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明尼苏达》作者:SylviA0928 文案 青春期的迷惘与头破血流的挣扎,明艳与黑暗的调和分界,在舔舐伤口和撕裂伤疤间无休止反复。逃亡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学,它拥有着最短暂的快感和可以长到永恒的余韵。逃离明尼苏达,逃离人生黑暗的悲喜剧。 内容标签: 阴差阳错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歌莉娅 ┃ 配角:卢卡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场夏日色彩的逃亡公路片 立意:世界很烂,也不会变得更好,但生命很精彩,哪怕它转瞬即逝。疯狂也好,痴迷也罢,所以向死而生,你大可以在有限的时间中及时行乐,别让自己后悔。 第1章 第零天 歌莉娅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 男人的口型在动,像是在骂什么平常的粗话,他的身影在她的准镜里晃动,她定了定神,屏住呼吸,试图控制住自己蹲姿的重心,重新把准星瞄到他的眉心。好在距离足够远,这使得她只要专心就能够屏蔽来自他那除草机的噪声的干扰。 机会只有一次,她告诉自己,这是你毕生等待的机会。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她扣动了扳机。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用枪,但也完美地做到了一击毙命,河对岸的男人前一秒还在试图启动割草机,后一秒就中弹向后倒去,挣扎着动了动,便再无了生息。 歌莉娅放下枪,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多巴胺在她的脑袋里炸开了花,触电般地传导至每个神经末梢。如果感官可以具象化,她相信整整一车的大/麻都无法带给她刚才快感的十分之一。这是个糟糕透顶的比喻,事实上,她从没有接触过大/麻,或者是别的什么,那鬼东西毁了她的人生,甚至可笑的是在事发之后家里总是弥漫着它的乌烟瘴气,她恨透了毒品。 歌莉娅仰面躺下的时候,突然感到一丝后悔,甚至是不可名状的恐惧,她知道这短暂的快乐将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代价,她可能会在冰冷的监狱中度过短暂的余生,也可能被警方捕获当场射杀,抑或是经历一场无聊透顶的审判,被推去执行她梦寐以求的注射死刑——歌莉娅对一切未知而神秘的的东西充满好奇。 可是她不在乎。 她认为那家伙罪有应得。 歌莉娅坐起身来,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她疯狂地决定远走高飞,后果有多严重也在所不辞,无论如何,她只把生命当成一场无所谓的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嗨,我是SylviA! 明尼苏达是我在高考前三个月突然脑出来的一个短篇,当时因为压力很大又很丧,会想一些比较消极而疯狂的事情,所以慢慢捏成了这个故事。 谢谢你看我的小说,希望你喜欢它。 第2章 第一天 明尼苏达州,艾特金。 歌莉娅沿着一条狭窄的乡村公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踢开脚边的石子。她的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左手的手指穿过口袋的破洞抠着衣服的内衬,右手攥着一把沉甸甸的枪。 一整个晚上,她没有回家,桥洞里夜里阴冷潮湿,但唱起歌来有令人惊喜的混响,精彩的流亡生涯才刚刚开始。杀人的刺激画面还在她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循环重播,搞得她兴奋地一夜都没合眼。 她在哼一首常听的摇滚乐,歌词只有重复的四句,她模仿着原唱的怒音,但是没有重金属伴奏,她的唱腔像奶猫咆哮一样未免过于单薄。 突然间她的耳朵捕捉到了汽车引擎的声音,她回身向后望去,一辆白色的吉普车正驶入她的视线。歌莉娅像是一瞬间有了什么主意,没有理会吉普车的鸣笛,反而大跨几步走到公路中央,泰然自若地原地站定。 吉普车的鸣笛变得急促而更加尖锐,见歌莉娅依旧不为所动,它的司机只得疯狂猛踩刹车。毫不夸张地说,歌莉娅在那个距离都能感受到刹车片与轮/盘间的火花。令人那毛骨悚然的尖锐摩擦声让她牙根打颤,但她还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她看到司机抓狂一样的吼她滚开的口型,甚至有种冲他微笑的冲动,要不是刹车的声音刺得她颅骨钻痛,她一定会这么做。 好在吉普车在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成功地停住了,车轮在地上蹭出一道长长的黑色辙印。 司机是个年轻的金发小伙子,眉眼间带着点日耳曼人的特征,这使得他紧皱眉头的时候眉骨深邃到吓人。他带着满脸的暴怒摇下了车窗:“你想干嘛!你这个疯子!” “搭便车。”歌莉娅简洁地回答道,“你要去哪里?” “你这是搭便车的拦车方式吗?!”男孩的气还没有消,“抱歉,我不方便带你。” “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去哪里。”她的手扒在车框边,一字一句地重复一遍。不知为何,她竟有着一份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使得即便是气在头上的人接受她的质问时也不由得会打个寒战。 “圣路易斯。”男孩翻了个白眼,抬手重重地打在方向盘上,“我忙着赶路,你另寻他人帮助吧。不过,劝你下次拦车的时候选个正常的方式,否则早晚丢了小命……” 歌莉娅点了点头,绕到车的另一边,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拉开门跳了进来:“很好,顺路。”显然她并没把男孩的絮叨听进心里。 “嗨!嗨!你干什么!你这个人什么毛病谁同意你上来了!他妈的怕不是精神有什么问题吧!你……”话音未落,他猛地住嘴。面前的女孩咔哒一声系好了安全带,用一把枪指着自己。 “开车。”歌莉娅冷冷地命令道。 ————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卡特琳娜醒了过来。她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毛毯皱成一团被她压在身下。 卡特琳娜抬手揉了揉眼睛,宿醉让她感到一阵致命的头痛。她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差点被掉在地板上的烟灰缸绊了一跤,她走进厨房,冰箱里有牛奶,但她随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刺耳的电话铃声尖叫着,卡特琳娜极不耐烦地抓起听筒放在耳边,对面是一个拿腔拿调的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是那种喜欢涂鲜艳口红、会定期去沙龙烫发的女人。“您好,是洛佩斯夫人吗?您的女儿今天没有来上学。” “哦。”卡特琳娜漠然地应声道,她仰头喝掉杯子里的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去,胃里泛起一阵温热。 电话线对面的那人疑惑地沉默了一阵,重新措辞好才开口道:“呃……您知道,您女儿她因为什么没来学校吗,生病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她会回去的。”卡特琳娜不耐烦地说完,便挂上了电话。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歌莉娅去了哪里,但她几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 卡特琳娜把餐盘里焦糊的半个培根卷扔进了垃圾桶,它看起来让她毫无食欲。她拖着慵懒的步伐走回房间躺下,找出抽屉里的大/麻来,心想这样可能会让自己好受一点。 安德鲁的死给这个家带来了剧变,卡特琳娜开始酗酒,还沾染上了更为可怕的毒瘾。她拒绝一切形式的精神方面医疗诊断,她本人宣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而歌莉娅也逐渐进入了她的叛逆期,小天使变得越来越阴郁寡言。除了偶尔的争吵,母女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她们甚至不会坐在一起共进晚餐,似乎她们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而已。这种状况,已经脆弱而稳定地维持了将近十年之久了。 卡特琳娜尝试着接受女儿的不辞而别,并把她的离去看做为艰难生涯的一段尾声。 ———— 明尼苏达州,圣克劳德。 “所以……我是被劫持了?”男孩小心翼翼地打破了沉默。 他问这话的时候,距离自己被枪口对准的那个瞬间已经有足足十分钟了,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地狱门口走了个过场,甚至产生了幻觉,从漆黑的枪管里看到撒旦在冲自己亲切地招手,“嘿!老兄,来这里,我们恭候多时了!”在这十分钟之内,天知道他是花费了多大的勇气才恢复了交谈能力。 “并不是。”歌莉娅正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我只是想搭车而已。” “你要去哪里?” 歌莉娅没有回答,这让他怀疑她是否听见了自己刚才的提问,不过他还没有缓冲出足够的勇气再问一遍。实际上,歌莉娅一时间想不出圣路易斯周边的什么城市,她头一次后悔自己在地理课上没有认真听讲,于是她只好笼统地回答道:“沿着密西西比河往南开就好。” 密苏里已经离家很远了,但还远远不够。至于接下来的路程,歌莉娅觉得以后再考虑也不迟,等她找到一个地图再说。 男孩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好吧,不过一到密苏里州境内你就得下去,不许跟着我,成交?” “如果你能送我去墨西哥就再好不过了。”歌莉娅点了点头。这让男孩感到了些许放松,他只当后面那句是个玩笑话,猜想她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以相处。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拼车伙伴了。”他自我介绍道,“我叫卢卡斯,你可以叫我卢克。”“歌莉娅。”她回答,没有转头看他。“很高兴认识你,旅途愉快。”卢卡斯冲她笑了笑,可她依旧没有回过头来,用冷漠的后脑勺对着他。 寂静又一次在吉普车狭窄的空间内蔓延开来。 ———— 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 吉普车拐上了一条视野更加宽阔的大路,车轮传来的震感明显减弱了下来。歌莉娅抬起了头,望见密西西比河的波光粼粼。 明明在家门口附近,密西西比还是一条潺潺小溪,到这里它更加明显地劈开两侧的土地山崖,撕裂了河岸两侧的明尼苏达和威斯康星。 卢卡斯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得没有刚才那般尖锐。“你是逃学出来的吧?”他挑起话题。歌莉娅犹豫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算得上,但也不完全是。” “你多大了?”卢卡斯单手把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来把额前的碎发捋向脑后,“十三?十四?”“高二。”歌莉娅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撒谎。“噢——”他拖了个长音,“所以你是因为什么逃学呢?” “你的问题太多了。”歌莉娅谨慎地住了口。 很显然这个小姑娘不是很想泄露个人信息,卢卡斯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经常逃课,不过仅仅是爬过铁丝网出去闲逛罢了,偶尔还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他挑起眉毛,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他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歌莉娅瞥了一眼他的侧颜。 “躲在学校的卫生间里吸烟,在公共场合的墙上涂鸦脏话,从便利店偷东西,去高级餐厅吃霸王餐……”卢卡斯列举了一系列学生时代自己引以为豪的疯狂行为,这让歌莉娅觉得他是个活泼而健谈的人——与自己毫不相同的人,“当然,最有趣的是逃跑。人们总是喜欢逃跑,谁都一样。” “也许吧。”歌莉娅沉吟着插话,“但我更喜欢逃亡。” ———— 明尼苏达州,拉克罗斯。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卢卡斯打开了示廓灯。歌莉娅把头靠在窗户上出神地望着明尼苏达的日落余晖,她忽地想起小镇里的游乐场,那曾是她幼年记忆的归处,她还记得年久失修的秋千摇摆时的吱呀作响,油漆脱落的滑梯边缘爬上的斑驳的锈迹,每次都会坐的一裙子灰尘的旋转木马,还有牵着自己的手踏着同样美丽的暮色回家的父亲。他们夏天路过冰激凌摊,冬天去买烫手的热狗,父亲工作很忙,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而珍贵。 等她回过神来,卢卡斯已经把车停进了休息站。“今天的旅程到此结束,现在是晚餐时间!”他伸了个懒腰,推开车门,“我去拿点吃的,你待在这儿别动。” 歌莉娅惊讶于他的前半句话:“什么?”她伸长脖子望向后备箱,“不继续走吗?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啊?”她着急起来的时候,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又不用急着赶路。北方的景色不错,顺便停下来欣赏一下没什么不好。”卢卡斯重新坐回驾驶室,将座椅的滑道拉到最后,伸直双腿,把手里的面包分给歌莉娅一个,“存粮剩的不多了,将就一下吧。” 歌莉娅接过,那是一种老牌子面包,称不上好吃,唯一的优点就是廉价。“在我的学校,买这东西吃的人都是会被嘲笑的。”她说。 “是吗?我觉得好吃就行,管他们怎么想,一个人一个口味嘛……说起来你在哪所学校上学?”卢卡斯刚刚咬下一大口面包,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不是什么好学校……说了你也不知道。”居然又拐到了个人信息问题上,歌莉娅只好如此搪塞道。“嗯,你说得对。”卢卡斯耸了耸肩,“说了我也不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歌莉娅转头看了他一眼,卢卡斯继续说道:“我家在杰弗逊城附近,我只是来明尼苏达做生意,走私生意。” 歌莉娅之前一直觉得和他聊天真的是毫不费力,只需要用微微皱眉表达你的疑惑,这家伙就会不停地说下去。但是这次他居然稍微犹豫了一下:“我需要先问问你,我可以相信你吗?” 歌莉娅被他问得一愣。“最好别,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她警惕起来,重新建设心理防线。 卢卡斯反而笑了:“哪有,你看上去非常好。” 歌莉娅费解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卢卡斯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那句话怎么讲,所有外表坚硬不催的人的背后都隐藏着无数伤疤,你看上去像个很有故事的人,我知道,因为我跑生意的这些年见过太多事情了。受害者总需要互相舔舐伤口的,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跟我倾诉。”他冲他眨眨眼睛。 歌莉娅犹豫地看了看他,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好似被阳光笼罩的男孩曾经经历了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要相互了解才对。”他把座椅靠背放倒,“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大概也可以解释我最开始拒绝载你的原因吧,算是个道歉。” 歌莉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吧。”她把头扭了过去。她想说我们还不是朋友,但她懒得解释。 她没兴趣知道别人的所谓辛酸往事,也不想把自己的经历作为与陌生人交流的谈资。她只想活着离开明尼苏达。 第3章 第二天 艾特金警方接到报案,市民发现了一名男子的尸体。消息很快传遍了小镇。 卡特琳娜闲来无事去凑热闹的时候,案发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和人群围了起来,她点起一支烟找了个缝隙钻进了前排。 唐恩先生被救护人员用担架抬走了,在他被盖上白布之前,她看到了他额头上血淋淋的窟窿和定格在脸上的惊恐表情。 “那家伙怎么死的?”卡特琳娜随口问了旁边一位围观者。“枪击。”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年轻人被她的烟呛得皱了一下鼻子,“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警方在调查是否是仇杀。”“太可惜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会想念他。”卡特琳娜又紧皱眉头吸了口烟。 “你是他的朋友吗?”年轻人问她。 “朋友?”卡特琳娜语气奇怪地重复了那个字眼,“唐恩是个好人,至少是个良心的商家。”她说。成年人的世界中是不存在什么友谊的,有的只有利益或者什么更加黑暗的东西。在丈夫安德鲁死后,她是靠着他贩卖的毒品一点点挺过来的,想再找到比他更靠谱的卖家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卡特琳娜叹了口气,忽地感到鼻子异样地发酸起来,便叼着烟离开了。 ———— 该死的门铃打扰了卡特琳娜与自己孤独而充实的独处。 她烦躁地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向玄关,极不情愿地开了门。“什么事?”她狐疑地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一位是歌莉娅学校的教师(果然,她有着满头精致的金色卷发,涂着烈焰红唇),另两位是警官和笔录员。他们向她出示了证件,但卡特琳娜只把门欠开一个缝,并不想让他们进来。 “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些基本情况而已,不会耽误您太长的时间。”教师说道,“事情跟您的女儿有关,她已经消失了将近两天了,我们无法完全保证她的安全。” “她都快要成年了,她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卡特琳娜嗤之以鼻。 警官接过话茬:“事情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简单,夫人,唐恩先生的案子还没有结,我们怀疑凶手仍然逃窜在附近,您的女儿如果还不能明确行踪的话,有可能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卡特琳娜把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了一点,笔录员注意到她消瘦得过分,她表情严肃起来的时候,几乎连眼眶和脸颊都深深地凹陷进去。 “这样吧,我们只问您几个问题就走,您认识唐恩先生吗?”警官问道,笔录员用胳膊肘抱起手写板开始书写起来。 “比尔……”提到唐恩,卡特琳娜突然疯狂地开始摇头,表情逐渐扭曲起来,好像是在努力忍住哭腔一样疯癫似的嘟囔起来,“他真的太可惜了,他帮了我很多,虽然这样不对我不应该接受那些东西但是它们的的确确有用,他是个好人,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好的生意人,真的……” “洛佩斯夫人有精神病史。”教师解释说。笔录员对警官低声耳语,警官听完后点了点头。他们沉默了一阵,看了看卡特琳娜,决定暂时中止调查。 他们安抚过她的情绪后,驱车前往唐恩的房子进行了第二次搜查,有人在他的床垫底下发现了□□。 ———— 艾奥瓦州,迪比克。 卢卡斯边开车边走神,直到歌莉娅出于无聊拆开手/枪来回摆弄,他才惊愕地相信她腰间别着的是一把真枪,原来她当初的恐吓是可以成真的。但是出于好奇,卢卡斯还是没忍住破坏了车厢里的寂静:“你的枪,是从哪儿得到的?” 歌莉娅转头看了看他,无意识地摸了摸枪管。“我爸的。”她回答道,她的脑中不自觉地闪过那场事故的细节。 “这样啊。”卢卡斯点了点头,“所以是你偷偷拿来的?” 歌莉娅想了想,耸耸肩回答道:“算是他留给我的吧。” “你用过它吗?”卢卡斯看看她的枪,又看了看她,试探性地问道,“或者……你曾经杀过什么人吗?” “如果你再话这么多的话,”歌莉娅威胁道,“下一个死在这个枪口下的就会是你了。”她来回拉着保险,以示威胁。 那是一把美国军用的六发式左轮手/枪,卢卡斯也曾是见人使过的,他猜想这姑娘的来头果然不一般,她的父亲也是个人物,可是她看上去不是很想聊的样子,他也谨慎地没有追问下去。 他们转而聊了一些别的话题,一些更加轻松、不涉及隐私的话题。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有着许多共同点,比如说:他们都喜欢墨西哥塔可,喝可乐会把气泡都摇出去(“味道像甜药水,但我就是喜欢。”卢卡斯说,“你知道,在中国香港,还有人会喝热可乐呢!”),是皇后乐队的粉丝(卢卡斯还收藏着一根罗杰·泰勒用过的鼓棒,可惜没有签名,毕竟没人会在鼓棒上签名),讨厌牛油果,没什么朋友。 卢卡斯是个有趣的旅伴,他有着很多社会生活经历,也是个优秀的故事讲述者。歌莉娅在意识到卢卡斯跟自己在有些方面罕见地相似后,开始不自觉地逐渐放下戒备。也许他们会成为朋友,她想。 ———— 黄昏迫近,他们偶然在路边找到一家汽车旅馆。这个季节路过的人并不多,但前台的顽固老太太不接受砍价,他们的现金只够租下二楼的一间屋子度过一晚。卢卡斯后悔把过多的钱浪费在了填满吉普车的油箱上,明天一早出发不久就能开进密苏里境内,明明剩下的油理论上足够抵达圣路易斯的交易中转站。 卢卡斯在地板上铺好毯子和被褥的时候,歌莉娅盘腿坐在硬板床上。她把枪拆开倒出子弹,又把它们一颗一颗地装回去,整个过程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动作缓慢像是无心之举。 “你会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吗?”卢卡斯问道。 歌莉娅没有看他,偏了下头:“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不过我可不能丢下它。” 卢卡斯背靠墙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谁?”歌莉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你杀死的那个人。”卢卡斯冲她的枪扬了扬下巴,他注意到剩下五颗子弹,合理推测,她一定一击毙命。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杀死了他,而不是没打中被他逃走了呢?”歌莉娅问道。 “我直觉一向很准。”卢卡斯点点自己的脑袋,“杀过人的人气质是不一样的。从外表可能看太不出来,但实际上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同。我也说不好,但我就是知道。” “噢……”歌莉娅低头看看床单上的子弹,拿起一颗摆弄几下,“那家伙一个人住,是个老单身汉,有酗酒的坏习惯,每天下午会出门去公园。” “你对他挺了解的,以前认识他吗?”卢卡斯继续追问道。 歌莉娅摇摇头:“我只是有时间和耐心观察而已。”她放下了那颗子弹,把它们一股脑装进枪里。随后她准备躺下睡觉。 卢卡斯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你知道吗,这像极了我小时候看的老电影里的情节,跟一个神秘的女杀手共处一室。‘享受最后的时光吧,比利,也许你会死在今晚!’”他用戏剧化的腔调重复了一句台词。“我也看过,那个桥段非常经典。”歌莉娅想了想还是把枪放在了枕头底下,“不过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死在今晚。”她开了个玩笑。 “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卢卡斯也躺下来。 “不,因为真正的杀手知道冲谁开枪。”歌莉娅把被子拉过头顶,便不再作声了。 ———— 歌莉娅又做了那个梦。 她梦见自己从风雪中跑来,乖乖地坐进后座。父亲把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烘烘的空调风熏得她很舒服,副驾驶上放着生日蛋糕和一束鲜花,贺卡上写着“全世界最棒的妈妈——生日快乐!”。“今天过得怎么样,亲爱的?”他用和蔼的语气问道,她扒在驾驶座后,滔滔不绝地讲起学校的新鲜事。莉亚剪了短发,她新买的发箍引起一波潮流;隔壁班的詹姆斯午餐时站在桌子上跳舞,被教导主任捉住了好一顿骂;课间打扫的时候有人在器械室发现了一窝蟑螂,威尔斯教授被吓得尖叫失了态。他们有说有笑,车载广播音乐电台播放着一首音乐剧唱段。天逐渐黑了下来,母亲打来电话,她说披萨刚刚出炉,她在等着他们回家。 放下电话后,她听见一阵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对向车道的远光灯晃得她几乎要失明。父亲高喊她坐稳趴下,猛的向右打方向盘,慌乱中她扣上安全带,双手死死地拉住车门的把手,冲撞意料之内地袭来,一阵天旋地转,她听见自己在恐惧地尖叫。 然后像是信号被切断了一样,后面的梦境直有断断续续的画面却没了声音。黑色的机械陷入火海,父亲脖子扭断在一边,满头的鲜血流进瞪大的眼球里,陌生男人贴在车窗上露出猖狂的笑容…… 歌莉娅在半夜惊醒,她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每次都是,她安慰自己只是个梦而已,试图调整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翻了个身,偶然发现卢卡斯的被褥上空无一人。 夜里难得可以自己一个人静静。她翻身坐起,环顾房间一周,掀开被子爬下了床。她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向楼下漆黑的院子,却意外地看到了卢卡斯的身影。 他正倚靠在吉普车的侧门边,因为车子停靠的地方恰好是离屋子不远的垂直下面,歌莉娅只能看到他的头顶,他的手机举在耳边,时不时低沉的应两声,像是在打电话。 歌莉娅本来想关上窗户,却突然看到卢卡斯一下从车旁弹开,连通电话的音量也不自觉地抬高了两度。 “什么?!”她听见他惊诧的声音,“那家伙死了?!” 歌莉娅警觉起来,谁死了?她小心翼翼地把窗户缝开大,企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听得更加清楚些。 “那明尼苏达怎么接应……我这边遇到了些麻烦,要耽搁一段时间才能回总部……”卢卡斯刻意压低了声音,歌莉娅要屏住呼吸才能听到个大概,“他也暴露了?……□□呢?……现在那东西还没合法化……条子会带来麻烦的……再运一次就收手……” 歌莉娅越听越不对劲,她想起卢卡斯从未提过他在走私什么东西,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紧接着她只感到愤怒。 第4章 第三天 密苏里州,汉尼拔。 寂静仿佛是有魔力一般,会拖慢时间流逝的速度。这样的沉默让司机卢卡斯感到有些困意,于是他打开了车载广播。 音乐电台在放一首流行风格的摇滚乐,或许是车载音响的音质实在差的过分的原因,歌莉娅回头皱起了眉用表情表达厌恶,大概是忽然有了烦心事的原因,就算是热爱重金属摇滚的卢卡斯都听得难受。他拨弄起旋钮来,一阵电流嗞嗞啦啦声过后,广播里传出了标准的美式播音腔。 “近日,在明尼苏达州艾特金市发生了一起离奇的枪击案,一位看似普通的中年男子不幸遇难,而这起案件的凶手仍然在逃。据警方进一步调查,该男子为当地的毒品走私接应人,当地警察根据受害人房间里的信息,顺藤摸瓜捕获明尼阿波利斯的主要接应人。明尼苏达暂未通过大/麻合法化议案,当地地下贩毒势力猖獗……” 歌莉娅观察到卢卡斯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他抬手关掉了收音机。 ———— 明尼苏达州,艾特金。 短时间内摊上两个案子,当地警方不免有些心力交瘁。一是比尔·唐恩枪击死亡,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个老实人得罪了谁,据他的邻居回忆,这个家伙在小镇了十余年之久,一直没有工作,生活规律,每周末都会去公园遛狗,在镇中心的便利店采购一番生活用品。人们猜测他是个妻子早逝的鳏夫,有人见过一个年轻男孩子偶尔会开着一辆挂着密苏里车牌的吉普来看望他,他们猜测那是他的外孙,或是侄子。老唐恩一直安静低调与人为善,当然在他的房间中被发现藏有大量毒品的消息传开后,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警方怀疑唐恩和他所谓的侄子其实是明尼苏达和密苏里之间往来的毒贩,他们联系了圣路易斯警局,计划着启动对毒贩的清剿行动。 另一件便是当地高中二年级学生歌莉娅·洛佩斯的离奇失踪案。根据其母卡特琳娜并不完整的回忆,歌莉娅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歌莉娅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存在感不高,校方也对她的行踪不得而知。但是多亏了歌莉娅曾经的一位老师透露,警方才得以了解了她家的另一些背景,案件的发展也有了些许的突破。 若不是得知了事情背后的细节,没人会想到这两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密苏里州,圣查尔斯。 卢卡斯踩了脚刹车把吉普车停在了路边。歌莉娅四下望了望,不解地看着他:“干什么?”这个时间当不当正不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停下。 “你到站了。你本来答应我一进密苏里就下车的,可是边境有些交通不便。”卢卡斯抬手指了指西边,“这里是圣查尔斯,你从这儿走过去不远就会有车站,他们会送你到哥伦比亚,剩下的路就好走了。抱歉只能陪你到这里,可惜你不能跟我继续前进了。” 歌莉娅瞪大眼睛看了看他:“你本来答应我送我去墨西哥的!” 卢卡斯也愣了一下。“拜托,墨西哥?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要是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歌莉娅被他这话点燃了:“噢!毒品买家等你着急了?” 卢卡斯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歌莉娅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甚至有一秒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你说什么?”他眉头紧蹙死死盯着她。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是害怕我知道你倒卖毒品一枪崩了你吗?骗我说自己做走私生意!”歌莉娅抬高声调吼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也许是因为卢卡斯本来可以成为她的朋友的,她痛恨毒品夺走了她身边所有的人。 “见鬼啊!什么毒品!你在说些什么?!”卢卡斯的脸涨红了,不知是因为冤枉还是恼羞成怒。歌莉娅猜想是后因:“别狡辩,你听到今天的广播了,你很明白它在说什么。”“啊该死——!”卢卡斯痛苦地把双手插进头发,“不可能。”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像一尊雕像一样呆滞地定格住,又沉重地呼吸着,良久,才重新开口,声音绝望而沙哑,“唐恩那家伙,永远不会出卖我们其他人的……” “实话告诉你,就是我杀了他。”歌莉娅晃了晃手里的枪,“你记得你问过我关于父亲的事情吗?他是一位优秀的缉毒警察。”歌莉娅回答道,语气里听得出一丝无法掩盖的骄傲,后半句却燃着怒火沉了下去,“可是他在一场被毒贩恶意计划的车祸丧生。我所做的只是报仇。” 卢卡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得不可思议地暗自捋顺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歌莉娅杀了卢卡斯赖以生存的生意伙伴后逃逸,警察发现那家伙是个毒枭后倒查出一片贩毒网络,每个接应运货人都在劫难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可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多米尼克拿够了钱悔过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他们杀掉了所谓忘恩负义的他,杀了无辜的父母,却出于扭曲的人性留下了我。而我混入他们为他们干活的目的是报仇,不仅是为了我的家人,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推翻这恶心的毒品交易。还差一点我就可以成功的时候,是你的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你这个见鬼的家伙!”卢卡斯语无伦次地喊道。 “噢?这么说你是想复仇吗?”歌莉娅没懂他在说什么,事情听上去好像反转了,但是她不在乎,只尖酸刻薄地继续讽刺道,“你知道吗,事实上,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复仇计划也许只能起到一时过瘾,往后你面临的仍是只有逃亡与躲藏。”越说越像自己,歌莉娅竟然笑出了声,“照这样下来他们马上就会捉到你了,毒贩和杀人犯,我们俩谁都逃不掉了。可是承认吧,我们都只能逃。” 卢卡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绝望,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眉头紧皱怒视歌莉娅,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斗争,良久突然又抬起拳头砸向了方向盘,大声骂出一句脏话。“啊——你这个疯子!” 然后他拧上车钥匙点起火来,一脚踩上了油门。 “逃亡愉快。”歌莉娅系上安全带。她笑出了声,头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这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讶。暴躁而喜怒无常,这本不应该是她,多年来她努力保持的冷静和克制被在那个时刻疯狂地冲碎了,她发现自己痴迷于这一瞬间的爆发感,这让她感到畅快淋漓。像洪水决堤,像火山爆发,像一个求死的人重寻生命的快感幡然醒悟。一股莫名的暖流从胸口冲上她的头顶,她眯了眯眼睛,转头不说话了。 ———— 两人之间的沉默一如既往地充满了张力,如果你屏住呼吸仔细去听的话,几乎能听到他们各自的想法撞击在颅骨内侧的声音,有几次说话的欲望都要溢出来了,可碍于刚才尴尬的情况还是保持着相对安静,直到两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好吧,”卢卡斯鼓足勇气开口道,“我要为我刚才的话道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奇怪的低沉,他抬手揉了揉脸,“很抱歉对你那种态度……” “无所谓的。”歌莉娅打断他的话,她还是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双眼空洞无神地望向窗外,但是不得不承认她心情还不错,至少没有卢卡斯那么糟糕,“大家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哈……”卢卡斯有些尴尬地干笑了声,“很抱歉有些事情没有告诉你。”“扯平了而已,我们都有各自的秘密。” 老实说卢卡斯并没想到她能如此通情达理地理解自己,于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嘿,我在想,既然我们都是逃亡伙伴了,不如坦诚相待吧。” 他在期待着歌莉娅作出反应,而她仍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出生于杰弗逊城郊一个漂亮的小镇里,我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恩爱,兄弟和睦。后来我的哥哥多米尼克做了一些错事,他急于赚钱,选择了贩卖毒品这种肮脏交易,结果一发不可收拾,被人找上了麻烦。”卢卡斯讲到这儿,停顿一下,“你知道吗,那天全家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享受着晚餐,一伙人破门而入抓住了多米尼克,我父亲跟他们扭打在一起,然后我母亲颤抖着开了枪,那些人的刀插进父亲的腹部。第二天警官把母亲带去了监狱,他们在几公里外的树林里发现哥哥被绑在树上的尸体。那是圣诞节后的第一天。”卢卡斯顿了顿,哽咽时竟辛酸一笑,“上帝啊,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当我看着我的家人们血流不止的时候,我竟然恐惧到无法动弹,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地站在混乱之外,绝望是种怪物,它从墙角里伸出无数只触角来困住了我的身体。从那以后我只能独自一人,走投无路的我曾经想过自杀。割腕、上吊、投河,我都尝试过。”他撸起袖管,歌莉娅看到他手腕上骇人的伤疤,“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我,我别无它法,只能加入了那个走私团伙,维持生计。” 歌莉娅愕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为杀了你家人的毒贩子干活?这可真够戏剧性的。” “不然我根本活不下去。”卢卡斯扯扯嘴角,“那个瞬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多米尼克会深陷其中,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赚钱真的很快,而且利润会越来越大,根本不存在什么见好就收,人的野心是无穷扩张的,毒品、暗网、枪支、暗杀、走私贩运,这些都有它们无可比拟的魅力所在,仿佛越是规则之外的东西就越是吸引人,越靠近漩涡越想知道更多,越渴望潜入更深,越是被它吸引到无法自拔。有些人醒来时,已经自觉太晚了,而有些人永远也醒不来。” 卢卡斯这一席话仿佛触及了歌莉娅的共鸣。她终于有机会恢复思考时,恐惧地发觉她竟深深沉迷于扣动扳机的瞬间,那一下的枪声也病态般地激起她大脑中的快意。而更恐怖的是,正如卢卡斯所说,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潜意识中期待着下一次击杀别人。歌莉娅仿佛看见自己站在漩涡中心,手上沾着别人的血,血一滴滴顺着她的胳膊肘淌到脚下,把海水染成越来越纯净漂亮的红色。 “我承认,的确如此。”她看着他的眼睛,实话实说。 “我原本的计划是,潜入贩毒集团的内部打探底细后彻底揭发他们。”卢卡斯继续说了下去,“我不在乎我能赚到多少钱,或者举报的奖金,那些都无所谓,我只想让他们付出代价。”他顿了顿,“也是刚才我才想明白的事情,或许……我也只是天真地想报仇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吧,毕竟凭借一己之力打垮整个毒贩组织的夸张剧情,只存在于那些不着边际的影视作品里,深入之后才发现别说反击了,连脱身都是一种奢求。秘密交易的潜规则就是终身捆绑,任何夹带隐情而离开组织的人,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歌莉娅愣愣地听着,一直以来她忙着思考如何为了生存而编织一个弥天大谎,她曾经以为活着逃离明尼苏达只能拒绝相信任何人,而她却突然醒悟过来,她是孤身一人,她需要帮助。卢卡斯也曾经孤军奋战,但忍气吞声地苟活让他非常痛苦。有那么一瞬间歌莉娅甚至想过,卢卡斯在她的眼里不再是个司机一样的工具人了,他是个有趣的家伙,而且有着与自己极度相似的创伤经历,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他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我想我们可能需要重新认识彼此了。”歌莉娅靠在座椅靠背上,这句话从她的嘴边溜了出来。 “换我听你的故事了吗,杀人犯小姐?”卢卡斯换上了往常的一脸笑意。 歌莉娅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讲起。“这么说吧,我恨毒品,跟你有些相似。”歌莉娅直视前方,密西西比河绕过峡谷拐了个弯消失不见,“我俩的人生都被那些该死的毒品毁了。我爸是咱们那儿最出色的缉毒警察,却死在了毒枭的手下,讽刺的是在他死后我妈痛苦得无法自拔,竟然选择了靠□□和□□走出阴影。” “噢……我很抱歉。”卢卡斯的嘴角颤动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他多多少少有些理解歌莉娅为什么对毒品那样反应过激。 记忆保护机制从中作祟,歌莉娅对悲剧的记忆只限于梦境中残存的几个画面了。那天是她母亲的生日,下了晚班的父亲载她回家,对向车道的皮卡蓄意撞击,刺眼的火光,浓稠的鲜血,逃逸的凶手还趴在玻璃上检查父亲是不是断了气,挂着一脸令人作呕的怪笑满意地离开。 “该死的毒枭大概死都想不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竟然爬出了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幸存下来。她带着他父亲的枪长大,最后她亲手杀了他。”歌莉娅讲完后,摊了摊手。 “哇哦。明尼阿波利斯缉毒所的洛佩斯警官,是你父亲……”卢卡斯震撼地摇了摇头,“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记得凶手的样子,还特意找回他报了仇?” 歌莉娅回答说:“是被迫记住,是根本没办法忘掉。只要一闭上眼睛,那该死的笑脸就会出现。我在一天放学时路过便利店,一眼认出了那个畜生。从此我调查了他的所有行踪,制定了暗杀计划。” 死者本是卢卡斯的熟人,但卢卡斯对他的遭遇没有任何同情心可言。“你是成功的,至少你做到了。”他说,开始羡慕起身边的疯姑娘。其实都是相似的道理,原生家庭的重创给了他们一个均等的机会,上帝把一只上了膛的□□放在他们面前,卢卡斯把枪口对准自己再三犹豫后放下了它,歌莉娅捡起枪来果断地把子弹打进别人的脑袋。 “也许如果没有复杂的法律条款的话,我根本没必要逃,我明明是做了正确的事情,同态复仇罢了。” 歌莉娅的语气坦然无比,但卢卡斯余光瞥见她在微微颤抖,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令他感到意外却欣慰的是,她并没有躲开。 其实她也只是个经历着青春期的女孩,她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既勇敢又脆弱,既冲动又犹豫。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信条,所以合理的走向并不只有一条,任何选择都无可厚非。 “好了,我的朋友。”他说道,“相信我,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于是,行程进展并没有如预期一样,歌莉娅没有下车,卢卡斯也没有按时回到接头处取下一波货物。这辆平时都是孤独的往返于明尼苏达和密苏里的“工作车”,竟然飞驰着穿越过圣路易斯高楼林立的夜色,继续向南驶去。逃离明尼苏达,逃离密苏里,逃离仇恨,逃离赎罪,逃向他们的天堂。 第5章 第四天 密苏里州,利尔本。 昨晚的话题或许有些过于沉重了,今天一早上两个人的交流都甚少。不同于前些天的尴尬沉默,今天的无言大概是出于对彼此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哪点踩到对方的痛楚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俩的关系也因为坦诚相待变得紧密了些,他们颇有默契地成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的肚子都发出了扭曲的咕噜声。卢卡斯打开后备箱后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一阵。 “我们得去一趟超市补给一下物资。面包一个都不剩。”卢卡斯重新钻回车中,组织摸透了他的行车周期,连饭供的也是不多不少,“只不过这次采购东西的方式可能有些极端,你得配合我。” 歌莉娅扬了扬眉毛:“我没干过小偷小摸的事情。”她举起双手,表示无辜。“嘿!你怕什么,你可是开过枪的人。”卢卡斯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于是他俩把车停到了路边的小加油站里,行动了他们并不成熟的作战计划。为了显得比较专业,歌莉娅还特意戴上了衣服的兜帽,问他有没有墨镜。卢卡斯让她摘下来,“别犯蠢,你这是在暴露自己。” 卢卡斯先是推门而入,看到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个年轻女孩时他的心里乐开了花。“打扰一下,”他一闪到柜台前,手肘拄在高度刚刚好的台面上,“我想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卖……”他的目光在她身后的货架里扫了一圈,“打火机?”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歌莉娅凭借自己身材娇小的优势躲在他身后欠身溜进货架区,寻找他们需要的水和干粮。 “有的。”小收银员点了点头,眼瞧着这男孩有点小帅,后悔刚刚没有涂唇蜜。她极力掩盖着自己的中部口音,回身去找他需要的商品。“噢,顺便帮我拿两盒万宝路。”就在她即将转过身来的时候,卢卡斯突然增加了要求。 歌莉娅的口袋最多只能塞下两个面包,她在心里咒骂这种充气式设计有多占空间。她伸头看看柜台,卢卡斯那边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然后有个主意突然闪过她的脑海,歌莉娅把塑料包装撕开一个小口,挤出了所有的空气,她短暂地进一步思考了一下,面包这种东西只要能吃就好了,形状不重要,于是顺手也把面包压扁了。流水线操作,偷了十多个塞进口袋里。 “两盒万宝路和一个打火机,还需要别的吗?”小收银员转过身来看看他,用眼神暗示他,是否还需要她的电话号码。 而卢卡斯满心只有歌莉娅这个白痴为什么动作这么慢,他只能在表面上装着淡定,背地里绞尽脑汁继续想借口。 他随手一指货架最上排的一盒红色包装的香烟:“可以麻烦你把那个拿下来吗?”小收银员为难地看了看那她勉强能触及到的高度,默默地咽了口唾沫。“没问题。”她答应道,反身开始努力够那盒烟。 卢卡斯趁这个机会迅速回头看向歌莉娅,疯狂冲她打手势示意她快一点。歌莉娅非常不耐烦地冲他竖了中指,继续忙着把面包压扁,好一会儿才慢悠悠起身顺手拿了几瓶水,她还在酒柜前停了一会儿,挑了几瓶看起来格外漂亮的一起拿走。这个过程让卢卡斯神经十分紧张,他一边用余光盯着她的举动,一边还提防着收银员突然回身。 好在歌莉娅在收银员的手指尖碰到烟盒前就原路返回溜了出去,卢卡斯这才放松下来。“抱歉,不用拿了。”他说着,把口袋里剩下的零钱抓出来倒在柜台上,“就这些好了,不要找了。”说完边推门走了出去。 小收银员有些失落地看着他的留下的零钱,漂亮的金发小哥没有收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也没有给自己任何小费,他付的钱甚至还差了两美分。 ———— 密苏里州,卡拉瑟斯维尔。 卢卡斯的手机铃声是一首歌莉娅没有听过的歌曲。 歌莉娅猜想他没有开车打电话的习惯,因为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微微蹙眉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一系列小动作表明这个电话来的实在出乎意料。 卢卡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起,他看看屏幕上密苏里接头人姓名底下跳动的红绿色小电话标志,只思考了一秒会儿,便按下了接听,把它抓到耳边。 “小白痴,你他妈的到底在哪里?!”对方的声音大到吓得卢卡斯把电话拿开了好远,他疯狂地长按音减键,歌莉娅也被事态的开端惊到了,“按常理来讲你应该昨天就进圣路易斯了,你最好立马道歉然后告诉我是你偷懒耽误了行程马上就能滚到我的面前!” 卢卡斯张了张嘴,试图打断他的上司,但是理所当然地失败了,听筒里仍旧传来喋喋不休的咒骂:“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明尼苏达那边的情况有变,你要是不快点回来的话会给整个组织都带来麻烦的!” “哦。”卢卡斯在他换气的空隙时间中插了一嘴,尽量显示出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 对方愣了一下:“哦?你就这个反应?!你是不想干了吗?你觉得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自己去上街乞讨来的实在?” 他们的对话空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歌莉娅以为其中一位已经挂掉了电话。直到卢卡斯深吸一口气,给了对方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抱歉,我要退出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这个混蛋,白眼狼,你他妈在说什么是不是把那些货都自己嗑了?退出?!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猪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对方被他的话气炸了,卢卡斯把电话举在空中,以保护自己的耳膜不被穿孔。歌莉娅同情地与他对视了一下,他苦笑着耸了耸肩。 “我不会再运货了,仅此而已。”卢卡斯解释道,“我越过圣路易斯向南开了。” “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方的语气突然低沉下来,但怒意丝毫没有减少,“我劝你小心点,你怕不会是忘了你亲爱的老哥的下场吧?你知道一旦跨进来你就永远也不可能逃开干系,你们哥俩都从组织得到了好处,钱,或是别的什么,我们这儿可没什么见好就收,你要是想背叛,一定很清楚下场是什么。你一定还记得你的家人死的有多痛苦,我警告你,如果你胆敢做任何对组织不利的事情,他们的痛苦会加倍地在你身上重演!我们会把他们从坟墓中掘出来做成万圣节酒吧前的旌旗和靶子供游人玩乐,相信我,我们还会找到你,用一万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们提到他的亲人时,卢卡斯的眼神变了。“有种你就试试吧,你们这群毫无人性的畜生。” 然后他摇下车窗,一甩手把电话扔了出去。 ———— 陌生的环境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卡特琳娜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药物与心理治疗,她张牙舞爪地坚持说自己好得很,很不配合地把值班护士咬伤了。于是他们只能暂时把她送回了家,派专人看护,打算过几天她情绪稳定下来后再定期派社区的心理医生去看望她。 案子那边,明尼阿波利斯的毒贩招供后,进展变得快了很多。那辆经常出现在镇子里的密苏里吉普车的确不是什么亲戚人士,警方在公路行车记录里找到几辆来回往返两地的可疑车辆,只不过具体车牌号还不得而知,不过好在范围缩的很小了。圣路易斯的警局效率高得让人难以置信,他们或许是之前一直怀疑那个贩毒总部许久但一直没有找到可靠证据,这次给他们来了个突然袭击。 歌莉娅的案子悬而不决,他们觉得她是搭便车离开的,但再就没了别的猜测方向。虽然动机在人性上存在着解释的余地,但是怎么说她也亲手杀了人,艾特金当地警方的一只小队在附近的居民区和加油站以及宾馆问了个遍,有几个人说见过一个五英尺上下的黑头发姑娘,甚至一个更有信息量的线索是,她跟一个金发小伙子坐了一辆密苏里牌照的吉普经过。 于是他们惊愕地断定,两个案子有着惊人的交汇点所在。 ———— 天黑时他们抵达了州界碑,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醒目的大字:欢迎再来阿肯色州。 他们把车停在公路边,下来伸了伸懒腰。歌莉娅说想去河边坐一坐,于是卢卡斯拿上了他们在超市里抢到的东西跟着她顺着河岸寻找有没有适合坐下的地方,可惜这儿可不是什么富有情调的风景区,不会有什么精致的铁艺长椅,只有简陋的破旧栏杆。 “杰克丹尼?我真想不到你还顺手偷了它,是谁告诉你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酒的!”卢卡斯打趣道,他手法熟练地把酒瓶在铁栏杆上轻轻一磕,瓶盖应声而启。 歌莉娅嗤之以鼻:“不客气。”她向他伸出一只手,“给我尝尝。” “干嘛?小丫头片子成年了吗就想喝酒?这都是我的,别想跟我抢。”卢卡斯把酒瓶举得老高,没脸没皮地笑了起来。 “滚吧你!”歌莉娅冲他的侧腹部打了一拳,“再过不久我就要死了,管我成不成年。再说你不也没到二十一岁?”“胡说,我今年刚满二十一岁!”卢卡斯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假/证/件,在歌莉娅眼前炫耀似的晃了晃,“要不然我怎么敢管便利店前台要香烟买?” 然后他们俩都笑起来,卢卡斯把手中的酒递给她,自己重新开了一瓶。歌莉娅第一次喝酒,仰头灌了好大一口,酒精在她的喉咙里滑下去,辣的她把鼻子皱起来。“好难喝!”她简短地评价道,真的难以理解母亲为什么天天把酒当水喝。 “谁让你喝那么急了。”卢卡斯嘲笑她,“你要慢慢来,一口一口喝。你知道品酒吗?”歌莉娅嗤之以鼻地摇了摇头:“这玩意好像辣椒水,有什么好品的。”“人是能从酒里喝出故事的。”卢卡斯正色道,“打个比方,有些人听歌会听哭,因为只要你仔细用心去听就能感觉到歌词在唱自己;有些人看书会哭,因为在所谓的两行间空白的地方找到了共鸣;品酒也是,什么事情都是,每个人都能找到一种承担自己情绪的载体,是只有自己才能品懂的。” 歌莉娅似懂非懂,她思考一阵什么东西是自己才能品懂的,可是没想出来答案。两个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歌莉娅远眺河对岸密西西比州的点点灯火若隐若现。 “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这里才叫做密西西比呢。”歌莉娅提问道,“既然它从艾塔斯卡来,为什么不以它的出生地命名?” 卢卡斯被她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回答说:“要我说的话,大概是因为在这里密西西比河才能真正展现出它的生命力吧。在明尼苏达它只是涓涓细流而已,而在这里,在接近入海口的下游才能看到它的波澜壮阔。” “这是它的盛年所在。”歌莉娅若有所思道,“可再过不远它就要消失成为墨西哥湾的一部分了。” “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来:‘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从前觉得它毫无道理可言,现在我们聊到的这个话题可能就恰巧印证了它吧。” 歌莉娅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在内心中重复着这句话。她有一种感觉,在她短暂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肆意的畅快。每一天她都从未知中醒来,毫无准备地面对接下来的时间,而每一天都在接受惊喜。枪杀案的确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但是确是相反方向的那种转折,并非跌入谷底,她觉得自己开始起飞。无论是精神,还是思想,一些从未困扰过她的生命哲学慢慢迎刃而解,她的世界照进光芒,绝望并非一个贬义词。她知道自己在被推着走向悬崖边,越爬越高,再过不久她就要狠狠摔下,但她丝毫没有感到恐惧,享受这段放荡的快乐让她把死亡都抛在脑后。 “而且,如果叫做明尼苏达河的话多别扭啊,你试着读读看。密西西比河,明尼苏达河,或者艾塔斯卡河……真的好奇怪。”卢卡斯自己念叨起来,索性摆了摆手,“哎呀,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为了区分而产生的简单代号而已。” “的确如此吧。”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歌莉娅虽然还没有完全弄懂,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你知道吗,墨西哥很不错。”只间隔了十几秒,卢卡斯突然说道,“我喜欢那里的人们。”“噢,没错。”歌莉娅附和道,“到处都被自由与风情笼罩,它的气氛让每个人都浸染在无拘无束里,最棒的是,在那里我可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房租很便宜,邻居都热情好客,没人在意我的过去如何。等到了墨西哥,我打算顿顿都吃塔可,或者在街边开个餐车,只卖塔可。”毕竟他们都喜欢塔可。 “这听起来很棒。”卢卡斯说道,“你可以把摊子开在瓜达卢佩,圣母大教堂的广场附近很好,游客的钱都很好赚。” 歌莉娅拒绝了他的建议:“不,我要开在小城市的街边,清静点就再好不过了。” “噢,好吧,那也不错。等我送货偶尔经过你的餐车的时候,你要保证以友情价卖给我,记得多加牛肉酱。”“尽量吧,可能我到时候就不记得你了。”歌莉娅耸了耸肩,又喝了口酒。卢卡斯知道他在开玩笑。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你会是什么样子?”歌莉娅突然问道。 “我?”卢卡斯承认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摸了摸下巴,“大概会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吧,找份坐办公室的稳定工作,结婚生子,每个节假日驱车回家跟父母团聚,像个无趣的普通人一样度过无聊的一生。你呢?” “去个好学校,不要结婚,不要小孩,将来在别的国家生活,哪怕别的州也好。”歌莉娅不假思索,“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在家待一辈子,反正我的人生似乎也在计划之中吧,逃离明尼苏达。”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独居生活。”卢卡斯打趣道。 “无依无靠的好处就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束缚住你。”歌莉娅笑了笑。 卢卡斯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酒瓶:“敬孤独。” “敬孤独。”歌莉娅回应说,她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第6章 第五天 卢卡斯没有回到圣路易斯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至少现在来看是这样的。 就在昨天放下那个电话不久,密苏里警察就破门而入给了总部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所有的货物和车辆都被清点扣押,许多人被塞进警车里。他们问起有没有见过那个常去明尼苏达的金发小子和他的车,毒贩子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说他向南去了。 警局阶段性地整理了手头的材料和情报。除了最新的缉毒成果报导,广播里开始循环播报对卢卡斯·安德森和歌莉娅·洛佩斯的通缉令,他们被描述成危险的人物,名字后面跟着巨额的赏金。 年轻的卢卡斯和歌莉娅快要活到头了,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也许逃过一阵他们都会改名换姓各自获得平静的第二次生命,也许他们会死在下个拐角警察的枪下。所以他们决定,把及时行乐提上日程,在最后的日子里,做两个活得潇洒的疯子。 ———— 路易斯安那州,梅尔维尔。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 苍穹阴云密布,淅沥的小雨不断敲打着前挡风玻璃,风吹得道路旁的树东倒西歪。 歌莉娅趴在车窗上看风景,她喜欢下雨天,以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坐在窗边听着雨声发呆,她可以坐上整整一天,什么也不干,歌莉娅非常享受这种感觉。灰调的天空总是无端地给她带来安全感,沉郁与孤单总是美好得吸引人沉浸上瘾。 相比之下卢卡斯当然更喜欢晴空万里,他打开了空调冷气,嘟囔着抱怨了一句:“雨天开车总是让我觉得很累。见鬼的天气毁了逃亡的好心情。” “你要是觉得累的话可以换我。”歌莉娅开了个玩笑。显然,她没有到法定年龄,也没开过车,甚至都不知道刹车和油门安在哪里。 “噢,那太好了!”卢卡斯当真了,他像突然来了精神一样把车靠边停住,催促着歌莉娅跟自己交换位置。“我在跟你开玩笑你没听出来吗?”她诧异地看着拉开副驾驶车门的卢卡斯,雨水正顺着风往车厢里灌,“我才十五岁,连方向盘都没碰过,更别提驾驶证了!”“就当是公园的碰碰车玩儿好了!”卢卡斯把她拎了出来,“反正被警察抓到也无所谓。” 这个男孩子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有冒险精神。歌莉娅又期待又害怕地坐在驾驶员座位上,听着卢卡斯的指令行动。 “好,虽然天气不怎么样,但路面状况没那么糟糕,你就只管踩油门就可以了用右脚踩。雨太大看不清就拧开雨刮器,在你的左手边,没错,你看到那个控制杆了吗,拧一下就行。” 歌莉娅拧了左手边的控制杆,雨刮器没反应,远光灯开了。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卢卡斯笑道。 歌莉娅心虚地看看前方,这段路平整开阔。于是她点了脚油门,觉得稍微有些用力过度又立马松开了它,这一下晃得差点把卢卡斯的颈椎撅断。“踩下去就不要松开了。”他提示道。 “好吧,就踩油门。”歌莉娅这次重新尝试,车子成功起步,平稳地向前冲了过去。她稍稍花了一些时间熟悉脚下的感觉,没过多久就颇有天赋地使车子保持了匀速行驶。 卢卡斯伸头看了看仪表盘:“现在是四十迈,感觉怎么样?”“还不错!”歌莉娅回答道,她已经克服了刚刚上手时的紧张,现在猎奇心理重新占领高地,“我想知道更快会是什么感觉。” “注意安……”卢卡斯这句话还没说完,歌莉娅又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他不禁庆幸自己没有赶时髦拆掉座椅靠背的头枕,不然现在他就只能拜托歌莉娅去帮他捡回后排座椅上自己血淋淋的脑袋了。 歌莉娅快乐地只想大叫一声,不得不说,与现在的八十五迈相比,刚才的速度简直是乌龟爬,于是她加大了脚下的力度。 卢卡斯很难想象一个刚碰车没到三分钟的菜鸟居然以一百三十迈的速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他看着她满脸兴奋的笑意,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大笑了起来。 ———— 雨停了之后,卢卡斯打开了收音机。 “……安德森和来自明尼苏达州的歌莉娅·洛佩斯,被警方推测有极大可能会在近几日出现在密苏里以南的区域,明显特征是男子金色头发,身高六英尺左右;女子黑色中长发,身高五英尺左右,驾驶一辆国产白色吉普车,密苏里牌照。这二人是十分危险的逃犯,分别与前段时间在明尼苏达艾特金的凶杀案和密苏里的贩毒案件有着密切的联系,嫌疑人被怀疑持有枪械,希望目击居民请及时联系警方,不要擅自行动……” 卢卡斯感叹了一声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安德森?”歌莉娅疑惑地重复道,“你的姓氏原来这么烂大街。” “噢,你知道,这由不得我。”卢卡斯开着玩笑,随手拿起一张光碟塞进光驱,聒噪的播音腔女声闭了嘴。 这首歌真的不是歌莉娅喜欢的类型,但她不得不承认它真的特别称这条路的风景。卢卡斯的车载CD中的每首歌满满都是复古风乡村摇滚,这让歌莉娅想起老式公路电影里的情节片段,想起敞篷老爷车里叼着雪茄的男士把黑发梳得油亮,姑娘白框的夸张墨镜和在风中飞起的红色波点头巾。卢卡斯边晃头边跟唱,歌莉娅也几乎伴着音乐点起脚来。 “嘿,你不是最讨厌这首歌嘛。”卢卡斯嘲讽地笑了一声,歌莉娅嗤之以鼻:“还好吧。”她故意端着架子抱起胳膊,调整了一下坐姿。 “下一首我保证你喜欢。”卢卡斯神秘地冲她眨眨眼,接下来音响中响起《波西米亚狂想曲》的曲调,歌莉娅惊喜地惊呼一声坐直身体。 “打开车窗!”卢卡斯喊道,把音量开到最大声,歌莉娅把车窗摇了下来,雨后清冷的空气泄进车厢内,她的头发一下子被吹乱起来糊了一脸。卢卡斯侧过头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他们随着车载CD放声歌唱,吉普车裹挟着风雨飞驰而过。然后他俩突然一起笑了起来,这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 傍晚时分,他们路过一座小城镇的商业区。华灯初上,霓虹光芒把他们的脸庞映得五颜六色。 “我们好像现代游牧民族一样,远离城市生活好久了。”卢卡斯说道,“嘿,你有没有什么想去体验一下的游乐项目?” “市中心有什么好玩的?”歌莉娅问他。 卢卡斯想了想:“秀场,酒吧,舞厅。我们都快要死了,去干点疯狂的事情吧!” 他们把车停在一条漆黑的小巷里,拆掉了牌照。旁边的墙边刚好有只已经坏掉了的榔头,他们把拍照锤了个稀烂。接着他们通过一家餐馆的后厨溜了进去,舞台上正在上演脱口秀,演员留着精致的八字胡,穿着滑稽的紫色西服套装,聚光灯照的他浑身闪闪发光。他一手扶着麦架,一手插着腰,他讲他经过了杜撰的的亲身经历,拿观众席前排一位衣冠楚楚头发花白的老乡绅编了个段子,惹得全场哄堂大笑起来。表演结束,他们又企图混进隔壁的舞厅,不过并没有成功,守门的保镖看起来很凶,而且他并不相信歌莉娅今年22岁只是身高没窜起来。于是他们去廉价酒馆玩儿了一圈(那里没人查身份证),看一群醉汉掰手腕,卢卡斯每次都能猜对获胜的那个。 临近一点半,他们路过一家穿孔店。歌莉娅停下了脚步。 “我有点想尝试这个。”她指着招牌上花体字写的“无痛纹身”。卢卡斯顺着看过去,二话都没说满口赞同。 歌莉娅把店里的样品册翻了个遍,没有她喜欢的款式。纹身师说可以为她设计一款,歌莉娅想了半天,也想出来什么值得留在身上的印记。于是她打了耳洞(左边两个,右边一个)和唇钉(不知道喝水会不会漏出来,她尝试了一下,并不会)。卢卡斯则在手腕上纹了一行拉丁文:“向死而生”,字母像藤蔓一样发出新芽,环绕着他自杀未遂的伤疤,他很喜欢。 崭新的卢卡斯和崭新的歌莉娅满意地离开了小城。 ———— 安全起见,他们没有住在汽车旅馆,反倒是享受了一下露营生活。 卢卡斯随手捡了些树枝简易地生起了堆篝火,吃过那些被压得扁扁的面包后,他从后备箱的深处翻出了半袋包装破破烂烂的棉花糖,他们像童子军那样用细树枝叉着棉花糖烤着吃,虽然大部分的下场都是黑乎乎地烤焦了一大半。副驾驶的车门大开,广播不知疲倦地切换着不同的节目和广告,填补他们咀嚼时的沉默。 “我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卢卡斯把外套铺在地上,自己才坐上去。歌莉娅点点头,她坐在车框上,腿垂下来刚好可以碰到地。“真没想到他们条子反应这么慢。”歌莉娅用棉花糖签压着窜起来的火苗玩,“这是好事情,也许我们还能多体验几天这种生活。” “可是他们的行动速度可要快得多。”卢卡斯回答得含糊不清,他的嘴里塞着棉花糖,“你想想,这案子还蛮复杂的,凭他们的猪脑子,能在这几天内把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已经挺成功的了。” “可不是嘛,这是什么绝世巧合啊。”歌莉娅差点要嘲讽地笑出声来,“我只是在路上随手拦了辆车,没想到就拦到了我的半个冤家。” 卢卡斯故作深沉地摇了摇头:“命运自有安排。你看,我们都是被毒枭破坏了美满家庭的人,可我们俩一个与毒品誓死为敌,另一个却深入了毒品生意,而最后的结局又回归到了复仇这个焦点。更重要的是,”他侧过头来看了看歌莉娅,“这段经历让我结识了一位亡命好友。” “可惜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歌莉娅听到最新滚动过的一条广播,警察已经把他们的活动范围缩小在路易斯安那州南部了。 卢卡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知道吗,现实点来看,也许我们在逃到国境线之前,就会被他们赶上了。” “死到临头,你还在跟我讲现实?”歌莉娅问道。 卢卡斯的脸被篝火映成了柔和的橘色调。“不。”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说得对,我们应该活得更浪漫主义一点。”他用插着棉花糖的树枝在空中画了个圈,“等到真正去死的那天,不要后悔就好。至少我现在没有后悔用最后一点现金加满了油。” 把最后一块棉花糖吃掉后,他们熄灭了篝火。天快要亮了,他们一夜没睡,与玩乐相比,睡觉简直就相当于平白无故的浪费时间。于是在晨星还没落下时,他们重新上路。 第7章 第六天 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 车子停在公路边,他们找了家店面不大的餐馆解决早午餐。主厨手艺很棒,尤其是牡蛎非常美味,歌莉娅很少吃海鲜,但这一餐吃得非常满意。白天不供应酒水,卢卡斯心心念念的鲜酿啤酒只能等到下次。嘉实地头啤酒的麦芽口感极佳,细细品味还有清新的柠檬味道。 临走之前,卢卡斯看到远处的电话亭。“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他走到歌莉娅身边,问道。 “给我妈打电话?”歌莉娅不可置信地把手插进口袋,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犹豫了一下,“算了,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 卢卡斯也不多劝,只把两枚十美分硬币塞进她手里。“我在车里等你。”说完他吹着口哨离开了。 歌莉娅踌躇一阵,来回翻着手里的硬币。正面去打,反面放弃。她把硬币掷起来,在半空中抓住,缓缓展开手掌,看到罗斯福的头像。 歌莉娅站在电话亭里,拨下一串数字。忙音响了好几声,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再逐渐加快。自从父亲出事之后,她几乎再也没跟家人通过电话了。母亲会接吗,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会质问自己的不辞而别。歌莉娅猜想她第一句会说什么,但毫无头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场。 听筒里传来卡特琳娜明媚的声音,那是事故之前她的录音:“嗨!这里是洛佩斯家,很抱歉我们现在有事情在忙,您可以在嘟声之后留言,祝您今天过的愉快!” 歌莉娅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仿佛那一瞬间她被时空带回了一九九六年。也许根本没有什么车祸意外,在平行宇宙的二零零三年的夏天,父亲在庭院的树下乘凉读报,母亲在厨房忙活着,把火鸡取出烤箱,她只是跟学校的夏令营来到巴吞鲁日,打个电话给家人报个平安,告诉他们她给他们带了旅行纪念品,明天就会到家。 嘟声响起来,歌莉娅脑海一片空白。 “呃……嗨妈妈,是我。”她用手指绞着电话线,“最近还好吗?……我现在在路易斯安那,嗯……”她没再寒暄下去,“我很抱歉,我以这种方式离开。我杀了害死爸爸的那家伙,所以我只能逃。我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不过这段日子很快乐,我认识了一个朋友,也明白了很多事情。”她顿了顿,“如果让我重来一次的话,我可能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我不后悔。就这样吧,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歌莉娅五味杂陈地简短地结束留言,想挂断电话,可犹豫再三,她把话筒重新举到嘴边。 “我爱你,妈妈。”她说。 ———— 明尼苏达州,艾特金。 电视又开了整整一晚没有关,卡特琳娜醒来的时候它正播放着一条新闻,明尼苏达的一名毒贩死后被警方发现,他们又顺藤摸瓜地追捕他的同伙。密苏里中心的贩毒集团被一举拿下。 她不禁感叹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没有了药物的安抚,她的精神也逐渐变得衰弱起来。 卡特琳娜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捻掉手中的劣质香烟,把烟头随手扔在地毯上,毫不在意浪费了半只量的尼古丁。 歌莉娅走了多久,她不知道,也懒得去数。学校和警局轮着翻地打电话来,烦得卡特琳娜掐掉了电话线,反正她也没有与外界联络的必要,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小家伙不会走太远的,卡特琳娜想道。她把茶几上的手机抓过来,点开联系人找到歌莉娅,编辑了一条短信,又把每个字挨个删掉。 女儿丝毫不会在意自己的关心,她悲观地想着,索性闭上眼睛睡去了。 直到地毯上的烟头燃起微小的火苗,直到火舌舔舐着破旧的窗帘布,直到大火满满吞噬了整个房间,她都再也没有醒来。 ———— 路易斯安那州,拉斐特。 “确定吗?我还没去过赌场。”歌莉娅站在车边问道。 卢卡斯把车钥匙拔下来塞进口袋里:“就是因为没去过所以才要感受一下呀。我们虽然没有钱,但是可以进去逛逛感受一下气氛。” 歌莉娅看看赌场门前交替闪烁的灯牌,想了想后,走向街对面的当铺。“没钱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弄点钱玩个痛快。” “喂,你该不是要抢钱吧?”卢卡斯不知道该不该拦住她。歌莉娅翻了个白眼:“你想哪儿去了,我要把枪卖掉。” 卢卡斯愣住了,他定在原地。可是歌莉娅的脚步却没停下。“你当真啊?”他喊声高了八度,快步跟上。 歌莉娅坦然地点了点头。 “这把枪……可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卢卡斯斟酌着措辞问道,“这是对你来讲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我以为你会想把它珍藏下来。” “是很特殊,不过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歌莉娅的手揣在口袋里,摩挲着枪管,“父亲也不会想看到我一直沉溺在仇恨中。” 她走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再后悔。他们把枪抵了钱,穿过马路进了赌场,所有的悲伤都瞬间被音乐和欢笑吞噬殆尽。 从简单的上手,歌莉娅玩儿老虎机的手气很差,卢卡斯招呼她起开,一连三局拉下手柄,屏幕上都会令人惊喜地跳出同样的图案,他们欢呼着将大把的硬币塞进怀里。 “我们去玩儿点儿其他的,别把好不容易拿到的钱浪费到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上。”卢卡斯喊歌莉娅跑去玩轮/盘赌博,歌莉娅侍者的托盘上随手抓了杯饮料,那东西颜色鲜艳,估计喝上一口舌头也会染成绿色。 卢卡斯不擅长玩儿轮/盘,红黑格子旋转起来直教人眼花缭乱。庄家还是个赌神一样的大款,卢卡斯几局甘拜下风,便没长性地跑去玩别的。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纸牌,21点和百/家/乐,都是卢卡斯接触过的玩法。他还教歌莉娅试了一局。“再抓一张,放心大胆地抓!”新人也是受老天眷顾,不一会儿他俩面前的筹码越堆越多。不断有人来挑战,奈何卢卡斯今天手气超神,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金发小伙子有希望摘得今夜赌神的桂冠。有个吊着烟斗的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坐在他对面,押上了所有的筹码,歌莉娅也把他们所有的押上,花花绿绿的圆片在牌桌上堆成小山。男人抓够了牌,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看着卢卡斯。卢卡斯思考着要不要追加一张,抬眼去问歌莉娅的意思,歌莉娅毫不犹豫地抓来一张扑克放在他手心。开牌时,赌场爆发一阵欢呼,男人比卢卡斯少了一点,卢卡斯跳上桌子,他拥有了所有的筹码。 他们一起放声大笑,好像成功地混进这些奢靡享乐的富豪中了,但卢卡斯和歌莉娅与那些人不同。他们没拥有过任何东西,所以也不怕失去所有东西。 在一阵又一阵的欢笑中,歌莉娅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警车的汽笛声,她迅速警惕地四下张望起来。果然,几个警卫从大门口冲进来,“那边的小孩!不许动!举起手来!” 卢卡斯猛地回头,从赌桌上跳下:“这些就交给你们啦!”人群一下子骚乱起来,从四方涌过来疯狂地抢夺筹码山,拥挤着试图将它据为己有瓜分殆尽。警察被狂热的人群冲的动弹不得,还在高喊怒骂着。“我们该走了!”卢卡斯捉住歌莉娅的手,两个人弯下身来逆着人流挤出侧门,冲停车的方向夺命狂奔。路上几辆警车早已等待多时,看到他们冲过马路,警官们的对讲机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歌莉娅连滚带爬上了车,卢卡斯动作连贯地打轮挂挡起步,把油门踩到底。吉普车突破重围一骑绝尘地冲了出去。警笛声扭曲着被距离拉低了音调。卢卡斯没有放松脚下的力度,高速向前冲去,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这条路通向那里。歌莉娅抓住扶手在大笑:“这才有逃亡的刺激感!”“我觉得还能再快点!”卢卡斯喊道,“我觉得我们好像在拍警匪电影!” 吉普车沿着宽阔的大路呼啸着向前奔驰,没过多久,卢卡斯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红蓝交替闪烁的灯光越追越近。“嘿!该死的!”他大声咒骂道,“我还没玩够呢!” “有警车追上来了!”歌莉娅扒着座椅靠背向后望去,虽然对方只有几辆小轿车,但也来势汹汹。至于他们是来抓毒贩卢卡斯还是杀人犯自己的,她猜想是一石二鸟,“别告诉我这就结束了?” “至少……能多玩儿一会儿是一会儿吧。抓紧!”卢卡斯突然脚下一松,又猛地踩下油门,掉转车头离开平坦的大路转到了沙砾石子散布一地的小道。歌莉娅死死地拉着安全带,从侧方的后视镜观察警车的动向。果然卢卡斯下道的举动也惊到了他们,这时就展现出了吉普车的坡道优势,轿车只能眼睁睁地停在路边看着他们远去。警察从车里走出来拿着对讲机大喊。 “他们在叫人!”歌莉娅说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我们还能继续往前逃吗?” “不知道!”卢卡斯回答道,“反正别停下就对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被几辆警车和摩托所追赶。砰得一声,吓得歌莉娅差点抱头尖叫出来,凭借声音判断,他们的右侧后轮胎被击中了,吉普车失控地开始打转,粗糙的路面摩擦幸存的轮胎发出骇人的刺耳声音。 她转头看向卢卡斯,他正直挺挺地靠在座椅靠背上,双手死命地把着方向盘,神情无比专注,直到车子自己停了下来。“可能要被迫改变计划了……”他思考了一会儿,“咱们下车吧。” 于是他俩走了下来,卢卡斯快步绕过车头走到歌莉娅身边。突然爆发出一声笑声,“嘿!记得我们那天是怎么讲到密西西比河吗?”歌莉娅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于是愣愣地回答:“它从明尼苏达一路穿越美国中部,最终汇入了墨西哥湾。” “它的生命历程,就像你一样。”卢卡斯脸上挂着开心到过分的笑容。 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 歌莉娅幡然醒悟这话后的深意。“没错,像我们一样。” “你准备好了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歌莉娅看向他的眼底,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那一瞬间看懂了他的所有情绪,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使劲点了点头。她的腿在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反之她竟一点也不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只感到不可名状的激动与快乐,体内肾上腺素的作用几乎要发挥到极限。卢卡斯也一样,他突然开始大笑,她跟着他一起笑。 然后他猛地抓起她的手,撒开步子奔向万丈陡峭的海崖边。 就在那一瞬间,歌莉娅突然明白过来,她经历的逃亡生活正是她短暂人生的高潮,青春期的迷惘与头破血流的挣扎,明艳与黑暗的调和分界,在舔舐伤口和撕裂伤疤间无休止反复。逃亡本身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学,它拥有着最短暂的快感和可以长到永恒的余韵。 就像一条河不必纠结姓名为何,人生旅途也无需用寥寥几句就可描述。定义没有意义,意义本身也根本没什么意义,有些事情是经历了之后也无法描述出来的。 生命在攀登到顶峰的时候迫近死亡,坠落是一场华丽的谢幕,毫无意义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他们手拉着手,一同跳进了墨西哥湾的碧波万顷之中。 -END- 作者有话要说: 从2018到2020,一万八到两万六的扩句工程正式落下帷幕。 明尼苏达我高考结束之后一直是个半成品,我有一段时间没有继续写作,上大学以后才尝试着根据之前的梗概填补上一个结局,但是我没了当年的挣扎的痛苦,总觉得自己后半程写的不痛不痒,非常仓促。 后来2020来了,很糟糕的一年,我过得非常混乱,甚至于疯狂。回到学校之后有段时间我焦虑而绝望,害怕社交,抗拒学习,经常失眠到凌晨三四点钟,我开始尝试褪黑素,开始花费更多的时间跟自己独处。我逐渐找到了当初的挣扎感,于是我重新打开了文件夹里的明尼苏达。 我的一位好朋友——一位忠实的读者——曾经这样描述它:“明尼苏达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读完的那一瞬间反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它或许是你目前为止思想最深刻的那一个,那种挣扎感是我长这么大读过的所有作品中都没有出现过的。” 逃离明尼苏达是一个黑暗的悲喜剧,歌莉娅是个杀人犯,卢卡斯为毒品走私团伙工作,他们两个的命运戏剧性地重叠,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互相毁灭又互相成全。我想表达的是,世界很烂,也不会变得更好,但是生命很精彩,哪怕它转瞬即逝。疯狂也好,痴迷也罢,所以向死而生,你大可以在有限的时间中及时行乐,别让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