队。 陈皓背对着离开的马车的影子,带着数量不多的人,面对着一脸不善的骑士团,摆开了架势。嘴角不自觉地上挑,竟然生出了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气。 萨博侯爵后来就再没看过他的训练,所以他大概不知道。所谓神选勇者的力量啊—— 连这些精锐骑士们联合恐怕都突破不了! ——然后输了个屁滚尿流。 倒也没真就像字面意义上这么夸张,毕竟陈皓在勇者意义上失格了,不能再在人的意义上也失格不是? 真正的战斗……和训练完全不同。他甚至还没摆好架势,就有骑士冲了过来,而他急急地挥剑,剑刃却在骑士坚硬的盔甲上被弹开。反倒是他自己的上臂被骑士毫不犹豫地划开。 陈皓这时才意识到,骑士们战斗时穿的铠甲,和自己身上的骑士团礼服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手臂很痛,但他觉得这点小伤自己还能忍耐,而且刚一开战就被敌人拿到先机实在是让他生气了。于是他猛地后退了两步,动用自己仅有的魔力强化了身体,猛地绕到骑士的背后,动用这段时间学到的剑技,刺穿了他的后心! 血涌了出来。 陈皓则呆愣在了原地。 然后干呕了起来。 …… 满眼都是血的鲜红,和人类的体温相近的温度通过血液攀附到他的剑上,手上,臂上,像是某种具备腐蚀性的毒。而剑刃入肉的恶心感也无比清晰地传达到手心,这种触感和训练时砍的木桩箭靶甚至魔兽都不一样。 “我们会不会面临必须要杀人的场景呢?” 林晓薇畏畏缩缩传达过的担心,他这才第一次理解其含义。 他本以为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少年对战争的憧憬是高亢的心情,激昂的号角,武器交织的刺激和简简单单就能胜利的荣耀。却不是浓郁的血腥,残破的肉块,面目扭曲的丑陋搏斗和从体内翻涌起来毫不停歇的恶心感。 他吐了。 现在想想,虽然他吐的时间不久,但没在这段时间被骑士们干掉也算幸运的。在训练中所获得的敏捷和下意识反应也救了他一命,在被另一个双眼通红的骑士的剑刺中之前他就及时向后退开。 总算还记得自己在战斗,陈皓强撑着被呕吐物和血的味道冲昏的头脑挥剑,却再也不敢用什么有杀伤力的招数。好在那些战斗力不强的侍卫先于他成了俘虏,趁着骑士团没有集中对付他,他驱散了附近的两名骑士,如丧家犬一般冲进了附近的树丛。 他听见有人高喊:“勇者逃走了!” 但同时也听到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呵。” 这声轻蔑的嘲笑,比之前那名骑士的剑更加冰冷而精准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最后他带来的侍卫逃了一半被抓一半。因为要处理俘虏和救治伤员,骑士团的脚步客观上是被拖慢了。而陈皓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几乎是在旁边树林的烂泥里连滚带爬,才在不久之后追上了萨博侯爵的马车。 “我不是让你去拦住追兵了吗!”萨博侯爵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面露狰狞地这样大喊,“为什么我收到消息说骑士团还在追我们!” 陈皓也想到自己之前拍着胸脯保证的画面,无地自容到快要窒息。但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练剑,手上增加了不少薄茧。而且在树林里奔逃的这段路上也沾了不少泥土,糊在手上非常难受。明明泥土不应该有温度,但他还是觉得这种触感就像是之前溅到的温热鲜血。怎么也弄不掉。 “你不是很强的勇者吗!那就去把他们都杀光啊!” 萨博侯爵的谩骂回荡在耳边,陈皓却没去听。而看到他神游天外的萨博侯爵愈发气愤,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陈皓是直接爬上萨博侯爵的马车进行报告的,他就站在车门边,萨博侯爵这一巴掌打得他反应不及,竟然直接被扇下马车,打了两个滚才勉强稳住身体。 手臂上的伤口崩裂,血渗进了地里。而刚才这一摔又让他的身上增加了好几道新伤口。 “你以为我养着你们是干什么用的!一个圣女一个勇者根本都是废物!” 萨博侯爵应该是气狠了吧,居然还追到车门边,居高临下地指着陈皓继续骂。 陈皓抬起头瞪着他,眼神像是受伤了的幼兽一样凶狠。最开始也确实吓到了萨博侯爵,但想到这个废物勇者的毫无用处,又对他轻蔑了起来,还因为自己刚才居然被他吓到,恶狠狠地朝他吐了下口水。 马车门砰地关上,萨博侯爵在里面焦急地催促队伍快走。 陈皓捂着伤口,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低垂着头,还是跟在了车队的后面。应该有人将他的事情报告给了萨博侯爵,但后者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虽然还是叫着他废物勇者,却没有阻止他跟着。 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们还是遇到了几次骑士团的追击,随行的侍卫越来越少,但陈皓在双方发生战斗的时候还会出手,虽然只是用剑气将骑士团的人冲散击飞,却也帮侯爵一行人争取到了时间。让他们得以赶到海盗港。 萨博侯爵下马车的时候,正好看到陈皓垂着头站在一边。他依旧眼神轻蔑,但大概是看在陈皓这段路上确实帮忙阻拦了追兵的份上,还是没有阻止他,甚至让他一路跟进了市政厅。 有着靛青色长发的男人在那里等着他们。 第76章 拙劣的谎言变成了可笑的事…… 在进入市政厅之前, 跟着萨博侯爵一起来海盗港的贵族们就四散分开,各自找地方休息了。 那时候的海盗港当然不是像后来的那样平静,而是空荡荡的, 如同一座死城。整座城市好像唯独港口边的海盗船周围的空气是活着的。普通的民众只能战战兢兢, 毫无意义地躲在各家的地下室里,害怕那一天就要被魔兽抓走。 其实别说他们,就连那些贵族们在见到海盗港周围的魔兽时,都有些畏缩地不敢进来。但最后还是没人留在城外, 看来比起魔兽, 还是同一种族的人类更让他们害怕。 贵族们不太愿意分开,于是基本都住在了市政厅附近的房子里。 原本还因为这些人而有了些许生气的街道, 在他们陆续消失在建筑内之后也再次沉默下来。 最后只剩下萨博侯爵和他的亲信, 以及陈皓一起走进了市政厅。 市政厅里当然也没有工作人员,里面的情况也有些狼狈, 像是这里曾经刮进过一场飓风。但更引人注目的,毫无疑问是大厅中间的奇异组合。 一个男人,和一名少女。 长发的男人正交叠着双腿,有些无聊地托着下巴坐在大厅中央的雕像台座上。台座上原本放着一株盛开的琉璃苣雕塑,现在却被无情地变成了碎片,凄惨地散落在台座边的地上。 台座的另一边,站着看上去年龄不大的少女。看她的站位像是男人的随从, 但从她的脸上却感受不到多少恭敬。她甚至看着琉璃苣雕塑的碎片皱眉, 像是很不赞同男人的这种破坏似的。 男人的坐姿随意而优雅, 少女的容貌乖巧可爱,两人都是在街上见到会吸引其他人目光的类型,但出现在这里,却只会让人觉得诡异。 “魔……魔王大人!” 一进大厅, 见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萨博侯爵就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他的几名亲信更是在迈入大厅之前就瑟瑟发抖,正跪倒在门边,连进来都做不到。 从那天战斗失败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什么的陈皓都愣了一下,表情复杂起来。他偷偷打量了一下台座上的男人,视线带着些警戒,却并没有太过明确的敌意——或许还有些困惑。 “非常感谢您为我……为小人提供了这样的栖身之所,等小人成功逃离了菲尔德,一定还继续为大人——” “真难听。” 台座上的男人突然开口,同时打了个响指。 他的声音跟外表一样清冽优雅,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之前听到的“魔王大人”的称号是不是搞错了。但当陈皓将视线转向萨博侯爵,看到之前对自己趾高气扬的男人现在抓着喉咙,嘴巴大开大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样子,就有几分相信那个称呼的真实性了。 “勇者。” 俊美的魔王对他说话,陈皓下意识抬头,无意间和魔王对视。那双鲜红的眼睛让他联想起涌动的血液,于是马上又忍不住别开了脸。 “呵。” 从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很轻,却像是炸雷一样在陈皓的脑中炸开。他死死地捏着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你用不着这么压抑自己,尽管拔剑吧,反正你伤不了我。” 魔王这种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样的轻松语调更是让他愤怒,血液和情绪同时在体内翻涌,让他呼吸愈发粗重。但同时陈皓也清楚地知道,魔王说的是事实。 先不论魔王本身有多强,现在的他……就是个连伤人都不敢的废物勇者。除了毫无意义的自尊和愤怒之外,他什么都没有。 “我,我是勇者。” 陈皓咬着牙挤出一句。 魔王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别的要说,才反问:“那又如何呢?” 他还说:“恐怕现在也没有人承认你是勇者。” 和他的话音一起轻飘飘地落下来的,还有一张报纸。陈皓鬼使神差地接住了它,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关于萨博侯爵等一干贵族的通缉报告,里面还夹杂着陈皓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特意说明他的勇者身份,但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了。 “萨博侯爵……骗了我们吗?”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魔王似乎有些惊讶:“真没想到,不错嘛,原来你其实不是笨蛋。” 陈皓又攥紧了拳头:“我……” “我跟你做个交易,怎么样?”魔王平淡却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是魔王,也还是王。我还是很忙的。” “我是勇者。”可能陈皓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在强调什么。 魔王有些不耐烦了:“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懂吗?勇者这个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意义。因为你啊……” “做过一件勇者该做的事吗?” 伴随着魔王的嗤笑,陈皓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小时候老师非常出的,关于苹果的题目。 那时候他从没想过,自己向来视作理所当然的那五颗苹果,有一天也会消失不见。 “什么交易?” 他听见自己问。 “这个嘛。”魔王轻盈地从台座上跳了下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在向他走来的过程中,近似刻意地踩上了地上那些雕像的碎片,这次,连曾经的琉璃苣的轮廓都看不出来了。 魔王似乎对现状觉得非常有趣,嘴角的笑容都更加明显了些。但越是如此,陈皓越是觉得马骨悚然。 他慢步走到依旧捏着喉咙,挣扎着对他下跪的萨博侯爵身边,用鞋尖踢了他两下。 然后就像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一般,低头凝视着萨博侯爵,对陈皓说道:“你应该很讨厌这个人吧。那我就做做好事。” “你来把这个人,献祭给我如何?” 萨博侯爵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向陈皓。 陈皓也在看着萨博侯爵,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涌动起某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之前,他跟我们说陆菲因为嫉妒,和你勾结成了魔女。”说着,陈皓也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萨博侯爵。就在几天前,还是他站在马车上高高俯视着自己的状态,没想到反转这么快就来了。 魔王挑了挑眉。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察觉到不对,但没太在意。现在我才知道那一定也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陈皓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看向魔王。 “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马上,拙劣的谎言要变成可笑的事实了。” 就是当事人换了一个。 …… 第77章 现在的海盗港,只是魔王的…… 当陆菲和艾迪还在中转站的时候, 因为萨博侯爵的“突发疾病”,暂时不能出现在人前,所以作为勇者的陈皓成为了海盗港的最高掌权人。 这其实很荒唐, 但事情还是这样发展下去了。毕竟某些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能跟着萨博侯爵逃到海盗港的人一个比一个惜命,谁都不想像萨博侯爵那样,事到如今了还“突发疾病”不是?而且他们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存在着谁,所以姑且也都默认了陈皓的位置。 不过当然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陈皓这个掌权人当的有些尴尬。只是事到如今,来到海盗港的这群人哪怕各怀心思, 也还是穿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所以奇迹般地还能维持着明面上的秩序。 只要能带他们逃走活命,他们不在乎自己要听谁的话。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他们也变得越来越焦躁。 “海盗的船不就在那里吗!为什么我们不能立刻就出发!非要等到追兵进城,把我们全都杀光吗!” 就像这样,开始有人来到陈皓的办公室兴师问罪。 对此,陈皓则依旧埋首于文件之中,头都没抬,像是背诵公式一样冷淡地回答:“出发?可以啊,你想的话, 请自便。” 前来质问的贵族当场气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陈皓粗暴地扔下了手里的笔, 抬起的双眼布满血丝, 通红得甚至有些狰狞,“你确定你该问的是这个,而不是‘他想干什么?’” …… 贵族不敢回话了。 没错,海盗的船一直都在那里。想要逃走的话, 自己坐上船,出海,航行到别的国家的领地,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在此之前,他们却有一个必须先跨越的障碍。 海盗港的结界。 他们进入海盗港后,就由魔王亲自设下的,名义上是保护他们不要太快被骑士团攻击的礼物,他们也一度因此而感恩戴德。 但不久后,就有某个官员先忍耐不住,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控制了一艘海盗船,试图自己逃走。 在现在的情况下,每一艘船都是最宝贵的资源。原本的船只数量其实是足够的,但在部分海盗叛逃后,剩下的船只想要运送来到海盗港的全部贵族和他们带来的仆人财产,已经很困难了。 所以他们迟迟没能定好出逃的计划,是因为他们明里暗里在进行着谁能占据船上最多的空间的博弈。 那位官员,大概也是因为觉得在这样的博弈中他必输无疑,所以才决定殊死一搏,没想到还真让他成功了。他闹出的动静很大,但大部分人的到消息赶往码头的时候,他的船已经马上要离开结界的范围。 而也正是因此。 几乎是绝大多数的贵族们都亲眼看到了,那艘船在碰触到结界的瞬间,原本半透明的结界突然染上了漆黑,从虚空中张开了一张混沌的巨口,像是饥饿贪婪的怪兽,迫不及待地将整艘船吞入其中。人们甚至听见了响亮的咀嚼声和船上人绝望的哭嚎混杂在一起。 那个原本站在船尾,对着岸上的人狂笑挑衅的官员,此刻还有半个身子落在那片混沌之外。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而是涕泗横流,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身后的力量。但下一秒,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的断裂声,他惊恐的表情永远留在了脸上。 漆黑的结界染上了一层鲜艳的赤红。 那场面太过夸张诡异,以至于岸上的人甚至无法动弹,从头到尾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岸上的人来说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所有人的脊背都被冷汗浸透,哪怕结界上的异象很快消失,海面又恢复了平静,依旧有剩下仿佛被搅碎过一般的残破木片和鲜红血潮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们这时才意识到,那个结界并不只是保护他们的高墙。 亦是困住他们的囚笼。 魔王不允许他们离开。 海盗港,已经成了他的玩具箱。 没人知道那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成了魔王的人质。 码头上一时鸦雀无声,但过了一会,被压抑到极限的情绪迎来了一场疯狂的爆发,有人尖叫,有人哭嚎,有人开始兴师问罪。 陈皓当时也站在岸上,亲眼目睹了这个场面。但他所感受到的,却是另一种别样的震撼。 这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浑身颤抖。 “喂,魔王。” 所以当陈皓又一次在办公室里见到那个长发男人出现的时候,他几乎是带着某种狂热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要怎么才能变得像你那么强。” 男人愣了一下,突然笑了。 他回答:“这种方法,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吗?” …… 之后,海盗港的贵族里,越来越多的人“突发疾病”,将自己关进屋子里,再也不出现了。 海盗港日益变得死寂,相对之下,反而是城下的平民,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那些贵族们的不作为,而越来越肆无忌惮地回归起之前的生活。不过因为顾忌着魔兽,到底还是不会做的太过——陈皓是在很久之后才收到这份报告的,但他觉得无所谓,转头就扔到了一边。 相比之下,那群只想着要钱的海盗更让他头疼。最近也不知道他们内部又发生了什么,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报告送过来,他实在是不想管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但考虑到还需要他们的船和航海技术,所以还是要去见一见他们。 走在市政厅的长廊上,已经很久没离开过那个房间的陈皓突然有些恍惚。 “这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清了?” 铺着红色地毯的长廊上洒落着冷清的阳光,光束中弥漫着细小的灰尘,被带着潮水气息的风一吹,就四处乱窜。 他的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哪怕特意加重步子,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好像这里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任何人了…… 轰!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海盗港的结界被击碎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陈皓的错觉,他总觉得着在那个瞬间,他还听见了谁在自己耳边轻笑了一声。 他有些在意结界的情况,但最近一直不见人影的不少贵族们对这件事的反应倒出奇的快,他们谁都不敢自己亲身实验,于是一窝蜂地涌进了市政厅。因为最近他们之中流传着一些不太好的传言,所以也都不敢去质问陈皓,但急切的态度都摆得分明。 “一群垃圾。”陈皓冷漠地评价着他们。他姑且应付了一下这群毫无力量的蛆虫。但也因此,他知道结界是被中转站那边的战斗破坏的,已经是更晚之后的事了。而有自称圣女的少女进城这件事,还没有人告诉他。 虽然结界被破坏,但魔王布置的魔兽还剩下三只。陈皓决定还是优先自己的计划,所以再次回到了办公室,让其他人没事不要进来打扰他。 …… 可惜,办公室里已经有了一个不速之客了。 陈皓在推开门,见到一个影子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时,下意识地就想要拔剑。但在看到那已经熟悉的靛青色长发后,还是压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放下了手。 “你又来干什么,魔王?不去修复你的结界吗?” 原本饶有兴致翻阅着办公桌上文件的男人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一眼陈皓。 那种审视的视线看得陈皓浑身别扭,干脆快步上前,仗着自己站着,低头俯视着座位上的男人:“你究竟想干什么?” “哈。”男人轻笑了一声,“有意思。现在的重点,恐怕并不是‘我’想干什么。” 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 “现在的海盗港就像是个塞满了各种材料的熔炉,所有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究竟是会变成危险的火药桶炸掉,还是会融合成蛋糕被谁一口吞掉呢。” 他自己似乎都觉得这个比喻好笑。但陈皓却只觉得背后发凉——尽管他渴求着力量,却也不愿意跟这匹无人管束的凶兽打交道。 好在男人的自说自话很快就结束了,终于肯站起来让开了陈皓的椅子,向门口走去。 陈皓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这时对方却又忽然转回身来,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开口:“哦,对了。我倒确实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所以在还不需要你登场的时候,别做什么多余的事啊。” “海盗港会走向什么方向……” “是‘她’要决定的事。” 看着男人悠然消失的背影,陈皓握紧了拳头。 力量,只要有力量的话…… 之后的好几天,都没人再见过陈皓露面。他确实是没出去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不过他也在推进自己的计划。 只是正如那人所说,他有他的计划,但海盗港这个混乱之地的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计划。 此刻,陆菲和艾迪正待在屋子里喝下午茶。 林晓薇正坐在桌前,端详着放在桌上的圣剑。 国王陛下背着手站在不知位于何处的房间的窗边,看着停靠了诸多船只的码头,若有所思。 海盗港中剩下的贵族神神秘秘地聚集在一间暗室里,商量着什么。 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只是之前的计划皆如一盘散沙。而现在,随着那两封信被送到当事的两名少女手上,同时这条消息被有心人广而告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一个突然出现的节点上。 圣女决斗。 这天,注定会发生很多很多事。 嗯……好吧。 或许在这天到来之前,就已经在有事发生了。 圣女决斗的前夜,有两拨人,同时敲响了林晓薇和陆菲居所的大门。 “圣女大人。”他们所说的,也是同样的言论。 “请从勇者大人的手下,救救我们!” 第78章 消失的圣女们 “你们的意思是说, 陈皓为了获得力量,自甘堕落和魔王做了交易,并且一个个将你们的同伴残忍地地献祭给了魔王?” 陆菲简单地总结了一下这个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的话语。 披着斗篷, 神神秘秘的贵族匆忙点头表示正确。他大概是希望陆菲能够理解他们的惊恐吧, 但对后者来说,这番话的搞笑成分还更强一点。 “你难道不觉得这番话很耳熟吗?”陆菲有些无奈地问道。 在数月之前的王都,这套几乎一模一样的话,还是这群人用来描述她这个魔女的呢。而对面这个人, 虽然并不是当时侯爵宅邸那场宴会上的一员, 但作为萨博派系的一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才对。 披着斗篷的贵族被这么一提醒, 似乎也回忆起了当时的事情, 显得有些尴尬,但还在努力试图维护自己的面子:“但, 但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好,玩笑就到这里。”陆菲的神情归于严肃,“你们的恐惧看上去是真的。但很可惜,我并没有你们所期待的那种力量。” “怎……怎么会,你不是也要参加圣女决斗吗!你……” 贵族还挣扎着想说点什么,却被陆菲委婉而又坚决地送出了门。 准确一点说,是艾迪拎着他的领子将他丢出了门外。 艾迪关门回来之后, 还非常嫌弃地摘掉了刚刚碰过那家伙衣领的手套:“这种家伙让他烂在门外就行了, 浪费时间听他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别这么说嘛, 人家费尽心思来给我们产地消息,有些事情还是值得一听的,比如说关于魔王的那部分。”陆菲托起下巴,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艾迪, “还有陈皓确实有可能做了些偏激的事情。” “但你不相信他说的献祭?”艾迪听出了陆菲的话外之音,立刻借题发挥,好避开魔王的话题,“不过他们的人莫名消失倒是事实,城门守卫之前不是也说了,就是因为这个,他们的势力才能更好地渗透进来,一直到现在把控了大半海盗港的实权。” “而且那种只凭一时冲动行动的热血少年,因为遭遇了些难以接受的事情而堕落,不也是常有的事情?” 陆菲听完艾迪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的很有道理。” 艾迪摇了摇头:“一般你这么说的时候,意思就是‘但是我不认同’吧。” “没错。”陆菲毫不否认,“不过恐怕还能把那些事当成笑话听的,也就只有我了。” “你该不会真打算按照他们想的那样,去找勇者吧?”艾迪怀疑地眯起眼睛。 “当然不会,我不是说了,我是把那些话当笑话听的吗?只是……”陆菲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复杂,她苦笑了一下,“恐怕会有些别的傻孩子相信那些东西。” “你是说……” 艾迪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就再次被敲响。这次来的是之前还在两人对话中出现过的城门守卫,这段时间他也算是两人的常客了,经常会带来些关于海盗港的细节情况。 而这一次,他带来的消息是: “那位圣女小姐不见了。” * “我姑且先确认一下,不是你干的吧。” 在从守卫先生那里听到了林晓薇失踪的消息之后,陆菲第一时间就将目光转向了艾迪。 “我不否认我想这么干。”艾迪无辜地举起双手,“所以我接受自己被怀疑,但我不能接受居然被怀疑成是这么拙劣的手法的使用者。”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但他还是高傲地表示:“如果是我干的,怎么可能现在就被发现?” 理由很让人无语,但陆菲毫不怀疑地点点头,直接就接受了:“有道理,宣判艾迪无罪。” 艾迪配合地欠了欠身:“多谢法官大人。” 存在感马上就要消失了的守卫先生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重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我想那位小姐是自己离开的,但因为她消失之前也和随萨博侯爵一起逃亡来的贵族进行了谈话,所以我来问问同样和那些贵族交谈过的你们是不是有些线索。毕竟如果她明天不出场,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会很难办的。” 同时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特别是对于之后的计划来说,如果圣剑落进了别人的手里,会很难办的。 “我知道了。”陆菲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内心所想似的,“我这去把晓薇找回来吧。” 说着,她真就从沙发上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一副就要出门的样子。 ??? 两个男人的四只眼睛一齐惊讶地看向她。 陆菲被看得有些奇怪:“你们干嘛这个表情?” “失礼了……只是……”守卫先生的目光游移着,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保证不显得冒犯。 但一旁的艾迪就没有那么多顾虑,直白地说了出来:“不行,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危险的事情有他们去送……去做。” 以前的公主,好歹知道自己缺乏战斗力,会随身携带大量的魔法卷轴以防万一。但陆菲虽然看上去更加圆滑谨慎,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她做的全是在刀尖上起舞的危险行为,从来都只是利用周围的力量彼此制衡抵消,自己身上根本什么有用的防护手段。 她的角色,不是应该坐在炉火前的安乐椅上,指挥手下的棋子冲锋陷阵吗? 守卫先生一言难尽的表情又转向了艾迪:“你刚刚是不是想说‘送死’?” 没人搭理他。 “放心,我又不是那种只知道向前冲的热血角色。就是因为知道不危险,所以我才说要去的。”陆菲顺势活动了一下手臂,“总是闷在屋子里,身体都僵了。” 艾迪皱了皱眉:“那我和你一起去。” 说着,他也试图从沙发上起身,却被陆菲抓着肩膀又按了回去。 “不行哦。”陆菲笑着拒绝了他,“艾迪的出场时机不在这里,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有——” “不,你有。”陆菲朝他眨了眨眼,然后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艾迪像是被噎了一下,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精彩。他似乎在两个选项中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在陆菲的笑脸下妥协了。 “好吧,我留下。但也有条件。”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向了守卫先生,“至少带着他一起去,一旦遇到危险立刻用他当挡箭牌逃走。” “我从之前就在想……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突然就被当成牺牲品的守卫先生小声嘟囔。 “你想多了。”艾迪果断回答。 守卫先生松了口气:“那就好,原来是我误会——。” “我对你们这种小角色没有任何意见,我只是对你们主人的举动有些不满而已。”艾迪阴恻恻地补充道。 守卫先生花了半秒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主人是谁,又花了半秒钟考虑了一下眼前这位的身份。最后权衡了一下自己的地位,决定在这里选择沉默。 小人物的职场生存守则之一:尽量别掺和神仙打架——特别是打架原因还是私人恩怨的时候。 但很明显,这次换成了陆菲并没有这种顾虑,她甚至带着笑意问了出来:“怎么了?你对国王陛下有什么意见?” 艾迪抱起双臂:“明明有那么多种方法解决问题,却偏偏要在这种时候搞什么圣女决斗?” “诶呀。”陆菲抬手掩住了嘴角的笑。 同时,守卫先生惊讶的出言反驳:“这并不是陛下的命令。我们也只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将计就计而已。” “不是?” 艾迪和守卫先生对视了一眼。 那这个命令,到底是从哪来的? “现在没有必要纠结这个吧,其实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在乎什么圣女不是吗?所谓的圣女决斗,也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时间点,所以大家才会像现在这样动起来。” 因此,陆菲对这个问题表示不是很关心,反而满脸都是对于之后的冒险的兴奋和期待,一马当先地推开了房门:“不是要去找晓薇吗?快走吧。” 守卫先生赶紧跟了上去。 “喂。” 艾迪在后面叫住了他,神色冰冷。 “要是你没能做好肉盾的职责,我会先杀了你。” 要是我做好了,恐怕也就轮不到你来杀了。守卫先生这样腹诽了一句,却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的主人也吩咐了我们,务必会保护好小姐。” 艾迪用鼻子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前往市政厅的路上。 一直到两人彻底看不见了,他才也转过身,准备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 市政厅距离陆菲所住的地方其实算不上远,但之前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观察情况,陆菲一直没有来过。哪怕是出门逛街,选的也是和市政厅完全反方向的城下。所以一路上她还觉得挺新鲜。 只是和陆菲越来越轻松的脚步相反,守卫先生的行动反而越来越犹豫:“你确定我们要去这里找那位圣女小姐?” “嗯,如果那些人对晓薇也说了和我一样的话……那么就肯定是在这里了。” “没错,但是……”守卫先生表情纠结,总觉得从那群贵族擅自行动开始,这个夜晚就有些脱离了掌控的意思。 虽然大体上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在走,但就是有那么一两个小细节不尽如人意,就像是煮熟的大米里混进了两粒荞麦壳,也像是原本行驶顺畅的马车上突然出现了一股让轨迹微微倾斜的力道。 守卫先生看着陆菲光明正大地走到市政厅的门前,推开大门。 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眼前这名少女并不是会忽略细节的人,但刚才,她却说错了一件她本不该说错的事情。 “其实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在乎什么圣女不是吗?” 不是的。 虽然在海盗港的这段事件发生了很多事情,原本作为主导的萨博侯爵也早就不知所踪。但在最开始,让这群演员聚集在海盗港的先决条件就是: 萨博侯爵急切地在全国各地搜寻圣女的踪迹。 所以林晓薇才会被指引来这里。所以陆菲和艾迪才能借用圣女的名号入城。 虽然现在没人知道理由,也几乎没有人还记得这件事。但毫无疑问,在海盗港,或者说在这座市政厅里,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圣女存在才能实现的。 而现在,两名在别人看来都可能是圣女的少女,都出现在了这里。 “……等等!” 守卫先生脑内突然警铃大作,出于某种危险的直觉,他下意识就想要过去拦住陆菲,让她不要继续前进了。 但他的行动还是慢了一步。 陆菲明明听见了他的叫喊,却依然满不在乎地向前迈出了一步。也就是这一步,让她正式进入了市政厅的范围。紧接着,她的脚下亮起了一个繁复的圆阵,圆阵散发出的光芒将她包裹,同时也拦住了守卫先生拼命伸过来的手。 在刺目的光墙外,守卫先生拼命试图睁开眼睛好去把陆菲带出来。但后者只是轻轻侧身就避开了他。 在陆菲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消失之前,守卫先生看到她对自己摇了摇头,然后笑着做了几个口型: “抱歉啦。” 她无声地说完,身影就下方的圆阵一起消失,仿佛从没在这里出现过一样。空旷的大厅再次归于沉寂,哪怕守卫先生之后几乎在这里挖地三尺,也没再触动魔法的一星半点。 “抱歉啦……个鬼啊!”为了保证自己微弱的存在感,而一直尽量避免太多情绪化的守卫先生,终于也没忍住爆了粗口。 她根本就是早料到会这样,所以才故意不让那个可怕的魔法师跟来的吧!但只因为不想让魔法师捣乱,就可以坑害他这个无辜的城门守卫了吗! 一想到那个魔法师,守卫先生就又想到了来之前他叮嘱自己的那句话。 现在别说是当肉盾了,他连人都弄丢了啊…… 权衡了一下利弊,守卫先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决定哪怕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并非什么都没做,接下来也真的要将这里挖地三尺了。 幸好,今天的市政厅竟然没有一个守卫在。 * 陆菲轻巧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降落了。 脚下的魔法阵发出最后一道光后就消失不见了,连刻印都没在地上留下,明显不是能够多次通行的道路。 “就像是在说来这里的人,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似的。” 陆菲玩笑似的自言自语着,迈开了脚步。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石砌回廊,周围没有自然光,全靠墙壁上昏暗的烛台照亮。像是在地下。 陆菲顺着长廊一路走过去,然后正如她所预想的那样—— 她听见了林晓薇的声音。 第79章 三个立场微妙的人,就能操…… 陆菲轻盈地踏入这片空间的时候, 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闯入了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中。 石砌长廊的尽头,是一座空旷的圆形大厅,最前方有一个残破的高台, 其他地方仍是破败的灰色石砖。 一只灰色的小蜘蛛被陆菲的到来惊扰, 慌慌张张地从她脚边爬过,躲进了墙角的阴影。 和陆菲走出的长廊遥遥相对的是另一条黝黑的通道,看不见出口,却能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感觉到空气的流动。橙红的烛火在有着微弱弧度的石壁上摇曳晃动, 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大厅就被这种不安定感笼罩着, 连带着面对面站在两边的两人的表情都显得明灭不定。 没错,这里已经有了两位先行造访的客人。 一位自然是刚刚已经听见了声音的林晓薇, 另一位则是…… 老朋友, 萨博侯爵。 他们各自占据了大厅的一边,遥遥相望。 这样的场景陆菲并不陌生, 在王都,他们还在萨博侯爵宅邸的时候曾经看过好几次。当时穿着圣女华服的林晓薇总是僵硬地去模仿所谓贵族的仪态,萨博侯爵则会像个亲切的长辈一样笑呵呵地和她寒暄。但现在双方的气场完全掉了个个。 林晓薇平稳地抬着右手,魔法召唤出的透亮冰刃悬在两人之间,随时有可能刺穿萨博侯爵已经有些消瘦的身体。她目光凝实,利落的黑发垂在耳边,好像已经将身体里的懦弱和犹豫都连着发丝一起斩断了。 哪怕穿着的只是简单的衣裙, 她本人也像是被磨尖的冰晶般让人无法忽视。 萨博侯爵当然也不会放任对方威胁自己, 也拔出了腰上的长剑, 像模像样地摆出架势准备迎击。只是谁都看得出来,那柄镶嵌了宝石,刻着花纹装饰的剑,在凝练的魔法面前根本连阻碍都算不上——他自己想必也明白, 不然手就不会颤抖,也不会任由额角冒汗来暴露自己的外强中干了。 两人彼此戒备地僵持着,直到陆菲的出场略微打破了平衡。 现在两双眼睛都惊讶地看向了陆菲。 于是陆菲想了想,说:“晚上好,两位。” 和此刻的气氛格格不入。 但这句不管内容还是语气都很友好的问候,似乎从另一个角度直接引爆了此处一直压抑着的混乱情绪。 “为什么陆菲会在这里……!”林晓薇明显有些生气地扬起手,冰刃飞快地朝萨博侯爵的方向逼近了一点,更加鲜明地展现出了自身的威胁意味,“你究竟又在策划什么阴谋!” “我?哈!我不是该问你们吗!”萨博侯爵也对陆菲的出现十分惊讶,但还是看了她一眼就重新盯紧了更有威胁性的林晓薇,握着剑的手指微微发颤,“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事到如今到底还想要我做什么!你们这些疯子!魔鬼的仆从!” 林晓薇眉头紧皱:“你到底在说什么……” “咳,咳。”陆菲干咳了两声,对再次看过来的两人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个也确实有话该说清楚,但很遗憾,我们现在的时间不多。”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毕竟想避开一个强过头的魔法师密会,也不是太轻松的课题……” 林晓薇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陆菲啪地拍了下手,抢过了话语权。 “总之我先说一声,让你们来这里的人,是我。” * 萨博侯爵还活着。 很多人并没有想到,也没有期待着这个结果。但很遗憾,事实如此。 他最后的记忆还是魔王对陈皓要求献祭,后者犹豫了许久,还是点了头。接着就是他身下出现了一个紫色的魔法阵,眨眼的功夫,自己就身处于一间地牢似的房间内了。 从墙壁和地板的石砖缝隙中吹来的冷风,和以饥饿为开端逐渐渗透全身的无力感,都在说明他确实还活着。 没人对他解释什么,甚至根本没有人类来找过他,他就只是一个人待在这间牢房里,寒冷,饥饿,日渐虚弱。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某天突然有一个自称陛下使者的人来找他,带他走进了一条地下通道,叫他一路向前逃。 结果就在这间大厅里撞见了完全变了个样的林晓薇。 * 林晓薇不明白。 她同样见过和陆菲谈过的那些贵族,他们面色惨白,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被勇者送给魔王的祭品。于是来向圣女求助,希望她能替他们讨伐残暴的勇者。 …… 虽然不想让自己显得太过冷酷,但林晓薇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只想报以苦笑。 这个场景,跟过去他们告诉自己陆菲是邪恶魔女时何其相似。 哪怕她再蠢,也不会被一模一样的手段操纵第二次。所以她当然没有全盘接受贵族们的说法,而是决定自己去找陈皓确认真相。 而贵族们虽然对这个回答不满,但也还是给了她进入市政厅的方法。 结果就在这间大厅里撞见了正仓皇出逃的萨博侯爵。 * 所以当陆菲突然说出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果我要开玩笑,会选个更热闹的场合。” 陆菲读懂了两人的想法,这样说道。 越正式的场合越该开玩笑,越粗陋的会面越适合密谋。称不上有多正确,但至少陆菲很喜欢这种思考方式。 烛火,地下,三个立场微妙的人,不偷偷谋划些什么都对不起这里的气氛。 “侯爵阁下。”陆菲先看向强撑着气势的男人,礼貌却强硬地开口,“我认为你和我一样珍惜现在的时间,毕竟谁都不知道你的越狱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被精准道出处境的萨博侯爵气势减了几分,但还是不肯示弱:“那关你什么事!” “陛下既然能派人救你,当然也会叫人在这条通道的尽头‘恭候’你。”陆菲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通道,“如果你现在立刻出去,应该就能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矮个男人。” 其实她并不知道恩里克派来接应的人在哪里,但现在至少守卫先生还没走远。 不过这最多算是个计划的补丁,以防万一萨博侯爵真的跑出去看。陆菲大脑的一部分飞快地将这件事略过,她能笃定萨博侯爵不会立刻去确认这点小事。 “因为你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肯定也知道就算现在保住了命,之后等待你的也不会是什么好结局吧。” 被戳中痛处的萨博侯爵的脸色相当精彩。 可陆菲却在这时转向了林晓薇,表情比看先萨博侯爵时柔和了几分:“我知道那些贵族对你说了什么。” 林晓薇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慌乱,从喉咙里溢出了程序错误一般的断音:“我,我没有……” “嗯,我知道你不会真答应那些贵族的要求,在什么都没弄明白的情况下,只听人家的说法就认定朋友和魔王勾结,然后傻乎乎地去和陈皓对峙。” 陆菲颇有些坏心眼地暗示了一下曾经切实发生过的事。 林晓薇愈发手足无措起来,才刚培养出的凌厉在自己的黑历史面前不堪一击地碎裂,从后面露出了更像是过去的她会露出的表情。 陆菲突然笑了:“好了,这件事我们可以之后再说。我只是想说明一下自己做了什么而已,毕竟是我通过一些途径将这个地下通道告诉那群贵族的。” 她尽量简单地解释自己的行动:“当好几方势力同时行动的时候,彼此之间的计划互相干扰,很容易出现一些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漏洞,因为漏洞的出现不在计划中,无法预料,往往也还无法观测,所以在其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如你们所见,我们现在就身处于数个不同计划交错时形成——或者说被我人为制造出的漏洞之中。” 萨博侯爵暴躁地大吼:“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每隔几秒就会看一眼自己过来的方向,应该是害怕不知何时会出现的追兵,几次似乎都想夺路而逃,但最后还是停在了原地。怨恨却又无可奈何地看向陆菲。 站在通道前的陆菲的身影十分纤细,可她只是平静地看过来,说上这么几句话,就仿佛创造出了一种让人无法迈步,不得不站在这里听她讲下去的魔法。 她点出了萨博侯爵的忌惮,又隐晦地利用了林晓薇的愧疚,让他们自愿地在此停顿。到这里,这场密会才算正式开始。 “我想要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实施一个新计划。” 陆菲终于抛出了正题。 “故弄玄虚半天,你就是要说这个?”萨博侯爵非常失望,语气也变得轻蔑,“现在没人会听我的,那边那个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圣女,我们能干什么?” “我们能操纵这座城里的一切。” 陆菲毫不犹豫地回答。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巨响和照亮了半片夜空的火光,在三人看不见的港口,爆发了今夜的第一场战斗。 第80章 当我来到这里,站在你面前…… 对于留在海盗港内部, 那些与贵族们有些联系的海盗们来说,发展到这种情况其实也算顺理成章。 最初只是因为那场分裂导致他们人手不足,毕竟这座城中的海盗们自有一套社会体系, 为了维持体系运转, 不得不临时征召些人手加入。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封城期间,能够提供食物的就是老大。 海盗们把控了所有船只,封锁了口岸, 也就掌控了唯一的食物——鱼类的获取途径。自然借此招揽了不少新成员。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没多少挑拣的余裕, 只能以“派得上用场”作为筛选标准。所以考虑到这座城市的现状,其中混入了一些不安的贵族打发来, 或是在筹谋布局的国王派出的棋子, 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他们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各自在暗地里对几个领头人进行了接触和“进言”。 要知道, 哪怕是从陆菲刚进城时开始算,海盗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活跃在台面上了。换言之就是,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为他们作出之后的安排。而他们也知道靠捕鱼维生不是长久之计——更别说因为魔兽的封锁,他们能活动的也就只有一片狭小的海域。 在“生存”和“利益”两大要素的威胁诱惑之下,有人垂涎贵族的承诺,有人则屈服于国王冷静的分析……亦或是威逼。 分裂和矛盾油然而生。 简单来说, 就是陆菲之前简述过海盗分裂计划(三方版)。 不过在没人当出头鸟的情况下, 海盗们尽管各怀心思好, 却也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团结和平衡,直到今天晚上稍早…… 有人在传递消息的时候被发现了。 “叛徒”的出现成了导火索,海盗们在聚集起来对他进行审判的时候,言语间爆发了新的冲突, 随着某人冲动之下“失手”杀死了一位高层首领,海盗们的内乱爆发了。 几乎同时接到消息的贵族派和国王立刻采取了应对。 贵族原本就对那些不愿意服从命令的海盗们有所忌惮,决定趁机彻底将船只与港口的控制权收入囊中。 暗处的国王相对来说更游刃有余,决定任由海盗和贵族相争,自己坐收渔利,削弱海盗力量的同时控制住贵族。 如今尚留在城中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和至少一方势力有所关联,所以几乎没人能独善其身。这三方一动,可以说整个海盗港都乱了起来。 就好像从积木城堡的底部抽出仅仅一根木条,就让整座城堡崩塌一样。只是那么小的一场冲突,就直接让至今为止整座城市维系着的平衡土崩瓦解。 是该感叹这份平衡的脆弱,还是该为这么脆弱的结构居然能维持平衡这么久而惊讶呢? 有着靛青色长发的青年环抱双臂,和其他人的紧张慌乱截然不同,甚至颇显悠闲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正站在一座灯塔的顶端俯瞰着这座城市,长大衣的下摆在夜风中如羽翼般扬起,像是一只偶然路过的高傲的鸟,正观赏着一场与己无关的争斗。 因为没有船能够出海,灯塔也就许久不曾亮起,在夜晚只剩下一片巨大而沉默的暗影,像是沉睡中的野兽。只要现状能够维系下去,就不会有人察觉到阴影中潜藏的威胁。 一支步履匆忙的队伍从灯塔下的小巷中穿过,目不斜视地直奔港口,丝毫没能察觉到灯塔上还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他们是贵族派的人吗?还是国王的? 他没去分辨,也根本就没打算在意。 在灯塔之上,他可以看到几乎城市的各处都有人在聚集,分散,冲突,争斗。 在海鸣街的一个街口,马上就会有一队贵族手下遇上国王带来的精兵。双方的实力相差悬殊,应该会进行一场干脆利落的战斗,贵族们甚至不会意识到他们在这里折损了人马。 不过国王的队伍精却少,直接面对数量占优的海盗恐怕会难以为继,所以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只将贵族的队伍推向战斗漩涡的中央。 简直就像是在下棋。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被整齐地分割出区块的城市正如棋盘,交错复杂的街道小巷是棋子们行进的轨道,不同色的棋子相撞,就会有谁被吃掉,离开棋盘。 只是某几个自以为是执棋者的人,因为同时也兼任着己方的国王一职,不得擅动,无法全面地掌握棋子的动向。所以他就能作为观棋者,稍微拨弄一下棋子的方向,将棋局朝着自己想要的形势推进。 比如说,让某个正打算和贵族进行定时联络的海盗被发现。 没错,点燃这根导火索,就是之前陆菲交给他的任务。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这么一来自己也成了陆菲的棋子。不过因为这样更有趣,他直接愉快地忽视了这个问题。 “嗯?这可不行。” 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港口边主战场的战斗有了一边倒的倾向,但市政厅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所以他还不能放任这里的表演太早结束。 其实他应该好,但是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又回忆起了陆菲那理直气壮的将自己当作棋子的态度。 他刚才已经决定不计较了,但一点点地去调控战局实在是个麻烦的活儿,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撕掉了并没人证明的“不计较”的承诺,理直气壮地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归结为一点小小的抗议。 当然了,还可以加上另外一个理由: “更有趣点才好。” 以夜色与阴影为背景,他那双如流动鲜血般的虹膜上,反射出了剩余三只魔兽听到主人的呼唤逐渐从虚空中出现的身影。 “棋局已经这么乱了,让这几只小家伙参与一下也无妨吧。” 弯起眼角,魔王在高塔上露出一个妖冶的笑。 需要深思熟虑的棋局?分析各自的目的制定计划?这可不是他喜欢的作风。 混乱,无序,哀嚎,绝望。 这才是与“魔王”之名相配的养料。 “虽然偶尔像人类那样去思考布局也算有趣,但说到底,还是一口气将精致的城堡推平这种事,更让人心情愉快。” 他弹了下手指,给三只魔兽下达了“随心所欲地大闹一场”的命令。 反正陆菲只叫他在市政厅有动静之前尽量维持战局的平衡,不要让任何一方占据绝对的优势,并没有规定具体的手段。所以懒得做那种繁琐细致的工作的魔王想着:让魔兽将所有人都消灭干净,也不会有任何一方占优。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毕竟他是魔王嘛。 魔王最后瞥了一眼冲入人群开始肆意攻击的魔兽,不带任何感情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 陆菲对萨博侯爵和林晓薇讲了计划的后半部分。 更准确地说,是她给两人设定了一个目标,并将在达成这个目标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所有情况一一列举了出来,并给出了最有效的应对办法。 “虽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会这么麻烦,你们直接走任务主线就好,但是有备无患嘛。” 在简短讲完了九大类截然不同的发展路线(内含数十个小分支)后,陆菲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而这时,萨博侯爵的眼神都已经彻底放空了。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好半天才抬起手掌用力搓了搓脸,纠结地看向陆菲:“我无论如何都要说这么一句……” “你认为我的行动方案有什么问题吗?”陆菲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但从容不迫的语气根本就是在说“完全没有”。 萨博侯爵读出了这句潜台词,沉默了一下。 “只有一个问题。”他颓丧地说道,“你刚才说我们三个人就能影响整座海盗港的局势。” 陆菲挑眉,依旧不觉得这话有问题,于是继续洗耳恭听。 “可事实上!做到这点根本只需要你一个人而已啊!”萨博侯爵高声大喊,要不是他还顾着自己最后的一点面子,简直就要当场掉下眼泪来了。 但凡眼前这名少女早一点露出真面目,他都不至于做出这么一连串蠢到没边的决策啊! 萨博家或许没什么真本事,但审时度势当墙头草的功夫他还是有的! 如果知道还存在着一个这么可怕的变数,他说什么都会在国王那里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不至于事到如今,除了按照她给的剧本行动之外再无选择。 虽然没有萨博侯爵那么受冲击,但林晓薇也忍不住点头对这句话表示了赞同。 她只知道在陆菲的描述中,获取情报和掌握现状都是如此地理所当然,好像她只要坐在房间的安乐椅上就能看到城市角落里发生的事,甚至还能隔空操控事情的发展。 为什么这么多的势力在海盗港能将纤薄如纸的平衡维持这么久?因为她虽然不是在天平上放砝码的人,但在天平不稳的时候,她总会伸手托上一把。 “就像蜘……不对……” 林晓薇吞下了自己无意识间说出的比喻,这个意象不适合陆菲。 比起那种处心积虑的捕猎者,她更像是随心所欲的音乐家,只轻轻地拨动琴弦,一个个音符就会自发地聚集起来变成流畅的音乐,传遍四周。 “你……”真的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陆菲吗? 这个问题她没能问出口。 虽然现在的陆菲看起来是如此不同,如此遥远……却也如此真实。就像是终于扔掉了一层温和却模糊的面具,露出明艳耀眼的真容。 她的容貌没有变,但当她慢条斯理地讲述自己是如何操纵人心,没被所有人注意到地将牵制全局的线握在手中时,简直就像是在发光。让人无端地产生了一种正被她从云端俯瞰的,敬畏般的感情。 殪崋 “别说得我好像成了什么幕后黑手一样啊。”陆菲失笑,“我所做的事情可全都是靠着别人的帮忙才能成功的,不然也没法适当地截留贵族们的通信,或者让海盗首领选择按兵不动啊。” 萨博侯爵毫不留情地戳穿这句话的真相:“那也根本就是你操纵人心的结果吧……” 陆菲笑而不语。 在昏暗的地下很难确认时间,但陆菲一直有分心估算着觉得现在差不多了,于是拍了下手,将萨博侯爵和林晓薇都打发去了各自的岗位上。 萨博侯爵要去跟贵族们谈判,林晓薇也要去在国王派面前证明自己的力量,这都是很花时间的工作。 不过萨博侯爵还有些顾虑:“但是你刚才说国王的人就在通道的另一端守着……” 陆菲指了指他来时的通道:“所以你可以走这边。” “你要让我回去自投罗网吗!”萨博侯爵立刻怒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从□□中逃出来的?回去的话立刻就会变成给魔王的祭品吧!” “放心,你大摇大摆的从□□的房间里走出去都行,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可是——” 陆菲打了个响指,笑容有些降温:“侯爵阁下,你恐怕也忘了,自己并没有选择和谈判的余地。” 在萨博侯爵背后发凉而屏住呼吸之后,她的表情就又放松下来,语气中带着些微不可查的蛊惑与安慰。 “我这么大费周章的把你们聚集到这里,还需要你去完成刚才说的任务,让你这么快成了弃子未免太不划算。当然是知道没问题才叫你去的。” “该死……”萨博侯爵低声骂了一句,他现在满肚子火,却又偏偏如陆菲所说别无选择。 “要是我在这里死了,我的亡灵会永远缠着你的!”扔下这么一句毫无威胁性的狠话,他像是要赴死一般冲进了漆黑的甬道。 陆菲又看向林晓薇,后者耸了耸肩,自动自觉地朝着陆菲来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 脚步声在身后响了两下又停止,陆菲疑惑地转头,正和林晓薇四目相对。 “我觉得你欠我们很多解释。”林晓薇认真地说。 陆菲并不否认:“等这里的问题解决,我们会有时间好好谈谈的。”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而且我们还有一场圣女名号争夺战要打呢。” “确实呢。”林晓薇也笑了,没再纠缠,挥挥手消失在了通道深处。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了陆菲一人,她四下确认了再没有不速之客,赶紧伸了个懒腰。 “晚上工作真是很累人啊,回去之后我”一边抱怨着,她一边迈步走进了萨博侯爵的那条通道,“好在只剩下两个……不,一个人了吗。” 紧张和恐惧的驱使下,萨博侯爵的跑步速度大概是得到了超常的发挥。陆菲一路走到通道尽头连他的影子都没再看见。算算应该已经离开了市政厅,希望他一切顺利。 这条通道连接的是市政厅的地下一层,陆菲轻车熟路地找到通往上层的楼梯爬上去,就来到了市政厅的一层大厅。 一个少年姿势僵硬地站在大厅的角落,见到陆菲出现后,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像没认出她是谁一样走过来,硬邦邦地开口:“魔王在楼上等你。” “在此之前,不该先跟我说一句好久不见吗?陈皓。” 陈皓:“……” 在王都时意气风发的勇者现在面色灰败,形容憔悴,像是只惊弓之鸟,哪怕陆菲没有表现出一点威胁性,他也还是习惯性地浑身紧绷。 “魔王在楼上等你。”他用沙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 陆菲:“……” 她不再勉强陈皓跟自己交流,生怕这孩子心里绷紧的弦什么时候断了,只沉默地跟他上了楼,在他的指引下走进了最大的那间办公室。 越是接近办公室,陈皓手指的颤抖就越是厉害,于是陆菲抢先一步踏进了办公室,叫陈皓就此止步:“接下来就让我们单独谈谈吧。” 陈皓明显松了口气,站到了门边。 陆菲垂眸,虽然不知道陈皓能不能听到,但她在关上门之前,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那种人道歉?” 背后传来了某人不满的声音。 穿着黑色长袍,披散着长发的青年翘着腿坐在房间正中的沙发上,像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一般支配着房中的空气。 “我想我该负一部分责任,因为你是为了我才特地去那样折磨他的。”陆菲语气平静,“但是已经够了,该结束了,时间是不可能一直停在某个瞬间的。” 陆菲叫出了他的名字:“艾迪。” 魔王……或者说,一直被陈皓叫做魔王的那个人叹了口气,抬起头。眼中的红色像是被泼了水的油彩般褪去,变回了纯净通透的金。 在陈皓面前扮演魔王的,除了第一次之外,都是艾迪。 在海盗港这块棋盘上和陆菲对弈的另一方,也一直是艾迪。 “已知条件和棋子是海盗港的一切,目的是解决胶着凝滞的状态,迎来我想要的结局。” 陆菲朝他走去。 “但我已经打破了平衡,海盗港的问题必然地走向了解决阶段。不管你再做多少努力,之前的停滞局面也不会再现了。” 在艾迪面前站定之后,陆菲忽地弯下腰逼近对方的脸颊,四目相对,温润褐眸的主人以胜者的姿态宣言。 “当我来到这里,站在你面前,就是将军了。” “你输了,艾迪。” 短暂的,像一场白日梦般平静安宁的时光,结束了。 第81章 她不光宣告了胜利,她还要…… 陆菲说出“将军”这个词的同时, 就像是为了配合她,窗外忽然闪过一道刺目的亮光,紧接着又传来了几声沉闷的轰响。 她的身影也只在那一刻被照亮, 随即就再次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暗影。尽管她占据了一个自上而下的俯视位置, 可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少女的身影依旧纤薄得像随时有可能消融于黑暗之中。 艾迪没做声,不过紫色的符文在房间的各处闪现,点起柔和不刺眼的暖金色灯光。 陆菲的容貌再次清晰起来。 嘴角那宣告胜利的笑容将消未消, 给如今她略显温润的五官添了些熟悉的锋锐。她总是在以各种出人意料的手段解决问题时露出这样的表情, 眉眼飞扬,像一朵盛放的凛然之花。 艾迪很喜欢这个笑, 哪怕她这次笑是因为打败了自己, 也还是喜欢。 窗外传来了野兽般的咆哮,和人们嘈杂的呼喊。武器碰撞与炮火炸开的震动甚至波及到了市政厅, 半开的玻璃窗发出咔哒咔哒的杂音。 “圣女……是圣女大人!”杂音中混着这样惊讶的喊叫。 陆菲被外界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偏头看向窗外。 下一秒,窗子却像是被风猛吹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狠狠关闭,将模糊起来的声音隔绝在外——那阵“风”甚至还乖巧自觉地顺便合上了窗栓。 陆菲无奈地看向艾迪,后者却面不改色地摆出了一副“与我无关”表情。 考虑了一下艾迪的面子,和接下来两人要说的话, 陆菲体贴决定暂且不吐槽他这幼稚的举动, 转而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挺直脊背,纤细的身形在描绘出高雅曲线的同时,也将屋内的氛围导向了下一个阶段。 视线相交之中,他们似乎向彼此传递出了些复杂的信息, 随即达成了某种默契。 “哈……”艾迪笑得就像是一声叹息,重重地靠上沙发的靠背,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棋子接下来要走的轨迹早已定好,棋手也不能在这时插手,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棋子自己走出一个终局。 尽管关上了窗户,依旧有模糊的声音从街上传来,可见激烈的战斗想要分出胜负还要一段时间。 现在的海盗港,只剩下这个房间如同被隔绝于世一般,安稳沉静。只有他们两人。 而这,大概也是他们能在这里享受到的最后一片安宁了。 “就当是打发时间吧。”艾迪提议,“要不要来清理一下棋盘?” 陆菲微笑点头:“乐意奉陪。” 气氛轻松悠闲得就像是一场围炉夜话。 “那么,”艾迪的手指在大腿上轻点了一下,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从我们进入海盗港,到取得了和贵族与国王的联系方式,使得几方势力暂时维持平衡为止都很好理解,我也完全能想象得到你暗中行事的样子。但是,你是什么时候去做的呢。” 虽然他偶尔会离开那栋房子做些杂事(以及扮演魔王),但每次离开的时间都不长,而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到陆菲做过分析情报或是和谁进行什么他不知道的联络。 “你确定要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吗?”陆菲耸耸肩,“你也听到那天夜里我跟恩里克的对话了,那实际上是情报和计划的交换与确认,虽然当了国王,但那孩子……” 她忽然失笑。 “将现在的他称作孩子有些不妥了呢。不过恩里克还是恩里克,把我的计划告诉他,叫他帮个小忙去安排一下,不是什么难事吧。” “也就是说,”听懂了陆菲的暗示,艾迪在语气里掺入恰到好处的失落:“那天晚上你所谓的心血来潮想要出门,真正的目的就只是去见恩里克?你就那么笃定他在?” “在屋顶上喝茶的时候,总能看到几个一点都不像海盗港本地居民的人在巡逻。”说着,陆菲略显夸张地模仿起他们左右张望的动作,“他们或许有意在掩盖巡逻的目的吧,但还是因为一些小习惯暴露了身份。” 看了陆菲的动作,艾迪也立刻理解了:“确实,王宫亲卫所接受的训练系统和别处不同,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对了解的人来说就相当显眼。” 但就是这么显眼的事,他却没注意到呢——陆菲的眼神在这样说着。 艾迪很想反驳一句,他没能注意到是因为谁啊。 在屋顶喝茶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心点只会放在某位少女的身上。这也是以前就有的习惯了,因为公主殿下虽然会带着得体的笑容称赞所有端到自己面前的饮料,但恐怕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其实对于红茶相当挑剔,杯盘,香气,甚至温度有一点不合适她都尝得出来,但因为她绝对不会说出口,所以艾迪会紧盯着她,防止错过哪怕一瞬间的蹙眉。 仔细想想,那些人出现的时机也都是他们在屋顶喝茶的时候。而有一段时间,陆菲对于红茶的挑剔反应出现得频繁了不少。 不过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抱怨也无济于事,艾迪只好接受自己在这里的失算。而这一事实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所以就连想要宽敞的屋顶都是为了这个?” 果不其然,陆菲立刻回答:“只是碰碰运气,毕竟有了良好的视野在哪都不会吃亏嘛。” 艾迪陷进了沙发里,哭笑不得。 陆菲这时却不肯体贴地移开视线了:“干嘛摆出这种表情?” “没什么,”艾迪的声音里都充满无奈,“只是想到了一些关于自作多情的蠢男人的笑话。” “啊……”陆菲竟然还一脸认同地点点头,“你是说那种对方只提出一起逛街,就连双方要怎么一辈子在某个地方怎么生活下去都想好了,甚至付诸行动安排好了一切的,那种男人吗?” 艾迪揉了揉太阳穴:“虽然我不会否认……但你这个指代的针对性未免也太明显了。” “毕竟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这是礼貌问题。”陆菲笑眯眯地回答。 也就是在本人面前可以说的意思。 “这话是已经放弃暗示,直接上升成为对特定人物(我)的人身攻击了吧。”接二连三地被言语的剑刃戳中,然后事到如今,艾迪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为自己的发现暗中吸了口凉气,他稍微进行了试探:“难道……你在生气?” “没有哦。” “在生气啊……”艾迪成功捕捉到了那个完美笑容下的冷淡气息。 也是,毕竟他可是在发现魔王在海盗港玩腻了离开后就擅自接管了他的身份,可以说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而且在操纵情报和人心,让几方势力维持平衡这件事上,实际调控细节,确保稳定,出力最大的人是他。 他想要海盗港维持这份死寂的平衡。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那栋房子里继续度过波澜不惊的一天又一天。 扮演魔王也好,散播恐惧也好,折磨那个软弱的勇者跟胆小的贵族也好,对国王的命令充耳不闻,甚至暗中阻挠他的行动也好。只要能让这样的生活再多一天,就没问题。 而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因为被各种试探和猜测分散了注意力,他竟然都忘了陆菲生气的理由完善,动机正当。就算是艾迪自己裁决,都要判自己罪无可恕,当场执行被公主讨厌的极刑。 而她一直到现在才表现出生气,都可以说是慈悲体贴地让他的刑罚缓期执行了。 陆菲应该是比预想中更早地看穿了他的目的。 他在维持势力平衡时见过几个初见雏形,切实可行却只做了个开头就被扔下,像是被主人遗忘了一样的计划。而那些计划虽然只有个粗糙的框架,但完善之后却能完美地达成目的,所以艾迪也就当了个热心群众,顺手帮忙完成了那些行动。 这种不管不顾总之先闹出事来,再拖累其他人完善收尾的行事风格实在是过于熟悉,简直就像名片一样高调地宣扬着这些计划出自谁手。但尽管艾迪进行了试探,陆菲却表现得滴水不漏。 艾迪又想到了些关于自作多情的笑话。 当时他真的产生了一点隐秘的期待:会不会她也同样想将在那栋房子里度过的,只有两人的人时间持续下去。 可惜现在想来那完全是在犯蠢。包括这些计划和他自己的反应在内,都不过是陆菲放出的烟雾弹。 她知道艾迪一定会放任,甚至亲手帮忙完成她的那些计划。说不定还预测到了他会为此沾沾自喜,进而忽略了另一个潜在的风险:她既然参与了平衡的维系,自然也就清楚该拉那根引线能够破坏平衡。 “我真是被算计了个彻底啊……” “在这里自称‘魔王大人’的家伙恐怕没有这么抱怨的立场吧。”陆菲带着坏笑,洋洋得意地乘胜追击,“所以——” “所以——” 艾迪突然抢过了话头,趁着陆菲被打断而愣神的功夫起身,走近,弯腰,双手用力地撑在陆菲两侧的沙发靠背上,以一个不容逃脱的姿势将陆菲虚拢在了怀中。 “这个账你之后要怎么算都行,我什么都能接受。” 带着侵略性的金色瞳孔紧紧地锁住那抹看似柔软,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的琥珀色眼眸。 “刚才的这个话题确实让我感到挫败,但如果你以为假装生气,或者让我内疚投降就能岔开话题,可就太低估我了。” “面对阴谋家状态下的公主,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不然就只会被牵着鼻子走,无法看到和她眼中相同的景色,那样一不小心她就又会自己去承担一切——你以为我是经历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意外才悟出的这个道理。” 陆菲愣愣地仰起头,金色的光点在惊讶的眸中逡巡。 艾迪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周身的氛围柔和了些,但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或许忘了一件事,公主。” 低沉的嗓音带动空气的震动,传入耳膜。 “我和恩里克认识的时间,已经比你们相处过的时间更久了。” 他已经不是会因为姐姐的一句话,就能放下自己的计划,去做些明显有风险安排的小男孩了。 艾迪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陆菲的表情。 “而且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第一个不饶他的肯定就是你吧。所以……你为了让他配合你的行动,究竟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他的表情还维持着平静,抵在沙发上的手指却用力到了几乎要撕碎布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你已经为这个国家做的够多了,不管之后的菲尔德会变成什么德行,它都不再是你的责任了!我不知道恩里克跟你说了什么,但就算是他也没有资格让你继续成为这个王国的奴隶!你——” “哈哈……” 陆菲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了艾迪逐渐漫溢的负面思绪,被仓促浇熄的怒火瞬间转变成缭绕白烟一般的茫然。 “抱歉。”陆菲收敛了笑容,抬起手指,轻轻地拂过艾迪无意识皱起的眉毛,“你一直很担心吧。” “不过已经有很多人,用很多种方式对我说过这句话了。” 她思考了一下,这样说道:“我不会说要彻底无视菲尔德的事,因为做不到,能做到的话我也就不是我了。但是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就死掉的事,不会再有了。” 艾迪默不作声。 “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啊……那这样好了。现在的我不是露菲莉娅·菲尔德,只是个没有权利也没有地位,连叫国王做事都必须用别的条件等价交换的普通人。这样的我就算死掉也没办法成为筹码获得利益,这么赔本的买卖我才不要干——这么说的话,你能相信了吗?” “一般来说,在我面前敢用这种说商品一样的口气谈论公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艾迪终于遗憾地退开,“但这么干的是本人就没办法了。” “你究竟背着我对多少人做了什么啊……” “你真的想知道?”艾迪笑得危险。 于是陆菲在心里向那些不知名的受害者道了歉,然后果断地选择了摇头。 在这种事上她相信艾迪还是有分寸的,而且反正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就算知道也只是徒增胃痛而已。 不知不觉,窗外的战斗声已远了许多。 虽然身在此处,但艾迪却似乎依然能够掌握海盗港的整体动向,在陆菲问之前就自觉地进行了解说:“你的那位圣女朋友带着国王军解决了一只魔兽。贵族们则很高兴地迎回了愿意负起责任当出头鸟的萨博侯爵,现在和海盗们一起正和另一只魔兽僵持着。真是,魔王这种只管出题,却不提供售后的毛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哪怕他留在后面给魔兽身上丢个治疗魔法,都能给结果多加点悬念。” “正因为他不会留下来干预战局,结果明摆着会是人类的胜利,所以我才会把他拉进棋局的。”陆菲毫不留情地指出了这一点,“所以你想要的悬念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说的也是。 虽然艾迪出手干涉的话,魔兽就还能再撑几个回合,说不定那些完全是乌合之众的人类队伍就要选择撤退了。 但陆菲就在眼前看着,他是疯了才会这么干。 棋局的走向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艾迪叹了口气:“我已经不太在意了……不过为了保持形式美,我还是问一句。你是怎么跟魔王联系上的?” 陆菲指了指房门,外面应该还站着一个颓然的少年。 “叫陈皓真的进行一次献祭仪式就行了。” 艾迪:“……之前是不是有人说我对他欺负得太过来着?” 艾迪:“因为他的精神看上去太过脆弱,我还特意手下留情了一点。倒是你,让他做那种事,他受得了吗?” “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陆菲少有地露出了严厉的表情,“武器会伤人,人会被杀死,对握着武器,拥有力量的人来说,唯独这件事是绝对不容模糊的底线。精神脆弱?想要力量?对自己行动会造成的后果能正确地认知了之后再来谈这种话题。” 渴望力量,享受着人们崇敬的目光,却逃避真实,试图按照游戏的逻辑来理解这个世界。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还好,但作为勇者,这样的想法非常危险。所以陆菲在了解了陈皓的情况之后,非常生动形象地给他上了一课。 “虽然我之后就跟魔王做了交易,让他把那个可怜的祭品放了,但在我的特别关照之下,陈皓视角应该看到了相当惨烈的画面吧——要是他能就此理解到战斗和自己力量的沉重就好了。” 陆菲认认真真地双手合十,为可怜的勇者祈祷:“希望他能少做几天噩梦。” 艾迪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收获了陆菲疑惑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 “安慰。”艾迪挑眉,没多解释。 但理解了他意思的陆菲还是稍显别扭地撇过了脸。 虽然因为陈皓是勇者,有些必须让他明白的事情,但她终究不是能看着别人痛苦还无动于衷的人。不管嘴上怎么逞强,陆菲也不可能因为做了这样的事而觉得开心。 所以艾迪只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就岔开了话题。 “另一边的战斗也结束了。” 临终的魔兽凄厉的哀嚎几乎撕裂了星空,另一只魔兽也在漆黑的火焰中消失,棋盘上的棋子逐渐减少,只剩下最后的几步定式要走。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艾迪注视着陆菲,“你怎么知道背后的人是我,而不是真的魔王?” “因为——” 这个回答本应该很简单,但陆菲自然地开口后却又忽地顿住。 她就这样微张着嘴,茫然地愣了两秒,突然不自然地抬起手臂拢了拢头发,低头藏起了自己的脸,微微垂眸。 “因为……” 在那栋屋子,一起看书,喝茶,吃点心的悠闲时光,她也很喜欢。 被天与海的湛蓝包裹的屋顶上一起喝茶,安静地共享香甜的气息时;在被夕照染成蜂蜜色的书房里一起看书,偶然翻页时瞥见对方被笼上一层薄光的侧脸时;甚至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是偶尔装傻或是说些冷笑话的时间,都是那么轻松愉快,让人安心。 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这样的日子能够永远不变地持续下去该多好。 而如果她都有了这样的念头,那么艾迪心中同样的想法只会更加强烈——这种理解是相互的。 所以她明白,艾迪一定会做些什么。 艾迪·德卢卡这个人,不管是作为公主的近侍,还是作为魔法师,都从来不是只对她唯命是从的工具。 他只是根据自身的意志选择了站在她的身后,并根据自身的判断决定要不要听从她的命令。他是一颗不安定的棋子,所以恩里克和莲他们总会对艾迪抱有戒心。 但在她眼中,再没有比艾迪更好懂的人了。 因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怎样乱来,哪怕是违背了露菲莉娅本人的命令,他也始终有一个绝对不变的原则和动机 ——他期待着她的幸福。 “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想要把整个海盗港都拖下水。要是我不做点什么的话,你一定会拼尽全力把所有人都一辈子困在这里的吧。” “但你肯定会做点什么,所以我只能尽量瞒着你行动。” 沉默片刻,两人同时苦笑着说了一句: “真拿你没办法。” 虽然他们的交流十分平和,但对双方来说这都是一场认真的战斗。 艾迪用整个海盗港作为人质,真心地想要把陆菲留在这里。 对陆菲来说,艾迪控制下的海盗港就如同两边都摆放着精致玻璃器皿的天平,她必须打破天平的平衡,但为了之后的局面考虑还不能让任何一方势力过度受损。所以她只能一边牵制艾迪的视线,一边一步一步地拉来魔王这个本属于棋盘外的棋子。 至此,棋局即将结束。 “魔王跟魔兽只是转移矛盾的外部棋子,虽然可以暂时让所有人同仇敌忾,但大家的立场冲突性太强,解决了魔王之后,必然会再次展开彼此间的争斗。” 陆菲做了最后的总结。 “而经过了这次的冲突之后,所有人都会产生新的想法和计划,脆弱的平衡一被打破,就再也无法复原。” 所以结果,已呼之欲出。 陆菲等待着艾迪的回应,对方却并没有立刻坦然认输。 “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 艾迪抬起包裹在黑色手套中的修长手指,紧闭的窗子豁然洞开,狂风呼啸而入,甚至吹散了夜空下明灭的星光…… 不,不对。 是一片巨大的暗影,遮住了从狭小窗口所能见到的天空。 无声的紧张和恐惧顺着风流入房间,大到看不清本体形状的魔兽正蛰伏在市政厅的正上方。 “魔兽,不是还有一只吗?” 艾迪指着投射到墙壁上的粘稠阴影看向陆菲:“但你手上已经没有棋子可用了吧。” 那只魔兽的混沌杀意已经强烈到就连陆菲都感觉得到,可也正如艾迪所说,按照陆菲原本的安排,目前海盗港中能战斗的队伍都已经在对另两只魔兽的战斗中力竭——这已经是海盗港中的战力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一招。”艾迪怀念地感叹:“蛮不讲理地用一个更大的问题覆盖掉人与人之间的小问题。但也容易一不小心,就被后来的大麻烦反客为主地吞噬。” 对于艾迪来说,比起直接输掉,干脆然棋盘就这样被掀翻也没什么损失。 但在眼看要赢的当口,突然要面临这个问题的陆菲却也和艾迪一样平静。 “谁说我没有棋子了。” 她只用了一个笑容,加上一句话,就解决了最后的问题。 陆菲指着魔兽的影子,说道: “交给你了,艾迪。” 艾迪被逗笑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毁掉这块棋盘,然后找机会再开一局,不是对我最有利的状况吗?反正你也知道,我才不在乎这座城里其他人的性命。” “因为我讨厌那样。”陆菲看着艾迪的眼睛,郑重地回答。 艾迪按住额头,笑出了声。 她不光宣告了胜利,她还要对面的棋手亲自为她加冕胜利的桂冠。 这是几乎可以称作傲慢的自信,但偏偏她的对手甘之如饴。 下个瞬间,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以两人所在的房间为起点,将上方原本存在的一切都吞噬消融,刚刚还气势十足的魔兽连悲鸣都没能发出,就化作了缭绕火柱中的一点残渣。 火焰一直升到极高处才压缩为一点后猛然炸开,撕破夜空的光芒让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夜晚的海盗港提早迎来了绚丽的日出。 停滞的梦境,结束了。 第82章 看来我得准备能搭配地下监狱…… 艾迪的魔法不光将魔兽渣成了尘埃, 还顺带蒸发了市政厅引以为傲的结实屋顶。 而付出了这个小小的代价之后,此刻站在这里的人们便获得了比平常更加开阔的视野。 灰蒙蒙的晨雾悄声褪去,清透的黎明开始苏醒, 在正逐渐染上淡蓝的穹顶之下, 超出空气承受范围的过量魔力化作亮闪闪的光粒缓缓飘落。 朝阳从视野尽头的海面升起,晨光由远及近地扫过鳞次栉比的蓝白屋顶,最后与身边的光之雪交融,只留下平静的暖意。 整夜的战斗终于宣告结束, 街道上伤痕累累的人们似乎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终于有人发出一声高吼,他们才纷纷丢下武器, 也不管身边的人究竟是贵族, 士兵,亦或是海盗, 总之他们拥抱了所有能拥抱的人,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在一阵混乱的发泄之后,又有一大半人像是多米多古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了地面,说不清是昏过去还是睡着了。 陆菲和艾迪并肩站在二楼的边缘,看着这幅场景, 好一阵没有说话。 直到陆菲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果然还是开放的空间更令人舒心, 不是吗?” “除非你愿意时刻在礼服外面套上一件雨衣。”艾迪扫了一眼已经彻底消失的屋顶, “否则我还是建议你接受适度的密闭环境。” “我同意,适度是件好事……”陆菲咀嚼着这个词,突然无奈地挑了挑嘴角,“但恐怕我身边的人, 都不太能正确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呢。” 她看向门边。 因为刚才艾迪的魔法,房门也一并被爆风冲开,陈皓呆滞地站在那里,表情因震惊跟惶恐而扭曲。 他应该听到了两人之前的谈话,陆菲注意到,他脸上原本对艾迪的恐惧中还加入了对她的。 那眼神就像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同学是个异世界人一样。 陆菲原本想把这句话当成笑话说出来,缓和一下气氛,但考虑到其真实性意外得高,她又怀疑大家可能笑不出来,于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小声教训了一句艾迪: “你看,这不就是某人不懂得适度的实例嘛。我是希望他能好好地认清现实,但并没想叫他变成这样的惊弓之鸟。” 艾迪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陈皓:“这还真是我的错,我没想到作为勇者被选中的人会脆弱到这种地步。我猜是某个不务正业的女神在选人的时候懒得看名单,随便扔了个骰子就做了决定?” “你还是对女神没有丝毫敬意啊。” “毕竟我们有一些不太愉快的私人恩怨。” 陆菲惊异地看着发表着不敬宣言的艾迪:“十……不对,七十年前的事情你要记仇到现在?” “你不知道魔法师都是相当长情的生物吗?” “……这听上还真不是闹着玩的。”陆菲用指尖掩住嘴唇,轻咳一声掩盖自己一瞬间错乱的呼吸,然后就撇开脸没再看艾迪——但不看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恼人表情。 嘟囔了一句“恶劣的家伙”,她丢下艾迪走向陈皓。 这可怜的,空有其名的勇者,看上去光是控制着自己不要从这里逃开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对不起。”陆菲在他面前站定,郑重地低头,“让你看到了这个国家很多不好的部分,有了不少糟糕的经历。我无意为一些人或一些事开脱,毕竟既成的事实不会因为有了解释或缘由就会消失。但还是希望你能听我一个请求。” “在你真正理解这个世界和这个国家之前,不要仓促地用你所看到的部分来定义它。” 陈皓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我……没机会看别的部分。” “我知道。”陆菲轻叹,“你没能看到不只是你的错,所以如果你真的恨上了这里……” “陆菲!” 一个同样沙哑,却显得激动又充满活力的声音凭空闯入。字面意义上风尘仆仆的林晓薇冲上了楼梯。 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狼狈的战士,但都带着警惕和犹豫在稍远些的地方停了下来。只有林晓薇直接跑了过来:“我们赢了!” 她在陆菲身边刹住了脚步,声音却完全没停地开始讲述她是如何加入作战的队伍,又是如何在众人的半信半疑之下带头战斗的。 尽管她浑身上下都被泥土与灰尘涂抹得看不出原色,眼睛却像是截留了一点朝霞般熠熠生辉。 “看到最后那只魔兽时我的心脏都差点停了,但居然真就像你说的那样,完全不用担心!我……” 几乎是一口气总结完了整晚的经历,稍稍冷却下来的她才注意到这里还多了一个人。 “陈皓?!你怎么在这……不,你确实该在这里,但是为什么现在才……而且……你……是陈皓吧?”林晓薇的声音越来越不确定了。 她看着极端憔悴的陈皓,表情一言难尽。 而陈皓也正用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林晓薇。 “你也……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陈皓喃喃道。 “有,有吗?”林晓薇不自在地扯了扯发梢,“我是剪了头发,然后衣服也……” “不是外表,是……气质……之类的东西。”陈皓握了握拳头,似乎不太敢正视林晓薇,“看上去更坚强了。” “谢谢……你也,嗯,还活着,就很好啊,哈哈哈……” 林晓薇局促地点点头,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想用同样的恭维回敬,可惜陈皓现在浑身上下都很难找出一个正面词汇。 好在这种尴尬空气漫延开来之前,林晓薇带来的战士中的一个就小跑过来,汇报了一个新情况:“圣女阁下,有另一支队伍正在接近这里。” “是哪方的人?人数有多少?”林晓薇的表情立刻沉静下来,刚才露出的女高中生的一面被她收了起来,看着像个有模有样的指挥官了。 战士犹豫了一下:“是……” 在他说出答案之前,位于窗口的几人就已经看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琉璃苣旗帜。 经过一夜战斗,他们看上去同样疲惫,但行进的队伍依旧整整齐齐,即便大半人只能举着残破的盾牌,却依旧维持住了一种肃穆的气势。 是一直分散藏匿于海盗港中,昨夜如神兵天降般加入战斗的——国王近卫队。 在共同的敌人消失之后,不同势力之间的纠葛再次浮上舞台,林晓薇带来的人按理说都属于贵族派系,所以他们的紧张也肉眼可见。 林晓薇注意到陆菲隐晦地朝她摇摇头,于是下达了暂时待命,静观其变的指示。然后凑近到陆菲耳边,压低声音:“我有件事没来得及说。战斗一结束,萨博侯爵就被他们控制住,不知道去哪了。” 所以才是直接打出圣女名号,并展现了自己实力的她暂时成了一个各方都默许的指挥官。 陆菲了然地点点头:“意料之中。” 不管她用了怎样的话术,不管萨博侯爵试图如何挣扎,他的结局走向都不可能改变。 “唯一还有商榷余地的就只有惩罚的方式了。我记得侯爵阁下的宅邸非常豪华,希望那里有足够的好东西能救他一命吧。”陆菲关注着楼下的动向,看到近卫队已经全员进入了市政厅后,才朝林晓薇笑笑。 “经过这次战斗,你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圣女了呢。” 林晓薇一愣,但还没来得及说话,近卫队就已经出现在了楼梯下。 大部分人同样在下面待命,在其他人戒备的目光中,他们只派了三个人带着一张文件,直奔陆菲而来。 “陆菲小姐。”领头的近卫骑士在陆菲上前确认身份后,平静地宣读文件的内容,“请随我们回到王都,为你冒认圣女之名一事接受审判。” “什么?!” 反应最大的是林晓薇,她立刻挡在了陆菲身前,瞪着近卫骑士:“她没有——” “晓薇,没事的。”之后却是陆菲自己拍了拍林晓薇的手臂,劝她放松,还一脸轻松地对她眨了下眼,“我不是说了嘛,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圣女了。所以我确实是进行了冒充没错。” “那也没道理为了这种事审判——” “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走个流程,相信我,好吗?” 林晓薇虽然依旧不情不愿,但还是在陆菲的劝说下放松了紧绷的肩膀,自嘲地苦笑起来:“我从来搞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不过好吧……我听你的。” 而几名近卫骑士也确实很客气,表现得并不像是来抓犯人,这也是让林晓薇选择后退的理由之一。 然后陆菲又转头给了艾迪一个严厉的眼神:“你也不准乱来。” 艾迪挑眉:“你确定自己想说的不是‘快带我走’?” “确定,而且我才不会说那种台词,别在那里擅自加戏。” “啧。”艾迪失望地弹了下手指。一直以来都毫无异状的空间里突然产生了某种东西被飞快抽离的感觉,就像是一阵不该存在的微风用慢动作拂过皮肤,诡异得让人寒毛直竖。 “嘶……”就连体内只有那么一丁点魔力的陆菲都有所感觉,“你刚才是打算用什么魔法啊……” “只是解除了几个常备的防御术式而已,都是简单又高效的好东西。”艾迪回答着,视线却威胁地扫过三名近卫骑士,“但我觉得你还是别深究它们的具体效果为好。你不会想知道的。” 最后一句话很明显不是对陆菲说的。 随着艾迪“防御术式”的抽离,四周的空气好像也被抽走了,所以接下来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陷入了真空般的静默。 然后都明智地选择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近卫骑士的工作并没结束,短暂的踌躇过后,领头的那位骑士敬业地恢复了工作状态:“艾迪·德卢卡阁下……这里还有一条陛下对您的直接命令。” “撤销您代理监察队长的职位,请即刻前往王都,接受擅离职守等罪名的惩罚。” 近卫骑士紧张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艾迪却像是被逗笑了,紧绷的气氛烟消云散,他一本正经地看向陆菲,说: “看来我得准备能搭配地下监狱和铁栏杆风味的茶点了?” 第83章 本就有的选择 “要再来杯茶吗?” 艾迪从有着繁复花草彩绘的瓷托盘上取下有着同套的茶壶, 没等陆菲开口,就已经从后者的表情中读到了答案,直接将她的杯子续满。 红茶的香气扩散开来, 冲散了另一只碟子里蛋白杏仁饼的甜腻, 与周围装饰着的鲜花的清香混合,即是一场优雅的下午茶的味道。 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说……”陆菲坐在铺着厚厚的毛毯而变得柔软舒适,装点了大量鲜花而显得华丽典雅的座位上,端着小巧的瓷杯, 哭笑不得, “我们非得在马车里这么干吗?” 周围的布景适时地左右摇晃了一下,像是在配合陆菲的话, 从前方也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 一切都恰到好处, 除了这场下午茶并不是在美丽的花园里,而是在狭窄的马车中举办的这一点外。 而两人虽然在马车中舒舒服服地相对而坐, 背景却是在交缠的鲜花枝条之下,被冰冷铁栏杆紧紧圈住的车厢。车厢门都被金属箍着,从外面被厚重的锁头牢牢锁住。 目之所及,唯一一个看不见铁栏杆的地方是原本毫无遮挡,原本用来监视囚犯动向的小窗。不过也早被艾迪从魔法阵中抽出来的编织挂毯挡住,成了不错的装饰。 假冒的圣女,和擅离职守的特别监察队长, 两名罪人正在被押送王都的路上。 恩里克, 也就是国王陛下比他们更早得由亲卫护送着踏上了归途, 到最后也没来跟陆菲和艾迪道别——虽然表面上陛下也确实没什么理由来和他们(刚刚还获得了罪人身份)亲自打招呼。 但艾迪明显对这事颇有微词,从若无其事地对负责押送他们的骑士进行威胁,以及在囚犯马车里的这些高调举动上都看得出来。 “那我也只能说声抱歉了,公主。毕竟我们现在是陛下钦点的罪人, 所以不能在花园里这么干,因为会违反……”艾迪装模作样地敲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怪了,菲尔德现行法律中似乎并没有禁止罪人在花园里喝下午茶的条款。不过我刚才试图跟外面的骑士讲明这个道理的时候,他们紧张兮兮随时打算拔剑的样子倒也并非作假,就像是真有这么条法律似的。难不成是陛下脑子里刚刚起草但还未公布的王家法令?” 看吧,又来了。 陆菲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行啦,罪人这个词怎么看都和花园里的下午茶不沾边。” “当然。”艾迪立即点头赞同,“正如国王这个词跟讲道理毫不沾边一样。” “倒也不必说得这么……不,我该谢谢你体谅我的心情而没说得更直白吗。”陆菲笑了笑。她明白艾迪是在为恩里克待她的方式不满。可不管那孩子自己心里怎么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就不得不去考虑更多更远的事情。 国王这个词,跟戴上冠冕之人自身的感情有着无法相融的距离。 虽然也有各种各样的迫不得已,但当年也终究是她自己将恩里克推上了王位,这样的结果也是这一选择的附带品,她不认为自己有抱怨的理由。她也确实为恩里克的成长欣慰。只是……再回忆起那个会跟在她身边叫她姐姐的男孩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会生出一种奇异的酸涩。 为了冲淡这种感觉,陆菲又喝了一口红茶。 带着层次复杂的果香的甜,是她一直很喜欢的味道。 艾迪没有接话,只是在陆菲喝茶的时候,一直平静地注视着她。 等到陆菲将茶喝完,再抬头时,脸上就又是那种从容的浅笑了:“没办法啊,谁让那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呢。总不能因为他学的太好埋怨他吧。” 她将茶杯还给艾迪,在后者收拾茶具点心的时候,掀开窗边的挂毯朝外看去。 路边的丛林与山脉已经变成了整齐的农田,原本颠簸的马车也在大路上变得平稳,当马蹄踩上石子路发出富有节奏的哒哒声时,他们的队伍停了下来。 看上去不远处就是一座城市了。 “从海盗港坐三天马车的距离吗。”陆菲自言自语着,了然了什么。 带队的骑士喊了起来:“原地休整!” 随后他驱马奔向队伍后方,跟押后的另两名骑士交流起了什么。 与此同时,从后面马车的另一侧中窜出了一个利落的身影,林晓薇灵活地用魔法吹起一阵风,托着她越过骑士们的视野,悄悄地落到了陆菲这辆囚车的阴影里。 她和陈皓也被安排在了这支队伍里一起行动,只是作为勇者和圣女,她们坐的是后面的正常马车。 “陆菲,陆菲——”她轻轻地敲了敲栏杆。 “怎么啦,晓薇。”陆菲掀开另一边的挂毯,笑着问道。 “什么怎么啦,这是我要问的吧!你没事吧!那群骑士一直不肯让我来找你,他们真拿你当囚——”说着,林晓薇看到了马车的豪华内景,声音戛然而止,“抱歉,难道是我误会了这个世界‘犯人’的意思……在这里这个词是指贵宾之类的?” “那倒没有,这些是……嗯,魔法?”陆菲对此也不甚了解,于是看向艾迪。 后者只耸了耸肩。 “总觉得和我学到的魔法不太一样……算了。反正现在你身边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了。”林晓薇叹了口气,“看来我真是白担心了,你还真是不管在哪里都能过得好啊。” 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苦涩,但也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不好,差点都忘了来的目的。”她皱起眉,“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要回王都,但随行的骑士一直对这个话题含糊其辞,我试着和每个骑士都单独谈了几句,他们唯一共同的说法是之后的行程要和神殿商议后调整。” 她有些暴躁地抓乱了短发:“为什么事到如今又冒出个神殿?他们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吧?” “看来我们日理万机的陛下终于想起来,圣女名义上该由神殿管理了?”艾迪嘲讽地插话。 林晓薇:“该由神殿……管理?” “没关系的晓薇,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陆菲用温和的语调安抚林晓薇的同时,手在身后毫不留情地拍了艾迪一下,“勇者归王室,圣女归神殿,只是一个老观念罢了,毕竟圣女也是重要的政治筹码,被双方争夺才是常态。神殿到现在才出手,已经算反应慢了。” 有趣的是,这点他们还要感谢萨博侯爵的胆大妄为。 他的擅自行动将圣女和勇者藏在了表面舞台之下,这让神殿没法在明面上争夺两人的归属。而两人在萨博侯爵那糟糕的训练下一直没能发挥出真正的力量,恐怕也让神殿在权衡下放弃了暗中行动——毕竟这有打破和王室的长期和平的风险。 林晓薇依旧困惑:“可现在的我也没什么不同啊?” “那你恐怕低估了自己在海盗港闹出的动静。”陆菲愉快地对她眨了眨眼,“圣女大人。” “但那完全是在你的引导下做的,我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么厉害!” “那不重要,我最多只是给了你一张行动路线图,魔兽可是你自己打倒的。”林晓薇还想辩解,但陆菲强硬地继续说了下去,“重要的是,你已经展示出了自己的力量,所以接下来就只要从王室和神殿里选一边就行了。” 林晓薇:“……我选?” “当然了。”陆菲轻快地说,“你如今在国王的骑士和民众之间有着不错的人望,如果可以他们不会想放你走。而神殿见到你的价值,又手握(虽然没什么太大力度)的传统,自然也会尽力争取,我猜这两天双方就都会派人来找你开出他们的价码了。” 林晓薇感到一阵无所适从:“我该,怎么选?” “扔硬币,摘花瓣,或者单纯看哪边的代表更漂亮。都可以。你大可以随心所欲,或者待价而沽。不用担心选择的后果,因为不管你选了哪边,我保证你都会发现两边都依旧能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我不……等等?什么叫做你保证……?”林晓薇咀嚼了一遍陆菲的用词,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就像是在远古时代看到了一艘宇宙飞船一样,她难以自控地提高了音量,“你是故意的?!你在海盗港就已经在计划这个了?!” 陆菲温和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应该把你本就有的选择还给你。” 林晓薇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天,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我得想一想……” “当然。”陆菲点头,“只是你可能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了。” 一阵清风吹过,掀起了另一边车窗上的挂毯,她看到带队的骑士正在重新回到队首,果然没过一会,就传来了让队伍重新上路的命令。 林晓薇也神色复杂地回到了自己马车。 “你还真是对她尽心尽力啊。”马车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后,艾迪酸溜溜地抱怨。 “我只是不想菲尔德给异世界的客人留下的印象全是负面的而已。”陆菲自然地回答。 “你还真是对菲尔德尽心尽力啊。”艾迪语气里的酸度加倍了,“好吧,谁让我面前的是菲尔德的光火呢?那么接下来又有什么计划?我不知道你打算从哪里着手,但我先强调一点,囚犯这种角色在马车里当当就算了,你可别想着真去跳神殿的地牢。” 陆菲被他这别扭的表现弄得哭笑不得。 “我不会跳的。”她原本还算多卖一会关子,但看到这样的艾迪,又突然觉得没那个必要了,“我也没有打算真的按照恩里克的安排行动。” 她大概明白恩里克的意思,应该也是希望她能先确保神殿的稳定,再借圣女和勇者的身份回到王都加入各方势力的利益纠缠,然后在这熟悉的舞台上说不定就会被什么绊住脚,不得不回归菲尔德的王宫。 恩里克这么想,艾迪也这么想。因为这确实像是露菲莉娅·菲尔德会做的事情。 但是…… 陆菲捞起一缕肩上的黑发,在食指上转了两圈,笑盈盈地说: “是不是我真的为菲尔德尽心尽力太久啦,以至于你们都只以这个为基准推测我的想法了。可你们是不是忘了另一个前提条件?” “虽然没有圣女的名号,但我也是作为要打倒魔王的神选者之一,才穿过召唤阵,出现在这里的啊。” 选择这种东西嘛,只要想,总是有的。 第84章 因为水手只要听过一次海妖…… 艾迪看着陆菲, 眼睛里流过奇异的光彩:“你的意思是,你的选择……并不是菲尔德?” “嗯……是什么意思呢~”陆菲没有正面答复,只是目光避开了艾迪, 在半空中游移。 “所以, 刚才那段关于选择的话只是骗小(林)孩(晓)子(薇)的?” “也不用说得那么满心算计吧。”陆菲气鼓鼓地反驳,“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自由选择的权利是那孩子应得的。” “好吧,好吧。”艾迪敷衍地表示赞同, “你做了该做的, 不过她愿不愿意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嗯?为什么?” 陆菲歪了歪头,不慎碰掉了一朵身后装饰的蓝色矢车菊。因为刚好落在手边, 她就一边等着艾迪的解释, 一边顺势把花捏在指尖把玩起来。 艾迪扫了一眼那朵花,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水手只要听过一次海妖的歌声, 就再也回不到岸上了。” 菲尔德有一首流传多年的浪漫长诗,讲的是渔船上的水手在一处危险的海域听过了海妖的歌,从此身心都被魅惑,虽然被同伴强行带回了家,却依然对那歌声魂牵梦萦。在干燥陆地上生活的他仿佛变成了行尸走肉,最后一头扎进了海水,去幽深的水底追寻歌声的幻梦。 这首诗出自好几百年前的吟游诗人之手, 但用来形容某位公主身边的人倒是相当合适。 虽然以前露菲莉娅就对自己的社交本领相当自傲, 还得意洋洋地说过“只要我想, 就能很讨人喜欢”这种话。但艾迪总觉得,很多时候就算她没那个想法,只要放任她随心所欲地行动,就依然会有无数可怜人前赴后继地落网。 而且很不幸的……还是该说荣幸呢?最无可救药的水手好像就存在于此时此地啊。 海妖只会在自己想唱的时候唱歌, 水手没有资格影响她的选择,除了待在她身边等待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不好。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令人沮丧的艾迪及时制止了发散的大脑,并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事可做,决定拿尚未入门的新人水手找个乐子。 于是他摊开右手掌,接住了一枚凭空出现的金币,对陆菲发出邀请:“要打个赌吗?关于小圣女会如何选择的。” “你的态度让这个赌看起来像陷阱。”陆菲审视着那枚在艾迪掌心依旧稳稳竖立着的硬币,“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跟你赌吧。还是老规矩?” 露菲莉娅十四岁时和艾迪定下的老规矩,不管谁赢了都要满足对方一个小要求。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抬起食指,轻轻地点了点硬币的一面。艾迪也用空着的手做了同样的动作。 硬币的边缘闪起银光,赌约和两人各自的答案就都被封存在了里面,等到事实的答案揭晓后才会再次打开。 艾迪满意地收起了硬币,掀开挂毯看了看外面。马车依然平稳地行走在石子路上,随行的骑士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来一时半会还到不了目的地。 “那么,接下来做点什么?”艾迪打量着缓缓掠过的风景,“在马车里坐久了还是不舒服,要不要出去骑马?” “你让外面的骑士们省点心吧。” 在陆菲的劝阻下,他们在接下来的行程里确实当了一段时间模范囚犯。不过虽然他们无所作为,在第二天傍晚还是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访客拜访了他们的马车。 这位可爱的访客来得毫无征兆,他们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悠长的鸟鸣。紧接着便是骑士们的呵斥声,但他们的呵斥明显没能起效,因为在下一刻,那声鸟鸣的主人就轻盈地穿过栏杆与挂毯,飞进了两人的马车。 那是一只有着翠色和苍蓝相间羽毛的山雀,清透的色彩让人联想起山间吹过的自由的风。 它大概有两只巴掌大,胸口的绒羽干净蓬松,显得它整只鸟圆滚滚的,飞行的动作却相当灵活,甚至躲过了艾迪伸出的拦截的手,扑闪着翅膀飞向陆菲—— 砰。 可惜还是在下一秒撞上了骤然在飞行路线前方展开的魔法阵,被撞晕了脑袋,落进了艾迪的手里。 陆菲在一旁发出嘘声:“欺负小动物的人会被鄙视的哦。” “这真是个令人伤心的误会,我只是认为有必要做基本的安全检查。”艾迪拎起山雀的翅膀,依然保持着微笑。只是看到艾迪的笑容之后山雀反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同时拼命挣扎着试图挣脱。 艾迪对可怜小鸟的过度反应视若无睹,直接取出了挂在它脚上信筒中的纸条,没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只是飞快地施展了一些确认安全的魔法,才将信件交给陆菲:“写了什么?” “我看看。”陆菲展开纸条,“是南天的消息。他们已经接到了亚伦,会先照顾他一段时间。还有一些我拜托他们确认的事,就是这样,我知道了……艾迪。” 陆菲才抬起头,艾迪已经将纸和笔递到了她面前。 很快,小山雀就带着回信飞入了逐渐染上星光的夜空。 “整队——” 车队也在骑士的命令下停在路边。距离城市越来越近,今晚应该是最后一次露宿了。或许是考虑到马上能获得补给,他们今天稍显奢侈地煮了浓浓的野菜小麦粥,又将马车里最后一篮咸面包取出来分了,坐在火堆边其乐融融地聊起天来。 嗯……至少,在艾迪悄悄从马车里消失一段时间又回来之前,是其乐融融的。 周围的挂毯被暂时地取下,野菜粥的味道随着清新的空气一起流了进来,同时也让两人中央餐桌上饭菜的味道扩散到了外面。然后骑士们的动作就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不少。 顺带一提,艾迪刚带回来的今夜菜单是清炖羊腿,贻贝浓汤,烤鹿肉馅饼,蔬菜沙拉和小杯奶油冻。 以及一条新消息:“就像你猜的那样。神殿的司祭刚刚过来,跟小圣女聊了一会。” “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带队的骑士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看来他也很快就会行动了。还有啊,你不觉得晚餐有点丰盛过头了吗?” “完全没有。” “你去看看外面的骑士们在吃什么再说这话……不过我是想说,运动前不该吃太多的。” “运动?”艾迪正在切馅饼的手顿了一下,“我得说,今天我一知半解的话题也有些丰盛过头了。” “彼此彼此嘛。” 陆菲拿过艾迪切好的馅饼吃了起来,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余光则透过已经摘下挂毯的窗子留意着某位骑士的举动。果然,在众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偷偷地退出人群,在林晓薇的马车边停留了一会,将一封信塞了进去。 * 林晓薇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刷新了。 虽然她已经知道自己见到的菲尔德并不完整,但她真没想到差距竟然会大到这种程度……就好像玩游戏时以为已经踏遍了整片地图,但拿到一个关键道具离开当前的场景后才惊觉,之前她根本只是在新手村转圈,外面还有几十甚至几百倍的内容尚未探索。 在从海盗港离开之前,菲尔德的国王陛下和她短暂地进行过一次谈话。明明是一国之主,却比萨博侯爵都要更加平易近人。 他对她低头道歉,还给她详细解释了现在局势的成因,哪怕他已经尽量说得简洁了,但林晓薇还是被其中的利益纠葛绕得眼花缭乱。最后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连国王都必须通过一连串交易才能实行自己的决策。 “可是陆菲做这些事好像就很轻松啊。” 或许正是国王陛下的这种态度让她放松了警惕,一时口快,林晓薇居然把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的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抱歉!我,我的意思是说……” “哈哈哈,没必要道歉,我可能还得向你道谢,毕竟这几年,就连你这样的年轻人都很少会这么直接地对我说话了。”国王大笑着回答,“不过你说的她,确实有些特别。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不管多困难,看上去多不可能,要付出多少代价,她都能做成。” “作为国王,我依然不太认同她的一些行事风格,但如果菲尔德的王宫能留下她,她必然会成为推动国家发展的助力。” 话音未落,他又转向林晓薇。 “当然,圣女也是一样。” “对不起……我可以想一会吗?”林晓薇谨慎地请求。 “请便。” 在低头思索了两分钟之后,林晓薇若有所思地提问:“您的意思是,您也会招揽陆菲吗?” “嗯,这是我作为国王的真心话。而且我认为将这件事告诉你,也能提高一些在你这里的胜率。” 这句话当时林晓薇没懂,但当她从骑士手中收到一封据说是来自陛下的信后,就理解了。 她没精打采地半躺在座位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这些人的脑子都是怎么转的……我本以为自己不算笨蛋,但他们这套七曲八绕的游戏我还是玩不来啊!” “……” “啊啊啊我搞不懂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加上一个你啊。” 听到这个,对面的座位上,一路上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陈皓抬起了脸,嗓音沙哑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他看上去和在海盗港时没什么区别,甚至更憔悴了一点。厚厚的黑眼圈也还挂在脸上,几乎完全看不出在学校时的那种张扬气质了。 这幅样子让林晓薇直接没了脾气:“唉,算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在纠结什么,但我也有过类似的时期。我们之前膨胀得太过头了,不过……我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哦,但其中绝对也有萨博侯爵的错吧?我们一路走错也是有不可抗力的。但是!更重要的但是!错了就改嘛,弱就变强嘛!” 陈皓:“……” 林晓薇:“……”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 林晓薇一脸挫败:“我说这些大道理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陈皓点了点头。 “别只认同这个啊!你就是传说中的直男吗!你就是个完全不懂体谅人家的心情,纯粹自我中心的直男大少爷吧!” “……哎?” “你就是个笨蛋!胆小鬼!无药可救的懦夫!我竟然一直觉得你和我应该是同一类别的?现在看来真是大错特错!我之前再蠢再荒唐也比你好上百倍千倍了!” “等……” “不等!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好言好语说了那么多你都听不懂是吧!像个颓废主人公一样坐在这里,你以为整天对着一个快长蘑菇的阴暗男我很开心吗!你弱你有理吗!谁还不是受了很多苦才走到现在的!勇者了不起吗!我是不想要陆菲担心!但凭啥我比你成熟一点就必须得照顾你啊!给人添麻烦也要有个限度!我是你妈吗!老娘现在一发爆炸轰碎你脑袋你信不信呀——” 时隔多日,陈皓脸上露出的第一个表情,就是震撼的惊恐和……濒临窒息的痛苦。 林晓薇就像是真要将自己的话语付诸行动似的,紧紧揪着陈皓的领口将他按在了马车壁上。 “嘎——噜噜……咕……” 一直到陈皓翻起白眼,从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节,林晓薇才猛地惊醒,像被自己吓到了一般收回手。 陈皓咚地滚到了地板上。 脸着地。 “陈皓?!”林晓薇差点以为自己杀人了,“还活着吗?” “咳咳咳……没事……”陈皓维持着脸着地的状态,总之先摆了摆手。 林晓薇松了口气,脱力地也跟他一起直接坐到了地上:“别吓我啊,我可不想以后做噩梦都还得天天见到你的脸。” “我的脸也没那么差劲吧,你之前不还挺喜欢我的吗?”陈皓爬起来坐到另一边,声音莫名有些委屈。 “呵。”林晓薇极为高冷地嘲笑他,“有本事和陆菲那边那个魔法师比比看?” “不,那个已经是殿堂级了吧,参与比赛完全是吊打有意思吗?你自己不是也不敢和陆菲比……额……”说到后面,陈皓已经意识到了危机而逐渐放小了声音,但…… 林晓薇用堪比海盗港魔兽的气势扑了过来:“我今天就要教会你哪些话能说哪些话死也得给我烂在肚子里!” “等,等等!对不起!我道歉!别在马车里用魔法啊!嘎——” 马车外,刚送完信,还一脸紧张的骑士注意到车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和刚才陈皓一般无二的惊恐表情,随后一脸纠结地飞快地退离了这里。 而在和几辆制式马车停靠的位置有些距离的另一辆马车里,陆菲刚吃完最后一口甜点。 “真是不错的晚餐。”她满意地评价。 艾迪浅浅一笑,正准备将餐具收起来,怀里却忽然被丢来一朵蓝色的矢车菊,正是陆菲今天碰落的那一朵。他接住鲜花,疑惑地抬头。 “这是谢礼。”陆菲带着恶作剧般的笑说道,“你可以留着做书签之类的,应该是不会褪色的。有的地方很流行这个吧?” 艾迪的大脑出现了数据错误。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听到的句子。 在有的地方,蓝色矢车菊流行是由于一个传说。失去了恋人的年轻男女会去野外摘下最饱满的花朵随身携带,只要它不褪色,就代表爱人终会回到你身旁。 可是,公主不可能是那个意思,她…… 艾迪试图从陆菲的表情上获取答案,后者却已经扭过脸,透过窗子望向远处。艾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原本一片漆黑的天幕下,竟然出现了一片闪烁的灯火,而且正逐渐接近。 “来了呢。”陆菲像是期待已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差不多该走了。” “这就是你说的运动?” “是啊,咦?我是不是忘了说你也得一起运动?算了,就当是我的报复好了。” “为……什么的报复?”艾迪咽了下口水,难得在脸上显露了一点来不及掩饰的忐忑。 “为那个海妖的比喻,我不喜欢。”陆菲看着他,笑容和眉眼都逐渐变得柔软温和,她说,“至少我的话,会很高兴有人愿意来到我身边,就算暂时不行……也总有一天会想要为他而唱歌的。” 恍惚间,艾迪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在耳边砰砰作响。 完了。他想着。 那一定是某个最无可救药的水手,再次义无反顾地成为海妖俘虏的声音。 第85章 虽然现在还不是,但我们当…… 让我们将时间倒回去一点。 另一辆马车中的肉搏战终于以双方都精疲力尽, 又各自挂彩的结果告一段落。 林晓薇和陈皓并排在马车的地板上直直躺尸,好久一会,黑乎乎的车厢内只能听见两人粗重的呼吸。 “我说。”林晓薇依旧瞪着天花板, 抬起手肘怼了怼身边的陈皓, “你往那边躺一点,很挤。” 陈皓将林晓薇的胳膊挡了回去:“已经没地方了,马车座位下面是封死的。” “那你总能侧身躺着吧,不知道这样紧挨着淑女显得很没品吗, 直男少爷。”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挨着吗, 我肩膀上的淤青可没个两三周消不下去吧!而且能徒手造成这种伤害的女人不配叫淑女,少在那自我感觉良好了。” “挂着勇者之名的男人竟然如此小气, 绝对会让所有憧憬勇者的人当场幻灭吧。” “已经彻底将圣女这个词的高雅气氛毁得连渣都不剩你还不是一样!” 林晓薇猛地将脸扭了过来, 与此同时陈皓也做了一样的动作,两人恶狠狠地互相瞪着, 视线所及之处的空气都仿佛被烧热了似的。 几秒种后。 “哼!” 两人同时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又齐齐将脖子转回原位,再次盯住了天花板。 “真是太差劲了。”林晓薇哑声说道。 “彼此彼此啊。”陈皓同样地回敬。 他们都坚决不肯再看对方了。因为都不用去听声音,光是从无奈之下不得不紧贴着的肩膀的颤抖中,就能明白对方一定和自己是一样的表情。 没点灯火,只有星星安静透过车窗照耀着的地板上。少年和少女紧咬着牙关,五官扭曲地逞强地瞪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忍住喉咙中的呜咽, 任由泪水肆虐而下。 许久。 “虽然现在还不是, 但我们当个好的勇者和圣女吧。”林晓薇轻声提议。 “嗯。”陈皓只用一个音节回答,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鼻音。 “然后,一起去道歉吧。” “嗯。” “要对陆菲,还有很多人, 好好地,拼命地道歉和赎罪吧。” “嗯。” “不能只嘴上说说,也必须行动起来。如果我觉得你不够努力,还是会像这样揍你的!你也是!一旦发现我懈怠了,就直接拿剑砍过来吧!” “嗯!” “为什么只有这个答应得这么痛快啊!拿剑砍女孩子让你很高兴吗!就算是装客气也该在这里拒绝吧!你的大脑是被熨斗熨过所以没有沟完全不会拐弯吗!” 林晓薇猛地坐了起来,顺势用手肘在陈皓肚子上来了一下重击。 “咕——”陈皓遭受突袭,正要反驳,忽然被一块柔软的手帕糊到了脸上。 林晓薇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真是的,看到你的脸就生气,赶紧擦干净别让它再难看了。” …… 陈皓抬手按住了手帕。 “嗯。” 之后就没人再说话了。林晓薇觉得自己应该给陈皓一点空间,而且她也开始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别扭,于是看向了窗外。 她的本意是看看星星放松一下心情,可第一时间进入视野的,竟然是一片正靠近的灯火。 ? “陈皓。”林晓薇腾地站了起来,“你看外面。” “谁……那个司祭?”陈皓也爬了起来。那支队伍在黑暗中看上去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只要稍微移开目光一会就会发现他们又接近了一大截,“我们明天就能进城了,他们为什么要过来……我有不祥的预感。” 那是下午的事情了。 当时林晓薇正在练习新魔法,试图在马车里降下一片花瓣雨,陈皓则还在角落里阴郁地种蘑菇。一个男人就这样自然地浮现在了两人身边。 是字面意义上的“浮现”。那个男人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座位上,他有着银白色长发,精致的面容,穿着绣有金色花纹的长袍半阖着眼睛端坐着,宛如传说故事中的精灵。 林晓薇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差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谁啊!” 男人微微对她欠了欠身,用:“不过一介卑微的侍奉神明之人罢了,圣女可以直接称呼我司祭。” “啊……神殿的人吗,虽然我是知道你们会来,但突然出现也太吓人了。”林晓薇抓了抓头发,还是坐的远了一点,“那你要说什么呢?” 神秘的司祭淡淡一笑:“看来我有些低估了圣女的聪慧,得恳求神明宽恕我的傲慢之罪。” “哎?没,没有啦,也是别人告诉我的,不过你……怎么说呢,虽然是这幅样子,但还挺会恭维人的嘛。” “或许正是因为我的外表优势,才会被选中来与圣女谈判。”他再一次略略低头,“但既然圣女早已知晓我的来意,我便开诚布公地谈交易吧。” “交易?”林晓薇看着这个气质出尘的人说出这么直白的字眼,总觉得有些魔幻。 什么?这里就是有魔幻设定的世界啊,那没事了。 “没错,或许圣女还不太明白这个世界的构造,所以请容我简单介绍一下,光明神殿虽说本质上是宗教机构,但实际上为了更好地传播神意,我们的运行与民众跟政治息息相关。因此虽然不会为外人道,但我并不会对圣女否认神殿内外皆存在的利益关系,我们必须要保证一定的权利,这样才能不让贵族无视我们的话,好让神明的恩泽得以播撒到最贫困的人的身边。” “嗯……谢谢你的坦诚……?” “我现在的坦诚态度也同样是为了博取您的好感,所以无需对我道谢。毕竟和另一边相比,我们在圣女心中还完全是陌生人。”司祭彬彬有礼地作出了让林晓薇愈发迷惑的发言,“为了不浪费您的时间,我会直接阐明我方的条件,以便您参考。” 他的用词非常和缓,但神情中却流露出一种自信。 “如果您愿意选择神殿作为您的归所,我们也愿意为您提供力量。” 林晓薇觉得这听上去并不是很有吸引力:“力量?但是陛……额,规矩是不能明说吗?总之就是你知道的那一边,也说会帮我训练,然后……” “您误会了。”司祭没有嘲笑林晓薇蹩脚的模仿,只摇了摇头,“我所说的是政治上的力量。神殿无法给您贵族那般切实的权利,但足以赋予您超然的地位和重量足够的发言权。我是说真正的发言权,而不是会被阳奉阴违的那种——王宫中的人最擅长的便是这一套了。” “你说的很厉害的样子……不过我要这些有什么用?” 对此,司祭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您知道陛下有意将那边那辆马车上的女士也培养成圣女吗?恕我直言,您和那边的勇者阁下之前的言行确实与世间的期待不符,而从异世界召唤来的还有另外一人,她行事稳妥,只要略加引导,那位才是真正的神选圣女的论调想来很容易被大众接受。” 林晓薇当然无法反驳,因为这甚至是她自己都有过的想法:“这么做的意义是?” “您应该知道才对,那位女士是无法被神殿拉拢的立场。而对王室来说,拥有这样的圣女才跟符合利益。以及……”他的笑容第一次表现出了些许滞涩,但也只是一闪而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或许,光是将那位大人束缚在宫廷,就已经实现了一些人的愿望了。” 这样的说法让林晓薇莫名有些后背发凉。她想问问你是不是知道陆菲的真实身份,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而在这少顷的沉默中,司祭的身影已经再次变得透明。 “我已将神殿的诚意全部告知于您,还请谨慎选择。我以神使之名誓言,我的话语皆为真实。神殿会接受您的选择。 但还请记得,圣女为神明所选择,故而侍奉神明的我们,天然便是您的手足。” 他消失了。 不得不说,他的话确实让林晓薇动摇了。她搞不懂什么权力斗争,但司祭所说的话让她没法不去担心陆菲。虽然陆菲应该会说没关系,但如果她至少能得到在各方势力中说得上话的力量…… 她就这样纠结了一下午,直到那封来自国王的信送上门,又跟陈皓大吵了一架,完全没多少时间思考,结果现在就看到不管怎么想都是神殿的人出现在不远处。 面对着渐近的火光,林晓薇和陈皓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去找陆菲。” 林晓薇只是直觉地认为陆菲会了解情况。陈皓却想得更多:“我在这个世界学会的最深刻的道理,就是不要相信这些掌权人说的话。而且下午你们聊天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 “那时候你在听啊。” 陈皓看起来有点窘迫:“总之,他虽然发誓自己说的是真的,但不代表他就真的什么都对你说了。你不觉得别扭吗,他着重对你说了王室会怎么对待陆菲,却没提他们会怎么做。而如果照他所说的,国王想将陆菲培养成真圣女的话,对他们来说不是个极大的威胁吗?” “而陆菲现在正好名义上是他们的囚犯!”林晓薇也跟上了这个思路,不由得面色一变,“得快去找她!” 她腾地直接跳下马车,陈皓却站在车门边停了下来,欲言又止了片刻: “你去吧。我……现在没脸见她。” “啊?这种时候你在闹什么别扭啊!”林晓薇气急败坏地又朝他举起拳头。 陈皓匆忙为自己辩解:“不,不是的!我不是闹别扭,只是……啊说是别扭也其实也没错啦,但是……” 刷! 银光一闪,在陈皓骤然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一把带着淡淡光晕的长剑。锐利的剑尖擦过他的耳朵刺进了马车上,同时照出了自己的惊恐表情和林晓薇含笑的脸。 “现在赶时间,给我在十五个字以内说清楚。” “别拿圣剑做这种事啊……”陈皓瑟缩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确实没脸见陆菲,所以你去吧。在你们商量出要怎么办之前……” 他抬起头,平静地直视林晓薇。 “我去能拦那帮人多久就拦多久吧。” 林晓薇愣了一下。 不过马上陈皓的视线又缩回去了:“不过当然了,我也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如果真的需要拦他们的话陆菲身边的魔法师估计直接就去了,只是……我只是也想……” 林晓薇转身就走:“要去就赶紧去!没空听你废话!” 陈皓看着她的背影刚松一口气,就猛地注意到:“喂!你忘了圣剑!” “借你了!”林晓薇头也没回地对他挥了挥手,“勇者没武器算什么啊!” 这还真没法反驳。 陈皓苦笑着,用力抽出了圣剑。 “……谢了。” 第86章 送给世上最温柔的你 林晓薇没能如愿见到陆菲。 “圣女打算去哪里?” 因为银发的男人挂着一张笑面拦住了他。 林晓薇下意识地看向远处, 那片灯火虽然已经很近了,但还没到能看清队伍中的人的距离。 神殿的司祭没等她问,就抢先开口:“因为我很想尽快知道答案, 所以先到了一步。虽然有些冒昧, 但圣女可以先为我解惑吗?您究竟打算对哪一方献上忠诚?” “什么?” 林晓薇总觉得自己再和这帮人打交道会害大脑提前报废,她都无法理解对方的逻辑了。 “你们都打算伤害陆菲,还觉得我会和你们合作?” “说‘伤害’未免有些言重了,我们只是希望能确保对必然会成为神殿威胁之人的控制。”司祭虽然笑着, 眼睛里却没有温度, “而且正因如此,我想您才会更愿意选择神殿才对。我之前的承诺仍然有效, 作为圣女, 您在神殿必然能获得极高的话语权,所以——”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林晓薇懂了。 简而言之,就是对面在耍无赖。 “你的意思是,你们依然会去为难陆菲,但如果我加入你们,就可以通过在你们内部施压再把陆菲放了?” 司祭用那越看越让人不爽的笑容做了回答。 林晓薇一时语塞。 好半天,她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们的不要脸了,但你是不是忽略了一点?我虽然不知道神殿能强到什么地步, 但陆菲身边可是有个难搞的家伙吧?” 提到艾迪, 司祭的表情微变。 从五官极小的变换幅度很难看出这个表情究竟有什么意味, 却让他终于在这个短暂的瞬间变得更像凡人了一点。 “我知道了,请让我做个实验吧。”虽然刚才的表情只是一闪而过,但林晓薇还是从他之后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刚刚还不存在的好胜心。 司祭垂眸,在胸前合拢苍白的指尖, 做出了一个祈祷般的姿势,同时,耀眼的白光从他的头顶和脚下同时铺开,在上下各自刻下一枚在火焰中转动的八芒星光纹。 “圣女请试着在这里使用魔法。” 林晓薇不明所以,但还是试着展开魔法阵—— 这次轮到她表情崩落了。 体内的魔力流动完全正常,但却完全联系不到空气中的精灵,哪怕意识重复了好几次正常的魔法运动系统,却依然像死机了一样毫无反应。 “现在明白了吗?”司祭收起了光印,“世间魔法,皆源于神。” 林晓薇的神色晦暗不明。 * 另一边,艾迪刚刚从陆菲的发言造成的混乱中回神,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就听见有人敲响了马车。 他原本一点都不想搭理,奈何陆菲还特意提醒了他,只好不满地打了个响指,打开了从外部上锁的车门——虽然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但这终究还是辆囚车来着。 林晓薇一脸复杂地站在门外:“能单独谈谈吗,陆菲?” 陆菲提起裙摆就要下车,却被艾迪伸手拦住。 只是粗略一估都能发现,周围空气的魔法密度极不均匀,投影了行星魔力的符文也从刚才开始就给出了预警。他刚才还想着只要对方不那么不长眼地找上门,就可以看在自己心情好的份上放他一马。谁想到……呵。 眸光一暗,本就被拉扯得结构松散的精灵开始在他身边聚集—— 陆菲按住了他。 “没事的。”她说着,不容拒绝地将艾迪挡在自己身前的手按了下去,跳下了马车。 明明对艾迪的紧张心知肚明,却恍若不觉地还回头对他笑笑:“我去去就回,别跟来啊。” “陆菲?”连林晓薇都被她搞得紧张起来了,“你真的不用……” “不用啊。”陆菲就像再说一加一等于二一样干脆,“不是有圣女大人能保护我嘛。” 林晓薇支支吾吾地红了脸,嘴里说着什么“倒也没有……” 艾迪面无表情地低声抱怨:“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用海妖来比喻啊。” 他不觉得林晓薇那种级别的魔法师能造成什么威胁,但出于安全考虑…… 周围的精灵忽然躁动起来。 轰—— “公主?!” 陆菲和林晓薇的身影刚被丛林挡住,就有魔法在那里炸开。艾迪皱起眉,好在他立刻确认到自己放在陆菲身上的防御术式还完好无损。他不觉得林晓薇这种级别的魔法师能攻破自己的防御,但安全起见,他还是决定追过去。 刚要藏起身形,余光却注意到了一片令人不快的光印。 从空气中浮现的白发男人对他微微一笑:“可以请你别去打扰圣女吗?” “神殿的人?” 艾迪冷哼一声,甚至连与他缠斗的心情都没有,脚尖猛地一踢地面,身影瞬间从司祭的面前消失,后者只勉强捕捉到了魔力的轨迹,发现他甚至挑衅般地直穿过了光印的中央。 司祭咬了咬牙,紧追了上去。 虽然与想象中的游刃有余不同,但他终究还是成功拦住了这个怪物少许。 两人几乎是同时到达了林晓薇和陆菲的位置,而这短短的片刻中,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 丛林里很安静,只有陆菲和林晓薇踩过草叶的声音。 虽然这是来自林晓薇的邀请,但不知道为什么是陆菲走在前面。而且她还心情很好的样子,林晓薇甚至听到她在小声哼着歌。 结果反倒是林晓薇先犹豫了:“那个,陆菲,要不然还是叫……” “不用。”陆菲直接打断了她,“艾迪总是有些过度紧张,就算他不在旁边,我身上也总是常态化地维持着防御术式。你别看他那样子,但其实还挺好斗的,就算是防御魔法效果也很有攻击性。” 林晓薇刚刚下定某个决心,闻言却还是踉跄了一下,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什么叫别看他那样子啊!一般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很恐怖了啊! “所以……”陆菲听到身后人停下了脚步,“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哦。” 她转过身。 在视野正中央,林晓薇召唤出的魔法阵正齐刷刷地对准她。 “整体考虑能到手的东西的话,神殿确实是更好的选择。”陆菲依然笑着,声音却有些低沉,“我说过了,不管你选哪一边都没关系的。但是……” “冰之魔法。坠落吧!冻结尘世的死寂之结!” 林晓薇直接念出了咒文,无数冰刃填满了视野,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淡淡的冰雾扩散,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开始感到细微的刺痛。 感受到有针对性的魔力,陆菲胸口的吊坠震动了两下,浅金色的光晕慢慢笼罩了她:“等等,晓薇?我刚才不是说了艾迪的魔法——” “雷之魔法。震颤吧!自高天坠落的轰鸣!” 林晓薇依旧是拒绝谈话的态度。刺目的白色电光在半空中编织成网,汇聚成枪,在被染成铁板一样的漆黑天空下卷出澎湃的雷暴。 “说了多少次,你这个性格就是让人……面对这种情况为什么还要担心敌人啊。” 她轻叹了一口气,魔法阵继续向外层叠扩展。 “岩之魔法。聚积吧!贯穿万物不动之棘!” 伴随一阵地鸣,从地底刺出尖利的岩棘,交错成刀刃的山峰。 空间中出现了不稳定的波动,就连只有溪水那样细弱魔力的陆菲都能感受到了这份魔力的震荡。各种属性模式的魔法汇集在一起,形成了更难以控制的混沌。 这里就像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一旦引爆,这些原本目的就是攻击和破坏的魔法必将成为挣脱锁链的猛兽,肆意汹涌的魔力会吞噬一切能够吞噬的东西。 混乱中,林晓薇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菲,我想过了。在这个世界,我没有接受过什么神明的恩泽,也从未感受过王族的高贵。所以……” 陆菲心里涌出不祥的预感:“等等晓薇!这样也太危险了!快停下!” 林晓薇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气将体内全部的魔力爆发出来。 轰! 飓风涤荡,魔力爆散,在瞬间的轰鸣中,陆菲只来得及抬起双臂挡住呼啸而来的狂风。 “晓薇?!” 暴风刚略微平息,她就担心地向前跑了两步,却在下一秒猛地顿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 冰棱化作伸展的花枝,雷暴卷成轻盈的和风,就连原本从地面扎出的狰狞岩刺,都变成了迎风摇曳的芝兰芳草。 肃杀冰冷的空气,转瞬间溶解成色彩绚烂的花海。 挑高的花树晃动着,落下如振翅蝴蝶般的玲珑玉叶。 褪去阴云的天空澄澈而透明。有了花瓣色彩的点缀,又染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晕。 “所以,我的忠诚究竟要交给谁,不是明摆着的嘛。” 沉郁的情绪在甜香的柔风里荡然无存,林晓薇在飘落的花瓣雨中放松了肩膀,看上去有些难为情。 “刚才的那些,是我在萨博侯爵那里学到的,只是作为工具该有的战斗魔法。虽然很有用啦,但知道真相之后,每一次用,都好像在提醒我,以前自以为是女主角的自己,只是被别人灌输了特定想法的傻瓜。” “但是你告诉我我有选择的权利,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做些被人接受的事情。所以我想就从这个开始吧。其实一路上就想让你看看的,没想到拖到现在。” “这个魔法,是我自己想,自己学,自己尝试,并且自己决定在这里用出的,唯一属于我自己的魔法。” 一朵风铃草飘飘悠悠地被风送到了陆菲手心。 作为迟来的道歉,和从更早之前就该说出口的感谢。 “花之魔法。” 这唯一属于她自己的魔法。 “——送给世界上最温柔的你。” 陆菲惊讶地收下了这朵花,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抬起头,她看到刚才林晓薇拼尽全力用出的那些攻击魔法,尽数击中了半空中,惊愕尚未从脸上褪去的银发男人。 第87章 你可以带我走了 艾迪看都没看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攻击, 第一时间落到陆菲身边,虽然怎么想这个人都没有出事的余地,但还是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确认她毫发无损后才送了口气。 然后万般无奈地开口:“如果现在的我心脏还能出什么问题, 那么毫无疑问, 公主,你得负全责。” 陆菲毫无反省之意:“那看来我得去给你的心脏买份保险了,等等,菲尔德现在有保险业吗?” “公主……” 面对艾迪控诉的视线, 陆菲耸耸肩, 视线转向半空中正踩着魔法阵冲向司祭的林晓薇:“她没问题吧?” “当然。”艾迪并不在乎林晓薇,但他理解魔法师, “光明神既然把管闲事当成义务, 当然不可能挑个废物来演圣女。” “也就是说晓薇其实挺强的。”陆菲翻译。 艾迪嗤笑了一声,陆菲自动将其理解为赞同。 林晓薇刚才的攻击令人惊叹, 但毕竟是硬生生转移了攻击路线,大半的魔力被司祭及时召出的护盾挡住,只将他在空中撞飞了几米,并炸出一片灰蒙蒙的烟雾。 虽然想要趁势追击,但因为烟雾的阻隔,林晓薇也不得不在半空中停顿好确认目标,而就在她停滞于原地的这一刻, 忽然从上下四方浮现出无数细长的光柱, 集束于她的心脏, 即刻刺出! 躲不开。 未经思考,仅用直觉得出这一结论的瞬间,林晓薇猛地挥动手臂,之前洒落满天的花瓣瞬时染上了金属的光泽, 化作无数利刃飞来,将光柱的轨迹截断到四分五裂。 烟雾散开,后面的司祭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您之前真的被我吓到了呢。” “确实吓到了啊,一下子不能用魔法真的很震撼,我还以为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己可以努力的方向又没了呢。”林晓薇一边抱怨,一边转了转手腕,金属的利刃又变回柔软的花瓣聚拢到她身边。 “但是我想了想,既然你会让人释放不出魔力,那在你出现之前把魔力全取出来,再调用不就好啦!” 林晓薇的想法简单粗暴,毫无证据,也不合乎逻辑。 但偏偏就是……有用。 “强大的魔力天赋,战斗的直觉,还有……运气吗。原来如此,这就是神选的圣女。”司祭恭敬地鞠了一躬,“若训练得当,您必然会成为顶尖的魔法师。” 林晓薇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时得到夸奖:“是,是吗,谢——” 最后一个字演变成了倒吸的凉气,从侧面猝不及防地射来数根光箭。环绕在周身的花瓣迅速拖着她闪开致命的轨迹,又堆叠在四周挡下了几支,但还是有一支箭从刁钻的角度直取背后! 叮—— 箭矢和长剑的虚影相撞,各自抵消,重归寂静。 林晓薇和司祭都还没开口,地上就抢先传来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吓……吓死我了!林晓薇你没事吧!” 陈皓双手握着圣剑,朝着空中的两人高喊。 见他出现,林晓薇第一时间就去看远方那支神殿的队伍。 “没问题!我已经搞定啦!”陈皓在下面洋洋得意。 而从高处看去,那片灯光还真停在了不远处,没再接近。 “天呐……”林晓薇承认,自己根本没想过陈皓能成功,但他好不容易主动要做点什么,似乎又不应该拒绝。所以她将圣剑交给他,只是为了尽量保住他的命而已。 不知道这串心理活动的陈皓,一脸洋洋得意地说出了成功的秘密: “我跪下来舔了他们队长的脚。” 林晓薇脚下一歪,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别在这时候开玩笑啊!” “啊?我没开玩笑。我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个勇者的名头,而那边的领队似乎就热衷于折辱这种有称号的特殊角色。只要再稍微演演戏,表达一下自己有多痛苦多宁折不弯,他就玩得相当满足了。” 面对林晓薇一言难尽的表情,他只一派轻松地表示:“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而且反正我也没做过什么勇者该做的事,能在这里派上用场还挺开心的。不过是阿谀奉承而已,我老爸刚起家的时候做过的可更多呢。” 他好像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陈皓。”林晓薇战战兢兢地开口,她觉得陈皓绝对是受刺激太大坏掉了,“之前如果说了什么伤你心的话我道歉,这个世界可没有心理老师,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都可以告诉我……我是说,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还是同学……” “放心,我没事,我只是想清楚了。”陈皓大笑了起来,恍惚间,居然有些像穿越之前的那个肆无忌惮的校草了,“反正我已经不管什么都烂到极点了,那再想做什么,不就都毫无顾忌了嘛!” “比如……” 林晓薇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明亮的剑光。 笔直的剑刃划出一道清朗的轨迹,精准地穿过无数的花瓣与混乱的魔迹,在纹丝未动的司祭面前与他的防御光印碰撞发出刺耳的尖啸,僵持数秒后剑光消失,但光印却也明显地暗淡了几分。 “像这样守护一下我的朋友们。” 陈皓将剑扛在肩上,愉快地说道。 “以防各位不知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你们的神选来的不只是圣女,还有一个刚刚弄清楚什么时候该弯腰,什么时候又不该退让的废物勇者。” 他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艾迪,和被他挡在身后的陆菲:“虽然我有不少话应该说,不过你得走了吧。” 林晓薇也一边警惕着司祭的动作,一边从半空中对陆菲挥手:“我们两个已经没问题啦!” 他们依然不清楚陆菲的真实身份,但他们知道她是重要的朋友。 而现在,他们会拼上全力,不再让自己的愚蠢阻挡她的脚步。 司祭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微笑,居然也没打扰他们的对话,出口的话也依旧‘坦诚’:“两位的行动都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两位是更加缺乏智慧的类型。” “来了来了,露出真面目了吗。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 林晓薇和陈皓对视一眼,剑光裹挟着纷乱的花瓣再次袭向司祭。 “人啊,是会悔过和成长的!” 不同的力量在半空中炸开大大小小的光团,随着几人刻意将战场拉远,从地面看上去竟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烟花。 “那些孩子真是……”陆菲看着眼前的景象,抬手擦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笑出来的泪花,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好摇摇头,“真是自讨苦吃。” “要我去帮忙吗?”艾迪问。 “没关系,他有分寸的。” 之前特意没隐藏自己的踪迹来给晓薇提示,带出来执行这种任务的队长还偏偏是那种人,晓薇跟陈皓看不出来自己被人家当成了表演工具就算了,她要是看不出来可就要被人笑话了……那孩子也会伤心的。 那个从小就被作为间谍送来菲尔德,被露菲莉娅抓住又放过一马,送进了神殿的孩子。 她饶他一次,他就放任她走。时间的韵律在这种细节上的回响让人会心一笑。 “不过这可太拐弯抹角了。” “因为胆子小,不敢直说吧。”艾迪对于这种家伙好感度天然为负,然而这次他的随口讽刺遭到了陆菲的犀利反驳。 “唯独你没资格说人家。” “这样的指控可就有些过分了,公主殿下。” “一点都不过分,因为我都暗示到这种程度了,你不是也一样什么都没说嘛。”陆菲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不过谁让我是个宽宏大量的公主呢。” 她站到艾迪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现在,你可以带我走了。” 艾迪:“……” 他好不容易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和笑容维持在正常的样子,跟陆菲说笑:“之前不是还嫌弃这种台词肉麻吗?” “公主有任性的权利。而且选在这种时候吐槽,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艾迪安静了一瞬,神色晦暗不明地确认:“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陆菲微微颔首:“嗯。” “那么,恕我失礼。” “?” 艾迪上前一步,轻轻揽了一下陆菲的肩膀,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陆菲对他毫无防备,于是稍一用力就让她失去了平衡,视野一晃,连维持平衡的尝试都来不及做,直接撞入了艾迪怀中。后者又马上弯腰用另一只手捞起她的双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艾——” 她刚吐出一个惊讶的音节,艾迪的额头就抵住了她的,灼热的气息充满侵略性地陡然凑近,让陆菲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那句话意味着什么对吧。” 低沉的,大提琴一般的音色在两人唇边的狭小空间中流淌。无机质的金色眼眸之下,平常被压制得很好的激烈情绪从深层涌出,攀附,缠绕上瞳孔中少女的倒影。 想将她就这样禁锢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让那片天空一样的眼睛从此只会停留在有他在的世界。 艾迪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本性恶劣,所以他只叫她公主,只站在她身后,在每一次碰触的时候都强迫自己维持和她的距离。将只有自己知道的挣扎化作玩笑一语带过。 但她只用了一句话,就瞬间冲破了所有他为自己设置的枷锁。 不是“跟我来”,而是“带我走”。 不是叫他跟在她身后,而是她将自己交到了他的手里。 “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用自己还能保持的最大限度的克制,对她做出最后的警告。 怀里的少女柔软轻盈得像海中的泡沫。他也真的无数次做过公主在自己怀里消失不见的梦。胸中的贪欲叫嚣着将这份世间至宝据为己有,他却又开始害怕,这次撕碎这幅幻景的会是自己。 陆菲几乎能透过两人相贴的皮肤感受到艾迪说话时喉咙的震动,她不自在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因为过近的距离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她认为自己理论上知道艾迪的想法,但突然被迫这么近地迎上几乎要能将自己融化的眼神…… 艾迪身上的热度带着她的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染红,无法行动的状态也让她本能地紧张,大脑一时难以从流畅地思考,她几乎怀疑艾迪都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这时,她听见艾迪这样说。同时也感觉到紧抱着自己的手臂产生了微不可察的僵硬。 就好像是……他也在不安。 不安? 意识到这个的瞬间,陆菲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她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还为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对艾迪的理解是正确的。 即便是现在,他还是在再三确认,想要给自己可以反悔的机会。不管他实际上有多偏执和疯狂,到最后他也不会,绝对不会在任何意义上地伤害她。 所以她再看着摆出一副强势态度,却依旧抱她抱得小心翼翼,一点都没弄疼她的艾迪,竟然觉得…… 有些可爱。 陆菲忍不住低笑出声。 而这一反应让艾迪有些发愣,他的脸向后退开,应该是想说什么: “公主——” 但后半句消弭在了夜色里。 鲜花和果糖的香味萦绕于周身,他被比泡沫还要温柔的触感包裹。 晴蓝色的裙摆在风中扬起,金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在模糊了视线的流光里,露菲莉娅仰起脸,贴上了他的唇。 第88章 她不在的六十年,德卢卡的…… 这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一触即分。 但露菲刚刚退开,周围的空气忽地扭曲,就像是梦境中的转场, 一晃神, 周围的树丛和远处的战场就消失无踪,魔力的轰鸣被直接切断,耳边只剩下有节奏的虫鸣,和风中窸窣的叶响。 明明依然是夜晚, 却有大片明亮的色彩闯入露菲的视野中。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感到身体一沉。从旁边探出来的蔓藤与花茎飞快伸长交缠到一起,编织成宽大柔软的躺椅, 艾迪小心地将她放下, 然后比她更强硬也更滚烫的吻便落了下来。 森林骤然变得安静,就像自然的呼吸都放慢了一样。 一只小松鼠从草丛中露出头来, 发现了前方的两人,眼睛一亮似乎就想跑过去,结果在接近之前就被一根树枝追上,拦腰绑住,嗖地拉回了树上。 直到露菲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水雾,艾迪才终于勉强放过了她。 清新的空气涌入, 露菲第一反应就是用力推开了他, 双颊涨得通红, 又忙着挡住自己的嘴唇,又想要去捶艾迪,一时间手忙脚乱,最后只好一只手挡在嘴边, 一只手颤抖地指向他: “你,你——!” 以从容冷静为傲的公主殿下,难得如此不知所措。 反而是艾迪举止安然,他站直身子,先抚平了被露菲抓皱的衣襟,才抬起头,脸上原本公式化的完美微笑,现在带上了藏不住的愉悦和餍足。 “因为公主抱怨我不懂暗示,所以我认为对相对不那么难解的‘明示’,应该回应得主动一些。而且……” 他蛊惑似的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真的不喜欢吗?公主殿下。” 在刚才那个漫长又热烈的亲吻的间隙,他也好几次这样叫她,明明只是个听惯了的称号,在他的唇齿舌尖绕过一圈,居然就变得缱绻旖旎,成了只属于他与她之间的密语。 他又这么一叫,害得露菲又想起了刚才的场景,顿时恼羞成怒:“放肆!” 艾迪的笑意更深了:“是的,公主。” “粗野!无礼!” “是,公主。” “猖狂!不敬!无耻!” “是,公主。” “……” 露菲一阵气闷,虽然造成了现在这种结果的确实是她自己,但看着这个好像扔掉了什么顾忌的艾迪,她…… 她还没什么办法! “……艾迪是流氓。”不管说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露菲最后只剩下这一无力的抱怨。 “是,公主。” 没救了。 艾迪现在的这幅笑容,看上去就连世界即刻毁灭都打不破了。 露菲无可奈何,在蔓藤的躺椅上抱起膝盖,扭过头拒绝再看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 …… 露菲盯着垂到面前的枝条等了半天,发现艾迪竟然也完全没有出声的意思,忽然降临的沉默让她有些忐忑。虽然平常跟艾迪在一起也能享受很自然的安静,但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从未有过的全新体验。 而且老实说确实是她开的头,她却还是这样的态度,是不是有点…… 露菲外表依旧平静无波,内心却已经被各种猜测跟空想刷了满屏。 就在她都开始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放软态度的时候,面前的枝条上忽然跳出了一朵淡蓝色的花苞,花苞周围笼罩着一层浅淡的荧光,然后在露菲的注视下,优雅地将花瓣伸展开来。 这就像是个信号,其他的枝条纷纷紧随其后,同样的花朵渐次开放。脚边的草丛中也有柔嫩的茎秆升起,开出一串星状的花。就连露菲身下的蔓藤躺椅,都在边缘缀上了一模一样的蓝花。 甚至黑暗中的荆棘上都绽放出了鲜花,转瞬间,视野中便铺满了一大片荧蓝。 不管是不是会开花的植物,不管它们原本该开出什么样的花,在这里,它们全都变成了一模一样的…… 蓝色琉璃苣。 是她的纹章。 是她的花。 露菲心情复杂地抬手碰触面前的那朵琉璃苣,它就像是有生命般亲近地贴了贴她的指腹,欣喜地向周围弹开两三颗小小的光点。 “……不用在意。”艾迪声音和缓,似乎有些为难地解释,“德卢卡家族一直生活在这片森林,这里的植物魔力亲和度也很高,精灵的活动过于自由,有些时候就会不受我控制地,擅自展现一些它们认为我希望的景象。” 所以,她不在的六十年,德卢卡的森林里,开遍了她的花。 “不知变通的笨蛋。”露菲看着将自己围在中央的花,垂眸低语。 “是,公主。” * 德卢卡的森林,是世界上最神秘的地点之一。没人知道它具体的位置在哪,哪怕德卢卡家的人自己,也无法将那这片森林从地图上指出来。 它就像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碎片,只能通过特定的传送魔法进出。 露菲莉娅曾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来过一次,但活动范围也只局限在森林中央的高塔,而且很快就离开了。所以她也是第一次真正踏足于森间的土地。 不合时宜地在各种地方开放的琉璃苣都被艾迪用魔法强压了回去,现在展现出来的是森林真正的样子。 脚边长着散发出奇异香味的艳丽蘑菇,树洞里栖息着透明的兔子形状的小生物。 露菲坚决拒绝艾迪再抱她,于是艾迪只牵着她的手,一起踩着石头越过了一条小溪。清冽的水流之下,堆积着的都是闪耀的宝石原石。 时不时会有些巨大的影子在树林深处掠过,但那些奇妙的生物最多只是好奇地停留一会,不会来打扰他们。 所有挡路的枝条与根须都在两人接近时主动退开。空气中随处可见萤火虫一样的彩色光点浮动,那是魔法过度充盈溢出的具象化的精灵。 露菲看到一只明亮的鸟儿在林间穿梭,它的尾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这里简直就像是幻想故事里虚构的魔法森林。” “这里就是魔法森林。”艾迪纠正,“如果你想,它还可以是‘你的魔法森林’。” “可这里不是……” 露菲想说这里不是德卢卡家族的共有财产吗,但她这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刚才到现在,她听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奇景,但唯独没有见过人类活动的痕迹。 抬头望去,德卢卡家最重要的建筑,容纳着所有魔法师工房的高塔已近在眼前。但和她之前见过的模样截然不同,整栋建筑已经彻底被原本作为装饰的藤蔓吞噬,间歇露出的外墙面也布满了斑驳与裂痕,被浓郁的翠绿包裹,却散发出一种凄凉跟破败。 德卢卡大多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要继续进行实验的神秘学者,工房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露菲相信哪怕他们自己头上都长出了蘑菇,也不可能让工房荒废到这种地步。 当年艾迪从王宫离开的时候,她隐约意识到德卢卡家出了些问题,但根据眼前所见,那个问题或许比她想的严重许多。 “德卢卡家族……到底怎么了?” 艾迪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向高塔,过度生长的植物在他的注视下如潮水般褪去,周围落下的外墙的残片也自动升起归回了原位,有透明的阶梯自塔顶旋转而下,直接落到露菲的脚边。 “今天已经很累了吧?那些可以之后再说。”艾迪没有直接回答。 “……哦。” 露菲没有追问,搭上艾迪伸过来的手,任由他领着走上阶梯。 浅色的流光直接将两人送至顶层。 在德卢卡家,魔法师的能力越强,在塔中拥有的工房层级就越高。而艾迪在十几岁时就占据了顶层唯一的也是最豪华的房间,露菲莉娅在之前那次拜访中只见过一次就叹为观止。 不过现在,原本一览无余的顶层,竟然被从中央隔成了两个房间。 左边的门半开着,明显是艾迪的魔法研究室。另一边却紧锁着,艾迪特意拿出钥匙才打开,暖色的灯光洒落,照亮了一间精致的卧室。里面有铺着软垫和织物的华盖床,衣柜,梳妆台,壁炉,茶桌跟摇椅。房间不大,却五脏俱全,明显并不是仓促准备的。 他没有进门,只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好好休息。” “祝你做一个能随心所欲的好梦。” “真是的,我什么时候没有随心所欲啦。”露菲走进卧室的时候还能嘴硬地反驳艾迪,但大概是今天真的累了,她几乎是刚刚洗漱完躺下,就进入了深深的沉眠。 “晚安,公主。” 看到门后的灯火熄灭,艾迪确认了露菲短时间内不会叫他,才悄悄转身走进了对面的工房。反手锁上门,并附带了十二层可以即使发动的防御及阻隔术式。 黑暗房间的另一端传来刻意挑衅般的嘲讽:“以前倒是从没见你这么小心翼翼,不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杀过来吗?” “公主在睡觉。” 艾迪低声回答。 转过头,笑眯眯地散发出尖锐冰冷的杀意。 “可别吵醒了她。” 对面,周身缠绕着黑暗气息的魔王对这个理由不感兴趣:“那是你的公主,又不是我的。” “所以,你才不是我啊。”艾迪叹息着,打了个响指。 两人甚至都不曾移动位置,半空中却骤然卷起狂乱的暴风,红与紫的魔法阵在各处飞快闪现又消失,将黑暗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术式都在尚未完全成型的阶段就被对方的反式破解,被半激活的精灵大量逸散于互斥的魔力场,就连周围的空间都不再稳定,被撕开一道道虚无的裂口。 风暴肆无忌惮地将工房中的一切碾碎成灰,失落的古籍残本,多年的研究笔记,数百年生的药材,少年时艾迪视若珍宝的东西全部在眼前消散,他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惋惜。 唯一珍贵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不安定的魔力团在四面八方炸开,比刀剑更加锋利的声波将墙壁跟地板都炸成了碎片。虚空的裂口被撕扯得更加狰狞,透过参差的缝隙瞥见的内里,全是难以言说的混沌的深渊。 这里已经没有了物理意义上的落脚点,但地板消失后露出来的却并非下层的景象,而是一片纯粹的白。两人之前各自释放的以房间为基准的全域魔法标注出新的界限,将这里切割成了纯粹的魔法领域。 艾迪的颈边忽然凭空绽开一条血痕,引来魔王愈发变本加厉的嘲笑:“不会吧,你难道以为和我战斗还能留有余裕?” 在双方极快的攻防中,艾迪竟然分出了一部分保护自身的魔力,投向了身后。 其结果就是他的防御被攻破,但在这片黑白交织的空间里,他身后那扇通往回廊,也通往公主所在的门还毫发无损,突兀地伫立在空中。 魔王表示无法理解他这毫无意义的行为:“这里的时空本身的密度都因为魔力的冲击变得乱七八糟了,就算你留下那只剩形式意义的通道,它也会因为内外空间的斥力打不开啊。” “只要我赶紧解决掉你,”艾迪粗暴地抬手抹掉流下的血,笑容被鲜红色多染出一抹妖冶,“就没问题了。” “这可让我为难了。”魔王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来看看情况,并没打算跟你决斗啊。” “在我的工房提前布了好几层陷阱,还特意用了能够快速触发空间扭曲术式,就是你所谓的看看情况?” 魔王干咳了两下:“试一试总没坏处,万一成了呢?毕竟放任你在外面乱跑,浪费的可是本该都归我的魔力啊。” 两人现在的处境,在远古魔法中便有记载。即通过扭曲提前划定的一定范围内的时空密度,以魔法为媒介,撕裂的虚空作为外壳,使一片空间变成无法与正常时空沟通的牢笼。 一般用来封印无法被彻底消灭的魔兽或诅咒。 魔王会想用这种方法困住自己,是艾迪也曾设想过的,但现在牢笼已经完成,两人天然互斥的魔力还在时刻加深空间扭曲的程度,他保下的门也确实只剩下了形式上的意义,如他所说,除非他能在这里消灭魔王,再想办法恢复空间的扭曲才能离开。 但为什么,魔王也还在这里? 艾迪皱了皱眉,直接开口问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就算再想要我的力量,也不该让自己也身处险境才对。” 从刚才开始,他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果然,魔王笑了起来。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他说着遗憾的话,用的却完全是幸灾乐祸的语调:“我确实不打算跟你一起在这里玩逃生游戏,所以提前做了些准备。” 空气中,随着魔王撤掉一丝用于隐藏某个连接的力量,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改变了。 艾迪脸色丕变。 门的另一边,露菲还在一片黑暗中沉睡。 第89章 在匆忙折返回森林的路上,…… 原本只有一片漆黑。 平静安宁的梦境就像幽深的水底, 意识沉在其中,缓慢地恢复白日的疲惫。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引力, 朦胧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往那边靠近。 然后在通过某个无形界限的瞬间, 真的如同从水底被拉上海岸,模糊的场景骤然鲜明起来,原本昏昏沉沉的思维也变得清晰,像极了刚经过一夜美梦, 在阳光下醒来的感觉。 但这依然是梦。 露菲踩上地面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脚下明明能看到坚实的土地, 可她的每一步却都像是踩在轻飘飘的云上,甚至感受不到自身的重量, 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出好远。 她正站在昨天刚走过的森林里, 仰头望着面前的高塔。只是和昨夜不同,现在这栋建筑看上去生机勃勃, 攀在墙外的蔓藤上点缀着小巧的白花,在温暖的风里轻轻摇摆。 好几扇窗子都开着,从里面传来药剂煮开的咕嘟声,笔尖划过羊皮纸的刷刷声,还有些听不太真切的闲聊和争论的声音。 现实的季节已近夏末,眼前的场景却像是初春。明亮的阳光照在塔尖,这里就连空气都显得温暖热闹。 露菲靠近了塔底, 这次并没有像昨天那样有阶梯降下。但随着她的注意力转向塔顶的房间, 眼前的景色居然直接发生了改变, 景物溶解后又重组,露菲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了整齐的木质地板。 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巨大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书籍和笔记乃至各色卷轴不光塞满了书架,还向外溢出, 霸道地占据了近乎一半的空间。而另一半则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玻璃和金属器皿,有的装着草药和生物材料,有的在冒出烟雾,有的则叮当作响。 只有窗边的工作台算得上整洁。 一个少年正坐在工作台边,握着羽毛笔在纸上写写算算。 露菲从后面靠近了他。 少年穿着一件镶着金边的黑色长袍,柔顺的靛青色长发没做任何装饰,只随意地垂落在背后。他的姿势很放松随意,神色却十分专注认真。他一边小声念叨着什么,一边用墨水在纸上划去了几个数字,添上新的。 再用新的数字验算,最后结果漂亮地归零。 “成了!” 年纪尚轻的少年还不是那张时刻微笑的扑克脸,虽然依旧比同龄人冷静不少,但那双还没有深到让人看不透的眼眸里,还是流露出了明显的愉快情绪。 露菲看不懂他画的术式,但也被他此刻的兴奋感染,一起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她又看到好几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跑了上来,从美艳的女性到一头白发的老人,都难掩激动地围着那张纸喋喋不休。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听出,少年刚刚解决的是一个已经困扰了他们数年问题。 “真厉害啊,艾迪。” 虽然对方听不到也看不见自己,但露菲依旧觉得与有荣焉。 梦境中的时间难以估量,露菲觉得仿佛并没有过去多久,但她好像已经看到了许多。 十几岁的艾迪的生活极其单纯,甚至可以说单调。每天就都是在这间工坊里读书,计算,画画形状奇怪的符文和法阵,偶尔用那些器皿做些实验。一日三餐都在一层的公共食堂解决,而就算是用餐期间,所有桌边的谈话也都是关于魔法的讨论。 他只有夜里睡觉的时候会离开高塔,但也经常做起实验就忘了时间,直接躺在书堆上打个盹,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继续昨天的工作。 这就是一个德卢卡该有的样子。 露菲跟在他身边看着,自己也有些新奇。 这个艾迪虽然一样不太说自己的想法,但实验成功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遇到问题时的一脸不甘,还有和问题赌气般地任谁劝都不肯离开工作室的执拗模样,都非常鲜明又真实。 是没什么波澜起伏,但自在又快乐的日常生活。 夜色降临,艾迪又一次为了等实验结果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露菲飘到他身侧,也摆了个同样的姿势趴到桌上,歪头看着他的睡脸。 现实中的艾迪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睡着的时候,眉毛总是死死地皱着,身体也像是时刻戒备着什么一样紧绷。但在这里,他睡得很安稳,陷入熟睡的时候,就连风吹倒了墨水瓶都没能让他惊醒。 露菲抬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笑容变得有些沉重。 这时,艾迪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睫颤动着竟然想要醒来。露菲匆忙收回手,接着眼前的景色再次溶解。 展现给她的画面流速更快了,她看到第二天艾迪的符文实验出了意外,身影从工房消失,场景一转竟然变成了一头小牛,和当时同样年幼的露菲莉娅四目相对。 这是她所知道故事,时间便愈发飞快地流转。 在村子里度过的春夏秋冬,让人心痛的饥荒与瘟疫,她从以为自己只要下达命令官员们就会去执行的傻瓜,成长为能和那个科因较劲的对手。艾迪从满脑子只知道符文和星象的神秘学者,变成了时刻守在她身后,帮她收拾烂摊子,并在枯燥的会议中间悄悄塞给她一颗糖的温柔骑士。 “这么一看,艾迪真是太亏了。” 露菲苦笑着,眼前的场景回放已经到了她和艾迪在王宫外告别。 而在此之前,是艾迪收到了一封来自德卢卡家的信。内容很简略,但其中写的内容让露菲都有些心惊。 [我们观测到了疑似休眠中的‘神’。] 对于理论派的学者来说,这是堪比人类第一次破解基因般的课题。只是信中一语带过的其他内容让人不安。似乎是解放那个疑似神明的个体过程需要及其大量的魔力,而这种规模的魔力量难以稳定控制,危险性极高。所以家族内部也分裂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先研究确保魔力控制的方法,另一派激进地表示无论如何都要立刻行动。 在这封信寄出的时候,激进派已经隐隐压倒了稳健派。 考虑到德卢卡全族都是学术狂人,这一结果倒也并不意外。 露菲这才知道,艾迪当时为什么要回来。 场景转换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她再次站在森林里,看着将长发束起,将长袍换成风衣的艾迪迎面走来,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乱的恍惚。 艾迪回到了德卢卡家。 可激进派的决心已定,即便是艾迪以家主的身份下了禁令,他们依旧不肯放过这一旷古烁今的可能。他们在暗中做好了准备,集齐了众人的魔力,趁着艾迪临时外出,启动了仪式。 露菲掩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如果她没弄错的话,这一天是丰收节。 是王宫举行庆典的那一天。 也是……她赴死的那一天。 当她注意到了这一点,脑海中许多细小的违和感就都有了答案。比如那天的上午,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朵紫色的鸢尾花。 即便是在后来她也好几次想过,如果当时艾迪回来,说不定她会选择另外的方式,说不定他们当时就可以有不一样的未来。但是过去已成定局,她在房间里等到庆典开始,直到第一朵烟花升上天空,他也没有出现。 而这个不知来源的梦境,现在为她揭露了当年只有怀疑的真实。 那朵花的确是艾迪的礼物,只是他没能等到她回房间,在德卢卡设置的警报就让他意识到激进派还是选择了行动,不得不再次折返。 那个仪式成功的概率实在太低,而失败造成的损失又太大,甚至有可能直接对整个世界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德卢卡都是神秘学疯子,其实,原本的艾迪也是。 如果是十几岁时那个眼里只有魔法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激进派,用所能付出的一切去赌一次那充满神秘的未知。但是现在的艾迪,有了要守护的东西。 他依然并不在乎世界会变得怎样,但在匆忙折返回森林的路上,他想的是,公主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风变冷了。 脚边逐渐增多的枯黄落叶随着沙尘一起被卷入半空,静谧的森林染上了一片干涩的灰黄,阳光被层叠的阴云吞没,暗沉的阴影笼罩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耳边传来尖锐的呼啸。漂浮在林中的精灵也受到了无形刺激,最纯粹的力量被夺走,变成了一团不详的黑点。不再散发出荧光,反而像是要将周围的光亮都吸入其中似的。 森林的最中央,仪式开始了。 黑袍的魔法师们甚至没有彼此交流,直接按照早已在胸中烂熟的步骤启动了藏匿于地底的魔法阵,大量的魔力瞬间从安置在周围的宝石和他们体内涌入地下,经过阵法的转换,链接了与那位疑似神明的存在之间的通道。 他们口中念着复杂的咒文,准备进行下一个步骤。 但通道另一边的“神明”先动了。 空气被猛地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口!比起黑暗更像混沌的某种粘稠的物质从其中倾泻而出,那就仿佛是骤然降临于四周的恐怖感的实质化。就连隔着时空旁观这一切的露菲,都在这瞬间感受到了窒息般的痛楚。 混沌张牙舞爪地攀上一切可称作物质的东西,灌木,荆棘,花朵,树木,甚至来不及逃脱的动物,都在被卷入的瞬间化作和混沌相同的液质。 所以理所当然的,也包括那些刚被抽干了魔力,动弹不得的人。 “记录——” 这是他们反应过来后留下的唯一一个声音。 不到两秒,在场的所有人都已被吞噬殆尽。而注意到不对赶来的其他人,在依次尝试了所有紧急处理办法,将露菲都从未听过的魔法全用过一遍,又牺牲了大半幸存者后,依旧没能关闭那条通道。 露菲揪紧胸口的衣襟,几乎难以呼吸。 当艾迪赶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片了无生气的同族。 已经扩张到和高塔一样大的缝隙里,一双金色的眼睛正看着它。 第90章 真巧,我也抓到你了…… 那是艾迪和魔王的第一次见面。 “现在回忆起那时的场景, 依然会让人心生感慨。” 虚无的空间中,魔王做作地诉说着虚伪的怀念。 “不过要是当时某个魔法师没回来碍事就更好了。” “彼此。”艾迪的目光冰冷:“我也一点不想在那里和你见面。” “作为半路杀出的得益者这样说,未免有点忘恩负义了。”魔王的语气也愈发不善, “刚一照面, 就把那些信徒供奉给我的魔力据为己有的,难道不是你?” “订正一下,那些是我的族人,不是什么信徒。以及……” 紫色的符文炸开, 空间中的力量平衡随着艾迪音量的提高产生了短暂的倾斜。 “别太狂妄了, 你这个实验对象。” 魔王急忙放缓攻势,鲜红的魔力在四周凝成虚幻的高塔阻挡艾迪的力量, 一阵剧烈的对撞后, 高塔的虚影竟不稳定地闪烁起来。 然而眼看占据上风的艾迪却忽然令符文停在半空。而暂且龟缩于防御内的魔王,唇边却闪过一抹冷笑。 * 正待在六十年前的场景重现中露菲没看到艾迪的表情。 风沙和混乱的精灵挡住了视线, 她也没有特意接近。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觉得艾迪应该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的神情。 哪怕被那裂缝中的存在夺走了魔力,但这里终究是德卢卡的森林。艾迪只停顿了几秒就理解了现状,大步走过露菲身边,踏入了空地中央已经被黑红色的暗光描摹出来的魔法阵。 他和裂缝中的金色眼球四目相对,竟丝毫没有被对方压倒,露菲甚至在后面听见他发出一声轻笑。 “真是可笑。” 在金色眼球的视角看来, 那应该是一句轻蔑的嘲讽。但传入露菲耳中, 只让她感到一阵酸涩。 那双巨大的眼球转了转, 虽然不曾出声,对眼前这最后一人的不屑却体现得淋漓尽致。随后,一阵尖啸从裂缝内部刺出。 那声音恐怕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因为它甚至触发了露菲身上的防御魔法, 周身附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魔法只屏蔽了声音的伤害,其中蕴含的信息则直接渗入听者的大脑。 它说的是:“你一人无法处理如此庞大的魔力,对我的献祭已不可逆转。” 艾迪没有回复。 他没有抵挡眼球的声音所带来的伤害,此刻双耳正缓缓地渗出血来。 又一阵尖啸:“弱小之人。 ” 露菲顾不上别的,直接跑到了艾迪身边,看到他的眼底都开始崩出血红!但他只是看着眼球,笑得更加肆意:“原来如此,你不把人类放在眼里……这么看来,你倒是比我预期得更好对付。” 眼球像是对他的发言感到疑惑,但还没发出下一声尖啸,就因为意料之外的事态瞳孔微缩。 艾迪抬起手臂,同时在前后左右堆叠出了大量魔法阵,细小繁复的符文彼此连缀成锁链,让每个圆阵彼此相连,并在中央扭结成一股,直扎地底! 原本已经彻底变成暗红色的献祭魔法,瞬时被覆上了一层紫光。 靠着直面对方的力量,艾迪成功抓住并介入了那条魔力传输的通道。 比之前都要尖锐凄厉的尖啸响起:“无用的挣扎。” 艾迪的眼下和嘴角都有鲜血留下,却还是语气轻松地反驳:“那可未必,因为有个任性又爱惹事的主人,我早就习惯处理能力之上的问题了。” 紫色的光芒更盛。积聚在这片空间里的大量魔力搅动空气,卷起无数浑浊的乱流,肉眼可见的大量黑雾随着不详的红光一起灌入艾迪的身体。 透过他的衣袖,也有温热的液体加速流下。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程度的力量,布料之下,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崩裂溃烂。 “这幅样子,可没法去见公主了啊。” 在面前的一切彻底被漆黑的光芒吞噬之前,露菲听见了这样一声轻叹。 然后,时间停滞了。 就像是一场终于播放到高潮的电影,被人突然按下了暂停。精灵凝滞在空中,叶片停留在被从树枝上扯下的前一刻,艾迪和裂缝所在的位置完全被一片漆黑包裹。 露菲尝试接近那里,却忽然头晕目眩,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那里空气和声音都像被阻隔在了另一个层级的世界,哪怕只是接近,都会产生一种灵魂要从体内被拉扯出去的感觉。 她赶紧退回原位,闭了闭眼睛驱走那份眩晕。 在此期间,刚才听到的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让她哪怕明知毫无意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些动摇。 他和魔王的对峙没有失败,甚至很可能是他赢了,六十年毫无变化的艾迪,和那双与裂缝中眼球同色的金色眼睛就是证据。可如果他活下来了,他在那天晚上又去见她了…… 他会是什么心情。 露菲到现在,才终于理解了德卢卡森林那片几乎能将人溺死的琉璃苣花海的意义。 “感觉如何,公主殿下?” 露菲思绪正乱,忽然从身后传来的这个声音差点吓得她停止呼吸。好在对方没再刻意掩饰那充满嘲弄的语气,让她立即就分辨出了来者的身份。 她平静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从容转身,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明明姿态毫无疏漏,但她就是有办法在这简单的动作中表达出一种满不在乎——这是对方应得的。 “如果你非要这么不绅士地明知故问的话,魔王先生,我会说自己的感觉相当糟糕。” 魔王满意地点头,正要出口的话却被露菲直接噎了回去。 “那种不体面的模样可不该在淑女面前展示出来。”露菲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打量着他,“我以前还为你擅自盗用艾迪的模样不满,但现在我要收回前言,你至少还有正常的审美,知道哪种形象更适合见人。” 因为这完全没按剧本走的发言,魔王居然在原地卡壳了:“等等,你在说……” “我在说那双黄色的眼球很丑。” 魔王:“……” 魔王:“你之前是这种性格来着吗?” 露菲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好意思,毕竟刚刚受了点刺激,用词或许也稍显尖锐,还请见谅。” 明显被暗制为刺激源头的魔王:“……” 露菲:“那么,我就——” “想要拖延时间吗?”魔王打断了她的话。 露菲一顿,对面的魔王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刚才被呛过后有些尴尬的表情就像面具一样被扯掉,露出了一个玩味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里是你那位忠犬的地盘。但很可惜,他现在恐怕顾不上来救你。” “我并不是靠艾迪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活着的。”露菲平静地指出这一点。 魔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装得倒是有模有样。” “多谢夸奖,毕竟对王室来说形象工程是必修课。” 魔王投来的视线中不再有那种看猎物般的压迫感了。但对于露菲来说,这反而是更危险的标志。 他似乎厌烦了这没完没了,还毫无实质意义的交谈。同样的,他对于一直只能作出这种虚无应对的露菲也失去了兴趣。 菲尔德的光火,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她或许称得上聪明的女孩,但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虚张声势不会让我有所顾忌。之前几次我没有动你是因为还不到必要的时候,但那并不代表着你就能将我当成可以操纵的棋子。退一步说,哪怕真的可以,在这片幻境中,也没有其他能为你所用,能用来制衡我的力量。” 自己毫无可用的资本,竟然就妄想操纵魔王,看来还是空想的王女这一称号更适合她。 魔王对她下了判决。 “你让我失望。” 露菲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而魔王面对一个已经确定毫无危险性的人,也对她此刻的想法毫不关心。 他用艾迪的脸,做出了艾迪永远不会对她露出表情。就像是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一份冰冷的死物:“让我来借用一下你最后的价值吧。” 魔王向前迈出一步,俯下身,宛如流淌的鲜血般的红眸逐渐贴近露菲。 露菲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对即将到来的什么无能为力。 魔王挑起嘴角:“终于,抓住你了。” * “在这里的不是完整的你。” 虚无空间中,陷入诡异僵持的战场上,艾迪确信地得出了结论。 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魔王该有的实力。战斗刚开始的时候尚且不显,但每一次激烈的交锋,从对面传来的反馈都要比之前再弱上一点。 “你对公主做了什么。”他压抑着怒火问。 “不用这么紧张。”魔王看上去很享受艾迪的急躁,“我只是看你迟迟不肯告诉她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就好心帮了你一下。” 艾迪语含警告:“如果她受伤了——” “当然不会,难道你以为我是那么没品的男人吗?伤害那么一个小丫头又没什么乐趣。” 艾迪沉默了一下:“我不太相信,毕竟现在在我眼前的,是一个会以巨大眼球形象出现在人前的家伙。” “你们怎么都——”魔王没想到自己在这边还会以同样的理由被呛一下,不过表情马上又转为冷笑,“恐怕你马上就没心思议论我的形象了。我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已经足够完成我和那小丫头的精神力同步了。” “哦对了,还有一件有趣的事情我觉得你该知道。那个小丫头进了我制造的幻境,居然还想着可以装腔作势地拖延时间,可能是在等你去救她吧。但她恐怕想不到,在那里耽搁的时间越久,对我的目的越有利。” “看看时间,我差不多该走了。这片宽敞的牢笼就留给你一个人随意享受吧。” 魔王以胜利者的姿态对艾迪耀武扬威,同时还不忘报一箭之仇。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应该就不会对我的形象有意见了。毕竟我马上要拿到的新身体,可是你最爱的公主啊。” 嗖—— 一枚紫色的符文飞速穿过魔力的乱流,在魔王前方的城堡虚影上以最大限度的威力炸开! “别用那么轻佻的语气谈她。”艾迪的声音降到了冰点。 “啧。”魔王看着城堡崩落成碎片,虽然他并没有全力维持这份防御,此刻还是感到一点被冒犯的愠怒,“我真不明白那个只会虚张声势,只能巧言令色地在各方周旋的小丫头,哪里值得你做到这样?” 叮—— 银光一闪。 艾迪竟然放弃了魔法,直接用魔力凝结成剑,闪身来到魔王面前。 “她哪里都值得。”艾迪直面着魔王,“而看轻公主这件事……” 剑尖刺上魔王同时召出的光盾的魔力核心点,剑盾一同化作松散的光点消散于空中。 在魔王愤恨的表情中,艾迪的回答掷地有声: “会带来你最大的失败。” * 幻境中的时间依然停滞着。 魔王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一切尽在掌控中的笑,将手伸向露菲的额头。 露菲没有后退,只是微微抬起头,紧接着,倒映在魔王虹膜中的她自己,也露出了和魔王一样的微笑。 她的手比魔王更早一步地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稍一用力,强行加速了魔王俯身的动作,便将他的头扯到了自己的身侧。 魔王的眼睛猛地睁大,本能比思维更早地拉响了警报,身体即刻试图后退。可露菲不过只是虚虚地抓着他的衣襟,那几根柔软纤细的手指上却好像寄宿了某种压倒性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 “真巧。” 露菲的嘴唇凑近他的耳边,就像是在对好友讲述趣事一般,声音里都带着轻甜的笑意。 “我也抓到你了。” 第91章 有可能用得上的手牌都要盖…… 魔王的表情紧绷着, 幻境和虚空中的他同时对两人发问: “为什么。” 明明他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明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做出太突兀的举动,甚至就连此时此刻他都没能发现那诡异的力量来于何处。可不管是露菲还是艾迪的表情, 乃至他自己的直觉都意识到, 形势已经逆转。 露菲微微一笑。 艾迪微微一笑。 “很简单。” 露菲说。 “那还用问吗。” 艾迪答。 身处于不同时空,截然不同的两人,和魔王一样完全同步地吐出了同一句话。 “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啊。” 魔王意识到了什么, 但还是难以置信:“你们两个……” “只是精神链接而已, 你应该没自负到以为只有自己能用吧,我亲爱的‘半身’。”艾迪终于不用装模作样, 之前从魔王这里收到的挑衅和轻视立即如数奉还——可能还要更多。 “虽然我知道包括我在内, 你没把任何人类放在眼里,但面对这么大的变化, 真亏你一点都没在意过呢。”露菲看上去甚至有点无奈,“难得我还想了一段很浪漫的借口来解释,但你竟然完全没给我机会说。” “咳咳!”艾迪强硬地插入对话,“之后你可以单独对我说,公主。不管多少遍我都听。” “你们到底想说什么。”魔王咬牙切齿地问。 光是要对两人提问这一点,似乎就让他感到了极大的羞辱。不过对面的两人倒是都很享受他这副表情。 露菲回答了他的问题:“你就不在意为什么,我这段时间一直是这幅样子吗?” 金色的长发, 蓝色的眼眸, 自从来到德卢卡的森林, 她一直都是去掉伪装的外壳的露菲莉娅·菲尔德。 另一边,艾迪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闪着微光的,露菲的吊坠。 “我不懂魔法,在异世界也动用不了我原本有的魔力, 以至于我一度以为自己应该是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体。被拉回菲尔德之后才意识到,它只是为我做了一个能够融入那边世界的外壳。实际上陆菲的那副样子才是一直在靠魔法维持。” 艾迪友情提供了理论支持:“原本不存在魔法的世界也有属于自己的规则,除非有同等级的规则保护,不然原有的魔力必然会遭到压制。” “谢谢,艾迪。也谢谢你之后的魔力支援。回来之后我可以主动对它进行一些控制,只是虽然不需要我持续输入魔力,但我必须时刻在脑内保持着我是陆菲模样的意识,才不至于一不小心就变回露菲莉娅。最近艾迪帮忙写了一个术式补丁加入其中,总算能让我睡上好觉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魔王说的,里面莫名有些炫耀的意味。 魔王看着露菲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理解:“既然觉得累为什么要一直保持那样啊!” “有可能用得上的手牌都要盖起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简直丧心病狂。魔王的表情这样表达着。 “所以,现在我们知道吊坠内部储存着足以帮我改变形象的魔力,而且还不受时空变换的干扰。就算没有艾迪的解释,我也看得出来它或许能在一些方面派上大用。” “一些方面?”魔王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露菲说的话愈发让他气闷:“这就要感谢你啦,魔王先生,如果你没那么早出场,说不定中途我就嫌太累放弃了呢。” 魔王:“……” 她是故意在激怒他。魔王还能意识到这点,就算没有自己的出现,这个女人也绝对不会因为那种理由放弃已经入手的“盖牌”。 “所以呢。”魔王吐出一口气,虽然在露菲面前还保持着被她揪住衣领的,略显弱势的姿势,但他这边也还有没掀开的底牌,“就算你们能用它跨过时空建立精神连接,那边的忠犬可依然是本体被困在这里,而我随时……” 他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换了种说法。 “而我只要花点时间挣脱你们对我这部分意识的压制,就能随时让你的意识在幻境里消失。” 刚才露菲说的是“也抓住你了”。 这句话让魔王得以确定,是因为他完成了和露菲的精神同步,所以原本已经和露菲共享精神链接的艾迪可以借此提供力量压制住他。恐怕同样也是拜那个莫名其妙的吊坠所赐。 不过只要能够确定源头,就什么都好说。区区一个力量实际上已经远不如他的德卢卡—— “公主,你要不要问问他,现在是不是在想‘他的力量不可能制住我太久’?” 因为已经挑明,艾迪干脆放弃了遮掩,直接将精神链接开放为了三人共享的公共空间。但话依旧是只对露菲说的,完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羞辱魔王的机会。 魔王当然不可能回答这种问题。 但露菲已经果断给出了回复:“他的表情说‘是的’。” 魔王:…… 露菲俏皮地眨眨眼:“别这么不甘心地看着我,你演了那么久艾迪,居然连他的扑克脸都没学彻底,你该做的是自我反省。”然后她又问艾迪:“所以你们现在实际上的力量对比是?” “和上次检查的时候差不多。”艾迪立刻回答,因为大部分事实都已经由魔王代劳展现给公主看了,他也不再遮掩,“六十年前,我将德卢卡全族的魔力和他一起吸收,封印在了体内。但之后因为一些精神上的不安定……” 艾迪的语焉不详明显指的是露菲莉娅的死亡。于是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小下,暂且将这件事带过。 “总之就是让他找到一丝缝隙逃了出来,在之后的六十年里靠着被我封印在体内时建立的连接,一直在从我这里吸取魔力。毕竟那些魔力确实名义上是献祭给他的。而我也觉得无所谓了,就没有阻止。” 那个时候,他需要保护这个世界的理由已经不在了。而等到露菲回来,对方已经强到他无法单方面阻止了。 “到最后一次吸收魔力为止,他那里有近七成。” “这样——”话还没说完,露菲的声音忽然中断了。 “公主!”艾迪透过精神链接感到了什么东西的失控,声音焦灼。 停了几秒,露菲才回答:“没事。” “没事?我看不尽然。”已经重新直起身子的魔王冷哼一声,刚才猛然灌注到分神上的魔力过剩地溢出,仿佛暗红的电弧一般在他身边闪烁。 他刚刚恢复自由的手反过来抓住了露菲,还刻意多用了几分力,将露菲的手指捏得泛红。但对方却没有如他所想地呼痛,依旧定定地看着他,不躲也不闪。 魔王觉得没趣,便甩开了她。 “不管我拿到多少魔力,都比你们强,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得着算?” 经过刚才的意外,他一点都不想再放任这两人的肆意妄为了。魔力构成的电弧在身侧重组为古老的符文阵,阴恻恻地将露菲围在正中央。 “所以不用再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了,空想的王女。”魔王再次高高在上地扬起了下巴,“再见。” “公主!” 这次露菲倒是亲身体会到了艾迪精神的不安定,传入耳中的声音都像是信号不好的失真电子音。 另一边,艾迪也猛烈地朝魔王发起了进攻,但魔王宁愿硬接下他的攻击,也没再为此多灌注一分魔力。 符文上的流光倒映在露菲身上,张牙舞爪地扭曲着,简直像是要渗入她体内,彻底侵蚀她一般。但她的神色和声音都依旧平稳: “这么着急?也就是说,果然在这个话题的后面,有一些你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事?” “你是说我慌了?开什么玩笑!”魔王咬了咬牙。不可能,她不可能真的什么都算得到。她只是拿到一点资源和力量就漫无目的地藏起来,而其中的一切恰好克制住了他而已。 他暗暗加注了魔力,这一古老的诅咒足以瞬息间将一个人的灵魂都泯灭。 然而…… “所以究竟是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继续想下去的?” 好几个瞬息过去了,露菲依旧活得好好的。那些流动的符文因为丝毫没起作用,都像是她裙子上新添的花纹了。 “你——” 几次三番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挫败让魔王彻底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艾迪的端正容貌已经彻底变成丑陋的疯狂。 他已经发誓不除掉露菲死不罢休,连失败的理由都来不及探查,马上要换另一种手段。这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漆黑。 当视野再次恢复,他感到了自己常年维持着的另外的某个链接的断裂。以及一阵从体内升起的凉意。 他缓缓地低下头。 他的腹部,多了一小片黑色的金属尖。 一把黑色的镰刀从背后刺穿了他。 “久等了,魔王大人。”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一个沙哑的少女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代替一时无话可说的魔王回应这个声音的是露菲。 她笑着说: “确实等很久了啊, 凯蒂斯。” 第92章 每个人手上都有自己准备的牌…… 魔王猛地攥起拳头, 暗红的符文阵自己改变了形状,化作血光般的浪涛扑向身后的偷袭者。 来不及收回镰刀,凯蒂斯像只灵活的幼猫轻踢地面, 在空中连翻数圈, 避开威力最大的一击,同时在身前虚空画出一枚符文的形状做盾,挡住了那充满恶意的余波。 在此期间,魔王也冷静下来, 向后撤开, 远离了露菲,以依旧被黑光笼罩的献祭实验场为背景, 三人围成了一个三角。 只是重新站稳的凯蒂斯和露菲明显站在同一边, 都警惕地注视着魔王的动作。 魔王的手掌在腹部前方拂过,刺穿了他的镰刀被与金属色完全不同的浑浊黑光腐蚀消失。他看着凯蒂斯:“我倒是小瞧了你。” 露菲好心提醒:“你小瞧的人是不是有点多?” 魔王:…… 他已经学会对露菲的话左耳听右耳冒了。 对于凯蒂斯能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有头绪, 他也不是傻子,有一个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恨意的人跟在身边,自然会在做什么行动之前先对她做好安排。 虽然他因为一些目的,不得不将自己和凯蒂斯的魔力捆绑到一起,但来之前,他已经将两人间的契约做了最谨慎的处理,哪怕有艾迪的帮忙, 也不该能让她通过链接找过来才对。 “我不是通过和你的契约联系来的。” 凯蒂斯面无表情地解释。 她一直编成麻花的发辫散了下来, 也没再穿那套色彩鲜艳的衣服, 而是套上了一件有着白色镶边的黑色长袍,宽大的长袍遮掩着娇小的身量,配上冷清的表情,看上去要比之前成熟了不少。 黑色的长袍。 德卢卡家的长袍。 “你好, 魔王大人。我是凯蒂斯·德卢卡·比博利。” 魔王沉默了一下:“这我知道。” 德卢卡家都是些不愿迈出家门一步的疯子,但这不代表着他们真就与世隔绝。学术交流和姻亲关系的连接是不可避免的。而在魔法上,血脉的联系会带来一些独特的力量。 所以魔王刚一获得足够的自由,就立刻吞噬了所有跟德卢卡家有血缘连接的家族。比博利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研究和德卢卡方向不同的学术课题,同时还与德卢卡有着紧密血缘纽带。因为比博利族人大多个性严谨认真,所以不耐烦繁琐工作的德卢卡,世代都会从比博利家挑选一个人,交给他自由出入森林的权利,让他负责德卢卡家的实验数据记录和整理。 那些人的魔力能很好地与德卢卡的力量相融,所以魔王所拥有的力量实际上要比艾迪估计的七成多得多。 露菲对凯蒂斯身份背景的一些猜测也是源自于相似的理由:魔王的傲慢是与生俱来的,不管他装得多像人,那种几乎是食物链上下级一般的高高在上还是会从各种地方体现出来。 换句话说,他实在是太看不起也不在乎人类了。唯一能够真正让他纡尊降贵地施舍些注意力的,只有艾迪。就连对她的关注,都明显是来自于她在艾迪心中的特殊地位。 而且根据各方所掌握的情报,魔王对所有沦陷于魔兽进攻的国家,都只是实行着君临而不治理的恐怖统治。他对最有可能反抗自己的各国王室贵族都不曾进行任何特别处理,为何偏偏清缴了凯蒂斯的家族? 凯蒂斯家族事件的出现太过突兀,和露菲所掌握的任何其他情报都无法构成系统——除了同样孤立,却位于魔王相关情报网正中央的德卢卡家族。 “你吸收了比博利家的所有人,却唯独留下凯蒂斯,所以我想……” “不。不管你从这件事里推断出了什么,都绝对是错的。” 难得能指出一次露菲的错误,魔王这次打断她时的情绪却非常平和。 “因为我没能吸收那边的小丫头,只是一个意外。”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凯蒂斯当时太幼小而大发慈悲,而是当时吸收魔力的过程遭遇了强烈的阻碍。比博利家的人哪怕已经全部被淬成了补充魔力的养料,也依然在阻挠着他的行动,让他出手偏了一个小小的角度,让凯蒂斯幸运地活了下来。 不过他马上就将那些已经变成残片的意识彻底搅碎,区区一个小女孩而已,他有无数种办法抓住她。 但偏偏在那个时候,艾迪醒了过来。 明明在露菲莉娅死后就自我封印般陷入了沉睡,数十年都没插手过他的行动的艾迪,第一次通过两人之间的魔力连接强行救下了凯蒂斯。 魔王完全没法理解艾迪的举动,比博利家族作为实验记录员对德卢卡确实很重要,但德卢卡实际上已经不在了,他要这么一个看上去毫无用处的小女孩有什么用? 但魔王毕竟是魔王,他对于探寻人心没什么兴趣,比起艾迪莫名其妙地犯蠢,他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从艾迪那里夺来的近一成的魔力才更值得他注意。 就当是放过那个女孩的代价好了。 “原来是这样。” 露菲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具体经过,之前艾迪只笼统地说过自己与凯蒂斯“有过一次接触”,所以她才将和凯蒂斯联络交流的任务全交给了他。 当时艾迪还没完全确认她完全就是露菲莉娅,所以没有细说也可以理解。 魔王扬了扬眉:“你非要跟在我身边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你也承诺过我用比博利的术式帮你,你就会放了我的家人。”凯蒂斯的指尖微微颤抖,“但你在说谎。” 在弗莱卡,她目睹了魔王的力量时,是真心觉得露菲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跟他抗衡。所以她当时不顾一切地跟着魔王离开,其实是抱了被当即杀死的觉悟。但就算是被杀死,灵魂也可以和家人们归于一处。 但出乎她的意料。 面对擅自跟上来的凯蒂斯,魔王思考了几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并对她提出了一个难以抗拒的条件。 “我会释放你的家人,但相对的,我有要用你做的事。” 凯蒂斯答应了,和魔王定下了契约,并作为约定物,得到了那柄黑色的镰刀。 直到在海盗港,德卢卡的最后一人通过勇者向她传讯,她才知道,那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契约。 刚刚,魔王也毫无顾忌地说了他确实搅碎了比博利家族所有人的意识这件事。就算他真释放了她的家人,他们也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灵魂的残片。 “或许是吧。”魔王并不存在羞愧这类情感,“但你不是也背叛了我,偷偷跟那边那两人联络了吗?按照你们的人情算法,这应该叫做两不相欠吧。” 露菲担忧地看了一眼凯蒂斯,后者没等她开口就先摇了摇头: “我没事,该流的眼泪已经流完了。 现在,只需要为大家报仇。” 魔王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如果你还能有命在的话,想做什么都随意。不过我好歹也被叫做魔王,一直在这里吃瘪,未免太有损威严。” 他和露菲视线交汇,确认到彼此对已经发生了,和之后要发生的事都心照不宣。 “回合制差不多也玩腻了,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魔王眯起眼睛,“既然你们能让这女孩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你们也知道她能做什么了吧。” 这也是凯蒂斯自己跟上来之后,他忽然灵光一闪想到的东西。 比博利家族,不仅是德卢卡的实验数据员,同时也是魔法历史的见证与记录者。 他们所研究的课题世世代代都只有一个。 “时间。” 露菲回答。 “这也是你非要让我看六十年前场景的原因之一吧。” 艾迪同时在简略地给她介绍一些原理,大概就是说比博利的时间穿梭理论还不完善,但数十代的时间中,他们还是成功研究出了一种能够短暂跨越时间的魔法。 以比博利的血脉作为信标,只要发动这个魔法,就能将有着同样血脉的后人,带到过去任意一个同样有比博利血统的人的时代。只是这样的魔法代价也相当巨大,需要发动者以自身的血肉作为施术材料,而随着在过去停留的时间的延长,甚至还要以魔法师成倍的生命作为燃料消耗。 “因为我的吊坠也同样不受时间的干扰,所以会让人很难分辨。” 露菲的语速加快了几分。 “这里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真正的六十年前时空的一角,对吗?” 她看着凯蒂斯身上的长袍,又扫了一眼时间仍然是定格状态的身后的场景——在进行献祭的那群德卢卡被吞噬之前,有人最后还在高喊着“记录”。 也就是说这里,的确有着记录员存在。 或许是因为已经没了隐瞒的必要,就像是要佐证这一话题般,魔王挥了挥手,之前一直笼罩着艾迪和巨大眼球对峙画面的漆黑便慢慢褪去,当时的场景再次如画卷般展现在几人的眼前。 在魔法阵的外缘,一堆散落的卷轴中央,正倒着一个长发长袍的少女。 和凯蒂斯现在的打扮一模一样。 至此,魔王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他要在这里,从源头上消除自己曾经输给艾迪的历史。 “我要订正一点。”魔王表示,“在这个场景之前,你见到的确实都只是幻境的演绎。这只是我见到那女孩之后心血来潮制定的备用计划——但凡你家的忠犬能老实一点,像之前的六十年那样将魔力一点一点交还给我,就算只乖乖待在牢笼里当我的魔力储备库,我都不会启动留在那女孩身上的魔法。” “玩弄时间,可是连我都不愿意做的冒险行为。但没办法啊,谁让你们如此自以为是,沾沾自喜地以为能这么轻易地就将魔王逼至绝境呢?” 魔王的笑容越来越恶劣。 “虽然现在那女孩斩断了我们之间的契约,但送我来到六十年前的代价,依然要从她身上扣除。 而且你们嘴上说得光明正大,不也是要她额外付出了另一份代价,自己来到这里?” 露菲神色凝重:“凯蒂斯,你先回去。” 凯蒂斯的脸色已是惨白,却依然稳稳地站在这里,瞪着魔王:“我没事。” “听话,回去。” “不要!”凯蒂斯终于又露出了那个小女孩鲜活的模样,“我现在有力量保护别人了!” “不行。如果我知道还有这种代价,艾迪安排你来的时候我就不会同意。” 露菲也严厉地不肯放任她的任性。 “用自己的性命在战斗中做赌注,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 凯蒂斯拼命摇头:“唯独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就是因为我做过,所以才更有资格说。” “公主。” 露菲正急着想将这个不要命的熊孩子丢出去,精神链接里忽然传来了艾迪的声音。 之前因为双方分隔两地(甚至是时空),哪怕是占据上风的时候,艾迪的语气里都有一丝放不下的紧绷。但现在,他听起来就像在虚空中飘荡许久,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 “不用担心。” 低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 “你告诉凯蒂斯,换我过去。” 每个人手上都有自己准备的牌,自然,他也不例外。 听到艾迪在精神链接中说的话,露菲和凯蒂斯都愣了一下。 而看到凯蒂斯的反应,露菲就明白了过来。 她和艾迪的交流,按理说凯蒂斯是听不见的。也就是说…… “你早就做好准备了?”她问艾迪。 “以防万一而已。虽然我认为那点代价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谁让我家有个热衷于未成年人保护运动的公主殿下?我只是不想被秋后算账,所以在很久之前就通过一些变体术式,把这一魔法的代价转移到了我自己身上。” 露菲都能想象出他微眯眼睛,委婉透出得意的样子。 “而托某人的福,和他融合之后我也获得了些额外福利。血肉姑且不说,至少用来当燃料的寿命管够。”艾迪也面对面地跟自己这边的魔王说了同样的话,“备用计划,可不是只一个人有。” “呵。”魔王没做反应。 “好啦,现在就让小孩子退下吧。就算只有那边魔王要支付的一份代价,对她来说也够受的了。” “……我也可以留下来帮忙。” 应该是在他们两人的链接里也同步听见了艾迪的吩咐,凯蒂斯依旧不情愿地反驳,但明显气势弱了不少。 “说什么傻话,她的那点魔力在我们的战斗中只能算作可以随时忽略的误差程度。”艾迪毫不客气地放言,“换我过去才是更正确高效的做法。” “谢谢你一点都不温柔的说明,艾迪,让我跟她说。” 露菲认真地看着凯蒂斯:“回去吧。你刚刚已经救了我的命,帮了大忙了。” “但是……” “相信我,我们会让魔王付出该有的代价。而对你来说,外面不是有比拼上性命为过去报仇更重要的事吗?” 她相信自己不需要明说。 果然,凯蒂斯低下头,盯着几秒自己的脚尖,犹豫地开口:“你跟我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对吗?” “嗯,如果你愿意在这个范围里排除掉玩笑的话?” “……这种时候你还这个态度,你知不知道我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过来的啊。” 露菲耸耸肩。 凯蒂斯叹了口气:“真是的,算了……被你搞得都提不起劲了,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露菲对她挥了挥手,看着凯蒂斯在空中画出一枚比之前都复杂许多的符文,漫不经心地多问了一句,“你知道……该回到哪里去吧。” 凯蒂斯的动作没有停顿: “我知道。” 你说你没有骗我,所以我会相信。 [失去的东西总会回来。] 在弗莱卡的时候,露菲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样的话。 符文发出柔和的辉光,轻飘飘地融入了凯蒂斯的胸口。然后她抬起头,给了露菲一个浅浅的笑容。 “能放声歌唱的地方,也是我的故乡。” 光芒散落,凯蒂斯的身影消失了。 但艾迪并没有立刻出现。 ——纯白色的虚空中 “这是什么意思?” 艾迪看着忽然伸手拦住了自己的魔王,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别误会,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那女孩切断了我和她之间的联系,所以你要去换她我阻拦不了。”魔王收回手,又指了指艾迪身后的那扇门,“但是啊……” “你就不担心你家公主还留在这里的身体吗?” 在空间密度混乱的时空的牢笼,原本该是和外界失去任何联系,游离于世界之外,飘忽不定的浮萍。 魔王的身体原本就由魔力组成,所以不管是分出另外的身体,还是从这里离开都有许多办法。但艾迪不同,他确实是用真正的身体来到了这里。如果没有凯蒂斯那样的魔法,就必须通过和现实的实质性通道才能离开。 那扇门虽然因为空间内的魔力乱流暂时无法打开,但也确实是能够连接外界的通道。同时,也是这个已经切断了其他联系的空间仅剩的锚。只要门还在,这个空间就不会失去定位,就能确保其依旧存在于德卢卡的森林中。 这是艾迪和露菲需要留下的后路,但对魔王来说,它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只要这扇门还在,我就能确定从这里还能通往你家公主所在的位置。而只要你离开,我很快就能平复这片空间的混乱。” 魔王伸出两根手指,做出了一个走路的动作。 “然后只要走过去,打开门,对着那位因为意识被带走而无法醒来的睡美人——轰!” 他随意地甩了甩手,将选择交还给了艾迪。 “这样,你还要从这里离开吗?” 第93章 人形很帅哦,特利尔…… 虽然看上去一直是势均力敌, 但艾迪知道自己没法同时对付两边的魔王。 但凯蒂斯已经离开,六十年前的露菲身边没人保护。可如果他过去,魔王毫无疑问会按照他之前所说, 直接毁掉露菲在对面房间的身体。 局势变来变去, 不过现在对艾迪来说,才是唯一的僵局。 不过他也还有最后一张能出的手牌。 身为德卢卡的最后一人,这座积累了无数悠久时光的充满魔法的森林,名义上是只属于他一人的财产。只要他以德卢卡之主的身份下令, 那么让这片森林拖着此处的魔王一同自毁也…… “公主。” 他在精神链接里放缓语气, 像是下定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如果我——” “说起来!”露菲忽然兴致高昂地打断了他,扯出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问题, “刚才没来得及问, 但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救凯蒂斯?别说什么因为我热衷于未成年人保护的鬼话, 那时候我又不在。” 艾迪体会到了凯蒂斯之前的感受。 “看看气氛啊公主……” “我才不要。”露菲高傲地说,“这次,我不要再让任何人失去重要的东西了。” …… “我救下凯蒂斯,是因为她有点像小时候的你。” …… 两人的精神链接忽然静默了一下。 虚无的空间中,艾迪侧脸抬手盖住眼睛,试图为有些发热的头脑降温。 ——她怎么总是猝不及防地说这种话…… 定格的时间里,露菲低头垂眸掩住嘴巴, 用力止住了自己惊叫的冲动。 ——那家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羞吗! 魔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气氛好像突然改变了。就连空气的流动都变得轻快起来。而之后调整好了表情和呼吸的露菲对他微笑的时候, 他居然还习惯性地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不好意思,魔王先生,你的这招确实很有力,但很遗憾你面对的是艾迪, 那么这就算不上什么威胁了。” 露菲的话里充满着一种平静,但坚实的信任感。 “只是为了救我和‘有点像’的凯蒂斯,他都能做到那种程度。那为了保护我,他也一样会不计任何代价。” “我有着世界上最可靠的骑士,我也相信,无论是什么样的境地,他都绝对有办法保护好我。” 她拦下了艾迪那孤注一掷的方案,转而提了一个更简略的。 “没关系的。”她清透的蓝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寒芒,“艾迪,这是个命令。” 最后这句话,她没有只在精神链接中传达,也直接毫不避讳地对魔王说了出来。 “立刻到我身边来!” 几乎是和她声音出口的同步,原本凯蒂斯所在的位置发出了柔和的白光。光晕笼罩之下,身形修长的青年单手覆于胸口,向他所爱的,他献上生命与灵魂的君主微微低头。 “是,我的殿下。” 如果你相信我无论如何都能守护好你,那么我也相信你的承诺。 这次,不会再让任何人(我)失去重要之物(你)。 虚空中的魔王也立刻做出了反应,但即便他用人类根本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布下了数层符文阵,还是没能拦下时间的魔法。眼睁睁地看着艾迪的身影从自己的掌控中消失。 “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吗。” 被独自留在虚空中的魔王表情扭曲,翻涌的怒火直接化作高声的狂笑。 从五官开始,这种扭曲眨眼间蔓延到了全身,外套被骤然膨胀的血肉崩裂成碎片,和艾迪完全一致的匀称身体化作了形状不定的混沌淤泥。在淤泥的表面,还布满了暗红的同样被扭曲到无法辨认的符文,宛如血管彼此连通,随着心跳般的节奏微微颤动。 几乎将这片本身就存在大量扭曲的空间塞满,黑红的半液态混沌还没停止扩张,空间本身都成了它可以吞噬的养料,魔力的乱流因为依托的魔力本身被鲸吞而被迫平息。 轰! 在艾迪和魔王的激战中都丝毫无损的木门,在接触到魔王身体的瞬间就如薄纸一样碎成木屑。暗光化作尖刺直指露菲的卧室—— * 叮—— 艾迪站在露菲身前,硬生生在他和魔王间撑起一面魔法阵组成的几乎看不见边界的光壁。旋转的圆阵交错咬合,明灭的光影遵循着某种优雅的韵律在其间流动,奏出一曲无声的流光的歌。 这边,也同样抛弃了人类身形限制的魔王收回猛扑过去却被挡下的躯体,从不定型的漆黑内部传出沉闷的声音。 “说什么保护,不还是放弃了另一边吗?” 话音未落,他自己就忽然感觉到了什么,身体像是沸腾了一般愤怒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周围的空间也开始震动。 露菲正往前迈步想从艾迪的身后出来,就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失去平衡。虽然努力一下还是能自己站稳,但在这短暂的几帧里她判断自己没必要费这个力气。于是真就一动不动地向后倒去。 然后正如意料之中地,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抬起头,对着一脸无奈的艾迪笑起来。 “好像自从你回来,就彻底不去看气氛了啊。”艾迪看出了露菲的有恃无恐,说着拿她没办法,眼睛深处的情绪却愈发柔软。 “一个冷知识。”露菲一本正经地竖起食指,“我现在不是菲尔德的王室公主,就算绞尽脑汁去维护一个完美的社交形象也无利可图。” “那我不该再叫你公主了?” “别说傻话,你原本也不是因为我有王室血统才那么叫的吧。” 艾迪眸色一深,没再接话,但在扶着露菲重新站稳之后,他的手也没有离开,而是落到她的腰间,用手臂圈住了她。 轻轻低头贴了贴她的发顶,阳光的温暖也仿佛传到了自己体内。他的怀里拢着他的天空与世界,所有曾失去的东西都被此刻的满足填补完整。 露菲就这样靠着艾迪,看向气急败坏地加速进攻的魔王。 保护二人的光壁时刻都有部分被侵蚀消失,但也会在消失的下一秒被再次补全。艾迪已经离开了那个时空的牢狱,但这边的魔王却明显还没有将力量全部收回。 “那边没问题吧。”艾迪有些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嗯。” 露菲点头。 “虽然事到如今说这个有点像自吹自擂,不过我的底牌可还没翻完呢。” 不久之前。 在三人都看不见的真实的夜空之下,一只有着翠色尾羽的山雀拍打着翅膀,引着身后的马车飞快地驶向前方闪着微光的森林。 “吼——” 明亮的圆月之下,以魔狼的高吼为信号,身着铠甲的精锐骑士行动有素地奔向几乎是凭空出现的高塔。 艾迪·德卢卡。以德卢卡之主的名义,撤除了所有防御屏障,彻底地向外面的世界敞开了德卢卡的森林。 * 魔王甩出的尖刺正要突破露菲寝室的门—— 哗啦。 一团阴影破窗而入,直接闯入高塔最顶层,挡在了尖刺的轨迹之上。光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但攻击也就此消散。 黑影就地一滚拉开距离,稳稳地挡在门前。 透过破碎的窗子,清冷的月光落下,狼形魔兽的轮廓逐渐显露出来。爪牙锐利,躯干结实,翠绿瞳孔中闪着灼亮的明光。 他的肩膀上刚被撕开一道伤口,汩汩漫出的鲜血浸染了漆黑的毛皮。但魔兽强劲的躯体立刻开始自我修复,因为对面便是魔气的源头,黑色的光粒比平时更快地自主聚集起来,萦绕成薄薄的一片黑雾融进模糊的血肉,宛如一副诡异但动人心魄的画。 “喂!副团长!可别想着吃独食啊!” 高塔之下,被抛下的骑士团成员战意盎然。 “这可是最终讨伐战,不准你自己出风头!我们还指望着这次功成名就回去讨老婆呢!” 魔狼弯了弯眼角,黑雾一卷,野兽的身影褪去,俊朗挺拔,年轻有为的骑士团副团长立于原地,并猛一翻手腕!腰间长剑倏然刺出。 刷—— 趁他变形空档再次袭击来的黑红触手被斩落,在碰到地板的瞬间化为一小撮尘埃。 魔王一顿,马上又更加激烈地发动进攻。但已经彻底掌握了魔兽形态和力量的特利尔也不会任人宰割,灵巧的青年和凶勇的魔兽/交替在缭乱的攻击下躲闪反击,哪怕面对魔王他终究还处于劣势,几个回合下来身上添了数道血口,却也死活没让魔王突破那扇门的界限。 在狭小的空间战斗实在不便,特利尔用余光估算着从窗口将战场转移到外界的可行性,对面却猛地生出一场剧烈的爆炸! 魔王体表的符文疯狂闪动,紧接着再次崩裂!空气中的魔力蓦然一空,就连原本围在特利尔身边帮他治疗伤口的精灵都转眼间被那已然成为巨型黑洞的躯体吸走。整座高塔大幅晃动,从内部开始粉碎坍塌! 特利尔闯入的窗口所在的墙壁最先倒下,他匆忙化作狼形窜上旁边的墙壁,但随即地板与墙面也都存存裂开。随着最后一声几乎直刺大脑的尖啸,整座高塔彻底解体,全部变成断砖碎石砸向地面! 紫光一闪。露菲所在的房间周围忽然展开了三层细密的符文阵。 那是艾迪留下的防御魔法,在建筑本身受到一定程度之上的冲击时会自动展开。它在一片烟尘中护住了整个房间,以三层依次缩小的光球的形状将房间罩在中央,在半空中短暂地搭建出了一座空中楼阁。 但在又一声尖啸过后,最外层的魔法阵上也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痕。特利尔心中着急,但他此刻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持续存在一秒以上的落脚之处,他在尚未坠地的碎石之间飞快腾挪跳跃,才勉强没让自己一同落地。 他的注意力全落在上方的房间,身体却忽然又被一片浓郁的阴影笼罩。 猛一回头,看到刚才还不定型的流体生物此刻竟凝聚成了一个高耸的黑色巨人,血色的符文依旧遍布体表,强大到几乎会让敏感者眩晕的魔力在其中涌动。 巨人举起拳头,对准了露菲的房间! 特利尔的呼吸都险些暂停,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蹬下脚下的石块,试图跃上房间。 十米,五米,一米! 他已经近最大可能伸出爪子,但距离房间还差最后一点点无法逾越的距离!而周围也已经没了能借力的石块,他只能在最高点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再次远离—— 嘎吱。 在他神经紧绷,周围的景色几乎都静止的空间里,房门开启的声音如此明晰。 露菲用力地从里面推开门,眼睛一扫就迅速抓到了重点。 “特利尔!” 她对着正在坠落的魔狼高喊。 下一秒,还没反应过来的特利尔心脏骤停——露菲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下! 砰! 黑色巨人的拳头以几乎能击碎山峦的力道砸来!艾迪留下的三层防御被顺次击穿,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德卢卡工房的最后一间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光。 特利尔和露菲在坠落中被暴风波及,特利尔连眼睛都难以睁开,但四肢拼命挣扎间幸运地碰到一片残壁,他本能地借力一踢重整姿势,刚好就看到露菲的身影就在前方。 巨人的第二拳还未落下,特利尔总算成功地接住了露菲,让她坐在自己背上,一人一狼直直冲进了树木繁茂的森林,轰然坠地的同时,摇散了大量飘飘摇摇的无辜树叶。 “还好吗?特利尔。” 露菲从特利尔仓促卷上来护住她的尾巴下爬出来,轻轻拍了拍魔狼的头。 特利尔疲惫地朝她举了举前爪。然后变回人形坐了起来,满脸控诉地看向露菲:“你要跳倒是提前说一声啊!你才是对我的心脏造成最大伤害的罪魁祸首。” “别那么小气嘛,你都接住我了。” “你以为结果好过程里的问题就能一笔勾销吗!” “啧。”露菲表示自己不想跟婆婆妈妈的男人说话,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往高塔的方向走了回去。 特利尔赶紧跟上:“什么叫婆婆妈妈!你自己这么乱来还……” 两人坠落的地方并不远,走了两步就能看到在高塔的废墟边,骑士团的成员们正艰苦地和巨人缠斗。他带来的都是骑士团中的精锐,可即便能勉强应对巨人的物理攻击,也难以应对莫测又强劲的魔法,好不容易成型的阵势总是轻易被打乱,难以高效地作战。 特利尔下意识地握住剑柄就想冲去帮忙,脚步已经迈出,又想起露菲还在身后而生硬地止住。就这样维持着左腿迈出的姿势回头: “你……” 啪。 露菲狠狠地用手掌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强行帮着特利尔迈出了第二步。 “去吧,副团长大人。”她含笑催促道。 虽然她这么说,但刚才那冷不防的一跳还让特利尔心有余悸,他不放心地又试图退回来,结果遭遇了露菲的冷眼。 “婆婆妈妈。” 特利尔憋闷:“我是为了谁啊!” 露菲做了个驱赶小动物的手势:“好啦好啦,不用担心我,那边还有援军要来呢。” 特利尔眨眨眼,耳朵一动,居然真从风里听见了模糊的声音,不过还是将信将疑:“真的是……” 露菲不耐烦地又拍了他一下,特利尔这才下定决心,对露菲点点头,奔向了战友的方向。 “对了!” 路上,他听见露菲对他高喊。 “人形很帅哦,特利尔!” 特利尔扬起嘴角,抬手扬剑跃入战场,以削掉巨人刚刚抬起的半块脚掌做了回应。 周围的同伴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可就算有了特利尔的加入,战局的劣势也无法立刻扭转。从各个角度袭来的魔法根本难以预判,特利尔都很快感到有些左支右绌,这边刚在巨人脚下拖出一个战友,那边又看见一个同伴的背后悄悄浮现出魔法阵。 随着伤员的增加,他们的士气也急速跌落。 特利尔暂停动作,想鼓舞一下大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他自己都觉得面对这种敌人根本没有胜算,就算露菲说会有援军也…… “不容错过的精彩马戏~” 伴随着车轮的隆隆声,从森林中传来了熟悉的合唱。 “不出门的孩子都傻里傻气~” 苦苦支撑的骑士们也都注意到了这和战场格格不入的声音。 “天下第一的精彩马戏~” 充满力量的歌声还在继续,而在马车的轮廓出现之前,已经先有一个轻灵的人影先从旁边的树冠上弹起,在空中高速转体三百六七百二一千零八十……两千一百六十度! 这位梳着高马尾的红发女性咧嘴一笑,精准地在巨人刚扬起的手臂上稳稳站定。然后不紧不慢地从背后掏出了用龙爪制成的两根长针。 “喂,大块头。看了这么精彩的表演……” 她语气爽朗,双手却以既然相反的气氛猛一使力,双针狠狠刺入巨人臂上如脉搏般鼓动的符文! 就像是被戳破的水气球,从被她刺穿的孔洞喷出大量扭曲魔力构成的淤泥。天燕向后一倒,再次以马戏演员的专业素质展现了一遍和刚才一样的精彩表演。 落回地面,她狂放的话刚好与合唱的下一句歌词完美重合。 “不欢呼难道我们在演哑剧!” “要是谁向我们掷石子?” 色彩明亮的大篷马车已经开到了旁边,带着单片眼镜的肯团长站在最前头,对特利尔点了点头。 然后全副武装的南天马戏团,齐齐抬起一只手,对着巨人唱出了下一句: “就全员朝他比中指!” 恍惚间,巨大魔龙的虚影浮现在马车上方。 全大陆最受欢迎的马戏团,前来参战! 马戏团的各位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岗位,替骑士们弥补了魔法战上的不足,更加明晰有序的阵势开始成型。在远处看着的露菲也为他们松了口气。 但是…… 她将视线转向高大的巨人,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 在这边的魔王改换形貌时候,她刚刚所在的六十年前,也发生了剧烈的改变。 不,不是改变,非要说的话,是复原才对。 应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那边的魔王孤注一掷,做出了在她的预测里并不是很想看到的选择。 他解开了时间的定格,重启了六十年前他与艾迪对峙的那个瞬间。 艾迪和魔王都重归了过去的自己的身份,但露菲当时并不在那里,也没有身份可以让她借用。魔王也在同时驱逐了本就是被他拉至过去的露菲的意识。 所以她才会在关键时刻醒来,这幸运地救了她一命,但也同时将她排除了他们两人的战斗。 “艾迪……” 在这漫长的交锋中,她第一次真正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第94章 就像爱丽丝离开了仙境,就…… 像是整个世界经过了一次翻转, 艾迪在轻微的眩晕中感到怀里一空。 正如魔王无法阻止他来到这里,他构建再严密的障壁也同样无法阻止魔王解除对时间的暂停。 他的手臂又虚虚保持了之前的姿势几秒,深吸了一口气, 可惜身边已经再没有了果糖的甜香, 只剩下腐朽衰败,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 睁开眼睛,瞬间占据视野的是将天空都蚕食吞噬的浩荡黑雾。 黑雾正中央,是世界被撕开的巨大裂口。从这比高塔更高, 比深渊更深, 积聚了无数危险与恶意的绝对的虚无之境里,血红色的眼球正片刻不让地盯着他。 失去生气只剩躯壳的族人倒下身后, 脚下的魔法阵闪着微光, 巨量的魔力压迫着周围的空气。 六十年前的场景,再一次在眼前铺开。 只有唯一一个细微的差别:真正的六十年前, 裂缝中眼球是金色。不管对时间点的覆写做得多精致,如今的双方在本质上都已难分彼此。而且艾迪心里清楚,上一次的胜利也有运气的成分,再来一次,结局还真就未必与之前相同。 气氛凝重。 “你怕了吗。”虚空中传来魔王的声音,“这是仅有你我的战斗。” 变回真正的本体之后,之前还能表现出的情绪好像也随着人形的拟态被一同丢弃, 现在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波动, 简直像是只单纯将无意义的音节拼凑在一起似的。 “呵呵。” 被它这么一问, 艾迪却笑了。 他对于自身结局的飘忽不定毫不在意,反倒是因为现状凸显出的另一件事而满心自豪。 “堂堂魔王竟然要跟区区一介魔法师决斗? 也就是说,公主把你逼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信步上前,氤氲的黑雾在他所到之处自动散开。不需要拖延和等待, 事到如今,他们要做的就只是拼上一切地互相撕咬。 不过没问题。 “我不会输的。 因为连魔王都能击退的胜利女神,毫无疑问站在我这一边。” 汹涌澎湃的力量席卷天地,在最初的战场,异域的魔王与此世最强的魔法师展开了最后的战斗。 * “代价我来付,能送我回去吗?” 在南天留在战场边缘的马车里,露菲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但凡有些战斗力的成员都活跃在最前方,他们的魔法五光十色,硬是将原本艰苦的战斗装点成了狂欢的庆典。而马车里,只留下了一个刚刚归队的脸色苍白的少女,和在旁边照顾她的少年。 半靠在各色软垫堆叠成的小山上的凯蒂斯充满歉意地摇摇头:“对不起,那个魔法有自我限制,同一个时间点来自未来的意识不能超过两个。” “别在意,我想也是。” 露菲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时间的魔法要真是能说用就用,世界估计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她想说服自己艾迪不会输,可即便理智认同了这一点,脑内依旧有个角落一刻不停地向她发送不安的警告。所以尽管她嘴里说着别在意,对面的少年少女还是看出了她的担忧。 “我能插句嘴吗?” 少年抬了抬手。 “当然。”露菲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发言,不过还是认真地看了过去。 刚才两人叫她上马车的时候,因为情况紧急,他们就只简略地沟通了必要的信息。现在仔细审视对方,露菲才真切地意识到,亚伦长大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个普通的乡村男孩,虽然要比同龄人冷静不少,但终究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孩子。 告别的时候,因为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变得更加沉郁,有着一股几乎要自我毁灭般的向内的戾气。 但现在的他不再尖锐,却也不卑微,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被打磨得圆滑内敛的黑曜石,虽然毫不张扬,却也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足够坚实完整的自我。 他点点头,没浪费时间跟露菲叙旧,只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直接穿越时间不行的话,召唤呢?” 在凯蒂斯和露菲两人份的意外目光投了过来。 “我不太懂魔法,但不管是穿越时间,还是世界之间的跳跃,都是讲一个人一个点直接转移到另一个点的过程吧。” 亚伦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条支线,又在中间打了个叉。 “学舍的老师总告诉我们,一个问题不会只有一种解法。有些方法看似绕了远路,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上。所以我想,直接走不行的话……” 他从刚才那条线的起点斜着画出另一条短线,在前一条线的中点位置停下,改变方向通过另一条短线去终点回合。 “先去另一个世界,然后走召唤阵的通道,再让六十年前的人把你召唤过去……如何?” 凯蒂斯呆呆地看着半空中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线,嘴巴开开合合,看得出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反驳这个门外汉的提议,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这,这太傻了,没人用这种方法穿越时间……这就是建了一座宫殿后拿来当厕所。而且就算立刻就能收集到召唤魔法需要的材料和魔力……” 她一边否定,一边却又不自觉地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因为有勇者召唤的成例,我们和勇者的世界之间是存在理论上可以开通的通道的。可问题在于就算先将露菲成功送去了另一边的世界,六十年前也根本没有人会配合我们在那边召唤她啊。哪怕有个契约什么的魔法上的联系也……” “有。” 露菲眼睛一亮,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辆被过度装饰的马车上,耳边又听见了艾迪弹响金币的声音。 [要打个赌吗?关于小圣女会如何选择的。] [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跟你赌吧。还是老规矩?] “我还有一个没有兑现的赌约。” 凯蒂斯一顿,也开始正视起这个天方夜谭般的方案:“但是……等等,我们现在都根本没有能用跨越世界的魔法的人……” “恕我冒昧。” 马车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不属于三人的,和缓空灵的声音。 在凯蒂斯和亚伦警惕的注目中,一个白袍的青年从空气中显出身形,对他们微微颔首。 “听闻你们在招募能使用召唤阵的司祭?” 他微抬手掌,大篷车中央的地板上便浮现出一个闪着白光的八芒星神印,陈皓跟林晓薇的身影从里面升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露菲打了个招呼。 林晓薇拨弄着耳边的短发:“总觉得刚才还充满气势地告别呢,这么快又见面了还有点不好意思哈……” 陈皓则难以言喻地捂住了脸:“再想想我们自以帅气的表现也都全在别人的算计之内……我当时都在自以为是些什么啊……” 这俩人这么一出场,气氛都严肃不起来了。就连露菲的嘴角都轻挑了一下,然后她注意到,这两人都换了衣服。 他们现在穿的,是学校的校服。 注意到露菲询问的目光,司祭做出了解释:“虽然我们的世界和勇者圣女原本的世界之间确实存在通道,但我们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而且刻板。” 召唤阵,可以将异世界的神选者拉入这个世界——但这是一条单向通道。 送还阵,可以将本就属于异世界之人送回对面——前提是阵中必须有异界人。 “也就是说,本世界的住民想要去往异界,必须要有异世界人同行,作为定位的关键点,否则通道根本无法打开——所以这个魔法才会被称作‘送还’。” 司祭没有明说,但很明显,他打算趁此机会将陈皓和林晓薇送回故乡。 “异世界的人……我不算吗?勇者和圣女就这么走了的话……”露菲犹豫地看着两人,他们却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个让她安心的手势。 “不算。”司祭当即断言,“之前您拥有的可以融入那边世界规则的伪装勉强能算,但现在看来也难以实现吧。” “啊……” 露菲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她的吊坠和艾迪一起留在了六十年前。 林晓薇倒是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遣返接受良好:“没事啦,我们原本也是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世界,能帮得上你再走反倒好呢。” 陈皓也在一边帮腔:“反正我们也没做过什么正经事,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就是……”他瞥了一眼林晓薇,“我们原本说的要一起去向对不起的人道歉跟赎罪,可能来不及做了。” “关于这个。”司祭再次插言,“我的力量只能将三位送至异世界,从异世界到六十年前的跳跃,就只能依赖二位了。” 陈皓震惊地指了指自己:“魔法的事我可不懂啊。” “阵法的修改关键我会告知圣女,重要的是,”司祭正色,“二位的世界没有魔法,想要强行从那里发动传送,必然会遭到世界规则的压制。虽然只是一个粗略的计算,但恐怕作为反抗世界的惩罚,你们会失去所有光明神赐予的力量。不管是庞大的魔力,还是惊人的体力,都会瞬间消失,让你们变回一个普通人。” 两人看了看彼此。 然后陈皓先松了口气:“就这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早就体会到了,不是有力量就能受人敬仰,就能当英雄的。” “同样的。”林晓薇对露菲笑笑,“也不是没有魔法,就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 司祭沉吟片刻,忽然对抬手覆上胸口,郑重其事地对两人弯下了腰。 “被光明神护佑的土地上的住民,会感谢二位为讨伐魔王做出的牺牲。” 两人没被代价吓到,却被高冷司祭的尊敬吓了个半死,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才总算将这件事揭过不提。 时间紧迫,司祭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很快就展开了一个被多重神印嵌套着的圆阵,三人站入其中,能清楚地感觉到自身的存在开始逐渐变得稀薄。 在视野彻底被光芒掩盖之前,林晓薇欲言又止地看向自从他们出现,就站进了角落里的亚伦。 那个少年没有看她。 但是在最后一刻,他微微抬起手,对着她的方向挥了挥。 一阵天旋地转,他们再没能做别的,周围的景色就已经变成了午后的校园。 脚下的魔法阵还在发光,残留的魔力可以让他们在空间的夹缝中暂停少顷,魔法阵外侧的时间对他们来说还停滞着,仿佛是他们三人穿越进了一张有些失真的老照片。 不知道这段暂停能维持多久,林晓薇来不及说话,直接调动起自身的魔力开始调整魔法阵的结构。将转移的坐标和露菲身上的魔法赌约联系到一起,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才结束。 然后,一时无话。 阳光暖暖地照在宽阔的操场上,吃完午饭的学生们正三五成群地走回教学楼。他们三人正站在小树林的捷径中央,只要再小跑两步,就能刚好在铃声响起之前赶回教室。 这过于平静的日常绘卷,让他们都有些恍惚。 就像爱丽丝离开了仙境。 就像一场终于做到头的美梦。 “那个!既然都已经回来了!”陈皓突然开口,“陆菲你要不要考虑嗷!” 最后的叫声是因为林晓薇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肘击:“你在说什么傻话!别管他露菲!我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依依不舍,但她早就明白,陆菲或许从一开始就真的只属于那个世界。 “我都是按照司祭教给我的方法调的,魔法阵应该没问题,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就……”她低下了头,句子里带上了明显的鼻音,“我会很想……很想你的。” …… “谢谢你们的体贴,好意我心领了。”露菲掩唇一笑,最后一次放开视野,将学校和周围的高楼大厦全部收入眼底,最后慢慢地摇了摇头,说出了他们都知道会有的回答。 “但是那个世界,还有人在等我。” 两人都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正要说点道别的话,露菲突兀地做了一个很不像她的举动。 她大步跨入了两人中间,伸开双臂同时给了他们一个拥抱。 “再见。”属于陆菲也同样是露菲的,唱歌一般的轻柔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在梦一般奇妙的世界里,有过两位重要的朋友。” “我也——” 两人重合的声音都没能将最后的句子说完。 露菲的身影再次消失,周围的时光也恢复流动。 同时他们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什么东西随着时间的恢复一起流向了天空,化作一阵清风消散。 这里再没有勇者和圣女,只剩下两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 他们彻底回归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 刚刚结束午休准备回教室上课的同学们忽然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校草正和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女生坐在一起,抱头痛哭。 “如果以后我以后有女儿……呜呜呜……我要……我要叫她陆菲!哇——” “笨蛋!嗝,你得先保证,啊呜,自己能嫁给姓陆的再说啊!呜呜呜……” 这件事当天下午就冲上了校园论坛热帖第一。 不过露菲没能再为这件事调侃他们。 仿佛被某种力量明确地牵引着,她在一片刺目的光华中,奔赴自己选择的方向。 第95章 . 尾声 不会再有任何人,失去重要的东西…… 艾迪正漂浮在一片星海之中。 这是虚空的扩张, 也是世界的夹层,是无数魔法师必生追求的幻想乡,是魔法的本源与神意诞生之地。 可惜, 现在他没有办法也没有心思去研究这里蕴藏的奥秘。 他的身体正一会维持着人形, 一会化作扭曲的混沌。他和魔王的意识正在拼上最后的力量争夺这具躯体的最后主权。 “为何要如此拼命。” 他们就连神念都融为一体,双方甚至都不需要交流的动作,即可得知彼此的内心想法。 魔王感受到艾迪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肯如之前那般与自己共存的心思,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开什么玩笑, 之前无所谓, 但是现在,我怎么可能再让给你有机会用我的模样去给公主添麻烦呢。” “……” 魔王的部分力量消失了, 片刻, 他告诉艾迪:“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你的世界了。” “她会回来的。” 因为是直接来自意识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反应,魔王知道艾迪不是在说谎, 或者说至少他是发自内心地笃定这件事。 “所以我也得速战速决,去迎接她才行。” 魔力再次汹涌,身体的形态变化愈发频繁加速。简直已天翻地覆的意识内部,魔王尖利的咆哮直接刺入五脏六腑。 “别天真了!你赢了也根本没有意义!融合了我的力量,你的身体早就不再是人类了!她真的还会回来又怎么样!不过五十年她就会死!之后无限的孤独只会让你疯狂!” 艾迪没有回答,但精神上的感知让双方都没有能隐藏的秘密。 “你不在乎?!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竟然真的不在乎?!” “就算看了我的脑子,你也还是不懂吗。”艾迪对魔王充满了轻蔑, “那也就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去换取那几十年的时光。而那已经是他所能希冀的最完美的结局。 艾迪轻快地想着,既然已经有了永恒的生命,那么即便分不出胜负,就这样永远地用自己的意识把魔王囚禁在这世界之外也不错。 公主生活的世界里, 不应该有魔王的存在——对他来说这一个理由就足够了。 魔王的情绪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你也是个疯子。” 如果可以,艾迪都想大笑起来:“多谢夸奖。” 双方的撕咬一刻不停,而时间的存在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战斗好像刚刚开始,又好像已经过去了无尽的时光。在只剩下厮杀本能的混乱中,艾迪几乎快要忘掉了自我,真正成为一具仅剩下生命的血肉囚笼。 但恍惚间,在这片不会有其他物质存在的,完全属于概念上的星海里,竟然飘过了一片湛蓝的花瓣。 颜色宛如明艳的晴空。 谁都没能得到支配权,之前一直只能僵硬地在两种形态间变来变去的身体,在切换成人形的这一刻,垂在身侧的指尖竟然动了一下。 更多的花瓣相继而来。 甚至还有一朵完整的琉璃苣,轻飘飘地落到了艾迪的胸口。 就像是在和花朵呼应着,一直被他珍惜地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吊坠忽地亮起耀眼的银光。 艾迪瞪大了眼睛,正如他怦然如擂鼓的心跳,意识之内属于艾迪的力量也骤然如潮水澎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性的态势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慌张地抬起双臂—— 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露菲。 “为什么……”他惊讶于眼睛的景象,可怀中少女的色彩和温度是如此真实。她那蝶翼般的睫羽微微扬起,投来的目光像是直接落到了他的心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清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会再让任何人(你),失去重要的东西(我)。 你已经等了我那么久,所以这一次,不管是六十年前,还是世界之外,我都会回来找你。 ——! 一阵尖啸猛地穿透了空间,艾迪赶紧将露菲拉进怀里挡住她的耳朵,然而对身体的控制又因为魔王的猛烈反扑变得僵硬。眼眸的颜色在金与红之间急遽轮转。 “公主,你先离开……” “不需要。” 露菲冷静地打断他,手掌利落地覆上艾迪的前胸,挂坠的光芒至今仍在持续。 她挑起嘴角,胜利的笑容肆意且张扬。 “我也说过了。”露菲对魔王说话,“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 她纷乱的手牌堆里还有最后一张能打。而且还是足以称之为joker的,最强的一张。 在露菲碰到挂坠的下一刹那,精巧的外壳倏地裂开,从里面飞出一股庄严而冷峻的力量,渗透进了艾迪体内。 不愿让魔王扰乱世界的规则,却又无法直接插手。将本该死亡的自己送去另一个世界,又迂回地通过勇者召唤将自己带回菲尔德,缔造了让状况发展至今的基础。有着这种程度的力量却又如此拐弯抹角,还带着一种命运的必然般的风格,据她所知只有一个。 如果说胜利女神会对艾迪微笑的话,那么命运的女神,从最初就已是他们的战友。 “光明神……!” 随着最后一声充满恨意的尖啸,魔王的神念被意识中凝聚的紫色符文和一柄银色长剑合力刺穿,炸开,碾碎,剿灭成连魔力精灵都无法构成的最卑微细碎的残片。 由此爆散开的力量猛然扩散,呼啸的暴风将周围的一切吹飞,湮灭,就连和虚无的星海都失去了联系,周围单纯地化作一片纯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又仿佛万物都将从中诞生。 在一片寂静中,只剩下了重新取回自己身体掌控权的艾迪,和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露菲。 曾经不可一世,散播恐慌和憎恨的魔王,终于彻底从世间消散。 两人安静地等了一会,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彼此的心跳也都在诉说着,这毫无疑问是已经达成的真实。 漫长的战斗结束了。 * 森林中,已经白热化的战场上,那战斗至今压迫力却丝毫未减的巨人猝不及防地停下了动作。 大量刚刚完成准备的魔法轰然击中了它僵硬的躯体,紧接着,那刚刚还如高塔般的敌人竟然从中间开始碎成无数漆黑的残片。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原本被塞得满满的战场就空出了一大块地。 最后仅剩的那一小堆尘埃,也在一阵风吹过后消失去了远方。 众人沉默了一下。 然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宴会!” 骑士团里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狂欢!” 南天的位置几乎全员高声吼叫。 “胜利!”所有人的声音都混在了一起,响彻森林。 ——王都艾德琳 “陛下。”一个穿着朝服,不苟言笑的女性官员走入恩里克的书房,递来了一封信。 之前一直站在窗边,神情复杂的恩里克立刻走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封急报,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大笑了两声。 大手一挥,他对女官下令:“准备庆功宴吧。” 这次绝对能办成只有欢庆,所有人都能酣畅淋漓地大笑的,最棒的晚宴。 * 纯白的世界里。 露菲轻轻推开艾迪,后退了两步。在这片短暂的世界的空白里,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而立。 “公……” 艾迪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定格为金红色的眼眸显得有些茫然,这不掩饰的真实情绪又落入了露菲眼中,让她粲然一笑。 然后露菲提起裙摆,微微屈膝。 “你好,亲爱的魔法师先生。 我是菲尔德王国的前第七公主,露菲莉娅·菲尔德。刚才完成了最后的一项任务,正在为自己的余生寻找新的目标。” 在艾迪的怔愣中,她站直身子,又优雅地朝他抬起右手。 “如果你仍有意去探寻魔法的真谛,愿不愿意带我同行呢?” 艾迪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有星辰在眼眸深处闪耀。他的嘴角漾开轻柔浅淡,却又无限温柔的涟漪。他小心地托起露菲的手背,在上面虔诚地烙下一吻。 “当然,我的公主。” 周围的纯白如玻璃一般碎裂开来,露出了后面德卢卡森林的景象。艾迪心念一动,原本承载着魔王意识的大量魔力被净化为纯粹的透明,四散开来,如焰火般喷涌辐射向各地。 被魔王侵蚀的枯木再次长出新芽,暗红的焦土上有碧草与鲜花伸展茎叶,被大片荆棘堵在树洞中的小松鼠悄悄地探出头来。一度被毁灭荒废的森林,再次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模样。 艾迪牵着露菲的手,一同踏上了阳光洒落的草地。 …… “公主。” “怎么了?” “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是说,人类的生命终归是……” “什么啊,直说不就好啦。我又不是笨蛋。既然魔王是与光明神同格的存在,那么和它的力量融合了的你,想必也一样继承了神明那种漫长的生命。所以几十年后,还是人类的我肯定还是会比你先死去。” “我不是很喜欢你用这个词……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让我和你一起沉睡下去,好不好?” …… “艾迪。” “嗯?” “不要这样。” “那么,你是打算狠心地抛弃我吗?” “别说傻话。我是在想,既然我都能转生到异世界去,那说明人类确实有能够重生的灵魂。所以去找我吧。反正你是融合了神力的最强的魔法师,找一个转世后的我,肯定不在话下。” “……还真是会强人所难啊。” “公主殿下难得提出点要求就别抱怨啦。反正就算去了不同的世界,就算变成了不同的样子,只要我的灵魂不曾改变,那么我一定还是会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甚至无数次地…… 爱上你。” …… “好。” 在德卢卡森林的角落里,迎着阳光,悄然绽放出一朵金色的琉璃苣。 在这个与过去相似,却又有了些许不同的世界里,有两个人安静地许下了新的约定。 或许从这里开始,他们也会创造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爱意的未来。 但无论如何, 不会再有任何人,失去重要的东西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