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凤江山令》作者:临安九家 元公子,茵茵不嫌弃你面貌丑陋,愿嫁你为妻。” “我……我……好男风……” “箬儿,我对天发誓,定举东山容氏全族之力,护你一世周全。” “容兄,你这样,别人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元姑娘——” “阿箬,我这一世,倾尽天下,也不过只是为了扶你复位,以及……父辈定下的那一纸婚约。” “离忧,煌煌山河,怕是要负了你这缱绻柔情。” “青箬,谁能知晓,昔日那一句玩笑之语,而今竟成作茧自缚。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只没想到,红尘错错,不该算漏一个你——” “司马笠,你没有错,错只在我竟将真心交付!” 一曲空吟凭谁问?逐凤令出天下兴。 本文微甜,甜中小虐。 文慢情长,多谢收藏。 第一卷 姚关岁月 第001章 神赐 大兴皇朝西北边陲的姚关县,最近这几日有些不太平。 城东首的齐老爷从外宅后的荒地里挖出了一块古碑,齐老爷是出了名的大老粗,因而他特意请了县里去年的乡试秀才张生来进行辨认。张秀才饱读诗书,原是不慌不忙而来,孰料,一见到那古碑上的文字,便大惊失色,当即昏倒过去。 齐老爷宅心仁厚,命下人将张生搬了回去。三日后,待张生醒来,那本来恃才傲物的秀才,竟变得有些痴傻形状。他双目无神,时而手脚挥舞,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以兰为旌,逐凤以兴﹍﹍” 齐老爷自然听不懂张生所念之语,无奈之下,便只得请了县里其他几位秀才来一同参详。大家议来议去,始终也没得出个结论,齐老爷便只得作罢。 然而,没过多久,这事却莫名其妙地传到了县太爷苏大人的耳中。说来凑巧,近几日也恰好到了苏大人上表述职之时,姚关县地广人稀,民风淳朴,一年到头连盗窃案都难得发生两起,便更别提什么轰动一时可以写进述职报告的大事了。 苏大人为此劳神费心,不久,便有那好事之徒,向他提起了齐宅古碑的事。是夜,风雨凄凄,苏大人入睡不得,披衣而起,他坐在回廊之中秉烛夜思,不自觉地便想到了古碑上那两句不明所以的话。 ——以兰为旌,逐凤以兴。 “这话究竟是何意思?”苏大人长叹一声,不禁咬文嚼字起来。 “以兰为旌,”他揉了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这话好理解,语出屈子的《九歌》,用兰草作为旌旗,可这后半句——逐凤以兴,是什么意思呢?” 若真有这么好理解,那读碑的张秀才也就不至于一病不起了! 第二日,处理完公事的苏大人一回到后院书房,便又开始为述职表的事犯愁,他将这一年来的大小卷宗公文细细理了理,发现果然又如往年一样,是极其平淡乏味的一年,他叹了口气,为自己毫无亮点的政绩忧愁,亦同样为个人渺无希望的前途而忧虑。 这时候,书房外走进来一个小吏,他年纪轻轻,身着粗布素袍,态度亦是极为礼貌谦恭。 这个年轻人苏大人是认得的——半年前文房师爷告老还乡,走时,曾向他举荐了这个年轻人,苏大人念旧,没多想便将他招到了身边。毕竟人年轻、思维灵活,平日里,他也没少给苏大人出些意料不到的好主意,久而久之,这姚关县城里的大小事务,苏大人都会习惯性地听听他的意见再做决断。 这个年轻人哪里都好,只是相貌,却真真丑了些。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不说,那下颌骨上一道细密的刀疤,便如张牙舞爪的蜈蚣一般,让人不自觉地露出胆怯,不敢直视于他。 苏大人摇摇头,下意识地越过年轻人的脸庞,淡淡问:“元青,你来说说,这古碑之语,应做何解?” 元青作了一揖,恭敬地答道:“元青不敢妄言!” 苏大人眉头一挑,顿时面露喜色,这元青既敢做此番解答,必是对碑文很有些见地,于是他身体微微前倾,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喜色,道:“诶!但说无妨。” 元青没有抬头,只是喃喃道:“前句‘以兰为旌’自不必多解,只是这后句‘逐凤以兴’却有些趣味!” “是何趣味?”苏大人已控制不住欣喜的神色,压低嗓音再次追问。 “大人可知,这句中的‘逐凤’二字是何意思?” 元青边说边抬头,那张丑陋的脸庞让苏大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吞吞吐吐道:“这﹍﹍” 元青轻轻一笑,原本就十分可怖的那道伤疤,经面庞的拉扯后,显得更为扭曲狰狞,“逐凤二字,指的是一个叫做‘逐凤楼’的江湖门派,相传,但得此门相助,必能达成所愿!”他顿了顿,声音轻浅道:“‘逐凤以兴’指的自然便是逐凤楼可助力大兴皇室,匡扶天下,造福黎民。” 闻言,苏大人震惊不已,他跪坐在书案之后,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没有听懂小人所讲之事吗?”元青疑惑道,但很快,他就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此乃神赐,天佑大兴呀!” “神赐!”苏大人小声重复道,然而,此刻的他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足以震动整个大兴皇朝的喜事,因为他提笔疾书,心里还不住窃喜——“今年的述职奏表,终于有着落了!” 第002章 师爷 看着苏大人此刻那急急忙忙无暇他顾的模样,元青的嘴角却扯开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知道,大人停笔之前是不会再搭理他的,于是便作了个揖,悄悄退下了。 元青走到院中,觉得四下无事,便趁着院中众人不注意,从西侧门偷偷溜了出去,打算给自己下个早工。 这会儿正值晌午,城里主街上的一众小商小贩尽皆出动,街上行人不多,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做生意的热情,于是,那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叫行走于商贩之中的元青甚是有些别扭。 “元师爷,新鲜出炉的饼,带一个回去给你阿娘尝一尝吧!”卖饼的曹大叔热情地唤道。 元青闻声而停,想起阿娘出门前的叮嘱,又摸了摸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便低着头往曹大叔的饼摊挪去。 “曹大叔,帮我包两块吧!”说罢,他从袖口掏出了两枚铜板,打算递给对面那个头发花白的老板。 谁知,曹大叔连忙推开了元青的手,拒绝道:“元师爷,您这是做甚?您对我家的大恩大德,又岂是这区区几块饼可以相抵的。” 他说的是元青才到府衙办的第一桩案:半年前,曹大叔因为不肯答应两块饼的赖账,得罪了县里的恶霸刘二麻子,这刘二麻子仗着自己的娘舅乃是县衙里的衙役统领,平日里也是横行霸道惯了,如今竟遇着曹大叔这样个有眼无珠的,当即便起了报复的心思,于是,当夜便带着一众人马,要去将那曹大叔的宝贝女儿茵茵抢了,送给九郢山的土匪做个压寨夫人。 恰巧,此事被深夜过路的元青遇见,他当下救起了茵茵,还连夜去府衙向苏大人告发了此事。苏大人虽然是个淡泊惫懒的性子,但一听见“九郢山土匪”这五个字,便一反常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里通外敌”的罪名将那刘二麻子就地正法,连带着还削了衙役统领的职,叫他回去闭门思过。 曹大叔为人淳朴,自那事过后,总是念着元青的好,想方设法地报答他,而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元青总是只有一阵苦笑,表示无可奈何,“曹大叔,一码归一码,我是府衙的师爷,办案出主意是我的本职工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钱,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收的!” 说罢,元青没有再理会曹大叔的言语,而是迅速将铜板搁在饼摊木板上,然后拿起裹好的油纸包,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曹大叔想去追,那清瘦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街巷的尽头,他叹了口气,将铜板收了起来。 元青顺着逐渐热闹起来的小城街巷一路狂奔,终于见到了自家门前那被绳索勒得发亮的拴马柱。方才跑时不觉得,唯有此刻停下来,他才感受到自己额上那渗出的细密汗珠,以及胸口的憋闷气短。 他单手支着膝盖,猛喘了两口气,方才走上前去,推开那朱漆斑驳的狭窄木门。 “阿娘,我回来了!”元青高声唤道,“我买了炊饼,还热乎着呢,快出来尝尝。” 说话间,院中便走出个四十上下,一身靛青粗布棉服的中年女子,她一见到元青,那原本平静的脸上,便瞬间笑开了花,“今日回来得早,我那锅里的地瓜粥还没冒水泡子呢!” 元青走上前去,挽住阿娘的手,露出了一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娇嗔模样,“阿娘辛苦,我看那炊饼又香又脆,就着白水腌菜好得很,不如咱们就将地瓜粥留着,晚上再喝,也省了阿娘再去洗锅淘米的功夫。” 中年女子无奈一笑,伸出手指弹了弹元青的脑门道:“就你鬼主意多!” 元青扯开嘴角,笑得恣意烂漫,还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抱怨道:“阿娘手真重,也不怕将我这聪明的脑袋瓜子给敲坏了。” 第003章 男风 午觉起来,元青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的,他勉强起身,对着铜镜整了整腰带,复才想起昨日与离忧的申时之约。幸好时间不算晚,于是他知会过阿娘,便顺着院墙根往湖边去了。 秋意未浓,湖面的风却早已不似夏日般温和,微风过处,带着湖畔柳枝轻摇,在暖阳中显得格外悠然。 元青伸了个懒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酣畅淋漓。只是,往日习惯了早到的离忧,今日怎地还不见踪影? 元青环顾四周,还不见友人身影,便拍拍衣衫,决定席地而坐,边赏湖景边等,谁知,他这一系列动作还没开始,便有一个轻柔得发颤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元师爷﹍﹍” 元青猛地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五六、面庞清秀的小姑娘正垂头站在身后,瞧她那拉扯着衣衫的手,仿佛很是局促不安。 “茵茵姑娘﹍﹍”元青想起了午时小街上那个热情的曹大叔,心下忽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还是保持温和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我想﹍﹍”茵茵吞吞吐吐,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待她平稳一阵后,方才福了福身道:“这么久以来,茵茵还没有谢过小元师爷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见她又不吭声,元青轻咳一下,答道:“茵茵姑娘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人心难测,往后,你出门行走当多留个心眼才对。” 茵茵很是感动,眼角竟盈盈有泪,她哽咽道:“还请小元师爷给茵茵一个报答您的机会。” 元青有些尴尬,连忙婉拒:“姑娘好意,元青心领了﹍﹍” 谁知话还没说完,对面那小姑娘竟猛地抬头,一脸真挚而热切地望着元青道:“小元师爷,茵茵爱慕你,想与你结为夫妻,一生一世伺候你!” 闻言,元青吓得不轻,几乎脱口而出:“不行﹍﹍” “为何不行?”茵茵也是急了,上前两步追问道:“难道小元师爷早已定下婚约?” 元青慌忙摇摇手,说:“不不不,不是这个缘故﹍﹍”他作了一揖,抱歉道:“总之就是不行,还请茵茵姑娘莫要再有这等想法。” 可是,那茵茵既认准了元青,又岂肯轻易放弃,她以退为进,道:“那定是小元师爷嫌弃茵茵是一介乡野村妇,配不上你的才学智慧。” 元青苦笑道:“姑娘言重了,若说起容貌,被嫌弃的又岂会是你?” 茵茵意识到自己言语有纰漏,连忙解释道:“小元师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自打我初识于你,便无一日在意过你的容貌,我是打心底里钟情于你的。” 茵茵这一番表白,让元青霎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正手足无措之间,忽听到一个沉静而有些清冷的声音,“元兄,今日来得甚早呀!” 元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抬头果然看见一个一身黑袍劲装、手执长剑的高大身影,他慌忙上前,冲那人使了个眼色,以表请求之意。 谁知,来人似乎有些看笑话的心理,戏谑道:“怎么,我扰了你的好事?”说罢,便一副要走的样子。 元青情急,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胳臂,然后叹了口气,故作遗憾地对茵茵道:“茵茵姑娘,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欺瞒于你﹍﹍我不能娶你,并非身有婚约,而是心有所属!” 茵茵有些失神地问:“是﹍﹍是哪家姑娘!” “非也﹍﹍”元青顿了顿,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不是姑娘,而是我身边这位体格健硕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我﹍﹍好男风!” 茵茵闻言,先是一脸震惊,接着表情颇有异常,再之后支支吾吾了两句,就迅速跑开了! 第004章 青箬 元青撒开挽着离忧的手,望着曹茵茵远去的身影,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离忧瞪了他一眼,淡淡道:“很好笑吗?” 元青收敛神色,答道:“我只是觉得,就我平日里这副人厌鬼弃的丑陋模样,竟还赢得少女芳心,也真是够可笑的!” 身旁那人垂眸俯视着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丑陋青年,他目光浅淡,却带着极强的审视之意,让元青不自觉地有些胆怯起来,“你﹍﹍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离忧移开眼眸,淡淡扔了句:“说得没错,是够丑的。” 不知为何,元青一听这话,倒有些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一把拉着离忧的袖子,气愤道:“离忧,你这人怎么这样,当初可是你叫我女扮男装,还亲自配药给我弄了这一脸的雀斑,还有这阴森的刀疤,不也是你的杰作吗?”元青指了指下颌骨上那道疤,继续道:“怎么,如今你竟还嘲笑我丑?” 这一回,对面那冷漠男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伸手抚了抚元青的下巴,指尖在那道疤上轻轻摩挲,意味深长地研究着。 过了许久,离忧终于开口道:“阿箬,我又新做了两道,回去便换上吧!”说罢,他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将它递给元青箬——没错,元青非男,是个地地道道的妙龄女子,她的本名叫元青箬。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中的那个青箬。 至于,她为何要女扮男装,为何又要将自己弄成这副丑陋的模样,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甚清楚。她只知道,从记事起,阿娘便将她当做男儿教养,不许她着女子装束,不许她学针线女红,到了前些年,甚至还支持她去做官考科举。青箬咋舌之余,倒越来越感激阿娘对她的这番培养,因为,她比那闺阁中的寻常女子,多了不一样的经历,见识到了外间世界的广阔无边。 她很早的时候便在这湖边认识了离忧,那时的离忧虽然年纪小,可是着装打扮、神态举止,却和今日没有半分差别。最让阿箬惊讶的,还是离忧几乎从认识她起,就看出了她实为女儿身——那一刻,阿箬的感觉很是奇妙,因为平日里嘻哈打笑惯了的她,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孩。她在离忧面前第一次尝试了挫败的滋味,故而打心底里佩服他,有时甚至带着一丝惧怕。 后来,阿箬带着离忧去见阿娘,阿娘将小伙儿上下打量了一眼,便拉着阿箬的手说:“嗯,这个小伙好样的,从今往后,你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就这样,阿箬和离忧成了亲密的伙伴,离忧很尊重她,不会过多干涉她的事,也从未提过任何无理的要求,只是,扮丑破相一事,他却极为坚持,并主动承担了调药做疤的活计。阿箬本就是个不在意外表的,觉得此事有些新鲜,便欣然应允,然后一口气灌了一肚子的雀斑引药。 她信任离忧,甚至从来没问过,这药有没有副作用,以及,这满脸的雀斑是不是真的会伴随自己一辈子。 第005章 大业 “离忧,你叫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阿箬一改方才的嬉笑模样,沉声回答道。 “很好!”离忧淡淡答复一句。 “我不明白,”阿箬盯着离忧的眼神有一丝疑惑,“为何你执意要将朝廷的视线引向逐凤楼?这于你究竟有何好处?” 闻言,离忧不再看她,而是将眼神移开,望向湖对岸的那一排柳树之间,“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有些事,你迟早会明白。” “果然又是这副德行!”阿箬在心里抱怨道,但脸面上却还保持着平和,“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等!”离忧简短道。 阿箬心下明白,苏大人写好奏表,命人快马加鞭送至帝都,再由尚书台将奏表呈递陛下,最快也得十日的功夫,若这期间陛下偷懒打个盹或忽然起意宠幸宠幸哪位妃嫔,又得在延上几日。所以,要想真正让陛下对那块古碑做出反应,甚至派出使队前来探查,应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故而,等——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可是,也不能这样干等着,总得找些事来做!”阿箬小声嘀咕道。 “上次的七星剑法可练会了?”离忧冷不丁开口一问,缺叫阿箬心里忽而紧张了起来。 “这个﹍﹍这个﹍﹍”阿箬吞吞吐吐,“还须得勤加练习!” 离忧未置可否,但已然取下自己的佩剑递与阿箬,“练来看看!” 阿箬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挥手道:“不必了,你这佩剑金贵得很,我剑术不精、技法生疏,可别辱没了宝剑,我找个树枝便可。” 说罢,她赶紧跑到十丈之外的柳树旁,装模作样地找起可做佩剑的柳枝来,“这该死的离忧,问问我四书五经别的都好,干嘛总挑我最不擅长的剑术来为难于我?” 阿箬抱着能拖一时是一时的心态,以极慢的速度寻找着,直到她感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笼罩周遭时,才一咬牙,迅速撇下一枝,并且转过身去,对那张千年不化的冰块脸道:“好了!” 离忧面无表情,只淡淡开口,道:“开始吧!” 阿箬无奈,只得按照他的吩咐老老实实架起势,然后凭着印象将那套剑法的所有招式使了出来。其实,她素来记性很好,再精妙的文章只要细细读上一遍,便总能将其大体记下,即便间隔久远,也几乎一字不差。想当初,那苏大人问她有何特长时,她便只淡淡说了一句:“无甚特长,凡经史典籍,大人说上句,元青便能接出下句。”苏大人以为她自吹自擂,故而特意找了些生僻古怪的句子加以刁难,岂料,她皆能对答如流,毫不费力。当时,苏大人便赞赏道:“天人之才,可堪大用!” 只是,阿箬毕竟是个女儿身,又从小就瘦弱单薄,即便她能将剑法招式记得滚瓜烂熟,但只要一将它练出来,便愣是一点力道也没有。离忧叮嘱过她,平日多扎马步、多提水桶以增强力量,然而她,一来惫懒,二来排斥,练至今日,也只有个对付地痞流氓的水准,这一点,让离忧极为不满。 果不其然,阿箬一套剑法还没耍完,手中的树枝就被一颗飞来的石子给折成两半,阿箬一脸胆怯地瞥了一脸离忧,只见他,脸黑如炭,气冷如冰,阿箬心想:“该是跑呢?还是跑呢?” 但是,还没来得及拔腿就跑,离忧就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口,像拎小鸡仔一样将她提到了半空中。 阿箬双脚乱晃,委屈不已,但还是守住最后的志气没有拉下脸面苦苦哀求。 离忧一脸担忧地摇摇头,叹道:“软弱不堪一击!将来如何承担大业呀?” “大业——什么大业?”阿箬噘着嘴,一脸茫然地盯着离忧。 离忧没有回答阿箬的问题,只扔下一句“回去勤加练习”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箬坐在草地上很是无奈,直到天色渐晚,她才捡起地上的枝条,顺着湖边小路回去了。 第006章 皇朝 大兴皇朝的前身,不过中原腹地的一个小国,无论经济还是军事,皆无一样可在九州大地排得上号。它一直偏安一隅,受尽其他六国欺辱,一度走到了亡国边缘。然而,这种窘境在前代国君司马弘农登基后却渐渐地得到了缓解,国力累积经年,直到如今的大兴皇帝司马佑登基,这个曾经的弱小之国,竟以风卷残云之势吞并六国,一统九州。 后代的史官在评述这段历史时,以极其敏锐地眼光总结到,大兴能创此般天地传奇,原因无出其二: 一则,是上代国君司马弘农大胆任用东山容氏的年轻族长容祁为宰相,并以举国之力,助他推行变法运动,容祁明善法、改官制、分田地、减徭役,让百姓得以在连年战乱中修养生息,如此,不出五年,大兴便成了九州最富庶的国家,又因兵员充足,米粮盈舱,军队作战能力亦是飞速提升。 二则,便是司马佑登基。所谓时势造英雄,司马佑大概正符合这个标准。他眼光独到,几乎倾举国之力,进攻了当时九州最不可战胜的西楚。西楚皇帝派出号称“九州戈矛”皇家禁军迎战,岂料,数倍于敌却折戟败北,叫大兴得了势。此役过后,九州哗然,每遇大兴王师,便先在心理上输了几分。而后,司马佑又趁势拉拢九州大地上最古老的四大家族,有了东山容氏、凉州卓氏、西蜀诸葛氏以及会稽谢氏的支持,统一——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故而,大兴开国虽逾百年,然而真正地统御九州,称皇称帝,却亦只有短短二十年光景。 入夜更深,帝都巍峨华丽的伏元殿里,却还灯影幢幢,毫无睡意。 值守的小宦官压低身子,有些胆怯地询问着他身旁的内氏总管,“阿翁,烛台快燃尽了,小的是否应去换上新的?” 阿翁转过脸来瞪了他一眼,严厉道:“你不要命了?” 小宦官打了个寒颤,身体伏得更低,只等待着阿翁发话,“陛下深夜批阅奏折,需要的是高矮合适,亮度适中的灯火,你若去换上高高的烛台,岂不是给他添堵?” 闻言,小宦官吓得微微一颤,但心中对这阿翁却是说不尽的感激,他略作了个揖,道:“多谢阿翁提点,否则小的脑袋就要不保!” 阿翁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这新来的小宦官,瞧他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刚进宫的自己,故而语调也明显温和了些,“算了算了,你既刚来,凡事总要多看多学,去吧,西殿壁橱的第三个格子里有辽东进贡的柏树脂油,此油焚烧时气味素淡,有提神醒脑之效,最适宜陛下此刻使用。” 小宦官闻言再三感激,而后,便匆匆往西殿而去。待他取得香油,将其倒入青铜制造的灯盘,又放入灯芯草后,便听见正殿里传来陛下有些疲惫却不失沉稳的声音,“来人——”。 小宦官端着灯盘,正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阿翁却早已先他一步进了正殿。 第007章 女帝 “老奴在!”阿翁作揖道。 正殿上首长几后的男子嗯了一声,然后揉了揉脑袋问:“今日从尚书台送来的奏章只有这些?” 阿翁连忙应道:“今日尚书郎杨大人送奏章来时,老奴大致清点了一下,确实只有这些。” 这时阿翁方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陛下,长几后那人身着玄色常服、气度雍容,只脸上却是挂着几分疲惫。 “陛下,子时已过,您明日尚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不如,回凌风殿歇息吧!”阿翁沉声劝道。 这位勤奋的帝王,确实有些困倦,只是当着一众宫人的面,他还是继续保持着镇定,“既如此﹍﹍”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一份黑色封皮的奏表之上,陛下忽才想起,适才他嫌这奏表上的字迹有些潦草,故而将它扔在了一旁,于是,他顺手捡起了奏表,决意大体过目一番。 只见那奏表的开头写着:“臣姚关县令苏有苔启奏陛下——” 这份奏表写得很是一般,陛下看过几行后,已忍不住哈欠连天,然而,当他耐着性子再往后读时,整个人忽然神色大变,他原本倚在椅背上的闲散姿态亦倏地变成了正襟危坐。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阿翁立刻明白,一定是那奏表上写了什么惊天大事,他不敢吭声,只静静等待着陛下的诏命。 “李景,”这是阿翁的本名,“去,立刻派人出宫,将定国公请来!” 定国公杨玄远,乃是三朝元老,他功勋卓著声名在外,很受陛下的信赖。只是,年事已高的他,两年前便已辞去一切职务,只领着爵位说要颐养天年。陛下虽是十分不舍,却还是只能忍痛答应。其实,这位定国公,既是陛下的亲信,亦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长辈,所以,但凡遇上重要节庆,总是陛下亲自去他府上看望,如今,却在看了一份奏表后,便连夜将他请进宫。 此时此刻,阿翁心里只有一个答案——奏表上一定出了不得了的事,他不敢怠慢不敢多语,领了命,匆匆安排去了。 长夜更深,可是,又有几人能安然入眠呢? ﹍﹍ “陛下,定国公到——” 丑时初刻,寂静的大殿终于有了一丝响动,陛下倏地起身,亲自将这位古稀老者扶进了殿。颇有眼力劲的阿翁也立即命小宦官们搬来了座椅,安置于离龙座最近的位置。 定国公年事已高,说起话来,也有些有气无力,“陛下深夜诏老臣前来,想必定是有要事发生?” 陛下也不拐弯抹角,他拿起方才那份奏表,递给定国公,“这份奏表还请杨老细读!” 定国公微微颔首,双手接过了奏表,“臣僭越了!”说罢,他便就着长几上新添的油灯,细细读了起来,奏表不长,他却费了番功夫再三细读,才将目光移开。 “杨老可看出了问题?”陛下试探道。 “陛下睿智,可有高见?”定国公淡然问道。 陛下两掌抱合,指尖微曲,抵着下巴道:“朕请国公来,便是想确认——朕的猜想是对是错!” “陛下但说无妨!” “‘以兰为旌,逐凤以兴’,这句话,可不是什么神赐祥瑞,”他脸色阴沉,冷声道:“常人读此,只会觉得前句是歌功颂德之语,故而会将重心放在后半句,说些江湖上夸张其词的不入流门派,可是,在朕看来,重点不在其后,反是其前!” “哦!陛下何处此言?”定国公此语,并非在询问疑惑,反像是在用一种极其迷离之声音,诱导陛下说出心中所想。 “因为,这世间怕是没有几个人会知道,二十年前西楚末代女帝的真实姓名!”他顿了顿,说出了三个埋藏于时光深处的字眼:“贺兰旌!” 是的,这所谓的“天降神赐”上,明明白白写着西楚末代女帝的名讳! 第008章 人选 闻言,定国公不显惊讶,反是极其淡定地捋了捋自己那花白的胡须,而后淡淡道:“陛下所言甚是!” “整整二十年了,为何这名字会出现在边关小城的一块古碑上,杨老不觉此事太过蹊跷了吗?”陛下追问道。 定国公叹道:“陛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老但说无妨!” 这一回,老者缓缓起身,作了个揖道:“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咱们赢得很是时候,然而,究竟是如何赢的,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 一时之间,皇帝屏息敛气,不禁让人觉得定国公的言语正在戳向他内心的隐秘,他抿嘴道:“杨老是说,这事与二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老臣也只是猜测罢了!” “然则,杨老的这番猜测,定不是毫无凭据的吧?”陛下试探道。 “陛下,”定国公再次作揖,诚恳地说道:“依臣之见,这块古碑的出现绝非偶然,首先,我们可以判定,造碑之人,是想以贺兰旌之名,引得朝廷的注意,但这一行径背后有什么目的,却又是发人深省的。” 皇帝单手支头,听得很是认真,故而定国公便不加犹豫地说了下去,“不知陛下可否注意到古碑上的第二句话——‘逐凤以兴’?” 陛下瞥了一眼定国公,略微点头示意。 “臣想,那姚关县令的推断倒也不无道理,也许,这一切事由,真的和那个江湖门派——逐凤楼有关。” “逐凤楼?”陛下闷声重复道,“朕倒是略有耳闻﹍﹍相传,它不是什么的普通的门派,不以传道受业、研习武学为要义,行事也一向低调神秘﹍﹍朕不解,难道他们真能助我匡扶天下?” 听着陛下略带嘲讽意味的言语,定国公反倒面色凝重了几分,“陛下,能不能匡扶天下臣不甚明白,只是,他们确有几分手段可翻云覆雨,倒是不假!” 陛下又笑,道:“杨老不要捕风捉影。” “一个江湖门派,能在数日之内,引得陛下深夜诏臣前来,还疑心是否有前朝余孽作祟,此般智谋手段,又岂是捕风捉影可一语概之?” 定国公言辞郑重,一时之间,陛下刚松动几分的神色又变得凝重起来,“杨老的意思是?” 老者神色淡定,然而眼眸之中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却依稀见得几分当年的杀伐狠厉,“陛下,天下祸患,往往起于疏漏,正如千里之堤,亦尝溃于蚁穴,逐凤楼,不可招之,便宜除之!” “招之?除之?”陛下思索道,“若真是那贺兰旌留下的蚁穴,朕又岂会手软!” “此事,可交由羽林卫,都统韩绰,忠心耿耿,足智多谋,足可胜之!”定国公举荐道。 然而,龙座之上的陛下却没有开口,他沉思一阵后,淡淡道:“可是,未经查实,便行杀伐,是否有失妥帖?” 定国公再次谨慎开口,补充道:“既如此,陛下为何不派个可信之人前去查探一番,也好判清虚实。” 闻声,陛下微微抬了抬下巴,问道:“那依杨老之见,谁最适合担此重任?” 面对帝王的暧昧一问,久经官场的定国公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淡静,他没有抬头去看对面之人的神色,只双手抱拳,声音平稳地答道:“广陵王!” 陛下仰着下巴,微眯着眼,自言自语道:“笠儿?” 第009章 相助 八月十五一过,天气就渐渐转凉,出门前,阿娘特地叮嘱阿箬,戴上她新制的一顶布帽。这布帽虽是常见的灰布裁成,款式却十分独特,再加上新东西特有的那一分质感,阿箬捧在手里,喜爱非常。 “阿娘,戴着这帽子出门,像是时时有一千钧之鼎压在头上一般,即便走路,也是不自在的!”阿箬按着头顶上的帽子,冲着阿娘玩笑道。 闻言,阿娘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太阳穴道:“你这傻孩子,不喜欢就还给我。” 阿箬见娘红了眼,赶忙陪着不是,“喜欢喜欢,只要是阿娘做的,即便是顶绿帽子,我也戴得高兴。”话音刚落,她便大步流星地往院外走去,边走还边挥手道:“今日府衙有要事,我晚些回来,不用给我留饭。” 望着阿箬远去的身影,中年女子无奈地矗立原地,然后微微叹了口气,但只一瞬的功夫,一个颀长的黑色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女子不显惊讶,反是立刻作了个揖,然后沉声唤道:“楼主——” ﹍﹍ 这会儿时候尚早,所以,阿箬再去府衙之前,先绕道去了湖边,自那日与离忧碰面过后,连着几日,离忧都再没找过她。阿箬担心离忧是因为剑法的事恼怒于她,所以专门抽空将剑法多练习了几次,虽然力度上没有丝毫提升,但剑法的流利程度却还是有了质的飞跃。昨天夜里,她便飞鸽传书约离忧来此见面,孰料,她环顾一圈后,却始终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离忧这个小气鬼,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阿箬坐在草地上,心情很是有些憋闷,但她只要一想到离忧那万年不化的冰块脸,心里就不禁打了个寒颤,“诶,不行不行,这几日当要勤加练习,以挽回一些颜面。” 想及此,抬头一望,似也到了当差的时辰,阿箬起身,还顺手拍了拍自己的长袍,准备掉头往府衙的方向去。 然而,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阿箬顺着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瞧,果然看见几个手持刀枪的悍匪,正气势汹汹地围着两个白衣书生。阿箬与他们之间隔得有些远,故而并没有听清那些悍匪说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个白衣书生一定遇上了极大的麻烦。 “这九郢山的土匪何时变得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距城不到两里地的湖边打劫过路书生,这事要是传出去,姚关县一直以来的淳朴民风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师爷当久了所产生的使命感,那一刻的元青箬不顾个人安危,满脑子想的尽是怎么为民除害,于是,连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的她,竟抓起桃木剑,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直至冲入人群,她方才正气凛然地喊道:“大胆悍匪,青天白日,休要胡作非为!”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懵,尤其是那些悍匪,眼看就要成功的一次抢劫,竟还出现了个半路程咬金,关键是,还是如此瘦弱丑陋的程咬金,他们面面相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你是何人?九郢山做事,识趣的便赶紧滚开!”为首的匪徒大呼道。 那声如洪钟,气势很强,阿箬却没有丝毫地怯懦:“果真是九郢山的败类,怎么,有些日子没尝到官家的长枪,皮痒了不成?” 匪徒有些气恼,直呼:“喂,你小子,人长得丑也就罢了,嘴还如此臭,爷爷今日非要给你些教训不可!”说罢,那高壮的悍匪提起大刀,作势要朝阿箬砍来。 “不好!”阿箬在心里大呼道。 第010章 证明 情势虽急,然则硬着头皮也得上! 阿箬提起桃木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抵过了悍匪的当头一击。她脚步不稳,当即便有些颤颤巍巍,幸亏离忧送的这把特质桃木剑够结实,才勉强躲过一劫。 然而,那匪徒迅速识破了阿箬的伎俩,他冷嗤一声,嘲讽道:“我道何处来的绝世高手,岂料,竟是个虚张声势的!兄弟们,上呀,今日买二送一,干完这一票,咱们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回九郢山乐呵乐呵!” 悍匪一声呼号,周遭的宵小亦摩拳擦掌。见此情景,阿箬微微颔首,咬唇想到:“如今骑虎难下,既救不了人,亦无法自救,不若背水一战,也好搏个机会!” 于是,阿箬镇定道:“尔等且慢!” 匪徒停下脚步,很不耐烦地问道:“你这丑八怪,又要干什么?” 阿箬瞥了那匪首一眼,然后轻轻摇头,语气深沉地说:“哎,我路过此地,本不想暴露身份,岂料,你们这群匪徒实在欺人太甚,叫我如今即使想作罢亦绝无可能!” 匪徒闻声,面面相觑,刚想发声再叹虚实之际,只见那丑陋青年转过脸来,目光凌厉地问: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这一回,一群人等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个个屏声敛气,只等着阿箬说出答案。 于是,阿箬一字一顿,清晰而响亮地回答道:“你们,可听说过——逐、凤、楼?” 此言,如一颗石子,在悍匪平静的湖面上激起了千层之浪,阿箬知道,他们这是被“逐凤楼”三个字震慑住了。 然而,为首的匪徒却也不是那样轻易便能被唬住的,只听他厉声问道:“你少在此处胡说八道,逐凤楼威名不假,却决计不会出现你这样一个武功低劣之辈!” 那人话音刚落,阿箬便仰天长啸道:“山野莽夫果真井底之蛙!你可知,逐凤楼号称‘达成天下愿’,靠得可不单单只是独步天下的高超武功,更有常人难敌的无上的智谋!” 阿箬语气平和,可她盯着那匪徒的目光却没有半点退缩,反而越见决绝起来,“而我——则是那智谋的核心,逐凤楼的命脉中枢!” 一番言语,早叫悍匪彷徨不已,但他们还是大起胆子追问道:“你如何证明?” 阿箬冷哼一声,只道:“证明?”她微微抬手,手中所举乃是当日离忧赠与她应急所用的烟花弹,那烟花爆于空中时,色彩光亮,甚是夺目,阿箬此刻别无他法,故而权来充数,“逐凤楼的烟花弹,想让我放上一枚,召集近在咫尺的逐凤弟子吗?” 为了进一步达到糊弄人的效果,阿箬扯动拉环,右手高举,不到两弹指的功夫,那鲜红的烟花便腾空而起,划裂苍穹。说实话,上次用这烟花弹,还是几年前离忧与她相识不久之时,那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离忧权当普通的烟花在夜空里放了出去。没想到,这烟花弹在白日里的效果,也毫不逊色,难不成,离忧那些不明所以神神秘秘的庞大家族产业中,真还有烟花爆竹一项? 烟花还没散尽,阿箬刚想问声“如何”之际,那些悍匪竟连滚带爬、丢兵弃甲而遁,那番狼狈和仓皇的模样,让阿箬都觉得惊诧。 “公子!”阿箬只盯着那些悍匪消失的方向出神,耳畔却响起了一个温柔深沉的男声。 第011章 隐之 阿箬转过身去的一瞬间,便被惊呆的。 大概是从小见惯了自己这张丑脸,所以她几乎觉得世间一切的脸都是好看的,阿娘好看,离忧好看,就连前几日被她无情拒绝了的茵茵也是好看的。可是,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的好看,却与她之前的所有认知截然不同,阿箬形容不出来,只觉得那是清风拂面般明朗,俊逸的同时又带着一丝丝的忧郁与疏离。阿箬只感觉,这样的人和自己,一定是上天在造人时所设立的两种极端。 没有人比他更好看,亦没有人比自己更丑陋。 阿箬在瞥见那白衣男子双眸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而那人却似乎并没有被她的容貌所吓倒,反而温和地说:“行路至此,忽遭不测,方才还要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说罢,他和身旁另一个白衣书生一道向阿箬作了个揖。阿箬赶紧抱拳,客气道:“公子言重了,我也只是路过,糊里糊涂撵走了那些土匪。” “公子莫要妄自菲薄,方才若不是你的机智勇敢,说不定我和同伴已成了土匪的刀下亡魂,你对我们的恩情,又岂是糊里糊涂四字可以一言蔽之的?” 那白衣男子客气有礼,而此刻的阿箬,却已完全沉浸于他那温和低沉的声音中,一时恍神,竟没听清男子接下来的言语。 直到周遭陷入了一片尴尬的静默中,阿箬才不好意思的问道:“你,你方才说什么?” 男子轻轻一笑,淡淡道:“在下容隐之,还未请教恩公大名?” “在下姓元,单名一个青字!”阿箬也作揖回答道。 容隐之又问:“我见方才恩公在驱离匪徒时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莫非,你真的来自传说中的逐凤楼?” 阿箬就知道,以逐凤楼的赫赫声威,一定会招来大家的好奇,于是他赶紧解释道:“不瞒容公子,方才情势紧急,我又武艺不精,因而只得冒领逐凤楼的大名,只求虚张声势吓吓那些土匪,寻个脱身的机会,实则,我与那江湖传言中的神秘门派,并无半分联系﹍﹍让公子见笑了﹍﹍” “可是﹍﹍”容隐之欲言又止,而后他将眼前这个有些羞涩的青年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露出了不明所以的微笑。 阿箬埋着头,因此并未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见容隐之不再言语,阿箬便又开口叮嘱道:“姚关县虽民风淳朴,但说到底还是个边陲小地方,有些悍匪刁民在所难免,二位出门在外,还是应当多留个心眼,如此才更为妥帖!” “多谢元公子提醒,我们方才确实大意了!”容隐之温和地谢道。 此时的阿箬很想抬起头对他笑一笑,可是,一旦想起自己与他的天壤之别,又只能悻悻作罢,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而后作揖道:“那元青便不再耽误二位公子的行程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江湖再见!” 容隐之似乎也有事在身,在他们相互告辞过后,元青便先一步离开了。 待这白衣的书生看到那瘦小身影远去时,他身旁的另一人才沉声问道:“公子,方才为何不让小人出手,若那元青的计谋不成,匪徒伤了公子,小人又如何向王爷交代!” 容隐之没有看他,却在嘴角漾开一丝浅浅的笑,只听他幽幽道:“你太紧张了,我做什么,自有分寸。况且,元青的计谋不也成功了吗?” 后来,白衣的侍卫听到公子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有趣!”,当然,他并不清楚此话是什么意思。 第012章 钦差 阿箬赶到府衙的时候,苏大人正穿着官服,候在府门之外,他身旁还聚集了一众县衙官吏,瞧这正式的模样,仿佛空气之中都透着紧张的味道。 阿箬趁大伙儿不注意,悄悄溜到了苏大人身旁,垂头而立。 “诶,师爷呀,你可算来了!我正要派人去寻你呢!”苏大人的语气虽然平和,但阿箬已明显听出了一丝焦躁的味道。 师爷这个职位,虽时时与县令联系在一起,但实际却不在官员系统之列,因而,阿箬也不必每日到县衙应卯,只在县令有需要时,才会奉令而来。 “瞧今日这阵仗,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阿箬回问道。 苏大人叹口气,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向我所解的古碑内容之事?” 阿箬一惊,猜测着这便到了离忧所说的时机,但她还是不疾不徐地问:“大人可否明示?” “当日我将这解释写进了年度述职奏表之中,没想到几句简单言语,竟受到了陛下的重视,如今正派了钦差前来,正要细细研判呢!” 判?很显然,苏大人至今仍觉得古碑是天降神赐,没有对它的来历产生过任何怀疑。 阿箬抱拳恭敬道:“不知朝廷是何态度?钦差大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苏大人直起身子捋了捋胡须,而后道:“昨日已有圣旨送到,陛下对这古碑很是赞叹,说若是确有其事,当以宗庙祭祀之最高礼遇将古碑迎回帝都。”他笑了笑又说:“我听那传旨之人说,陛下有意对姚关县的一众官吏论功行赏!元青,这奖赏自是有你一份。” 阿箬客气地说了三遍不敢当,心里却愈发有些猜不透,只想着一定要找那离忧问个清楚! 然而,苏大人却又道:“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今早派人送信,说是已到姚关县,看时辰,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只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接着就有衙役高喊:“钦差大臣到!” 毕竟是帝都来的官员,姚关一众官吏皆不敢怠慢,他们以苏大人为首,上前百步相迎,阿箬本想退到一旁,可那苏大人却有意拉着她一同前往,于是,她只得死命低着头,慢慢踱步而前。 马蹄声止,显然,人已靠进,只听苏大人扯开嗓子道:“臣姚关县令苏忠明,叩见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代表的是陛下、朝廷,故而苏大人非常恭敬地行了君臣之礼,阿箬虽不敢抬头,但一应礼节却做得极是到位。 “苏大人久等了,快请起!”这声音温和清澈,阿箬几乎为之一震,这——明明是方才认识的容隐之的声音呀!他怎么成了钦差大臣。 阿箬紧守礼数,直到所有人起身,她才敢微微抬头,去打量那个所谓的钦差大臣。然而,目之所遇,虽已华袍锦绣,却正是方才那清透温润一身白衣之人。 容隐之也几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阿箬,他略略一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和,只听他浅淡开口,“哦,忘了正式介绍,在下乃是尚书左丞,东山容隐之!” 这一番介绍虽是平淡,可言语一出,却叫在列之人皆惊讶非常,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忍不住小声议论了,阿箬知道他们在议论着什么,因为她的心中拥有着同样的惊奇。她埋怨着自己的愚钝,心想:“普天之下,还能有几个容姓之族?又有几人能年纪轻轻,就身居正二品的高位!大兴之大,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个传说中的东山容氏,可有此殊荣!” 看来,陛下实在在意着那块古碑上的内容,不然怎么会派他前来! 所以,此事究竟是好是坏,怕是没有之前预想的那般简单了。 第013章 逐凤 阿箬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所立之人,此刻他虽脱去白衣,换上了衣饰华丽的官服,然而周身散发的温润气质却并未改变。 只一眼,阿箬便又赶紧低下了头,满脑子思索着她究竟应该如何为方才满嘴跑的火车而解释。 “钦差大人远来辛苦,还请屋中叙话!” 苏大人将容隐之引进了府衙,一众官吏皆殷勤跟随,阿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自然也站在所有人的最末端。 容隐之开门见山,刚刚坐定便问起了有关古碑的事。苏大人一一俱陈,不敢有所怠慢,甚至连那发了疯的张秀才也被人抬进了府衙。 一番询问,好不无聊,阿箬忍不住打个哈欠的当,只听见容隐之开口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还请苏大人分析一番!” 苏大人赶紧道:“大人请讲,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容隐之嗯了一声,然后缓缓问道:“这姚关县城之中,究竟是谁发现古碑之上那八字之意的?” 阿箬垂着头,心里叹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只听苏大人道:“是府衙的师爷——元青!” 于是,几乎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投注于最末端的这个丑陋书生身上。 元青长吸一口气,淡静地走到厅堂中央,行礼道:“姚关府师爷元青,参见钦差大人!” 容隐之眼皮一抬,开口第一句竟出人意料地“哦”了一声。 在场之人,皆以为,钦差这句“哦”是为元青的容貌所震惊,然而,只有当事人才明白个中纠葛以及啼笑皆非。 但容隐之说起话来还是保持着他惯有的克制,“元师爷,你是如何判定此语便与逐凤楼有关?” “大人久居帝都,兴许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 阿箬顿了顿,想看看容隐之是何反应,果然那人道:“本官也只是略闻其名,不太了解个中细节,不如……就请元师爷来为我讲讲吧!” 阿箬点点头,回答道:“这逐凤楼乃是江湖中一个极其神秘的门派,相传,它是四有四无!” 众人一听,很是好奇,便有耐不住性子的问:“元师爷,是怎么个四有四无法?” 阿箬面不改色,继续道:“四有:指的是有金银财宝无数、有能人异士无数、有眼线细作无数、亦有鬼蜮伎俩无数,正是因为这四有,逐凤楼才可达天下之愿、做常人所不能做!” 容隐之闻言沉思,问道:“那么,何为四无?” 这一回,阿箬冷笑一声,眼光有些发直地回答道:“四无——认钱不认人之无情,翻脸不识旧之无义,不计是与非之无德,厌弃江湖名之无争!” 阿箬话语一落,所有人都陷入了静默,他们也许是在细理这四有四无背后的深意,也许是在惊讶世间汲汲于蝇头微利、蜗角虚名者何只千万,然则就是这样一个毫不在意一切虚名的逐凤楼,成了威震江湖、叫人闻风丧胆的所在。 上首的容隐之只有一刻地垂眸,而后有些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那些人是那样反应?” 阿箬心头一惊,而那些不知情者却面面相觑起来。最后为了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古碑之上,她便总结性地道:“既是天降的古碑,上又直白提到了“逐凤以兴”,只需稍将二者联系起来想一想,便可轻松解出其义!” 第014章 解释 将近黄昏之时,阿箬才从府衙出来,然而,她并不为结束一日的工作而喜悦,此刻,但凡一回想起方才府衙中发生之事,她就自感一个头有两个大。 本来一场集会快要结束之时,苏大人忽而开口道:“不知大人是否愿意亲赴现场查看古碑!” 容隐之给出肯定的回答,于是,苏大人又言,“那明日,下官便在此恭候大人!” 岂料,容隐之径直拒绝了苏大人的安排,“苏大人是姚关县的父母官,琐事纷繁,容某不便叨扰,况且,此事的主要发现者乃是元师爷,不如,便由他陪着我一道探查……不知元师爷,意下如何?” 容隐之虽语气温和,但他这转脸一问,已让阿箬不敢拒绝。于是,阿箬只得再次作揖,说:“蒙大人不嫌,元青定当尽心竭力。” 苏大人见场面一度冷清,便插嘴道:“官衙简陋,但好在方便,钦差大人若是不嫌,便可再次暂歇!” “苏大人客气了,容某在姚关县尚有一位旧友,他就住在城南竹林深处,我素来喜静,去那处住着便可!” 苏大人不好多言,便只有答道:“一切就按大人安排!”他又转身来,语气略严肃地对元青说:“元师爷,你便每日准时往竹林去吧!” “是!” 好不容易一群人客套来客套去地说完了话,容隐之也下令让大伙儿散了,孰料,阿箬一踏出府衙大门,一个身着劲装的青年便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元师爷,我家大人有请!”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这劲装男子不就是湖边另一个白衣书生吗?瞧他这模样,分明是个常年舞刀弄剑的练家子。一时间,阿箬心中更不是滋味了,只不断嘲笑自己蠢笨有加! 但她还是很礼貌:“麻烦您前边带路!” 那男子将他引到了府衙外一处僻静的所在,那地方除了一颗黄叶飘落的梧桐之外,便是什么也没有。 远远地,阿箬看到了只才一刻不见的容隐之,他负手而立,仰头观云,闲静淡漠得如同化外之人。刹那间,阿箬不知当如何是好,便只能傻傻立在他身后,直到他转过头来。 “参见钦差大人!”元青欲跪地行礼。 容隐之一把扶住了他,略带笑意地说:“元师爷怎么如此客气!” “大人哪里的话,元青一介不入流的府衙雇工,见到大人自是要行大礼的!” “你是在为湖边之事怪罪于我?” “大人玩笑,元青岂敢。只是,那阵情急之下,我在大人面前使了些庸俗伎俩,如今想来,真是甚为可笑!”阿箬自嘲道。 谁知,那容隐之竟轻声笑了起来,说:“元兄弟怎么如此妄自菲薄,我倒觉得,你那时反应敏捷、镇定自若,叫容某极是佩服!故而,方才一意要求,要请元兄助我一臂之力呢!” 阿箬有些气恼地回答说:“所以,大人才叫身旁的高手按剑不动,在一旁看元青闹笑话?” 容隐之摇摇头,淡淡道:“元兄聪颖异于常人,自然知道很多时候武力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途径这一道理,容格纵然武功了得,面对那么多的亡命悍匪,也难保不出什么差池,我们俩都在庆幸元兄的出现,并无半分看笑话的心里!” 这番解释很是真挚,让阿箬也是无话可说,于是,她只得又说了些客套话,便与容隐之相约明日巳时城南竹林相见,而后就匆匆走了。 第015章 储君 阿箬回家之前,还是绕道去了趟湖边,果然在那里见到了久不露面的离忧。 “你在此呆了多久?”阿箬有些胆怯地问。 “自某人放了烟花弹后,我便火速赶来,岂料这湖边竟空空荡荡连只鸟也没有!”离忧的话语冷淡疏离,但阿箬已经迅速便把握住他言语之中那难以掩饰的愤怒。 阿箬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其实,我早先也是想来湖边找你,才碰到九郢山悍匪打劫过路之人的,当时情况紧急,只能放出烟花弹以做权宜之计,我……不是故意的!” 闻言,离忧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很无奈地看着她,阿箬心头明白,这人又要开始他的苦口婆心语重心长了,“阿箬,我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故意逞能,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听的!” 阿箬垂着头,像往常一样很有些脸皮厚地说:“我知道错了,保证不会再犯!”然后,她还抬起头,冲着离忧傻乎乎地笑了两声。 离忧很是不满地冲她翻了个白眼,似乎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于是他背转身去,问道:“见过帝都来的钦差了?” 阿箬点点头,沉声道:“见过了,果然如你所料,那古碑在帝都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他们这么快就派人过来了!” “来的是谁?” “东山容隐之!” 离忧冷哼一声,又言:“尚书左丞?” 阿箬知道他这是在自言自语,故而没有搭话,只听离忧又道:“容隐之年纪轻轻,却已是东山容氏的族长,他如今虽只是个正二品,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整个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所在!皇帝派他来……不……不对,皇帝不会派他来,他是跟着旁人过来的……” 闻言,阿箬惊讶不已,她不禁问道:“离忧,这事可不能开玩笑,钦差大臣的身份又岂是随随便便可以冒领的?” “冒领不可以,但若真正的那个钦差大臣将职权移交于他,也就合情合理了!” “移交?什么人会行这移交之事?” 离忧抬眼望了一眼湖面,忽然问了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容隐之夜宿何处?” 阿箬似有些发懵,但还是立即回答道“城南竹林深居。” “竹林深居!”离忧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但只过了不到半晌,他便再次道:“皇帝老儿心机深重,不料,却有人比他更甚!” 阿箬像听天书一样茫然无措,于是她干脆直接追问:“离忧,你这话什么意思?” 离忧转过身来,俯视着眼前这个扮作男装面相丑陋的少女,“阿箬,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差使得动四大家族之首的族长?” 阿箬抿嘴,而后淡淡回答:“自然是比他地位更高权利更盛之人!” 离忧轻轻一笑,“比他位高权重者不在少数,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使唤得动他!” 阿箬有些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个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难不成,是未来的……”她吞了一口唾沫补充道:“储君?” 可是,大兴皇朝的皇帝正值盛年,也未曾听闻他有立储的准备。 不过,这个回答倒是让离忧很满意,他夸赞道:“孺子可教!” 到如今,阿箬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容隐之背后那个真正领命而来的人,很有可能便是未来的储君。她也不知道,做出这样的判断究竟是源于一种直觉,还是出自于对离忧的信任,更或者是她已经开始有些下意识地认同于那个神仙般的容隐之。 第016章 宿命 “容隐之让我明日一早去竹林深居等候!”阿箬想起了白天的事,“看样子他是要查那古碑之事!” 离忧嗯了一声,意思是让她接着往下说。 “今日,我已按照你先前教我的那样向众人解释了逐凤楼的四有四无以及它和古碑的关系,可是,接下来,我又该如何做呢?” “接下来,你跟着容隐之便好,他要查什么你便查什么,一切按照他的吩咐即可!” 离忧的话语让阿箬很是摸不着头脑,“我觉得此举甚是不妥,以容隐之的聪明和权势,定很快就能看出我根本不懂逐凤楼之事,到时候,说不定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还是赶紧想个万全之策吧!” 离忧低头冲着她笑,似乎在讲——看你闹笑话也挺不错!直到阿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淡淡补充道:“不要着急,且顺势而为,其他的我自有安排,定叫你保住小命!” 阿箬仰天叹息一声,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语气叹道:“离忧呀离忧,若我再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下去,迟早有一日会玩完!” 岂料,离忧将她的胳臂猛地一拉,迫使阿箬跌进了他怀中,于是,他半搂着阿箬,声音低沉了几分,浅浅道:“阿箬,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前几日,我收到父亲的飞鸽传书,说是有要事需得立即回家,该安排的我已替你安排好了,至于没安排的,你就自己玩吧!”他上身略低,几乎贴着阿箬的右耳道:“可小心了些,别把自己玩死了!” 闻言,阿箬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踩他一脚以泄心头之恨。然而,离忧又岂是任他摆布之人,只刹那的功夫,他便已隐身遁去,消失得无音无踪。 …… 回到家,阿娘已煮好了热腾腾的面条,虽然是很清淡的白水面,但阿娘早已备好了两道精致的腌菜,咸淡综合,很有滋味。阿箬边吃边夸,阿娘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 吃过晚餐,太阳早已落山,阿箬本想就着烛火重读一番《左传》,然则,书页刚一翻开,她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再也无心伏案,于是,她唤来阿娘,想坐在门槛上同她一道翻红绳。 “怎么了,今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阿娘刚翻了个“燕子翻身”,便开口关心起阿箬来。 阿箬对着红绳左右两边的缺口一抬,翻了个“织女绣剪”,趁着阿娘思索该接什么花式时,她轻轻道:“哎,还不是府衙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叫我好生烦恼!” 阿娘叹道:“我瞧着这姚关县衙就不是一个久呆之所,不如你索性辞了这差事,专心一意去帝都考科举!” 她旧事重提,让阿箬觉得有些好笑,“阿娘,别家的姑娘到了我这个年纪,爹娘都在操心她们的婚嫁之事,怎么你却一直鼓动我考科举走仕途?难不成,你还真把我当作男孩子了?” 阿娘闻言,竟停止了刚要翻绳索的动作,只听她叹了口气道:“孩子,你自小就与别人不同,所走之路也定然有异,不是阿娘鼓动你,而是你的责任,你的宿命!” 第017章 竹林 责任?宿命? 阿箬一时失语,全然弄不明白阿娘为何会这样说,所以她赶紧追问道:“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责任?什么又叫做宿命?” 阿娘有些晃神,她伸手捂嘴,似乎不愿意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没什么,没什么,你就当我说着玩的!” 阿箬哪肯罢休,刚想追问,阿娘却以锅里水沸为由,急匆匆去了厨房。 望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阿箬只得托腮继续坐于门槛之上,这夜无月,天空中的星子也是暗淡无光,静的夜,她心里却越发燥闷——为什么,突然之间,身旁的人们都变得有些奇怪?离忧如此,阿娘亦是如此。 …… 第二日,天气十分阴沉,阿箬在巳时之前赶到了城南竹林。可是,面对着这片广袤而幽深的林子,阿箬心里却犯了难——昨日匆忙,她竟然忘记询问容隐之那深居的具体位置。若就这样大海捞针似的寻,还不知要耽误到猴年马月。 可是,她总不能就在此坐以待毙吧!阿箬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往竹林之中去一探究竟。于是,她努力辨识着竹林中有人踩过的痕迹,所幸,秋来天干,还没有下过一场骤雨,因而,即便是那些落叶稠密处,她也依然可以认出一些深深浅浅的脚印。 阿箬一直埋头走着,并未注意到周围景物的变化。直到穿越竹林,踏入一片空地时,她才满心欢喜地抬起头。 可是,眼珠都还没转动完成,一个不明所以的物体便飞速向她袭来,其快如风,其疾如电,叫阿箬楞在原地,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几乎就在那物快要击中她的眼眸时,忽然,另一物体又以极快的速度横向飞来,将其生生截住,保全了阿箬的性命。 直至这时,阿箬才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拍着胸脯大口喘气,等到稍稍镇定些许之时,她才抬眼去寻方才那作祟的物体。 可是,泥土地上只有两片竹叶,其中一片纤长完整,像是刚从树梢飘落的一般。而另一片,则生生从中间部分裂开,像是被利器所毁。 “这……”阿箬惊讶地猜测道:“难道是被那横来的竹叶弄成这样的?” 从两片竹叶的功法来看,很显然是同一人所为,兴许是竹叶的发出者意识到阿箬到来,又发出一叶来加以制止。 “这人是谁,功夫竟如此之高?”阿箬在心中赞叹道。 然而,待她稳下心神四处张望之际,却没发现任何的可疑之人,这空地,甚至整片竹林都异常安静! “怪了!”阿箬叹道。 就在她打算另寻出路之时,一个阴柔而魅惑的男声忽地响起,叫阿箬不由自主汗毛竖起、心底发颤。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竹林,坏了爷的清修!” 阿箬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但从眼下的情势判断,她得罪的人定不是等闲之辈,于是,阿箬赶紧对空作揖,诚恳道:“在下来林中寻人,因未弄清楚其居处所在,故而误闯此地,还请高人海涵!” 那人许是见阿箬态度端正,便淡淡嗯了一声,最后居然还问道:“你所寻何人啦?” “我那朋友姓容,他住在竹林深居!” 不料,那人轻轻顿了一顿后竟说:“你从此处,往东三十步,再往北三十步,最后再往东三十步,便可见着了!” 最后,那人进一步补充道:“这林子按八卦之相排列,你切莫行差走错,否则就会永远迷失于其中!” 面对这样一番故弄玄虚似的指引,阿箬心中只得一阵苦笑,信与不信,倒叫她十分为难! 第018章 如竹 “喂……”林中高人见阿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有些不耐烦地说:“无知之辈,竟怀疑于我?” 阿箬忙作揖道:“不不不,您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家中老母尚有急事需等我回去处理,我还是改日再来寻这位朋友吧!” 她的想法是离开是非之地而后再寻他路,可是她刚转身顺着来路跑了没几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温和俊逸的白色身影,不正是她苦寻无果的容隐之。 见她来,容隐之快步上前,“元兄弟,真是容某的失职,昨日竟忘记告知你竹林深居的具体位置!”说罢,他还作了一揖。 阿箬是白身,岂敢受朝廷大员如此礼遇,于是她连忙回了一礼,道:“是元青蠢笨,寻了这许久,还劳烦容大人亲自跑一趟!” 容隐之长身而立,淡淡道:“无妨无妨,我这也算是晨间漫步,舒坦得很!” 说罢,容隐之在前,阿箬跟随其后,沿着方才往空地的方向而去。 阿箬和容隐之之间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她垂眸而行,不自觉地便扫见了容隐之那轻轻晃动的袖摆,白衫扶着竹叶,好有一番山林的自然旷远之气。 她不惊有些呆了…… 直到再往前走,阿箬才发现,原来自空地起,他们真的按照方才那人所指的路线行进着。不一会儿,果然便见到隐藏在竹林之中的那处幽居。那建筑并不高大,比不得阿箬在书中所见的那些深宅大院,但它美在秀气精巧,而且就地取材,皆以竹子搭建,一个回廊,一个造景,一个窗口,都与周遭景物巧妙融合,自成一格,别有风味。 阿箬实在有些忍不住,她鼓起勇气问道:“容大人,这林中,除了你……可还有别的人居住?” 闻声,容隐之翩然转身,轻轻道:“当然有!” 阿箬心头一紧,追问道:“是谁?” 不料,容隐之竟上前两步,几乎贴着阿箬的身体,道:“山中的栖鸟,林间的风!” “哦……”阿箬被这忽如其来的言语搞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容隐之,怎么也行如此玩笑之语!”——她在心中抱怨道。 然而,见阿箬不动声色,容隐之亦回问道:“怎么,元兄弟在林中见到了旁人?” 阿箬摸不清此人虚实,便摇摇头,笑道:“我只是见竹林深阔,很好奇是否还会有容大人的同道中人在此隐居。” “哦?”容隐之轻声一叹,“隐之虽名隐之,但终究是个红尘中人,追名逐利,盼望着能佐君王于庙堂之高,居于这竹林也不过是友人之约!若这林中真的还有高洁情状不染浮华的如竹君子,那隐之亦是愿意结交的!” 阿箬被他这番肺腑之语所感动,于是她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大人亦是翩然君子、如竹如菊!” “如竹如菊?”这一回,容隐之面带惊讶地看着她,那眼神深邃,不可捉摸。 阿箬自感失言,只得再次垂头,“元青莽撞,大人莫要见怪!” 容隐之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阿箬的肩膀,道:“元兄弟屋里坐吧!” 第019章 冲刷 屋中家具陈设简单,但对门口的那一张竹几上却摆着一套精致的竹制茶具,茶具旁的香盘里正焚着上好的线香。 阿箬与容隐之对面坐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容隐之却已开始沏茶。 “雨后的飘雪,花香味浓,极是典雅清淡,请元兄弟一尝!”言语间,容隐之便将茶盏推到了阿箬的面前。 她右手执盏,浅抿一口,不觉已是花香萦绕,唇齿生津。 阿箬放下茶盏,在容隐之要为她斟上第二杯时,她终于开口问道:“大人,今日打算查些什么?” 容隐之放下手中的活计,并未抬眼看她,“不着急,先等等!” 阿箬很是惊诧,却又不敢追问,便只得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灌那茶水。容隐之倒是很贴心,沏茶的同时还不忘吩咐屋中下人去准备些茶点。 松子荷花酥、绿豆红枣糕、核桃杏仁饼,每一样都精致有格,甜而不腻,阿箬没忍住馋,吃了好几块,直到肚子已经撑得受不住任何东西后,她才有些尴尬地请求道:“容大人,我……可否借……茅厕一用?” 最终,阿箬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小院,到了一处装饰极为精美的小屋,下人道:“屋中有干枣做鼻塞之用,有崭新衣物,公子亦可于如厕后更换!” 阿箬招招手,道了声多谢,便迈步而入,心里却直叹道:“这位帝都来的大人过得可真是讲究!” 待她从竹屋出来,一仰头便感一滴水珠滴落于面颊之上,不一会儿,天空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阿箬心想:“早上方叹近日无雨,不料,此刻便大雨忽至。” 幸好,方才那个下人早已撑好了伞,阿箬便顺势与他步行而返。 而此刻,一直在屋中端坐的容隐之,竟已站到了屋檐之下,他负手而立,仰面望着那阴雨不断的天空。 阿箬走上前去道:“大人,雨势之大,为何不在屋中安坐?” 容隐之转头看着她,轻轻道:“元兄弟,你说,雨是否是个好东西?” 阿箬伸手接了一阵雨水,回答道:“滋养万物、润泽四方,好也!洪峰肆虐、毁家摧城,坏也!” “元兄弟真是快人快语,总结得很是到位!”容隐之夸赞道。 而阿箬,则是低着头,并不言语,因为她知道,容隐之话里有话,定还有别的话要说。 “只是,元兄弟目光所聚皆为天下大事,隐之不然,想的尽是家门前的小事!” “小事?”阿箬好奇地反问,“何为小事?” “比如说,齐家外宅的那块古碑,若被雨水冲一冲,会不会变了样子?” 阿箬一惊,内心有些彷徨不定。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非常准确而稳妥地完成了离忧交给她的每一项任务,包括如何说话、如何做事。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话的真伪,甚至她连那古碑长成什么模样,亦不是很清楚。 但她不能叫容隐之看出破绽,“这……自古碑挖出,姚关县滴雨未落,元青也不知它会变成何种模样!” 容隐之瞥了一眼镇定自若的她,眼神微微有些复杂,“既然如此,不如元兄弟就陪我走一遭,也算找点乐子!” 第020章 发现 古碑有专人把守,加上他们的头儿认识阿箬,故而他俩很轻松便来到古碑面前。 他们一人一伞,一前一后地矗立在古碑之侧,阿箬一面观察着古碑的模样,一面偷偷留意着容隐之的反应。 古碑的样子和她想象的几乎没有差别,是厚重而残损的石碑,上面的八个大字呈现出鲜亮的猩红色,即使被雨水冲刷,也没有丝毫暗淡的模样。 容隐之淡淡地注视着这块古碑,半晌不说一句话。 “我瞧着这碑,似乎也并无特别之处!”阿箬试探道。 容隐之不语。 于是,阿箬又道:“想来,与其平常状态也并无多少差别。” 容隐之还是没有答话,只是这一回,他竟扔开了伞,纵深跳入了古碑所在的土坑之中。 阿箬慌忙中想要跟上,容隐之却大呼一句:“别下来!”叫她只得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而坑中那人,则先是围着古碑走了两圈,然后在碑体的残缺处蹲了下来,他先是探查了石材的式样,再是研究了字体的结构和颜色,看他那专注的神情,阿箬知道,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如何,大人有什么发现?” 这一回,容隐之拍拍双手,淡然起身,而后仰头对着阿箬道:“元兄弟,姚关县境内可产赤铁石?” 阿箬答道:“闻所未闻,应该是不产的!” 闻言,容隐之却没再多话,他伸过右手,道:“泥土湿滑,元兄弟可否拉我一把?” 阿箬一愣,但还是赶紧伸出手,将容隐之拉了上来。 直到那人放开阿箬的手后,他才道:“原先我只道元兄弟身材清瘦,没曾想,你的手竟也是这般纤小柔弱,好似女子柔荑一般。” 阿箬心头一惊,赶紧哈哈哈干笑了几声,然后故意压低嗓子道:“诶,边关苦寒,我自小也是缺衣少粮,过得十分辛苦,故而身形单薄,比不得你们帝都贵人那般健硕高大!” 容隐之淡淡一笑,抬脚便往回走,阿箬瞧着那肆意拍打的雨水,下意识地问:“大人,且先撑着伞吧!” 岂料,容隐之却摆摆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可曾听过古人词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们竹杖芒鞋尚且轻快自然,就更不要提我这个身无一物雨中徜徉的,那真是非同一般的恣意潇洒呀!” 容隐之大步往前,阿箬捡起他的伞快步跟上,看着那素白而轻快的身影,阿箬的脑海中径直呈现的偏偏只是“魏晋风度”四个大字,是呀,像容隐之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不正是应当活在那个宽袍广袖、纵横高歌的年代吗? 他与阿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行至竹林入口时,雨忽然停了,不一会儿太阳也渐渐升起,容隐之忽然停下脚步,让埋头行走的阿箬差一点撞在他的背脊上。 “元兄弟,请回吧!”他道。 “可是……”阿箬是想说——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今日你究竟从古碑上看到了什么。 然而,容隐之却抢先一步道:“你瞧,如今太阳虽出来了,可我浑身上下如落汤鸡一般,总得先让我回去洗个热水澡再从长计议吧!”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阿箬自然无话可说,她作了个揖,将伞递给容隐之,然后道了句“告辞!” 阿箬朝着竹林相反的方向而行,嘴里却不停地念叨着:“不可心急、不可心急!” 而身后之人,初时表情淡静,等到阿箬身影远去之时,他的神色也不禁一凛,然后慌忙迈进竹林,像是有什么紧急之事需去处理,当然,不会是洗个热水澡那般简单! 第021章 赤铁石 容隐之快步回到竹林深居,推开门的瞬间,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高大,肩胛线条分明,乌黑的头发没有竖冠,只闲闲地披散着,那人听到身后有来人,也没有回头来看,只端起桌上的茶盏,淡淡道:“回来了?” 那声音却不含半分阴柔,甚至有种让人着迷的磁性。 容隐之合上门,绕过桌几,在那人面前坐了下来,“今日早间,是你在竹林中?” 那人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抬,随之目光也落在了容隐之的身上,他顿了顿,恍然大悟道:“哦!你说那呆头呆脑的家伙呀!” 他吹了吹手中的茶汤,然后道:“今日晨起,我在林中练剑,不想竟被他误闯,他蠢得可以,差点被我飞出的竹叶误伤,幸亏我武艺高强救他一命,否则,这会儿你还得替我寻思如何解决这个麻烦!” 容隐之轻轻一笑,回道:“他是这姚关县的师爷,为人有些奇怪,不过倒也不算蠢,目前,我还用得上,你且小心着点!” 那散发男子很不屑地一声轻笑,“就姚关这样一个边远之地,竟还有你容氏族长用得上的人,难得难得!” 容隐之盯着他,“就是他道出了‘逐凤以兴’的含义!” 这一回,那男子不再戏谑,他神情一凛,极有兴趣地说:“难道方才你去瞧了那碑?” “正是!”容隐之长袖两臂一挥,正襟危坐道。 “如何?”对面之人也一片正色。 容隐之微微抿唇,神色凝重地说:“那碑确有些问题!” 散发男子不动声色,静静等待着,只听容隐之又说:“我夜观星象,发现今日定然有雨,便久候于此,等着大雨落下,将那石碑冲刷透彻,方才前去一探究竟!” “那你定是查出了些什么?” “正是!”容隐之点点头,又道:“这雨水的确效果惊人,将那石碑之上的一切污杂之物清理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古碑最真实的模样。我将古碑细细探查,发觉,若单从外形上来讲,那古碑的确残损正常,没有任何人工凿磨的痕迹,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那古碑上的文字,貌似浑然天成,却依然有几处人工雕刻的痕迹!”容隐之顿了顿,道:“你府上的门客中,有一个管景,最善雕刻之功,我记得他曾与我说过,雕刻之时,为了字体效果完整,雕工有时会刻意隐去一些笔画,而那石碑之上,虽然凹槽清晰,可是却也严格遵循了这个雕工皆知的道理!” 对面的男子托着下巴沉思了一阵,又道,“如此,虽说明了石碑造假的可能性,却并不能完全指出是由谁人所为?” 容隐之道:“这便是我发现的第二个蹊跷之处!” “你看出来了?”那人惊讶地问。 “那石碑上的八个大字个个字迹鲜亮,色彩匀称,你可知,它之所以会拥有如此效果,并非是其上涂抹了某种特别的漆料!” “不是漆料?”那人追问,复而又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石头本身的颜色?” 容隐之淡淡点头,道:“我可以十分确定地说,那石头,正是消失了许久的赤铁石!” 第022章 一半 “赤铁石?”那散发男子神情严肃,“不可能!这石头天下罕有,难不成姚关县还能出产?” “姚关县没有,这一点,我问过元青,他甚至对此闻所未闻!” 对面之人一脸不屑,“一个师爷,知道什么?” 容隐之似乎不想与他纠结有关那师爷的问题,便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世间有关赤铁石最后一次出现的传闻?” 男子微微扬起下巴,道:“当然记得,赤铁奇石,外貌如石,内里若血,相传,它最后一次出现,是西楚女帝贺兰旌登位之时,西方一位高人作为贺礼赠与她的,贺兰旌欣喜非常,命人于其上刻下《升平赋》,长立西楚升平殿前﹍﹍” 男子对前代的历史非常熟悉,如此著名的事件他更是印象深刻,可是,说着说着,他却越发觉得有些不对,而对面那个自小聪明无双的挚友更是一言不发,仿佛在等着他回过神来。 忽然,他灵光一现,想起了离开帝都的那个清晨,一夜未睡的父皇拉着他的手,疲倦的说:“笠儿,你去查一查,此事是否真与西楚余孽有关?” “赤铁石,贺兰旌”——难道,父皇的猜测是真的? 这时候,广陵王司马笠抬眼望着对面的容隐之,他压低声音再次确认道:“我还听说,父皇率兵打进西楚升平殿的时候,那块碑被人劈成了两半,一半刻有《升平赋》全文,另一小半却不知所踪!” 容隐之淡淡道:“如果陛下的猜测正确,那么姚关县这块残损的古碑,便很有可能是当年西楚升平殿前那失踪的一半,有人弄到了这块碑,在上边刻上字,故意引我们前来!” “会是谁?”司马笠问道,然而,他深沉的语气,似乎只是在征询容隐之的意见,看看与自己的是否一致。 容隐之道:“我的想法同你一样,再说,那碑上不是刻得清清楚楚吗?” 司马笠单手握拳,几乎从唇齿间挤出一个声音,“逐凤楼!” 容隐之眼皮一抬,补充了下一句,“究竟是敌是友?” 对面之人一咬牙,道:“管它是敌是友,我们皆要去一探究竟!” “哦?”容隐之坐得端正,然后轻轻啜了一口面前茶汤,大概是天凉的缘故,这茶汤竟也透着丝丝微凉,但容隐之似乎并不介意,只听他淡淡道:“你……这是打算回务正业、做你该做的事?” 司马笠闻声轻笑,他斜倚身子,看着好友,道:“我说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识数,如今全姚关县的人都只认你这个钦差大臣,我若去插上一脚,不是将朝廷命令视作儿戏了吗?” 容隐之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听司马笠接着道,“依我之见,这钦差大臣你还是接着当,毕竟东山容氏誉享九洲,是最具说服力的……” “我做钦差大臣,那你广陵王做什么?” “我……”男子仰面朝着屋顶,还不时理理自己的一头散发,“我就当容公子身旁的护卫,冷酷沉默,不苟言笑的那种!” 闻声,一脸淡然的容隐之终于露出了笑颜,他戏谑道:“不苟言笑……就你?” “嗯……就我!”男子瞪大眼睛眼睛,仿若无知稚童般瞅着他! 第023章 隐瞒 容隐之不想理会他这番不合实际的话语,便道:“那,你对此事有何打算?” 闻言,司马笠虽还是保持着闲适的姿态,但他的神色却比方才正经了许多,“很明显,这一切都只是障眼法,若想探得虚实,还需得找到那装神弄鬼的逐凤楼!” 容隐之垂着头,思索道:“道理确是此般,只是,若那逐凤楼若真有野心,你我此般,不正是中彼之下怀吗?” “我不这样以为!”司马笠否定道,“这逐凤楼若真想加害于我或你,完全用不着费如此周章,他们只需派上一队杀手,挑选一队眼线,即便是帝都之内,也有机会取了我俩的首级,又何必引我们至此?” 容隐之淡淡地看着他,那静默冲远的神色,似乎在表示着赞许。 “其实,若那古碑之上的文字真是逐凤楼在捣鬼,我们便不妨大胆猜测,他们——并不想迫害于你我,而只是想借机引起朝廷的注意,从而达到他们由江湖至朝堂的目标!” 竹制的茶盏在容隐之手中打着旋儿,他随手摆弄着今晨被雨水打湿的衣摆,发觉它们还是有些湿漉漉的,司马笠瞧见了他这细微的动作,于是淡淡道:“天凉易得风寒,我看,你还是先去将衣服换了罢!” “不要紧,我乃天地中人,能得雨露亲近留恋,是我莫大的福气!”他顿了顿,道:“逐凤楼在何处,你可知道?” 司马笠面有为难地说:“我命暗麒麟前去探查过,数日工夫,一无所获!” “逐凤楼号称眼线遍天下,想来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 “你可有对策?”司马笠向容隐之问询道。 这位东山容氏的年轻族长,此刻湿漉漉的俊美青年,板着脸说:“我无甚对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司马笠好奇道。 “就是你今早在竹林之中差一点误伤又即时出手相救之人!” “他?那个师爷?”司马笠这才想起他越过竹枝隔着竹叶,隐隐瞥见的那个身着粗布袍,戴着顶丑陋冠帽的青年,“你开什么玩笑?” 容隐之轻轻道:“你素来礼贤下士,怎的对元青那么不喜?” 司马笠心头咯噔一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他甚至没有认真考量过为什么,便下意识地做出了武断的定论,这会儿容隐之一声反问,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礼! “谈论不上喜与不喜,或许只是纯粹的感觉之言!” “感觉?王爷何时成了跟着感觉走之人,若真为这元青破了戒,那倒也是他的独特魅力!” “好了好了!”司马笠加重语气以显郑重,“本王不是个以貌取人之人,你且说吧,为何会想起他?” 容隐之轻咳一声道:“你可否记得,我来姚关县那日遇到九郢山盗匪之事?” 司马笠点点头,“当然!” “那日,我制止仲远出手,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路见不平之人,他自称逐凤楼中人,吓退了盗匪,那就我们之人,正是元青!” “这事你提起过,可他不是假装以蒙混匪徒的吗?” “有件事,我隐瞒未提!” 第024章 美人 “哦?”司马笠心头惊讶不已,追问道:“何事?” 容隐之道:“那日,他能救下我,并非单纯假装而已……他,拿出了一样东西,叫那些匪徒闻风丧胆,狼狈逃窜!” “什么东西?”司马笠彻底来了兴趣,神情亦是高度集中。 “你可记得先前暗麒麟查到的唯一一点逐凤楼的线索?”容隐之反问道。 “唯一的线索?”司马笠沉思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容隐之说的究竟是什么,“你是说,逐凤楼中人为相互之间传递信号所用的烟花弹?” “正是,那烟花弹不同于普通信号弹,其在白昼亦是明亮非凡,光彩夺目,而那日真正将匪徒镇住的,便是这烟花弹,而非元青的些许言语!” “他一个小小的师爷,声名尚不足以传出姚关,又怎会有这等东西在手?”司马笠自言自语道。 “问题正在此处!”容隐之感叹道,“而且,我从姚关县衙人等的言语之中可以判断,说出古碑含义之人也正是他,故而,我几乎可以断定,元青,与逐凤楼之间定然有着某种不可言喻的关系!” “所以,你留着他,想要顺藤摸瓜?” “正是!”容隐之斩钉截铁道。 “对于逐凤楼的事,他说了多少?”司马笠追问道。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这话奇怪,容公子详细点!”司马笠开玩笑似的唤他容公子,想进一步探听些虚实。 “这个元青很奇怪!”容隐之不解地叹道,“我曾无意之中设了几个套等着他原形毕露,可每一次他都神色镇定,仿若真的与逐凤楼毫无关系一般。” “我看,他不过也就是道听途说罢了!” “绝无可能!”容隐之否定道,“一个道听途说之辈,不可能掏出逐凤楼的东西!” 司马笠点点头,二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直到一盏茶饮完,司马笠才再次开口,轻轻道:“或许,那师爷和石碑一样,都是逐凤楼的棋子,不如咱们就顺着棋子这条路,追本溯源,找到下棋之人!” 容隐之微微一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此刻,司马笠方才轻松一笑,看着对面那发丝恢复干爽又正襟危坐之人道:“容公子果然是王佐之才,阴谋诡计一套一套的。” 容隐之埋着头,也未理他,“我自小便是你的侍读,要说鬼蜮伎俩,也还是有样学样!” “哈哈哈哈!”司马笠仰天长啸,末了忽叹一句:“你说的那个元青,我倒是想去会会他!” 容隐之放下茶盏,沉声幽幽道:“他呀!确实有些趣味!有时聪明绝顶,有时又显得蠢钝非常,远看来身形孱弱,好像纤纤娇女,近看来,精巧的五官轮廓下,却又是满脸雀斑和一道可怖的伤疤!真是可怜可叹!” 司马笠轻轻一笑,道:“容公子怕是久未见女人,竟会觉得一毫无精气的丑夫似娇弱美人,这话可不要叫旁人听了去,怕不是要笑你东山容氏连个媳妇都讨不上!改明儿,待回了帝都,你来王府,我把府中一众美人都唤出来,叫你好生挑选几个!” 闻言,容隐之冷冷道:“容某自小不贪女色,这等艳福,还是王爷您留着慢用!” 司马笠佯装一惊,他捏着自己的衣领,夸张道,“什么,不贪女色,难不成,你……另有爱好!” 容隐之瞪了他一眼,可不知为何,脑海中却忽地呈现出今日雨中那个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拉出土坑的年轻人。 那会儿,隔着蒙蒙烟雨,他看不清那面容上的瑕疵,只分明觉得,眼前,是个从雨中走来的纤纤美人。 第025章 相见 容隐之的嘴角扯开一个淡淡的笑,似是自嘲——怎的忽然有了这样一个荒谬的想法。 “你不是想见他吗?”为了转移注意力,容隐之开口问道。 司马笠转过脸来,注视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欣喜。 …… 秋日的天气有时仿佛比炎炎盛夏来得更随意,这不,昨日还阴云惨淡,今日却偏偏放了晴,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落在人身上,却不自觉带了几分绵软之气。 阿箬的娘亲曹姑,这会儿正坐在阳光下做鞋垫,她看起来面容慈祥安静,为人也甚是和气,因而周围邻里都喜欢与她交谈。他们聚在一起,很是亲切和乐,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但这么多年却几乎没有人询问曹姑阿箬的爹是谁? 姚关县虽是个边关小城,早年间,多的是流放的犯人和逃荒的穷人,因而,大伙儿之间似也形成了一种缄口不言家务事的默契。 也许,正是受了这种风气的影响,阿箬对此竟也不甚关心,或许,她也知道,属于娘亲的秘密,在娘亲需要的时候,自然便会告诉她。 曹姑女红甚好,做起鞋垫来更是游刃有余,可是,马上就要收针的瞬间,她竟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 “谁呀?”她放下手中活计,扯开嗓门问道。 “咚咚咚!”门外之人没有应答,只继续用力敲着。 “来了来了!”她慌忙起身,往门边走去。 然而,就在拉开门的瞬间,曹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外,一前一后立着两个青年,他们一个身着白袍,俊逸如神仙画卷;一个身着藏青锦袍,袖口收束,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剑。这两个青年一看就个性迥异,可是,却无一例外的俊美,让人不敢直视! “你……你们……找谁?”曹姑毕竟人过中年,该有的镇静还是要拿出来。 那白袍青年微微一笑,礼貌作揖道:“伯母您好,我们来找小元师爷!” 哎呀,声音也是如此温润动人。 曹姑极力控制住自己那吞口水的欲望,回答道:“你们找他呀,他正在午睡呢,你们先进来吧!我去喊他起床。” 说罢,曹姑便将那的人让进了小院,“院中杂乱,二位公子若不嫌弃,请上正屋落座!” 青年又是一阵礼貌温和地感激之语,说得曹姑心花怒放,于是,她几乎毫不戒备地张口就喊:“阿箬……” 可是话一出口,那两个青年就明显一怔,曹姑自感失言,便赶紧敷衍道:“哎哟……这大白天的还不起床,元青,有两位公子来找你!” 曹姑便喊边往里屋去,只留下厅中二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没错,这突然到访的两个俊秀青年,正是司马笠和容隐之! 这边,阿箬睡得迷迷糊糊,正梦见阿娘顿了香喷喷的老母鸡,一晃就听见她在那头大声唤自己。 声音越来越近,阿箬这才意识到,方才声音不是梦,而是真实情景。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阿娘推门而入。 阿箬揉揉眼坐起身,朦胧问道:“阿娘,喊我干什么?” 阿娘急急走到床边,半坐着,一脸欣喜几犯花痴道:“快起来罢,正屋来了两个年轻人找你!” “年轻人!谁呀?”阿箬不解道。 阿娘捧着她的脸,答道:“我怎么知道是谁,不过,这两个年轻人呀……长得太好看了,白衣的像戏台上的书生,藏青衣服的呀……”曹姑顿了顿,好不容易想起个自以为恰当的比喻,“像是那背水一战的楚霸王!” 闻言,阿箬大约已猜到了是谁,不过,她却暗暗发笑,心想:“孱弱的书生,短命的霸王,这可真不是啥好比喻!” 第026章 檐声 但阿箬还是不敢耽误,她迅速起身,边整理衣衫,边往正屋去。 正屋里的俩人只是静坐,桌几上也并没有摆茶盏。 阿箬赶紧进去,朝那二人行了礼,“容大人,有事知会一声便是,何苦亲自跑一趟?” 容隐之背脊打得笔直,声音亦是柔和如常,“元兄弟客气了,我们久坐竹林,也是憋得慌,正好出来舒展舒展筋骨!” 阿箬轻轻一笑,一抬头,却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方才阿娘急急忙忙进来,她还以为所来就是那日湖边二人,谁知,容隐之倒还是容隐之,这身旁护卫之人却换了一个。 不过,阿娘有一点倒是没说错,他俊美模样,比起容隐之,却也不差分毫。 阿箬好容易才收拾住自己艳羡好奇的目光,只问道:“这位是?” 容隐之望了一眼身旁的司马笠,而后轻咳一句,道:“这是我的护卫方檐声,他昨夜刚从帝都赶来。” 阿箬哦了一声,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悬知雨意未渠已,一夜檐声到枕间……方公子这名字取得好有意境!” 司马笠不禁一震,方檐声这个名字是他昨日闲时看着檐间滴雨偶然起的,当时脑袋里所闪现的正是这两句诗,不料,却被自己有些瞧不起的小师爷一语道破,此番情状,倒让他有些感慨。 但司马笠还是冷冷的,“过奖了!” 阿箬抬起头,扯出一丝笑意,便将话头转到了容隐之身上,“容大人,今日大驾,不知所谓何事?” 这时候,阿娘端着茶盘进来,在两位来客的身旁各摆了一盏,容隐之也不避讳,开门见山道:“昨日,我回去细细思量一番,觉得要解古碑疑云,还是需得找到逐凤楼,所以,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想请元兄弟带我们,往逐凤楼一去!” 阿箬心头一紧,倏地明白,容隐之这话,很明显已经默认了阿箬和逐凤楼有关。 “真是只小狐狸!”阿箬在心里叹道,但表面上却呈现出该有的慌张,“容大人真是爱说笑,我一个小小师爷,足迹尚未踏遍姚关,又哪里会知道逐凤楼在何处?” 容隐之轻轻一笑,似乎有些无奈,“元兄弟果真是个聪明人,只是不知道,我们如今应当如何是好?” 阿箬埋着头,微微抿嘴,看起来似乎淡静如常,然而心头却已有了千般思量与计较,“容隐之很明显对我心存怀疑,并且确实不太相信我方才说的话,我如今百口莫辩,唯有拿出些真凭实据,方可打消了他的顾虑,唉,这个离忧也真是的,非要将我往这古碑的漩涡里推,却又半分不肯透露这样做的缘由,这不是坑害于我吗?” 阿箬很无奈,重重叹了口气,目光却落在了进来添茶水的阿娘身上。 她灵光一闪,开口道:“阿娘,我记得很多年前,姚关一带也曾有过逐凤楼的传说,您还记得清楚吗?” 阿娘拎着茶壶,先是一愣,再便像陷入沉思一般,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回应:“逐凤楼,可是号称达成天下愿的那个?”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了曹姑身上,容隐之和司马笠都很奇怪,一个市井妇人,竟然知道这其中典故。 第027章 高僧 “这个印象深得很嘛!”曹姑继续道:“当年姚关城里驻军少,那九郢山的土匪总是寻衅滋事,三天两头就来抢,弄得整座城里民不聊生!” 曹姑叹了口气,接着说:“说来,兴许是老天旨意,见不得穷人受苦,便想着法儿的给人们带来希望。” “希望?”容隐之小声嘀咕道:“何为希望!” “事情是这样的——那日,又是一阵屠戮抢劫过后,姚关县城里尸横遍野,俨然一座死城,活着的人为了超度亡灵,便去西关的寺庙里请来主持,做了一场法事!那主持是个得道高僧,他慈悲为怀,不忍见生灵涂炭,便在法事结束后,只身前往逐凤楼,请他们出力,帮助解决九郢山匪患。逐凤楼的人与高僧不同,他们的脑袋里只有等价的买卖和划算的交易,所以,他们便向高僧提出了条件!可是,那些条件太过严苛,一个吃斋念佛的僧侣又怎么能满足呢?” 讲到此处,曹姑有些激动,她的双手已经捏成了拳头,见状,阿箬只得赶紧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能平和些。 “最后,那高僧无奈之下,提出用自己的性命为换,让逐凤楼保姚关县十年安稳。十年之间,没有人再见过那高僧,只是,姚关县确实不再受匪患之祸,十年过去了,朝廷又两次剿匪,才算安安稳稳度到今日。” 阿箬从未听阿娘提起过这些,故而,内心震惊不已,孰料,听者三人还未来得及说话,阿娘却又兀自言语起来,“不过,这逐凤楼倒是奇怪得很,传言呀,他们虽是个杀戮深重的江湖门派,但楼中之人却极重形貌,没有一副好皮囊,便是那逐凤楼的门也是不让进的!” 话音一落,屋中之人陷入了尴尬的静默,容隐之先是和司马笠对视一眼,再便是略带歉意地瞅了一眼阿箬。 阿箬有些苦笑不得,但又十分庆幸,自己竟如此这般莫名其妙地证明了清白。 “那高僧真的将性命给了逐凤楼?”问话的人音调沉沉,却给人一种不可回避的压迫感。 阿箬知道,这般气势,绝不会出自温和的容隐之之口。她轻轻瞥了一眼那一直静默的锦袍男子,觉得他整个人,就像他手中那把剑一样,外表虽简洁明了,内里却分明寒光凛冽。容隐之对他既不亲近又不疏离,但看得出来,绝不是一个主人对护卫该有的模样。 “这个人,不简单!”阿箬在心头默默地提醒自己。 曹姑却不在乎这些,她只有话答话,“传闻给了,那边应是给了!逐凤楼怎么会做赔钱的买卖?” “那那座寺庙呢,具体位置在何处?”这一回,问话的是容隐之。 “位置倒是好找,往西走,出了城,翻过两座山,再坐船游过一个大湖便是了!” 容隐之缓缓起身,似是有什么话要讲,故而,另外两人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既然毫无头绪,我们仨便往西关古刹瞧瞧去吧!”容隐之语调淡淡,下的命令却分明有几分不容置喙的味道。 “或许,高僧已逝,但若能寻得他身旁的小沙弥,也未尝不是一个转机!”容隐之补充道。 “看来,今夜,要露宿荒山了!”阿箬无奈地想着。 第028章 路途 去的路上倒是顺利。司马笠、容隐之、元青箬三人,并辔而行,速度虽算不上快,但在午时之前,已经到达了湖边。 容隐之驻马湖边,四处观察了一番,道:“二位,看样子这湖的面积不算小,咱们需得搭船而行,才可顺利过去。” 阿箬左右看了看,这会儿湖面平静,估计那些渡船人家早已躲到哪个树丛里吃午饭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找到。 “不如,我们在此先行歇息,吃些东西,先行等待,再做决定吧!”容隐之建议道。 阿箬不好开口,只转过头去,望了一眼静默的司马笠,直到那人冲着容隐之微微颔首,阿箬才赶紧答道:“一切但凭容大人吩咐!” 孰料,容隐之竟开口道:“元兄弟,此处并非衙门地方,一切当便宜行事,你也就不必将我大人来大人去的称呼了,直接叫我容兄便好!” 阿箬哪敢反驳,她作了一揖,恭敬道:“是……容兄!” 一旁的司马笠虽然面色平静,可是他的视线却一刻未离开过这个小师爷,他想:“容隐之说得对,这个师爷,确实很有趣。” 而后,三人下得马来,他们也不栓马缰,只等马儿自由地吃草。 阿箬赶紧拿出出门时阿娘准备的包袱,她打开来,发觉其中除了今晨烙的玉米饼,竟还有几块五香肉干。 她顿了顿,最终还是先将包袱捧到容隐之面前,“容兄,这是我娘烙的玉米饼,全是今年新鲜玉米磨的浆做成的,你吃两块填填肚子吧!” 容隐之微微一笑,温和道:“这玉米饼色泽金黄,一看就美味可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伸手拿出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阿箬瞧着他那副细嚼慢咽,斯文秀气的模样,真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糙汉子。 “方兄,你也尝尝!”她将包袱捧到了司马笠的面前。 司马笠沉声道,“玉米饼好则好矣,但是,我却更喜欢这肉干!” 他拿出肉干的时候,眼眸一抬,却正好迎上阿箬略带笑意的目光,阿箬眨眨眼,回看着他,轻轻道:“方兄果真不拘一格!” 不知怎的,一时之间,司马笠竟觉得那张丑脸看起来也没有那样可怖,反而透着一丝丝不明所以的吸引力,让他恍然出神,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阿箬又喊了一声方兄,他才转过脸去,那淡漠的神色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阿箬的脸上还是挂着笑意,她拿起一块儿肉干便开始嚼,心里却小声嘀咕着:“这个方檐声的确有些奇怪!” 其实,阿箬的司马笠一样,都更喜欢肉干多一点。 吃过饭,阿箬倚在湖边石头上小憩了一阵,大约是阳光太过温暖的缘故,不知不觉间她竟睡着了,直到容隐之将她摇醒,她才发觉不远处已经有竹排和船夫在等候。只是,这竹排并不宽敞,马匹是不能跟着一道过去的。 “无碍,我们将马匹散养在此处吧,它们若是自寻生路跑走了,也算功德一件!” 阿箬点点头,心里却惊讶于容隐之的潇洒气度。 第029章 出气 竹筏很窄,容隐之端坐正中,司马笠执剑立于船头,阿箬思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便只能在容隐之和司马笠的中间处坐下来。 她正襟危坐,双手紧紧地捏住膝盖,目视前方,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 容隐之看着她这幅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元兄弟,难道你怕水?” 阿箬苦笑一声,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让容兄见笑了,元青是个十足的旱鸭子!” “无碍,咱们这三个人里,我的水性勉强可以自保,但檐声的水性却是极强,若我们不幸跌入水中,他只需救你即可!” 听着容隐之这一本正经的解释,阿箬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她连忙答道:“元青唯有期盼着我们这一路平安无事,如此,也可不必叨扰于方兄!” 谁知,容隐之竟半开玩笑似的说:“诶,元兄弟不必介怀,你别看檐声外表冷淡,内心却还是古道热肠,你若真有危难,他又怎会见死不救?” “这……”面对容隐之的戏谑,阿箬已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然而,身旁却传来一个深沉的男音,而且声音离阿箬的耳朵,不过一尺之距,原来,不知何时,那司马笠竟已走到阿箬身旁,只听他道:“他说得没错,我的确乐于救你,不过,你也需得好好报答我才是!” 阿箬一惊,听到如此暧昧不明的话,甚至差一点就快忘记自己女扮男装之事,他压低声音尴尬地笑了两声,“方兄这玩笑……若真有那一时,便是要元青的性命,元青也是乐意的!” “元兄弟,他救你,自是要你活,你的命,他没兴趣!”容隐之温和地反驳道。 司马笠仰天大笑,“你这个人,果然思维有异常人,我看,不泡水脑子就不好使,若是往水里泡上一遭,还不知会出什么幺蛾子,算了算了,不救了!” 阴阳无定,变化无常,眼前这个人,果然不是阿箬能预料得了的。 她叹了口气,佯装可惜,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一首应景的古诗,阿箬念得声情并茂,另外两人却是不由自主地又笑出了声。 那划竹筏的艄公听到这三个青年的笑声,不禁好奇起来,他问道:“年轻人,你们渡湖,是去何处呀?” 容隐之收敛笑容,略提高嗓音,却始终不失温和地说:“老人家,我们听说对面山坡上有一座古刹,故而特意前来游玩!” “古刹?”艄公惊讶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这一问,让另外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容隐之却还是语调平和地问:“听老人家这话,那古刹像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艄公叹了口气,一边用力划动桨,一边解释道:“说来,也算不得什么怪事,倒更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话怎讲?”这个声音很急切,说话的人是阿箬。 “那古刹叫做雾隐寺,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十几年前寺中主持以性命换取逐凤楼保姚关十年不受匪患之害的事吧!如今,十年之期早就过了,九郢山的盗匪愈发猖獗,他们不再受逐凤楼的压制,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找雾隐寺出气!” 第030章 意思 出气?看来情势不妙。 “那如今那寺庙中情况如何?”阿箬询问道。 艄公很无奈地说,“前几日,来了一批九郢山的匪徒,他们血洗雾隐寺,千年古刹,可以说是毁于一旦呀!” “可恶!”阿箬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身后的司马笠却沉声追问:“那为何没有人将此事上报官府?” 艄公摇着橹,望着远方,意味深长地说:“如今,没了逐凤楼的庇护,谁又能保证能将九郢山的匪徒治得服帖呢?” 阿箬心头一惊,觉得这老艄公的一句无心之语,对于他们三人来说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百姓遇到盗匪,朝不保夕,不将希望寄托在朝廷的震慑上,反而企盼着一个江湖门派的庇护。这样的事,她一个县衙的师爷尚且颜面无光,更何况是帝都来的容隐之二人。 而此刻,容隐之的反应却相对平和了许多,他甚至面带笑容地追问道:“这逐凤楼在周围一带似乎名声颇高呀!” 艄公点点头,叹道:“客官难道没有听说过吗?逐凤令出天下兴,这逐凤楼所扶持的人必将是让天下振兴的有道明君!” 闻言,容隐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笑,他微微抬头,轻声问了句,“是吗?”而他的目光却落在了船头身着藏青锦袍的青年身上。 司马笠负手而立,很不屑地瞥了一眼那艄公,“天下如何,又岂是一个逐凤楼可以左右的?” 艄公并未在意他言语中的不敬,反是摇头一笑,转而唱起了船家的小调,“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歌声悠扬动听,比声音更美好的,却是那曲调在湖水山影之间所营造的清幽宁谧之感。 阿箬不太敢做出更大的动作,她只扭过头去瞅了一眼司马笠,霎时间,她发觉,那凌厉的目光中,除了不屑,更多的却是一种自信的光芒。 “他究竟是什么人?”阿箬不禁更怀疑了。 …… 艄公一只曲唱完,竹筏也驶到了对岸,阿箬心惊胆战地起身,幸好容隐之从身后将她扶了一把,她才有惊无险地上了岸。 “年轻人,雾隐寺隐在云山雾罩之中,山路崎岖难行,如今又有匪徒作祟,你们,且当心着点!”艄公冲他们三人叮嘱道。 “老人家,多谢你了!”容隐之朝他作了个揖,还递上了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 艄公连忙摆手,道:“只六个铜板就够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容隐之将银子一把塞给他,“老人家,大兴皇朝开国二十年之久,如今海内升平,百姓亦可安享盛世,或许,您大可将希望寄托于朝廷,而不是一个江湖门派!”他顿了顿,又说:“烦请您,今日内去一趟姚关县,将雾隐寺的事通报给苏大人,请他派人速速查探!” 那艄公很彷徨的接过银子,似乎对刚才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如此,老朽这就去姚关县走一遭!” “你让他跑这一趟,有何意思?”望着艄公划着竹筏远去的身影,司马笠很冷淡地问道。 容隐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转过身来,问一旁的阿箬,“元兄弟,你觉得,我这样做,可有意思?” 阿箬一惊,知道自己骑虎难下,便只好故作高深地转移话题,“其实,我倒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是否有意思!” “哦,何事?” “雾隐寺已被血洗,咱们这一去,似乎毫无意思!”阿箬解释道。 容隐之望着眼前雾霭沉沉的山林,浅浅道:“流言蜚语多种多样,有没有意思,终究还需我们自己去一探究竟!” 第031章 死寂 三人自渡湖后,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天空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番雾蒙蒙的景象,尤其是步入深山过后,天光黑得更快,几乎已接近日暮时分的模样。 “瞧这天色,若咱们不加紧赶路,很有可能天黑之前也到不了雾隐寺!”走在最后的容隐之忽然叹道。 闻言,前面两人都停下了步伐,司马笠体力甚好,即使一番赶路,也未见他有任何的不适,“赶不到也无碍,这里山林不算潮湿,咱们找块空地,生个火堆,露宿即可!” 容隐之点点头,道:“情势特殊,大抵也只能如此!” 只有阿箬埋着头,一言未发,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自小在姚关长大,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城外的千年古刹雾隐寺,可笑的是,阿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却比我更熟悉这其中曲折!回去之后,定要找她细细问清,看看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元兄弟﹍﹍”阿箬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容隐之一声轻唤,她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来,“容兄!”她回应道。 “山路崎岖,你是否精神有些不济?”容隐之关切地问道。 阿箬赶紧摇头,否定道:“无碍无碍,我只是感叹,容兄和方兄皆是帝都来的贵人,不料,却丝毫没有贵胄的娇气,走起山路来,竟比我这土生土长的乡巴佬更得心应手!” 话音刚落,容隐之竟愉快地笑出了声,他朝着司马笠所在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又对阿箬说,“你前面那位仁兄,可是自小习武,莫说上山下海,就算是斧钺刀剑,也不在话下,这点山路,于他来讲,不过小菜一碟。” “方兄俊朗神采,自是如此,可是容兄,既为朝廷要员,又如何能有这等适应力?” “我呀﹍﹍”容隐之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说:“我这武功体力确实无法与檐声相媲美,不过幸好,我从小是帝都中某个不要命的皇子的侍读,所以,这些山路,也大体承受得住!” 说罢,容隐之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阿箬注意到,他复杂的眼神,竟时不时瞥向司马笠的方向,而前方那人,下巴微抬,目视山林,似不被方才二人的对话所吸引,他只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我说你们二人,走是不走?” 阿箬被这忽然其来的严厉语气吓得不轻,她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皮,跟着容隐之的脚步继续往山林深处而去。 晚霞升起的时候,三人到达了山坳里的一块空地,没错,原本应该出现雾隐寺的地方,却变成了一块光秃秃的空地,没有庙宇房舍,甚至没有断壁残垣。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找错了?”阿箬不禁发出疑问。 “不会有错!”司马笠环顾四周过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何以见得?”阿箬有些不相信。 “刚才我们一路行来,翻过了整座山,却只见到这一块平地,按照你娘和那艄公的说法,一定是这里,不会错!”司马笠斩钉截铁道。 “可是,艄公不是也说吗——九郢山的土匪血洗雾隐寺,即便他们一把火将此地付之一炬,那也应当留下些什么才是,何至于如此空寂?” 空气中有一丝丝死寂,三人都绞尽脑汁,寻找着一个可能的解释。 第032章 来客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三人皆百思不得其解。 阿箬也四处瞧过了,按照指示,这山坳里,确实也只有这块地方可以修建寺庙,他们找不到,唯一的解释便是:先前接到的指示是错误的。 “会不会,他们指错了位置?”她试探道。 “完全可能!”答话的是司马笠,“毕竟,无论是你娘还是那艄公,他们不是都未曾涉足于此吗?” 阿箬忽地想起方才司马笠在竹筏上那突然一问,原来他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可能性。她转过脸去,轻轻看了一眼那淡定俊朗的男子,不禁夸赞起他的玲珑心思。 “看来,咱们还要在这山坳里逗留一阵了!”容隐之接过话头,“我方才瞧了,那边有棵大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足可挡风御寒,咱们生个火堆,就在那里将就一晚吧!” 阿箬和司马笠都表赞同,于是,他们便迅速移身至大树下,找来木材生起了火堆。 幸好出门时,阿娘准备了较多的食物,阿箬这一路也是尽心尽力地背在身上,否则,他们今夜便不仅要受冻,而且还得挨饿。 阿箬找来一根树枝,将玉米饼和肉干放在枝桠处,烘烤一番后,食物的鲜香便不经意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 容隐之和司马笠倒也不嫌,就着壶里的凉水,吃得颇有几分滋味。阿箬蹲在一旁,一边撕着肉干,一边观察着那俩人,只见他们皆是正襟危坐,吃起东西来也是细嚼慢咽,阿箬不经感叹——帝都来的贵人,果真很是不同,就连吃这样简单的食物,坐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之中,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品尝满汉全席的仪式感。在她认识的所有人等中,大概只有不苟言笑的离忧,才约略有几分这样的姿态吧! 他们食不言、寝不语,一举一动皆是贵族子弟该有的闲雅气度,见此状,阿箬就不好意思开口说些什么新话题,于是,她也只能埋首吃着面前的食物。 吃得太快,阿箬不经意竟觉得有些噎着,于是她赶紧伸手去拿身旁的水壶。可是,触到水壶的瞬间,他才发觉其中竟是空空如也。 “糟了……”她在心里一声暗叹,可是食物哽在喉头,她却也是极其难受。 就在这欲哭无泪的瞬间,一只白净纤长骨骼分明的手竟将水壶递到了她面前,阿箬一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精致的侧颜。 “喝吧!”司马笠冷声道。 阿箬伸出手,不知当接不当接,可是那个水壶却抢先一步已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于是,阿茹只得喝司马笠的水,并且,还因记着自己女扮男装之事,而不敢擦拭壶口…… “有人!”恍惚间,阿箬听见身旁的司马笠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她赶紧问道:“怎么了方兄,有何异动?” 司马笠没有接话,开口的却是容隐之,只见他微微抬头,脸朝着大树对面的空地道:“异动算不上,来了个不速之客!” 阿箬顺着他眼神所示的方向,这才看清,原来漆黑的夜幕中,竟走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他拄着拐杖,艰难前行,直到他走进了,阿箬才看见他斗笠之下清瘦得有些嶙峋的面庞。 他在一丈之外站定,开口竟是:“阿弥陀佛!” 第033章 余脉 三人一惊,皆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直到那来客取下斗笠,阿箬才惊觉,原来那人竟是个和尚。 “三位施主,可否赏口吃食?”和尚言语温和,不紧不慢的腔调,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气息。 “这位师傅,我们三人露宿野地,身上只带了几个白日里做的玉米饼,不知您吃得惯否?”阿箬回答道。 “只要不沾荤腥,出家人皆吃得惯!” “那是自然!”说罢,阿箬冲容隐之使了个眼色,容隐之瞥了一眼司马笠,于是开口道:“夜来风凉,请这位师傅来此避避风吧!” 于是,三人稍微挪了挪,将火堆西侧的一块位置让了出来。那和尚倒也不见客气,施了个礼,便快步上前,然后席地而坐了。 直到看着他吃得心满意足,容隐之才代表着三人,好奇地问:“师傅何以深夜至此?” 那和尚回望过来,温和地答:“贫僧法号寻幽,离寺化缘之间,见此处火光隐约,遂逐光而来。” “原是如此!”容隐之沉默一刻,转而又问,“既然师傅是佛门中人,那可曾知晓,此处原是有一座古刹的?” 那师傅双手合十,竟轻轻摇头,而后出人意料地说:“未曾听闻!” 三人面面相觑,这时,一直沉默的司马笠终于开口接到,“那这附近山林之中,可曾有座古刹,名曰雾隐寺?” 和尚很是费解,神情尽显真挚,“我于此间化缘二十多年,从未听闻有个什么雾隐寺!” 没听说过? 阿箬不禁费解,难道说,阿娘还有那个艄公都是骗人的不成? “那这周围可还有别的寺庙?”司马笠追问道。 “方圆二十里,从未有过!”那和尚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司马笠都不禁住口。 三人埋头沉思,各有心思,却也陷入了相同的沉默。 直到那和尚吃完面前所有的食物后,司马笠才幽幽开口补充上一句:“大师可曾听闻,此间常有盗匪出没?” 这一回,那和尚不禁点点头,道:“盗匪是确有其事,贫僧先前还在山林间遇着了!”他拍了拍自己的搭裢,无奈地说:“这不,他们将我这化缘的铁钵都抢了去,也就因为我是个出家人,才饶了我的性命!” 如此说来,艄公在这一点上倒是没有撒谎。 “如今那些盗匪往何处去了?” 司马笠的问题也正是阿箬想问的,既然寻不见那雾隐寺的踪迹,找到盗匪之所在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寻幽和尚挠挠头,道:“我遇着他们已有数日,不过,从他们那副匆匆赶路的样子来看,应当是往北面向阳谷去了。” “哦?”司马笠有些费解道,“大师何以如此确定?” 寻幽和尚轻轻一笑,道:“这位施主,贫僧先前已说过,在此地化缘二十载,这大小山林早已走遍。北面山高林密,出了山林却是一大片沙漠,那是戎狄铁骑的地盘,这群盗匪又怎敢轻易闯入。唯有二山之间的向阳谷,或许,正是他们容身的好处所。” 闻言,阿箬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她按捺不住,于是脱口而出,“寻幽师傅,这向阳谷可是与九郢山相连?” 寻幽和尚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回答,“九郢山是这九玄山脉的主峰,我们如今正置身于九玄山的余脉之中。” 第034章 下一步 “所以,那为祸姚关的九郢山盗匪,原来竟藏身在向阳谷?”阿箬惊叹道。 寻幽和尚点点头,又道:“这群盗匪为祸乡里,人人遇而惧之,人人得而诛之!若不是前几日遇着,我也是无论如何不会料到,原来他们的巢穴,竟与九郢山相去甚远。”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容隐之接过话茬,他问道:“大师,十几年前,一位高僧拯救姚关之事你可曾听说过?” 那和尚微微一怔,眼神中似有震动,但他却摇摇头,道:“未曾听闻!” 阿箬觉得不解,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司马笠,谁知,那深邃的目光,竟也与她的不期而遇。 阿箬心中一颤,赶紧转过脸去,而一旁的司马笠,向来淡然自若的广陵王,居然有片刻的失神。 夜色笼罩之下,阿箬脸上的雀斑不甚清晰,下巴上的疤痕也因角度的问题而悄然隐去,此刻,只有清凉的月光洒在她净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以及微薄的嘴唇上,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月色下,根根分明,纤长孱弱。 “这模样,分明女子一般!”司马笠心弦颤动,将自己从小到达所见的诸多美人回想一番,却未发现其中有任何一个,可以和此时的元青箬相比。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咬着下唇,在心中抱怨道:“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一个丑陋不堪的男子,怎么能与帝都女子相提并论!”他长舒一口气,劝自己道:“错觉、错觉!” “方兄!”容隐之一声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慌忙抬头,答道:“何事?” 容隐之觉得有些怪异,反而先关心起了他,“你不舒服吗?” 司马笠轻咳一声,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腔调,“无碍,只今夜凉水喝多了,头脑反应有些迟钝!” 见此,容隐之知道他一切正常,便提议道:“既然咱们寻到此处,一无所获,不如,明日便启程回姚关吧!” 阿箬抬起了头,虽高兴于不必再风餐露宿,但心底却还是有些遗憾。 司马笠却不然,他眉头微皱,几乎在容隐之话音落下的瞬间便道:“容兄何时变得这样随遇而安了?咱们大老远来到此处,便就要有所收获才行。依我之见,咱们今晚早些睡,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向阳谷,查不到雾隐寺,找不到逐凤楼,便就应当抓两个盗匪,痛扁一顿消消气才对!” 说实话,司马笠这段话叫阿箬听得热血沸腾,若不是功夫太差,她一定举双手赞成。可是,她人微言轻,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低头不语,等着容隐之的决定。 岂料,俊秀风雅的朝廷重臣,一开口就是:“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故而,特说了这些话来刺激你!” 司马笠冷笑一声,也不理他,只坐在原地,盯着火苗发呆。 “那你呢,元兄?可愿同去?”容隐之温和地说。 “我……武功不济,怕是要拖你们后腿!” 容隐之笑道,“这有何惧?你跟着我就好!” 阿箬感觉冷水灌顶,胆怯地问,“原来容兄会武功呀?” “略懂皮毛,护你却足矣!” 阿箬吞了口唾沫,想起先前在湖畔时自己那傻样,便只能尴尬道:“佩服佩服!” 第035章 双生 夜半时分,篝火还在热烈燃烧。一阵树枝开裂的声音,却将浅眠的司马笠吵醒。 他掀开覆身的披风,微微张开眼,却见篝火旁有个纤瘦的身影,似乎正对着火苗发呆。 司马笠下意识起身,朝那身影走去,直到与之相距不足一臂之距时,他才有些莫名地问自己,“为何会过来?”然而,篝火旁那人却已转过头来,神色茫然地看着他。 “方兄……”阿箬唤了一句,那声音不大,司马笠却听得一清二楚。 情势如此,司马笠只能屈膝坐下。 “这么晚了,为何不睡?”他简短问道。 “我……对这荒郊露宿有些不适应,故而起来为大家守夜,直到困得不行再去睡也不迟!”阿箬解释道。 司马笠上下瞥了她一眼,语带戏谑道:“我看,你是胆子小,吓得睡不着吧!” 阿箬微微颔首,惊讶于司马笠的洞察力,却对他这种揭人老底的说话方式很是不屑。她叹了口气,有些不悦道:“随你怎么讲!” 司马笠微微一怔,知道阿箬是生气了,便正色道:“算了,你去睡吧,我在此处守着,你也便睡得踏实些。” 情景反转,阿箬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谢方兄大人大量,不过元青确实不困,不如便在此处陪你稍坐一阵吧!”阿箬的态度也不似方才那般坚硬,反是柔和了许多。 司马笠嗯了一声,接着,两人之间便陷入了无言的尴尬静默之中,夜很黑,浓重深厚,方圆四周,只剩下木材燃烧时那毕毕剥剥的声音。 “方兄……” “你……” 或许是为了打破僵局,二人竟同时开口,却不料这样一来,便又陷入了新的尴尬之中。 “方兄先说!”阿箬恭敬地退让。 司马笠轻笑两句,道,“我也无甚重要的话,不过是想问问贵庚!” “哦!巧得很,我生在永安元年,与大兴同岁!”阿箬立刻回答道。 “二十?”司马笠有些惊讶,“你竟与我同岁?我瞧你身形瘦弱,还以为你不过十五六!” 阿箬也只能笑笑,毕竟,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何身形较同龄男子小上许多。 “你是几月间生人?”司马笠又追问道。 “听阿娘讲,我应是出生于大雪纷飞的冬月间,算日子,是初九一日。” 这一回,司马笠的表情有了比方才更明显的变化,“永安元年冬月初九?”他轻轻笑了两声,补充道:“你可知,我俩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啊?”阿箬微张着嘴,她迎着司马笠那深邃的目光,竟莫名有些发愣,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玩笑话,“如此说来,说不定咱俩在阎王殿里就曾见过,转世投胎分在了同一批,果真是缘分一场呀!” 司马笠摇摇头轻轻笑道,“确实巧得很!” “不过,我上辈子肯定没积多少德,要不然,如何投生在了姚关这个穷乡僻壤,还生得这样一副丑陋面容。不像方兄,含着金汤匙,养在富贵门,生得气宇轩昂,往来尽是王公豪贵……” 阿箬带着笑意玩笑似的说了这番话,司马笠的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凝固…… 于是,阿箬干脆直接问道:“如何,方兄?你不是普通的侍卫吧?” 第036章 江湖客 司马笠心头一紧,表情却还是淡静平和的,“元兄弟真是慧眼如炬,只是,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阿箬明白他这是间接承认,便直言道:“你与容兄交谈时的语气,可一点不像上下级间的对话。” “果然,这多年的习惯确实难以更改。”司马笠摇摇头,复又直视阿箬,道:“不瞒元兄弟,我确实不是什么侍卫,我也不是东山之人,我出自帝都世家,只不过素来潇洒自在惯了,故而没有接受恩荫,在朝中也无半点官职,倒更像个地地道道的江湖客!” “原来如此!”阿箬心想,“难怪他对逐凤楼的事那么感兴趣,想来以逐凤楼的名声,江湖之中,又有多少人不是心向往之呢?” 正这样想着,忽然阿箬感受到一阵巨大的推力将自己按倒在地,等她稳住心神一探究竟时,才发觉,原来推自己的人正是司马笠。 “方兄,你……”她正欲寻问之时,同样脸贴着地的司马笠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快闭眼,有异状!” 阿箬心下惊讶,但还是按照司马笠的吩咐行事。果不其然,阿箬刚闭上眼,便有脚步声从耳畔传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阿箬就听见有来人的交谈。 “堂主,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他们从姚关一路找到了此地,想必必有图谋,全都杀了!” “是……” 阿箬心头一惊,这些人显然就是九郢山的盗匪,他们的头领,竟下了杀令。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又听见有人说道:“堂主,那边那个书生,似乎就是朝廷派来姚关的钦差大臣!” “钦差大臣?”那堂主惊讶道,显然,他意识到这事不可草率行事,便改口道:“先麻晕了弄回去,交由舵主处理!” “是!”一众偻?领了命,似乎便开始行动。 阿箬感觉他们的正向自己走来,便捏紧拳头准备拼死一战,岂料,与他面对面躺在地上的司马笠,竟悄悄握住她的手似乎再劝她不要轻举妄动,而司马笠,神色自若,呼吸均匀,似已陷入了熟睡。只那温热的鼻息洒在阿箬脸颊上,让她不禁猜测,二人之间那近在咫尺的距离。 “咦?这儿还有个女人!”一个盗匪惊讶地说。 闻声,阿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这明明是个丑男!”另一个盗匪讽刺道。 闻声,阿箬悬着的心才掉了下来。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你瞧他身旁这个带剑的男人,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当心他们醒了,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那俩人不再迟疑,迅速地便用汗巾捂住了阿箬和司马笠的口鼻。直到真的晕过去的那一刻,阿箬才明白,原来这汗巾之上粘有迷药。 随后,那群匪徒也用同样的方法迷晕了容隐之以及寻幽和尚,再一一给他们的手腕上绑上麻绳。便用几匹快马驮着将他们往老巢运。 那匪首堂主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心里头不甚欢悦,他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掳走了朝廷的钦差大臣,这白面书生看起来似乎有些家底,到时候不知能从官府要来多少赎金,这算起来,也是难得的功劳一件。 第037章 地道 阿箬轻咳两声,觉得手腕生疼,背心亦有些发凉。然后,她的意识逐渐清晰,人也猛地转醒。 她睁开眼,借着桌几上油灯那微弱的光,她才看清周围那布满油光的墙壁,整个房间显得极为压抑而暗沉。 阿箬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桌几旁边司马笠的背影之上。 他——竟然挣脱了绳索? 阿箬挣扎着坐起,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方兄!” 司马笠闻声转头,极平淡地说:“醒了?” “你何时醒的,怎么解开的绳索?” 司马笠起身,走到阿箬身旁,又蹲下来,一边帮她解绳索,一边解释道:“我内功不差,故而那些人施迷药之时,我也并未晕厥!至于这绳索,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阿箬回想起自己被麻晕之后那傻乎乎的模样,心里很是尴尬,然而对司马笠的敬佩之情,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容兄呢?”阿箬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容隐之的去向。 “他身份特殊,被带去了别的地方。” “什么?”阿箬惊惧道,“不行,我们得去救他!” 说着她便起身要往外走,司马笠见状,一把摁住她的肩膀道:“容隐之绝顶聪明、武功不差,若非出于自愿,那些土匪绝不敢将他怎样!”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吗?”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一屁股坐在了阿箬身旁的地板上,他神色自若,冷静分析道:“你有没有发觉,那些人将那寻幽和尚也带走了!” 阿箬眉头一蹙,心想:“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出!若说,他们将我和司马笠留在此处,是觉得我们无用,那么,又为何将一个身无长物的和尚带走?那和尚不是应该比我们更没用吗?” 想及此,阿箬心头有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禁问道:“那和尚有问题?” 司马笠轻哼一声,道:“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一切需得眼见为实!” 阿箬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司马笠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日,我们既已被请进了这虎狼之地,若不去探查一番,岂不是拂了主人的一片盛情?” “一件凶险之事,竟被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知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故意装作轻松!”阿箬抿着嘴,看着司马笠那精致如刀刻般的侧颜,心头不禁一阵唏嘘。 “如何,你是跟我一起,还是留在此处等死?”司马笠有些不耐烦地问道,阿箬赶紧答道:“当然一起、一起!” “可是,如今这大门紧锁,我瞧这四壁森然,似乎也没有多余的出口,我们要如何出去呢?”阿箬不禁困惑道。 “谁说出去一定要走正门?”司马笠扔下一句,便起身大步往屋子中央走去。他走到最开始的位置,而后再次蹲下,双手在地板上摸索了一阵,之后,双手猛地一抬,阿箬便看见一块一尺宽的木板被掀了起来。 “这是?”她三步并两步上前,往那黑漆漆的洞口一瞅,竟看见了诸多台阶,“地道?” 司马笠点点头,便端起桌上的油灯,率先下去了。 第038章 如此而已 阿箬紧随其后,也一股脑儿钻进了地道之中。这地道里空气潮湿,地面上有几处还是泥泞坎坷的,因此,阿箬只得紧紧跟着司马笠,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走了大约有四五丈,司马笠便停住了脚步。阿箬一个不注意没刹住脚,竟一头撞在了他的背脊之上。 “对……对不起……”由于弹力巨大,阿箬又有些尴尬,故而,她往后退的过程中,竟又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司马笠反应灵敏,一把搂住了阿箬的腰。 霎时间,四目相对,阿箬只感心跳加速、呼吸不畅,而司马笠,那深邃的目光,亦是毫不避讳地回望着她。 那灵动的双眸,那颤巍巍的纤长的睫毛,叫司马笠再次无法移开双眼。在加上手中那娇娇软软,不盈一握之细腰,更是让司马笠越发疑惑。 “方兄……时间紧迫……我们……”阿箬小心翼翼地问道。 岂料,司马笠手上的力道竟猛地加紧,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与阿箬的距离无限贴近,而后,司马笠低沉着嗓音,极其迷惑地问道:“你……当真只是如此而已?” 阿箬缩着脖子,彷徨道:“方兄说什么呢?元青自然就是如此而已。” 司马笠自嘲似的笑了笑,手臂一用力,将阿箬扶了起来,然后语气自若,仿佛方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一般道:“你听,此处能隐隐闻得嘈杂之声,定是离出口不远了!” 阿箬点点头,有些紧张地问道:“那我们该当如何是好?” “找到出口,先上去!” 阿箬点点头,然后开始留意周围环境,寻找是否有类似洞口之所在。 就在这时,一滴清凉的液体滴在了阿箬的脸颊之上,她用手拂去,然后凑到鼻尖闻了闻,“是酒!”她惊讶道。 司马笠像是接受到了某种确切的信息,他放下油灯,伸手在头上洞顶处探寻摸索。他神色严肃,像是在极认真的感受着,而阿箬,亦被此情此景吸引,不觉屏住呼吸,等待着司马笠探索的结果。 “吱——”一声木板移动的声响传来,阿箬的眼神瞬间被点亮,而司马笠,却适时收了手。 “为何不开了?”阿箬惊诧道。 “人声鼎沸,说明这外面一定有很多人,稳妥起见,咱们还是等一等的好。” 阿箬点点头,认同他的意见,可是,当紧张的一切重归暂时的平静后,阿箬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这地道低矮阴暗,甚至连个可以落座的地方都没有,而她,面对一语不发的司马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故而,只得站在原地东瞅瞅西看看,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谁知,那态度并不温和的司马笠,竟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眼,而后道:“你要站也站得远些,若忽然来个混蛋偻?,将这木板从上面打开,你便暴露于外了!” 阿箬虽不喜他说话这语调,但并不否定其中的道理,她咬咬牙,退到一丈开外。 谁知,那司马笠竟也跟着站到她身旁,“此处和洞口有些距离,若有匪徒从上往下看,也是不容易发现我们的。” 阿箬哦了一声,方知自己是错怪他了。 第039章 错觉 阿箬很困,几乎站着就能睡着,她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像极了学堂里那些打瞌睡的孩童。孩童自有先生的戒尺管教,而阿箬,脑袋一耷,却撞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这东西硬是硬了些,表面也不甚平坦,但好在宽大厚实,还有丝丝温热……像极了……像极了阿娘做的荞麦枕头!”阿箬侧倚着头,一边浅眠,一边美滋滋地感叹道。 而那坚硬的物体,不是别的,却正是司马笠的肩膀。说来奇怪,若换做平时,有人敢对广陵王这般不敬的话,他定会想着法儿地将其处置一番。可今日,他瞧着阿箬这副模样,却半分怒意也没有,还不时注意调整自己的动作,生怕将她吵醒。 “也不知,他嘴里嘀嘀咕咕的,究竟在说些什么?”司马笠歪着脖子,附耳去听,那人却又闭上了嘴。 然而,广陵王却并没有因此而移开自己的脸,因为此刻,正有一股软香之气,从阿箬的发线之间传来,侵袭了他整个鼻腔,叫他流连忘返,甚至深呼吸几口,想将此味道记得更加清晰。 “这是……”他又嗅了嗅,确定道:“这是风车茉莉的味道!” 许是在这霉湿气重的地道中呆得太久,这极其普通的香味,竟叫他如此着迷。 司马笠不禁摇摇头,嘲讽着自己的荒谬。他忽而想到三月前,父皇再一次向他提出的纳妃一事,想到了阿翁端来木盘里,那一字摆开的各种香囊,据说,它们都是帝都各世家的适龄女子亲手做的。他遵照皇命,将那些香囊一一观赏了,他记得那些锦绣繁华的绣花,却始终受不了那些香囊里的各种味道,无论是浓郁的脂粉味,还是清雅的百花香,没有哪一种可以勾起他的喜爱与欣赏。那时的他,跪在地上,求父皇再融他潇洒两年,父皇拂袖,满嘴只道:“你以为,催你成亲只是父皇一个人的心愿?” 他知道父皇那言外之意,故而埋头不语。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只需顺从一些,便可毫不费力获取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是,他可以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却唯独此,总有一种迈不过的坎,不愿去委屈,不愿去妥协。 但是,幸好他是广陵王司马笠,先皇后谢绾绾唯一的儿子,他的背后,不仅有会稽谢氏的全力支持,更有东山容氏的暗中认可,他得父皇的宠,得朝臣的宠,还有什么不是他唾手可得的? 司马笠再次看了看肩膀上那个浅眠的青年,这个人,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比起高高在上天之骄子的他,这青年几乎一无所有,大概就是这样的一无所有,让他不自觉地心生好奇,不自觉地去想象另一种人生。 可笑的是,今夜的他,竟在此,沉醉于那人的发香,颇有些不可自拔的味道…… “也许,我是过得太顺了,才禁不住这样的未知,错觉,错觉而已!” 于是,他轻哼一声,想要吵醒那越睡越香的青年。 果然,他看见元青一个激灵,像只探头出洞的土拨鼠一样……面露尴尬…… 第040章 长不胖 “你,睡好了?”司马笠淡淡问道。 阿箬假咳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还好还好!” “既如此,那便打起精神,接下来,可大意不得!”司马笠神色凝重道。 闻言,阿箬果然注意到,地面上已几乎没有了嘈杂之声,这即说明那群匪徒已然宴饮完毕——这的确是出去的好时候。 然而,还没等两人迈步往前,木板便轰然中开,更有一束光亮透过洞口,在地道中勾勒出一个规整的圆形光圈。 阿箬和司马笠具是一惊,他们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然而紧接着,便传来咚的一声响,待阿箬定睛一看时,才发觉那竟是个活生生的盗匪从洞口掉了下来。 空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灼,阿箬大气不敢出一声,而司马笠也已握紧拳头。偏掉下来那人,头面朝下,哼哼唧唧了两声,便又重归安静! 阿箬觉得有些可疑,便仗着自己在阴暗处的优势,随手捡起一个石块,朝那盗匪扔去,这本是一个极危险的动作,但那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至此时,阿箬和司马笠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似是在说:“原来是个醉汉!” “你在此处站着别动,我这就上去看看!”司马笠简短地交代道。 阿箬非常配合地点点头。 而后,司马笠贴着地道墙壁,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洞口之下,接着,再借助两边墙壁,一蹬一跳,便出了洞口。 阿箬站在原地平静地等待着,她现在唯一担忧的,便是这个醉汉会突然转醒,然后坏了她和司马笠的谋划。 “喂!”洞口传来司马笠的轻唤。 阿箬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抬头,果然见到了司马笠。 “把手给我!”洞口那人命令道。 今夜无月,然而,在晦暗的火把光亮中,他的面庞却显得更加坚毅立体,如石膏雕刻一般。阿箬的心中,感到了一种与容隐之全然不同的俊逸,若说容隐之是潇洒的谪仙,那这张脸,这个身形,则更多了几分逼人的锐气。 阿箬心下有点胆怯,但她还是伸出了手,任司马笠将她一把拉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轻?”阿箬站定后,司马笠有些疑惑地问道。 她拍拍衣襟,简略地答道:“我饮食不振,长不胖!” 司马笠狐疑地将她打量一番,之后也不再纠结此事。 阿箬环顾四周,发觉这平坦的空地上到处是倾洒的酒壶,打碎的酒碗,以及一团挨着一团的熊熊篝火,这模样,只可用一片狼籍来形容。 至于那些盗匪,则是互枕而眠,个个鼾声如雷,狂放得连个守夜人都没留下。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找到容隐之为妙!”司马笠压低声音,边说边往营地的边缘移动。 阿箬一路小跑跟随着他,不过,见到的范围越是广阔,她的心里却越是疑惑,“这顶顶有名的九郢山土匪,难不成就只有这样几顶稀稀拉拉的帐篷而已?这未免也太简陋了些!” 但当务之急是找到容隐之,其他的,只能后做决断! 第041章 计策 阿箬和司马笠绕着营地走了一圈,终于在边缘一顶晦暗的帐篷里发现了容隐之。此刻,匪徒将他五花大绑,正动弹不得。 “容隐之!”司马笠轻唤一声,而那被绑之人却无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阿箬惊讶道。 司马笠探了探他的鼻息,解释道:“那群匪徒的迷药效力很强,估计当时他来不及闭气,故而才在此昏迷不醒!” “那你试试看,能否叫醒他!”既然阿箬能顺利转醒,唤醒容隐之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不可!”司马笠否定道,“你看他的口鼻处还有药剂残渣,这说明那些匪徒为了预防他逃走,已然又重新加重了药量,一时半会儿之间,估计是醒不过来的!” 阿箬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光,仔细瞧了,果然如同司马笠所言,“那不如咱俩合力将他背出去!” 司马笠不置可否。 阿箬心中有些着急,但其实她也明白,若此时将容隐之带走,他们就前功尽弃了,若今后还想找到这种深入虎穴的机会,怕也是难于登天。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也不能留他在此,任人摆布呀!” 司马笠瞅了她一眼,知她心中计较,便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办法全无!” “你有了计策?”阿箬惊喜道。 司马笠微微颔首,沉声道:“不知你发现没有,咱们所在的这个营地,太过简陋,根本就不像土匪的老巢!” 阿箬忙点头道:“正是,我自方才起,便有这个感觉!” “我猜测,这只是他们的临时落脚点,不是什么向阳谷,更不是九郢山!” 司马笠第猜测不无道理,毕竟,他们对周围地势不熟悉,对土匪的情况就更不熟悉了! 阿箬眼神一亮,沉声道:“所以,你要想办法催促他们,赶紧转移阵地,带领我们往九郢山而去,因为,只有去了巢穴,才能找到更多有关雾隐寺的消息!” “嗯,正是此理!”司马笠对她表示赞同。 “可是,他们如今酩酊大醉,仅凭你我二人之力,又如何能将其唤醒呢?”阿箬很想知道司马笠的进一步谋划。 “现在他们醉得不省人事,是无论如何也叫不醒的,咱们需等到后半夜,将这营地帐篷粮草点燃,届时,他们是不想醒,也得醒!” 阿箬面露喜色,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同时,将关押咱俩那房间的木门打开,亦不失为一箭双雕之举!” 司马笠会心一笑,比起方才,他的姿势竟闲散了不少,“元师爷所言极是,咱们就在此稍作歇息,等待时机吧!” 阿箬一抿唇,并不轻松地说:“方兄,我还想去这四周的帐篷再看看!” 司马笠左右看了一圈,道:“你想找那和尚?” “正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未免也太奇怪了!” “此事的确有些蹊跷!”司马笠顿了顿,然后看着阿箬说,“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说不定,那和尚与这群人就是一伙的!他们盘踞九郢山,若全靠真刀真枪地干,早不知损失多少偻?,故而,有些自编自演的迷惑之计,也不无道理!” 第042章 起火 阿箬有些不甘心,她埋着头思索了一阵,没吭声。 见状,司马笠叹息了一句,道:“罢了罢了,反正眼下无事,你既如此坚持,我便陪你走这一遭吧!” 阿箬有些惊讶,惊讶中带着感激,却只是微一颔首,表达着自己的谢意。 接着,他俩几乎一个帐篷挨着一个帐篷仔细看了,可始终都没有发现那寻幽和尚的踪影,阿箬心下不悦,或许,真被司马笠说中,他们上了当! 阿箬咬着嘴唇,神情很是严肃,司马笠一边扯下帐篷的帘幕,一边淡淡道:“江湖险恶,这些都是寻常事,你何必这么介怀!” 她没吭声,却在心里对自己的幼稚有所置喙。 …… 后半夜的山林里,没有一丝凉风,空气竟渐渐闷热起来,似乎一点不像秋日该有的样子。王阿四常年往来此间,早为这深秋寒夜准备了御寒的衣物,即便今夜喝得大醉,他也记得钻进自己暖和的羊毛毯子里,这漫漫长夜,若得了风寒,那才真是要命。可是,今夜却好生奇怪,他初时睡得安稳,可后来,竟然开始不停的流汗,那感觉,就如同置身寨子里的澡堂一般。王阿四实在受不了了,他掀开覆身的毛毯,大手一挥,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可就是这个微小的举动,却叫他莫名其妙地醒了。 “他奶奶的,真倒霉!”想要再睡的王阿四被外间的光亮刺得浑身不舒服,“哪个小王八蛋把个篝火弄得那么旺!” 他心底有气,于是翻身而起,孰料,只抬眼一望的功夫,他便彻底吓傻了眼——这刺目的光亮哪里是昨夜欢闹的篝火,分明就是炼狱的业火,正从四面八方袭来,要将他团团吞噬。 这下,王阿四彻底醒了,他下意识地高呼:“着火了,着火了!”他在仅有的营地空间里来回奔跑,想要尽量唤醒那些被酒精弄得神智不清的同伴,“别睡了,火烧屁股了!” “王阿四,你个龟儿子!”有人骂道。 “这莫不是喝酒喝傻了!”有人质疑道。 但渐渐地,大家都醒了,也有更多的人注意到周围的火光与热浪,“他个杀千刀的,哪个龟儿子放的火,出来,老子要把你剁了拿去烤肉!” “你吼什么吼,快去叫堂主!”王阿四制止了那个大喊大叫的莽夫。 莽夫这才回过神来,紧跟着王阿四的步伐,去了那顶最豪华的帐篷。 堂主揉揉惺忪睡眼,即便听说了火势滔天,他也没有多少太大的反应,毕竟烧的又不是他家的院子,他摆摆手,镇静道:“通知所有人,走西边河水道,往向阳谷去!”他顿了顿,单手点了点一旁静立的王阿四,“你去隔壁帐子,把那钦差一并带走!” “那边土屋里还有俩,他们怎么办?”王阿四恭敬地问道。 “报——”一声长呼,打断了堂主的话语。 “土屋的门被砸开了,那两个俘虏不知所踪!” “他奶奶的,肯定是他们放的火!”王阿四气愤道。 “算了算了,算他们命大!”堂主淡淡道。 王阿四躬身应了句是,便领了命令去了隔壁帐子,当他瞧见那依然昏迷着的青年时,不禁感叹一句:“哎呀,幸好最重要的还在这儿!” 就这样,一群酒气冲天的土匪,摸着黑,往西出了树林,沿着河边小路,朝着九玄山脉的腹地去了。 他们走得匆忙,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队伍的不远处,有一高一矮两个青年紧紧跟着。 他们,元青箬和司马笠,正是刚才那场不大不小的火灾的始作俑者。 第043章 跟随 山间小道曲折蜿蜒,尤其是那河道,更为湿滑难行。阿箬和司马笠一路远远跟着这群土匪,直到第二日傍晚,他们终于走到了一处开阔的谷地,阿箬猜测,这应该就是向阳谷。 可是,这群土匪并没有停下脚步,反是顺着谷边小道,往山坳里去了。 这期间,阿箬远远地看见,他们似乎又对容隐之用过一次药,故而,那钦差大人才一直被驮在马上,没有半分反应。 “瞧这样子,他们似乎还要走很久!”阿箬自言自语道。 一路上,她和司马笠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反是到了这会儿,司马笠竟出人意料地宽慰她道:“这群土匪常年在山林间往来,体力耐力自是极佳,咱们只有姑且坚持一下!” 阿箬惊讶不已,轻轻嗯了一声,以表自己的审时度势。 天色渐晚,不知已行了多久,阿箬感觉,按照现在的脚程来讲,他们似乎已经出了向阳谷,真不知这群土匪的目的地究竟在何处,难不成是在北地,戎狄境内?但很快,前方的队伍就停住了脚步,阿箬定睛一看,心里有些狐疑,因为他们的面前,除了一块高耸的峭壁,便什么也没有。 那群土匪似也不着急,竟在峭壁旁歇了下来。还相互倚着,吃起了干粮,喝起了水。 “这是怎么回事?”阿箬不禁惊叹道。 司马笠压低了身形,轻轻道:“静观其变!” 阿箬长吁一口气,倚着藏身之处的大石块坐了下来,谁知,她刚一坐下,肚里就传来几声怪异的叫声。 “饿了?”司马笠垂眸看她。 阿箬有点尴尬,但还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身上的干粮早吃完了,如今就算再饿,也得忍着。 谁知,突然间,她的眼前竟出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干馍,虽然干是干了点,可对于一个极度饥饿的人,这简直无异于一餐绝顶的美食。 “吃吧!”司马笠淡淡道。 阿箬感激地接过,啃了两口后,才问道:“你在哪儿弄来的馍?” 司马笠轻描淡写道:“昨日四处放火时,在他们的行囊里捡的。” 闻言,阿箬不禁感叹司马笠的未雨绸缪,那会儿的她心惊胆战只顾着去将木门砸破,又哪里注意到了这些。 一块干馍下肚,阿箬终于不那么饿了。她倚在树干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峭壁旁的土匪。这会儿的他们似乎正在打盹,半分没有继续前行的征兆。 阿箬很是不解,因此半分不敢松懈,就算司马笠劝她小憩一会儿,她也断然拒绝。 “既如此,我睡会儿,你看着!”司马笠一句轻言,之后便倚着身后大石,呼呼睡过去了。 “好友被绑,前路不明,竟还睡得如此安然,这人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宽!”阿箬摇摇头,却不放松半分警惕。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清朗澄澈,秋夜里的风也渐渐大了起来。阿箬感到了一丝凉意,遂捏紧衣领,将自己环抱起来。 可就在此时,那些土匪却竞相起身,收拾行囊,似乎准备出发…… 第044章 暗道 阿箬惊讶不已,于是,她赶紧伸手去唤醒司马笠。可是,这时的司马笠早已起身,他半蹲在阿箬身旁,静静地观察着。 “看样子,他们准备动身了!”阿箬判定到。 司马笠没答话,看样子是赞同于她的,但很快阿箬又补充道:“但是,面前一块峭壁,身旁一条湍流,分明无路可走,他们又要往何处去呢?” 司马笠盯着前方,良久,他忽然问道:“今日初几?” 这个阿箬倒是非常清楚,“初八!” 只听司马笠一声冷笑,而后淡淡道:“我明白了!” “什么?”阿箬很是不解。 “你瞧那月亮,再看那河!”司马笠伸手指了指。 月亮,河?阿箬被问得一头雾水,但她还是依照司马笠的指示抬头望月,只见那月如弯刀,是很明显的上弦月。她再目光下移,去看那河水,水流略显湍急,但是,水势——似乎不如昨夜。 阿箬眉头紧蹙,似乎想起了先前在《姚关府志》上见过的有关于月亮圆缺与潮汐变化的记载,“正是了,初一十五涨大潮,初八廿三显河滩!今日初八,不正是河水下退,露出滩涂的日子吗?” 想及此,她立刻做出了判断:“难道,那滩涂之上,便有通向他们巢穴的道路?” 司马笠点点头,眼神中带着对她的嘉许:“难怪容隐之对你赞赏有加,看来,确实不是个蠢材!” 阿箬一听此话,没有半分高兴,她只狐疑,难不成眼前这人一直以为我是个蠢材!他竟如此瞧不起人! 司马笠并未在意阿箬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进一步说道:“我们且看看他们如何走!” 阿箬目光一转,果见那些盗匪排成一列往滩涂走去,不一会儿,走在队伍前排的几个人,竟从滩涂之上一点一点消失了。 从阿箬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个画面可真是格外诡异。 直到她看见容隐之也被人带进去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于是,她转过身去,想要催促身旁那个尚在等待之中的人。 “若再不走,河水一涨起来,咱们就彻底跟丢了!” 司马笠沉声道:“河水定会涨,但此时去,太危险了!” 阿箬想到容隐之此刻的处境,有些着急道:“这跟随之路本就凶险万分,咱们如今已跟到了此处,不管能不能探查出有用的信息,最起码,应该将容兄就回去呀!” 司马笠盯着她,阿箬那因着急而有的神色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你,如此关心容隐之?”话一问出口,他才感觉到自己有多么荒谬。 但阿箬,似乎并未察觉其中的不妥,她只反问道:“难道你不关心吗?” 她说得没错,那可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挚友呀!他又怎么会不关心? 于是,司马笠猛地起身,拿着佩剑,快步往滩涂跑去,阿箬惊讶于这行动的突然,但还是迅速跟上。直到此时,滩涂之上已全然不见土匪踪影,阿箬和司马笠,才小心翼翼地往那里靠近。 直至走近了,阿箬才看见,原来那滩涂之上,真的有一个大洞口,豁然中开,完全可容一人通行。 第045章 醒了 司马笠先一步进到洞中,阿箬紧随其后。 “咱们得稍微走得快一些,过不了多久河水就会涨起来,堵住出口,淹没巷道!” 阿箬点点头,但她已明显感觉到巷道地面的坑洼和潮湿,没走一会儿,她的鞋袜就已全部打湿,秋日河水那森然的凉气从她的脚底板窜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是,阿箬并未将这一切告诉司马笠,因为,她也并不想让自己看上去软弱、没有男子气。 他俩在巷道之中走了一会儿,便隐隐看见前方有忽明忽暗的火光,阿箬知道,这一定是因为他们与土匪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为防被人发现,他们只好放慢脚步,远远跟着。 随着“吱——”的一声响,一股冷气袭来,阿箬意识到,这巷道已走到了尽头。 “诶,你们赶紧的,快上来!”一个粗糙的男声响起,很显然是前来接应之人。 阿箬和司马笠凭着石块的遮挡,探头观望,果见洞顶上一段竹梯伸下来,那些土匪便一个接一个,顺着竹梯往上爬。 “如今怎么办?土匪一走完,那竹梯定要收上去的!”阿箬对身旁的司马笠道。 司马笠抿着嘴,神色冷静,全然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阿箬自知情势危急,也紧张地捏着拳头。 然而,就在此刻,她却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容隐之竟睁大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们二人。 “你……你看见没?”阿箬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司马笠。 “他早就醒了!”司马笠的回答让人更是惊讶。 “这两个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从事这神神秘秘的举动!” 然而,还没等到阿箬进一步探清其中端倪,让人惊讶的一幕便再次发生。 容隐之竟自己滚下了马,然后惊呼,“哎哟,哎哟,痛煞我也!” 那副在地上又打滚又呼喊的无赖模样,真是与平日的他大相径庭。 “你们若再不给我松绑,我必暴毙而亡……我实话说了吧,当日我入山之前,已派探子前去知会官府,我乃朝廷的钦差大臣,代表着天子颜面,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必要尔等血债血偿!” 容隐之这一番高呼,叫阿箬着实有些苦笑不得,没想到一个平日里烟尘不染的神仙人物,竟也有这般泼皮耍赖的一面。阿箬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摇摇头,嘴里还发出微不可闻的啧啧之声。 然而,就在这时,容隐之的呻吟似乎起了作用,周围还未跟上的土匪皆一拥而上,似乎想将他架起来。却不知,这容隐之究竟用了什么伎俩,让周围之人,尽皆倒地,怨声四起。 说时迟那时快,司马笠抓起阿箬的手,便迅速往竹梯旁跑去。 此刻场面混乱,又有黑夜作为天然的掩护,故而直至他俩爬上竹梯,藏进树林之中,也丝毫没有引起旁人的察觉。 “差不多了!”司马笠对着洞口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果然,就见着一群土匪将再次陷入昏迷的容隐之给抬了出来。 由于方才的经历,阿箬几乎不敢立即确定容隐之是不是真的昏迷过去了。 “快,跟上!”望着远去的人群,司马笠一声轻唤。 第046章 栖梧 这一回,阿箬和司马笠没有等上多久,便跟随着土匪进了寨子。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天光逐渐亮了起来。所以,阿箬只一眼望过去便可以看清寨子的全貌。 这寨子建得很是神奇,整体上是倚着绝壁而修,从坡下到披上全是房子,层层叠叠,像一座堡垒一般。从房子的外形和建筑特点上来看,阿箬几乎可以断定,这里也存在着很明显的等级划分。地势越低,房屋越小,层级越低,而到了高处,那建筑宏伟,仿若宫殿一般,就应该是,寨子的上层人物所居住的地方。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土匪窝,竟有这般的设计理念。而且,就阿箬一路走来的经历看,它的隐蔽工作也是做得极好的。难怪,这么多年来,它声威日增,莫说是消灭,朝廷的军队就算是寻找,怕也是很困难的。 “这寨子人多,看起来也自成体系,咱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再缓缓图之!”阿箬建议道。 司马笠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观点。 而后,他俩先是跟着土匪,弄清了关押容隐之之所,再便顺手推开一扇房门,隐蔽了起来。 容隐之算是重要囚犯,故而,他的关押之地也位于山坡的上部,因此,阿箬和司马笠潜入之地,也算得上是这寨子里的“大户人家”。 “这,似乎是个新婚夫妇的喜房!”阿箬看着那床头鲜红的喜字,还有琴几上未曾燃尽的红烛,下意识说道。 “奇怪,这明明是个土匪窝,怎的如此这般具有市井人家的生活气息?”司马笠在q确实如此,方才一路走来,阿箬也留意到了各家小院中的鸡笼、菜畦,她甚至还恍惚间看见了一条挂着各种牌匾的商业街。这里,与其说是一个土匪窝,不如说是个在绝壁之上艰难开凿出来的小镇。 对了对了,路过山门牌匾时,阿箬本想看清这寨子叫什么名字,谁知,她找来找去,竟只看到了“栖梧”二字。 若说此处真叫“栖梧”,那这土匪头子未免也太风雅了些吧! 阿箬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司马笠却用胳臂肘捅了捅她,“我说小师爷,咱们如今也是深入虎穴,总不能一直穿成这样四处招摇吧!” 这确实是个问题,阿箬将眼前那人从头到尾审视一遍,虽说乍一看去他的袍子并不华丽,但若仔细瞧瞧,还是能发觉布帛非同一般的光泽,以及光泽之下的绮丽花纹,再就是他头顶的那一盏银冠,那复杂的雕花样式,以及冠顶的一颗蓝宝石,这样的装扮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但也极其具备帝都该有的华贵。这绝不是一个深山中的土匪窝里该有的造型。 阿箬单手托腮,而后用力点头,道:“方兄这一身低调的奢华,确实很引人注目!” 可是,如今这情势,又上哪里换衣服去! 等等,阿箬一拍脑门,立即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果不其然,房间的一角,确实伫立着一个方脚雕花衣柜,新婚夫妇,有这些东西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第047章 女装 阿箬赶紧上前,拉开衣柜,柜子里,正挂了几件平展的成衣。 “这儿有现成的衣服,你快来换上吧!”她招呼道。 司马笠缓步走来,将那几件衣服翻看了一遍,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然而,他终究还是极配合的选了件米色布衫拿在手中,而后便转过头来,盯着阿箬。 “你盯着我干嘛?”阿箬疑惑道。 “你不换吗?”司马笠上下扫了一眼道,“瞧你,像泥潭里滚出来似的!走出去,定是引人注目!” 阿箬瞅了瞅自己的衣物,觉得司马笠所言有理,的确是该换了! 可是,这柜中的男装皆是按照七尺儿郎的标准体型做的,司马笠穿着显小,她穿,却是大了许多。 “衣服太大了,我穿不了!”阿箬很是无奈地拒绝道。 然而,司马笠的目光却落在了柜中几件色彩鲜艳的女装之上,他扯出一件青色的襦裙,在阿箬身上比了比,没想到,这衣服竟无比契合。 “就这件吧!”司马笠一把将裙子塞给了她。 “这……这可是女装呀!”阿箬心虚道。 “女装又如何?只有它的尺码与你相合,再说,咱们化作一男一女夫妻二人走出去,倒显得更加自然!” 阿箬抱着那襦裙,心里叫苦连天,可是她却找不到任何回绝的理由,她想,这种事情解释得越多,就解释不清楚。 然而,正踌躇不安之际,对面那人,已迅速扒掉了自己的外套,露出了线条紧实皮肤光滑的上半身,阿箬第一次这样直面一个男人的身体,她惊讶之余,更是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脸。 司马笠不紧不慢地系好腰带,不想,一转眼竟看见了阿箬这般不自在的表现,莫名地,他心里竟生出一丝好笑,甚至还想将她戏谑一番。 “小师爷,怎么还不换呀?”他顿了顿,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道:“哦,我知道了,想必,你尚未婚娶,是不知道女装该如何穿吧!” 阿箬被他问得尴尬,只好咬唇埋头,一语不发。 孰料,那司马笠竟真的兴致大涨,继续道:“无碍,本公子阅女无数,什么样的衣服都难不到我……”他轻笑两声,声音中带着迷离的诱惑,“来,我教你……” 说罢,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竟一把扯开了阿箬的衣带,她的粗布衫,愣是顺着肩头滑到了背心,就这样,一个雪白无暇,瘦削单薄的肩膀,便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司马笠的眼前。 “啊——”阿箬一声尖叫,赶紧扯住衣衫,让它不至全都滑落,“方兄多虑了,我自小有些隐疾,不可当着旁人换衣服,请容我去屏风之后!” 说罢,她也没有理会司马笠的反应,便径直躲到了衣柜旁的屏风之后。 而屏风外的司马笠,竟呆呆地伫立在原处,他的脑海中无数次地回想起方才的情景,那个柔弱的肩膀,那惊恐的表情——他觉得,这一切有种莫名的疑惑,叫他难以辨清。 而屏风之后的阿箬,不断地拍着胸口,像是躲过一劫一般。 “无论如何,还是先将衣服换上吧!”她提醒自己道。 第048章 应是个女子? 当阿箬再次出现在司马笠面前时,一袭青衣,还有绾起的单髻,让他不禁看痴了。 司马笠的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他不禁问道:“元青,你应该是个女子吧!” 其实,方才换过衣衫后,阿箬已然预料到司马笠会问这个问题,然而,当真的听说时,她还是免不了心底一颤,“方兄开什么玩笑,你见过哪个女子像我这般风韵全无?” 司马笠有些愕然,他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说得也是!” 尴尬场面算是应付过去了,可阿箬心中,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毕竟,于她来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走吧!天就要亮了,我们得赶在这家主人回来之前,重新找个地方。” 阿箬点点头,终是跟着司马笠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此时,寨中街巷已有少量的行人,但大家睡眼朦胧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换装之际果然有效!”阿箬小声叹道。 司马笠却不似她那般轻松,“凡事小心,不可大意!”他叮嘱道。 于是,二人顺着先前的方向,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关押容隐之的房间。说来奇怪,这群土匪似乎没有为难之意,故而他们不仅没将容隐之扔进牢房,反而给他安排了一个房间,这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家具都妥善齐全,阿箬觉得,论起它崭新而华丽的程度,比起自家,可算是有过之无不及。 至于容隐之,如今正被人仰面置于卧床之上。阿箬看着他那熟睡的模样,便知,他一时半会儿应该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阿箬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开门声。 司马笠身体迅速前倾,拉住阿箬,一个前滚翻,便和他一起滚到了床下。 床下空间很窄,司马笠死死压在阿箬身体之上,动弹不得,男子极力僵着脖颈,才让自己不致于和身下之人脸颊紧贴。 阿箬几乎紧张得浑身发抖,司马笠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但他们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只能一边听着屋内的动静,一边维持着现状。 “快,将他弄醒!”一个浑厚的男声命令道。 于是便有脚步声往床前来,不一会儿,他们便听见了容隐之的咳嗽声,看来又是醒了。 “我们舵主要见你,这便跟着我们来吧!” 容隐之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本官不去!” “我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回的声音要尖利一些,看样子,说话的应是另外的偻?。 “诶,不得无礼!”浑厚的男音再次响起,“大人,路上不便,我们确有些冒犯,还请恕罪,不过,您来都来了,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不如客随主便!” 这番解释也算合情合理,故而容隐之并没有答话,看样子,像是默许了。 “来呀!为大人准备全新的衣物,再命人送些暖胃清粥小菜过来!”他顿了顿,道:“大人,您且暂作调息,半个时辰后,我再来接您去见舵主!” 说罢,他们也没等容隐之多答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房门合上的一瞬间,阿箬才听见容隐之说:“出来吧!” 第049章 被迫落草 司马笠先一步出了床底,等到阿箬艰难爬出来的时候,容隐之已坐起身来。 容隐之面色苍白,但目光触及身着女装的阿箬时,还是微微一滞,而后轻轻笑道:“元兄弟这番打扮,让人不禁怀疑你就是女儿身呀!” 阿箬假装糊涂地挠挠头,傻笑道:“看来,方兄选衣服的眼光确实了得,几可以假乱真!” 容隐之和司马笠对视一眼,颇有些面面相觑的味道。倒是阿箬,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容兄可是方才可是故意为难那些土匪?” 容隐之神色凛然,淡静道:“我自被他们弄醒过后,便察觉床下有异,于是我便猜想,应是你们二人已成功混入此中,故才冒险一试!” “你在来的途中也醒过一次?”司马笠问道。 容隐之笑了笑道:“那一回,是在峭壁时便醒了,正巧瞄见你们二人尾随在后,因此一直勉强假装者,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巧得很,刚好帮到了你们!” 阿箬很是佩服容隐之的隐忍,便很正式地作揖道:“容兄真是智计无双!” 容隐之摇摇头,谦虚道:“过奖过奖!” “那么眼下,你作何打算?”司马笠正色道。 容隐之调整坐姿,压低声音道:“这个寨子,不是一般的匪窝!” 闻声,阿箬下意识地抬眼看着司马笠,而司马笠也有所感地回答道:“的确如此,不像匪窝,更像……避世而居的某一个族裔后人!” “元兄弟,你在姚关府衙,可曾看到过这几年他们作案的情况?”容隐之忽然问道。 阿箬来之前的某个下午,确实因为闲得无聊,躲进府衙翻看过这几年的刑事卷宗,而九郢山盗匪的情况亦在其中,“近几年来,九郢山的土匪确实时时侵扰姚关县,几乎年年都有打家劫舍的案子发生!” “哦?那不知,他们所打劫的都是些怎样的人家?”容隐之追问道。 “我想想,应该有,城西大赌坊的赵老板家,南山大地主曲员外家,还有姚关最大的妓院醉饮楼的孙妈妈家……”过目不忘的阿箬将九郢山土匪的罪行一桩一桩背了出来,而一旁的两人却越听神色越复杂。 直到阿箬将卷宗的记载从头到尾背一遍后,容隐之不禁赞叹道:“元兄弟这记性,真是叫人叹服!” 阿箬不好意思地道:“我从小就这样,正经四书五经一知半解,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书,倒是印象深刻!” 司马笠在一旁,深深地看了一眼,没答话。 “如此,不知二位可曾注意到,他们所偷所抢的人家,几乎都有个共同特点!” 司马笠接话道:“为富不仁,钱财来路不正之徒!” 这话很契合阿箬心中的答案,于是她应和似的点点头。 “正是此理!这九郢山名为土匪,所做之事却颇有几分劫富济贫的味道!想必,他们那凶恶异常,为祸乡里的名号,也是由于被劫之人在姚关的影响力而无限扩大的吧!” 是呀!这么明显的事,为什么阿箬在一开始的时候却没有发觉呢? “或许,他们的背景真的就像方兄所猜测的那样,是被迫落草为寇的!”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阿箬不禁自问道。 第050章 潜入 然而,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外间就来了给容隐之送早膳的人。阿箬和司马笠便只能躲在屏风之后,等着容隐之吃过早饭,换过衣衫之后,他们才远远跟随着押解之人,往山坡最高处,那座高大的建筑而去。 建筑之前是一个巨大的篝火,篝火熊熊燃烧,火堆旁有大大小小许多火把,亦是烈火不断。 阿箬和司马笠一路上保持着镇静,在街巷之间自由穿行,因此,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而当他们目送着容隐之被押进建筑时,他们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寻找进入其中的办法。 “栖梧堂!”阿箬小声地将那屋檐上的牌匾念了一遍,“等等,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与那寨门口的字一模一样!” 司马笠伸手拉过她,一边沿着花坛往屋后绕,一边道:“不管它什么意思,当务之急是要进到其中!” 阿箬嗯了一声,抬眼却看到一个端着盘子的少女正穿过屋外回廊,快步往前院走去。 她停下脚步,面露兴奋地道:“等等,我有办法了!” 说罢,她冲司马笠使了个眼色,而司马笠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图,道:“我从后面伺机潜进去,你自己小心一些!” 阿箬嗯了一声,便大步流星地冲那少女而去,她装作着急地样子道:“妹妹,你这是作甚,舵主说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那少女吓得不轻,也就无暇顾及眼前之人究竟是谁,“舵……舵主说了什么?我全然不记得了!” 阿箬瞪大眼睛,露出满脸惊讶,“我说你这脑子呀,怎么还是如此不管用,舵主方才说了,今日来的是贵客,需得准备上好的瓜果款待,否则,舵主会生气的!” 这少女似乎很怕舵主,一听见阿箬如此说,几乎吓得一抖,“我……我……确实不记得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呀!” “唉,算了算了,你这便准备去吧!记住,一定要是最新鲜的瓜果,不得有误!”她顿了顿,又说:“我就好人做到底,将这盘子端进去,若舵主发起火来,我为你一力担着便是!” 那少女像是得了救,连忙将盘子递给了阿箬,还满口答谢道:“多谢姐姐相助,多谢姐姐相助!” 阿箬咬唇憋笑,还不忘补充一句:“无碍的,无碍的,你这就去吧!” 之后,那少女便一溜烟跑得没了踪迹,而阿箬,则是长吁一口气,然后掉转头,不紧不慢地往前门走去。 至于司马笠,则一直躲在暗处,将方才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最后,他还不忘在少女的必经之路上埋伏着,给她脖颈用力一击,然后将她藏在了花坛的转弯之处。 这边厢,阿箬则是顺利进了门,进来之后她才发觉,这里空间之敞亮,陈设之华丽,已经全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沿着左边那排一字排开的高脚靠椅进到最里间,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坐在主座之上,从他身旁侍卫随从的数量来看,这应当就是他们口中那个舵主。而容隐之,则已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安坐,气定神闲,看不出半分压力。 阿箬见茶盘里的茶有两盏,便先为舵主奉上,然后再将剩下的一盏,摆在了容隐之面前。 第051章 图腾 阿箬一直垂眸,但她十分确信,容隐之注意到了她。当茶盏放好后,阿箬便垂首,退到了廊柱之旁。 “容大人……”那中年男人率先发话。 容隐之微一颔首,语气淡静地问道:“阁下是?” “在下夏侯诀,乃是这栖梧之地的大当家,手下人都尊称我一声舵主!” “阁下清楚我的来历?”容隐之继续道。 夏侯诀轻笑一声,道:“东山容氏顶顶大名,谁曾料到它的族长有朝一日会出现在我们这穷乡僻壤之中!” 容隐之并没有理会他的奉承话,“既然如此,阁下也应当清楚,我来姚关,可是领了钦差大臣的任命!”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严厉地道:“抓了我,该当何罪?” “容大人莫及!”夏侯诀哈哈笑了两声,又道:“我的手下人没见过世面,行为做事自是鲁莽了些,还请大人多担待些!” 容隐之没有吭声,只听那夏侯诀又说:“不过,我们既已将你抓了来,便自然担得起这后果!” 容隐之微微抬头,嘴角挂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舵主这话,说得很是叫人心惊胆战呀!” “容大人多虑了,我们既落草为寇,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活计,若说担责任,怕是任意脱出一条来,也可与绑架钦差大臣这一条相提并论!”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容隐之轻轻地重复着这几个简单的词语,而后,他的手指轻扣茶几,在敲到第三声时,忽然道:“你们这群草莽之徒,怕是与别处有些不同吧!” “不同?”夏侯诀反问道,“此语新鲜,愿闻其详!” 容隐之抬起头,目光越过夏侯诀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之上,阿箬趁着大伙不注意,也抬头朝着同样的方向望去。原来,夏侯诀身后的墙壁之上,乃是一副生动的根雕,那根雕很大,像是千年古树的树干雕刻而成。至于那根雕的内容,她几乎一眼便察觉,是一棵古老的梧桐树,上面栖息着一只凤凰。 话说,这厅堂里的凤凰还真多,几乎每一根巨大的木柱之上,都有一只,而它们,无一例外地都栖于梧桐之上,并未展翅高飞。 “凤栖梧,凤栖梧,难怪此地叫做栖梧,原来,竟与这凤凰图腾有关!”阿茹在心中感叹道,不过很快,她又转念一想,“奇怪,一个土匪窝,怎还会像那些历史久远的世家大族一样,弄上个图腾作为标志!” 只听见,容隐之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舵主,可否向容某人解释一下,这根雕之上的凤栖梧是何意思?” 夏侯诀偏头瞥了一眼那图案,而后道:“哈哈哈,山中无趣,附庸风雅罢了!” 容隐之不依不挠,“舵主将这图案放在寨中最重要的厅堂之中,而且还将整个山寨取名为栖梧,这绝不是附庸风雅那么简单!” 夏侯诀笑了两声,无奈道:“容大人既感兴趣,不如猜一猜!” “从容某今日的观察来看,你们这个栖梧之地,不是一帮乌合之众,反而更像一个谱系完整的族群,而凤凰正是你们这族群的标志!” 夏侯诀捏着下巴,没有反驳,却正好说明容隐之说得在理。 “以凤凰为图腾,当世并不多见!据容某所知,便只有两家最为出名——一是会稽谢氏,另一个,则是……” 第052章 凤军旧部 “另一个,则是早在二十年前便灭亡了的西楚!” 容隐之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让阿箬不禁有些疑惑,只听他继续道:“东山容氏与会稽谢家乃是至交,虽然我不常去柴桑走动,但对于他们道图腾却十分熟悉,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全然不似这般安静栖梧,收敛羽翼……所以,这不免叫人猜想,这栖梧之地的居民,与二十年前的西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夏侯诀背手而笑,神色泰然自若,就仿佛容隐之所说之事与他半分关联也没有,“容大人想象力丰富,敢不敢再想得夸张一些?” 这是个有诱惑力的问题,像是故意的刁难,而容隐之却无半分退避之心,“夸张?”他轻轻沉吟,而后猛地抬头,注视着那神色威严的中年人。 “若说夸张,容某倒是有个极其夸张的揣测,只不知当讲不当讲!” “诶,容大人但说无妨,可千万不要忽视了本舵主的承受能力!” “相传,西楚女帝贺兰旌,是个征战南北的旷世奇女子,她身世复杂,但在接管西楚帝国不久后,就以雷霆之势平定了西楚内乱,将西楚发展成一个可与大兴相媲美的强大国家!” 说及此,容隐之眼皮一抬,似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夏侯诀的反应,而那夏侯诀,面无表情,亦一言不发。 “我的父辈曾向我讲述过,贺兰旌之所以那样强大,原因就在于她有一只所向披靡的凤军!至于舵主,你或许久经辗转,但终究不忍舍弃父辈的荣誉,因为,你的父亲,正是当年凤军统帅,护国左将军——夏侯凭栏!” 此言一出,阿箬惊讶不已,这……这躲在山中的土匪,竟有此等来历! “容大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得有些超出我的预料!”夏侯诀淡淡道,然而语调已明显不似方才那般平静。阿箬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从他紧闭的嘴唇,凌厉的目光中,阿箬几乎可以断定,容隐之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我主在攻破西楚国都醴阳之际,夏侯老将军浴血奋战,与国同死,故此,我们皆以为凤军没落,只不料,这万千红尘中,他们竟还有一只残部存留于世……舵主,哦,不,或许我应当称你一句少将军,容某人所言,对也非也?” 夏侯诀往前走了几步,与容隐之之间几乎只隔着一张桌几。他蹲下,直视着对面青年那双平静却充满智慧的眼睛,良久,他方赞叹道:“果然不愧为东山容氏这一代的家主,光从一只栖梧之凤便可推断出我们的过往,实在叫人佩服!” 空气有一刻的凝滞。 阿箬的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天,完蛋了!这可是一群前朝余孽,他们的秘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揭开,岂不是犯了他们的大忌!若这夏侯诀一个想不通,该不会,要将容隐之碎尸万段吧!” 这可如何是好? 阿箬轻轻抬起头,无意间,却瞥见了夏侯诀身后的房梁之上,那里,有个身影,他因穿着赤红的布衫,再加上姿势放得极低,故而,已和房梁融为一体。但阿箬还是迅速就发觉了,原来,那人正是司马笠。 第053章 绝无可能 司马笠迎着阿箬的目光,朝她轻轻摇了摇头,阿箬心领神会,便转过头来,垂眸关注着容隐之和夏侯诀的对话。 “听舵主这话的意思是,容某人猜对了!” “你猜得出我的来历,可猜得出我的去向?”夏侯诀再次发难。 容隐之将双手叠放于胸前,身体微微有些前倾,道:“这个,容某人可不敢乱猜!” “哈哈哈哈!”夏侯诀仰天大笑,“容大人这就不爽快了!” “容某身在朝野,本就不是爽快之人,故而说出来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有时甚至连自己也不甚清楚!”他歪头看着夏侯诀,道:“然而,舵主既落拓草莽,为何不想想如何改变现状,脱离大山,带着族人以另一种方式恢复夏侯一门昔日荣光?” “改变现状?”夏侯诀重复道,“容大人这话好新鲜呀!可否细说?” “当今大兴皇帝,勤政爱民,使万国来朝,致天下归心。我主极爱人才,若夏侯舵主愿意归降,容隐之必以东山容氏为保,助舵主回归正途,重振门楣!” “那我过去这打家劫舍所犯下的罪行,当如何处置?” “一笔勾销!”容隐之简短答道。 那一刻,夏侯诀的神情非常复杂,以阿箬有限的视角,根本无法判断他是喜是悲,是怨是艾!若非亲眼所见,她甚至难以相信,被绑而来的容隐之,竟当起了说客,不仅要解决九郢山匪患,甚至要将当年西楚的残余全都招安! “容大人还说自己不爽快!这字字肺腑,已让夏侯诀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容隐之没吭声,忽然,夏侯诀声音一凛,激动道:“可是,我等既为西楚子民,又是凤军旧部,祖父教诲油然在耳,又怎可这样轻易的去做仇敌党羽!” 他们的恨,是刻骨的深! 容隐之叹了口气,淡淡道:“果真是我异想天开了!” 然而,夏侯诀又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容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 “请讲!” “你呆在姚关做你的钦差大老爷就好,为何非要来深入孤山,惹这些不痛快?” “我为何来,舵主不知道?”容隐之反问道。 “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舵主再好好想想,姚关那块奇异的古碑,山中那座忽然消失的寺庙,还有十年以来你们为何蹑手蹑脚!” “逐凤楼?”夏侯诀眉头微蹙,从唇齿之间冒出来三个字,“你们要找逐凤楼?” 此言一出,周围随侍之人皆陷入了焦灼与不安,可想而知,这三个字对他们来说具备何等的震慑力。 容隐之也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因此又进一步追问,“如何?舵主可能找到你们的仇敌?” “你们找逐凤楼,是要以朝廷之势将其铲灭,还是有其他的打算?”夏侯诀有些不确定。 “铲灭怎样,其他又怎样?” “诶!”夏侯诀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容大人,老夫好心劝你一句,那逐凤楼行事诡秘、杀人如麻,不是好相与的,你还是不要企图让他们为朝廷效力……至于铲灭,恕老夫直言,绝无可能!” 第054章 嫡长子 夏侯诀那斩钉截铁的一番言语,莫名地让逐凤楼又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阿箬心下却觉得,他将逐凤楼说得越可怕,自己就越想知道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朝廷如何做,不劳舵主费心……只是,你如今将容某人绑了来,又所谓何事?”闻言,阿箬几乎竖起了耳朵。 夏侯诀恢复了最初的威严与平静,他淡淡道:“我的手下将大人绑来,不过是想以你之重要,去要挟姚关那群昏官!不过,自我见到了你,却又有了新的打算!” 说罢,那中年人还浅浅地笑了几句,“不知舵主想要如何处置?” 夏侯诀幽幽起身,开口道:“我打算,将你杀了,祭我西楚百万亡灵!” 闻此,阿箬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情势已然凶险,她和司马笠若再不想想办法,这容隐之说不定就真的成了刀下亡魂。 然而,容隐之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清闲样,他淡淡道:“杀了我,对你没好处!” 夏侯诀的表情开始变得阴森可怖,充满了嗜血的狂野,“杀了你,最起码让我对得起西楚,对得起浴血奋战的凤军。” 容隐之不再看他,而是微微颔首,眼睛直视着前方的凤凰图腾,那入定般的神色,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意识到了即将面临的凶险。看着他的神情,一旁的阿箬也不禁有些发痴。 “来人——”夏侯诀一声高呼,叫众人回过神来。 “属下在!”一个身着劲装的青年男子跪地承令。 只听夏侯诀命令道:“请西楚王旗,摆凤军祭坛,将这大兴的走狗拖出去,杀无赦!” 命令一出,周围的人群都陷入了一种欣喜和狂躁之中,他们举起右臂,齐声附和:“杀无赦、杀无赦!” 此刻的阿箬心急如焚,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当初能将武功学好,不然也不会出现今日这般束手无策的局面。 但是,她又岂能坐视不理,她眼睛一眨,深呼吸一口,自我激励道:“横竖不过一个死,不如放手一博,兴许还能有什么转机。” 她手握拳头,刚想高呼,却毫无征兆的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西楚女帝贺兰旌虽只是一介女流,但向来是以仁慈之命享誉九州,故而,虽灭国数载,却依然有不少百姓纪念于她,可是,她的旧部,不仅落草为寇,甚至还肆意滥杀无辜,你们说,这若是叫她泉下有知,是不是连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语调深沉中带着戏谑,却让在场之人莫名一惊。 “什么人?”夏侯诀下意识地问道,还在整个厅堂中环视一圈。 阿箬寻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果然看见司马笠飞身而至,气定神闲地落在了容隐之身旁。 “容隐之,看来你是惹了某些人不高兴!”司马笠按着长剑,玩笑似的道。 “运气不佳,实在让你见笑了!”容隐之回答道。 那夏侯诀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对答,似乎有些愠怒,便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司马笠转过脸去瞥了一眼容隐之,而容隐之脸上一笑,似乎早看穿了他的想法。 “我只说一遍,你可要记住了……”司马笠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道:“我,乃是大兴皇帝嫡长子,广陵王司马笠!” 第055章 逃离 广陵王? 阿箬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皆是惊讶不已,她之前只是察觉出了他与容隐之之间那层不似主仆的微妙关系,岂料,他的身份竟比自己预期的更为显贵。 所以,离忧走时所说的“真正的钦差大臣”,难道就是他吗? 阿箬有些困扰,于是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司马笠,想看清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然而,那夏侯诀,惊讶之余却没有露出半分的惧怕,“哈哈哈哈,我是说今日晨起喜鹊闹枝头,却不料,是大兴最显贵的皇子屈尊来此,早听闻,东山容氏的族长是广陵王的伴读,没想到,竟在这危急时刻舍身护友,着实叫人惊叹呀!” 夏侯诀顿了顿,又道,“正好,来都来了,不如一道给我们祭旗!” 话音刚落,周围一众偻?就拿起兵器聚拢了过来,司马笠气定神闲,拔出长剑,道:“容隐之,从小到大,你我书念得旗鼓相当,只是不知,你这功夫可否与我相提并论。” 容隐之缓缓起身,幽幽道:“我志不在疆场,武艺定然不如你,只盼望着别拖你的后腿便好!”说罢,他就身形一侧,顺势夺下了身旁一人的武器。 夏侯诀大手一挥,那些偻?一拥而上,司马笠和容隐之相互配合,左挡右刺,因而,他们即使面对着人数上的极大劣势,却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阿箬站在一旁,观察形势,想找到土匪阵势的破绽,来帮助那二人逃离。 忽然,她想起了方才在外间庭院所见的那团熊熊篝火,她灵光一现,趁着众人不备,便往门外跑去。大概是厅堂中的战斗吸引了周围土匪的目光,所以,此时的庭院几乎一个人也没有。阿箬狠狠一咬牙,取出两个火把,就往厅堂边缘跑去。 堂中交战正酣,所以几乎没有人察觉到阿箬的动作。她反复数次之后,那厅堂东侧边缘木质结构的厢房已经彻底被点着,再加上如今秋来天气干燥,所以,即便此处背阴,那火势也是来势汹汹,一时之间,难以扑灭。 阿箬累得气喘吁吁,她蹲守在厅堂正门所对的花坛之下,仔细留意着厅堂中人的反应。 “着火了,着火了!”果然,已有慌张之辈开始高喊,这个呼喊声很快便引起了厅堂中人的注意。 渐渐地,厅堂中人开始且战且退,他们在司马笠和容隐之的强势反击之下,几乎呈现出一种被驱赶的模样,但终究他们占尽了人数上的优势,采取的又是好敌体力的车轮战,自然司马笠和容隐之二人便陷入了疲于应付的尴尬局面之中。 阿箬捏紧拳头,密切注视着战况,可是打架杀敌也的确不是她的强项,这叫她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间,阿箬却忽然想起,自己的衣袖中还有仅存的一枚烟花弹,上回她就以此伎俩骗过土匪。只是不知这一回还有没有效力? 然而,眼前的焦灼,却让她来不及思虑太多。阿箬取出烟花弹,站到一个背静之地,然后扯开拉环,对着天空猛地一扔。 刹那间,一朵明亮的火焰花闪过天空,即便是明亮的白昼,它的光芒依然璀璨得让人无法直视! 夏侯诀身旁的偻?终于收手,其中一人胆战心惊地指着天空说:“舵……舵主,那是逐凤楼……” 夏侯诀静立风中,闭紧嘴唇,一语不发! 第056章 正确方法 土匪被逐凤楼的烟花弹吓傻了眼,却叫司马笠和容隐之找到了逃脱的间隙。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倒了身旁的几个土匪,然后抽身往东逃去。 阿箬躲在暗处瞧清了他们的方向,便以街巷之间的房舍作为掩护,也朝相同的方向跑去。 她一路紧跟,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司马笠和容隐之的身影。 阿箬跑过去,手扶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两个,怎么愣在此处不跑了,那些土匪可不傻,很快就会追过来。” 谁知,那二人俱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盯着阿箬,司马笠更是冷声冷语,轻轻道:“跑,往何处跑?” 阿箬一头雾水,还以为他在怪罪自己方才交战时没出一份力,她刚想解释,只听容隐之态度温和地讲,“容兄弟,你不要惊诧,王爷的意思是,前方乃是绝壁,绝无逃跑的可能。” 什么?阿箬往前走了两步,抬眼一看,这才发现,原来,面前真的是一个悬崖峭壁,莫说逃,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 她转念一想,忽而明白道:“这就是咱们来此途中所遇到的那个大峭壁吗?” 司马笠一点头,沉声道:“应该不假!” 霎时间,阿箬心里生出一种绝望之感,没想到,费尽周折渴望逃脱,落得的却是这般光景。忽然,她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疲惫和困顿,唉,早知必死无疑,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黄泉路上也就不至于再如此般困倦了! 想及此,阿箬腿一软,几乎一屁股就坐在了草地之上,“我不跑了,黄泉路上能有一个王爷,一个族长作伴,也值了!” “废物!”司马笠一声厌恶的呵斥。 闻声,阿箬很是委屈,几乎眼泪汪汪地抬头瞥了一眼司马笠,“我尚有阿娘在姚关,你以为我甘愿就此放弃吗?” 司马笠看着她这副悲戚的模样,心下有些不忍,甚至还想柔声劝她几句,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甚至让他自己都感觉有些荒谬,司马笠摇摇头,心想:“大概是因了他身着女装的缘故吧!” 司马笠朝前走了几步,大口呼吸着峭壁之上冰凉的空气,心里却甚是堵得慌。 容隐之走到阿箬身旁,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劝道:“元兄弟,此番,是我对不住你,害得你同我们一道来趟这趟浑水!” 阿箬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心下有些憎怒于自己的失态,便软声推辞了两句。 不巧,此刻的司马笠正恰好转过头来,从他的角度看,容隐之和元青箬靠得很近,几乎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不知为何,他心头忽地一酸,很想走过去,将那丑陋的小师爷拉开,并骂他两句。 他好不容易制止住了自己内心的冲动,刚想抬脚往回走,却听见阿箬说:“你们看,那是什么?” 从阿箬的视角望过去,那西侧绝壁的最高处,竟然有一个类似于三脚架的简易装置,阿箬猛地起身,快步走过去,果然看见一捆粗壮结实的绳索,绳索的一头,系在转轴之上,另一头,则挂着一个可容两人的竹筐。 “原来,这才是出入栖梧的正确方法!”阿箬恍然大悟道。 第057章 怀抱 是呀,先前她就觉得很是奇怪,若所有人的人,都等到潮汐之夜走地下暗道进出,那么这个栖梧之地,也未免太难进出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倚靠着绝壁,建起诸多三脚架,让人们可以通过竹筐缒行出入,这样虽有些耗费人工,但却是随时可用的。 “咱们有救了!”阿箬兴奋道。 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竹筐只可坐两人,这就意味着,必须留下一个人来操纵转轴,这样,才可以保证机器的正常运转。 那么,究竟是谁留下来? “王爷,你身份尊贵,不可在此冒险,元兄弟,是隐之害你在此受苦,如今,你们二人先走,就由我来操作这个转轴吧!” 容隐之的牺牲之意,让司马笠很是愤怒,“既是三人同来,就须得一同回去,我看,我们还是另找出路更为妥当!” 然而,还没等容隐之反驳他,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就响起了土匪们追赶的声音,没想到,那群土匪那样快就回过神来了。 阿箬长舒了一口气,趁着司马笠不备,将他剑鞘中的长剑拔了出来,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小师爷!” “元兄弟!” 司马笠和容隐之俱是一脸惊讶! “你这是做什么?”司马笠追问道。 “王爷,容兄,你们听我说,三人之中,我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所以由我留下来,是最为妥当的,更何况,直到现在,那群土匪都还没有发觉我的存在,或许,我将你们即时送走之后,自己还可以有一线生机!” 司马笠和容隐之心下不忍,但他们都明白,阿箬所说的,乃是此时此刻,最好的办法。 “还不快走!”阿箬卧剑的手又紧了几分,略带着逼迫的口吻,驱使着那二人不得不移动脚步。 “小师爷,此事与你没有多少关系,你大可以逃走的!”司马笠劝说道。 “王爷,您别说了,若你们走得及时,元青尚有一线生机,若你们再晚上几分,我就只能命丧于此了!” 阿箬的语气有些急促,但不知为何,那司马笠竟拄在那里,纹丝不动。阿箬盯着他的眼睛,他知道,那眼睛里有同情,有不甘,有感激,甚至还有一些她也说不明白的东西。 最终,还是容隐之上前劝阻了司马笠,“王爷,元兄弟说得有道理,这才是保证我么三人都能活下去的方法,还请王爷当机立断,莫让元兄弟的一番苦心白费!” 阿箬一脸苦笑,她在心中叹道,若这司马笠真有个三长两短,倒霉的不还是她! 然而,就在下一秒,司马笠竟跨步过来,他手一挥,便将阿箬手中的长剑轻而易举地夺走,长剑落地的瞬间,阿箬娇小的身躯被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一个男人的怀抱,这怀抱让她恐惧不安,却又感到莫名的温暖。 “小师爷,你的救命之恩,我司马笠记下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你出去,哪怕……哪怕是调动北境驻军,围剿这帮西楚余孽,我也一定来救你……等我!” 没想到,这冷冰冰、爱毒舌的广陵王,竟也有这么至情至性的一面。 “王爷言重了,小人命贱,还盼着赏个一官半职,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会活着离开这里的。”阿箬略做轻松道。 而司马笠,也微微有些僵硬地放开了手臂,和容隐之一道,朝竹筐走去。 第058章 匕首 就在靠近竹筐的那一刹那,司马笠忽然停住脚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他转过身来,将它递给了阿箬。 “这个,你拿着!” “这是?”阿箬有些犹豫,但还是接过匕首,捧在手中。 “这是会稽工匠公孙柳子打造的匕首,削铁如泥,极是锋利!你将它留着,做防身之用!” 阿箬心中一惊,再次端详着这柄被纯银刀鞘包裹的匕首,匕首的顶端用柔软的牛皮精细包裹,最顶端还有一颗红宝石,一看就非等闲之物!阿箬觉得,还是拒绝一下更为妥帖,于是她说:“王爷,这匕首如此珍贵,我,不敢受呀!” 然而,司马笠也不与她多废话,只道:“拿着,我说你受得你就受得!” 之后,阿箬用尽全身力气转动轮轴,将司马笠和容隐之二人所在的竹筐送往峭壁之下。 当绳索用尽,竹筐触地之时,容隐之用力摇晃绳索向阿箬示意。阿箬此刻方又转动轮轴,将这个简易的机关复原。 然而,当她正准备逃跑之际,身后不远处却忽然响起一个惊诧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阿箬手一抖,背脊僵直发凉,她不由得紧闭双目,咬紧牙关,而后愣愣转身。身后,是土匪云集,黑压压一片人海,而方才发问那人正是夏侯诀。 “我……方才看见有人用这轮轴逃走,故而好奇上前看看是怎么回事!”阿箬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难道,那二人已经逃走了吗?”人群中开始响起小声的议论之音,而夏侯诀却一味地保持着闭口不语的状态。 阿箬感觉,那些人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便似逮着了机会,想要趁机开溜。然而,就在她刚迈出前脚,后脚还没跟上之际,便又有人惊呼道:“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阿箬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委屈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又怎敢与官府的人相勾结?” “你撒谎,这轮轴必须有人在上转动方可运作,而按你方才所讲,那两人皆已逃脱,这说明,必有第三人从旁侧应,而你,就是那第三人!” 阿箬见事已败露,恨不得拔腿就跑。然而,她还是极力保持着该有的镇静。 就在此刻,人群中忽又有人说道:“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她身上这件衣服是偷的。上月我表姐成亲,曾在王裁缝那儿订做了两身青色绸衫,那绸衫剪裁精妙,色泽光艳,整个栖梧找不到第二件。这月她和姐夫去后山驻守,故不在家中。这丫头身上的衣服,分明就是那其中之一!不是偷的,难不成还是我表姐送的?” 阿箬感受到了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压力,然而在此恐惧之际,她却挺直了腰板,道:“反正如今重要的人已经逃走,我的性命也是无足轻重,你们要杀我,那便来吧!反正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会领着军队,来将你们一网打尽!” 她的话点燃了土匪们的怒火,他们全都举起武器,一副要将阿箬碎尸万段的样子…… 第059章 土匪头子 阿箬咬牙切齿,头皮发麻,竟已全然不知恐惧为何物,虽然她的手中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但她却以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准备和敌人殊死一战,这场战斗,只是徒劳的以卵击石,可阿箬却宁可以卵击石,也不肯有一句求饶。 “尔等”阿箬放声高呼,“放马过来吧!” 人群也被激怒,他们中几个性情乖张的,还没等到夏侯诀的发号施令,便一拥而上,然而阿箬实在是徒有声势,但那副亡命的模样,却还是叫周围人怕上三分。 她拿着匕首疯狂挥舞,一起一落之间,生生将来犯之敌逼退了一丈的距离,阿箬此刻已是头晕目眩,全然不知自己在干着什么,突然,有一个黑影朝她靠近,她几乎本能地对着黑影一阵猛劈,然而,那黑影只一抬手,便已将她握匕首的右腕牢牢制住。 阳光很刺眼,阿箬是逆光而站,她抬头的瞬间,眼眸被刺得生疼。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却感觉眼前之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离忧——”她脱口而出。 然而,身后不知是谁,已用长剑击中了她的脖颈,她一下子就倒在了那人的怀中,昏迷不醒。 ﹍﹍ 阿箬猛地睁开眼,看见了一幅华丽的湖蓝色帷幔,那幔子上绘着一片一片洁白的梨花树林,梨花盛放的枝头、也随风落成花雨,那景象,真是见所未见。 阿箬再低头看自己处的卧榻,这卧榻宽得可以在上边打滚,那锦被,亦是光滑松软,被子帖在身上,真是出奇的温暖,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高床软枕吧! 她深呼吸一口,叹道“难道,上苍体恤我救了两条人命,已将我的灵魂送入了天国?” 于是,她再次闭上眼,享受着自己用性命换来的这份舒适。 然而,舒适与否且不必提,阿箬闭眼不过一弹指的功夫,竟听见有人说:“醒了?” 这声音,听起来,怎的与离忧如此相似? 阿箬双手抓着锦被的边缘,身体不自觉地往被窝里缩了几分。 她边缩还边念叨着“各路菩萨,大小神仙,我元青箬枉死匪窝,已是有苦难言,还望你们看在我孤苦伶仃的份上,莫将离忧那小子收来,倘能遂我心愿,我保证投胎转世过后,只吃青菜萝卜,不染荤腥,不吃鸡鸭鱼肉!” 言罢,阿箬长抒两口气,之后,方才缓缓将眼睛眯成两条缝。但这一回,那黑色身影,便干脆凑近了,与她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阿箬猛地一睁眼,不禁苦笑道“呀!离忧,这么巧,我刚还梦见你了呢!” 离忧瞪了她一眼,直起身子,复又在床边坐下,阿箬挠挠头发,挣扎着坐起,然后拍拍离忧的肩膀道“看来,我当时没有看错,死前看见的那个黑影确实便是你了。离忧,朋友一场,你确实讲义气,死到临头还要救我,咱俩不得同年同日生,却得同年同日死,也是缘分一场呀!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算得上此生无憾!” 离忧有些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而后道“元青箬,你脑子没毛病吧!想死?还不到时辰!” “什么?”阿箬一脸惊讶,而后,更是露出了赞叹的神色“离忧?你真厉害,当时绝壁之上那么多土匪,你竟然能将我一并带出来,不得不说,你比那传说中的逐凤楼还要厉害百倍!” 闻言,离忧冷笑一句,方才补充道“谁告诉你,我们离开了九郢山?” 阿箬心一颤手一抖,整个人已经吓得不知所错,“你这是什么意思﹍﹍还不快给我说清楚?” 离忧转过脸来,直视着她,简洁道“我的意思是,如今你正躺在被你一把火烧得稀巴烂的栖梧堂西院!” 阿箬吓得缩成了一团,颤微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离忧邪邪一笑,露出一副前所未有的妖邪模样,“我就是你口中,那群土匪的头子。” 第060章 容貌 阿箬目瞪口呆,在漫长的成长时光中,她曾无数次猜测离忧的生世——有时,她见离忧剑术高超,便想,她一定是某个江湖门派的大弟子;有时,她见他出口成章,便想,他一定是某个朝廷要员的私生子;有时,她见他挥金如土,又会转念思考,他会不会是某个隐匿民间的富商巨贾——无数次假想,无数次推翻,以至于离忧在她心目中已然成为一个不可超越的神秘存在。 然而,她却不料,身旁这个催促着她成长的挚友,竟然是九郢山的土匪头目! “等等!”阿箬忽然神情严肃道“这里的人都是西楚后人,那你呢?也是出自西楚?” 离忧低头沉吟“我,也算,也不算!” 阿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好继续瞪大眼睛盯着他 离忧看着她这副迷惑不已的样子,一时之间不觉心就软了。“阿箬,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先安排你沐浴更衣,其他的我自会慢慢告知于你!” 阿箬冲他点点头,离忧便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会,一群仆人抬了一个巨大的浴桶进来,然后又有两个长相清秀的侍女,在浴桶周围加上了帷幔,往热水中撒了花瓣。 之后,她俩盈盈而来,无比温柔地一福身,道:“姑娘,热水已备好,请让我们为您沐浴更衣。”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正式地称自己为姑娘,阿箬虽觉怪异,不知怎么的,却又颇为受用。于是,她掀开被子,正准备光脚往浴桶走去时,那俩小侍女已给她递上了木屐,阿箬觉得光着脚丫子,似乎有失姑娘家的仪态,便轻咳一声,穿上木屐,在那两个侍女的搀扶之下,便往浴桶走去。 小侍女要为阿箬宽衣,她咬咬牙,心一狠,便也任由她去。 “姑娘的肌肤真是光滑柔嫩,洁白胜雪,难怪主人会对您另眼相待” 阿箬心里苦笑,心想:“这俩小侍女该不会把我当成离忧新抓回来的压寨夫人吧!” 她忽地又想起自己扮丑后那难以入目的面貌,不禁叹道“她们也太瞧不上离忧的审美水平了。” 然而,阿箬又怎好与她们做哪些无畏的解释,便岔开话题道:“这水汽如此升腾,想必应当是极暖和的吧!” 那两侍女也是常看人脸色行事的,故而倏地缄口不言。 “水温正好,还请姑娘入浴!” 接着,阿箬便在她俩的帮衬之下,舒舒服服地将自己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 直到换过第三次水,阿箬实在不好意思让她们再添热水时,她从桶中起身,热气氤氲,让她不自觉地有些头昏脑涨 所以她也没做多想,便任由那俩侍女摆弄,直到那两人异口同声惊呼“好美!”之时,阿箬的头脑才猛地惊醒,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开什么玩笑?” “姑娘莫不要相信,请往铜镜之前瞧一瞧,我俩未曾有半句奉承。” 阿箬很是好奇,她顺着侍女指引的方向而去,不多久,便静立于铜镜之前 铜镜中的那个女子身段窈窕,体态轻盈,白裳胜雪,气质如兰,再细看去,那光滑而洁净的鹅蛋脸面、杏儿眼、鼻梁秀气而挺直,那樱桃小口,即使不施口脂,也鲜艳欲滴,饱满娇嫩。若一定要说瑕疵,大概便是左眼角下那一颗小而圆的泪痣。可是,莫名的,这痣,却又让整个面庞多了一丝楚楚动人、脉脉含泪的娇羞感,至于这张脸上那盘踞许久的杂乱雀斑以及那一道张牙舞爪的丑陋伤疤,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061章 凤御九天 “这个人……”阿箬不禁自言自语道:“是我?” 机灵的小侍女忍不住答道:“姑娘,铜镜又岂会骗人,您定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大美女!” “大美女?”阿箬失神地重复道,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铜镜半分,原来我竟长成这副模样! 然而,阿箬没有注意到,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已没有刚才那笑话欣然之声,铜镜里出现的离忧的身影。 离忧站在她身后,静静地凝望镜中那个原本的她,眼神却是很复杂。 “离忧,我美吗?”阿箬平静地问道 男子稍稍楞了一下,而后伸出双手,以后轻轻摁住阿箬的肘部道:“美!” 阿箬轻轻一笑,露出一副女儿娇态:“美?”那够不够资格当你的压寨夫人? 离忧怔住,半天说不出一语。 阿箬发觉此刻的离忧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出言讥讽,反而一时语噻,故而,她心里莫名竟有一丝得意,感觉这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于是阿箬不管离忧怎样,便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你说你也是,为什么非得让我女扮男装,还要装出一副丑陋姿态,我如今正值青春好年华,不好好享受这天赐美貌,以后七老八十嫁不出去,谁养我啊?你呀? 阿诺的话还没说完,离忧却忽然开口道:”够!” “你说什么?”阿箬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即便是你生的元青那副模样,也够资格! 阿箬这才明白,她独自絮叨了半天,离忧的思路却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她挥挥手,轻描淡写道:“算了吧,你还是甭安慰我了,我这从小怕你,若真做了你的压寨夫人,还不知道会被你的姨太太宠妾们欺负成啥样呢!” 闻言,离忧恢复了一脸的冷傲,几乎用命令的口吻道:“出去吧!” 阿箬习惯于离忧这样的语气,却只觉得他的脸,今日有些分外的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铜镜照着的缘故。 镜中像,全然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阿箬跟着离忧出了西院,显然,栖梧党的西院要比东厢房繁复开阔得多,西院是一个独立院落,虽只有一进,但北西南三面都有敞亮的房间,房门虽然紧闭,但门卫雕栏,栏上图画却是目不暇接,叫人叹服,西院的中庭有一颗古树,这古树不大,却是一颗枝繁叶茂的梧桐,若仔细瞧了,就会发现,这梧桐是从岩石缝中破壁而出,谁也不知道她的根茎伸展到何方,但谁都是不可以感受到它的坚韧与顽强。 阿箬望着这颗梧桐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如今,秋天意正浓,梧桐早已掉光了它最后的一片叶子,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这让阿箬想起了,她在厅堂所见过的那个图腾,凤凰栖梧,梧桐落败,久不知凤凰何时浴火,何时重生? “离忧,这里的人真的见过凤凰吗?”阿箬问道。 “他们都曾见过世间最强大的凤凰,不幸的是,那凤凰遭人暗算,被迫化为灰烬,不过,他们都很幸运……”离忧往前跨了一部,然后伸出了手,温柔地拂过阿箬的头发:“因为雏凤已现,终有一日,会凤御九天!” 第062章 责任 “责任?”阿箬甚是不解。 离忧看了一眼中年妇人,却双手搭在阿箬的肩膀上,“阿箬,你还不明白吗?我们辛辛苦苦将你藏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日!” “今日?” “你,元青箬,既是西楚皇族唯一的血脉,未来你要做的,便是以逐凤楼之全力,完成西楚复国大业!” 闻言,阿箬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离忧,你开的什么玩笑?西楚国已经灭亡二十年了,如今天下一统,百业兴旺,正是十足的太平光景,我们又何必倒行逆施,让九州再陷入分裂的局面呢?” 阿箬觉得自己说得合情合理,不料却迎来离忧的当面暴怒,“元青箬,你怎可以贪图现状,自己做了亡国奴还不自知,反倒替仇敌说起了好话。” 阿箬心下不悦,便直答道:“反正我不干,你们谁愿意复国,便去复好了。” 说罢,她不顾众人阻挠,摔门而出,留下离忧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发泄。倒是那中年妇人,向他一福身,平静道:“楼主,请再给老奴一个机会,让我劝劝阿箬!” 离忧深吸一口气,神色严肃地看着她:“你再尽力劝一劝吧!若实在不行,便只有按我们之前的策略执行了!” “是!”妇人恭敬答道,而后叩首告退。 离忧望着大门外阿箬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些感叹,却只是兀自出神,半晌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 话说同马笠和容隐之自绝壁之上追出来后,便沿着河边小道马不停蹄的往姚关县奔去。 是夜天黑,他们终于到达县衙,然而县衙之中等着他们的,却不止苏大人一人。 司马笠老远就发现,那于厅堂之上闲坐的身影,雄姿英发,峨冠博带,一看,便是个极为尊贵的贵公子。那公子一边喝茶一边听姚关县的地方小调,那副心驰神往的样子,不知怎的,愣是让人觉得无比好笑。 贵公子自在清闲,而他身旁那些随侍的官员,却一个个站得恭敬笔直,仿佛极为小心,生怕哪一步行差跃错,便会开罪了他。 司马笠停下匆忙的脚步,偏过头,神情严肃地看着容隐之,而容隐之眼神一转,表明自己也注意到了厅堂中的一切变化。 厅中贵公子将茶盏一放,杯托触碰到红木桌椅,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深义。故而,厅中之人皆倒一口气,甚至那唱曲的少女,也慕地停下了咿呀。 “说吧,苏大人,你领着一众人马气势汹汹而去,却为何连我皇兄半个影子也没救着?”贵公子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阴邪。” “回……王爷的话,我……我收到艄公的线报,便火速带着人马往九玄山脉而去,但,但我们在山里绕了一圈,不仅没发现什么雾隐寺,就连,就连土匪的影子也没见着,更别提您的皇兄。”苏大人嘴上说得恭敬胆怯,心里其实还在纳闷,“究竟谁才是这小王爷口中的皇兄!” “嗯?”一个婉转上扬的疑问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清脆的茶杯撞地破裂之声。 “没用的东西!”随之而来是一声凶狠的谩骂。 第063章 破云 厅中之人全被王爷一声怒吓得跪倒在地,苏大人更是颤抖着连连叩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那王爷倒吸一口冷气,呵斥道:“你没本事,我也不责怪你,你去,将那胡说八道的小师爷给我抓来!” 闻言,苏大人都快哭出声了,“王爷,我今儿下午就去找过了,不仅那元青不在,就连他那老娘,都已人去宅空!” 年轻的王爷怒不遏,一抬脚,愣是将苏大人踢得老远,“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他急的团团转,倏地,竟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剑,直直向那县令刺去,“如今,你办事不利,弄丢了大兴广陵王,还有东山容族长,今日,我就替父皇铲除你这样的败类,还大兴官场一个清静。” 见此,苏大人已吓白了脸,而那锋利的长剑也眼看着快刺穿苏大人的胸膛。 说是迟那时快,一个深沉的男音忽然高喊:“破云,住手!” 闻言,那贵公子手一顿,然后抬头往门外看去,只见那门口处,果立着个身形高大、气质不凡的身影。贵公子眼光一亮,顺手扔掉长剑,而后高呼道:“大哥!” 说罢,就十分快活的跑了过去,一把握住兄长的肩膀,“太好了,大哥,你还活蹦乱跳的!”然后,他又侧过脸去,看到门一旁的容隐之,“容隐之,你衣服怎么这么脏,你不是有洁癖吗?” 容隐之面带微笑,拱手作揖道:“让河间王见笑了,比起干净,容隐之还是更爱护自己的性命!” 原来这贵公子就是大兴皇帝第六子,河间王——司马筝,表字破云。在一众兄弟里,属他最顽皮,最让司马佑头疼,唯有司马笠不嫌弃他聒噪,愿意提携帮助他,所以司马筝一直都与他走得最近。 然而,随着司马笠的一声轻咳,周遭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诸位,我乃大兴皇长子,之前因事有顾及,故而让容大人代领钦差大臣一职,如今,我既已归位,尔等便应听令于我!”司马笠语气严肃,再加上生来就带三分威严,故而,他一开口,便让在场之人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只得垂首,等待着司马笠进一步发号施令。 “苏大人!”司马笠唤道。 “微臣在!”苏大人赶紧上前。 司马笠知道姚关没有驻军,“姚关一地,现在有多少府兵?” “姚关是座小城,近几年在册府兵不过二百,再加上近几年天下太平,几无战事,故而,府兵大多是务农,平日里的操练很是懈怠。” 大兴实行的是府兵制与募兵制并行的的制度,凡成年男子皆要入伍参军。三年府兵役满之后,即可报名参加更为职业化的各类部队。这时,他们不仅不需要自己提供武器装备,反而可以领到国家的薪水补贴,并且根据从军的年限,免去相应的赋税。当然,为了保证战斗力,他们的操练强度,也远非寻常府兵可以相媲美。 大兴幅员辽阔,府兵兵员满足各州府内部防务,他们离家不远、战时打仗、闲时屯田,因此战斗力未免平常。大兴军队的真正强者乃是各行军道下的集团化部队。只是,他们乃国之根本,又岂是轻易可以调动的。 第064章 救你们于水火 司马笠心中明白,九郢山之人,不是寻常之辈,若要救出阿箬,甚至灭了那帮土匪,还非得靠附近的驻军不可。 “苏大人,姚关附近最近的驻军在何处?” “回王爷的话,姚关地处凉州东南侧,若说最近的驻军,当是卓老将军麾下的冯城守军!” 听到“卓老将军”这四个字,司马笠的眼皮不禁跳了一下,这卓老将军乃是这一代凉州卓氏的核心人物,也是宫里那个卓贵妃的亲爹,他最大的对手——皇二子岭西王司马策的外公。去求他出兵,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苏大人哪里清楚帝都皇子们的内斗,他还恭敬地等待着司马笠的回答。 司马笠锁眉不语,满脑子却是临去时小师爷那决绝的眼神,他不禁暗暗猜测着:“这个傻子还能撑到几时?” 容隐之以为司马笠是为卓氏发愁,刚想问还有没有较近的秦州驻军,眼睛却无意间瞥到了那个瘫在红木椅子上,还不停让人给他加垫子的河间王。 有了!容隐之眼睛一亮,然后无比郑重地朝着司马筝作了一揖。 “此事,还要请河间王勉力相助。” 闻言,司马笠眼皮一抬,瞬间明白了容隐之的意图,唯有那司马筝不甚懵懂地看着他俩,语气中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本王来此,正是为解救你们于水火,有什么需要相助的,且快说来。” …… 司马笠与容隐之几乎整夜未睡,直到天亮之时,他们才靠在县衙厅堂的高脚椅上打了会儿盹。 然而,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间便传来一阵兴奋的脚步声,司马笠猛地一惊,立刻站起身来,瞅着门卫,而一丈以外的容隐之也被这声音惊醒,他缓缓睁开眼,淡淡地望着同样的方向。 “大哥,我回来了!”那声音和那脚步同样兴奋,果然,不一会儿,司马筝就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如何?”司马笠赶紧问道。 司马筝解下披风,端起桌上刚换过的热茶,一股脑儿喝了一大杯,然后,他才解释道:“放心吧,大哥,都办妥了!卓老将军派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给我,用他们做先锋,灭了那群土匪,绰绰有余!” 原来,那卓老将军虽与司马笠不和,但他的外孙女卓嗣蓝却在前年就与司马筝定下了婚事,司马筝母族虽是一般,但上天眷顾,给了他一个强大的凉州卓氏做靠山,故而,他才不惮于其他兄弟。只是,他自小性情淡泊,不喜名利,从不因有凉州卓氏的照顾而生出半分骄傲之心,因此,也越发得到司马笠的信任。 昨夜,司马笠二人正为调兵一事发愁时,容隐之忽地想起司马筝与卓氏的特殊关系,于是,顺水推舟,向他讲述了事情始末,请他千万出面。司马筝见自己能在大哥和容氏族长面前赚得表现,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方才有了司马笠与容隐之在厅堂中的这一夜等待。 司马笠和容隐之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闪过类似的兴奋。 “辛苦你了!”司马笠对司马筝道,“剿匪成功后,我会奏请父皇,给你记头功的!” “容隐之,事不宜迟,咱们还是早些出发吧!”司马笠拿起长剑,容隐之也紧随其后。孰料,司马筝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而后义正严辞地道:“大哥好生绝情,过河拆桥!” 司马笠明白他的意思,“破云,此去路途遥远,你连夜奔波,已是疲乏,不如好好在此休息,剩下的事就交由我来处理!” 司马筝自然不答应,“不行不行,我既已参与到这个光荣的事业中,就应该坚持到底,哪能惧怕于这一星半点儿的辛苦呢?” 容隐之素来知道这位河间王的小性子,便向司马笠进谏道:“王爷,河间王为人热心,相信有他一路,定能增加我们消灭匪寇的信心!” “既如此,你就跟着吧,不可造次!” 司马笠的声音虽然很是严肃,但也勉强算是答应了,那司马筝就如同得了大赦一般,高兴得险些蹦起来。直到他发觉兄长已经大踏步地走出老远时,才敛了脸上的笑容,急匆匆跟上了。 “大哥,等等我!” …… 司马笠和容隐之带着这只全副武装的队伍,以急行军的速度日夜兼程赶往九郢山,日落之前,他们便已到达了峭壁之下。 司马笠命众人在树林之中安营扎寨,黄昏之前,完成搭帐、晚餐等一切活动。一旦夜幕降临,熄灭所有篝火,除了必要的暗哨,其余人等皆要呆在帐中,不可擅自行动。 第065章 终究会明白 是夜月黑风高,整个树林之中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黑暗的之状,到了后半夜,更是朔风渐起,呼啸不止。 司马笠在行军帐中小憩了一会儿,直到帐外传来容隐之的声音,他才猛地睁开眼。 这个行军帐乃是最简单的单人帐,因而空间极是狭小,等到容隐之一进来,二人便只有促膝而坐的空间。 “今夜出奇的冷,将士们大都睡得不好,你究竟做何打算?” 司马笠伸手揉揉太阳穴,简单道:“容隐之,替我召集五十先锋,既然睡不着,我就要去夜探敌营!” 容隐之轻轻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笑意:“夜探敌营?你且告诉我,要如何进到敌营之中?” 司马笠起身掀开帐帘,“当然是顺着峭壁爬上去!” 容隐之会心一笑,也赶紧起身,离开了营帐。 …… 话说那妇人自领了离忧的命令要去规劝阿箬,便一直在等待着时机。她一直注视着阿箬的一举一动,终于发觉她入夜后独自踱步去了悬崖边上。 阿箬站在峭壁边上,举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她长叹一口气,内心却有良多感慨。 “阿箬……”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若换做平日,阿箬一定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去,叫上一声娘,可此时此刻,她只能默然背对。 “阿箬……”妇人感受到了阿箬的别扭,没有多追究,而是走上前来,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您……有什么要紧事吗?”阿箬的语气犹豫而疏离。 “入夜这样凉,咱们还是回西院去吧!”妇人劝道。 阿箬挣开了她的手臂,淡淡道:“您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吧,正好让风将我的脑子吹得清醒一些。” 妇人垂下手臂,神色有些黯然,“我知道,你恨我欺骗你!” 阿箬抿嘴,垂眸不语。 “可是,二十年来,我亲手将你带大,对你的一切都甚为了解,你有此刻的反应,皆是出自本能的抵触与怀疑,等过些日子,你就会渐渐明白的。” “我明白了又能如何?充当你们的傀儡,去搅乱天下,完成所谓的复国大业?”阿箬反问道。 妇人上前两步,解释道:“阿箬,你要知道,无论是我还是离忧,我们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傀儡!你是先帝唯一的骨血,是西楚的希望,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撼动你,更没有人能够完成这个使命!” 阿箬很是苦恼,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明白了阿娘和离忧口中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话语,什么宿命、什么责任、什么大业,原来,从她一出生起,就注定与她相依相伴。 “对不起……”阿箬垂着头,“我确实……无能为力!” 妇人再次走上前,拉着阿箬的手,轻轻道:“好孩子,你的苦衷我都明白。我们都不要着急,我会劝楼主,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为难!” 阿箬虽然到此刻也无法理解这个荒谬的要求,但既然阿娘这般说,她也只能勉强应和着,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然而,就在他们打算返回西院的时候,一柄透着泠冽寒光的长剑却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阿箬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第066章 分明就是元青 “别出声,饶你不死!”身后那人冷冷道。 咦!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阿箬不禁想到了那个冷傲的贵公子——司马笠。 “我且问你,昨日被抓的那个小师爷如今被关在何处?”后边那人继续发问。 这一回,阿箬几乎可以确定,来的人定是司马笠无疑。从此处到姚关县城路途遥远,他竟然在短短两日不到的功夫里就跑了个来回? 而且,看他们出现的位置,分明就是顺着这峭壁爬上来的。“真是不要命了!”阿箬感叹道。 可是,她现在不能与他相认,否则,栖梧之地的众人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而且,此刻的阿箬与先前的元青差别巨大,想必司马笠在夜色之中也是难以分辨出来的。 于是,她装作胆战心惊的样子,道:“公子饶命……我只是一个小侍女,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什么小师爷!” 司马笠头脑一懵,他只感觉,“这声音,分明就是元青!” 可是,刚才自己在峭壁边看得很清楚,这穿白衣的,分明就是个女子,虽说身型与穿女装的元青有几分相似,但二人的长相差别巨大,他又岂会搞错。 或许,就是这一刹那的走神,司马笠没有注意到,身旁已有另一道寒光极速逼近,幸好他反应灵敏,在那长剑将要触到自己的最后一刹那,他一个后空翻,生生地避了过去。 司马笠怒目而视,正见一个黑巾蒙面的黑衣男子伫立在不远的地方。 那男子对白衣女子很是紧张,已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细加问询。 司马笠不认识,但阿箬只一眼,就认出,来者正是离忧。 “没事吧?”离忧淡淡问。 “我没事,幸亏你来得及时!”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也不愿再见到我了!”如此紧张的氛围中,离忧竟然一反常态开起了玩笑。 阿箬翻了个白眼,赶紧说:“一码归一码,我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还是你!” 离忧扯了扯嘴角,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然而,当他刚想放开阿箬,与对面的司马笠单挑时,女子又道:“离忧,将他们打退即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 离忧松开了环住阿箬的手臂,道:“你们去西院等我!” 说罢,离忧便抬剑,往司马笠的方向奔去。 妇人拉着阿箬,想带她逃离此处,阿箬虽然加快了脚步,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回过头来,而她回头的目光,却恰好落在了司马笠身上。她心情很复杂,最终,却不得不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离开了此处。 …… 司马笠与离忧战了将近一百回合,却始终没有分出个胜负,显然,二人都觉得自己遇到了对手。 但司马笠清楚,如今他们已然暴露了目标,若再这样毫无结果地斗下去,自是落不到什么好。于是,他干脆一个转身,让离忧自以为逮住了机会,待离忧一扑上来,他便立刻一个回击,从后方让离忧吃了个哑巴亏。 谁知,聪明如离忧,早看出了司马笠的诡计,只是,他担心事有蹊跷,不愿与对手再做纠缠,于是,他趁着司马笠侧身的空档,竟一个翻身,脱离了战斗。 司马笠看着离忧远去的身影,不禁轻蹙眉头,就在此时,山寨方向亮起了火光,显然是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他自感恋战无望,便指挥小队,由原路返回树林之中去了。 第067章 有何不可? 离忧进到西院厅堂之时,阿箬正在等他。一见到离忧进来,阿箬赶紧起身,走上前去说:“这事我本打算明日再告诉你,没想到他们动作竟这样快!” 离忧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静静地看着阿箬,等待着她的下文。 “方才峭壁之上与你打斗的人,正是广陵王司马笠!” “哦?”离忧惊叹一声,“果然不愧为帝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竟能与我打个平手!” 离忧很难夸赞谁,如今他这样说,足见司马笠的武艺之高强。 “先前我助他逃离九郢山,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带着人返回了!”阿箬心下很是担忧,不停地责怪自己后知后觉。 然而,离忧还是一贯的处变不惊,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看来,这位广陵王对你的安危甚是挂念呢!” 阿箬不明所以,只得进一步劝道:“离忧,朝廷的势力不容小觑,我不管你有什么图谋,如今最好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离忧略带思索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托腮陷入了沉思。 “报——”外间传来侍卫禀报之声。 “进来!”离忧响亮应准。 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小个子便快步跑了进来,“禀楼主,已查明,广陵王司马笠从冯城借来精锐骑兵三千,如今正驻扎在山下林子里!” “卓匡义的兵?”离忧反问道。 “正是!” “后续可还有增援?” 那黑衣人道:“我们一路都布了探子,尚未发觉任何的增援力量!” 离忧冷笑一声,道:“看来,是孤军深入,自投罗网了!” 阿箬心头一紧,想起司马笠为救自己而身处险境,便不假思索地追问,“离忧,你什么意思?” 离忧站起来,瞥了她一眼,而后缓步向她靠近,“阿箬,似乎,你对这个广陵王也甚为关心呀!那为何方才不直接与他悬崖相认呢?” 阿箬又急又恼,“离忧,我不过是念着他遵守承诺,你休得胡说八道!” 他冷哼一声,“我才没空管你那浆糊脑袋的杂货,如今,广陵王既来了,我又怎么好让他空着手回去!” 阿箬知道,这离忧的脑子里,一定又在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于是,她试探性地道:“你,该不会真想和林子里那三千人战个你死我活吧?” “战——又有何不可?”离忧两眼透着凶光,仿佛一口就能将阿箬吞掉,“那三千所谓的精锐,还真不见得就是我逐凤楼的对手!” 阿箬想起了江湖上那些关于逐凤楼的传说,不禁心下一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离忧语调又忽地松下来,“这样鱼死网破的结局,并非我的追求!” 闻言,阿箬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那你做何打算?” 离忧盯着她,眼眸里带着一丝复杂的兴奋,良久,男子方道:“阿箬,此事,我自会处理,你且先休息吧!告辞!” 说罢,离忧身型一闪,就离开了房间,阿箬原本想抓住他,可无奈,他的速度着实太快,因而,只得留阿箬一人在原地无奈跺脚。 第068章 化为灰烬 阿箬先是听到了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然后才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寒意,并且,她越是清醒,反而越是感觉自己两脚空空、如堕云雾一般。 “难道又做梦了?”阿箬迷迷糊糊猜测道。 是呀,最近几日几乎没怎么合眼,困到做梦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为什么,手臂像是被绳索缚住,具有极强的压迫感。 等等,身旁这些忽近忽远的呼喊声又是怎么回事? 终于,阿箬在一阵胡思乱想后,终于勉强睁开眼。但当她看清周围情形时,不禁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她竟然双手被缚,然后悬在半空之中,身后是光秃秃的峭壁,身前是漫无边际的黑夜。 阿箬在慌乱之中还发觉,自己又被换上了那件脏兮兮的青色长裙。 “这个离忧,在搞什么鬼?”她不禁用力抬起脖颈往峭壁之上看去,果然见到离忧,正蹲在悬崖之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放开我!”她扯开嗓子高呼! 然而离忧的身影却倏地一下不见了! 阿箬欲哭无泪,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困境。就在此刻,一个声音低低地喊道:“小师爷!” 是司马笠!阿箬又往脚底的方向看去,果见司马笠已经顺着峭壁爬了上来,他身旁不远的地方,跟着几个劲装的兵士,正远远地观察着周围的形式。 “王爷……” “你待在那里别动,我这就来救你!”司马笠严肃道。 阿箬不知如何回答,便只能点点头,尽管她并不清楚黑暗之中的司马笠是否看清楚了。 “王爷小心!”正待司马笠往阿箬的方向移动时,一个巨大的石块便顺着峭壁沉沉落下,幸好兵士招呼及时,否则司马笠还真有可能被带下去。 很快,巨石接二连三落下,已有好几个士兵被砸中而落下了峭壁,空气中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阿箬一边躲避,一边冒着冷汗,显然离忧没有把她当作特别优待的对象,因为其中一块几乎是擦着阿箬的后背坠落而下的。 “这个离忧,难不成是玩真的?”她在心中惊讶道。 阿箬被悬在空中的身体岌岌可危,就在司马笠快要抓住她的那一刻,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峭壁之上传来,夜色中,这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没想到,身份尊贵的大兴广陵王,竟愿意为了一个姚关县城里的小师爷以身犯险,真是叫人感动唏嘘呀!” 司马笠没有在意那声音的干扰,他加紧了攀爬的速度,眼看就要抓住阿箬时,系住她的绳索竟猛地往上一抬,转眼间,二者之间,又拉开了足有一丈的距离。 “小师爷!”司马笠一声惊呼,伸出的手臂扑了个空。 阿箬低头看着他,那张俊美的脸上,虽然不见焦躁,却透着十足的怒意。阿箬知道,离忧已经彻底惹怒了司马笠! “广陵王殿下,想从我栖梧之地将人救走,除非,你拿命来换!”离忧的声音又适时响起。 “无耻之徒,本王定要一把火,烧了你这土匪寨子,让你凤凰涅槃,化为灰烬!”司马笠恨恨道。 第069章 未了的心愿 然而情势危急、瞬息万变,还没等阿箬弄明白事情的进一步走向时,她忽然听见头顶峭壁上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求求你,把她拉上来,把她拉上来!”这苦苦哀求的声音来自那慈祥的妇人,她很是焦急,显然自己的恳求没有得到应允。 “她自己不配合,我也无能为力!”离忧冷冷答道,但声音的力度却足以叫峭壁上的两人听清楚。 “如果……你真的要一人抵命才可解心中怒气,那便由我来!”妇人深沉而悲痛地说道。 闻言,阿箬有些懵,她身体尽量后移,双脚猛地一蹬峭壁,然后整个人便在空中荡了起来。她想借此让声音传出去,“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为难她!” 然而,阿箬等来的,却是妇人趴在悬崖上的一句叮嘱:“孩子,为娘此生做得最好的事便是将你养育成人,只是,前路漫漫,我只能送你到此,还望你,能记住阿娘的嘱托,完成我未了的心愿!” “你……你在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你冷静一点!”阿箬浑身上下紧张不已,以至于她更加用力地蹬峭壁。 可是,就在一瞬间,一个身影,从崖壁之上坠落,最终在黑夜里“砰”的一响!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 阿箬脑袋一懵,身体更是重重地撞到峭壁之上,但她感觉不到疼,因为,她全身的力气都化作了一句歇斯底里的呼吼:“娘——娘——” 阿箬嚎啕大哭,泪水犹如决堤的江河,滚涌而出,她那尖利的喊声划破夜空,让每一个听者都不经为之一颤! 然而,唯一与此不合的,却是离忧在崖壁上的一阵冷嘲热讽,“我们留着你也没什么用处,既然你娘已经死了,不如你就下阴曹地府去给她尽孝吧!” 此时的阿箬已辨不清楚离忧究竟在说些什么,她一遍一遍地呼喊,却怎么也换不回养育了她二十年的娘亲。 离忧拔出长剑,一把砍断了缚住阿箬的麻绳,阿箬的身体就顺着崖壁径直往下落去。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幸亏司马笠反应及时,稳稳接住了她,而与此同时,阿箬也因为方才过度的悲伤而晕倒过去。 …… “阿箬,阿箬!” 是娘的声音,阿箬转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她的身影,她穿着那件最爱的粗布衫,笑容很是和蔼。 “阿娘,你……不是?”阿箬恍恍惚惚记得她从悬崖之上坠落的样子。 “我时辰不多了,就想再看你最后一眼!”阿娘微笑着,轻轻抚摸阿箬的脸庞。 “娘,我在这里不快乐,要不,你带我一起走吧!”阿箬恳求道。 阿娘摇摇头,语气淡淡地说:“阿箬,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可还有那么多的西楚遗孤眼巴巴地盼着你去带他们回家!我知道你很辛苦,但娘求你,勉励一试,可好?” “娘,我……我不知道……” 阿娘抱着阿箬的肩头,淡淡说:“孩子,无论如何,请记住,阿娘很爱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坚持不住了,那就跟你爱的人,一同远走高飞吧!阿娘,不怪你!” 阿箬轻轻嗯了一声,然后,阿娘在她面前贱贱化成了云烟。 “娘——娘——”阿箬的泪再次夺眶而出,终于,她发出了声响,却在发出声响的同一时间,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 第070章 逼迫 阿箬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狭小的帐篷之中,而身旁,正坐着司马笠。 她挣扎着坐起,问道:“我娘呢?” 司马笠转过头来,言语之间似乎有些为难,“容隐之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你……不要担心!” 闻言,阿箬猛地掀开被子,道:“在哪里,带我去!” 司马笠叹了口气,说:“好吧!不过,你浑身是伤,先将这碗药喝了,我便带你过去!” 阿箬伸手接过那只已经有些凉意的瓷碗,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若换做平时,她,其实是最怕喝药的一个。 看着阿箬那一脸决绝的模样,司马笠不禁有些黯然,但他很快转过头,不让阿箬察觉他的怜悯,“走吧!”他说。 …… 阿箬见到容隐之的时候,她正指挥着人在一棵古树下,挖开了一个可容棺椁的坑,坑旁放着一卷草席,草席上沾了些新鲜的泥土。 那草席显然并不是最严实的包裹,因为阿箬在草席的边缝之中看到了属于阿娘的粗布衣角。 她鼻头一酸,眼泪再次落下,奋力往那草席的位置跑去。然而,跑到半截,容隐之却一把抱住了她。 “元兄弟,你娘是从高处坠下的,骨骼尽断,尸身血肉模糊,你……还是不要看的好!”容隐之加大手臂的力度,死死地困住阿箬,不让她再冲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我娘……娘……”阿箬痛苦欲绝,根本听不进去容隐之的劝说,她头脑一片混沌,只想冲过去,把阿娘叫起来。 “元兄弟,节哀呀!”容隐之又要拦住她,又怕伤着她,因此一举一动很是艰难。 反而是身后的司马笠,却冷冷地负手而立,“放开他,要死要活,由他去!” 容隐之知道司马笠这是激将法,故而并没有听他的命令。 “他娘把他拉扯大,如今又为了救他而坠崖身亡,可如今,他娘尸骨未寒,他就在此要死要活,不顾及自己的性命。既然如此,不如叫他死了算了!” 话音刚落,一场暴雨便忽然而至,在这秋日的夜晚,雨水毫无防备地落在身上,真是刺骨的寒冷。 阿箬两眼还是死死地盯着阿娘的尸骨,她通身被雨水浸湿,脸庞之上,早已分不清泪水和雨水。 司马笠见眼前的人丝毫没有改变,便一步跨上前,将阿箬从容隐之的怀中扯了出来。然后像提小猫小狗一般,将他径直带到了峭壁之畔。雨水同样也将他淋湿,那一身玄裳,贴着他的胸膛脊背,让他看起来无比单薄,然而这单薄中却藏着逼人的冷峻和刚毅。 他将阿箬一把扔到了峭壁之上,阿箬站立不稳,几乎在司马笠松手的一瞬间,就朝着峭壁直扑而去。 “你不是想死吗?我要是你,就顺着这峭壁爬上去,爬到最高的位置,再纵身一跃,不就能找到你娘了?” 司马笠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与不屑。然而,阿箬又怎是个轻易肯与自己和解的人,她咬着嘴唇,恨恨地斜视着司马笠,然后,就真的开始攀爬起了峭壁。 峭壁的表面很光滑,再加上大雨的冲刷,更是寸步难行。阿箬总是还没等上半尺的距离就摔在地上,但她似乎发了狠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仿佛这样爬上去就真的能见到娘亲一般。 第071章 一物一人而已 阿箬在攀爬与坠落中重复了许多次,终于,在她离开地面两丈距离时,她再一次向下坠去。 两丈,这是一个不高不矮的距离,阿箬心里想着,为什么不爬得高一点再掉下去,那样的话,或许真能抛下一切,与娘亲相见!两丈,或许只能够让她摔断胳臂摔成终身残疾。 但是,她仰面迎着雨,那一刻,她轻轻合上眼,感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或许,希望、明天,对于她来说,已经渺茫得没有任何有活力,但起码此时此刻,她心如止水,她心安神宁。 后面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也好! …… 永安二十年的初冬,每一个姚关人或许都听说了这样一件奇事。 广陵王司马笠领着冯城三千骑兵,夜袭九郢山,他们与那山上的土匪斗智斗勇,战况正是焦灼之际,忽然天降大雨,大雨过后,司马笠派先锋队再次顺着峭壁冒死而上,谁知,那九郢山的土匪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片被大火烧过的屋舍废墟。 有人说,是老天爷用雷电造火,惩罚了九郢山的恶徒;又有人说,是广陵王神威盖世,顺利驱走了匪患。无论人么怎么说,久而久之,大家却只记得一件事,那便是——广陵王乃是上天眷顾的皇子,是大兴皇朝的未来。 很多人去围观广陵王率军回城时的英姿,他们见到了黑马上那个身着黑袍的英武战将,见到了白马上那个风姿如玉的俊朗公子,他们皆是发自肺腑地感叹:“这世间,如何会有这样神仙似的人物。 但是,他们中,却极少有人看见,长长的队伍最后,有辆简朴的马车,那车上躺着个苍白丑陋的青年,他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却依然没有半分好转的迹象。 司马笠一路都在回头望,那深邃的眸子,让多少少女为之脸颊绯红,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他满眼所望的,从始到终,一物一人而已! …… 阿箬转醒之时,已经瘦得皮包骨头,邻居乔婶见她可怜,便自司马笠将她搬回来后,一直悉心照顾着。 这日,乔婶照例拿着大夫配的药香进屋,一抬头,竟看见阿箬披头散发拥被而坐,她眼眶深陷,嘴皮开裂,一看就是营养极度不良的表现。 乔婶着实吓了一大跳,但她很快平静下来,放下香盘,走到阿箬身旁,“元青,你终于醒了,可把你乔婶吓坏了!” “乔婶?”阿箬嗓音嘶哑,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一切,“我睡了多久?” 乔婶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道:“在家里睡了两天两夜,听说从九郢山回来的路程又用了两天两夜……元青呀,周围邻居都听说了,你要坚强点呀!” 阿箬感激他们发自内心的关怀,但最终她还是垂着头,一语未发。 乔婶给她弄了些清粥,她也很配合地喝了一小碗,之后便一直默然。乔婶见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房间。 第072章 以族长之名起誓 黄昏时分,太阳西斜,天边的晚霞虽然很明亮,但却始终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阿箬裹着棉袄坐在门槛上,一个人盯着晚霞发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日是个启程的好日子。”容隐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是那惯有的温和亲切。 阿箬站起身,朝他作了一揖,然而,她身体实在太虚,刚站了不到一会儿,便腿脚酸软,所以容隐之赶紧上前,扶她坐下。而后,容隐之,尽也衣襟一摆,同她并排而坐。 “身子这样虚,怎不好好躺在床上歇息?”他轻轻问道。 “我躺了数日,若再不起来活动活动,怕是很快连自己的腿脚长成何种模样都不甚清楚了吧!” 容隐之忍俊不禁,阿箬也跟着温和一笑。 “你瞧,终于笑了!”容隐之淡淡道,而后竟手臂一伸,那温柔的大手便覆盖在了阿箬的额头之上。 阿箬本能地往后一闪,容隐之却颇有些坚持道:“别动!” 于是,她只得僵在原地,让这个尴尬的动作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看样子,那些药香起了作用,你的高温褪去了!”说罢,她伸回了手,然后又很自然拉过阿箬的手腕,去号她的脉搏。 未了保证脉搏的准确性,容隐之是左手轻轻捏着她的手掌,右手食指和中指按压在她的脉搏之上。 阿箬看着他温和光滑的下颌线,闻着那衣襟之间散发出来的淡淡奇楠香,觉得所谓的温润君子,也无外如是了吧! “但你体内肝气耗损,是伤了元气的表现,还要静心调养,多进滋补才是!”容隐之将她的手臂放了回去,又细心地替她拉了拉身上的棉袍。 “多谢容大人照拂!”她轻轻道谢。 容隐之看着她,“怎地一回姚关,就变得与我如此生疏?” 阿箬抿唇,道;“容大人,此时已不再是非常之时,我自然还是要谨守礼数的!” 容隐之很无奈,道:“又何必非要分得这样清楚呢?我从小就在宫中做侍读,身边皆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王孙公子,他们与我相交,不是因为我这个人,而是因为东山容氏这个所谓的书香豪族,故而,我从小就没有几个朋友,唯一能真心相交的,便只广陵王一人而已。” 他看着阿箬,眼神很是温柔,“可自打来了姚关,我竟发觉能与你如此投缘,再加上后来的一番经历,我以为,我们已是相交莫逆,哪知,你竟还和我生分了起来!” 阿箬知道,容隐之的语调中,带着些许的怨憎,所以,她长吁一口气,道:“蒙公子不弃,那从今后,你还是我的容兄,如何?” 容隐之轻轻笑了,声音变得轻快了起来:“那么,你既唤我一声容兄,兄长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阿箬自嘲一笑,她就知道,容隐之不是简单来与她闲话家常的。 “容兄请讲!” “我方才说,你这病,需得进补好生将养,可是,你刚经天人永隔,又可谓家徒四壁,怎么能做到我方才所说的一般呢?” “容兄的意思是?” 闻言,容隐之双手握住阿箬的肩膀,神色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说,跟我回帝都吧,以我容氏族长之名起誓,定会竭尽全力,好好照顾于你!” 第073章 我都知道,元姑娘 “容兄太客气了,帝都乃是大兴的首善之区,世家大族、富商巨贾云集,我区区一个小师爷,又怎敢去那样的地方?” “这些你不用担心,你是我容隐之的贵客,帝都谁人不敢善待于你?” 阿箬噤声,是呀,帝都那样的地方,谁又敢不给容隐之面子? 可是,越是这样,她才越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她就像一朵没有根茎的浮萍,想要立足,谈何容易? 于是,阿箬顿了顿,非常客气,而又无奈地对容隐之道:“多谢容兄好意,帝都,我还是不去的好。” 说罢,她淡淡一笑,然而容隐之却忽地加重手掌力度,捏得阿箬的肩胛骨有些生疼,“不去帝都,就呆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容兄说笑了,我是县衙的师爷,薪酬虽不高,却足以糊口……再说,我娘生前的愿望便是让我考科举,如今我也打算好好读上两年书,万一以后能交上好运,与容兄同朝为官,到时候,还要请容兄多多照顾呢!” 容隐之不为所动,他身体往前靠了靠,沉声道:“元兄弟,你这师爷当得如何暂且不论,难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会露馅儿?” 闻言,阿箬的脑袋轰的一响,她极力保持着镇静,道:“容兄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容隐之也不着急,他又往前靠了靠,附在阿箬的耳畔道:“我都知道……元姑娘!” 阿箬吓得往后一缩,彻底失去了抗辩的能力她倚在门框之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容隐之。 岂料,容隐之竟松开手,然后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半晌,他才道:“你……真的是女子?” “什么?”阿箬眼睛瞪得溜圆,方知容隐之刚才是在试探于她,都怪她不好,一时没稳住,竟就这样露了馅儿。 “我原本只是猜测,没想到方才一问,竟是真的!”容隐之笑得越发开心。 “容兄不要开玩笑……”阿箬还在试图挽回。 容隐之摆摆手,“你不要辩解了,此时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阿箬叹了口气,知道已成定局,“你……能替我隐瞒吗?” 容隐之敛了笑容,非常郑重地说:“你不要担心,我以东山之石起誓,绝不向外人透露你的任何秘密!” 阿箬曾听旁人讲过,容氏先祖,靠着在东山“点石成金”起的家,故而,容氏一门与旁族不同,他们不以神兽为图腾,却以一块顽石为族徽,容隐之以东山之石为证,这对于他来说,是交上了全族的声名。 “多谢容兄!”阿箬作了一揖。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了?”那人又莫名问道。 “容兄是说?” “你的真名,你,肯定不叫元青!” 阿箬轻轻一笑,才发觉,连这样的细枝末节也被他发现了,“我的真名,叫做元青箬!” “青箬!”容隐之喃喃道,忽而,他的脸上添了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但这只是一瞬间,快得连阿箬都没有察觉。 “那我以后,叫你箬儿可好?”他温和地问道,“当然,是在私下没有旁人之时!” 阿箬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074章 跟我去帝都 “那么,可以答应我了吗?”容隐之忽然问道。 “容兄,我……”阿箬吞吞吐吐,却下意识觉得容隐之不会以身份之事来威胁她。 容隐之淡淡一笑,自嘲一般,而后他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了阿箬,“我知道你此刻难以抉择,我也不便为难于你,这枚玉佩是我的贴身之物,你且先拿着,若有朝一日想通了,便来帝都寻我吧!” 阿箬一看,自己手中握着的,正是一块通身雪白、质地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篆体的“容”字,“容兄,这玉佩如此珍贵,我……” 容隐之忽地起身,似乎不太想与阿箬在这件事情上有太多的争辩,“我心意已决,你若想还给我,便到帝都容宅亲自来还吧!” 说罢,容隐之抬腿就往门外走去,不再有片刻停留。 阿箬全身气力衰微,站立尚不能长久,更别提去追,终于,她只能很无奈地将玉佩收了起来。 …… 也不知在院里坐了多久,阿箬困意来袭,她扶着门框勉强起身,谁知,刚往前走了两步,她便腿脚一软,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 阿箬心中叫苦不停,可是,一双大手突然从身后稳稳地将她接住,“小心!”不仅双手温暖,而且声音也是温柔如水。 阿箬心里有点别扭——他什么时候来的?难不成已经听到了她和容隐之之间的对话? “你看你,经过九郢山那么一折腾,竟弱得像个病秧子似的!”说罢,司马笠竟身体半蹲,然后将阿箬整个地扛在了肩膀之上。 “你做什么?”阿箬惊恐地问。 司马笠没吭声,而是径直往里屋走去,直到他轻轻地将阿箬放到卧榻之上,并且为她盖好被子之后,司马笠才缓缓开口,“容隐之来找你干嘛?” 果然是听见了吗? 阿箬怯生生地问:“你偷听我们说话?” 谁知,司马笠竟一脸气愤地转过头来看着她道:“本王可没兴趣做什么梁上君子,容隐之比我早一刻进来,我没触到前门便转身走了。” 闻言,阿箬那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了下来。她双手拉着被脚,而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司马笠,谁知,方才那气鼓囔囔的贵公子,不但没有扭头就走,反而掀开衣襟,在阿箬床边坐了下来。 这场景,真是让阿箬出奇地尴尬。 “王爷,有什么事吗?” 司马笠冷冷地看着她,说:“跟我去帝都!” 阿箬心头一颤,不禁有些好笑,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些贵公子都一个接一个地要带她去帝都? “王爷,我又没什么本事,去帝都,怕是活不下去的!” 司马笠瞪了他一眼,“没本事就去学,再说了,跟着本王,难道还会叫你饿死?” “就是跟着你才有饿死的可能性呀!万一你发觉我是个女儿身,还不一脚将我踢出王府?”想及此,阿箬扯出了一个无比怪异的笑容。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想办法拒绝司马笠才行,“王爷,我娘含辛茹苦将我拉扯长大,如今,我也应当尽尽孝心,为她守丧一年才是!又怎好远游?” 大兴皇朝以孝治天下,当今陛下在先帝薨逝那年,也曾顶着朝中压力,度完一年丧期才登基为帝的。有他父皇的例子在前,司马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什么的。 第075章 还可以再见 “还说你没本事?”司马笠轻轻一笑,“这推三阻四的本事不是大着吗?” 阿箬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只字未答。 司马笠静静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阿箬感觉错误,他的眼神正渐渐地变得温柔起来。 “王爷,”阿箬小声道,“很晚了!”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司马笠低声问道。 “不不不,元青不敢!” “不敢?”他低哼一声,“有什么不敢地!说起来,你倒是少有的敢与本王如此说话的人!” 是呀,眼前这人,可是大兴皇朝的大皇子,在朝中威望极高的广陵王,若不出意外,他也应当便是大兴未来的天子。阿箬不禁有些嘲笑自己的胆大包天,竟敢与他如此说话。 “姚关地方小,元青也没什么见识,若有得罪王爷之处,还请王爷本着爱民如子的原则,不要怪罪于我!” 司马笠笑道:“那,你可认罚?” “认罚?”阿箬轻声道。 “是呀!你开罪了本王,本王若是不罚你,又何以填天下悠悠众口?”司马笠似乎有意为难阿箬,等他说完这话,不觉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已朝着床铺上的小师爷靠近了许多。 阿箬缩着脖子,身体有些微微发颤,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奇异的感觉。 “那,王爷打算如何罚?” 司马笠扯开嘴角,脸上扬起了一种邪邪的笑,不知何时,他的手中竟多了把匕首,而那锋利的刀刃正紧紧地靠在阿箬的脖颈之上。 阿箬暗叫一声不好,但还是佯装镇定地问,“王爷是想让元青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他冷笑一声,“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这个人,邪魅起来,哪还是什么皇子,分明就是个流氓,比那九郢山上耍流氓的离忧,还要流氓! 司马笠大约是看出了阿箬满脸的不自在,终于他收手,然后起身将匕首插进了刀鞘之中,“这把匕首你留着,一年过后,拿着它到帝都来找我,我自会为你谋条出路!”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命令阿箬非去帝都不可了? “王爷,您瞧,元青也老大不小了,万一在这一年之中,有哪家的姑娘看上我,招我做了上门女婿,我就这样抛弃妻子去帝都的话,未免有些大兴陈世美的味道?” 孰料,司马笠猛地一转头,看着阿箬道,“成亲?就你这小身板,哪家姑娘眼瞎了才会瞧得起你!” 阿箬气得火冒三丈,“王爷这话说得!怎么就没人瞧得上我?”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道:“或许,你来帝都,我还能……”然而,话还没说完,司马笠就猛地一顿,原本他是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他瞬间就不禁羞耻于方才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场景!幸好,话被生生吞了回去。 然而,阿箬并没意识到司马笠的怪异,她只关心着一个问题——就是如何避免去帝都! “我们明日返程,”司马笠忽然道,“虽然这一次的任务完成得并不好,但总算是替姚关百姓办了一件大事,相信父皇也不会太过责怪!” 他顿了顿,道:“希望……今后,还可以再见!” 阿箬望着他的侧颜,忽然有些哀伤,原来容隐之所说的“晚霞行千里”是这个意思,也不知他们这一走,这辈子,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可是,自己真的还没有做好去帝都的准备! 阿箬嗯了一声,而那人,早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076章 那位朋友 司马笠轻轻带上门,走出了这个有些荒芜的小院。跨出大门的那一刹那,他不禁回头望了望,也许,这座偏远而狭窄的姚关城,唯一能叫他有些留恋的,便是此处了吧! 但最终,他还是甩开步子,往前走去。因为他始终明白——在自己的漫漫人生长途上,此处终究只是一种短暂的停留,他的征途应在帝都,应在更远的地方。 …… 三个月后,阿箬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但是由于三月没有去府衙,自己这份师爷的差事自然保不住,苏大人知道她的困难,所以虽然将她解雇,却还是派人送来许多生活物资,再加上周围邻居的照顾,阿箬也算拖拖拉拉挨过了这个冬天。 每日,她除了养病,便是读书,刚能下地走动时,她就曾去过湖边,但离忧始终没有出现过。 阿箬心里还是有许多困惑,所以,她常常坐在门槛上发呆,有时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日子无聊但好在平静,眼看年关将至,阿箬也能跑能跳了,所以,她预备着除夕之前,去阿娘的坟头洒扫。 她裹着厚厚的披风,提着丰富的祭品,一路踏着山中未融的积雪而来。远远的,她便见着那古树下的孤坟,阿箬心头一阵难受,快步就跑了上去。 当初,司马笠离开姚关时,曾派人来此重新修筑打扫,所以,位置虽偏,但坟前的墓碑,坟上的石块,以及周围一切的装饰之物都是极为精致的。 说起来,也极是可笑,一个为西楚而死的妇人,却经由大兴皇子来料理了丧事。 阿箬苦涩一笑,而后摇摇头,开始摆放祭祀用的一应事物。 等到最后一张纸钱燃尽,阿箬才又磕了几个头,作了几次揖,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贫僧在此等你好久了!”古树下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吓得阿箬打了个寒颤。 她赶紧抬头细看,只见眼前有个披着棉布袈裟的和尚,正神色淡然地看着她。阿箬站起身来,却觉得这个和尚好生眼熟。 “贫僧冒失,怕是吓着施主了!”那和尚双手合十,向阿箬微微一鞠躬。 阿箬倏地回想起来,原来,此人正是当日在山中遇到的那个寻幽和尚,自从她被绑走之后,便再未见过此人,阿箬也一度很是困惑于他的下落,不料,今日却又出现在了此处。 “寻幽,你为何在此?”阿箬疑惑道。 “我受人之托,当然要在此忠人之事!”他平静地答道。 阿箬听不明白,只得瞪大眼睛盯着他。 寻幽道:“我受一位故人所托,在此等候于你,为你解开所有的疑惑!” “故人?”阿箬不禁更困惑了。 寻幽从袖中,取出一顶灰布制成的帽子,看成色,还是一顶新的,“这帽子,你可认得?” 阿箬定睛一看,霎时间,便要流出泪似的,她伸出手颤微微接过帽子,原来,这正是当时,自己落在家里的那一顶,难道,寻幽所说的故人是…… “我那位朋友,正是前朝的侍从女官——霜雪!” 阿箬腿脚一软,跌坐在坟茔之前,她低低地喊道:“阿娘……” 第077章 前因后果(1) 寻幽上前两步,盘腿坐在阿箬面前。 “事情有很多,且让我一一说来!”寻幽淡淡道。 “等等!”阿箬板着脸,“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这个和尚曾无缘无故消失,这一点就很值得怀疑。 “你怀疑我,我理解!”寻幽叹了口气,“但还请你将我的话听完!” 阿箬点了点头,决定听下去。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如何与你阿娘霜雪相识的?” “难不成,你也是西楚人?” 寻幽摇摇头,“我佛门弟子,并非西楚人士。我与你阿娘相识,乃源于十多年前的一个机缘!那时,我亦是居于此山,因下山化缘到了姚关县,可当时,姚关城几个大户人家受到盗匪侵扰,他们报仇不得,便变本加厉地欺压百姓,我虽远离红尘,可又怎敢看着百姓遭殃,于是,我便自请去寻那传说中的逐凤楼,来解决此事!” 阿箬一惊,觉得这事听着有些耳熟,“你是说——十几年前,是你去找的逐凤楼?” 寻幽颔首。 “难道,你就是那个雾隐寺的住持,那个以性命做交换的高僧?” 寻幽微微一笑,“是,也不是!” 阿箬被他弄懵了,只想快些知道答案。 “当年,我确实与逐凤楼做了交换,但逐凤楼主,从未取我性命,他只要我隐逸深山,从此不得踏入姚关半步罢了!” “至于那雾隐寺,那得道高僧的名号,全是逐凤楼编出来,哄骗天下人的!” 哄骗?阿箬心头如五雷轰顶一般,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她不禁问道:“逐凤楼,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逐凤楼与九郢山上的土匪其实都是西楚后人,只不过,一个在暗一个在明。然而,逐凤楼的声名鹊起,实在也不过是这十几年间的事罢了,这以前,又有谁知晓他们呢?” 从无人知晓,到声名鹊起,确实需要一个契机! “你猜得没错,确实经此一遭过后,逐凤楼才逐渐成了武林中让人敬畏的存在!” 阿箬不禁冷冷一笑,“所以,你和我,都是逐凤楼的为了完成大业所布下的棋子?” 寻幽望了望头顶的树丛,此时,正有丝丝阳光,穿过枯枝,落在他们的肩膀上,那光线绵软无力,就仿佛阿箬此刻的心情一般。 “棋子?我一定是,但你,不是!” 阿箬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元姑娘,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逐凤楼所布置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你设局,他们,既要引你入局,又要为你增添羽翼!”寻幽的声音,带着一丝苦口婆心的味道。 “为我设局?我何德何能?” “元姑娘,其实,从那块古碑开始,逐凤楼便下了一盘大棋!” “古碑?”阿箬惊讶道,她一直觉得古碑有些问题,可是她没想到,竟会与自己有关。 “他们用的古碑乃是西楚遗物,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件的存在。你还记得上边刻的那句话吗?” “以兰为旌,逐凤以兴!” “这句话,前句乃是西楚女帝的名讳,后句直指逐凤楼!” 回想起来,这话的解释当初还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说的都是离忧教的,可离忧只教了下半句,以至于阿箬今日初闻上半句,心中也是一惊。 第078章 前因后果(2) “你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如今帝都里的皇帝,却对此十分熟悉!他一定会立刻将古碑与西楚联系在一起,并且派出心腹前来核实,如此,逐凤楼就完成了整个计划中最基础的一步。” 阿箬苦笑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便已经莫名其妙地卷入整个事件中了?” 寻幽点点头,继续道:“逐凤楼算得很准确,因为事涉西楚,所以司马佑派出的,一定是他有意扶持的皇子,如此,即便事无所成,那皇子也会被大臣们认为是天选之人!” “你是说,司马笠是将来的储君?”阿箬回问道。 “司马笠的确很有资格,只不过,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寻幽说得有些神秘,阿箬脑子里一片混乱,故而也不想继续问下去。 “那么,我们一路被引去九郢山,也是离忧的局?” “姑娘通透,这是显而易见的。”寻幽道,“你娘寻找契机说出我的故事,而后,逐凤楼的人扮成艄公在你们的必经之途上等候,再然后,便是我的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是离忧为了让你们相信,逐凤楼巨大的作用,并且将你们引去九郢山!” 阿箬又禁不住一阵苦笑,自己一路上又是装睡、又是放火、又是跟踪,搞了半天,全是离忧的计策! “我还不是棋子吗?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不,元姑娘,这一切之所以能够进展得如此顺利,全是因为离忧楼主算准了你的个性!” 她冷哼一声,“算准了我总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个性?” “不,”寻幽斩钉截铁道,“是算准了你的重情重义和勇敢无畏!” 阿箬微微一怔,还真不敢把这两个词语和自己联系在一起,“大师还真是过奖了!” “我所言非虚,试想,若你在九郢山落单之时,不顾司马笠二人的死活,就此潜伏下来,相信,就算离忧使出再多的伎俩,也不会让你在司马笠心中留下那样深刻的烙印!” 深刻的烙印? 听见这几个字后,不知为何,阿箬心头微微发热,甚至还有一丝渺不可查的希冀,于是,她的语气也微微柔软了些,“可是,我娘到底是因我而死……” 她顿了顿,又说:“就在离忧的眼皮子底下!” 寻幽轻轻摇摇头,道:“元姑娘,我此番来,就是要来向你说清楚此事!” 说清楚?阿箬抬起头,一脸茫然的望着他,“这事事实即是如此,还需要如何说清楚?” “想必你也知道,当时离忧楼主将你绑起来悬在崖壁之上,乃是为了引司马笠前来救你!” 阿箬嗯了一声,“此事我明白,所以当日我即便情势紧急,也没有喊出他的名字!” “他的意图,未向你说明,你便已然知晓,你觉得,你娘会不知道?” 阿箬一惊,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之人,“你是说,我娘﹍﹍”阿箬双手按着太阳穴,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她实在不敢相信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荒谬想法。 然而,寻幽却已在一旁说出了谜底,“没错,跳崖自尽,你娘,是自愿的!” 第079章 为你着想 霎时间,阿箬已满含热泪。 “自愿?”她差一点抓住寻幽的衣领,“我娘怎么会自愿?” 寻幽到底是出家之人,面对阿箬的质问,他也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当然,是为了让你去帝都!” “去帝都?”阿箬喃喃道,“他们,他们为了完成那所谓的复国大业,竟然连生死也不顾了吗?” 寻幽叹了口气,两眼放空,神色很是放空,“生死?他们都是为志向而活的人,为了心中的一切,虽向死,亦无惧!” 阿箬抱着膝盖,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全都明白了,阿娘一死,她在姚关便是无依无靠,曾受过她救命之恩的司马笠、容隐之,又怎么忍心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流落姚关呢?——离忧和阿娘,这是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这样想着,阿箬忽然像是顿悟似的,她抬起头,抹干了脸上的泪水,道:“你今日来,是受了离忧的派遣吧?” 闻言,寻幽先是一怔,接着淡淡笑道:“难怪他们都说你聪明,往时我还不信,如今我倒是有所改变了。” 寻幽顿了顿,补充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是受了楼主之命,这点不假,可是,你阿娘亦是有所托在先的!” “说吧!他们想让我做什么?”阿箬道。 看着她一副决绝的模样,寻幽忽地有一丝不忍,他柔声劝道:“元姑娘,你先莫要这么激动,毕竟,他们的出发点,也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便是将我的亲人夺走,然后逼着我做那些我半点不愿意的事吗?”阿箬极力压制着自己想要怒嚎的冲动,两眼却是直狠狠地看着寻幽。 寻幽也是瞪大眼睛看着她,不知要如何劝解,正在此时,林中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若真不愿意,就不要再劝了,扶不上墙的烂泥,又何必叫我们多费唇舌呢?” 声音冷酷辛辣,阿箬只一听见,便心底发颤,但此刻她,却不知是何处来的勇气,竟大喊道:“离忧,你给我出来!” 寻幽也跟着站起来,很快,一个黑影便飘然而至,离忧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仿佛并没有感觉到季节的陡然转冷一般。他长身淡立,一脸不屑地看着阿箬,似乎在鄙夷于她的胆小和怯懦。 “你先退下吧!”这话是对寻幽说的。 闻声,寻幽再次双手合十,向另外两人行过一礼,便飘然而去了。 剩下的两人,似乎谁也不愿意开口说第一句,两人之间保持着尴尬的静默。 时间仿佛凝滞,直到树梢之上的一点雪粒幽幽飘下,落在阿箬的鼻尖之上,又化作水珠掉落,阿箬才鼓足勇气,试探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没有!”离忧还是一贯的风格。 阿箬叹了口气,刚想回敬两句,又忽地意识到——离忧确实没什么好向她解释的。于是,她又默默然低下头,一声不吭。 “阿箬!”离忧忽然喊她,声音很是温和。 阿箬茫然地抬起头,等待着下文。 “你可怨我?” 阿箬不料,此时此刻的离忧不仅没有训斥她,反而在此以一种极为温柔深情的状态,与她聊起了天。 第080章 以死谢罪 阿箬摇摇头,道:“你一路于我诸多指点与保护,我又怎会怪你?” 她说的是实话,于她来说,离忧确实是一个又敬又怕又依赖的存在。 “你自来就是如此,不争不抢,没有仇怨之心。”离忧叹了口气,复而望着天空,道:“可是,这样的性子,却并不能担起我们的重任。” 阿箬低着头,无言以对。 “你是西楚皇室唯一的血脉,这些年,我们一切的行动都围绕着你展开,我们的目的,不仅在于复国,更在于你可以重获本应属于你的尊荣。” 他伸出双手,搭在阿箬的肩膀之上,道:“阿箬,我所想的,不过是你的幸福!” 阿箬惊讶地望着他,觉得今日的离忧怎么倏地如此煽情。 “可是,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原来,去帝都,去复国一事让你如此痛苦!”他轻轻摇摇头,扯出一个尴尬地笑容,然后深呼吸一口,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搁置吧!” “你说什么?”阿箬惊愕道。 “我说,”离忧放下手臂,背转身去,道:“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了此残生,不再管人事浮沉!” 阿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继续道:“那你呢?” 是呀,离忧几乎从小到大都在致力于要完成他的大业,而今就这样轻松放弃,说出来阿箬都不会相信。 离忧仰天叹息,沉声道:“我身负使命,自有我的归处,你不必再担忧!” 阿箬还想说些什么,话却堵在了嘴边,无论如何也出不来。 离忧再次面向阿箬,表情疏淡,用他一贯清冷的语气说,“走吧!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此语决然,很显然是和她永远划清了界限。 阿箬叹了口气,向离忧深深作了一揖,然后朝着姚关县城的方向离开,既然实在不能逼迫自己就犯,那不如趁早离开,让他们再寻一条出路吧! 她走了两步,忽然感觉身旁有人影掠过,那人影疾如风、快如电,径直朝着离忧而去。 难道离忧有危险? 阿箬猛地转身,而此刻,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的离忧,此刻却捂着肚子半跪于地,而他身旁,正有两个青年想要去扶。 阿箬脑子一懵,大喊道:“离忧!” 而后,她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冲了过去。 离忧面色苍白,一柄长剑横穿腹部,洁白的雪地上洒满了鲜血。 这么短的功夫,是谁来刺杀离忧呢? “离忧,你情形如何?”阿箬慌乱地问道。 然而待她看清长剑的走向时,她便霎时明白,这一剑——正是离忧自己刺的。 阿箬蹲下来,颤抖着双手扶着离忧冷峻的脸庞道:“离忧,你这是做什么?” 离忧抬起头,神色依旧淡泊,“离忧无能,不能胜任逐凤楼主的重任,只好,以死谢罪!” 阿箬心头一颤,而此刻,离忧已经昏倒在血泊之中。 那两个侍卫将他抬了起来,阿箬赶紧追问:“二位要将他抬去何处?” “楼主生死未卜,我们得将他带回去,以求医治!” “你们要去哪儿,可否告知?”阿箬急切地追问道。 第081章 探望 另一个侍卫回答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自然十分隐秘,但楼主说过,你是他极为重要之人,对你可不必隐瞒,故而,你若想要知晓楼主情况,三日后,到姚关城东六十里的雁翎庄来即可!” 阿箬急忙点头,而那二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接下来这三日,阿箬过得可说是寝食难安,她几乎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离忧倒在血泊中的模样,有时她也会想起阿娘,想起阿娘当日在悬崖上的一番劝说,和她坠崖而死的那个悲惨场面。 有时,阿箬几乎彻夜难眠,她拥被而坐,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发呆,凌厉的北风,寒冷的冬夜,有时,阿箬甚至会怀疑——春天是不是永远不会到来。 终于,她挨到了第四天,天还朦朦亮,她就起身,啃过两口干馍,便骑着一匹红棕色的老马往城东雁翎庄而去。 这匹老马是苏大人送给他的抚恤品之一,当时苏大人曾说,马儿少年时,曾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可如今年纪大了,体力衰微,一日最多不过跑上百里,县衙的粮草不足以养这样的闲马,但苏大人亦不忍将它宰了做釜中肉羹,恰好赶上阿箬“因公受伤”,故而,赠与她,以做疗伤代步之用。 马儿很老,但阿箬甚为珍惜,还给它取了个相当附和年龄特点的名字——不舍,正是暗合荀子名篇中那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之意。 阿箬拍了拍不舍的脖子,柔声道:“不舍老兄,我要去雁翎庄看望一位相当重要的朋友,还请你今日多担待些。我那朋友富得流油,你若顺利将我送达,他必差使下人好好招待于你!各种口味的草料应有尽有。” 那老马不舍也很是有灵性,它一听见“草料”二字,愣是甩开四蹄,奋力飞奔。阿箬紧勒马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于是,那个清晨,姚关县城所有早起的菜商都曾瞧见,一人一骑,迎着柔和的晨光,往刚刚打开的东侧城门飞奔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阿箬就抵达了雁翎庄。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离忧的居所,没想到,光是那气势恢宏的外表就将阿箬彻底震撼住。 她从西边来,早早便看见了这宅院的外墙,墙体厚实,高度几与姚关城墙持平,墙上设有瞭望和护院用的垛口,垛口之外的墙顶全都盖上了精致的琉璃瓦,晨光照射下,琉璃生辉,灿烂夺目。阿箬绕着这个院墙,跑了越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到达了它的南侧大门,大门外倒是低调了许多,只有两个带刀的护卫伫立于斯。 阿箬将不舍系在门前的拴马柱上,而后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还没待她想明白该如何开口来问时,其中一个护卫便已然上前,朝他作揖道:“敢问阁下可是元公子?” 阿箬一愣,而后赶紧道:“正是鄙人!” 那护卫又道:“主人有令,若公子到了,还请入内叙话。” 阿箬这才明白,离忧应该已经醒了,否则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她心头一喜,赶紧道:“还请前边带路!” “公子请!”说罢,身后那朱漆的大门已被人从里边拉开,护卫前脚带路,阿箬后脚便跟了进去。 第082章 离忧居所 绕过影壁,阿箬首先看到的是这个座宅子的花厅,花厅之上陈设繁复,除了名贵的红木桌椅之外,还有两三个陈列架,架子上摆着最时新的花瓶器皿,工艺考究,花色明艳。 穿过花厅,行过一个天井,便是正厅,正厅的格局是开阔大气的,除了必要的家具陈设之外,墙壁上竟还挂着好几副风格各异的字画,阿箬一眼望过去,似乎像极了魏碑名家的手书。 她在心头夸赞一番,便便不禁猜测,“都说逐凤楼有数不尽的财富,如今仅一座宅院便有这般气魄,看来,传言非虚呀!” 可是,她转念又一想,觉得有些奇怪,“逐凤楼如此神秘,又怎会将据点设在离姚关如此近便的地方呢?这么一座不合规格的宅院,势必引人注目,那岂不是自招祸患吗?” 然而,没等阿箬想明白,那护卫已经转头过来招呼,示意再往里走。 阿箬抬脚,赶紧快步跟上。 之后,又穿了几个房间,过了几条回廊,待到阿箬已被这歪七拐八的路弄得晕头转向时,年轻的护卫终于在一座加上之前停了下来。 “这是做甚?”阿箬心中泛起了狐疑,“离忧有伤在身,难道不应在室内高床软枕好好歇着,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她将这假山上下瞅了一番,发觉它足有三丈之高,绿树环绕,花草成荫,在那假山顶上,甚至还有一座檐角飞起的凉亭,阿箬心想:“难不成,这假山之后,有什么玄机?” 正思忖间,那护卫已走到山前,冲着石壁轻轻敲打了三下,并朗声道:“暗香浮动故人来!” 只一弹指的功夫,那石壁便向后凹陷一块,露出了一个可容二人并行的门洞,护卫打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对阿箬说:“这几日正是化雪之期,洞中有些积水,还请公子注意脚下。” 什么?又是地洞,这西楚之人,怎么如此热衷于挖地道? 阿箬有些闷闷地跟着,然而,那护卫像读懂了她心思一般,转过头来道:“其实,这庄子中的地道不算什么,我曾听人说过,当初蜀中诸葛一脉曾经挖了五条地道直通西楚,也不知其中真假!” 阿箬心里一阵苦笑,“益州与西楚所在的荆州虽然挨得很近,但若真挖了地道,那也是一件极难想象的事情,且不说蜀道艰难,就算地道本身,怕也难以维系如此漫长的距离而丝毫不见垮塌!” “那诸葛家的地道修成了吗?可还留存至今?”阿箬开玩笑似的道。 护卫摇摇头,道:“不得而知!” 阿箬也是轻轻一笑,不再追问。 她一路跟着护卫往地道深处走去,然而,未行多远,她已能明显感受到洞中积水之多,因为不一会儿,她的鞋袜皆已湿透。那寒冷,从脚底板一路向上,让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她勉力支撑着,终于,瞅见了前方的一点亮光,也感觉到阵阵暖意袭来。 那护卫停下脚步,而后吹灭火折子,恭敬道:“公子,主人就在其中了,您快些进去吧!” 说罢,那人作了个揖,还没等阿箬开口,便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083章 我答应你 阿箬深呼吸两口,朝着亮光的方向走去,果见一个开阔的山洞,洞顶中开,可见天日,洞边,还有潺潺流水倾泻而下,形成飞瀑。 洞里的空间亦是开阔,东侧有一个圆形平台,看样子是个练剑习武的所在,中侧有条暗河,河上小桥,连接着东西两侧。西侧则被一些巨型的白色帷幔遮挡,透过光影,依稀可见其中乃是各式家具陈设。 阿箬猜想,离忧或许就在其中。 于是,她踱步而去,拉开帷幔,轻手轻脚地进入,还小心翼翼地唤着离忧的名字。 然而,唤了半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阿箬瞅了瞅,发现,这帷幔原来充当着屏风的功能,而由幔子所包裹起来的空间中,完全就是一个居室的模样。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矮几,几张矮脚凳分布四周,矮几之东有桌椅书架,应该是书房。矮几之东,则是床榻衣柜。 这个地方的陈设与外间不同,没有半分奢靡之感,反而异常朴素。若说真有什么特别,那大概便是榻尾那个高大的兵器架吧!架子上有长短不同的宝剑三把,还有数张大弓和一个箭囊,箭囊里塞满了羽箭。 阿箬心想:“此处,该不会便是离忧的卧房吧!” 可是,离忧人呢? 阿箬往榻边走去,想再做确认,谁知,刚一掀开床幔,便被一只手猛地一拉,然后,她整个的便跌落在床榻之上。 慌忙间,阿箬回过神来,才发觉,此时此刻,自己正躺在一个男子的胸膛之上,那人只穿着轻薄的白色睡袍,或许,是刚才的拉车将衣服弄乱,此时此刻,他的衣襟落得很低,阿箬甚至能一窥那丝绸之下,小麦色的肌肤。 她不敢动,脸上却已刷地一下红透了。 “阿箬!”终于,那人开口了。 阿箬赶紧压住自己的难为情,坐起身来,询问道:“伤势恢复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大碍?” 这时,她才发觉,离忧发丝凌乱,脸色亦如当日一般苍白,而他那张原本就略显瘦削的脸颊,在此刻看来,却又是凹陷了不少。 “离忧﹍﹍”阿箬这声喊,是心疼与愧疚。 这可是离忧呀,从小到大,在她眼中如天神一般不可能被打倒的男人! 看着她担忧的神色,离忧叹了口气,而后挣扎着坐起,用嘶哑的声音问道:“我不是说过,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阿箬咬着嘴唇,看着憔悴的他,终于哀哀道:“可是,我又怎可将你的生死置若罔闻?” 忽然,离忧一伸手,按住阿箬的头,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他单手抱着阿箬,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阿箬,虽惊讶于他此时的举动,却还是倚着他的肩膀,只字未说。 “傻丫头,你便不应该回来!”离忧淡淡开口,“如此,却像是我逼你就犯一般!” 闻言,阿箬不禁轻笑了一声,道:“离忧果然还是那个离忧,半分也没有变。” “你阿娘……我曾劝过她,可是,她的执念似乎比我更深!”他顿了顿,轻轻道:“对不起,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一滴凉凉的泪,顺着阿箬的脸颊往下掉落,或许,其实她并不相信离忧的话,但她心头有种莫名的冲动—— “离忧,我答应你!”阿箬简短道。 离忧一怔,“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去帝都,试一试,虽然,我不一定能完成你的重托!可是,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一些,对阿娘,对你,对我那所谓的身世!” 第084章 没什么优点 离忧叹了口气,再次将她拉进怀里,劝道:“阿箬,这是一条异常艰险的路,你,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 阿箬破涕为笑,笑中带着苦涩,哪有什么准备与否,不过是且看且走,“离忧,我好不容易答应了,你就不要再问了,否则,我会动摇的。” 离忧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嗯了一声。 “那我,什么时候出发?”她问道。 “阿箬,其实,我早就盼着你下定决心,并且为你前去帝都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阿箬惊讶地回问道,“你这话,我怎么越发听不明白。” 离忧将她扶正,道:“你一旦进了帝都,就意味着我们的计划正式启动,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所走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一件事,决定的不仅仅是成败,更是西楚数万遗孤的生死。所以,你去帝都之前,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否则,将难以面对那瞬息万变的形势。” 离忧的神色语气都十分严肃,瞬间便让阿箬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息。 “看样子,这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阿箬试探道。 “难度确实不小,”离忧探首过来,道:“不过,主要是对于你来说!” 阿箬吓得一怔,心中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然而,说完这话,离忧便往后一仰,再一次倒在了竹枕之上,阿箬原以为他是伤口发痛,谁知,正欲去看时,却听见了离忧用一种极其轻松的语气道:“转过去!” “什么?”阿箬不解,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转过身。 “把床幔掀开!”离忧再次吩咐道。 阿箬瘪瘪嘴,伸手照办,只见那床幔之外,空空荡荡,除了方才进来时所见到的那些家具陈设,没有任何新的东西。 “看见了吗?”离忧问。 “有什么……需要看见的吗?” “我是问,看见那边的书案了吗?”离忧有些不耐烦。 “嗯!”阿箬点点头。 离忧仰视着她,那人角度虽低,眼神却还是一样的犀利,吓得阿箬不禁手一抖,她马上意识到,以前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离忧又回来了。 “你这个人,除了记性好,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优点!”离忧淡淡道,“不过,算你幸运,在此处,有这一个优点,也就够了!” 闻言,阿箬越发觉得事情神秘,让她难以捉摸,她鼓起勇气,抬高嗓门,问道:“我说离忧,你能稍微直接点吗?别总是逮住机会就戏谑我!” 离忧也不生气,他淡淡一笑,道:“你瞧,又笨又爱发脾气,果真将你那仅存的优点也快磨灭掉了!” 阿箬咬着嘴唇,誓不与故意找茬的论短长。 也许离忧是发觉了阿箬脸上那尴尬的神色,便不再玩笑,而是道:“去帝都之前,你需再做一些储备,一来,是经史典籍,二来是时政要义。” “前些年,曹姑已安排你将重要的古书悉数学过,就你当师爷期间的表现来看,这些书,你是读得不错的,所以此番,你只需稍作温习便可。” 阿箬点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娘不让她学女工,反是让她不停地读书,原来,因由竟在此处。 第085章 怎会不知? “可是,你久居姚关,又没有多少官场的经历,所以时政要义这一项,你还要下大量的功夫才行。” 对于这个观点,阿箬很是赞同,世人都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讲的正是实践的重要性,可是,这些事,不正是需要年龄和阅历的积累,才可以有相当的见识吗?再说,事涉当世朝政,恐怕也不是普通百姓轻易便能知晓的。更何况,她年纪轻轻,足迹尚不离姚关百里,即便想下功夫去学习钻研,怕也不知从何学起。 “那你打算如何安排?”阿箬歪着头问离忧。 “收集当下时政要义,对旁人来说,可能是件难事,不过,对于我,只不过家常便饭而已。”离忧轻描淡写道。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离忧的背后,可是能知天下事的逐凤楼呀! “离忧,你该不会,把朝廷的卷宗奏表拿来让我读吧?” 离忧轻哼一声,“有何不可?” 阿箬心头一颤,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是,贼船已上,又怎可轻易说退,更何况,还是离忧的贼船! “你,去看看那边书架上的竹简。”离忧再次吩咐道。 阿箬起身,踱步到书架旁,这会儿走进了她才发觉,这些竹简比普通竹简要少半卷,整整齐齐堆满了书架,她随意取下一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可是,当她看清那卷首的一行小字时,还是忍不住手一抖。 “永安元年尚书台杨玄远启奏陛下。”——这,分明就是朝廷重臣的奏表。 阿箬将竹简放回原处,又接连开了好几卷,结果,几乎每一卷之上,都有这样的一行这样的小字,有的,甚至还写着“密奏”“亲启”这样的字眼。 “逐凤楼的眼线,竟已如此深入?”阿箬下意识地问道。 “这些都不是原件。”他顿了顿说:“帝都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奏表敕旨,但也并不是每一本都有价值,皇宫的府库存放不了的,他们就会集中焚毁,唯有那种事涉军国大事的奏表,司马佑才会叫人分门别类的存放起来,这就给了我们誊抄的机会!” “所以,这些都是逐凤楼的人从宫里偷偷誊抄然后带出来的?” “帝都皇宫,即便今日,也把守得如铁桶一般,将它们弄出来,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离忧感叹道。 阿箬点点头,但心中对于逐凤楼的兴趣却又更深了几分。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可以直抵大兴皇权中心的人。”离忧从榻上起身,他任由衣襟松散胸口袒露,只一动不动地盯着阿箬,他赤脚走过青石的地板,正一点一点向阿箬靠进。 终于,离忧在距阿箬不到三尺的地方站定,而后沉着脸,幽幽道:“那便是你——元青箬!” 阿箬一听,先是一惊,而后赶紧否认道:“此事谈何容易,即便我读完了这些书,也要考科举,晋官职,才能有靠进朝堂的可能性,想必,还得等上个十年八年才行。” “有个人,可以让你不必等这十年八年!”离忧反驳道。 “还有这样的人?”阿箬好奇道。 对面的男子轻轻一笑,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自己好好想想吧!” 阿箬捂住自己的脑门,连连喊疼,可心里却似明镜一般——这人是谁,她又怎会不知? 第086章 白头鹰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弄清楚!”阿箬正色道。 “哦?说来听听。”离忧回答道。 “你用那块石碑吸引朝廷的注意力,可为什么又要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九郢山去?” 离忧轻轻一笑,似乎是在嘲讽阿箬的多此一举,“不去九郢山,又如何让那二人对你印象深刻呢?” “那逐凤楼呢?”阿箬顿了顿,“他们最终没有得到有关逐凤楼的任何信息便返回了帝都,这对于你来说,不是毫无意义吗?” 离忧摇摇头,道:“意义,自然是有的,只是时机还未到,等到将来,我会为他们送去一份大礼的。” 对于他的话,阿箬始终保持着一种将信将疑的状态,但见离忧似乎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于是她便转而问道:“逐凤楼究竟在何处?” 离忧笑意愈浓,又恢复了那种神神秘秘的模样。 “在此处吗?”阿箬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谁知,他竟回答道:“此处只是我名下一处普通的宅院,和逐凤楼没什么关系。” 阿箬深呼吸一口,有些焦躁,“离忧,我劝你还是说说人话,将这些都与我说清楚,否则小心我翻脸就走。” 离忧眼神一凛,吓得阿箬一哆嗦,毕竟,从本质上来讲,她还是有些畏惧的。 然而,只一瞬功夫,离忧竟轻轻开口解释道:“逐凤楼在我之下,共有五位主事的舵主,他们分别隐蔽在大兴的五个角落之中,你在九郢山见到的夏侯诀便是其中之一,我们的形势很分散,没有一个固定的总坛,或者,换个角度想——我在的地方就是逐凤楼所在的地方。” 对于这个解释,阿箬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觉得具体运转起来,或许还是有些不便。 “那你们平日里都用什么来传递消息?” “消息有轻重缓急之分,普通消息,由各分舵自行处理便可,中等消息,则有各地信候以车马相传,他们的流动性和变化性很大,有时隐藏在商队中,有时隐藏在农夫中,甚至有时也隐藏在乞丐之中。” 阿箬不禁张大了嘴,然而,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已在她的脑海中成型。 “至于最重要的消息,”离忧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则用白头鹰相互传递!” 白头鹰的名号阿箬是听说过的,它们生活在九州的极北之地,它们一头一尾羽白胜雪,身体却是极黑。它们是九州出名的猛禽,体格健硕,极擅飞翔。然而,它们的性情也是极为高傲暴虐,相传,能驯服它的人,便可成为九天之主,誉满九州。 这逐凤楼,竟然把白头鹰,驯服了来做信使? “你吹牛!”阿箬下意识选择不相信。 离忧不置一词,倒是往后退了两步,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号后,便将左臂举到与肩膀齐平的高度。 还没待弄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时,阿箬便听见从外间朝天洞口处,传来一阵嘶鸣之声,那声音苍茫辽远,让人不寒而栗。渐渐地,她听到了翅膀拍打空气所传来的声响,再然后,便有一只猛禽穿过帷幔,在她和离忧的头顶盘旋。最终,那猛禽稳稳地落在了离忧的左臂上,淡然地收起了羽翼。 丰满的羽翼,矫健的身姿,犀利的眼神,充满力量的爪子,这分明就是一只活生生的白头鹰。 第087章 把鹰弄走 阿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样简单地就看到了那传说中的生物,她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然后吞了口唾沫,道:“离忧,你可真厉害!” 离忧伸手捋了捋那白头鹰的羽毛,它竟然顺从地低下了头,好似在表现自己的臣服,“这有何奇怪,凤凰乃是九天之主,我们连凤凰也敢追逐,更何况这区区白雕。” 闻言,阿箬干笑了两声,然后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袖口。谁知,就在这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离忧竟眼眸一抬,说道:“你来试试!” 他用的是那种惯用的命令式的语气,而非一种提议。 “这,我……”阿箬吓得舌头打结,“我连乔婶家的灰灰都不敢摸一下的,这么帅气的白头鹰,还是就……” 灰灰是乔婶家的一只小灰猫,它品种奇异,似乎永远也长不大,可是那对黄眼珠子着实让阿箬心里发颤,所以,每每瞧见灰灰在自家篱笆上喵喵叫时,阿箬总是拿起扫帚将它撵走。 可是,离忧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更何况,阿箬给出的是如此没有骨气的理由。他趁阿箬不备,竟直接将白头鹰放在了她的肩上。 鹰的趾骨倏地收紧,阿箬却分明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捏断了似的。 “离忧……”她颤抖着声音央求道,而离忧却毫不理会。 “从今往后,你就是栖风的主人,好好与它培养感情吧!将来会有大用处。”说完,离忧转身就往床榻走去。 阿箬僵在原地,几乎不敢动弹,经过了许久的思想斗争,她才扯着嗓子问离忧,“我要如何将它弄下去?” 离忧从床幔之后绕出来,彼时,他已经换好衣衫,再不是那副凌乱萎靡的模样,而且,他的精神似乎也与方才有所不同。 “你的伤,”阿箬惊讶道,“全好了?” 离忧幽幽靠进,道:“哪有那样容易,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事罢了!” “那你快帮我把这鹰弄走!”阿箬央求道。 谁知,离忧那厮,竟装得一脸无辜相,道:“为何要弄走,我瞧栖风似乎挺喜欢你的!” 离忧话语刚落,那该死的鹰竟还张开翅膀,仰天长啸了一声,似乎在极力表示着认同。 阿箬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发怒,生怕一个不对,将这鹰惹生气,后者兽性大发,转过来啄瞎她的眼。 “栖风是目前逐凤楼的白头鹰里性情最温和的一只,你好好与它相处,不多久便会熟络起来。” “可我总不能让它一直站在肩上吧!”阿箬扑闪着眼睛,道:“离忧,行行好,帮帮我!” 离忧一脸无奈,终于叹了口气,道:“这是最后一次!” 说罢,他便手臂一挥,不知往天空中抛了个什么,那叫做栖风的白头鹰竟真的展翅而逐,离开了阿箬的肩头。 离忧低头望着阿箬,忽而柔声问道:“未来之途凶险异常,你若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阿箬抬头仰视着他,而后摇摇头说:“我既已选了这条路,便绝无回头的可能了!” 是呀!举目无亲,前途未卜,她活在世间本就是孤独一人,既然已是一个无望的人生,又有什么凶险的路,是她不敢走的呢? 阿箬是被逼的,也是自愿的! 她背对离忧,借助帷幔之间的缝隙望着外间的天空道:“放手一搏吧!” 第088章 先委屈你了 阿箬自那日起,便从未离开过燕翎庄,每天,都有人不停地从外间给她送来书简和食物,她一刻不停地阅读着、背诵着。 起初,她常常抱着一种小菜一碟的思想,可当知道得越多,她的这种“自信”便不断地被打压,直到后来,她已经彻底放下原有的骄傲,变得越来越虚心,越来越求知若渴。 每过一段时间,离忧就会来洞中看她,给她带来美食的同时,也着重于对她进行再一次地考察。 阿箬虽然总是对答如流,但她的心中却泛起了越来越多的不确定。 离忧时常安慰她,有一次,甚至运起轻功,带着阿箬飞出洞口,坐在悬崖上吹风。 阿箬看着那朗朗青天,听着泉流鸟鸣,忽然间有种莫名的伤感,但也正是那一刻,她渐渐感受到了,为什么离忧对于复立西楚会是那样的执着——江山锦绣,慷慨壮阔,任谁也不会轻易撒手。 “辛苦你了!”离忧扶了扶她的鬓发。 阿箬仰头,不想让离忧看见她哀伤的神色,她想转移话题,便直言道:“离忧,若是我侥幸复立西楚,便由你来做这个王!” 离忧轻轻抬头,站起身来,曲身俯视着她,“不,我不愿意!” 阿箬费解,然而离忧却补充道:“王位是你的,你有何必推让!” “那……我便封你做一次并肩王吧!地位与我无异!” 离忧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当王爷有什么意思?我想要的,可比这更厉害!” 阿箬好奇道:“你想要什么?” 离忧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压抑的欣喜,与执拗的渴望,“你爹做楼主时,曾与我爹缔下了盟约……” 阿箬觉得新鲜,忙追问:“盟约?什么样的盟约?” 离忧眼睛发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却憋了许久才说:“等西楚复立,你便知道了!” 说罢,他就猛地转身,逗弄前来亲近的栖风了。 阿箬看着他的背影,觉得离忧到底还是离忧,说话说半截,从不给人任何的确定之语。 她摇摇头,抬头仰望天际,此刻天已黄昏,西边的晚霞将整个天际染成醉人的色彩,微弱的光落在阿箬脸上,使她觉得无比温暖,若是能一直这样,享受这无忧无虑的自在风光,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是,晚霞终会落下,黑夜终会来临,离忧抱着她,飞身一纵,又回到了那个书简成堆的山洞之中。 阿箬什么也没说,很自然地拿着书简读了起来,离忧为她换过新的油灯,添了热茶,就到对面圆台上练剑去了。 等灯芯燃尽,阿箬抬起头来,却见洞中漆黑一片,她唤了一声离忧,半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阿箬知道,那神神秘秘的家伙,或许早已走了。 她把方才看的《中庸》又背了一遍,伸了个懒腰,便习惯性地倒在书案上睡着了。 过了好久,黑暗中走出个人影,那人一身黑装,似乎早已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他走到书案旁,轻轻蹲坐下来,而后轻轻扶着阿箬的发丝,喃喃痴念:“阿箬,西楚复立之日,便是我离忧娶你之时,为了我这了不得的愿望,只有先委屈你了!” 第089章 生辰礼物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夏蝉噤音,秋叶落尽,已是大雪铺满大地的时候。 阿箬合上今日的最后一卷书简,仰头看着冰瀑之上的天空,没想到,天光竟还明晰敞亮。 她托腮望着洞口,兀自发呆。 “瞧你这副样子,颇有些山中不知岁月的味道!”离忧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旁。 阿箬没有抬眼看他,只问道:“今日的书简是你亲自来送?” 离忧半蹲着,道:“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阿箬有些惊诧,于是将目光转了过去,“你有何事?” “你可知,今日是何年月?”离忧淡淡问道。 “我每日只知背书看简,哪还有心思装得下这些东西?”阿箬回答道。 “今日,乃是永安二十一年冬月初六!”离忧提醒道。 没想到,竟已过了整整一年光景!阿箬望着洞口的那道冰瀑,内心惊讶不已。 “元青箬,你真不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了?”离忧再次暗示道。 阿箬摇摇头,心中很是不确定,不过,她亦隐约觉得自己大约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离忧凑近了她,轻轻道:“今日,乃是你的生辰!” 阿箬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连生辰也忘记了。 但是,不知为何,在离忧提醒她的那一瞬,她想到了,竟是遥远时光中的另一个人——那人,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 只是一瞬间的恍神,阿箬很快便扯开笑颜问道:“你瞧,我被你在此关押了整整一年,你是不是应该送上些什么特别的礼物,才可聊表对我的安慰之意呀?” 离忧抿嘴一笑,道:“礼物——自然是有的。” 阿箬两眼放光,欣喜非常,“快拿给我瞅瞅!” 离忧盯着她,没吭声。 “你怎么回事?”阿箬不解地问道。 “我只是忽然觉得,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在你脸上看到过这种欣喜的样子了!”离忧感叹道。 阿箬轻轻一笑,戏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变成如今这副深沉的模样,不正是拜你所赐吗?” 然而,她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一年的读书积累,早已让她脱胎换骨,她越是多记一个字,就越是明白自己肩头那沉甸甸的责任,所以,她从未怪罪过离忧。 此情此景,离忧那厮,竟冷不防搬出一面铜镜,倏地摆到阿箬面前,道:“深沉的模样?为何我只看见了丑陋的模样?” 阿箬翻了个白眼,正是气不打一处来。 “阿箬,”离忧轻轻唤道:“今日我要送的礼物,你可得好好收着!” “别这么多废话,先拿出来瞅瞅!” 离忧放下铜镜,从腰间取出一个白净的瓷瓶,道:“喝了它!” “这就是你送的礼物?”她想起自己这一脸的雀斑,和下巴上的那一道疤,道:“莫不是叫我缺胳臂少腿的灵丹妙药?” 离忧眼神凶狠地盯着她,似乎在说——非得喝了! 阿箬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定是拗不过他,便接过瓷瓶,一饮而尽! 淡淡的甜味,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生辰快乐,阿箬!”离忧轻轻祝福道。 阿箬嗯了一声,不觉脑子有些晕晕乎乎。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得告诉你!” “嗯!”她点点头。 “今日的最后一份书简,是从帝都传来的,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离忧顿了顿,幽幽道:“司马佑下令,立皇长子司马笠为太子,协领天下事宜!” 阿箬一怔,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她就身子一软,整个地跌落在书案之上。 离忧一把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然后径直朝洞外走去。 这一年以来,阿箬从未离开此处。 第090章 太子有令 阿箬睡了一个长长的觉,等她从梦中醒来之时,不觉竟听到了几声犬吠。 阿箬揉揉眼睛,艰难地坐起,心下不觉有些好奇。 然而,待看清周遭景象之后,阿箬不觉又陷入了更大的错愕之中。 简陋的家具,浆洗得泛白的棉被,晦暗的桌几,透光的门板——这一切,都在告诉她——自己竟然回到姚关县城的旧宅之中了。 她只记得自己将那瓷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别的,已然一概不知,难道,是离忧送她回来的? 阿箬搞不清状况,只能兀自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忽然间,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阿箬先是一愣,再便赶紧起身,从旁边衣橱里随意扯了一件棉袍出来,披在身上,而后,便打开房门,往院墙走去。 她站在门边,试探道:“谁呀?” 外间之人先是一愣,却又很快朗声答道:“开门呀元青,是我,县府苏大人!” 苏大人?他怎么来了? 既已应了声,阿箬便不敢有所怠慢,她赶紧取下门栓,将那扇结了蛛网的木门打开。 门外所立之人,正是苏大人。阿箬面色坦然,正欲行礼,那苏大人却一脸错愕,“你……是元青?” 阿箬不甚明白,只得答道:“大人哪里的话,正是元青不假。” “可是,你的脸?”苏大人瞪大眼珠道:“你脸上的雀斑、疤痕为何全然消失了?” 阿箬也惊讶非常,她赶紧挪步到左侧的水缸前,借着那早已结了青苔的水面仔细验看。 一潭死水,水质虽不甚好,但大体上还是照得清晰。阿箬以水为镜,看到了那日九郢山铜镜中那张光滑白皙不染沉杂的脸颜——原来,这就是离忧所说的礼物。 阿箬扶了扶胸口,也装出一副惊讶非常的样子,道:“大人有所不知,一年前我大病一场,意识涣散之际,得一位高人相助,他将我带进山中,为我悉心调养,没想到,只一年的功夫,不仅医好了我的形骸,更是让我的面容也大有改观,如此奇遇,我虽亲历,但回想起来,亦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苏大人面色温和,叹道:“你素来沉稳有谋略,心肠也是极善良的,如今得此改观,也算老天对你的爱护!” 阿箬知道自己蒙混了过去,便赶紧作揖道:“多谢苏大人提点!不知大人今日来找元青,所谓何事?” 闻言,苏大人正色道:“你这小子,如今算是走了大运!” 阿箬不解地问:“如何大运?” 只见那苏大人从袖口中掏出一面四四方方的牌子,这牌子一个手掌大小,下方却挂了极为精美的一个流苏坠子,“你可认得这个?”苏大人神神秘秘地问。 阿箬抬眼在将那牌子细看,只见,那赤金打造,复杂雕花的的牌子中间,赫然篆着“东宫令牌”四个大字,东宫?她倏地想起昏倒之前离忧说过的那句话——立皇长子司马笠为太子! 难道,这令牌真是司马笠送来的? “太子有令!”苏大人忽地拉长了声音。 “草民元青听令!”阿箬赶紧行跪礼。 “孤常念与君旧时情谊,特诏庶民元青即刻启程前往帝都一叙,不得有误!” 一个简短的命令,却让阿箬脑子有些哑然失笑,算起来,一年前的今日,恰好是她说要为阿娘守丧的日子。一年丧期刚满,司马笠便下令来催,这个太子殿下,莫不是太闲了些。 第091章 又是什么模样? “谢太子殿下恩典!” 阿箬伸手接过苏大人手中的令牌,而后幽幽起身。她垂着头,带着十分的不确定,再次审视着那面令牌。而此刻,那苏大人却很是亲密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元青,也不知你是得了什么好运,竟然能得到太子殿下的挂念,这今后,若是在帝都青云直上,还望多多提携乡里呀!” 阿箬赶紧作揖,答道:“苏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此番去帝都,吉凶难辨,若将来真有侥幸,在帝都谋了一官半职,元青自当不忘大人,不忘姚关!” 闻言,苏大人高兴得笑开了花,但他很快恢复了镇静,又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叠银票,道:“这是太子殿下派人一并送来的,权当你一路的盘缠。” 元青双手接过,不觉更加感激司马笠的思虑周到。 而后,苏大人又是一阵寒暄,并再三叮嘱元青一路上要注意安全,直等到午饭时分,乔婶一脸惊讶地在门外探头探脑时,苏大人才满面笑容地离开。 阿箬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心想:“他若是知道我去帝都的真实用意,定然是不会愿意和我有丝毫的瓜葛!” 她摇摇头,没理会乔婶那惊愕的表情,便关上门,进到里屋去了。 阿箬坐在榻上,再次掏出金牌,将它于手中把玩,她叹了口,又俯身掀开絮子,将那藏匿于床板之上的布包拿了出来。这布包之中,有一把匕首和一枚玉佩,看到它们的瞬间,阿箬的思绪又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的深秋,温润俊逸的容隐之,气度雍容的司马笠,不知道,一年之后再见,他们又会什么模样? 阿箬叹了口气,将他们和令牌放在一起,而后又仰面躺在榻上。 现在的她,除了怀中的那几个物件,袖中的那一沓银票,几乎一无所有,可是她就算闭上眼,心中也不会因此而茫然无措,她想,或许,复立西楚,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有那么一拨人会因此而找到归宿。 阿箬要睡一觉,等睡醒了,她就在没有回头路了! …… 帝都深冬,宫殿的院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染成了白茫茫一片,檐角堆砌了雪球,梅树披上了白纱,璀璨的琉璃瓦光华不复,艳丽的各色寒梅唯剩暗香幽远,天地一澈,万籁声寂,这种古朴而宁静的模样,是大多数生长于此的百姓所钟爱的。 昨日是他的生辰,父皇一早便下令,立他为东宫太子。接到皇命的那一刻,司马笠心中有种长抒一口气的安宁感,这一年来虽不时有些跌跌拌拌,但好在他运筹得当,终于没有叫他的对手们得了先机,而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子,也终于成了囊中之物。从此,他不再广陵王,而是大兴皇朝名正言顺的储君。 烜赫威名,一时无两! 于是府门之外,车马相连,道喜之人纷至沓来。司马笠一拂袖,下令——紧闭大门,绝不让任何趋炎附势之人入府半步。 而他,由于生辰的缘故,得了两日父皇特批的假期,才稍稍可以从那喧闹的氛围中抽身出来。 去长陵祭拜过母后之后,司马笠的心情有些黯然,他没有召来任何近臣,便独自登上皇宫东南角的佑绾相辉楼,而后倚柱迎风,对着漫天雪景,发起了呆。 第092章 可有人选? 或许是冷风割面叫人清醒的缘故,司马笠的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出去年深秋在姚关的一幕一幕。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有关于姚关的大部分记忆中,最无法抹去的也是他最常忆起的,竟是那个面相丑陋,但分外有趣的小师爷。 时至今日,司马笠仍然清晰地记得小师爷在悬崖之上让他离开的决绝神情,记得他的丧母之痛,记得他倚在门柱之上那副生无所恋的茫然。 想及此,司马笠的心莫名有一丝隐痛,可是他很快却为这种隐痛而感到羞耻,因为他仿佛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带着何等的怜惜何等的爱护而痛的。这种情感,对于身处高位的他来说,几乎是羞耻到致命的。 他劝自己,是感激那人的救命之恩,是欣赏他的才华。所以,他在那人丧期结束的同一天,就派人拿着太子令牌,快马加鞭去了姚关县,诏他来帝都。 “江山初定,百业正在复苏,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他是有胆有才有忠心之人,岂能明珠投暗?” 司马笠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姚关居西北,从那里到帝都,需得翻越至少五座大山,入冬以来的大兴,异常寒冷,各地皆是暴雪连连,也不知他这一路,能否来得顺利。 “早知道,该等翻了春再下诏令的!”司马笠幽幽叹道,可是,他忽地转念一想,觉得此事行不通,“开春事多,若被容隐之那厮钻了空档,便是不好!” 想及那日容隐之竟那样亲密地与他并肩坐在门槛之上,司马笠虽然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心里却不自觉地一阵恶心:“光天化日之下,这两个大男人也不知道害臊!” 算了算了,只得盼着他一路平安,快些到的才好! 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小师爷看到帝都楼宇街市时是什么神情,激动?惊讶?恐惧?还是当即昏倒过去!司马笠觉得光是想想就已经很有趣了,更别说亲眼所见。 于是,他的脸颊之上,扯出一个会心的笑,而他,竟一时情难自控,笑出了声。 “大哥真是好兴致,对着雪天也能笑出声,莫不是有感于帝都壮丽的景象?” 阴沉的声音,轻飘飘的尾调,即便不见其人,也能从中嗅到狐狸的骚味! 司马笠敛了笑,转过身去,淡淡地看着身后那个青年。 “文策见过太子殿下!”来人正是皇二子岭西王司马策,他行冠礼之时,司马佑给他取表字为文策。 “起吧!”司马笠冷冷答道。 司马策站好,还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黑貂大氅的领口,以防冷风窜进来,“今日异常寒冷,大哥怎的有兴致到这高阁之上来了?” “二弟不是也来了吗?”司马笠答道。 “我是方才乘步撵路过此处,瞧见了王府的侍卫,便猜测大哥定在此处,故而上来请安!”司马策的语气很温和,仿佛极为恭敬。 只有司马笠知道,这司马策回王府最近的路,是走西南角的瑞英门,如今天降大雪,他是无论怎么绕路也不会绕到这偏僻的东南角来的,所以,司马策会在此处,定是故意跟踪而至的。 “有心了!”司马笠淡淡回答。 “我听底下人说,大哥近日正忙着搬入东宫,大哥生活向来勤俭,若是人手不够,且尽管吩咐弟弟!” “二弟客气了,我孑然一身,不过几十箱书和几架兵器而已,搬动起来简便得很!” “大哥说笑,说起来,你也该为我们兄弟找个称职的嫂嫂了!”司马策抿嘴一笑,问道:“不知大哥心中可有人选?” 第093章 大有用处 “人选?”司马笠轻哼一声道:“我新登太子之位,尚有许多要事处理,家国为重,个人感情之事,还在搁置一旁的好!” 闻言,司马策啧啧叹道:“大哥之良苦用心,真叫小弟敬佩,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事,大哥还是要多考虑才是!” 司马笠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二弟今日来找我,难道只是来催我娶亲的?” 司马策佯做惊惶,补充道:“大哥言重了,只不过小弟今日在父皇跟前议事,偶然间听几位老臣提起过此事!” “哦?那不知父皇可有何批复?” “不瞒大哥,父皇对此事亦是忧心忡忡,并且已经交代内侍省搜集试婚贵女的画像了,相信不日便要送与你过目!” 司马笠扯了扯嘴角,算是勉强一笑,道:“那,便多谢二弟提点。” 司马策连连行礼,忙称不敢不敢,但精明如他,亦察觉到了司马笠言语行为间的逐客之意,兄弟间的情感本就微妙,故而,他也决心不再久呆,行了礼,下楼去了。 司马策下楼不久,楼上竟又来了不速之客。 “真是送走一个狐狸,又来一个人精!”司马笠幽幽感叹道。 “哦?”来人白氅清隽,淡淡问道:“殿下当了太子,就开始嫌弃隐之了吗?” 不错,来的人,正是东山容隐之,一年时间,他已从尚书左丞转任吏部尚书,如今,手握天下文官任免之权,正是各方都极力拉拢的重臣。 “你不在吏部官衙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司马笠问道。 “太子殿下恕罪!”容隐之拱手作揖,道:“我不过是想念旧友,怕他临风伤情,所以特来守着他!哪知,旧友却颇有些不领情的意味。” 司马笠淡淡一笑,转过头去,望着雪中的帝都,一声不吭。 容隐之站在他身侧,看了半晌的景后,他忽然道:“陛下大约是想让你年内娶妻!” 司马笠伸手接了一片飞雪,待雪花在手中融尽了过后,她方才道:“娶就娶吧,不过女人而已,早些晚些又有和差别,只要他高兴,我无所谓!” “这话,若是被他听到,会即刻罢了你的!”容隐之正色道。 “你知我知而已,表面上,我还是那个恭敬孝顺的东宫太子!”司马笠淡然一笑,笑里却藏着冬日凛冽的寒光。 容隐之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我会加紧排查试婚的贵女,一定为你选个背景干净没有阻碍的太子妃!” 司马笠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容隐之办事,他向来是最放心的。 “我听说,”容隐之顿了顿,道:“你派人宣姚关那个小师爷进京了?” 此事,司马笠是派人秘密去办的,但是,他府中的暗卫出入,向来都会给容隐之留个备份,所以,容隐之会知道此事,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正是!”司马笠坦然答道,“那个小师爷有些意思,为人虽不敏,但忠勇可嘉,如今他丧期已满,我便将他诏了来,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处!” 容隐之点点头,答了句:“确实是个好选择!” 第二卷 帝都惊鸿 第094章 初来帝都 自阿箬接到诏命的那日起,她便马不停蹄的往帝都赶去。 可是,这个季节出门远行,可真真算得上一件要命的事。 姚关到帝都,一路多是山路,况又遇上天降暴雪,她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再加上老马不舍随时可能的“罢工”,所以,她到达帝都的日子,几乎比预计晚了整整半个月。 终于,历经艰险,站在帝都高大的城墙之下,本该笑意盈盈的她,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唉!糊涂,真糊涂!”她在心里怨叹道,“怎么就把司马笠给的东宫令牌弄丢了呢?如今重重宫闱,守得铁桶似的,我又如何能见到他?” 阿箬仰天太息,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可是,她也明白,此刻并不是自怨自艾之时,唯有振作精神,才能找寻到解决之法。 所以,她当即决定——先进城,找个落脚之处,再缓缓图之。 大兴的帝都,是沿着庆河而建的。 庆河在北部高原和山区奔腾咆哮,携带了大量泥沙,冲刷出了大量的峡谷沟壑,孰料,它一旦到达了中部宽广的平原过后,水势就变得平坦开阔,由于泥沙被阻,庆河的水质,也变得清澈干净。司马氏的祖辈看中了河口处退可守进可攻的优势,再加上鱼虾丰沛、稻米留脂,便在河口平原上,建了这座都城。 后来,随着大兴日益兴旺,帝都地建设也是步履不停,至如今,可以说,它已经成为了整个九州最为辉煌的城池。 阿箬牵着不舍,从西侧门进了城,为了寻找客栈,她挑了目力所及,最为繁华的一条大道一路往东。虽然此刻刚过午时,但大道上已是人声鼎沸,车马云集。从阿箬的位置一眼望过去,那商铺相连,人头攒动,几乎没有尽头。 “客官,今日天寒,进来喝杯烧酒,吃些小菜吧!”一个小二模样的人,热情地招呼道。 阿箬有些惊诧,但很快摇摇头,牵着马走了。 她行了一路,看见了食肆、酒馆、米店、布店、饼店,还有卖成衣鞋帽珠宝配饰胭脂水粉的,但就是没有瞅见一家像样的客栈。 她觉得,再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她走到一个面摊之前,决定向老板打听一下,可是,还没开口询问,一股面汤的香味便铺面而来。 阿箬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肚子,心想:“吃碗面,应该不会耽误正事吧!” 于是,她扯开嗓子道:“老板,给我来碗面!” “好嘞!”老板爽快地答应道。 大铁锅里白水煮沸,雪白劲道的面条经水滚过几番后,迅速捞出,而后,浇上旁侧小火慢炖的高汤,加上两片烂熟的豚肉,阿箬见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然而,那老板的工序似乎还没有完成,他抓起竹篓里的葱花,洒在碗里,再往上浇了一勺滚烫的菜油。霎时间,葱油的香味配合着高汤的浓香一齐散发,阿箬已然唇齿生津,迫不及待了。 最后,老板很是讲究的用一块洁白的毛巾擦拭碗口,并连同筷子一并端给阿箬,“小兄弟,请慢用!” 直到这时,阿箬才知道自己有多饿,于是,她谢过老板,拿起筷子一刻不停地吃了起来,当然,慢用是做不到的。 第095章 换了新颜 不到一会的功夫,阿箬便将眼前这碗面连汤带面全都消灭得一干二净,她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准备询问有关客栈的事。 可是,正当她想要开口之际,周围的行人却倏地加快脚步,各自往两边散去,然后,她看见一顶简洁大气的官轿,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之下,穿越大街,往东行去。 看这前呼后拥的阵仗,似乎应该是帝都的某位要员,于是,阿箬好奇地问道隔壁桌的食客:“这位兄台,方才过去的官轿里坐是哪位大人物呀?” 那中年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小兄弟,初来乍到吧!” 阿箬一惊,心想:“难不成那官轿中的人已经著名到人尽皆知?” 她含蓄地笑了两声,表示确实如此。 “这也不怪你,这位要员呀,素来行事低调,即便是久居帝都的人,也很少能见到他如此仪仗周全地出行。” “这人究竟是谁呢?” “此人年纪尚轻,虽还没有位列诸相,但那也是迟早的事,一来他的个人能力着实突出,二来他的背后,可是有一个极其尊贵的家族!”男子顿了顿,瞥了一眼阿箬,轻声问道:“你可听说过——东山容氏?” 阿箬一惊,难辨喜忧,“你说方才那人是容隐之?” 男子点点头,道:“正是容家族长!” 阿箬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在帝都之内晃悠了大半日,还四处去寻客栈,怎么会把这样中要的人给忘记了呢?记得当初容隐之离开姚关之时,也曾有过带她来帝都之语的。 可是,他仪仗雍容,身旁侍从护卫甚多,又岂是阿箬能轻易靠进的? 想及此,阿箬心下不禁有些失落,“算了,还是先去寻客栈的好!” 她顺手抓起座位上的包袱——等等,包袱?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当初离开姚关时,最重要的行李不就是这包中的匕首和玉佩吗? 容隐之说——拿着玉佩来帝都找我! 对呀,如今既然弄丢了东宫令牌,不如先去找容隐之,找着他,不也就等于找着司马笠了吗? “请问兄台,容公子府邸在何处?”阿箬轻快地问道。 那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往东,过了东十二桥往北,门庭最大的那家便是!” 闻言,阿箬付过面钱,牵着不舍扬长而去。 她按照那中年男子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容家大宅,那朱门挺阔,院墙深深,一副雍容气派之感扑面而来。阿箬听说,容氏一族大多隐居东山,这帝都的宅子只是容隐之的一座外宅,外宅已然气派如斯,足以见得大兴皇帝对于东山之人的倚重。 门口,自然有守卫的府兵。 阿箬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鼓足勇气,步上台阶,而那护卫却早已横戟而拦,“闲杂人等,不可在此处生事!” 阿箬忙作了个揖,道:“这位兵哥误会了,我是来求见容大人的!” 说罢,她赶紧递上了玉佩。那护卫接过玉佩,前后仔细看了一番。 “这玉佩是大人交与我的,说是可做凭信之物,来此求见!”阿箬解释道,但她也很快注意到,这护卫的表情很是有些不自然。 “这位兵哥,难道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那护卫语气稍缓,“玉佩是不错的,我家大人也吩咐过,凡有拿着这玉佩来求见之人,定要好好留府款待,只是……” “可有什么问题?”阿箬不解。 “公子恕罪!”那护卫作了个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人也曾说过,所来之人,面相有些,有些……” 阿箬恍然大悟,这才想起自己,已换了新颜。 第096章 别来无恙 那护卫不敢怠慢,又不敢径直放阿箬入府,正为难之际,阿箬道:“这位兵哥,你先入府通报吧,我在此等候便可!” 那护卫再三称好,便迅速往院内跑去。 阿箬站在容府的大石狮子下,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不禁出了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狂风大作,风卷起了地上的沙尘扑面而来,叫阿箬一时之间竟有些睁不开眼。她想伸手去挡,岂料一抬手,竟触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那胸膛为阿箬挡住风沙,直到风散去,阿箬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天光很晦暗,但面前立着的那个白衣男子却如同一道温和的晨光,带给阿箬一种莫名的舒适。 “你来了!”语气还是昔日那样温柔。 阿箬点点头,刚想行礼,却不知是福身好还是作揖好,于是,她只能轻轻唤道:“容兄,别来无恙!” 容隐之轻轻一笑,而后单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阿箬虽是惊慌,但还是只能与他直视,她看得出来,容隐之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那是惊讶中夹杂着一丝欣喜。 “我这副样子,该是吓着容兄了!”阿箬不好意思道。 男子却摇摇头,极温柔地说:“箬儿哪里的话,我只是不料,你卸去伪装之后的面容会如此美丽。” 阿箬心头一紧,问道:“容兄知道我是故意扮丑?” “在姚关时不知道,但方才见到你的一瞬,便顿悟了!” “容兄聪颖,我自然是骗不过的!”她顿了顿,眼神向下一扫,似是提醒容隐之不要再继续这般暧昧的动作。 容隐之心领神会,便伸回了手,但眼睛还是一转不转地盯着阿箬,“我原以为你会直接去东宫,怎么反而先来了容府?” 阿箬挠挠脑袋,尴尬地笑了两声,“容兄有所不知,阿箬愚钝,那日骑着老马在雪后深山行走,结果竟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后身上的行李掉了一地,那时天光渐晚,我又着急出山,所以,那唯一的凭信之物——东宫令牌,怕是遗落在了雪地里。我虽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而来,但东宫到底不是无凭无证想进就进的,故而,只得先来投靠容兄!” 说罢,阿箬赶紧作了个揖,诚挚道:“不知容兄可否行个方便,收留于我?” 容隐之伸手扶起了她,那手却没有半分要移开的意思,“箬儿能来找我,我开心还来不及,你是我最尊贵的客人,何来收留一说。” 他面带微笑,继续说:“近春风大,咱们还是先进府去吧!” 说罢,他竟直接拉着阿箬的胳臂,将他带入了府中,直到进了厅堂,也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样子。 阿箬站在厅堂之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容兄,此处人多,我久未洗澡,全身污秽,你弱再拉着,我怕将这满身怪味传染给你!” 闻言,容隐之哈哈大笑,“我太激动了,竟没注意到你的不适。” 阿箬腼腆低头,不作答。 “太子新入东宫,那边还有不少事物需要安顿,再加上各方注意,想来,他一时之间也无暇顾及你,不如你就先在我府上住下,等到东宫稳定,太子有些空闲之际,我再将你带去。如何?” 阿箬觉得此话有理,便点头算是答应了,“但,还是请容兄代我向太子殿下通传一声,就说元青已经奉诏前来。” “这是自然!”容隐之淡淡答道。 第097章 得过且过 自此,阿箬便在容隐之府邸住了下来。 主人很热情,为了不让她受困于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便直接将西边的独立小院安排给她居住。这小院有两进,前厅后院,基本可以满足会客到生活的一切需求。最让阿箬喜欢的,竟是这院里种满了梅花,如今正是寒梅尽绽的时节,那朵朵小花,那阵阵馨香,无一不让阿箬心旷神怡,自在安适。 自从住进了梅园,阿箬发觉,享誉盛赞的之栋梁容隐之,似乎整日游手好闲,没什么事情做。 容隐之也特别爱往梅园跑,今日送诗书,明日送糕点,阿箬足不出户,却已在园中,遍尝了整个帝都的新鲜玩意儿。 这日,雪停了,阿箬将桌几搬到了庭院中的梅树下,她扔了两个软垫在地,便席地而坐。 或许是因为自己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来的帝都,所以神经一直紧绷,但这种连续几日突如其来的放松,却让她一下子感觉到疲惫非常,有时她甚至能从中午一直睡到黄昏,然后用过晚膳又倒头大睡。 “得想个法子,不能再这样懒下去了!”阿箬趴在桌几上,暗暗嘀咕道。 “箬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身后传来容隐之那温和的声音。 阿箬连忙起身,行过礼,“容兄听错了,我只是自感惫懒,想要找些事做罢了!” 容隐之屈膝而坐,注视着她,轻轻道:“箬儿,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闻言,阿箬端正坐姿,道:“容兄但说无妨!” 容隐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而后道:“你难道真的打算女扮男装一辈子?” 阿箬一惊,没有料到容隐之会问这样的问题,“我……”她顿了顿,一咬嘴唇,回问道:“容兄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好!”容隐之斩钉截铁道,“不管你扮得有多像,到底你终究是个女儿身,又孤苦伶仃一人而已,还是应该早走正途才好!” “正途?”阿箬喃喃道:“那在容兄看来,什么样的路可称之为正途?” “男子入仕为官,效忠君王,至于女子,”容隐之停了下来。 “女子当如何?”阿箬反问道。 容隐之轻轻一笑,说出了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女子,终是要为人妻为人母的!” 闻言,阿箬轻轻一哼,当下显露出不屑,“容兄之语,让我好生惊诧,没想到在你的心中,竟还有如此多的尘俗之见!” “箬儿不要误会,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快乐些,而不是为官场纷争所累!”容隐之赶紧解释道。 阿箬叹了口气,“容兄关爱,我又怎会不知,只是,我举目无亲,又如何能去奢望那些普通女儿的寻常幸福呢?”她仰头,看着园中幽寒的梅花,淡淡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得过且过吧,至于嫁人,我是没那个打算的。” 容隐之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忍与柔情,“箬儿,你既已到了帝都,住进了容府,我又怎会放任你生如浮萍呢?你放心,我在一日,便会保你一日自在安详!” 这些话,叫阿箬很是感动,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容隐之的善意,于是,她只能冲着容隐之微微一笑,似将万语千言都包裹其中了。 第098章 尚未娶妻 “对了箬儿,年关将至,过两日府上要办一场家宴,到时,你也来热闹热闹吧!”容隐之邀请道。 可是,阿箬却有些不好意思,“容兄,府中家宴,恐怕多有家中女眷参加吧,我一个外人,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容隐之先是一愣,接着竟哈哈大笑起来,“箬儿,你来我府上数日,可曾看见过任何女眷?” 阿箬虽然拘谨,少在府中晃悠,但也不是不出院门半步,说实话,的确没有看见过除丫鬟之外的任何女子。 “容兄,难道你?” “你猜得不错,我虽虚长你一岁,但确实还没有娶妻!”容隐之答得温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甚明了的深意。 阿箬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尴尬地笑了两声,说:“容兄青年才俊,身兼朝廷重臣和容氏族长两重身份,自然是眼光高,即便寻常贵女,恐也难入你的法眼!” 容隐之喝了口茶,说:“其实,我也不是个挑剔之人,只不过,想找个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相伴余生罢了!至于,那姑娘出身如何,倒是一点也不重要!” 是呀,像他这样的身份,估计皇帝也不愿意给他配个拥有强大背景的妻子。 阿箬打趣道:“容兄这样想,不知又给大兴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带来了几多希望,也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一桩!” 闻言,容隐之淡淡笑道:“那便是要叫她们失望了!” “容兄何出此言?难道,你已有了心上之人吗?” “心上人?”容隐之转过头来,看着阿箬,眼神中带着打量,过了半晌,方道:“算是有了!” 不知为何,阿箬听他说完这两句,身心莫名有了些许不适,为了将这微妙的氛围稍稍化解,阿箬只得变着法的将话题转开,“那太子殿下呢?可曾立了太子妃?” 话语一出,连阿箬自己都有些惊讶,说什么不好,非得讲司马笠。 容隐之的表情也有片刻凝滞,但他很快便回答道,“太子殿下向来勤勉,目前尚未立国太子妃,不过,陛下对此事很是着急,早已下令叫礼部去办,相信明年之内,应当便能定下太子妃的人选。” 阿箬一愣,脑海中忽地想起了那个雍容冷峻的高大身影,那样的人,大约也只有世间最是华丽雍容之人,才可与他并肩而立吧! 阿箬的心头有点凉,忽地也就没了谈话的兴致,但她还是极力保持着一种淡静与平和,“容兄,茶凉了,我去换些热的来!” 容隐之嗯了一声,她便起身抱着茶壶离开了。等到她换过热水,再次进到院内时,容隐之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箬叹了口气,将茶壶放在了桌几之上。然而,当她想要再次坐下时,她原先的坐垫之上,却放着一块折叠起来的手绢。她将手绢捡起,而后仔细查看,发觉那手绢之中,竟然包裹着一枚玉佩。 玉质通透,雕花精细,篆字雅致——正是当初在姚关,容隐之送与她的凭信之物。 阿箬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玉佩收了起来,因为,她若是直接了当去归还,这事就变得比原先更复杂了。 第099章 一着红装 是夜,阿箬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心中似有一团烈火燃烧,叫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披衣觉露滋。 她只得对着中天明月,计划着将来复杂之事。 正出神间,一支羽箭,竟“嗖”的一声,贴着她的面颊斜斜飞过,最终稳稳地钉在了她身后的廊柱之上。 仆从早已睡去,四下正是无人。阿箬赶紧起身,将羽箭拔了下来,然后转身进屋,并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她握着那支尾如凤翎的羽箭,不禁暗自嘀咕:“过了这么多日,离忧终于打算理我了!” 阿箬在箭身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个精巧的机关,她按下锁钥,羽箭迅速分为两半,露出了中间的字条。 阿箬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字条,看清其上字迹之时,她那颗满怀激动的心情又倏地落了下来。 那是端方简洁离忧的字迹,从头到尾,只有四个字——稍安勿躁! 阿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字迹用火烧掉,而后极其无奈地躺回了卧榻。 “算了算了,睡觉吧!盼也是白盼!”阿箬用被子捂住脑袋,又开始了那漫长而艰辛的催眠之路。 …… 日子悠悠,转眼就到了小年夜。 午膳之前,容隐之亲自捧着一个大托盘,进了梅园。 “箬儿!”他热情地招呼道。 阿箬赶紧上前,询问何事。 “今夜便是我给你说的府中家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衣物,今夜你便穿上吧,新年也图个喜气!” 阿箬双手接过,正欲开口说谢时,才猛然发现,容隐之准备的那一袭青衫,分明就是套女装。更过分的是,衣装之侧,竟然还有好几件华丽的首饰。 “容兄,你这是何意?”阿箬惊讶地问。 容隐之摆出一脸纯良的模样说,“家宴而已,没人在意你是着男装还是着女装!” 阿箬心头冷哼一声,一句“说得轻巧”似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她不忍如此回绝容隐之的好意,便转而轻轻道:“容兄,我既已男儿之身,寄居在你府上,又怎好穿个女装四处招摇!况且,一个陌生女子出现在你的家宴之上,想必定会惹人注目的。旁人尚且不论,就是父母兄弟、族中长辈那里,你又如何交代?” 阿箬只是就事论事,不料,容隐之的脸色却倏地暗沉下来。 生气了? “箬儿,我父母膝下只得我一个子嗣,东山容氏的族长乃是父死子继,以血脉传承……至于我娘,她与我爹情深,亦是逐他而去!” 容隐之悲伤的语调,让阿箬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唐突的错误,她的话,竟无意中戳中了容隐之心中的苦痛。 “对不起,容兄,我……”她很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容隐之对此报以轻柔一笑,他扶住阿箬的双肩,淡淡道:“箬儿,这座宅子之中,无人敢对我的所作所为提出任何质疑,所以,你放心穿,一切有我!” 阿箬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然而,容隐之的双臂竟轻轻环过她的肩头,将她柔柔地抱在了怀中,“箬儿……这一切只是因为我想看你穿着女装的模样!还望你,体谅我这一丁点小心思……可否?”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阿箬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他,她挣脱出来,答道:“那好吧,我且为容兄一着红装!” 第100章 筱渔 黄昏时分,阿箬沐浴净身,等她从浴桶中起来,穿好亵衣过后,外间便传来了敲门之声。 “谁?”阿箬声音虽小,却已满含慌张,说话间,她还着急着去拿架子上的外衣。 “小姐,我是大人派来的侍女!” 听到这个柔柔的声音,阿箬这才想起来,上午容隐之来时,曾说过会派一名信得过的侍女过来,以确保她的秘密不会外泄。 阿箬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门打开。 外间走进来一个身湖蓝衫裙的小姑娘,她的面相柔和乖顺,倒是很合阿箬的眼缘。 “小姐安好!”她福身施礼。 阿箬点点头,命她进来,关好木门。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筱渔!”那侍婢淡淡答道。 阿箬由于从未差使过丫头仆从,所以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指了指东侧的屏风,道:“我刚洗过澡,你去将那浴桶收拾一下吧!” 说罢,她也没等筱渔答话,便转身朝卧房走去,准备用被子捂一捂。 谁知,她尚未跨出脚步,身后的筱语便朗声念道:“一曲空吟凭谁问?” 闻言,阿箬再也无法往前一步了,她有些僵硬地回转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孱弱的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她还是上前两步,向她靠近,最后才以一种极其克制的声音念道:“逐凤令出天下兴!” 这一回,那筱渔扯开嘴角,淡淡一笑,然后跪倒在地,行一叩拜之礼,道:“参见公主!” 阿箬扶起了她,问道:“你是逐凤楼的人?” 筱渔说:“正是!” “容隐之可曾猜疑你的身份?” “我三岁时便被送进了东山容氏,十二岁被选送到帝都容府,在大人的心中,我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阿箬抿抿嘴,又不禁喟叹于离忧的布局。 “这容府之中还有别的眼线?”她再次发问。 “容氏乃是朝中中流砥柱,多些眼线是正常的!” 阿箬疑惑道:“以容隐之的聪慧和洞察力,竟没有发现你们的存在?” “容大人发现不了!”筱渔斩钉截铁地说。 “哦?何以见得?” “因为,十多年来,我们这条线从未启用过!” “原来如此!”看来,离忧早有预料她会先来容府。此时此刻,阿箬甚至不禁怀疑,那块东宫令牌,说不定压根儿就是离忧命人在半路上偷走的。 “离忧可有什么话叫你带给我?” “楼主要说的话,昨日就已全都告知给公主了!” 阿箬这才恍然大悟,“那支羽箭,是你?” 筱渔点点头,道:“我在外间观察公主数日了,终于逮着机会告知于你!” 闻言,不知为何,阿箬心中泛起丝丝不悦,于是,她故意试探道:“那我的一言一行,你皆看在眼中了?” “咚”地一声,筱渔跪倒在地,“公主误会了,这些时日,我只是想着法儿的接近你,故而才会多有留意,我虽受楼主指派,但我终究是西楚后人,所以,我效忠的始终只有西楚皇室,公主殿下您呀!” 一时之间,阿箬被她这幅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竟有些懵。 第101章 一些神秘 她再次将筱渔扶起,然后道:“筱渔你莫怕,我也并非怪罪于你,只是一时之间信息太多,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筱渔起身,但神情之中还是带着一丝紧张与不自然,这一点,阿箬看得很是清楚。 “公主……” 筱渔刚要说什么,却被阿箬打断了,“筱渔,我生于苦寒边地,不懂什么王孙贵胄,今后,无论什么场合,请不要称呼我——公主!” 筱渔的脸上有一丝诧异,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严肃道:“是,筱渔遵命!” 阿箬看了她一眼,很平静地表示了赞许。 “离忧可知道容隐之得知我是女儿身一事?” 筱渔很显然没有预料到阿箬会问这个问题,故而先是一愣,再便立刻答道:“方才是容大人亲自将我带到了院外,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向楼主禀报!” 闻言,阿箬很是庆幸,于是,她立刻说道:“离忧那处你不必急着说,待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告诉他的!” 这一回,筱渔没在犹豫,而是直接了当地应了声是。对此,阿箬十分满意。 “公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抓紧更衣吧,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 这个筱渔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这一声公子叫得阿箬甚是欢喜,于是,她抬脚便往卧房走去,而那筱渔,自然也是小跑着跟上。 这是阿箬第二次穿女装,加上筱渔相助,也算轻车熟路。只是,筱渔毕竟从小就受大户人家的正规训练,她所盘之发,所化之妆,皆非昔日九郢山侍女可比的。阿箬在妆奁之前跪坐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腿脚发麻之际,筱渔才放下木梳,恭敬道:“公子,好了!” 阿箬长舒一口气,原本只是出于尊重才瞥了一眼镜中之像,孰料,她竟惊奇地发现,那光滑的发髻不高不低,发髻之下,青丝如瀑,正整齐地垂至腰际,而整个发髻之上,只斜斜地点缀了一只点苍步摇,那宝石深邃的绿色,正与她的一袭青衫遥相辉映。就连阿箬自己都不禁感叹,这样的装束真是去繁从简,却美到极致。 她忽而想,青箬青箬,原本就应是雨后竹林,旷远的清幽。 “公子,时辰不早了!”筱渔在一旁提醒。 阿箬点点头,然后缓缓起身,她整理裙子之际,筱渔却又为她披上了一件貉子毛披风,皮毛柔软,却极是暖和。 阿箬拉了拉自己的披风,迟迟不肯移步。 “公子,可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她摇摇头,面露难色,“虽是容隐之的家宴,但毕竟还是人多嘴杂,我若真这样大剌剌出去,定会为将来埋下隐忧!” 筱渔沉思一阵,忽然兴奋道:“公子莫及,我有办法,你且在此等我片刻!” 说罢,她就径直往梅园之外跑去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筱渔终于回来了,她先叫阿箬坐好,而后再为她披上了面纱。 这种面纱与大兴女子常用的面纱不太相同,大兴贵女出门,多是长纱从头顶起,遮住整张脸,而这块面纱,只能遮住从鼻尖到胸口的位置。 “如此甚好,既不会拂了容兄盛情,又可以相对保持一些神秘!” 第102章 不掩国色 家宴在容府大花厅举行,等阿箬步行而至时,才发觉,原来容隐之早在那处等着她了。 “容兄!”阿箬福了福身。 容隐之双手将她扶起,而后面带笑意仔细端详了一番,不置一语。 阿箬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容兄看什么?” 容隐之方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我曾听人说过,毛嫱、西施乃是严妆佳、淡妆亦佳,而你……” 阿箬掩嘴一笑,打趣似的问道:“我又如何?” “我看到你此刻之状,便想起你在姚关那会儿满脸雀斑刀疤狰狞的模样,可是我,却觉得那与你此刻并无多大差别!” 这回,倒是叫阿箬惊诧不已,“容兄的意思是,筱渔给我的这个打扮极为失败了?” 男子摇摇头,又极温柔地说:“那你便会错了意!我此言,是在夸你!” “夸我?” 精心装扮与陋颜丑貌无甚差别,竟还好意思说夸! “对,粗服乱发,不掩国色,说的便正是箬儿你!” 闻言,阿箬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这容隐之夸人的技巧还真不是一般的浮夸。 而容隐之却镇定自若,他拉着阿箬的手便往花厅内里走去。 此刻的花厅,人声鼎沸,华灯异彩,虽未正式开席,宾客却已差不多到齐。 他们一见容隐之进来,便全都恭敬起身相迎,而那容隐之竟是一点也不避讳众人的眼光。他拉着阿箬径直朝上首走去,步伐之快,让阿箬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成为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这人是谁?”她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不认识呀!” “瞧族长的神情,估计应是相好的女子无疑了!” “甚好甚好,隐之终于开窍了!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各种声音飞入耳中,阿箬已由初时的惶恐,变为后来的麻木。就让他们猜测演绎去吧,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该离开容府,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容隐之的主座之旁,早已摆放了一张同样规格的侧席,阿箬猜得不错,那便是她的位置。 “容兄,我还是找个次座随意坐坐就好,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招眼了!” “箬儿,你可知,如今你已成了全场众人关注的焦点,无论你坐在哪里,都是招眼的,所以,你不如大大方方与我靠近一些,如此,也免去了你此刻这般的手足无措。” 阿箬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知道,这个容隐之,一定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箬儿,请坐!”他伸出一只手,神情中,有些许的无赖。 阿箬冲着他“咧嘴一笑”,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下来。 宴席开始,容隐之作为族长,自然要略有表示。只见他端起酒杯,正色道:“今日小年,我容氏一脉聚集于此,良辰美景,弦歌为伴,还望大家痛快畅饮,以此洗旧日烦恼,共盼来日方长!” 说罢,容隐之一饮而尽,接着,在场众人皆跟着满饮一盏,宴席才算正式开始。此后,众人皆各自敬酒,觥筹交错之间,渐渐有了热闹的气氛。 阿箬从一进门就浑身不适,如今,大家的目光渐渐从她身上移开,她方才稍稍自在了些。 第103章 家宴来客 “箬儿!”只听容隐之轻轻一唤,阿箬赶紧转过头去,接住了他温柔的目光。 “能在此共度小年,也算缘分一场,隐之敬你一杯!” 容隐之双手执杯,举到齐胸的高度,这是一种极高的礼遇,阿箬望着眼前之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端起酒杯,道了句:“多谢容兄,我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热闹的年节氛围了。” 而后,阿箬先容隐之一步,一饮而尽。容隐之见状,微微一笑,也跟着将杯中的酒喝完。 虽只是家宴,但毕竟主人是东山容氏,所以,规格之高还是阿箬见所未见。一来,是所用器具之精美,一切杯盘碗碟成批成套皆是汝窑的豆绿釉,古朴庄重的同时也分外提升食欲;二来,是桌上菜肴的讲究,阿箬看得出来,今晚的菜色主要还是选择了东山所在的北方菜系,但就摆盘、色泽和口感上来讲,却又完美地融合了帝都菜系的优点,让人食指大动执筷不停;三来,当属现场乐舞的华美,花厅的左下角,有专门的乐师,他们所奏之曲,既有先祖传下来的雅正之音,亦有民间脍炙人口的小调,宴席的中央,还有翩翩起舞的美姬,她们的舞姿随着音乐的变化而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格调,有时端庄高贵,有时又是妩媚妖娆。 阿箬暗暗在心中庆幸——幸亏当初在燕岭庄读书时,离忧曾有意让她学习过帝都贵族的生活方式,她才可见此光华而神情自若,否则,还不知道会如何出丑呢! “下回见着离忧,可得好好表扬他一番!” 此刻,正是一曲终了,美姬谢礼之时,全场本就极为安静,忽然,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而后一个干脆高亢的声音传来,“容隐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还在东宫巴巴地等着你的请柬,不料,你却在此自娱自乐了起来!” 话音一落,阿箬便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双温柔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心,“别怕,自然些!” 阿箬这才想起自己带了面纱,应该不会那么惨就被认出来,她深呼吸一口,也立即起身,跟着容隐之步下台阶,往花厅中央移去。 而那人,早已大步流星过来,一身藏青便装,窄袖紧腰,利落精神,潇洒干练,不正是当朝太子司马笠。 “参见太子殿下!”周围之人,早已齐刷刷跪了一地。 “参见太子殿下!”容隐之当着众人的面,行的也是跪拜之礼,而阿箬,站在离他一步开外的斜后方,亦是叩首。 “起吧!”司马笠的语调很是轻松。 在场之人,得了这令,才纷纷起身,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今日宫中无以为乐,又正逢小年,我是不请自来,感受容府的和乐氛围,大家不要拘谨,且继续宴饮!”司马笠朗声吩咐过后,周围之人才纷纷坐下,但推杯换盏,已明显不如方才那般热闹。 “容隐之,还不快解释!”司马笠板着脸道。 容隐之淡淡一笑,作了个揖,说:“太子殿下容禀,今年您新领东宫重任,身份与往昔不同,隐之不敢前来叨扰,原是为了殿下着想!” 闻言,阿箬不禁莞尔,这个容隐之,虽然表面上恭敬有加,实则却是在戏谑司马笠,他们俩之间,大概永远不会因为身份地位的差别而产生嫌隙。 第104章 赏雪聊人生 闻言,司马笠也未生气,他的目光越过容隐之,落在了垂首而立的阿箬身上。他原本只是饶有趣味地一瞥,准备以此来取笑容隐之,岂料,越看越觉有些说不出的异样,直至最后竟一语不发地死死盯着她。 阿箬背脊发凉,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故而只得继续垂首呆立,不敢抬头。 幸好,这一切被容隐之看在了眼中,他故意打岔道:“殿下,请上座!” 司马笠这才回过神来,假装轻松地问道:“这位小姐是?” 阿箬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容隐之已抢先一步说道:“她是我的远方表妹,昨日刚到帝都,你先前不曾见过!” “哦?”司马笠狐疑道,但容隐之既然已经解释过,他当着众人的面,便不好再问,于是只得抬脚朝上首走去。 阿箬静默地坐着,容隐之也已移位与她一桌。他与司马笠饮酒畅谈,神情自若,仿佛不曾有任何事瞒着他一般。 由于不敢撩起面纱,所以阿箬几乎什么也没吃,等到夜色渐深,歌舞尽散之时,司马笠终于酒足饭饱地站起身,略带酒意地对容隐之说:“本王方才晚间来时,天空正零星飘着雪花,如何,隐之兄,陪本王赏赏雪!” 司马笠在容隐之面前是很少端架子的,如今他自称本王,便使方才那几句看似轻巧的话变成了一道命令。 容隐之是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明白他的意图,于是,他半转身子,对阿箬讲:“我与殿下赏雪,就不陪你了,你先回梅园吧!” 阿箬像得了赦令,赶紧起身,面向太子方向行礼道:“民女告退!” 司马笠盯着她的眼神,依然是深邃带着探究之意的,但当下情景,他不好质问,便微微一颔首,放阿箬离去了。 当步出花厅,披好披风时,阿箬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好险!”她暗暗叹了一声。 “公子,回屋吗?”候在门边的筱渔似乎并不知晓方才室内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因为她询问的语气还是那般淡静。 阿箬本想点点头答应,可在扭头的一瞬间,她眼见着满园飞雪之时,心中却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游兴。 “筱渔,我方才吃得有点撑,想在这院子里四处转一转,你且先回去吧!” 筱渔似乎惊讶于阿箬的这个决定,但她只是很温和地一福身,然后淡淡道:“前院人多,景色古板,若公子有兴,就去后院看看吧,那里老树横斜,冰湖静谧,还有比梅园更多的各色寒梅,皆是夜雪之时的好去处!” 阿箬暗自吃惊,心下却更觉得非去不可。 “那好,你先回,我亦呆不了多久!” “是,公子!”筱渔再次福身,转而离开了。 望着筱渔离开的身影,阿箬拉了拉披风的领口,却转而去了前院的方向。 她虽甚有游兴,但却更想听一听那司马笠和容隐之究竟说了些什么。 阿箬顺着回廊,避开那些行色匆匆的仆佣,走走停停,装出一副自在闲逛的意思,实则,却时时刻刻都在留意周围房间里的动静。 然而,听了半晌,却毫无收获。 “不可能呀!难不成这司马笠真是大半夜跑来找容隐之赏雪聊人生了?” 第105章 卓氏进京 正在阿箬想要放弃之际,身侧的一扇木门中,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声,声音落在阿箬的耳朵里,她便再也挪不动脚。 “殿下真是好兴致,大老远跑到我府上来讨酒喝!”容隐之沉声而道,语调中却满是戏谑。 司马笠尴尬地笑了两声,“着实太无聊了,整整一日都在看他们送来的那些贵女画像!” “哦?太子此话可是有些招人嫉恨,”容隐之顿了顿,说:“如云的美人摆在面前,你竟说看得无聊,真不知,在你眼中,什么样的女子才是有趣的?” “有趣的?”司马笠喃喃道,听那语气,似乎已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你可曾遇见什么有趣的女子?”过一会儿,司马笠忽然问道。 容隐之轻轻一笑,道:“相遇而已,有趣与否倒未可知!” “宴席上那绿衫女子?”司马笠疑惑道。 容隐之未置可否。 “倒是个美人!”司马笠幽幽道,“如何,是哪家的小姐,竟入得了你容大族长的眼?” “她,出身民间,长于乡野,并非什么千金小姐!” 司马笠嗯了一声,忽然道:“乡野之中倒是多出有趣之人!” 阿箬贴耳于门,听着屋中一举一动,却不甚明白司马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那容隐之,似乎想要转开话题,便开口问道:“你来,就是与我闲话家常的?” 司马笠用手指敲击着身旁的红木立几,而后缓缓抬起头,沉声道:“容隐之,世人只知你寡淡无趣的表现,却不知你算透一切的机谨。不过,你这性子,倒也不全然是无用的,起码,很对本王的胃口。” 他笑了两声,起身道:“卓启忠进京了!” 闻言,容隐之神色一凛,“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傍晚,岭西王在城东三十里接的他,如今已住进了卓家外宅!想必明日一早就会进宫面圣。” “卓启忠为人倨傲,卓家在西境势大,他几乎已有十年没有回帝都述职了,如今却专程赶来,不知是为了你这新登位的太子,还是将来的太子妃人选!”容隐之语气深沉地分析道。 然而,司马笠冷声一笑,淡淡道:“还真是被你猜着了,卓启忠带来了他的孙女,卓氏长房的二女儿——卓漪然,看来,是冲着太子妃之位而来的。” “哦,是吗?”容隐之反问道。 司马笠点点头,道:“岭西王前年已定下了兵部尚书何延年之女,一品公爵的女儿,会给人做妾?” “如此说来,在试婚的皇子中间,只有你东宫太子,有这艳福了?”容隐之戏谑道。 司马笠垂首沉吟,“是呀,看来,我艳福不浅!” “不过,这卓启忠的如意算盘打得是不是有些早?”容隐之忽然问道:“以你如今在朝中之势,四大家族中,已有两家支持,陛下会放心为你再添个凉州卓氏!如此,便不符合他一向的制衡之策了!” “父皇……”他顿了顿,“对我的婚事,态度很暧昧!” 容隐之一怔,问道:“此话怎讲?” 第106章 瞒报 司马笠摇摇头,很显然有些答不上来。 容隐之扭过头去,淡淡问:“那你呢,打算如何处置?” “我?”司马笠轻轻一语,“还是上次那句话,女人嘛,若是父皇硬塞,就收着呗,无甚影响。”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之前筹谋的那件事,可以开始了!” 容隐之神色一凛,“好,我去安排!” 司马笠看着他,微微一笑,淡淡说了句:“辛苦你了!” 屋中人一字一句全都落在了阿箬的耳朵里,可是她却实在有些弄不明白他们这些模棱两可的言语背后究竟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风雪正紧,而那两人的正事,似乎已经聊完了,只听司马笠带着一种轻松的语气,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实方才那绿衣女子,长得着实很像一个人!” “哦,像谁?”容隐之明知故问。 但司马笠似无察觉,“你还记得九郢山那小师爷穿女装的模样吗?” “一年已过,我又如何记得清楚!”容隐之面无表情道。 “有那么一刻,我仿佛觉得,他就站在那里,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甚可能,因为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个女子。”司马笠的言语中满是感叹,像是带着一种极大的惋惜。 “时光匆匆,许是殿下的记忆发生了混淆,实际二人应是相去甚远!” 司马笠叹了口气,道:“或许如此吧!” 门外的阿箬听到此语,觉得已无什么有用的信息,她蹑手蹑手,正准备走,忽然又听司马笠说了一句:“也不知这小师爷怎么回事,走了足足一个半月,也没到达帝都,我派出了几路人马前去路上相迎,都不曾见着!莫不是有意躲着我?” 闻声,阿箬再也挪不动脚步,她分明记得自己初来乍到之时便已知会过容隐之,让他务必要将此事禀报给司马笠,可如今看来,容隐之虽满口应承,却丝毫不见任何行动。 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只听容隐之淡然道:“元兄弟吉人天相,想必是初次离家,留恋于沿路美景,故而耽误了!” 司马笠咬着唇点点头,转而又道:“你的人若是见着他,务必要奏报于我。” 容隐之作揖称是,态度很是诚恳。 “这个容隐之,两边欺瞒,隐而不报,看来是不打算将我借居容府一事告诉给司马笠!”阿箬在心里小声嘀咕着,“为今之计,只有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了!” 屋中之人又聊了些杂七杂八的话题,阿箬无心再听,便顺着墙根悄悄离开了。 一回梅园卧房,筱渔早在其中点起了炉子,如今,门外风雪凄紧,屋内确实一派暖意无边,阿箬一走进屋子,脱下披风,便不自觉伸了个懒腰,恨不得直接钻进被窝,睡至天明。 可这还不是任性的时候。 “公子,回来了?”筱渔软声问道。 “嗯!”她闷声一答。 “夜宴之上,你一直戴着面纱,想必是没有吃饱。所以,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熬了些核桃杏仁米浆,你喝一碗,暖暖胃吧!” 第107章 太苛刻了 阿箬一听,几乎眼神一亮,她走到火炉边坐下,而筱渔已将一碗香浓的甜汤端到了她的面前。 阿箬抱着柔和的陶碗,一边将米浆吹凉,一边小口小口地啜。等到一碗甜汤喝完,她整个人顿时又重新焕发出活力。 “筱渔。”她唤了侍女过来,并指了指身旁的矮凳,让她也坐下。 “我有一事要做!”阿箬神色严肃道。 “但凭公子吩咐!” 阿箬将方才听到的司马笠和容隐之的谈话简要重述了一遍,并最终问道:“我只有离开这里去了东宫,我想做的事,才能顺利进行。” 筱渔微微颔首,道:“容府虽看似松散,实则戒备森严,公子若想逃出去,恐怕还得依靠逐凤楼之力。” “我也正是此意,明日,你便去将此事禀报给离忧吧,让他早做筹谋!”阿箬淡静地吩咐道。 “是!” 火炉中火苗正盛,阿箬喝完第二碗甜汤过后,便在筱渔的伺候之下,卸去妆容,洗漱歇下了。 大概是炉火温暖的缘故,阿箬这一夜睡得分外踏实﹍﹍ 话说司马笠自从容府返回东宫过后,并没忙着休息,而是一头扎进了偏殿,仔细地翻看起白天宫里送来的奏章。 这些奏章全都是今年的各地官员熟知奏表,父皇日理万机,加上年终事多,便将查阅奏表一事全权交由司马笠处理。 这是一项极其繁杂的工程,大兴共有九州二十郡,每郡之下又设有数量不等的县,所以,每年的年终奏表加起来,至少都有千分之多。往年,司马佑只是随机抽取着来看,里外不会超出两日的功夫,而司马笠,由于新登太子之位,又急于对国内各州县有个全面的了解,所以这一回,他打算抽出五日的时间,将这些奏表全部看完。 经过前几日的劳心费神,如今已进入扫尾阶段,司马笠做事从不拖沓,故而就算秉烛熬夜,他也必须今日事今日毕。 更鼓响过,子时都已过了,偏殿的小太监打了个哈欠,恰被合上奏章的司马笠看在了眼中。 “李蟾!”司马笠沉声唤道。 李蟾正是那小太监的名讳,他虽年纪小,却已是东宫太监总管,又因他自小就跟在司马笠身边,所以无论是在东宫还是在司马笠的眼中,都有着特殊的地位。 他一听司马笠这佯装愠怒的声音,便知道自己方才那打哈欠之举,被太子看在了眼中,于是他赶紧跪倒在地,“太子饶命呀!小的知错了。” “错?”司马笠疑惑道:“何处有错呀?” “小的,小的,不应该在殿下面前表露出疲惫之态,影响殿下看奏章!” 司马笠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最后一份奏章,道:“起来吧!这寒冬深夜,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李蟾起身,而后非常恭敬地说:“殿下,还是先让小的伺候您就寝吧!” 司马笠摆摆手,道:“得了吧得了吧!我乃行伍之人,没那么娇气!” 司马笠的命令让李蟾有些为难,他站在一旁叹了口气,既不挪脚,也不说话。 “哟呵!你胆子渐长呀,连本王的命令也不听了吗?” 李蟾叹了口气,答道:“殿下,今日就算您将小的拖出去斩了,有些话小的也一定要说!” 司马笠本就无甚愠怒之意,如今更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但说无妨!” 李蟾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小的觉得,殿下对自己太苛刻了!” 第108章 学府盛会 司马笠哑然失笑,追问道:“你倒说说,我对自己如何苛刻了?” “殿下自少年时起,便勤于读书习武,更是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军中历练,以至于长到现在,整日里除了看奏章就是写奏表,日子过得委实无趣。如今好不容易陛下有旨,要为您择一位贤惠的太子妃,您竟然,连看几张的画像的心思都没有!您说,这不是苛刻是什么?”李蟾一脸怨怼,像是司马笠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听你这样一说,似乎我的确是缺了几分趣味。”司马笠沉吟道。 “殿下,勤勉可嘉,可是,您也该找个太子妃来照顾你的起居,料理东宫日常事务了。”李蟾苦口婆心,最后竟略带忧愁地补充道:“如此,九泉之下的皇后娘娘才会心安呀!” 也只有亲近熟悉如李蟾,敢在司马笠面前这样直截了当地提起他已过世的母亲,若是换了别人,即便是没有眼力劲儿地提了,司马笠也一定会大发雷霆。 司马笠的母后,便是大兴皇帝司马佑唯一的皇后,出自会稽谢氏的谢绾绾,她生下司马笠不足一年,便遭西楚余孽刺杀,死于非命,这件事,成了司马佑心中不可抹去的伤疤,也成了司马笠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疼痛。他是一个从小就没有母亲的孩子,但他依然在自己的独立与坚强中长大了,所以,当他在姚关看到小师爷因为丧母之痛而一蹶不振时,说实话,他的心里,是有一点点好奇,一点点不解的—— 他很想知道,在这个世间,会不会也有人那样担忧自己,为自己伤心欲绝,为自己痛哭流涕。他想到了那个一脸傻笑的小师爷,这样一个被母亲呵护着长大的人,这样一个与他全然不同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也为他牵肠挂肚。 司马笠猛地摇摇头,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脑海中会有这么羞于启齿的想法。 他反复提醒自己——看重元青,是因为他的忠勇,而非其他! “你说得很对,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司马笠冲李蟾道。 李蟾俯首,以示感激。 司马笠再次开口,“最近帝都中可有什么有趣之事?” 李蟾万分感慨,觉得太子殿下终于开窍了,竟然主动问起帝都趣事,于是,他绞尽脑汁拼命地想,誓要想出一件足以当得上有趣之名的事情,“哦,想起来了!”李蟾灵光一闪,高兴地说道:“好巧不巧,就在三日后,帝都最大的书院——璟山书院,将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海内文魁赛,今年的比赛与往年便有些不同。” 璟山书院在帝都大名鼎鼎,司马笠自然听说过,他虽没有在璟山拜师学艺,但书院的院正他却是十分熟悉的,那人便是早年致仕的定国公——杨玄远。 “不就是书院的年终大考吗?会翻出什么花样来?”司马笠很是不屑地问道。 “小的听说,上个月定国公在书院大发雷霆,说是因为院中学子不仅惫懒而且骄傲自大,所以,杨老决定,今年的年终考要广招天下贤士,凡是读过书,有些文才的人,皆可报名。殿下您想,定国公可是陛下倚重的臣子,如今虽已退出朝堂,可他的门生故旧可谓遍布朝野,试问,天下读书人又有谁不想攀上他那根高枝呢?” 璟山书院之中的学生,虽聚集满腹经纶的真才实学之辈,却也有不少凭着家族势力进去的纨绔子弟,定国公能想到这招来对付他们,让他们在普通读书人面前自取其辱,也算是激励他们的一种方法了。 司马笠淡然一笑,一拍膝盖,当即决定,“李蟾,明日替我去送拜帖,这样的学府盛会,本王岂有不参加之理?” 第109章 嘶鸣喑哑 好像,无意中听见了一两声白头鹰的嘶鸣,正坐在卧榻上发懵的阿箬便陡然转醒。 要知道,这个声音在一年以前几乎就是她的噩梦,燕翎庄山洞中那只表面温顺的白头鹰,总是趁她不备之际,啄破她的书稿。 阿箬苦不堪言,曾数次向离忧抱怨,可那厮,不仅不体恤她的无奈,甚至还嘲笑她的无能,按离忧的话——这是对她的训练,只有对白头鹰的嘶鸣有了足够深刻的印象,才会养成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性反应,如此,才不会疏漏每一次重要的信息。 阿箬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戴整齐,便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门外,雪停了,但太阳并没有出来,天地白茫茫一片,积雪压梅枝,森森寒意不言而喻。 阿箬只着单薄的睡袍,便在庭院中四处张望,她边望边模仿着养鹰人那粗野的呼号,这是当初在山洞中学会的必备技能。 可是,她呼了半天,却连栖风的影子也没瞧见,而且,那嘶鸣声也消失了。 “难道是我听错了?”阿箬摇摇头,难以置信地说。 久寻不得,她心下稍稍有些失落,于是便垂着头,打算原路返回。 可是,没走出两步,她才意识到,此刻朔风呼啸,那寒风透过衣襟,几乎是刺骨的痛。 阿箬不禁苦笑,觉得自己大概真是脑子有毛病。于是,她双手环绕胸前,将自己紧紧抱住,然后加紧步伐就要往回跑去。 她一路闷头而奔,却在穿过一条回廊后,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个胸膛之上。 阿箬重心不稳,就要向后仰去,忽然,对面那人一伸手,揽过她的腰际,将她牢牢固定在了怀中。 “对不起……”阿箬慌忙抬头,却见到了容隐之那张清淡俊逸的脸庞。 “箬儿,怎么如此不小心?”容隐之柔声问道。 “我……早起惫懒,想出来吹吹凉风醒醒神!”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容隐之眼神游离,疑惑道:“穿成这样,吹凉风?” “我……出门之时,未觉得这样寒冷!”她顿了顿,道:“我这就回去将衣服加上!” 然而,容隐之却没有半分放手的意思,他伸手捋了捋阿箬的额发,然后竟曲身将阿箬打横抱起。 “你,你干什么?”阿箬惊诧地问。 “小心哦,这会儿大家都醒了,你一吵,周围的人都过来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阿箬只得噤声,任由容隐之将她带走。 容隐之在回廊之中,左转右绕,他脚法很快,即便阿箬有过目不忘只能,可是单单凭此她也难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详细的地图。 终于,容隐之在一个紧闭的木门前听了下来,他一抬脚,将木门轻轻踹开,而后迈进了屋中。 这间屋子位置虽偏,但屋内却是出奇地暖和。至于陈设用度,更是超出一般地精美。 “这是谁的房间?”阿箬不禁好奇道。 容隐之将阿箬轻轻放在卧榻之上,阿箬原本想暖和一阵便自行离开,孰料,那人竟从身后轻轻环住她,将她包裹在了自己的大氅之中。 阿箬全身僵直,因为,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情势的不同。 “箬儿——”只听容隐之声音喑哑地在她耳畔轻轻唤道。 第110章 此生无解 “容兄﹍﹍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阿箬故作镇静道。 容隐之的胸口抵着她的脊背,虽然隔着衣衫,但那温热的气息,却还是让阿箬十分的不自在,而那容隐之,似乎半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我确实有许多话想对你说,只是,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箬叹了口气,也没接话,心里只琢磨着要如何逃开此处。 过了一会儿,容隐之稍稍回过了神,只听他又在阿箬耳畔幽幽开口道:“箬儿,在我府中住得可习惯?” 主人对阿箬如此周到,她又怎敢当面拂了别人的好意,便说:“容兄对我无微不至,我在容府住得甚好,简直乐不思蜀。” “乐不思蜀?”容隐之喃喃道。 “是呀!”阿箬语调轻松地答道。 “既如此开心,那便不要走了。”容隐之忽然道。 阿箬一怔,觉得他这个玩笑似乎开大了,“容兄说什么呢,我在此终究是个过客,就这般赖着不走,会影响容兄的生活的。” 闻言,容隐之的手臂竟猛然收紧,他将嘴唇贴在了阿箬的左耳之上,然后低低道:“我是说,你就留在容府,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容兄别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我想让你留下来,永远留在我身边!”他顿了顿,情绪却很是激动地道:“箬儿,容府还缺一个女主人!” 容隐之,这是,在向她求婚吗? 这一回,阿箬再也无法老老实实呆在容隐之的怀抱之中了,因为,她已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能再向先前那样,保持着单纯的朋友之谊。 她挣脱出来,而容隐之也很温和地没有为难她。 “吓着你了!”他轻轻说道,表情温柔又带着歉疚。 阿箬摇摇头,本想严词相拒,可一旦面对容隐之,她的心中又生出些许不忍,“容兄,你一定会找到一个贤良恭顺,能主持容府大局的女主人。” 说罢,她有些内疚地低下头,不忍看他。容隐之扯了扯嘴角,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落寞,但是,他又很快伸手,勾起了女子的下巴,“箬儿,果真是我所料想的那般!” 什么?阿箬瞪大眼睛,满是疑惑地看着他。 “我说出方才那些唐突之语,原只是想要试探于你,然而,你的婉言拒绝却正好说明你是一个不慕荣华富贵的爽快之人,这一点,委实没让我失望!” 阿箬微微张开嘴,一脸惊讶,原来,这容隐之一大早阴阳怪气的言语,只是为了试探她的品性。不知为何,阿箬心头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轻松的表情,“我就说嘛,容兄这等神仙般的人物,怎么会﹍﹍” 阿箬意识到自己言语欠妥,便将后半句生生吞了回去,而那容隐之竟穷追不舍道:“会如何?” 那深邃温和的眼神,盯得阿箬浑身发虚,她抬高语调,满脸堆笑地答道:“没什么没什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容隐之望着她,也是极温和地扯了扯嘴角。 阿箬抬眼望了望门外的天光,“容兄,我该回去了,若再迟了,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容隐之很是通情达理地点点头,然后将自己的大氅取下来,系在了阿箬的肩上,“以后不要再这般任性了,当心着凉。” 阿箬嗯了一声,而后起身向容隐之作了个揖,“多谢容兄,阿箬告辞。” 容隐之点点头,她便转身离开了。 外间已无风雪,阳光也渐渐穿越云层,落在大地之上,容隐之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异常柔和,但就在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捂着胸口,猛咳一声,然后顺势倒在了卧榻之上。 东山容氏最年轻的族长,大兴皇朝的栋梁,陌上玉人、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正在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失落。 他知道,这种难受,或许,此生无解。 第111章 不让别人碰 这个房间的位置实在太偏,阿箬凭着来时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返回梅园的路。谁知,穿过院子,一推开房门,她就被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从身后卡住脖颈,挣脱不得。 这是怎么了,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阿箬下意识地抓住那人手臂,可是这手,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呼吸不畅,但还是用尽全力,喊了一声:“离忧,快放开我!” 那人身子一僵,果然将她甩开了。 阿箬扶着屋中的桌子,弯着腰,气喘吁吁,她转过头去,一脸怨愤地看着眼前那个处于暴怒边缘的黑衣男子。 “你干嘛,大清早,吃了炸药啊?”阿箬气愤地说。 谁知,这一句,不仅没有让离忧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更进一步地激怒了他,他大跨一步,双手紧紧地抓住女子的肩膀,“元青箬,我叫你来帝都完成大业,不是叫你来勾引男人的!” 阿箬一听,火冒三丈,“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勾引谁了?” 离忧怒气冲冲,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烧了一般。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这个男子,在她面前,一直保持着一副冷漠的神态,可今日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失态。 “他为什么会抱着你?”离忧质问道,那不肯罢休地神情,简直像极了一个要糖吃的小孩。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离忧,一定是瞧见了方才容隐之那暧昧的举动。 “唉,这是个误会,那容隐之只是在以容府女主人的位置试探我,看我是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阿箬极力保持平和,向离忧解释道。 离忧冷哼了一声,狠狠道:“元青箬,你给我记住,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能让别的男人碰你一丝一毫!” 阿箬知道,离忧是担心她的安危,故而非常诚恳地点头道:“放心吧!” 然而,眼前这个素来冷静地男子,却并没有松开双手,反而是一把将阿箬拉进了怀中,紧紧将她抱住,连头也深埋进了她的颈窝之中。 阿箬有些喘不过气来,也并不是很明白离忧此刻的反应,但她还是很自然地伸手拍了拍离忧的后背,以示安慰。 过了许久,离忧缓缓抬起头,而后低沉着嗓音幽幽道,“容隐之,竟然敢碰我的人,胆大包天,死不足惜!他最好老实点,别让我再看见下一次。” 话音很轻,阿箬却只感一阵彻骨凉意从背心袭来,“离忧!”她轻轻唤了一句。 终于,男子松开了手臂,又恢复了那副冷酷桀骜地神情,阿箬看着他微微发红的面颊,心里很是彷徨,可是她既不知该如何为容隐之开脱,也不知该怎样劝服离忧,所以,她只能转移话题,不让离忧此刻的坏情绪进一步发酵。 “我方才好像听见了栖风的声音!” “嗯!”离忧不看她,道:“栖风跟着我来的。” “我听筱渔说过,这容府之中戒备森严,你就这般大喇喇地潜入,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戒备的确森严,不过,拦不住我!”这一点,阿箬倒还是有些信心。 阿箬瘪瘪嘴,道:“说吧,怎么安排的?” 第112章 又有何用? 离忧轻轻哼了一声,道:“不知道你这脑瓜子里对先前背记的内容还记得多少?” 阿箬扬起下巴,信心满满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但凡经过我这脑海的东西,便无一件是能轻易忘却的!” “甚好!”离忧点点头,轻轻夸赞道。 “你想让我怎么做?”阿箬歪着头问道。 “两日后,璟山书院有一场年终赛。”离忧淡淡道,而后转过头来,双眼直直盯着阿箬说:“你,去参加。” 阿箬瞪大眼睛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璟山书院的年终赛,难道不应该是书院学生间的比试吗,我去有何意义?” “这些事,你不要管,只管去便是!”说着,他便将一个卷轴交给了阿箬。阿箬打开那卷轴一看,上面竟赫然写着“璟山论剑”四个大字,阿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书院,怎会带着如此浓重的江湖气。 然而,她转念一想,心中又不觉有些担忧,“这场比试,难不成要比武功?” 离忧轻哼一声,道:“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真要比武功,我是断然不会让你去的。” 阿箬长舒一口气,而后轻抚胸口道:“放心吧,我自当竭尽全力。” 离忧转过身来,一双鹰眸直直地盯着她,叫阿箬心头有些莫名发虚,“光是竭尽全力有何用处?我要的,是你稳操胜券。” 这人,心口子未免也太厚了些! 阿箬吞了口唾沫,一声不吭。 然而,对面的离忧却是一脸戏谑地看着她,仿佛这就是一场好笑的戏剧一样。 …… 两日后,阿箬一大早,便从容府后门悄悄溜了出来,筱渔说,这会儿正是容隐之上朝的时间,因而,阿箬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骑上筱渔事先牵出来的老马不舍,迎着帝都的晨光,一路往南城璟山而去,璟山虽名为山,但实际不过南城的一个小山包,定国公杨玄远致仕过后,偶然间游览此处,觉得它一来紧邻庆河风光秀丽,二来嘉木环绕古树参差,杨老觉得这是闹市中一块难得的净土,便于此处建了书院,以求教养后进,为朝廷培养人才。 璟山书院虽不是皇家书院,却因了杨老的缘故,得到了陛下的特别照拂,学子们一来给养丰富,二来前途可观,故而,许多帝都中的名门望族,都挤破了脑袋想将自家子弟送进书院之中。纵使杨老刚直不阿,无奈朝中人际过于复杂,因此,面对这批学子,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书院形成了豪门贵子和寒门书生两个派系,他们一方仗着家族势力,一方自负一腔才华,都不肯与对方和解。杨老无奈之下,便从今年起,定下海内文魁赛,以求援引民间才子,用其文采精华,打压学生们那股嚣张气焰。 阿箬搞不懂,帝都这么大,容隐之稍想办法,便可将自己送进东宫,为什么非要去掺和璟山书院的事呢? 离忧说她傻,最终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就算进了东宫又有何用呢?” 霎时间,阿箬恍然大悟。 第113章 扫雪的老人 因为时辰尚早,天气又分外寒冷,所以帝都街巷之中几乎没有行人的踪影。阿箬一路打马而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已来到璟山书院的大门边。 书院里没有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一个老翁模样的人正在门前扫雪。 阿箬下马,将不舍系在了东头的一颗老树下,从枝干的形状来看,这大概是一株有些年头的银杏,阿箬望了望,几乎能想象它在深秋时节那金黄满地的样子,古人说:“落叶满阶红不扫”,大概也是由于红叶铺地时那份萧瑟的美感吧,红叶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一地金黄了。 “学府书院,不就该银杏参天,黄叶满地吗?”阿箬这样想着。 但她不能再将时间浪费在赏景之上,阿箬拉了拉自己的披风,朝那老头走去。 “老先生!”阿箬作了个揖。 那老头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表情却很是淡静,阿箬见此,颇觉有些惊讶,这样沉稳的神色,怎可能出现在一个扫地的老头脸上? “年轻人,你有什么事吗?”老头的语气很是和善。 阿箬扯开嘴角,轻轻一笑,道:“我来参加今日的文魁赛,可在这书院门口,却见不到半个迎接之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时间。” “文魁赛?”老头面露喜色,然后将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阿箬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转过头去一瞧,那大门匾额之上,不正是大兴皇帝司马佑亲手所书的“璟山书院”四个大字吗? 老头见她有些发懵,便继续道:“此处可是天下英才聚集的璟山书院,瞧你年纪不大,难道是来单刀赴会的?” 阿箬轻轻一笑,“单刀赴会谈不上,单笔赴会,我可勉强当之。” 这话,将老头逗乐了,他哈哈笑了两声,说:“你这个年轻人,也颇有些意思,只盼你是颇有实学,而不是在此抖机灵的才好。” 阿箬又作一揖,道:“让老先生见笑了。” 老头嗯了一声,然后捋了捋胡须,说:“虽然今日是文魁赛,但书院的一日作息还是没有改变,这会儿学子们正上着早课呢,早课结束后,是半个时辰的早膳时间,用过早膳,到了巳时,比赛才正式开始,你的确是来早了。” 阿箬点点头,看了看那有气无力的日头,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门前尚未扫完的积雪之上。 她挽起袖子,道:“老先生,反正如今时辰尚早,不如,我来帮你扫雪吧!” 老头略微有些吃惊,但终究还是又找来一个扫帚,将它递给了阿箬,“你不趁着比赛前的这点功夫再看看书?” 阿箬只管扫雪,头也未抬:“书卷在胸中,临时抱佛脚也无甚趣味,不如在此扫开积雪,为后来人准备一条光明大道。” “你这个年轻人,确实很有意思!”说罢,他嘿嘿一笑,也继续埋头躬身扫起雪来。 积雪很厚,有的地方甚至结成了冰,阿箬全情投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和老头一道,将路面基本扫干净了。 这其间,来了好几拨年轻人,看样子,他们也是过来参加比赛的,但是他们无一例外皆是昂着头走进书院,没有一个人理会门前这扫雪的二人。 阿箬捶了锤自己的腰,满脸喜悦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时,老头走了过来,再次捋了捋胡须,道:“年轻人,比赛快要开始了,书院虽然不大,但你毕竟初来乍到,就让老朽领你过去吧!” 对此,阿箬充满感激,她再次作揖,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第114章 被鄙夷 就这样,阿箬跟着老头进了书院。 书院的面积的确不大,总共有三个平台,第一平台只有一块光秃秃的平地,平地周围是参天的树木,老头说,这是书院学子清晨出操晨练的地方。第二平台比较宽阔,亦有几排古朴的房舍整齐排列,从房屋的规格来看,应是住宿和饭堂。第三层的面积最大,几乎环绕了璟山的大半个山腰,其间不仅有鳞次栉比的学舍,更有亭台楼阁和讲经论道的场所。 见此,阿箬不禁感叹,身处这样的学府却不思好好用工者,真是颇有些不识好歹。 而今日这场比赛,正是在第三平台举行。 老头走到台阶之前,便停下脚步,他对阿箬说:“比赛就在上边了,你一上去便可瞧见!” 阿箬再次作揖,对老头表示由衷的感谢。 老头很是率性地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且去吧,老夫忙了一早上,臭汗出了一身,也该回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了。”他略带笑意地捋了捋胡须,又补充道:“年轻人,比赛曲折,愿你的才学能配得上你的善良。” 阿箬微微一笑,答道:“多谢您的叮嘱,晚辈自当尽心竭力。” 那老头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阿箬站在原地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喃喃道:“真是个奇怪的人!”说罢,她便踩着石阶,大踏步地上了第三平台,那里,如今正是人声鼎沸,盛况空前。 石阶的尽头设有一张长桌,那里,两个校工模样的人,正在登记着来客的信息。 “这位公子,是参考还是观赛?”其中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很有礼貌地问道。 阿箬回了一礼,“在下姚关元青,是来参赛的,这是我的应试书简,还请二位过目。”她将书简交给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在一阵细致地查看过后,终于面带微笑地再次道:“原来是元公子,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请随我来。” “有劳!”说着,阿箬便在那人的指引下,往书院单设的考场走去。 阿箬听引路的年轻人介绍说,按照惯例,这样的比试应该安排在室外,可是由于最近实在太冷,院正便令人临时搭建起了这个可容百人的大礼堂,如此,考生们一人一桌,观赛者除了极重要的几位之外,其余的都只能在礼堂外一丈开外的地方等待。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观赛者依然热情不减,这不,方才那些在场地上高谈阔论的观者,如今都已聚集到了礼堂之外,他们尊重书院的清静,人人俱是敛声屏气。 迈入礼堂,阿箬放眼望去,考生早已列座其间,他们大多身着白袍青领的学子服,神情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 阿箬自知来迟,颇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只得垂着头,小步快走起来,可是,因为外界参考者只有寥寥数人,所以这书院为了表示尊重,便将他们全都安排在了前两排的位置,因而,阿箬必须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越礼堂,才能到达她的座位之侧。 她走得极快,可还是能感受到无数道尖锐的目光从她身上飘过,这目光里,有好奇,有考量,更多的却是——鄙夷。 第115章 太子驾到 “唉,也不知这院正大人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瞧瞧这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粗衣烂衫,弓腰驼背,毫无士子该有的体面!”一句充满酸涩的话语飘进了阿箬的耳中,但她并未支声,只是走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方兄,不要对别人如此苛刻,毕竟,有些人这一辈子,怕也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能走进璟山书院。”说罢,那接话的青年竟还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周围有些趋炎附势之徒也是跟着一阵哄笑。 “依我之见,这纨绔云集的璟山书院,也并非如我心中所想那般与众不同。”阿箬捏紧拳头,很想站起来讽刺那些人一两句,熟知,坐在她身旁的一个青年早已先她一步开口,那人长相清秀,面色严肃,阿箬仔细看了,他身上的那件蓝布袍子已然洗得有些泛白,阿箬想,或许,此人也同自己一样,出身寒门,并无多少靠山。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那些向来骄傲自满的学子们,多少有些不服气。 “哪里来的无知之辈,竟敢在此口出狂言,你可知道,这里不是你该撒野的地方!” 然而,学子之中又响起了另一种声音,“兄台莫要张狂,璟山书院盛名在外,靠的自然是治学之名,若兄台有什么不满,大可在考场上与我等一较高低。” 那蓝袍青年也不怯场,他轻拂衣摆,站起身来,冲着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作了个揖道:“在下会稽谢与安,还请兄台不吝赐教!” 闻声,方才那些叫嚣着的纨绔子弟一下子尽皆住了口,他们和阿箬一样,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个衣着简朴、带着几分傲气的青年,竟然出自太子殿下的母族、盘踞江南富可敌国的会稽谢氏。 阿箬很明白那些学子禁声的原由,论家世,在坐之人又有几个的出身能好过会稽谢氏,论才学,谢家的家学渊源更是深不可测,放眼整个大兴,大约也只有东山容氏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然而,在坐者,很多都是从小便浸淫官场,他们深知,脸皮和利益之间那巧妙的关系,所以,很快就有人出来和稀泥,“我等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原来兄台正是谢家长子与安兄,失敬失敬!” 这回,许多不明究竟的人,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不仅出身谢氏,竟然还是太子殿下的表兄,谢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阿箬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想——这到底,还终究还是一场豪族的游戏呀! 谢与安瞥了一眼阿箬,最终又坐回了书案之前,眼下的空气,真是分外尴尬。 “院正到——”终于,一声呼喊,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全场之人也是肃然而起,躬身等候。 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呼:“礼!” 于是,阿箬学着其他人的模样,作揖道:“请院正大人安!” “诸位免礼!”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箬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她轻轻抬起头,向礼堂上首的位置望过去,只见,站在主座之上的那个院正,居然就是方才她在大门之外遇到的那个老头。只不过,他此时已换了衣衫,峨冠博带,颇有当世大家的风范。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阿箬心头苦笑不得。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入座,礼堂外又再次传来呼号之声,这一回,这呼号的内容却让阿箬彻底傻了眼,“太子殿下驾到——” 第116章 对她讲的 那人从礼堂外缓步走入,而院正杨玄远也自上首来迎接。 “本王清早被父皇叫进了宫,如今姗姗来迟,还请杨老莫怪!”说罢,司马笠便是一拱手,而那杨玄远见状,更是径直跪倒在地,“太子殿下驾到,乃是璟山书院莫大的荣幸,请受老夫一拜!” 周围的学子见状,也尽皆叩首行礼,一时之间,屋里屋外哗啦啦跪了一片。因为司马笠所站位置正与阿箬隔得不远,所以,她只能将头埋得低低的,如此,才不会被那人察觉。 “杨老乃是大兴元老,本不应对本王行此大礼,还是快快请起!”说罢,司马笠便弯腰亲自将老者扶了起来。 “本王与吏部容尚书,今日至此,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以求共襄盛举,诸位才是今日的主角,还请大家各展所长,不要有所避讳才好。”司马笠居高临下,稳声劝慰,一时之间,他在璟山书院诸学子的心中,又莫名增了一层威严。 而让阿箬惊诧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没想到容隐之竟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所以,她方一站起身,便立刻小心翼翼寻找那人踪影,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两道灼灼目光,正紧紧盯着她,那目光中是惊诧、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阿箬头皮发麻,却也只得暗暗向他拱了拱手。 “太子殿下、容尚书,还请上座!”杨玄远招呼道。 太子抬脚欲走,而那容隐之却纹丝不动,“容尚书,请吧!”司马笠催促道,而当他注意到容隐之目光所示方向时,便自然而然地转了过来。 阿箬来不及回避,刹那间,就与司马笠四目相对。那双坚毅深沉的眼眸中,写满了惊喜与不可思议,于是,他脱口而出:“是你?” 这个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引起礼堂中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投来好奇地目光,阿箬感觉芒刺在背,无地自容。 就在她无所遁形之际,司马笠的声音又适时响起,那语调中竟带了一丝轻松,“没想到你已来了帝都,真是叫我一番好找呀﹍﹍” 这个司马笠是疯了吗?竟然当着璟山众人的面,说出这么些没遮没拦的话,可叫她如何是好呀!阿箬瞬时之间,之感五雷轰顶,茫然惊恐。 人群中已有了小声的议论之音了,阿箬能感觉得到,十八班兵器件件向她袭来,她虽身处学府席座,却已然与战场上的活靶子没有半分差别。 阿箬紧闭双眼,只听司马笠那厮又道,“若再找不到你,怕就要过年了,你说对吗?与安兄?” 阿箬一怔,僵在原地,而那司马笠早已移开了目光,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前方的谢与安。 而那谢与安的态度,似乎也比先前要好上许多,他恭敬地作揖道:“太子殿下息怒,与安也是昨日才到的帝都,本想今日前去东宫与殿下请安,孰料,一入城便听闻了璟山书院的盛会,与安是个读书人,自然舍不得错过这种能与帝都英才一较高下的机会,还请殿下见谅!” 司马笠很是亲切地拍了拍谢与安的肩膀,道:“我素知你才华横溢,可是,这璟山书院的学子们也非等闲之辈,你还是要当心些才好呀!” 阿箬瞥见谢与安朝着司马笠作揖谢礼,可是,她却莫名觉得,司马笠这些话是对她讲的。 第117章 平局 随着观赛者的坐定,海内文魁赛正式开始。 一声锣响,杨老起身,他中气十足地对在坐书生道:“诸位,古之为学为文者,无一不是博览群书,于圣人的肩膀之上关照古今,晏学士有诗云: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一句尽道此理。” “故而,今日我们要考的第一项,便是各位的积累背诵,请各位打开书案右上角的第一个卷轴!” 阿箬按照杨玄远所指引的方法,撬开火漆,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第一卷 ,只见那卷轴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卷轴竹签数量不多,但每一根竹签之下都留出了空白,见此,阿箬心中隐约有了些判定。 果然,杨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卷轴之上,各有三十竹签,每一片竹签上写有一句话,请诸位在竹签下方的空白处,写明这些语句,分别出自哪本书、哪一版、哪一页、哪一行!时间为一炷香。” 话音刚落,阿箬不禁抿嘴一笑,“这个杨老,分明就是有心刁难,时间如此紧迫、内容如此庞杂,他叫人书写出处便好,竟还要加上版本和页数,一炷香,三十竹签,这根本没有给他们预留任何思考的时间!” 阿箬用余光环顾四周,许多白袍学子已经开始抓耳挠腮,露出一副窘相,只有少数几个人正蘸墨挥毫、奋笔疾书,比如她前方那个谢与安。 阿箬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回到了自己的卷轴之上,这样麻烦的事,若放在从前,她只会站起身来大骂两句,然后走开,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这样的比试,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挑战大概便是书写速度能否赶上香灰落尽的速度。 很快,一炷香燃尽,书生们尽皆停笔,然后将卷轴再次卷好,这之后,便有校工前来收取。 阿箬捏了捏自己有些酸软的手腕,感叹道:“还好赶上了!” 这时,她不禁意地抬起了头,上首坐上,司马笠和容隐之都是直直地看着她,阿箬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装作没有察觉。 礼堂里保持了一阵相对的肃静,不一会儿,方才负责收集卷轴的校工又再一次入内,他手中端着一个盘子,如果阿箬没有看错,那盘子里放了两个卷轴。 那校工将盘子递到杨玄远面前,而后不知小声说了句什么,杨玄远便拿起卷轴,一卷交给了太子,一卷交给了容隐之,二人接过卷轴,细细验看一番后,皆面色肃然地冲着杨老微微颔首。而后,两人又将卷轴放回了方才的托盘之上。 “诸位,第一局胜负已分,全卷写满并毫无差错的,共有两人,他们分别是会稽谢与安,以及……姚关县元青!”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谢与安他们已然知晓,可是这姚关元青又是何方神圣? 阿箬垂着头,不为外界所动,心中只想:“这个谢与安果然厉害!” 此刻,杨老挥挥双手,示意全员肃静,待到全场恢复安静过后,他又朗声道:“接下来比赛继续!” 第118章 一言策 杨老清清嗓子,淡淡道:“老子《道德经》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故而治国理政细节非常重要,接下来,给诸位一炷香的时间,请写二十字以内的一言策,进献太子!” 阿箬打开了第二个卷轴,果然,那上边只有寥寥三行字,引经据典地将杨老刚才提出的问题解释了一番,然后便是大片的空白留给与试者作答。 阿箬俯首而思,却不知,该如何来写这二十字以内的一言策。而周围那些久居帝都的学子们,似乎个个心有韬略,他们抬笔就写,有的甚至香灰刚刚飘落,就已经搁笔合卷了。 “这个题,真的如此简单?”阿箬不禁思忖。 于是她抬眼又细细将题目读了一遍,题目引用了老子的话,又特意强调细节的重要。 她灵机一动,知晓这个一言策的精髓一定是从小处着笔,提出一个最小的建议…… 阿箬思忖一阵,提笔便写,待到写完后,她还细细查过一番,字数刚好在二十字以内。 她倍感轻松,于是放下笔,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上首。 只见司马笠正端着茶盏,一口一口细细品着香茗。 不知道为什么,阿箬心中隐隐有种不安感,于是,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卷轴之上。 题目很简洁,答案也很简洁,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等等……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题目的最后一行字上——“进献太子”。 对呀,太子虽也参与治国理政,可他毕竟只是太子,向他所进的一言策,又怎可与向陛下所进之策混淆? 上首之列,杨老已经起身,准备扫除香灰,宣布比赛停止。她已经没有时间另起炉灶再写一言了,阿箬垂目看了看自己所写之语,最终她拿起笔,改掉了其中两字,而几乎就在搁笔的同一时刻,杨老一声号令,第二场比赛结束了。 第二场比赛的结果判定方式与先前不同,校工将所有书简收起,然后平分给司马笠、容隐之、杨玄远三人。他们三人各取最佳者,最终再商议决定谁获得最终胜利。 时间过得很快,几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人的手中便各自只剩下一卷书简。 “殿下,容尚书,我们不妨将手中所选之人的名讳及答案念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做一选择吧!” 那二人欣然同意。 “在下所选乃是璟山书院学子王起贞之一言策,上书:开皇家书院于天下寒士,不以出生定门槛。” 闻言,上首的另外两人全都微笑颔首,以表赞同。 “王公子所言有礼,整顿书院,广纳天下学子,为大兴储备优秀人才,已然成了国家的一项策略,前日里,陛下才诏容某与礼部秦尚书入宫商议过,公子这个策略正与容某人不谋而合!” 容隐之是变着法儿将王起贞夸赞了一番,但是阿箬却听得十分明白,他这话分明也在暗示此建议与太子并无多少关系,不符合今日之题设。 杨玄远摸摸胡须,道:“起贞乃是我璟山书院的文才翘楚,但是,就这个题目而言,他却不及我手中这一份。” 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只听杨玄远摊开竹简,从容念道:“此一言策来自会稽谢与安,上言……” 第119章 匪夷所思的话 “上言:将亦为兵,宜期年一考,将而不如兵之中者,当责。” 阿箬一怔,由衷地赞叹这条计策的高妙。大兴统一九州已逾二十载,二十年内,除了西北边陲时有戎狄来袭,其余各地皆是一片清明积极的太平景象。所以,曾经驰骋九州的大兴铁骑,这些年来,除了镇守西北的凉州卓氏尚常年战备、保有勇力之外,其余的,缺乏实战检验,真不知实力几何。 阿箬在山洞读书时,曾专门研习过大兴目前的兵力战备,确实,除了凉州卓氏之外,其余各地的驻军,从府兵到募兵,兵士实力不弱,然则那些将领却不乏靠着祖辈恩荫而承袭高职的绣花枕头。这条计策,提得倒真的是针砭时弊,妥帖及时。 只听,上首的杨玄远评点道:“此策,看似细小,却有极强地针对性,若真的在军中加以实施,想必定能催促各将领勤加备战,不落兵士之后。况老夫前日里听闻,陛下已将巡查各地驻军的权责交与了殿下,看来,谢公子的消息果然是十分灵通。” 司马笠抿嘴而笑,道:“这条计策,甚合本王心意,望谢公子回去之后,将具体的策略写得更为详细一些,然后交与我,不知可否?” 太子此举,说明他对这条计策的认同度相当之高,在场的学子们不自觉地都像谢与安投去欣羡的目光,并且纷纷猜测,这第二试的头名定是非他莫属。 阿箬心头也很佩服,一个能将策略与时事联系得如此之好的人物,自己即便败于他,也是绝无二话的。 谢与安起身行礼,神色倒是淡定自若、平静得很。 然而,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大家也更期待太子手中那份书简究竟是谁的,上面又会写些什么。 司马笠捧起书简,用那种惯常的冷淡腔调说:“本王手中的这份书简,倒是有些奇怪。” 在坐者尽皆哑然,然而阿箬心中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听司马笠继续道:“这份书简,属于姚关元青,上书:逢秋叶落金黄,太子宜于宫室之中洒扫落叶。” 闻言,在坐诸学子,尽皆憋不住了,他们哄堂大笑,仪态尽失,阿箬听见空气中传来的声音,不觉脸面有些挂不住。 她轻轻抬起头,迎上了司马笠那戏谑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挖苦着她的自作主张,阿箬一晃眼,也瞧见了容隐之,他还是那般淡静平和,然而神色之中,却有说不出的意味。 阿箬叹了口气,正欲垂下头去,却又听见上首那人道:“诸位,元公子言辞虽有让人费解之处,但或许他亦另有高见,我等不妨听一听他究竟为何会提出这般匪夷所思的计策。” 既是太子招呼,全场之人瞬时便安静了下来。 阿箬站起身来,向着太子等人一作揖,而后淡淡道:“今日诸位闻元青言而嬉笑不止者,不知又有几人于秋日扫过落叶,于冬日扫过大雪呢?” 听此一问,全场无人反应,唯有上首坐着的杨玄远,正捋了捋胡须,眉眼之间隐隐有些笑意。 第120章 欣然接受 “元青今日来得有些早,彼时书院清幽,帝都街巷也还是一片将醒未醒。我百无聊赖之间,恰见一位白发髭须的老先生,正于庭前洒扫,那时天寒地冻,老先生衣着单薄,我便上前去,与他一同清理积雪,那时我的手脚冻得冰冷,只能勉力支撑,而老先生却无半分懈怠,直到将积雪扫完。” “彼时,我于庭前见银杏一株,便想,或许等到秋日树叶金黄之际,这位老先生也曾有过同样的举动。我在今日之前,从未来过璟山书院,直到比赛开始时,我才知晓,原来,我所遇见的那位老先生正是书院的院正,定国公杨玄远大人。” 阿箬所讲的,正是今日她在到达书院时所发生的一切,方才她写一言策之际,不知为何,脑海中就是无法拂去杨老扫雪的身影,故而,才在此基础之上,写了这些匪夷所思的答案。 “元青尝闻,大兴皇朝以孝治天下,在坐书生上百,皆是饱读诗书的有识之士,可是为何却偏偏要由一位年过古稀的院正来扫雪?或许,院正大人只是想强健筋骨,但是我始终相信此举的背后,有一层深刻的含义。古人有云:百善孝为先,又尝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院正大人身体力行,或许是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书院之中某一学子,亲自接过他手中的工具,将这份深意传达开去。不识以孝立身者,读尽诗书也枉然!” 她吞了口唾沫,最后总结道:“所以,身为大兴皇朝学子和青年的典范,太子殿下若能主动洒扫庭前落叶,定可不费吹灰之力,感动天下之人,教化孝悌之义,驱使百姓和乐,民心向善。” 话音一落,全场陷入了一阵寂静之中,大家都在垂首静思,考量着她这话的深意。 是杨玄远的笑声打破了这凝滞的氛围,“没想到,老夫扫雪乃是随性而为,不料,竟能引起你如此之多的遐思,幸甚,幸甚!” 阿箬又作一揖,实在对自己方才那满口胡诌感到侥幸。 而就在她打算坐下之际,上首的司马笠,竟大笑两声,而后起身,边说边向她走来,“元公子这番话,真是叫本王耳目一新!” 阿箬赶紧拱手,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元青只是有感而发,殿下谬赞了!”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人已站到阿箬身前,“元公子清早赶到璟山书院,不忙着赴考,却还有心帮一素不相识之老者洒扫庭院,此举,真是让本王汗颜呀!” 阿箬听着司马笠的一字一句,倒觉得,他似乎有些故意戏谑的意味,她虽心下不服气,但嘴上还是恭敬有礼,“殿下言重了,元青出身贫寒,本就习惯了干些粗使之活,只是,这璟山书院确乃钟灵毓秀之地,往常惯做之事在此处做出了新意,往日不悟之理在此也尽得妙义,说起来,倒是元青一大幸事。” 她这话,将璟山书院着实夸了一番,故而在坐之人,即便方才对她有些误解之辈,也尽皆面露喜色,似乎很是享受。 谁知,那司马笠竟又跨出一小步,露出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他压低了声音,露出一副暧昧姿态说:“元公子,本王这双手,使惯了刀枪剑戟,对扫帚一类的器具却不甚了解,不知,这比赛过后,公子可否腾出时间,好好教教我呢?” 阿箬吞了口唾沫,惊诧于司马笠的大胆,于是摆出一副正经模样道:“殿下嘱托,草民安有不愿之理?” 司马笠扯了扯嘴角,冷峻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而后袖口一甩,便回了上首尊坐。 最后,经过几方商议,谢与安夺得第二试的魁首,至于阿箬,由于书简字迹有所涂改,因而只能居于第二,不过,司马笠在当场明确表示,这个看似可笑的意见,他——欣然接受。 第121章 补写碑文 阿箬一低头回到了座位之上,对于这个结果,她也算是满意。 这时,杨玄远起身,淡淡道:“诸位,现在是比赛的第三场,这一场,与先前两试都有所不同。” 大家屏息以待,对这决定胜负的一场非常关心。 “来人,上石碑!”杨玄远一声号令,便有校工推着一辆小车进了礼堂,小车之上有一高耸起的物体,全以红布包裹,叫人辨不清是何物。 杨老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来到小车之旁,然后拾起红布的一角,一用力便将其全都拉了下来。 阿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直到红布落下的瞬间,她的表情几乎陷入了凝滞,而此刻,一转不转的,除了她,还有上首尊座的司马笠和容隐之。 而座中其他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眼前之物究竟有何渊源。 “此碑,乃是西楚女帝登位之时,立于大殿之前的石碑,碑身由赤铁石打造,碑上刻有西楚女帝亲手所书之《升平赋》,其词其言,不仅极言其心中盛世愿景,更是将其治国理政的思想体现详加梳理,可以说,此碑是艺术与思想的高度结合,是世所难见的珍品。” “此碑,在西楚国灭后,便不翼而飞,老夫也是不久之前,于北境寻得,只可惜,世事辗转,我虽费尽心机,却无法保其全骸,以致如今尚有尚有部分碑文流落江湖。” 杨老叹了口气,仿佛是在为一件艺术品的蒙尘而哀伤不已。 “此碑文世间素无传本,所以,除了当年几位肱骨老臣之外,几乎无人能记得全章。故而,今日这第三试,老夫所拟之题,便与此有关。” 与此有关?阿箬心中暗暗一惊,不禁回想起了一年前离忧将给她的那本《西楚碑拓》,上面几乎将整个西楚最为著名的石碑古文全都拓印了下来,厚厚的一本,又因全是拓印原件,所以她读起来相当费劲。 “请诸位学子上前来阅读碑文,而后对其进行补写!” 此题一出,阿箬不禁有些苦笑不得,这个题,对她来说,不正是一道送分题吗? 然而,其他人,与她就是全然不同反应,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就连读清楚这残损不全的碑文都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 阿箬走至古碑前,她深呼吸一口,然后迅速浏览了起来。碑文与她印象中所记的那一篇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所缺的正是贺兰旌畅谈治国理政的十策论一截。 她胸有成竹,回到座位,正欲提笔就书时,忽然又有所犹豫了。 “若是就照着原文写了,岂不是胜之不武?”她之间微蜷,一时之间,思虑万千,“再说了,杨玄远既敢出此题,说明他一定读过原文,我若交一篇原封不动的上去,能不能取胜暂且不论,光是这行为本身就足够引起他的怀疑了!所以,照搬原文,是万万不可的!” 这时候,几乎所有的应试者皆已读过碑文,杨玄远再次起身,道:“现在,给大家一个时辰的功夫补写碑文。” 阿箬一咬嘴唇,打定主意,另起炉灶,于是,她略加构思后,便奋笔疾书,洋洋千言,转瞬成形。 第122章 打探 第三试之后,有两个时辰的评卷时间,所有的应试者被邀请到礼堂隔壁的书斋休息喝茶。 阿箬抱起一碗姜茶,缩在墙角,并不想与那些互相吹捧的学子们过多交谈。 待到一碗姜茶下肚,阿箬顿时倍感温暖,仿佛元气恢复了似的。 然而,还没等她放下茶盏,身后便有一人,很是客气地与她搭起话来。 “元兄!”那人很是恭敬地作了一揖,言语也很是温和。 阿箬转过身去,面带笑意说:“谢公子有何贵干?” 谢与安看了她一眼,说:“经过方才几试,谢某十分钦佩兄台的才华,故此前来相与兄台交个朋友。” 阿箬心想,像他这样出身高贵,又确有真才实学的世家公子,定是不屑于阿谀奉承的,所以,他所说的结交,多半是出于真心、绝无虚假。 于是,阿箬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神色清朗的年轻人深深鞠了一躬,“元青能有那般成绩,纯属运气使然,倒是谢兄,博闻强识,又能针砭时弊,让元青很是敬仰!” 谢与安淡然一笑,又轻轻摇摇头,感叹了一句,“若是往昔我在会稽,自然毫无胆怯当此才名,可是,今日来了帝都,见识了各种人物风华,倒是让我心中生出了不少彷徨,方知学海无涯,山外有山!” 阿箬也是淡定一笑,答道:“谢兄能有如此这般心性和反躬自省的习惯,何愁将来不能闻达于天下呀?” 正在他们相聊甚欢之际,一个声音突然闯了进来,“谢兄,好久不见呀!” 阿箬和谢与安皆是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竟是一个身着青领白袍的书院学子,谢与安一看到他,神色倒也不见惊诧,他轻轻一拱手,道:“卓兄,别来无恙!” 此人姓卓?阿箬心中一惊,便用余光留意了眼前的这个青年,的确,他虽穿得很有书生的儒雅之气,但脸庞之上却还透露着西北一地特有的粗犷轮廓,难道,他正是来自传闻中的那个凉州卓氏吗? “谢兄今日在礼堂之上的表现,真可谓文采精华、举重若轻,小弟好生佩服!” 谢与安没有答话,只听那人又讲,“最让在下难忘的,当属谢兄所提的那条一言策,没想到,从小长在江南,见惯了繁华富庶,听惯了吴侬软语的世家公子,竟在治理军事之上,亦有独到见解!” 谢家掌着江南的商脉,但却并无兵权,而今日谢与安却提了一条最为实际的有关军队的建议,难怪这个姓卓的会如此在意。 “卓兄这话便未免有失偏颇,我虽未曾有过行伍之经历,但从小也喜研读兵法,好儿郎志在家国,理当夙兴夜寐,上下思之,不足为奇!” 那人轻轻一笑,又说:“说来也是,谢兄自小与太子殿下甚为亲厚,殿下十二岁起便在军中历练,自然也常常与谢兄讨论军队改革之事吧!” 听到此处,阿箬总算明白,这个姓卓的青年,并不只是随意闲谈,他这是旁敲侧击,想从谢与安的口中打探有关太子之事。 第123章 昔日风采 而那谢与安,似乎一早便察觉了那人的目的,他坦然一笑,淡淡道:“太子殿下心中韬略,又岂是我们这些无职小民可以揣度的。倒是卓兄,你既出身将门,想必定有许多关于军队的真知灼见,我想,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需要,卓兄还得竭尽所能好好劝谏一番才是呀!” 姓卓的没料到谢与安竟反将了他一军,他微微一愣,只得以尴尬的笑容来遮掩内心此刻的彷徨。 恰此时,门口有一校工走进来,他朗声高呼:“批卷工作已经完成,还请诸位移步礼堂获知结果!” 于是,屋中一应人等又浩浩荡荡去了礼堂,整个过程虽然有些繁琐,但倒也没耽误多少时间。 待阿箬等人坐定后,校工又重新请上了方才上首坐的那三人,又是一阵拜礼客套后,终于到了宣布最终结果的时候。 “方才,老夫与太子殿下及容大人对诸位的补文进行了十分详尽地批阅,最终考虑补文的文采与实用性,评选出了位于前十名的考生。他们是,第十位,永州花红棉,祁县宋志远,鄞州张普,帝都何锦文……” 杨玄远的声音铿锵有力,阿箬也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即将公布前三甲时,杨老才有意停了下来。 “接下来这三位,是本次第三试的前三甲,他们的文采与见地亦是得到了我等三人的一致认可,老夫读完他们的文字,实感后生可谓,亦倍感忧心忡忡!” 此语一出,在坐着皆有些茫然,杨老读到好文,欣喜非常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还会忧心忡忡? 只听杨老继续道:“第三名,乃是凉州卓漪房!”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白袍学子竟自发地鼓起了掌,而一个熟悉的声音,亦传进了阿箬的耳中,“多谢太子殿下、容尚书还有师尊,漪房受之有愧!” 掌声不绝,阿箬只得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孰料,映入眼帘的,竟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卓姓青年。 看来,此人今后,定当是朝堂迅速崛起的新秀。 阿箬抿抿嘴,默无声息地转过头来,无意间,她瞥到了上首安坐的司马笠,他脸上挂着笑意,但阿箬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因为,她隐隐感觉,这笑容的背后,藏着她捉摸不透的机锋。 “孺子可教!”杨老一声夸赞,方令堂中的掌声止息下来。 “然则,漪房还有诸多需要进步的地方,尤其是向以下这二位!” 杨老顿了顿,说:“本场第二名,会稽谢与安!” 堂中没有掌声,但大家对于这个结果似乎很惊讶,因为,谢与安原本应该是他们心中的第一。 谢与安倒是一脸从容地站起身来,对着上首深作一揖,杨老对他也是微微颔首。 “本场魁首……”杨老没有立即说出姓名,反是闲话似的讲道:“话说,二十多年前,老夫曾去过西楚,亦于升平殿前见过这石碑的原貌,虽只是短暂一面,然则其间词句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是,老夫不曾料想,时隔多年,竟还能一睹《升平赋》昔日之风采!” 第124章 可否赏脸 杨玄远言语之间很是激动,仿佛昔日之情景再次浮现眼前一般。 “所以,有才华有胆识,能将《升平赋》精义重现之人,自然便是这第三试的魁首,恭喜你,姚关县元青公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阿箬,这目光中有审视有欣羡有妒忌,阿箬有些手脚无措,但她明白,就这样傻乎乎地呆坐着也不是办法,于是,她缓缓起身,极恭敬地朝着杨玄远一作揖,道:“元青不才,多谢院正大人抬爱。” 杨玄远走下台阶,双手扶起了阿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甚是感慨地说:“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一个出身边关小城,素无多少才名的晚生后进,竟能完成老夫数十年来的心愿,此等妙事,真乃老天有眼呀!” 老者越是不吝夸赞,阿箬的心中便越是情绪复杂,一方面,她庆幸自己没有照搬全文,避开了被人当场揭穿的尴尬,另一方面,她亦很是怀疑,自己那篇模仿着原文语言行文色彩的随意之作,难道真有杨玄远说的那般好? “杨老心情,隐之甚为理解,这位元公子,亦确实才华横溢,但是,还请杨老且暂稍安,不如等到公布了整场比赛的结果,再与元公子畅聊何如?”久未开口的容隐之忽然说道,那声音自是温柔平和,然则阿箬的心中却莫名有所胆怯。 恰此时,那作壁上观的司马笠竟也开了口,“是呀,杨老,反正他就在帝都,等今日比赛过了,命他时时来璟山书院当面受教即可。” 杨玄远是个性情中人,见此场景便哈哈一笑,不再深做追究,“太子殿下说得是,老人家久未激动,倒一时之间失了分寸!” 他顿了顿,又道:“既如此,便请校工递上榜单,”他向司马笠作了一揖,道:“烦请太子殿下来宣布魁首名单。” 话音刚落,便有校工捧着火漆封好的卷轴走了进来,司马笠接过卷轴,当着众人的面拆开密封,他双目一扫,然后沉声念道:“本王宣布,璟山书院海内文魁赛的魁首为——会稽谢与安——”他略停了停,而后,以更加洪亮的声音说道:“以及,姚关元青。” 平一场,各胜一场,所以并列魁首。 阿箬和谢与安双双起身,稽首以谢。杨玄远将他们表扬了一番,说了些勉励点拨的话语,赠了魁首的玉牌之后,这场比赛就算结束了。 就在阿箬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之后,司马笠却忽然起身,朗声道:“本场文魁之赛,真是精彩纷呈,让本王印象深刻!”他步下台阶,继续道:“本王素来爱才,但无奈久居帝都,未得机会遍识天下英才,实乃平生之憾,然则,上苍垂怜,让本王竟在此年关将至的时节,识得两位不世之才,真是一大幸事。” 他站到阿箬和谢与安面前,以一种极为诚恳的语气,道:“与安兄自是东宫常客,只是不知,元公子可否赏脸,来东宫赐教?” 一时间,阿箬忽然明白离忧那句话的意思,是呀,只有这样顶着魁首之名被请进东宫,她才有可能顺理成章的步入仕途。 阿箬很想张口一句“正有此意”,可是当她一抬头,瞥见容隐之那清淡无波的眼眸时,她的心又忽然一下沉了下来,她不敢去想,不敢去看,只得垂着头,拱手道:“一切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第125章 你可知罪 是日,阿箬搬进了东宫,太子体恤她初来帝都,又举目无亲,所以便将未央殿旁的正英殿赐给她居住。 阿箬觉得这份赏赐太重,本想找理由推脱,可是司马笠对她总是避而不见,以至于直到深夜她都没能与这位太子殿下说得上话。所以,一来二去,她也只能住进其间,然而,既然住了,就绝无再搬出来的道理。 东宫的下人们只识太子殿下求贤若渴,却委实难以明白这其中的真正根由。 阿箬无奈,只得跪在正英殿外对着未央殿的方向叩了三记响头,以表对太子殿下的感激之情。 “唉,算了!事已至此,我便明日再去拜见太子吧!” 阿箬孤身一个,又没什么要紧的行李,从容府到东宫,对于她来讲不过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所以,这一夜,她和衣而卧,倒是睡得踏实极了。 …… 第二日,阿箬在模模糊糊中醒来,不知为何,这东宫的床榻似乎比她以往睡过的都要软上许多,故而,她虽睡得很深,却着实感觉自己的腰背有些酸痛难耐。 阿箬挣扎着坐起,然后绵软地伸了一个懒腰。 岂料,她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放下,眼光便瞥见屋子中央有个高大的背影,那背影的主人正喝茶,模样很是悠闲。 阿箬吓得一个激灵,同时她也不禁暗自庆幸,幸亏昨日自己睡觉时没有脱去外衣,否则,真不知道今日会闹出何等的笑话。 她早已意识到那背影属于谁,于是,她赶紧调整姿势,恭敬跪好,而后道:“草民元青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清早来此,所为何事?” 大概是刚起床的缘故,她的嗓子有些干,说话的声音沙哑无比,甚至在讲“草民”二字之时,还略微有些破音。 那人显然是想故意晾她一晾,所以在阿箬话音落下许久之后,他方才搁下茶杯,转过身来,然后轻抬脚步,走到了阿箬面前。 司马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清淡严肃,问道:“你可知罪?” 阿箬不明司马笠唱的究竟哪一出,莫不是在怪罪她来了帝都许久也不来东宫应卯,于是赶紧解释道:“草民有罪!当初,草民在接到太子殿下的诏书后,便赶紧从姚关出发,冒着朔风大雪,一路马不停蹄赶来了帝都,可是,都怨草民糊涂,在来的路途中竟不慎丢失了东宫信物,草民想着,东宫重地,又岂是我说来就能来的地方,于是,我在帝都盘桓几有一月之久,也是昨日运好,才在璟山书院得见殿下,免了继续奔波之苦!” 闻声,司马笠蹲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箬,直到阿箬头皮发麻,他才幽幽开口,“你这家伙,本王只问你一句,你却张嘴不歇,答了这许多话,依本王看,一年不见,你是愈发胆大妄为了!” “冤枉呀!”阿箬稽首,喊道:“殿下问话,草民自是知无不言,若殿下真觉得草民话多聒噪,那我以后少说两句,尽量捡着精要的说好。” 司马笠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你的罪过,便只有这一项吗?” 霎时间,阿箬脑子有些发懵,她不知道司马笠口中所指的罪过,说的是不是她借居容府一事,她不想将容隐之牵扯进来,转而答道:“草民罪在﹍﹍罪在,不该跑到璟山书院那贤才云集之地去丢人现眼!” 第126章 我拗不过你 司马笠又哼了一声,这一回,总算答道:“你也真够胆大包天的,璟山书院可是帝都最负盛名的书院,若不是家学深厚才高八斗之辈,即便去了,也会被人碾压得体无完肤!” 阿箬听了这话,颇有些不服气,她倔强道:“殿下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即便那璟山书院是刀山火海,草民不也生生闯了过来,还拔得头筹吗?”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道:“你,不过是略有几分运气罢了,那第二试的一言策,若不是我有心将你筛选出来,你又怎可能有机会与谢与安相提并论呢?” 阿箬心里有些不舒服,闷闷道:“殿下是监考,说谁好便是谁好,草民拗不过!” “怎么,你还有怨言不成?” “怨言?”阿箬低着头,恨恨道:“不敢!” 见到她这副闷闷不乐而又有口难辩的样子,不知为何,司马笠心中竟是出奇地爽快,从昨日到今日的一肚子火,仿佛在这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司马笠不是一个轻易忘记旧仇的人,但这一刻,他决定既往不咎。 “起来吧!”他冲着跪地之人轻描淡写地道。 腿脚早已跪得发麻的阿箬,闻声,如逢大赦。但她还是须得继续装出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只见,她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对着司马笠一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司马笠嗯了一声,便一拂衣袖,走到茶案之旁坐了下来。他今日的打扮与往昔不同,头上是镶着南海明珠的雕蟒金冠,一身玄底金花东宫便服,蜂腰之上扎着翡翠衣带,一应配饰俱是精致非凡,阿箬一眼望去,只见他华袍广袖,甚有皇家威仪。 这样的司马笠,倒与一年之前姚关那个一身劲装的带兵来救的广陵王,相去甚远。 阿箬摇摇头,提醒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眼前之人,已是天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自己对他,可不能像当初在姚关那样不知轻重。 “你在想什么?”司马笠转过头来问阿箬。 阿箬赶紧弯着腰小跑两步,待到于他面前站定之时,才解释道:“草民今日在此,见太子殿下一副天家威仪,竟不敢想象,一年之前,初初见你时的模样。” 司马笠轻轻一笑,问道:“初初见本王,是在何处?” 这个阿箬记得清楚,“是在草民的寒舍之中。” 谁知,司马笠竟意味悠长地答道:“哦,本王的记忆怎与你不同?” 阿箬不解地抬起头,只听司马笠说道:“本王只记得,那日在竹林练剑,有个生相丑陋的家伙忽然闯入,幸好本王眼疾手快,否则,他便要命丧当场!” 阿箬心头一惊,猛然想起当日那迎面飞来的竹叶,心中苦笑连天,“闹了这许久,当初戏弄于我的,竟是司马笠这厮。” “不过﹍﹍”他忽然改了口气,神情有些忧郁,“本王倒是很怀念当初那个有些小聪明却一腔孤勇、忠肝义胆的小师爷!” 他盯着阿箬那张光滑洁净,或者说,俊美非常的脸,问道:“说说吧,面目为何大改?” 第127章 怠慢客卿 阿箬早知他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微微叹了口气,将原先糊弄容隐之那些话又悉数搬了出来。 司马笠的表情虽略微有些惊讶,但说到底,还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议,这一遭,总算是过了。 “所以,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小师爷,也不再是丑八怪了?”听完阿箬地交代,司马笠戏谑道。 闻言,阿箬勉强笑了笑,虽心里有火,但也不好当场发作。她垂手而立,等着司马笠的进一步安排。 果然,没过一会儿,司马笠便道:“如今,你既已入了东宫,便也算是本王的人了,只是你未曾取得功名,本王也不好奏请父皇给你安排差事,索性,你就先以客卿的身份,留在本王身边伺候吧!” 阿箬很想问一问,留在他身边伺候——是什么意思?是做端茶倒水的杂役,还是做些别的什么?但最终,她却没有鼓起勇气,只得随意诌一句,“谢太子殿下恩典!” 司马笠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忽然来了一句:“如今瞧着你,却是颇有几分意思!” 阿箬有些不解,拱手问:“殿下说什么?” 闻言,司马笠的眼神忽然有了几分闪烁,他未加详解,只是改口道:“没什么,没什么!本王是说,你虽无品阶,但这样的日子,应当不会太久。” 这句话倒是叫阿箬有些糊涂了,然而当她刚想追问之际,司马笠却又开口说:“你且静观其变吧!” 这司马笠很明显是想卖个关子,因而阿箬只得再次拱手,不好多言。 “你来东宫前住的哪家客栈?本王派人去将你的行李搬来。” 阿箬微微一愣,忽而明白——看来,司马笠还不知道容府那一遭,但这只是一瞬,为了不叫他发现破绽,阿箬故意用两声傻笑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多谢殿下体恤,只是,我从姚关一路过来,几乎没带什么行李,故而,并无需要搬运的东西。” 司马笠轻轻一笑,戏谑道:“你也倒是清减,不过﹍﹍”他将阿箬上下扫了一眼,说:“你这身衣服是不能再穿了,如此破破旧旧,若叫人看见了,岂不是笑我东宫怠慢客卿?” 阿箬看了看自己那洗得泛白的粗布棉袍,还有那双早已磨破边的棉鞋,心想:“是该换换了。” “东宫府库按例有些成衣,不过瞧你这小身板,估计应该没有合适的尺码。”司马笠摇摇头,忽而,他眼睛一亮,有一种极为狡黠之语气道:“不如,你穿女装吧!以你如今这副相貌,再着女装的话,那一定是雌雄莫辨,惊为天人!”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阿箬已分明听到了一丝异样的腔调,那种异样,甚至接近于一种赤裸裸的调戏。 阿箬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只能低着头,低声道:“殿下开什么玩笑,我﹍﹍是个正经男儿郎,岂能穿着女装四处招摇!” 司马笠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阿箬也紧张得不敢瞅他一眼。 忽然,司马笠又笑了,“瞧瞧你这胆怯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本王不过随意开个玩笑罢了,行了,本王一会儿就差人去采买,帝都如此之大,大不了,给你买两身童衣,总是有的吧!” “谢﹍﹍谢殿下!”阿箬作揖,然而,她的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司马笠挥挥手,轻松道:“行了,你先洗漱用早膳吧!等收拾好了,便来未央殿伺候。” 声音未落,那人却已走出了殿门。 第128章 随侍未央 阿箬吓得不轻,忽然一屁股跌坐在了地板上,供暖发达的正英殿,地板很是温暖,但阿箬的一颗心,却无论如何也有些热不起来。 东宫的办事效率不算低,不多久,便已然有仆人阿箬端来了热水和衣物,阿箬洗漱完毕,换上新衣,用过早膳之后,便遵照着司马笠的吩咐往未央殿而去。 此时已近晌午,未央殿外侍卫宫人守护得很是周密,阿箬站在殿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突然有个宦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尖声尖气地问道:“公子可是姓元?” 阿箬一听,知道这人定不是普通的宫人,便作了一揖,不紧不慢地说:“在下元青,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那宦官笑了笑,似乎对她的礼貌之举很是赞赏,“元公子这厢有礼,咱家乃是太子殿下跟前的内侍总管李蟾。” “原来是李公公!”阿箬再次作揖。 “早就听太子殿下提起过你,不料,却是这般辗转才到的京城,元公子一路风雪,怕是遭了不少罪,不过幸好如今算是平安到了,公子初来乍到,底下人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公子大可以与咱家讲。” 阿箬知道,李蟾的热情,完全取决于司马笠的态度,故而,她还是非常恭敬地又作一揖,道:“多谢李公公挂念,元青今后定有许多地方,须得叨扰公公!” “客气了客气了!”李蟾说道:“公子来得正好,方才兵部派人送了折子过来,想必殿下正有事与您商量呢,请公子再此稍作等候,咱家这就进去通传。” 说罢,那李公公便小跑着进了未央殿,不一会儿,阿箬就听见殿内传来召唤之声,“宣东宫客卿元青进殿!” 不知为何,直到听见了这一声喊,阿箬才忽然意识到,此处,是东宫,整个帝都除了皇宫之外,规矩最为森严的所在。 她迅速回忆着当初读过的大兴仪典章程,端着双手,躬着身子,小跑着进了未央殿。 她不敢抬头,害怕行差越错会被司马笠耻笑,等到了大殿中央,她以臣礼,叩首道:“草民元青,拜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上首那人发话了,听声音,似乎不像早间所见时那般轻松。 阿箬大起胆子抬头望了他一眼,果然那人正一丝不苟地看着折子,似乎没打算理她。 一时之间,阿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端站于大殿之上,算了,站着就站着吧! 过了好一会而,书案前的司马笠放下手中的奏折,然后抬眼看着大殿中那个垂着头的年轻人,她的头发高高竖起,露出了那张精致白净的脸庞,她换了一身丝绸质地的长袍,不过这长袍的颜色,司马笠却感觉有些无法形容,那是偏灰的蓝色,可是,既没有灰色的晦暗,却又比蓝色更加收敛一些,他相信这种调和出来的特别色彩,定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的,偏偏,元青穿着又十分好看。 司马笠摇摇头,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被带偏了。他轻轻咳了一声,而殿中端立的那人,却也适时抬起了头。 “殿下!”阿箬的声音很轻。 第129章 消失的弓弩 司马笠揉了揉自己的山根穴,然后道:“你来看看!” 阿箬有点懵,“什么?”她不可置信道。 李蟾那个眼尖的赶紧道:“元公子,殿下命你上前看看这奏折呢!” 看奏折?她无职无权的,怎敢轻易去看涉及国家机密的奏折,“殿下,这,不符合规程!” 司马笠抬起头,淡淡道:“本王叫你看,你就来看,不仅要看,看了还得说说你的见解!” 阿箬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幸亏李蟾伸手去帮她将奏折拿了起来,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奏折的篇幅不长,阿箬迅速便将其读完。其实,这奏折上讲的事也很简单,说是驻扎帝都以西两百里的澄县守军,年终查验兵器时,比平日训练所记少了两百张弓,一千只羽箭,兵部属官前去问责,但守城的将领却回答说,这样得偏差不足为奇。 “你如何看?”司马笠又追问道。 “草民先前曾听姚关府兵的守将说起过,由于这些年几无战事,大兴各地的驻军皆是兵器充足,弓弩羽箭乃是木材所制,长久地堆放于府库之中,有所折耗,应该是正常之事。” “折耗?”司马笠沉吟道:“若真是折耗,那也当见弓弩羽箭的残骸。” 阿箬点点头,对他的意见表示赞同。 司马笠嗯了一声,又说:“若仅仅只是一两处城池驻军有兵器上的损耗,倒也不足为奇,可是,你再来看看这些折子。” 司马笠指了指书案之上的一摞奏折,阿箬一眼望过去,数量之多,不会少于十份。 这一回,她虽有心避嫌,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跪坐于司马笠的对面,细细翻看起来,幸好,司马笠并没有说什么。 她很快便捕捉到了这些奏折的主要信息:历城驻军,少了一百张弓弩,两千只羽箭;韩城驻军,少了五十张弓弩,一千只羽箭;渠县驻军,少了两百张弓弩…… 阿箬在心头略略一盘算,不禁惊讶不已,这些弓弩个羽箭,单看似乎没什么,但这十几座城池加起来,差不多已有一千弓弩,上万只羽箭。按照大兴军队的建制,这些武器组合在一起,几乎可以构成一个战力强劲的强弩营。 想及此,她不禁有些胆寒。 “殿下,可有奏报秉明这些武器的去向?” 司马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问题的症结正在此处,因为,至今没有任何的奏报或者线索表明它们去了何处,或者说,这样一批数额庞大的武器,分属十几处不同地域守军的武器,几乎在同一时间——不翼而飞了!” “殿下,陛下可知道此事?”阿箬忽然问。 果然,司马笠摇头以示否定,而其原因,阿箬也立刻便猜到了,“各部队丢失的武器数量都不多,还没有严重到上达天听的效果,故而,兵部才径直送到东宫。” 司马笠沉吟,“本王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隐隐有事要发生,故而,你来之前本王正打算拟一奏表,上奏父皇。” “殿下考虑周详,年关将至,未免宵小之辈趁此机会作乱,我们还是应该将此事上报,提醒陛下有备无患。” 司马笠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箬的话,却还没讲完,“只是,上报并不意味着结束,真正属于殿下当做的事,才刚刚开始!” 第130章 模糊的关联 闻言,司马笠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莫名的笑,他坐直了身子,看着紧紧一案之隔的人,问道:“哦?细细说来。” 阿箬抬起眼眸,毫不避讳与司马笠四目相对,“殿下是储君,若单单只识上报,与御史台那些老家伙又有何差别?” “那,本王当如何做,才能显示出年轻人该有的风姿?”司马笠向她凑近了些,语气也柔软了许多,言语之间,甚至让人听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然而阿箬却只顾分析眼下形势,对司马笠的细微变化毫不在意。 “再过几日便是年关,从初一起朝廷便要休朝七日,那是整个朝堂一年中最为闲散的日子,所以,即便殿下今日呈报奏折,陛下也不会立即派出人马去加以查证,至多也要等到初八复朝。” 阿箬眉头微蹙,对面的司马笠也听得仔细,“如此,就会出现两种情况。一来,七日之中,风平浪静,却在未来某个毫无准备的时间出了问题,那么整个朝廷就会陷入一种手忙脚乱的尴尬境地,这个时候,陛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首告此事的殿下您;二来,七日之中,出了事,陛下也一定会在年节之中将这个重责交给殿下。” “所以,无论出于哪种情况,为了殿下的利益着想,您都得先陛下一步,派人去查!” 司马笠闻言,便问:“那若是我们预料错误,这批遗失的武器没有引起任何的问题,本王该如何是好?” 阿箬扯开嘴角,微微一笑,道:“那殿下更应该去查?” “为何?” “殿下明知故问!武器的背后是什么?是兵将,是可能存在的谋逆之举,对于这样动摇国之根本的敏感之事,陛下又怎会轻易忘记?如今,递折子的是您,说有问题的也是您,若您不就此事给陛下一个圆满的交代,或做好万全的准备,陛下便只会觉得,您所做的一切不是善体下情,而是推卸责任。” 司马笠的表情很是平静,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大好的年关,这些人也忒不叫人清闲。” 阿箬看着他,知道眼前之人心中已有谋划,便问道:“殿下打算从何处查起?” “自然是先找兵部写折子的人前来问话。”司马笠淡淡道。 以太子之尊,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阿箬方才看过,写折子的人,不是兵部尚书何延年,而是兵部之下一个四品司库,魏朔。这个人,阿箬以前在逐凤楼的书简上看到过,他虽出身寒门,但却是永安十年的武举探花,一入仕途便被封为正五品之职,可是,由于性格过于刚直,十多年浸淫官场,却只进了两阶,着实让人唏嘘。 “魏朔此人,殿下平日里可有接触?”阿箬忽然问道。 “自本王被封亲王起,那兵部尚书何延年就与凉州卓氏走得十分之近,自然,他虽表面不说,但实际上却是岭西王司马策的忠实拥护者,要说兵部那个烂摊子中有谁还能入得了本王之眼,便只有这个魏朔,只是身份之别职位之差,再加上他那颇有些清高的气质,本王的确没有多少机会与之结交。” “凉州卓氏?”阿箬沉吟道,忽然想起那夜在容府,司马笠对容隐之说过的那些话,一时之间,庞杂的信息扑面而来,叫她应接不暇。但很快,阿箬就抓住了这些线索之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卓氏与岭西王,卓氏与兵部,兵部与魏朔,岭西王与太子,阿箬隐隐觉得,这些信息在指向着什么,可若再要细想,她却又觉得有些有心无力。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这个年,司马笠是过不好了! 第131章 对的人 容隐之回到府邸时,天色已经很暗沉了。 随侍的小厮上前询问,是否要将晚膳送到书房,容隐之摇摇头,轻轻说了句:“不必了,退下吧!” 小厮想开口去劝,可他又向来清楚这位大人那执拗的性格,因而,只得垂首退出了房间。 大人这两日都不见欢颜,真不知是怎么了? 今日无雪,容隐之想要趁着夜色出门透透气,他踱步于回廊之间,一路低着头走,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却发觉自己竟走到了梅园之外。 暗香袭来,隐隐幽幽,恰似他曾无数次在睡梦中回忆起的味道一般,这气味,曾叫他心生欢喜,可今日一闻,心却为之一颤。 他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的荒谬,明明人去园空,他却还在此间留恋孤徊,如此作为,可真真一点不像那遗世独立的容公子。 他明白,一院太小,又如何困得住那只想要九天高飞的凤? 容隐之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推开了梅园木门,院子里没有一丝光线,孤寂得叫他心生寥落。 他不敢再往前走,于是,只得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石凳寒凉,容隐之却丝毫未有察觉。 “大人。”有温柔的女声传来,容隐之扭头一看,有一年轻小婢正跪伏于他的脚下,只是,天色太暗,他有些看不清。 “你是?” “奴婢是守这梅园的筱渔,夜深深寒,我过来摘几枝梅花。” “摘梅花?”容隐之喃喃道:“摘得之后,拟作何用?” 小婢答:“梅花枝干清瘦,花朵素洁,不似牡丹芍药艳光四射,但就这样的枝干与花蕊,若配以素白净瓶,则分明意趣横生,所以,奴婢摘了,自是做一装饰,置于梅园小屋之中。” “我若没有记错,你是从东山跟过来的吧,如今听你说话,却颇有几分文雅之气,怎么,素日里喜好读书吗?”容隐之忽然问道。 “大人谬赞了,奴婢只略识得些文字,又何曾读过什么书。”筱渔顿了顿,又说:“倒是以前住在这里的这位元公子,哦不,元姑娘,噬书非常,奴婢奉大人之命于她跟前照应的几日,确也实实在在听她说了不少趣事,其中就包括对这冬日寒梅的一番品评。” 容隐之又怎么会忘记,当初是自己派这筱渔来照顾女扮男装的箬儿。 他略略坐直了身子,问道:“筱渔,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筱渔大惊,“公子言重,有什么吩咐只管直言便是,若说请教,当真是折煞奴婢了。” 容隐之微微颔首,说:“你且起来坐下答话吧!” “是!”筱渔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起身坐到了容隐之旁边的石凳上。 “我想知道,你们这些女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筱渔低着头,全然没料到容隐之会问这样的问题,“愿望﹍﹍”她沉思一番,终于鼓起勇气说:“爱一人,存一心,过一世!” 闻言,容隐之一怔,竟半天答不上话,他只小声嗫嚅着,反复品味筱渔所说的那句话。 “可是,会不会有这样的女子,心中万千韬略,只识鹏程九天,不顾人间情爱?” 筱渔抬起头,不假思索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 容隐之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当真没有?” 筱渔轻轻一笑,道:“大人,您一定要知道,越是心有丘壑之女子,越盼世间能有真情相守,所缺少的,不过是一个对的人!” “对的人!”容隐之喃喃道。 第132章 庆安 筱渔不明白大人今日的怪异,但她不想深究,因为,自己尾随他至此,实际上有另外的目的。 “大人,为何元姑娘已有两日未归了?”她似不禁意地问道。 “她呀!”容隐之扭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房间,道:“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筱渔露出一脸惊讶,道:“不回了?” 容隐之没有反应,于是她又说:“姑娘终日扮作男装,可终究毕竟一介女儿家,真不知道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人能将她照顾得妥帖。” 闻言,容隐之忽然扭头盯着筱渔,而筱渔亦是一脸惊恐,连忙跪倒在地:“筱渔嘴笨,说错了话,还请大人莫怪。” 容隐之轻轻一笑,伸手将筱渔扶了起来,“我哪有怪罪你的意思,反而要多谢你呢!” “多谢我?”筱渔不解。 “你的话提醒了我,她独自一人身处陌生之地,定是存了被人识破的风险,我还须得找个人替我好好照顾于她!” 筱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如何作答。 “筱渔,你可否胜任此职?”容隐之抬眼问道。 女子心中实是窃喜非常,可是当下却不能表露出来,只听她说道:“我……的确愿意好好照顾元姑娘,可是,她如今不在容府,我又如何能完成大人所愿呢?” 容隐之温和地笑了,道:“不着急,这几日你且安心休息,准备过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将你送到她的身边。” 筱渔顿了顿,觉得此时不宜言谢,于是便道:“但凭大人吩咐!” 而后,容隐之不再理会筱渔,他缓缓起身,步调极缓地朝着梅园之外走去,月光清辉,洒在他的肩头,勾勒出他飘逸的轮廓。 筱渔望着门框之下那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之中飘散出难以言喻的清冷和孤独。 筱渔的目的达成了,可她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心似乎也被那背影所影响,变得微微发凉。 她长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大业面前,谁的爱恨情长,也不过一卷薄凉。 …… 夜半时分,阿箬猛地惊醒,此刻,她的额头脖颈上已被汗水浸湿。阿箬掀开衿被,挣扎着坐起,然后用手背粗略地抹了抹自己的汗渍。 “奇怪,如此天寒地冻,怎么会无端端地大汗淋漓?” 忽然,她想起了以前阿娘曾说过,夜间盗汗主阴虚火旺、五心烦热,是精神紧张心思烦乱的表现。阿箬叹了口气,披衣而起,想要打开门透透气。 门外,有值夜的小太监,他一见到阿箬开门,连忙作揖问道:“大人深夜而起,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是客卿,当得起大人称呼。 阿箬摇摇头,说:“我夜里盗汗、睡得不好,想起来透口气。” “那奴才为您加一件披风。”说罢,那小太监便转身进了屋内,取下披风给阿箬披上。 阿箬很感激,可同时也有些不适应,“夜来如此之冷,你且莫要在这里守着了,回去烤烤火歇下吧!” 那小太监答道:“白日里李总管吩咐奴才要好生照看,奴才不怕冷,只求大人觉得安适。” “你不必再此逞强,这样的鬼天气,是个人便会觉得冷,你就按我的吩咐,退下吧,若你真的冻病着了,又有何人可供我差遣呢?” 闻言,那小太监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了,他作了一揖,道:“多谢大人体恤。” “蒙你照顾,还不知当如何称呼?” “奴才名唤庆安。” “好,我记住了。” 说罢,那叫庆安的小太监便恭敬地退下了。 第133章 不回寝殿 阿箬趁着夜色步下台阶,由于西侧有司马笠的未央殿,所以,她决定往东,并且尽量避开那些值夜的宫人。 说实话,东宫毕竟皇家重地,所以,她虽揣着十分的好奇,却不敢在白日里四下走动,反倒是此刻万籁俱寂,她这脚步才显得轻盈了几分。 她穿过回廊,绕过两处宫殿,便见前方有个精致小巧的花园,若是白日里,她一定会往前去探个究竟,可此刻,夜色之下的院子,奇石嶙峋,古树差互,纵使阿箬心宽胆大,也不禁有些心慌。 所以,她只站在宫殿与小园连接的石桥之上往里望了一阵,便打算原路折返了。 可就在她刚刚转身,准备回程之际,却有一只手轻轻触了一下她的肩膀。 当下,阿箬便不敢动弹,脑海中只闪过话本中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该不会运气这么好,与这园中的亘古冤魂不期而遇了吧! 那手又触了她的肩膀,这一次的力道似乎比上回要大一些。 阿箬眯上眼,深呼吸一口,决定破罐子破摔,道:“在下无意打扰清修,这就退下!”说罢,她似抬腿就要走。 然而,身后那只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阿箬内心恐惧,加上仓促之间重心不稳,她整个人摇摇晃晃,竟下意识便要往石桥之下的小河倒去。 不知这小河的水中,会不会也有这般索命的水鬼? 谁知,眨眼功夫,身后那只手便将阿箬往后一扯,终于她跌落在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这怀抱,还约摸有几丝熟悉的味道。 “这么晚了,还在四处瞎晃。”这是个人,一个男人。 咦,为何声音也这般耳熟? 此刻,阿箬再无疑惧,她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司马笠的脸庞,只是,那脸颊之上泛起了一丝别样绯红,阿箬也于空气之中闻到了一股很是刺激的味道。 “殿下,你……喝酒了?”阿箬轻声问道。 司马笠咧嘴一笑,露出了一种阿箬从未见过的憨顽模样,他还伸出左手食指,竖直贴在阿箬的嘴上,“嘘,小声些,若被人察觉了,我便说是你将我灌成这般模样的。” 说完,他还嘿嘿一笑,似乎为自己这种无赖的恶作剧而倍感有趣。 阿箬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有理会于他,但自己却在尝试着如何挣脱司马笠的怀抱,可是,一番挣扎还未见成效,司马笠竟头一歪,倒在了阿箬的肩膀之上,左手也顺势搭了上来。若此刻正有不知情者从旁经过的话,定会误解太子殿下与元客卿两个大男人,竟抱在一处,样子暧昧、腻歪至极。 阿箬吞了口唾沫,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她便问道:“殿下,不如让元青送您回寝殿吧!” 司马笠大着舌头,道:“不回寝殿,不回寝殿。” 阿箬无奈,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正踌躇之际,却瞥见了小河之后,最近的那一处寝殿,方才她一路走来,就曾发觉,这座寝殿精致典雅,外漆装饰也是一派崭新。于是,她灵机一动,想道:“若是司马笠不愿回未央殿,便在此处呆着,最起码不会被风吹着。” 想及此,阿箬便以一种宠爱孩童般的口吻说道:“好了乖,不回寝殿,咱们换个地方坐坐。” 醉中的司马笠温顺地点点头,然后任由阿箬指引,离开了石桥之上。 第134章 这方面体验 阿箬一边拉着司马笠,一边去推那寝殿的木门,值得庆幸的是,门上并未上锁,很轻易便打开了。 “小心门槛!”阿箬扶着司马笠进了屋。 外间天光暗沉,屋子里更不必说,阿箬只得一路摸索,终于在正对门的圆几上瞧见了一个低矮的烛台,幸好烛台旁边还有火折子,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阿箬将司马笠引到圆几旁的坐垫上,先安排他坐下,再拾起火折子去点烛台,很显然,这个烛台存放的日子已有些久远,所以,她点了许久,才终于将其点燃,烛台的光并不十分明亮,但微弱光芒,却足以照亮这一室之地。 阿箬捧起烛台,四下看了,发觉这处寝殿并不大,只在西侧有睡房一间,让人高兴的是,其间一应家居用品都准备得颇为精细,足可当今夜之用了。 她将烛台放在睡房的木橱之上,然后摸着黑回去将司马笠扶了进来,司马笠似是困极了,所以一路上也是一声不吭,安静极了。 阿箬将他安置在卧榻之上,还细心的为他除去鞋袜,盖上衿被。 可是,这一系列的忙碌过后,阿箬却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当中,接下来该做什么? 是现在去未央殿将此事告诉李蟾?阿箬光想想,就觉得此事有些荒谬,深更半夜她在东宫的僻静花园中遇到了醉酒的太子,他要如何解释呢?别人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她与太子间的关系? 阿箬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她瞥了一眼身旁的贵妃榻,自嘲似的笑了两声,“都怪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盗汗,今夜我倒要在这贵妃榻上将就一晚了,但愿老天保佑,不要将我冷醒了才好。” 贵妃榻上有衿被,这一夜,冷却也不算太冷,只是,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 第二日,破晓之前,阿箬就醒了,她会在那时醒,完全是因为司马笠在那时的忽然转醒。 “殿下,你终于醒了。”阿箬尽管迷糊着双眼,却还是掀开衿被,迅速离了贵妃榻,走到司马笠榻前。 司马笠揉了揉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道:“本王为何会睡在此处?” 阿箬长舒一口气,说:“殿下还说呢,若不是我半夜睡不着,四处瞎晃悠,在前边小花园发现了醉酒的你,说不定你昨夜就要睡在院子里了。” 司马笠瞥了一眼阿箬,见她果然穿着睡袍,虽然外间系了披风,但看起来,似乎比往日更加清瘦。 阿箬见司马笠并不否认自己醉酒,便继续问道:“如今正好,殿下不如趁着天光尚早,返回未央殿的好,如此也可省去不少麻烦。” 司马笠双手撑着身子,仰头环视周遭,一副悠闲模样,阿箬见此,笃定他是没打算回去,故而也就闭口不语了。 “知道这是哪儿吗?”司马笠忽然发问。 阿箬有些懵,道:“草民不知。” 司马笠叹了口气,道:“你看这摆件陈设,这一应装潢,难道没有猜测过?” 其实,阿箬昨夜就已判定,看这宫殿的大概风格,应该是某位女眷的住处,于是她道:“莫不是殿下的某位爱妃?” 司马笠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本王……至今未行男女之事。”他顿了顿,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中又添了一丝迷惑,道:“莫不是元卿已有这方面的体验,不如说与本王听听,学些经验。” 阿箬的脸颊刷地一下绯红,她吞了口唾沫,极力保持着镇静,道:“没……没有,殿下还是问问别人吧!” 第135章 名字的由来 司马笠哼了一声,道:“是吗?” 阿箬慌忙点头,还故意粗声粗气地说:“草民不敢有欺。” “行了,再猜吧!”他转了腔调,阿箬才顿觉轻松一些。 “殿下还是明言吧,草民对京城人事不甚熟悉,又何以平空便能猜测出这些端由?”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道:“本王给你一个提示,这座宫殿名唤情思殿。” 情思殿?阿箬一怔,这东宫之中,居然有宫殿以此为名,倒是一点也不符合帝王之家那种雅正之气。 可是,这情思殿三字背后又有什么端倪呢? 阿箬眉头微蹙,不停地思索着这“情思”二字的深意。 “等等,”她忽然似有了思路,“情思情思,不正与青丝同音吗?” 司马笠抬起头,眼神中有了点点微光。 “这座宫殿的旧主,乃是先皇后。”阿箬怎么都没想到,昨夜自己误打误撞,竟将司马笠带来了他娘亲的寝殿之中。与之同时,她内心又不禁有了些许惭愧之意,世人皆知,先皇后早逝,司马笠几乎一出生就没有娘,如今,自己虽是无意,可终究叫他睹物思人,徒增伤坏了。 “草民有罪!”阿箬垂首。 “你也并非刻意,本王不会怪罪于你。”司马笠温和地答道。 “谢殿下!”阿箬方才抬起头,平静地望着卧榻之上的男子。 “本王以前曾听父皇提起过,母后嫁进东宫时,常常想念江南风物,故而,父皇便命人在此按照会稽的风格造了一座小巧雅致的宫殿,后来,他又亲自设计,在宫殿之前,开了那片小小的花园,你没进那花园里看过,其中景物,几乎还原了会稽谢家的蓼园,更有一片竹林,叶随风动,很是清幽。” 司马笠温和地说着,像是在想象着一副极美的画面,“即便是到了现在,整个帝都,也很难找到一片能与之相媲美的竹林,父皇说过,他与母后是在江南的竹林相遇的,所以,他所有的孩子,名字中都会有个竹字。” 阿箬马上回想起了之前听闻过的几位皇子,岭西王司马策,河间王司马筝,好像的确如此,可见皇帝对于先皇后真是情深爱笃。 “父皇说,母后只要一看到那片竹林,就会想起烟雨朦胧的江南,江上渔翁,桥边炊烟﹍﹍你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来的吗?”司马笠忽然问。 阿箬摇摇头,知道他一定会回答。 果然,司马笠轻轻笑了笑,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阿箬眼皮一跳,心下唏嘘不已,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青箬﹍﹍”司马笠声音幽幽传出,阿箬猛地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难道,被他发现了? 然而,司马笠并未看他,反是再一次重复着,“青箬笠,便是我这姓名的由来。” 阿箬暗暗舒了口气,道:“草民不料,殿下的姓名背后,竟有这样一段风雅旧事,可真是与众不同呀!” 司马笠没有理会他,反是倚在卧榻之上,反复玩味着那句诗,忽然,他像悟透了什么似的,心血来潮道:“诶,本王这才发现,青箬二字用来做女子姓名真是极佳的,若真有一个叫做青箬的女子出现,本王定当将她接进东宫,如此,也算一场天作之合!” “你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第136章 又见 闻言,阿箬的脸颊已几近抽搐,司马笠这厮,怎么能如此轻浮,仅凭名字便定终身之事,未免也太儿戏了。 然而,司马笠似乎还很是得意,他又问了一遍:“你觉得如何?” 阿箬哭笑不得,但还是只能装出一副赞叹的样子,道:“那草民便祝殿下早日达成所愿!” 司马笠轻轻一笑,很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行了,想必昨日你也没睡好,今天本王就准你的假,好好休息一番。” 想着正英殿中那张温软的大床,阿箬不禁有些欣喜,她作了个揖,感激道:“多谢殿下。” “退下吧!”司马笠吩咐道。 阿箬微微一怔,本想问问太子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可转念一想,却料定司马笠有自己的想法,所以,她只得再作一揖,而后恭敬地退下了。 天光就要放凉了,昨夜又打了霜,阿箬只稍稍一张嘴,便能见着那温热的气息结成蒙蒙白雾,天可真冷呀!于是,她不敢耽搁,拉了拉自己的披风,便加紧脚步往寝殿赶去。 …… 阿箬在正英殿里闲了两日,第三日便是除夕了,除夕一大早,庆安便给她送来了合着她的体型刚裁的新衣。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想以前,阿娘为了给她裁上一身新衣,须得两日织布,一日浆洗,三日晾晒,两日裁就,这还只是没有任何装饰的粗布袍,若想要稍显喜庆,绣些图样,还指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呢! 庆安笑了笑恭敬地说:“大人莫怪,这眼下也是赶上年节,才花了这好几日的功夫,若换做平时,东宫的裁缝们若是以这速度来交差,那定是要遭主子们责骂的。” 阿箬惊讶不已,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否则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她走上前,随意翻动了一下,却见衣裳之中,有一套特别庄重贵气的,全然不是平日闲居该有的样貌。 “这是什么东西?”阿箬不解地问。 庆安抬头看了一眼,而后道:“这件衣裳是太子殿下特意命奴才加的,奴才依命行事,亦不知是做何用的。” 阿箬点点头,而后又从身旁的小屉子里取出一个钱袋,“这几日多承你的照应,才让我在东宫之中生活顺遂,眼下新年将至,这袋银子就权当送给你做新年的礼物吧!我清贫出身,身边更是没什么财物,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那庆安闻声,竟是“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而后叩首道:“大人折煞奴才了,这分礼奴才真是万万也受不起呀!” 阿箬轻轻一笑,伸手扶起了他,道:“我初来帝都,一应人事还不甚熟悉,以后还要仰仗你多多提点呢!” 庆安咬着嘴唇,脸颊绯红,露出了一股子少年人才有的羞涩状,最终,他拗不过阿箬,只得双手接过钱袋,谢了又谢。 正在此时,外间忽然传来太监的通传之声。阿箬原本以为是司马笠,孰料,听清楚内容之后,只得愣在当场,惊诧不已。 那太监说的是:“吏部尚书,容隐之大人到——” 第137章 以茶代酒相互和解 庆安已经退下了,阿箬和容隐之相对而立,许久不见,那人一身紫袍,倒是多了几分高官要员的贵气。 “容兄。”阿箬作揖,她这一揖,作得有些久,因为只有她自己能明白这作揖背后的恭敬与歉意。 容隐之叹了口气,道:“你莫不是不愿见到我?” 阿箬惊诧不已,“容兄哪里的话,我只是……自知惭愧,无颜面对于你。” 男子摇摇头,轻轻笑了笑,阿箬倒是从这份笑意中体会到了他惯有的那种飘逸与洒脱,“你我可是朋友?” “当然,容兄于我,既是好友,更是师长!”阿箬真挚地道。 “既如此,便不要轻言惭愧二字,”他顿了顿,又说:“我有我的观点,并已劝谏于你,可是,你亦有你的选择,只要你觉得这是一条该走之路,一条你不会后悔之途,那我便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是无益。你我既是朋友,我便尽朋友之责,于能力所及之处助你一臂之力便好。” 闻言,阿箬感动不已。想来,自己小人之心,一直害怕面对容隐之,可他却常怀君子之腹,还愿体贴相助,这样一番比较下来,阿箬却愈发有些无地自容了。 “容兄,快坐下说话。”阿箬赶紧去清理屋中坐垫,想让容隐之坐得舒服一些。 他倒是不拘小节,衣襟一摆,便席地而坐。 阿箬想起方才新泡的茶,彼时水烫,她来不及喝,过了这半晌,温度也该降下来了,于是,她赶紧沏上两杯,并将其一递给了容隐之。 “容兄,今日除夕,我以茶代酒,祝你新年平安喜乐。”说罢,阿箬一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容隐之也端起茶杯,没有多说一句,亦是一饮而尽。 阿箬顿了顿,觉得有件事,还是必须要再提一声更好,“容兄,我的事,还请千万不要告知给太子殿下。” 容隐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忽然问道:“先前我向他隐瞒你住于我府中一事,你可怪我?” 阿箬抬起头,道:“说实话,我最开始确实有些惊讶,但即便那时,我也没有丝毫怨怪容兄之意。” 她知道,容隐之那样做,只是不想让她卷入更大的漩涡之中。 容隐之叹了口气,很是温和地说:“箬儿,你知我便好,请你务必相信,我是断然不会向他提起任何有关你之事的。” 阿箬点点头,咬着嘴唇道:“容兄君子之风,我自然是相信的。” 孰料,容隐之闻言竟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轻轻道:“君子?你可知,我亦有我的私心。” 他双目灼灼地看着阿箬,仿佛有千万万语深匿其中,阿箬初时还敢对望于她,但望得越久,心下却越有几分发怵,到最后,阿箬只得下意识地低下头,直到那时,容隐之才仿佛回过神来,轻轻开口,换了个话题。 “你如今是东宫客卿,殿下可有指派得力之人照顾你的起居?” 阿箬点点头,道:“有个叫庆安的小太监,为人很是机警忠直。” “小太监?”容隐之沉吟道,“可你女子之身,终究是有些不方便。” “不妨事的,我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一应事物可以自己处理。”阿箬赶紧答道。 第138章 黑市秘闻 容隐之摇摇头,“箬儿,你要知道,此处乃是东宫,明里暗里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你,你一个不小心,便很容易暴露,故而,近身之处,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侍女贴身照顾。” 阿箬闷着不吭声,其实,这一点,她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东宫的人,说到底都是司马笠的人,她是一个也不敢用的。 容隐之放下茶杯,道:“先前我府中那个叫筱渔的小婢,你觉得如何?” 筱渔?阿箬眼皮一抬——还有比她更合适的吗? “你若觉得还行,过两日,我便将她送来。” 阿箬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刚想行礼答谢,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个深沉的男声,“容大人要将谁送进来呀?难不成是嫌弃东宫的下人们照顾不周?” 阿箬和容隐之对视一眼,然后双双起身,朝着来人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司马笠嗯了一声,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说说吧,东宫究竟是如何照顾不周?” 说罢,他还转过脸来,眉头紧蹙,盯着阿箬。 阿箬连忙解释,“殿下,草民没有这个意思,是方才与容大人闲话家长之时,无意中聊起了之前我在帝都遇见的姚关老乡,那个姑娘亦是无依无靠,我便想请容兄将她送来东宫,做个使口的丫鬟。” 司马笠又将目光转向了容隐之,而那容隐之,竟神情自若地说:“那姑娘长得清秀可人,若太子不同意,我便将她带回容府,收在奴籍。” 司马笠轻轻一笑,而后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你们这一唱一和,倒是显得本太子小气,要送来便送来吧,只是,东宫毕竟不同外院,一应规矩还是要学好了才是。” 没想到,容隐之退守一语,竟将司马笠说动了,于是她赶紧答道:“多谢殿下应允,草民必好好交待于她。” “行了行了,此事光有你调教还不行,本王让李蟾来办,你只管领人过去便是。” 阿箬又谢,心下却是真的长舒了一口气。 “容隐之,本王我交代给你的事,可在办了?”司马笠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像是要讲什么正事。 阿箬站在一盘,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她几次抬眼看司马笠,可那人根本没空理她,故而,她也只能在一旁傻站着,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密议,听了个详尽。 “殿下发来密旨的当日,我便借着年终奏表这个由头,去兵部找过魏朔……” 阿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在说前些时日武器消失一事。 “对于这批武器的去向,魏朔可有明言?” “他确实不知。”容隐之淡淡答道,“不过,魏朔此人,入仕之前,曾结交过不少的江湖人士,其中有一个,就在澄县黑市,倒腾兵器。” 闻言,司马笠神情一凛,而阿箬,亦是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与黑市有何联系?”司马笠立刻问道。 “魏朔去信问过他的旧友,几经周折之后,那人终于承认澄县黑市确实在上个月经手了一批弓弩羽箭,获利极佳。” “那去向呢,可曾问过?”司马笠追问道。 第139章 进宫 “查过,”容隐之道,“但是,黑市交易,乃是自成体系,买卖双方,只管货物,不问来去,故而,即便暗麒麟出马,也难以探出其中端倪。” 司马笠一锤长几,道:“难道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容隐之摇摇头,道:“非也,有一计,可使。” “快说,快说!” “江湖中事,还有比逐凤楼更清楚的吗?” 容隐之声音很淡,阿箬的心里却咯噔一下。 空气陷入了凝滞,司马笠单手支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容隐之亦是静立其旁,一言不发。 逐凤楼——这是一个绕不过的死胡同。 阿箬知道他们此刻的焦灼,但始终强压住心头那股想要多管闲事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容隐之终于开口了,他说:“近日,帝都之中有个消息。” “与逐凤楼有关?”司马笠问道。 “正是,”容隐之点点头,说:“逐凤楼在帝都广发消息,说逐凤令主已到帝都,要择明主而栖。” “哪里又冒出来个逐凤令主?不知这个离忧又在玩什么把戏?”阿箬心中一阵苦笑,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现。 “逐凤令主?”司马笠显然也没有听说过。 “殿下可听说过一句话?”容隐之顿了顿,而后朗声念起:“逐凤令出天下兴!” “听这意思,是已将这逐凤令主的能耐吹捧得神乎其神!”司马笠戏谑道。 阿箬心中腹诽,“离忧这厮,也太过于自吹自擂了!” 容隐之笑了笑,说:“不管有没有夸大其词,殿下若是将其招入麾下,那么,查访武器踪迹一事,便定不是什么难题。” 容隐之这话有理,不管离忧心里在想什么,既然他愿意放出这样的消息,就说明,逐凤楼已经愿意在帝都现身了。 “想法是好,不过,这逐凤楼可不是轻易便能找到的,犹记得上次在姚关,咱们不是绕了个大圈子,也没有发现逐凤楼的踪影吗?” “江湖之事,错综复杂,逐凤楼又有如此能耐,他们若想藏,则定然是雁过无声,可他们若想叫人发现,也一定是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司马笠眼神一亮,转过脸去问道:“你这是话里有话。” “逐凤令主广发英雄帖,说,他将于正月初一未时初刻,于城东绮兰园静候明主。”容隐之顿了顿,又说:“为表诚意,他们还事先在绮兰园的立了个格子柜,凡自认为有明主之资的人,皆可往其中置一疑问,逐凤楼经过筛选后,会将问题的答案给出,只要正月初一有人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成为他们认定之人,便会得到问题的答案,和逐凤令主的臣服。” 阿箬和司马笠皆望着容隐之,果然,他补充道:“我见太子诸事繁忙,故而,一早就将问题递了过去,只等初一一日殿下亲赴绮兰园。” 阿箬心中哭笑不得,这个容隐之,倒是与一般唯唯诺诺的大臣全然不同,事出紧急还理所当然的先斩后奏,不过,他的分析力和判断力也确非常人所及,难怪司马笠对他如此亲近信任。 司马笠笑了笑,道:“如此,咱们便去会会那位逐凤令主吧!”他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道:“不过,在那之前,二位还得先陪本王进宫一趟。” “进……进宫?”阿箬错愕不已。 “元兄弟,今日除夕宫宴,太子殿下这是带着我俩去赴宴呢!”容隐之解释道。 这……也太突然了…… 第140章 系革带 司马笠将阿箬上下扫了一眼,道:“你去换身衣服。” “衣服?”阿箬愣了半晌,直到瞥见门口的庆安,她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件花样复杂的华袍,竟是这般用处。 于是,阿箬行了礼,转身去到卧房之中,可就在关上卧房之门的那一刹那,她却犯了难,这门上原本是有一个小栓的,可是,如今她若刻意关上这小栓,会不会引起司马笠的疑问,可若是不关,万一…… 正犹豫不觉间,她听见门外的容隐之道:“殿下,元兄弟此处的茶不错,你且饮一杯吧!” 闻言,阿箬长舒一口气,心里对容隐之真是万分感激。她趁着二人喝茶的档口,赶紧取出衣袍,然后躲在屏风之后,迅速将衣裳换了,这一切行动都叫她心惊胆战,但还好是有惊无险。 现在,阿箬只差最后一步——系好玉带,便算大功告成,可是,当她将那装饰华丽的玉带往腰间一系之时,才发觉,那玉带竟比自己的腰身宽出许多,若不用手提着,几乎直接掉到了髋骨的位置。 这玉带是由数十块玉珏拼接而成的,华贵无比,可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不能调节其锁扣的位置。阿箬万般无奈,只得再衣橱之中翻找有无其他的替代品,然而找来找去,合用的,似乎只有她原本所系那一条,她对着铜镜比弄再三,发觉这条衣带,不但是颜色,而且那材质,也无法和身上的华袍相搭配。 这可如何是好? 偏偏,门口拄着两尊大佛,她妄图求救的对象——庆安,亦是远在大门之外。 “元兄弟,时辰快到了,若再不出发,会误了宫中宴会的。”当是时,门口传来了容隐之温和地催促。 阿箬无计可施,只得走过去,小声求助道:“容兄,我遇到点麻烦。” 容隐之压低声音问道:“何事?” 阿箬硬着头皮将玉带一事说与容隐之,孰料,门外之人再次回答时,声音却换成了司马笠,“这群奴才,办事忒是不利!” 阿箬惊诧难当,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听那人又说,“你且等等。” 阿箬应了声是,便只能愣在原处,等着司马笠的进一步吩咐。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久,司马笠道:“把门打开。” 阿箬想着自己只差腰带未细,故而,也未加犹豫,便将房门打开了。 门外,司马笠一脸严肃,他身旁的容隐之却是毫无表情。阿箬看见司马笠的左手捏着一条革带,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等待的时间,他派人去取了新的腰带过来。 “多谢殿……” 岂料,阿箬的话还没说完,司马笠便抢过话茬,道:“张开手!” 司马笠这是——要帮她系腰带? “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阿箬露出一丝胆怯。 “这条腰带是为本王特制的,普通人难以摆弄,你废话少说,赶紧系好了,方可出发。” 太子如此直言,阿箬又怎敢拒绝,于是,她只得转过身去,张开手臂,任由司马笠摆弄。 第141章 不可转赠他人 为了将革带系好,司马笠很自然地伸手环过阿箬的腰际,原本,他也觉得没什么,可就在他两手相环,从阿箬的两侧握住革带的头尾之时,他却忽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如此纤腰,不盈一握,他的手臂只要稍稍一曲,便可将这人整个地拥入怀中。 拥入怀中? 司马笠猛地想起了当初在那绝壁之上,自己是如何脑子一热,便与他正面相拥!还有前几日那个寒冷的冬夜,他明明没有喝醉,却愣是装出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只为找个合适的理由倒在他的肩头! 有的时候,司马笠都很难解释自己的行为,就像此刻,明明随意找个宫人,便可以将革带系得妥帖,可他偏偏要纡尊降贵,来干这下人才会干的活。 他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储君,可他为什么就每日敲着小算盘,每日捏着小心思,不肯放过一丝一毫,能够与那人相亲近的机会? 还有,他明明知道容隐之在将来的朝局中有多么重要,自己是多么需要他的支持,可他就是想要在他面前显摆,让他知道,元青究竟是哪家的客卿? “殿下,这革带也不适用吗?”一个担忧的声音打乱了司马笠复杂的内心活动。 “没……没什么!”他结结巴巴,语气中有些慌乱。 “怪了,我慌什么?”他自问道。 于是,他轻咳一声,很快又摆出那副严肃的神情,“你这体格还是一如既往的瘦,不过幸好这条革带可以随意调节长短,只不过,须得多打上几个结罢了!” 说罢,他很快调节了革带的长短,而后又在阿箬的左右两侧腰身各系了一个活结。 “好了。”司马笠收回手,淡淡道。 阿箬很是好奇,于是下意识地走到了铜镜之前,果然,镜中之人一身白色华袍,显得俊逸潇洒,可腰际一条二指宽的革带,却又增了几分难得的英武之气。 “元兄弟,还不快过来多谢太子殿下,若我没有记错,这条革带,是他加封太子之时,会稽谢氏送来的贺礼之一,你别瞧它颜色不起眼,可却做到了型格挺阔和皮质柔软的双重效果。” 闻言,司马笠满面春风,言语之间竟还带着几分骄傲,“你记得不错,这样的好东西,你东山容氏可找得出来?” 容隐之轻轻一笑,道:“会稽谢氏富可敌国,天下珍宝又岂有找不到之理,我东山之人素来清贫,也只有羡慕的份。” “容族长太谦虚了,东山之人不是清贫,只是不屑与阿堵物为伍罢了。” 阿箬见他们两人一来一去,也搞不明白这究竟是相互吹捧,还是语带机锋,于是,便大起胆子插嘴道:“多谢太子殿下,待今日用完了,元青自当让这革带完璧归赵。” 司马笠转过脸来,微眯着眼看她,良久,方道:“完璧归赵就不必了,你带着如此合适,本王便将其赐予你,记着,不可转赠他人。” 阿箬很为难,刚想说些什么,司马笠却已高声命令道:“来人,备马,进宫。” 第142章 除夕宫宴(一) 东宫就在皇宫东侧,所以阿箬等人出得东宫大门,不一会儿,便到达宫门之外。 皇帝特许,司马笠可在宫中骑马,但今夜他身边还有阿箬与容隐之二人,故而,他亦是选择了下马步行。 前后宫人相引,加上三人脚程皆不算慢,所以很快他们便到达了宁兴殿外。 这宁兴殿与司马佑处理政务的长兴殿毗邻,所以,素日里也是一处庄重威严的所在,只有到了宫里例行的节假日,它才会在一片彩灯乐舞的装饰之下,显出安详喜庆的一面。 殿外随侍的宫人,一看见司马笠前来,尽皆露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他们行过礼后,便井然有序地来人接过大氅,司职通禀的太监还高声道:“太子殿下驾到——” 此声一出,方才喧杂的大殿,顿时变得清风雅静。 司马笠抬腿而入,容隐之紧随其后,她原本打算等到司马笠进去坐定之后,她再趁着众人不备进去随意找个位置坐了,岂料,容隐之竟拉她一把,还叮嘱道:“快跟上,不要走错了位置。” 阿箬无奈,只得于二人之后,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进殿之后,其间众人当然免不了一阵行礼叩拜,司马笠命“众卿平身”后,阿箬才找到机会,观察今日有哪些人到场。 一个大殿之上,除了皇亲国戚,便是大量的紫袍大员,和一小部分红袍官员,远远地,阿箬瞧见了坐在大殿前方的定国公杨玄远,杨老虽未着官服,但也穿着一身锦袍,比起平日里那副素衣形状还是稍显出一丝正式。他摸摸胡须,对着阿箬微一颔首,阿箬也赶紧作揖以示回应。 “大哥真是爱惜人才,竟连这样的宫廷盛宴,也会带着府中客卿。”一个温和的男声传入阿箬的耳中,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去看,便见一身着朱红金线锦袍,头戴七珠金冠的男子正冲着司马笠行礼。 司马笠睨了他一眼,态度冷淡地挥挥手,示意他起来。 “想必这位就是前几日力克璟山书院百余学子,叫本王表弟卓漪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元青公子吧!”男子朝阿箬投来审视的目光。 阿箬当即反应过来,这人正是岭西王司马策。她赶紧作揖,道:“草民元青,参见岭西王殿下。” 男子眉开眼笑,摆出一副极开心的样子,阿箬却觉这笑容中藏着一种让她极为不适的东西。 “元公子才华横溢,本王也甚是欣赏,若得了机会,还请常来王府坐坐,让本王也有机会请教请教。” 一来就是恭维,反而让阿箬当即明白了为何司马笠那样不待见他。 “殿下言重了,元青一介布衣,只粗读了两本书,哪里敢当请教二字。” “好了好了,父皇快到了,咱们还是早些落座吧!”司马笠插嘴进来,生生截断了司马策刚想说的话。 那人却不生气,对司马笠说:“外祖卓老将军今日也来了,他说来京日久,却一直未到东宫拜望,故而待会儿一定要来好好敬大哥一杯。” 司马笠嗯了一声,又说:“那本王今晚便在宴席之上候着了。” 司马策再行一礼,率先退下了。 第143章 除夕宫宴(二) 阿箬见司马笠抬脚就往大殿前方走去,一时之间,不禁有些犹豫了。 司马笠察觉了身后的停滞,转过身来催问道:“愣着干什么?” “殿下,我……能同容大人坐在一起吗?” “容大人乃是吏部尚书,身旁坐的全是六部主事,你属于哪一部?” 阿箬没料到司马笠会冷不防地冒出这样一句,心头不禁有些发怵。 “坐到我身旁去,那才是东宫客卿该坐的位子。”司马笠压低声音命令道。 阿箬很是无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容隐之,而容隐之似也对着她微微颔首,她叹了口气,小声作揖道:“是!” 司马笠的位置是大殿左侧第一张,对面便是杨玄远。 阿箬刚刚坐定,大殿之上便有太监高呼,“陛下驾到——” 此刻,列座之人尽皆起身,恭敬地等候着皇帝的到来。 司马佑没有穿朝服,但衣饰一新,还是呼应得上新年这个主题。他身旁跟了两名宫裝贵人,阿箬一眼望去,发觉她们美则美矣,年纪却也是不轻,想必能在这样的宴席之上随侍左右的,应该都是宫里位分最高的娘娘。 待皇帝和宫妃坐定,管事的太监又呼:“礼——” 接着,殿中众人便行跪拜之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上首那人,气如洪钟,语气虽淡,声势依旧逼人,“今日除夕,众卿只管乐享佳肴,不必端着着君臣的礼仪,都放开些,各尽其乐吧!” “谢陛下!”众人谢礼之后,纷纷起身落座。 这时候,司马佑一转眼,便见到了司马笠身旁的阿箬,他开口问道:“笠儿,你身旁这位,似乎不是在朝之人呀!” 司马佑既开口问了,全场的目光自然便集中了过来,阿箬也是心头一颤,还好司马笠气定神闲地回答道:“父皇,这是儿臣府中的客卿元青,他孤身一人寄居东宫,儿臣便将他带进了宫。” 司马佑嗯了一声,未曾开口说什么,恰此时,杨玄远却忽然作揖道:“陛下,这个元青,正是前日老臣向你推荐的那个年轻人。” 司马佑这才像记起什么似的,转过脸来,盯着阿箬。 “小元呀,还不快见过陛下!”杨玄远提醒道。 阿箬赶紧起身,行跪拜之礼。 “嗯,原来你就是那个海内文魁赛的魁首,小小年纪,能有此才学,着实让人欣喜呀!” “谢陛下夸奖,这还要多亏杨老的抬爱。”阿箬作揖谦让。 “杨老可不是会随意抬爱谁的,你定是有过人的本事,才会让他青眼有加。” 阿箬垂首,觉得自己还是不插嘴比较好。 “笠儿,既然元卿已寄居东宫,朕就封他为太子舍人,你意下如何?” “多谢父皇抬爱,儿臣替元青谢过了!” 阿箬有些懵,但她还记着行礼,“多谢陛下!” 司马佑说了句“平身”,便吩咐身旁的阿翁道:“开始吧!” 阿翁笑眯眯地颔首,而后用尖利的声音朗声道:“宴席开始,起乐舞!” 直到编钟声响,美艳的舞娘翩跹而来之际,阿箬才在一片茫然间接上了司马笠那略带笑意的目光,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一定要在今夜将她带进皇宫。 第144章 卓漪然 阿箬一直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宴席之上的各种礼仪,但是,由于身旁那个司马笠过于树大招风,所以,即便她想要躲避,那些前来敬酒之人,也不会忽略太子面前这个新得势的幕僚。 阿箬再一次放下酒杯时,已笃定主意,要寻个由头出去等着,即便吹一个时辰的冷风,也好过在此一杯一杯地灌酒,万一灌醉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我……”她刚想说话,司马笠却再一次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阿箬一抬眼,才发觉,一个头发花白,却身形精瘦的老者正迎面走来,这老者虽然年迈,但气质风度却一股武人才有的豪气,老者身后跟着一个美艳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虽穿着精致华服,却丝毫不见半分疲软之气,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将门之后该有的英武。 不用多想,阿箬就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 凉州卓氏的族长——卓启忠,那女子,想必应是卓启忠的嫡孙女——卓漪然。 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忽然想起有关卓漪然进京是为了选婿这一传闻,现在看来,这夫婿,哪里还用得着选?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卓启忠声音浑厚,即便大殿之上乐舞嘈杂,阿箬依旧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气势。 司马笠一改往日的严肃,热情地回应道:“老将军快快免礼!” 卓启忠哈哈笑了两声,竟丝毫没有在意一旁的阿箬,只道:“老夫自凉州而来,一路上舟车颠簸,再加上老朽年迈,实在是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得以恢复,所以一直没有到东宫拜望,亲自恭贺殿下之喜,实乃老臣的疏忽,还请殿下莫怪!”他顿了顿,举起酒杯道:“老臣愿自罚三杯,以表敬意。” 说罢,那卓老将真的自斟自酌,连喝三杯,那动作行云流水,竟丝毫看不出半分年迈衰颓之气。 “老将军好气魄,本王敬重老将军英雄本色,也借这御酒,敬老将军三杯,以表敬重之情!”说罢,司马笠也同卓启忠一般,三杯连饮,毫不逊色。 阿箬吞了口唾沫,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觉竟从中闻到了硝烟火药的味道。 卓启忠又笑两声,夸赞道:“太子殿下风采,竟是不输我军中男儿,老臣甚是喜欢呀!” 司马笠放下酒杯,答道:“老将军难道不知,小王自小长在军中,本就是军中之人,又何言输与不输?” “漪然,你不是早就说想见一见太子殿下吗?今日一见,有何感受呀?”卓启忠话锋一转,忽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身后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微微一笑,霎时如破云朗月,让阿箬都移不开眼。 “殿下风采,漪然拜服!”她举起手中酒杯,带着笑意:“殿下与祖父方才饮酒甚急,不知可否再接下漪然的三杯祝酒?” 阿箬心中叹好,没想到,这个女子竟丝毫不怯太子权威,言语不卑不亢,还略略带了三分挑衅,这若放在旁的女子身上,真是难以想象的。 司马笠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考量,那卓漪然也是大胆,竟就那般直直回应,眼眸一眨不眨。过了良久,司马笠方道:“卓小姐抬爱,本王却之不恭。” 第145章 淑妃 卓漪然受了这份礼敬,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而此刻,卓启忠笑声更甚,只佯装责备道:“漪然,怎可如此没有礼貌,幸好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否则,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祖父——”卓漪然面对着祖父的戏谑,语带娇嗔地抱怨了两声,卓启忠很是高兴,依然以不加遮拦的笑声回应。 “陛下,你瞧,太子殿下与漪然多投缘!”耳畔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女声。 阿箬抬眼一瞧,上首三人正朝着这边望来,那宫裝丽人浓妆艳抹,满头金钗银饰,显得尊荣非常,看那气度,似乎压了旁边那位宫妃好大一截,阿箬猜想,如此张扬气质,此人定是总领六宫的卓贵妃。至于坐在司马佑右侧那位神情闲淡的妃子,阿箬却不知她是谁。 司马佑端着酒杯,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任何的评论,而那卓贵妃却依然热情地冲着卓漪然招招手道:“漪然,快过来,见过陛下。” 既然卓贵妃有诏,卓氏祖孙便不能在此长留,于是他们二人冲着司马笠行一礼,便冲冲往上首走去。 司马笠这才得了闲,坐回了长几之前。 阿箬见他脸颊绯红,赶紧倒了杯热茶与他,说:“殿下,天气寒冷,不宜再多饮酒了。” 司马笠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说:“我在军中长大,从小就惯于饮酒,这点酒,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阿箬垂着头,不敢答话,但她却注意到,司马笠对她说话的语气,似已比往日更显亲切了,这难道是由于陛下册封了官职的缘故? “你觉得那卓启忠如何?”司马笠压低声音忽然问道。 阿箬略感吃惊,竟半晌未答上话。 司马笠转过脸来,淡淡道:“你觉得有何不妥吗?” 闻言,阿箬才说出了自己惊诧之由,“殿下,我以为,你会问我卓漪然如何?” 司马笠转过脸来瞪了她一眼道:“不过卓氏的棋子而已,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倒是这卓启忠,我更为在意。” 阿箬吞了口唾沫,心头不禁有些发凉,她回答道:“卓老将军,似乎,有些不拘小节。” 司马笠冷哼了一声,“不拘小节?”他低声道:“就是这不拘小节的背后,才叫大有文章。” 阿箬禁声,她知道,再往下讲,就不是任由她可以信口开河的了。 “殿下,”她想转移话题,“陛下身旁的另一位妃子是谁?” 司马笠又喝了口茶,道:“淑妃,诸葛芯鸳。” 阿箬不禁抬起头望了一眼上首那宫妃,心想,怪不得她能与卓贵妃平起平坐,又时时露出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原来,竟出自西蜀诸葛家。 相传,这诸葛一脉甚是奇特,他们的族谱之上,并没有什么达官显宦,甚至入仕之人都屈指可数。他们偏安西蜀,好读诗书,不求甚解,同时又世代行医,分文不取,那潇洒的家风,真是让人惊叹。 尤其是这一代的家主诸葛有我,更是声称——此生若不得庄周“逍遥”妙义,便断然不会离开益州。阿箬书读得不少,可即便是信息广达如逐凤楼,也基本上没有获得过有关他们的任何有用信息。 这个家族,就这样只谈风月,不谈政治,闲云野鹤般莫名其妙地绵延了数百年,实乃普天之下的一桩奇事。 第146章 除夕的仪式感 经过这么一出,阿箬也没有多少过节的心思,她一边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一边盼着快些散场。 幸运的是,这样的宫廷盛宴,是年年都要走的过场,待到谢与安穿越舞池过来敬完酒后,皇帝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在贵妃的掺扶下提前离了场。 皇帝一走,殿中之人也便跟着兴致全无,是呀,毕竟除夕之夜,大伙应当都惦记着回家守岁这件要事。 司马笠站起身来,拍了拍阿箬的肩膀道:“走吧,回东宫。” 阿箬应了声是,便跟着司马笠一道,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往殿外走去。她本想转过头来给容隐之打个招呼,无奈司马笠脚步太快,她竟丝毫没有逮住空档。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雪,司马笠却有意放慢缰绳,似乎显得不甚着急。 阿箬被冷风吹着,浑身上下有些不适,但她又不好去催促司马笠,便只能紧紧地裹着披风,尽量让风不要透进衣衫之中。 “你还没有谢谢我呢!”那人迎着飞雪,忽然开口。 阿箬知道,他所说的乃是陛下亲封她为太子舍人一事,按照大兴官制,阿箬这等白衣出身,想要入仕为官,唯一的途径便是考科举,从乡试、会试到殿试,这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如今倒好,阿箬在璟山书院那样稍稍一崭露头角,明面上是得了定国公的保举,实际上承的却是司马笠的情。她虽明白,如今这个结果只是离忧万千计划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一部分,但她依然真心感激司马笠。 她端坐于马背之上,恭敬作揖道:“微臣多谢太子殿下。” 司马笠一勒马缰,胯下的坐骑也停下了脚步,“就如此一句便草草了事吗?你这谢,未免有些太不真诚了。” 阿箬抿抿嘴,一时语塞。 这时候,远处更鼓响起,已到了亥时时分了。 看着这漫天大雪,阿箬忽然眼光一亮,问道:“殿下今夜在宴席之上可吃饱了?” 司马笠轻轻一笑,戏谑道:“今晚那长几上,有松鼠鳜鱼、八宝鸭、佛跳墙,以及各色点心不下数十样,你觉得我会没有吃饱?” 阿箬亦是笑道:“殿下今晚,只吃了一片核桃软饼,喝了一点松茸鸡汤,别的似乎一点未用,哦,或许您是喝了一肚子酒,所以才有了这饱腹的错觉。”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里的确空空如也,他伸了个懒腰,淡淡道:“你这样一说,本王的确有些饿了,怎么,难不成你还有一桌山珍海味等着进献?” 阿箬捂嘴而笑,道:“山珍海味却不曾有,不过,若殿下真的饿了,我倒是有办法解决。” 司马笠很是好奇,不禁问道:“你有何妙招?” 阿箬仰面望向夜空,任雪花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然后扯开嘴角,说:“除夕夜如此宁静,让我一时之间竟想起了往日在姚关的时光,那时候,阿娘总是说,虽然日子清贫,但过年该有的仪式却一定不能忽视。”她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司马笠,道:“殿下,就让微臣陪您一起过个清贫人家富有仪式感的除夕吧!” 司马笠愣了愣,只淡淡答了一句,“好!” 第147章 你给我擦 他们打马而行,很快便回到了东宫,李蟾领着一众仆从正在东宫门前等候着。阿箬一看见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然后在李蟾耳边一阵窃窃私语。 李蟾初时面露惊讶,然而当他无意中看了一眼静立一旁的司马笠后,便赶紧吩咐身旁的仆从立刻去办。 李蟾心里有些吃惊,他不知道这个元青的举动在东宫之中算不算得胡闹,但有一点他十分确定——司马笠那强压着的冰冷的表情之下微微颤动的嘴角,正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告诉着他,自己内心正满怀期待。 李蟾很机灵,他平静地说:“殿下,大人,请先回未央殿稍作歇息。” 闻言,阿箬面露喜色,说实话,她心头虽有主意,但这计划究竟在何处实施,却叫她有些犯难。没有司马笠的准许,她断然不敢在未央殿胡作非为,可年关当下,她又不可能叫司马笠屈尊就正英殿将就着吧! 如今,李蟾的一句指引,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是解了她心中的大惑,所以,此刻,她的脚步也比先前更显轻快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李蟾再一次出现在了未央殿的门前,他先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身后挥了挥手,催促道:“手脚利索着点,将这些东西都搬进去。” 这时,便有一众小宦官鱼贯而入,他们有人抬来了暖炉,有人支起了锅架,有人送上了砧板,有人送来了发好的面团和剁得粗细得当的肉馅。 阿箬面带喜色,司马笠一脸狐疑,这时候,李蟾又上前来说:“元大人,今日晚间东宫仆役都吃了饺子,这会儿时间仓促,厨子们翻来找去,也只找到了这些面团和肉馅,您看,可还适用?” 阿箬点点头,道:“这些东西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多谢李公公。” 李蟾听着阿箬的一顿赞赏,脸上也当即笑开了花,忙问道:“大人若需老奴来打下手,请尽管吩咐。” 阿箬摇摇头,道:“公公辛苦,我们人手够了,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李蟾行了礼,便退出大殿,宽敞的殿中,只剩下司马笠和阿箬两人。 “原来,你说的惊喜,便是吃饺子?”司马笠问道。 阿箬点点头,复而又摇摇头,“平常人家但凡过节才吃的饺子,对于殿下来说,自不算什么,只是这包饺子和煮饺子的过程,对于殿下来说,却应是少有的体验。” 闻言,司马笠未加反驳,竟随意挽起袖子,拿起砧板之旁的擀面杖,道:“说吧,本王该如何做?” 那副样子,像极了拿起宝剑亲赴战场的模样,阿箬不禁再一次笑开了花。 而后,她便手把手教司马笠如何包饺子,司马笠聪明至极,只粗粗学了一两遍,便已经能包出形状完整的饺子,他将自己的作品放在手中,很是享受阿箬脸上那惊叹的神情。 “本王聪颖,自是你这样的笨蛋学不来的。”司马笠笑容满面,语气恰如三岁孩童。 “行,殿下最是厉害,那接下来的饺子都由你来负责吧!” 阿箬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那司马笠竟毫不推辞地接了一句,“不在话下!” 阿箬轻轻一笑,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去弄那炉上的火。等到炉火旺盛,铁锅中的白水翻出起伏的水花时,司马笠的饺子也包得差不多了。 阿箬将包好的饺子轻轻放进锅中,便撑着下巴,静静地等待着。 这时候,她无意中一转眸,看见司马笠双手之上,那厚厚的面粉残留,她想也没想,便将身旁那条李蟾事先备好的湿毛巾递了过去,道:“擦擦吧!” 谁知,司马笠没有半分去接毛巾的意思,反是双手一伸,说:“你给我擦!” 第148章 滋味无穷 阿箬一愣,当即不知该做些什么。 “我双手不空,若是自己擦,会擦了一只又脏一只的。”司马笠面带无奈地说,过了半晌,他又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阿箬心有一团怒火,但她丝毫不敢发作出来,只得扯开笑颜,淡淡回了句:“微臣遵命!” 说罢,她左手捧起司马笠的大手,右手拿着毛巾有些僵硬地开始擦拭起来。司马笠手上的面粉有些厚,有的地方沾了水,反而愈发不容易擦干净,阿箬初时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可是到了最后,她不得不加大力气,自然地,她握住司马笠的手也就颇为用力了。 阿箬认真地一点一点擦拭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而对面那人,便任由这阿箬的动作,但他却双目灼灼地盯着她那颤巍巍的睫毛,有句话竟就要脱口而出,“你是不是……” 阿箬一怔,抬起头来,回问道:“殿下说什么?” 司马笠摇摇头,像是被人看穿了似的不自然道:“没什么。” 然后,他一把扯过阿箬手中的毛巾,将手擦了干净,嘴里还不停地抱怨道:“刚想夸赞你颇有些用,怎么到了这会儿连个手却又擦不干净了?” 阿箬抿抿嘴,一时有些语塞。幸好,此刻锅中的水翻过三番,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一锅饺子终于煮好,升腾起的白烟,让阿箬的视线有些迷蒙,但同时也遮挡住了她绯红脸颊上的一切不自在。 煮好的饺子装进白净的磁盘中,总算大功告成了。 她将盘子放在长几上,然后又在一盘的小碗中倒上了醋,最后,双手执筷,将其递给司马笠道:“殿下,我娘说,要想来年丰衣足食,这一顿除夕的饺子是必须要吃饱的。” 司马笠微微一笑,接过筷子,然后夹起饺子蘸着醋吃了起来。饺子很烫,所以司马笠吃得很慢,但他筷子不歇,很快便将一整盘的饺子吃光了。 最后,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静坐无言。 见此状,阿箬心下不禁有些胆怯,看他着模样,似乎不觉难吃,可是怎么一点意见也不发表。 “殿下?”阿箬试探道:“不知,这饺子滋味如何?” “本王不觉,原来,这寒冷的除夕夜,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竟这般滋味无穷。” 阿箬闻言,放下心来,可是,他的疑惑却更深了,“难道,以往的除夕,殿下从不吃饺子吗?” 司马笠换了个闲散的姿势,道:“以往宫中夜宴结束过后,我按照礼制,是要在宫中陪着父皇守岁的,只有这今年,父皇觉得太过疲累,往往在子时之前便已入睡,所以才遣了所有的皇子回府,只留宫中贵妃、淑妃在跟前罢了,东宫人少,往年的广陵王府人更是不多,所以,我便无甚兴趣,对月独食。” 阿箬心头忽然有些震惊,帝王之家,享乐天下之人皆不能享之极致富贵,当然也要承受天下人不能受之极致冷淡了,哪怕是阖家欢宴,相伴守岁这样稀松平常之事,对于他们来说,也似乎变得遥远万分。 第149章 喜欢你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蟾进来将一应事物全都收走了,只留了那烧得正旺的火炉。彼时,门外飞雪渐浓,天色含糊得看不见一丝月光,屋内未掌油灯,唯有那团炉火,火焰鲜亮,照得屋子温暖明媚。 司马笠在路上放了一壶酒,然后就半倚在凭几之上,微眯着眼睛,似睡未睡。 阿箬跪坐于旁,悄悄探查着他的神色表情,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些话来说。 然而,先开口的却是司马笠,“好了吗?” 阿箬一愣,终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于是赶紧伸手试了试壶温,那陶器已微微有些发烫,“温度适宜,正宜饮着。” 说罢,她用毛巾包住壶口,然后将酒壶取了出来。 喝酒的器具亦是常见的陶碗,浓黑的釉色不见丝毫别的花纹,然而,配上碗中还带米粒的热酒,却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感。 阿箬也不急着喝,而是捧着这陶碗欣赏了好一阵。 “这酒是前几日在帝都南郊的村民手里买来的,农家腊酒,浑浊不堪,但却自有一种与御液佳酿不同的美感,放心喝吧,喝不醉的。” 阿箬轻轻一笑,淡淡道:“殿下这酒,忽然让我想起了白乐天的一首小诗,”她情之所至,不顾礼节,竟朗声念了起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一阵呢喃,“殿下以为如何?” 司马笠摇摇头,戏谑道:“白居易文人气质,这首小诗倒是难得的清新自然。不过,我乃军旅中人,方才想起的,倒是范文正公的一句词——浊酒一杯家万里。” “殿下似乎有些伤情?”阿箬疑惑道。 司马笠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伤情算不上,只是猛然想起了那段金戈铁马的行伍岁月,让我有些回味罢了。” 阿箬低下头,似乎亦能想象,在朔风渐起的边关,少年时代的司马笠,跟一群同龄的士卒一起,踏着风雪回到温暖的营帐,营中无以为乐,于是,他们一边击鼓,一边吟诵着《秦风无衣》,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新酿的浊酒。那是没有机心没有算计的铁血战歌,与此时今日,身处大兴权力与暴风中心的司马笠,相去甚远。 阿箬叹了口气,替男子斟满了酒,然后淡淡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殿下,微臣敬你一杯。” 司马笠闻言,忽然仰天大笑道:“元青,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阿箬心一颤,手一抖,差点连酒碗都捧不住,她,这是怎么了? “元青愚钝,还请殿下明言。”阿箬赶紧回答道。 “本王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副明明早就看穿一切,却偏偏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你可知,这个样子,真是叫本王恨得心痒痒。”他一边说,身体一边向阿箬探进,阿箬一下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僵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司马笠越靠越近,到最终,他的鼻尖几乎就快触到阿箬的鼻尖了。阿箬想逃,孰料,司马笠竟大手一挥,牢牢锁住了她的后脖颈,叫她丝毫动弹不得。 阿箬心头一阵苦笑——司马笠这厮,莫不是好男风? 空气凝滞,雪落下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正一切不好收场之际,厚重的更鼓从远方传来,划破了夜的宁寂。 阿箬吞了口唾沫,淡淡道:“殿下,新年快乐。” 司马笠松开手,回到了原坐,“明日初一,我要进宫请安,你也可以好好休息,记得下午还有要事。” 阿箬起身,作揖道:“是。” 司马笠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说:“你走吧,我困了。” 阿箬又作一揖,转身出了未央殿。这夜风雪更浓,更鼓过后,一切都回归了寂静,阿箬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再也不会有真正的寂静了。 第150章 绮兰阁认主(一) 正月初一,阿箬起床不久,正英殿里便来了个熟悉的身影。 筱渔跪在长几前,激动得语无伦次。 阿箬将她扶了起来,宽慰道:“如今你总算进了东宫,我也就放心了,只是,东宫之中许多规矩,恐怕你还得费一番功夫方可烂熟于胸。” 筱渔道:“公子放心,我既进来了,便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还请公子大胆行事,不要以我为顾虑。” 阿箬点点头,觉得没有什么好再嘱咐的,便吩咐庆安进来,带她去找李蟾。 庆安是个有眼力劲的,他不仅没有多问,而且还对筱渔十分客气,这点倒令阿箬十分满意。 午时刚过,司马笠就打发人来请阿箬去东宫门口候着,阿箬不敢耽误,那人前脚走,她后脚便跟上了。 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司马笠也一身便装,出现在大门口。 门口的侍卫牵来了二人坐骑,阿箬看了,司马笠的宝马良驹自不必说,她的那匹老马不舍,竟在东宫马倌的照料下,皮毛齐整,容光焕发起来。 阿箬接过马缰,拍拍不舍的马脖子,高兴道:“不舍老兄,新的一年,你也要活得好好的哟!” 不舍好似听懂了她的话,竟仰起脖颈,撂开前蹄,对着朗朗青空一阵嘶鸣。 阿箬喜出望外,但还是注意拉紧了缰绳。 司马笠见状,嘴角微微扯开了些笑意,然后翻身上马,道:“本想为你换一匹好马,但老马识途,最是忠直有灵性,再者你也不去什么远地,故而,就暂且先骑着它吧!” 阿箬笑道:“多谢殿下,若不是您当初的特意交代,我也得不到这样一匹好马。” 司马笠微微一愣,而后笑着说:“出发吧,容隐之已在绮兰园等着咱们了。” 看来他是承认了。其实,当初阿箬在姚关时便有猜测,苏大人虽为一县之令,可也没有富裕到或大胆到能将朝廷的配给拿来随意赠送,除非是有太子殿下的明谕。可是,或许就连司马笠本人也没有想到,姚关县令的理解能力竟会差到直接送了阿箬一匹行将就木的老马。 不过,阿箬喜欢不舍,这一点,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司马笠故意放慢了速度,故而不舍奋力也能追上,未时刚到,他俩便已到了绮兰园外。 容隐之一身素服,可人群之中,那股子谪仙般的气质依然清晰可感。他快步走来,见到阿箬和司马笠也只淡淡行了个礼,便开始介绍起现场的情况。 “殿下今日前来,可有的是热闹看了。”容隐之小声说道。 司马笠环视一圈,冷笑道:“这场面,可比我预想的还要热闹。” 阿箬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除了他们之外,她还看见了停在绮兰园外的各色马车,这些马车可谓一辆比一辆精致豪华,光这一点,她就可以断定,整个帝都的王宫权贵,应该都被惊动了。 “瞧见那边那棵枣树下的那个家丁了吗?”司马笠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阿箬顺着司马笠提示的方向一眼望了过去,果然见到一个一身家丁打扮的男子,不过从他站立的身形,他不停扫视的目光来看,这个人一定不只是个家丁那么简单。 “那人是何方神圣?”阿箬直截了当地问道。 第151章 绮兰阁认主(二) “那是卓启忠座前左副将——卓凛冬,他在凉州可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如今却一副家丁打扮,显然是想避人耳目。” “卓家人既已来了,想必岭西王也应在不远的地方。”阿箬答道。 “岭西王在在对街酒楼的包厢里。”容隐之忽然说道,但他的眼光却并未锁定在那里。 阿箬瞥了一眼,只见那包厢门窗紧闭,似乎有意不让人察觉。 “狐狸匿洞,必有损招!”司马笠冷冷道。 阿箬瞅了他一眼,不敢吱声。 “殿下,你看见没有?”容隐之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司马笠却很默契地接道:“来时便瞅见了。” 阿箬越听越糊涂,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味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司马笠淡淡一笑,道:“你往绮兰园门楣之下的那辆马车看。” 阿箬望过去,那辆马车,平淡无奇,寻常小康人家便能造得起,所以阿箬自然没有将它与帝都之中的王侯联系在一起。 阿箬转过脸去,瞪大眼睛望着司马笠,似乎在说,自己听不明白。 “我听姚关县令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如何,动动你的脑子,再好好想想。”司马笠淡淡道。 于是,阿箬再一次观察了那辆马车,马车前方坐着一个年轻的车夫,看那样子似乎很是孱弱,没长胡子,说明年纪也不大。 忽然,阿箬脑子里灵光一闪,记起了昨夜宫廷宴会之上,站在上首淑妃身后的那个年轻宦官,是了,定不会有错,那车夫正是阿箬昨夜见过的宦官。 宫廷夜宴,即便是地位独冠六宫的卓贵妃,也不敢轻易带着宫人站在大殿上首,所以,能立在那个位置的人,一定是大兴皇帝司马佑的近侍。 “难道,陛下亲临绮兰园?” “有何不可?”司马笠答道。 这一点,倒是大大超出阿箬的预料,她在心头不停地嘀咕道:“这个离忧,这次可真是玩大了。” 然而,离忧毕竟是离忧,他的心阿箬也是操不起的。 正在阿箬沉吟之间,忽然一声锣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不大的空地上,原本还有些嘈杂,这会儿,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一身着粗布素衣的男子立在绮兰园的雕花木门之下,道:“逐凤楼开门迎客,做的乃是你情我愿的正经生意,做生意者,最为讲究诚信二字,故此,请那些不在邀请者之列的宾客,速速退出,以免多生事端。” 这话讲得很客气,但在场之人,几乎都可以闻到这道“逐客令”背后的火药味,天下之人,畏惧于逐凤楼之名声,又有几个人敢与之硬碰硬,故而,那男子话音刚落,便有几辆马车驶离了小院。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又开口道:“我家令主此行是为择良木而栖,故此,我逐凤楼已有之物,是入不得令主之法眼的。他说过——不入商门、不进帮派,所以,还请在列的富商巨贾,以及江湖朋友,速速离场。当然,远来是客,院外有一小童,手执拂尘,诸位出去之后,只管向他讨要锦囊,其中有你们那日所提问题之答案,我们令主特意相送,分文不取。” 果然,又有不少马车和马匹先后离了院落。 这下,院中剩下的人,仅仅只有原先的一半,阿箬可以断定,这里人数虽少,可是,却几乎把握着整个九州的命运中枢。 离忧此举,在别人看来是计策高明,在阿箬的眼中,却如同司马昭的狼子野心一般,昭然若揭。 第152章 驯鹰 那男子扫视一周后,淡淡道:“诸位,现场清理干净了,咱们也可进入正题了。” 他没有理会在场诸人的反应,而是对着身旁小童微一颔首,小童明白了他的意图,便迅速领了命跑开了。 没过一会儿,小童又急匆匆跑了回来,他附到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垂首而立,似无别的要说。 正在大伙儿都感到惊诧之际,那男子又轻轻开口,“诸位,我家令主向来为人简单,不喜欢弯来绕去走过场,故而,他只准备了一道题,来作为择主的依据。” “一道题?”院中诸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似乎都觉得这逐凤令主有些深不可测。 唯有阿箬心头满是狐疑,并且还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今日诸方贵人云集,令主一时之间也是难以取舍,又怕处理不周,会伤了各方和气,故而,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之策,”男子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道:“诸位请听。” 阿箬仰头望着天,耳朵更是竖了起来,天空寂静无声,似乎与方才没有太大的差别。不久,阿箬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猛禽煽动翅膀所发出的声响。 “这怎么可能?”她定定心神,觉得自己定是听岔了。 但是,不久之后,响声越来越明显,伴随着一声高亢而绵长的嘶鸣之声,阿箬竟看见一头威猛漂亮的白头鹰飞过绮兰园的院墙,而后煞有姿态地在空中徘徊着。 阿箬心头一惊,费了老大的劲,才憋住不笑。 男子又适时开口,“诸位,这支白头雕是我们令主自小养在身边的,一人一鹰感情极深,早已心意相通,故而,只要是白头鹰认定的主人,那便也是逐凤令主的主人。” 这时,在站的心急之人,早有人插嘴道:“请先生将话说得明白些,究竟什么才算认主?” 男子摇摇头,轻轻笑道:“阁下一定听说过白头鹰的另一个绰号!” 那人答道:“这是自然,白头鹰最善飞行,又又极强的斗性,故而别称——长空霸主。” “这便是了,若有人能让这鹰落下九天卑躬屈膝,那便自然是它的主人。” 闻言,阿箬心头不禁有些担忧,在场之人,舞枪弄棒的可不少,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会有人拉开长弓,射杀于它,不知栖风能不能躲过。 果不其然,那卓家副将卓凛冬大喝一声,“这有何难?”便率先拿出弓箭,对着栖风就是一射。 卓凛冬的箭术,拉满的弓弦,这一箭的力度可想而知。阿箬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栖风,生怕它就此陨落,可是,就在箭镞快要触到栖风的那一瞬间,它竟猛地一个回旋,生生贴着羽箭避了开去。 一击不成,那卓凛冬似乎慌了,他似被激发出了斗性,竟摸索箭囊,一口气数箭齐发,然而,栖风却左闪右避,灵巧地避开了每一次潜在的危险。 “好家伙!”饶是司马笠也禁不住发自肺腑的赞叹。 “逐凤令主亲自训出来的白头鹰,又岂是几只羽箭可以将它随意击落的。”容隐之亦在一盘赞叹道。 唯有阿箬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却依然眉头紧蹙,盯着栖风,并在心头默默地将那可恶的离忧骂了不下百遍。 第153章 驯鹰(二) 羽箭不能征服天空翱翔的白头鹰,那自负武力的卓凛冬似乎有些气急败坏。 这时,身旁就有人语带戏谑道:“卓将军,何必白费力气,若真是只凭武力便能将白头鹰击落,逐凤令主也便不会以此为题了。” 卓凛冬怒气冲冲,似乎就要与那人有冲突,孰料,他身旁的马车帘幕一掀,一个深沉的声音很快将他制止了,“凛冬,不得无礼。” 闻言,卓凛冬收敛气焰,对着那车厢中人作了一揖,便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有了卓凛冬失败的例子在前,众人都不敢轻易出手,场面一度十分冷清。 “诸位,莫要害怕,只管大胆尝试便可!” 这话似乎起到了一定的鼓励作用,这一回,一个气质儒雅的年轻人走进了大伙儿的视线之中,道:“这绮兰园乃是帝都有名的私房菜馆,不知今日灶上可有新鲜备好的豚肉?” “这人是谁?”阿箬悄悄问身旁的容隐之。 容隐之面带难色,沉思一阵,答道:“这人脸生,定不是京城世家子弟。” 阿箬哦了一声,只静静观察着形势。 男子哈哈一笑,道:“新年上,店家要准备各府的宴席,新鲜的豚肉当是不缺,若公子需要,我可派小童去取些来,只是,这价钱,你得自付。” 只听那年轻人道:“自付便自付,你且不要将人看扁了。” 阿箬心头一惊,不禁被这年轻人的傲气所折服,今日来的这些人,个个都心怀鬼胎,因而对逐凤楼的人都是万分恭敬,也只有这个年轻人敢凭着一身傲气,不与逐凤楼相谄媚。 不一会儿,便有人捧来了一大捧新鲜的豚肉,阿箬甚至还能瞅见那豚肉之上的血迹。 年轻人找了块相对空旷的地方,然后依次将豚肉摆开,最后,他利用靠进花坛的位置,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机关,只要栖风一来叼走那块支撑机关的肉,事先隐藏在花坛之上的笼子就会掉下来,将其困在笼中。 司马笠笑了笑,小声道:“没想到,他一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竟还会些猎人布置陷阱的本事。” 阿箬心头也是一惊,不觉隐隐有些担忧,要知道,栖风虽然精明,但那新鲜的豚肉却是它的最爱,这家伙,毕竟是个畜生,俗话说——鸟为食亡,说不定就将自己坑在这美食的诱惑之下了。 果然,陷阱布下只十弹指的功夫,栖风的飞行高度便降了下来,它嗅到的食物的味道,正在树顶上打着旋。大概是感知到了院中没有明显的威胁后,那白头鹰竟俯冲而下,最终威严地站在了地面上。 “好大一头鹰!”司马笠赞叹道。 它俯首开始吞噬豚肉,一块接着一块,好不欢快。 众人屏息以待,只等着这白头鹰的最终命运。不知为何,阿箬心头颇有些紧张,她捏紧了拳头,心头不住地骂,“栖风你这傻鸟,就这样几块肉便将你性命买了去,以往欺负我时那不可一世的威风劲呢?” 很快,栖风的脚步便挪动到了最后一块豚肉之前,它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上瞅瞅下嗅嗅,半晌不见动静。 但最终,这傻鸟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竟悠然地俯下头,将豚肉一口叼在了嘴中。而后,只听“轰隆”一声,一个巨大的竹筐,便从花坛上滚落下来,正好将栖风困在其中。 阿箬紧闭双眼,心想:“这下完蛋了!” 第154章 驯鹰(三) “呵,好厉害的鹰!”阿箬没有等来原以为的欢呼声,落入耳中的却只是司马笠的一句赞叹。 怎么回事? 她猛地睁开眼,只见那原本困住栖风的竹筐,竟从正上方被撕开,露出一个豁然大洞,而那栖风,竟已悠然自得,重归九天。 “方才怎么了?”她不自己觉地问道。 司马笠面露兴奋地说:“白头鹰吃完了豚肉,头颈一仰,便将这竹筐撕破,飞走了。” 阿箬这才猜想,搞不好那傻鸟早存了戏弄人的心思,毕竟,这可是离忧养的“宠物”。 布局的年轻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但他不显沮丧,只是站在原地,有些发懵。 众人原以为他会遭到逐凤楼男子的嘲笑,谁知,那人竟开口夸赞道:“公子此计,正利用了白头鹰的弱点,不可谓不妙,只是,我们逐凤楼的鹰,虽有动物的劣势,却也不乏长久训练之后的数倍野性,若公子将这笼子换成铁质的,说不定,今日也便赢了。” 男子的话算是客观评价,众人对那个高傲的年轻人也不禁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拱手,道:“方才言语上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男子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接下来,院中诸人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最终却没有一个人获得成功。 男子面色平静地看着院中的一切,直到大家都悻悻收手之际,他才扫视一圈,而后悠悠问道:“那边的几位公子,可有人愿意尝试?” 很快,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阿箬等人的身上,或者说,才光明正大地聚集在了司马笠和容隐之的身上。 阿箬明白,男子一句简单得甚至颇有礼貌的问话,实际却将司马笠和容隐之置于了两难的境地之下,他们若不出手,就会被人笑作没有胆识,但若出了手,最终却没有赢,同样也会招致议论纷纷。 阿箬深呼吸一口,趁着司马笠和容隐之还没有做出反应,便上前一步,朗声道:“我来。” “元青,不要强出头。”司马笠明白阿箬此时的顾虑,因此小声劝阻。 同样的,容隐之也是一脸忧愁地注视着她,似乎进退两难。 “公子好气魄。”那木门下的男子从容赞道,而后问,“不知公子可需要准备什么器具?” 阿箬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还请院中诸位往后挪上一步的距离,留中央一片空地于我。” 大伙儿都等着看好戏,因此,未及男子招呼,便自动地往后退了不止一步的距离,顿时,庭院之中变得开阔不少。 “你在搞什么鬼?”司马笠忧心忡忡地问道。 阿箬转过脸去,略带调皮地冲他眨眨眼,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说罢,她便甩开步子,走到了庭院的正中央。她仰头望天,目光一直追随着栖风盘旋的方向,而后她伸出双手,在嘴前做出一个喇叭的形状,再之后,在场所有的人便听见了一声极其尖利的嘶鸣声,那声音,像极了白头鹰发出的声音,但却更高更利,仿佛一道划破长空的命令,驱使着白头鹰的一应动作。 第155章 盖棺定论 这嘶鸣声一共发出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利,到最后,竟有人已开始极不适应地捂住耳朵。 阿箬收回手臂,静静地伫立原地。 就当众人以为,一切不过装腔作势,一切都应戛然而止的时候,天空中翱翔的白头鹰,竟回以一声悠长的嘶鸣,然后调整身躯,俯冲向下,稳稳地落在了庭院中央地空地上。 大家屏息以待,尽皆期盼着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一切。 让人惊讶地事发生了,那白头鹰竟迈开笨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瘦小的青年走去。那猛禽的气势和那孱弱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让人误以为,下一弹指,那青年便会成为白头鹰口中的食物。 司马笠收敛呼吸,双目直逼,而他的左手已在不经意间,按到了腰间的佩剑之上。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那不怕死的青年,竟半蹲下来,而且冲着白头鹰伸出了右手。 “元兄弟……”容隐之一声轻唤,仿佛在提醒阿箬注意。 可是,阿箬不仅没有起身躲避,反而对着那白头鹰唤了一句:“过来!” 白头鹰又往前挪了两步,与阿箬的手掌近在咫尺。 司马笠有些忍不住了,长剑将要出鞘的瞬间,却被容隐之拦了下来,“殿下,你看。” 司马笠眉头紧蹙,定睛一看,结果那白头鹰竟眯着眼低着头,任由阿箬抚摸它头顶洁白的羽毛。那模样温顺乖巧,像一只撒娇的猫儿,毫无方才驰骋九天的丝毫霸气。 逐凤令主养的白头鹰,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她给收服了? “哈哈哈哈,实在精彩!”木门之下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到阿箬面前,然后拱了拱手说:“公子与这白头鹰实在有缘,它既被您收服,我们令主自然也就找到良木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阿箬在心头翻了个白眼,但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惊讶之色,“我……我是代人出战,如何当得起逐凤令主的良木。” 男子道:“我只负责寻找良木,至于找到之后如何,就还要看令主自己的抉择了。” 男子一句话,将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阿箬知道自己跟他也无甚好理论的,便只得转过头来,征求司马笠的意见。 “殿下,这事可如何是好?” 司马笠面色冷淡,只答了一句:“一切由你抉择。”便缄口不言了。 阿箬很无奈,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我知道,事出突然,公子也难以选择,不如先入得绮兰园中,与我家令主见上一面,也好再做计较。” 闻言,阿箬如释重负,她心想,无论如何,只要见着了离忧,就知道他这下一步棋将要如何下了。 “我不愿一人入内,不知可否与我的两个同伴一起?”阿箬问道。 男子面带微笑地点点头,道:“一切依照您的意愿。” 阿箬冲司马笠和容隐之使了个眼色,便与他们一道,在逐凤楼小童的引导下,进入了绮兰园中。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她似乎还能听见门外那男子的声音,“今日事已盖棺定论,诸位请回吧!” 第156章 如何会驯鹰? 阿箬在小童的带领下进到了绮兰园之中,园子不大,只迎面一个结冰的小湖,湖边上有几棵叶子掉光的老树,朔风之下,不知为何,这园子却也有几分意趣。 湖背面有一幢小楼,楼上有匾,写着“绮兰阁”三个大字,字是魏碑体,很有古雅之意。 小童在小楼前停了下来,作了个揖对三人道:“令主就在这绮兰阁上,还请三位自便。” 说罢,那小童也不理人,便兀自低着头跑开了。 “殿下,咱们就这样上去吗?”阿箬询问道。 谁料,那司马笠竟说:“且等一等。” 阿箬只得收回欲推门的手,在寒风的回廊下与司马笠和容隐之二人相对而立,阿箬知道,那二人一定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自己。 果然,司马笠询问道:“今日这白头鹰似乎收得很顺利?” 阿箬心头一怔,霎时明白过来,司马笠话语的前提是她知道如何驯服逐凤楼的白头鹰,这是个陷阱。 所以,阿箬决定顺着他的话说:“我也是觉得奇怪,为何今日这鹰会收得如此顺利。”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学过如何收服鹰隼?”司马笠狐疑道。 阿箬点点头,继续道:“以前我在姚关之时,住在隔壁的乔婶有个老父亲,那老爷子年轻时是边关一带有名的猎户,姚关边境地形复杂,既有高山密林,亦有无垠沙漠,所以,几乎每个猎人都要学会熬鹰养犬,方可保证自己在野外行走时,有通达的耳目。” “这么说,你的手段是向乔老爷子学的?” “正是,乔老爷子见我体格孱弱,便说要教我一门技艺,只可惜,我跑得不快,又不喜欢太活泼的动物,所以养猎狗我是学不来的,不过还好,我打小就擅长吹号子,所以乔老爷子便将这收服白头鹰的方法交与了我,不料,今日正好派上用场。”其实,阿箬也没有撒谎,当初在姚关时,隔壁确实有这么一位乔老爷子,他也确实在一次喝醉了酒后教过阿箬如何收服白头鹰,那时阿箬没当回事,只学了个皮毛便没再继续了。 但故事是稳合的,纵使司马笠起疑派人去查,他也定查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司马笠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盯着阿箬,依旧是一脸怀疑的样子,可是,这时候,容隐之却忽然开口了,“她这话有几分道理,我以前读过大兴风物志,姚关一地确实是整个九州白头鹰的聚集地,元兄弟今日运气好,恰收服了这样一只,也算得上是天助殿下。” 闻言,司马笠这才疑虑顿消,嗯了一声,恢复了常态。 然而,正在此刻,绮兰阁上,却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的说话声,“诸位,既已到了楼下,又何必一直吹着冷风呢?” 阿箬心头一颤,而此刻,司马笠却已率先推开了木门,步入了绮兰阁之中。 绮兰阁的一层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只有各色屏风摆设,却不见任何的桌椅餐具。 阿箬好奇地问身旁的容隐之,“容兄,此处不是帝都有名的食肆吗,怎么一张桌子也没看见,莫非是有什么端倪?” 容隐之轻轻一笑,道:“绮兰园之所以名震帝都,原因便是它每日只接一张单子,只招待一桌客人,所以,才受到了帝都权贵以及富豪的热捧。” 阿箬哑然失笑,心想:“这帝都之人的癖好还真是怪异。” 第157章 相会于此 显然,所谓的逐凤令主,是不会委身于一楼大厅之中的,于是,司马笠顺着大厅中央的楼梯,便往二楼而去。 阿箬紧随其后,等到她已身处二楼之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扇紧闭的木门,木门之前两个小童俯首而战。 “请客人进来。”屋中传来命令之声,那俩小童便很顺从地将木门从中间推开。 其中一个小童作揖道:“几位先生请入内就坐。” 司马笠点点头,却后退一步,没有第一个进去,阿箬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却答道:“你才是逐凤令主的客人,我和容隐之只是陪同。” 阿箬抿了抿嘴,极力保持着镇静的姿态,然后跨过门槛,入得室中。 那房间并不大,装饰却是极为雅致。靠墙的两边有放置古物的木架子,上边摆满了各色瓷瓶装饰之物,墙上挂着山水图,阿箬这一眼瞧过去,那山那水,似乎有些眼熟。然而,最为吸引阿箬注意的,还是正对木门的一道素白大屏风,屏风透光,却让人看不清屏风之后的一切。阿箬定睛一瞧,只隐隐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跪坐,只是,那人不似往昔那般黑衣劲装,而是宽衣广袖,一副儒生模样的打扮。 阿箬微微一怔,但很快安下心来,并且确定,这人果然就是离忧。 “三位,请坐。”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 阿箬垂眸一看,屋子中间并排放着三个坐垫,定是专门为他们三人准备的。 于是,阿箬居中,司马笠和容隐之各坐一边,四人便以这种方式相对而立。阿箬初时心头有些胆怯,觉得这样坐着有些不合规矩,可司马笠似乎有意坚持,因而她便也不好推脱。 “三位能齐聚于此,真乃鄙人的荣幸。”离忧幽幽开口。 “听令主这话,似乎一早便知我们会前来。” 离忧轻轻笑了一声,道:“容大人果然聪明,太子殿下能得此贤臣相扶,实乃国之大幸。” 司马笠冷笑一声,“你如何得知了我的身份?” “今日所来之人,每一个我都清清楚楚。”离忧缓缓答道,这副故作神秘的样子,却让阿箬有些忍俊不禁。 “元大人……”离忧轻轻唤道。 阿箬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想到,你这驯鹰的本事,比起当日在姚关,还是有所退步了!”离忧戏谑道。 阿箬吞了口唾沫,觉得这戏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演岔了,便故作惊讶地回答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姚关学过驯鹰?” 离忧得意地笑了两声,说:“不仅如此,我还曾于你的门前置下了两枚逐凤楼的烟花弹,事实证明,我当时确实没有看走眼。” 阿箬目光一亮,知道离忧是在替自己打圆场,尽量解释清楚当日姚关那两枚烟花弹的来历。 于是她顺着离忧的话,继续道:“这么说,你在姚关便盯上了我。” “我不过是想借你之口说出那块古碑的含义,引起帝都的注意,至于以后发生的种种,却是我始料不及,不对,喜出望外的。”离忧解释道。 他这一番话,阿箬自然是清楚的,但在场的另外二人却已全然陷入了一种迷惑的状态之中。 “那为何当初在姚关,你不出来说明意图,反是拖拖拉拉,直至今日绕上这样一个大圈子。” 第158章 特意为之 说实话,当初司马笠领了皇帝的诏命前去姚关探查究竟,最终却无功而返,就这一点上来说,他心中一定是憋着一股气的,故而,今日面对离忧再提此事,他才会问得这般直接。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冤枉,其实,当初我亦是愿意出来投靠的,只是不料,半道上却出了九郢山盗匪那么一桩公案,因此,我只得退居山林,缓缓图之。” 司马笠盯着屏风后面那人,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买账,“你这理由,牵强得很。” 屏风后的离忧叹了口气,又说:“不瞒殿下,我之所以收敛计划,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便是……” “便是什么?” “便是坐在您身边这位元青公子。”离忧沉声答道。 司马笠甚为不解,说:“这事与元青有何关系?” 离忧顿了顿,道:“逐凤楼的数位长老夜观星象,曾断言,这位元公子乃是逐凤楼命定的良主,主人既因变故被困姚关,我们也便没了前来帝都的理由。” 阿箬早料到离忧会编个离奇的理由出来,没想到,他竟几近说出了实情,只是这实情听上去合情合理,相信司马笠也没有多少怀疑的理由。 “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安排乔老爷子一家住在他们隔壁,并自元公子幼小之时,便教他学习驯鹰之术。” 闻言,阿箬大惊失色,没想到,离忧为了让司马笠相信他今日的举动,竟从那么早开始便已布下了幌子,这个幌子真真切切,纵使司马笠有心去查,也一定查不出任何破绽。 “所以,今日这场驯鹰之试,是特地为元青而设的?”司马笠问道。 “正是如此。” 这时,阿箬有些忐忑地问道:“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地认我为主,究竟是想干什么?” 离忧轻轻一笑,仿佛是在嘲笑于她,“公子这话问反了,我们既认了你当主人,自然是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阿箬一惊,一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这时,离忧又适时补充道:“逐凤楼的人财物力,尽可为公子所用,这绮兰园是我在帝都的宿处,从今往后,此处将闭门谢客,公子若有事,只可来此处寻我便是。” 阿箬垂首,似乎突然间明白了离忧的用意,此番,他只是想阿箬与逐凤楼的联系能以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出现在司马笠和容隐之面前,如此,一来可以排除他们的疑心,二来也可加重阿箬在东宫的分量。今日过后,只怕阿箬会越发得到重要,平步青云的同时,也离他们原本的目标越来越近。 “公子可有异议?”离忧又问道。 阿箬摇摇头,答了一句:“没有。” “对了,屏风面前有一木匣,这是前几日容公子所提问题之答案,元公子自可取了去看。” 阿箬望过去,果然见到一古朴的木匣正摆放于屏风之前。于是她赶紧起身,将那木匣打开来看,只见一只锦囊正端端正正摆放于其中。 阿箬本想当即开了锦囊,但屏风之中忽而传来一阵咳嗽之声,她霎时明白了离忧的意图,便将锦囊置于袖中,退回到了坐垫之上。 “今日天色亦不早了,三位不如先回去吧!”离忧淡淡道。 闻言,司马笠率先起身,道了句:“告辞。” 而后阿箬和容隐之亦是行了礼,便随着司马笠的脚步离开了绮兰园。 第159章 锦囊之语 司马笠一路不停,打马回了东宫,容隐之也没急着回府,而是一并往未央殿去了。 阿箬一脱下披风,便赶紧取了锦囊来看,上面只写了短短一行字,“林汉元、冯城军。” 这话的意思是,各地黑市上的那批武器,最终都被一个叫做林汉元的冯城商人买走了,而后卖给了冯城军。 “冯城?”阿箬小声嘀咕道,“这名字好生熟悉,似在何处听过。”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向司马笠和容隐之投去问询的目光,可就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她便迅速找到了答案,冯城——不就是当初司马笠和容隐之为了救她,前去借兵的那座城吗? “林汉元,这人甚是有名呀!”司马笠喃喃道。 阿箬没有听说过此人,所以,她只得一脸疑惑地盯着二人,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些什么。 容隐之点点头,看着阿箬道:“林汉元做的什么生意,你可知道?” 阿箬摇摇头。 “林汉元是冯城有名的马贩子,他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竟可以从北狄人手中买得战马,所以,凉州卓氏经他之手,亦获良驹无数,他们的骑兵中,有半数以上,骑的都是北狄的马。” 阿箬心头一惊,这两周着实委实大胆,任是如何旷古的贤帝怕也会忌惮臣子的兵强马壮吧! 然而,她转念一想,很快又发现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这冯城实乃凉州地界,冯城守军自然也属卓氏旗下,这么一来,难不成这批丢失的武器,与凉州卓氏有关? 卓氏镇守西北边陲,每年朝廷会根据他们的兵甲数量配发相应的武器,这些武器只多不少,他们全然犯不着用黑市收购这种方式增加府库呀! 除非…… 想及此,阿箬不觉有些心惊胆战。 容隐之淡淡道:“看来,你入主东宫以后所推行的兵制改革,是要叫某些人坐不住了。” 阿箬这才想起来自己前几日看过的一份奏折,那是司马笠力主推行兵制改革所写的详案。其中大概是提到了缩减了兵员人数,整合现有武装力量,去除枝丫只余强劲的枝干,如此既可节约国家在军队闲散人员方面的开支用度,亦可提升军队的整体作战能力。 这详案中还有一条十分重要——那便是将全国分为七大战区,每个战区成立直属朝廷的都护府,统一管理各站区军队。这一意味着,以往军队管理分归各地州府的历史将彻底终结,朝廷将前所未有地增强对军队的管控权,彻底改变士卒心中只识将领不识君王的错误现状。 司马笠主持的这份改革,很受朝中青壮派的支持,但是,一部分利益的既得者对他便是恨得咬牙切齿。毋庸置疑,卓启忠也是受损者之一,虽然他表面上从未有任何不敬的举动,但他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怒火急待发泄。 其实,这事也很容易理解,兵员收缩,朝廷配发的武器自然减少,卓氏要有不虞之举自然要通过黑市的方式才可以呀! 阿箬沉下心,感叹道:“或许,这正是卓启忠破天荒将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带进帝都的原因。” “殿下,”她开口道,“元青以为,此事干系重大,一个军火贩子在黑市的行径,甚至冯城守军非法购买武器,都不足以作为凉州卓氏意图不轨的证据。”她顿了顿,又道:“若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卓氏之人完全可以推脱说,是冯城守将擅作主张,一番折腾下来,他们损失的最多是个林汉元和冯城将领,而殿下,却彻底与卓氏撕破了脸,今后行事怕更是举步维艰。” 第160章 盘根错节 司马笠闻言,抬了抬眼皮,一旁的容隐之,也是一语不发,阿箬明白,自己所言的正是他们二人心中的隐忧,如此大好一个搬倒卓氏的机会,若没有利用好,那方才是大大的可惜呀! 过了一会儿,司马笠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有何计策?”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而后道:“凉州卓氏镇守西北多年,虽然多有对朝廷不敬之举,但终究还是没有做出太多的逾矩之事,就算殿下对他们恨之入骨,就算陛下对他们心有忌惮,仅凭这样一件小事,也不足以搬倒他们。” 阿箬点了点头,答道:“容兄所言甚是,卓氏在朝势力盘根错节,上有卓贵妃把持中宫,又有岭西王勾连朝臣,退一万步,他们还可躲回凉州自立门户,确实是不好对付的。” 司马笠盯着她,眼中有隐隐怒火,说实话,阿箬早已感觉,司马笠的这种愤怒,远超于一个太子对朝臣的忌惮,仿佛,更像是在泄私愤。 “本王隐忍了二十年……”他只说了这半句,后面的话却被硬生生吞了回去,阿箬心中,委实疑惑不解。 但是,现在并不是去猜测他内心所愿的时候,阿箬拱手道:“殿下,卓氏虽然难除,但此次的事件并不是全然没有意义,至少我们可以卸其臂膀,挫其锐气。” “卸其臂膀?”司马笠言语之中带着一丝兴奋,他转过脸来问道:“说来听听。” 阿箬瞥了一眼容隐之,而那温和公子,眼中亦是带着赞许。 “卓启忠之所以手眼通天,一方面是占着卓贵妃的便利,另一方面则是……” “兵部?”司马笠咬牙切齿道。 “正是,武器丢失,流入黑市,又聚合一处被军火贩子买走,落到了冯城驻军的手中,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为严重的失察之罪。” “可是,只担失察二字,亦不足以撬动何延年的地位。”司马笠质疑道。 阿箬轻轻一笑,答道:“距上次殿下离开姚关,已过了一年有余,这一年之中姚关算是风平浪静,但是姚关不远之外的冯城却发生了不小的人事变动。” “变动?容隐之司职吏部尚书,管着全大兴的官员调动,有什么人事变动会是连他也不知道的。” 然而,司马笠刚问完这话,自己便不自觉笑出了声,“正是了,军队官员的调动从来都是兵部的职责,吏部自然不知。” 阿箬点点头,继续道:“冯城守将因为驰援有功,晋升一级,而这正四品的守将之职,却落到了一个叫赵果的人手中。” “赵果?”司马笠不解,“与何延年有何联系?” “赵果不是西北人士,他祖籍帝都,冯城之人盛传,他去做这个冯城守将无非是为了赚得一个军队履职的经历,迟早有一天,他会重返帝都的。”她顿了顿,道:“因为,他的阿姊,正是何延年最宠爱的小妾——赵夫人。” 闻言,司马笠面露喜色,不禁一拍桌几,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看来,此番何延年这个兵部尚书是做不了几日了。” 阿箬抿嘴,不再言。 第161章 认准了一件事 “此事必须趁早,”司马笠很是坚决地说:“最迟不过正月,折子必须递到父皇面前。” 这时,久未开口的容隐之忽然道:“此计倒是不错,然则,这折子是断然不能以殿下的名义递上去的。” 是呀,此时此刻撕破脸皮并无益处。 司马笠道:“你提醒得是,所以,本王早已想好了人选。” 容隐之问道:“莫不是前几日殿下叫我调查那人?” “正是,既然你已查出他并无什么品行上的问题,那便可以为我们所用。”司马笠顿了顿道:“今日晚间你便寻个由头将消息放给他,相信明日一早他憋不住,自会来东宫寻我。” 容隐之轻轻一笑,道:“若只派他一人前去,恐怕力有不及,殿下还是为他加派几位麒麟卫暗中相助才更为妥帖。” 闻言,司马笠答道:“就依你所言。” 听着他们这一唱一和,阿箬也早猜出了他们口中所说之人——便是兵部四品司库魏朔。 阿箬作了个揖,道:“魏朔此去时间紧迫,几座涉事的城池之间也颇有些距离,既然逐凤楼已有归附之意,我们便不妨知会他们,令其对魏朔暗中相助,也好加快进程赶在十五之前达成所愿。” 那两人沉默了,阿箬明白,因为话题终于绕回了逐凤楼。 终于还是容隐之打破的沉寂,“元兄弟,你和逐凤楼之间,竟有这般渊源,委实叫人喟叹。” 阿箬不敢抬头,他知道,容隐之的率先发问既有疑问,但更多的是一种保护。而那司马笠,虽一直没有发问,但阿箬相信,此刻他的眼中一定满是猜疑。 “容兄言重了,元青是自己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竟生活在逐凤楼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被他们设计得妥妥帖帖,而今想来,委实后怕。” “你当真不知情?”问话的是司马笠。 阿箬微微颔首,然后毫不避讳地直视司马笠,诚恳道:“全然不知。” “那你如何判断他们所言非虚,而不是有心利用?”司马笠问到了点子上。 阿箬道:“乔婶一家是我自有记忆起便住在我家隔壁的,那位擅长驯鹰的乔老爷子亦是看着我长大的,若说这是一场阴谋,那么这前前后后的时间跨度未免也太大了些;再者,元青始终认为,认我为主,乃是逐凤楼的托词,他们真正想要归顺的还是殿下您!” “归顺我?”司马笠往前走了两步,沉声问道:“那他们为何不直接投靠,反而要从你这里绕如此大个圈子?” “殿下,您仔细想想,逐凤楼到底是个江湖门派,江湖之人极重名声,又怎好意思舍弃清高自负的性子,转而做了东宫幕僚。他们找上我,皆因认准了一件事……” 司马笠声音低低的,不似方才那般严厉,“说下去!” 阿箬跪倒在地,叩首道:“他们认准了元青的忠诚,和太子殿下对臣的信任!” 闻言,司马笠哈哈大笑起来,他伸手扶起了阿箬,道:“你、我还有容隐之,我们这三人,是自姚关以来过命的交情,我对你们二人的信任,早已坚若磐石,不可改之!” 司马笠表情严肃,语气极是真切,那一刹那,阿箬不知为何,心头莫名有些难受,因为她知道,说到底,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远远比不得司马笠这般光明磊落的。 第162章 仇恨因由(一) 阿箬离开未央殿的时候天色已经转暗,她原本想径直回正英殿的,然而刚出了未央殿地界,就被容隐之叫住了。 虽然四下无人,但阿箬还是行了个男子之礼。 “容兄不是要去魏朔那里吗?”她好奇道。 容隐之淡淡道:“此事隐秘,当然是要夜深人静之后再去的。” 阿箬点点头,却不觉迎上了容隐之的打量的目光。她有点心虚,便下意识地问道:“容兄为何这样看着我?” 她知道,以容隐之的洞察力,不是察觉不出今日之事的蹊跷,但此刻多说无益,她只能见机行事。 “逐凤楼的人可知道你是女子?” 阿箬一惊,这个容隐之,可真是一针见血! 阿箬微微一笑,道:“我自出生以来,便被阿娘当做男儿教养,所以,他们应该不知情。” 容隐之点点头,很是怜惜地叹了一句:“真是难为你了。” 阿箬总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多谢容兄关爱,不过,我自小也习惯了,不碍事的。” 不过,有一件事,阿箬却是想要问一问的,“容兄,有一事我不太明白,不知道你能否为我解释解释?” 容隐之道:“但说无妨。” 阿箬环视一周,“未免隔墙有耳,咱们还是移步正英殿吧!” 于是,阿箬和容隐之一道回了正英殿,室内暖炉正旺,阿箬捧着热茶,这茶是前几日司马笠叫人送过来的滇红,红茶养胃,汤色浓郁,与这烈烈寒冬正是相配。 “有什么话,你便问吧!”容隐之斟满茶,淡淡道。 阿箬转动着手中的杯子,问道:“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恨卓氏之人?” 容隐之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她,“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 “容兄可否告诉我?” “当然可以,如今你既为太子舍人,知道太子的大忌也是应该的。” “太子的大忌?”阿箬疑惑道。 容隐之轻轻嗯了一声,补充道:“你应当知道,太子生母乃是先皇后谢绾绾,她在生下太子殿下后不久便于宫中遇刺身亡。” 阿箬点点头,答道:“这是大兴人尽皆知的事。” “那时,太子殿下尚在襁褓之中,陛下本应为他找一位妃子养育于他,可是不知何故,陛下却最终只是从会稽接来了娘娘身前的婢女,让其作为乳母照管太子。太子殿下十二岁时,乳母大病一场,从此便落下了病根,太子殿下心中不忍,于是便将她送回会稽,而他自己,也自请去军中历练,一呆就是整整六年。” 闻言,阿箬惊叹不已,没想到,这个司马笠竟还有如此曲折的成长经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孤独长成,不仅要体恤乳母,还甘愿舍弃帝都的繁华,投身去那苦寒之地的军营,小小年纪,便有这番决断,其心志必然是异于常人的。 “然而,也正是在军中历练这段时日,他得知了当年谢皇后被刺之后的因由。” “难道先皇后被刺这件事背后另有原由?”阿箬惊讶地问道。 “便是这件事,造成了太子对卓氏不可消解之仇恨的。”容隐之沉声道。 第163章 仇恨因由(二)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容隐之看着她,轻轻道:“先皇后与西楚女帝贺兰旌,原是闺中好友。” 阿箬心头一惊,这件事她倒是从未听说过,“怎么又与西楚女帝有了关系?” 容隐之摇摇头,道:“贺兰旌是西楚之人,但是,由于国内旧贵的迫害,她一出生便随母亲一道被撵出西楚皇宫,后来几经辗转为会稽谢家老族长所收留,故而,贺兰旌与先皇后几乎是一同长大的。” 阿箬下意识地叹道:“原来此中还有如此瓜葛?” 容隐之点点头,道:“贺兰旌与先皇后感情深厚,非常人能及,就连昔日贺兰旌返回西楚,其实也是受了先皇后的帮助。” “受了先皇后的帮助?”阿箬惊诧道:“大兴与西楚势不两立,皇后纵使有心,又如何帮得了她?” 容隐之沉声道:“此中内情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时先皇后还未嫁于陛下——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她以婚事作为要挟,逼着太子去游说先帝,最终,先帝发兵一万于贺兰旌,帮助她一路作战打回醴阳。” “如此说来,大兴对西楚岂不是有恩在先?”阿箬好奇道。 容隐之轻轻一笑,那笑声有些复杂,“恩?算是有的。”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先帝和当今陛下,都不是如此乐善好施之人,国与国之间,哪来那么多恩情旧债,所重的,不过利益二字。” 阿箬颔首,问道:“那么先帝从贺兰旌手中得了什么利?” “先帝所要的乃是三百万金。” 若阿箬没有记错,那时的西楚正在大行盐铁改革之法,最缺的就是钱,而西楚,盘踞楚地沃野千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不过,先帝之心可真是不含糊,一张口便要了三百万金,阿箬看过那时的财政报表,这笔钱差不多是大半个西楚整年的国库收入。可贺兰旌形势艰难,即便忍痛,也只能答应。 “不过……”容隐之忽然道:“这三百万金,最终却没能入得大兴国库。” “这是为何?”阿箬不解。 “因为,还么等贺兰旌拿下醴阳,先帝便驾崩了。”容隐之轻描淡写,但阿箬很快便意识到,这样的轻描淡写后,掩藏着乃是波诡云谲、狼烟烽火。 “所以,陛下改了口?”阿箬猜测道。 容隐之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说:“猜得不错!咱们这位陛下雷霆手段,他手上握着一个会稽谢氏,又何愁不能以更精简的办法完成盐铁改革,所以,在他眼中,那三百万金,反而显得并不是那样的重要。” “陛下是否提出了比这更实际的要求?” 容隐之点点头,“陛下不想要钱,他想要的,乃是一块重要的土地!” 阿箬迅速在脑海中盘算了一遍,不一会儿,便已将这块地方猜了出来,“容兄,若我猜得不错,陛下想要的乃是落风河谷!” “猜得不错,在当时,落风河谷乃是大兴与西楚的边界,河谷有地势之险,易守难攻,故而,虽大兴武力日强,西楚内乱不断,可只要有得力的将领把守,我大兴王师,又何以进得了西楚半步。”容隐之顿了顿,道:“当时的落风河谷守将,乃是你在九郢山所见夏侯诀的父亲——夏侯凭栏。” 阿箬心头一颤,内心陈杂良多,但最终她只道了句:“看来,贺兰旌是不愿割让了?” 第164章 落风旧事 “自然是不愿的,丢了落风河谷,不就相当于对大兴敞开了自己大门吗?更何况,离落风河谷不到两百里处,便是卓启忠的凉州府,他那蠢蠢欲动之心,谁都看得出来。” “那先皇后呢?面对陛下的出尔反尔,可有质问?”阿箬问道。 “自然是有的,我听宫中的老人说,为此,皇后娘娘气得搬回了东宫,终日守在情思殿闭门不出。” 闻言,不知为何,阿箬心中升起了些许感动,先皇后为了贺兰旌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她的心中是极重情义的。莫名地,她想起来司马笠醉酒的那个晚上,或许,在司马笠的心中,那座宫殿已有超出母后寝殿这个意义之外更深厚的内涵了吧? “所以,陛下最终放弃了这次争斗——为了先皇后。” “他的确暂时放弃了,为此,贺兰旌才有了两年时间平定内乱,而先皇后也在此期间诞下了太子殿下。” 阿箬微微一愣,她和司马笠是同日所生,那么,贺兰旌怀胎十月的过程中,又要忍受辛苦,又要收拾河山,这样的隐忍,几乎是她难以想象的。但是,阿箬很快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帝王之家,怀孕是件最大的喜事,可几乎也是件最具风险的事,“我猜,在先皇后怀孕待产这段日子里,一定出了许多事?” 容隐之看着她,眼神微亮,“两件事。” “其一,凉州卓氏送了女儿进宫,不久,便被立为妃;其二,”他顿了顿,道:“陛下发兵攻打落风河谷。” 阿箬眉头微蹙,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娘娘怀胎十月,身子十分虚弱,陛下为了给她安胎,将她送到了北海行宫,并且严密封锁消息,故而,直到太子殿下出生后不久,她才听说西楚之事,于是,顾不得月子未足,便立了行宫,返回帝都。” “那西楚那边情势如何?” 容隐之摇摇头,道:“贺兰旌本是功夫极高的,所以几乎每逢重要战役,她必御驾亲征,只是,落风河谷之战,却始终没有看见她的踪影,后来,仿佛是冬月中旬,她才披挂上阵,只是脸色苍白,大不如前。” 冬月中旬,那不正是诞下她不到十日吗?不到十日的功夫,贺兰旌便要为国而战,这是何等气魄,又是何等苦楚。 阿箬心头震颤,几乎忍不住就要滚出泪来,她是第一次,那样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生母,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她连忙转过脸去,用手遮住眼睛,以免被容隐之察觉异常。 “怎么了,箬儿?”容隐之身体前倾,轻轻握着她的肩膀。 阿箬深呼吸一口,轻轻揉干眼角的泪,道:“方才炭灰进了眼睛,有些迷住了,不妨事的,一会儿就好。” 容隐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半晌不开口说一句。 “容兄,”她声音柔柔的,“你莫要担心我,还是快些说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吧!” 容隐之嗯了一声,道:“虽然贺兰旌武力大不如前,但西楚凤军拼死一战,终究还是未让落风河谷全然失手。” “后来呢?” “先皇后回了帝都,陛下却对她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容隐之道:“陛下让她前去落风河谷,代表大兴,与贺兰旌谈判。” “什么,可是皇后的身体,能担此任吗?” “陛下本想让她一个月后再出发,可娘娘不能等,于是便在身体条件尚不允许的条件下,毅然启程。” 第165章 急功近利 “皇后此行可还顺利?”阿箬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容隐之顿了顿,说:“若是顺利,便也不会有太子殿下今日之纠葛了。” 阿箬看着容隐之,急切地想要知道下文。 “其实,当时由于朝廷事物纷繁复杂,朝中之人得到的消息很有限,他们只知道皇后娘娘去到边界不久,便在卓启忠的护卫下见到了贺兰旌,但是西楚之人使诈,设下伏兵,绑架了先皇后,后来,还是得益于卓启忠率兵浴血奋战,才夺下落风河谷,并且救回了娘娘。皇后从那时起便患上了极重的风寒,也正是由于风寒作祟,体力不支,她才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之下被人刺杀身亡。” “听容兄这话,当年落风河谷发生的事,似乎还有内情。”阿箬试探道。 容隐之深呼吸一口,道:“正是如此!这些事也是太子殿下后来几经查探才得知的。先皇后去了西楚边界后,便生了大病,卓氏本就担着伺候不周之责,西楚之人不知从何处得知这情况,竟派来使者说,愿将谈判时间往后推迟一月,可那卓启忠,担心夜长梦多,到底没有答应。” 阿箬一怔,瞬时明白,贺兰旌出于自身的原因以及对昔日情谊的考量,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属夜长梦多,但卓启忠身为臣子,丝毫不将皇后凤体安危放在心上,做出的抉择似比敌国之人更为冷漠无情,也的确是有些让人胆寒。 “可是,卓启忠行径虽是可恶,但他的出发点始终还是大兴的利益,似乎无可厚非。” 容隐之叹了口气,淡淡道:“若真的只是这样,那太子殿下就算心头再有气,也不会随意憎恨于他的。” “哦。”阿箬应了一声。 “那时的事实是——卓启忠不仅拒绝了贺兰旌推迟谈判时间的要求,甚至三番五次请求病中的皇后修书催促谈判的进程,皇后娘娘何等坚韧,又岂会屈服于病榻之上,于是,她答应了卓启忠的进言,并最终与贺兰旌相会于落风河谷。” “那日,落风河谷突降暴雪,河面结冰,山峰道路全都被大雪覆盖,据同去护卫的老兵士讲,那会面之地的积雪,甚至已及成年男子的小腿肚。先皇后虽被层层护卫,但凛凛寒风之下,她还是被冻得晕倒了过去。” “先皇后晕倒了过去,那那场所谓的谈判,究竟是由谁出面的?”阿箬惊诧地问道。 “谈判?”容隐之有些嗤之以鼻,“根本就没有举行过什么谈判,卓启忠只不过是以皇后为饵,诱贺兰旌出来罢了。” “那你方才所说的西楚伏兵呢?可有其事?”阿箬追问道。 “贺兰旌为了彰显诚意,最近的驻军也只有十里之外的凤军主力,那位女帝带在身边的,不过百人左右的卫队而已。”容隐之声音冷冷地,继续道:“至于,那冲下山坡,搅和了这场谈判的伏兵,其实是偷换了西楚战袍的大兴军队。” “什么?”阿箬惊诧不已,“卓启忠急功近利竟到这地步?” 第166章 珍视与愧疚 “不但急功近利,更是胆大包天!”容隐之斥责道:“他虽使了这些个诡计,可就在伏兵冲下来的那一刻,贺兰旌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本想就此逃了,可谁知,就在她们即将冲出重围的那一刻,搭乘先皇后的马车,竟然得了失心疯一般,飞快地穿越军队,往落风河谷靠进西楚的方向跑去。” “所以,这事件的结果就成了贺兰旌劫持先皇后!”阿箬沉声说出了结论,“容兄,阿箬又一事不明!” 容隐之看着她,似是在默许她可以提问。 “难道拉车的马儿是真的得了失心疯?” 容隐之眼神一亮,答案呼之欲出,“当然不是!太子殿下手中的证据,正是当年那个车夫的亲笔手书。” “书上内容为何?”阿箬急切地追问道。 “是卓启忠下密令让车夫用匕首刺伤马匹,马匹才会没来由地一阵疯跑。而那车夫,原本是要跟着去的,但他担心自己会性命不保,便伺机跳车,隐匿于战场伏尸之中,这才得以苟活下来。” “如此说来,这场所谓的伏击和绑架,乃是卓启忠自导自演的骗局?” 容隐之点点头,道:“自那之后,卓启忠以营救先皇后为名,率兵夺下了落风河谷,并且以前所未有的勇力,击杀了不可一世的西楚女帝贺兰旌……” 闻言,阿箬脑子有些懵,她清楚地认识到,容隐之这一番交代,已真真切切地触动了她的内心,那个传奇般的女子,那个与她有着莫大关联的女子,就如此草草落幕,她的心竟如此疼痛。 阿箬稳了稳心神,她知道,只有一副从容镇静于己无关的淡然模样才不会叫容隐之看出端倪。 果然,容隐之继续道:“卓启忠功劳已立,一方面他派人将皇后送回帝都,一方面他又加紧进攻的速度,次年二月间,陛下御驾亲征,终是攻克西楚醴阳,完成了天下一统的不世功业。” 不世功业?阿箬下意识地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三月间,当陛下返回帝都之时,卓妃诞下了一个男孩儿,陛下喜出望外,当即封了她贵妃之位,赐了那个男孩岭西王的爵位。凉州卓氏,这个以武立家的凉州豪族,也由此奠定了他们在大兴皇朝不可复制的荣光与地位。” 阿箬叹了口气,“宫中妃子争宠,尽是捧高踩低,想必卓贵妃荣宠正盛,皇后娘娘那边就有些清冷吧!” “皇后娘娘自从落风河谷回来过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之中,就算陛下得胜还朝,她也没有丝毫地祝贺可言。陛下九五之尊,虽极力想要修复她们之间的关系,却终究未能成功。直到那个刺客的到来,陛下提着天子宝剑闯进寝殿的那一刻,他才见到了娘娘冰冷的尸首与一旁啼哭不止的太子殿下。” “先皇后……竟是如此刚烈的女子!”阿箬一边赞叹道,一边忍不住对那个与贺兰旌一起长大的女子心怀敬意。 “所以,这些年来,陛下始终没有立后,也正是如此,他才顶着卓贵妃的步步紧逼、卓氏的一再施压,立殿下为太子的。” “如此说来,陛下也算珍视这份情感?” “珍视是有的,不过,更多的怕是愧疚……” “愧疚……”阿箬有些不明白。 容隐之直视着她,手指轻轻叩了叩身旁的桌几,“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卓启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吗?” 阿箬心头一惊,顿时推翻了方才所有的温情脉脉,胃里直泛着恶心。 第167章 邀你一道 “卓启忠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戍边之将,他算计的是何人?那可是大兴的皇后,陛下的挚爱,会稽谢氏的掌上明珠,若不是有人暗中默许,他何以如此胆大妄为?” “是谁人驱使的他?”阿箬有些颤抖着说。 “自然是……”容隐之凑近了他,小声说道:“可以免了他滔天罪过的人。” “陛下?”阿箬嘶哑着嗓音说出了这两个字,但是下一刻她便有些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容隐之点点头,轻轻答道:“自然是。” 为了自己的野心,竟然可以连妻子的性命也不顾及,欺骗她、利用她、把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位大兴皇帝可真是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谋”! 难怪先皇后宁死也不愿相见,或许,在她生命的最后岁月里,病痛不足以摧毁她的心智,反而是这种来自于挚爱的欺骗与利用才是最叫她难以忍受的,她眼睁睁看着好友惨死,眼睁睁看着西楚国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重情重义成了杀人的利器。她算什么?大兴国母,九州帝后,到头来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天下人的笑柄。 “太子殿下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一直忍着,在陛下面前还是那个懂事的儿子。” 阿箬忽然有些唏嘘,有些心疼,司马笠那冷峻的外表之下,不知心中又有多少常人难以理解的苦痛与隐忍。 “容兄,”阿箬轻轻唤道:“多谢你与我讲这些!” 容隐之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望了一眼外间的天色,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去魏朔府上走一趟,你辛苦一日,早些休息吧!” 而后,阿箬起身将容隐之送到了门口,叮嘱道:“夜里风凉,容兄骑马时请当心些。” 容隐之笑笑,温和道:“帝都今年确实比往年更冷一些,如今都已是正月初却不见一丝转暖的迹象,倒是有些奇怪。” 阿箬垂首,抿唇不语。 “不过,今年这个冬天我却是分外高兴的,”他顿了顿,说:“总归是你在此处,才比往年更多了许多生趣。” 这句话暧昧不明,阿箬一时之间也有些尴尬,“容兄真是爱开玩笑,我自来了帝都还多蒙容兄照顾,才了然识得了些京城之乐,如今正值年节之上,反而觉得四下有些清寂了些。” 容隐之拉了拉自己雪白的披风,拢了拢袖口道:“年节之上,帝都商户大多回乡过年去了,大约要等到十五灯会之日才会重新热闹起来,”他瞥了一眼阿箬,又问:“十五夜,与我一道看上元灯会去吧!” 阿箬一愣,才知道容隐之这是在向她邀约,她该如何回答呢? “容兄,近日事多,也不知十五灯会之时,能不能得空,所以……” 阿箬的话还没说完,容隐之忽然轻轻笑出了声,语似抱怨地说:“瞧元大人这样,似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了,这般冷漠,真是叫我心寒。” 阿箬不自意,竟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娇嗔,一时之间,不觉有些想笑,“容兄不要生气,我自会找得好法子,补偿与你的。” “可是真的?”容隐之轻轻问。 阿箬点点头,道:“自然是。” “那容某人便等着了,告辞!”说罢,容隐之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东宫的夜幕中。 第168章 全你所愿 阿箬叹了口气,关上门回到内室。筱渔去外间打水,整个房间里,空荡荡地,只剩下她一人。 桌上的茶凉了,阿箬索性将茶壶直接放到暖炉之上,那精致的陶器瞬间有了温度。 她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思索着容隐之所说的话,大兴皇室的恩怨纠葛,却无端地引出了贺兰旌的往事,容隐之在此说得轻描淡写,可在阿箬心中,那些话,却如金石掷地一般,给了她一阵猛烈地撞击。 贺兰旌的惨烈与决绝,从没像现在这样,直视着她,逼迫着她。 她咬着嘴唇,叹气连连。 屋中灯影有一丝摇晃,仿佛有凉风侵入一般。阿箬深呼吸一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道:“来都来了,何必躲藏?” 终于,一个人影从房梁上翻身越下,正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后,阿箬转过身去,看到离忧又恢复了一身劲装,表情有些冷冷的。 他没坐下,阿箬也没起身。女子嗓音有些嘶哑地问道:“你都听见了?” 离忧点了点头,而后,竟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想哭,便哭吧!” 离忧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旦出口,就像给阿箬的情绪加了最后一道助燃剂,她隐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喷薄而出。 她双手怀抱着离忧的腰际,身体因哭泣而不停颤抖,她止不住泪水,就像她止不住对贺兰旌的赞叹一般。 “我……今夜之前,我纵使明白身世,也还只当自己是姚关城中的那个小师爷,可今夜听了容隐之那番话,我……我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为了西楚究竟付出了什么,我……我不应该这样自私,不应该只想着自己的苟且,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对得起我身后无数枉死的西楚亡灵。”她激动地说道:“离忧,你该骂醒我的,或是将我吊起来狠狠地打,而不是,让我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的愚蠢。” 离忧右手环着她的肩膀,左手捧着她的脸颊,任那滚烫的泪水落满自己的手掌,他也始终没有松手。 过了好久,等到怀中的女子稍稍止住哭泣之时,他才轻轻松手,然后跪坐在她面前,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软之音,说道:“阿箬,我见你哭,心很痛。” 阿箬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淡淡道:“你该笑话我的,笑我为何如此蠢笨、如此孱弱。” 离忧捧着她的脸颊,替她拭去眼角之下那刚刚滚出的泪珠,“我无数次盼着你能有幡然醒悟的一刻,无数次地提醒你,甚至以死相逼,可我,不能见你这般模样,声声欲断,泪入我心,你可知,我真恨不得提剑闯入皇宫,将那司马佑刺死了事。” 阿箬瞪大眼睛看着离忧,那往昔冷漠的目光中,此刻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怜爱与疼惜,“离忧,往昔你做的一切,如今,我都明白,你放心,我已不再是姚关城中那个只识躲避的元青箬,我要用尽一切办法,完成那个愿望,替我阿娘还有……母亲,报仇!” 离忧直起身子,再一次将她抱在怀中,他轻轻拍着女子的脸颊,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可我真不知,究竟是喜是忧!不过,我离忧此生,只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 阿箬趴在他的肩头,问道:“什么事?” 离忧忽然歪过头来,轻轻吻了阿箬的额头,绵软冰凉的嘴唇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阿箬忽然通身一颤,有了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只有离忧,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住,而后语气坚决地说道:“那便是,拼尽全力,全你所愿。” 第169章 竟是装的? 好久之后,阿箬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可是,离忧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她觉得有些不适,便故意转开话题道:“离忧,你今日在绮兰楼之举是何用意?” 闻言,离忧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缓缓松开了抱着阿箬的手臂,他目光深沉,似乎并没有太多情绪的起伏变化。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离忧冷声回答道。 阿箬心头一惊,震惊于他前后的态度变化,心下顿时觉得自己还真是敏感多虑,于是,她赶紧正色回答道:“方才未央殿中的对话你都听见了?” 离忧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你可真是大胆,你曾在九郢山上与司马笠交手,难道,就不怕被他认出来?”阿箬担忧地问道。 “无碍,一来我未以真容示人,二来就算我与他再度交手,我也会避开之前使用过的招数,以免被他识破。” 他既然已经如此说了,阿箬便稳下心来,语气也不觉轻松了许多,“今夜你来,还有别的事吗?” 离忧也调换了坐姿,露出一副悠闲之态,“无甚要紧的事,只觉得这样久没看见你,便过来了。” 阿箬不觉捂嘴一笑,露出难得的女儿态,说道:“这话,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离忧转过脸来瞪了她一眼,“敢问,这有何不妥吗?” 阿箬瞥见了他眼里那束冷冽的光,不禁下意识地一哆嗦,连忙就没了方才那股子大胆,“没……没有,你开心就好!” 说罢,她还吞了一口唾沫,为避尴尬,转身便要去拿暖炉上的陶壶,谁知,陶壶被烘烤良久,从壶底到瓶身俱已是滚烫一片,阿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自然是刚触到把守,便被烫得龇牙咧嘴。 “该死……”她惊呼一声。 一旁的离忧赶紧抓起她的手腕,然后浇了茶杯里的凉茶在烫处,待阿箬稍稍缓过神来后,离忧才眉头紧锁,不停地抱怨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阿箬方烫了手,如今又受了责骂,心头自然有些不悦,于是她竟破天荒地嘟嘴抱怨道:“哼,我打小没脑子,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谁知,离忧闻言,竟目露凶光地盯着她,道:“活该烫废了你!” 阿箬也不示弱,“烫废了我也好,省得在这里,叫逐凤楼主操碎了心。” “元青箬,胆子见涨呀!”离忧沉声狠狠道。 闻声,阿箬忽然就生出了一丝胆怯,她连忙反过手来,握着离忧的胳臂,道“离忧,这年节上的,我不过仗着烫伤耍耍横,你可别往心里去呀,你在我心中还是一样那么高大伟岸的。” 离忧盯着她,眼睛一眨不眨,阿箬初时还敢回望,渐渐地,她察觉到了目光中的凶狠,甚至还预测到了离忧即将到来的怒火,于是,她终于缩紧了脖子,语带哭腔道:“离忧,我错了,我再也不与你斗嘴了。” 她埋着头,一动不动,直到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听见身旁传来了一阵近乎于爽朗的笑声。 阿箬慌忙抬起头,原来是离忧那厮,正得意地笑着,那笑声回荡在这幽暗的室内,让阿箬瞬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你……你竟是装的!”她又急又气。 然而,还没等离忧停下嬉笑,暖炉上的陶制茶壶,竟“嘣”的一声炸裂开了,陶器碎片四溅,像疾驰地箭羽,就要击中阿箬。 说时迟,那时快,离忧猛地向前一仆,径直将阿箬扑倒在地,这才躲过了碎片地“袭击”。 第170章 情为何物? “你没事吧!”阿箬吓得不轻,她连忙查验离忧的脸颊脖颈手腕等处,所幸,他并未受伤。 然而,离忧却倏地俯低身体,脸颊与阿箬相隔甚近。 他伸出食指,摩挲着阿箬光洁的脸颊还有柔软的唇角,然后几乎喑哑地说道:“阿箬……我的阿箬,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阿箬微微一颤,却分明看见离忧的眼神中有种异样的朦胧与迷离,他盯着阿箬,似乎越靠越近…… 就在阿箬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大人,您没事吧!”阿箬听出来了,是庆安。 “没事,不过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阿箬朗声答道。 然而,她分明用余光见到离忧咬紧嘴唇,亦是分明听见他的一声长叹。 “离忧,究竟在想什么?”她想知道,但她不敢问。 终于,离忧支起身子,又倏地站起,“我先走了”,说罢,他衣襟一摆,便纵身一跃,跳窗而出。 一时之间,窗口洞开,呼啸北风灌入室内,那方才还燃得正旺的炉火,竟已有些熄灭之象,只那碎裂的陶壶,早已分崩离析,不知踪影。阿箬静坐原地,呆呆地望着窗口,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庆安再一次唤道。 阿箬回过神来,道:“你进来吧!” 门声吱哑,庆安俯首而入,然而,这室中却没有半分他所预料的温暖,小宦官抬头一瞧,原来东北角的角窗竟是大打开着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去将窗户关好,而后,那暖炉上的火苗才又有了生气。 庆安立在阿箬之旁,轻声问道:“大人莫不是有些不开心?” 阿箬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方才读书,读得入了神,竟不知周遭温暖与否。” 庆安瞧见了桌上那本合着的《战国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倒是阿箬,幽幽地开口问了一句,“庆安,你说,这世间,情为何物?” 庆安一愣,没料到,大人竟会问他这个问题,难不成,大人今日怪异举动竟全是因了困顿于此? 庆安沉思一阵,回答道:“庆安大小进宫,对于情之一字,怕是这辈子也理解不了,不过,若真要个答案,想必应如那遗山先生所言——直教生死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阿箬幽幽念到这句词,内心不觉有些伤怀,“这么说来,心甘情愿,性命相托,便应是有情了。” 庆安不明白阿箬在说什么,便只得回答道:“若是如此,便应是了。” “应是……”阿箬再次喃喃念道。 “大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书中讲了段生死相许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庆安好奇道。 阿箬笑了笑,说:“《战国策》只讲权谋算计,无甚情爱之事。” “那大人这是……” 阿箬再笑,转而问道:“听你言语,仿佛读过书?” 庆安赶紧俯首,“东宫里当差的,不同于别处,自然还是要识得几个字才好,不过,我净身时是刚念完《三字经》《千字文》的岁数,故而,不敢妄言读书。倒是宫人私下,往往传些民间的话本子来看,因而也就东拼西凑,捡了这些淫词艳曲。” 阿箬素来对这些话本子感兴趣,便转言道:“那如果以后你再得了好看的本子,可否也借予我瞅瞅?” 庆安愣了愣,连忙道:“自然可以。” 第171章 情思小院 这个年,过得很是乏味,初八复朝之前,有件事却叫阿箬犯了愁。 按照品阶她是不用每日上朝议事的,但是,一应的官服、配饰还是应当准备齐全,如此,一旦皇帝有召,她才能按照礼制前去应召。只是,按照大兴的要求,这所有的东西需要她自己出钱购买。这些东西价格不菲却又是十分必需,因而,余钱不足的阿箬很是心慌。 初七的傍晚,正是她对着所剩无几的钱袋子发愁之时,筱渔便在一旁道:“公子,要不要想办法知会楼主?” 说实话,阿箬也很纳闷,按照离忧那缜密的心思,应是提前就会备好的,怎么而今却偏出了这样的纰漏,难道他另有用意。 “算了,管他呢!先解决这燃眉之急吧!”阿箬这样想着,便点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然而,正待筱渔抬步往外之际,庆安却忽然跑了进来。 “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筱渔好奇道。 庆安似乎也自感冒失,于是赶紧行了个礼,说:“大人,殿下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送东西?”阿箬疑惑道。 然而,还没等到庆安的回答,外间便传来一阵愉悦的说话声:“元大人,可是歇下了?” 是李蟾! 阿箬赶紧起身,出到门口迎接道:“李公公,这是有何吩咐?” 闻言,李蟾夸张地作了个揖,又满口寒暄道:“大人折煞奴婢了,元大人前程可期,奴婢又岂敢吩咐您呢!” 阿箬笑了笑,抬眼却见他身后跟了六个小宦官,除了李蟾,他们几乎每个人手中都捧了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的是官袍、幞头还有腰带配饰,阿箬看得很清楚,那官袍是深绿色的,正与太子舍人这正六品的官职相符合。 李蟾极擅察言观色,他早注意到了阿箬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于是,他赶紧道:“早先太子殿下便下令,命老奴安排人手为大人置下官服,只是,这年节期间,东宫中最好的裁缝告假回去探望老母了,奴婢命人快马加鞭将他请了回来,这才赶着明日复朝将大人的官袍置办妥当。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大人多担待些!” 说罢,那李蟾又是一拱手,阿箬有些不好意思,便赶紧将他扶起,道:“辛苦公公这几日了。” 李蟾嘴里应着“不妨事”,却早已侧身让开通道,让身后那些小宦官将一应物件送了进去。 阿箬目送着他们的动作,不觉只能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待所有的小宦官都已退出室内时,李蟾轻轻拍了拍阿箬的手臂,而后提醒道:“奴婢只做分内事,其实,大人真正该谢的还是太子殿下。” 阿箬微微颔首,答道:“多谢公公提点,不知殿下如今可在未央殿。” 李蟾轻摇拂尘,面露微笑,道:“今儿日子特殊,殿下屏退左右,独自去了情思小院。” 情思小院——阿箬这才反应过来,李蟾说的,应当就是那夜他醉酒的那个江南风格的小花园了。 “多谢公公!”阿箬作了个揖,李蟾客气回礼,便领着一众小宦官离开了正英殿。 第172章 一杯清酒诉衷肠(一) 如今官服有了着落,阿箬反而不似方才那般神经紧绷了。 “筱渔,这些东西太过复杂,以后我该如何穿着还要多仰仗你,不如你便在此帮我好好收拾收拾。”阿箬吩咐道,还不忘冲筱渔眨眨眼。 筱渔心领神会,忙福身答道:“大人且安心,我会将它们收拾得妥妥贴贴,保证大人以后在穿着时不会出任何问题。” 阿箬微微一笑,夸赞道:“我家筱渔真是顶顶聪明。” 说罢,筱渔便行了礼,就退到了一旁。 庆安上前来,关切地问:“如今天色已暗,大人是打算看会儿书还是早些歇息?” 阿箬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光,果然已是浓黑深重,不似方才那般昏黄。她想起了李蟾方才所说的话,便道:“去将我的披风取来,我想去院里走走。” 庆安很诧异,但他还是立刻便按照阿箬的指示去办。 阿箬披好披风,还特意在手中抱了个暖炉,而后信步往小花园去了。 庆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便辞别筱渔,转身出了房间。 阿箬方向感很强,不费功夫便找到了情思殿,绕过情思殿外的廊庑,她终于瞧见了那座久违的小石桥。这一夜,月光明亮,小花园里也支起了灯笼,这灯笼色调浅淡,因此,整个花园有了一丝静谧之感,而不是之前那般晦暗幽深。 阿箬越过石桥,跨过徽派的拱门,便见秀丽假山,山边翠湖,至于最叫人难忘的还当属湖边那一片青苍翠竹,竹林微风,声响沙沙,而那竹林之中似乎还有一小庐,庐中灯火幢幢,隐约似有人影孤坐。 阿箬打定主意,便迈步往林中小庐走去。脚下铺的全是光洁的青石板,加上近日天气干燥,故而行走起来,并不困难。阿箬没花上多少工夫,便已绕到了小庐正面,她借着幽暗的光,抬眼一瞧,只见那竹坞门额上,赫然写着两个字——绾绾。 阿箬见过当今陛下的字迹,这两字分明就是他亲笔所书。笔力虽然深厚,但运笔行墨却是极其顺畅,运笔者仿佛已将自己满腔深情灌注其上,故而,这两个字,也显得柔情缱绻、深入骨髓。 既如此深爱,当初,又何必相负? “什么人?”竹坞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听那语调,似乎情绪不太高。 闻声,阿箬赶紧答道:“殿下,是微臣。” 里边的人楞了一下,道:“是你呀,进来吧!” 阿箬深呼吸一口,而后轻轻推开了那本就半掩着的门。 屋内有暖炉,倒是比正英殿中似乎更暖和一些。竹坞面积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矮几、书案、各色摆件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张竹榻可供小憩。 司马笠闲闲地坐在矮几之旁,他发髻金冠尚且整整齐齐,倒是衣衫显得有一丝凌乱。 阿箬作了个揖,起身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马笠没有看她,只问:“东西都送来了?” 阿箬点点头,道:“李公公已经全都送来了,多谢殿下抬爱,元青感激不尽。” 矮几旁那人没什么反应,只端起桌上的酒坛,又喝了一口,而后轻轻摇晃那陶制的酒器,声音有些绵软地道:“这酒,是今年父皇赏的竹叶青,汾阳杏花村的底酒,加了江南的竹叶,配以数种名贵的中药材酿制而成,味道,甚是美妙呀!” 第173章 一杯清酒诉衷肠(二) 阿箬原本以为他是在夸赞这酒,可是抬眼看他时,却见那眼神之中竟无半点欣喜之感,阿箬很是奇怪,只听他忽然抱怨了一句,“去年的竹叶青都还没喝完,如今这东宫的酒窖又要摆上今年的,可真是圣宠隆恩呀!” 阿箬心一沉,觉得不若装作听不明白,于是便道:“陛下对太子殿下自然是异于常人的。” 孰料,司马笠竟哼了一声,一把将酒坛扔在了墙脚之上,陶器应声而碎,很快,一股清淡的竹叶青酒的香味便在室内萦绕。 “殿下……”阿箬轻轻唤道。 “年年都酿竹叶青,年年都往这东宫情思殿送……他这样做,只不过是想告诉世人、告诉自己、告诉我,他从未忘记昔日结发深恩,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司马笠的语气变得很严厉,霎时间将阿箬吓白了脸。 “殿下,隔墙有耳,不可胡言乱语!”她提醒道。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又拿起桌上的一坛酒,而后扯开红布木塞,道:“这是我母后最喜欢的酒,所以,他每年都找人去采会稽的竹叶,过来尝尝吧!” 阿箬一怔,原来,那坛酒,司马笠是为她开的。于是,她只得小步上前,坐在矮几前,而后端起酒坛,轻轻啜了一口。说实话,满口清香,味道,真的不错。 “感觉如何?”司马笠问道。 这……该如何回答? 阿箬顿了顿,然后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残酒,还是准备实话实说:“味道清冽,余味甘甜,与这竹林相应成趣,不过,倒还是更适合夏天饮。” 司马笠没有生气,反而悠悠地念起了诗,“庾信说——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你这品味,倒是很合古人妙义。” 阿箬轻轻一笑,道:“庾信早年仕于南朝,在梁写了不少宫体诗,后来几经辗转,重归北地之后,生活、思想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诗歌也由冶艳绮丽变得刚劲苍凉,方才能写出《枯树赋》那样的千古名篇,想来,也的确只有在况味了人生的诸多滋味后,才能摆脱文人雅士的拘泥,在农家小院喝着竹叶酒,听着昆鸡唱。” 闻言,司马笠朗声大笑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阿箬看着他似乎不似方才阴霾,于是,竟大起胆子继续道:“先皇后自会稽入帝都,这从南到北的路途,不正和了庾信当年的足迹吗?不知,娘娘可有在一杯竹叶青酒中,感叹到些什么?” 闻言,司马笠轻轻念了两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竹林还是青碧如会稽山野,而人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遇的少年。阿箬恍悟到了司马笠的感叹,内心忽地一下有些难受。想必,当年谢绾绾在深知自己被利用之后,那种绝望难过的心情,大抵,也只有庾信《枯树赋》中的这八个字可以概括。 阿箬不禁好奇,司马笠,又是何时知晓的? “殿下,斯人已逝……”阿箬很想安慰他,可是,一肚子话到嘴边,却只有这几个干巴巴的字。 司马笠初时垂着头,再仰起时双眼之中却已盈盈有泪,他又拆一坛酒,仰脖灌了一大口,道:“今日,是母后的祭日。” 第174章 暗夜情迷 阿箬心头一沉,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当年的事,容隐之都给你说了吧!”司马笠淡淡问道。 无甚需要遮掩,阿箬忙回答道:“容大人与微臣讲过。” 司马笠放下酒坛,看着她,“讲了也好,总归都是自己人,你也当明白我心中所想。” 阿箬稍稍挺直脊背,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只听司马笠又说道:“所以,我要当皇帝,唯如此,才可解我心头之恨。” 阿箬并不意外,但莫名地却有点难受,她叩首于地,回答道:“微臣愿助殿下,九死不悔。” 司马笠伸手扶起了她,赞叹道:“好一个九死不悔!本王没有看错人。” 阿箬心头一颤,不禁苦笑,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话是确确实实的真话,但真话并不等于全部的话。她有口难言,于是,端起桌上的酒坛,将那容器中的竹叶青酒,一饮而尽。 由于喝得急,阿箬来不及换气,到最终竟呛得咳出了声。她咳个不停,司马笠颇为担心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心,“这酒虽然清冽,但度数却不低,纵使酒量再好的人,也不是你这个喝法。” 阿箬刻得面红耳赤,但心底却有种莫名的痛快,一年多时间了,她还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恣意妄为。 “殿下……”她轻轻唤道:“这酒真是个好东西,一阵急饮后,却让我心底舒畅极了。” 司马笠微微一愣,而后收回手,坐到了原地,她看着阿箬,嘴角勾起了一丝清浅的笑意,“你这模样,倒是像极了去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师爷。” 俄顷,他又开了一坛酒,将它递给了阿箬,“这里没有下酒的菜,但你若想喝,我也舍命陪了。” 司马笠端起酒坛,轻抬手臂,道:“不醉不归。” 阿箬微微一笑,亦道:“不醉不归。” 他们两人之间也没说多少话,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不停地喝酒,酒精刺激着神经,让这两人不觉间比平日里都要更加放得开。 司马笠几乎是半躺在竹坞地板上的,他微眯着眼看着对面的人,不知为何,他以前总有一种错觉,觉得元青这小子有种异乎常人的美,她纤小的身躯,白净的皮肤还有微微上翘的眼角,即便换了姚关时那张丑脸,他亦觉得很是好看。 更何况今夜,她脸颊微红,神情迷醉,姿态更是纤柔飘忽,尤其是那半开半合的柔唇,让司马笠不觉都已看痴了。 他想起了书里那些词句,难不成这世间真有男子,可生来莫辨雌雄、亦可生来将人迷得五迷三道。 司马笠看着她的侧颜,直到对面那人发觉有些异样,满脸迷糊地转过身来回望着他。猛地对上那目光,司马笠似做贼似的下意识回避闪躲,不料,喝多了的那人竟妖冶笑意,语带调戏地说道:“殿下,干嘛这样瞅着我呀,难不成是被元青的美貌迷得移不开眼了?” 闻言,司马笠又气又急,这小子,竟敢如此戏谑于我。 于是,他猛地起身,想要稍加威慑,不料,还没等他站稳,便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向地上那人扑去…… 第175章 不妥极了 幸好司马笠反应迅速、手脚灵活,即时支起了自己的身体,让他和已然倒地的阿箬隔开了一拳的距离,否则,还不知会出现怎样一番困窘的模样。 然而,或许阿箬真是喝多了,她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反而是双手捧起司马笠的脸,而后眼睛笑得弯弯的,道:“殿下,你一定是喝多了,不然怎么连站都站不稳。” 那温软的手指触到脸颊的那一刻,司马笠便已经清醒过来了,他咬着嘴唇,淡淡道:“你喝多了。” 谁知,阿箬竟嘟起嘴,而后晃着脑袋说:“这竹叶青酒,真是好喝极了!” 司马笠盯着她那红透了的鼻尖,一时之间,竟微微有些出神,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荒唐。于是,他叹了口气,用力支起身体,准备起身。 可就在他的脸颊离开阿箬手心的那一刻,身下那人竟猛地抓住他的衣襟,而后用力一扯。 “殿下,我……”话音未落,司马笠的嘴唇已分明贴上了那两片柔唇,唇瓣上还带着没有散尽的酒香,一丝清爽的竹叶的气息。 司马笠彻底呆住了,可是,下一秒,他并没有立刻起身,挣脱出这尴尬的场景,反而是魔怔似的,轻轻合上了眼。 时间很慢,慢得就像停止了。 直到拽住他衣襟的双手轻轻用力,将他往外推去,司马笠才倏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自己竟然吻了一个男人! 司马笠有些窘迫,甚至已想好了托词以面对即将到来的斥责。 谁知,躺着那人只是伸手揉了揉嘴,而后满脸娇嗔地说:“殿下真是吝啬,这酒分明已经赏给了我,为何还来我嘴里抢?” 声音绵软,入耳即化。司马笠只感自己的指尖都有那么一刻地微微颤栗。 他长舒一口气,抚膝坐在地板上,道:“别再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语调冷静克制,然而,他的心中却早已燃起了熊熊烈火,只是这烈火叫他无法自持,无法面对。 正月寒风,他却热得七窍生烟。 地上那人躺着不动,脸上却还挂着痴傻的笑意。 司马笠知道,自己清醒得很,那人却已醉了。 他伸手去拉,“起来吧,地上凉。” 阿箬嘟着嘴,摇摇头。 司马笠轻哼一声,脸上却带着笑,而后走到她身侧,以一种哄逗婴孩般的语气说道:“既不想回去,便去那边竹榻上睡吧!” 那人不理他。 司马笠并不生气,反而俯下身,将那纤小的身体打横抱起,阿箬的脑袋顺势便倚在了他怀中,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酒,我要喝酒……” 司马笠只觉心痒难耐,站立难安,于是便大踏步地往竹榻走去。他本想将那人随便一扔,可是最终还是动作轻缓地将她稳稳放在了竹榻之上。 可是,那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喂,松手!”他命令道。 醉鬼听不明白他的命令。 司马笠叹了口气,于是,只能合衣躺在竹榻上那人身侧,岂料,那人竟侧转身体,双手抓住他的胳臂,左脚还搭在了他的肚子上。 司马笠想要弄走它们,可是那人却似与他玩耍一般,推开了又搭、推开了又搭,几次三番过后,司马笠终于放弃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不忘替那人盖好被子。 “竹林少有人来,应该不会被发现。”他想,“纵使被发现了,两个大男人同榻而眠,又有何不妥?” 但是,身旁那均匀的呼吸声,却分明又在告诉他——这一切,不妥极了! 第176章 酒醒之后 第二日,当阿箬迷迷糊糊醒来时,发觉自己竟合衣躺在竹榻之上。 她猛地一个激灵,径直从榻上弹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揉了揉自己昏沉沉的太阳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可是,无论怎么回想,她始终只记得司马笠递给她一整坛竹叶青酒,然后,她像着了魔似的不停地灌酒,至于喝酒之后发生了什么,她竟有些浑然不查。 阿箬努力摇了摇脑袋,看着自己整齐的衣襟,心想:“我怎么会睡在此处,司马笠去了哪儿?” 她望了望窗外,只见阳光越过云层,正落在竹林的绿叶之间,阿箬伸了个懒腰,而后站起身来,心想:“瞧这日上三竿的模样,司马笠大概已经上朝去了。” 阿箬捶了捶略有些酸软的肩,一扭头却看见了矮几旁那些歪七倒八的酒坛,她略略数了数,这些酒坛加起来大约有十二坛左右,阿箬叹了口气,才明白难怪自己会醉得不省人事,原来竟喝了如此之多。也不知,昨夜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算了,说不定司马笠将我扔在此处便悄然回了未央宫,毕竟,此处又冷,还只有一张窄小的竹榻,以他太子之尊,又如何受得了这等委屈?”阿箬打定主意,便决定不再去想昨夜之事,于是拉开竹坞木门,大步走了出去。 今日艳阳高照,也算这正月里头一回的好天气。 阿箬挑着没人的道,拐拐绕绕才回了正英殿,可是大殿之前,庆安和筱渔早已在等候了。 “大人——” “公子——” 二人一见到阿箬,几乎同时喊出了声。 他们惊慌失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倒是阿箬,一副自若神态,闲闲笑问:“何事如此惊慌?” “公子这是去了何处,竟整夜未归!”筱渔比庆安要大胆直接得多。 阿箬刚想据实已告,可是话到嘴边,却还是生生吞了回去,“不过是找到一处竹坞,坞里又美酒佳酿,忍不住偷喝了数坛,结果不胜酒力,便睡着了,至今早方醒。” 大兴皇朝效仿盛唐风格,时人皆慕杜甫《饮中八仙歌》所述之事,故而,那些文人墨客,常常狂歌痛饮,自然的,也就经常有白袍的书生醉卧帝都市井街巷。阿箬以此为托词,对于庆安筱渔来讲也就不算稀奇了。 果然,庆安忍不住捂嘴,轻轻道:“大人还真是率性恣意,叫奴婢好生羡慕。” 只有筱渔将信将疑,不过,倒也没再继续追问。 “什么时辰了?”阿箬打了个哈欠,问道。 筱渔正色道:“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午时了。” 阿箬一愣,不禁惊叹自己竟睡了如此之久。 她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而后吩咐筱渔赶紧地打来热水,也好梳洗干净,去去这一身的酒气。 待阿箬漱了口、洗完脸,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原来如此臭气熏天,“筱渔,帮我重新找身衣服吧!” 筱渔嗯了一声,再回来时手里却捧了套深绿的袍子,阿箬定睛一看,发觉正是昨日李蟾送来的官袍。 筱渔觉察到了她表情的惊愕,便解释道:“公子的衣服不多,适合今儿这天气穿的其中一套前几日拿去浆洗了,如今,便只剩下这个了。” “朝廷已经复朝,如今我是东宫属官,着官服是最合适不过的。”于是她起身去了屏风之后,并在筱渔的帮助下,换上了那崭新的官袍。 第177章 不记得了? 一番折腾后,差不多已到了午时,阿箬正想着是不是要找个由头出去转转,外间却来了传话的小宦官。 “大人,奉太子殿下口谕,请您移步未央殿。” 阿箬很是惊诧,不觉又想起了昨夜那零星的记忆,她自感不能耽搁,于是便匆匆跟着那小宦官去了。 在未央殿外,她见到了李蟾。 “李公公,”阿箬行了个礼,又问:“不知太子殿下诏我前来,是有何事?” 李蟾笑道:“太子殿下心事,奴婢哪里得知,不过,殿下倒是早间便吩咐奴婢中午多准备一些饭食,看来,是有心赏赐大人共用午膳。” “共用午膳?”阿箬一惊,霎时不知这司马笠是何用意,难不成是为着她昨夜的无礼兴师问罪来了? 阿箬心下生了彷徨,以至在大门口来回踱步,不知是进是退。 正踌躇间,方才来宣旨的小宦官却说道:“李公公,方才殿下有旨,说元大人若是来了,直接去东侧暖阁安坐便可。” 李蟾点点头,笑着对阿箬说:“就让这小家伙领大人过去吧!奴婢在此守着宫人们上菜。” 皇家礼仪,甚是麻烦,阿箬虽浑身不适,但也只有跟着那小宦官进了暖阁。 暖阁内,司马笠正跪坐于那精致的暖炉旁,一身玄色常服,显得雍容华贵,英气逼人。 阿箬因着官服,故赶紧行了个大礼,“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司马笠应了声起,她才缓缓起身,而后双手垂于身侧,恭敬站好。 太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阿箬头戴幞头,身穿深绿,脚踩皂靴,腰间亦是束好了品阶腰带,整个人看起来虽然纤瘦,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精神。 司马笠不禁有些看痴了。 阿箬因担心司马笠责备,故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过了许久,司马笠方回过神来,语气淡静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厉害,昨夜醉得那样厉害,今日竟还这般精神百倍。” 闻声,阿箬不禁苦笑,这个司马笠,还真是来戏弄于她的。 于是,阿箬干脆膝盖一弯,径直跪倒在原地,“殿下,元青愚笨,昨夜灌了一肚子酒,早醉得不省人事,若昨夜微臣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司马笠一怔,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箬点点头,道:“真的不记得了。” 空气有一刻的凝滞,阿箬跪在原地也是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司马笠竟抬高嗓门喊道:“李蟾,你属猪的呀,磨磨唧唧,想饿死本王吗?” 阿箬眼皮一跳,听司马笠这声音,仿佛是生气了,可是对于他生气的原因,阿箬真是一头雾水。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被骂的李蟾,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暖阁,而后跪在司马笠脚边,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那灶上的厨子忘记了糖藕上不能撒桂花沫,方才端来未央殿才让奴婢瞧见了,奴婢命他重做,这才耽搁了。” 司马笠冷哼一声,低低吼道:“做什么做,不做了,端去喂猪。” 李蟾啊了一声,声调里满是惊恐,但他向来唯司马笠马首是瞻,故而赶紧起身,边跑边喊:“来人啦,去唤退菜的小家伙,让他将糖藕送去喂猪!” 第178章 对你……没兴趣 阿箬咬着嘴唇,努力憋着笑,而那司马笠,却冷哼了一声,瞪大眼睛怒视着她。 其实,她特别爱吃糖藕,可是姚关醉香楼里的厨子,总爱在糖藕上撒上桂花沫,她一吃桂花就浑身起红疹子,所以,只有阿娘得了闲,才会为她做上一次。阿娘去世以后,她就再也没吃过糖藕,这番热爱,便只能存于脑海之中。 今日真是凑巧,司马笠竟让人做了糖藕,只可惜,自己无福消受了。 “昨夜,有人醉酒,睡到半夜忽然大哭着说,要吃糖藕,不要桂花沫!今日,本王特意派人做了,不料,他却已将昨日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司马笠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说:“算了,活该这盘糖藕,成了肥猪的加餐。” 半夜大哭——阿箬脑子一懵,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面色十分惊讶地看着司马笠,心想:“难不成,他守了我整整一夜?” 司马笠瞪了她一眼,把头扭向了别的地方。 阿箬觉得这样僵持着有些不妥,于是跪倒在地,磕头请罪,“殿下……” 可这两个字刚出口,司马笠却猛地坐直身子,而后出声打断了她,“行了,别找托词了,本王也不是记仇的人,你既忘了,便权当没有发生过吧!” 司马笠的宽容肚量,却让阿箬更加怀疑自己是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她的情绪不禁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喝酒误事,是微臣的不是,以后,臣定然谨守规矩,绝不再让类似的事件发生,还请殿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司马笠斜睨着她,忽而道:“眼下正有一件要紧的事需得由你来帮忙拿拿主意。” 阿箬连忙答道:“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然而司马笠却似乎不打算直接告诉她,而是抬高嗓门将李蟾唤了进来,并且吩咐他上菜。 李蟾忙活了好一阵,而司马笠竟始终没有叫阿箬起身。 自昨晚起,阿箬便没有吃过东西,刚才由于神经紧绷所以她一直没有察觉到饿,然而此时当一阵饭菜的香味飘进鼻腔,她的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那声音不大,却正正好落入了司马笠的耳中,司马笠不发命令,阿箬就只能保持着叩首的恭敬姿势,她神色不见异常,心里却极为难堪。 “饿了?”司马笠悠悠问道。 “回殿下的话,饿极了。”阿箬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倒是诚恳!”闻言,司马笠不禁戏谑道:“行了,起来吧,吃了饭再说正事。” 阿箬如释重负,重重磕了头,这才缓缓起身。 然而,当她看见矮几之上相对而设的碗筷之时,不觉又犯了难。 司马笠僵在原地不动,便问:“又怎么了?” 阿箬小心翼翼道:“殿下,微臣怎可与殿下一桌用膳,于礼不合。” 司马笠哼了一声,问道:“你难道是头一次与我同桌用膳吗?今日方知于礼不合,往昔干什么去了?” 阿箬不禁想起了除夕夜的饺子,还有模模糊糊的昨晚,于是她长叹一口气,而后,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踱步到矮几前,与司马笠相对而坐。 “吃饭吧!”司马笠顿了顿,又道:“你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本王对你……没兴趣。” “是。”阿箬拿起筷子,埋头扒起了饭,别说,这太子的膳食就是不一般,除了一应鸡鸭鱼肉、应季蔬菜之外,居然还有酸辣口醒酒汤,一碗热汤下肚,她不仅没了方才的昏沉之感,反而胃口大开、食指大动,一连吃了两碗米饭,方才止住了想去舀第三碗的冲动。 第179章 给点意见 饭后,李蟾端来了热茶,阿箬只一闻香味,便知那是上好的普洱,这茶口味醇厚,用来解油去腻最是合适。 阿箬喝了两杯,觉得舒服极了,心里不禁感叹:“若没有司马笠这厮在此,这会儿应该正是我饭后小睡的绝佳时刻!” 但是,她的“将功赎罪”还没有开始,所以,这会儿并不适合放松警惕。 司马笠放下茶盏,幽幽开口道:“可吃好了?” 阿箬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于是赶紧答道:“吃好了。” “既如此,便要开始做正事了。”司马笠坐直了身子,忽然问道:“平日里茶余饭后喜欢做些什么?” 阿箬一愣,“睡觉”二字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可此时此刻,她知道,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可。 “我平日里……吃完饭,总是到庭院中散步片刻,正如古人所讲——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阿箬面不改色心不跳,把自己的心境生活说得分外恬淡。 司马笠哦了一声,转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元卿境界,真是与众不同呀!不过,既然今日你要将功赎罪,那么本王便要难为你来做些俗不可耐的事。” “俗……俗不可耐的事?”阿箬应承道:“殿下……请说。” 司马笠的嘴角扯开一丝笑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阿箬,而后他忽然立起身子,向着阿箬渐渐靠拢过来,他越靠越近,阿箬却惧着太子权威,丝毫不敢动弹。 直到司马笠的脸颊快要贴紧她的时,阿箬才咬紧牙关,一下子闭上了眼。 然而,那人却没有再靠进,反而噗呲一下,坐回了原处。 阿箬听见笑声,赶紧睁开了眼,这才瞧见了矮几上新增了一个卷轴,上书《花名册》三字。 她方才明白,原来司马笠方才的靠进,不是想要戏弄于她,而是要取她身旁书架上的卷轴。 阿箬有些不好意思,更加不能理解当时的自己怎么会忽然之间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她摇摇头,看着司马笠,等着他的进一步吩咐。 “打开看看。” 阿箬应了声是,便打开了卷轴,看了起来。直到看清了卷轴上所书内容之际,她才明白了为什么司马笠会说这是俗不可耐,的确,从司马笠的角度来说,两个大男人茶余饭后对着一卷帝都贵女的花名册品头论足,难道还不俗气吗? “殿下,这名册,难道是?”阿箬心中有个答案。 司马笠喝了口茶,表情淡淡的,说:“父皇命我在二月初一之前必须定下太子妃的人选,这些是今早内侍局送来的符合条件的贵女名册,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妃应该就是她们中的一员。” 不知为何,阿箬忽然心头一颤,她捧着那卷详细交代贵女信息的花名册,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排斥。 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感受,于是开口问道:“选妃一事,关系国本,殿下还需好好思量,权衡利弊,选出最为合适的人选。” 司马笠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阿箬,而后冷冷地问道:“怎么样,给点意见?” 第180章 选谁为妃? 阿箬控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她将卷轴轻轻合拢,而后置之于矮几之上,“殿下,微臣惶恐!” 司马笠冷哼一声,问道:“不过是叫你就事论事,惶恐什么?” “这花名册的女子,个个出身高贵,她们是云端上的名花,又岂是我一个小小幕僚可以随意说三道四的。” “本王命你说的,只管说来!”司马笠毫不相让,似乎一定要从她口中听到个所以然。 阿箬叹了口气,咬咬嘴唇,觉得自己若再这般推三阻四,一定会遭到司马笠的嫌弃,所以,她深吸一口气,道:“既如此,微臣便直言不讳了。” 司马笠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普洱,轻轻啜了一口,“说吧,本王在听。” “微臣想请问殿下,您……想选妃吗?” 此问一出,司马笠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身为大兴太子,选妃,不过迟早的事。” “那殿下选妃,是想遂了自己的心意,选个情意相通之人,还是,只想为自己的将来再添一个外戚助力。” 这一回,司马笠倒真有些迟疑了,情意相通之人——这不是他心中一直以来的隐隐期许吗?可是,即便是亲信如容隐之,似乎都只将目光放在了家族、将来、利益之上。今日若不是元青忽然问起,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快忘记——那所选之人是要与他共度余生的。 司马笠看着阿箬,阿箬却微微低着头,他以为自己会干练坚决地说出习以为常的答案,可是,他犹豫了。 “情意相通又如何?外戚助力又如何?”他反问道。 阿箬说:“若殿下只要外戚助力,那就从自己如今势力最缺乏的角度选一贵女便可。” “那你觉得,我如今,缺什么?” 阿箬沉吟一阵,方道:“殿下在朝东山容氏,在野有会稽谢氏,又极力主张着一系列手段强硬的军政改革,故而很得朝中青壮派的支持,但正因如此,却得罪了朝中不少的旧贵,故而,若您能与一广有声望的旧贵之女联姻,或许这样的局面便可得到缓解。” “旧贵之女?”司马笠将茶盏把玩在手,忽而厉声答道:“你为何不直接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阿箬叩首,“微臣斗胆,但迎娶卓漪然,是殿下如今最好的选择。” “那名册之上还有不少旧贵之女!” “可是,没有一个能和卓漪然相提并论。” 司马笠不吭声,空气之中似乎也酝酿着一丝怒气。阿箬拱手道:“微臣明白殿下内心的百般苦楚,但您要知道,与其让仇敌拦路疲于应付,不如将他们变成您的垫脚石,毕竟,您最终的目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凉州卓氏呀!” “元青,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司马笠沉声问道。 “微臣当然知道。”阿箬淡淡答道。 “那么,你又知不知道,选卓漪然为妃,谁会成为我最大的阻拦?”司马笠淡淡问。 阿箬微微抬起头,看着司马笠那微眯着的双眼,淡淡道:“所以,微臣问了您第一个问题。” 司马笠先是一愣,而后脸上却漾起了一丝复杂的笑意。 第181章 沉溺闺阁 “殿下只需去告诉陛下,您为了绵延国祚,决心选一贤良淑德之女作为太子妃,可无奈,您从小耳濡目染陛下对先皇后的深情,故而,又盼着能选一心意相通之女子,”阿箬顿了顿,“只是,这寥寥数行的文字,和那画工笔下参差不齐的画作,实在让人难以抉择,所以,您只得恳求陛下,在上元灯节之后,于东宫之中举办一场选妃盛典,以便您能亲自挑选出合您心意的太子妃娘娘。” 闻言,司马笠幽幽道:“如此,既可让卓漪然成为太子妃一事顺理成章,也可让父皇没有拒绝的理由。” 阿箬点点头,最终客气地说:“此乃微臣拙计,一切还听殿下吩咐。” 阿箬本以为这事就算告一段落,可是,那司马笠却迟迟未准她起身,到最后,司马笠却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元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吓得浑身一哆嗦,要知道,她压根儿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殿下……”她结结巴巴地说:“微臣愚钝,官职低微,还未曾考虑过这件事。” 司马笠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摇头叹道:“你与我一般大小,如今都已到了成家的年纪,这些事也是时候好好考虑考虑了。” 阿箬吞了口唾沫,搪塞道:“殿下……体恤微臣,微臣实在感激不尽。” “那你便与我说说,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讨得元大才子青睐?” 面对司马笠不依不饶地追问,阿箬一时之间竟有些慌张,往日巧舌如簧的她,竟紧张得连那么一两句谎话都编不出来了。 岂料,那司马笠眼见着阿箬的一脸彷徨,竟玩性大起,欺身于前,语气暧昧地问道:“元卿,我记得上次问你,你便是如此忸怩不安,难不成,你青春年华,竟半分那种事也没想过?” 阿箬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殿下……请您莫要戏弄微臣了。” 司马笠甚为恼火地看着她,然后不停地摇头,小声道:“元卿,你这样,可是不行的。” “多,多谢殿下关心!微臣一定会回去认真思考自己的婚姻大事的。” 司马笠神色复杂,不知何故,竟越发想要看她这一脸难堪的模样,于是,他干脆更进一步道:“元卿,你可知,这大兴皇宫之中有一处隐蔽的密室?” “微臣不知殿下所言何物?” 司马笠一把按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轻轻说:“这密室有些怪异,但每个成年的皇子,在大婚之前都要进去看上一看。你可知,何故?” 阿箬一脸懵懂,有些好奇地等待着下文。 “皆因,这间密室之中藏着古代先贤传下来的闺中秘术,其中花样千百,叫人目不暇接,可宫中古有禁忌,即便陛下,入得其中也不能超过四次,更遑论别的皇族子弟,说是,怕天家儿郎,沉溺闺阁,误了天下大事。” 阿箬终于搞懂这司马笠神神秘秘是为了哪般,一时之间,她尴尬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那厮,竟还分毫不肯停歇,“元卿,我待你有如手足,待我大婚之前,定将你领进这密室,一窥究竟,解放天性。” 阿箬欲哭无泪,只得扶在地上,“微臣……谢殿下厚赏!” “元卿,我瞧你这样,似乎是惊惧多于激动呀!”司马笠瞪大眼睛,做出一脸惊恐的模样说:“难道,你……真如外间所传那样,喜好男风?” 阿箬无力辩解,只得再作一揖,“微臣肚子疼,必须马上上茅厕,先行告退!” 说罢,她几乎连滚带爬逃出来未央殿暖阁。唯余司马笠一人在原地,神色平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逃窜的门口,喃喃道:“真的……好男风吗?” 第182章 邀约 阿箬难堪至极,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了正英殿,而后,又一头钻进被褥之子,拿被子使劲捂着头,方才稍事缓和了些。 司马笠这厮,究竟在搞什么鬼? 阿箬气得面红耳赤,还不停地蹬着后脚,直到筱渔来唤,她才极不情愿地坐了起来。 筱渔看着她那被拱得乱糟糟的头发,担忧地问:“公子,这是怎么了?” 阿箬长叹一口气,觉得不便向她解释什么,可无奈心里揣着一团隐隐之火,若不发泄,又实为一种折磨。于是,她瞪大眼睛问道:“给我端碗凉水来。” 筱渔一脸犹疑,全然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有是有,不过,这个季节喝凉水,很是伤身呀!” 阿箬苦笑一声,道:“无碍,凉水最能去燥,正适合现在的我。” 于是,筱渔离开了房间,不多久又端了一碗凉水进来,阿箬端起瓷碗,一饮而尽。霎时间,那股透彻的寒意便侵袭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从头顶直到脚心,阿箬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方才消解了内心那团野火。 “公子……”筱渔担忧地看着她。 …… 第二日,阿箬早早起了床,用过早膳后,便听见庆安说,陛下已经下旨,命所有适婚的帝都贵女,于正月十六聚于东宫,参加太子妃遴选。 阿箬惊叹于司马笠的行动力,但很快,李蟾便过来传旨,说——她作为东宫属官,当全方位参与此事,于是,她又一次被传唤进了未央殿。 此刻,阿箬站在未央殿前,深呼吸了数次,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迈不开步子。 “为何不进去?”一个声音柔柔问道,阿箬闻言,也只赶如沐春风。 “容兄!”阿箬朝着许久不见的容隐之作了一揖。 容隐之眼含笑意,语气更是温和,“我见你在大殿门前犹疑不觉,难道是遇着什么为难之事?” 阿箬在心头苦笑一声,心想:“还真叫你说着了!” 但是,阿箬自是个有分寸的人,她又怎么会那样唐突,“无碍无碍,只是我今早起来嚼了两头大蒜,这会儿若是莽撞进去,害怕口有异味,冲撞了太子。” 容隐之笑意更深,他压低了声音,轻轻道:“箬儿真是冰雪聪明,连撒谎找的理由都这般可爱。” 阿箬咬紧嘴唇,自知骗他不过,于是赶紧恳求道:“容兄,你就别笑我了,我的确也是有无奈之处,方才这般情状的。” “行了,我且帮你担着,待会儿让你少在太子面前应答即好。” 阿箬眼眸一亮,立刻双手合十,诚挚谢道:“我就知容兄大人大量,如今看来,确实不假,箬儿在此谢过,待会儿就拜托了。” “诶,先别忙着谢!”容隐之抬起她的双手,“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呵,阿箬怎么如此快便忘了,这东山族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她颇有些唉声叹气地回答道:“不知容兄有何吩咐?” 容隐之并未松开握着她的手,反而重重捏住,让阿箬无法抽开,“我……想让你答应我,上元灯会,同我一道去城中游赏。” 阿箬一惊,没想到,他所提的,竟是这个不像要求的要求,自然,在这种情势之下,阿箬想都没想,便轻松答应了。 第183章 他可知道你的事? 容隐之微微一笑,正欲放开双手之际,耳畔却传来了一个严肃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阿箬一惊,立马转过头去,果然见到了一脸不悦的司马笠。 阿箬吓得脸都变了形,生怕容隐之的这个举动会进一步加深司马笠对她的误会,于是,她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掌抽开。 可是,容隐之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殿下,我正与元兄弟商讨重要之事呢!”他微微一笑,温和答道,可阿箬却从这种温和之中隐隐嗅到了老奸巨猾的味道。 “我在问元青!”司马笠冷冷答道。 闻言,阿箬赶紧说:“正是,我与……容大人在商讨要事。” 司马笠眉头一蹙,不悦道:“什么要事需要如此轻声细语执手相看,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也不怕叫人说三道四。” 阿箬心头一颤,看来,司马笠这厮,果然想歪了。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终于还是缓缓放开了手,“我与元兄弟相交甚笃,既是过命的交情,这样握着手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真不知那些有心之人,要如何说三道四?” 司马笠瞪了一样阿箬,“不用解释了,进去吧!” 说罢,他便率先迈进了未央殿,可是方才,阿箬几乎可以确认,司马笠说话时是带着气恼与不满的。 阿箬很无奈,可是她却不能转身跑开,于是,她还是鼓足勇气,打算进到室内,然而就在她迈开步子的那一瞬,容隐之却伸手拦住了她,而后,用一种极其微小的声音说:“他知道你的事了?” 她的事——阿箬知道,容隐之说的是女扮男装之事,于是,她赶紧摇摇头,道:“应该没有。” 闻言,阿箬却分明看到,有那么一刹,容隐之原本就紧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容兄,别让殿下等得太久。”阿箬小声提醒道。 容隐之嗯了一声,然后迈步进了室内,阿箬也缓步跟上。 司马笠坐在大殿之上,神情已恢复了一贯了淡漠,全然看不出方才的怒气。 阿箬和容隐之行过礼,便分立于大殿两侧。 “想必你们已经听说,父皇定下了选妃之日,并已着令内侍省和礼部将选妃的旨意传达到了帝都各世家。午时过后,我亦诏了东宫属官前来商议具体的事宜,现在我诏你们来,是想听听你们的观点,东宫三师虽然德高望重,但他们那一套一套的仪礼章程,我早已听得耳朵起茧,不如就咱们仨这样私下商议来得简单直接。” 阿箬抬首瞥了一眼容隐之,诚然,他不是东宫属官,所以不适合在公众场合说道与太子相关的事,而她自己,只是一个区区六品舍人,又如何能在其他品阶甚高的官员面前夸夸其谈,故而,司马笠提前将他俩诏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于是,那整个上午,他们三人都在未央殿里,商量着选妃的具体流程。 由于商议的过程十分顺利,司马笠更是一扫方才的阴霾,并留二人于东宫用过午膳,才算结束。 容隐之自是打马回了府邸,而阿箬,则依着规矩,退到未央殿外,半个时辰后,东宫其他属官陆续到了未央殿,阿箬才又进到其中,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第184章 颇不领情 阿箬虽然官职不高,但此等东宫要事,她自然也分到了相应的任务。并且由于东宫的其他属官,多的是各路肩负几职的大忙人,所以,一些原本不属于她职责范围内的事,也像自己长了脚似的,跑到了她身上。 阿箬前前后后忙活数日,终于完成了分到自己头上的任务。 光阴似箭,眼看着已到正月十四,过了明日的上元灯节,便是选妃的大日子,事到临头,阿箬反而闲了下了。 申时刚过,阿箬去了未央殿,向正在伏案看奏折的司马笠回禀各项事宜,司马笠埋着头听完了她的话,直到临了,他终于幽幽开口,道了句:“知道了!” 可司马笠并未下令让她出去,这倒叫阿箬犯了难,于是,她只得伫立一旁,静静等待着。 “明儿干什么?”司马笠忽然开口道。 “明儿……”阿箬想了想,该做的事都完成了,确无要事,于是,她恭敬地答道:“明儿无甚要紧之事。” 书案前那人,这才放下手中书简,幽幽抬起头来。 “明晚是帝都一年一回的灯节,你近日也辛苦了,明晚便跟我一道,去城楼上赏灯吧!”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司马笠问的明日,指的竟是明天晚,可是,她先前已经答应过容隐之,又怎好临阵变卦,拂了他的意。 于是,阿箬只得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回殿下的话,明晚,恐怕不行。” 司马笠眼皮一跳,疑惑道:“方才问你不是说无甚要事吗?” “我……我,早已答应了旁人,故而……” “答应何人了?”司马笠似乎颇有些生气。 阿箬不便将容隐之的名字说出来,于是作了个揖,只回答道:“殿下……是微臣一个十分重要的朋友,他于我有大恩,微臣不敢拂了他的好意。” 司马笠斜睨着她,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这朋友,是女子吧!” 阿箬一愣,全然不知该怎么辩解。 孰料,司马笠当即摆摆手,道:“帝都的上元灯节,那可是响彻九州的,每年多少的外国使节慕名而来,只为一饱眼福。而整个帝都之中,最好的观景点便是皇宫南侧的庆阳门城楼,为了安全着想,父皇曾有令,每年只有皇亲国戚可登楼赏景,即便容隐之,也没有那个荣幸。本王见你连日辛苦,特地带你去看,你却颇有些不领情,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阿箬再作一揖,谢了司马笠的好意,嘴上还不停地说道着自己如何没有福气。 司马笠语带嘲讽地说:“瞧这架势,再过不了几日,便该将替你择妻一事提上日程了。” 阿箬哭笑不得,却总感觉这个司马笠说起话来,越来越怪,越来越叫人难以琢磨。 阿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微微叩首,道了句:“多谢殿下关心!” 司马笠扯了扯嘴角,道了声:“出去吧!” 他望着那瘦小身影远去的模样,不自觉地将手握成一个拳头,而后轻轻砸向书案。 然而“咚”的一声闷响,却又叫他回过神来,“我这是怎么了?”他不禁问道。 第185章 故烧高烛照红妆 上元之日悄然而来,黄昏时分,筱渔拿了一盏纸糊的花灯进来,那花灯以竹篾为支架,以红纸为主体,组成了放大版海棠花的模样,极是美丽生动。 “你拿着这灯所谓何事?”阿箬好奇道。 “公子,今日乃是大兴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各家府门前都要挂上花灯以示庆贺,东宫在皇城附近,寻常百姓虽很少涉足,但过往的亲贵家眷却是不少,所以每年都会精心布置一番。”她将那彩灯拿在手中转了一圈,又道:“昨儿个李公公特意说了,太子殿下事忙,无心理会这些,故而请您在花灯上留下墨宝,以示庆贺。” 说罢,筱渔径直将花灯递给了阿箬,“李公公说了,不必每盏都写,所以,我就挑了这盏精致艳丽的海棠花灯,你看如何呀?” 阿箬面带难色,“美则美矣,可我这字……” 在姚关之日,阿箬的字便写得有点糟糕,虽然后来他特意练过,但在离忧眼中也只是勉强能看,故而,阿箬对自己的书法,向来没有太大的自信。 然而,筱渔已经开始研墨,墨锭触碰着瘦长的砚台,发出清脆的声音,阿箬却觉有些刺耳,故而迟迟不肯执笔。 筱渔见她半晌没有动作,于是劝道:“公子不要担忧,这盏灯悬挂在数百盏花灯之中,加上天色昏暗,若不细细去找,恐怕很难发现,你只管写便是,我待会儿亲自去挂,保证不易叫人察觉。” 听了这话,阿箬心下稍稍放宽了些,她轻抚胸口,而后执起笔,狼毫饱沾墨汁过后,她择了一处较宽的花瓣位置,写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句诗,正是昔日苏学士吟咏海棠的佳作,不知为何,她只瞥了一眼这海棠花灯,心下便冒出这样一句。 写罢后,筱渔伸了脑袋过来看,她只一触目,便赞道:“公子,你还说书法粗糙,我瞧这行笔运墨,无一不是顺畅流利,自成一格,虽算不上极好,但居个上流却是没有问题的。” 筱渔在容府长大,即便不是学富五车,可眼力劲却是不会差的,经她这样一夸,阿箬也不禁有了些自信。 “多谢筱渔姑娘夸赞。”她轻轻一笑,而后将花灯递给了筱渔。 阿箬抬头望了一眼外间的天色,问道:“太子殿下可还在未央殿中?” “方才就听庆安说了,太子殿下午时便离了东宫,说是要亲自督查庆阳门城楼的彩灯布置,以及巡防营的调度。” 阿箬点点了头,心想:“上元灯节,皇帝与百姓同乐,虽然这是年年必有的仪典,但却是司马笠接管帝都巡防营以来的首次,他自然分外上心。” 阿箬一眼瞥到了筱渔手上的花灯,默默叹道:“看来,今夜他定是无暇搭理我的。” 筱渔见她出神,不自觉地唤了一声。 阿箬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筱渔轻轻道:“我进来时刚至酉时,如今顶多酉时二刻。” 阿箬和容隐之相约戌时整会于东城清水桥,今夜是帝都的狂欢日,城中人头攒动,想必一定拥堵不堪,所以,清水桥与东宫虽只隔了三个街口,但她还是决定提前出发,以防万一。 第186章 上元灯节(一) 为了避人耳目,阿箬在筱渔走后,悄悄换了身素服,然后从平日里行人较少的东侧门出了东宫。 从东侧门往南,一条直路下去,便是她要去的清水桥。阿箬没有骑马,故而步伐慢了很多。开始一个街口,行人较少,路边的店家都在忙着整理铺子前的彩灯。阿箬生怕迟到,也就无心观赏美景,只抬起头,辨识着前方的道路。 过了第二个街口,出游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彩灯也布置得更为繁复,除了常见的各色花朵造型的彩灯之外,阿箬甚至还瞧见了几组小型的灯组,每一组等都在讲述着一个故事,有盘古开天,有精卫填海,阿箬来不及细看,一时之间也无法详细地说出它们的名字。 这种行人如织的状态一路延续到了第三个街口,那里已然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人么看花灯、猜灯谜,玩得不亦乐乎,街道两旁还有许多小吃摊点,简单的桌椅之侧坐满了客人,老板满脸通红,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阿箬侧着身子,从人群中缓慢行进,终于穿过这一波人潮,来到了清水桥畔。 远远地,他便瞧见了一身白袍的容隐之。他侧立桥边,身材颀长,神态闲淡,与周遭之人的气质全然不同,阿若觉得,所谓鹤立鸡群,也不过如此吧! 周围有好些年轻的小姑娘手挽着手从他身旁经过,她们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容隐之,甚至有些大胆的,还捂着嘴轻声议论起来,而那容隐之,仿佛神游方外一般,没有丝毫动容。 终于,一声“元青来迟,让容兄久等了!”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他欣喜地侧过身来,终于看见了那个期盼已久的瘦小身影,方才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还不自觉地扯出了一丝笑意。 “今日人多,是我来得太早,你不必忧虑!”他声音柔软,无论何时何地都给人一种温和之感。 阿箬不自觉地轻轻一笑,问道:“容兄,我们去何处赏灯?” “此处人声鼎沸,实在过于喧杂,不如我们换个地方。”他提议道。 阿箬拱一拱手,答道:“但凭容兄吩咐。” 容隐之嗯了一声,而后道:“走吧,箬儿!” 阿箬微微一愣,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这个谪仙般的人物,跨过清水桥,往城南走去。 一路上,花灯璀璨目不暇接,越往城南闹市走,花灯便越是异彩纷呈充满创意。 阿箬边走边看,入目尽是新奇,不自觉便忘了去看脚下的路。在经过一处窄巷的石梯时,她一个不注意,竟忽略了最后一梯,眼见着一脚踩空,整个人便要往前扑去。 幸好容隐之反应及时,他回过身来,一手揽过纤腰,将阿箬稳稳地接在了怀中。 阿箬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左手还毫不客气地扯着他的衣襟,阿箬心下一颤,意识到了这动作中的暧昧不明,于是赶紧道:“抱歉,容兄!” 说罢,她便想要挣开那个怀抱,让误会不至扩大。岂料,容隐之双臂猛地收紧,似乎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第187章 上元灯节(二) “容兄……”阿箬轻轻唤道。 容隐之似突然回过神来,他缓缓放开手,又将阿箬扶正。 空气中有一丝尴尬,刹那之间,阿箬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恰在此时,一个手提花灯的女子迎面走来,站在了容隐之的身后。 阿箬好奇地看着她,而容隐之却似不查一般,只直直地盯着阿箬,直到身后那人唤,容隐之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去看着她。 “我寻了你一路,却不料,你竟跑来了这样的偏僻巷陌。” 阿箬眼皮一跳,听这声音,二人似乎很熟悉。 容隐之微微颔首,作揖道:“见过殿下。” 那女子眉眼一挑,露出一副明媚色彩,“我不能在此处久呆,须臾便得去庆阳门城楼。”她顿了顿,说:“皇兄也真是的,今年竟然没叫你同去。” 容隐之答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我也新近调了官职,故而,平日里还是需得避嫌。” 那女子点点头,这才注意到容隐之身旁的阿箬,她将阿箬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他是谁?” “这是元青,新来帝都任职。”阿箬知道,容隐之这是故意没说东宫。 “原来如此!”那女子微微一笑,便又将目光回转于容隐之身上。 “庆阳门城楼快要点灯了,殿下还不去?”容隐之语气温和,其间却略带催促。 女子轻咳一声,然后举起双手,将手中的花束递给了容隐之,“这花是宫中花圃搭着棚子养的,历时弥久,方得这小小一束,送给你。” 阿箬好奇,多看了一眼,才发觉,那花,竟是一束鲜活的海棠。天气虽已回暖,可远远不到海棠该放的日子,不知为着得这一束繁花,其中经历了怎样的波折。 阿箬恍悟,这女子此行,便是专程来送海棠的,她对容隐之,心思并不简单。 阿箬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容隐之,只见他神色闲淡如常,似乎并未受到什么特别的感动。不过,他还是非常恭敬似接过了花束,然后捧花拱手,淡淡道:“微臣多谢殿下。” 闻言,笑容在那女子的脸上僵住了,她有些不悦地说:“容隐之,你怎么又摆出了这副君臣之礼,我说过,在我面前,不必来这一套。” 容隐之缓缓起身,再一次提醒她,“殿下,时候不早了,若陛下待会儿没有看见你,想必便是要生气了。” 这话击中了女子的要害,她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但刚迈出不到两步,她又转过身来,满面笑意地说:“容隐之,父皇赏了我两幅王右军的真迹,过些日子,我邀你来品鉴。” 说罢,她也没等容隐之答话,便转身跑开了。 容隐之没有去看那远去的背影,反而是转过身来看着阿箬。 “容兄,这姑娘是?”她好奇地问道。 “她是陛下的九公主,司马竺。”容隐之不假思索地道。 阿箬面带笑意,瞥了眼他手中的海棠,道:“这位九公主,似乎对容兄你,颇有些情谊!” 容隐之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是抬头望着夜空的明月,缓缓说道:“箬儿,有些事,正如这中天朗月一般,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他转过脸来,淡淡地看着阿箬,似是甚为无心地说了一句,“也不知这九公主,可否明白我的心意?” 第188章 上元灯节(三) 不知为何,面对容隐之直直审视的目光,阿箬心下竟有些发怵。 容隐之清嗅那束海棠,然后径直递给阿箬,道:“如此美丽的花,送给你了!” 阿箬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道:“容兄,使不得!” 容隐之叹了口气,惋惜道:“若你执意不肯要,我便只能将它扔了。” 说罢,他真的作势就要将那花束扔掉。 阿箬惜花心切,于是改口道:“人虽无意,花却未必有罪,我虽不敢收,但暂且帮着容兄保管却是不难。” 容隐之顿了顿,终是将花递给了她,而后指着不远处说:“登上那边的高台,便可遥望庆阳门城楼,点灯仪式不可错过,咱们快些走吧!” 说罢,容隐之倒是率先出发,阿箬拿着花束,自是紧随其后。 她永不会收那花的,因为她知道,一来这花束是公主所赠,二来海棠花有一种世人皆知的暗喻——苦恋。 …… 话说,这头的庆阳门城楼之上,却是热闹非凡。 今日的庆阳门城楼很热闹,皇帝司马佑携一众宫中丽人坐于其上,雍容仪仗,自不必提。此外,坐得稍远一些的,有许多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还有诸多服饰各异的外国使节。 庆阳门城楼是整个帝都地势最高之所在,在此放眼一望,几乎便可俯瞰整个帝都。城楼之上本就设了各色花灯、灯组,再配合着整个帝都的点点灯火,一时之间,整个城池可谓灯火通明,如若星河。 城楼上的人饶有兴致的观赏、饮酒,说说笑笑,享受着节日的氛围。唯有司马笠却眉头不舒,时时保持警惕。 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有宫人跑来,对对司马笠道:“殿下,时辰已到,仪典可以开始了。” 司马笠嗯了一声,快步走到龙座之下,作揖道:“父皇,可以开始了!” 司马佑嗯了一声,于是放下手中的酒杯,恢复了端坐的姿态,他身旁的卓贵妃不敢再劝,亦是摆出了一副宫裝丽人该有的高贵。 司马笠大手一挥,城楼的侍卫见状,便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射出了信号弹,随着那四道冲天的光亮一闪而过,城中开始回荡着整齐的鼓声,大鼓先长击四声,寓意四时长宁、四海升平,大鼓快击八声,寓意八面威风、八方来朝。 鼓声一歇,城池瞬间安静了下来,全城百姓肃立,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司马佑淡淡起身,走到主灯之畔,然后他接过司马笠递上的火把,还没点灯,却率先举过头顶,近处的百姓见此情景,随即便高呼起来,远处的百姓听见这边的呼号,虽不明何事发生,却也跟着高呼,一时之间,整个帝都,被一阵呼号笼罩,声音整齐划一,显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气势。 这是一个逐步走向鼎盛的王朝,每个人心中都充满豪情。 司马佑在呼号声达到鼎盛只是,倾斜火把,点燃主灯,那主灯模仿着太阳的形状,待中心圆盘熊熊燃烧明如炽日时,早已在城中准备好的兵士们又当即点燃了其它的花灯。 直到这会儿,这个主灯的设计者司马笠才第一次窥见了花灯的全貌——以庆阳门为中心,数条灯带连接其余十六个城门,灯在同一时间点燃,就仿佛一轮太阳光照四方一样。 见到这一切的司马佑很是满意地笑了,而后,他将火把递回到司马笠手中,小声夸赞道:“做得好!” 司马笠神色如常,只淡淡地回了句:“谢父皇!” 第189章 上元灯节(四) 这一晚,司马佑和他的妃子们在庆阳门城楼呆了大约一个时辰,锦绣华灯在前,宫裝美人在侧,皇帝本是兴致极高,可这毕竟还是正月里,晚间天寒也不是众人都能承受的。 所以,阿翁斗胆,上前进言道:“陛下,夜来天凉,未防寒气入体,还是请您回宫休息吧!” 皇帝看了看左右陪侍之人,他们虽也笑容满脸,但似乎也颇有几个脸颊通红的。 “陛下……”卓贵妃在一旁柔声唤道,司马佑手一抬,止住她的说话,然后又轻轻捏了捏这妃子的手掌,“爱妃的手,竟如此冰凉?” 卓贵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答道:“陛下见笑,臣妾今日穿得确有些薄。” 司马佑摇摇脑袋,内心似乎有些唏嘘,而后他正色道:“既如此,便摆驾回宫吧!” 阿翁应了声是,高呼一声,“陛下起驾!” 城楼上的一众人等便跪倒在地,恭送陛下。 司马佑瞥了一眼跪在近处的一众子女,回想方才他们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于是又道:“太子和诸皇子公主们,若还不想回宫,便在此处继续游赏吧!不必相送。” 说罢,便携着卓贵妃等人,离了城楼。 皇帝既然下了命令,司马笠也自然不用恭守礼节,故而,他只俯首目送皇帝步下城楼,便缓缓起身,露出轻松的姿态。 司马笠望了一眼城楼下拥挤的人潮和那璀璨的花灯,心下却略感到一丝无聊。然而,这城楼之上,无聊的却不止他一个。 “唉!”九公主司马絮叹了口气,而后整个地倚在城楼垛口处,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的。 司马笠信步上前,问道:“竺儿,为何在此唉声叹气。” 司马絮赶紧福了福身,唤道:“皇兄!” 司马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想起点灯仪式之前,她手中是抱着一束海棠的,司马笠几乎瞬间便明白了那束海棠的用处,于是,他试探道:“容隐之可收了你的花?” 司马絮眉眼一抬,颇有些娇嗔地说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出皇兄眼睛……我确实将那花送给了容隐之。” “他人呢?”司马笠环视一圈,“怎么没同你一道上这城楼?” 司马絮再叹一口气,方才缓缓解释道:“皇兄有所不知,容隐之那个呆子,虽接了我的花,却仿佛丝毫不了解这花中含义,只愣愣地与他同伴一道上别处赏灯去了。” 司马笠素来了解容隐之的为人,那样一个人精似的人,怎么会不了解司马絮的用意,他的发愣只不过是一种婉转地拒绝。他不便去安慰九公主,于是转而问道:“容隐之竟带了同伴?” 司马絮眼光一亮,点点头道:“正是呢!我也觉得奇怪,那样一个生人勿近之人,居然带了个同伴一起赏灯。不过说起来,他那个同伴倒也有些意思,看他瘦瘦小小,穿一身粗布衣服,似乎是个白衣之身,怎么竟得了容隐之特别的照顾?” 瘦瘦小小,粗布衣服——司马笠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般,他下意识地追问道:“他那同伴叫什么?” 司马絮努力回忆着,“我记得容隐之似乎唤了他一声,那人好像叫……好像叫——元青!” 第三卷 凉州风起 第190章 弘农读书台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司马笠脸色一沉,这模样,叫近在咫尺的司马絮也吓了一大跳。 “皇兄……”她有些胆怯地唤道。 “他们,去了何处?”司马笠严肃地问道。 司马絮不敢隐瞒,但她确实不知那二人的去向,于是只得回答,“我是在同安巷将海棠花送给容隐之的,至于他们去了何处,我的确有些不知。” 话音刚落,司马笠便转身往石梯走去,司马竺有些懵,她快步向前,追问道:“皇兄,你去哪儿?” 然而,那一身蟒袍的身影已消失在暗夜之中。 “这些人都是怎么了?”司马竺站在石梯口,暗暗感叹道。 司马笠自下了城楼,便沿着最近的小道绕到了同安巷,那巷子不长,人却不多,只几户住家的门前,稀稀拉拉摆上了数盏花灯。司马笠沿着同安巷一路向前,似乎越来越远离今夜最灯火繁华处,他只目视前方,一刻不歇的走着,那步伐之快,似将平生武学功底都用上了。 没有人知道为何他如此急促,或许连他自己也还没来得及细想,但他心中只认定了一件事——往前走,过了下一个街口,登几步石梯,便是今夜另一个最佳观景点——弘农读书台。 …… 弘农读书台上,阿箬满心欢喜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那华美壮观的主灯,那恍如白昼的城池,都叫她心驰神往,感慨不已。 容隐之静静地立在她身旁,眼里却丝毫没有花灯的踪影,“箬儿,花灯如何?” 阿箬没有看他,只语带轻松地说:“月与灯,苍穹与帝都,真乃人间不二的景致。” 容隐之微微一笑,又问:“此处正对庆阳门城楼,虽然光线暗淡,却由于地势较高,亦是一个极佳的赏灯之处。” 阿箬微微颔首,然而,却有些尴尬地环视周围,道:“容兄,此处有益观景确实不假,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阿箬瘪瘪嘴,道:“只可惜却不是我俩该来之所,你瞧这周围,尽是一对一对的亲密男女,我们二人在此,似乎有些不合适。” 容隐之眼睛微眯,回问道:“我俩不也是一男一女吗?”他往前凑近了脑袋,暧昧道:“若你愿意,我们还可比他们更亲密。” 阿箬顺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华裳的男子正捧着一个艳丽女子的脸颊,两人越靠越近,似乎嘴唇便要触到一起。 阿箬打了个寒颤,“容兄明知我不是那意思。” 那人轻轻一笑,复又挺直腰板,道:“此处乃是弘农读书台,帝都青年男女素来喜爱在此密会。” 弘农读书台——那不是先帝司马弘农年少时读书的所在吗? 阿箬在书上瞧见过,说这是大兴文教兴盛的标志之一。但为何在帝都的年轻人心目中,却有了另外一层含义? 容隐之仿佛看穿了她的满脸不解,“箬儿,不如我与你讲个故事吧!” 阿箬一听,连忙点头。 容隐之目视远方,双手轻触栏杆,声音轻柔地讲起了这弘农读书台的过往。 第191章 弘农旧事 “相传,先帝爷司马弘农少年时潜心向学,为避宫中繁杂,他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此处,自然地也就故意隐藏了自己大兴太子的身份,读书台上一切从简,丝毫没有皇族的气派。也正是此时,他遇见了于此春游的帝都商女赵杏儿,大兴之人素来重农抑商,但赵杏儿却不以商女身份自卑,反而于屡次争辩之中展示了自己惊人的才学,叫司马弘农好生佩服。后来,两人日久生情,便也是在此私定终身。”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多久,这事便被皇宫中的高祖知晓,那时,大兴国力尚弱,高祖急需通过联姻来加强国力,获得九州之内更多的支持。此情此景,他又如何能答应自己寄予厚望的太子娶一商女为妻呢?” 阿箬摇摇头,心中却已隐约猜到了后文。 只听容隐之继续道:“然而,此刻的赵杏儿已经怀有身孕,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抓进皇宫,见到了高祖。高祖怜惜皇族血脉,因而,答应让她产下子嗣后,便许她太子侧妃的名号。赵杏儿性格刚烈,不以亲近皇族为荣,反而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所以,她在生下一个男婴过后,便离开帝都,不知所踪。” 阿箬心头一颤,问道:“难道,先帝就没有试图抗拒过吗?” 容隐之温柔地看着她,说道:“先帝心里是有赵杏儿的,但他却更重视江山社稷,所以,他的抗拒是无力的。” 阿箬叹了口气,惋惜赵杏儿的不幸遭遇,但是,她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丝猜测,让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容兄,赵杏儿的孩子,该不会就是……” 容隐之点点头,道:“猜得不错,先帝见这孩子便觉伤心,于是,将他送到东山,跟着容氏子弟一同成长,那孩子天资聪颖,又极擅把握人心,所以,他顺利完成学业,重新回到了先帝的视野之中,他就是当今陛下。” 阿箬忽然有些感怀:“重帝位,轻感情,这司马家的人,似乎从来便是负情薄幸的。” “那此处为何又成了帝都的有情人常来之地?”阿箬好奇地问道。 容隐之看着她,答道:“当今陛下,便是在此处向先皇后提亲的。” 阿箬哦了一声,心中却是百般滋味,世人只知此处藏有两代帝王的深情,却哪知深情转眼成空,薄情终有所误! 她摇了摇头,淡淡地望着远方,那帝都今夜最明亮的所在。 “箬儿,”容隐之忽然唤她。 阿箬转过头去瞪大眼睛以问何事。 “帝王之家情薄,可世间并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只识忘恩负义!” 阿箬心头一颤,似乎听懂了容隐之的暗示,也听懂了他话里的情意,可这一切于她来讲,似乎有些不愿面对,于是她漫不经心地答道:“是呀,若元青将来娶妻,定会是个从一而终的,只不知,哪家的姑娘那么倒霉,会愿意嫁给我。” 容隐之的笑有一丝僵住,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拂过阿箬的肩膀,道:“这你倒是多虑了。” 过了许久,容隐之放开了抱着阿箬肩膀的手臂,而后道:“箬儿,受了这许久的风吹,不如我们下去吃点东西?” 他这样一问,阿箬方才感觉自在舒适,于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下了读书台往西北不远,有一家茶室,那里的茶点最是清爽宜人,早先我已命人去订了坐,如今我们过去,正好合适。” 阿箬点点头,感激容隐之的热忱,却不知该如何答复于他。 容隐之也不计较,于是率先抬脚往读书台下走去。 第192章 人海复遇 读书台下,游人剧增,阿箬紧紧地跟着容隐之,生怕在这座自己并不熟悉的城池之中迷失了方向。 然而,此日今夜,帝都之中太过繁杂,光是花灯不够,亥时起,竟有各家各户争相放起了烟花。烟花在大兴是个稀罕物件,由于火药危险,所以一直以来,它的经营权都由朝廷把持,多做官用,很少有百姓可以购得。 然而,百姓难以购得却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购买的机会,帝都之中,凡是商贾富户,只要肯多出银两,朝廷也自会拨出一部分烟花,以供百姓玩赏。 烟花璀璨不易得,因而,即便是生于天子脚下的帝都百姓也只有每年上元之夜能有机会看到。所以,在百姓眼中,谁家的烟花放得兴盛,不仅表示着这家财力雄厚,更意味着他们人脉了得。久而久之,燃放烟花一事,也自然成了帝都富户竞相追逐的盛事。百姓有美景可赏、闲话可聊,自然对此再是欢迎不过。 阿箬和容隐之步于街巷之中时,正是烟花绽放、流光溢彩之际,不停地有大波人潮向他们涌来,可偏偏,他们要去的地方又有烟花的最佳观景点相反。阿箬举着大束的海棠,尽量追随着容隐之的步伐,然而,狂热的人潮却最终还是将他们挤散。 阿箬踮脚张望,无奈自己身形太过矮小,她始终没有瞧见容隐之的踪迹。 这时,又有大波的人潮涌来,将阿箬活生生带走了一个街区,好不容易她才瞥见一个巷口钻了进去,然而,人潮不散,她又把不清楚方向,只得待在原地,默然伫立。 “轰隆——”炸裂之声划破黑夜,紧跟着,便是一道明晃晃的烟花在她的头顶散开,阿箬忍不住抬头看,只见那烟花散成簌簌飞瀑之状,从漆黑的幕布落下,忽而又于半空之中失了光华、殁为尘土。 窄巷之中,视野局促,天空亦被分成了断裂的几块,阿箬必须努力张望,才能看见那夺目的景致。 她的目光追随着光影,脚下却不自觉地往巷子深处走去。 就在她渐渐没入黑暗之中时,一道冷冷寒光忽于眼前闪现,阿箬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脖颈之间,已能感受那彻骨之凉。 “糟了!”她在心底惊呼。 “我们求财不索命,且将你身上的财物全都交出来吧!”一个略微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阿箬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她通身上下,最值钱的,当属腰间这条革带,那是当日司马笠亲手所赠,价格不菲,亦是意义非凡。 此刻,她不禁有些埋怨,恨自己出门之时,没有带上少量的钱财,如此,也好解了眼下的麻烦。 于是,她沉声道:“这位兄台,你瞧我一身素服,分明就是身无长物,我只是个卖花的,今夜还得将这一把花束卖出去,才能赚足明日的早饭钱。” 那贼人哼了一声,借着烟花闪过的一瞬之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我瞧着你这腰间革带似是价格不菲,速速取下来,也好全了自己的小命。” 阿箬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却也明显感受到脖颈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尴尬之地,一颗石子击来,恰好击中了贼人的手腕,贼人疼得一声叫唤,那凛凛寒光的匕首却也应声而落。 “还不快滚!”一个威严而冷冽的声音适时响起,贼人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然而阿箬,却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第193章 单单一个你 夜空中烟花又绽,司马笠缓步走到那人身后,本来他揣着一肚子的火,可人到眼前,却又发作不起来。 “原来……是答应了容隐之。”他微微叹道。 阿箬转过身来,作揖行礼,“殿下,容兄一早便与我邀约,我不忍拒绝于他,故而才没有与殿下言明,还请殿下恕罪。” 司马笠淡淡地看着她,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却集中到了阿箬手中的花束上,他眼皮微微一抬,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他还将这海棠花赠与了你。” 阿箬猜测,这司马笠多半知道海棠花的来历,故而不着痕迹地撇清关系,“容兄衣着华贵,反而是我,一身素袍,像是跟在他身旁的小厮,拿着这花也就不那么招眼,所以,他便请我代为保管。” 司马笠嗯了一声,却不知怎的,觉得那花束分外碍眼,“我那个傻妹妹,痴情于容隐之,总时不时送些有趣的玩意儿与他,譬如这束海棠,为了赶在十五夜将它送出,她几乎是从去年春天开始,便请宫里打理花草的老宫人帮着搭棚照料,也算是费尽周折才达成了这个小小心愿。” 阿箬知道海棠花寓意不凡,可如今司马笠这样直接地表明九公主的心思,却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然而,还没等阿箬答话,司马笠又欺身上前,压低声音问道:“竺儿也算坦荡女子,只是希望容隐之那小子,别将她的一番心意转送旁人才是……”他的嘴唇离阿箬的脸颊很近,寒冷的夜色中,阿箬几乎都能感受到那股铺面而来的热气,“你说对吗?元卿。” “殿下所言甚是!”阿箬下意识地往后退,岂料司马笠却猛地一伸手,将她拉到了面前,而后语气柔柔地说道:“今夜我在城楼之上,独自一人赏帝都花灯千万,虽过眼竟是繁华绮丽,然而内心却不自觉有些寂寥。” 他的手握着阿箬的手,玄色丝织蟒袍的宽大的袖口随意垂下,轻抚着阿箬的手腕,阿箬觉得心痒异常,然而司马笠的这一番话,却叫她更加有些难为情。 “殿下居万人之上,略感孤寂那也是正常的,毕竟,高处不胜寒嘛!”她极力保持着镇静,甚至故意回避着,不去看司马笠那灼灼之目。 “是呀,高处不胜寒!”他哀哀叹道:“然而,彼时,我却忽然想起了你,心中赤诚,愿与君共勉。” 阿箬颔首,恭敬道:“若是殿下有诏,元青当随时恭候,与殿下……与殿下把酒畅聊。” 司马笠轻轻一咧嘴,竟笑出了声,“这世间的事的确奇妙,不瞒你说,去年生辰,我独自登楼远眺,满眼江山是景,心中所想,却只单单一个你,那情景,恰如今日这般。” 阿箬浑身一颤,分明已从司马笠的言语之中听出了旁的信息,“殿下,或许……或许因为我俩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故而,有种异乎寻常的亲近感吧!” 司马笠盯着她,神情略有些迷惘:“如此而已吗?” 他这句话,像是在问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时之间阿箬也不甚明了,便只能低着头,只字不提。 正在此刻,夜空中再次绽起烟火,接二连三,次第开放,将这阴暗小巷亦照得恍若白昼。 第194章 芝麻元宵 等到这一轮的烟花燃尽过后,阿箬垂下头,却发觉司马笠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殿下……”她轻轻唤道。 终于,司马笠叹了口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而后,他松开了握住阿箬的手,转而问道:“既是跟着容隐之一道来的,他人呢?” 阿箬心头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刚才人潮涌动,将我和容兄二人冲散了,不过,幸亏殿下来得即时,否则,我就成了刀下亡魂,也未可知。” 司马笠嗯了一声,“既找不到容隐之,便同我一道返回东宫吧!” 阿箬心下有些为难,可却也找不到更为妥帖的处理办法,而且,司马笠一身蟒袍,华贵非常,也确实不适合在人群之中久留。于是,她打定主意,决定明日书信一封去向容隐之解释始末,再同着这海棠一并给他送过去。 “走吧!”司马笠再次道。 阿箬应了声是,便缓步跟上。 然而,一路上,司马笠也并未表现出多么急切的样子,他走走停停,却更像一个游赏之人,欣赏着帝都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各色彩灯。 阿箬跟在他身后不到一尺的距离,亦是走走停停,她只感,司马笠这步伐,真是慢得出奇。 大约行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司马笠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箬慌忙问:“殿下,为何忽然停止不前?”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她,“这是什么味道?” 阿箬有些惊讶,但也下意识地嗅了嗅,只感空气中有股浓烈的油香,混合着一股芝麻的味道,阿箬当即明了,于是微笑着道:“殿下,这是芝麻元宵的味道。” “芝麻元宵?”司马笠好奇地问道。 “上元节家家户户要吃元宵,可是,在唐朝之时,元宵却不似今日这般模样,唐人的元宵是松糯的面团进油锅滚过,而后裹上芝麻,那味道酥脆香甜,真是分外不同。”阿箬边说边闻着空气中那股芝麻沾油的香气,一时之间,竟有些饿了。 “哦,没想到一道普通的街头小食,竟还有这般渊源。”他瞥了一眼正在咽口水的阿箬,道:“走,看看去。” 阿箬小跑着跟上,绕过街角,果然看见一个白发髭须的老翁正在拨弄着油锅里的元宵。只是,这个街角实在是过于冷清,即便热闹如斯,他的摊点前竟也没有一个客人。不过,这位老翁,似乎并不为此发愁,他静静闲坐,神态很是安详。 出人意料的是,司马笠竟快步走到摊点之前,而后拂开衣摆,跪坐于桌几之侧,阿箬见他这番模样,便也只得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老翁看见有客人来,于是满脸笑意地迎上前来,问道:“年轻人,可是要吃元宵?” 司马笠一点不端架子,只温和地说:“老人家,便将你那锅里的元宵都盛上来吧!” 老翁转眼头看了一眼滚油翻动的铁锅,道:“年轻人,这芝麻元宵虽然闻着香,但普通人最多吃上两个便会觉得腻味,我那锅里可至少也有十个左右,你们吃不完。” 老翁语气憨直,心肠却极是淳朴,闻言,阿箬不禁微微一笑。只听司马笠又说:“不碍事的,你便将它们全都上来,我们吃不完便带些走,如此,您也好早些回家。” “这……”老翁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言语之中却满是感激,“多谢公子体察,我这就去将元宵盛来。” 第195章 来,张嘴! 就这样,两大盘元宵摆上了桌,而那老翁也同时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米酒,便在一旁恭敬道:“二位公子都是大善人,我无以为报,便将自家酿的米酒赠与二位尝一尝,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阿箬端着那略显粗糙的土陶碗,轻轻啜了一口,却瞬间便沉浸在了那醇香的滋味当中。 她不禁赞叹道:“殿下,这米酒滋味浓厚,可一点不比家里的竹叶青酒差!” 阿箬为了避嫌,故意隐去东宫之名,说的“家里”然而,这个说法,却让司马笠听起来分外舒服。 于是,他拿着筷子,夹起了其中一个大小适中的芝麻元宵,伸到阿箬嘴边,而后道:“来,张嘴,尝尝味道如何。” 见此情景,阿箬一口米酒差点喷出去,这司马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而那老翁,似也参透了二人间的微妙,竟不着痕迹地退到了一旁。 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只见他满眼微笑,绝无丝毫戏谑之意,那模样,还似颇为真诚。 她叹了口气,微微闭了眼,然后脖颈向前,张口咬上了那芝麻元宵。 温度适宜、表皮酥脆、甜度适中,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吃许多。 “好吃吗?”司马笠柔声问道。 “好吃!”阿箬睁开眼,简洁地答道。 而后,司马笠眼皮一抬,径直将剩下的那一半直接送进乐口中。 阿箬吓得两眼发直,而那司马笠,却还表情淡定地品尝着美味,末了,他还不忘补充评点一番,“的确滋味迥异。” 阿箬不敢答话,未避尴尬,她索性拿起筷子,又夹起盘中一个元宵,闷头吃了起来,直到吞下第三个后,那股油腻之气才冲破肠胃,彻底冒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吐了。 于是,她只得放下筷子,转头去喝米酒,可那米酒不经喝,几口下肚,便已见了底。 坐在对面的司马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神情深邃,那双眸如炬,让阿箬一时之间有些心惊,有些心颤,她好想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可是,她不敢。 “吃饱了?”司马笠问。 阿箬点点头,回答是。 岂料,对面那人竟然又讲:“此番,算不算是一个拥有仪式感的上元节!” 阿箬一惊,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原来,他会放下身份,坐在这样的小摊之上,竟全然是为了这个原由。 阿箬将手端到齐平下颌的位置,道:“多谢殿下。” 司马笠微微一怔,答道:“不必谢我,反而是我,该多多感谢才是。” 阿箬不明白他的话,却也没有理由追问。 天空中已没有了烟火,人们的喧闹之声,似乎也比方才小了许多,上元花灯节,似乎快要接近尾声了。 “左麒麟!”司马笠沉声一呼。 暗夜之中,竟跳出一个黑衣劲装、手持长剑的男子,那男子朝着司马笠作了一揖,然后从腰带间掏出银两,交给了老翁。老翁还没来得及道出一声谢,那身影又忽然消失不见。 阿箬一惊,原来这就是司马笠身边那颇为神秘的麒麟卫,不知,他们比起逐凤楼,又是如何? “走吧!”司马笠唤了一声,便率先起身,离开了摊点。 第196章 今夜意难平 下了弘农读书台,往西北步行大约两个街口,便可见到一处叫做“雅禅”的茶舍,这家茶舍门庭古朴,室内面积也并不大,却以茶香清幽,茶点爽口而誉满帝都。 容隐之与茶舍的老板算得上是旧相识,黄昏之前,他特地命身旁侍卫来此预订雅座,老板见是容隐之的名帖,便已腾出了整个二楼,供他使用。 打开二楼小窗,便可俯见清幽小园,还能眺望读书台夜四时景色,所以,那几乎是容隐之最爱的所在。 他本来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可以将那人带过来小坐,也算是将自己的珍藏分享,岂料,最终他们却还是被人群冲散了。 他沿着街口各个方向都去寻了,就在他已然看见阿箬的身影之际,却也看到一个另一个男子的背影。他与阿箬相隔很近,似乎还久久执手,不愿松开。 那一刹那,他僵在原地,已然不知如何是好。世家之首的年轻族长,朝廷委以重任的吏部尚书,从未像当时那样无措。 茶室的门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很恭敬地作揖道:“公子,看到他们了。” 容隐之握在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他压抑着嗓音,问道:“去了何处?” “他们沿着城中狭窄街巷一路往东北而去,还在一个小摊前吃了元宵,而后……便一路步行,回了东宫。” “咚”的一声,容隐之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 还能有谁,能那样肆无忌惮地拉着她的手,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将她带走?其实,他一早便已看得看得清清楚楚——这帝都之中,还有谁能身着一身蟒袍,能让她俯首帖耳? “太子!”他有些自嘲地呢喃道。 那侍卫静立一旁,他能感受到容隐之此刻平和表面下的波涛,但他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公子,夜深了,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容隐之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道了句:“走吧!” …… 然而,今夜意难平的,除了容隐之,或许还有另一个。 司马笠回到东宫已有半个时辰了,他独自窝在未央殿暖阁之中,身上华服未除,心情也颇有些复杂。 这时候,李蟾推门进来,手中还拿着一盏已经熄灭了的海棠花灯。 司马笠下巴一抬,等着他前来禀报。 “找着了,找着了,殿下。”李蟾气喘吁吁,明显像是一路跑过来的。 “不过是找一盏花灯,怎么用了如此长的时间?”司马笠沉声问道。 李蟾将花灯放在司马笠面前的桌几上,而后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元大人身旁那丫头将这盏花灯挂在了极为偏僻之处,又故意将有字迹的那一面朝着院墙摆放,奴婢来来回回寻了几遍,若不是因它颜色特为明艳,还指不定找到什么时候呢!” 司马笠没有答话,而是伸手将那张盏海棠花灯捧在了手中。造型简单工艺一般,至于那字迹,工整有余笔力不足,说起来这花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司马笠却久久地端详着,移不开眼。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他翻来覆去,将这句诗念了许多遍。 李蟾站在一旁,听得都已快能背下来了。 “殿下,这句诗,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他咧着嘴,好奇道。 司马笠并不转头,只冷冷答道:“没有。” 李蟾像吃了闭门羹,故而咬咬嘴,不再言语。他只听见此刻的太子,又似自言自语道:“海棠……海棠……这已是今晚第二次瞧见它的踪影!”他轻轻一笑,“看来,痴傻的,不只竺儿一人。” 第197章 放纵一回 李蟾听不懂司马笠的话,他只得抬头小心观察着主子的一举一动,然而,只一眼,他便已不敢相信——太子此刻,竟一个人捧着花灯不住傻笑。 李蟾被太子这笑给吓傻了,于是下意识地埋着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过了好久,他终于鼓足勇气,再次尝试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太子脸上的笑意已然止住,现在他正板着脸,盯着自己。 “殿下,明……明日乃是选妃的大日子,还请您早些休息。” 司马笠顿了顿,而后答:“知道了!”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花灯,“你来,将这花灯放到我的寝殿卧榻之侧。” 李蟾应了声是,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花灯,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太子再听闻“选妃”二字后,脸上划过了一丝落寞。 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心想:“这一定是错觉,太子亦是血气方刚的潇洒儿郎,听到选妃,一定会是打心底里期待的。” 这样想着,李蟾的脸上便不自觉地洋溢着笑容,可巧,这笑容,便被司马笠瞅见了。 “你笑什么?”他问。 李蟾忙着收敛表情,答道:“殿下,奴婢是替您高兴。” “高兴?”司马笠盯着地板,神情严肃地说:“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蟾拍拍自己的嘴,露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殿下如今还甚是不习惯,可一旦太子妃娘娘进了东宫,您到时定会打心眼里高兴。” 司马笠微微抬头,目光停留在李蟾手中的海棠花灯之上,他愣愣地盯着那花灯,过了良久,方道:“本王自是有本王的高兴。” 李蟾听不懂太子的话语,最终,只得俯身施礼,离开了暖阁。 司马笠坐在暖阁之中,回想着李蟾方才的话,是呀,正常男子要娶妻,不都应该喜悦非常吗?可为何,他一想到此事,非但没有该有的激动,心中反而还略微飘过一丝烦躁? 他箕踞以坐,左手搭在膝盖之上,这时,桌上的油灯燃尽,屋子里只能见到清凉的月光。随侍的小宦官想来换,他却挥挥手,叫他退下了。 他眯着眼,仰面迎着那月光,月光没有温度,可他心里却觉得比方才要暖和一些,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那个夜晚,也是月光清凉的夜晚,他在微醺之际,吻上了那人的唇,那嘴唇是那样柔软,柔软得像他日间吃过的双皮奶,亦像一朵还未尽绽的玫瑰。 他承认,他在回味、在沉醉,但每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他都很是克制地戛然而止。然而,今夜不同,他在帝都的繁华灯海之中找到了那个人,陪着那个人过了一个极具仪式感的上元,这些细微的变化,让他很是庆幸,也因了这种庆幸,而忽然,想要放纵,想要漫无边际地去再次回味那唇瓣的温度与触感。 司马笠长叹一口气,一仰身,径直躺在了暖阁的地板之上。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濛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就让我放纵一回吧!” 第198章 选妃(一) 作为太子舍人,阿箬在选妃当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物可做,她唯一需要的,便是随侍太子周围,做他雍容仪仗之下的一点陪衬。 所以,一大早,阿箬便穿戴整齐,候在了未央殿外。让她惊讶的是,未央殿外,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般人流涌动,除了几个东宫高阶的属官之外,便只有几个四个小宦官俯首而立,以供差遣。 阿箬快步走过去,向比她官职更高的官员行礼,那些官员多少听闻了些元青的背景,故而,都对她很是礼貌。 一番寒暄过后,阿箬很自觉地站到了队伍的最末端,等待着司马笠出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未央殿的大门终于打开,司马笠跨出门槛,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今日的着装不如昨夜华贵,但亦是黑金相间的端庄常服,他双目注视前方,脊背挺得笔直,给人一种不容侵犯的尊荣之感。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阿箬随着众人一同跪下,不敢怠慢。 司马笠转过身来,命众人平身,而后语调平淡,却极是威严地说:“今日之事,关系国本,还望众卿按照先前的商议,各尽职责,不可有半分疏漏。” 阿箬用余光悄悄瞥了前方那人一眼,只觉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淡然模样,仿佛正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臣等遵令!”众人在听过司马笠的训诫过后,又赶紧行礼,生怕有半分错漏。 随后,大家按照之前的商议,各自履职,四散开去。不到一瞬的功夫,整个未央殿前,便只剩下阿箬一个近臣,她当下有无甚要事,故而只得低着头,等候司马笠发号施令。 司马笠踱步上前,将眼前那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昨日睡得可好?”他换了个语调,声音亦变得温柔。 阿箬心头一颤,想到昨夜自己因吃得太多,在卧榻之上那辗转反侧的模样便觉有一丝害臊,“托殿下的福,微臣睡得甚好。” 司马笠嗯了一声,忽而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箬抬头瞅了瞅他,忽而很感兴趣地问道:“殿下可是紧张?” 司马笠冷哼了一声,“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 闻言,阿箬忽而有种莫名的凄凉,但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必要去分析这凄凉背后的因由,作为一个谋断江山的臣子,此刻,她要做的,是履行自己的义务,于是她作了个揖,劝道:“殿下不可大意!” 听了这话,司马笠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回来了,他咬了咬嘴唇,语带不悦地说:“知道了。” 这时候,李蟾跑过来,向司马笠禀报,“殿下,淑妃娘娘的车辇已经出了恒阳门,直打东宫方向而来。” 太子选妃,皇帝不便亲自参与,卓贵妃的亲侄女在参选之列须得避嫌,所以,最终这代表长辈和皇室来起监督和评价作用的,便只能是淑妃——诸葛芯鸳。 这诸葛芯鸳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闲散性子,所以她即便人在此处,想必也不会发挥多少实质性的作用。但是,她毕竟是长辈,毕竟是代表皇帝而来,所以,司马笠自然还是保持着极为恭敬的态度,出到东宫门口迎接于她。 第199章 选妃(二) 直到远远地瞧见车辇宫人,阿箬才意识到淑妃已经走近了。 那仪车,顶盖六瓣,俱施金黄油,彩绘云龙翟鸟,饰有五色宝石,至于车身,更是高大宽敞,装饰千般。阿箬瞪大眼睛数了数,奉驾的禁军,随侍的宦官、奴婢,人数之多,几是半后之仪。 仪车停定过后,淑妃在随侍宫女的掺扶下,缓缓下了车。待司马笠行过礼后,阿箬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淑妃比上次宫廷夜宴见时,倒是要艳上几分。她身着暗红金线芙蓉大袖衫,腰间系着金底碧玉宫绦,肩上披着雪白的貂氅,手里还指着蓝底金丝菊手炉,至于头上金钗步摇,那便更不必说。 淑妃倒也不是个倨傲的性子,更何况她面前之人,还是大兴未来的天子。 “笠儿,此番你可得好好谢过本宫!”一出口竟是句玩笑话。 司马笠淡淡一笑,问道:“娘娘辛苦,若有瞧得上的宝贝,只管开口便是。” 淑妃笑意更甚,反问道:“此话当真?” “自无虚假。” 想来,依照淑妃那淡泊性子,连皇宫夜宴都收拾得朴素简单,今次,竟愿为了司马笠的事而特意摆出一副不失天家威严的隆重之态,便足以见得她的重视。 但是,瞧这样子,她与司马笠,似乎熟得很。 “娘娘难得到东宫一坐,还请移步至锦绣殿稍坐。”司马笠作揖道。 锦绣殿是这次选妃的主要场合,去那里是理所应当的。 “也好!烦请太子前边引路。”淑妃倒也听从安排,微提裙裾,便由着司马笠的指引,往锦绣殿走去。 司马笠与淑妃并排,先前与他跟得最近的李蟾自然便退到了阿箬身旁。阿箬趁着太子与淑妃攀谈之际,索性向李蟾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李公公,太子殿下与淑妃似乎较为亲近?” 李蟾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年幼之时,常受卓贵妃母子的欺负,多亏这位淑妃娘娘仗义出手,多有庇护,故而,太子殿下对她更为亲近尊重。” “原来如此!”阿箬轻轻叹道,却已然能够猜想出这三言两语背后所牵引的宫闱旧事。 她望着眼前那个优雅雍容的背影,忽而又问:“淑妃娘娘可有子嗣?” 阿箬的声音很低,但李蟾还是一脸惊恐地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并连忙道:“此事说不得,说不得!” “为何?”阿箬很是不解。 李蟾以手捂嘴,声音很小,且还有些嗡嗡的,“淑妃娘娘在早年间,似乎也曾有过身孕,只是,不知何故便早早小产,娘娘身体底子差,那之后,便再未有过身孕,这是她的伤心事,也是宫中的禁忌。” 阿箬点点头,不再言语。 淑妃很聪明,她没有子嗣,除了出身,几乎没有可以和卓贵妃相抗衡的筹码,所以,她选择庇护年幼的司马笠。以皇帝对司马笠的歉疚和喜爱之心,即便司马笠永远不会成为她的继子,她却也赢得了皇帝的另眼相待。不然,她又何以成为整个皇宫之中,地位仅次于卓贵妃的女子。 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他与淑妃正相聊甚欢,阿箬有些头疼,这帝都的宫墙之中,人与人,多多少少,都存了几分肮脏心思。 大兴如此,那西楚呢,可有半分不同? 第200章 少了一人 司马笠陪着淑妃在锦绣殿内叙茶,约摸过了一刻钟,便有官员入内禀报,说应选的贵女皆已到了。 司马笠请示过淑妃,便下令选妃正式开始。 但依着他们先前商议的流程,眼下,这些贵女并不能直接入内,而应当在偏殿,沐浴检查,验明正身过后,着统一的服饰入内。所以,司马笠虽下了令,但整个锦绣殿内的氛围还是较为闲散的。太子和淑妃叙话,阿箬远远地候在一旁,可谓百无聊赖。 然而,就在阿箬将《春江花月夜》默默背上两遍过后,李蟾却在锦绣殿外探头探脑,阿箬记得,方才是有个神情紧张的小宦官将他请了出去。待李蟾触到阿箬的目光时,竟还招招手,似乎在示意她出去。 阿箬很是惊诧,她本想略作请示,但此刻的司马笠却却聊得正欢,于是,她定了定心神,决定暂且出去,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她前脚方迈出门槛,李蟾便一把将她拽到了转角僻静之处,瞧那模样,焦躁程度比起那小太监可谓有增无减。 阿箬问道:“李公公,何事如此惊慌?” “元大人,方才主领查验贵女的邓姑姑来报,说是……说是应选的贵女中,少了一人。” “少了一人?”阿箬惊讶道:“李公公可去詹事大人处查过,或许她的亲族已告过假。” “查过了,查过了,近几日无人告假,这贵女就是无故缺席。” 少了一个贵女,其实并不会对选妃的结果有多大的影响,但若是无故缺席,怎么也得算个大不敬之罪,这背后,造成影响的,将是她的整个家族。唉,也不知是哪家会遇到如此倒霉之事。 阿箬深呼吸一口,又问:“查出来了吗,缺席之贵女来自哪家?” 李蟾凑近了些,答道:“坏就坏在此处,缺的那位,乃是东山容氏的隐姝小姐。” “什么,容兄的表妹?”阿箬虽不认识此人,但光看那女子的名字便知道,她在东山一族之中地位颇高。 李蟾很无奈地点头,“正因如此,我们才这样捂着,不便让更多的人知晓。” 阿箬心中庆幸,亏得李蟾机灵,明白其中利害,否则,这事一旦被朝中的有心之人抓住,趁机参容兄一本,即便皇帝太子有心袒护,他那个族长也难辞其咎。罪名在身,容兄的进阶之路,自会受到影响,容兄一旦受到打击,他身后的太子,便也少了最得力的帮手。最终得益的会是谁,阿箬不用想便能明白。 “可派人去了容府?”阿箬问道。 “人是派了,可容大人今日仿佛领了什么重要任命,出城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坏了!”阿箬小声惊呼,她的左手已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大人,眼下该当如何是好呀?”李蟾焦急地问。 阿箬的脑子飞速运转,她明白,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件事掩盖下去,避免更多的人知晓。 “李公公,除了主领的邓姑姑之外,可还有别的姑姑知道此事?” 第201章 出了状况 阿箬这样问,是有原因的——所来应选的贵女皆是身份高贵之辈,并且人数不多,故而,当初商议之时,他们便一改宫廷选秀的办法,不再众人一起查验,而是单人单次,逐一进入房中查验。 “邓姑姑是主事姑姑,她主要负责在点验人数,周旋各方,故而,此事只有她知晓。” 闻言,阿箬之心稍宽,她拂了拂胸口,叮嘱道:“李公公,今日之事复杂,烦请您现在便去知会邓姑姑,让她不可声张,凡事低调处之。” 李蟾领了命,神情也平静了许多。 那么接下来,阿箬要做的事,便是想办法将此事告诉司马笠,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然而,正待李蟾要走,阿箬要进锦绣殿时,外间却响起了一声不合时宜的通报,那通报所带来的信息,几乎让阿箬霎时就僵在了原地。 “岭西王到——” 自阿箬住进东宫以来,这位岭西王几乎很少前来,可如今,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方道,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但岭西王已至锦绣殿外,阿箬和李蟾只得俯身施礼,哪里也去不了。 “臣弟参见淑妃娘娘,参见太子殿下!”岭西王话音响起,那圆润的吐字之中,仿佛带着一种天生的喜悦。 “哦,殿下来了,不必多礼!”答话的是淑妃。 司马策笑了几声,整个人已迈进了殿中。 司马笠与司马策素来不合,如今在这样的场合,这岭西王亲身前来,表面上似乎在表示着自己的关心,实则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马笠知他诡计多端,但当着淑妃的面,却也比平日里温和了几分,“原是贤弟到了,拙兄不才,选妃小事,竟还引得你亲自走一遭,实属汗颜。” 司马策笑了笑,道:“为大哥分忧,自是臣弟义不容辞的责任,今日我不请自来,还望大哥莫怪!” 司马笠笑了两声,语调却是冷冷的,他吩咐周围仆役,“来人,还不快为王爷设座。” 随侍的宦官们不敢耽搁,赶紧按照吩咐行事,还不忘也为司马策添上茶点。 于是,锦绣殿中,那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司马策本就是个善于寻找话题之人,他一旦坐到其中,即便气氛尴尬,他也有本事保证其中笑语盈盈,绝不冷场。 阿箬站在门外,注视着这一切,她虽表面风平浪静,可心中却早已明白,自己绝无可能再去将此事告知司马笠。并且,司马策既然敢来,便定然已提前将应选贵女的名单拿到了手中,因而,只要少了哪家的贵女,定然会引起他的注意,更何况,是东山容氏这样的大家。 身旁的李蟾,已露出了彷徨,“容大人,如今只怕纸包不住火了。” 阿箬直起身子,目光淡远地望着前方,道:“谁说的!”她顿了顿,又说:“我自有一计可用!” 李蟾微微一愣,问道:“什么?” 阿箬转过身,道:“走,我与你一道去!” 第202章 容氏之女 李蟾微微一愣,但阿箬已率先迈开了脚步。 贵女们已进屋喝茶候审,邓姑姑一人在院中踱步,她瞧见李蟾带着阿箬前来,眼神不禁一亮。 “李公公……”她迎上前来,“可想到了办法?” 那满怀期待的语调,换来的却是李蟾的无奈摇头。 邓姑姑叹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各府贵女依次进选,过不了多久,定会叫人看出端倪。唉,哪家不缺,竟偏偏缺了容氏之女,即便我们有意掩盖,怕也是难以做到的。” “邓姑姑莫急,元大人似乎有办法。”李蟾安慰一句,而后,他们两人皆瞪大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阿箬。 阿箬轻咳了一声,道:“为今之计,便是找个人来替那容小姐。” “大人,此事说得轻巧,可那毕竟是容氏之女,样貌姑且不提,单就那世家之女的风度才学,也不是普通人可以媲美的,若随意找人来替,那便只要一开口,就会漏了馅。”邓姑姑的分析合情合理,阿箬也赞同地点点头。 这时,李蟾也跟着补充道:“再有,东山容氏毕竟显贵之家,那隐姝小姐虽深居简出,可难保不成有人见过,若真是运气不佳叫人发现了,恐怕……” 李蟾的话还没说完,阿箬便继续道:“此事二位不必担忧,我所找之人,才学……样貌皆不差,而且,她的身份即便叫人发现,也自可以将这谎圆过去。” 李蟾和邓姑姑面露喜色,竟异口同声道:“大人说的那人如今在何处?” 阿箬深呼吸一口,沉声道:“正在此处!” 那二人左右看了,并无旁人身影,“大人莫要开玩笑,此处哪有可替之人?” “有。”阿箬坚决道。 “是谁?” “正是鄙人!” 空气有那么一弹指的凝滞,邓姑姑和李蟾都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盯着阿箬。 “大人……虽样貌俊秀、才华横溢,可……终究是男子之身,如何能行冒充之事?”邓姑姑语带彷徨,但问得却很直接。 李蟾没有多言,但满眼亦尽是思索。 阿箬不想解释,遂向邓姑姑作了一揖,“邓姑姑,事急从权,眼下我们也的确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方法,若你肯从旁相助,我相信,隐藏男子之实,定不是什么难事。” “这……”邓姑姑还在犹豫。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蟾却忽然开口劝道:“邓姑姑,元大人说得对,事急从权,我们要替太子、替容大人度过这个难关,便只有这一条计策可行,就按元大人说的做吧,你且不要再犹豫,免得横生枝节。” 邓姑姑一咬牙,那布满细纹的脸上,露出了十分的坚决,“既然如此,奴婢便将这老命豁出去了。”她转向阿箬,“时间紧迫,元大人请随我来。” 阿箬点点头,正欲跟着邓姑姑前去之际,负责通传的小宦官忽然对着她们身后不远的内室喊道:“请凉州卓氏漪然小姐,入密室受检。” 不知为何,阿箬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去,果见一身华贵红裙的卓漪然出现在了庭院中,那妖娆妩媚之气,竟比宫宴那晚遇见时更为深厚。 卓漪然美目流转,竟无意中与阿箬四目相对,卓漪然美丽的脸上产生了一丝疑惑,阿箬却猛地一颤,而后迅速转过身去。 “不能叫她看清了我的脸。”她意识到。 第203章 有些眼熟? 邓姑姑将阿箬带到了一个小房间之中,阿箬独自等候了一会儿,当她再次进来时,手中已捧了选妃要用的衣物。 “邓姑姑,你且稍微等一等,我去屏风之后将衣衫换好。”阿箬这话是在拒绝她的帮助。 邓姑姑心领神会,点点头,在妆镜台前坐了下来。 阿箬深呼吸一口,而后捧着衣物,绕到屏风之后,迅速将衣服换好。 这时,阿箬才发现,这司马笠竟毫无新意地选了青色衣裙,就仿佛他真的对青色有什么执念似的。 阿箬不及细想,只得摇摇头,绕出了屏风。 邓姑姑看到她的那一刻,竟忽然有一丝恍神,露出一副手脚无措的模样。 阿箬惊诧道:“邓姑姑为何这般表情,难不成我将衣服穿错了?” 那老妇人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奴婢看到大人这般模样,竟怀疑自己眼前所立的,乃是一货真价实的女子。” 阿箬淡淡一笑,答道:“如此这般,岂不正好?” 邓姑姑围着阿箬绕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好是好,不过……扪心自问,大人这模样,竟是今日我所见的诸贵女中最为美丽的一位,你若不是男子,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阿箬摇摇头,把这全当做了笑话,“邓姑姑莫要多想了,这世间压根儿没有这样的可能。” 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阿箬请到妆镜台前,替她收拾起妆发来,“那些贵女查验过后,都要去沐浴净身,然后按照东宫的要求换上统一的衣饰。待会儿,我会亲自带那些贵女往锦绣殿去,你在庭前集合时站到她们之中便可。” 阿箬点点头,亦不再作答。 …… 阿箬垂着头,站在队伍的最末端,但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这人是谁?”她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不知道,方才茶室之中也并未见过她。” 然而,她们的讨论似乎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其中便包括那卓漪然。 卓漪然生得明艳,但似乎并不太适合穿青色的衣服,这种清新明亮之色,反而称得她异乎寻常的黑,但卓漪然那种骨子里自带的优越感,似乎并未察觉到此中的任何不妥。她依然扬起下巴,毫不避讳地问道:“方才在茶室中我们诸姐妹都已见过礼,只这位妹妹似乎姗姗来迟,还未曾与我们相识。” 卓漪然个性不算低调,如此一来,她问询的声音自然也是高八度的,于是,几乎所有的女子都转身盯着阿箬,仿佛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阿箬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头,回视着卓漪然,淡淡道:“小女子东山容隐姝,见过诸位姐妹。” 大伙不说话了,并且都有意无意地瞥向卓漪然,所有的人都知道,卓漪然最具竞争力的对手,出现了! 然而,这卓漪然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大家之女,她虽闻言惊愕,但并没有将一切都挂在脸上,她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中带着审视,道:“漪然不知,妹妹竟是东山容家的小姐。” 阿箬垂着头,心中不住暗笑。然而,卓漪然的下一句,却又叫他有些笑不出来了。 “我方才是说看着妹妹有些眼熟,说不定以前咱们就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204章 自我介绍 幸亏此时邓姑姑即时出现,规整好了队伍,才稍稍缓解了阿箬的尴尬。 于是,众贵女在邓姑姑的带领下,穿越回廊,来到了锦绣殿外。 待她入内通禀过后,李蟾的声音便适时响起,“众贵女入见——” 不知为何,直到这会儿,阿箬的心中才隐隐有了一丝紧张,她并不担心自己露馅,反而却更想知道司马笠见到她此番模样后的反应。 她提起裙裾,跟着众人,踏入这宽敞的锦绣殿,然后按照规矩,站在了最后一排。 “臣女参见淑妃娘娘,参见太子殿下、岭西王殿下。” “诸位贵女一路辛苦,快快请起。”说话的是淑妃,她声音温柔,却比私底下多了几分郑重。 待众人起身过后,淑妃又道:“诸位皆出自我大兴豪贵之家,说起来,都与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往日匆匆,本宫及太子殿下却未能识得诸位芳名,实属遗憾,今日既有幸聚于东宫,便请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也好让本宫认识一番。” 淑妃的话,说得很是温和委婉,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审查家世样貌谈吐之举,但众人心中都不似才进来时那样胆怯。 于是,贵女们一个接一个,开始了自我介绍。 “臣女南安侯嫡女柳双笙,见过淑妃娘娘、太子殿下。”按照顺序,一个身材清瘦皮肤白皙的女子首先出列。 “快快起身!”淑妃一抬手,而后面带笑意道:“南安侯乃是丰和年间的榜样出身,果然只有书香门第才可教养出这般气质纤纤的女儿,都读了什么书呀?” 柳双笙一福身,答道:“蒙父亲教导,早已读过十三经,而今,正读《全唐诗》。” 淑妃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道:“瞧这气势,莫不是要成我大兴的女状元!甚好、甚好。” 闻言,上首的司马笠和司马策都跟着笑出了声,一时之间,气氛和乐了不少。 柳双笙行过礼后,退到了一旁。 接着,一众贵女便接二连三地上前来,直到卓漪然时,开口问话的却换成了司马笠。 “卓小姐可习过武?”他淡淡问。 卓漪然语带骄傲,答道:“我凉州卓氏以武立家,我身为嫡长孙女,自小便得爷爷言传身教,习武,自然是最为平常的事了。” 司马笠眼神微眯,“哦!果然是卓氏风范。” 卓漪然脸上挂着笑,仿佛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这时候,一直沉默地司马策却也开了口,“她的武功之高,可常叫许多男子自叹不如,可巧,大哥也是自小练习,武艺高强,你们二人若是有机会切磋一番,还不知是何结果呢!” 司马笠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倒是淑妃,捂嘴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今日如此盛世,请二位休要再提那打打杀杀之事。” 司马策笑道:“娘娘教训得极是。” 而后,卓漪然一福身,亦是退到了一旁。 有几名贵女对答过后,终于轮到了阿箬,她踩着碎步,俯身上前,而后盈盈一福身,道:“臣女东山容隐姝,参见娘娘、太子殿下、岭西王殿下。” 第205章 愿意嫁谁? “抬起头来。”淑妃柔声命令道。 阿箬深呼吸一口,而后缓缓抬头,只霎时间,上首那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些发愣。 “风采卓然,纤纤雅质,没想到,容尚书竟有如此一个美貌非凡的堂妹。”淑妃轻声赞叹道。 阿箬福身一谢,“娘娘谬赞。” “这位容小姐,长得甚是眼熟。”司马笠忽然道。 阿箬猜他此语是戏谑,便回答道:“兴许是太子殿下时常见到我那惊为天人的堂兄,故而印象深刻,添诸我身了。” 阿箬的语气很平淡,全然不同于其他女子那种有意无意地谄媚,可这种腔调,却不自觉地引起了旁人的注目。 岂料,司马笠这厮关注的重点却大出阿箬所料,“惊为天人的堂兄!”他眉头微蹙,似乎对这几个字甚为不满。 阿箬微微一愣,不知该说什么好,然而司马笠却问了个更为大胆的问题,吓得阿箬只想闭嘴——“那在容小姐的眼中,你的堂兄比之本王又如何呢?” 他目光灼灼,盯着阿箬,让阿箬无所遁形,她不禁抱怨道:“我这可是为你打掩护,你又何苦如此开我玩笑!” 但不回答,是不可能的,她微一颔首,答道:“殿下贵为大兴储君,尊贵荣华,自非堂兄可比。” 司马笠目不转睛,语带严厉道:“本王不喜这奉承之言,你且说些肺腑之语。” “肺腑之语……”阿箬沉吟道:“若殿下要听那肺腑之语,便请先恕臣女的不敬之罪。” 司马笠眉头一蹙,仿佛预见自己将听到些不喜之语,但好奇心强烈的他,还是保持着一个台子该有的风度,“说吧,本王恕你无罪。” “在臣女心中,堂兄是竹林细雨清风,给人和煦温柔之感,而殿下……”她鼓起勇气,又道:“则是那傲然独立之翠竹,姿容卓绝,气节尤高,让人一望则生佩服之情。” 司马笠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他对这个回答很是欣喜,但紧接着,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径直问道:“抛开这血亲关系,本王和容隐之,你愿嫁谁?” 此言一出,四下惊诧,就连一旁泰然处之的淑妃,都忍不住转过头去,轻声道:“太子慎言。” 然而,司马笠却毫不理会,此时此刻的他,从头到脚焕发着一股不容置喙之气势,仿佛没有人能够阻挡他想做的一切。 阿箬生了怯意,她不敢回答。 “殿下,世间哪有这样的可能?”她委婉回道。 然而,司马笠肯罢休,眼神之中充满了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光芒,这光芒是心灵深处被久久抑制着的欲望。 “这只是一种假设,你回答便好。”他沉声道。 衣袖之下,阿箬的拳头已然握紧,她定了定心神,最终跪倒在地,道:“殿下,容氏一脉忠心耿耿,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违逆大兴陛下之命,从臣女来帝都的那一刻起,个人之志便已不复存在,臣女无法选择,一切只凭陛下吩咐。” 她故意只说陛下,而非殿下,实则是将这个尴尬的问题给推脱掉了。 阿箬以额触地,露出一副诚惶诚恐之模样。 “殿下,何必为难一个久居深闺的女子呢?你瞧,把她吓得。”淑妃即时开口,方才令情境有些缓和。 司马笠坐直了身子,可眼睛却依然盯着阿箬,“容小姐不必惊诧,本王不过与你玩笑罢了。” “就是就是,玩笑而已,容小姐快些起身。”淑妃吩咐道。 第206章 一引箜篌 阿箬站起了身,而后回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虽然并不能摆脱众人惊诧的目光,但还好司马笠没再盯着她。 只听淑妃又道:“方才观各位贵女的形貌,可谓各有各的风华,着实让本宫欣喜,只是不知大家都有何才艺,不如趁此机会交流切磋一番吧!” 众人当即便明白,此举便是让她们展示才华,看看谁更合太子的心意。 于是,方又依着刚才的顺序,应选的贵女们一个接着一个上前展示。有人拨奏琵琶,大弦嘈嘈,小弦切切,音色美妙,不绝于耳;有人跳起舞蹈,身轻如雁,弹跳旋转,姿态万般,让人浮想联翩。 一众贵女中,最特别的,当属卓漪然,她手执长剑,舞出一套卓氏家传剑法,那身法干净,那剑锋凌厉,恍惚之间,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阿箬盯着卓漪然,霎时间,觉得这个女子与自己是那样不同。 她永远都是高抬下巴,眼带骄傲,而自己却总是垂首而立,眼光彷徨;她善武艺,招招锋芒,却没有半分阴狠,而自己,背得天下许多书,却独独只用来算计人心。 阿箬有点羡慕这个女子,她想,不论旁的因素,或许只有这样霁月光风的女子,才可与司马笠那样的儿郎比肩而立。 阿箬一直垂着头,直到李蟾轻唤,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容小姐,该你了!” 她有些彷徨地抬起头,一时之间有些懵。 说实话,她还真没什么才艺。 “反正也是来凑数,要不直接承认什么都不会便好!” 她一咬嘴唇,刚想开口之际,便听上首的司马策开口道:“本王听闻,东山之人善奏箜篌,想必容小姐也是个中行家,不知今日是否便要为我们展示一番?” 阿箬心中“咯噔”一声,这一点,分明便是她始料未及。 “让殿下见笑了,臣女从小五音不全,祖传的那般技艺,确实半分也没学会。”她直言不讳,当场便引得众人侧目而视,捂嘴而笑。 “容小姐真是爱开玩笑!”司马策顿了顿,“容小姐的花名册上分明写着‘善引箜篌’四个大字,今日选妃盛典,却又断然拒绝,不知是我皇室声威不够,还是个中另有隐情?” 司马策这话分明便是给阿箬挖了个巨坑,她承认其中任何一点,下场都是惨烈无比。 她本能地瞥向司马笠,那厮却稳坐钓鱼台,似乎没有任何插嘴的意思,而一旁的淑妃,却也满眼狐疑地盯着阿箬,“容小姐,既然你善引箜篌,那便不要推辞了,且引上一曲,让我等感受一番吧!” 司马策附和道:“来人,将箜篌搬进来。” 这时,便有两个宫人将箜篌搬了进来,放在阿箬身侧。 阿箬望着那精美红漆的琴柱,心中不禁一阵苦笑。弹箜篌,阿箬也并非全然不会,但她的会,仅仅只停留在识得最基本的音阶与指法,倒是乐谱,她着实背过不少,其中还不乏许多名家篇章。 “算了,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上!”她握紧了拳头,而后一提裙裾,准备跪坐于箜篌之侧。 “等一等!”司马笠突然开口。 第207章 合奏幽篁曲 阿箬停下动作,赶紧垂手站立于箜篌之侧。 上首的司马笠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今见诸位奏乐于此,本王也一时之间有些技痒,不如便趁此机会与容小姐合奏一曲,不知容小姐意下如何?” 阿箬不敢回绝,立刻答道:“但凭殿下吩咐。” 司马笠微微颔首,“李蟾,将我的筚篥取来。” 李蟾本就有些惊慌,这会儿看着太子发话,就如找到了救星一般,他赶紧应了声是,而后冲出了锦绣殿。不一会儿,他便抱着一个红漆的木盒回到殿中,道:“殿下,这是去年钟大师亲手所制的筚篥,其音色醇厚,响声亮于寻常乐器,今日,奴婢终于有机会,听您演奏一曲了。” 响声亮于寻常乐器——阿箬心下一颤,似乎陡然明白了司马笠的用意。 只见他打开木盒,取出筚篥,而后走到阿箬面前,朗声道:“既为音乐交流,还请容小姐不要碍着身份,当一展才情才是。” 阿箬咬着牙,正微微颔首之际,却听司马笠在她身侧,以极小的声音道:“你大胆弹奏便是,我用这筚篥来和你之音。” 阿箬眼光一亮,果然,司马笠不会坐视不管。 “臣女谨遵殿下旨意!”她抬高声调,福身道。 而后,司马笠盘着腿席地而坐,那俊逸风姿,顷刻间便引得一众贵女注目。阿箬亦是跪坐于箜篌之侧,双腕微抬,按照自己心中印象,奏出了乐曲。 那支曲子叫做《幽篁》,阿箬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本书里看来的,但她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那曲谱时,便靠着简单的乐理,在脑海中复奏着,她沉醉于其中,并且下意识地 觉得,只有箜篌那清越空灵的声音,才能完美地表现出“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悠远和孤独。 奇妙的是,阿箬虽然从未演奏过,但她的指尖只一轻轻碰到琴弦,便觉有种天然的熟悉感一样,音色流畅,没有丝毫杂质。 一旁的司马笠,微微愣过一下后,才跟着阿箬的曲调吹奏起了筚篥。 筚篥声远,箜篌音清,自来便是相配的。 在场之人亦是表现各异,有沉醉乐音者如淑妃,有嫉妒不满者如卓漪然,更多的人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艳羡,只有那司马策,眼睛微眯,神情略带考量。 一曲终了,阿箬自己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她抬头看着司马笠,那人亦是放下筚篥,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阿箬知道,他这是在抑制内心的笑。 “容氏箜篌,果然名不虚传!”司马笠轻声赞道。 阿箬朝她叩头道:“殿下谬赞,您的高深技艺,真真让臣女叹服。” 司马笠淡淡地望着她,一言不发,阿箬刚抬起的头又不自觉地垂下了。 这时,上首之处传来一阵响亮的掌声,两人这才转过头去,看见满脸笑意的淑妃,“你们就别谦虚了,都是个中高手,方才本宫听你们演奏,一时觉得是箜篌在引着筚篥,一时又觉得是筚篥在引着箜篌,一来二往,竟已不知,谁为主,谁为次。”她轻咳一声,又道:“在本宫看来,你们间已然建立了一种默契,即便今后不结儿女鸳盟,也当互相引为知己!” “引为知己!”司马笠愣愣重复道。 第208章 送你一程 阿箬只是垂着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司马笠转过脸来看着阿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他缓缓起身,回到坐上。 同时,阿箬也在淑妃的吩咐下,站起身来,回到了队伍中。 “今日选妃盛典便到此,还请诸位先各自回府等候,待我和太子殿下商议过后,便会将结果呈递陛下,相信不日便会由中书省下发圣旨,确定太子妃的人选。” 重贵女垂首而立,待到上首三人从内侧退出锦绣殿后,她们才在邓姑姑的带领下沿着原路返回。 众目睽睽之下,阿箬不好离开,便只能跟着众人一道出得东宫。东宫门口,已有各府车马等候,一众的婆子仆役见到自家小姐,都热情地迎了上去,嘘寒问暖。 见此情景,阿箬只得装出一副尚在等待的模样,东张西望,故作情急。 很快,东宫门前的车马便已相继驶离,阿箬左右踱步,只等最后一辆香车离开,她便可以找机会从侧门溜回去了。 然而,让人有些懊丧的是,那辆马车竟然停在原处,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阿箬心下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容小姐……”一个声音唤她。 阿箬心头一颤,顿时便猜出那人是谁,不禁大呼不妙。 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去,然后一福身,行平辈之礼,道:“卓小姐。” 不错,来的人正是卓漪然。 她面带笑意,盯着阿箬的脸,“容小姐确实生得动人,难怪太子殿下对你另眼相待。” “卓小姐说笑了,方才锦绣殿内,太子只是以礼相待,对我并无什么特别之处。”阿箬声音平和,淡淡答道。 卓漪然微微一笑,又说:“容小姐真是快人快语,全然不同于漪然印象中东山之人的模样,这般直爽,倒颇有我凉州女子的风骨。” 阿箬笑道:“我东山容氏虽是书香门第,可但凡读书人,便讲个治学的真性情,所以,若论起性子来,便不一定比凉州卓氏委婉到哪里去。” 卓漪然笑出了声,阿箬听得出来,这样的笑是发自心底的,绝非虚伪的假笑。 卓漪然笑罢,抬头望了望周遭,一脸好奇地问:“容小姐,府上车马是忘记了时辰吗?若当真如此,我可绕道将你送回去。” 阿箬有些错愕,这个卓漪然还真是热心,但她的这番热心,却是阿箬此刻避之不及的,“多谢卓小姐抬爱,我向来惫懒,所以来时并未与府中之人交代清楚,想来,他们定是被我误导了,无甚要紧,我在此处稍等便是。” 然而,说话间,卓漪然便过来拉阿箬的手,阿箬本能地往后一缩,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 “妹妹莫要推辞,就让我送你一程吧!”卓漪然边说边将阿箬往马车的方向拉,阿箬孱弱,哪里抵得过她的力量。 “隐姝!”就在此刻,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卓漪然这才停下了步伐,狐疑地转过脸去。 阿箬如蒙大赦,立即挣开了臂膀,转过身去,甜甜地喊了一句:“兄长!” 容隐之长身玉立,面容温和地冲她点点头,“抱歉,我来迟了!” 第209章 好好讲讲 卓漪然先是一愣,然后接着盈盈一福身,便道:“见过容公子。” 容隐之微微颔首,温和地答道:“卓小姐不必多礼。” 卓漪然面带笑意,“方才我还说送容小姐回府,不料公子转瞬便到了。” “我有些公务,故而来迟了,多谢卓小姐对隐姝的抬爱。” 卓漪然笑得明朗,她刚想再说话,不料司马策却从东宫内走了出来,他一看到容隐之,当然是竭尽热情周到之能事,“容大人,姗姗来迟,你可是错过了一场盛事呀!” 容隐之作揖行礼,道:“公务在身,容某只能遥想今日之盛况了。” 司马策假笑两声,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阿箬身上,“容大人,你这堂妹可谓是风采绝代呀!” 容隐之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阿箬,“哦,容某久不见妹妹,只识她性格执拗,却不曾看清她有何风采。” 司马策啧啧叹气,而后摇头道:“只可惜你没瞧见方才在东宫之内,她与太子那一番合奏,真是绝无仅有,默契极佳呀!” 阿箬脸颊通红,她方才还在想要如何对容隐之解释今日之事,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多事的司马策便已率先这些事全都抖了出来。 容隐之淡淡地看了阿箬一眼,而后以一种深不可测之语气幽幽答道:“哦,看来我今日错过了不少好戏,妹妹,待会儿你可得给我好好讲讲呀!” 他着重加强了那“好好”二字的语调,阿箬恍惚听来,只感芒刺在背,尴尬不已。 “容大人,本王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容隐之拱手道:“王爷慢走!” 阿箬和卓漪然也是互相福身,终于,她看见那二人登上马车,离开了东宫。 望着那车轮远去,阿箬叹了口气,而后,略有些胆怯地唤道:“容兄——” 容隐之伸手阻拦了她的继续说话,道:“先上车。” 阿箬猛然一惊,因为容隐之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你。” 她不敢耽误,立刻上了容隐之的马车。 为避旁人耳目,这辆马车需得先朝容府而去,最终再从偏僻小巷绕回东宫。 阿箬与容隐之共处同一车厢,她只恍惚觉得,此刻自己的境况似乎比先前更显尴尬,于是她垂着头,笃定绝不第一个开口说话。 “箬儿——”终于,还是容隐之轻轻唤了她一声。 “容兄——”阿箬垂着头,身体略往那人的方向转了转。 “多谢你!” 阿箬微微一愣,容隐之开口不是询问,反而是相谢,看来他已然弄明白了此中隐情。她的心稍宽下来,说道:“容兄可找到了隐姝小姐?” “她晨起出门时被人绑架了,正巧我回城时在郊外救下了她,如今已派人日夜兼程将她送往东山。”容隐之淡淡答道。 仅凭在城外救下容隐姝,便可推断出帝都之中发生的一切,阿箬不由得感叹,这容隐之的智谋真是非常人能及。 “容兄可查清楚了,是谁那样大胆绑架了隐姝小姐。”阿箬沉声问道。 第210章 折损羽翼 容隐之从座椅之侧掏出一个布包,递给阿箬,“看看这个。” 阿箬接过布包,缓缓摊开,只见布包中露出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这匕首的端倪,“中原匕首皆是短而直,然而这把匕首却是明显的弯月形状,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容隐之,想确定心中的猜测是否正确。 “说下去!”容隐之轻声命令道。 “说明这把匕首的主人不是大兴人士,他很有可能来自……”阿箬盯着容隐之,说出了潜藏心中的答案,“很有可能来自北狄。” “猜得不错,那群人所使用的兵器乃至招数,尽皆北狄模样。”容隐之确认道。 阿箬放下匕首,心中升起万分疑惑,“此事真是怪异,北狄之人千里迢迢来到帝都,若想成事,再怎么也应绑架一位公主才是,他们这是犯了什么糊涂,竟将隐姝小姐绑走?” 容隐之面带思索,他沉吟道:“你觉得他们用着北狄的兵器,便一定是北狄人吗?” 阿箬一愣,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 她虽有疑虑,可却实在想不出答案,便问道:“容兄此话怎讲?” 容隐之顿了顿,“我带了东宫左麒麟出城,他乃是大兴一等的高手,左麒麟讲,那些人一开始虽用的北狄招数,可五十招过后,便有不济者开始用我大兴的武功了。” 阿箬一听,震惊非常,“容兄是说,绑架隐姝小姐之人,并非来自北狄,而是大兴?” 容隐之点点头,道:“当是如此。” “大兴之内,谁这样大的胆子,竟敢绑架东山容氏的小姐?”阿箬眉头微蹙,拳头也不觉握紧了。 容隐之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终握住了她的左手,“箬儿,你今日胆识可嘉,不仅救了我容氏一族,更是帮了太子殿下,但我相信,你在做出这个抉择之前,一定已经认真研判过形势了。” 阿箬不禁回想方才,自己的确是在司马策来到东宫之后,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难不成,此事真与岭西王有关?” “天子脚下,司马文策就算再厉害,也不敢公然与太子作对,他来东宫,只是为了挑开事端,让我们下不来台罢了。” 司马策是帮凶——那么,事情便只有一种解释了,“是卓家派去的?” “能使北狄兵器,并以北狄武功作为伪装,放眼整个大兴,除了凉州卓氏,又有谁有这本事呢?” 阿箬闻之,手心不觉冒出冷汗,如此胆大妄为、心怀叵测,亏得她方才还一直对卓漪然心有好感,只是不知,那灿如繁花的女子,是不是清楚家族背后这可耻的勾当。 “容兄,我不明白。”她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容隐之。 “卓氏将嫡孙女送来帝都,无非就是想让她成为太子妃,可他们为何要在这场选妃盛典上行破坏之举,若真的伤害到你,不也就是折了太子羽翼吗?” 容隐之松开握着阿箬的手,淡淡道:“或许,卓家人要的就是折损太子羽翼。” 阿箬猛地一惊,忽然间有所顿悟,“的确,只有折损了太子现有的羽翼,卓漪然才会有十足的把握当上这个太子妃。” 容隐之嘴角上扬,温和一笑,忽而又极其温柔地看着阿箬,“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个你。” 第211章 如他所愿 阿箬默然间,马车已到达东宫侧门之外。 她刚想下车,却一把被容隐之拉回了身边,阿箬望着他,看清了那眼神中的辗转,心头不禁有些彷徨,“容兄,东宫到了。” “箬儿,”他用另一只手轻抚阿箬的额发,“以太子之聪明,定然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阿箬叹了口气,稍微调整了坐姿,道:“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可事急从权,我……” “大兴朝廷不像西楚,绝无女子为官的先例,若太子殿下真的察觉到了你的身份,那我便去求他——”容隐之顿了顿,望着阿箬的眼神越发深邃了,“不,应该是以东山容氏作为要挟,让他放你离开。” 闻言,阿箬很是感动,“多谢容兄相护,可是如今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再有,太子殿下也是个看重情谊之人,说不定,他也会想办法将我妥善处置呢!” 容隐之的手加重了力气,“话虽如此,可不知为何,我心下总是不宁!又尤其担忧他得知你乃女儿之身。” 阿箬噗呲一笑,劝慰道:“容兄不必多虑,太自殿下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终于,容隐之叹了口气,而后缓缓将手松开,“先进去吧!” 阿箬点点头,最终还是下得马车,与容隐之一道进了东宫。 …… 选妃过后,司马笠送走了淑妃和岭西王,这会儿,他自己也由锦绣殿回了未央殿。 暖阁之中,他斜倚凭几,整个人似乎很放松,但身旁侍者只要一瞧他的脸面,便又知晓,此时此刻的司马笠眉头紧蹙,没有半分闲散之感。 李蟾伺候他用过午膳,而后小心翼翼地端了一壶热茶进去,茶水刚刚斟满,他便想寻个由头出去,以免被这暖阁中的低气压给憋死。 “谁的主意?”李蟾头顶闷响,这位太子,终于还是将那问题问了出来。 李蟾放手手中的拂尘,跪地稽首,“殿下恕罪,奴婢等也是无奈之举。” “我问,让元青穿女装浑水摸鱼,是谁的主意?”那人再次问道。 “是……是元大人自己的主意,他本想到锦绣殿中将情况禀报殿下,可正巧赶上岭西王前来,所以,才只能出此下策。”李蟾以为太子生气,故而忙着解释。 “他自己的主意?”司马笠自言自语道。 李蟾彷徨而立,不知所措,司马笠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而后,太子独自待在暖阁之中,不自觉地便回想起了昔日种种。那一次在九郢山,他无意中让元青穿上了女装,不知为何,彼时她容貌虽丑,可穿女装的样子却分外好看。他久久无法忘却那一抹清影,故而,在此次选妃之前,他鬼使神差地选了青色衣裳作为所有女子的应选服装。 然而,他如愿了。他在队伍的最末端看见她一袭青衣,盈盈而立,仿佛就是当日九郢山上的模样。不,今日的她,光华耀眼,比之当日,不知又美出了多少倍。 有那么一刻,司马笠甚至想立刻起身,问清楚——你究竟是男是女?若她真是女儿身,或许,今日的他真的就会执拗到选她为妃,便就是让容隐之认了这个堂妹又如何? 容隐之——想及这三个字,他的心头“咯噔”一声,不禁疑惑道:“容隐之可曾知道些什么?” 第212章 你们很是相熟? “殿下,容大人和元大人到了!”司马笠正沉思间,李蟾忽然入内通报。 他调整坐姿,收敛神色,答道:“让他们进来。” 李蟾应了声是,便转身去请二人。 阿箬已经换过衣衫,恢复了素日的模样,此刻,她站在司马笠面前,迎接着的,却是那人颇有些狐疑的目光。 “你的动作……倒是快!”司马笠轻声道。 “隔墙有耳,微臣不得不谨慎行事。”阿箬拱手道。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而后将目光聚集到容隐之身上,“他和你妹妹长得可还像?” 容隐之神色自若,将阿箬上下打量一番后,方道:“元兄弟男扮女装,那姿容样貌,竟比隐姝更要美上几分。” 闻言,阿箬满是惊愕,一时不察,竟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见状,容隐之很是自然地抬手,轻抚她的背,并且安慰道:“元兄弟不必如此诧异,我只实话实说罢了。” “哪有你这般实话实说的,我一个男子如何与女子相提并论。”阿箬顺着容隐之的话,尤其将性别之差强调了一番。 容隐之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不再言语。 一旁的司马笠,一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他从容隐之关切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他才轻咳一声,面色颇为不悦地问:“你们二人似乎熟得很?” 容隐之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他作揖道:“殿下,我与元兄弟一见如故,自然很是亲厚。” 司马笠抬眼盯着二人,终于幽幽问道:“今日我瞧见元青一袭青衣的模样,恍惚之间,似乎想起了一件事。” “殿下说的可是九郢山上的事?”容隐之问道。 “不。”司马笠忽然起身,上前两步,道:“我说的是容府家宴之日,筵席之上,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 阿箬心头一紧,霎时间,几乎断定纸包不住火。 容隐之倒还一味地气定神闲,等着司马笠的底牌。 “那个女子……”他又往前两步,几乎已经站到了阿箬的面前,“便是你吧!” 这个问题,等于在问阿箬是男是女,所以,垂着脑袋的她,刹那之间根本不敢作答。 情势迫在眉睫,忽然,容隐之跪倒在地,叩首道:“殿下息怒,此事不怪元兄弟。” 阿箬眼皮一抬,紧捏的拳头也略微放松了些。 “其实,元兄弟一早便来了帝都,可是,她初来乍到,不仅丢了东宫信物,还得了热症,幸亏她即时来到容府求助,这才勉强得到了医治。这些年来,东山之人常催促臣尽早完婚,延续香火,臣不胜其烦,故而在家宴之夜,才恳请元兄弟相助,元兄弟念我情谊,欣然应允,这才有了当日被太子殿下所见之女子。” 容隐之这番谎话编得合情合理,就连阿箬都差点信以为真。 “臣顾念元兄弟的病情,以及太子殿下的慕才之心,故而迟迟未来东宫上报,还请殿下恕罪!” 司马笠瞥了阿箬一眼,终于还是将容隐之扶了起来,“这本是件小事,你即便当日与我说了,我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他执着容隐之的手,“当日你救了他,”他又拉起阿箬的手,“如今他又救了你 ……” 司马笠顿了顿,颇有些阴阳怪气道:“你们间的熟络,当更胜往昔了吧!” 第213章 不死草之毒 闻言,阿箬约略感觉有些不妥,于是她上前作揖,“臣等为太子殿下效力,自然应是相互熟络,勉力相携。” 司马笠瞥了一眼她,没有吭声。 而一旁的容隐之,似乎有意将话题引开,“殿下,选妃难关暂且渡过,眼下,我们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得速速商议对策。” 这话一下子吸引了那两人的注意,司马笠道:“你一大早便出城去,还叫走了左麒麟,是为何事?” 容隐之道:“三日前,我接到魏朔的飞鸽传书,说他十四当日便可返回帝都,可如今,两日已经过去,他却没有来我府中,我派人去他府上和兵部衙门都找过,但始终不见踪影,我心有不安,于是今早出城,按照他书信所指的方向,前去寻找。” “那可找到了?”阿箬急切地问。 容隐之微微颔首,“找到了,可是……” 事情,就怕这样的转折! “我们赶到城郊之时,魏朔正遇上黑衣人的袭击,左麒麟拼死相救,才将他救了下来,然而,他身负重伤,直至此刻,依旧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 “魏朔昏迷不醒,他查到的证据,便是下落不明!” “那便请东宫的医官前去给他医治!”司马笠沉声道。 然而,容隐之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殿下,我仔细查验过他的伤势,那伤口乌黑,根本不是普通的刀剑可以做到的……”他顿了顿,道:“刺伤他的那把剑上,有毒。” “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毒非同寻常!”司马笠语带猜测道。 “殿下猜得不错,微臣略识过几年医理,虽于世间奇毒不甚精通,但名声最大的那几种总归还是认得的。” 阿箬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敢吭声,只得握紧拳头,静静等着容隐之的下文。 “伤口乌黑,溃脓极快,依我所见,那毒药,不是别的,正是世间百毒之首——不死草。” “不死草!”司马笠小声重复,显然亦是听说过这不死草的赫赫威名。 不死草产自西域,关于它的来历,还颇有些传奇的意味。传说,西域的炼金术士为找长生不死之药,曾于昆仑山谷之中,寻奇花异草数日,后来,他将这些名贵的花花草草,以一定的配比,混合着金石泥土,一股脑儿全扔进了丹炉之中。熊熊炉火,长燃七七四十九日毫不间断,到了第五十日,那丹炉竟“轰隆”一声原地爆炸。守在丹炉之旁的术士,伤势严重,不得已之下,下山休息了数月。冬去春来,等术士伤情大好之日,夏天已经悄然而至了。术士心有不甘,于是,他于深夜人寂之时,再次返回昆仑山谷,他一番找寻,终是在丹炉碎片的泥土之中,瞧见了一株翠绿的青苗。 术士几经研判,终于得知,这青苗的种子正是当日他那丹炉中练出来的,这种子集昆仑万千花草之精粹于一身,又吸天地之精华,聚日月之灵气,已然具备了不死的特征。更可怖的是,这青苗繁殖能力极强,它的果实落地成为新的种子,久而久之,整片山谷,便成了青苗的世界,无法阻挡。 术士笃信自然调和之道,他预感到这青苗不会只是单纯的植物,于是,他几经试验,终于发觉青苗中有极强的毒性。它一旦接触到血液,便会将其变黑变废,并且不断复制,直至动物或人不再产生新的血液,便会毒及五脏,一命呜呼。 所以,术士为那青苗取名——不死草。 魏朔中了那样的毒,普天之下,谁人能解? 第214章 恭候多时 阿箬垂眸,勉力调整着自己紧张的呼吸,忽然间,她眼光亮,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我恍惚记得,永安十七年间的一个传闻。” 另外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也感觉到了希望。 “永安十四年的一天,一个朋友告诉过我,一帮江湖人士在昆仑山中行走,竟无意中发现了那长满不死草的山谷,他们深受其害,本想付之一炬,可有人却提出,采集样本,将它们送到蜀中,交给精通医术的诸葛一脉,或许,他们能找出解毒之法。” 阿箬说的这个朋友正是离忧,她只记得离忧当时一脸欣喜,仿佛干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当时的阿箬还嫌弃他无聊,时至今日,方才悟出了这背后的种种困难。 她顿了顿,满怀希望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宫里的淑妃,看看她是否知道此事。” 闻言,司马笠和容隐之皆是面露欣喜,那司马笠更是站起身来,说道:“事不宜迟,我与容隐之即刻进宫,请淑妃相助。” 说罢,司马笠便抬脚出了暖阁,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也快步跟上。 …… 暖阁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阿箬僵在原地,心中却是一团乱麻。解毒只是其中最粗浅的一层,谁袭击了魏朔,魏朔究竟查到了什么,以及魏朔那些所谓的证据,如今又在何处——这其中的任何一环解不开,都会意味着前功尽弃。 她实在不能在此安坐静待。 于是,阿箬长舒一口气,亦是转身离开了暖阁。她绕着未央殿外的回廊,不一会儿,便到了方才和容隐之下车的侧门。让人高兴的是,侧门之外,马车尚在,车夫正坐在一旁,倚着墙脚,晒着太阳。 “喂,醒醒!”阿箬伸手推了推那人。 那车夫恍然转醒,但阳光刺目,他的眼睛却有些睁不开,也不知是否看清了眼前之人,那车夫便已经急忙跪地,道:“大……大人!” 阿箬直言道:“我有急事,借你马车一用!” 车夫有些犹豫,但眼前之人,既是容隐之的朋友,他也便不敢违逆,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箬驾着马车离开。 阿箬驭车之术是跟着姚关县衙的车夫学的,官衙车马简陋,所以易于掌握,但容隐之这马车,虽然已是帝都权贵中极为低调的一种,但她还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操作自如的。 因为上元刚过,昨夜那些疯狂玩闹的人们如今都在家中补觉,所以,今日街上行人车马不多,阿箬按照心中的印象,不一会儿便到达了绮兰园之外。 绮兰园前的花灯还没撤下,大门亦是紧闭。 阿箬将马车停在路边,将马儿拴在了门前石柱之上,便着急忙慌地前去扣门。 然而,园中仆从,应门的速度却是极快。 她看着那个略有些眼生的小童,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发问。 幸运的是,那孩子显然是认得她的,只见那小童关上了门,然后朝她作了一揖,便伸手做出一副引路模样,道:“主人已恭候多时了。” 恭候多时? 阿箬不禁喜上眉梢,看来,离忧的确知道些什么。 第215章 当然是我给的 小童将阿箬引到了上次那个房间之中,房中屏风已撤,案几上摆着鲜艳的海棠,离忧跪坐其后,闲散地喝着茶。 阿箬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被那海棠吸引,鲜花虽艳,可其中有那么几多的外边花瓣却透出一丝枯黄,像是受了冻。 阿箬眼皮一抬,忽然想起晨起间,自己命庆安将海棠送去容府,怎么那花,却到了离忧的室内。 离忧不吭声,阿箬却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得表明来意,“离忧,你可知道魏朔自冯城返还帝都的途中,究竟遭谁人所袭,他手中的证据而今又在何处?” 离忧放下茶盏,茶盏触到木质的桌几,还发出了一声闷响,阿箬心头一颤,早从这声闷响中,听到了愤怒。 “我以为,你左一个司马笠,右一个容隐之,风花雪月,海棠花灯,早已忘了自己该做什么!” 呵!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住离忧,眼前这束不合时宜的海棠,便是明证。 阿箬垂着头,道:“离忧,你别生气,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或者混淆过自己应该做什么。” 离忧抬眼看着她,初时还目露凶光,不一会儿,竟然又温柔了几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阿箬,很多时候,我真想将你带离东宫,让你不再为这些是是非非所恼,不再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所扰!” 阿箬不知他为何伤怀,但她真的很少见到离忧这副模样,于是,她不自觉地上前,跪坐于离忧身侧,拉着他的胳臂说:“离忧,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我如今正得司马笠和容隐之二人的信任,成了他们看重的谋士,这一切,不正是你先前所期盼的吗?” 离忧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一丝苦涩的笑,“我既是盼着你如此,却又不愿意看着你与他们走得太近。” 阿箬心头一颤,隐约察觉些因由,“离忧……他们只当我是男子。” 离忧拽进了拳头,复而低声斥道:“那便不要再向今日这样在他们面前,身着女装!” 阿箬垂着头,只道:“事急从权,我总不能看着司马笠和容隐之为人所害吧!” 离忧叹了口气,终于恢复了常态,“那不死草乃世间奇毒,诸葛有我五年前便已制出了解药,可是这件事乃是蜀中的秘密,现如今,只有看司马笠有没有那个能力劝服诸葛芯鸳了,毕竟,诸葛有我为人虽然古怪,但对他这个妹妹却是十分疼爱的。” 阿箬点点头,一时间也猜不透形势。 “至于魏朔之事,确实是我的失误。”离忧有些自责道。 阿箬惊诧不已,不禁问道:“你何出此言?” “我派人一路暗中护他,从帝都道冯城,再从冯城到帝都郊外,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帝都郊外遇伏。”离忧冷哼一声,似乎很是愤恨。 “离忧,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你,毕竟,我们谁都没能料想到,他们背后之人会那样嚣张。” “嚣张?”离忧冷冷道:“凉州那姓卓的,嚣张不了几日了。” 阿箬惊愕,但转瞬又觉得合情合理,试问,这世间,除了卓氏之人,又有谁,会急着去灭一个兵部小官的口。 “可是,我很好奇,卓氏的不死草之毒,究竟是如何得到的?”阿箬不解道。 这时,离忧转过头来,颇有些得意地说:“当然是我给的。” 第216章 是有转机 “你给的?”阿箬惊诧道。 “还记得十四岁那年我跟你说的事吗?”离忧柔声问道。 “当然记得!” 闻言,离忧竟冲着她微微一笑,阿箬这才恍然大悟,“所以,当时你同时也将不死草送给了卓家?” “说实话,这是当时我少年意气的戏谑之举,我将寻到的不死草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卓家,一份送去了西蜀,但是,这两家的做法却全然不同——诸葛家拼命研究怎么救人,卓家却拼命想着要如何杀人,这一杀一救,可谓是将这两大家族的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哼了一声,“有趣,有趣!” 霎时间,阿箬有些毛骨悚然,她轻轻摇头,小声抱怨道:“这世间,大概只有你会觉得这样的事有趣。” 离忧转过头来,看到了一脸冰冷的她,好奇问道:“你似有错愕?” 阿箬不禁苦笑,无奈地摇摇头,“不敢、不敢!”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扣门之声,离忧道了句“进来”,只见方才那引路小童,便垂首而入。 “楼主,栖风带回了消息!”说罢,他双手将一个轻巧的竹筒递到了离忧面前。 离忧正色端坐,扯开竹筒的圆盖,取出其中的布条,阿箬见他没有刻意阻拦,便伸长脖子,凑近一瞧。 没想到,那布之上,竟写着“北长亭椽檩之间。” “这……是何意?”她微蹙眉头,好奇道。 离忧瞥了她一眼,随手将布条捏做一团,“正是你要找的东西。” 阿箬一惊,没想到,逐凤楼这么快就查清了。 “魏朔也是个聪明人,他打从冯城返还时便故意挑了更远的北面官道,自然他先去的便是北长亭。恰好今日北边泰昌门例行封闭,他绕上一圈,又只能返回西边入城,”离忧的语气中不乏赞赏之意,“我看他是一早便算好了这种情形,既可将重要的证据先妥善藏好,又可让这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闻言,阿箬也倍感幸运,觉得事情大有可为。 “我们的人直到城西五里短亭才掉头离开,故而,那些埋伏于此的卓家人就算将西门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证据的半分踪迹。”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将它取回。”阿箬站起身来,似立刻便要出发。 离忧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拉回身侧,“我尚有要事,无法陪你前去。” 阿箬轻轻一笑,拍拍离忧的手,“卓氏之人再厉害,便也只知在城西翻来覆去的找,况且我只是太子身边不起眼的属官,没有人会在意我去了何处。” 闻言,离忧嗯了一声,方才松开了手,“那你去吧,当心一些。” “莫担心!”阿箬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离开了室内。 看门的小童给拉车的马儿喂了些草料,马儿吃饱喝足,如今正精神矍铄,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阿箬上前拍了拍马脖子,轻声道了句:“拜托!” 之后,她便驾着马车离开了绮兰园。 离忧站在绮兰阁上,透过窗棂,见到阿箬车马远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第217章 遇伏 阿箬一路狂奔,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已经能够隐约瞧见那隐在几棵枯树之间的长亭。 亭脚飞檐,亭中倒是丝毫不见人影。 阿箬跳下马车,也不系缰绳,便三步并作两步往长亭冲去。 那长亭之中有张石几,阿箬想也没有多想,便径直爬上石几,而后踮脚张望起来。 然而,她望了一圈,也并没有察觉椽檩之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阿箬有些闷闷不乐,“难不成被离忧的人取走了?” 但很快,阿箬便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她知道,没有离忧的命令,逐凤楼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盘腿坐在石几之上,双目盯着亭盖,陷入了沉思。 “这魏朔乃是武举出身,他若是要将东西藏在高出,定是飞身一跃,顺着借助亭柱的弹力,而后攀住对面的木檩……” 想及此,阿箬蹦下石几,细细观察起四面的亭柱,当看到第三根时,她果然在亭柱中部偏上的位置,瞧见了一计脚印,这脚印不浅,很明显是猛力撞击留下的。脚印居中,分布上可谓不偏不倚,如此看来,留下这个脚印者的目的应当是亭柱斜对角的椽檩之间。 可是,亭梁太高,阿箬根本就够不着。 “这该如何是好?”她不禁犯了难。 正踌躇间,阿箬瞥见了容府的马车,她环视了一圈这不算结实的长亭,忽然计上心来。 她快步跑到马车跟前,然后将马车赶到了长亭之外,她将马车上配有的麻绳一头系在亭柱之上,另一头系在后梁柱之上。而后她长鞭一挥,驱使着马儿往前,马匹受了惊吓与鞭策,自然狂奔不止,很快,那麻绳便被拉直,再之后,便成了一场畜力与建筑之间的角力。 阿箬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得用尽全力驱打。 过了许久,正在阿箬以为毫无希望之际,那方才还受到桎梏的马匹,忽然快步跑了起来,很快,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倒塌之声。 “成了!”阿箬喜上眉梢,很快,她勒紧马缰,将马车赶回了长亭的残骸之处。 她拍了拍马脖子,以示安抚,但下一弹指,整个人便已飞奔至长亭的废墟之上。 她俯身搬开或捡起一块又一块残骸,那残骸堆里亦时不时飘起一阵又一阵灰尘,带着干燥冬日特有的气味。 阿箬被呛得不停咳嗽,眼睛亦是泪流不止,但很快,她就在锁定的位置内,找到了一个淋过乌漆的竹筒,这样的乌漆具有很好的防潮防虫效果,阿箬欣喜非常,她扯开筒盖,取出布帛,将其上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魏朔隐藏的证据。 忙活半晌,还费了一座长亭,但总算是找到了证据,阿箬一边想着究竟应该让司马笠来重建长亭,还是应该把帐记在离忧头上,一边又将竹筒整理好,塞进了怀中。 然而,就在她正欲转身之际,一柄寒光森然的大刀,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随后,一个略带阴鸷的男声传来,“把东西交出来。” 阿箬不敢轻举妄动,心头却一直在思索,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第218章 丧失逃跑的机会 阿箬眼皮一抬,这才想起,方才来时,就见这长亭周围长满了高大的枯树,这些人多半是从帝都起便尾随自己到此,而后一直藏匿于枯树之侧。想及此,她不禁有些埋怨自己的粗心,方才只顾着找证据,竟忘记观察周边情势。 阿箬僵着不动,那些人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大刀还未收,便又有两人走到了阿箬的面前。他们身着黑衣,蒙着面,应当便是当时劫杀魏朔的那批人。 她百般思量,觉得此刻并不适宜硬碰硬,于是她立马换了表情,露出一副谄媚姿态,“各位好汉,我也是替人办事的,还请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 黑衣人厉声呵斥:“少废话,把你刚才找到的东西交出来。” 阿箬双手抱住胸口,装出一副胆怯模样,“那……那你们可否保证我没有性命之虞?” 黑衣人有些不耐烦,语气中尽是鄙薄,“瞧你这没出息的熊样,只要你将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保你不死。” “真的?”阿箬轻声问道。 “你若再这般屁话多于人话,我就一刀宰了你!”黑衣人露出一副凶相,架在阿箬脖子上的刀也似割入了她的皮肤。 阿箬趁机大喊道:“哎呀,疼疼疼,这东西又不是什么好货,你们想要,给你们便是。” 说罢,阿箬佯装惊惧,从怀中取出那黑漆的竹筒,而后颤颤巍巍地将它扔到了远处。 黑衣人朝阿箬身后那人使了个眼色,大刀终于被撤走,但此时此刻,阿箬还是明显能感受到脖颈之间一阵温热疼痛,想必已是见了血。 黑衣人瞧不起眼前这青年的怂样,他还没来得及去捡竹筒,便挥挥手,冲他喊了句:“还不快滚!” 阿箬连连作揖,嘴里嘟囔道:“多谢多谢!” 而后便用尽全身力气朝马车的方向跑去。 “快点,再快点,一定要在他们发现问题之前赶到马车那儿!”她在心中默喊着。 幸运的事,阿箬直到跌跌撞撞爬上马车那一刻,才听见身后有人叫喊:“快拦住他!” 她勒紧马缰,心里默默祈求——一定不要被追上。 那间次响起的急促的马蹄声,已变得越来越清晰,阿箬大气不敢喘一口,却似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 这种时候,司马笠、容隐之、离忧,无论哪一个在她身旁,都一定能有办法帮助她脱险,可是,司马笠容隐之进了皇宫,离忧要务缠身,此时此刻,危急存亡,她,只剩下自己。 必须逃走,必须活下去——这是她此刻唯一的信念。 然而,祸不单行,在马车高速奔跑的过程当中,她似渐渐听到了一些木榫摩擦的尖利声,紧接着,马车越来越摇晃,速度也是逐渐慢了下来。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什么乱子!”阿箬祈求道。 事与愿违,马车在一阵左摇右摆之后,忽然“轰隆”一声,往地上重重一顿,阿箬意识到,那是车轮脱落所致。 “定是方才拉倒长亭之际伤了轮毂。”她猜测到。 阿箬知道事情不妙,本想拼尽全力跨上马背,可谁知,车厢坠地的瞬间,马匹便挣脱了缰绳,撒欢似的往远方奔去了。 她虽极其不愿,可事已至此,她已经丧失了所有逃跑的机会。 第219章 栖风来了 黑衣人很快追上,将孤身立于草坪之上的阿箬团团围住。 “你这小子,着实狡猾,快说,东西究竟在何处?” 事实上,早在阿箬收捡黑漆竹筒之时,便已然将竹筒与筒中布帛分开放置,方才她扔在地上的,不过是个没有丝毫用处的空筒罢了。 “别白费功夫了,东西不在我身上!”此刻的阿箬,下巴高昂,没有半分惧怕之意。 马上的黑衣人拔出大刀,直指于她,“我劝你最好明些事理,要知道,你已没有任何逃跑之机了!” “哼,今日我命丧于此,乃是天道不公,但即便我死,也不会叫你如愿!”阿箬铮铮气节,颇有一副视死如归之状。 那黑衣人受了刺激,显然不愿轻易放过阿箬,“你既然要死,我就成全你!” 说罢,那黑人高举大刀,竟已大刀为匕首,直直投向阿箬。 阿箬端立原地,已是避之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白影在阿箬眼前闪过,其疾如电,力道千钧,竟生生将那大刀给击倒在地。 阿箬定睛一看,只见,那通身洁白羽翼的栖风,此刻正张开翅膀,保护于她。 “哪里来的畜生?”黑衣人嘴里不干不净。 那极有灵性的栖风,似乎将这话听了个明白,它仰头嘶鸣,而后,更是翅膀一扇,迅速升空,并张开它的利爪,直直向那人的脸面击去。 鹰爪锋利,那黑衣人失于防备,只刹那间,他的面庞便被划得稀烂,鲜血直流。 那人坠马,发出痛苦哀嚎,而一旁的人和马皆受到了惊吓,队伍中出现了一丝骚乱。阿箬很快便明白,那坠马之人,似乎是他们的首领,如今他们失了指挥,自然要骚乱一阵,而这短暂的骚乱,则正是阿箬的机会。 于是,阿箬双目紧盯那匹空出的马。而后,她啜起嘴,轻轻呼了一声,栖风便像领了任务似的,再次张开翅膀往前飞去。 阿箬在那巨大白头雕的掩护之下,找准时机狂奔而去,当周围黑衣人注意到她时,阿箬已经翻身上马,她勒紧马缰,掉转马头,便往帝都的方向冲去。 黑衣人毕竟是训练有素,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们已经调整队伍,并产生了新的指挥者。 他们马不停蹄,对着阿箬穷追不舍。一路上,栖风不是向他们发起攻击,而他们,有了方才的经验,虽然追逐的速度慢了不少,但却没有人再受伤。更有胆大者,已拔出大刀,对着那猛禽左砍右劈,好几次,都险些触及了栖风了羽翼。 阿箬边跑边回头看,“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栖风虽竭力护我,但它很有可能便会被黑衣人所伤,若是前方再出现更多的埋伏,我们一定无力抵抗。” 阿箬手捏成拳头,越发责备起当初自己学武不精。 但此刻,并不是自怨自艾的当口,她咬紧牙关,下定决心,而后对着天空一阵呼号。 栖风接受到了阿箬的讯息,第一时间便飞身而至,立在阿箬肩头。 阿箬腾出一只手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布帛,而后递到栖风的鹰喙之下,“栖风,这里的消息十分重要,你快回去,将消息带给离忧,他知道该怎么办!” 领了任务的栖风,浑身一抖,那双鹰眼更是瞬间明亮起来,它张开羽翼,傲然升空,很快便消失在了云层之间。 阿箬像是卸了一个大包袱,身心瞬间畅快起来,“这下好了,即便我死了,这些消息也一定会被带到帝都。” 第220章 莫名被救 前方是个岔道口,平直一条,通往帝都北门,可是此路宽阔,周围没有任何遮挡。阿箬几乎可以预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身后那些穷凶极恶的黑衣人便会将她逮住,到时候也不会有第二只栖风前来救她。 另一条路,弯曲狭窄蜿蜒而向东南,东南侧有什么,阿箬并不清楚,但她一眼望去,便可瞧见密林巨石等诸多遮挡之物。 阿箬心一横,一勒马缰,便往东南方向跑去。 万分凶险前路,她所有的,只一人一马,和这满身尘土而已。 然而,由于路途难行,阿箬很快便被黑衣人追上。这些黑衣人大约是想极尽全力羞辱于她,故而,大刀挥来,最先倒下的是她胯下马匹。 马匹倒地,阿箬自然也跟着坠地,她在地上翻滚一圈后,还是踉跄着爬了起来。 她怒目看向那些黑衣人,气势汹汹,毫不退怯。 被她这样一瞪,那些黑衣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副统领,不要再犹豫了!砍下他的人头,带回去好交差!”有人提议道。 “是呀,副统领,此人狡猾非常,咱们即便是为大统领报仇,也当一刀宰了他!”有人附和道。 那副统领似乎与他们意见不太一致,他纵马上前,语气略带温和地说:“你伤了我们的兄弟,本该处以极刑,可如果你愿召回那只白头鹰,并且将东西交给我们,我们或可留你全尸。” 阿箬仰天大笑,笑声穿彻云霄,“这位统领好生心慈手软,我即已命丧于此,也便没那必要留什么全尸。至于证据,呵呵,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天理昭昭,国法于前,他日,我这条贱命还需他的亡灵来祭!” “不识好歹的东西!”那副统领已被惹恼,他挥起大刀,对着阿箬就是一劈。 可在阿箬感觉到疼痛之前,她便被某种不明之物击中,而后直直倒在乱石之上,不省人事。 黑衣人劈了个空,正莫名其妙之际,便有碎石不断飞来,将所有黑衣人全都击落马下。 野地上,忽然变得无比寂静,只余枯树、乱石和阵阵寒鸦。一个裹着披风、手持柴刀、背着背篓的身影慢慢靠近过来。 他查验了那些倒地的黑衣人,将他们的武器一一踢开,最后,站在了阿箬面前。他蹲下身来,探了探阿箬的鼻息。待确定她只是晕倒过后,便将她打横抱起,而后往山林深处走去。 天空中传来白头鹰的嘶鸣,男子脚步一顿,而后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白头鹰的声音似乎越来越近,男子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扯,便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 阿箬迷迷糊糊醒来之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松脂之气。接下来,她眼眸聚焦,方才看清了屋里昏黄的灯光,和灯光下简陋的居室陈设。 阿箬本没有受伤,可一旦闲下来,方意识到是胳臂也疼、腿脚也疼,全身上下酸软非常。 她挣扎着坐起,方看见一个人影推门而入…… “谁?”阿箬本能地问道。 进来的男人盯了她一阵,而后很淡然地开口:“我若想杀你,你便永远也到不了此处!” 阿箬这才想起方才与黑衣人对峙时,自己那莫名其妙地一摔。 第221章 十分相熟 直到黑衣人走得近些,阿箬才发觉,他虽皮肤粗糙,但眉眼轮廓却是格外的好看,想必年轻时一定也是个迷倒万千少女的存在。 阿箬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作了一揖,“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那人嗯了一声,却递来一个陶碗,“喝了它!” 阿箬一惊,因为那人的语气,实在像是在要求它喝一碗毒药一般。 但她还是只能接过陶碗,而后捏着鼻子将那苦药一饮而尽。 那人见状,方才微微点头,道:“你一个女子,方才又是坠马又是逃命,这碗药正好调节你的气息,保你不会邪湿入体!” 闻言,阿箬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子?” 那人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眼,表情略带不屑,“如此拙劣的伪装,怕也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 阿箬哦了一声,心想,他这话可否定了不少人。 “你且歇息一会儿,接你的人很快便到了!”那人忽然道。 阿箬又是一惊,忍不住再问:“恩公知道有人会来接我?” 那人微微一笑,略带神秘地回答:“不知道!” 说罢,他也没等阿箬回答,便打帘出去了。 于是,阿箬又躺回了卧榻之上,兴许是药物的作用,她几乎头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觉得身心放松,很少有这样踏实安逸的时候。 然而,一阵苍鹰嘶鸣却猛地将她惊醒,阿箬几乎是径直从卧榻之上弹了起来。 她甚至没来得及整理衣衫,便迅速冲出了房间。 然而,她仰头观望,却并没有瞧见丝毫栖风的踪影。 “难道又是错觉?”阿箬不禁疑惑道。 也是此刻,她才有时间观察恩公所居住的这所房子——屋舍简陋,但院子却是不小,譬如阿箬眼前这片空地,就栽种着成片的兰花。她并不能便识兰花之名,但却深感于这缤纷色彩在冬日是何其特别。 徜徉花海未完,忽然,她又听见了一阵白头鹰的嘶鸣之声。声音清晰明亮,阿箬可以确定,这绝不是幻觉。 于是,她顺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寻去,绕过房屋,果然看见了一排巨大的木架。这木架周遭挂着鸽笼,阿箬觉得,这一定是主任用来养鸽子的所在。 然而,此刻的木架之上,一只鸽子也没有,所有的鸽子都飞走了,因为原本属于它们的地盘,此刻正被一个不速之客霸占。 阿箬喜出望外,惊呼道:“栖风!” 那白头鹰像是听明白了阿箬的呼唤,它煽动翅膀,身体一摇一摆,像是在给阿箬打招呼。 阿箬刚想走过去摸摸那家伙的脑袋,谁知,栖风竟腾空而起,在接住一个不明所以的事物后,又重新落在了木架之上,接着,那家伙便仰着脖子开始吞咽方才接住的东西,阿箬一瞅,方才意识到,那东西,原是一块带骨的生鸡肉。 阿箬下意识退后两步,这不是畏惧,而是心生疑虑。因为她清楚地记得离忧曾说过:“栖风这家伙,你将食物放置于地,它会自己去抢,可若要投喂于它,非得与它十分相熟才可以!” 肉……是从空中掷来的。 第222章 山止道人 阿箬有些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果然,瞧见方才那个男子正在朝空中投掷鸡肉,那满脸淡定闲适的状态,似乎完全看不出他有半点对那猛禽的恐惧。 阿箬走上前去,朝他作了一揖,“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男子扔掉手中最后一块鸡肉,也没看她,便答道:“山野中人,姓名本是无所谓的东西,你便跟着这十里八乡的百姓,唤我一声山止道人吧!” 山止道人? “先生修道?”阿箬轻声问。 那山止道人轻轻一笑,答了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阿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隐匿山中,名曰道人,不一定是修道之人,但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瞥了一眼那吃饱喝足的栖风,此刻白头鹰正在整理自己的羽毛,那神态酣甜,越发显得傻气。 “先生似乎不惧这白头鹰,它可是极其凶恶的猛禽呀!”阿箬故作夸张。 山止道人平静道:“猛禽如何,你只要摸清了它的脾性,取得了它的信任,供给它足够道食物,何愁不能收服于它?”他转过脸来,看着阿箬,问道:“你一个小女子,不是也将它治得服服帖帖吗?” 阿箬一愣,回想起当初自己收服栖风的过程,仿佛与他说的别无二致。 这山止道人真的这么神奇?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子便又说:“它吃饱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对它下个任务吧!” 阿箬点点头,然后啜起嘴,给出了一阵极为短促的信号。 随后,那白头鹰便振翅而飞,扶摇直上。 山止道人提起身旁的竹筐,道:“你在此处等着吧,你的朋友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阿箬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听懂了方才我的指令?” 男子摇摇头,说:“没听懂,猜的。” 他正提步欲走,阿箬却快步跟上,“先生留步!” 那人脚步一滞,“还有何事?” 阿箬走到他的正面,非常恭敬地作了个揖,“在下元青,多谢恩公救命之情,但是,有一事还请恩公务必答应。” “什么事?” “请恩公莫要将我女扮男装一事告知旁人!” 山止道人轻轻一笑,道:“山野中人记性差,可没有那个空闲去四处与人闲聊。” 闻声,阿箬方才定下心来,而后又极是悠闲地坐在了屋前台阶上。 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但山间树木除了常青的那几种,别的都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放眼望去,远山碧云之下,是绿与黄的交替,枯与密的叠织。 有风微微吹来,阿箬倚在墙根下,仰头眺望,这样淡远的景,这样闲适的情,仿佛一下子将她带回了多年以前的姚关,那时的她,也是这般,坐在墙根下门槛上,托腮望着朝霞落日。 有时,她甚至会觉得,那样无忧无虑地岁月,仿佛只是幻梦一场。又何尝不是幻梦一场呢? 她盯着天空中静止的云,一瞬间,不禁有一股温热盈满眼眶。 她想伸手去擦,可下一刻,却已被拉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很熟悉的怀抱。 第223章 师父 阿箬看见栖风的那一刻,以为来的会是离忧,可最终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司马笠。 而且,还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她。 “殿下……”阿箬轻声唤道。 司马笠没有松开手,而是附在她耳边,语带歉疚地说:“抱歉,我来晚了!” 阿箬脸颊绯红,因为,她从方才的话语之中,明显听出了一种宠溺——这样的语气,不应该出现在司马笠对她的话语中。 她有些尴尬,想要推开他。 岂料,还未及动作,司马笠却已率先松开了怀抱。他双手按住阿箬的肩膀,满眼忧心地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一遍,而后道:“你应该等着我和容隐之回来的,像如此这般的贸然行动,以后绝不可以再有!” 他的后半句有些严厉,阿箬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殿下恕罪,我也是一时心急想出份力罢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能力不够,到最终还是给殿下添了麻烦。” 司马笠叹了口气,连忙劝道:“此番你冒死出城找到证据,也算立了大功,我自当禀明父皇,给你应有的赏赐!” 阿箬垂着头,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听司马笠又讲:“此番逐凤楼在第一时间将你找到的证据送到了东宫,并且又派栖风一路引我们至此,幸亏你并无大碍,否则,我会一世内疚的。” 司马笠情绪有些激动,他语速很快,并且那握住阿箬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多谢殿下挂念!”她抬起头轻轻瞥了一眼司马笠,但触及他那深邃眼眸的一刹那,心下又不禁忐忑了起来,“从……今往后……我……我自当好好习武,不求有殿下那般如臻化境的造诣,也要……能够自保!” 司马笠被她这副样子都笑了,方才那紧张的情绪也一扫而空,也是这会儿,他才有功夫可以停下来,审视四周。 “这地方,倒是颇有野趣!”他赞叹道,又转而问阿箬:“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谁救了你!” 阿箬站起身来,恭敬道:“是一位自称山止道人的山中隐者!” 岂料,司马笠一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便如石化一般,愣在原地。 “你方才说他叫什么?”他再次问道。 阿箬非常肯定地说:“山止道人。” “他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司马笠沉声道。 闻言,阿箬只敢事情紧急,便赶紧前方引路,带着司马笠绕到屋中。 方才阿箬来时,曾无意间瞥见那土石砌成的房屋中有一间堆满了各色药材的药房。她猜想,山止道人应该就在那出。 果然,刚踏进门槛,她就看见了那身着麻布衣裳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似乎在捣药。 他知道阿箬前来,故而也没有转身,便问:“既然接你的人来了,便回去吧,以后出门在外自己当心,世道险恶,也不是每次都有这回的运气。” 阿箬刚想道谢,岂料,身旁的司马笠,竟魔怔似的走上前去,而后跪倒在地,咳了一个响头,语带哭腔道:“十年一瞬,弹指匆匆,不料,今日竟在此处相遇,真是叫我好找呀——师父!” 第224章 衡兰芷若 师父? 阿箬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司马笠,随即便将目光转移到了捣药那人身上。 只见那山止道人双手一顿,而后缓缓转过身来。待他看清地上所跪之人后,似乎整个人具是一惊。 “师父——”司马笠再次唤道。 终于,山止道人似有动容地走上前去,而后沉声问道:“怎么是你?” 司马笠抬起头,语气中带着惊喜,却亦是难掩哭腔,“我寻人至此,未曾想却遇见了师父!” 山止道人嗯了一声,而后俯身扶起了司马笠。与此同时,那男子还转头看了一眼阿箬,阿箬从那表情中,读出了惊讶,更读出了思考。 阿箬猜测,此人,多半已经猜出她与逐凤楼有关。 而此刻的司马笠,面对近十年未见的师父,一时之间喜上眉梢,就像一个等待表扬的学前稚童。 一旁的阿箬看见司马笠这副模样,真是有些瞠目结舌。 “师父,这些年来,您一直隐居此处吗?”他有些忐忑地问。 “这些年来,我亦辗转过许多地方,不过,到底是帝都一带最适宜种植兰花,所以我便留在了此处。”山止道人很淡静地回答。 “怪不得我寻遍帝都也没找到师父的踪影,原来你一直就在帝都附近。”他顿了顿,又问:“我记得多年以前师父就挚爱兰花,没想到时过境迁,您的喜好倒是一点没变。” 闻言,山野道人幽幽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已成习惯,已入精魂,又岂是说变就可以变的?” 司马笠听得似懂非懂,一旁的阿箬却不自觉地赞了一句,“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先生隐于山中,可曾于衡兰芷若间,觅得佳人芳菲?” 山止道人哈哈大笑,问道:“听你言语,似乎亦懂兰花?” 阿箬摇摇头,有些羞愧地说:“我大概是命中缺木,所以这些花花草草,未有一样养得好。” 山止道人又笑,一旁的司马笠见此情景,脸颊上也有了笑意。 “你这朋友很勇敢!”男子忽然夸赞道:“那日早在岔路之上我便发现了她,本想立即出手,可实在好奇一个书生在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之前能撑到多久?所以,我一路跟随,直到她命在旦夕之际,才出了手!” 司马笠作揖,又是一谢。 “不过,她虽只孱弱书生,但临危之时那股子倔强劲,却着实让我惊叹!” 阿箬挠挠头,极不好意思地说:“我那只是凭着一时的莽撞,见笑见笑!” 司马笠面带笑意地瞅着她,而后像忽然忆起什么似的,赶紧问道:“师父,今日行事实在匆忙,带我返回帝都,收拾好一应事物,再来山中好好拜访!” 司马笠知道山止道人的逍遥心性,故而根本不提迎他进入帝都之事。 山止道人很是淡静地回答:“拜访便不必了,待你得闲,带些帝都美酒过来便好!” 司马笠连忙作揖:“还有一事,请师父务必答应!” “讲!” “若您今后又忽然有了云游之志,还请一定告知徒儿!” 第225章 教我武功 “云游之志暂时没有,若有,知会你便是!”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司马笠这才放下了手。 山止道人仰头望了望外间天色,而后道:“天色不早,想必你们应该还有要事,我也不便相留,你们便尽早回去吧!” 这个山止道人是个通透豁达的直率性子,阿箬很欣赏他那种直话直说的性情。 于是,她和司马笠行过礼,便打算往外间走去。 岂料,刚出得门来,那山止道人却又忽然叫住了他们。 “师父,可还有什么吩咐?”司马笠赶紧问道。 “这位……元公子既然喜欢兰花,便将这这盆君子兰带回去吧!”说罢,他走到兰圃前,选了不大不小还未开放的一盆君子兰交给了阿箬。 阿箬有些忐忑,但在得到司马笠的默许过后,还是结果了花盆。 “君子兰开时甚美,只是,它的花期却极不稳定,有时年年如约绽放,有时却又三年五载不打半个骨朵,希望你将它好好将养,看到它临窗绽放的那一日。” 闻言,阿箬心中忽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动容,美丽的花与养花的人,其实也是需要缘分的。 她抱着花盆,很恭敬地飓了一躬,“多谢先生慷慨赠花,我一定好生照料于它,不负先生的一番嘱托。” 山止道人微微颔首,别的什么也没说,便径直回了居室。 阿箬和司马笠步出小院,走了不到十丈之距,左麒麟便迎了上来,他接过阿箬手中的花盆,面色平静地说:“太好了元大人,总算是有惊无险!” 阿箬拱拱手,不好意思地说:“此番真是麻烦你们了!”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句寒暄之话,岂料,那素来寡言少语的左麒麟今日竟像没完似的:“我们麒麟卫宿卫东宫,保护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的安全本是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倒是太子殿下,一听说大人下落不明,整个人便似疯了一般,若说感谢,大人真当多多感谢太子殿下。” “左麒麟,你今日的话太多了!”司马笠佯装愤怒。 “殿下息怒!微臣这就去备马!”说罢,左麒麟几乎一溜烟儿就跑开了,果然是身手矫健地麒麟卫统领呀! 阿箬垂着头,抿着嘴,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那感激的话已不知说了多少,这会儿,她竟有些失语。 “想说什么?”倒是司马笠开口先问。 “殿下……”阿箬心一横,忽然道:“殿下教我武功吧!” 司马笠面露惊诧,言语之中甚至颇有几分好笑,“你已过了习武的年龄!” 阿箬不放弃,“内力修为虽然已无可能,但最起码的招式,也该会上一两套,还有长枪羽箭,这种普通士卒皆会的最基本的东西,我还是应该学会的。” 司马笠哈哈大笑,而后,他俯下身来,轻轻弹了阿箬的脑门,道:“我可以教你,不过,你……要如何谢我?” “谢……”阿箬一怔,自己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来谢当朝太子。 “我……”她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司马笠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功夫可以先学,这谢礼便想好了再说吧!” 第226章 一桩旧事 回去的路上,司马笠向阿箬讲起了他和山止道人间的事。 “我虽自小习武,但你也知道,宫中那些教习碍于身份,根本不敢对我有任何的摔打和考验,所以,十岁以前的我,根本就没有学到什么真本事。” 司马笠摇摇头,略带讽刺地笑了,“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至少,扎马步一类的基本功还算练得不错。” “十岁生日那夜,”司马笠的语调略带伤感:“唉,那哪算什么生日?名义上是为我庆生,结果却成了卓贵妃向父皇谄媚的当场。” “我实在是难以看下去,便早早离席……你猜我去了何处?”司马笠忽然神神秘秘地问。 阿箬微微一怔,竟下意识地答道:“你该不会……翻墙去了东宫?” 司马笠眼带赞许地盯着她,语气中却有一种故作的夸张,“果然不枉费我辛辛苦苦来救你一场,猜得不错。” 阿箬抿抿嘴,微微颔首。 “我去了东宫情思小院……准确地说是那个竹坞。” 司马笠神色复杂地看了阿箬一眼,见阿箬似乎没什么反应,他竟有些烦躁不安地说:“师父便出现了!” “我原本以为他是擅闯东宫的贼子,想装腔作势吓他一吓,结果,反而被他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制服!” 司马笠顿了顿,“那时我很是惊讶,即便自己武功修为尚浅,可即便是整个皇宫之中最厉害的一等教习,我也可以抵挡十招左右!而这个人,只用了一招,便叫我彻底败下阵来。” 透过那表情,阿箬几乎可以猜想出司马笠当时的震惊。 “师父将我绑在了竹坞的柱子上,我见逃窜无望,便在一旁嗷嗷乱吼,那日我本就心情不好,所以,说了不少极端之语,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师父也就放任我哭,一句不劝,还像个看戏之人那般,坐在一旁喝不知从哪里挖出来的竹叶青酒。” 此情此景说出来或许有些好笑,但阿箬可以相见当时司马笠作为一个孩子的无奈。 “后来,我哭累了,倚在柱子上动也不动。他喝光了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而后走到我面前,问我,想不想有朝一日为母后报仇?” 司马笠面色沉静,仿佛又回到了初闻此语的状态,“我回答道——若能为母后报仇,我万死不辞!” 司马笠语气坚决,以今日之风采模拟十岁孩子的口吻,却让阿箬仿佛穿梭时空般得见昔日场景。 她保持着沉默,双眼却未有一刻离开过那人。 “师父说——我是你母后生前好友,今日至此,便是完成与她的十年之约,你若想变强若想独当一面,从今晚后便每夜亥时至此,跟着我学习武功!” “不知为何,当时的我竟没有丝毫怀疑,当即跪地,拜他为师。” 司马笠轻轻笑了,好像在戏谑年少时的毫无心机,又好像在为曾经的一切而感到幸运。 “因为根基尚可,加上师父调教有方,不到一年时间,我的武功进步神速,宫里的一众教习也尽皆不是我的对手。” “竟如此神奇?”阿箬不禁问道。 第227章 没有解药?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而后微微颔首:“所以,时至今日,我都感觉十分幸运,若没有当日师父的悉心教导,便不会有今日的司马笠。” 阿箬点点头,不能说感同身受,最起码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后来,师父竟不辞而别,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言语,他便在东宫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后来,我派了许多人去寻,都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他的行踪或线索,我理解师父的潇洒随意,不会阻拦他纵情山水,我不过……是想略尽弟子之本分,因为,从他教我武功的那一日开始,我甚至至今连茶都没给他敬上一盏!” 司马笠语气中不乏遗憾,闻言,阿箬不禁开口劝道:“殿下,以后会有机会作为补偿的,今日山止道人不是叫你往后带些美酒过去吗?” 司马笠眼神一亮,“对呀,师父今日的确是这样说的,我怎么没有想到。” 阿箬静静地看着他,此刻的司马笠,一改往常的冷淡,把兴奋都写在了脸上。 良久,他转过脸来,淡淡道了一声:“多谢!” 还没等阿箬反应过来,他便挥动马鞭,往帝都的方向奔去,阿箬亦是立即跟上。 一路上风平浪静,他们没有再遇见任何的危险。 …… 东宫暖阁中,容隐之正在等待,当司马笠和阿箬推门而入之时,他的喜悦亦是写在了脸上。 容隐之刚想上前问询,岂料,司马笠竟是一见到他那副表情,就往前一步,径直杵在了阿箬与容隐之中间。 司马笠一脸平淡,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而容隐之,那明亮的眼眸忽然就暗淡了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后作揖,恭敬道:“殿下终于回来了。”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后道:“算是有惊无险!” 容隐之扯了扯唇角,却忽而听见司马笠身后的阿箬轻轻咳了一声,而后,只见她往右跨了一步,离开二人一定的距离后,作揖道:“多亏路遇高人,又得太子殿下即时赶来,我才保住一条小命,不过此刻也没有什么大碍,还请容兄不要忧心。” 容隐之温和地望着她,良久才答道:“无事便好,以后切不可这样莽撞行动!” “多谢容兄!”阿箬顿了顿,身子微微转了一个角度,“亦再次多谢太子殿下!” 司马笠眼皮一抬,瞥了她一眼,而后走到案几之后,盘腿坐了下来,“诸葛家的人怎么说?” 容隐之恢复了常色,“我们去宫里找过淑妃,娘娘表示,她并不知晓有关不死草的事情,但是,出于情分,她诏了诸葛氏在帝都的管家进宫,详加询问。” 阿箬知道,这是在向她交代先前的事宜。 “殿下留我在宫中等候消息,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诸葛氏的管家才进宫,他虽动作缓慢,但回答得却十分直接。” “如何说的?” “他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 “老狐狸!”司马笠有些愤愤道,阿箬心头也是一颤,她不禁猜想,究竟是诸葛有我故意知会下人不说,还是这个管家真的不知情。 “如此说来,魏朔便注定命不久矣了?”司马笠眉头紧蹙。 容隐之俱是低头沉吟,仿佛在表示着认同。 情形急转直下,仿佛最后的希望也失去了。 “可是殿下,”阿箬幽幽开口,“今日我从逐凤楼得到了很明确的消息,诸葛有我早已研究出了攻克不死草之毒的解药。” 第228章 谁去求药? “当真?”那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阿箬颔首,而后又说:“或许,那个管家久在帝都,并不清楚蜀中之事。” 司马笠与容隐之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当如何抉择。 见状,阿箬想了想,又说:“诸葛有我虽然性情异于常人,但到底是大兴子民,若殿下愿亲笔修书一封,诚挚求取,或有一线转机。” “元兄弟说得不错,这的确是我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容隐之附议道。 司马笠点点头,当即走到书案之前,提笔疾书,倚马可待。 书信写好了,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谁去送? 若只派个寻常的东宫卫士前去,未免有不敬之虞,可若派个有职权的文官,时间上又耽搁不起。 司马笠犯了难,捏着书信的手微微有些颤动。 岂料,一旁的容隐之竟跪倒在地,而后道:“殿下,臣愿同左麒麟一道,前往蜀中,取回解药。” 司马笠表情复杂,思索一阵,却又摇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你一旦走了,帝都这边的行动会受到影响。” 是呀,揭发何延年,与卓氏相抗,决不可少了容隐之。 “殿下,”阿箬拱手,“微臣有一个建议。” “快讲!”司马笠命令道。 “去送信的人,不单单只是信使,还得兼着督促诸葛有我交出解药之责,故而,一定要是个有身份、有体力,还有……厚脸皮之人。”阿箬轻咳一声,似是给自己壮胆,“这情形,其实很像当日在姚关......” 除了点出名字,她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显了。 司马笠面露喜色,激动道:“对呀!我怎么将他忘了。” 容隐之也如释重负,“元兄弟提醒得正是恰到好处,恐怕放眼整个帝都,没有人会比他更合适。” 他们说的,是那个搬来冯城救兵的纨绔小王爷——河间王司马筝。 于是,司马笠立即叫来左麒麟,命他前去河间王府,请小王爷前来。 左麒麟很快便领命而去,但暖阁之中的气氛并未因此而任何的舒缓,魏朔不知何时能转醒,他们之前投入的精力,为拿证据付出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即将化为泡影,何去何从,忧愁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阿箬忍不住问:“事到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司马笠轻轻握拳,容隐之也眉头紧蹙,阿箬咬着嘴唇低下头,忽然,她看见了自己衣衫上的尘土,想到了从马车上摔下来的情景,或许…… 开口的是司马笠,“救人是一说,但检举何延年一事,拖不得!” “殿下可有计策?”容隐之问道。 司马笠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转过脸来,看着阿箬,良久,他才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你的演技,似乎可圈可点。” 阿箬意识到,司马笠与她不谋而合,一旁的容隐之很快便明白了那二人的意思,冲阿箬使了个担忧的颜色。 她很郑重地跪倒在地,叩首道:“兹事体大,不知殿下可信任微臣?” 司马笠上前两步扶起了她,“这件事很危险,你确定你已做好了准备?” 阿箬的脸颊之上,漾出一阵决绝的笑,她轻声答道:“从来,便没有所谓的安全。” 第229章 宣和殿面圣 永安二十一年正月十八,一身崭新官袍的新晋太子舍人元青,俯首站在大兴皇宫宣和殿外。 殿内,皇帝和文武百官正在商议国事,因为新年刚过,四海之内又日趋承平,朝中的大臣大多只是竖着耳朵倾听,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极少有走出队伍发表真知灼见的,故而,大殿之上的气氛不紧不慢,就连皇帝也倍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本是龙座之上面南端坐,这会儿眼皮一抬,便能将殿中诸人看个一清二楚,“怎么,如今上元已过,诸位爱卿还没有缓过神来?” “曾大人,方才可是想起了府中的美酒?”皇帝压低声音,略带戏谑地问道。 朝中文官之首——尚书左仆射曾为炯,素来是个笑脸迎人的性子,闻言,他赶紧右跨一步,道:“年节之下,老臣偶感风寒,今儿早起出门喝了药,如今有感体力不支,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轻轻一笑,“老东西,你们这些舞文弄墨之人,就是底子虚,你瞧人家卓老将军,朕记得,似乎比你还要年长几岁,为何他就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呀?” 武将之首卓启忠,闻之面露喜色,赶紧作了一揖,“老臣戎马一身,筋骨强健,还能为陛下再守二十年的北疆。” 卓启忠气如洪钟,让龙座之上的皇帝不禁眼皮一抬,朗声笑了起来。 曾为炯见状,连忙道:“卓军候威风凛凛不减当年,再观老朽暮年残骸,实在惭愧!” 皇帝的语调轻松了许多,他再次环视大殿,忽问:“今日怎么不见河间王?” 这时,站在群臣之首的太子司马笠终于走出了队伍,他朝着司马佑作一揖,而后道:“禀父皇,破云受了儿臣的指派,离开帝都办要事去了。” “哦,什么要事?”司马佑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些,“这样着急着离京。” “父皇,请宣太子舍人元青觐见,此事还是由他来说更为稳妥。”司马笠缓缓道。 “元青?”司马佑一阵沉吟,“就是定国公推荐的那个年轻人?” “正是!” “他如今人在何处?”司马佑似乎意识到了此事非比寻常。 “正在殿外!”司马笠简洁地答道。 “宣元青!”皇帝对着随侍身旁的阿翁道。 于是,阿翁拂尘一摆,便直立身子,脖颈微仰,传令道:“宣太子舍人元青觐见。” 声音长而尖利,每一个字符都清清楚楚落在了殿外阿箬的耳中。 这个时刻终于到了——她整整衣衫,而后躬身进了大殿,绕过屏风,她俯首而行,宣和殿内那光洁的青石板,引着她,一步步靠进大兴风云涌动的核心。 她紧张、她兴奋、她甚至有种久违的期待。 “微臣元青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司马佑淡淡道。 阿箬起身,垂首而立,她能感觉到天子威严目光的审视,和周遭群臣的狐疑。 “太子说,你有本要奏?” “是!”阿箬拱手,而后从袖中取出那份容隐之起草,自己原样誊抄的奏疏。 阿翁眼疾手快,赶紧步下台阶,接过阿箬手中的奏疏,而后又返回上首,呈递司马佑。 司马佑摊开奏疏,细细读起来,先时还表情平淡,可渐渐地,脸色大变。 久历朝堂的官员都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的表情,他们垂着头,个个捏紧拳头,大气也出不得一声。 第230章 宣和殿面圣(二) 此刻的司马佑脸色铁青,群臣见之,无不惊愕。 “兵部尚书何在?”皇帝厉声问道。 那何延年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连滚带爬跪倒在大殿之上,“老臣在!” “你可知所犯何罪?”皇帝问道。 “臣……臣着实不知呀!”事到临头,何延年竟还在装傻。 司马佑哼了一声,而后抬手一抛,径直将奏疏扔到了大殿的青石地板上。 何延年爬行而上,捡起奏疏,迅速浏览,他神情紧张,身体颤抖,整个人表露出了十足的恐惧。 “这份奏疏所言,可是实情?”皇帝再次问道。 “陛下……臣冤枉呀!”他斜睨着阿箬,怨气极深,“这位元大人,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苦要诬陷于我?” 阿箬心平气和,对着上首那人作揖道:“陛下,此处乃是朝堂,上有陛下英明,左右有百官为证,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假。” 何延年指着阿箬道:“你满纸栽赃陷害,满嘴胡言乱语,竟还敢在此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我且问你,你有没有证据?” 皇帝看着阿箬,亦道:“元卿,诬陷朝廷要员,可是死罪!” 阿箬拱手,道:“陛下,臣今日敢于朝堂之上告发何大人,那必然是证据确凿的!” 她停了停,头也微微抬起来了一些,“但在那之前,还请陛下先容臣禀奏魏朔之事。” “魏朔?”霎时间,皇帝有些将人对不上号。 左仆射曾为炯拱手道:“陛下,那是兵部司库,永安初年的武举出身。” 皇帝仿佛有了些印象,便追问道:“这事如何又牵扯出了魏朔?” 于是,阿箬便将魏朔是如何发现武器猫腻,如何进一步探查,如何身中剧毒一事详加道来,只是隐去了容隐之去给魏朔传递消息一环。 “微臣与魏大人萍水相逢,只是慕其铮铮铁骨,故而今日才斗胆,赴御前启奏。” 司马佑点了点头,夸赞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司库竟有如此正直心性,可敬可贵!” 他追问道:“这证据,又如何到了你手中?” 阿箬微微抿唇,决定挑明了说,“当日逐凤令主绮兰阁认主之事,想必陛下当是知道的。” 这件事早就传遍了帝都,而这皇帝又是当日亲眼所见,所以,他当然知道。 “哦,朝廷之事,逐凤楼也插手了?” 司马佑的问题问得很艺术,阿箬却镇定自若道:“逐凤楼一个江湖门派,虽有几分玄而又玄的虚名,可在朝廷面前,却是绝不敢冲大,不过略尽大兴臣民之义务罢了!” 这个回答似乎让司马佑很满意,他嗯了一声,等着阿箬的下文。 “魏朔前去冯城的一路,我都令逐凤楼暗中保护,所以,并未出现什么危险,逐凤楼中人,在帝都城外五里处便掉头撤回,不料竟给了埋伏着的黑衣人以可趁之机,魏朔腹背受敌,这才中了……不死草之毒!” 听见“不死草”三个字,在站之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稳重深沉的司马佑,亦是眉头微蹙。 “竟如此狠毒?”他惊诧道。 第231章 宣和殿面圣(三) 阿箬深呼吸一口,继续道:“如今魏朔生死未卜,但他所查之事,却不可有半分拖延,臣冒死觐见,还请陛下明察。”说罢,阿箬径直跪地,叩头祈求。 跪在他不远处的何延年大惊失色,对她又是痛骂,又是怨愤,言语粗暴,很是难听。 “何大人,结果如何,父皇自有圣断,还请你嘴巴放干净些,不要亵渎了朝堂的尊严!”司马笠朗声斥道,那何延年这才住了口。 司马佑盯着阿箬,“把你的证据交出来吧!” “是!”阿箬立起身子,而后从右侧衣袖中掏出魏朔所写的布帛,递给了阿翁。 “陛下,这布帛之上的内容便是魏朔拼死得来的证据,其上详细记录了历城、韩城、渠县等数十座军营折损兵器的去处,他们与黑市交易的情况,以及冯城军守将赵果通过商人林汉元之手购买黑市兵器的情况,每一段证词都有相关人员的签字画押,事无巨细,观之令人胆寒。” 龙座之上的司马佑,面色严肃,却始终只是详细研读,未置一词。 跪在地上的何延年也一味高呼“冤枉”“不知情”等推脱话语。 这时,一直隔岸观火的卓启忠,竟然跨出队列,拱手道:“陛下,这事的最终争议点出现在凉州地界,按理,老臣也是相关人员,不知可否说上两句?” 司马佑放下手中的布帛,嗯了一声,“讲吧!” “这份证据貌似客观详尽,可细细观之,白纸黑字,到底只是一家之言罢了,根本无法判断真伪。”卓启忠此言一出,朝堂之上议论之声骤起,许多人发出了和他一样的质疑之声,倒是阿箬,一直挺直脊背,不发一言。 这样的情况,她早已预料到。 “元青,他说得很有道理!”司马佑沉声道。 那何延年也在一旁高呼:“对,你这证据是伪造的!” 阿箬没有理会他,而是拱手道:“陛下,既有证词,便有证人,微臣已令逐凤楼之人将核心证人全都护送至京,为了安全着想,如今他们正隐匿在城中各处,陛下随时可以传召。” 司马佑眼皮一抬,目光却落回到了卓启忠身上,“卓老将军,此事你可有疑义?” 卓启忠转过身来,瞪着阿箬,那原本平和的声音中终于添了一丝愤怒,“逐凤楼是个什么名头,普天之下谁人不知,你们既可伪造证词,难道就不可以伪造证人了吗?” 阿箬冷笑一声,“这些证人,一则来自黑市,能操作这样秘密交易的商人,在黑市之中也是很具影响力的,卓老将军若有怀疑,大可抓两个黑市之人问一问,便一目了然;这戏证人中的另一类,则是来自冯城守军,他们的名册号牌如何,作为凉州守将的将军您,不应该比元青更清楚吗?” 卓启忠有些吃瘪,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更多的话语来质疑阿箬,于是他只得拂袖,悻悻来了句:“此事,老夫自会去查的。” 第232章 宣和殿面圣(四) 卓启忠就这样打了退堂鼓,让跪在地上的何延年更加慌乱,于是,他打算退而求其次,不再奢望全身而退:“陛下,臣确有失察之罪,可赵果在冯城做的一切,的确与微臣无关呀!” 何延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向来善待老臣的司马佑有些犹豫。 这时,与何延年之女有婚约的岭西王司马策跪倒在地,诚挚道:“父皇,事关国本,何尚书已知道了错处,还请您宽大为怀,给他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司马佑挥挥手,虽然没有过多的发表意见,但他的犹豫已然说明了一切。 “太子,你有什么意见?”他问司马笠。 “儿臣一切听凭父皇旨意,只是,朝廷律法在前,兵制改革在即,此事还当慎重起见。”他有意无意地提到了兵制改革,实则是在提醒司马佑,这不仅仅是一件倒卖朝廷兵器的案子,而是有人欲伸出手脚,干预朝廷政令。 司马佑盯着阿箬,又问:“元青,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阿箬扯了扯嘴角,“陛下,方才何尚书拒不承认他知道赵果的一切行径,可微臣手中还有一件证据,足可证明他在说谎!” 闻言,不仅何延年卓启忠之流吓了一跳,就连司马笠容隐之都有些惊诧。 这个证据,是今日天还没亮,离忧派人送到东宫的,当筱渔将东西递给阿箬之时,阿箬心中的大石才总算掉了下来,但是由于时间关系,到目前为止,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司马笠和容隐之。 “逐凤楼的人一直埋伏于何尚书府邸之外,果然,在后半夜,逮住了他派出的送信之人……” 阿箬的话还没说完,那何延年几乎就要愤怒得跳起来,他指着阿箬的鼻子,呵斥道:“你……你竟敢派人拦截朝中要员的家眷 !”他面向皇帝,恳求道:“陛下,此人居心叵测,所言没有半句实话,请陛下不要被此妖言所惑,速速将他拖出去。” “诶,稍安勿躁何尚书,朝堂议事,当然要各抒己见,我看这位元大人逻辑清晰,并无夸张之语,还是让他说完为好!”出来劝阻的是曾为炯,他面带笑意的言语,让何延年只得作罢。 “信?”司马佑眼皮一跳,“什么信?” 阿箬从取出一封由黑漆竹筒包裹却还未开封的信件,道:“陛下,这便是被拦截的信件,微臣怕有人说我造假,故而,只是瞧了竹筒上抬头与落款,并未将它拆开。” 司马佑已将竹筒拿在手中,其上何延年的字迹他是认得的,那未拆开的火漆也证明了元青所言非虚。 皇帝表情不悦,他撬开火漆,取出其中布帛,认真读了起来。 “旁人未读内容便已推知其内容,何延年,你亲笔所书的内容难道还不承认吗?”司马佑怒斥道。 阿箬并不知道那信笺之上究竟写了什么,但从司马佑此刻的模样来判断,这何延年多半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已无力再辩的何延年只得跪倒在地,语带哭腔,满口求饶,“陛下,臣也是一时糊涂,虽知赵果所作所为,却未及阻拦,还请陛下念在老臣伴驾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呀!” 第233章 连升三级 “好呀你个何延年,你还知道自己伴驾多年,若不是今日元青拿出有力的证据,恐怕你是到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干的好事!”司马佑顿了顿,沉声道:“你身为兵部尚书,非但不对朝廷的政策加以配合,竟还在私底下干着私相授受、倒卖武器的勾当,朕倒是想知道,你除了冯城这一朝,究竟还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陛下——”何延年带着哭腔祈求道。 “来人,先将他押如大理寺天牢,择期再审!” 于是,便有御前带刀军士上殿,将何延年押了下去。 何延年被押出宣和殿的整个过程中,无论是卓启忠还是岭西王司马策,抑或是与他素日相交甚好的一众大臣,皆没有一人为他求情,见此,阿箬心中尽是一阵冷笑。 或许,这才是眼前这个朝堂该有的模样。 “元青,你先起来吧!” “谢陛下!”闻言,阿箬当即便站了起来。 “魏朔所中之毒,如今可寻到了解药?”司马佑担忧道。 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刚想作答,便被司马笠抢过话头,“父皇,据可靠的消息,蜀中诸葛先生手中已有解药,所以儿臣请破云帮忙,去蜀中求药。” 司马笠说出实情也好,如今皇帝已经知道此事,这不仅给了蜀中之人压力,同样也给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以压力。 “魏朔乃忠直良臣,如今为了朝廷之事身受剧毒,朝廷当有义务,尽全力救他。”司马佑顿了顿,“来人,着令中书省拟圣旨一道,再叫内廷司备些金银布帛,好好赏赐诸葛有我……对了,再着内廷司增添淑妃用度,一切就按照卓贵妃的标准来。” 司马佑一阵命令,相应职责的官员便各自出列,领命谢恩。 最后,皇帝将目光重新放回了阿箬身上,“元青,你亦是忠勇无惧,朕也当重赏于你!” 这一点,倒是出乎阿箬的预料,她拱手道:“微臣所做之事已然超越职权,陛下不怪就好,微臣不敢奢求奖赏。” “你今日所为,的确已经超越职权,可是却给每一个大兴官员都提了个醒,在朝为官,就当以匡扶社稷为己任,若人人都只识明哲保身,那才是最危险的事。” 司马佑语气坚决,还将阿箬夸到这种程度,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只得道:“一切但凭陛下吩咐。” “如今兵部缺人,你便先去顶了魏朔原先的司库一职。”此话一出,满朝惊诧,从太子舍人到兵部司库,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将阿箬连升三级,如此一来,这个原先毫不起眼的六品小官,竟一举成了朝中新贵。 阿箬有些发愣,这时,站在她斜上方的司马笠忍不住转过头来,小声道:“元青,你在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谢恩。” 她这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微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应了声起,阿箬复又忙着起身。 “太子,何延年之事,你说,该如何处理?” 司马笠赶紧正色道:“如此徇私枉法,该当严查!” “朕也有此意,”说罢,司马佑扫视了一遍朝堂,而后道:”众卿谁愿来担此事?” 第234章 谁当此任?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审一个何延年事小,但何延年的背后还有一个凉州卓氏和岭西王,谁若敢接下这个差事,便等于公开与二者作对。 皇帝也知道这是件苦差事,于是,他开始了试探,“南安侯何在?” 朝堂之上,无人应答。 阿翁转过身去提醒道:“陛下,南安侯身体抱恙,今儿告假。” “他倒是会挑时机。”司马佑冷哼道,而后,他瞥见了垂首而立的曾为炯,“左仆射,你是百官之首,此事责无旁贷。” 曾为炯闻言,径直跪地,“陛下,老臣年迈,心力不济,实在无那精力。” 此前,他确实已经多次上书乞骸骨,但都被司马佑驳回了,如今他这样一说,司马佑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老臣却有个不错的人选可以举荐。” “你要举荐何人?”司马佑问道。 “此事须一年富力强,又素有声望之人来办。”曾为炯朗声道:“这样的人,放眼当朝,又有谁会比吏部尚书、容氏族长容隐之大人更为合适呢?” 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再加上东山容氏那样的声望,容隐之的确是合适的人选。 司马佑面露喜色,他对这个年轻人也是素有好感的,“容尚书,此事你可愿接手?” 容隐之步出行列,跪地道:“微臣谨遵圣谕!” 他的声音还是一贯柔和,即便朝堂之上,听着也叫人安心。 阿箬的嘴角微微上扬,只听耳畔便传来司马佑的声音:“着容隐之升任尚书右仆射,兼领吏部尚书一职,明日起会同三司,审理何延年一案。” 容隐之叩首道:“多谢陛下!” …… 就这样,这次的早朝因为各种突发情况,竟持续到将近午时才散,阿箬倍感身心疲惫,然而一回到东宫,却又被司马笠召去了未央殿。 未央殿暖阁内暖意融融,阿箬一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司马笠便扔出了两个不明所以的字——“跪下”。于是,刚在宫里被折腾得通红的膝盖,又再一次遭受了折磨。 阿箬原以为这厮会有什么话要说,岂料,下了命令过后的那人,竟一言不发,甚至,还颇为悠闲地翻起了书。 阿箬垂首跪在地上,又饿又累,直到那不争气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过后,上首那人才将眼皮略微一抬,而后斜睨着她道:“知道为何叫你跪下?” “谁知道你哪根筋出了问题?”阿箬在心中抱怨道,但面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微臣不知!” 司马笠冷哼一声,而后将手中书简径直扔在了书案上,“我看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 阿箬知道她说的是今早那封书信的事,“殿下,微臣知罪,可是事发突然,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此事告知给您呀!” 闻言,司马笠怒意更甚,“本王且问你,若那封信件内所讲的并非何延年之事,你当如何?” 阿箬长舒一口气,稍稍调整了姿势,“殿下,此举就是一场豪赌,我赌的不但是自己的运气,更是何延年的心态,事实证明,我赢了。” 第235章 你真幸福! 司马笠看着她那副无所畏惧又心平气和的神态,忽然之间,脸上的严肃与阴郁皆是一扫而空,他不禁疑惑,世间怎会有如此一个无所顾忌到自信坦然之人。他盯着阿箬,眼神有些愣愣地,“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呀!” 于是,他极力压制住自己那种想笑的冲动,轻咳一声,又道:“此番你能连升三级,实乃侥幸,兵部不同于东宫,人员庞杂,干系重大,你当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叫人逮住把柄。” 阿箬俯首道:“多谢殿下关心,元青此番实属无功受禄,往后即便去了兵部,也还须得殿下多多提点才是。” 司马笠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叫她起身。 这时,李蟾满面笑容地走进来,道:“按殿下吩咐,今日灶上用小火煨了鸡汤,还炒了几道清淡小菜,这会儿可以用膳了。” 司马笠叹了口气,道:“端进来吧!“他停了停,又说:“再让他们温一壶梅子酒。” 李蟾领了命令,匆匆出去。 不久后,暖阁的矮几上已摆满了饭菜,香味飘散,让人垂涎欲滴。 阿箬偷偷吞了口唾沫,不禁寻思着——不知自己今日午膳能不能吃上口热的。 “坐下一块儿吃吧!你前几日又是摔跤又是坠马的,正好补补!” 阿箬心头一惊,垂首应了声是。 …… 用过膳,阿箬好不容易才从司马笠的左右盘问中脱得身来,她几乎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才踱回了正英殿。 筱渔一见她便迎上来,似有什么话说,然而,还没等她开口,阿箬便手臂一抬,问道:“告诉我,是否是性命攸关的急事?” 筱渔一愣,想了想,而后摇摇头。 阿箬叹了口气,而后道:“那便不要现在说,让我先去睡一觉。” 筱渔瞧见了阿箬这一脸疲态,便已忙着为她宽衣。 阿箬实在困极了,几乎一趴在榻上就已睡着。 见她此种模样,筱渔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为她盖好衾被,拉好帘帐,再检查了房中的炭火与通风,便小心翼翼地带上门出去了。 一只信鸽扇动着翅膀,停留在了筱渔面前的廊柱上,她一把抓住洁白的鸽子,而后取下了它脚上的小竹筒。 筱渔没有没有去看竹筒里的消息,而是轻轻摸了摸鸽子洁白的羽翼,然后将它放回了天空。 “你真幸福!”她神色忧伤地叹了口气。 “你在干什么?”转角处,传来庆安质疑的声音。 筱渔转过去,脸上漾开了淡淡的笑容,“今日午间不该你当差!”她提醒道。 庆安蹙着眉头走了过来,问道:“我方才见你放走了一只鸽子。” 筱渔捂嘴而笑,语带活泼,“不过是迷失了方向的信鸽,我将它重新放走而已。” “是吗?”庆安狐疑道。 “当然是!”说罢,筱渔打了个哈欠,而后朝着与庆安相反的方向走开了,她边走边道:“大人睡着了,你也去歇着吧,不要吵她。” 庆安担忧地望了一眼正英殿内室,而后亦转身离开了。 第236章 把花送了 阿箬这一觉,睡到天黑方起。 当她迷迷糊糊从榻上坐起时,只感天旋地转,脑子发蒙。 “筱渔——”她瓮声瓮气地唤道。 “公子——”外间传来筱渔的回答之声,而后,阿箬便看见一丝细微的光亮从帘帐之外传来。 阿箬伸手将帘帐挂上了玉钩,而后对静立一旁的筱渔说:“我想喝水。” 筱渔这会儿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一时憋不住竟笑出了声,然而她即刻便自感失态,又极力管住自己的表情。 “你笑什么?”阿箬不解。 “公子真是好福气,想必这一下午的功夫,是刚游了瑶台,又去了太虚吧!”筱渔毫不掩饰自己的戏谑。 阿箬也不生气,只伸了个懒腰,道:“哪那么多废话,快将茶水端来!” “公子才睡醒,还是喝些白水更好!”说罢,她已端起桌上的陶碗,走过来,道:“我估摸着公子这会儿也该醒了,便早早备下温开水,这会儿正喝。” 阿箬点点头,以示赞许,而后单手接过陶碗,将其中温水一饮而尽。 水穿肠胃,一时之间五脏六腑也跟着暖和了起来,阿箬感觉脑子清醒了不少,便掀开衾被,赤脚站在了地板上。 “舒服!”她叉着腰感叹道。 见状,筱渔有些急了,连忙道:“东宫屋宇之间虽有暖气相通,但青石地板毕竟带凉,还请公子将鞋袜穿好,莫要着凉。” 阿箬转过脸去,冲着筱渔眨眨眼,道:“筱渔,我记得过两日是你的生辰,满几岁来着?哦,记起来了,正七十古稀之年呢!” 筱渔听明白阿箬嫌她唠叨,脸颊竟刷地一下红透了。 见状,阿箬亦是惊讶,连忙劝道:“好妹妹,我说笑的,你可别介意,我这就穿、这就穿!” 阿箬觉得自己玩笑开得有点过分,可是又不知该如何道歉,于是只得小声解释道:“筱渔,你别生气,我自小被当做男孩儿教养,不太明白女子之间该如何相处,若我说错话了,还请你多担待多教导些。” 霎时间,筱渔噗呲一笑,表情亦不像方才那般凝滞,“公子性情真是直爽,怪不得……” 她忽然顿住了,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 阿箬歪着脑袋,追问道:“怪不得什么?” 筱渔笑道:“怪不得伪装这么多年,也没叫旁人发现你是个女子。” 说真的,她的伪装确实很成功,即便聪明如容隐之,也没有一眼看穿,不过,也并不意味着它就是完美无缺天衣无缝的,这不,前几日才被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发现了。 阿箬似想到了什么,于是她饶有兴致地问道:“前几日左麒麟可送来过一盆君子兰?” 筱渔点点头,“那盆花着实是小,我便将它放在了窗台上。” “抱过来我瞅瞅!” “是!”筱渔转身,走到南窗之前,将那盆翠扇般的君子兰抱了过来。 阿箬接过花盆,仔细端详,良久,她才问道:“我命里火旺,从来便没摘活过任何的花花草草,即便最好养活的绿萝都能叫我养得枯黄衰败,至于这盆君子兰……”她求助似的望着筱渔,“你会养吗?” 筱渔面带为难地摇摇头,道:“公子,养花养草并不难,可我听人说过,君子兰越小越不好养,有的甚至养上十年八年也不会开一次花。” “真的?”阿箬惊诧道。 “诚然!”筱渔点点头。 “那便将它送给东宫花匠吧,放在我手中,定是活不了多久的!”阿箬语带遗憾地说。 “不准!”筱渔还没来得及答话,门边便传来司马笠那冰冷的声音。 第237章 重重有赏 阿箬赶紧将花盆放在了矮几之上,而后叩首道:“参见殿下。”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后走进来,将花盆捧在手里,亦是十分仔细地端详起来。阿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故而一直垂着头,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幽幽开口,“此花虽然难养,但毕竟为我师父——你的救命恩人所赠,你若就这般轻易地转赠他人,似乎不太合适。” 阿箬赶紧答道:“殿下说得极是,的确是我考虑不周。” 司马笠微微颔首,而后似笑非笑地说:“元青——”他停了停,等到阿箬正色听令之后,方言:“本王命令你,必须好好照料这盆君子兰,待它花开之日,本王……本王重重有赏!” 阿箬忙应了声是,心中却在苦笑,“如此难养的娇花,怕是等到你登极为帝都不见得能开花。” 然而,还没等阿箬回过神来,司马笠忽然凑近了她,而后神神秘秘地说:“元青,你睡了一下午,脑子可清醒了?” 阿箬略带惊讶地“啊”了一声,而后赶紧答道:“殿下……十分清醒!” “既然十分清醒的话……”司马笠眼皮一抬,忽然大手一伸,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阿箬惊讶非常,连忙问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司马笠边说边拖着她向外走去,“既然脑子清醒,那便陪本王出去走走!” 走走? …… 晚风吹在脸上,已经没有了寒冬时节的冰凉,阿箬骑在马上,一阵疯跑下来,背心上甚至有了一丝微微的汗意。 司马笠一身素服,策马于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殿下——”阿箬喊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这人先前只说出来走走,可这一走,似乎走得有些过于远了。因为,此刻周围漆黑一片,几户已看不见帝都的任何光芒。 司马笠终于勒住缰绳,驻马远眺。 阿箬有些担心地环望四周,轻声道:“殿下,此处甚为偏僻,咱们……” 岂料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司马笠便已跳下马背,并往前走去,阿箬心下虽然不愿但她还是只能重复司马笠方才的行动。 司马笠在山坡上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方才马匹所在的位置,而后自言自语道:“就是此处了!” 阿箬被他这一番举动弄得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咱们这是要干什么?” 司马笠转过脸来看着她,由于天光太暗,她甚至没能看清那人脸上是喜是悲,“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而后,司马笠转身回到马匹身旁,从马鞍所挂的包袱里取出了四只火把。他将火把仍在地上,而后用随身所带的打火石,将火把点燃。最后,再将火把分别插在了平地的四角之上。 霎时间,漆黑的山坡变得明亮了许多,借着昏黄的光,阿箬才看清了眼前的司马笠此刻正提剑而立。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阿箬再次露出了惊讶。 司马笠沉声道:“你不是要学武功吗?” 第238章 夜半起武 还没等阿箬反应过来,司马笠便已将他手中的宝剑递了过来。 “拿着!” 动作之快,叫阿箬有些猝不及防。这把剑有些重,她非常不适应,“殿下,难不成我要用这个来练吗?”她顿了顿,“这也太沉了,往日里我用的都是桃木剑,轻巧玲珑,最易上手!” 司马笠轻嗤一声,言语之间充满了鄙夷,“那你拿着那轻巧玲珑的桃木剑可曾练成了绝世高手?” 阿箬有些尴尬地抿抿嘴、摇摇头。 “知道宫里的教习是怎样训练我的基本功的吗?”司马笠瞥了她一眼,见那人愣愣地,便继续道:“就四五岁的孩子,也要在腿脚之上捆上沙袋来练习奔跑,只有如此,当卸下沙袋时,练者才可自感身轻如燕。” 这些道理阿箬以前倒是听说过,只是她从小就逃避练武,故而是既没见过也没练过,于是,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司马笠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道:“这把剑乃青铜所铸,的确沉重非常,但若你能有朝一日用之自如,那便说明你的功夫已经到了一定的境界,寻常之人,也就不能伤你分毫。” 阿箬微微一愣,不禁有些动心,“果真如此?” 司马笠将左手搭在了阿箬的肩上,语带深沉地讲:“千真万确。” 闻之,阿箬不禁又想起了昔日自己练习武功时那副应付了事的样子。 她摇了摇头,提醒自己,“错过这次机会,今后便绝无习武的可能性了。” 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青铜古剑提了起来,而后聚精会神地望着司马笠。眼前之人,亦不知从何处搞来了一柄同样的古剑,他握剑的手只轻轻一挥,那把古剑便随之在夜空中舞出了极美的弧度。阿箬惊叹不已,只因那样沉重的古剑,在她手中,竟轻如鸿毛一般。 司马笠战得笔直,同时他也指挥着阿箬与他一般姿态。 “吸气——”司马笠命令道。 阿箬不敢怠慢,当即提了口气于胸腔之中。 接着,司马笠便拿着剑,一招一式地舞了起来。司马笠只舞过一遍,她便基本将所有的动作都记了下来。这一点,倒是让那人也颇为惊叹,“你悟性如此之好,可为何就是武功奇差?” 阿箬有些尴尬地摇摇头,想起离忧昔日也是同样的神色,便只能解释道:“我气力太小,即便记住了所有的招式,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昔日我的朋友就曾嘲笑我,说我是将武功练成了舞蹈!” 司马笠噗呲一笑,戏谑道:“如此看来,你那朋友说得不无道理!” 阿箬很是不满地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拽着那把古剑。 司马笠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竟略带歉意地轻咳了一声,而后道:“不过,今日你既遇着了我,我便好人做到底,定叫你克服这天生的弱势,拥有足可傍身的功夫!” 阿箬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 而司马笠在接受了她那彷徨而复杂的目光后,竟绕至她身后,展开双臂握住她的双手,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而后附到她的左耳,温和地说:“来,我来带着你!” 阿箬脸颊绯红,脊背有些微微颤栗,虽然这样的肢体接触他们之间早已有过,可是,她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身后那男子的胸膛是那样温柔坚定。 第239章 茉莉花香 是夜,司马笠带着阿箬一点一点重复着那套剑法招式。何处该出剑,何处该用力,何处要灵活,何处要坚决,他都一一讲解。 阿箬很少见到这样耐心的司马笠,虽然初初有些不适应,但到底还是觉得很受用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当阿箬已然满头大汉之际,司马笠终于松开了手,“歇会儿吧!” 阿箬点点头,跟着司马笠坐于山石之上。 “给!”她刚伸出手打算用袖子擦拭汗渍之际,司马笠竟递过来一条汗巾。 “多谢殿下!”她双手接过汗巾,将额头上、脖颈上那细密的汗珠一一擦净。 随后,司马笠用递来了水壶,阿箬伸手接过,仰头便喝,动作倒是自然流畅了许多。 然而,擦完汗、喝完水,她却不知道该给司马笠说些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殿下——” “你——” 二人同时开口。 见状,阿箬赶紧退让道:“还请殿下先说。” 司马笠也不推辞,淡淡道:“你用的什么熏香?” “啊?”阿箬不禁有些惊讶,大兴的贵族们仿前代风俗,都喜爱用上好的木料作为熏香,不但熏屋子同时也熏衣服被褥,不过,这些橡木大多昂贵,可不是她一个新晋小官可以消费得起的,“殿下,我素来没有熏香的雅好。” 司马笠放下水壶,略带一丝疲懒,“这便怪了!” 阿箬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他还会说些什么。 “平日里我倒是未有察觉,方才你一出汗,我竟从你的衣襟发丝之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气味不同于我常用来熏衣的沉香,也不同于帝都贵妇们身上那股糜烂的脂粉味,更接近于一种花香,清淡悠然。” 司马笠这样一讲,阿箬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了,“殿下所说的香气可是茉莉花的味道?” 那人猛地眼光一亮,道:“正是。” 阿箬轻轻一笑,记起了两年前的事,“这茉莉花的香味并非来自什么熏香,而是一种西域传来的芳香油,它是从植物的根茎花瓣中提取的,西域之人常用来敷面,作用类似于中原的雪花香膏,两年前,有一队波斯商人沿着凉州丝绸古道到了姚关,我阿娘觉得好奇,便用家里的一组瓷碗与他们换了两小瓶。” 她用手稍稍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大的两只琉璃瓶子,模样倒是很可爱。” 她顿了顿,故意加粗了声音道:“不过我觉得这是女孩子用的东西,所以并不常用,只在沐浴时会往澡豆和皂角中加上几滴,故而殿下只在方才我出汗时能闻见。” “原来如此。”司马笠叹了一句,“这种东西的确只有女子会用。” 阿箬连忙点头,“让殿下见笑了。” “不过,西域奇技淫巧,造出的东西往往又有些趣味,什么时候拿给我也开开眼见。” 闻言,阿箬有些犯难,“殿下,我昨日刚把最后一点用完了,恐怕……” 司马笠噗呲一笑,略有些遗憾地讲:“果然又是指望不上你……” 指望? 不知为何,阿箬觉得他今日言语颇有些怪异,故而,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第240章 我的人 这一夜,阿箬与司马笠在山坡上待到子时后方归,行至东宫门口之时,司马笠又特意嘱咐,“按朝廷规矩,新晋职的官员需于三日内报道,你明日好好休息,后天最好便去兵部报道。” “谢殿下提点!”阿箬郑重地作揖道。 “还有……”司马笠补充道:“兵部如今主事官员未定,卓启忠又尚在帝都,所以兵部之中的官员,大多还是向着卓家的,你向何延年发难,实际已经得罪了卓家,所以,定有些人会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你可千万要有心理准备。” 这些情况阿箬早在接受皇帝赐官时便已经预料到了,但如今经司马笠这样一提,她却反而觉得轻松了。 “殿下,我既出自东宫,那便一定会好好做这个兵部司库,不给东宫丢了脸面。”她声音虽小,但态度坚决,言语间展露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 司马笠轻轻笑了,“你既如此自信,我亦甚感欣慰,放心,你既是我的人,我便不会由着旁人欺负为难于你。” 阿箬知道,司马笠这话实在表示对臣属的关心,可不知为何,当她一听到“我的人”这三个字时,内心依旧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种不可言喻的奇妙之感。 阿箬行过礼,最终目送着司马笠返回未央殿,而后才掉头回了住处。 筱渔已经倚着殿内的栏杆睡着了,就连庆安也缩在一旁不停地打着哈欠。 阿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但刚一阖门,那木头的吱哑声还是将他们惊醒。 筱渔揉揉眼睛,庆安更是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他们接二连三的问题,一时之间让阿箬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也难怪,方才司马笠那样神神秘秘地带着她离开,定是引起了他们的误会。 “没什么要紧的。”她摇摇头,“不过是殿下兴致突来,邀我一道赏月,而后叮嘱了我一番罢了。” 阿箬出了一身的汗,本想洗个热水澡,可是这会儿灶上已经熄火,最多用屋中的炭盆烧些洗脸泡脚的热水。 她叹了口气,努力劝说自己,要不拘小节。 “睡觉吧!”她索性道。 于是便在筱渔和庆安的注视下,合衣倒在了卧榻之上,筱渔见庆安在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快步上前将帷幔放了下来。 更漏正长,也许是晚间练武过于疲惫,阿箬朝里一翻身,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 司马笠高枕却不得眠,于是他披衣而起,立于中庭月下。月色幽幽,明净如水,他深吸一口气,却觉得这空气之中都盈满了茉莉的清香,细密悠长,萦绕他的眉间心上。 李蟾有些忐忑地跟在他身边,本能地觉得,殿下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良久,那对月远眺的太子忽然问道:“李蟾,东宫可有来自西域的植物芳香油?” 宦官冥思苦想,终于在悠远的记忆中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丝线索。 “殿下,两年前波斯使团来帝都求见陛下时,似乎带了一大堆来自西域的奇珍异宝,若奴婢没有记错,那其中便有殿下所说之物。” “哦?”司马笠有些兴奋地转过身来,“可在东宫之中?” “在的在的,”李蟾连忙道:“陛下恩典,赏了不少呢!” “走,去看看!”说罢,太子竟真的便往府库方向走去。 李蟾小跑跟于其后,实在闹不明白这位素来清淡冷漠的太子,为何要在三更半夜去找那西域芳香油,他,究竟是怎么了? 第241章 误闯 第二日,阿箬迟迟才起,用过早膳,她便催促着筱渔为她准备热水。 不一会儿,热水备好,一时之内雾气氤氲。 “公子,请宽衣!”筱渔眨眨眼,颇有些调皮地说。 阿箬噗呲一笑,答道:“你素来知我,又何必再开玩笑。” 筱渔富有深意地点点头,“不过这上午时分,估计也没有旁人会来,况且又有这屏风作为遮挡,公子尽可自在梳洗。” 阿箬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忘亲手往浴桶里扔上两个艾叶包。 “这艾叶不仅可以排湿驱寒,更可消除疲劳,公子真会享受。” “这还得多多感谢筱渔姑娘的贴心细致,为我这个大老粗准备这些好东西。”阿箬扶着筱渔的肩膀夸奖道。 筱渔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遗憾,“不过,要说好东西,我还是更喜欢公子从姚关带来的芳香油,只可惜,太少了些!” “那芳香油,我本来已经遗忘在了姚关,却不料离忧竟派人悄悄将它找了来,这一点,到着实让我惊讶。”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它们也算得上是阿娘的遗物,如今被我用光了,倒也少了几分睹物思人的烦恼,今后便不用了罢,总该放下了。” 听及此,筱渔心中略略生出一些悲戚,于是,她福了福身,“公子身世特殊,自身也是风华绝代,你虽舍了旧人旧事,可总会有新的纷至沓来,其幸也,羡煞旁人。” 阿箬盯着眼前这个姑娘,眼底不禁产生了一丝疑惑,“筱渔,你似乎话里有话?” 筱渔忙深吸一口气,而后道:“公子多虑了!” 说罢,她便福身,离了内室。 阿箬虽然倍觉好奇,但也没有那个功夫多想,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难以忍受自己身上那股汗臭,必须泡在水中,方可得以缓解。 于是,她迅速脱下衣衫,钻进了浴桶之中。水温很高,那艾叶一旦碰到水,便将药性散发了出来,这会儿,整个浴桶中的水已经变成了深棕色,窈窕身姿,匿于水中,倒让阿箬少了几分戒备。 她在脖颈处垫了汗巾,而后舒服地倚在浴桶上,微眯着眼。中间筱渔进来添过两次热水,第一次,她还勉强瞥了一眼,到了第二次,她甚至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 “今日,便不做那个事事谨慎的元青箬吧!”她在心中叹道。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间,她又听见了脚步声,想必又是筱渔进来了。 “水还热着呢!”她声音低柔,是不常见的音调。 那人立在旁侧,竟没答话。 阿箬微微一笑,笑声空灵,像是酒到微醺,而后她手臂一抬,光滑纤瘦的臂膀,轻轻搭在了浴桶的边缘。 “等会儿再来吧!若现在再加,非得将我的皮烫掉不成!” 那人依旧没有言语。 此刻,阿箬终于略略感到了一丝不妥,果然,旁侧那人一声轻咳,缓缓道:“是我!” 这回,阿箬被彻底惊醒了,她猛地睁开眼,扭头一看,果见司马笠立于其侧。 “殿下……”她惊呼一声,却动也不敢动。 第242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若是寻常女子被男人误闯浴室,定然是高声呼叫,大骂流氓,但阿箬又岂是寻常女子? 她面见着司马笠那紧蹙着的眉头,虽则心下慌乱无比,然而脸上却还挂着无所谓的笑意,同时她更无比庆幸自己往浴桶里扔的那两包艾草叶。 阿箬抬手,假装扇风,“唉,这帝都真是与别处不同,正月还未过完,天气就已回暖,我刚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竟脸颊绯红,若饮了酒一般。” 司马笠眼皮一跳,继续满脸狐疑地盯着她,却始终只字未说。 “我们姚关之人都爱泡大澡堂子,尤其是寒冬腊月里,大伙聚在一起,烟雾氤氲,热气蒸腾之间,正是谈天说地的好时候,我甚至见过有人在澡堂子泡上一天,不到全身泛白起褶子,定然不会起身。” 阿箬故意将嗓门抬得高高的,而后还偷偷瞥了一眼司马笠,可那厮依旧保持着同样的表情,没有半分松动。 她实在是无法再将那满嘴的胡话编下去了,于是,只能问道:“殿下,你……有事找我?” 如此一来,司马笠方才平复了神态,而后道:“东宫府库中有两瓶茉莉芳香油,你……拿去用吧!” 说罢,他将两只小巧的琉璃瓶放好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阿箬听见那木门撞击门框的声音时,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掉了下来。 “公子!”筱渔匆忙跑进来。 “太子怎么进来了?”阿箬小声问道。 “大概是方才我去提水时自己推门进来的吧!”筱渔解释道:“他……可有发现什么?” 阿箬整个人几乎瘫软在浴桶里,而后摇摇头,有些苦恼地闭上眼,“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 这边厢。 司马笠几乎头也不回地一路冲回了未央殿,直到他一屁股坐在暖阁的坐垫之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时,整个人似乎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从军六年,与将士们摸爬滚打,同吃同住,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亦时常赤膊跳进夏日的湖水之中。 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细弱的男子的臂膀! 他不禁去回想,那思绪如一片轻盈的羽毛,一遍遍拂过那人洁白的脖颈,轻软的流水肩,平整得不见一丝肌肉纹理的臂膀,还有臂膀之下深陷的腋窝,以及腋窝之下,那似有非有的饱满。 他想得入了迷,迷得醉了心,仿佛脑中一切,唾手可得。 “疯了,真是疯了!”他一拳砸在书案上,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疯狂,早已不是第一次。 司马笠的手紧紧捏成拳头,那场景,那姿态,那语调,却一遍遍魔怔般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的思绪很乱,甚至还想到了那日选妃元青身着女装的模样,他当时就觉得,那身衣裳像是量身定做,那说话的时的神态分明不需要半分假装,从头到尾,甚至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不是一个女子。 “元青不是一个女子吗?”他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道。 “殿下——”李蟾忽然小声唤道。 “喊什么?”司马笠心烦意乱,大手一挥,竟将书案上的书稿弄得满地都是。 他伸手去捡,却发觉那摊开的竹简上,正是北朝名篇《木兰辞》。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他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243章 出于情分 自司马笠去后,阿箬猛地便从浴桶里爬了起来。整个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直到用过午膳,那样的彷徨才缓和了些。 亦是此刻,她才记起了昨日筱渔那似有要事要说的模样。 “昨日你要说什么?”阿箬转过身去问道。 筱渔长舒了一口气,道:“公子,你可算记起来了,方才我都一直不敢提。” 方才那情景,就算是她自己也吓傻了,更别提这战战兢兢的小婢女了。 “说吧!” “昨日我接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逐凤楼,楼主请您今日务必去一趟绮兰阁。”筱渔微微垂首道。 闻言,阿箬答道:“离忧嘛,他不来找我,我也必定会去找他的。”她顿了顿,一脸笑意,“我还得去找他要银子呢!” 筱渔自然明白其中之意,因而也是会心一笑。 “还有一封呢?” “昨日公子午睡之时,我接到了容府的飞鸽传书。”筱渔顿了顿,抬眼看着阿箬。 “容兄?”阿箬有些惊讶,说实话,自从容隐之将筱渔送来了东宫,便还从来没有启用过她这条线来进行联络,这回,他选在受命主领三司会审过后,想必定有什么要事。 “容大人说,他在城南雪雁陵为你选了一处宅院。” 阿箬明白,她如今已不再是东宫属官,按理不应继续借住东宫,她原本是打算找离忧来商议此事的,却不曾想,容隐之已率先为她安排好了。 “容大人还说,请你今日酉时,去弘农读书台一会。” 阿箬哦了一声,半晌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筱渔立在她身旁,看着她那微微有些发愣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声轻叹却偏偏引起了阿箬的注意,“你为何叹气?” 筱渔自感失礼,竟一下子跪倒在地,“奴婢失礼,请公子责罚!” 阿箬伸手扶起了她,宽慰道:“你不必这样惊慌,只好好告诉我就行了。” 筱渔跪坐于地,有些彷徨地道:“公子,我只是觉得,你实在是太幸福了。” 这一说,倒让阿箬有些发懵,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人会为自己加以“幸福”之名,“你不是在说笑吧?”她不解地问。 “公子,我一言一语皆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说笑之意。”筱渔定定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幸福的呢?”阿箬面带笑意地问道。 “公子在这世上,虽无父母亲人,可是却得了离忧楼主还有容公子这样两位绝世佳公子的倾心照顾,他们争先恐后,似生怕在你面前落后了一般。尤其是那容公子,时时问询你的生活琐碎,是我从未见过的细致。若非亲眼所见,我是打死也不会相信,风采卓绝的帝都才俊,妙龄女子们的梦中情人,面冷心冷,可那目光灼灼,拳拳深情,始终只盯着你一人。”筱渔憋着一口气,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闻言,阿箬竟是怔在当场,一时心生惧意,她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我与离忧自小相识,他照顾我,那是出于情分。” 第244章 岂可轻言儿女情长 “至于容兄……”阿箬顿了顿,想起了那日在容府,那人柔柔一声感叹——箬儿,容府还缺一个女主人。 容府的确需要一个合适的女主人,可是帝都贵女无数,谁都可以,她元青箬不可以。 “至于容兄,大概是见我可怜,唤起了他心底的一丝善念吧!” “可是公子……”筱渔言语激动,像是极力想要辩白什么。 “好了,”阿箬略抬音调,生生阻止了她,“你当知我元青箬,家国使命于肩,又岂可轻言……” 她眼睛微眯,说出了那四个不忍触碰的词语——“儿女情长。” 筱渔自嘲似的笑了笑,而后大起胆子,说了一句,“我只但愿,公子是真的乐意如此。” “你的话太多了。”阿箬沉声道。 “奴婢愿受处罚。”筱渔挺直腰板,一副请罪模样。 阿箬叹了一口气,而后拍了拍筱渔的肩膀,道:“你能如此诚恳,是我之幸,我又怎会责罚于你?” 筱渔再稽首,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直到侍女出去,阿箬才泄了气一般一下子斜靠在桌几之上,她神情呆滞,脑海之中却万千思绪,一瞬不歇,她在认真地思考着筱渔的问话,认真地回想着她与容隐之甚至与离忧之间的每一个细节,可她极力自控,每每触及最关键的地方,便戛然而止。 可奇怪的是,方才筱渔没有提及的司马笠,却忽然一下钻进了她的脑海中。她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可越是控制,那些回忆便越发清晰,有时,她竟还能莫名地笑出声来,然而,又往往总是笑声一出,她就被这笑声所惊,而后浑身颤抖,莫名地惧怕起来。 阿箬陷入了一种困顿,她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全然不知此时此的她,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我这是怎么了?”她将头压于双腿之间,低声自省道,然而,越是如此执拗,她的脑子便越乱,脑子越乱,司马笠的一言一行,点点滴滴,就越发清晰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许久过后,她的情绪才得以缓和,而后她唤来了庆安,命他准备马匹,去应那二人之约。 阿箬拍了拍胯下的老马不舍,望着东宫之外的宽阔街巷,东宫亦属帝都禁地,周遭也是戒备森严,寻常百姓靠进不得,因而也就越发显得庄严冷清。 阿箬长叹一口气,而后在心中道:“对谁,都应似此般自如。” 于是,她一扬皮鞭,那老马便迅速往前奔去。 …… 今日的绮兰阁外,人声鼎沸,阿箬本想骑马急奔而来,可最终却被人群困得只能下马步行。 来应门的依旧是先前那个小童。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连绮兰阁外也是如此嘈杂。”阿箬拍拍衣襟,好奇问道。 小童引路在前,头也不回地答道:“绮兰阁原是帝都豪贵往来之所,所以,周围一向清静,不过,今日乃是每年一度的庙会,全帝都的女子都走出了闺阁,因而人多了些。” 阿箬这才想起,自己不查,原来今日正是帝都闻名的庙会之日,司马家的人仿照唐制,将道教定为国教,但却不阻止民间佛教的发展,因而,整个帝都,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无数,老百姓是既要敬道家的祖,亦要信佛家的神,所以,但逢庙会就会热闹得如同上元一般。 第245章 该搬出来了 阿箬轻轻哦了一声,而前脚已踏入了离忧所在的居室之中。 海棠已谢,瓶子里插着数枝腊梅,嫩黄的花朵配上笔直的枝干,再加上那扑鼻的芬芳,真是给人心旷神怡之感。 离忧负手立于窗前,背向着阿箬。 阿箬咬咬嘴唇,而后试探道:“离忧,你找我!” 离忧没吭声,倒让阿箬心下有些忐忑。于是她抬脚向前,走到离忧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 岂料,方才静如石像般的那人竟猛地转过身,而后将阿箬一把拉进了怀中。 阿箬有些发愣,离忧抱着她的手臂却猛然加紧。她抬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胛,而后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离忧咬着牙,闷声不响,阿箬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低沉的愤怒之意。 她知道,就算天大的事,只要离忧不愿说,她便无论如何也是问不出来的。 于是,小屋之中,暖意融融,离忧将她抱了许久,才松开手臂,闷声坐了下来。 阿箬坐在其侧,端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满了茶杯。 离忧啜了一口热茶,而后恢复了常色。阿箬紧紧盯着他,不知他要说些什么。 “你该搬出来了。”离忧终于开口。 阿箬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若再不搬,还不知下回他推门闯进来,会撞见什么。” 阿箬微微一怔,早间发生的事,离忧便已知晓了? “是筱渔告诉你的?”阿箬问道。 “我自有知道的方式,她什么都没说。” 阿箬哦了一声,不再作声。 “我在绮兰阁旁为你找了处宅院,这几日便搬过来吧!”离忧冷声道。 阿箬有些为难,她垂着头,低声道:“筱渔接到了容府的飞鸽传书,说是,容隐之亦在城南也为我找了个院子。” “你要去?”离忧反问道。 阿箬撇撇嘴,双手托腮,有点为难地说:“我倒是很想答应。” 离忧面无表情,回答道:“要去便去吧,我没有意见。” 他也明白,如今容隐之升任尚书右仆射,左仆射曾为炯也早到了致仕之年,阿箬此刻应承他的好意,其实也算得上一种拉拢,实乃明智之举。 可是,他刚庆幸阿箬离了东宫,如今又住进了容隐之找的宅院,心里的的确确有些不舒服。 他轻咳一声,提醒道:“不过,那宅子既然送给了你,容隐之便绝无久留之理,这一点,你要拿捏清楚。” 阿箬噗呲一下,道:“离忧,你这强盗思维可真是让人愤恨。” “强盗思维?”离忧满脸不屑,“难道那容隐之便没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这一问,倒的确让阿箬有些为难,“总之,轻重缓急我定是分得清的。” 离忧点点头,表情却依旧不见半分松懈。 过了一会儿,他从身旁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锦囊,而后,二话不说便递给了阿箬。 “这是什么?”阿箬有些不解。 “这是大兴奉记钱庄的银票,你拿在手里,可做周转!” 阿箬不客气地接过锦囊,“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我今日的确是来找你要钱的。” 说罢,她打开锦囊,将那银票细细捋了一遍,直到算清了其中数额,阿箬才一脸惊叹地盯着离忧,“你也太大方了吧!” 第246章 银马鞍 告别了离忧,出得绮兰阁,阿箬却发觉,时辰尚早。 于是,她牵着老马不舍,也随着那喧闹的人群在街巷之间逛了起来。 虽说是庙会,但街巷之上那些林立的商铺,却依然各营各业,逛街的人群也比往日更盛,店小二们忙得不亦乐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意盈盈的。 阿箬一路往弘农读书台的方向而去,然而途经一家银器店外时,阿箬的目光却被其中之物深深吸引了。她系马于门前,而后,便随着进进出出的人流,入到其中。 “客官,您需要些什么?”小二哥笑脸相迎。 阿箬摆摆手,道:“我只随意看看便好!” 小二哥知趣地退到一旁,阿箬便一边避着人群,一边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逛了起来。 这家店铺可谓包罗万象,从银发簪到银手镯,从银餐具到银水壶,应有尽有,叫人目不暇接。 阿箬的目光扫过这一切,最终,却停留在了最里侧货柜的顶端。 小二哥见她目有流连,于是赶紧上前问道:“客官,您可真是好眼光,这副银马鞍,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您瞅瞅,全银雕身,其间点缀着玛瑙、翡翠、猫眼石,其华贵形状,当与客官相配。” “我?”阿箬反问道:“如此富贵奢华雍容万象之物,我可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小二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倒也不见着急,于是他又转移重心,说道:“客官自己若是不喜,亦可将它赠与相配之人呀,那必然是锦上添花,冠绝帝都。” 赠与他人? 小二哥这样一讲,阿箬的心瞬间便为之一颤,放眼整个帝都,她所认识的人中,大概只有一人,可与这银马鞍相配。 “你这银马鞍是何价格?”她忽然问道。 小二哥见有戏,于是清清嗓子,回答道:“这银马鞍做工精美,价格却不高,只需纹银三百两。” 三百两银子——阿箬一听见这个数字,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方才在离忧那里数过价值千两的银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何,客官,要是不要?”小二哥满脸谄媚之笑,阿箬只感他的嘴都快拉裂了。 阿箬深吸一口气,试图讨价还价,“贵了!” 小二哥笑意不减,“客官,我们这儿可是帝都的百年老店,货真价实绝不欺客,并且,从不讲价!” “哪有不讲价之理?”阿箬刚想开口,却听见旁侧响起了一个明快的女声,“这银马鞍我要了!” 闻言,阿箬头也不回一下,整个人身体向前倾斜,语气坚决地对那小二哥说:“小二哥,凡事该有个先来后到,这个银马鞍是我先问的,所以还是应当先卖给我。” 小二哥颇有些为难,“这……” 阿箬吞了口唾沫,“如何,我即刻付现!” “好好好,客官真是耿直爽快,我这就将马鞍包起来。”而后,他转过身去,略带抱歉地对旁侧那女子道:“对不住这位小姐,这位公子先买了,要不您再看看,有没有更合心意的!” 女子倒也爽快,没有使性子为难小二哥,“既然如此,本姑娘也就不夺人所好!” 不知为何,直到此刻,阿箬才感觉,这女子的声音竟是分外耳熟,于是她转过脸去,终于看清了那人。 第247章 十分高兴 “九公主!”阿箬差一点就脱口而出。 而那女子似乎早就认出了他,此刻正满脸笑意地望着她。 阿箬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赶紧作揖道:“若小姐当真喜欢这个银马鞍,元青便将它让与您吧!” 司马竺微微一笑,道:“终于想起来了,原来就是那日跟在容隐之身边的那个元青。” 阿箬颔首,再作一揖。 “既然你如此喜爱这个银马鞍,我又怎好夺人所爱?” 阿箬客气道:“多谢……小姐美意,元青惭愧!” 司马竺捂嘴而笑,“不过,我见这银马鞍似乎不太适合于你,难道你也是买来送人的?” 阿箬微微一愣,顿觉方才冲动消费,竟还没想清楚究竟应该如何处置这马鞍。但是,面对司马竺的询问,她也只好答道:“小姐所言正是,元青也正有此打算。” 司马竺点点头,附和道:“这个马鞍精美大气,虽算不得十分贵重,但收到它的人一定会十分高兴。” 说罢,九公主便冲着阿箬微一颔首,而后带着侍女离开了店铺。 阿箬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无奈。 “客官,这银马鞍已经包好了!”直到小二哥的一句提示,阿箬才回过神来。 于是,她扯出锦囊,点清银票,而后,便提着马鞍离开了店铺。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似乎少了许多,酉时已至,阿箬便骑着马往弘农读书台的方向而去。 读书台虽传说不少,但上山实际也只有一条路,她轻车熟路,不一会儿,便到达了与容隐之相约之处。 容隐之坐于上坡上石阶前,整个人安静非常,像入定了一般。 阿箬想唤他一声,孰料,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便有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那寒光逼人,直直地冲着容隐之而去。 虽则阿箬武功不济,可是情势如此危急,她便下意识地捡起地上枯枝,以生平最快之速度往那容隐之的方向冲去。 眼见着容隐之就要成为刀下亡魂之际,他竟猛地一拍石几,随之一个后空翻,险险地避开了贼人。 阿箬脚步一顿,“我怎么忘记了容隐之会武功一事。” 而后,她便眼见着容隐之与那贼人之间所进行的一场殊死搏斗。 渐渐地,阿箬有些心急,因为她发现,容隐之虽不落下风,但也很难在于贼人的相抗中占得先机,此刻他尚足以应付,可若是贼人来了同伙,容隐之的局面就相当危险了。 阿箬牢牢地拽紧手中树枝,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解决之法。 她转身冲下读书台,而后骑在马上,往人流密集的街巷奔去,并且边跑边喊“弘农读书台上有佛祖显灵、弘农读书台上有佛祖显灵。” 今日本是庙会,弘农读书台在帝都百姓心中又有着极其特殊的位置,所以,四下闲逛的百姓一旦听闻这样的消息,定会争先恐后去看这热闹。 果然,越来越多的人登上读书台所在的山坡,见此情景,阿箬亦是骑马混在人群之中,再一次登上读书台。 阿箬的这一招很有效果,当那贼人瞥见读书台上蜂拥而至的人群时,竟心虚地打了退堂鼓,于是,他虚走一招,便趁着空隙逃走了。 第248章 做你手中桨橹 “佛祖在何处显灵呀?”人群中已然传来问询之声。 “对呀!”有人附和道:“为何不见踪影?” 更有眼力劲好的人,注意到了传播消息的阿箬,“方才就是那骑在马上的年轻人四处宣扬的,快说说呀,佛祖于何处显灵呀?” 阿箬手捏缰绳,面对越来越多的问询之声,她的心中不禁有一丝发怵。 正在她解释无踪之际,容隐之竟一步跨上了她的马背,而后双手环过她的身体,拉紧缰绳,指挥着马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马儿一路向前,直到转入偏僻街巷,容隐之才勒紧马缰,驻马观察。 “容兄,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于你?”阿箬紧张地问。 容隐之松开环住她的手臂,下得马去,而后他亦伸手,将阿箬扶了下来。 “原本我怀疑是卓氏之人,但看那刺客单打独斗的模样,以及他所使用的武功招数,又与卓氏大相径庭。” “如今你主持三司会审,无论是卓氏之人还是岭西王的人,都定是紧张不已,容兄,你可千万要小心些才是。”阿箬望着他,不知是不是该叮嘱让他出门记得带上护卫。 面对阿箬的关切,容隐之的表情倒略微有些奇怪,那双温和的眼眸中,似乎还带着些欣喜,“箬儿,你似乎在担忧于我!” 阿箬叹了口气,“容兄不知保护自我,叫我如何不担忧?” 容隐之微微一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你担忧我,我很开心,此番还要多谢你聪明机智,救我于危难。” “容兄说笑,比起你慷慨大方,赠我宅院之谊,这点小事的确算不得什么。”阿箬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如此说来,”容隐之语带兴奋,“箬儿是打算接受我的赠礼了?” 阿箬拱手,“容兄厚谊,我受之有愧。” “无碍无碍,只要你愿意答应,我便是最开心不过的,”他笑意更浓,甚至还自嘲似的摇摇头,“不瞒你说,我原先以为此举唐突佳人,所以还特地让筱渔请你出来,要规劝一二呢!” “容兄真是用心良苦,”阿箬顿了顿,“其实,蠢笨如我,又如何担得起容兄如此的厚待呢?” 容隐之双手捧着她的肩,语气十分温和,“箬儿,世间女子千千万,唯有你,担得起我的如此厚待。” 阿箬微微一怔,并未生出些许柔情蜜意,她更多的是惭愧。于是,她只得装出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敷衍道:“容兄说什么呢?我可是兵部四品司库,风华正茂的好儿郎一个呢!” 容隐之眼神一滞,复而松开双手,拱手戏谑:“箬儿说得正是,能与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同朝为官,可真是容某之幸!” 阿箬摇摇头,轻轻道:“容兄又取笑我。” “容某不敢!”他看着阿箬,“我只愿有朝一日,你忽而想离开帝都这个漩涡之际,我可做你手中桨橹,带你一帆风顺,平安无虞。” 离开漩涡?——阿箬心下一颤,不禁鼻尖一酸。 所有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在催促着她要激流勇进,可是,只有眼前这个人,对她说了一句离开。 离开?离开之后,她还能去向何方? 第249章 应该分清楚 阿箬回到东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抱着那个银马鞍,去了未央殿。 未央殿外,李蟾正在训斥新来的小宦官,他见到阿箬过来,连忙上前问候:“元大人,数日不见,奴婢还没恭贺您高升之喜呢!” 阿箬有些不自在,于是她轻咳一声,答道:“多谢李公公!”她朝着未央殿内望了望,又问:“殿下可在?” “大人来得不巧,太子殿下午后便出去了,至于去了何方,要去几日,奴婢实在不知。” “什么?”这个司马笠,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帝都。 李蟾见她手里抱着重物,于是赶紧招呼身旁的小宦官:“你们都没长眼睛吗?元大人抱着如此重物也不知上前帮把手。” 闻声,数名小宦官迅速围过来,似要接过阿箬手中的包裹。 阿箬将银马鞍抱得紧紧的,推辞道:“不用劳烦了,东西不重,我自己抱着便好。” 说罢,她朝着李蟾微微一颔首,而后转身离开了未央殿。 月黑风高。 她慢慢踱回了正英殿,还未掌灯的室内很是昏暗,阿箬将装着银马鞍的包裹轻轻放在了矮几之上,而后静坐其侧,整个人显得有些木讷。 店家给的包装很精美,这是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方才她鼓起勇气前去未央殿,既想将它赠给司马笠,又想借此机会向司马笠表明自己要搬离东宫的愿望。 不料,她却扑了个空。 这会儿,当她眼睁睁地瞧见这个银马鞍时,心底竟莫名巧妙地生出一种彷徨。她不禁埋怨自己,怎么会那么唐突,去买这样一件司马笠根本不需要的礼物。 她叹了口气,越发有些局促不安。 “还是算了,君臣之谊应该分清楚,我只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向他请辞便好!” 而后,阿箬趁着旁人不注意,将这银马鞍暂且存放在了橱柜之中。 过了一会儿,筱渔进到室内,阿箬本想吩咐她明日去买官服,孰料,筱渔竟说,李蟾早在午后便已经着人将一应衣服、配饰全都送了进来。 阿箬哦了一声,心底却是五味陈杂,她挥挥手吩咐筱渔出去,自己则是在那个没有掌灯的房间,一直枯坐到深夜。 …… 第二日早朝过后,阿箬便去兵部报道。 如今的兵部,尚书受审,继任之人尚未确定,代理主事的乃是一正三品侍郎——蒲熙文。他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平日里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不得罪人、不出大错,乃是他做官处事的原则。不过,他的这套原则,在官场却很是受用,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平平安安做到如今的位置。 平日里,兵部大小事务,皆由前任尚书何延年说了算,何延年需要他的无争,他也需要何延年的放任,因而,蒲熙文的日子也算过得自在,可自从那日朝堂上一闹,何延年成了阶下囚,他便被推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直叫他寝食难安、心烦意乱。 更可气的是,陛下竟然将那个告御状的元青分来兵部做什么司库,这不是往他的心口捅了一刀吗? 第250章 司舆曹质 “你就是元青?”蒲熙文坐于书案之前,摸着胡须,斜睨于阿箬。 “司库元青,拜见蒲侍郎,还望大人多多照拂。”阿箬恭敬地作了一揖。 “不敢不敢。”蒲熙文答道:“你乃是陛下亲自提拔的红人,又有太子殿下作保,本官何德何能来照顾于你呀?” 阿箬眼皮一抬,从他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股酸腐之气,于是她再次作揖,并且笑着说:“侍郎大人此言差矣,元青此番不过是捡了魏朔大人的现成,才能有机会在朝堂之上仗义执言,说到底,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别的贡献,只不过是运气稍好一些罢了!” 阿箬搬出了魏朔,倒让蒲熙文的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严肃,“说起这魏朔老弟,平日虽寡言少语,但也实在是颇有些国士风采,你既得他信任,定也不是什么趋炎附势之辈。”他顿了顿,终于正眼看着阿箬,“兵部不同于东宫,乃是一上达天子,下至普通兵士的要害部门,你初来乍到,还是少看多做为妙。” 说罢,他又朗声一唤,“曹质,你进来吧!” 不久,便有一清俊后生,身着绯袍,抬首挺胸而入,阿箬将他上下打量的一番,猜测,此人多半与自己官职相当。 那人向蒲熙文作了一揖,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这是新来的司库,你带他熟悉熟悉兵部的情况。”蒲熙文又冲阿箬道:“这是兵部司舆曹质,你有不懂之事,便多向他请教吧!” 阿箬作了个揖以示感谢,而后便跟着曹质一道,出了侍郎的房间。一路上,曹质向阿箬介绍着有关兵部的各项情况,从人员配备到休沐事宜,事无巨细,阿箬心怀感激,因而听得亦是十分仔细。 末了,曹质还将阿箬带到了兵部衙门中专属司库的房间,并且叮嘱道:“平日里的公文你便尽量在此处理,原则上是不可以带回府的。” 阿箬点点头,尤其注意到了他所说的“原则上”三字。 “另外,蒲侍郎是个闲散性子,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别的,你大可不必向他汇报,一切都等新的尚书大人就任再说。” 阿箬叹了口气,神情颇为沮丧。 “元老弟为何叹气?”曹质问道。 “我只觉机缘巧合,竟被陛下派到了兵部,我猜想,整个兵部的官员,大概没有谁是真心欢迎我的。” “蒲大人只是不喜你搅了他的太平日子,故而对你冷淡些,不过,按照他的性情,大约也不会有意为难于你。”曹质神情淡然,“至于其他人,你也大可不必忧心,兵部混乱已久,即便昨日没有魏朔,今日没有你元青,他日也会有别的人来打破这表面的虚荣。” 阿箬此语,本只是试探,岂料,却从曹质的言语之中感受到了不同一般的鼓舞,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那曹兄呢?如何看待元青。” 曹质微微一愣,而后转了一脸笑意,“我与你,往日不识,过了今日,便也算认得,我不是一个轻易判人好坏之徒,故而,不敢妄言。” 阿箬微微一笑,拱手道:“曹兄雅量,元青佩服。” “客气。”说罢,那人转身便走了。 阿箬不自觉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只觉那清高骨气与笔挺的脊背,倒是甚为相合。 第251章 事关东海盐脉 朝中官员的午休时间很短,所以,为了体现皇帝对百官的照顾,宫中特设了小灶,为当值的官员提供午餐。 阿箬初次踏入饭堂,整个人倒有些诚惶诚恐。她寻了最末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后,便有小宦官上前来为她沏茶。 “今日准备了武夷山的大红袍还有安吉的白茶,不大人愿喝哪种?” 阿箬微微颔首,答道:“我喝白茶便好。” 而后,小宦官拱手,又道:“请大人稍等,奴婢这就为陛下上茶、上菜。” 过了一会儿,那小宦官又端了托盘出来,其上放了白瓷的茶盏,还有白底蓝釉的餐具,餐具中装着两荤一素,还有颗粒饱满的白饭。 “大人请慢用!”说罢,那小宦官便退下了。 阿箬仔细瞧了,这官员定食午餐,虽只两荤一素,但菜色却是十分精美,食材也新鲜干净。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丁,放入口中一尝,只觉酸辣适中,很是下饭。 至于另一盘菜,阿箬刚想夹起来尝尝,便听见堂中有人高声道:“现而今,也只有在宫中的午餐,能吃到如此鲜美的萝卜煨腊肉了。” 阿箬右手一顿,竖起耳朵,想听清那人的言语。 “齐大人何出此言?”他身旁一个紫袍官员问道。 那同样身着紫袍的齐大人啃了一口碗中的萝卜,感叹道:“沈大人,瞧你这模样,就是不理家中柴米油盐之人。” 沈大人哈哈一笑,问道:“这些妇道人家才管的小事,本官又岂会过问。” “也难怪,你出身帝都豪门,自不会像我们这种寒门出身的一般。” “齐大人此言似颇有感触,不妨说与本官听听。”豪门出身的沈大人很是感兴趣道。 “沈大人,别的不说,你可知做腊肉最重要的一位调料是什么?” “这有何难,君子虽远庖厨,但却从不辜负美食,做腊肉,最重要的调料,自然是盐。”沈大人颇有些得意地道。 “那沈大人今年可去帝都普通百姓聚居的街巷看过,今年的腊肉之于去年,又是如何?” “这……”沈大人面带难色,答道:“这,本官倒是不甚了解。” “也难怪,沈大人长居若耶巷,往来无白丁,又岂会关注于寻常百姓的院墙中事?” “哎呀,我说齐大人,我这碗中的萝卜都快放凉了,就请你不要再卖关子了。” “也罢也罢,”那齐大人摆摆手,道:“今年由于盐价上涨,帝都普通百姓能买到的盐比之往年少了不少,所以,各家各户的腊肉也相应地少了不少。” “原来如此,”沈大人点点头,复而他又道:“本官记得,帝都的盐大多是产于东海之畔的海盐,而管着这东海盐脉的不正是……” 阿箬眼皮一跳,只听那齐大人连忙阻止了沈大人的话语,“诶,沈大人,你我当庆幸在朝为官,还有这般的美食可享。” 沈大人像领悟了什么似的,赶紧道:“正是正是。” 那沈大人虽缄口不语,但阿箬心中,已然有了结论,东海靠进江南,而掌着海盐命脉的,正是——会稽谢氏。 第252章 长女芳菲 闻言,阿箬颇有些心烦意乱,方才觉得美味无比的食物,到此刻也味同嚼蜡。于是,她胡乱扒拉了几口,便离开了饭堂,回了兵部衙门。 整个下午,阿箬都在衙门里看资料,熟悉兵部府库的情况,她看得仔细,效率也颇高,只是不知为何,只要一停下来,她便会想起午间听到的传言。虽然此事如今并未成为朝廷关注的对象,但她心里却有着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她不禁猜测,司马笠忽然离开东宫,会不会就是为了此事? “元老弟,时辰已到,可以回府了。”阿箬没有料想到,曹质竟站在门口,似要同他一道离开。 阿箬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将摊开的公文重新收好,而后与他一道离开了兵部官衙。 曹质邀阿箬同乘一车,于是,她便将老马不舍交与曹府管家,自己登上了曹质的牛车。 一路上他们皆是闲谈,直到行至若耶巷,阿箬又不禁想起了中午那二人的对话,因而,不禁叹了一口气。 岂料,她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叫曹质全都看在了眼中。 “元老弟何以叹气?”那人诚挚地问道。 阿箬抬起头,赶紧解释道:“这若耶巷里,住的全是二品以上的官员,我等既是为官之人,见之,当然不免心生喟叹。” 曹质微微一笑,刚想附和什么,外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吵之声,牛车也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曹质问车夫。 那车夫小心翼翼地地回答,“禀大人,前方是大理寺在拿人,故而封锁了街巷,不一会儿,便会解禁的,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阿箬循声望去,果见一群公差模样的人,正在一朱门大户前列队,不多久,便有公差从那府中提出人来,男女老少,数量颇多。 阿箬对于若耶巷中的情况不甚了解,不过看那形势,她也多半猜到了这是谁的府邸。 果然,便见身旁的曹质感叹道:“朝登天子堂,暮为阶下囚,这若耶巷虽是帝都名门望族的聚居之地,可是其间风云变幻,倒也颇为惊险,说实在的,元老弟,这也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想必眼前这家,定是前任兵部尚书何延年的府邸吧!”阿箬问道。 “确是何延年家。”曹质倚在牛车椅背上,微眯着双眼,“昔日门庭若市,风采直逼四大豪门,如今,就连家中女眷都前程未卜,可叹可叹。” 阿箬叹了口气,不好妄加评论。 然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女声忽然传来,吓得她心中一颤。 “放开我阿娘,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冲着我来。”女子的声音中带着愤恨,愤恨中纠缠着绝望。 方才还平静如常的曹质,此刻竟猛地睁开眼,他掀开车帘,循着女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裳,头戴珠钗的美貌女子,正奋力地想要挣脱官兵的桎梏。 阿箬看得很仔细,曹质嘴唇紧抿,那模样,分明是在压抑心中的怒火。 “那女子是谁?这样英勇刚烈。”阿箬好奇道。 曹质叹了口气,缓缓放下车帘,再一次靠在了椅背之上,“那是何延年的长女,何芳菲。” 第253章 阿箬一怔,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岭西王妃,只不过,伴随着何延年案东窗事发,她这王妃之位也是不保了。 不知为何,那素未谋面的女子此刻所表现出的无奈的抗争、卑微的勇气,却让阿箬心头五味陈杂。 多么像一年前的她呀! 只是,她的运气更好,有离忧一路相助,还有司马笠和容隐之的不离不弃。 她低声问道:“她和岭西王既有婚约,为何王爷不出面相保?” “相保?”曹质对此嗤之以鼻,“这场联姻本就是为了他拉拢何延年的招数,如今,何延年倒台,他尚无暇自保,更遑论那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何府中人?” 曹质一针见血,倒让阿箬无言以对。 “不过,何延年是咎由自取,朝廷三司会审,自会给他应得的惩罚,只是,不知容尚书会如何判定何府女眷的命运。” 阿箬心头一颤,要知道,大兴律法素来严苛,罪臣家眷,轻则贬为庶民,重则……很有可能便会被冲入乐籍,永世为奴。 “曹兄似乎与那位何小姐甚为相熟?” 曹质微微一怔,神情间竟显出了慌乱,“先前只在何府宴会上见过几面,不甚相熟。” 阿箬哦了一声,却始终有些怀疑。 没多久,大理寺官兵在何府大门上贴上了封条,而后,一应女眷,全都被压走,方才熙熙攘攘的街巷,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车夫赶着牛车继续向前,阿箬与曹质俱是一路无话。 最终,阿箬在绮兰阁外下了车,曹质与她告辞过后,她才骑着马,抄小路回了东宫。 她怎么好意思告诉曹质,如今的她,还寄住在东宫。 …… 入夜,阿箬站在正英殿前遥望未央殿的方向,那往昔灯火通明的宫殿,如今却是漆黑一片。 阿箬微微叹了口气,却又不想回到正英殿中,于是便抬脚,往情思小院走去。 初春的夜晚,依旧透着凉意,阿箬拉了拉肩上的披风,脚步却放得尤其慢。 从正英殿往情思小院去的那一路,本就人迹罕至,如今司马笠又不再东宫,故而,一路上,几乎不见旁人踪影。 阿箬心事满腹,走着走着,竟然莫名其妙地发起了呆。 然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将心中任何一件事想清楚,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便直直地冲着她而来。 也许是这几日练武,让她有了些长进,宝剑贴近面颊的一瞬间,她便轻轻一侧身,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 “什么人?”阿箬做出防守的姿势,冷声喝问来人。 那执剑之人,冷笑一声,并未似乎并没有回答阿箬问话之意,而后,他再一次发起攻势,以一连串细密的剑花,将阿箬逼得退无可退。 “救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抵挡至现在已是奇迹,若再这样打下去,十招之内,我必成他剑下亡魂。”于是,阿箬深吸一口气,之后厉声问道:“我武功奇差,你要夺我小命,只在旦夕之间,然则,即便将死,我也想要知道,杀我之人究竟是谁,还有,我究竟为何而死?” 那人似也察觉到阿箬的不济,于是便略略收了锋芒,“世间多少无辜之人,平白无故沦为阶下之囚,他们又何曾问过一句为何,就凭你,追名逐利之辈,又有何颜面苟存于世,今日,我便替天行道,在此取你性命。” 第254章 忘恩负义 “原来竟是个替天行道之辈。”阿箬心中哭笑不得,看来,今日除非奇迹降临,自己当真便要枉死于此了。 “这位好汉,元青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但人活于世,总有自己需要拼尽全力去完成之事,或许,我之所为,伤了你的要害,但我自问,无愧于心。”阿箬长叹一口气,而后张开双臂,“我这人,虽出身贫寒,但向来还是很爱整洁的,请好汉长剑一挥,务必留我全尸。” 那人没有说话,但阿箬即便闭上双眼,也能感受到剑锋凌厉,正向她胸膛逼来。 阿箬静静地等待着,她甚至很好奇,长剑刺穿胸膛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然而,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这种感觉,因为,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她一把拉开,带给了她重生的欣喜。 阿箬睁开眼,发觉自己已被人护在身后,而护住她的,正是几日不见的司马笠。 “殿下……”她有些难以置信。 司马笠冷冷讽刺一句,“怎么,才晋了官职便想着一死了之,你这个人,恁地太没追求。” 阿箬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刺客便已仰天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阿箬沉声问道。 “你的背景,果然没有那么简单!”那人只丢下这样一句不明不白之语,便纵身跃出了院墙。 司马笠停在原地,似乎也没有要追的意图。 “殿下……又救了我一次。”阿箬低着头,尴尬得连一句感谢之语都说不出来。 “你可知道他是何人?”司马笠转而问道。 阿箬摇摇头,道:“我不知,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一想,倒觉得他有些眼熟。” “眼熟?”司马笠追问道。 “嗯,”阿箬忆起了那日在弘农读书台,容隐之所遇到的刺客,似乎与此人有些相似,于是她便向司马笠简单陈述了几句。 岂料司马笠那厮,淡淡嗯了一声之后,竟问了一句与此事全然不搭边的话,“你私下里去见过容隐之?” 阿箬一怔,只得如实回答:“容兄邀我于读书台一聚,故而,我便去了。” “他找你……所为何事?”司马笠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阿箬心中一紧,没料到,竟会在如此情景之下,向司马笠提出搬离的请求,于是,她恭恭敬敬作了一揖,而后道:“殿下,元青自来帝都以后,便在东宫叨扰,原本我是太子属官,所以并无大碍,而今我却受了天子令,就职于兵部,我思前想后,发觉自己似乎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逗留于此了。”她顿了顿,不知为何,说及此事,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难受,但话到嘴边,即便再伤人心,她也不得不说出来,“元青蒙容兄照拂,为我寻了一处极佳的住宅,那日,他便是邀我过去,商讨此事的。” 司马笠冷冷地盯着她,声音里也没有一丝温情,“所以,你今日,是要向我请辞?” 阿箬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不料,司马笠竟破口大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今日,便应叫那刺客将你一剑刺死算了。” 闻言,阿箬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司马笠竟会如此失态。 第255章 好似闺中淑女 然而,司马笠并未像她料想的一般负气而走,反而只是矗立原地,一脸不屑地看着阿箬。 “殿下……可否应允?”阿箬心怀忐忑地问道。 “你接受容隐之的馈赠之前,可否考虑过我是否应允?” “先斩后奏,是我的不对,但此事能否成行,还是皆听殿下的意见。”阿箬只是后退一步,方可给司马笠一个台阶下。 果然,司马笠冷声答道:“你久居东宫,确实不合朝廷法度,你既已找到了合适的落脚之处,我亦没有理由阻拦于你,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需得答应。” “殿下请讲。”阿箬再次拱手。 “何延年一案,三司会审结果出来之前,你必须留在东宫。”司马笠微微凑近了些,语调深沉迷醉。 “殿下……”阿箬刚想反驳,但却即刻意识到司马笠是在为她担忧,故而半带无奈半带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殿下垂爱。”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后抬脚便朝着未央殿的方向走去,他刚走了两步,便对身后发愣的阿箬道:“愣在那里干什么,陪我去未央殿坐坐。” 阿箬猛地回过神来,当即小跑着跟上了司马笠的脚步。 …… 未央殿内早已灯火通明,待司马笠与阿箬一坐下,李蟾便端着盘子进来了。 “殿下夜里方归,想来也是受了寒,喝点杏仁露,正好暖暖身子。” 话音刚落,两只绿色土陶碗,便摆上了桌,碗中乳白的杏仁露还微微冒着热气,阿箬口齿生津,当即便捧起陶碗,一边吹气一边喝了起来。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亦是单手执碗,大口地喝着。 这场景原本安静,然而,却被李蟾的一阵捂嘴而笑所搅。 司马笠眼皮一抬,冷冷地盯着他。 李蟾自感失态,当即跪地请罪。 “说说吧,你在笑什么?” “殿下还是饶了奴婢了,那不过是一时的恍惚。” 然而,李蟾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彻底勾起了司马笠的兴趣,“恍惚也好,刻意也罢,说出来听听。” 太子既已下令,李蟾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答道:“方才奴婢见殿下与元大人各自饮水,一个豪放不羁似江湖好汉,另一个……” 豪放不羁的江湖好汉——说的自然是司马笠,所以,阿箬很是好奇地问道:“另一个似什么?” 李蟾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另一个则细致中带着几分温婉,好似闺中淑女,对了,是选妃那日所见的容隐姝。” 闻声,阿箬有些后悔,于是,她赶紧捧起陶碗,心虚地用碗遮着脸。 而此刻,司马笠正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把玩着空碗,眼眸流转,神色之中,颇具深意。 “元大人莫生气,奴婢玩笑之语,请您不要放在心上。”李蟾面带笑意地解释道。 阿箬放下手中陶碗,压低了嗓音,“李公公这句玩笑在此开开也就罢了,元青血气男儿,又尚未娶妻,若将这行肖女子之言传到坊间,只怕这终身大事,就永远不会有着落了。” 第256章 困于心魔 李蟾连声应是,而后,他便告辞出去了。 此刻,暖阁之中,只剩下阿箬与司马笠二人,阿箬一直垂着头,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 但是,若她一直不开口,这尴尬的氛围定会持续,无可扭转,于是她赶紧顺着容隐姝之语,往下问道:“距离选妃之日已过了数日,不知陛下圣旨何时能下?” 司马笠放下手中陶碗,直直盯着阿箬的眼眸,“我不想娶卓漪然。” “殿下谋局已久,为何到了此时变卦?” “因为,那日的选妃,我已选出了心意所属之人。”司马笠定定道。 闻言,阿箬神情一滞,一时之间她的手脚竟微微有些发麻,“殿下不可任性。” 司马笠轻轻一笑,而后,竟抓住阿箬领口,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任性?”他重复道:“你竟说我任性?” 阿箬诚惶诚恐,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只得伸手,意图推开她与司马笠的距离。 幸而司马笠并未在意,便任凭他和阿箬之间,保持着这微妙的距离,手却是不松的。 他将下巴压得很低,而后几乎贴着阿箬的左耳轻轻道:“便是方才李蟾说的容隐姝,本王觉得她美貌端方,才华卓越,正是本王寻觅良久之佳人。” 阿箬心乱如麻,已全然慌了神,“殿下真是爱开玩笑,那日的容隐姝是何许人,殿下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司马笠闻言,神色竟颇有些哀伤,“清楚……本王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他顿了顿,更凄凄而道:“只是不知,元卿可否清楚?” 阿箬手脚缩作一团,浑身透着惧意,“殿下,元青不懂殿下何意,元青堂堂男儿,只愿立身处世,报效我主,别的,皆是茫然一片,无所知晓。” 司马笠苦笑道:“我已向父皇请过旨意,如今朝中生乱,我身为太子,当以家国为重,立妃之事当且缓缓。” 阿箬一惊,缓——便是拒! 那人鼻息之间吐着热气,尽皆流窜于阿箬的耳垂脖颈之间,“你猜父皇如何应答?” 阿箬低着头,动也不敢动,更遑论回答。 “父皇说,我不是不愿娶妻,而是,困于心魔,非一人而无可救药。” 说罢,司马笠竟松开了抓住阿箬衣襟的手,转而大手向上,只转瞬之间,便要触到阿箬的脸颊。 阿箬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数,她抓住这个机会,身体猛地往后一缩,当即便伏倒在地,她颤颤巍巍,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殿下……微臣感激殿下的赏识,忠诚之心未有一刻迟疑,只是,微臣人微言轻,又自小饱读诗书礼义,故而,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还请殿下,体谅微臣,莫要让我难堪。” 司马笠呆坐原地,“难堪……元青,你之所作所为,几分为真,几分为假,你可曾未让本王难堪?” 阿箬心头一颤,分明觉得他这话中带着试探。 看来,昨日的误闯,还是让司马笠起了疑心。 “元青,”司马笠幽幽唤道:“告诉本王,你没有骗我!” 第257章 时间问题 阿箬深呼吸一口,而后,十分镇静地回答道:“元青绝无任何欺骗殿下之举。” 司马笠静静地看着他,不久,他终于疲惫地挥了挥手,而后道:“退下吧!” 阿箬忐忑不安,然而此时此刻,她已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于是她只得沉沉一叩首,而后退出了未央殿。 这时候,月亮已经穿破云层,悬于夜空之上。阿箬吹着东宫内那微凉的风,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司马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猜测她为女儿身的试探,还是冲破世俗常理的某种不明情感? 阿箬觉得,司马笠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只是时间问题。她不敢去想象答案揭晓的那一刻,自己究竟会面对什么,而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方设法,躲避司马笠的追问,并且延长谜底揭晓的时间。 于是,当她回到正英殿的那一刻,她便将自己关进书房,而后,书信一封,阐明自己而今的困境,并命筱渔将这封信,连夜送到离忧手中。 当困厄交加,无计可施之时,她唯一能依靠的,还是只有逐凤楼。 …… 第二日,阿箬起得很早,她要赶在司马笠离开上朝之前,先出得门去。 老马不舍大概是习惯了帝都“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很少像今日这般一大早便开始工作,所以它一直垂着头,鼻腔里也不停喷气,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舍老兄,我知你百般辛苦,但而今眼下,你若不帮我,我便无计可施了。”她拍拍不舍的鬃毛,软声相劝,“这样吧,等我领了这月的薪资,定给你加上新鲜的麦秸和青豆,你看如何?” 不舍是匹有灵性的马,尤其是当它听见麦秸、青豆这样的美味时,整个儿的精神振奋,引吭长鸣,刹那间便撩开蹄子,飞奔往宫门方向而去。 司马笠立在大门之后,将方才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中,他本想唤住阿箬与他一道,可不知为何,他竟生了胆怯。 那人若是不理他,他该怎么办? “殿下,马来了。”门房侍卫为他牵来了坐骑。 司马笠不及接过缰绳,转而问向来人,“夜麒麟已派出去了?” 那侍卫拱手道:“奉殿下之命,夜麒麟前日便已启程去了姚关,快马加鞭,不出三日,定能返还。”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后翻身上马,亦往宫城而去。 天边月还未落下,整个帝都也还在熟睡之中,司马笠迎着凉风策马狂奔,风割其面,却将他的头脑吹得更为清醒。 “元青呀元青,既然你不愿承认,那我便自己去查个清楚!” 宫门已现,司马笠纵身便越下了马背,前来牵马的小宦官是个生面孔,故而司马笠的脚步也稍微停滞了一下。 “殿下!”那小宦官果然有话要讲,“淑妃娘娘命禀——蜀中飞鸽传书,河间王已经取到了不死草的解药。” 司马笠心中一阵欣喜,却只嗯了一声,便往宣和殿走去。 大殿之上,群臣静立,他们见到太子前来,皆恭敬地作揖问候,司马笠略略一瞥,眼光却只落在了队伍末端的阿箬身上。 “垂着头,就能当做没看见吗?”司马笠心中冷哼一句。 第258章 尽快完婚 今日的早朝,似乎有些繁琐。 从司马佑一出现,便有大小官吏依次递上折子。从各州府已有趋势的春旱,到各地府兵的新一轮换防,从秦州商户增税试点,再到近段时日东海倭患频发。一轮一轮的消息,一个一个的商议热点,可谓既有喜亦有忧。 等到大臣们的将各项事宜呈禀完毕过后,司马佑终于开口,将大伙儿关注的重心转移到一件重要的事上,“容隐之,三司会审进展如何?” 今日尚书左仆射曾为炯没有上朝,故而,身为尚书左仆射的容隐之,已然成为百官之首,他步出行列,作揖后道:“回禀陛下,臣奉命主持三司会审,各项事宜进展顺利,各方物证、人证皆已提取完毕,一应人等也已签字画押,何延年对其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如今案件已可进入最后的量刑定罪环节。”他顿了顿,补充道:“臣今日之内便会将卷宗以及三司建议呈上,等待陛下圣断。” 闻言,司马佑摸了摸胡须,似乎对容隐之的果断行事甚为满意,“朕听闻,你已下令大理寺将何延年的家眷全都收押?” “家眷之中,亦有此案共犯,所以,臣将他们集中审问,以求不遗漏重要信息,并且,何延年罪行不轻,按律,其家眷也应一并受连坐之刑。”容隐之淡然解释。 司马佑嗯了一声,似乎心有所思,“文策!” 岭西王司马策赶紧上前应答,“儿臣在。” “朕记得,一年前,你曾通过你母妃向朕表达与何家联姻之意,最终,朕是将何氏长女许配于你。” 岭西王恭敬答道:“确有此事。” “如今,何延年虽已沦为阶下囚,可是,婚约却尚未解除,如何定夺,你可有思量?” 皇帝这一问,倒也勾起了阿箬的兴趣,于是,她微微抬起头,观察着司马策的反应。虽然,她和司马策之间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是她却能明显感受到司马策浑身一颤。 “难不成,这就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何家撇清干系?”阿箬心中疑问。 谁知,那司马策竟嚎啕大哭,似受了天大的恩惠,“儿臣虽与何芳菲只有数面之缘,但却十分钟情于她,何延年事发之后,儿臣痛心疾首,本想为她求情,却也自知不可逆了朝廷大势。今日蒙父皇恩典,能以婚约之效,特赦于她,儿臣纵九死,亦不能表心中感激之意。”末了,他还带着哭腔,高呼一声:“父皇……” 司马策这一出,倒着实让阿箬始料未及,一时之间,她甚至搞不懂司马策是真的钟情何芳菲,还是他故意在此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目的虽不明显,但效果却是极佳,龙座之上的司马佑点头赞许,更有品阶不低的大臣走出行列,夸赞司马策的重情重义。 更让阿箬想不到的,是司马笠竟然也加入了夸赞的队伍,只见他淡然一拱手,而后道:“文策之深情,让儿臣甚为感动,就仿佛遥见父皇之于母后之情一般。” 司马笠抬出了谢绾绾,几乎即刻就在司马佑的心中落下重锤。 果然,司马佑不假思索当即回答:“既如此,朕便赦了何芳菲,还她自由之身。” 然而,司马策还没来得及谢恩,殿中司马笠便再一次进言,“赦还自由之身只是其一,还请父皇当即定下日子,让二弟与何芳菲尽快完婚。” 第259章 开时人去时 闻言,阿箬差点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个司马笠并非真心夸赞司马策,而是在此处留了后手。 大殿之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司马策身上。精明如岭西王,此时此刻,他亦感受到了来自朝臣们的压力,他再一叩首,语带兴奋道:“太子殿下所言,实乃文策心中所愿,但一切,还请陛下做主。” 司马佑点点头,“你们兄友弟恭,朕心甚慰,只是,这何芳菲如今乃是罪臣之女,不同一般,朕决意,等到何延年的罪责定下之后,再来商议文策具体的婚期。” 而后,司马笠回到了队伍之中,那司马策再次谢过皇恩,亦回到了行列。 见此,阿箬亦是收回了自己那好奇的目光,可是正当她要回复那垂首而立的常态时,却无意间瞥见站在她的身旁曹质,只见昨日方还神采奕奕的他,此刻神情竟有些许落寞,似乎对于身旁的一应事物都不甚关心一般。甚至,连殿中太监一声长唤“退朝”,他似乎都没有听见。 阿箬跪在地上,伸手拉了拉曹质,那人方才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曹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副失魂落魄之态?”回兵部官衙的路上,阿箬好奇地问道。 曹质呆呆而行,仿佛没有听见阿箬的问话,只一阵自言自语。 阿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仿佛听见了,什么“开时人去时”。她望着曹质踽踽独行的背影,仿佛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如果真是那样,我岂不是害苦了他?”阿箬在心中慨叹道。 “元青!”阿箬正想着,忽然,竟有一明亮的女子之声在唤她。 阿箬赶紧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一身男装的九公主司马竺。 “元青参见公主。”她赶紧上前作揖。 九公主语调轻快地说:“起吧!” 阿箬有些担忧地环望左右,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这是前朝地界,按照宫规,公主不应出现在此处。” 九公主笑道:“无碍无碍,我一身男装,待会儿若被人瞧见,只假装是你书童便好。” 这公主如此自降身价,看来定是有事求她,但阿箬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这事定不简单,于是,她干脆直接问道:“不知殿下屈尊来找元青,所为何事。” 司马竺眨眨眼,面带喜色,“我就知道你聪明非常,定能猜到我有事求你,但是,你得先答应我。” 阿箬苦笑不得,“殿下,我一个四品小吏,纵使我有万分热忱,也不见得就有那个能力可以达成公主所愿。” 见状,司马竺竟耍起了赖,“我不管,你今日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就去告诉皇兄,你偷偷买了一个银马鞍,却又不好意思赠与他。” 阿箬吓得浑身一颤,几乎就要伸手去捂住这刁蛮公主的嘴。 司马竺一脸侥幸,“瞧你这模样,我果然猜对了,怎么样,还是答应我吧!” 阿箬长叹一口气,答应得十分憋屈,“公主请讲。” 第260章 冷嘲热讽 闻言,司马竺满脸委屈,几乎带着撒娇似的语气,道:“我好久没有见到容隐之了,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阿箬心头一颤,说实话,这个要求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但若真的去做,又很困难。别的不说,若是被陛下发现她私自带公主出宫,其中罪责,又岂是轻易便能推脱的。 她一拱手,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司马竺,可当她一看见九公主那略略带了几分挑衅的目光后,当即又打了退堂鼓。 于是,她一咬牙,最终还是接下了这差事。 “公主,微臣后日休沐,如果我没有记错,容兄似乎也是一样。” 阿箬只一稍稍提示,司马竺立即心领神会,“就这么说定了!”她兴奋道:“后日巳时,我在东宫侧门等你。” 阿箬点点头,当即又补充道:“不过殿下,为了不被太子发现,您的位置最好离东宫稍微远一点。” 司马竺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她明白阿箬的苦处,故而立即便应下了。 “竺儿,你怎么又在胡闹?”司马竺刚想离开,她身后便传来了司马策的声音。 阿箬心下惊慌,不知这位岭西王方才是否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但她还是坦然作揖,道:“参见王爷。” 司马策微微一笑,令她起身,而后便冲着司马竺道:“你身着男装,私见外臣,若被父皇看见,定要问你的罪。” 闻言,阿箬心下稍宽,看来他并没有听见司马竺的“密谋”。 那司马竺也是个活泼讨巧的,她赶紧半撒娇半求饶地对岭西王道:“二哥大人大量,今日就放过小妹吧,日后,我一定在父皇面前多多夸赞你的仁厚善良。” 不过三言两语,司马策便被哄得笑开了花,看来这位九公主在皇族之中的地位确实有些不一般。 “算了算了,今日且饶你一回,往后绝不可像这般胡乱行事了。”司马策佯装严肃,但已断然没有了斥责之意。 司马竺明朗一笑,而后小跑着往禁宫方向而去。 回廊下,只剩阿箬与司马策两人,她猜想,这位岭西王定是对自己恨之入骨,所以,此刻的她,务必寻个由头赶紧离开。 “王爷,微臣还有公事要办,先退下了。” 她作了个揖,刚想退下,却被司马策给阻止,“元大人青年才俊,本王早想找个机会结交一番,岂料,大人似乎不太想与文策增添瓜葛。” 阿箬停下欲走的脚步,诚惶诚恐道:“王爷言重了,元青素来不善交际,面对王爷臣着实惶恐不敢言语,还请王爷见谅。” 司马策笑道:“元大人这话就有些见外了,不善交际——那为何九公主、容隐之这等人物皆与你相交甚笃,还有我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大哥,甚至破天荒地让你住进东宫。” 司马策句句紧逼,让阿箬不禁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幸亏,在阿箬彷徨不定之际,有一人径直将她拉到了身后,“二弟什么时候管起了兵部之事?” 司马笠厉声一问,当即让司马策有些难堪,他敷衍行了一礼,而后冷声道:“本王不管兵部之事,但大哥恐也管不了我岭西王府的事。” 司马笠嘲讽一笑,答道:“岭西王府的闲事,本王也没兴趣管。” 听着二人之间相互的冷嘲热讽,阿箬感觉,似乎只需要一点点力道,便可捅破他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而后,便是她从未见过的血雨腥风。 第261章 另一个传言 司马策拂袖而去的同时,阿箬也挣开了司马笠的手。 “殿下……微臣先行告退了!”说罢,她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去看司马笠的眼睛。 望着那绯红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司马笠的手渐渐捏成拳头,而后砸向廊柱。 然而,这一切,却被去而复返的司马策看在眼中,那人躲在转角处,双眼亦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 阿箬在兵部衙门待到晚间方归,到了东宫,她也是尽量绕开司马笠的未央殿,为了不引起那人的注意,她甚至叮嘱筱渔尽量不要掌灯,并且反复询问,离忧那边可曾采取行动。 直到筱渔拉着她的手,三翻四次表示确认过后,她那浮躁而焦虑的心才渐渐缓和下来。 阿箬整夜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日,阿箬又是早早便起,她出门上朝之时,未央殿的宫灯才刚被点亮。然而,因了昨夜的失眠,整整一天她都晕晕乎乎、打着哈欠,哪怕是公文上最简单的字句,她也要读上三遍,才能勉强看进去。 午后,曹质端着热茶进来,于她书案之前闲闲坐下。 他沏了一杯茶,而后将阿箬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道:“今日我才发觉,原来元兄弟竟肤白胜雪。” 阿箬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滞,略有些好奇地想,“为何曹质会忽然夸赞于我?”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夸赞,分明便是戏谑。 “曹兄是在笑话我眼眶黑如熊猫衬得脸色惨白?” 曹质轻轻一笑,“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不过,还是要有所节制。” 阿箬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而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多谢曹兄挂念!” “今日宫中有件大事,你可听说了?”曹质不再玩笑,转而正色问她。 闻言,阿箬睡意稍解,她抬眼问道:“愿闻其详。” 曹质压低了声音,甚至还用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道:“今日下朝过后,凉州卓老将军去了广宁殿。” 广宁殿是司马佑日常处理国家要事之所在。 阿箬心中隐有所感,问道:“卓老将军去广宁殿做什么?” “听说,卓老将军是去请辞的。” “他要回凉州?”阿箬眼皮一跳,如今何延年一案还未最终定论,卓启忠哪怕自护羽翼,也要等到陛下颁下圣旨才走。 然而,卓启忠当即否定,“不不不,卓老将军暂时还要留在帝都,他此番,是去请求陛下,让他的孙女退出太子妃的甄选。” “什么?”阿箬惊诧道。 “对呀,按理说,甄选太子妃一事,卓家小姐是最有希望的,可如今,为何又偏要退出?”曹质分析道,“依我之见,是太子暗地里帮助魏朔调查何延年一事,触到了卓家的软肋,他们这一退,分明就是在表明立场。” 阿箬捏了捏手中杯盏,心里叹道:“何须他们表明立场?” 曹质望了他一眼,而后又道:“不过,我倒是听闻了另一个传言。” 第262章 太子嘱咐 “哦?”阿箬轻轻一笑:“曹兄倒是消息不少。” “唉,混迹朝中,总要有些耳目才好。”曹质摆摆手,颇有些神秘地讲,“其实,卓家去请辞,也是被逼无奈。” 阿箬望着他,以示不解。 “因为,那日选妃,太子殿下压根儿就没看上那卓漪然。” 阿箬眉头一蹙,只听那曹质又讲,“殿下在选妃当日,曾与东山容氏的隐姝小姐合奏一曲《幽篁》,那筚篥与箜篌双双齐鸣,真可谓天上之曲。你想想,那《幽篁》是多么清淡无味的曲目,可他俩却奏得颇有意趣,这不是心中有情,又作何解呢?” 闻言,阿箬略有些尴尬地吞了口唾沫,曹质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来问她,“诶,选妃那时,你不是还在东宫任职吗?这情景,你当时亲眼见过的呀!” 阿箬摆摆手,连忙说:“甚是不巧,那日我出城寻魏朔去了。” 曹质哦了一声,“不过,说来也怪,隐姝小姐自东宫一出,便径直回了东山,不多久,东山之人便昭告天下,说她归于道门,此生不嫁!” 阿箬心头一顿,没想到,容兄为了瞒下当日实情,竟会出此下策。 曹质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只继续说道:“听说,殿下犹豫难决,故而赴御前请旨,说要再等上一等,陛下虽治下严谨,但唯独对感情一事,颇有些执拗之处,所以,他也便顺遂了殿下的心意。如此一来,卓家便被置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你想,以卓启忠那脾气,与其让孙女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不如自动请辞,放也可保全颜面。” 阿箬叹了口气,实在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不过,”曹质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可让殿下如此钟情。”他转过脸来,“你说呢,元老弟。” 阿箬尴尬地笑了笑,神情却颇有些不自在,她敷衍道:“是呀,我也很好奇。” 这一日,阿箬由于实在太困,故而早早便回了东宫,由于她一路上都在刻意回避着司马笠,所以,并未发生像早间那种正面相撞的尴尬事。 正英殿外,庆安正窝在墙脚打盹,阳光洒在他身上,看那模样,倒是十分享受。 阿箬不忍去打搅他,于是蹑手蹑脚地推开了寝殿大门。 殿内,筱渔正趴在矮几边,不知在干什么。 阿箬悄悄走进,发现她正握着笔,一笔一划地临着帖子。这帖子,是前些日子,她路过墨轩斋,在一堆废弃古书中掏出来的,阿箬瞧了那字迹,厚重稳健又不失动态张扬,不正是她素来所喜的魏碑体吗? “你也喜欢这几幅字?”阿箬身体前倾,好奇地问道。 筱渔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故而当一听见阿箬的声音时,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公……公子,今日为何回得这样早?” 阿箬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讲,“连着几日都没睡好,实在太困了。” 闻言,筱渔赶紧起身,替她揉了揉肩膀,“公子,要不先去卧榻之上躺着吧,晚间我再叫你。” 阿箬缓缓而起,轻挪几步,又几乎一下子直直倒在卧榻之上。 筱渔替她盖上被子,又点好香。 霎时间,阿箬只觉身心舒适,便不自觉地问道:“你点的是什么香?为何闻起来这般舒服宁静?” “这是李公公早间送来的西域安神香,太子殿下嘱咐,躲是可以躲,可觉还是得好好睡。” 第263章 有要事去做 阿箬这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方醒。 难得的休沐日,她却还有十分“艰巨”的任务要去完成。 “筱渔,”她唤了一声,待那姑娘走进来,她才又问:“什么时辰了?” 筱渔替她倒了一杯温水,而后道:“刚辰时二刻呢!” 想着就快到与司马竺约定的时辰了,阿箬赶紧掀开被子,穿戴整齐,而后命筱渔端来了洗漱之物。 面巾沾着开水的热气,让阿箬瞬时回过神来,她一边揩着手,一边小声问道:“太子呢?” “太子殿下一早上朝去了,此刻也未见返回。” 听闻司马笠不在东宫,阿箬这才松了口气,而后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不少。她扔下面巾,随意抹了点雪花膏,便大步往外走去。 “公子,你还没用早膳呢!”筱渔提醒道。 阿箬头也不转地挥挥手,说:“不用了,我出去吃碗汤面。” 筱渔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而那神采飞扬的清瘦“公子”,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箬出了东宫侧门,绕过照壁,往对面街巷走了大约十丈,便有一个同样身着男装的女子跳了出来。 “元青,你还真是准时!”司马竺微微一笑。 阿箬赶紧作揖,道:“臣惭愧,没想到公主竟出来得这样早。” 司马竺点点头,而后道:“我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我们赶紧过去吧!” 闻言,阿箬立刻答道:“公主,此时方乃巳时,容兄辛劳数日,难得遇上休沐,说不定还未起身,再说,此处离容府并不远,若我们去得太早,岂不是叫主人为难。” 司马竺一咬牙,还是颇为通情达理道:“那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阿箬冲她眨眨眼,“公主,出了这个巷子,有家秦州人开的汤面馆,其滋味甚好,若公主不嫌,微臣请您吃碗汤面如何?” 如此市井之物,司马竺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于是她亦是十分爽快便答应了。 由于时间尚早,汤面馆也刚刚开门,店里除了阿箬和司马竺,几乎没有别的客人,所以老板亲自煮面配料,面条劲道汤汁咸鲜,就连素来锦衣玉食的司马竺都吃得十分开心。 “老板,多少钱?”阿箬朗声问道。 乐呵呵的老板走过来,颇有些抱歉地说:“客官,由于帝都物价上涨,咱们这面也涨了两文钱,两碗面,总共二十钱。” 司马竺这种从不带钱出门的人,对这微小的价格差异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但是阿箬,却十分好奇地问道:“为何忽然涨了这么多?” 老板搓搓手,抱歉道:“客官有所不知,最主要的是帝都盐价上涨,而这盐,又是制作许多食材的必备之物,比如说咱们秦州汤面常用的火腿,就必须用大量的盐来进行腌制。” 阿箬点点头,掏出了铜板,递给了老板。 在老板双手接过铜板的同时,阿箬又轻轻问了一句:“敢问老板,这帝都的盐,主要来自何处?” 老板挠挠头,道:“这个……似乎来自东海。” 第264章 怕什么来什么 闻言,阿箬心中越发忧惧,可她又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她只得辞别店家,和司马竺一道乘车去往容府。 容府景致,一如昨昔,当阿箬看见那熟悉的门庭之时,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应门的仆役认识阿箬,于是赶紧迎上来,“元公子,可真是稀客呀!” 阿箬很客气地朝他作了一揖,“请问,容兄可在府中。” “在的在的,大人今日休沐,故而在府中将歇。” 司马竺一听此语,顿时脸上笑开了花,于是,她愉快地说:“既然如此,快带我们去见他。” 仆役有些懵,幸而阿箬也立即道:“烦请您前边带路。” 而后那仆役让开了身后道路,将阿箬和司马竺请进府中,他一边带路一边讲:“方才我没来得及与二位讲,大人此刻正在书房之中会见要客,恐怕公子要在外间小花厅等候片刻才行。” “无碍的,我们等着容兄忙完。” 花厅已至,仆役命侍女斟好了茶,便退下了。阿箬跪坐于地,正想喝上一口热茶,一晃眼却见身旁那九公主,似乎有些坐不住。 她微微一笑,劝道:“殿下,容兄之客,定非凡俗之人,他们所议之事,也必是十分关紧的国家大事,您就耐心等上一等吧!” 九公主有些不耐烦地托着下巴,“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休沐之日还要来打扰容隐之。” 阿箬抿茶不语,然而那人却越发调皮起来,她压低了声音,问道:“元青,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屋中来扰者究竟是何人?” 阿箬放下茶盏,连忙摆手,“殿下,万万使不得,若叫他们发现,定会责怪你我的。” 可是,那刁蛮公主又岂会听阿箬的,她猛一起身,对直往花厅与书房的隔门而去,更夸张的是,她刚对着门缝瞥了一眼,便面露喜色径直将门一推。 阿箬大呼不妙,岂料,司马竺竟站在门边,高声道:“我道是谁如此神神秘秘,原来是你呀——皇兄。” 闻言,阿箬浑身一颤,司马竺排行第九,她的皇兄不在少数,可是她却从来只称一人为皇兄,那便是——司马笠。 阿箬缓缓起身,本想趁着司马竺不备,拔腿就跑,哪知,她竟转过身来,招呼道:“你要去哪儿元青?”她见元青不理,还颇为热忱地补充道:“是我皇兄在此,又不是什么陌生人。” 阿箬咬牙闭目,心中惊涛骇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跑,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阿箬缓缓转过身,慢慢地走到隔门之前,然后迈过门槛,往前挪动几步,到达书房中央。 她长作一揖,说道:“元青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容兄。” 容隐之上前来,轻轻扶起了她,而后十分温和地问道:“你来了?” 阿箬不敢抬头,只恭敬答道:“我……与公主殿下一道来的。” 容隐之嗯了一声,这才将目光移到司马竺身上,“参见殿下,”他亦作了一揖。 司马竺满脸笑意,欣喜道:“怎么样容隐之,见到本公主开不开心?” 然而,还没等容隐之开口讲话,屋中另一人,便厉声呵道:“胡闹!” 第265章 饶了我吧 司马竺一脸委屈地小跑过去挽着他的手,撒娇道:“皇兄,宫中实在无聊,竺儿这才求着元青将我带出来的,我是无辜的,他也是无辜的。” 司马竺一番解释,并没有化解开司马笠脸上那愤怒的表情,倒是容隐之连忙从中调停,“公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为他人着想,真是难能可贵。” 闻言,司马竺赶紧松开了挽住司马笠的手,转而投向容隐之,“容隐之,你这是在夸赞本公主吗?” 容隐之笑了两声,“公主如今,可真是越发的让人刮目相看了。” 容隐之这话,算是承认了司马竺的问话,那女子为此高兴得不能自已,甚至根本无暇去深究为什么皇兄那张脸会越发铁青难看。当然,眼中只有容隐之的她,又岂会注意到,容隐之的眼中有的又是谁? 司马竺一直滔滔不绝,自顾自地说着许多自以为的趣事,而阿箬,虽时不时配合着笑一笑,但她一直垂着头,并且思考着要如何才能离开此处。 最终,还是主人容隐之打破了局面,“各位,午时已到,不如便在府中共用午膳吧!” 司马竺一口答应,司马笠也点头默许,倒是阿箬,像抓住机会似的,赶紧道:“诸位,我忽然记起还有要事尚未处理,便不打扰各位用膳,先行告辞了。” 她拱拱手,正想离开,却忽然一下,被人抓住手腕,动弹不得。她慌忙抬头一看,抓住她的,正是司马笠,如此远的距离,他怎么可以瞬间转移呢? 然而,还没待阿箬思索清楚,司马笠便对众人道:“本王忽然记起,确与元卿相约有要事去做,先告辞了。” 而后,司马笠不管旁人眼光,径直拉着阿箬离开了书房。 他的手捏得很紧,直到出了容府大门,将阿箬抱上他的坐骑时,那手依然没有松开。 司马笠手劲极大,阿箬的腕骨生疼,几乎已没有了任何感觉。她忍者哭出声的冲动,轻轻道:“殿下,我的手……” 司马笠将阿箬圈在臂弯,而后纵马狂奔,冷哼一句,“你倒是躲呀,难道还能躲到天涯海角不成?” 司马笠一针见血,她几乎无言以对。 马儿继续奔跑,穿过或冷清或热闹的街巷,司马笠就那样一直死死拽着阿箬的手腕,未有一刻松动。 他们沿着穿城而过的庆河一路狂奔,阿箬对帝都格局构造本就不甚熟悉,如今则更是晕头转向,不知身在何处。就在她已放弃揣测随遇而安之际,司马笠一勒马缰,终于停止了向前的步伐。 阿箬抬眼一望,只见一处精致的宅院立于眼前,那大门围墙颇有帝都豪门风范,只不知是谁的院落。 “这是哪儿?”她问道。 司马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是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背,并且顺势也将阿箬带了下来。 他没有去管马,只拉着阿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阿箬一路小跑之后,终于见到了宅院牌匾,上书——平生畅。 阿箬细品三字,竟意外觉得有些耳熟,忽然,她灵光一现,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三个貌似平常的字眼。 北宋词家柳永曾云——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阿箬两腿发软,汗毛竖直,怯生生求饶道:“殿下,您饶了我吧!” 第266章 你满意了吗? 可是,司马笠哪里会顾忌她的感受,一直拉着她往里冲去,“饶了你,谁来饶了我?” 阿箬没有细理他话中之意,情急之下,她心中一狠,竟快跑一步,而后反手抬起司马笠的手,对着他的手掌拼命一咬。 司马笠下意识“嘶”的一声,而后停下脚步,却依然没有松开。 阿箬送了嘴,一眼瞥见那温厚的手掌指根处,两排牙印正渗出丝丝血痕。 一时之间,她有些懵了,只两眼灼灼、嘟囔着嘴,看着司马笠。 司马笠亦是一动不动地回望着她,那波澜不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满意了吗?” 两人就这样怔怔互望,虽然心思各异,却没有任何人选择回避。 “哎哟,两位爷,今儿来得真早!”一个魅惑而俗气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平静,“不过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会儿姑娘们已经打扮停当,莺莺燕燕,任君挑选。” 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厚施脂粉钗串满头的中年女子,常年出入声色场所的结果是她的嘴唇有些微微发乌,所以,她只能用更加厚重的唇脂来掩盖。 阿箬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将头扭到了一边。 女子将手中丝绢轻轻一挥,先是瞥了一眼司马笠,瞬时便被那浑身散发的冷峻之气给吓退了,她又将目光移到了阿箬身上,而后尖声尖气道:“哟,这位俊俏的小相公,您这是怎么了,似乎不甚开心呀!” 阿箬没有理她,她却选择迎难而上,“不要紧不要紧,既然来了这帝都第一家的平生畅,那我春姐儿保你在浅酌低唱间忘却浮生烦扰。” 说罢,她那轻柔丝绢更是软软一飘,便落在了阿箬的下颌之上。 阿箬将脸转得更远,依旧不理她。 女子讨了没趣,便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司马笠的身上,幸亏那冷峻男子此刻开了口,“找间上好的厢房,备些上好的酒菜。” 女子即刻领会了司马笠的意图,热情道:“两位小爷请随我来。” 说罢,女子便将二人引到了平生畅内院湖边的独栋小楼中。几乎就在他们入内坐下的同一时刻,好酒好菜便已上桌。叫春姐儿的中年女子为他们斟满了酒,而后自己亦端起酒杯道:“相逢既缘,奴家先干为敬。” 但是,司马笠和阿箬两个不解风情之辈,竟没有一人执盏回敬。见此,那女子似也不生气,她以惯常的尖声尖气道:“二位小爷似是初来平生畅,不过呀,一回生二回熟,待奴家为你们好好介绍介绍。” “这栋小楼是平生畅里最独立僻静又华贵典雅的所在,一楼是听曲赏舞喝酒玩乐之地,至于这二楼嘛……”她捂嘴而笑,“则是供各位客官休息暂眠的芙蓉软帐。” 闻言,阿箬只在心中“呸”了一声,至于司马笠,倒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冷冷命令道:“去,将你们这儿上等姿色的女子全都叫来。” “你……”阿箬转过脸去,想要提醒他自重身份,可是,当她无意间瞥见那人手上越发红肿的牙印时,刚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二位小爷稍等,这就来这就来。”女子兴奋不可言喻,便扭着腰肢出去张罗了。 第267章 先喝干它 眼前情景,大概是阿箬生平最为尴尬的时刻。 厅堂畔,编钟声起、丝竹和鸣,厅堂里,一群红裳绿衣的妖娆女子,正和着乐声翩然起舞。水袖长飞,柔荑轻动,媚眼儿横飞,霎时间,脂粉呈香,纸醉金迷。 不过,让阿箬最难受的,还是身旁这一群将她环住的莺莺燕燕。 “这位爷,奴家敬您一杯。”一只纤手搭于阿箬肩膀,随之,那女子的头便要倚向阿箬的肩上。 阿箬借着喝酒,稍稍一转身,终于避开了女子的殷勤,可随之而来,另一女子竟颇待挑逗似的用手背触了触她的脸颊,“这位爷,你肌肤胜雪,可比女子还要光滑,快教教奴家,你是如何保养的。” 阿箬身体一颤,心中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倒是那司马笠,身旁亦是美人环绕,才刚接过左侧的葡萄,又一口饮下右侧的美酒,既而,他还身子一倒,便卧于美人怀,似颇为享受一般。 他见到阿箬那僵直的身体还有一脸的不自然,嘴角不禁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元卿,你瞧瞧,丝竹盈耳,美人在怀,这难道不是人世一大乐事吗?” 阿箬瞥了他一眼,而后挣脱左右之人,作揖道:“我是个穷苦出身,不动享受这人间至乐,只愿去外间等候,公子要玩半日,我便等上半日,公子要玩到明日清晨,我便等到明日清晨。” 闻言,左右女子皆有些惊诧,她们或捂嘴而笑,或三三两两地小声议论着。 谁知,那司马笠竟倏地起身,手臂一挥,还打翻了身侧的食案,精致的瓷碟酒盏遂了一地,那噼噼啪啪碎裂的声音,叫旁侧群芳,尽皆尖叫失色。 阿箬也吓得不敢动弹,不知这司马笠又要唱哪一出? 那人也不管衣衫之上的秽物,只脚一抬,便越到了阿箬的面前,而后,他又蹲下,神色颇为恼火地说:“你想出去?” 阿箬咬咬牙,道:“正是。” “拿酒来!”司马笠轻声道。 周围之人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何意,司马笠见无人回应,便再一次高声喝道:“拿酒来!” 这一回,终于有一个省事的女子,拿起阿箬食案上的酒壶,颤颤巍巍地递给那人,岂料,司马笠只瞄了一眼那白净的长颈酒壶,就大手一挥,那酒壶瞬间被摔得粉碎。 “拿个大的来!”司马笠怒气冲天。 幸亏门外把守的小厮已经察觉到了屋内情况,于是,他赶紧抱了一个新的酒坛进来。 司马笠接过酒坛,而后扯掉木塞,单手执坛道:“你若想出去,先喝干它。” 阿箬望着那足有两斤的酒坛,一时之间,竟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对着司马笠怒目而视,“你没骗我?” 司马笠冷哼一声,道:“绝无虚言!” 说罢,阿箬竟一把抢过酒坛,仰起脖颈,猛力一灌。 她心急,故喝得也急,两相急躁,便早不知坛中酒水是何味道。她就这样,咕噜咕噜,一口接着一口,等到酒坛终于见底之际,她的头脑之中已完全没了任何意识。 “啪”的一声,酒坛从手掌滑落,应声而碎。 “喝完了,放我走!”阿箬瞪着司马笠,眼光凶恶,可下一弹指,她便已经昏昏到底,全然无所知觉了。 第268章 克己复礼为仁 幸亏司马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接住,否则,阿箬便径直倒在了酒坛的碎片之上。 他将她轻轻搂在了怀中,却半晌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周围的人都感觉有些怪异,只是几乎没有人敢出声加以询问。 “都退下吧!”司马笠沉声道。 那些人则像得了大赦一般,纷纷逃了出去。 门合上的瞬间,司马笠叹了口气,而后竟流露出了一副近乎伤感的神色,“这又是何苦呢?” 他说的是自己,是呀,这样步步紧逼又是何苦呢?到最终还不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司马笠出神地看着怀中之人,久久移不开眼。那粉嫩得近乎吹弹可破的脸颊,那微微张合的嘴唇,那细长光滑的脖颈,一切一切都是那样迷人。而后,司马笠的目光,瞥见了那人衣襟相叠处,他知道,只要他轻轻一扯,他想知道的秘密便会揭晓。他的手几乎已然抬到了半空,可就在手指触到衣襟的那一刻,他又强忍着收回了。 “克己复礼为仁!”司马笠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他有千百种方式得知结果,可他,不能选择如此。 于是,司马笠摇摇头,自嘲似的笑了笑,而后弯腰抱起阿箬,将她抱上二楼那软榻翠帐之间。 …… 在容府用过午膳之后,司马竺央求着容隐之带她出去走走。容隐之拗不过他,于是便只得同她一道,出得府门。 一路上司马竺兴高采烈,在街巷之间随意乱窜,容隐之跟随其后,却始终有些魂不守舍。 “容隐之,你莫不是还在想着朝廷公务?”司马竺关切地问道。 容隐之微微一笑,道:“是昨日没有休息好,今日有些困倦,让公主见笑了。” 司马竺嘟囔着嘴,满脸的不开心,“方才在屋中,我见你和我皇兄还有那元青皆聊得颇为投机,可为何一与我说话,就如此这般模样,我看你呀,压根儿是不待见本公主。” “公主言重了!”他作了个揖以表歉意。 见状,司马竺又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她挽着容隐之的胳臂,提议道:“反正你都已经出来了,本公主是绝不会在放你回去的,所以,你便好好陪我于这帝都大街小巷之中穿行游玩,就当活动筋骨,如何?” 容隐之有些无奈,但他还是拱拱手,而后道:“但凭公主吩咐。” 司马竺领着容隐之一路向前,到最终便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身处何方。 “容隐之,这是何处?”她环视一圈,好奇道:“为何家家大门紧闭,户户看管森严?” 容隐之答道:“此处便是帝都豪贵云集的若耶巷,朝中的王宫贵胄,三省主脑还有六部要员,几乎都于此安家。” 司马竺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而后道:“原来此处就是若耶巷,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几位兄长的府邸都在此处。” 容隐之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里,门庭最大的一家,便是岭西王府。” “朝中豪贵皆居于此,那为何你的府邸却不在此处?”司马竺问道。 第269章 路遇 容隐之淡淡一笑,“东山之人素喜清静,没有必要在此处来彰显身份。” 司马竺甚是喜欢他这种淡然的态度,不禁附和道:“说得也是,我听淑妃娘娘说,西蜀诸葛家在帝都只有一处宅院,那门庭粗简,甚至不比一个五品官员的府邸,至于那富可敌国的会稽谢氏,则只在南郊建了一处翠景山庄。你们这三个家族,明明有着路人皆知的地位尊荣,却偏偏表现得云淡风轻,这一点,全然不同于凉州卓氏。” “地位尊荣又如何,百年辉煌又如何,我等子孙后代,所仗不过先祖功绩和陛下的恩宠,若真想再绵延百年,则必须要加倍努力。”容隐之冷静地讲述着自己对于荣华富贵的见解,闻之,司马竺内心那股崇拜与欣赏更是有增无减。 “容隐之,你身为族长,可曾想过永浴圣宠最简单的途径?”女子睁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而那人,却只做没听明白一般,“公主殿下,唯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方是永浴圣宠的直接途径。” 瞬间,司马竺那明如星子般的眼光黯淡了下来,她垂着头,神色颇有些哀伤。 然而,就在此刻,司马竺身后大约十丈之地,一个拿着长剑的黑色身影,竟从高大的围墙上摔了下来,那人虽反应灵敏迅速爬起,但容隐之还是一眼便发现他受了伤。 那黑衣身影盯着他们,容隐之迅速戒备,将司马竺一把拉到了身后。 然而,那黑衣人似乎没有攻击他们的意图,他只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容隐之。 司马竺受到了惊吓,她躲在容隐之身后,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臂,“他……他是什么人?”公主胆怯地问。 “别怕,”容隐之沉声道:“他的意图不在你我二人。” 司马竺全身颤栗,依旧不敢松手。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身旁的院落之内,竟传来了战甲刀戟的声音。 黑衣人不敢再耽搁,他恨恨地望了一眼容隐之,而后便沿着相反的方向逃窜而去。 容隐之紧蹙眉头,而身边的司马竺却似松了口气一般,“你说的果然不错。” 然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身着金色战甲的将士便已跃出院墙,聚满了街巷。 他们没有发现黑衣人的踪影,便径直朝着容隐之与司马竺的方向而来。 “喂,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负伤的黑衣人。”士兵粗野地问道。 容隐之与司马竺俱未开口。 “问你们话呢!”士兵执起大刀,语气之中已尽是不耐烦。 “不得无礼!”一个男声阻止了士兵的问询。 于是巷道之中的士兵自觉地分成了两半,空处一条通道。那人走近了,容隐之才发觉,原来,竟是一身华裳的司马策。 “参见王爷——”容隐之作揖道。 “二哥!”司马竺怯生生喊道。 司马策淡淡一笑,向二人打过招呼,不过,容隐之已然注意到,此刻的司马策脸色铁青,一定是方才遭了不少苦头。 “王爷似乎有要事在办。”容隐之淡淡开口。 第270章 岂止是重视? 司马策亦一拱手,道:“说来惭愧,方才府中遭了刺客,如今本王正极力搜查他的下落。” “原是二哥府中的刺客。”司马竺立刻道。 “怎么,竺儿见过他?”司马策神色一凛。 “正是,他方执剑,戾气重得很!”司马竺神色夸张,似带着受惊吓后的余热。 司马策赶紧追问:“可看清了他去了何处?” “这个不甚清楚,只往北边跑了。”司马竺如实交代方才所见之情景。 司马策立即招招手,唤来了这群兵士的统领,“还不快沿着公主所说的方向去追?” 那些兵士领了命,当即便掉头追了过去,唯司马策引着亲兵数人,立在原地。他面带笑意地看着司马竺,然而,那偷跑出宫的小公主却直到此刻,心中才约略有些怯意。 “二哥……”她小声唤道。 本以为会等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谁知,那岭西王竟笑意更浓,而后眯着眼,戏谑道:“为兄不察,我的九妹妹,如今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之状了!” 司马竺有些懵,但很快便明了了那人之意,她偷偷瞥了一眼容隐之,而后更是低下头,羞怯道:“二哥莫要开我的玩笑。” 司马策朗声一笑,“诶,这又岂是开玩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实乃人之常情,”他略略颔首,又转而问:“你说对吗,容大人?” 容隐之面色依旧冷淡,“王爷所言甚是。” 闻言,司马竺脸上泛起了笑意,仿佛一桩美事已在心底达成。 “走吧,竺儿,公主之尊,还是不可在街巷之间久留,为兄这就送你回宫。”司马策语气温和,十足一个温和兄长的模样。 司马竺已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于是她只得恋恋不舍地跟着司马策离开若耶巷。 马车上,司马策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司马竺,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二哥,你别这样看着我。” 司马策摇摇头,轻轻一笑,道:“为兄只感今日似乎发现了你的秘密。” 司马竺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她垂着头,不敢直视岭西王。 “好竺儿,我是你兄长,此事有何不好意思的?”司马策轻轻劝道。 闻言,司马竺像抓住希望的稻草一般,深深地凝望着司马策,而后,她如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道:“二哥,你会帮我吗?” 司马策拍拍她的手背,温和道:“放心,为兄一定将此事记在心上。” 司马竺重重嗯了一声,满脸尽是感激。 车行了一段距离,司马策忽然问道:“你似乎与兵部新晋的司库元青相交甚笃?” 因为方才得了司马策的许诺,所以此刻的司马竺根本毫无戒心,她点点头,答道:“只约略见过几面,并不十分相熟。” 司马策哦了一声,似闲闲问道:“大哥似乎很重视他?” 司马竺叹了一声,而后调皮地翻了个白眼,道:“岂止是重视,只要元青一出现,皇兄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我记得上元那日,他楞是丢下满楼贵戚,也不管自己华冠丽裳,独自一人奔去城中寻找于他。”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小声叹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情所困,自甘囚笼呢!” 司马策勾起嘴角,回了句:“是吗?” 第271章 重情重义 阿箬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竟是脂粉堆砌的一张老脸。 她吓得猛然起身,那人却捂嘴而笑。 “这……这是何处?”阿箬颤抖着声音问。 “怎么,公子爷一觉醒来,便忘记了吗?” 看着那叫人略略作呕的眼波儿,阿箬脑海中不禁忆起了昨日之景,她环望阁楼左右,问道:“昨日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呢?” 女子一屁股坐在了卧榻之侧,上半身轻轻往里一靠,阿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后一缩,只听那女子柔声道:“那位公子可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昨日他将醉酒的你抱上这阁楼,一直守到夜半方归,今儿天还没亮,便叫人给您送来了官袍和坐骑,如此体贴周到,真真让人怀疑你们俩是那种关系?” 阿箬眉头一蹙,问道:“哪种关系?你可不能乱说话。” 女子笑意更浓,随后只见她一拍手,便有一群侍女抱着盥洗工具还有官袍佩绶鱼贯而入。 阿箬正欲起身,谁知,那艳妆女子已经为她备好了鞋履。 她吞了口唾沫,道:“多谢!” 女子盈盈一笑,复而谄媚道:“不客气不客气,昨日乍见是我眼拙,直到今日看着这一身官袍我才发觉,公子年纪轻轻,竟已身着绯袍,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呀!” 阿箬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谁知那人竟还颇有些没完没了,“希望公子日后亦要多来平生畅坐坐,如此,方不负了少年英豪,美人佳酿呀!” 阿箬轻咳了一声,颇为敷衍地笑了笑,而后便趿拉着鞋,忙去洗漱更衣了。 女子在旁伺候得热情细致,直到将阿箬送出了庭院大门,她还迎着寒风不停地挥手。 天已见亮,阿箬快马加鞭,方赶上了早朝。 早朝之上,皇帝宣布了关于何延年一案的判罚,何延年因贪污渎职、以权谋私等罪责,被贬为庶民,流放夜郎。其家眷子女除了何芳菲,皆被判处随同流放之刑。 旁人倒也还好,唯那岭西王感激涕零,在朝堂之上三跪九叩,以表谢意。 早朝之上,卓启忠亦请旨返回凉州,皇帝言语相留,极为不舍,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退朝之后,阿箬为避司马笠,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出得宣和殿,并一路小跑着,返回了兵部官衙。 由于没吃早饭,阿箬有些头晕,就在合上门的一瞬间,她便一口气坐在门边,而后大口地喘着粗气。 许久,当她终于得以平复之时,便欲唤来官衙仆役,为她准备一碗稀粥。 出乎意料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竟从身后响起。 阿箬赶紧开门,便见一身披铠甲的禁军侍卫朝她作了一揖,“大人——” “何事?”阿箬好奇道。 “昨日有人擅闯岭西王府,府中侍卫虽将他打成重伤,可还是叫那贼人逃走了,那人沿着若耶巷往北,很有可能便匿于六部官衙之中,若大人发现贼人,还请立即知会我等。” 贼人,岭西王府——这一连串的信息让阿箬惊诧不已,但她还是赶紧点点头,表示着自己的配合。 第272章 怎么是你? 如此一来,她方才的那股饿劲也一去无踪影,她只再次合上门,打算去将今晨送来的公文好好研读一番。 方抬脚,她的脖颈之上,便硬生生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 这把剑,她认得,是那日弘农读书台上刺杀容隐之的武器,亦是前两日东宫之中欲取她性命之物。这刺客,还真是穷追不舍,眼下竟出现在了朝廷重地,兵部官衙之中。 “我说这位好汉,我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竟劳您大驾,如此苦苦相追?” 然而,就在阿箬以为自己快要命丧黄泉之际,那把剑却忽然落在了地上,显然是执剑之人,已没有了力气。 阿箬本想拔腿就跑,可是,心中那股强烈的好奇心迫使她转过头去,看个究竟。 刺客倚门而立,脚边是一滩浓血,那黑色的蒙面巾之下,是一双颇为深邃的眼睛。 阿箬心头一颤,产生了一个疯狂的猜测。 她缓缓抬起手,想去将那面巾拉下来,那刺客竟也没有阻拦。 面巾落下的一瞬间,阿箬心中所有的猜想都落实了,没想到,真的是他,“曹兄,怎么是你?” 没错,就是那个兵部司舆,平日里对阿箬还算照顾的曹质。 身负重伤的曹质,就连说起话来也不复往日生机,他的语调低沉,语气之中竟还有一丝怨愤,“现在我已没有反抗之力,你大可以出去叫人。” 阿箬眉头一蹙,如此一来,他不是已经承认了阿箬心中所想吗? 她的手握着门框,伴随着一阵吱哑声,木门已经露出了一指宽的缝隙。透过那缝隙,阿箬已经可以瞧见外间疾步而行的官衙仆役。 她只要一开口,一声唤,曹质便会彻底沦为阶下囚。但她,最终还是关上了门。 阿箬深吸一口气,而后蹲下身来,看着那身负重伤之人。 “为什么?”曹质捏着剑柄,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不去叫人?” “你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却偏偏选了我这里,这说明了两件事。”阿箬沉声道:“第一,你信任我,第二,你有没做完的事。” 闻言,曹质一声轻笑,而后道:“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阿箬向他靠近了一步,道:“你若要杀我,当初在东宫,便已然得手。” 曹质捂着胸口,“你果然聪明……”话还没说完,他便开始了剧烈咳嗽。 “你便是昨日闯入岭西王府之人吧?”阿箬试探道。 曹质的脸上不见半分怯懦,反而生出几分骄傲,“是又如何?” “你去岭西王府做甚?”阿箬追问道。 “自然是刺杀司马策。” 阿箬眼皮一抬,嘴角微微向上一勾,“我看未必!”她紧密注意着曹质表情的变化,“岭西王府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你若真想刺杀于他,何必去闯那龙潭虎穴,中途设伏,便是良策。” 曹质手指一紧,眼神变得僵直起来。 见之,阿箬成竹在胸,只道,“所以,你的目标,根本不是司马策,”她顿了顿,“你的目标很是隐蔽,隐蔽到你必须穿过王府院墙,必须深入内院,才可将她救出。” 曹质瞳孔紧缩,显然已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曹兄,赠你繁花,约定花开相见,最终却花开人去的人,是谁?” 第273章 可愿一试? 曹质朗声大笑起来,笑到浑身抽搐,笑到眼泪横流。 阿箬看着此刻那个鲜血淋漓,却神经麻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他,心中竟生出恻隐,“曹兄,我猜的不错吧,你喜欢何芳菲,不,准确的说,你与何芳菲两情相悦。” 曹质的笑声,终于渐渐消失,他盯着阿箬,眼神哀伤不已,“你是如何猜到的?” 阿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是那日何府门前一遇,又或者是那日下朝之后你的异常举动。” “我与芳菲相识于何府家宴,那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凡,可我却素来不喜巴结权贵,所以只得独自一人于案几之畔喝着闷酒,这时,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走了过来,与我敬酒、谈天说地,我们相聊甚是开怀,便离了坐席,去到何府花园。”曹质陷入回忆,阿箬几乎可以想象,那时的情景是有多么的美好。 “然而,直到与她在庭院之中促膝长谈,我才发觉,原来,她竟是个女子。”曹质一声轻笑,似乎在嘲讽着自己当时的不察。 阿箬叹了口气,“所以,你去刺杀容隐之,是想破坏三司会审,给她留下逃命的机会?” “正是,”他捏紧了拳头,“可她放不下何府亲眷,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建议。” 阿箬笑了一声,“那我想,我也明白了你为何要来东宫杀我。” 曹质看着她,定定道:“若我说,其实我从来没有杀你之意,你会相信吗?” “可那晚,你明明杀意很重,若不是太子……”阿箬猛地一顿,忽而反应过来,“你是想探知我和太子的关系究竟如何?” “其实从我到达东宫,发现你的踪迹开始,我便同时发现,太子殿下一直远远跟着你,所以,我才大胆一试。”曹质这样一解释,阿箬倒一时之间心绪复杂难平。 “那么今日你去找何芳菲,可是想带她离开?” “那个岭西王从来便没有将她放在过眼中,那日朝堂之上,面对陛下的试探,他却只能选择承认,可这一认,却害苦了芳菲,”曹质满脸不悦,“你想,他既对芳菲无情,又怎会心甘情愿娶她为妃,按照我对司马策的了解,他定是想尽办法折磨于她,甚至……” 曹质不忍再言,但阿箬知道,依照司马策的个性和处境,一个无用的罪臣之女,根本就没有留在世间的价值。 阿箬叹了口气,幽幽道:“曹兄,我有一策,可助你脱困,也可帮助芳菲小姐脱离岭西王府,你可愿意一试?” 闻言,方才还阴郁不堪的曹质,此刻竟双目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阿箬点点头,郑重道。 “可是,我如今身负重伤,几成废人一个,你又不擅拳脚,即便想帮我,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阿箬凑近过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扶了起来,“曹兄,天无绝人之路,你既选择信我,那便看看我的手段。” 曹质攀着阿箬的肩膀,挣扎着起身,瞬时间,他眼角噙泪,“元老弟,我曹质能结识于你,当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第274章 被发现了? 然而,元青还没来及回答,身后便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元青与曹质对视一眼,而后极为谨慎地问:“谁?” “是我,箬儿。”门外传来了容隐之的声音。 曹质惊讶于这个称呼,可阿箬却没有时间再解释,“是容兄呀,你等一等,我即刻来。” 说罢,阿箬冲着曹质使了个眼色,而后再次将他藏于门脚之后。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打开了门,果然,一身紫袍的容隐之,玉立于门前。 “容兄!”阿箬作了个揖,却用身子挡住门框,没有给容隐之留下入内的空间。 容隐之亦已发现了这一点,“我来,是想问你昨日之事。” 闻言,阿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动,而后,她赶紧解释道:“容兄莫要担心,我只前几日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他拉着我出去问个所以然罢了。” “原来如此!”容隐之叹道,但他的目光却早已将阿箬所处的房间环视一遍。 “容兄,我还有紧急公务须得处理,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去忙了。” 容隐之面色平淡,只淡淡应了句好,便作势要走,阿箬长抒一口气,正欲关门时,容隐之却猛地一下转过身来,顺着阿箬身旁的缝隙,直入屋中。 果不其然,他见到了藏在门后的曹质。 阿箬惊愕不已,但还是急忙关注门,一时之间,室内陷入了尴尬。 此刻,曹质已挣扎着起身,并将手中宝剑对准了容隐之,“曹兄,你干什么?”阿箬连忙喝止。 “元老弟,我感激你相助之情,可时也命也,我曹质今日该当命丧于此,我亦没有二话。”他咬咬牙,愤恨道:“只是,即便是死,我也要勉力抗争一番才是。” “曹兄,你冷静一些,容兄心慈,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曹质愤恨未改,“他乃是尚书右仆射,况且我也曾刺杀于他,他又岂会帮我?” 阿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反是那容隐之,幽幽开口,道:“你于我并无多大干系,但是,元青却是我看重之人,她要帮的,我自不会阻拦。” 阿箬握着容隐之的手臂,颇有些愧疚地垂着头,“对不起容兄!” 容隐之拍拍她的手,道:“你当信我。” 阿箬点点头,而后对曹质道:“曹兄,你放心,容兄君子高风,定不会虚与委蛇。” 闻言,曹质终于收了剑,可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他的体力已然不支,只得倚在门框之上,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表情。 阿箬想去扶起他,可却叫容隐之抢先一步,“去将你的大氅拿来。” 容隐之所说的,乃是阿箬放在官衙的一件玄色大氅,闻声,她赶紧将大氅拿来,披在了曹质的肩上,如此一来,他全身上下的伤口便全都被遮盖住了。 “你打算将他送去何处?”容隐之问道。 “我打算先将他送去绮兰阁,那里有大夫可以疗伤。” 容府是不可行的,毕竟人多嘴杂,难保不成便叫旁人发现。 容隐之嗯了一声,而后又道:“一会儿我在前,为你们拦住守卫,你们在后,出了官衙径直往绮兰阁而去。” 阿箬点点头,心中还有担忧,“容兄,屋中还有这满地鲜血。” 容隐之将曹质之手交给了阿箬,而后道:“交给我。” 第275章 可知他是谁? 而后发生的一切,都颇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容隐之先出到官衙门口,以发现刺客为由,将一干守卫全都调了过去。 而后,阿箬则扶着曹质,极为淡然地走到了官衙门口。官衙大门口,容隐之早已叫了容府车夫驾着马车等候。 阿箬担心将容隐之牵涉其中,所以吩咐车夫退下,自己亲自驾车往绮兰阁而去。 当她一路穿街过巷,满怀期待地到达绮兰阁外时,却发现绮兰阁的大门紧闭,门上还挂着锁。 “这个离忧,为何偏偏今日不在绮兰阁。”阿箬虽又急又气,可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抱怨此时的处境。 “元老弟,是否出了意外?”车内的曹质有气无力地问道。 阿箬轻声道:“无碍,曹兄,我们要换个地方。” 可是,该换去何处呢?东宫、容府、曹府或是阿箬尚未入住的新宅——不,都不合适。 就在阿箬手执缰绳,无路可寻之际,身后传来了兵甲马蹄之声。阿箬心头一紧,这个司马策,该不会这么快就发现他们的秘密了吧! 不知为何,面对这无路可走、追兵在后的境况,阿箬竟无意间想到了那日出城去寻魏朔时自己也曾面临同样的绝境。 当时若不是山止道人出手相助,恐怕她也……对了,阿箬心头似被猛然一撞——山止道人,他武功高强又懂医术,便是离忧也不一定有他那般的能耐,若他肯出手相助,那么曹质一定能得救。 于是,阿箬赶紧勒紧马缰,向着北侧城门而去。可是,城门之处,已有兵士列队巡查过往车骑,他们虽然没有拿着画像比对查验,但看那样子,似乎已有十分明确的目标。 阿箬深呼吸一口,驱使马儿放慢步调,而后缓缓向城门而去。 果然,刚行至城门边,便有卫士交戟盘查,“大人,城门例行检查,请速配合。” 阿箬此刻身着官服,故而那些卫士倒也显得十分客气。 她勒紧马缰,沉声道:“我奉尚书右仆射容隐之大人之命出城办差,车架之上乃是朝廷机密,着实不便。” 卫士耿直,自不会那样轻易便信了她,“我等也是奉岭西王之命,在城中各城门之处巡查一重伤刺客,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没想到这兵士竟然抬出司马策,若她此刻执意不肯,那么便是表明了自己心中有鬼。 正在阿箬骑虎难下之际,一个活泼明快略带几丝慵懒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的车你们也敢拦,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卫士转过身去,立刻跪倒在地:“参见河间王殿下!” 阿箬微微一笑,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亦注意到了司马筝身后的左麒麟,她拱拱手:“参见殿下!您这是从蜀中返还了?” 司马筝笑道:“区区蜀中,又不是天边,本王数日即返,是不是让你钦佩非凡呢?” 阿箬笑了两声,道:“王爷果然是这帝都之中最为得力的……臣还有要事要办,便不打搅王爷了。” 司马筝嗯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跪地不起的卫士,他轻轻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那卫士吓得一抖,颤巍巍道:“小……小的不知。” “他可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你们拦了他的车,就不怕太子爷削了你们的脑袋?”司马筝虽言辞夸张,可在此时此刻却十分管用。 那卫士闻言,赶紧求饶:“既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则必不会与刺客勾连,小的有眼无珠,这就放行。” 说罢,那卫士挥挥手,便有兵士即刻搬开了阻路的栅栏。 元青再次向司马筝行礼,而后便驾着马车迅速离开了。 第276章 无能为力 她按照上次的印象,一路直朝着帝都郊区那种满兰花的山谷而去。 幸运的是,出城之后一切都相当顺利,既没遇见追兵,也没迷失方向。当太阳西斜之际,她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阿箬掀开车帘,轻轻推了推那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厥的曹质,曹质猛然转醒,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他握着剑,警惕道:“追兵来了吗?” “没有,追兵没有注意到咱们,”她指了指车帘外的几间茅屋,“这里住了位高人,我现在便去求他帮忙,曹兄你且耐心等待一下。” 曹质费力地点点头,而后道:“多谢你了,元老弟。” 阿箬也没有多少废话,轻轻一跃便跳下马车,而后朝着木栅栏小跑过去,“山止先生……”她轻叩柴扉,“山止先生,您在家吗?” 一番叫门后,屋内却始终没有亮灯,周围也没人应答,阿箬心中霎时产生了一种不良的预感。 “不会吧,今日竟是这样不巧,离忧不在,山止道人也不在。”她捏紧拳头,一时之间,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你是谁?”,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之际,一个声音却从栅栏以外的地方传来,夕阳的光线有些刺眼,阿箬不得不举起手遮挡才能勉强循着声音的方向看清来人。 身形高大,粗衣布裳,身背竹筐,不正是他苦苦所寻之人,阿箬带着万般欣喜冲将过去,“山止先生,我还以为您不在家呢!” 山止道人微微颔首,“今日我去了旁边那座山采药,确实整日不在,此时此刻你能遇见我,确然是你运气好。” 阿箬只一脸傻笑,尚来不及回答。而那山止道人却早已注意到了阿箬身后的那辆马车,他将竹筐放在地上,而后道:“有人受伤了?” 阿箬微微一怔,“先生为何会知道有人受了伤?” 山止道人瞥了一眼阿箬,淡淡道:“除此之外,你会有更紧迫的事来找我?” “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她睁大眼睛,无比诚挚地注视着那中年男子,“不瞒先生,车中之人乃是我的同僚,他实在走投无路,我也实在走投无路,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先生处,不知先生可否出手相助?” “出手相助?”山止道人抱着手,望着阿箬,神色之间颇有些思量,“车中之人既是你的同僚,说明他便是朝中官员,一个朝中官员会在帝都落到走投无路之境,只能说明他一定犯了什么错事,试问,我一个山野修道之人,为何要因为你而沾染那一身的麻烦?” 说罢,山止道人甩甩衣袖,再次提起地上竹筐,大步流星而去。 阿箬无奈,只得小跑着追上他的脚步,并极力加以劝说,“先生远遁红尘,可一定不是一个见死不救之人,还请您发发善心,救他一命,我发誓,只要他的伤势好转,我便立即带他离开,绝不扰了先生清静。” 山止道人一边推开栅栏上的柴门,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抱歉,老夫生性疲懒,实在无能为力。” 情急之下,阿箬一咬牙,开口便道:“上次在此,我便猜测,先生隐匿帝都郊外,定有未完之事需做,若先生今日肯出手相助,明日……明日我便修书逐凤楼主,请他集逐凤楼之力,替您达成心愿。” 闻声,山止道人的脚步停了下来。 第277章 终于得救 “逐凤楼?”他喃喃道:“你方才说的是逐凤楼?” 阿箬以为是逐凤楼的名声响亮震住了山止道人,故而连忙点头应道:“不错,若先生肯帮忙,我一定……” 山止道人猛地转过身来,瞪大双眼,神色严肃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会让逐凤楼主听你之令?” 阿箬不敢将自己的身世透露过多,于是便吞吞吐吐道:“先前在帝都,我曾通过了逐凤楼主的考验,所以他认我为主,凡我所说,他俱会竭尽全力达成。” 山止道人神情更见复杂,“你开什么玩笑,逐凤楼主怎么会甘心情愿听你一小女子之言?” 阿箬急忙解释:“先生若不相信,只管去问太子殿下,当时他也在场的。” 那人眉头紧蹙,并不十分理会阿箬之言,过了良久,他才再次问道:“罢了,这些事情多猜无意,你且告诉我这一代逐凤楼主姓甚名谁,我自然便知晓你是否在撒谎。” 阿箬吞了一口唾沫,定了定心,最后道:“这一任逐凤楼主叫……离忧。” 山中时光,一下子归于静止,山止道人显然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小女子竟是那样无限接近逐凤楼秘闻中心的人,一时之间,他不禁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疑惑——究竟是什么样背景的人,才会让逐凤楼找上门去听从调令。 他不敢再往下想。 良久,山止道人叹了一口气,“罢了,我隐居山林多年,又岂会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从方才一切,皆可见你的赤诚之心,”他顿了顿,将柴门大打开来,“去,将车上那人,扶到我里间药庐去。” “诶!”阿箬应了一声,心中满是欣喜,她迅速跑回车边,将曹质扶下了马车。 此刻的曹质,几已面无血色,他用嘶哑的嗓音艰难问道:“元老弟,是否有什么为难之处?” 阿箬摇摇头,瞒下方才的祈求,“你放心吧,山止道人没有为难我,他医术高明,你定会有救的。” 曹质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欣慰的笑意,阿箬理解这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故而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药庐景物,一如阿箬那日所见,只是在最靠里间的地方多了一张简易的木榻。 阿箬将曹质放在那木榻之上,随后,山止道人便走过来为他查看伤情。他撕开曹质的黑衣,那略显黝黑的胸膛手臂之上,当即露出不下七八处的刀剑之伤。阿箬虽则胆子还算大,可是一看见那血肉模糊的状态,心下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 “倒也算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山止道人赞叹道。 曹质一脸苦笑,只见他上下嘴皮微微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阿箬却什么 “他怎么样了?”阿箬紧张地问。 “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失血过多昏厥过去,如此,倒还方便我用药。”山止道人不紧不慢地讲,“你也别闲着,去隔壁灶房烧些热水过来。” 阿箬点点头,当即出得药庐,忙活了起来。 第278章 要见楼主? 阿箬进进出出,忙活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山止道人才将曹质身上的伤口一个接一个缝合完毕。 看着那满身细密如蜈蚣般的伤痕,阿箬不禁起了鸡皮疙瘩,还好,山止道人适时为他盖上了衿被,阿箬的不适才稍稍得以缓解。 “我已为他清洗并缝合了伤口,只待再配合着几副苦药下口,便可恢复如初。”山止道人幽幽而道。 阿箬嗯了一声,便见他已起身,走到壁橱之旁,抓起药来。 阿箬跟在那人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满腹话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也奔波一路,难道不困吗?”那人一边抓药一边问道。 阿箬猛然一惊,连忙道:“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吗?” “你认识药材?”那人头也不转地轻声问道。 “不认识。”阿箬摇摇头,小声道。 “既如此,便不要在这里挡道。”那人的言语之中透出一丝不屑。 闻声,阿箬稍稍有些尴尬,却又不好真的拔腿就走,故而只得立在原地,不吭声。 良久,山止道人抓完了药,方才注意到阿箬,他叹了口气,问道:“你是想问我有什么愿望,可交由你去达成?” 阿箬连忙点头,目光恳切地注视着他。 山止道人微微一笑,“我那心愿,若真的能够轻易达成,我便也不会长困于此处了。”他将抓好的药材放进药罐子中,而后加上了水。 “先生,或许您可说给我听听,能不能做到也未可知。” “小姑娘……”山止道人这样唤她,“你就这样不肯欠人情吗?” 阿箬垂着头,“我只想着言出必行,别的倒未曾考虑过。” 山止道人已经点上了火,而后用扇子轻轻煽动火苗,“罢了,你也是个直率性子,若我今日不说出个未了心愿,想必你也不会善罢甘休。” 值此,阿箬心中方才渐渐有了希望,她连忙道:“先生请讲。” 那山止道人顿了顿,由于他所坐乃是背光处,所以阿箬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语调淡然,幽幽道:“方才你说,你认识这一任的逐凤楼主?” 阿箬点点头,“是的。” “既然如此,你便将逐凤楼主领来我处,让我见见,如何?” 阿箬没有料到,这个山止道人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所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应答,反而让场面有些尴尬。 “怎么,做不到吗?”山止道人缓声问道。 说实话,若今日是别人提出这个要求,阿箬一定会想尽办法推脱掉,但是仅仅两次照面,却让她本能地选择相信山止道人的品性,料定他不会有什么阴谋算计在其中,于是她清清嗓子道:“这个不难,只是逐凤楼主今日不在帝都之中,但他只要一回来,我便即刻领他来见您。” 山止道人笑了笑,说:“你也不要紧张,我对逐凤楼没有兴趣,不会像普通江湖中人那样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我想见他,纯粹是……出于好奇。” 阿箬点点头,不再做他想。 第279章 举家北上 阿箬要去上早朝,所以她只能将曹质托付给山止道人,而后便连夜骑马回了帝都。 当她到达帝都北门之外时,帝都尚还城门紧闭。 于是,她只得将马车赶到一个背风的地方,然后躲在车厢里迷迷糊糊睡着了。 然而,睡了方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听见车窗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帝都虽为天子脚下,可毕竟是九州最大的都市,可谓鱼龙混杂,阿箬摸不清楚状况,故而不敢轻易下车。她只掏出了随身所带的匕首,而后轻轻掀开车帘,往外瞧去。 只见,离马车不远的地方,正有两个地痞模样的人,正在抢夺一位老人家的包裹,老人惊惧非常,可显然那包裹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的。 阿箬心下不忍,于是赶紧跳下马车,直直朝着三人冲去,“大胆狂徒,天子脚下,岂容尔等为非作歹。” 那两人见到有人多管闲事,本想走过来对阿箬羞辱一番,可当他们瞧清楚了阿箬身上的官袍,瞬间便又似泄了气一般。 见此,阿箬灵机一动,厉声喝道“本官自外地办差归来,身旁禁军高手无数,你们有眼力劲的,还不快滚。” 那两人也是欺软怕硬之辈,当他们一听见阿箬如此言语,瞬间便露了怯相,“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罢,他们便连滚带爬而去。 阿箬收起匕首,走上前去,将跌坐在地的老人家扶了起来,“老人家,您没事吧!” 那老人家惊魂甫定,一时之间,眼中竟还噙泪,“今日若不是大人相助,想必老朽的财物早为那些贼子所抢,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还请大人受老朽一拜。” 话音刚落,那老人家便作势要跪。 阿箬慌忙伸手扶起了他,宽慰道:“老人家莫要多礼。” 阿箬因担心那俩贼人识破自己狐假虎威去而复返,故而在将老人家请上车过后,她便将马车赶到北门城楼之下,城楼之上有官兵把守,想必贼人也不敢造次。 阿箬估摸着天色,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城门就将打开,所以她干脆便和老人家聊起了天,“老人家,为何大半夜地出现在帝都城郊?” 老人在马车上缩成一团,直到听见阿箬的问话,他才稍稍坐直了些,“老朽本是诸暨海边贩卖海产的小商户,靠海吃海,日子本也过得踏实安宁,可自去年年末起,便不断有倭寇骚扰沿海,不仅毁了老朽的生意,更将老朽的家宅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老朽无奈,只得带着妻子儿女举家北上,前来帝都投靠亲戚。”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帝都路远,那亲戚又有许久没有联系,所以,老朽便独自一人先行两日,来此探探情况,因为赶路,错过了中途驿舍,所以才独自一人徘徊于此。” 闻言,阿箬已大抵能够想象,他遭遇兵患、举家北上的艰辛,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老先生,您说的诸暨,可是南濒东海,西北挨着会稽?” 老人家点点头,道:“正是。” 阿箬眉头一蹙,立即追问:“那么,您当知会稽谢氏?” 第280章 容易为情所动 老人家立即答道:“当然知道,我们诸暨沿海一带的渔民商贾,平日里全都依赖着会稽谢氏的扶持。” “那此次兵患,对谢家可有影响?”阿箬担忧道。 老人家摆摆手,面色凝重道:“岂止是影响?” 阿箬心里一揪,当即问:“此话怎讲?” “谢家在诸暨沿海有数十个大盐场,倭患接二连三,如今所余不过一二,至于嵊县、新昌等地,起遭灾之重,不亚于诸暨呀!” “难怪!”阿箬一声轻叹,难怪帝都盐价暴涨,难怪此后再没见过谢与安身影,原来谢氏竟在短短数月之间遭了这样大的难。 这一切,司马笠可又知晓? 阿箬来不及深思,便已到打开城门的时间,她将老人家带进了城,并且亮出兵部官员的身份而后叮嘱城门将士送他去寻找亲戚。老人家千般感谢,阿箬的心情却异样沉重。 早朝之后,阿箬只去兵部官衙晃悠了一圈,便借口外出办差,而绕道去了尚书省。 曾为炯最近告病在家,故而尚书省的各项事宜皆由容隐之做主。彼时,他正在给尚书省的臣属们布置新的工作,阿箬垂首在外间等了一会儿,才有小厮出来,将她唤了进去。 “容兄。”此刻堂中已没有旁人,故而阿箬只稍稍拱了拱手。 容隐之即刻放下手中公文,关切道:“箬儿,他人呢?” “容兄放心,我已将他送到绝对安全之所在。”阿箬顿了顿,“可是,曹质即便得救,他也不会那样轻易就选择离开。” 容隐之微一颔首,“如此说来,其他的闲事你也要管?” 阿箬垂着头拱了拱手,“此事还请容兄助我。” 容隐之负手而立,淡淡道:“容我猜一猜,这个曹质究竟想干什么?” 他瞥了一眼阿箬,又道:“直到昨日我才发觉,曹质竟是那日在弘农读书台刺杀我的人,恰好前不久,我无意中撞见他从岭西王府出来,若我猜得不错,他的目标既不是我,也不是岭西王,而是我俩的交集之所在——何家小姐。” 阿箬挠挠脑袋,“容兄猜得不错。” “箬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容隐之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意,“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想将未来的岭西王妃偷出王府?” “容兄,”阿箬祈求道:“那个岭西王并非真心想娶何芳菲,如今她家道中落,身处王府只会活得艰难,曹质为她万死不辞,我们为何不成人之美。” “箬儿,你何时变得这样容易为情所动?” 阿箬摇摇头,对这个问题有种本能的排斥,她知道,从她这个角度上来讲,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多管闲事,可当她见到曹质那九死不悔的模样之时,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却被莫名触动。当然,她也知道,若换做离忧,他是绝对不会管那人分毫,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来找了容隐之,这个人,是她唯一的希望。 阿箬垂着头,沉声问道:“我知道容兄正在嘲笑我的幼稚,可我心意已决,只想知道容兄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第281章 倾力为之 容隐之淡淡一笑,很自然地抬手握住阿箬的肩膀,“箬儿,你对我,又何须如此决绝,你当知道,凡你所愿,我必倾力为之。” 阿箬叹了口气,只轻轻唤了句:“容兄。” 容隐之放下手,只单手托腮,淡淡道:“不过,岭西王府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所……你若要完成所愿,必得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阿箬有些迷茫,“依容兄之见,何为合适的时机?” “那必然是何芳菲身旁侍卫看守最少的时候。”容隐之提醒道。 阿箬垂着头,颇有些不解,“岭西王府戒备森严,我又如何得知何芳菲什么时候身旁的侍卫最少?” 容隐之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始终一语不发。 忽然,阿箬的脑中灵光一现,“对呀,岭西王府情况不明,可是我若能让司马策自己将何芳菲带出来,那便全然不同了。” 容隐之扯了扯嘴角,轻轻拍了拍阿箬的头,道:“箬儿果然聪明。” 但是,阿箬心中却依然不甚明白,“可是容兄,我要如何才能让司马策带着何芳菲离开王府?” 容隐之看着她,沉声道:“此事,你办不到,我也办不到。” “那何人可以办到?”阿箬颇有些心急。 容隐之轻哼一声,“自然是能使唤得动司马策的人。” “使唤得动?”阿箬喃喃道,忽而,她一脸惊诧地问:“你是说……” “对,就是他,太子殿下。” …… 阿箬自尚书省出来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东宫,然而,步入东宫侧门的那一刻,阿箬心下却有些忐忑,她要如何与司马笠商量,如何劝服他参与到自己的计谋之中? 此时,她一无所知。 所以,阿箬还是先回了正英殿,她打算洗把脸、醒醒神,再去面对那个自己不敢面对之人。 然而,当她刚刚推开大门,自己的手便被某人一把抓住,而后连拖带拽,扯进了大殿之中。 那人也不惜力,反身一甩,便将她扔倒在地。阿箬被摔得两腿发麻、眼冒金星,可是当她抬眼一看,认清眼前之人时,那一肚子的火又瞬间熄灭了。 “殿下!”她调整姿势,跪倒在地,似在等着司马笠的雷霆之怒。 司马笠往前走了两步,直到阿箬能清晰地辨别他鞋尖之上的花纹时,那人方才止了脚步,“去哪儿了?” 阿箬伏在地上,颤巍巍道:“昨日……昨日我在官衙忙了许久,所以……” “一派胡言。”司马笠断然喝止,“若你一直在官衙,那破云在北门见到的是谁,你的分身不成?” 阿箬眼睛一闭,猛然意识道:“怎么忘了这一茬。” 于是,她赶紧道:“殿下,昨日我确实出城办了差,因回来得晚些,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间,故而在城门脚下睡了一宿。” 闻言,司马笠断下身子,单手捏起了她的下巴,道:“没想到,元大人为朝廷出力,竟如此尽心竭力。” 阿箬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可她不敢反抗,只得睁大眼睛,回视着那人。 第282章 再赐金牌 司马笠一直捏着阿箬的下巴,眼神颇为留恋地盘桓于她的眉眼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叹了口气,而后缓缓将手放下。 阿箬盯着那微微泛凉的青石地板,脑子里却转得飞快,“到底我要如何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相助于我?” 然而,还没等阿箬想明白,司马笠便淡淡一句,“起来吧!” “谢殿下!”阿箬一叩首,而后迅速起身。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神色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紧张,“再过几日便是青龙节了,父皇素来重视春耕,今年更是下令,让帝都大小官员,务必携家眷出行,共同参与东郊的敬龙祈雨之仪。” 闻言,阿箬心头一喜,不经埋怨自己,怎么会忘记“二月二、龙抬头”这样重要的日子,既然是陛下之令,那么司马策自然会带上有婚约在身的何芳菲,如此一来,只要她找准时机,引开何芳菲,就必定可以达成所愿。 可是,应当如何将何芳菲单独引出来呢? 阿箬脑子转的很快,几乎已将当时的各种可能预估了一遍,随即,她迅速而准确地选择了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种,并想好了对策。 “殿下!”阿箬柔声唤道,声音轻柔,前所未有。 司马笠心下一颤,身子当即有种难以控制的酥麻,他亦转过脸来,温和地看着阿箬,“何事?” 阿箬作了一揖,态度很是恭敬,“元青心中一直有个遗憾,时至今日,方觉不吐不快。” “哦,什么遗憾?”司马笠饶有兴致地问道。 “当日,殿下诏我进京之时,曾赐令牌一枚,元青愚钝,不甚将其于半道丢失,直到昨夜被困城楼之下,我才忽觉,若有殿下令牌在身,我也便不至于进退两难。元青斗胆,还请殿下再赐令牌,以便日后行事方便。” 司马笠姿势闲散,语调一颇为悠闲,“令牌呀!这个不难。”但是,即刻他却只朝阿箬凑近了几分,嗓音低沉地问道:“可是,你这个时候问我要令牌,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拿来干坏事的?” 阿箬心下一颤,镇静道:“元青既为朝廷命官,自然想得了令牌,行事方便一些,若太子殿下实在为难,那我便……” 话还没说完,司马笠那厮已倾身而前,双目灼灼地抓住她的眼眸,“如此快便放弃了,我有说过不给吗?” 阿箬抿着嘴,神情紧张又带着一丝小小的侥幸。 只见司马笠从腰带间掏出一块崭新的令牌,而后他轻轻抬起阿箬的左手,将令牌置于其上,“我受封太子之时,父皇曾命工匠铸了相同的金牌共有三面,你既丢了一面,如今便只剩下两面,”他顿了顿,盯着阿箬的眼睛,“如今我再赐你一面,我这里便只剩下一面……你可得,好好收着。” 阿箬心中一颤,不禁有些鄙夷自己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她别无选择,只得叩首道:“多谢殿下,我自当好好收着。” 司马笠嗯了一声,方才将手收了回去。 第283章 傻丫头 第二日,阿箬趁着司马笠不在,便悄悄离了东宫往山止道人的芷兰谷而去。 她到达的时候,曹质刚好换过药,准备下地活动,曹质的身体虽然有所恢复,但精神状态始终不佳,阿箬为了安慰他,便将自己打算在二月二营救何芳菲一事全盘告知。 曹质激动不已,当即又是道谢又是磕头,一时间,让阿箬都颇有些不好意思。 阿箬顿了顿,道:“此事若要成行,恐怕还需曹兄修书一封,方可与何小姐达成一致。” 曹质立即点头,而后拿起案上纸笔,将信写将出来。 阿箬将书信装在怀中,而后劝他好生将养,便匆匆离了药庐。 药庐外,山止道人正在静心料理自己的兰花,阿箬见状,当即上前与他问号,“先生,多谢您对曹兄的照料。” 山止道人嗯了一声,并没有转过脸来看她,阿箬当即便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不料,那人竟又开口问话:“看来你要救的,不止屋里那一人?” 阿箬微微一怔,答道:“先生听见了我俩的谈话?” 山止道人放下手中的剪刀,“在下并非有意。” “先生误会了,”阿箬连忙解释道:“先生于我、于曹兄皆有大恩,我们本就应当将这全盘计划告知于您,如今您以这种方式知晓,说到底也是我们的不对。” 山止道人点点头,“然而你可知,你们要做之事,其难度之大,无异于叫曹质再次死里逃生。” 阿箬拱了拱手,很感激地说:“多谢先生提醒,不过,我既已选择此路,便已有我自己的考量。” 山止道人叹了口气,“老夫言尽于此,还望你善自珍重。” 最终,山止道人不再言语,阿箬亦只得拱拱手,而后骑着马离开了山谷。 申时时分,阳光虽已渐露衰颓之势,可火辣的光芒依旧保持着它该有的威力,山止道人迎风而立,对着那远去的马蹄声,轻轻叹了一句:“真是个傻丫头。” 是呀,多年以前,他也曾遇到一个彻头彻尾的傻丫头! …… 阿箬回到帝都后,绕道去了一趟绮兰阁,可是,绮兰阁依旧大门紧闭,楼阁之上也不见半点星火。 阿箬有些丧气,无奈之下只得打马回了东宫。 正英殿内,筱渔正在整理衣橱,她一见到阿箬回来,便赶紧迎上来福了福身:“公子,您这几日神出鬼没的,可真是难得一见。” 阿箬轻轻一笑,而后坐于几案之畔,并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我看这些衣物也不用怎么收拾,直接拿块大布包起来,反正过些日子也要搬走,倒省了这些麻烦功夫。” 筱渔捂嘴一笑,只道了声好。 阿箬方抿了一口茶,一眼转过去,却刚好看见筱渔这微小的表情,忽然间,她的脑海中灵光一现,当即搁下茶盏,问道:“筱渔,若我叫你去外间找一辆看不出来历的马车,你可能找来?” 筱渔微微一愣,“这自然不成问题,只是公子要那马车做甚?” 阿箬心中大喜,答道:“你别管我做什么,只管去找来便是。”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悄悄去办,别让庆安知道了。” 第284章 再无绾绾 转眼,二月二如期而来。 这日,大兴皇帝由皇宫出发,率领文武百官前往东郊敬龙祈雨。皇帝车架在前,文武百官亲眷车马跟随其后,一应人等,身着祭祀礼服,个个庄重华丽,颇具气势。 皇帝一路行来,先由庆阳门出宫,再沿着庆河畔的大道一路东行,帝都百姓为一睹天子面容、一感皇家声威,皆早早等候于大道两旁,一时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那空前盛况,当是上元点灯只一也无可比拟的。 为了隔开两岸百姓,保护皇帝出行安全,司马笠一早便部署巡防营官兵分立道路两侧,以三排人墙为隔,硬生生从庆阳门一直延伸到东郊祭台。 司马佑坐在马车之中,身旁并无皇妃相随,他的耳中早已盈满大兴百姓山呼万岁之音,他的脸上也挂着君王此刻该有的欣慰,可他的眼眸并未注意到周围的任何人任何景,他的眼眸是无情的。 可每当这时,他的脑海之中却并非空空一片,他总是想起永安元年——也就是他一统九州的第一个年头,也是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中,面带笑意地前往东郊祈雨。 可是那时,他的车架之中,并非只是一人独坐,与他并肩的,还有一个明艳灿烂的女子,他唯一的皇后——谢绾绾。 自他们在会稽竹林相遇之日起,他便心中料定,此生,只有这个出身江南、外柔内刚的女子,可与他一道,并肩而立,看盛世图景,赏山河不朽。 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分道扬镳,直至今日,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绾绾心中,那徒有虚表的旧情会胜过唾手可得的权力?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江山面前,一切都应成为棋子?为什么,她宁可枯死深宫,也不肯听他一句解释,给他哪怕一丁点的机会? 世间再无绾绾,世间却多了一个缔造大兴盛世的不二君主。 只是,祭祀的车马迟迟,身旁,再不能容他人安坐。 司马佑叹了口气,终于从遥远的思绪中抽离,他微微睁开眼,便听见外间阿翁唤道:“陛下,前方便是祭台了。” 司马佑嗯了一声,而后右手一抬,阿翁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陛下驻马!” 随着阿翁的一声长唤,整个队伍迅速停了下来,一应官员全都驻马而立,一众亲眷也都步下自家车骑,而后跟随着陛下一同步向祭台。 阿箬独自一人站在队伍中间,此刻人员虽多,但整个场面确实十分庄严而寂静的。她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竟微微抬起头,望向队伍前端司马策的方向。果然,司马策的身旁,站着一身着祭典仪服的年轻女子,仅从背影阿箬便可判断那人正是何芳菲。 阿箬的手微微拽成拳头,不禁又在脑海中将自己的计谋推演了一遍。 正在她欲将目光收回之际,无意中却碰见一道更为凌厉的目光。 阿箬不知司马笠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的,他那略带思索与质疑的目光,倒让阿箬有些心头发颤。 于是,她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现。 第285章 成人之美(一) 祭祀进行得十分顺利,但阿箬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无论是礼敬天地的三跪九叩,还是司马佑神色庄严地念诵祭文,阿箬都如提线木偶一般,懵懂地重复着周围人的动作。 直到祭台之上的阿翁一声高呼——“陛下率众臣下地春耕”之后,阿箬的精神才猛地一震。 这个春耕之仪,是每年祭祀的一个重要环节,原则上,只有皇帝一人下到田间地头驱使耕牛开耕即可。但司马佑却在多个场合反复强调——读书人不脚沾泥土,体会耕作之辛劳,又何以设身处地地为百姓谋福,所以,自永安三年起,凡每年二月二,他都会要求朝中亲贵以及二品以上的官员下到田间劳作。 这样的传统,正是阿箬的机会。 她一直远远地注视着何芳菲的一举一动,果然,待到司马策跟随皇帝往田中而去之时,王府的一众随从便催促着何芳菲赶紧登上马车离开此地。 阿箬沉着性子走上去,待到靠进王府车架之时,她方朗声道:“何小姐请留步。” 何芳菲此时身份尴尬,称呼她为王妃是万万不可的。 应答的并非那娇柔女子,而是岭西王府一个面相凶恶的仆从,“你是何人?” 阿箬轻轻咳了一声,道:“在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邀请何小姐作为皇室女眷代表,上前观礼。”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因为大兴皇朝上至太子下至普通皇子都还没有婚娶,何芳菲是名义上未来的岭西王妃,自然应该作为代表前去。 仆从有些狐疑,但他见来人品阶不低,故而又不敢造次,只得问:“小人眼拙,不曾识得大人,不知大人可有太子殿下的凭信之物?” 阿箬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有的。”说罢,她极为镇静地从怀中取出腰牌,亮给那人看,“你可看好了,这是陛下敕令打造的太子令牌,普天之下仅有三枚,足可为证。” 见状,那人果然立马改了神色,满脸堆笑道:“大人莫怪,小的这就送何小姐过去。” 阿箬眉头微蹙,故意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仪典为重,你们不熟悉规矩,便不要去搅合了,还是本官亲自走一遭,陪何小姐过去吧!” 那人恭敬应了声是,便立即让开通道,让身后的盛装女子可以通行。 阿箬望了一眼那人,妆容齐整、衣冠华贵,可就是那张抹满了铅粉胭脂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神采,半点表情,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而后作了一揖,“何小姐,请随我来。” 何芳菲抬脚便走,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眼前这个陌生人会将她带向何处。 阿箬沉住气,默默引路在前,直到离开岭西王府车马十丈之远后,她才压慢脚步,而后微微偏转头去,对何芳菲道:“何小姐,你可认识兵部司舆曹质。” 何芳菲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竟然猛地一愣,而后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阿箬步履不停,赶紧提示那女子,“何小姐莫要发愣!” 第286章 不为前程所困 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又赶紧迈开了步子,“你是说质兄,质兄如今人在何处?” 她迫切而满含深情的问话让阿箬安下心来,也让她再一次确信,营救之举并非曹质的一厢情愿。 “何小姐莫要着急,”她压着嗓子,“我这里有曹兄书信一封,你先看了,方可明白我的意图。” 何芳菲咬着嘴唇赶紧点头,而后,阿箬更以袖子为挡,悄悄将信件交给了何芳菲。 这封信很是简短,但是阿箬只要一看何芳菲的表情,便可知其中的内容对她触动有多大,她几乎泪眼蒙眬地望着阿箬,“大人,质兄……质兄如今人在何处?” 阿箬放慢脚步,“曹兄对你情真意切,为救你逃出囹圄,几乎九死一生……不过,现在他已无大碍,”她顿了顿,又道:“看见我西北方向的树林了吗?” 何芳菲用力点点头。 “那方向与陛下春耕之处不同,待会儿,我们只管往那边而去,你且保持常态即可,那些仆从不会怀疑的。” 说罢,阿箬便逐渐转变路线,最终,二人消失在树林之中。 一入树林,阿箬和何芳菲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边跑边往回看,生怕后边出现追兵。 很快,她们便顺利地穿越了树林,而树林的这头,曹质早已等候多时,他此刻所驾的那辆马车,正是前几日阿箬命筱渔在帝都车马行随意找的,加上曹质这几日地改造,现在就连那马车是出自哪个车行都已渺不可见。 一见她们慌忙而来,曹质径直蹦下了马车,他远远地盯着何芳菲,一时间,竟连脚步也不知该往何处移。 何芳菲站在这头,亦是满脸深情,双目盈盈竟又要落泪。 见这二人情状,倒是急死了阿箬这个中间人,“曹兄,你发什么愣呀,还不快将何小姐接上马车。” 闻言,曹质这才跑步过来,一把执起了女子的双手,“芳菲,你……还好吗?” 何芳菲很想回答,可是话未出口,眼泪便已先流,那抽泣哽咽之状,叫她已根本不可能说出更多的话语。 “曹兄、何小姐,我知你们万语千言要讲,可是时间有限,岭西王府的人很快便会发觉其中问题,所以,你们还是赶紧逃吧!”阿箬连忙劝道。 何芳菲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情绪亦恢复些许,她猛然跪倒在地,“芳菲家道中落,转瞬又成权力争夺之棋子,我本已渺无希望,谁知,今日竟得恩公出手相救,一片深恩,如同再造,还请受我一拜。” 何芳菲话语刚落,曹质竟也当即跪地,二人朝着阿箬俱是诚恳一拜。 阿箬惭愧不已,赶紧扶起了他们,“何小姐,你这一拜,我实在受之有愧,我之来历身份曹兄日后会与你解释清楚,只希望你在知晓之后,不要痛恨于我便好。”她顿了顿,竟冲着何芳菲深深作了一揖,“何小姐是个明白人,但愿日后能不为前尘所困、悠然寄情山水。” 何芳菲对阿箬的话似懂非懂,故而只得转过去看着曹质,曹质抱住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些事,我日后会与你解释清楚的,但无论如何你需得记住,元兄弟是我们的恩人。” 何芳菲用力点点头,而后再冲着阿箬盈盈一福身。 第287章 来救她的 “快走吧!”阿箬沉声道。 “那你怎么办?”曹质回问道。 阿箬轻轻一笑,“,曹兄无需挂念,我自有逃脱之道。” 然而,阿箬的话音刚落,林间树叶便沙沙而动,而后,更是有一群暗卫模样的人迅速蹿出,他们手持兵器,将三人围得滴水不漏。 “遭了!”阿箬大感不妙,“没想到,还是被司马策的人发现了。” 很快,暗卫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直到暗卫让开一条通道,阿箬才发觉,那人竟是方才那个面相凶恶的仆役。 “大胆狂徒,竟敢拿着太子殿下的令牌招摇撞骗,今日,我定要将你活捉,再带到太子面前对峙。” 阿箬心下一颤,只觉命丧于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变成了司马策伤害司马笠的工具。 “曹兄,元青不才,还是不能叫你走得干脆利落。”阿箬沉声道。 只听那曹质浅笑一声,“元老弟何必自责,你救我乃是无上大恩,今日,即便我战至最后一口气,也绝不弃你不顾。” 阿箬心受感动,于是掏出自己防身的匕首,对着那仆从大喊,“走狗,放马过来吧,今日小爷即便是死,也要拉你做个垫背!” 说罢,阿箬举起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向仆从冲去。 阿箬的速度很快,快到周围的黑衣人都还没得及反应,匕首便已直插那仆从的胸膛,仆从在中招之前,身子微微侧了一下,所以,匕首并未伤及他的要害。 而后,他身旁黑衣人更是猛地一脚,将阿箬踢得老远。 阿箬重重落在地上,官服官帽更是沾满尘土,但她强忍着疼痛,迅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所有的暗卫既已加入混战,曹质手持宝剑以死相抗,阿箬也是竭尽所学拼命斗争着。 可是,毕竟实力悬殊,阿箬和曹质虽击退不少来袭,但也渐渐力有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暗卫的新一轮进攻铺天盖地而来时,一个敏捷的身影迅速跳入战局,他手持宝剑,左挑右刺,似极为轻松之间,便将一众暗卫全都击杀殆尽。 “山止先生!”阿箬一声惊呼。 然而,还没等到那人转身应答,先前那个被阿箬刺中的仆从便已连滚带爬往树林中跑去。 “不能留活口!”阿箬神经紧绷。 山止道人眉头一蹙,举起手中宝剑便直直向那仆从掷去,仆从背心中剑,立仆。而后,山止道人走上前去,拔出长剑的同时,将那人状况进行了再次确认。随后,他才回到了阿箬和曹质身旁。 曹质激动作揖,“先生大恩,曹质无以为报!” 山止道人收起宝剑,淡淡道:“我救你活命之时,便已两讫,你不必介怀,此番,我是来救她的。” 山止道人盯着阿箬,曹质也便不好多加言语。 阿箬冲山止道人作了一揖,而后先对曹质说:“曹兄,事不宜迟,你们赶快走!” 他有些犹豫,只听那山止道人又说:“再不走便是添乱。” 闻言,曹质这才下定决心,他告别了阿箬与山止道人,带着何芳菲驾车远去。 第288章 怎么回来的? 空地之上,只余阿箬与那道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说:“先生又救我一次。” 山止道人收剑入鞘,淡淡道:“那日在山中我便提醒过你,这种胜算极小的事,你本就不应该去做。”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若是再有下次……” 阿箬抬眼望他,很想问他——若有下次会怎样? 山止道人轻咳一声,顿了顿,道:“若还有下次,我估计,你还是会做同样的蠢事。” 闻言,阿箬差点“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她朝着山止道人拱拱手,道:“先生与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先生对我还真是十分了解。” 山止道人面无表情,没有再说任何的话,而后,他向前两步,对着阿箬的脖颈就是一掌。 阿箬猝不及防,当即便硬挺挺倒地不起。 而后,山止道人又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插在了她的右手之上。 最后,他居高临下,一剑刺过阿箬的右肩,等到汩汩鲜血直往外流之时,他才微微一笑,满意地离开。 “丫头,我只能帮你至此了。”山止道人在心中默默念道。 …… 阿箬迷迷糊糊醒来之际,发觉自己竟躺在东宫正英殿的软榻之上,筱渔正趴在床边打着瞌睡。 她抬起右手想要将筱渔叫醒,可是肩膀刚一用力,一阵钻心之痛便将她彻底振醒,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脑袋再一次重重地落在卧榻之上。 筱渔被这声音吵醒,她连忙道:“公子,你明知自己有伤,为何还不当心一些?” “有伤?”阿箬有些不解。 筱渔睁大眼睛,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道:“公子,你的右肩,难道没有感觉到疼吗?” 阿箬这才微微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右肩之上,果然,那里缠了层层纱布,使得原本就瘦削的肩胛骨显得更加厚重。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箬反复回忆,却只记得山止道人一掌将她击晕一事。 “唉,果然是疼糊涂了,连自己怎么受的伤都不知道!”筱渔摇摇头,颇为惋惜地说。 阿箬又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太子殿下将你抱回来的,你可不知道,当时殿下脸色惨白,除了御医,谁也靠进不得,一直等到御医将你的伤口包扎完好之后,他的神色才得以恢复正常。” 不知为何,筱渔那平淡的语气却让阿箬心头一颤,司马笠真的为了他脸色惨败吗? “那太子呢?”她问道。 “那岭西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得来东宫要人,太子殿下才将他喝止住了,他又非得闹得陛下面前,这会儿殿下被召进宫了。” “进宫了?”阿箬眉头微蹙,心里不禁一紧。 “公子……”筱渔唤了好几声,阿箬方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阿箬回问道。 “不过公子你这一次的确是叫人刮目相看。”筱渔赞叹道。 “为何如此说?” “我听太子身边的左麒麟讲,他们赶到之时,整个空地之上只剩下你和满地的岭西王府暗卫,那些暗卫死状可怖,几乎都是一招毙命,倒是你,虽身受重伤,几乎倒在血泊之中,但还好保住了一条命,你说,面对如此穷凶极恶的劫匪,你还能保住一命,难道还不厉害吗?” 阿箬苦笑一声,只道:“确实很厉害呀!” 第289章 这样不值得你信任吗? 阿箬吃过御医开的药,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到她再度转醒之际,身旁坐的已不再是筱渔。 “殿下。”司马笠逆光而坐,一身仪典礼服还未换下。 阿箬看不清他的表情,便想挣扎着坐起,向他行礼。 “你是想将这右臂废了不成?”司马笠声音冷淡,阿箬甚至从中听到了他的愤怒之意。 “多谢殿下将我从东郊的血泊中救了回来。”她声音柔柔道。 “元青,”司马笠忽然一唤,“我就那样不值得你信任吗?” 那声音不再暴怒,反而透着一股深远的悲戚,阿箬从未见过这样的司马笠。 “殿下,我……”她不想再辩解,因为她知道,司马笠一定早就猜出她究竟干了些什么。 “回答我,”司马笠身子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她,“我就那样不值得你信任吗?” “殿下,此事并不十分稳妥,我是担心,担心将太子殿下亦卷入这乱局之中。”她试图解释。 “你认为,瞒着我,背着我,便是为我好吗?”司马笠追问道,而他的一只手,已经压在了阿箬的左耳之畔。 阿箬垂眸,只道:“对不起。” “你骗走我的令牌,打着我的名号去救人,你可曾想过,旁人一旦追问,我与你说辞不一,该当如何?你可曾想过,你将此事告诉过容隐之,甚至告诉过我师傅,却偏偏不告诉我,我该有多么痛心?”他数个追问,语气越来越激动,但忽然,他却戛然而止,而后深吸一口气,叹道:“你又可曾想过,当我匆忙赶到,看见你倒在血泊之中,我……我的悲伤和惧怕?” 他几乎按住阿箬的脖颈,让她不能呼吸,“你没有想过,你只是在骗我,在将我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司马笠和和阿箬挨得很近,那温热的鼻息,几乎已将阿箬的脸颊包裹,“元青,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你对我,绝不能再有半句不实之言,否则,我会将你一辈子囚于身侧,不得离开半步,不管你是男是女!” 闻言,阿箬浑身一颤,可是她依然说不出半个字。 就在此时,她却忽感,一滴温热的东西,落在了她的鼻梁之上,而后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滚落到耳廓。可是,仅此一滴,没有更多,这不禁让阿箬怀疑,刚才自己的感觉是否是真实的。 可是,那人依旧没有松手,反而身体进一步前倾,与她无限靠进。 他要干什么?——阿箬惧怕不已。 然而很快,她便感觉到两片温热的唇瓣,落在了她的嘴唇之上。 这是一计分不清楚是何情绪的浅吻,动作的发出者,没有更深入地索取,却也并非只是戛然而止。 阿箬睁着眼睛,愣愣的,但却莫名觉得这样的感觉,很熟悉。 许久过后,司马笠的嘴唇终于移开,随后他的手也轻轻移开。阿箬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得怔怔地望着他。 司马笠亦是双目灼灼,定定地俯看着她。 “元青,这一次,我要你牢牢记住。”他嘴角微张,而后,以一种更加暧昧的语气道:“我司马笠不会自欺欺人,希望你也不要。” 说罢,他便起身,拂袖而去,身姿俊逸,绝代风华。 第290章 必有深意 司马笠出得正英殿大门,愣愣往前走了十来丈,直到绕过回廊转角,再无法看见身后灯火时,他的腿脚才猛然一滞,而后泄气似的跌坐在地,身体倚着一旁宫殿的石墙。 石墙冰冷,然而他的心却是一片火热。 不仅一片火热,简直怦怦直跳,司马笠深呼吸一口,只觉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能说出那样胆大妄为的话,做出那样不可理喻的行为。 司马笠倚在石墙上,下巴微微抬起,对着夜空长叹一口气。 可是,他没有半分后悔之心。 “殿下!”忽然,他的左侧有一人跪地行礼,司马笠转过脸去,发觉竟是数日不见的夜麒麟。 他稍稍恢复了些神采,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夜麒麟再作一揖,道:“微臣按照殿下吩咐前去姚关,将元青身世查了个详尽,并且走访了他从小到大的街坊邻居。” 司马笠神色稍显严肃,“那你可查出了些什么?” “回殿下的话,元青和他母亲曹姑确实是永安初年才迁居到姚关的,他们的邻居乔婶一家,几乎也是同一时间迁来的,这些在姚关府衙都有登记,而后,元青一直生长在姚关,从读书到做官,一路十分顺利,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哦?”司马笠狐疑道:“那我叫你问的另一件事呢?” 夜麒麟微微颔首,道:“微臣问过他周围邻居,这元青确实从小到大身着男装,礼仪举止也与旁的同龄男子无异,为此微臣专门走访过姚关的布店,店家讲他的阿娘曹姑确实一直只购买适做男装的青黑粗布,故而,臣可以断定,元青确是男子无疑。” 司马笠面色凝重,似乎极力想提出质疑,可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倒是夜麒麟在此刻再一次开口道:“不过有件事,微臣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司马笠急切道:“何事,快说?” 夜麒麟轻咳了一声,语气莫名带了几分尴尬,“微臣即将返程的当日,在一个卖炊饼的摊点前买了两张炊饼,而后无意中便与店家聊起了有关元青的事。那店家受过他的恩惠,对他感激涕零夸赞有加,只是那店家却无意中说漏了嘴……” “说什么了?” 夜麒麟极力保持着语调的平静与客观:“店家的原话是——‘这个小元师爷哪里都好,只可惜天生缺憾,只好男风,着实让人感慨。’” 说罢,那夜麒麟也是垂着头,不再言语。 倒是司马笠,僵坐原地,一会儿喜笑颜开,一会儿眉头紧蹙,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一直侍奉在旁的夜麒麟才模模糊糊听他道:“好男风……倒是有些意思。” 夜麒麟不像左麒麟,他素来性子稳重,只办太子交代的公差,却从不胡乱猜测主人的心思,可是,今日的他跪在这里,心中却莫名地生出一丝复杂的感慨。但他还是埋着头,反复提醒自己:“太子所言,必有深意。” 第291章 终于还是如此 阿箬整日躺在卧榻之上,身子有些微微酸痛,这夜,御医为她换过药后,她长叹一口气,而后又继续那样的长躺。 自那夜过后,司马笠倒是没有再出现过,反是他身旁的李蟾,几乎日日往正英殿跑。一会儿送上补药,一会儿送上果脯,一会儿送这一会儿送那,让阿箬一时之间不禁怀疑,自己这哪是受伤,分明就像过节一般。 李蟾带着笑意恭敬道:“元大人,太子殿下叮嘱,说这段时日已为您向朝廷告了假,你只管好好将养着,兵部的其他官吏会将您的差事一并处理好的。” 阿箬面带苦笑,但还是微微颔首道:“多谢太子殿下,多谢李公公。” 李蟾笑意盈盈而去,倒是阿箬,揉了揉自己的腰背,只觉那股酸痛早超过了伤口的疼痛。 无奈之下,她叫筱渔点好了助眠的熏香,而后再次迷迷糊糊睡着了。 夜半时分,阿箬恍惚转醒,她本想起身喝口水,谁知,卧榻之侧竟有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那目光敏锐,恰似暗夜里等待狩猎的孤狼,阿箬心下打了个寒颤,便赶紧缩着脖子,往里挪了挪。 “你怎么回事?”榻前那人冷声问,借着幽暗的月光,阿箬几乎都能想象那人板着脸的样子。 “离忧,”她轻轻唤道:“你能别骂我吗?” “骂你?”离忧重复道,而后,他稍稍一顿,身体径直前倾,“公主殿下,您很有想法,很有胆识,我……哪敢骂您呀!” 阿箬知道离忧满嘴反话,故而态度恭敬地解释道:“我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曹质和何芳菲带来了无妄之灾,所以,想尽一己之力帮帮他们,如此,我的良心也可稍安一些。” 离忧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可知,古之成大事者,无不踏着累累白骨、淋淋鲜血而来,如此一点小小的牺牲,你便想着偿还,将来又如何面对更大的场面与更多的代价呢?” 阿箬瞪大眼睛望着离忧,忽然道:“离忧,我知道这一路的艰险与牺牲,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做一些小事,来弥补我的罪责。” “阿箬,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权谋之下,只有利益,没有对错。” 阿箬垂着眼眸,左手拉紧被褥,道:“我都明白。” 离忧摇了摇脑袋,断定自己多说无益,便呆坐一旁,沉默了。 阿箬瞥了他一眼,而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戳了戳他,道:“离忧,你别生气了,其实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你,事发当日,我本来是想将曹质送到绮兰阁的,可是,绮兰阁中空无一人,无奈之下,我才另谋他策的。” 离忧嗯了一声,“司马笠派了麒麟四卫中的夜麒麟去姚关调查你……” “调查我?”阿箬心头一颤,竟有种“终于还是如此”的感觉。 “姚关事关重大,所以,我自接到筱渔送来的消息后,便决定亲自前去走一趟,终于赶在夜麒麟查出端倪之前,将一切布置遮掩好了。” 闻言,阿箬那颗紧张的心,这才松弛下来。 第292章 很想会会他 “我只觉得,数日不在帝都盯着你,你便自作主张闯出这样大的祸端,真是叫人愤怒。” 离忧的语气加重,让阿箬顷刻之间,又颇不好意思起来。 “你还没有告诉我,离开绮兰阁后,你将曹质送去了何处,又是谁帮助你躲过司马策的追兵,并且以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解除了你的嫌疑。”离忧边说边抬了抬下巴,指示着阿箬的肩膀。 阿箬这才想起先前与山止道人的约定,于是,她挣扎着坐起来,“离忧,帮我之人乃是隐居帝都郊外的山止道人,他精通医术、武功高强,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恐怕今日的帝都便得不了这样的太平。” “山止道人?”离忧喃喃道。 “对,你可听说过?”阿箬诚挚地望着他。 离忧摇摇头,“他可还有别的称呼?” 阿箬咬咬嘴唇,道:“未曾听说过,不过,他擅养兰花,乃是司马笠的师父。” 离忧面带疑惑,“这倒是奇了,能做司马笠的师父,此人必定颇有背景,可为何逐凤楼的名册上从未有过此人踪迹?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倒是很想会会他。” 阿箬一听,心中一喜,发觉自己竟无意中少了许多解释的麻烦,于是她赶紧道:“说来也巧,你可知那山止道人给我提了个什么要求?” “什么要求?” “他说,他要见你。” “有意思,真有意思。”离忧再次道:“他住在何处,且将他地址告诉于我。” 阿箬一惊,“如此说来,你算是同意了?” 离忧转过脸来,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同意?你会允许我不同意吗?” 阿箬微微一笑,最后将芷兰谷的具体位置告诉了离忧。 听完后,离忧点点头,不禁道:“这个山谷四面环山,极易被人忽视,可实则离帝都又并不远,的确是个隐居的好位置,看来你所说的这个山止道人,绝不是普通人。” “等我的伤好了,便即刻带你去。”阿箬建议道。 “不必了,”离忧径直拒绝,“你便在此处好好歇着,尽快将伤养好,至于那山止道人,我自会找到机会前去会他一会。” 阿箬有些不解,“没有我一道,你如何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 离忧满眼笑意地盯着她,“你带去的人,便一定是逐凤楼主吗?” 阿箬无言以对,更是瞬时便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离忧是逐凤楼主,自然有方法可以自证,而那山止道人,亦非等闲之辈,亦自有方法证实眼前之人的身份。 于是,她抿了抿嘴,不再言语。 “等你伤好了,”离忧顿了顿,语气非常严肃,“必须搬出去。” 如今情势,即便离忧不提,阿箬也不会久留于此了,她赶紧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此刻,离忧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起身作势要离开。 阿箬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唤住了他,而后道:“离忧,有一事,不知你可否帮我一帮?” 离忧半转过脸来,问:“何事?” 第293章 休得狂妄 “就是那个何芳菲与曹质,你可否派人保护他们的安全?”阿箬忐忑地说。 离忧叹了口气,而后道:“我早猜到,你会有如此要求,所以我一听说此事,便着手安排的一路的保护之人。” 阿箬点点头,刚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岂知离忧开口又道:“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曹质说他们也许会从帝都南下,前往江南,可如今离忧如此问,便证明,他们所去之地,一定超乎寻常。 离忧道:“他们一路往西南而去,看那样子,是要去夜郎。” 夜郎——何延年流放之地。 阿箬叹了口气,既敢意外,却也觉得合情合理。 哪知离忧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他们若只到夜郎安居,我便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可若是他们某天突发奇想,想要不顾性命,救出何延年等人,那我定然不会出手。” 阿箬定定地看着他,却发不出半句反驳之语。 是呀,这样的事,又岂是她可以去管的呢? …… 第二日,离忧按照阿箬昨夜所指的位置,出发前往北郊,他骑术好,脚程快,几乎只用了阿箬一半的时间便到达了芷兰谷。 时值巳时,芷兰谷内被阳光笼罩,山谷里有一种氤氲而上的热气,让离忧觉得十分熟悉,他放眼望去,果然在山壁之间发现了一处瀑布,如今正是春日,瀑布的水流还不算十分盛大,若是等到夏日雨季,想必这瀑布定是飞天之下,不亚于任何一处名胜。到了那时,这里的山林热气恐怕会更甚如今。 离忧眉头一蹙,立即便知,山止道人隐居此处的理由,恐怕不像阿箬说的那样简单。 远远地,他看见了一处草庐,那草庐占地面积不大,周遭却种满了兰花,离忧猜测,这应该便是那道人的居所。 他下得马来,同时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佩剑。 草庐之内,空无一人。 离忧站在原地,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必找了,我在这里。”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离忧猛然转过身去,只见一粗衣布裳头戴斗笠的男子盘腿坐在离他两丈之远的大石头上。他不禁微蹙眉头,距离如此之近,他却半分也未察觉,真不知,此人内力何其之高。放眼九州,离忧还从未产生过如此刻一般的不确定感。 但他不会自傲身份,而是拱手行礼道:“见过前辈。” 石头上的人语调平淡地问:“你就是逐凤楼主?” 离忧放下手,单手按住佩剑,颇具挑衅地答道:“我说是又怎样,说不是又怎样?难道前辈还有辨别之法?” 山止道人冷哼一声,只淡淡道:“是或不是,一试便知!” 说罢,他当即捡起身旁的树枝,身体旋转着向离忧刺去。速度之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幸亏离忧反应敏捷,左一侧身,才险险躲了过去。 “若非他手中树枝短出一截,我便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去的,此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我须得小心应付。”离忧一边想着,一边迅速拔出了长剑。 “前辈,我用剑,您用树枝,未免有些不公吧!”离忧淡淡道。 “年轻人休得狂妄,先赢过我手中树枝再说。”山止道人,气如洪钟,而后又一连串快招猛烈袭来。 第294章 参见世叔 山止道人招招狠辣,速度又极快,叫离忧应付得很是吃力。眼见着便要落到下风之际,离忧更是心下一狠,决定使出自己极少触及的大招。 他退后一步,提起内息,而后猛翻一个跟头,再将全部气力集中剑端,他手腕轻摇,舞出一连串细密的剑花,飞身朝那人刺去。 岂料,那山止道人气息从容,只淡淡勾起唇角,而后脚掌着力,整个身体向后弯曲,等到他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之际,拿剑刺来的离忧也正好从他的上方直直飞过。 伴随着离忧攻击未中的一脸惊愕,那山止道人更是右手一抬,抓住他的脚腕,将他一把扔了出去。 离忧扑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沙,他手中的剑也径直飞了出去,与山石撞击,发出金属铿锵之声。 离忧趴在地上,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十二岁继任逐凤楼主,勤勤恳恳地学习着每一项属于逐凤楼主的独家武功招式,他见过无数高手,轻轻松松将许多成名已久的人物斩落马下,可他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挫败。 山止道人早已扔掉了手中的树枝,他背着手,极为淡然地走到了离忧面前。 “那丫头说得不错,你确实是逐凤楼主。”他淡淡道。 离忧有些难堪,但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山止道人拱拱手,“江湖上逐凤楼的名号何其响亮,如今我败于前辈之手,为何您却反而对我不加怀疑?” 山止道人望着远处的太阳,“你这招顾影回廊练得很好,若碰上别的武林高手,定然无法逃出你的剑锋,只可惜,你偏偏碰见了我,轻而易举便可拆了你的招式。” 闻言,离忧惊骇无比,要知道,这招“顾影回廊”是只有历任逐凤楼主可以修习的武功,就连逐凤楼中人也大多只是听过没有见过,可为何一个隐居帝都山野的道人会如此清楚。 “你究竟是什么人?”离忧咬着牙,紧张地问道。 山止道人捡起了离忧落在地上的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顾影回廊之所以叫做顾影回廊,其精髓便在于这‘顾’‘回’二字,”山止道人边说边运气,言语间,竟将离忧方才所使的剑招又舞了一边,他一边舞一边道:“你在练剑时,只用到了‘顾’,如此便极有可能叫人发觉漏洞,如我刚才一般破了你的剑招。” 离忧听得有些微微发愣,往日桀骜不驯、冷漠高傲的逐凤楼主,竟乖巧得像个幼稚学童。 “可是,直到有人破你剑招之时,这个‘回’字的精妙才会得以体现,此刻,你用剑的重心需得调整到腰腹以下,利用身体的惯性带动剑花,击其脖颈,”山止道人边说边示范,“那破招之人将你甩得越厉害,你的剑花便舞得越发没有规律,如此,击敌之效,也才越明显。” 离忧听得一愣一愣的,但理智告诉他,必将此人背景问个清楚。于是,他冷声问道:“你为何如此清楚?” 山止道人将剑扔还给他,而后取下自己的斗笠,眼神如炬,让离忧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因为这个招式,正是为我所创。”山止道人沉声道。 然而,正是这样简短的一句,却让离忧当即一怔,面露惊愕。 见状,山止道人倒是微微笑出了声,“怎么,你身为逐凤楼主,竟不能辨别出这芷兰谷是做何用处的。” 逐凤楼的规矩——楼主修习上层武功,必须得到水汽充足、阳光明媚的地方。 终于,离忧不再发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而后极为诚恳地唤了一句:“离忧参见世叔。” 第295章 感激涕零 阿箬这一伤,缠绵卧榻足足大半个月,等到她伤口愈合,可以沐浴更衣之时,天气已经渐渐转暖,眼看着就快到三月三了。 这期间,阿箬也只能通过离忧传来的消息得知外间的情况。其中有两件事,引起了阿箬的分外注意:一是魏朔在西蜀诸葛氏的全力救治之下,已经基本解了不死草之毒,陛下念他忠心为国,故而封他为兵部尚书;二是东海倭患日增,陛下派出镇南大将军贺景源率兵平患,如今正取得了初步的进展,江南一带百姓的生活也渐趋稳定。 朝中一片平静,东宫的日子也少了几分忙碌,阿箬趁着一个清闲的上午去向司马笠请辞,她原本以为司马笠会对她冷嘲热讽几句,可谁知,那厮竟想都没想便轻松答应了。 于是,阿箬便在二月最后一个适宜乔迁新居的日子,搬离东宫,去到容隐之为她购置的小院。 这是一座三进的精致小院,阿箬早在病中,便已通过手绘图纸的形势对它进行了重新规划,除了腾出一间练功房之外,房间的使用安排倒无多大改变。变得多的是园中景致,阿箬突发奇想,几乎将她在书页之中所见的江南园林全盘搬了过来,钟山的奇石,西湖的花种,还有会稽的竹林,一时之间齐聚小院,让那个原本中规中矩的书生宅子,彻底变了样。 当然,这样的改动,阿箬是既不需要出钱也不需要出力的,资金和人力的事,皆由离忧担着,她便只需三天一个奇思、四天一个妙想就行。 所以,当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宅院时,她甚至怀疑,府门前的牌匾上挂的是不是“元宅”二字。 “如今你这园子,围墙之外平平无二,可一旦进来参观,便可知其与众不同,”离忧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一个三进小院,其构造花销,可当半个东宫。” 容隐之来看过后,亦是满面戏谑道:“箬儿,早知如此,我便该为你找一处更大的园子,也好容得下你的奇思妙想。” 唯有那生来挑剔的司马笠,里里外外绕过一圈后,板着脸冷冷道:“你若真喜欢江南之景,什么时候我带你去会稽走上一遭便是,何苦你在此冥思苦想,做得不伦不类。” 阿箬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挂在脸上的却还是一脸恭维的笑意:“太子殿下说得对,我这里的确是有许多需要改进之处。” 司马笠嗯了一声,眼瞅着那个宽敞明亮的练功房,脸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你这练功房设计得不错,足见你有下定决心,勤练武功的打算,本王心中甚慰。” 阿箬垂着头拱拱手,“还得多亏先前太子殿下的教导,使我轻松打通了练武之路上的许多关节。” 司马笠满意地笑了笑,而后补充道:“既然你有向武的决心,那我自当成人之美,”他轻咳一声,十分郑重道:“以后我便辛苦一些,常来你府中督促于你。” 阿箬一听,虽面露难色,却也无力反驳。 谁知司马笠那厮竟还颇有些得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回答道:“你也不必如此感激涕零,本王不会计较。” “谁对你感激涕零了?”阿箬心头一阵苦笑。 第296章 一件好东西 转眼,将至三月三,按照帝都的旧制,这日,帝都四品以上的官员会跟随皇帝共同前往位于南山的皇家温泉——延清宫参加春浴。 早朝过后,阿箬本想以伤口未愈为由向魏朔告假,谁知,魏朔竟一脸为难地讲:“元大人,我们兵部本来就缺少人手,四平以上官员已有三人告假,若你也告假,我魏某人就成了孤家寡人,还请元大人看在我的薄面上,无论如何要同往南山凑凑人数。” 阿箬一脸无奈,只有先将告假的事搁置一旁,可自己心头亦不住抱怨——为什么告假这种事要落于人后? 阿箬跪坐在书房之中,家中早已撤了烤火的炭盆,只在书案一旁摆了个热茶的小炉。 筱渔手持蒲扇,调节着炉火的温度,阿箬却坐在一旁,闲闲地翻着书。 “公子,明日你是真的要去延请宫吗?”筱渔一脸担忧地问。 阿箬放下书,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道:“魏大人已经那样苦口婆心相劝了,我总不好一直赖在家中,不理会于他吧!无碍的,我听说那延清宫是配置极为周全的皇家浴场,倒是我以身体有伤推诿便是,我就不相信那魏朔会径直将我押进池子里。” 筱渔点点头,对阿箬的计策很是赞同,然而,她忽地眼光一亮,语带兴奋道:“公子,我忽然想起,上个月楼主交与我一件好东西,正合你现在使用。” 阿箬身体微微前倾,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东西?” “公子稍等。”说罢,筱渔就径直跑出了屋子。 然而,不一会儿她便迅速返回,手中还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公子你瞧,就是这个。” 阿箬接过那小巧的布包,只觉分外普通,不禁疑惑道:“这是什么?” 筱渔眨眨眼,也不言语,而是端起桌上茶壶,对着布包就是一阵浇灌。渐渐地,布包的蓝色外壳被完全打湿,而后,那布包之上竟然泛出颗颗水珠,不一会儿,那水珠聚集一处流到桌面上,待阿箬看清楚后,方才发觉,那水流竟是浓稠的血色。 阿箬捂住嘴,差点惊叫出声,“这是……这是什么东西?” “这布包表面平平,内里却包裹着一种神奇的草药,这草药有个特点,它一沾水就会聚成血色,肉眼难辨。” “太好了,如此有用之物,你为何现在才拿出来?”阿箬问道。 筱渔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楼主说了,这些新鲜玩意儿非得到逼不得已时,才能交给公子。” “为何?”阿箬不解。 “他说,怕公子一时贪玩,闹出……”筱渔忽然不说了。 但此刻的阿箬已经全然明白,这个离忧,不就是怕她闹出什么幺蛾子吗? 阿箬一把接过新的布包,道:“你当即传书转告离忧,就说本官做事,轻重有度,叫他不必过于担忧。” 闻言,筱渔捂嘴而笑,只盈盈福身,道了句:“是。” 此时此刻,阿箬内心那股烦躁的情绪终于平稳了下来,她挥挥手让筱渔退下,而她自己却舒舒服服地躺回了卧榻之上。 明日,当是个好日子。 第297章 公主有诏 三月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帝都南郊的延清宫。有赖于天然温泉的恩赐,这座宫殿顺着山势而建,从山脚望去,宫殿顺着地势蜿蜒起伏,宛若一条盘旋的巨龙。 按照朝廷规制,越是靠近山顶汤池,越是只有地位尊贵者才可享用,像阿箬这种四品小吏,被分到的只有最后一阶的汤池。 同室的,亦是几个同品官员,阿箬借口重伤未愈,只停在外间喝茶,那几人也并未详加追问。 皇家贡茶,自然是世间佳品。 阿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只觉身上暖和,不觉竟有些犯困。 “九公主请元大人上杏芳阁叙话。”阿箬正半眯半醒之间,忽然听到外间有小宦官传话。 公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找他,霎时间她亦觉得十分好奇。 “元大人,还请您快一些,莫让公主久等了。”那小宦官还催促了起来。 阿箬不疑有他,赶紧起身出到外间,宫里的宦官宫女,她一概不熟,于是只得将其默认为九公主身边的人。 “多谢公公前来相禀,元青这就前往。”她作了一揖。 只听那公公还算客气地说:“元大人莫怪,公主也是临时起意召您前去,故而通禀得匆忙些,大人这就随我来吧!” 说罢,那小宦官在前,阿箬紧随其后,径直沿着外侧人少的小道往杏芳阁而去。 这杏芳阁是整个延清宫中极为特别的一处所在,相传,它修建于山间峭崖之上,崖下便是漫山遍野的杏花,所以时常被宫中之人戏称为“人间绝景”。皇家之人,自然极好享乐之事,因了这份独特的景致,司马佑曾下令让人将温泉之水引入杏花阁中,并将阁内二层面朝峭壁之处的木门全数做成可以拆卸的活动门。试想,三月杏花尽绽,落英缤纷,山谷之中一片粉色海洋,而阁中之人,泡着温泉,喝着美酒,那恣意潇洒之状,当羡煞旁人。 所以,能在春浴之日,登上杏花阁,乃是荣宠至极的象征。为此,宫里那些得势得宠的娘娘们,没少争风吃醋的。 如今,陛下将其钦点给九公主,足见他是打心眼里偏爱这个小女儿。 登上杏花阁需要爬不少的台阶,阿箬一路往上,虽花了不少力气,然而心中亦是忐忑非常。不知这刁蛮任性的公主,今日又要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 终于,杏花阁到了,阿箬放眼望去,那高大的楼阁,顶上的琉璃瓦,真与山谷中的花海相映成辉,美不胜收。 小宦官将阿箬引了进去,并且叮嘱道:“元大人,这阁楼一层是从崖壁上凿出来的,寒气很重,公主吩咐,还请您上二楼安坐。” 闻言,阿箬有些担忧道:“二楼……难道公主没有在其中泡汤?” 小宦官拱拱手,“大人多虑了,公主既在阁中等着您前来,又岂会于汤中久泡?” 阿箬一想,觉得应是这样的道理,于是她点点头,在小宦官的指引下上到二楼花厅。 第298章 误入圈套 花厅内摆设精美,处处彰显皇家风范,只是,竟连一个宫女仆役也没有。 阿箬心下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又想,或许她们是被司马竺叫到汤前伺候了。 果然,一旁的小宦官解释道:“元大人请稍等,算时辰公主也该起身了,我这就前去通报,”他顿了顿,又指了指桌上的茶盏,“这些茶都是早间做好的新鲜花果茶,春日饮用最宜,还请大人饮上几杯。” 阿箬点点头,而后目送着小宦官出得花厅。 她再一次打量着这花厅中的布置,从墙上挂的山水图画,再到窗前摆的长几花瓶,每一样她都细细查看,一来确实兴之所至,二来她还更想探查一番这其中是否隐藏端倪。 然而,一圈下来,她却几乎什么也没发现,于是,只得坐到几案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花果茶。 她只轻轻啜了一口,便觉霎时间花香、果香沁入心脾,很是清爽。 不喝则罢,一喝她便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口渴,于是,阿箬便一杯接一杯,几乎将一整壶茶喝了个干净。 可是,司马竺依然没有出现,就连方才那个带路的小宦官也始终不见踪影。 阿箬闲坐于花厅之中,一时之间,觉得甚是无聊。 然而,就在她左顾右盼,茫茫然不知所为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阵女孩子明亮空灵的笑声。 阿箬觉得有些头晕,赶紧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哪知,那笑声不减反增,她几乎可以确定这笑便是司马竺发出的。 难道司马竺已至附近? 阿箬勉强起身,走到花厅门畔,她想打开房门一探究竟,可是房门却从外间锁上,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哈哈哈,好舒服呀!”司马竺的笑声很是迷离梦幻,仿若九霄之外传来的仙乐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阿箬抱着脑袋斜倚墙脚,渐渐地她开始全身发寒如堕冰渊。 明明已是春来明媚,为何还会有如此感觉? 阿箬实在无法解释,于是,她扶着墙挣扎着往前走去,谁知,走了不过三步,她便重心不稳,整个儿地倚在了墙壁的山水画之上,然而,叫她始料未及的是,那山水画之后,竟然是一扇活动的木门,而那木门经她一撞,自然轻而易举便被打开了。 阿箬跌在内室光滑的青石板地上,巨大的响声让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定闯了弥天大祸。 可是室内并没有传来她所预期的那些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反而异常安静。 她实在冷极了,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只得在原地缩成一团。 谁知,迷蒙中,她听见内室的屏风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尽力抬头一望,发觉竟是一脸痴笑的司马竺,她只着亵衣,颤颤巍巍向阿箬走来。 “公主殿下,微臣无心冒犯,可微臣四肢无力实在不能站立,还请殿下先且回避。”阿箬哀求道。 可是那司马竺,竟无半分转回,反而径直走到了阿箬面前。 “公主!”阿箬唤道。 可是那司马竺像没听见一般,她只跪坐于地,而后半个身子倚在阿箬的身上,再有那痴痴傻笑,越演越烈。 阿箬无奈,可是少女亵衣单薄,玲珑有致的胴体已在衣裳之下,隐约可见。 “遭了!”阿箬颤抖惊呼,可是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切,一定是有心之人的圈套。 第299章 彻骨寒冷 阿箬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司马竺,可这微小的力道在那个神智不清的女子面前可谓杯水车薪。 阿箬咬咬嘴唇,清晰地认识到——她和司马竺都被人算计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实在没有心思去探索究竟是谁会使出这样恶毒的计策,眼下,她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便是如何远离公主,如何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摆脱困境。 可是,气力尽失,大门紧闭,外间的人又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该怎么办? 她陷入了焦灼。 阿箬缩成一团,双手环抱着自己,忽然,她隐隐约约想起了今早出门前,自己塞在胸口的那个布包。或许…… 阿箬计上心来,决定不再犹豫,于是凭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一点一点朝着那温泉水池爬去。 就是这么一点点短小的距离,阿箬爬得很是艰难,先是有司马竺的纠缠,当她逐渐甩开那女子后,湿滑的地面又数度迫使她停下。 当她终于到达水池边后,阿箬几乎不假思索地一头扎进水中,霎时间,温热的水流将她从头到尾包裹起来,从脚底到头皮,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渐渐地,池水变得浑浊起来,不一会儿,几乎已成满池血水。 阿箬沉溺水中,即便快要窒息,她也不愿起身。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用剑一把斩断了花厅外的大锁,锁链掉落的同时,那人更是飞起一脚,迅速将门踢开。 他板着脸,拳头握得死死的。当他跨过花厅隔门,一眼所见的,却是蜷在地上的司马竺。 那人眉头一蹙,霎时便明白了阁中发生了何事。然而,几乎就在想通的同一时刻,他的神情更为严肃了。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司马竺紧紧裹住,而后对身旁的人道:“立刻将公主送去揽月轩,不许外人进入,再去通知容隐之,让他去找淑妃娘娘。” 风麒麟跪地道:“是,殿下!” 风麒麟是太子麒麟四卫中唯一一个女子,今日,若不是她刚好路过杏芳阁,又恰好撞见阿箬被带来此处,并及时告知太子,否则还不知此处如今是何情形。 如此一来,进来的人自然是司马笠,而那揽月轩,是太子独有的温泉池,寻常人等是决计无法入内的。 司马笠眼见着风麒麟将司马竺扛走,也终于得了闲四下去寻阿箬。 “元青,你在何处?”他沉声问道。 然而,一室之内却并无应答。 难道是这家伙发觉不对赶紧逃了? 司马笠摇摇头,环视一圈过后,终于绕到了屏风之后。 然而,眼前一池血色,猛然间叫司马笠吓得脸色惨白。 他一把扔了手中佩剑,跳进池水中,而后亦将自己整个没了进去。 血池浓黑,司马笠只得伸手四处探查。终于,他摸到了那一动不动的躯干。 司马笠忘记了害怕,只一把将她拉出了水面。此刻的眼前人,嘴唇发乌,四肢僵直,瑟瑟发抖,还不停的念叨着:“冷——冷——” 是的,阿箬在享受了片刻温泉水所带来的温暖后,竟又开始全身发冷,这种彻骨之寒比起先前,可以说是有增无减。 第300章 冲着竺儿而来 司马笠一脸焦灼地望着她,“哪儿受伤了,怎会将这满池之水染得一片血红?” 然而,瑟瑟发抖的阿箬却早已听不进去司马笠的言语,她紧闭着眼睛,只一个劲地喊冷。 司马笠焦急万分,却也不知该如何救她,便只得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而后轻轻安抚道:“这样可还冷?” 阿箬紧紧拽着他的蟒袍,缩在他怀中,两人皆是湿漉漉,狼狈做一处。 司马笠不敢松手,也不想松手,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忧心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得一次次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惧怕。 不久后,花厅大门被再次踢开,那巨大的声响迫使司马笠不得不赶紧将阿箬从水池中抱出,而后轻轻地放在了池边石板上。 进来的人是皇帝司马佑,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嫉恶如仇的司马策。 司马笠心头冷哼一声,“果然是他!” 那二人见到司马笠在此,皆是一惊,待他们看清一池血红和池中的阿箬时,脸色更是惊愕非常。 司马佑也顾不得什么皇家礼数,赶紧问道:“笠儿,你为何会在此处?眼前这一池血水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笠跪倒在地,解释道:“今日竺儿突发奇想,与儿臣换了地方。谁知,儿臣尚未入浴,便有一穷凶极恶的刺客闯入,儿臣有所不敌,渐落下风之际,幸得入内禀事的元司库为儿臣挡了一刀。儿臣方才得了救。” 司马佑长舒一口气,这才重新注意到躺在地上的阿箬,而后语气略轻松些道:“元卿眼下情况如何?” 司马笠拱手道:“父皇,先前元青为了阻拦匪人劫走岭西王妃,已是身受重伤,如今她又冒死相救儿臣,父皇您看那一池血水……想必元青……” 司马笠虽语带夸张,可言及此处,甚至连他自己竟也有些悲戚。 司马佑摇摇头,怜悯道:“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元青,”他顿了顿,叮嘱道:“你且将他带回住处好好医治,所需御医、药品之类,皆可去太医院取用。” 皇帝表现出了极大的体恤,司马笠自然得磕头致礼。 然而,站在一旁的司马策始终一脸狐疑,不待皇帝感概完全,他便当即问道:“这刺客既朝着杏芳阁而来,说不定其目标乃是竺儿,”他拱拱手,道:“父皇,儿臣放心不下九妹,不如咱们移步揽月轩看望于她可好?” 司马佑嗯了一声,刚想答应之际,忽然外间传报:“淑妃娘娘到——” 淑妃一脸惊诧地走进来,先朝司马佑行了礼,而后便道:“方才臣妾在揽月轩同竺儿一道喝茶,正聊得开怀忽闻太子殿下遇刺,臣妾惊慌之下,便赶忙过来查看,想是一身医术,不知帮不帮得上忙。” 闻声,司马佑面色平和,倒是司马策似乎有些不高兴,陛下负手而立,“既然你方从竺儿处过来,那看来这小姑娘当是平安无事。” 皇帝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阿箬,道:“正好,这个元青伤得不轻,你且过去替她号号脉。” 第301章 软香合之毒 淑妃又是一福身,而后便走到阿箬身旁,拿起她的胳臂,静静号起脉来。 司马笠转过身,一直紧紧盯着二人的动作,倒是淑妃,表面平静,不露半分异样。 “陛下,元大人确实伤得不轻,从这池水来看,亦是失血过多,依臣妾所见,应赶紧为他包扎伤口,并换去这一身寒湿颇重的衣裳。” 淑妃一字一句说得十分仔细,在场之人皆点头赞同,唯有那司马策,板着脸,一腔怒火又不敢发泄。 最终,司马佑摆摆手,沉声道:“元青替太子挡刀,功劳不在小处,将来朕必重重有赏,只是此刻,伤势为重,还是先将她带回帝都医治才好,他扫视一眼在场所有人,而后道:“笠儿,他救你性命,此事当交由你来办。” 司马笠郑重领了旨意,倒是那司马策,一脸难言之隐,却又半晌不敢出声。 司马佑正欲要走,淑妃却又突然开口,“陛下,此事毕竟有关皇家颜面,实在不宜让更多的人知晓,不如让臣妾留在此处,先替元青简单处理伤口,而后再由太子带回。” 皇帝对淑妃的建议很是满意,于是他点点头,并夸赞道:“还是爱妃心善。”而后,他便带着司马策离开了。 待二人走远过后,司马笠这才朝着淑妃作了一揖,而后郑重道:“此番还要多谢淑妃娘娘。” 淑妃长舒一口气,“情势凶险,若不是容隐之派人来找,本宫又恰好起身,你们今次必着小人的道。” 司马笠再作一揖,“娘娘大恩,司马笠日后定报,只是眼下,还请娘娘先替元青包扎。” 淑妃摇摇头,“不必了!” “为何?” “元青根本就没有受伤!”淑妃解释道。 司马笠一脸不解,又问:“那这满池鲜血,又是怎么回事?” 淑妃瞥了一眼水池,道:“这压根儿不是什么鲜血,而是一种遇水变色的草药,帝都南市那些杂耍艺人常常用这招来博人眼球。” 闻言,司马笠心下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追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元青一直身体发寒,还头脑不清呢?” 淑妃面露惊诧,“你说元青身体发寒?” 司马笠点点头,“方才温泉汤池温度不算低,她却冷得颤栗不止!” “我且问你,你是看着元青跳进的水池,还是你来之后她已然身处水池之中?” 司马笠把来时的情形大致重复了一遍。 淑妃托腮而思,半晌才道:“依你之言,竺儿只着亵衣,神思迷离,当是中了软香合之毒。” “软香合?”司马笠闻言,不仅惊诧非凡,那脸颊更是一片绯红,软香合顶顶大名,他自是听说过的,相传,那正是九州大地上最为狠毒的催情药。 “你也不必担心,天下第一的不死草我诸葛家都能解,这区区软香合自然不在话下。” 正待司马笠心下稍宽之际,淑妃却又蹙眉道:“不过,这个软香合并非单纯情药,它亦有使用的门道。” “哦?”司马笠疑惑。 于是,淑妃便极为细致地向司马笠讲述了此药之特性。 司马笠认真聆听,不料却最终惊讶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302章 谋划诡计 阿箬转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带回了府邸。她揉了揉脑袋坐起来,延清宫杏芳阁里发生的一切却倏地又浮现在眼前。 筱渔端着热茶走进来,见她已然苏醒,便兴奋地走过来,不停地问东问西。 “公子,你可算是醒了,”她将阿箬扶了起来,又道:“也不知今年是个什么运势,才出了鬼门关,竟又被人逮着机会下了毒,我看呀,改明儿公子真得好好去庙里拜拜不可!” 筱渔这话半带认真半带玩笑,却让阿箬觉得很是暖心。 “唉!”她叹了口气,“的确流年不利,这事便由筱渔姑娘全权安排了。” 阿箬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是如何回来的!” “看来公子当时真是神智不清,”她摇摇头,又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将您送回来的,而后又由淑妃娘娘遣人送了解药过来,您这才得以清醒。” 原来如此,阿箬心中不禁又产生了一丝愧疚,“太子殿下呢,可是回东宫去了?” 筱渔朝着书房的方向抬了抬下颌,“太子殿下如今正在书房等着你呢?” “他还没走?”阿箬惊诧道, 但她已来不及多想,便赶紧起身去了书房。果然,木门推开的一刹那,她便清楚地看见司马笠正倚在书案上喝茶。 阿箬垂首而入,而后冲着那人叩首道:“殿下——” 司马笠放下茶盏,转过头来看着她,幽幽道:“醒了?” 阿箬没有抬起头,而是再次行礼道:“多谢殿下相救。” 这样的话,她不知已说了多少次,如今再说,却觉有些不好意思。 “你和竺儿都是遭人算计,此番我救你,亦是保全皇家颜面,你不必介怀!”司马笠沉声道。 阿箬这才抬起头,跪坐于地,而后望着他。不知为何,阿箬总觉得今日的司马笠有些奇怪,真不知他这才沉沉的声音背后,藏了些怎样的心思。 “殿下所言,亦正是我一直都猜测。”阿箬点点头回答道。 司马笠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去害九公主?” 司马笠盯着阿箬,反问一句,“你不也是同样胆大包天将别人的王妃弄走了。” 阿箬顿悟,“殿下的意思是——岭西王?” 司马笠眼皮未抬,淡淡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是,他根本不在意何芳菲,就连他自己恐怕也在想尽办法解决掉这个所谓的王妃!” “他确实不在意何芳菲,可是他却十分在意自己的颜面,你将他名义上的王妃弄走,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奇耻大辱!”司马笠顿了顿,继续道:“当日你虽伪装得十分成功,可即便骗得了天下人,又怎么能瞒过司马策呢?” 阿箬很赞同司马笠的分析,于是只得咬咬唇,微微垂眸。 “你有所不知,其实竺儿能分得杏芳阁作为春浴之所,正是司马策去向父皇请的旨。” 闻言,阿箬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这个司马策竟从那样早,便已开始谋划今日之诡计。 第303章 独特的药理 “我身旁的风麒麟抓住了将你引去杏芳阁的小宦官,我们几经盘问,方知,他虽是竺儿身旁宦官,却一直听命于司马策。” 闻此,阿箬背心竟不停地冒着冷汗,没想到,司马策身为兄长,竟对自己的亲妹妹那样狠毒。 司马笠冷哼一声,道:“司马策做的可恶事可不止于此呢!” 阿箬惊讶地望着他,只听他道:“为了让今日之事成功,司马策早已将竺儿身旁的宫女悉数更换,她们下了毒,锁了门,便任由事态朝着最为严重的方向发展!” 说罢,司马笠因为气极了,竟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也因此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阿箬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尤其对那九公主,她可真是又怜又叹,没想到,那样一位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实际上竟仅仅只拥有了表面风光。背地里,她的兄长,她的亲人,居然巴不得将她变成手中棋子,以达到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阿箬叹了口气,想改变此刻那稍显凝滞的氛围,便问:“不知淑妃娘娘可有说,我和公主究竟中了什么毒?” 司马笠手心一滞,自己好几次想提却又没有勇气提的话题,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阿箬摆在面前。 可是,既然时机将他们推到如此情状,那就不必再躲躲闪闪了。 “软香合!”司马笠径直答道。 阿箬原本是想转移话题,可是当他听到司马笠的回答后,当即便后悔不已。 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此情此景,阿箬只得故作镇定,“那看来我和公主所中之毒并非相同,那些人还真是机关算尽,竟然连毒药都准备了两种……” 只听一旁的司马笠赶紧接过话头,说道:“是一样的。” “什么?”阿箬有些没听清。 “我说,你和竺儿所中之毒,都是软香合。” “不可能!”阿箬否认道:“公主那情形,却与情药无异,可是我,我当时全身僵冷,如堕冰窖,怎么可能中了那样的毒?” 阿箬读过的医书不少,可是,大多都是古时留下的经典之作,像软香合这样偏门的药,又怎会写进经典之中?故而,阿箬对其药性和用法并不完全知晓。 司马笠身体略略坐直了些,眼神复杂地看着阿箬,忽而颇有些神秘地说:“元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箬心头一颤,脑海中飘过无数个答案,但是,她却自感,没有哪一个是她可以毫无戒备地告知司马笠的。 于是她摇摇头,郑重道:“臣,诚不相欺!” 司马笠轻轻哼了一声,“我便知道你,是决计不可能那样轻易告知我的。” 阿箬满眼惊诧地望着他,很想知道,眼前之人,究竟知道什么了? 只听司马笠淡淡道:“淑妃娘娘告知于我,这软香合药性特殊,所以男女用药是要分开来的。” 闻言,阿箬眉头紧蹙,当下便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可是,她深知,此刻的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有镇静,才是以不便应万变的上策。 第304章 果然是你 阿箬将双手扶在膝上,脊背不自觉地挺得笔直。 只听对面那人又道:“男女各自用对了药,则会达到预期的效果,可若是这药用反了……” 阿箬的手指一颤,渐渐变得僵直起来。 “若是男服女药,或女用男药,则会全身僵冷,如堕冰窖……甚至这人即便跳进了温热的水池中,也只可驱一时之寒,不久之后还是会寒冷刺骨,更甚方才。” 阿箬垂着头,咬着牙,她很想为自己辩解,很想去找那些荒唐的理由,可她最终却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沉默。 司马笠看着她,轻轻问:“或许,你可以向我解释,为什么,你会觉得冷?” 阿箬沉默了许久,司马笠也不催促她,终于,她无畏地抬了头,而后问道:“所以……你已有了结论?” 司马笠摇摇头,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阿箬叹了口气,嘴角微微扯出一笑,而后伏在青石的地板上道:“殿下睿智,元青佩服!” 说罢,她扯掉了束发的金冠,一头青丝,滚落如瀑,对面的司马笠,不禁有些看呆了。 “我确实是女儿身,只不过,从小便被阿娘当作男儿教养,所以早已习惯了男子身份。若非屡次机缘巧合,我甚至早已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司马笠起身,走到阿箬面前,蹲下身来,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声音有些迷离地问道:“那么,你究竟是谁?” “元青,还是元青。”阿箬答道。 “我是说,你叫什么?” 阿箬眼皮一动,随后抿抿嘴,幽幽道:“我的本名,叫做元青箬,青箬笠、绿蓑衣的青箬。” 司马笠的脑子嗡的一声响,一时之间,竟呆在当场。 “若是他日,我遇见一个叫做青箬的姑娘,我定要将她娶回东宫。” 昔日玩笑之语,如今回想,竟真的,半分也不好笑。 司马笠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果然是你!” 阿箬没有听清他的话,却也不敢再问。 此后,二人什么什么也没有再说,就是这样默然地相对而坐,一直到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阿箬一直担心司马笠识破她的伪装,可是如今既成事实,却没了最初所猜测的那种惊天动地。 只是,阿箬却越发猜不透司马笠究竟想干什么,后来她曾问过,“大兴的朝堂之上,从无女人做官的先例,你可曾想过将我告发,然后以欺君之罪重处?” 司马笠笑道:“告发……这我倒是从未想过,彼时你身为朝廷四品司库,又是逐凤楼全力相助之人,我告发你,对我有何好处?” 阿箬嗯了一声,又忽然有些不情愿地瘪嘴道:“难道还是为了你大兴太子的利益着想?” 司马笠笑意更浓,“自然也不全是……因为事出突然,我当时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做才好,所以,我想方设法压住这件事,不叫更多的人知晓。” “当时知道的,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阿箬问道。 司马笠眼神微眯,久久吐出四字,“诸葛芯鸳。” “是呀,淑妃也是那时知道的呢!”阿箬惊忆道。 第四卷 会稽竹影 第305章 淑妃往事 宫中的黄昏,向来与别处不同。站在凝霜殿的小花园,往西望去,正好能看见太阳跌落地平线的全过程。看着天边的晚霞,一点一点由淡金变成鲜红,再由鲜红变成深蓝,诸葛芯鸳总是能想起多年以前,哥哥诸葛有我带上她由凉州经帝都前往会稽的那个遥远而漫长的旅程。 诸葛芯鸳觉得很不真实,那次旅途,她跟着哥哥一道,几乎便览九州四季,见过帝都的恢弘与巍峨,同样也见过中原腹地民不聊生的惨状。 哥哥走了一路,叹了一路,而她,满脑子却只想着上次蜀中芙蓉宴上,她见过的那个俊逸皇子。 他眉目俊秀,如青城山的明月,如平羌江的水流,他身形高大,衣着亦是华贵无比。诸葛芯鸳一见到他,便觉蜀中万千儿郎,尽皆失了风华。哥哥指着那人说,他叫司马佑。 所以,这次哥哥云游九州,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跟来的,最终,诸葛有我拗不过他,只好一边埋怨,一边又替她准备了出游所需的一切物件。 可是,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到了帝都,哥哥却告诉他,司马佑去了江南。 其实,江南之地,哥哥曾多次前去,所以本不在此次计划之列。她几乎是想尽各种办法,一会儿说想吃莼菜鲈鱼羹,一会儿又说想见识见识富可敌国的会稽谢家,好在,在她的软磨硬泡又哭又闹之下,哥哥终于决定改变行程,启程前往会稽。 她很兴奋,一路上对未来的相遇充满了幻想与期待。他是不是还记得她,他是不是也同样盼望着能见到她。 是的,司马佑的确还记得她,称她为“诸葛家的小妹”。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司马佑对她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她很纳闷,但她总是劝自己,那是因为他忙,因为他有许多要事处理。 然而,很快,他却发觉,司马佑的冷淡并非天生使然,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发觉,当司马佑看见那个气质出众温柔娴雅的女子时,所表现出的热情与周到。 她问旁人——那女子是谁? 别人说——你连她都不认识吗?她是会稽谢家的大小姐,才华卓绝名动江南。 至此,诸葛芯鸳牢牢地记住了那个名字——谢绾绾。 她不喜欢这个女子,总觉得她时时所表现出的温柔周到带着几分虚假的味道,但没有办法,她依然笑着喊上一句:“谢姐姐。” 诸葛芯鸳心里有万千的苦,她很想找个人来诉说,于是,她翻来覆去地寻,发觉此时此刻能和自己说上话的,还是只有她的大哥。 可是,她却惊讶地发现,大哥近来变得很奇怪:先是左眼青了一块,像是被人打了;再是名贵的蜀锦白袍上,竟然沾了一大块浓黑的墨迹。要知道,蜀中虽然盛产蜀锦,可是由于织法工艺复杂,所以即便是诸葛家的人,也不是常常能穿得上的,故而,平常的哥哥对那身稀有的白袍更是极为珍爱。但如今,竟…… 诸葛芯鸳心情低落,不太愿意去深究哥哥究竟怎么了,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无意中发觉,哥哥一人负手,对着院子里的兰草,叹气悲伤。 世人都道,哥哥是为了研究《庄子》才不愿离蜀。 但唯有她清楚,哥哥几乎不碰那书,只顾着他那满院的兰花。 第306章 我偏不 “娘娘,”身旁小侍女的一声轻唤,才将诸葛芯鸳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事?”她转过身来,幽幽问道。 “蜀中来信了。”说罢,那小侍女递上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诸葛芯鸳接过竹筒,这才发现,竹筒之上竟然装了暗锁,这暗锁还是当年诸葛有我亲自设计的,除了诸葛家的几个重要之人,几乎没有谁能解开它。 来信安上了暗锁,只能说明,其中之物,乃是极为重要的,是诸葛有我不愿被旁人看见的。 诸葛芯鸳赶紧打开竹筒,取出其中的羊皮卷。 让人意外的是,那卷上的字,并没有几行,诸葛芯鸳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可是,当她从头至尾慢慢读过一遍之后,那原本温和的脸庞之上,竟倏地燃起熊熊怒火。 “可恶!”她一声斥骂,声音极大,语气极厉,几乎将一旁的小侍女吓得径直跪倒在地。 “娘娘息怒!”这小侍女跟着诸葛芯鸳三年,还从没见过她像今日这般失仪。 诸葛芯鸳没有理会于她,而是狠狠地攥紧拳头,往凝霜殿内的火炉走去,而后她的手臂狠狠一挥,终是将那羊皮纸团扔了进去。火舌张扬,很快就将那羊皮纸团化为灰烬。 诸葛芯鸳跌坐于火炉之旁,将一切尽收眼底,凝霜殿里的人没有谁注意到,一滴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最终滴在了那光洁的青石板上。 “我偏不!”她的声音很小,却执拗得可怕。 …… 结果筱渔真的为阿箬安排了拜佛一事。 “公子,我听隔壁长孙府的丫鬟良瑛说,这北郊有个劲松禅院,那里供奉的菩萨最是灵验,你若去拜上一拜,请个香囊纸符什么的,说不定就能改写流年运程,将近几日这霉运一扫而空。”筱渔说得神头神脑,似乎自己亲生体验过一般。 阿箬哭笑不得,但却十分感谢她的关怀,便最终还是骑马前往。 劲松禅院虽藏于山野,但由于香火兴旺,一路之上香客来往,故而并不算难找。 阿箬按照筱渔的叮嘱,将禅院中的菩萨神佛挨个拜了一拜,最终还排了长队,才取到开过光的符纸。 最后,她还一一梳理了自己的行程,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她便决定打马回帝都了。 可就在迈出劲松禅院的一刹那,她却忽然听到有人唤,“大人,是你吗?” 阿箬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发现左侧门槛前,一个身着粗布裳的老人正面带笑意地看着她,手中还拿着洒扫用的扫帚。 这个老人有些眼熟,阿箬努力回想,终于忆起,原来,他就是当日自己在帝都城墙外救的那个老人家。 阿箬有些惊讶,却还是忙走过去,问道:“你是家住诸暨的那位老人家?” 那老人实在高兴,竟一把扔了扫帚,跪倒在地,“大人,老朽何其有幸,竟还能在此处遇见您。” 阿箬赶紧扶住老人双臂,问道:“老人家,你不是投亲戚去了吗,缘何会在此处?” 第307章 江南近况 老人家拍了拍膝盖,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阿箬蹲在他的身旁,只听他道:“唉,原本我是打算去投靠我的一位老亲,可是在城中寻了两日也没寻见他的踪影,后来,我凭着印象,试着向他的街坊邻居打听,这才知道,他们五个月前已经变卖房产,离开了帝都。” 闻言,阿箬轻轻叹了口气,当即又问:“那你的妻儿家人呢?” 老人摇了摇头,道:“帝都的生活成本实在太高,我们实在无力负担,于是只得来这北郊,找了一家废弃的农舍暂住,不过幸好,我的妻女都极擅女红,所以她们白天会去帝都,接一些大户人家的私活,我儿子是个读书人,如今正在苦读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呢!至于我,在这劲松禅院外摆了个小摊,卖些茶点瓜果,为报主持收容之恩,每日我都会帮着他们洒扫台阶。” 无论境况如何,都会想方设法自力更生,并且亦时时不忘对自己有恩之人——阿箬心中不禁对这老人家又增添了几分敬意。 “老人家,我前几日听兵部的同僚说,江南一带的战事已经日渐平息了,你们为何不考虑返回老家?”阿箬好奇道。 老人摆摆手,说:“一开始,我们也有这个想法,可是还没启程,便不断遇见一些人从江南逃难而来,到那时我们才知晓,那边根本不太平,倭寇对江南的侵扰越发频繁,受伤受害的百姓越来越多,大家纷纷举家迁移,只求找个安生的所在呢!” 他顿了一顿,疑惑地望着阿箬,“怎么朝廷的奏报竟会说成是平安无事?” 阿箬也惊讶非常,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便转了话题道:“老人家,方才你说你的儿子要参加明年的科举?” 闻言,老人家终于满脸自豪地点了点头,“正是,先前他参加乡试,乃是我们会稽府的解元呢!” 阿箬面露惊讶,“没想到令公子竟有如此大才!” 老人家笑得很欣慰,只不过一瞬的功夫,他的双眸之中便充满了哀伤,“他从小就爱读书,曾经还去会稽谢家拜见过谢与安公子呢,只可惜老朽无能,到而今连套像样的文房四宝都无力给他置办。” 阿箬感受到了这个老父亲的无奈,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老人家,天无绝人之路,您从诸暨到帝都,用尽全力认真活着,我相信这是老天给您的考验,只要您熬过去,一切便会好转。” 老人家抹了抹夺眶而出的眼泪,笑道:“可不是吗,当夜我在帝都城外险些命丧黄泉之时,不也遇见了大人吗?” 阿箬抿抿嘴,微微一笑,而后问道:“老人家,您可能找到笔墨?” 老人家赶紧点点头,道:“禅院僧侣处自能找到,大人请在此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阿箬点点头,那老人便急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老人抱着笔墨纸砚回来,阿箬接过笔和纸,当即便以石阶为桌,写了一封即为简短的信。 “老人家,请您将这封信交给令公子,然后让他带着信去帝都璟山书院找院正杨玄远,”她顿了顿,“既要准备科考,便还是去个氛围合适之所吧!” 话音刚落,那老人便跪倒在地,“大人厚恩,老朽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才能回报了!” 第308章 谢家气节 阿箬自告别了老人家,便由劲松禅院骑马返回帝都。进了帝都北门,她反而勒紧马缰,心中有种不确定。 几经徘徊之下,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马去了东宫。 好巧不巧,东宫门口,她竟遇上了办差归来的左麒麟。 “元大人,好久不见!”左麒麟行的是武人的礼。 阿箬也朝他一拱手,“好巧呀,我也正好有事去找太子。” 左麒麟轻咳一声,竟出乎意料地说:“我猜,大人来东宫,和我办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阿箬面露惊愕,只听那人又道:“我们也不必在此瞎猜了,还请大人同我一道进去,太子殿下正在未央殿。” 阿箬点点头,便跟着左麒麟一道入得东宫。 司马笠穿了一身湖水蓝的外袍,头上束着银冠,整个人看起来比平常温柔了许多。 他瞥了一眼阿箬,却没有急着说话,反是问左麒麟,“东西取回来了?” 左麒麟颔首,而后双手递上了一个大竹筒。 司马笠径直拆开竹筒,取出其中卷轴,而后细细读了起来。 良久,他神色凝重地问道:“舅父那边可还好?” 左麒麟顿了顿,道:“会稽没有沿海,所以谢家宅院尚且完好,但……” “你但说无妨!”司马笠命令道。 “但谢家最为核心的海盐生意,却在倭寇的影响之下……”左麒麟顿了顿,最终终于鼓足勇气道:“消亡殆尽!” 阿箬心头一颤,没想到,此时会稽的情况竟比他先前听说的还要糟糕! 司马笠脸色阴沉,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定是极为复杂,“舅父他们可曾听取我的意见,暂时迁到帝都来住?” “谢国舅感激太子的垂爱,只是他却执意不肯离开!” “为何?”司马笠不解。 “国舅爷说,谢氏扎根江南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谢家之人虽以商立本,但终究是读书人出身,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气节,哪怕赔上这百年基业,也是要与会稽共存亡!国舅爷还说……” “舅父说什么了?”司马笠追问道。 “他说,会稽谢家,出了一个大兴皇后,出了一个西楚女帝,未来还会有一个前无古人的九州皇帝,如此龙凤祥气,又岂是区区几个倭寇可以撼动的?即便此番,力所不及,忘家灭族,相信太子殿下也会率兵百万,为他们报仇!” 说罢,阿箬几乎头皮发麻,难怪谢氏会成为九州大地上的传奇,会孕育出两个至今无可超越的奇女子,单单只凭谢氏族长这几句话,便足具震撼人心之力。 谢绾绾、贺兰旌——她们对于阿箬来说,只是两个刻进史册的名字,与历史上的一切女子并无多大差别。她心里放不下会稽的事,其根由只在于眼前那个司马笠。 可是,当她今日听了左麒麟转述的那一番话后,心中竟莫名地对会稽有了一种向往。那个盘踞百年的家族,那个富可敌国的谢氏,说到底,也算得上她的母族。 司马笠捏紧拳头,目光如炬,最后只道:“舅父既不走,那笠儿便亲自赶赴会稽,共卫疆土!” 第309章 以战养战 阿箬拄在原地,将司马笠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左麒麟出得未央殿,他才转过脸来,问阿箬,“你有何事?” 阿箬拱了拱手,将她遇见那个老人后所得知的情况据实以告,而后道:“所以,我猜想,江南的情况并不像贺景源所奏报的那样平稳。” 司马笠扯了扯嘴角,道:“你的直觉倒是不差!” 说罢,司马笠径直将左麒麟所带回的那封密报交给了阿箬,“你自己看吧!” 阿箬接过卷轴,这才发觉,原来左麒麟带回的,乃是我军的布防图,以及倭寇的进攻路线图。从这个图例上来看,贺景源布军也算得上是有理有据,进可攻退可守。但那些倭寇的打法,却似乎有些不寻常。 “殿下,东洋国近几年来可是经历了什么改革,国力迅猛增强?”阿箬不太了解东洋之事,因而好奇地问。 “非也!”司马笠断然道。 “那他们可是挖到了什么海底宝库,黄金白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阿箬再问。 “非也!” “那就怪了!”阿箬疑惑道。 司马笠看着她,语气变得更为轻柔,“你且说说,怪在何处?” 阿箬顿了顿,道:“从这张图上来看,这些倭寇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合理的章法,我甚至看不出来他们究竟想打哪里?” 司马笠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得详细些!” “殿下请看,从时间上来看,他们最先袭扰的是诸暨沿海,而后是嵊县、新昌,但是,几乎没有一处有纵向深入……倒像是惹事的九郢山土匪,扰了便跑,过一阵子又来。” “你这个分析不无道理,这些倭寇的确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劫掠,而后以战养战!” “可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劫些财物,为何又会与贺景源的部队正面接触,死伤惨重?他们不是换到会稽以外的地方更为合理吗?”阿箬再仔细看了看那图,最后道:“他们这样子,倒更像是盯着会稽府而来。” “他们对会稽没有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谢家盐场!”司马笠还未及开口,门外便传来容隐之的声音。 那人迈步而入,未着紫袍,而是一身白衣。 “容兄!”许久未见容隐之,阿箬的语气中略带一丝兴奋。 见状,一旁的司马笠轻轻咳了一声,而后一步挡在了阿箬身前。 容隐之面带笑意行过礼,站在原地不动。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司马笠问道。 容隐之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递给了司马笠,并解释道:“其实从去年间起,我便开始派人留意有关东海倭患之事了。从去年五六月开始,东海一带便倭寇盛行,但倭寇出自东洋岛国,他们出入皆依靠海船,所以每次来的人数也不过二三十人,他们抢掠的主要对象乃是东海渔民,连普通有一二十人看护的小盐场都不敢去,更何况是谢家那几个把守森严的大盐场呢?” 阿箬聚精会神,只听容隐之又道,“七八月间海上风暴肆掠,那些倭寇亦不敢出海,所以几乎没有自海上而来的倭船。” 第310章 带上我吧? “但自打进了十一月间,东海诸暨一带便又出现了倭寇的身影……拒那些亲眼所见的官兵讲,这一次来的倭寇,与往常大不相同,他们不但人数激增,而且各个身手不凡。在料理了东海一带的诸多小盐场后,他们便开始接二连三地袭扰谢家盐场,他们就像摸透了谢家的情况一样,不仅迅速让盐场护卫缴了械,还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无法东山再起。” 听着容隐之地解释,阿箬忽地想起了那日在宫中饭堂所听见的两位官员的讨论,算时间,也确实是从去年十一月起帝都盐价开始暴涨。 “我也正是好奇,为何倭寇的实力会突然间突飞猛进?”司马笠狐疑道。 容隐之摇摇头,“这一点,臣此刻也不好下结论,不过,有一件事倒是颇为有趣。” “什么事,且说来听听!”司马笠道。 “我的探子说,他们在密查倭寇营地时,曾听见其中贼人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东洋人自古以来便深受汉文化的影响,所以,他们国内的贵族皆以会讲汉话为荣,但其下层百姓去却很难接触到这种近乎于贵族专属之物。试问,以劫掠为生的倭寇,又怎么可能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讲汉话?”司马笠冷哼一声,“倒是有趣!” “那么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呢?”司马笠又问道。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那表情似是在确定什么一般,阿箬倒也极为配合地微微颔首。 “殿下,臣斗胆,断定那些前来侵扰的倭寇并非单纯的倭寇,或许,他们之中,不乏大兴人!” 虽然阿箬心中也隐隐有所感,可是当这话从容隐之口中说出之时,她依然觉得有些惊诧,因为她实在不敢继续往下想。 只见那司马笠亦是托着腮,面色凝重地叹了口气,“这是我几番也不肯做出的结论,没想到,而今却成了最大的可能性。” 忽然之间,那二人都陷入了沉默,阿箬想要打破这种寂静,于是便进一步问:“若是大兴之人,未免也太大胆了。” 是呀,谁这么大胆子,敢动谢家的盐场,还几乎是处处下手,一锅全端。 “舅父在会稽一带乐善好施,江南百姓对他感恩戴德,就算是最恶劣的土匪,只要听到谢氏之名,也无论如何会绕行三分,所以,对谢家盐场下手,绝不是普通百姓的自发行为。” “难道这些人背后另有主使?”阿箬觉得事情越发复杂起来。 容隐之看着司马笠,司马笠却抬起头,目光穿过门外,淡淡望向远方。 阿箬一看就知,从未央殿的角度望出去,乃是大兴皇宫宣和殿。 她心头一惊,自问道:“不会吧!” 然而,还没等阿箬细思,司马笠便忽然道:“无论如何,我会向父皇请旨,亲自领兵去平东海倭患,会稽谢氏,绝不可毁于我等之手。” 闻声,阿箬忽然道:“殿下,您若要去会稽,请带上我吧!” “不可!”此话一出,司马笠容隐之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第311章 怎会为难? 阿箬一愣,瞪大眼睛望着那两人,似乎在问:“为什么?” 司马笠眼皮一抬,瞥了一眼容隐之,最后轻咳一声,“此事,还需先向父皇请旨,你也不必如此激动。” 阿箬抿了抿嘴,朝司马笠行了一礼,便跟着容隐之一道离开了未央殿。 容隐之很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曾多次去过她府上,并且几乎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大夫,直到所有的大夫都一致点头说她已无大碍之后,才肯作罢。 阿箬觉得心中很是愧疚,所以今日去劲松禅院,她也为容隐之求了一道符。 她从衣袖之中掏出锦囊,递给容隐之,“容兄,箬儿惭愧,亦无什么好东西赠予你,这道平安符,是我今日在劲松禅院所求,希望它能佑你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容隐之神情一滞,玩笑道:“你这敬祝之词果然有些非同寻常,不过,既是你的好意,容某自当笑纳。” 闻言,阿箬笑得很是开怀。 容隐之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似乎很享受此刻这种静谧的状态。 许久,他方道:“箬儿,太子殿下可有为难你?” 阿箬啊了一声,先前还不太明白容隐之为何会有此一问,但很快她即反应了过来。 既然当日是容隐之去找的淑妃,那么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只需略略一想,便可明白,阿箬的身份定已被淑妃知晓,淑妃一旦知晓,司马笠自然也就知晓了。 她垂着头,道:“多谢容兄挂念,太子并未为难于我。” 容隐之点点头,“这便好!” 二人已行至东宫门口,阿箬朝容隐之行了一礼,便率先跳上马背,打马而去。 容隐之立在原地,望着那消失于帝都街巷的身影,终于喃喃谈了一句:“他又如何会为难于你呢?” …… 阿箬回到府邸时,正值晚餐时间。 筱渔特意吩咐厨房炖了一只老母鸡,说要与阿箬好好补补。新鲜的蘑菇配上肥腻的母鸡,阿箬一连喝了好几碗。等到汤喝好了,肉吃光了,阿箬还特地吩咐筱渔往汤里下了一股手工面,劲道的面条,配上咸鲜的汤汁。阿箬自觉,这真是有史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晚。 贪嘴一时爽,可是吃撑了之后那滋味,真是有些难受。 阿箬连喝数杯普洱,也觉得无法解了腹中油腻,当即,她便决定要去找些别的事来做。 阿箬在院中闲逛了一盏茶的功夫,觉得浇花培土这些活都并非自己所擅长,一圈下来,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了那精心改造过的练功房上。 说实话,住进元府如此之久,她却始终还没进过这练功房。 阿箬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而后以极大的决心走了进去。 进门处,阿箬先取了火折子将灯点燃,这灯是经过特别设计的,它是一条环绕整个练功房的凹形灯带,灯带里预先放满了灯油,阿箬只需将一头点燃,火星便会顺着灯油遍布的方向,将整个等待点燃。 霎时间,整个练功房明如白昼,方才阿箬那尚显不情不愿的心转瞬间便一扫而空。 第312章 最讨厌的项目 阿箬在练功房里绕了一圈,不,准确地说是在兵器架前驻足许久,最终,她还是选择一狠心,而后取下了兵器架上的一柄长剑,这剑是纯铁所铸,沉重非常,只因她始终牢牢记得司马笠那话,故而才执意选了这兵器架上最重的武器。 她咬紧牙关,走到屋子中央,而后开始按照之前所熟记的套路,练习了起来。 招式倒是不难,可每次阿箬在转身时,总是重心不稳,有一次甚至直接摔倒在地。她懊恼非常,却又越发地不想放弃。 “知道你为何重心不稳吗?”正在此时,练功房的门外传来了一人的问询之声。 阿箬停下手中动作,赶紧转过身去看,果然,发觉司马笠那厮正闲闲倚在门柱之上。 她将铁剑放倒在地,而后朝着司马笠作了一揖,“殿下!” 司马笠还是白日里那身温润如玉的长袍,这会儿,他那衣裳映着月光,整个人显得更加温和。 他负手向阿箬走去,“我师父曾说,一切武功根基在于下盘,下盘不稳,则功夫不实!” 阿箬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似乎离忧也说过。 “要解决下盘不稳的问题,最好的方法,便是扎马步!” 扎马步? 阿箬心头一阵苦笑——这不是她最讨厌的项目之一吗? 但既然司马笠如此说,她又怎能拂了太子殿下的意。于是,她当即便重心往下,扎起了马步。 岂料,司马笠那厮竟一把抓住她的胳臂,而后道:“谁叫你在此处扎了?” 阿箬惊讶道:“不在此处……又在何处?” 司马笠一脸复杂笑意,只道:“自然是要在你不容易逃脱的地方。” 还没等阿箬开口再问,司马笠便将她拖出了练功房,而后他更是飞身一跃,径直将阿箬带到了屋顶横梁之上。 横梁只有阿箬脚掌款,莫说站立,便是叫她坐下,她也不一定能稳住重心。 她牢牢地拽住司马笠的胳臂,哀声祈求道:“殿下,您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见她惧怕如此,司马笠那厮不禁一脸得意,但他的语气却又是极其从容镇定,“没有开玩笑呀!只有在此处这种进退两难的情景之下,才最能练造你扎实的基本功!”末了,他还略带笑意地来了一句,“来,松手!” 既然已无处可逃,阿箬自然便要听他的话。她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松开了司马笠的胳臂,再将双腿跨开,双手向前平举。 可是,这样的高难度动作,又岂是轻易可以完成的。还没待将架势摆开,阿箬便已然有些重心不稳,她几经调整不得而终,最后竟直直往前扑去,眼见着就要跌落房顶之际,司马笠手臂一伸,轻轻揽住她的腰肢,而后,他的下巴几乎抵着她的额头道:“小心!” 那声音温柔刺骨,那声音情思万端,那声音,不仅叫阿箬身体一麻,即便是司马笠本人,亦是为之一震。 待阿箬重新立稳过后,他才颇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 而后,阿箬终于调整到了最佳的姿势,而那司马笠,亦在她身旁,与她一道扎起了马步。 既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便与她一道来过吧! 第313章 喜欢你的名字 司马笠与阿箬二人便这样并排于屋顶之上,扎起了马步。 经过了前期的东摇西晃,阿箬终于稳住了重心,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她都全身心投入,竟也达到了纹丝不动之效。 直到司马笠收回招式,并招呼她可以停止之时,阿箬才慢慢收回了手脚。 “这屋顶之上看月的效果,果真与别处不同呢!”阿箬本以为他会纵身跃下屋顶,谁知那厮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屋顶之上,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赏起了月。 这么高的屋顶,阿箬一个人是下不去的。所以,她只能默默选择坐下,而后跟司马笠一道,举头望月。 “我小时候也是这样每晚出来练功,功夫练完了我也不想回去,很多时候便独自坐在屋顶发呆。”静谧的环境之下,司马笠竟出人意料地追忆起了童年。 “那时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阿箬搭话道。 谁知,司马笠竟摇摇头道:“非也,我反而觉得那样的生活很惬意……不像长大以后,看清了许多笑脸后的嘲讽,许多温情后的伪装。” 阿箬笑了笑,戏谑道:“太子殿下何苦如此哀戚,在我看来,您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司马笠表情一愣,笑道:“倒是很少有人胆敢这样戏谑于我!” 阿箬亦笑,“我只是实话实说,因为不久之前,我才亲眼看见了世间的另一种活法,衣食无定,背井离乡,可他们即便身处这样的困境之下,每个人依然努力地活着,只要今日之努力能觅得明日之三餐。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世间最满足的事。” 说这些话时,阿箬是想到了劲松禅院外的那个老人家,想到了他从诸暨一路逃难至帝都所经历的种种。 司马笠两眼出神地望着阿箬,阿箬却也在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目光。她是下意识地躲闪,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你一个女子,心中怎地装得下如此多的苍生世情?”司马笠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问。 阿箬有些惭愧地摇摇头,“我不过是有感而发!” 司马笠笑了笑,又道:“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不如以后私底下,我便唤你青箬吧!” 阿箬心头莫名一颤,但还是立马点头道,“一切但随殿下喜好!” 司马笠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再次举头望月,一言不发。 月色如水,明亮非常,然而,天际有云,时时将月亮挡住,又成了美中不足。 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那微微扬起的下颌骨,不禁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您真的不肯带我去会稽吗?” 司马笠一愣,垂眸看着她,“这是打仗,都是真刀真枪,不似你在朝堂,还可浑水摸鱼!再说,军营不比帝都,你以为那是你这样的……女人可以轻易呆得住的吗?” 阿箬有些不服气,直言:“你不要如此瞧不起女人,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近有西楚贺兰旌,她们不都是纵横战场名垂青史的吗?” “花木兰从军,那是历史的偶然,至于贺兰旌,你可知,那是寄居会稽时就敢把诸葛有我打得鼻青脸肿的厉害人物,你与她们想提并论……不合适,不合适!” 第314章 赠礼 阿箬有些气馁地瘪瘪嘴,而后坐在原地不吭声。 司马笠望着她,良久,方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 闻言,阿箬心头一怔,却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终于,她支支吾吾道:“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去看看会稽的竹林,殿下会相信吗?” 司马笠怔怔地望着她,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而后道:“我猜,即便我此番不答应你,你也会想尽办法达到目的。” 阿箬垂着头,只差点便说:“算你将我判断得清楚。” 司马笠拍了拍膝盖,而后叹道:“罢了,三天之内若你能将今日那套剑法练得熟练,我便请旨,让父皇准你前去。” 阿箬喜出望外,连忙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 然而或许是由于她太兴奋了,这一回,还没待她收回手,自己便重心不稳,径直从房顶之上滚落下来。眼看着就要左脸着地时,幸亏司马笠纵身一跃将她拦腰抱住,这才避免了自己摔得狼狈不堪。 司马笠的脸颊与她的挨得很近,他那双温热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若你真摔出个三长两短,恐怕便只有彻底绝了去会稽的愿。” 阿箬双手撑着她的胸口,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 说这句话的阿箬,有种前所未见的娇羞,见状,司马笠觉得很是新鲜,亦很是受用,“青箬,我救过你数次,帮过你数次,可你……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谢与我。” 说起感谢,其实阿箬一早便准备好了,先前还被九公主撞见,惹了后来一堆麻烦,一切只因她突然的娇羞。 阿箬挣开司马笠的怀抱,抬头望着那人道:“说起感谢,我也的确是准备一件小东西。” 司马笠先是一愣,而后嘴角微微上扬,好奇道:“什么东西,还不拿出来给我看看。” 阿箬拱了拱手,“殿下稍安勿躁,那东西捡在我后院的厢房之中,我这就去取来,还请殿下稍等。” 司马笠应了声去吧,阿箬便风一般跑向后院,那东西,自东宫到元府,都是由她亲自安放的,所以她十分清楚它的位置。 她将那巨大的布包从雕花的木柜中取出,而后又双手抱回了练功房前,司马笠见她那副费尽心机的样子,不禁问:“这是何物?” 阿箬将那布包放在花坛之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然后,一个线条流畅、做工精良,通身泛着夺目光芒的银马鞍便出现在了司马笠面前。 “这个银马鞍十分漂亮结实,殿下只需再加上一个软垫,便可将它安置于马背之上,而后驰骋疆场,所向披靡。” 司马笠轻轻一笑,啧啧叹道:“看样子你待在兵部,着实有些屈才。” 阿箬不解:“殿下此话何意?” “我是说,你这般巧舌如簧、张口即来,倒分外适合去南市盘下一间铺子,做些小本买卖。” 阿若眨眨眼,颇有些调皮地顺着他的话讲,“殿下说得即是,若您确实不喜欢这银马鞍,我便将它请回去供在店里,时时膜拜。” 司马笠一把抢过马鞍,道:“谁说我不喜欢?” 闻言,阿箬有些惊愕,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司马笠便已左手执鞍,右手捧起她的脸颊,而后在她的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第315章 该派谁去? 阿箬听了司马笠的命令,在家中苦练三日,终于到了第四日,她在司马笠面前完整地演练出了那一整套招式,司马笠有言在先,故而也不敢食言,便只得答应于他。 江南一带的战报在这四日之间,也比先前更为紧张了,一封又一封的紧急军情送至御前,整个朝堂也为此事变得有些躁动不安,先前那个人间富庶之地,整个大兴的盐场和粮仓可以说是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早朝之际,皇帝手里捏着最新的战报,他压抑着内心的愤怒,问堂中群臣,“东洋倭寇欺人太甚,众卿有何意见。” 兵部尚书魏朔第一个站出来,“陛下,倭寇可恶,我大兴必除之而后快。” “倭寇毕竟只是东海之上一群匪类,所来不过为财,与些安抚便好!”一个紫袍官员反对道。 “安抚?”魏朔微微转身,“常大人,什么叫安抚,赔上整个会稽谢家,折了整个江南,才叫安抚吗?” 魏朔言辞桀骜,让那常大人有些语塞,“你……你何必如此出言不逊。” 魏朔没有理他,只冲上首之人道:“陛下,倭寇确如蝼蚁,可臣亦听闻——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更何况,身经百战的贺将军,亦未能将他们击退,足可说明那些倭寇并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司马佑眉头紧蹙,听完魏朔这一气呵成之语,而后又问,“那依魏卿所见,这一趟,该派谁去?” 魏朔拱着手,只道:“自然是要一位战功卓著又颇具威望之人。” 朝中大臣,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那远在西北凉州的卓启忠。可是,西北重镇,又有北狄为患,卓启忠的凉州军,怎可轻易调动?——大家都知道,魏朔说的,不是卓启忠。 可是,大兴一统九州二十一年,当初那些跟着陛下南征北战的将领们不是战死沙场,就是垂垂老矣,又有谁,还能担起重任。 司马佑也有些为难,即问:“众卿可有主动请缨的?” 武将之列,一片沉默。 而此刻,阿箬已然听到文官的队伍里有了些刺耳的议论之声,她垂着头,一直等待着那最终的结果,但不知为何,自己心头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陈爱卿,你去?”司马佑点名一品定方侯陈克尽。 陈老跪在地上,道:“陛下,微臣自去年起,已得软脚病,上马作战已无可能。” 司马佑瞥了他一眼,想起他确实曾多次告老还乡,皇帝只得挥挥手,又换旁人。 “英国公,你身体健硕,当堪此重任?” 英国公唐正跪倒在地,“陛下,臣虽愿领此任,但陛下想是望了,您上月曾与我巡视帝都以东百万驻军的日训情况,不知臣到底应该接任那一头的差事?” 英国公说话直爽,一番言语倒让司马佑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如此,你还是先将东边的情况落实再说。” “是。”唐正亦退回了队伍。 司马佑放眼望去,整个大兴朝堂能拿得出手的老将如今都被派驻了各地,留在朝中的,又各有要事,青年一辈的将领中,的确也有几个拔尖的,可是,他们资历尚浅,不足以在贺景源那样的老将面前占得主动。 满朝文武,究竟该派谁去呢? 第316章 儿臣请战! 正在此刻,站在队伍最前列的蟒袍男子走了出来,他衣襟一掀,径直跪倒在地。 满朝文武皆是哑然,这个场景,似乎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料。 “父皇,儿臣请战!”司马笠简短道,然而那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铿锵有力。 司马佑垂眸看着这个自己这个并不是特别了解的儿子,心中不禁五味杂陈。单就能力来讲,他在军营中长大,自小熟读兵法,武功高强的同时又有不凡的战功,不仅超出朝中轻壮一批将领许多,就连许多成名已久的老将,也难以与他相提并论。 可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自他幼年起,司马佑便觉亏欠他良多,所以很多时候他甚至希望他能心甘情愿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以此才能体现他作为父亲的价值,然而,司马笠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他一直冷静稳重,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他主动请缨固然是好事,但不知为何,司马佑的心中却始终有着隐隐的不安。 “笠儿,战事复杂,不同往常,你可想好了?”司马佑心平气和地问道。 司马笠作了一揖,说:“父皇,于公,儿臣身为太子,自当为保境安民献上一份力量,于私,那些倭寇,袭扰的可是母后故土,儿臣有怎可坐视不理?” 太子一番陈情,让在场众臣皆感动不已,尚书右仆射曾为炯进言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在情在理,真让老臣感动不已,还请殿下准奏,让他为陛下为先皇后效一份力。” “是呀!是呀!”曾为炯话音刚落,便有许多大臣小声附议。 司马佑抿了抿嘴,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他竟起身,步下台阶,亲自将司马笠扶了起来。 “笠儿,你身为太子,敢做此表率,朕心甚慰!”说罢,他还轻轻拍了拍司马笠的手,以示由衷地肯定。 司马笠退后一步,拱手道:“谢父皇夸赞,儿臣恳请父皇应允儿臣所奏。” 司马佑微微颔首,负手回到了龙座之上,“若以你为主帅,你还需哪些人手?” 司马笠再次跪地,道:“一应副将皆由父皇和兵部安排,儿臣没有异议,只是,儿臣需要两个人同行,还请父皇准许。” “哦?”司马佑有些惊讶,“你需要与谁一道呀?” “尚书左仆射容隐之,”司马笠顿了顿,“以及兵部司库元青。” 闻声,阿箬心头一紧,只不知司马佑会如何回答。 孰料,司马佑竟点点头,说:“容隐之足智多谋,的确可为你帐前出谋划策,至于元青嘛,忠勇可嘉,也是青年才俊一个,正好上前线历练历练,长长见识。” 阿箬在心头长舒一口气,幸亏司马佑在这件事上答应得干脆利落。 而后,司马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了旨意,“着令,封太子司马笠为平南大元帅,拨十万兵马,赐尚方宝剑,帐前代行天子事,封尚书左仆射容隐之为监军,封兵部司库元青为一等侍卫,二人皆要紧隋太子左右,不得有误!” 说罢,阿箬等三人赶紧出得行列,而后叩首道:“臣接旨。” 司马佑顿了顿,又说:“至于其余副官武将,明日起可在京中点选。后日辰时,祭旗出师,驰援会稽。” “儿臣遵旨!”司马笠郑重道。 第317章 淑妃要见你! 阿箬直至出得宣和殿后,整个人才长舒了一口气,难怪司马笠一直没有像司马佑提有关出征一事,原来他是算准了朝中无人可用,如此,既全了自己所愿,又摆出一副受命于为难之际的架势,在众臣面前捞够了赞美,在他父皇面前也显示了自己的重要性。 阿箬边走边摇头,只觉这皇族之间,说话做事,都必须得看准时机,毕竟,君臣是先于父子的。 “元青——”正埋头走路之间,阿箬听见九公主在唤她。 她忙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司马竺,她作了一揖,“参见公主!” 司马竺因为上回延清宫的事,所以一直对她感激万分,此番见着更是没了先前那副公主的盛气凌人,“你对我有恩,我还没来得及谢你,今后咱们私下见面,你也不必如此拘礼。” 公主虽如此说,但毕竟身份在前,阿箬还是不敢失了分寸,于是她又行一礼,“臣谨记公主之命。” 司马竺见她还是一副君臣有别的样子,故而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我看这一时半会儿,你也是改不过来的。” 阿箬抿抿嘴,即道:“不知公主唤来微臣,所谓何事?” 司马竺这才想起自己有任务在身,于是赶紧说:“淑妃娘娘要见你。” “淑妃?”阿箬一惊,从旁打听道:“不知淑妃娘娘见微臣,所谓何事?” “这我就不甚清楚了,总之你跟我去便是。”司马竺答道。 然而,这个要求却让阿箬十分犯难,“殿下,元青是外臣,如何能在没有陛下诏命的情况下,擅自进入禁宫呢?” 司马竺心领神会地一笑,说:“这一点,淑妃娘娘早就想到了,她备了一套衣服,你与我去换了便是。” 阿箬点点头,还不住地赞道:“淑妃娘娘真是考虑周详。” 于是,司马竺将阿箬引到了回廊后的一处偏殿,她轻轻推开门,就对阿箬说:“衣服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换吧!” 阿箬将信将疑,却料定这小公主不会有什么坏心,于是便迈步进了殿内,合上门,取下了自己的官帽。 偏殿的几案上摆着一套宦官的服饰,阿箬会心一笑,不假思索地将其换上。 而后,她将自己的官服藏好,出得门去,与公主一道往禁宫走去。 “通常内侍出入禁宫,须得以腰牌为证,不过你跟着我,他们不会那样那样不长眼搜查于你,所以,你只要跟紧我,保持镇静便好!”司马竺叮嘱道。 阿箬垂首答了句是,眼看着便要到禁宫的垂花门了,那垂花门前有禁军侍卫把守,他们个个全副武装,看起来确实有些唬人。 但再唬人的禁军,见着比他们更唬人的九公主,还是只得乖乖行礼。 “殿下,为何只带了一个内侍出来?”统领模样的人殷勤问道。 司马竺扬起下巴,回道:“要你管!” 说罢,便大模大样往里走去,那一刹那,阿箬心头只觉无比可笑——这个司马竺,果然不负刁蛮公主的称号。 第318章 猜香 一路上,阿箬记着司马竺的吩咐,并没有左顾右盼,所以,当她还没来得及熟悉宫中地形时,便已到了凝霜殿外。 司马竺没有通报,而是带着她,直接入内。 阿箬一进凝霜殿,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气味恣意流转,既不张扬,亦不隐晦,让人有种发自心底的舒畅。故而,阿箬竟不自觉地便闭上了眼,深呼吸起来。 司马竺回头见到阿箬这翻模样,不觉轻轻笑出了声。 阿箬猛地一睁眼,然而,还没等她出口辩白,内室之中便传来了淑妃那温柔的声音,“是竺儿来了吗?还不快进来。” 闻言,司马竺甜甜应了声——“是,娘娘,”便冲着阿箬使了个眼色,而后进入到内室之中。 内室装潢精巧雅致,少了几分皇族贵戚,多了几分清爽简洁。特别是那窗前的一瓶瘦梅枯枝,虽早已不具花开时节的繁花点点,然而,却别有一股风流意蕴。 待二人行过礼,司马竺便小步跑到淑妃身旁,而后问道:“娘娘,您这殿内焚的什么香,真是好闻。您不知道,方才元青进来的时候,那副沉醉的表情,真真有趣。” 诸葛芯鸳笑了笑,而后抬眉看了看阿箬,“怎么,元大人也懂香?” 阿箬有些不好意思,故而赶紧拱拱手说:“微臣只是粗浅识过几种香名,算不上十分了解。” 淑妃颇有兴趣地盯着她,问:“元大人不必谦虚,你大可猜一猜,我这室内焚的是什么香?” 阿箬抿抿嘴唇,只觉淑妃此举颇有些考验她的味道,但是她又不能拂了主人的意,只好赶鸭子上架,随意猜一猜。 她深呼吸一口,让香气在鼻腔中停留片刻,而后才道:“娘娘室中所焚之香,清香雅正,甜而不腻,笃厚之中又有灵动花香,静心一品,恰似置身岭南的树丛花海之中,故而,元青斗胆猜测,这香,当为岭南沉香。” 说罢,阿箬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淑妃,而那妃子竟捂嘴笑了起来。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只以为自己猜错了,于是她赶紧拱拱手,“元青才疏学浅,只在此处一阵瞎猜,还请娘娘见谅。” 淑妃摆摆手,连忙道:“你太过自谦了,明明一猜便中,又何苦急于批评自我。” 居然对了——阿箬心头真是万分侥幸,“微臣确实只是碰上好运,对方才那个答案,也确实是忐忑万分。” 淑妃笑而不语,倒是司马竺在一旁打趣道:“行了娘娘,您就别为难元青了,他在山间乡野长大,能编出这么些玄而又玄的话来,已经是不容易了,哪里能与您的家学渊源相提并论呀!” 淑妃叹了口气,拍了拍司马竺的手,“好好好,既然竺儿开口,本宫也就不再问了。” “这才对嘛!”司马竺眨眨眼,轻轻道。 而后,淑妃瞥了一眼垂首而立的阿箬,便对司马竺道:“好了竺儿,时辰不早了,我与元大人确有要事交代,你先去偏殿坐坐,一盏茶后的功夫再过来将她带出去。” 闻言,司马竺很是恭敬地应了声是,便在一旁小宫女的引导下出去了。 第319章 千万当心 阿箬垂首而立,等待着淑妃的进一步问话。 淑妃屏退左右,而后问她道:“你不必紧张,说起来,咱们也很是相熟了。” 阿箬赶紧拱手说:“元青还未谢过娘娘的救命之恩。” 淑妃点点头,“我不过是做了医者的本分,并不算得上是帮你许多,倒是太子殿下,此番你还需好好感谢于他。” 阿箬道:“太子殿下的恩情,元青自当铭记于心,但娘娘的仗义相助,元青亦是同样的没齿难忘。” 淑妃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我听人说,你自小在姚关长大?” 阿箬一惊,不明白为何淑妃会忽然问起这事,但她还是立即答道:“正是,我自小随母亲迁居姚关,所以一直认姚关为故乡。” “母亲?”淑妃手一抖,手中的茶汤差点淌出来,“你自小长在生母之旁?” 阿箬眼皮一沉,不知这淑妃究竟什么意思,于是亦试探道:“元青生母曹氏,将元青自小养大,前年因九郢山匪患,而自尽于绝壁之下……母亲若在,定也同元青一样,感谢娘娘大恩。” 淑妃放下手中茶盏,表情却始终有些不自然,“唉,我也是道听途说,只莫名觉得你着女装的样子,与我的一位故友有些相似,在东宫选妃那日,我便惊讶不能自已,只因当时以为你是男子,故而也没在意。可是,延清宫一事,我才知晓,原来你竟是女儿身,所以,便不自觉往那样去猜想,没想到,还当真闹了个笑话。” 阿箬顿了顿,想起前几日司马笠无意间提起,贺兰旌曾将诸葛有我打得鼻青脸肿,如此看来,说不定她真的与这淑妃相识。淑妃之感,本质上是完全正确的。她心头不禁一颤,只感,眼前这个表面上与世无争的诸葛芯鸳,倒是让她越发看不透。而且,她背后那个神秘莫测的诸葛家,也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娘娘多虑了!”阿箬作揖道。 淑妃顿了顿,又问:“听说早间陛下钦定了太子率兵去平东海倭患?” “是的,娘娘,陛下同时也定了容隐之二人前去相协。” 淑妃嗯了一声,“前朝之事何如,那是陛下的事,此番本宫只担心你和太子殿下的状况。” 她抬眸看了一眼阿箬,“你既是女儿身,行军打仗多有不便,你要千万当心。” 阿箬拱手,“谢娘娘叮嘱,阿箬谨记于心。” “军中虽有军医,但毕竟战事复杂,不知当时具体情况,本宫这里有两剂特效药,你千万捡好,已被不时之需。” 说罢,淑妃将桌上托盘往前推了推,“这白瓷瓶里是止血药,用时之需将药粉洒于伤处,便可当即止血,”而后她将另一只黑陶瓶拿在手中,对阿箬道:“至于这黑陶瓶中装的,乃是不死草之毒,若你们遇上十分紧要的关头,便可将它拿出来。” 然而,淑妃的话刚说完,她却赶紧拽紧了拳头,道:“我但愿……你们永远也用不上这些。” 阿箬心头一紧,一时之间,只觉这个淑妃是真的十分关心司马笠。 第320章 询问 司马竺将阿箬带出禁宫之后,阿箬火速回到原先那个偏殿,换回了自己的官服。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阿箬都在兵部官衙进行公务交接,待到她将一应事宜全都安排妥当过后,天色也已向晚。 她骑着老马不舍,慢慢悠悠穿城而过,不知为何,今日自淑妃处回来后,她便一直无精打采的。下午事忙,她尚可勉强不为所扰,然而到了这会儿,人一旦闲下来,她的心中便又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淑妃为什么会开口就问姚关的事?为什么会惊愕于她口中的生母?为什么会那么快便知晓陛下钦定司马笠出征之事? 这个淑妃,究竟有何目的,又究竟是敌是友? 阿箬一直走神,没有注意周遭情况,当她猛然转醒之际,发觉自己竟已来到璟山书院之外。 书院外的那两棵银杏树已经冒出了嫩芽,大门半掩着,似乎并无人去管。 落日斜晖中,阿箬不禁生出一种感慨,来帝都数月,她经历了种种惊心动魄之事,但一切的根由都好像源自于这座古朴而沉静的书院。 她翻身下马,将不舍系于银杏树下,而后很有礼貌的三叩木门,可是,门内似无人回应。 “怎么回事?”她在心中狐疑,但还是大起胆子,轻轻将门推开。 璟山书院一切如常,只是比起那死寂的冬日,处处之景仿佛更添几许活力一般。 阿箬迈开步子,已不自觉地上到了第三阶,平台之右,传来朗朗书声,阿箬不忍打扰,便下意识地往左走去。左边是书院的讲经道场,此时此刻,其中几乎空无一人,阿箬信步走去,心中甚至可以想象当代大儒来此讲经的模样。 她绕过了一个礼堂模样的场所,转角便见到了一座独立的四合院。 “书院之中,竟有如此一个四合院?”阿箬惊叹道,不自觉便朝着四合院的大门走去。 谁知,还未等她叩门,那四合院的双扇木门便由里打开了。 见状,阿箬只得站在原地,以看清其中来人,没想到,映入她眼帘的竟是一位身着素袍的老人,待看清老人面貌后,阿箬赶紧作揖道:“学生元青拜见杨老。” 杨老脸上明显一怔,原本放在另一扇木门上的手,也在同一时间放了下来。 “真是稀客呀!”他摸摸胡须,淡淡道。 阿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元青奉陛下旨意,后日即将前往会稽前线,今日下朝归家,神思不宁,便放任老马乱走,谁知,它竟将我带来了书院。” 闻言,杨老双廊一笑,和蔼道:“年轻人,可不要小瞧这世间的老东西,你那老马如此,你面前的老人亦是如此。” 阿箬捂嘴一笑,“杨老智慧,纵使十个元青也不及,何来小瞧一说?” “为何会感觉神思不宁呀?不如说给我这个智慧老人听听。” 阿箬吞了口唾沫,问道:“杨老,如果有一天,您突然面临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这个任务,是许多人眼中的错路,您会怎么办?” 第321章 害怕那个地方 杨玄远盯着她,眼神若有所思,但老人并没有进一步追问她问话背后的因由,只答道:“我杨玄远此生,见过九州大地的起起落落,亦见过许多的成王败寇,而最终我拒绝朝中高官厚禄,来到这璟山书院讲学育人,无非便是想告诉世人一件事情——世间之路千万条,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的选择,没有哪一条是完全正确的,也没有那一条是绝对错误的,只要你能秉持自己做人的原则,不违背良心,不诋毁正义,那么,即便你选的那条路,是世人眼中的错路,我想,你也会走得坦然。” 阿箬顿了顿,虽心中亦不是十分明朗,但她依旧十分感激杨老的耐心,“多谢杨老。” 闻言,杨玄远轻轻一笑,而后道:“年轻人,这世间大道理有很多,能听进去的实在很少,众人皆道南墙坚硬,可又有多少人若非亲自试过是绝不会相信旁人言语的。”他顿了顿,颇有深意地说:“所以,不明朗的时候就先试着去做,做到一定程度,也就会有所谓的明朗出现。” 终于,阿箬听明白了杨玄远的话,她猛然点头,而后跪倒在地,“元青自来帝都,便多蒙杨老提携,如今又得杨老金口玉言,实感如坐春风,还请杨老受我一拜。” 说罢,阿箬即冲着杨玄远重重磕了三声响头。 杨老一直笑而不语,阿箬却转身神采奕奕地离开了。 望着那个年轻人离开的身影,杨老身旁的那扇门终于被打开了,门后是一个同样身着素袍的男子,不过年纪却比杨玄远轻上许多。 “玄翁,多谢你帮我开导她。”男子轻轻道。 杨玄远满面愁容地摇摇头,“你既已知她身份,又为何不去与她道破,反是躲在门后?” “玄翁,莫说是她,即便我,历过这二十多年的起起伏伏,也依然看不透、想不通!”男子哀声叹道。 “你远遁江湖二十载,早就成了闲云野鹤,又有什么想不通的?”杨玄远问道。 “玄翁,我又岂是贪恋功名富贵、江湖地位之辈,当初我便是因此而离开兰儿,但正是那一时任性,铸成我今生大错,我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面对那个孩子。” “我说你呀还是太过年轻,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便会知晓,世间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杨老摸摸胡须,轻轻叹道。 “说起来,若没有杨老,当初我怕早已横尸帝都街头。”男子轻笑一声。 “诶,打住,我要不是看中你手中那块残碑,谁会将你捡回去呀?”杨老笑道。 男子倚在门框上,神采动作皆是一贯的潇洒不羁,“你就继续装吧!” 杨老的眼笑得眯了起来,良久,他才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这个孩子,我看,比她娘聪明!” 男子好奇道:“杨老何出此言?” “她懂得取舍,心地嘛,该狠的时候极狠,该善的时候极善,虽然有些时候难免陷入矛盾,但多数时候,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的。”杨玄远定定道。 男子望着远方,叹道:“或许,只有去了会稽,她才能够真正想明白自己未来的路,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去会稽,你不去?”杨老问道。 “我,”男子顿了顿,“我害怕那个地方。” 第322章 银鞍配白马 转眼,即道出征之时。 按照规矩,阿箬被封一等侍卫,所以她不用再着文官朝服,而是换上了利落的武官铠甲。望着镜中那个英气勃发的自己,阿箬除了新奇之外,竟莫名其妙地问自己:“当年贺兰旌征战四方之时,又是怎样一番风采?” 时光久远,无从查证,她只得摇摇头,而后转身收拾行囊出得府去。 庆安和筱渔帮她将一应行李辎重放在了马背之上,那老马不舍,或许是知道自己即将开启的远行,所以竟一直表现出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莫名兴奋,全然不同于往昔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筱渔望着即将远行的阿箬,心头难过,两眼亦是止不住地泪汪汪。 “公子,可千万要注意安全呀!”筱渔道:“你武功又差,身子又弱,如果真的碰上那穷凶极恶的倭寇,你还是要以保全自己为重,千万不可与敌人硬碰硬。” 筱渔带着哭腔说完这几句,而一旁的庆安也忙着点头,表示自己的赞同与担忧。 见状,阿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她赶紧伸手拍了拍那两人的胳臂,“你们就放心吧,本公子为人,向来是以智慧取胜的。” 她顿了顿,“至于你们俩,就在帝都好好待着,若真闲得无事,便隔三差五去周边各大佛寺道观为我祈福。” 庆安连忙接过话茬,“大人放心,从昨日起我便已经绘制了详细地帝都佛寺道观堪舆图,只待大人一踏上征程,我便将它们挨个地拜,相信总有一路神仙是要与我情面的。” 闻言,阿箬不禁一阵好笑,但她还是非常郑重地朝着庆安作了一揖,“那便有劳你了。” 说罢,她赶紧翻身上马,而后冲着那二人挥挥手,“时辰不早了,我得立刻赶到宣和殿广场,你们也快回去吧!” 而后,她赶紧调转马头,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马蹄飞驰,她亦没有半分迟疑。 …… 宣和殿广场上,准备出征的五千先头部队,已然列队集结完毕。旌旗猎猎,铠甲生辉,黑压压的人头,让整个广场充满了庄严而神圣的气氛。 阿箬深呼吸一口,而后顺着广场边缘,纵马至最前列。 在那里,她首先看见的是容隐之,他官领监军,不算武职,所以穿的还是一身紫袍,容隐之见她来,只微微颔首,阿箬亦回之以微笑。在容隐之身后,十名武将依次列马排开,他们神情严肃,铠甲灼目,活脱脱一副久经战场考验的自信姿态。在他们的最右侧,阿箬见到东宫麒麟左右昼夜四大麒麟卫,他们只穿寻常劲装,然而那姿态确实格外出挑。 四卫都集齐了,可足见司马笠有多么重视这场战争。 阿箬轻勒马缰,不舍亦是乖巧地抬步向前。 等到阿箬归为之后,她才隐隐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那铿锵有力的滴答声中,阿箬几乎可以判断,来人正是司马笠。 果然,太子一身银甲,手执长枪,红缨飘飞,腰间三尺宝剑,在艳艳骄阳下,正是霜雪颜色,他胯下一匹健硕白马,正稳步向这边走来。 他靠得越近,阿箬越发看清,原来那白马之上所配的,正是她亲手赠与的银马鞍。 如此场景,如斯人物,不正应了那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阿箬的脸,刷一下,红了。 第323章 生风 宣和殿前一应的出征之仪皆已完成,只待皇帝司马佑颁下帅印,大军便可出发。 只见司马佑执着司马笠的手步下宣和殿台阶,而后朗声道:“取帅印!” 而后,阿翁手捧托盘,走到司马佑身后,司马佑双手一摆,而后捧起那用明黄丝帛包裹着的帅印,将它交给了司马笠。 司马笠左膝跪于地,然后高举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印信。而后,他迅速起身,将那印信展示于众将士面前。 几乎同时,三军将士举起手中兵刃,振臂高呼。 见此情景,司马佑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而后小声叮嘱道:“笠儿,此去,千万注意安全,父皇等着你凯旋。” 言罢,司马笠微微一怔,他当即双膝跪地,冲着司马佑叩了三记响头。 司马佑微微颔首,双手扶起了司马笠。 于是,就在皇帝殷切而复杂的目光中,司马笠抱着帅印,跳上马背,告别君父,启程会稽。 走时,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一瞬间,她只觉得,这司马笠的眼神中,不全是出征的决心与意志,似乎还有另外一些,她参不透的,更复杂的东西。 但是,她已来不及细作考量,马蹄哒哒,是催发的号角。 …… 离开帝都之后,五千先头部队与剩下的九万余大军,在城外汇合。司马笠当即整肃,将部队分为前中后三路。 前路三万人马,由两名步军副将带领,中路四万人马,由司马笠亲自压阵,最后的三万人马,同样亦有两名副将率领。除此之外,司马笠还下令让麒麟四卫各率一百人,做四路斥候,多角度打探前方敌情。 由此,整个队伍便开始了难以想象的急行军。 这一日,几乎一直等到未时时分,司马笠才吩咐让全体兵士原地暂休半个时辰。 阿箬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整个人已累得腰酸背痛,然而,去会稽是她自己所愿,即使再辛苦,她也没有表现出半分。 她站在草地上伸了个懒腰,刚欲转身,眼前却有一只巨大的水壶飞来。 幸好阿箬最近勤奋练功,灵敏度提升不少,否则,那水壶定会直接砸在她的鼻梁之上,虽说水壶是羊皮制成,材质也算轻软,但也难保不成会将的鼻梁径直砸歪。 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司马笠,那始作俑者却还面无表情地说:“还不快喝点水,小心被日头烤成人干!” 阿箬瘪了瘪嘴,仰脖便灌了许多水。 说起来,今日这日头,确实毒辣非常,阿箬有头盔做护,闷是闷了点,可总体还算过得去。叫她最担心的,其实还要数那老马不舍,虽然不舍今日还算争气,没有“使性子”,但阿箬却十分不确定接下来的急行军它还能不能扛得住。 只听一旁倚树而坐的司马笠问道:“你这老马看起来毫无活力,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借着自己背光,阿箬大起胆子,挑衅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这匹不舍,说不定比你那趾高气扬的大白马还更厉害些。” 司马笠有些好笑地说:“什么大白马,它叫生风!” “生风”——阿箬心头一颤,倒也与那马相得益彰。 第324章 清醒了 接下来几日,司马笠真是贯彻了他的急行军计划,每日不到太阳完全落山,他是绝不会下令安营扎寨的,同样的,每日也总是破晓起床,黎明开拔。 阿箬累得个半死,每日只觉刚躺下,便又要起床行军。 不过,她却未曾听到全军将士有半分抱怨,甚至就连那匹老马,也越发地矍铄起来。 阿箬试图以各种理由劝说自己接受现实,然而,每当她就快被自己说服之时,那困意又再次袭来。 “箬儿,要是实在太困,你就伏在马背上睡吧!我来牵着不舍走。”容隐之几番提出了这样诱人的建议。 就在阿箬坚持不住,快要答应之际,司马笠那厮竟然嬉皮笑脸地对她说:“睡吧睡吧,毕竟一等侍卫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场景,也是不多见。” 阿箬气得直翻白眼,但最终还是这样忍着,挨过了一天又一天。 数日后,他们路过淮南,遇上一日中那难得的休息时间,阿箬倚在树上,拿了两片桑叶遮住眼睛,正寻思着闭目养神一会儿。谁知,司马笠竟然手臂一挥,轻松便将那两片叶子扫去了。 阿箬翻了个白眼,嘟着嘴,满脸委屈地看着他。 司马笠笑了笑,轻声道:“我见你怎么每日都似瞌睡虫一般,以往朝堂之上,也不是这种模样呀!” 阿箬无奈道:“大概是行军强度太大,我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吧!” 司马笠嗯了一声,又道:“倒也无碍,我这里有一件宝贝,可叫你即刻清醒了。” 阿箬眨眨眼,颇为兴奋地问:“什么好东西,快拿给我瞅瞅。” 司马笠轻哼一声,而后摊开左手,露出了一个长着长杆,椭圆形状,土黄果皮的东西。 “枇杷!”阿箬惊叹道。 “正是此物,你只管一口吃下去,定叫你神清气爽,精神百倍!” 阿箬伸手捻起那枇杷,满脸狐疑道:“可是,看时节,似乎还不到枇杷成熟的季节?” “诶,这你就不懂了,此处乃是淮南,气候适宜,水分充足,果子都比别处长得快!”司马笠挑挑眉毛,十分确定道。 闻言,阿箬不再生疑,只在衣裳上将那枇杷蹭了蹭,然后便轻轻撕开了果皮。果皮撕起来还算顺利,那果皮包裹之下的果肉,却更是光洁鲜亮,果肉的香气渗透于空气之中,阿箬下意识眼皮发颤,相信这枇杷一定别有风味。 于是,她一口咬下去,几乎将大半个果实都咬了下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品果香,她的舌尖、牙根就已先酸得发苦、苦得发痛、痛得直冲太阳穴。 阿箬“呸”地一口将口中之物全都吐了出来,然后一跺脚,满脸愤恨地盯着眼前之人,“司马笠!”她小声轻唤,声音虽小,可情绪实大。 司马笠仗着人多,只轻轻往后退了两步,却也半点不怕她。 “我这是善意地欺骗,你瞧你,现在不是精神抖擞了吗?” 阿箬这才发觉自己的变化,但她始终还是有些闷闷的。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只是没想到,枇杷也是一个道理。 第325章 谢氏危矣 这一阵说笑,让连日来的行军之路多了一些趣味,拜司马笠所赐,阿箬也不再感觉疲倦。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将那酸枇杷找个地方好好“安置”,前方便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 阿箬脸上的笑猛地凝住了,此处距离会稽不远,难道前方出了什么变故? “没事,那是我们的斥候。”司马笠虽轻声安抚阿箬,但她看得出来,实际上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等那一小队人马靠近了,阿箬才认清,原来,来人正是麒麟四卫中速度最快的昼麒麟。 昼麒麟练得一身如臻化境的轻功,所以平日里阿箬几乎见不到他,直至那日宣和殿广场上,才算是第一次见。 上一弹指,昼麒麟还正在十丈开外跳下马背,下一弹指,他便已然出现在了司马笠的面前。 “殿下!”他行了一礼。 司马笠抬抬手,示意他起身,又一边问道:“为何如此行色匆匆,莫不是会稽出了什么变数?” 昼麒麟道:“殿下,据微臣所探,倭寇大军昨夜攻入已攻入会稽谢宅,并且封锁了会稽城……” 闻声,莫说是阿箬,就连一向稳重的司马笠都忍不住惊慌道:“什么?那谢氏一家如今是何状况?” 昼麒麟道:“谢族长和谢家亲眷皆已逃走,只是去向成谜,但据微臣整夜的观察,他们应该还躲在会稽城中。” 阿箬瞥了一眼司马笠,这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坏消息,如今大军未到,谢氏一脉便先被人占了家宅,若倭寇先他们一步抓住了谢氏族长,那他们即可以之为质,这对司马笠驱除倭寇的大计可是大大不妙。 事到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昼麒麟退到一旁,而司马笠却陷入了沉思。阿箬眉头紧蹙,随即瞥了一眼容隐之,发觉他竟也是同样一副思虑再三的模样。 看来,他们确实遇到了棘手的事。 “殿下,那些倭寇太嚣张了,依我之见,咱们不如加快行军,重新夺回会稽城,将他们撵回海上去。” “是呀,殿下,那些倭寇,至多不过几千人,咱们可有十万人马,拿下会稽,不过是旦夕之事。” 两个副将也是血气方刚,还没等司马笠做出决断,便已开始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不知可否听容某一言?”容隐之上前两步,负手而立,那股子从容淡静的气度,很快便叫吵吵闹闹的二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拱拱手,对容隐之表示出十分的谦让。 “殿下,二位,依在下所见,此刻攻城,绝不是上佳之策,”他顿了顿,知道周围之人都在听他言语,“一来,倭寇守着会稽城,他们虽然人少,但皆是习惯了刀口上舔血的匪类,如果憋急了,保不定便来个玉石俱焚,徒留一座残破的会稽。” 闻言,那二位将军皆是抿着嘴、点点头。 只听容隐之又说:“二来,我军十万将士,大多都是北地之人,况且又刚历北方中原地区漫长的寒冬,如今突然一下来到潮湿多雨的南方,许多人的身体一时之间也是难以适应……容某今日去问过军医,光是踏入淮南地界的这一日,得腹泻呕吐之症的,便陡然增加了两倍,一应兵士正迫切需要休息调整,所以,攻城之举,不可贸然。” 第326章 战争开始 “打又打不得,那我们在此应该怎么办呢?”其中一个副将满脸焦急道。 容隐之没有言语,问话的却是司马笠,“此处距离会稽还有多少路程?” 昼麒麟赶紧道:“殿下,此处距离会稽大约一百里路,若单人独骑,半日之内便可跑个来回,若大军前行,至少也需一日。” 司马笠点点头,又对副将说:“取行军地图来!” 副将手脚麻利,当即便将一副完整的地图摆在了司马笠面前。 司马笠摊开地图,右手不自觉地沿着行进路线推演起来,阿箬和容隐之见此情景,也微微凑近了些。 司马笠一番审度后终于做出决定道:“大军半个时辰后开拔,今日子时之前赶到上虞边界,而后分左中右三路扎营。” “子时,”副将惊讶道:“殿下,难道今日要夜里行军吗?” 司马笠卷起行军地图册,利落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唯有早一步赶到会稽城外,才能对倭寇形成强有力的威胁,”他放眼远眺,“再者,江南一带,山多小丘,行进难度不大,赶点儿夜路不成问题。” 闻言,副将拱手应了声是。 司马笠又道:“你通知下去,让全员备好干粮,晚餐在行军途中自行解决,直到今夜扎营完成,全军不会再集中生火。” 一旁的阿箬抿抿嘴,她知道,真正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殿下,要救谢家之人,恐怕不能只依靠大军的威慑。”待副将走后,容隐之上前提醒道。 司马笠定了定,问:“你有何建议?”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而后道:“或许,我们之中,应该有人趁着夜色潜入会稽,如果谢家之人真的还藏在城中,那么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什么人去比较合适?”司马笠又问。 容隐之顿了顿,回到道:“武功高强,能随机应变,同时又十分熟悉谢家情况者。” 闻言,阿箬心下一颤,不自觉地抬起头盯着司马笠。 果然,司马笠将行军地图捡入怀中,而后道:“那就这么定了,先随大军到达上虞,然后趁夜色潜入会稽。” 阿箬忍不住,开口问:“殿下已确定了人选?” 司马笠转过脸来轻轻一笑,“除了我,还有谁?” 是呀!满足以上所有条件,除了司马笠,还能有谁? “可是殿下,你是三军主帅,不可这样轻易离营。” 司马笠转来盯着她,“营中这点事,有容隐之即可,可是在倭寇眼皮之下潜入会稽,却非我不可……我想,这十万人马,需要的是一个能带领他们打赢此战的主帅,而非一个坐以待毙,整日闭门不出的太子。” 阿箬咬着唇,心下有万千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正在此时,容隐之上前一步,将阿箬拉回到身后,而后对司马笠道:“如此,的确是最为可行的办法,还请殿下千万注意安全。” 司马笠冲着他微一颔首,而后翻身上马,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阿箬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心中当即定下主意。 “箬儿,不要贸然行动!”容隐之忽然道。 阿箬冲他一笑,说:“容兄,我早就过了冲动为之的年纪。” 说罢,她亦翻身上马,朝着队伍前方而去。 第327章 胆子越发大了 由于全体兵士都集中精力赶路,所以,他们整体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赶到上虞。 别的人都忙着安营扎寨,唯有阿箬,一直躲在主帐附近。直到营中篝火熊熊燃起,一切归于沉寂之际,阿箬才骑着马徘徊在营门口不远的地方。 彼时的她已经脱去了厚重的铠甲,只着轻便深色单衣。 阿箬一直隐在暗处,等到她确定无疑地看见营门口出现一人一骑之身影时,她才从阴影中踱步而出,而后横马于道路之前,挡住了那人的去路。 来人白马白衣,矫健干练,不正是司马笠? 他一见到阿箬便当即立马于前,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问道:“你的胆子越发大了!” 阿箬拱拱手,说:“请殿下见谅,方才人多,我不敢提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才出此下策、将计就计。” 司马笠叹了口气,“你又没有去过会稽,如何料定自己不会拖我的后腿?” 阿箬微微一笑,“殿下自然有的是本事,但城中情况尚不明朗,多带一人前去,总好过单打独斗……殿下莫不是望了当日九郢山之事?” 闻言,司马笠的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笑,“算了,时间紧迫,多说无益,你便老老实实跟着我吧,到了城中不可莽撞!” 阿箬欣喜万分,立马勒紧缰绳,让开了道。 而后,她便同司马笠一道,策马飞驰于夜色之中的江南小丘平原之间,第二日破晓之前,他们便顺利到达了会稽城东十里。 司马笠跳下马来,在一棵梧桐树下点燃了篝火,阿箬一边忙着添柴,一边烤着火,不一会儿,她那原本被夜风冻得有些僵直的手,便恢复了知觉。 虽已是三月底,但夜里的空气总是凉的。 阿箬正抱着自己的胳臂陷入沉思之际,一件巨大的披风便从她的头顶拢下,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比披风更为温暖的臂弯。 篝火之侧,司马笠轻轻拥着她,初时,她尚觉有些不好意思,但无奈困意来袭,最终她竟不知不觉倒在司马笠的肩膀上睡着了。 司马笠一边摆弄着篝火,一边拉紧了身上的披风,他的脸颊抵着阿箬的额头,过了良久,他才幽幽道:“好好睡吧!真不知过了今夜,还有没有安生觉可以睡。” …… 当阿箬被一阵鸟鸣之声惊醒时,她猛地一震,发觉天已大亮。 阿箬迅速坐起,发觉自己裹着司马笠的披风,睡在干草堆上,身旁的篝火只余灰烬,可是司马笠却不见了踪影。 “该死!”她轻声斥骂道:“这个司马笠该不会将我丢在此处,自己悄悄进城去了吧!” 她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发觉除了老马不舍还在树下垂头吃草之外,司马笠那匹叫做生风的白马早已不知去向! 果然被耍了! 阿箬气得将那披风重重扔在地上,而后揉揉眼睛,奔到不舍面前,解开缰绳,跳下马背,便迅速朝着会稽城的方向而去。 她一边纵马奔驰,一边恨恨道:“今日之事,我定非去不可!” 第328章 如何进城? 阿箬趁着那股子气,不一会儿便冲到了会稽城外。 然而当她望见那紧闭的城门之时,整个人有倏地平静了下来。 司马笠有没有顺利进城,自己又当如何找到他,成了眼下最为棘手的问题! “算了,还是先进城再说!”阿箬定了定神,下定了决心。 她将老马不舍系于城外的一个僻静处,而后站在山坡之上,观望城中形势。 她待在山坡之上足足两个时辰,让人丧气的是,两个时辰过去了,除了城墙下偶有倭寇巡逻,城中竟无半个人影出入。 “怪了,这些倭寇难道不吃不喝?”她趴在山坡的大石后,问自己道。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既占了会稽谢宅,那么谢家的粮仓自然也未能幸免,以谢家这种钟鸣鼎食之家的实力,粮仓里的存粮即便吃上一年两年,当也不在话下。 阿箬有些气恼,感觉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冷静、冷静! 她托着腮,咬着嘴唇,忽然自问道:“如果是司马笠,他会以怎样的方式进城?” 趁着夜半时分,翻墙而入?——司马笠武功高强,他固然可以,但阿箬这功夫底子…… 拐得一两个巡逻卫兵,将其一顿胖揍,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易装而行?——时机和功夫都非常重要…… 在阿箬否定了一个又一个进城方案后,她几乎已要陷入绝望了。 难不成只有在这城外悄悄等着?阿箬摇摇脑袋,并不想这么快就认输。 她反身躺在草地上,这会儿,太阳已经出来了,阳光照着大地,将阿箬的脸颊晒得绯红,她伸手遮住阳光,并且还用舌头舔了舔自己那干燥的嘴唇。 “好想喝口水呀!”她轻轻叹道。 水——对呀,刚才怎么没有想到? 阿箬猛地坐起,再次远眺不远处那座城池。江南多水道,而这会稽城更是出了名的水多、桥多,方才自己一直只想着从陆上走,却偏偏忽视了会稽这一更为重要的特点。她相信,倭寇自海上而来,对于这种陆地城池还是有相当陌生感的,所以,他们把守的重点,也一定是那些他们不甚熟悉的城门、城楼、垛口一类。反而那些他们非常熟悉的水道,就成了容易忽略之处。 巧合的是,阿箬虽然在西北边陲姚关长大,可她天生水性极佳,若找到合适的芦苇管,即便让她在水下呆上一盏茶的功夫,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想及此,阿箬兴奋溢于言表,于是她赶紧起身,骑着不舍,沿着山坡而下,去寻最近的水道。 大约寻了两个时辰,阿箬终于在城东南角发现了一条细小的水流,河面不宽,舟行应是不成。 她观望了周围情状,觉得此处应是最佳位置,于是阿箬跳下马背,将不舍散发于河边,她拍拍老马的脖子,轻柔道:“不舍老兄,今日一去,不知结果如何,我便在此处将你放了,若你念着旧情,可在这水边等上我两日,若两日后,等不见我,你便自行离开吧!” 闻声,不舍垂下脑袋,往阿箬身上蹭了又蹭,阿箬被逗得哈哈直笑,“我说不舍老兄,这难道便是你独特的告别方式吗?” 第329章 进退两难 阿箬不再迟疑,她在河道旁摘了一把坚韧细长的芦苇,将其束于腰间,而后便顺着河边小路慢慢往城边靠拢。 一路上,有许多细小支流不断汇入河道,因而,越是接近城池,河道的水量便显得越发大。 远远地,阿箬已经可以瞥见会稽城墙,那城墙是建在河道之上的,上半部与别的城墙无甚差异,甚至还有一个专供瞭望的台楼。城墙的下半部,没有修入水中,而是挖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半月形状。 阿箬将身子压得低低的,她在芦苇丛中望了一会儿,果然看见那塔楼上正有两人交替巡逻。 阿箬心中大呼不妙,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顾不得害怕,趁着塔楼上那两人背转之机,悄悄没入水中,很快,水面上便只能看见芦苇管的细小端口,至于水下的波涛汹涌则是被她巧妙地掩藏于平静的水面之下。 潜至城墙底部时,阿箬趁着光线晦暗,遂将脑袋探出水面以探查陆上情况。 水道两旁是临河街巷,不过此时此刻,家家关门闭户,显得异常冷清。值得高兴的是,阿箬放眼望去,除了偶尔出没的巡逻倭兵,似乎没有别的特别把守。现在,她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赶紧上岸。 不过,上哪儿去找这个落脚点呢? 阿箬扶着城墙根儿,双脚不停地划水,正在她迟疑不定之际,城墙根儿下忽然传来了一阵说话之声,那是阿箬听不懂的言语,但她知道,这群人能如此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只能说明,他们与倭寇定是一伙儿。 阿箬将头埋在水中,直到借着幽暗的水光看到那群人走远之后,她才重新立好芦管,顺着水道往城里划去。 两岸之人逐渐多了起来,隔着水面,阿箬看得出来,他们大多数都是聚在河岸两侧闲聊的倭兵,真正的会稽普通百姓真是少之又少。 穿过一个拱桥,阿箬看见,一个倭兵为了争夺一个会稽渔民的小船,一边口吐脏话,一边抽出所配弯刀,霎时之间,亮晃晃的长刀便穿过渔民的胸膛,鲜血四溅,场面凄惨。而那凶残的杀人者,将他的弯刀在水中随意淌了淌,便在周围倭兵的一片哄笑声中,驾着小船扬长而去。 见状,阿箬心中极是气不过,于是她奋力划水,跟着那小船,一路川河过桥,最终驶入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之中。 那倭兵将船停在岸边,拴好纤绳,似要上岸。 说时迟那时快,阿箬抽出腰间匕首,而后双手掌着船舷飞身而起,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倭兵便被她一把割断了喉咙,当场毙命。 阿箬咬着嘴唇,眼神恨恨的,“这便是你滥杀无辜的下场!” 说罢,她用船上草席将那倭兵的尸首遮了起来,而后上得岸去,三拐五拐便遁入了一个暗巷之中。 暗巷中的情形她并不十分熟悉,所以只得时时保持警戒,然而,还没等她摆弄清楚暗巷的基本状况,就听见前方有人道:“那小子是往这边跑了?” “正是正是,为我亲眼所见!”有人应和道。 “那还不快去追!” 状况紧急,阿箬只得往身后退,可没走两步,她便又听见有声音从身后传来,“诶,这儿有条船!” 一时之间,阿箬可谓进退两难。 第330章 谢家别院 然而,这巷子虽偏,却只独独一条直路,没有半分岔道可言。 阿箬急得焦头烂额,唯一之计,便是紧紧贴在一户人家的后门石柱凹糟之中,以求不要被前后两路追兵发现。 可是,天不遂人愿,渐渐地,她似乎已能听到有倭兵巡查的脚步声。 阿箬咬紧牙关,手中拽着匕首,随时准备着与敌人殊死一搏。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她身后的木门轻轻打开,而后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口鼻,将她一把拖了进去。 阿箬几乎就在自己反应过来的同一时刻,便拿起匕首反手一刺,谁知身后那人反应灵敏,迅速便将她手中匕首击落,而后制住了她的右手。 “别出声!”那人命令道。 阿箬一愣,发觉身后之人怎地竟会是司马笠? 然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外间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阿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脚步声远去,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松弛了下来。 身后那人,也早已放开了手,他躬下身捡起匕首,而后刀刃朝里,将它递给了阿箬。 “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拿着我赠你的匕首来刺杀于我!”司马笠嘴角带着笑意。 阿箬心里一团火冒,一见到他更是没有好气,“殿下太不够意思了!” 司马笠盯着她,不言语。 “竟将我一人丢在会稽城外,你难道不怕我被倭寇捉走了?”阿箬问道。 “可事实证明,我还是低估了你,你不仅没被倭寇捉走,反而巧使妙计进了城,真不愧是我大兴的一等侍卫。” 阿箬翻了个白眼,只道:“反正我如今已经进城了,你撵是将我撵不走的!” 谁知,司马笠竟一把拉住她的双手,轻轻捏了捏,而后问道:“城中危险,我不想你有事。” 阿箬顿了顿,但终究没有将手缩回来,反而是看着司马笠,而后笑道:“不经历危险,多加历练,如何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大兴一等侍卫呢?” 司马笠叹了口气,显然也看得出来阿箬那巧妙的回避,于是他松了手,将阿箬全身上下扫视一遍后,问道:“瞧你这模样,是走水道潜进来的?” 阿箬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衣衫,点头道:“几经思量,还是只有水道最为适合我。”她顿了顿,追问:“你怎么进来的?” 司马笠眉毛一挑,直言:“当然是趁着黎明暮色,翻墙而入的。” 阿箬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办法和他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交流。 她环视四周,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正身处一户人家的后院之中,不过,会稽水乡,即便是再大富大贵之家,其庭院虽精致典雅,却也始终不能和帝都豪宅相比。 “瞧你这一身落汤鸡的打扮,”司马笠语带嫌弃,“还是快跟我进去,换身衣服吧!” 说罢,司马笠抬脚便往内室走去,阿箬小跑着跟随于他,不禁好奇,为什么他会对此处如此熟悉? “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道。 “这是谢家别院,素无人住,所以还未被倭寇发现!”司马笠解释道。 “原来如此!” 第331章 陈年旧物 司马笠带着阿箬进了一间内室,这屋子的家具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不过屋内清爽干净,似是常有人打扫。 “这是何人的住处?”阿箬问道。 司马笠打开墙脚的衣橱,一边挑选一边道:“我听舅父说,这是很多年前寄居于此的一位江湖客所居,那江湖客在会稽发生了许多故事,只是,其中细节如何,舅父却从未告知于我。” “江湖客?”阿箬顿了顿,“什么样的江湖客,竟然能被会稽谢家奉为座上宾?” 司马笠摇摇头,“大约是为高大帅气的。” 阿箬一愣,忙问,“你如何知道的?” 那人后跨半步,“因为,从这衣橱所挂之衣物来看,他的身高应与我相仿。” 这……司马笠等于变相说自己也是高大帅气的样子。 阿箬呵呵一笑,有些尴尬地说:“那我便穿着这身湿衣服吧!” 司马笠的眼光并未从衣橱中移走,“那倒也不至于……” 阿箬刚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司马笠竟从衣橱之中拎出一件湖蓝裙装,“苍天有眼,这男子的衣柜中竟多了件女装!” 阿箬笑得更加尴尬,她接过女装,前后抖了抖,“这衣服看起来,年代似也比较久远了。” “我说你也不必挑剔了,便将这身衣服换上吧,总好过湿漉漉的,留下一地水印子。” 司马笠这话很有道理,他们现在需得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在人前漏了马脚。 于是,阿箬朝着司马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回避,男子心领神会,自觉地转过身去。 阿箬相信他君子为人,故而也没特意遮盖,只被转过身,便解了衣带,脱下那身湿衣服。 她将那件湖蓝女装套在身上,发觉那衣裳竟是那样合身,于是她忍不住又对着铜镜将自己好好看了看。 此刻,司马笠已然转过身来,看着镜中那个她,不自觉有些微微发愣。 这清水般的颜色,这春日里的清爽,果然如此适合于她。 阿箬盯着铜镜中的衣衫,盯久了,竟发觉左襟处竟微微有一丝不平整。她伸手想去将她扶平,然而手指一触,却发觉那里原是丝线绣上的文字。 这不是礼貌之举,但阿箬实在太好奇了,于是她往镜前走了两步,而后翻开衣领,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细细查看起来。 可是,当她看清衣襟上所绣字迹时,整个人不觉愣在当场…… “怎么了?”司马笠发觉了她的异样。 阿箬没吭声。 于是司马笠赶紧上前查看,他意识到是衣襟上的东西引起了阿箬的惊愕,于是他赶紧掰开她的手指,仔细查看起来。 只见那衣襟上,赫然绣着三个字——贺兰旌。 司马笠也是一愣,即问:“世间少有人知晓贺兰旌是否婚嫁,难不成住在此屋中的这个所谓江湖客,便是她的情郎?” “也有可能是他丈夫!”阿箬在心头这样想到。 如果事实真如她所料,那么这件衣服是她娘亲旧物,而这整个谢氏别院所住的那个神秘江湖客,当是她的亲爹——逐凤楼前任楼主元芷。 第332章 会说实话 一时之间,阿箬彷徨不能自已,她单手撑着衣橱的木门,竟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司马笠望着她,“这是怎么了?” 阿箬摇摇头,笑笑道:“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忽然之间,自己竟和历史上那样著名的人物联系在一起,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司马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过就是件衣裳,又有何惧?” 她点点头,只觉自己那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些。 阿箬松开手,刚想问司马笠接下来该怎么办时,那衣橱门板竟重重往后一撞,险些便要打在阿箬的手臂之上。幸好一旁的司马笠将她猛然一拉,才避免了这不合时宜的场景。 阿箬惊慌转身,赶紧去查看木门情况,她定睛一看,才发觉,原来那木门之上竟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阿箬与司马笠对视一眼,二人当即便明白了发生了何事。 司马笠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并且微抬下巴,示意她可以从后方的窗户跳出去。 阿箬微微点头,当即心领神会,并且开始缓步移动起来。 熟料,半步还没走开,便又有羽箭接二连三地飞来,一支利过一支,一支快过一支,更可怕的是,有一支已射过衣橱木门,在这样下去,阿箬恐将失去最后的屏障。 “愣着干嘛,还不快跑!”司马笠一声利呵。 是呀,跑或许很莽撞,但不跑,那就是等死。阿箬深呼吸一口,拉着司马笠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窗边,而后翻身越过。 羽箭依然透过窗口从他们的头顶飞过。但阿箬可以确定,她和司马笠都没有受伤。 就在此刻,墙后忽然有人喊:“快点,他们在这边。” 阿箬回头一看,果然一个倭寇装扮的男子,正在呼唤更多更多同党前来。 司马笠眉头一蹙,捡起地上的羽箭,便往那男子头顶掷去,好巧不巧,正中额心,那男子应声而倒。 “此地不宜久留,”司马笠道,而后,他反手拉起阿箬,便往前院跑去。 他们身后虽有脚步声,可到底是无人跟来。 见状,司马笠神情稍缓,但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他们躲在庭中一个蓄水缸的背后,司马笠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阿箬。 阿箬心头一颤,忙问道:“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司马笠笑意更甚,问道:“方才你逃跑之时,下意识拉了我的手!” 这……阿箬有些无奈,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问如此怪异的问题,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 然而,阿箬毕竟没有与他正面相抵,只笑着说:“殿下武功高强,我拉着你,自然多一重安全保障!” 闻言,司马笠冷哼一声,而后竟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元青箬呀元青箬,总有一日你会对我说实话的。” 阿箬不解其意,但她的心却是狂跳不止。 司马笠收回手,而后抬眸望了望院墙,语气如常道:“出了这进院子,便到外间小巷了,两条街外即是谢家大宅,我们这就出去,避着倭寇耳目,去探个究竟。” 阿箬微微颔首,神情亦是严肃。 第333章 江南谢宅 从阿箬进城到现在,已过去了许久,她抬眼望了望天,猜想,怕也该是酉时末刻了。 “拒昨日昼麒麟递来的情况看,这些倭寇会在戌时整聚于谢家院外共用晚餐,虽然时间短暂,但那会儿应当是城中戒备最为空虚的时候。” 阿箬明白,司马笠计划趁着那个时间过去。 “你饿吗?”司马笠忽然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阿箬才意识到,自己从今早到现在,竟水米未进。她不好意思回答,抬眼看了看司马笠,当即便猜测,或许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情形也不比她好。 她嘟着嘴,只好憋着不说。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你也不用憋着,待会儿,我便带你去解决这个问题。” 片刻后,司马笠又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说罢,他回眸望了望,确定无虞之后,司马笠当即起身,拉着阿箬便跳过院墙,稳稳落在外间那空无一人的街巷之中。 司马笠气定神闲,但阿箬还是瞻前顾后,露着些胆怯。 “殿下,此处总感觉有些不安全,咱们还是快走吧!”阿箬提议道。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后拉着阿箬又跃进一户人家无人的后院。一连几户皆是如此,阿箬不禁有些怀疑,难不成这几户人家,皆是谢氏外宅。 司马笠微微颔首,而后道:“这有何奇怪,毕竟不是谁来了都有资格住进谢家大宅的。” 阿箬在心头翻了个白眼,只感叹,这富可敌国的谢氏,可真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小心点!”司马笠顿了顿,出了这个院子,对面便是谢家围墙。 为防万一,他们先趴在院墙之上观望了一阵,确定街巷之中没有敌人后,他们才抓紧时间,跃入了谢宅。 阿箬只感,谢氏主宅,确与别处不同。即便是这毫不起眼的偏院,都比方才几户大得多。想来,江南水道密布,将土地划得七零八落,谢氏祖先为建造此宅,定也费了不少心思。 司马笠道:“此处算不得什么,先祖为了保持宅院的方正和风水,甚至有几处的房屋是建在水上的,当然,谢氏书香门第,也很懂得因势利导的园林艺术,所以,凡有河水穿府而过之处,定有因了那出地势而造的景。” 闻言,阿箬惊叹不已,这江南谢家的确不是等闲豪族。 可是,现在的阿箬并无多少心思研究宅院造景,她所关心的,乃是接下来的行动。 “接下来!”司马笠眉眼带笑,“当然是解决你饥肠辘辘这一要事。” 说罢,他便径直拉着阿箬往眼前的建筑。 眼前那屋子,整体造型古朴雅致,门窗房檐一概收拾得干净利落,阿箬猜测——难不成司马笠是要将她带进谢氏某位要人的住宅之中,而后觅些点心之类的。 然而,当司马笠推开眼前木门的一刹那,阿箬已然惊讶不能自已。 眼前,略显杂乱的灶台,灶台旁摆满各种调料的木架,箩筐里带着泥土气味的蔬菜,还有摆得满地的木盆,盆里的鱼类海产,这司马笠,竟这样大剌剌将她带进了谢宅的厨房。 第334章 好过无人照料 阿箬惊愕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忧,她赶紧半蹲下来,以灶台作为遮挡。 司马笠一边合上门,一边问:“你在干什么?” 阿箬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也赶紧藏起来,“殿下,你疯了吗?晚膳时间,厨房之内进进出出,你这样将我带进来,不等着被人逮个正着吗?” 司马笠俯视着她,略有些好笑地说:“这会儿不会有旁人进来的。” 阿箬一愣,“为什么!” 司马笠半蹲下来,道:“动动你这聪明的脑袋呀!如此一个规模不大的厨房,怎么可能供应上千倭兵的晚餐?此处所做的这些菜,只提供给倭兵上层极少数的人。” 阿箬一听,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自己心中依然充满了怀疑。 “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有可能进来的。” 司马笠摇摇头,笑道:“我说你呀……瞧见那边的生羊肉了吗?”他指了指,“倭兵来自海上,惯吃鱼虾,很多人根本受不了羊肉那股膻味,更何况,新鲜的羊肉难以保存,就更不可能成为他们餐桌上的主食。今夜擅长做海产的厨子,却特意备了羊肉,这说明什么?” 阿箬一顿,当即反应过来,“这说明,他们……在宴客!” 司马笠终于会心一笑,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感,“主子宴客,厨子杂役自然要守在堂下,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只管在此随意吃,吃饱了……咱们上主厅,看看去。” 阿箬点点头,当即便私下寻找食物。 因为先前在东宫和容府呆过,所以阿箬知道,像这种只供专人的厨房,一般每盘菜都会留样备份。所以,她最去的便是最靠墙角的菜架。果然,菜架之上不仅有每道菜肴的备份,更有一些容易饱腹的主食。 阿箬数了数菜架上的盘子,她惊讶地发觉,这场晚宴的主人真是颇为铺张,菜肴加在一起,甚至比她参加过的皇宫夜宴还要多。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些倭寇久经生死,过的都是些常人难以想象的粗糙生活。如今他们好不容易占了谢家宅院,自然会想尽办法穷奢极侈,就像那一夕暴富的粗鄙之人,肯定最不愿舍弃的,就是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财富和羽翼。 阿箬摇摇头,正准备端起一盘温热的菜肴独自享用,岂料,身旁的司马笠便已开口道:“好了没?准备走了。” 阿箬无奈,只得抓起菜架上的馒头,胡乱啃了几口,幸亏这馒头的味道还算可以。 “快走了,待会儿院中人一旦多起来,咱们可就寸步难行了!”司马笠催促道。 阿箬好不容易咽下最后一口,便快步走至他身旁,“走吧,殿下!” 谁知,司马笠见她模样,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箬不明所以,只得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司马笠好不容易止住笑,而后竟伸手轻轻触了触她的唇角,“看来,元宅饭食还是不及东宫,否则你怎么会如此一副窘相……我看,不如提早搬回东宫,也好过无人照应。” 阿箬虽没有理会他,然而心下却一阵莫名酥痒,她赶紧用手擦了擦嘴,这才遮盖了一丝的尴尬。 第335章 密谋(一) 司马笠对谢家宅院十分熟悉,他带着阿箬左拐右绕,便来到了主厅旁侧。站在转角,果见那里人头攒动,不仅仆婢如云,而且还聚集了许多带着刀剑的倭寇。 看来,司马笠的猜测全然正确。 此时此刻,阿箬越发想知道那厅堂之内所宴请的宾客究竟是谁。 可是,要如何才能探查得到呢? 她扯了扯司马笠的衣袖,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司马笠拍了拍她的手臂,轻轻指了指她身后的方向。 阿箬有些不解,只开口问:“后边吗?” 司马笠轻轻道:“往后,有一扇小门!” 阿箬点点头,而后便同司马笠一道调转方向朝后走去。 可是,阿箬按照他所说的方向一路在找,却始终没有发现那小门的踪影。 “门在哪儿?”走到底时,她转过脸去问。 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司马笠却正以手轻轻触探着身旁的墙壁,他不停地上下摸索,似乎在寻找某种机关。 突然,他左手轻一用力,而后那石墙便顺着他手推的方向朝里打开,露出可供一人行的通道。 阿箬惊讶不已,可已然跨入其中的司马笠却正招呼他入内。 她一脚跨入其中,发觉这是一间极窄的暗室,只容二人并肩而立。 “这……”阿箬刚想发问,熟料司马笠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一把关上了她身后的石门。 此刻,她才发觉,即便关上石门,这暗室也不是完全的黑暗,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阿箬竟清晰地听到了石墙那侧传来的说话声。 她惊诧不已,抬眼盯着司马笠,那人压低声音道:“右侧这不是石墙,而是用以装饰前厅的巨大木雕。”他顿了顿:“这间密室是谢家的机密,所以那些强占宅子的倭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的。” 既是木墙,隔音效果肯定不好,前厅之人只要声音稍大,阿箬他们便可听得一清二楚。 “可这光是怎么回事?” “你看你身旁。”司马笠指了指。 阿箬伸手轻轻一点,她身旁的木墙,竟向外打开,露出两指宽的缝隙。 见状,阿箬吓得拉紧了身旁的司马笠。 “别怕,外面对应的位置是三道锯齿状的装饰,绝不会被他们发现。” 阿箬一惊,不觉赞叹于谢氏之人的精巧心思。 可是很快,前殿之人的说话声,便将他们二人吸引了过去。 “我说将军,你们的事什么时候办完,我和弟兄们都想回家了,这个会稽城,无聊得很,还不如我们在海上逍遥自在呢!” 透过缝隙,阿箬从那一口跛脚的汉话可以推测,说这话的当是这群倭寇的头目。 “佐藤君不必着急,我们的事很快便会有着落,你们且先在会稽带上几天,到时候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是个浑厚的男音,听起来,像是中原人。不过,从阿箬这个角度看过去,却又只能看见一个身着倭寇衣裳的背影。 “话是如此,可我的兄弟们已经憋得发疯,你们又不许我们恣意屠城,那我守着这座空宅子有什么用?” 那被称为将军的人哈哈大笑,只道:“佐藤君,你们这些海盗,就只知道打打杀杀,却不知这世界上有许多比打打杀杀更有意义的事。” 第336章 密谋(二) 闻言,阿箬只感——或许倭寇围城真的只是一个借口,这背后似乎还深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悄悄瞥了司马笠一眼,只觉太子殿下的脸色似乎也不太好。 她们在暗室之中将外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其中大部分是关于朝廷援军的到来。对此,那倭寇头子表现出一脸好战分子的狂热,反而是那汉话说得极好的“将军”显得更为理智。 阿箬轻声问道:“殿下,这是什么人?” 司马笠盯着那人背影,并未下结论,“我只觉得他看起来分外眼熟!” 这时候,那佐藤君似乎给那“将军”敬了一杯酒,那为表诚意,也当即站起身来,面向上首而站。 这一次,阿箬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只见他体格魁梧,浓眉大眼,这分明带着九州北方之人的长相。 “难道,他是中原人?”阿箬刚想提问,却当即见司马笠板着脸,表情似乎甚为不悦。 “殿下认识他?”阿箬转而问。 司马笠咬着嘴唇,两眼圆睁,似乎极为愤怒,过了半晌,他终于答道:“岂止认识,当是十分熟悉!” 阿箬一惊,忙问:“是谁?” “贺景源!”司马笠从齿缝之间吐出这样三个字。 这一回,换做阿箬惊诧,难道就是先前那个领兵平倭不力,而后还谎报军情的贺景源? “这……他怎么会和倭寇纠缠到一块儿去了?”阿箬下意识问道。 但是此时此刻的司马笠却无法解答她的问题,一来是他自己对堂中情况也不甚清晰,二来便是前厅宴会似已到了结束之时。 “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否则待会儿这里人来人往,还不知会被困到什么时候。”司马笠建议道。 阿箬点点头,而后,当司马笠再去推那门时,他的身体却久久地陷入了一种僵持之中。 “怎么回事?”阿箬轻声问,“难道这门出了什么状况?” 司马笠摇摇头,答道:“不是!” 而后他没有多说什么,便推开门率先走了出去。 待阿箬出得暗室,司马笠当即带着她越过前厅后边的墙壁,到了谢宅的花园之中。 花园里,虽舞榭歌台犹存,奇峰怪石仍在,但满园的花花草草却竟是一副凋敝之态,落叶无人打扫,多余的枝蔓无人减除,看得出来,新来的“主人”似乎还不懂得如何整理这个庭院。 阿箬叹了口气,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司马笠道:“你不是一直想看会稽的竹林吗,我这就带你去。” 阿箬心下一惊,虽然竹林确实能勾起她的好奇心,可是此时此刻,似乎不太适合去做如此风花雪月浪漫情怀之事。 “殿下,咱们还是找到谢氏之人比较重要!”阿箬提醒道。 “少废话,跟我来便是!”说罢,那司马笠便拉着她迅速穿过花园,往东北角跑去。 不一会儿,一股雨后竹叶的香气便悄悄侵入了阿箬的鼻腔,抬眼,便见一片茂密的竹林印入眼帘,那竹子粗大高壮,竹叶鲜翠欲滴,比她在其他任何地方所见,都要来得震撼人心。 “这……便是你常提起的那会稽竹林?” 第337章 竹林机密 司马笠微微一笑,道:“会稽的竹林可不止这一处,我也不知道曾与你提起的那竹林究竟在何处,不过,眼前这处,却是我最常来的。” “果然清爽怡人,与别处不同。”阿箬赞叹道。 她顿了顿,提醒道:“不过殿下,我们……” 司马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阿箬这才赶紧住了口,而后充满警惕地观察着周边一切。 “怎么回事?”阿箬下意识地问。 司马笠的神情却比她放松许多,“你听!” 阿箬倍感奇怪,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凝神静听。 只闻那幽幽竹林之中,竟传出一阵时断时续的乐声,阿箬几乎一下子就辨认出了,什么乐器才能具备如此浑厚悠远之音—— “这是筚篥!”她道。 司马笠点点头,而后又说:“你再听,看还能听出什么!” 这回,阿箬深呼吸一口,凝神细品起来。 只觉那乐声时断时续,似乎并未成章,如此一种演奏方式,当不是一个醉心音乐之人所该有的模样。 “那吹奏筚篥之人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他所奏之曲。”阿箬狐疑道。 司马笠轻轻一笑,回答:“听不懂就对了!” “什么?”阿箬狐疑道。 “这乐声……三长四短,间歇两弹指重复一次……” “你是说,这是……” 司马笠点点头,说:“这是会稽谢家的联络暗号。” 阿箬顿了顿,忽然又觉有些不对,“不对,你怎么知道竹林之中会找到谢家人的踪影?” 司马笠面对着她,郑重道:“还记得方才那间暗室吗?” 阿箬连忙点点头,如此精妙的设计,她怎会轻易忘记。 “我从里往外推门之时曾察觉,原来那暗门之上,竟刻着竹林二字!” 阿箬一惊,又问:“可那万一是原本就有的装饰呢?” “绝无可能!”司马笠道:“那道暗门,即便谢家之中,知道的也没有几个,当年我也是误打误撞才发觉了它,当时还被舅父狠狠批评了一顿。” “舅父是个聪明人,他料定我不会对谢家的情况坐视不管,他也料定我会通过暗室来探查前厅情况,所以,他给我留下了讯息,引我来这竹林。” 阿箬点点头,瞬间便被谢家舅甥之间的默契所折服了。 “青箬,我们走,竹林之中必能发现舅父留下的痕迹。” 阿箬点点头,便跟着司马笠一道进了竹林。 竹林之中,虽然空气清新,可如今毕竟已至晚间,天色暗沉,加上月色晦暗,所以阿箬基本无法看清脚下的路。 伴随着他们的深入,那筚篥之音也停了,林子中更显空寂,只时不时一两阵鸟叫之声传来,叫人心中有些发颤。 突然间,阿箬发现前方林子里竟有一点光亮,仿佛是暗夜里的萤火……可是,这个季节哪里会有萤火? “那是什么?”她轻声问道。 司马笠笑道:“那是来接我们的。” “接我们的?”阿箬嘀咕道,心里却万分感慨,幸亏这不是中元。 待她再看时,前方那一点光亮已变得越来越小,似在朝着竹林更深的方向走去。 于是,司马笠在前,阿箬在后,一同往火把所示的方向而去。 第338章 竹林密道(一) “殿下,”阿箬拉着司马笠的胳臂,“你说那人要带我们去哪儿?” 司马笠摇摇头,“不知道!”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谢宅之中竟还有连你也不知道的地方?” “谢氏族规——未经族长允许,一应子弟不得出入竹林!” 搞了半天,他也是头一次? 终于,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阿箬终于看见前方不远处似乎隐隐约约有座庭院。庭院里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让人不寒而栗。 “殿下,那人不见了!” “应是进了屋子里!”司马笠轻轻道。 “那……那咱们可是要进去?”阿箬胆怯道。 司马笠轻咳一声,“当然!” 阿箬长舒一口气,将手放置于胸口,那胸口处有她上次在劲松禅院求的护身符。 司马笠倒是个胆大的,只见他径直推开庭院木栅,而后穿过一片不知种了何物的空地,面前便只剩下一道木门。 还没带阿箬反应过来,司马笠便已一把推开木门,伴随着木门的吱哑声,阿箬闻到了一股扬尘的味道,她鼻腔敏感,竟下意识打了个结实的喷嚏。 看来,这房子,应当许久无人居住了。 “殿下,”阿箬拉住抬脚往前的司马笠,提醒道:“小心些!” 司马笠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怕!” 阿箬嗯了一声,而后跟着他一道进了屋子。这个房间,前后都有门可以通行,不过屋中杂乱无比,阿箬也猜不出来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司马笠拉着她,推开后边的房门,进到第二个庭院中,这个庭院空间很小,倒更像是一个走廊。 他们穿过走廊,进了第二个房间,这个房间没有刺鼻的灰尘味,似乎干净许多。 “没想到这个小院竟有如此规模?”阿箬惊叹道:“不过,它为什么会成为谢家的禁地呢?” 然而,还没等司马笠开口回答,屋内便想起了第三人的声音,“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叫阿箬吓得一颤,她不自觉地便躲到了司马笠身后。 然而随后,屋中便瞬间有了光亮,光亮不大,显然不是火把一类。 但借着光亮,阿箬才看清了,原来自己的面前竟立着一块巨大的屏风,屏风上隐隐绣着凤凰图案,似乎是谢家的标志。 还没等阿箬深入细思,屏风后便走出个手持火折子的高大人影。阿箬一见此人,心下当即松了口气,原来方才自己胆战心惊一路,到底竟是个熟人。 “与安兄,别来无恙?”司马笠笑道。 那引路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谢家长公子,谢与安。自那日书院一别,阿箬再没见过他。她原本以为,谢与安会留在帝都准备科考,或谋个差事,不料,他竟然回了会稽。 “殿下,元兄!”谢与安微微颔首。 司马笠有些情急,“你为何会去林中接我,还有,舅父呢?” 谢与安道:“殿下稍安勿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且先带您过去见过父亲,再由他向您交代始末。”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于是,阿箬和司马笠便跟着谢与安往第三进院落而去。 第339章 竹林密道(二) 谢与安执着火折子在前,渐渐地,阿箬也能看清那第三进院落。第三进院的厢房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只剩光秃秃的地面。 引路人在屋子西南脚站定,而后不知推了墙上的哪块砖,屋子的地板瞬间向两侧打开,而后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阿箬惊讶不已,可谢与安已经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快点跟过去。 一路上,阿箬走得小心翼翼,在经历了一截漫长的台阶后,脚下的路终于变得平直了许多。 “为何我能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阿箬不禁好奇道。 谢与安头也不转,答道:“我们现在进入的是谢宅地宫,地宫之上乃是密闭的水网,你听见流水的声音是很正常的。” 恢弘庞大的谢宅之下,竟还有一座规模不减的地宫,这若不是亲眼所见,阿箬几乎都不敢相信。 司马笠一直没吭声,看来,他也是第一次见。 “这地宫是前代的产物,当年九州战火不止,谢氏祖辈为了保全族人,便秘密修建了这座地宫……不过,天下承平已久,渐渐地它的功能也就减弱,到了我祖父那一辈,还差一点成为永久的秘密呢!” “那后来又是如何被发现的呢?”阿箬忍不住有些好奇,但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些冒失。 不过还好,谢与安似乎并不生气,“这故事说来话长!” 他顿了顿,问道:“还记得方才竹林中的那个庭院吗?” 阿箬嗯了一声,那有些瘆人的院子,她又如何忘得了。 “你可知上一个住在那里的人是谁?” 阿箬有些惊诧,谢家之事,她如何能猜得出来。 然而,一旁的司马笠却开口了,“这有何难?方才你点燃火折子时,那屏风上的刺绣不就说明了一切?” 阿箬一颤,刺绣图案? 谢与安轻轻一笑,“殿下果然好眼力,那样晦暗的光亮都能觉出不同……没错,那刺绣上凤栖梧的图案不正说明了一切吗?” 阿箬忽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看见那图时感觉一样,原来一切机巧已尽藏于其中。记得容隐之在九郢山时曾经说过——会稽谢氏的族徽是一只翱翔九天之凤,而早已灭亡了的西楚的标志则是凤栖梧! “当年贺兰旌同她母亲一道,逃难至会稽,祖父为了保护她们躲过仇人追杀,便将她们藏在这竹林之中,贺兰旌在此度过了漫长的成长时光,也是在此处,习得一身绝顶功夫!”谢与安一边举着火折子,一边摸索着墙体石块,毕竟越往地宫深处走,光线也就越昏暗,“这竹林原是谢家子弟纳凉读书的好去处,可自从当年西楚与大兴之事发生后,便成了整个家族的禁忌……此番若不是倭寇所逼,相信,这竹林这地宫,都是不会这样快就重见天日的。 阿箬点了点头,黑漆漆的地方,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表情,或许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谢与安的话给她带来了多大冲击。 她几乎是毫无防备的、莽撞的,便冲进了那段属于自己血脉深处的记忆中。 第340章 舅父中毒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谢与安终于停下了脚步,阿箬抬头一望,眼前除了一堵石墙,其余的竟什么也没有。 这似乎是一条死路? 可是,站在最前方的谢与安,却适时熄灭了火折子。当四周又归于一片漆黑之时,阿箬才又听见他叩门的声音。 这声音同竹林之间的筚篥声调是一样的,长短间杂,带着某种极强的暗示性。 过了大约两弹指的功夫,那墙壁的另一侧竟也响起了同样的敲击声。 阿箬心下一颤,方明白,原来这石墙两侧竟是相通的。 闻声,谢与安招呼二人往后退了两步,然后阿箬只感地面微微一颤,眼前那石墙竟如谢宅前厅的石墙一般由里向外旋转开启了。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光从石墙开启的缝隙中传来,那光并不十分强烈,可大概是由于长久地习惯于黑暗,阿箬霎时之间只觉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地拿手挡光,然后便瞧见石墙那头有人出来。 “大公子!”有人唤道。 谢与安点点头,而后对阿箬和司马笠道:“殿下,元兄,这边请!” 阿箬和司马笠对视一眼,而后便一起进入了谢宅地宫之中。 地宫里只行了不到十丈,阿箬便看见了脚步匆忙的人群。看着装,他们有的是谢家护卫,有的则是普通仆役,不过,除了谢与安之外,他俩确实没见着任何一个谢氏的当家之人。 终于,司马笠开口问:“舅父呢?” 谢与安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家父身受重伤,如今扔昏迷不醒!” 闻言,阿箬算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谢家之人要躲进这地宫中来。 司马笠也是神情一凛,但看起来,似乎还算镇定:“带我去见他!” 谢与安拱了拱手,道:“是!” …… 地宫虽然处于地下,但因为四处掌灯,所以光线也不算太暗。地宫最大的特点大概还是这密布的水网,所以石桥众多,有时甚至可以行舟。地宫的房屋也都是依照地势而建,建筑不像陆上,多以圆木为料,大多数情况下,它们是从石头里凿出来的。 比方说眼前这个谢氏族长所居之屋,基本就是从一块天然大岩石上开凿出来的,就连卧榻,亦是保留了石材本身的圆润。 阿箬有些惊叹,一方面佩服于谢氏工匠的技艺,另一方面也再一次真切感受到了谢氏财力之雄厚。 卧榻之上,一位眼角长满皱纹的中年男子昏迷不醒。司马笠一见到他,几乎就是直接跪在榻前的,那模样,竟似已毫不在乎太子之尊。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问道:“舅父伤势如何?” 一直伺候在旁的大夫垂首道:“殿下,国舅爷是与人刀剑拼杀时所受的伤……如今他的刀伤已经治愈,可是……可是……” 面对大夫的吞吞吐吐,司马笠有些不耐烦,“可是什么?” 太子之怒让大夫有些惊恐,他赶紧跪倒在地,“回殿下的话,国舅爷的伤,真正治命的不是伤口,而是他通身所中之毒!” “中毒?”司马笠反问道。 第341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阿箬也是一惊,当即竖起耳朵凝听。 或许是因为惧怕,那大夫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殿下,国舅爷的伤患处尽是浓黑之血,普通兵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浓黑之血?阿箬只觉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中的是什么毒,可查出来了?”司马笠又问。 闻言,大夫恐惧之色更甚,“殿下……在下……” “怕什么,但说无妨!”司马笠命令道。 “在下行医多年,见过的毒药亦是不少,可是这一次这毒,着实太过罕见,在下一时之间也不敢断言!”大夫解释道,但他这话很明显便是推诿之语,阿箬猜想,说不定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判断。 司马笠转过身来,双目如炬地盯着他,冷声道:“将你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大夫顿了顿,最后道:“殿下,此毒毒性极强,像是……像是世间第一的不死草之毒。” 不死草之毒? 阿箬心头一颤,半晌还没缓过神来! 这毒药,恁的如此阴魂不散? 闻声,司马笠也是一顿,他似在担忧于这烈性的毒药,又似对能够解毒抱有一丝希望。 “舅父还有多少时日?”司马笠忽然问。 “大约十日。” “十日……只有十日……”司马笠喃喃道。 阿箬知道,司马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派人去蜀中取药,可是从此地到蜀中,再怎么也要用上半个月的时间。显然,他舅父是无法等到那么久的。 司马笠叹了口气,而后瞥了一眼那伏在地上的大夫,良久,方说:“本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大夫一头雾水,仿佛在感叹太子殿下的反应过于平静,以至于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将那命令听岔了。直到司马笠摆摆手,他才确认无虞,当即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司马笠与阿箬,还有那昏迷不醒的谢氏族长。 司马笠盯着卧榻之上的中年人,不停地搓动着双手,他的两眼有些发直,那神情似乎在纠结于此刻该如何是好。 见此,阿箬走上前去,蹲坐在他面前,双手轻轻抚着他的手掌。那手指有些微凉,却让司马笠一下子回过神来。 “殿下,”她声音很轻,“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司马笠柔柔地看着他,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与我开玩笑。” “殿下,我这不是玩笑,是真真正正能有益助之方法。” “好,那说来听听。” 阿箬点点头道:“离京之时,淑妃娘娘曾召见过我,她与我了两件东西,一件是能治刀剑创伤之奇药,另一件则是——不死草之毒!” 司马笠微微一颤,“那她可与你解药了?” 阿箬抿抿嘴,“这便是我要说的坏消息,我这里只有毒,没有解!” 那是诸葛家的机密,淑妃能赠毒便已然不错,说不定就连她手中,也没有现成的解药。 “那你要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殿下,谢族长为倭寇刀剑所伤,而且也因此中毒,说明,伤他之人一定有不死草之毒在手……既如此,我们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逮个倭寇头子,也让他身中不死草之毒,如此,说不定能引他们拿出解药!”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有解药。 第342章 一线转机 司马笠抿嘴不语,这反应叫阿箬有些心急,“殿下,谢族长时日无多,我们现在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派人去蜀中取药,为何不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说罢,阿箬紧紧盯着司马笠,期盼着他的快速决断。 岂料,片刻过后,那人竟轻轻捧着她的脸颊,“青箬,幸好此番有你在!” 闻言,阿箬忽地紧张起来,她垂着眼眸,也没去回避那人的手,“这也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行与不行,还得看谢族长的造化。” 司马笠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有两人可成为我们的目标,一是前厅里的倭寇头子,二是……贺景源!”司马笠道。 阿箬沉思一阵儿道:“以我之见,还是刺杀倭寇头子更好!” 毕竟,贺景源背后的水有多深,到现在对他们来说还是个谜。而且很明显,贺景源做事是要以倭寇为幌子的,所以,他定会拼全力救那叫佐藤的东洋人。 司马笠点点头,似乎也很同意阿箬的见解,“行动宜早不宜迟,你去叫与安兄进来,我们三人好好思考思考对策。” 闻声,阿箬赶紧出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谢与安。 方才来时她还没注意,如今灯光稍亮些再见谢与安,阿箬才发觉他竟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想必,最近这几日也将他折腾得够呛。 谢与安朝她作了一揖,“方才来时没注意元兄这身衣服,如今再看,竟是一身女装……不过,你这一身女装的样子倒也像模像样。” 阿箬轻咳一声,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是男子的发型、女子的衣裳,是否像模像样她不知,只觉怪模怪样应更为贴切,“与安兄莫要玩笑,殿下唤你进去,有要事相商。” 闻言,谢与安片刻不敢怠慢,便跟着阿箬一道重新进到屋中。 司马笠将谢族长所中之毒以及他们打算如何救他,都一一向谢与安做了解释。 初闻“不死草”三字的谢与安,又气又急,他的手捏成拳头,径直砸向那石质的卧榻,“倭寇可恶!”他低声斥骂,但阿箬已分明看到泪珠在他眼中打转。 见此,阿箬忍不住出声安慰了几句谢与安,毕竟是谢家长公子,他也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极力以一种冷静客观的态度参与到司马笠所谋之事中来。 “殿下,你们有何计策只管说来,我谢与安定当遵令,万死不辞!” 司马笠点点头,而后却伸手轻轻拍了拍表兄的肩膀,“计划便如我们刚才所言!但是,如何去刺,是个问题。” 三人都明白,那倭寇头目周围耳目众多,想要刺伤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自然是要找一个他身旁护卫最少之机会!”阿箬插嘴道。 谢与安摇摇头,只说:“不瞒殿下,我曾偷偷跑出地宫去上面看过几次,这倭寇头目的个人防护可以说是铁桶一般,莫说出行巡视,即便吃饭睡觉这种小事,他身旁都至少有二十人左右的卫队轮流坚守。” “若不用刺杀这种方式,将毒直接加到菜肴之中呢?” 谢与安道:“他有专人试菜!” 第343章 与众不同的美人儿 阿箬和司马笠皆沉默了,明明只欠临门一脚,可为何还是有种使不上力的无奈感。 倒是一旁的谢与安,他瞥了一眼阿箬,而后道:“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殿下和元凶可否愿意听听?” 司马笠眼神一亮,忙道:“还不速速说来!” 谢与安轻咳一声,先朝阿箬作了个揖,以示抱歉,而后将自己的计划细细道来。 阿箬初闻尚觉新鲜,等他说到紧要处时,却不由得脸一黑。而她身旁的司马笠则更是满面惊讶,似有一团熊熊怒火,却又不好发泄出来! 谢与安见二人神情,不免有些自责:“殿下、元凶,我也知道这个办法何其荒谬,更明白它对元兄的不公,可是,事已至此,我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还请二位再好好思考思考。” 司马笠冷声直言,“此事不用再考虑了,不行就是不行。” 然而,跪坐一旁的阿箬却叹了口气,而后淡淡道:“殿下,依臣之见,谢兄的方法实乃上佳……”她顿了顿:“臣愿一试!” 司马笠满脸惊讶地瞪着她,似乎全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相信,阿箬静静地回望着他,到最终,才鼓足勇气地对他说:“殿下,请相信我这一回。” 司马笠轻轻闭上了眼,而后倒吸一口凉气,“我只给你一盏茶功夫,时间一到,我即刻将你带走!” 阿箬伏在地上轻轻叩首,似郑重向那人承诺:“臣定不负殿下期许。” 而后,司马笠摆摆手,谢与安便唤来一应仆从侍女,他们的行动做好准备。 …… 巳时许的会稽,空气中还间杂着一丝凉意,听说那是江南独有的倒春寒,阴湿的天气让周遭一切显得很沉闷,加上周围那些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这沉闷之气更是有增无减。 从阿箬的位置抬眼望一眼前方,那逼仄的街巷,滴雨的檐角,似乎根本无法将之与江南之美联系在一起。可笑的是,此刻她所身处的队伍,却正是为倭寇头目进献的“江南之美”。 “我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哭什么哭?”一个矮胖的中年麽麽招呼道。 “能将你们选来此处是你们的福气,倘若运气好,能送到倭人老爷的身边伺候,那才是你们几辈子都无法修来的福气。” 阿箬对这女子的话嗤之以鼻,她周围那些少女却比方才哭得更为厉害,女子气急败坏,最终只得一边扭着她那浑圆的屁股,一边朝前方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傻丫头,真是气死老娘!” 伴随着中年女子的远去,阿箬一行人也在侍卫的看送下,分批被带进了谢宅。谢宅前厅之上,那倭寇头目正在喝酒吃肉,形象很是粗鄙,当他瞧见这一批少女被带进去时,竟兴奋得一把扔掉手中餐具,而后满脸色相的,走到了前厅中央。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越来越差,因为那些少女几乎个个都红肿着双眼,露出一副胆怯之相。 直到他行至阿箬面前,但见此女面色红润、眼神平静,下巴虽然微垂,可亦藏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摄人心魄之美。 倭寇头目啧啧称道:“没想到会稽这么个地方,还真的有这样与众不同的美人?” 说罢,他一把抓住阿箬的手腕,色眯眯道:“就你了!” 第344章 计诱(一) 虽只是一个倭寇头目,但一应的礼仪规矩却依然严谨。阿箬跟着老麽麽去了后院,在一众婢女的服侍下完成了沐浴更衣之举。 从阿箬被那倭寇头目选中之时起,老麽麽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姑娘真是好福气”“苟富贵勿相忘”之语。 阿箬听得不厌其烦,直接冷脸甩了一句,“麽麽如此潜心为倭寇办事,就不怕有朝一日大兴皇朝的军队打来,谢家族人重掌会稽吗?” 老麽麽被她呛得不敢吭声,只唯唯应道:“我只尽本分而已、尽本分而已!” 阿箬瞥了她一眼,又说:“既然只是尽本分,那这忠心你便还是去向那倭寇头目表去吧!” 说罢,阿箬轻哼一声,扬起下巴便离了房间,老麽麽不敢怠慢,赶紧出来在前引路。 “姑娘这边请!”她轻声道。 阿箬便由着指引,去往整个谢宅最为豪华的小院。 “姑娘请在此等候!”说罢,她便垂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一刹那,阿箬的后背便有一阵冷风吹来。她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司马笠,只是,太子殿下的脸仿佛比昨日还要黑上不少。 “殿下,那倭寇头目就快来了,你还是暂做隐蔽比较好!”阿箬拱手道。 司马笠将她上下扫了一眼,而后说:“这身衣服……未免太不合适!” 说罢,他竟伸手想去拉拢那衣裳的左右对襟,好遮住阿箬袒露在外的白皙胸膛。 其实,从混入应选女子的队伍,到方才沐浴更衣,她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抓住时机行刺倭寇头目,至于沐浴后,那些人给她换了什么衣服,她还真的没有注意。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那一身艳桃红的衣裳,虽有绸布襦裙,可那裙子只薄薄一层,隐隐约约显出自己玲珑曲线,但这最起码还算有所遮盖。至于胸膛以上肩膀的部位,则纯粹是一层相同色彩的薄纱轻覆,轻纱之下,乃是她雪白臂膀和纤长锁骨,所谓隔雾观山,山色自有其妙,如今隔纱看青箬,则青箬又要艳上几分。 阿箬吞了口唾沫,心里直骂:“这劳什子纱衣,穿了不如不穿。” 可若真的没有这层纱,她这会儿只有躲到被窝里去看司马笠了。 她红着脸,轻轻道:“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的!” 然而,司马笠却大手一环,猛地将她拉入环中,“青箬,我发誓,以后绝不再让你以身涉险!” 闻言,阿箬心头一颤,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可让那倭寇头目占了一丝一毫的便宜!”司马笠咬着牙,几乎是带着满腔怒气说:“若不是要设法取药,我真想一剑杀了那该死的倭寇头目!” 阿箬抿抿嘴,手臂轻轻搭上了那人的后背,并且不断拍打安抚,“殿下,放心,我若那么轻易就将自己折在里面,我便也就不是元青箬了!” 闻言,司马笠的手臂越发收紧,直到门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才不得不放开,临了,司马笠还道:“青箬,你穿成这样……真美!” 第345章 计诱(二) 阿箬赶紧跪坐于卧榻之上,待她方坐定,房间的木门便猛地被人一脚踹开,随后,一股浓重的酒味便弥漫于空气之中。 阿箬埋着头,眉头微微一蹙,一股恶心感已然泛上心头。 “美人儿……美人儿……”那倭寇头目用一口蹩脚的汉话喊道。 那人重重掩上了门,而后一步一摇地向阿箬走来,走到屋子正中间时,还被茶案的尖角狠狠撞到了膝盖。 那倭寇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而后还下意识骂了句东洋话。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阻止,他向阿箬靠拢,“美人儿……让你久等了!” 那倭寇头子行到阿箬面前,竟然还深深鞠了一躬。阿箬也是一惊,随后便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脖子。 然而,那人鞠躬完毕,竟顺势往阿箬的方向探出身子,而后极其暧昧地说道:“不过,我今晚一定好好补尝于你!” 说罢,那双肥腻粗糙的双手便向阿箬探了过来,阿箬猛地起身,而后灵巧转身,正待那人满脸疑惑之际,她又微微一笑,复而向那人抛了一个媚眼。 “佐藤君……您满口酒气,叫奴家好是难受!”阿箬声音故作温柔,温柔中透着一股搔首弄姿的轻薄状态。 那倭寇头目伸出手,往上哈了口气,气顺着手掌返回到他的鼻腔之中。 “确实很难闻……”倭寇头目瘪瘪嘴,但转而又笑逐颜开,“但是,美人香得很,快快快,将你的香气传给我!” 说罢,那倭寇竟嘟着嘴,作势就要向阿箬亲去。 幸好阿箬眼疾手快,她抓起几案上的茶杯,便径直递到那人嘴边,倭寇头目神情一顿,显然就要发作,阿箬却还是笑嘻嘻的,“佐藤君,喝点茶,解解酒!” 熟料,那倭寇头目竟然恼羞成怒,一把打掉阿箬手中的茶杯,而后抓住她的手腕,狠狠道:“不要在我面前耍这些小把戏,我,可没醉!”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意料到情况有些不妙。但此情此景之下,她除了曲意逢迎抓住机会,没有更好的方法。 于是,她顺势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媚声媚气道:“爷,不要这么凶巴巴,奴家好害怕!” 那倭寇只感身心舒畅,便俯下身来,贴着阿箬脖颈,嗅着她身体的香气。 阿箬趁他注意力分散,倏地拔下自己头顶银簪,准备向那倭寇头目刺去。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行动,倭寇头子就已然如同死尸一般,瘫倒于上。 这是怎么回事? 阿箬猛地将那人推开,霎那间,目光便落在了笔直而立、面若寒霜的司马笠身上。 “殿下……”她有些胆怯地喊道,但也当即明白,定是司马笠见她应付吃力,故而出手将倭寇头目打晕。 司马笠没有动弹,但阿箬却不敢迟疑,她迅速起身,用银簪狠狠向那倭寇头目刺去。银簪之上,抹了厚厚的不死草之毒,阿箬专挑不致命的地方去刺,如此便可保证那倭寇是活着中的毒。 “终于好了!”她面带笑容地看着司马笠。 谁知,那人不但面无表情,甚至是黑着脸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出去。 第346章 一计深吻 就这样,司马笠拉着阿箬穿行于春夜的冷风之中,虽然阿箬很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的救助,但阿箬不明白的是,此时此刻他究竟又在发着什么疯? 身旁已是漆黑一片的竹林,可司马笠似乎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殿下,你有话好好说,何苦这般扯着我不放?”终于,阿箬有些忍不住,她尽力嘶喊道。 可前方那人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只自顾地拉着她往前走,半分也不松手。 阿箬万般无奈,只得这般任由他拉着,不知要去向何方。 终于,司马笠停了下来。而后,猛然转身。 今夜月光清朗,阿箬能看清他那张冷峻的脸,和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阿箬吓得一颤,本能地想往后缩,可司马笠只一稍稍用力,便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殿下,您……”阿箬怯生生问道。 可下一秒,司马笠的另一只手便搭上她的腰际,而后阿箬眼前一晃,眼前男子两半温热的嘴唇便搭上了她的。 这……是怎么回事? 可当时情形哪里由得她思考询问,她几乎难以呼吸,只感觉那人的深吻不减,那人的双臂愈紧。 阿箬双臂搭于他的胸口之上,几乎用尽全力也无法将他推开。 迫于无奈,她只得找准机会,对着那人的嘴唇狠狠一咬。当鲜血的腥臭充满唇齿之间,司马笠终于放弃,而后猛地松开。 阿箬反手捂着嘴,满眼愤恨地看着他。 而那司马笠,却亦是瞪大眼睛盯着她。看着他那副惊魂未定的表情,阿箬只感,从方才窘境中挣脱的的,不是她,而是司马笠。 “你在干什么?”阿箬沉声问道。 司马笠上前一步,而后伸手按住她的的肩膀,“元青箬,你不是很会勾引人吗?” 闻言,阿箬眉头一蹙,浑身上下只感不适,她咬着牙问道:“司马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司马笠轻轻一笑,露出满脸轻浮之态,“方才你不是用尽浑身解数去勾引那倭寇头目吗?怎么,如今换到本王这里,你便不愿意了吗?” 阿箬捏紧拳头,恨不得伸手扇那人一巴掌,可是最终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内心的愤恨,收回了那即将伸出的手,“殿下,我自知方才之举不堪入目,可我是在完成任务,是在救你的舅父。” 司马笠冷哼一声,他又何尝不明白阿箬的目的,可是,他就是无法忍受她那样殷勤献媚,偏偏还是对着一个陌生男人。 司马笠苦恼闭目,“你可以矜持,可以在他一走进来便下手,但你却等了那么久,等待他几乎……几乎将你……” 司马笠欲言又止,因为他始终无法忘记自己隐藏于房梁之上所见到的那个香肩半露、柔荑轻抬的她。 到此刻,阿箬终于明白,原来司马笠的反常,竟是源自对她的担忧! 不知为何,一股发自内心的暖意直冲而上,让她瞬间漾开了笑意。 “你笑什么?”司马笠恼怒地问。 阿箬不知该如何回答,竟不自觉有些调皮起来…… 第347章 喜欢到无药可救 她伸出手臂,上前一步,踮起脚尖,而后环住司马笠的脖颈。 她声音轻轻的,比方才诱惑那倭寇头目时更要妖娆几分,她用微凉的脸颊碰了碰司马笠那些微有些发烫的鼻梁,而后道:“殿下,这样,可有勾引到你?” 司马笠定在原地,几乎毫无反应。阿箬觉得有些好笑,下意识想要松开手。 孰料,只在下一弹指,那司马笠竟手臂一张,狠狠锁着她的纤腰。阿箬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温热的嘴唇,便已猛然贴上她的,而后吸吮轻咬,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阿箬吓得失了神志,甚至连双手都依然搭在那人肩上,忘记拿下。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她能感受到他的急不可耐。 “你勾引到我了……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我早就已经被你勾引得鬼迷心窍、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有那么一刻,司马笠停了下来,他附在阿箬耳边动情说道:“青箬,我喜欢你……你就像那致命毒药一般,不,你比毒药还可怕,你让我不愿自救,只想为你所获,哪怕毒入骨髓,哪怕毒发身亡,也不能停止对你的沉迷!” 阿箬愣在原地,手脚发麻,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司马笠似乎也期望于她的即刻回答,他搂着她的腰,下一刻,竟微一用力,将她整个地置于身后枯叶堆上。 阿箬颤抖着唤了一声“殿下”,而那人却又轻轻堵上了她的嘴唇。 渐渐地,她发觉事情似乎越来越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那人原本环于她腰际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盘桓于她的脸颊和脖颈。终于,那手开始缓缓下移,而后开始撕扯她的衣襟。 此时此刻,阿箬终于停止了晕头转向。她想推开司马笠,无奈,那人似乎不肯给她任何机会,还陡然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两人无声的“较量”,却引得地上枯叶沙沙作响。 她努力想将自己的头扭开,可她越是反抗,司马笠的动作就越是加强,她微弱力道,哪抵得过那人的全力以赴? “殿下,你冷静些!”有那么一刻,她抓住司马笠的空隙,挣扎吐出几字,可下一弹指,司马笠就已然抓住她的脖颈,让她动弹不得。 幸运的是,那人似乎真的冷静了一些,他用额头抵住阿箬,语气却似万般痛苦道:“青箬,我已喜欢你到无可救药,你呢?对我又是如何?” 阿箬鼻尖一酸,眼泪簌簌地流,却半晌答不出一个字。 司马笠缩减了手上力道,而后一点点吻干她脸上的泪。 泪涩而苦,是她说不出的委屈。 司马笠叹了口气,而后起身坐于地,再将她整个地抱在怀中。 “青箬笠……青箬笠……我们是宿命的缘分,是永远的纠缠,你此刻可以不答,但,我会一直等,终有一日……你会给我答案……哪怕,那是我不想要的答案!” 阿箬的眼泪不歇,整个人却不停地颤抖,颤抖到最后,竟成了抽搐。 见状,司马笠的心如被利刃刺过一般,他将阿箬紧紧搂在怀中,拍打着他的背心,但他的手很轻,如同在安抚啼哭的婴孩一般。 第348章 给药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阿箬的情绪渐趋缓和,但二人还是相顾无言,保持着静默。 “殿下——”直到谢与安一声轻唤,二人才回过神来。 阿箬抱膝坐在原地,司马笠已松开双臂站起了身来。 “与安兄,事情办得如何?”他问道。 “殿下,我们在外守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侍卫冲进了房间,而后经过大夫诊治,已确定为不死草之毒。”谢与安语气平和地答道。 “那他们是如何打算的。” “佐藤身边的侍卫即刻将消息带给了还在会稽的贺景源,贺景源派人出了城,不知去向……不过我判断,应是取药去了。” “侍卫最先去找的,竟是贺景源?”司马笠狐疑道。 “正是,我也觉得十分奇怪,按照这个逻辑,当初给佐藤不死草之毒的人,便应是贺景源……可这贺景源的药,又是从何处来的?”谢与安附议道。 其实,一直缩在一旁的阿箬,早已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此刻,她伸手擦了擦嘴,而后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轻声道:“此事殿下不必担忧,我可派逐凤楼的人去查,不日便会有结果。” 司马笠俯视着她,最终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谢与安也很是知趣,便赶紧建议道:“虽说竹林隐蔽,可周遭毕竟全是倭寇,安全起见,咱们还是先回地宫更为稳妥。” “如此也好!”司马笠沉声答道。 而后,他微一俯身,将地上的阿箬轻轻扶了起来。谢与安早就已经走到了前方,所以,他才毫无顾忌地对阿箬道:“我知你此刻讨厌我,但我依然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所以,若有什么紧要又危险的事,你还是务必要知会我一声。” 阿箬咬着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他们很快回到了地宫,谢与安早已命下人收拾了两间上好的屋子。司马笠与阿箬比邻而居,他将她送回去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阿箬缩在石床之上,只感衾被柔和,却未有一丝的寒冷。很快,她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石屋的帘幕之外,司马笠倚墙而坐,守了她整整一夜。 …… 第二日,阿箬是被谢府的小丫鬟唤醒的。她为阿箬准备了洗漱的热水,还有一套崭新的男装。 阿箬感激不尽,可那小丫鬟却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大人客气,原本我们应当为您准备好洗澡用的热水的,可如今咱们退守地宫,生活多有不便,所以只找得这些粗疏之物,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阿箬笑着摇摇头,将拧干的热毛巾整个地覆于脸上,热气灌满鼻腔,温暖眼眶,让阿箬一下子只感神清气爽。 直到热气消散,阿箬才颇为眷恋地将毛巾扯了下来,而后轻声问道:“不知姑娘可否为我找些纸笔来。” 那丫鬟轻轻一笑:“虽地宫简陋,但纸和笔却有的,我这就去为大人取来。” 阿箬微微颔首以表谢意,而那姑娘,却早已出得房间。 第349章 他乡遇故知 不一会儿,那小丫鬟拿着纸笔返回了室内。阿箬道了谢,便拿起笔,将自己要查之事,简明扼要地谢了下来。 信写得很快,写完后,阿箬又将信仔细读了两遍,确无遗漏过后,她才将信纸叠好,塞进了衣袖之中。 地宫之内是不可能将信传出去的,所以,她必须出去。 脚刚迈出房门,她便想起了昨夜司马笠的交代。虽然她心中尴尬非常,但最终她还是转了方向,走到了太子的房门之前。 房门紧闭,无人应门,看来,是不在屋里。 阿箬心中一阵轻松,也不愿在此处再做纠缠,于是她赶紧寻了个火折子,便顺着那条地道,悄悄出去了。 竹林之中,光线明亮,阿箬判断,这会儿应是正午时分。 她离了庭院,朝着与之前相反的方向,继续朝竹林深处走去。阿箬不知道这片竹林到底有多大,她只觉得往里走,似乎越是人迹罕至,有时,她甚至会怀疑,自己会不会遇见志怪小说中那些出入于山林之间的奇珍异兽。 但她不能退缩,不敢停留,因为她需要寻得一处地势较高的所在,如此,才可寻到机会将手中密信送出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四下徘徊之际,终于发觉脚下地势缓缓有所抬升,她一阵兴奋往前跑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小山坡,奇怪的是,那山坡之上,竟没有一棵竹子,反而杂草丛生,像掩盖了过去的痕迹。 阿箬有些好奇,但此刻她无心探查。 她四下环视一圈,确定并无人影过后。终于清了清嗓子,而后对着天空一声呼号。 第一声后,四下寂静。 阿箬咬了咬牙,又做了第二遍尝试。 第二声后,林鸟惊飞。 她喜上眉梢,赶紧对着天空发出了第三声呼号。果然,这遍过后,周围匿在竹林中的鸟都吓得四散逃开,不一会儿,她便听见了猛禽之翅那御风而飞的声音。 一只白头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其实,自她来了会稽过后,已隐隐约约多次听到栖风的嘶鸣之声。她猜想,帝都之中,她虽未与离忧当面告别,那家伙也没有来找她。但阿箬相信,以离忧的性子,一定会跟来的。 果然,栖风稳稳落在地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而后亲昵地将头蹭了过来。 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让阿箬惊喜非常,她摸了摸栖风的羽毛,而后道:“栖风老兄,好久不见……不过我有事相扰,还望你鼎力相助!” 栖风张开羽翼,仿佛在向所有的人展示自己那惊人的实力。阿箬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将密信取出,置于它的尖喙之下。 栖风振翅而上,不一会儿,便消失于天幕之下。 直到望不见它,阿箬才叹了口气,准备返回地宫。 然而,还没等她迈出脚步,便感受到身后有一股气息传来。 她猛然转过身,方见一人头戴斗笠,执剑静立。 阿箬心下一慌,赶紧按住腰间长剑,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仰头一笑,笑声爽朗,叫阿箬丝毫未感觉到他的敌意。 而后,那人摘下斗笠,并同时问道:“怎么,数日不见,小姑娘连我也不认识了!” 阿箬一喜,当即知道了那人是谁。 第350章 另有其人 “山止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阿箬欣喜道。 那山止道人面带笑容,道:“我到会稽办些私事,偶然听说了倭寇侵城之事,便赶来看看,不巧,正遇见了你。” 阿箬叹了口气,神情忽又有些落寞。 “怎么了,小姑娘,似是遇见了烦心之事?”山止道人问道。 “先生有所不知,如今我们在会稽,可说是进退两难。”阿箬叹道,而后便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告知给了山止道人。 山止道人轻轻一笑,“如今这世道,可真是千变万化,老夫不察,自何时起,不死草之毒竟成了这般烂大街的毒药,就连倭寇都能以之伤人,伤的,还是谢家的族长!” 阿箬也是摇摇头,表示无奈,“先生可已见过离忧?” 山止道人眼皮一抬,浅浅道:“见过了,那小子功夫不错!” “若说起今日这毒药滥市的局面,这罪魁祸首便该是他!” “哦,跟那小子有何关系?”山止道人饶有兴致地问道。 于是,阿箬便向山止道人解释了离忧与不死草之毒之间的联系。 孰料,那山止道人竟哈哈大笑,还颇为喜悦地夸赞道:“没想到,离忧这个小子,还有这般心思,这个局布得妙!” 阿箬一脸错愕,狐疑道:“先生,这可是天下第一奇毒呀!” 山止道人止住笑容,说:“第一奇毒又如何,小姑娘,杀人者用毒,自是十恶不赦,但救人者若也会用毒,则或可有全然不同的发现。” “先生此话何意?”阿箬万般不解。 山止道人顿了顿,说:“就如今日这件事吧,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倭寇会去找贺景源,贺景源又要深夜派人出城,去找旁的人?” 阿箬一惊,觉得他这话当真问到了点子上,“倭寇找贺景源,是因为他以为贺景源手中有解药,贺景源去找人,那便只能是因为——药在旁人手上,所以,贺景源只是棋子,他出面和倭寇交涉,而真正主导今日会稽之局面的,却另有其人。” 山止道人三言两语,似乎已将阿箬写给离忧的问题回答了出来,其实,阿箬心中也早有猜想,不过,猜想对与否,一切还得等离忧的回应。 阿箬吞了一口唾沫,微笑着说:“太子殿下也在会稽,不如我前去通禀,好让你们师徒相见。” 山止道人负手而立,淡淡道:“见与不见无甚要紧,你知会他一声便好!” 阿箬点点头,乖乖领了命。 然而,那山止道人的话却并未说完,“另外有件事,我要告知你一声!” 阿箬作揖道:“先生请讲!” 那人轻咳一声,“我与那谢家族长素来不和,若你们寻得解药,将他救活了,也千万不要给他讲见过我,更不要告知他我曾教过笠儿武功!” 闻言,阿箬心下倍感奇怪,可她却不敢追问,只得应了声是。 “如此说来,先生这几日是要呆在会稽了?” 山止道人望了望眼前竹林,“会稽山水之妙,其间亦有许多故人旧事值得寻访,我……自然是要多呆些时日!” 第351章 专程来送 闻言,阿箬点了点头,“那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先生?” 山止道人背向于她,“你们重新夺回谢宅之前,我皆在此竹林之中,你若要找我,来此山坡便可!” 阿箬还来不及应一句好,那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这样,阿箬在地宫之中无所事事地度了几日。她和司马笠比邻而居,一应交往与往昔相同,就似那日之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奇怪的是,她等了数日,却一直没有得到离忧的回信。有那么一刻,阿箬甚至怀疑,离忧真的没有来会稽。 这一日,阿箬在地宫之中踱步,待她将同一座桥来来回回走了十遍过后,终于看见谢与安匆忙而归的身影。 这几天,这位谢家大公子一直负责外出探查解药之事,今日见他匆匆而归,阿箬猜想,多半是有了结果。 于是,她不及司马笠召唤,便径直去了太子地房间。 “过来坐!”司马笠一见到她,便招招手让她坐在谢与安对面。 待阿箬坐定,谢与安终于开口道:“殿下,自筹划之日起,我便和府中几个高手一道潜伏于宅院之中。那些倭寇虽加强巡逻,可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我们这些人在谢宅穿梭。” 这毕竟是谢与安长大的地方,倭寇即便控制了宅院的一切房舍走廊楼阁花园,可那些个暗室密道,他们一时之间也是难以掌握的。 “我们苦等数日,终于在今晨,等到了贺景源派出府取药的侍卫。” “药可取回来了?”司马笠握紧拳头,紧张问道,阿箬亦是十分关切。 谢与安摇摇头,“没有!” 阿箬的心咯噔一声,难道她的推测出现了错误,贺景源根本就找不到解药? “药虽未取回,可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说‘那边’的人会专程送药过来!”谢与安沉声道。 “那边?”司马笠微蹙眉头,“……是什么意思?” 谢与安再次摇头,表示自己的不确定。 阿箬盯着他,心情很是紧张。 “他们可有说什么时候来?”司马笠再次问。 “明日未时!”谢与安定定答道。 “很好!”司马笠终于露出一丝欣喜,“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可叫他们白跑一趟,明日未时,”他顿了顿,“取药!” 闻言,阿箬和谢与安皆跪直了身子,而后拱手道:“遵命!” …… 春日的会稽,梅雨不断。 阿箬化身小厮,端着托盘,恭敬伫立在房门之外。 院子里雨声淅沥,回廊之下虽站满了人,可阿箬却始终觉得这里出奇的寂静。阿箬垂头等待,耳中雨声侵扰,心头却是万般焦灼。 滴答,滴答,滴答——雨似乎小了一些。 “报——”已有匆忙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 那个带刀的倭寇小兵跑到管事之人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副头领,送药的人来了!” 那副头领骂骂咧咧说了句东洋话,而后大步跨到院中,任凭雨水拍打。阿箬猜想,此刻的他,虽然心头火冒三丈,但面上一定带着某种特定的微笑——复杂而牵强。 第352章 戴斗笠的男子 很快,她就瞥见,贺景源带着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簑衣的男子进了庭院。男子身后跟着整整齐齐五排带刀侍卫,皆是一应的汉家衣衫。而贺景源对他也是一副恭敬姿态,不敢丝毫懈怠。 阿箬尽力伪装,尽力想要看清斗笠之下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直到那人走到回廊之下,却也似乎没有摘下斗笠的意思。 这究竟是什么人?阿箬心中的好奇更甚。 就在她以为彻底没了希望之际,那倭寇副头领竟长臂一伸,拦住了那人去路,于是,那人便在距阿箬不足一丈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们之间的对话,阿箬即便垂首,也听得一清二楚。 那副头领一嘴跛脚汉话,态度很是不恭,“你们这些人,一点道义也没有,我家头领昏迷了好几天,你们这才姗姗来迟,若我家头领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兄弟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然而,还没等那戴斗笠的人开口,他身后的侍卫便已抢先一步上前,一柄长剑,狠狠地架在了那人脖颈之上。 副头领神情一颤,周围倭寇见状,也个个剑拔弩张,似要一斗到底。 一时之间,情势危急,难以缓解。 就在此刻,那头戴斗笠者,轻轻抬起了左手,示意自己的侍卫克制,“退下!” 轻轻两字,无比威严,身后之人当即便将手中武器放了下来。 一直一语不发的贺景源见状,也才站出一步,相劝道:“诸位稍安勿躁,大家都是自己人,一切还应先将佐藤君救活了为准。” 这个提议让那些倭寇颇为满意,他们互相之间使了个眼色,而后终于在副头领的指挥下放下兵器,但眼神之中依然透着不满与愤怒。 阿箬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然而她却惊讶地发现,那头戴斗笠之人的声音,竟有几分熟悉之感。可她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她万分好奇,可是,此情此景之下,她还是需得保持冷静与克制,否则便会漏了马脚。 “解药解药已在我手中,若你们想让头领命丧于此,便只管拦着我好了。”戴斗笠之人再次强调,他的声音虽然平淡,但却拥有着一种难以企及的威严。 终于,那副头领一句东洋话,回廊之下的倭寇才让开了道。戴斗笠之人与贺景源一同进了屋,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亦自动散开,侯在庭院之中。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倭寇管家招呼阿箬等人道。 于是,阿箬赶紧垂着头,进了房间。 那头戴斗笠之人站在屋子中间,可他依然没有取下斗笠,于是,阿箬越发怀疑,此人身份定然可疑。 “公子,可以开始了吗?”贺景源拱手问道。 那人嗯了一声,而后于众目睽睽之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递给了贺景源。 贺景源双手接过,就朝着卧榻走去。 周围之人敛声屏气,都在静默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为何,阿箬却始终觉得这氛围之中,透着一丝丝的怪异…… 第353章 螳螂捕蝉 就在此刻,屋中有按捺不住的潜伏之人,他们拔出长剑,齐齐向贺景源刺去,所有的人都一下子明白,他们的目标正是贺景源手中的解药。 然而,贺景源亦不是等闲之辈,他身躯往后一仰,便巧妙躲过了抢夺者的剑峰。而下一刻,灵巧如他,亦已拔出长剑,和刺客成对峙之势。 “来呀,解药就在我手中,整个会稽独此一瓶,你们若能抢到手,它便是你们的了!”贺景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一句,亦有效地刺激了那些抢药的人。 他们用尽全部招数,从各个方向对贺景源形成围攻之势。然而,贺景源毕竟大兴军中一员虎将,这些人根本就无法彻底使他败下阵来。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屋中的其他倭寇,门外的侍卫都加入了混战,那些抢药之人,渐渐落了下风,并且已开始有人负伤。 眼见着情势危急,那些抢药之人不得不放弃计划,选择夺窗而逃。 “你们,立即去追,务必带回活口!”贺景源命令屋中侍卫道。 于是,那些人很快便追了出去。 一阵打斗过后,屋中的人顿时少了一大半,缩在屋脚的阿箬虽然一头雾水,但她十分确定的是,刚才的抢药之人中,既没有司马笠,也没有谢与安。此刻的他们,一定像阿箬一样,正潜伏在屋中某处,静静地观察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这时候,那个一直沉默的戴斗笠的男人终于开口,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轻松和笑意。 “公子,您笑什么?”贺景源不解道。 “我笑贺将军太过紧张。”男子答道。 “公子竟还有心说笑,方才若不是我运气好,者唯一的解药便会被他们夺了去。”贺景源一脸严肃。 男子哼了一声,“方才那些人,即便让他们取了解药,他们也没有那个能耐救活他们想救之人!” “公子这话是何意思?”贺景源追问道。 “贺将军,你可知你手中的白瓷瓶里装的是什么?”男子冷声问道。 闻言,阿箬与那贺景源一样,皆是一脸的懵懂。 “这……这瓶中装的难道不是不死草之毒的解药吗?” “当然不是!”男子斩钉截铁道。 “那……那这是什么?”贺景源瞪大眼睛盯着面前的瓷瓶。 “你那瓶中装的乃是货真价实的毒药,这东西救不了人,只会让他死得更快!”男子沉声解释道,然而,这字字句句,都叫阿箬顿生不寒而栗之感。 “隐藏于这府中的某些人,用尽心思让佐藤中毒,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去害一个倭寇头领,所以,他们的目的,一定在解药而非人。” 闻言,贺景源先是愣了一下,过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一下子明白了男子的用意。 到了此刻,阿箬也顿时反应了过来——那戴斗笠的男子一定是察觉了其中端倪,所以他先拿了一瓶装满毒药的瓷瓶来引出埋伏着的抢药之人,然后派出追兵,顺藤摸瓜,便有可能找到消失于会稽城中的谢家人。 然而,想到这一点后的阿箬又从心底升出一丝幸运。因为,她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个人一定早在一切发生之前,便已洞悉形势,做出抉择。 第354章 黄雀在后 不一会儿,那头戴斗笠的男子再一次拿出一只黑陶土瓶,而后交给了贺景源。 “此乃不死草之毒的解药,你速拿去救人吧!” 说罢,贺景源伸出双手,接过土瓶而后递给了他身旁的大夫。 大夫要施药,阿箬作为小厮,理当上前伺候。所以,她赶紧垂着头,用手中托盘接住那瓶子。 她故意多胯一步,如此便可看清男子的庐山真面目,然而,那恼人的贺景源却往前一步,一下子横亘在阿箬与男子之间。 阿箬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只得退到床榻之侧,保持着一个侍者该有的恭敬。 她趁着众人不备,专门选了一个背后几乎无人的所在。屋中,大夫看诊,男子和贺景源在商量要事,其余几个护卫与倭寇,都站在靠门更近的位置。 阿箬轻咳一声,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便自梁上飞下,而后将土瓶紧紧装入衣袖之中。 “什么人?”待屋中众人反应过来以后,梁上人影已然稳稳落于地面之上。 那人是谁?不正是司马笠! 此刻的司马笠——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鹰眼,炯炯神采,正自上而下打量着屋中的每一个人。 阿箬站在他身后,抬头一望,不知何时,那谢与安也已出现在门口位置,只是他一身倭寇装束,似乎还没有暴露于周围众人的眼光之中。 司马笠冷哼一声,“你颇有计谋,不过只算漏了一点——”他顿了顿,用一种挑衅的语气道:“那便是,我比你聪明!” 闻言,阿箬都快憋不住心中笑意,那头戴斗笠之人自然也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他夺过贺景源手中长剑,对着司马笠便是一阵狠砍乱劈,幸亏司马笠反应敏捷,还一伸手将阿箬推开,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然而,那戴斗笠的男子似乎并不只满足于此刻的发泄,他气势汹汹,招招狠辣,摆明了要置司马笠于死地。 而司马笠那厮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成功躲闪不说,更时不时出手挑衅似要揭开男子的斗笠一般。 男子气归气,可也迅速认清了当时情形,于是他转移了攻击目标,剑花狂舞,直对着阿箬而去。 阿箬功夫有所不及,虽已尽力闪避,可眼看着那剑尖便要刺着她的脖颈。 司马笠想来救,无奈却已被贺景源缠住,脱身不得。 谢与安想来救,无奈刚一露招,周围的倭寇就蜂拥而至。 此情此景,阿箬只感死到临头,命不保矣。 然而,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窗外扔进一破烂竹竿,便将即将刺中阿箬的长剑一把打偏了方向。 阿箬惊魂甫定,扭头一看,发觉救她之人,竟是那日竹林之中才见过的山止道人。 “先生——”阿箬一声惊呼,那人却已一个跟斗翻了进来。 山止道人将阿箬拉到身后之际,司马笠也摆脱了贺景源的纠缠,与他们聚到了一处。 “师父,亏得您及时赶来!”司马笠惊叹道。 然而,那山止道人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反手一挥长剑,将剑尖架在了男子的脖颈之上。 第355章 竟然是他! 一时之间,整个房间变得出奇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焦到了山止道人身上。 阿箬盯着山止道人剑下那个戴斗笠的男子,只觉他将帽檐压得低低的,整个脸都被隐在了黑暗之中。 “这位公子,明人不做暗事,在下倒想看看你这斗笠之下,究竟藏了怎样一张脸?”山止道人的声音淡淡的,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只所言实乃阿箬心之所想,所以她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前方之人,她知道,司马笠与她一样,也是万般好奇。 然而,如此形势之下,那戴斗笠的男子,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山止道人轻一用力,剑尖便顺势上扬,将斗笠挑了起来。 斗笠之下的人,头发整洁,面容白净,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 然而,将那张脸看清的一瞬间,司马笠与阿箬皆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旁人,却正是那用计陷害阿箬与九公主的皇子——岭西王司马策。 如此尊贵的皇子,此刻,不正应端坐帝都王府,享受着万人之上崇高的尊荣吗?却为何出现在了此处? 阿箬不敢相信,而那司马笠,亦是眉头紧锁。 偏偏,只有司马策,满眼笑开了花,露出桀骜、狂妄与不屑,“我的好大哥,弟弟到会稽游玩,正玩到兴头上,你如何便跑出来与我刀剑相向?” “司马策,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司马笠厉声呵道。 “哟哟哟,数日不见,大哥的脾气越胜从前了。”司马策笑道。 司马笠瞪着他,并未作答。 只那司马策似乎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神情猛然一凛,语气也变得深沉起来,“我从两年前便开始谋划此事,其间事事亲为,遍尝苦辛,你说,我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司马笠眉头紧蹙,语气之中充满了怨憎,“司马策,你竟为一己之私,干这通敌卖国的勾当!你可知,引狼入室,不仅害了会稽百姓,更会将你自己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阿箬能感觉得到,司马笠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愤怒,可同时也不免有对司马策的惋惜。 岂料,听闻此语的司马策,非但没有一丝悔恨,反而仰天狂笑起来,过了许久,他才稍稍平静下来,而后对着众人缓缓道:“没想到,我那素来喜欢针对我的大哥,竟会说出这样一番为我担忧之语。” “司马策,我劝你最好回头是岸。” 司马策猛一转头,眼神凶狠地盯着司马笠,“回头是岸?大哥,你告诉我,何处是岸,就算到了岸边,我还能平安无事的上去?” 司马笠抿嘴不语,只听那司马策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让它平平安安地在会稽解决,到那时,我会平安无事,这满城的倭寇也会退去……只要你……”他扫视了一遍屋中其他人,“以及你们,愿意舍生取义,这对我来讲便不是什么难事。” 闻言,阿箬心头咯噔一声,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第356章 岭西王负伤 阿箬眼光一沉,自然察觉出那人话中之意。她不自觉地伸手拉着司马笠的胳臂,眼中充满鄙夷地盯着司马策。 “司马策,你要做什么?”司马笠沉声而问。 那司马策哈哈笑了两声,似已陷入了彻底之疯狂,不一会儿,他神情一凛,而后高声道:“来人!” “在!”周围的倭寇以及侍卫提剑待命,“替本王送太子殿下……上路!” 阿箬心中不禁苦笑,以往她一直不解司马笠为何总是有意无意地针对司马策,她总是觉得司马笠过分看重当年之事,将上一辈的仇全都记在了他身上。然而直到今日,她才察觉,司马策之可恶,原来一直藏于他温和的外表之下,他可以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筹划着长久之后的恶毒之计。司马笠平日里对他虽然严肃,却没有做过一件真正坑害诬陷他之事,他之所作所为,其实更像一种震慑,而非损害。 阿箬叹了一口气,已然预知到即将发生的一场恶战。 果然,周遭护卫、倭寇一应人等,尽皆加入了围捕司马笠等人的战局之中。 然而,房间之内以多战少,却并没有体现出多少的优势,人群被司马笠和山止道人死死压住,几乎近身不得。 见此,司马策似乎有些着急,他再次提剑加入战局,招招狠辣朝着司马笠而来。 可是,通过方才的打斗就已然知晓,这司马策在武功上除了能压住阿箬一头,其他人他根本无能为力。 就这样,一个剑花闪来,司马策的胸膛被狠狠刺穿,伴随着那汩汩鲜血,司马策整个人跌坐于地,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阿箬有些发愣,如果方才她没有看错,刺伤司马策的应是山止道人。 “殿下——”一旁的贺景源大声惊呼。 司马策手臂一抬,制止了他。 屋中之人亦停下动作,尽皆盯着地上之人,看他如何情状。 “司马策,你我是兄弟,我虽知你身犯大错,但我依然愿给你机会改过自新,如今你身负重伤,亦算得了教训,希望你赶紧料理了会稽之事,还江南一片平静……我十万大军驻扎城外,但我的确不愿与你兵戈相向!” 司马策轻轻一笑,并未言语,司马笠瞪了他一眼,而后拉着阿箬出了房间。 山止道人与谢与安立即跟上,直到走到竹林之中,确认无人跟来之际,阿箬方才颤抖着问道:“殿下,我们就这样走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司马笠停下脚步,“方才师父那一剑,并未伤及他的要害,他死不了的。” 阿箬抿抿嘴,还未出声,便听那山止道人道:“小姑娘,你不要担心,我出剑,手上自有分寸,自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但是,司马策那个小儿心术不正又诡计多端,笠儿,你还是要多加防范才对!” “师父放心,等舅父醒了过后,我便立刻返回军营,与会稽城内谢家族人里应外合,对城内形成威慑。”司马笠神情严肃,沉声而道。 “如此甚好,我在竹林外围暂避,有什么情况随时通报于你!” 话音刚落,山止道人转身就走。出于礼貌,谢与安想出声挽留,却一把被司马笠制止了。 阿箬望着那人遁入竹林的身影,不禁有些微微发愣。 第357章 苦肉计 那边厢,阿箬等人取药之后返回地宫,忙带着药去救人。 这边厢,司马策却呆在佐藤屋中,并未挪动脚步。此时此刻,他周围已有围了一大圈人,他们虽各怀心思,却无一例外十分关注司马策的伤情。 贺景源将司马策从地上扶了起来,而后将他安置于屋中的另一张竹榻之上。 紧接着,便有大夫上前,拔剑、止血,当他正要上药包扎之际,却被司马策止住了。 然而,守在一旁的贺景源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司马策开口第一句竟是——“贺景源留下,其余人众全都出去。” 大伙儿面面相觑,却不敢胡乱猜测这位王爷此刻的用意。 “殿下!”待旁人出去过后,贺景源赶紧作揖道。 “贺将军,你进前来,我有话要说!”司马策挣扎着起身,贺景源亦赶紧伸手去扶。 待司马策坐好,贺景源作揖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司马策眉头紧蹙,沉声问:“你这里……可还有不死草之毒?” 贺景源愣了一下,亦赶紧答话:“回殿下的话,臣手中还有一些残余。” 司马策轻咳一声,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只听他讲:“将你手中的毒药拿出来,洒在我的伤口之上……记住,手法要稳,要像方才司马笠剑上抹了毒一般。” 贺景源打了个寒颤,瞬间明白了司马策的用意,但他依然不敢下手,他跪倒在地,“殿下,您可要想好了,此毒乃是不死草之毒,一个不好,您会没命的。” 司马策冷声一笑,笑容极是扭曲,“江山落在司马笠手中,我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贺景源拗不过他,又转而道:“殿下,或许您可启程回帝都,在帝都郊外再行施毒。这样,便可免了一路上的担心和隐患。” 司马策哪里不明白贺景源的意思,但是,若按他说的做,帝都之中那个精通医术的淑妃,怎会看不出来其中端倪? “不可,只有今日涂抹,才不会叫人察觉。”司马策深呼吸一口,“你别说了,若本王真的不幸死了,陪葬的,也不会是你。” 贺景源明白他的担忧,心下只得叹气,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双手捧住,“殿下,这便是不死草之毒!” 司马策嗯了一声,颤抖着双手拉开了自己的衣襟,而后咬牙嘶吼道:“来吧!” 贺景源眼睛一闭,当即下定决心,将毒药涂轻轻洒于司马策的伤口之处。 药粉混入血液,刺得人生疼,司马策痛得呲牙咧嘴,可是当他一旦想到这样做的结果,嘴角又不禁扯出复杂的笑容。 “司马笠,你不是天之骄子、战无不胜吗?”他嘶吼道:“今日,我便要你知道,与我斗,是何结果。” 司马策拉着贺景源的手叮嘱道:“贺将军,我毒发之时,你赶紧告知众人,而后快马加鞭,十日之内务必将我送回帝都!” 贺景源点点头,只听司马策又道:“而后,你只管返回军营,将我受伤之事透露出去,一定要他们知道——是司马笠心狠手辣,我才中此剧毒!” 贺景源还没来得及应一句是,司马策便陷入了昏迷。 第358章 一直呆在我身边 地宫之中,已是谢家族长用药的第二日,但他丝毫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阿箬坐在石桥之下,脚有意无意触着地下水,神情之中却满是忧虑。 司马笠走了过来,在她身旁淡淡坐下。 “谢族长可有好转?”阿箬连忙问道。 司马笠摇摇头,神情亦有些暗沉,“大夫说了,舅父中毒很深,并且毒药已随着血脉流遍全身,如今即便用了解药,也不能知晓他何时才会转醒?” 阿箬叹了口气,知道这其实算得上一个坏消息。 司马笠亦是无奈,因而坐在一旁,没有多说话。 阿箬瞥了他一眼,即刻心领神会,于是她忙着转移话题,想让此刻凝滞的局面有所缓解,“殿下,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司马笠饶有兴致地说。 “那日在谢宅之中,你是如何看穿司马策之诡计的?”这是一直困扰阿箬的所在,因为她始终觉得那日的第一批抢药之人表现得过于冒失。 闻言,司马笠轻轻一笑,说:“其实非常简单……一开始我也以为他拿出的解药是真的,所以想也没想,就打算伸手去抢,可是,就要下令的那一刻,我却忽然想起了先前听容隐之说过,不死草本质上是一种热性毒药,以燃烧人的五脏六腑为目的,所以,解不死草之毒的药便是极阴寒之物,既是阴寒之物,当然不可能贮藏在白净的瓷瓶之中,故而,我当即反应过来,他们手上的药是假的!” 阿箬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她完全没有料到,这细节背后竟有如此深的门道。 “知道了这一点,我也很容易便猜出他们的目的,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让埋伏好的谢府侍卫尽数出动,而后又在适当的时机,向他们下达了撤离之令。”司马笠回想起昨日情景,眉宇之间都充满了喜悦。 阿箬点点头,追问道:“那与安兄呢?他又如何会留到最后?” “谢与安伪装成倭寇,本来一开始就不在抢药的人员之中,他是见到我之后,才发觉计划有变,自动加入进来的。” 阿箬点点头,不禁又回忆起那日情景,只觉一切惊心动魄,让她难以忘怀。 “殿下,我听探子说,岭西王已经启程回帝都了,他轻装简从,似乎连侍卫也只带了那么两三人,似乎忙着赶路。”阿箬担忧道。 司马笠轻哼一声,即道:“他好不容易受了一身的伤,自然要立即返回帝都,去向父皇摇尾乞怜。” 司马笠将岭西王比作了摇尾乞怜的狗,这一点,让阿箬不禁有些好笑。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因此变得平静了许多。 正此刻,司马笠轻叹一声,而后拉着阿箬的手,道:“青箬,我知自己面前万千险阻,但只要有你在,我便没了那份胆怯……你,可愿一直呆在我身边?” 阿箬垂着头,半晌不敢答话,司马笠见状竟还向她凑近了些,而后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柔声道:“青箬,直到前几日司马策手中长剑刺向你起,我才知晓,失去你,竟让我感觉到那样害怕……” 第359章 家父醒了 阿箬心头一颤,不敢拒绝他,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刻,她更多的是感到害怕,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怯。 “我这是怎么了?”她不禁在心头问自己。 然而,只听旁侧之人又道:“青箬,答应我,呆在我身边,可好?” 阿箬被这温柔一击弄得不知所措,她垂着头,只得敷衍道:“殿下说什么呢,我虽不在东宫做事,可一应行为还是听从殿下调遣,不敢有误。” 司马笠无奈地摇摇头,而后径直将她的肩膀扳将过来,并且双目炯炯地盯着她,“青箬,你不要总是这般推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殿下——”阿箬轻轻唤道。 岂料,司马笠心口一坠,竟伸开双臂,将她径直抱在了怀中,“青箬,我是说,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我想让你变回女儿身份,而后……而后长久地留在我身边,做我的……” 可是,司马笠的话尚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了谢与安的声音,那世家公子见着眼前暧昧情景,虽不免微微一怔,但他还是竭尽所能保持着该有的平和淡静。 “殿下,家父醒了。”他沉声道。 “真的?”司马笠松开阿箬,语带兴奋道。 阿箬见谢与安在场,也赶紧起身,悄悄立在了一旁。 “是的,家父用药已有两日,直到方才终于转醒,他万般感激,直说要亲自来拜见太子。”谢与安作了个揖恭敬道。 “舅父大病初愈,何须如此讲究礼数,我身为外甥,自当前去探望。”说罢,司马笠赶紧起身,而后走到了谢与安面前。 走时,他还不忘朝着阿箬使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阿箬对那谢氏族长本就十分好奇,如今于情于理,她都应前去探望,于是她赶紧快步跟上,并同司马笠一道进了石屋。 一进屋,阿箬便见大夫正在为一中年男子把脉,那男子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一看便是刚刚重伤初愈的谢氏族长。他本是披衣坐在石榻边,一见司马笠进来,他便赶紧起身,而后快走几步,再恭敬跪于屋中空地上。 “微臣谢子昂拜见太子殿下!”言罢,那人更是以额触地,令人感慨。 司马笠快步上前,伸手扶起他,语带关切地说:“舅父大病初愈,何须如此多礼,笠儿惭愧,实不敢当。” 谢族长反手抱着司马笠的胳臂,“殿下,方才我听张大夫说了,此番,若不是你鼎力相助,臣便已成了不死草之毒的牺牲品了,你如此大恩,叫我如何能不谢?” 司马笠摇摇头,诚恳道:“舅父,我母后去得早,这世间,我便只有舅父、与安兄这样几个为数不多的至亲之人,你们任何一个有难,我都当义不容辞,拼尽全力。” 谢族长点点头,语气之中带着难言的苦涩,“笠儿也长大成人了,绾绾在天之灵,也当是喜悦的。” 司马笠抿抿嘴,答不出来话,于是,他便将焦点转移到了阿箬身上。 “舅父,此番您能得救,还要有赖于这位元青……箬姑娘。” 阿箬心头一惊,怎么这个司马笠竟如此不加遮拦地便将她的身份告知给了谢子昂? 然而,让她更加错愕的是,那谢子昂竟满脸惊讶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第360章 你姓元? 阿箬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只得不好意思地行礼道:“见过谢国舅。” 然而,那谢子昂似乎没有半分放过她之意,只满脸狐疑地问道:“笠儿,方才你说,这位……姑娘叫什么?” 司马笠亦是不解,只得老老实实答道:“舅父,她叫做元青箬。” “你姓元?”谢子昂喃喃道。 阿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正是。” 只见那谢子昂上前两步,进一步追问道:“那么,不知姑娘可否告知,你祖籍何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健在?” 见此情景,阿箬猜测,这谢子昂多半是对她有所猜疑,此时此刻,她唯有尽力保持镇静,才能将眼前情势搪塞过去,于是她拱手道:“回国舅爷的话,我是凉州姚关人士,家父早逝,家母曹氏乃是一地道农妇,不过……一年多前,她已因意外亡故了!”阿箬为了让自己的说话更自然,她还进一步道:“这些事情是太子殿下亲眼所见,国舅爷若有好奇,还可询问于他。” “姚关?”谢子昂依旧疑惑,似乎对这个地名不甚了解。 “当时情况确实如此,”司马笠接过话茬,“怎么,难道舅父对姚关之事也有耳闻。” 闻言,谢子昂干笑两声,摇头道:“倒也不是,我不过见元姑娘长得有几分像我的一位朋友,故而才有此一问。”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她当然知道谢子昂口中那个故人是谁,所以她只得垂着头,不敢言语。 然而,谢子昂一语,却引起了司马笠的兴趣,他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不知舅父说的这位故人是谁?我可认识?” 谢子昂淡淡一笑,“日子很是久远了,太子不曾见过,更何谈认识?” 司马笠眉头微蹙,喃喃问了一句,“是吗?” 正说话间,谢子昂往前走了两步,而后对着阿箬就是一拱手,“我与元姑娘素昧平生,此番你却如此费心救我,谢某人感激不尽,还请姑娘受我一拜!” 说罢,那国舅爷似乎就要跪倒在地,阿箬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扶住他,而后笑道:“国舅爷客气了,我所做不过是分内之事,真正劳心劳力的,还要属太子殿下跟与安兄。” 谢子昂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周遭地宫,“我谢家立足会稽百年,何时曾遭今日之辱?若我就那样中毒而死,岂不是遂了仇敌心意,愧对谢氏祖宗。” 阿箬抿抿嘴,听着谢族长的这一番呼天抢地,她的内心不禁有些唏嘘。 “殿下,对于如今形势,您有何打算,还请直言,我们会稽一应人等尽皆全力配合于你!” 司马笠顿了顿,道:“占据谢宅的倭寇是何背景,舅父可知晓?” 谢子昂一脸惊愕,不解道:“听你这话,他们似乎并非单纯只是海上来的倭寇?” 司马笠点点头,“舅父请先坐下来,容笠儿好好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与你听!” 于是,司马笠扶着谢子昂坐于石屋矮几之畔,阿箬立于旁侧,亦是仔细听着司马笠的交代。 第361章 如此巧合 “没想到这个岭西王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引狼入室!”听完司马笠的交代,谢子昂感叹道。 司马笠抿嘴不语,神情亦是十分严肃。 “不过,若我没有记错,这个贺景源出身云州将门,他似乎也没有帝都任职经历,如何会与司马策产生如此深厚的利益纠葛?”谢子昂顿了顿,忽然又道:“莫不是由于他的外公?” 司马笠一顿,不觉捏紧了拳头,“舅父可知道些其中掌故?” 谢子昂摇摇头,道:“我偏居江南,一年难得去一次帝都,对于个中情况的了解说不定还不及你,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司马笠嗯了一声,而后他瞥了一眼阿箬,又道:“不过,青箬已派人去查贺景源手中不死草之毒的来处,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 “其实,今日之事已经很明显了,贺景源手中只有毒药没有解药,而那解药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岭西王身上,所以,这毒药,多半也是岭西王交给贺景源的。”一直静立一旁的阿箬插嘴道:“看来,我得想办法通知逐凤楼的人,他们要查的,是岭西王的毒药来自何处?” 司马笠微微颔首,然而一旁的谢子昂却是一脸的错愕,“你方才说,你派去查探结果的,是逐凤楼的人?” 闻言,阿箬心头暗叫不好,只感自己似乎说漏了嘴,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正是。” 谢子昂忽而又问,“你方才说你姓元?” 阿箬点点头,面上全在硬撑,“正是。” 谢子昂脸带笑意,神情很是复杂,“如此,倒是十分有趣了。” 阿箬诶了一声,垂着头,心里却早已是熊熊烈火在焚烧。 一旁的司马笠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神情之间似还各有心思,于是他试探道:“这姓元与逐凤楼之间有何联系?” 阿箬自然答不出来,于是便听谢子昂笑了两声而后说:“联系倒也不是十分大,只不过我恰好也认识一位姓元的朋友,他武功高强足智多谋,只是性情乖张,一语不合便会与人打起来,偏偏我那个妹妹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两人只要一见面,就没有片刻的清静,常常要我使劲浑身解数,也不一定劝得下来架。” 周围的人听得一头雾水,而那谢子昂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巧合的是,他和这位姑娘一样,也能差遣逐凤楼的人为他效力,不过,那时的逐凤楼,名气可比不上现在。所以,当我听说这位元姑娘,能有如此本事之际,心中不免便有些惊愕。” 他话音落下,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上话,唯有司马笠,不着边际地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母后也曾有过那样直率的一面……” 谢子昂手一抬,打断了他的话:“诶,笠儿,你不要忘记了,我说的妹妹可不止你娘亲一人。” 司马笠一脸惊愕,但他当即也便反应了过来,“哦,原来舅父说的是她呀!” 话语至此,阿箬只得苦笑,因为她已彻底明白,这谢子昂说的,正是她的爹娘。 第362章 可有旧情? 谢子昂拍拍膝盖,感叹道:“旧事已矣,斯人已成了历史的禁忌,或许我也只有跟你们在一块时,才可如此肆无忌惮地聊起他们。” 阿箬一声不吭,她本想着此事是不是已经翻篇,谁知,那司马笠竟然穷追不舍地问道:“听舅父这话,似乎贺兰旌与那您那位姓元的旧友之间,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阿箬眉头一蹙,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却听谢子昂继续道:“兰儿生得美艳,性格又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儿,一般男子对她总是避而远之……”谢子昂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司马笠,“就比如你的父皇,他与兰儿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我想,正是这年少时代结下的仇怨,才致使他们今后在战场上互不相让。” 谢子昂一声叹气,不觉竟牵起了阿箬内心深远的感伤,她咬着嘴唇,静静聆听着这一切。 “不过,兰儿自有她的可爱之处,否则,整个会稽谢家从上到下,又怎会个个都与她要好。”谢子昂边笑边摇头,似乎已透过回忆的块垒,看见了时光深处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我方才说了,一般男子对她避而远之,那是因为他们更欣赏绾绾那种温婉沉静的大家闺秀,但是,这世间也不乏见惯了大家闺秀,正偏爱兰儿身上那种巾帼豪情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司马笠疑惑道,阿箬也同样极富兴趣地看着谢子昂,“舅父所说的世家子弟可是我们熟悉的人物?” 阿箬很快便将她知晓的帝都世家子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年过不惑又要地位不凡,她思来想去,似乎也没发现任何一个能符合要求。 “熟,怎么不熟?”谢子昂赶紧道:“那人为了她,一辈子都不愿再见你父皇。” 什么,竟让是他? 阿箬心中惊诧不已,只听司马笠道:“舅父所说之人,可是蜀中的诸葛有我先生?” “正是他!”谢子昂道:“诸葛兄早年间遍游九州,本来要去帝都做官的,可后来他无意中来会稽走了一遭,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没想到,神秘的诸葛一脉,其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司马笠唏嘘不已,“那舅父说的那位元先生呢,他与贺兰旌之间,可有旧情?” 阿箬竖着耳朵,原本以为会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谁知,那谢子昂的回答竟是:“这个,我还真的不太清楚。” 阿箬心中一顿,全然没有料到谢子昂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司马笠也是一脸的惊讶,却听那谢族长又道:“当初他们在会稽时,似乎关系并不融洽,还颇有几分相互针对之意,不过,后来似乎缓和不少,当兰儿有意夺回西楚皇权之时,她和元先生之间,似乎还达成了某种协议,元先生和他背后的逐凤楼为她的大业提供了不少支持与帮助。” 看来,元芷与贺兰旌的旧事早已掩藏在了时光的洪流之中,今时今日,但凭这三言两语,恐怕很难弄明白。 “舅父,这位元先生在会稽时,居于何处?”司马笠忽然问。 第363章 下一步的行动 阿箬想起了那日自己身上那件绣有贺兰旌名字的衣服,不觉又有些好奇起来。 “你也知道,族中规矩,非大兴世家子弟的外男,一般都应居于府外别院,”他顿了顿,“若我没有记错,元先生当时住的应是春雨巷外,最靠近河道的那一户。” 谢子昂所说,不正是那日阿箬和司马笠无意中闯进的那个房间吗?二人对视一眼,表示确定,却也同时禁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我们一直说着旧事,似乎有些偏离主题,我想,而今我们还是应以驱走倭寇、夺回会稽为务。”谢子昂正色道。 司马笠点点头,而后问道:“与安兄,近日外间是何状况?” 谢与安当即拱手道:“殿下,那日我们抢了解药过后,那倭寇头目自然便没了救,如今他时日无多,倭寇之内也起了内乱,左右两个副统领为由谁来继任统领之位而争执不休,战力大不如前。” 倭寇内乱一起,便是离心离德,这不正是司马笠等人奋起反攻之机。 “那岭西王和贺景源呢?”司马笠追问道。 “岭西王受了剑伤,似乎有些不济,于是他快马加鞭,连夜往帝都而去。岭西王走后,贺景源亦返回了驻扎在会稽城南的军营,并且以排兵布阵为由,将整个队伍,往南撤了近百里。我派探子前去打探过,两边军营如今各驻扎会稽一方,南北相去两百里,已然成了对峙之势,若要战,会稽内部倭寇不成问题,难的却是贺景源的部队,若两边兵刃一接,那这场战役的性质,便从抗倭变成了平叛,表面只差两字,内里却谬以千里,殿下行事,还需谨慎商议。” 司马笠点点头,神情亦有些严肃。 正在司马笠踌躇之际,谢子昂忽然问道:“岭西王受伤了?” 司马笠没作声,回答的是谢与安,“父亲,与我们同去的还有一位高人,他如今隐在竹林之中为我们观察外间情况,正是他刺伤了岭西王。” 谢子昂点点头,“高人大义,只不知是何方神圣?” 司马笠这才接过话茬,道:“此事说来话长,若有机会,我再向舅父引荐。” 阿箬站在一旁,悄悄吞了口唾沫,这几日之事,可谓瞬息万变,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向司马笠交代那山止道人对谢族长的态度。为了避免尴尬,她早在心里暗暗敲定主意,定要将此事尽早告诉司马笠。 只听司马笠又说:“既然舅父已经安然无恙,我便打算即刻启程返回军中,而后,我们里应外合,先夺回会稽,赶走倭寇,再进一步筹划,看看如何对付贺景源。” 阿箬知道,如今司马笠还摸不清楚那司马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若他只是老老实实回帝都养伤,那么他在江南所犯的一切罪责,便可推到贺景源身上。可若他那伤养得并不老实的话,一切也就另当别论。 司马笠不语,可谢家父子亦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们当即应允,并与司马笠进一步商讨起攻城的细节。 第364章 返回 由于谢宅之中那样一闹,城中倭寇加强了对城池的进一步看管,阿箬和司马笠只得选择顺着河道潜水出城。他们出城之时所选的缺口,正是阿箬来时所走的那一个。 直到二人湿漉漉地走出芦苇荡,阿箬才喘上一口气,而后对司马笠道:“殿下,从此处到军营尚有一段距离,咱们得赶紧去附近的村镇买上两匹马,方可继续赶路。” 司马笠拧了拧自己的衣摆,而后对着阿箬神秘一笑,“不用你说的那样麻烦。” 阿箬正惊讶间,但见司马笠将右手拇指放于口中,而后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号,这样连续三声,像是在召唤什么一般。 “难不成还有人在这附近提前准备了马匹?”阿箬在心中狐疑道。 果然,过了不到两弹指的功夫,芦苇丛中便传来了清晰的马蹄之声,滴滴答答,极富节奏,阿箬惊诧之际,果见一匹白马,姿态稳健,昂首挺胸而来。 “怎么会是生风?”阿箬惊呼道。 司马笠拍拍她的肩膀,颇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我的马匹就是这样,无比忠诚,无比聪明,我需要,它自然就来。” 阿箬张大了嘴,任司马笠那厮将那白马吹得神乎其神。 “来吧!”司马笠迅速跳上马背,而后对着阿箬伸出左手,阿箬四下张望,确定老马不舍没有在此停留之后,方才叹了口气,无奈地搭上司马笠的手,而后翻身上马,与他共乘一骑。 于是,二人共乘一骑,便快马加鞭往军营赶去。 …… 白昼赶路,速度自然快于夜晚,刚过午时,阿箬他们便已到达营区。远远看过去,营区帐篷连片成排颇为整洁,营帐之旁也有兵士列队巡逻。 当瞭望的兵士远远看到司马笠的马匹之时,他忍不住高声呼喊道:“殿下回来了!” 很快,这个消息传遍了营区,容隐之也在第一时间带着一应将领出来迎候。 “殿下!”他拱手上前相迎,温和的面容亦透着激动。 司马笠跳下马背,而后连忙扶起容隐之的胳臂,劝慰道:“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容隐之轻轻一笑,又说:“殿下言重了,微臣这几日只是尽了监军的本分,具体练兵巡查事宜,皆有诸位副将辅助……倒是殿下和元兄弟,深入敌军,怕也是惊险万分。” 司马笠抿嘴而笑,“这几日我们在会稽城中所历之事,真乃颇具戏剧性,只怕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容隐之放下手,忙问:“可找到了谢家人?” 司马笠点点头,“我正要与你说道此事,”而后他顿了顿,向着容隐之身后的年轻将领道:“闵方,你去,召集营中所有将领,主帐议事?” 闵方拱手,干净利落答了声是,便转身领命而去。 而后,司马笠、阿箬、容隐之三人亦快步走回大帐,司马笠边走还边向容隐之说着会稽之事,其言语绘声绘色,让一旁共历诸事的阿箬亦忍住不惊叹,他们这一路可真是惊险奇遇,让人叹为观止呀! 第365章 成竹于胸 第二日清晨,司马笠经一夜的休息过后,便亲自领兵,前往会稽城外。 司马笠所走乃是中路,另有两名副将各领一只两万人左右的队伍,从东、南两侧进行包抄。 东侧将领的主要任务是配合中路大军,一方面从侧面打击敌军,另一方面则是做好防范,防止倭寇向北逃窜。 南侧大军没有作战任务,他们主要是占据地势,防止驻扎在南面的贺景源军队从旁侧应。 司马笠的原话是——“这群倭寇烧了江南百姓的宅院、毁了会稽的千里良田,如今,我就是要将他们活捉,缴了他们的武器,捆了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化身为奴,偿还自己的罪孽。” 闻言,大兴兵士振臂齐呼:“不破倭寇誓不还!” 那整齐的呼声,那豪迈的气势,让阿箬不禁心中一颤仿佛正有一股热血就要上扬。 前方有斥候骑着马踏尘而来,“报——会稽城头的倭寇将城中妇孺绑上了城墙!” 霎时间,大伙尽皆心中一凛,便有人道:“殿下,这倭寇委实可恶,竟使出如此招人唾弃之招数。” 司马笠勒住马缰,只轻轻挥手让斥候退下,自己却缄口不言。 阿箬瞥了他一眼,知道这是那人成竹于胸的表现。 大军继续向前,直到可远远看见会稽城墙,司马笠才下令全员停下。可直到所有兵士全体驻足,司马笠也仅仅只是下令让他们静候命令,而没有多说任何的话。 整个队伍中保持着异样的寂静,大家都不知道这太子殿下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时间渐渐流逝,阿箬正百无聊赖之际,忽见头顶一只白鸽翩然飞过,白鸽盘旋一阵之后,稳稳落在了容隐之的肩头。 阿箬知道,容府之中为了方便传递讯息,养了许多类似的白鸽,难道此番容隐之竟还如此大费周章将它们也带了过来。 她还来不及细想,便见容隐之一把抓住白鸽,而后将它脚上的竹筒轻轻取了下来。容隐之也没有急着去看竹筒之中的讯息,而后拱手将它交给了司马笠。 司马笠接过竹筒,取出其中字条,迅速扫了一遍。 霎时间,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兴奋的笑,阿箬不解其意,只得在一旁,细细观察于他。 “容隐之,此番若要论功行赏,你府中这只敏捷的白鸽,当居首功!”司马笠戏谑道。 “看来城中情形颇有几分喜出望外之意?”容隐之问道。 司马笠收敛神色,沉声道:“与安兄和昨夜潜入城的左麒麟,已经分头去抓捕城中两个副统领了,只要抓到了他们,不怕城墙上的倭寇不放人。” 阿箬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司马笠的用意。 只见那人深呼吸一口,而后神色自若高呼一句:“来人!” 便有副将出列,拱手候命。 司马笠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轻轻道:“按昨日之演练策略,将队伍散开列阵,而后,令先锋部队上前轮番喊话,记住,只喊话,不出手!” 阿箬猜想,司马笠如此做,多半是要分散城楼之上那些人的注意力,给城中的的容隐之和左麒麟争取时间。 第366章 城楼救援 这边,一群倭寇刚将最后一批老百姓压上城楼,他们面色凝重,手脚粗鲁,动作之间亦透着一股强烈的不耐烦。 “妈的,”一个倭寇操着一口地道的东洋话,“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竟跟着佐藤那个混蛋来到这个鬼地方!” 他身旁一个带着头巾,皮肤粗糙的倭寇亦用同样的语调回答道:“可不是吗?当初我们在海上横行之时,数百海里之内的小岛,都是我们的地盘,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多么舒坦,岂料,今日竟会站在这城楼之上,被逼得无处可逃。” “我就不明白了,这会稽城有什么好的,我们明明可以弃城而走重回海上,为什么非得困守这个地方?”他叹了口气,颇为嫌恶,“真不知道那群大兴人给佐藤灌了什么迷魂药。” 闻言,那戴头巾的倭寇小声道:“你难道没有听说吗?” “听说什么?”那人狐疑道。 “大家都在传,说佐藤君已经中毒身亡,两个副统领为了争夺地位,故意将这事情隐而不发!” “竟有这种事?”他惊愕不已,“我看,他们几个统领之间已经离心离德,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呆在这个地方了,不如待会儿趁乱逃出去吧!” 戴头巾的男子制止住了他那激动的语调,赶紧说:“小声一点,城楼之上全是他们的眼线,当心我们还没逃出去,就被他们发现了。” 男子赶紧闭了嘴,同时也赶紧冲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然而,他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脸颊便感觉到一阵冰凉,只听“嘣”的一声,城墙之上,便多了一个明晃晃的东西。男子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脸颊便开始发出一阵刺疼,随后站在他对面那人一声惊呼,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颊之上,原来竟已鲜血汩汩而流。 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不解。但很快,城楼里侧传来的喧闹之声便彻底解决了他的疑问,原来,竟有两个劲装打扮的青年闯入了战阵,致使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无非便是他们手中所押的俘虏——倭寇军内目前地位最高的两个副统领。 那俩副统领素来不合,常常恨不得从对方的行为里挑出诸多错处,然而这回他们的表情言行竟是惊人的一致! “让他们都放下武器!”其中一个瘦高的劫持者命令道。 于是他手中的俘虏便操着蹩脚的汉语道:“好汉不要着急,我这就命他们放下武器。” 而后,他又用东洋话道:“放下武器,放下武器!” 没想到,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另一个被劫持的副统领,也连忙用东洋话吩咐道:“放下武器,不要反抗!” 城楼上的倭寇虽面面相觑,可既然两个统领同时发话,他们便不得不照做。 那些无端被绑上城墙的老百姓,本已吓破了胆,如今但见情势剧变,他们也半晌不知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谢与安一声高呼:“愣着干嘛,还不快离开这里!” 城楼上的老百姓中,不乏有认识谢家大公子的,如今听他一声号令,才茫茫然回过神来,而后一众人等急匆匆离了城楼。 第367章 攻城 见状,谢与安再次厉声道:“大兴十万大军已然将会稽城围得水泄不通,你们若识相,最好束手就擒,以免多生事端。” 倭寇之中,有能听懂汉话者已然议论纷纷,只是谢与安听不懂他们的东洋话,所以只能神情严肃地抓紧了手中挟持之人。 “把我的话,再重复一次给他们听。”谢与安命令道。 那倭寇副统领命悬一线,哪敢不听?于是他赶紧按照谢与安的吩咐将这话又说了一遍。 可是,他说完之后,一众倭寇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他们之中那嘈杂的议论声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安静之状。 谢与安与左麒麟对望一眼,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有不妙。 果然,倭寇之中,便有人操起并不流利的汉语同他们交涉到,“你们空口无凭,我们是不会相信的!与其束手就擒,任你们宰割,不如豁出去,夺一条生路。” “你这个叛徒,难道你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吗?”那倭寇副统领情急之下,竟开始用汉语呵斥自己的人。 那人哼了一声,只道:“我们这些人从海上而来,本就只为钱财,自然谁带着我们发财谁就是我们的头领,可如今,佐藤君已死,我相信,没有人会蠢到甘愿唯你们两个蠢货马首是瞻。” 说罢,他举起武器,高呼道:“兄弟们,举起你们的武器,我们杀出去!” 周遭的倭寇不知从何处来了精神,竟也如他们一般,振臂高呼,那狂热之状,仿佛全然不会顾及谢与安手中尚有人质。 就这样,倭寇从四面八方涌来,谢与安与左麒麟二人当即扔掉手中累赘,他们背对背而立,艰难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可倭寇实在太多,纵使二人武功高强,可应对起来,依然无比吃力。 “谢公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左麒麟击退一个倭寇挥来的大刀,趁机还往他的胸口上补了一剑。 “左大人,请你掩护于我!”谢与安亦是气喘吁吁道。 “好!”左麒麟答得干脆利落,而后夺了旁侧之倭寇的长剑,再转换身法,挡住四面来敌,为谢与安留足了空间。 谢与安得了空隙,他身姿轻盈,纵身一跃,当即便跳到了城墙之上,而后只见他掏出怀中信号弹,对着天空就是一放,那信号弹虽然缺少光华,但轰隆一声巨响,足以震颤云霄。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惊,当然也包括城楼之下的司马笠。 司马笠眉头一蹙,便问回来通禀的斥候,“前方怎么回事?” “禀殿下!”斥候跪倒在地,“谢公子再城楼之上与一众倭寇打了起来,看那情势,似颇为紧张。” 司马笠嗯了一声,当即高声道:“全体将士,时辰已到,各方队开始攻城。” 周围一众年轻将领可算盼到了太子的攻城之令,他们早就已经摩拳擦掌,而今更是欣喜若狂。于是,众将领带着自己的队伍四散开去,从各个角度对会稽城发起攻击。 第368章 还是知道了 倭寇早就乱做一团,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大军攻城,他们可以说是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只得四下逃窜,很快便已成全线溃败之势。 直到大兴的玄色龙旗插上会稽的城墙,倭寇便只能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 司马笠下令大军于城外驻扎,而自己只带着少数亲信进城。 谢家一众人等早已在城门之下等候,见司马笠来,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只听族长谢子昂道:“此番多亏了太子殿下,才救得会稽城以及城中数万百姓,殿下是会稽的恩人,臣在此替全城百姓谢过您的恩德了。” 司马笠扶起谢子昂,“舅父言重了,笠儿身上也留着会稽谢家的血,故而此番来救,不仅为国亦是为家。” 言罢,他看见了谢子昂身后的谢与安,他面上带着尘土,衣服上也染着血污,“与安兄,你受伤了?” 谢与安抱拳道:“倭寇人数众多,臣和左大人两人双拳难敌四手,不过幸亏太子殿下即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马笠点点头,深深叹服于他这位堂兄的勇毅。 “殿下一路辛苦,虽然如今谢宅还未收拾完毕,但前厅等主要房间也是可以用的,还请殿下移步谢宅,再将之后事宜从长计议。”谢子昂上前建议道。 司马笠同意了提议,于是便带着阿箬、容隐之等人,一道往谢宅而去。 “容兄,你以前可来过会稽?”阿箬有些无聊,便同身旁的容隐之闲聊起来。 容隐之摇摇头,温和道:“我很早便被送去了帝都,虽对这会稽风土心心念念,可一直无缘得见,倒也颇有些遗憾。” “会稽的确很美,”这一回,阿箬他们进城走的是宽阔的主街,街道两旁虽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可那些粉墙黛瓦,那些门楣院落的设计,那些精致的牌匾与题字,却还是让她觉得惊艳不已,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想来谢家能同时培养出谢绾绾与贺兰旌那两个奇女子,当也与会稽的风土人情是分不开的。 “真想有机会能在会稽好好游览一番!”阿箬不禁感叹道。 “箬儿,”容隐之轻轻唤了她一声,“你可知,会稽之美,除了城池秀丽,更有它周遭那不同一般锦绣山水,有人说,行走于会稽山水,恰若行走于宋诗之中。” 容隐之此语勾起了阿箬的好奇,“真的?” 容隐之微微一笑,“其实,会稽之景如何,我也未曾见过,但如果箬儿有兴趣,或许我们可以相约同游。” 阿箬笑逐颜开,“容兄今日怎么如此客气,游山玩水我当然是愿意的,只是,不知接下来将是如何情状,我们有没有那个机会相携同游?” 容隐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接下来,一定是诸事困扰,不过,只要你愿意,咱们也不一定找不出游赏的时间?” 闻言,阿箬刚想点头称是,谁知,司马笠竟一把攀住她的肩膀,而后道:“容监军,会稽城中而今并不太平,尚有许多倭寇欲孽尚未逮捕,恐怕,接下来会有一堆事会叨扰你和元侍卫,依我看,你们还是打消了那玩赏的念头,好好辅助于我吧!” 说罢,那司马笠竟就这样当着容隐之的面,将阿箬给硬生生拽开了。 容隐之望着两人的背影,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苦笑,“终究还是知道了。” 第369章 都不准去! 虽住进了谢宅,但司马笠认为会稽之战并未结束,所以,他当即便下令——无论是府中还是军营之中,将士们都不可以庆祝为由而肆意饮酒。 “从那日的攻城之战来看,倭寇的数量明显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少,”司马笠一边翻着手中奏报,一边对座中其他人讲,“可见,贺景源撤离之时,应该带走了不少人。” “所以,我们最大的敌人并非城中倭寇,而是那城南的贺景源。”容隐之缓声道。 司马笠合上军报,面色沉重地说:“可问题就在于,就目前这个形势而言,贺景源名义上是友非敌,若我们就这样冒然出击,一定会招来朝中之人的闲话的。” 容隐之脊背笔直,作揖道:“殿下,为今之计,咱们还是应该先向陛下禀报,待陛下了解到会稽的具体情况后,再做打算。” “也只能如此了。”司马笠沉声道。 可阿箬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忧虑的一定还有另一点,“殿下,岭西王在会稽所做之事,咱们是报还是不报?” 司马笠脸色一沉,没吭声。 阿箬猜想,他的这一反应,并不是因为要袒护司马策,而是在担心皇帝司马佑的反应。若他们据实以报,司马策完全可以抵死不认,在没有任何有力证据的情况下,这就完全有可能成为诬陷,太子诬陷自己的兄弟,这在皇帝眼中,将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可若他们全然不提司马策,就解释不了贺景源的动机,这仗就是师出无名。 “殿下,或许我们在禀报陛下之前,可以先派人去探探贺景源的军营!”阿箬咬咬牙,忽然建议道。 “为什么?”司马笠转过脸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她。 “你有没有想过,贺景源安排从倭寇军中带走的,都是些什么人?”阿箬问道。 司马笠眼光一亮,答道:“自然是他当初为了行事方便所安插在倭寇军中的人。” “殿下,普通老百姓可没那个本事接受如此危险的任务。”阿箬顿了顿,“所以,贺景源安插的人,一定是他军中的亲信,而这些人,即使被带走,他们最可能出现的位置,也应是贺景源军中。” “说得没错,伪装倭寇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若我们能去贺景源军中一探,定能找到不少有力的证据。”一旁的谢与安虽然手臂上包着纱布,可他热情不减,仿佛立即便想出击,好一雪前耻。 “与安兄说得没错,将找到的证据同奏表一起上禀陛下,便不怕师出无名了!”阿箬接着谢与安的话继续往下说。 容隐之看了看那激动不已的二人,只淡淡一笑,而后道:“殿下,如此确乃良策,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若叫贺景源抢先一步毁坏了证据,咱们便彻底失了先机。” 闻言,司马笠长吁一口气,而后道:“既然如此,便依你们之言行动,今日酉时出发,争取明早之前完成任务。” “是!”众人齐声道。 然而,司马笠眼皮一抬,又忽然补充道:“情势危险,谢与安和元青都不准去。” 第370章 给我一个答案 “为什么?”谢与安有伤在身,司马笠不准他去,尚在情理之中,可自己,与太子一道也算经历了危险重重,为什么就不可以去呢? 当着众人的面,司马笠亦端起了太子的架子,“此行危险,需得军中高手去办最为稳妥,有本王和容监军,以及麒麟四卫共去完成最为妥当,你……就在会稽好好歇息,准备后边的大战吧!” 司马笠这话,虽摆明了有几分看不起人的意思,但阿箬知道,他说得很对,如此需要速度和武功的事的确也并不十分适合她。 于是,阿箬拱拱手,颇为无奈地答了句:“微臣遵命。” “你就在此处好好歇歇吧!等到一切办妥了,我带着你畅游会稽,我自小常来会稽游荡,对此处自然比容隐之更为熟悉,你又何必舍近求远邀约于他?”待众人退下前去做准备之时,司马笠故意将阿箬留下,并在她耳边一阵念叨。 闻言,阿箬错愕不已,没想到这个太子殿下,竟忽然关心起这件事,“殿下,您事务繁杂,我又怎好叨扰于您呢?有容兄陪我一道也是一样的。” 谁知,司马笠竟一把揽住她的腰肢,颇为不悦道:“元青箬,这其中可是大大的不同。” 阿箬手肘抵着他的胸口,生怕此刻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会冲进来。 “殿下,大家都是朋友,有……有什么差别呢?” “元青箬,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这事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阿箬见他语气之中颇有几分不耐烦,于是只得垂着头,不再言语。岂料那人竟双臂一用力,几乎将她整个抱了起来,而后用额头抵着她,语气暧昧地说:“青箬,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又怎可同别的男人一道游山玩水呢?” “可是容兄……” “不要跟我说‘不是外人’一类的话,容隐之那家伙,表面温润平淡,实则一颗虎狼心思,半分也不比我少,”他轻轻吻了吻阿箬的脸颊,“你这只愚蠢的羚羊,一不小心便很容易掉进他的陷阱之中,所以,我不允许你与他单独接触。” 司马笠语气严厉,吓得阿箬噤若寒蝉。 良久,他叹了口气,声音也温和了不少,“青箬,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旦在你面前表露心意,你就总是如此这般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是喜欢你,又不是要吃了你,你当高兴才是,为什么总是害怕?” 司马笠问得好,可就算阿箬自己,也不知道,平日里那个爱逞强的自己,到了这种时候为何总是那副模样?难道,她的心中,是在惧怕或厌恶着司马笠的喜欢吗? “殿下,我没有!”阿箬轻轻答了一句,可声音一出,就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无力。 司马笠咬着嘴唇,神情亦颇为纠结:“青箬,或许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 因为什么?阿箬有些惊愕——身世,过往,将来,她能找的原因,一抓一大把,可她真的不知道。 “我给你时间考虑,等我从贺景源的军营回来,”司马笠顿了顿,“给我一个答案!” 第371章 你想要的东西 傍晚,阿箬避开所有人,独自踱步到了竹林之中。最近几日天气回暖,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泥土的芬芳,阿箬寻了块空地,当即席地而坐,享受于林中清新空气的包裹。 这真是难得的静谧时刻,阿箬一时之间竟忘情地闭上了眼,仿佛天地之间,无甚打扰,独留她一个。 “你倒是安安心心,学会了享受生活!” 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这叫阿箬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猛然睁开眼,先是望见了低徊于半空中的栖风,而后目光下移,定睛一瞧,果然看见了那许久不见的离忧。 她万分欣喜,忙问道:“你这些日子究竟跑去了何处,我怎么四处寻你不得?” 离忧淡淡地看着他,双手负于身后,“寻我不得?”他轻哼一声,“你除了要找我办事之时,何时寻过我?” 阿箬抿了抿嘴,已然感受到了离忧身上那股怒意。 于是她赶紧起身,一边拍打着衣裳上的泥土竹叶,一边尝试解释道:“最近这几日我跟着司马笠一道忙于对付会计城内的倭寇,所以……” “那出征之前呢?”离忧打断了她的话,“如此重要之事,你竟然半个字也未向我透露,便径直跑到会稽来了,若不是事后筱渔将此事禀报于我,恐怕我至今还会被你蒙在鼓里!” 阿箬垂着头,带着歉意道:“对不起,我也是怕你担忧,才先斩后奏的。” 离忧又哼一声,而后往阿箬的方向凑了凑,问道:“怕我担忧?难道不是因为怕我阻拦吗?” 他一语道破阿箬的心思,让她的尴尬之情更甚几分。 “离忧……你既知我,又何苦如此挖苦呢?”阿箬坦言道。 离忧倍感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却也比方才要柔软许多。 “阿箬,我不是挖苦于你,只是,近日我越发觉得,自你去了帝都之后,那自作主张的时候是越来越多,如今更是瞒着我,深入敌营,跑来送死,如此,你叫我做何感想?”离忧的话语之中无奈多于责备。 “对不起。”阿箬垂着头,她无力反驳,只得再次道歉。 离忧叹了口气,放下手,“此事木已成舟,我即便再添阻拦也于事无补,你在此处,但要记得好好爱惜自己的性命才是!” 离忧的妥协,是被她逼出来的,所以阿箬虽连声称是,却半分也高兴不起来。 离忧摇摇头,而后递过来一个竹筒,“拿去吧!” 阿箬有些惊诧道:“这是什么?” “自然是你想要的东西!”离忧淡淡道。 阿箬知道,这一定是那日它通过栖风所传递出去的消息,可当日她问之问题与如今她想知道之事又有差距,只不知这这竹筒中的内容可还有价值。 她还是立即接过竹筒,三两下便将其打开,而后取出其中布帛细细读了起来。 她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字,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兴奋,布帛之上内容虽不长,可字字珠玑,讲的全是十分重要之事,阿箬欣喜不已,看罢,她不得不由衷称赞:“离忧,你这逐凤楼主,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呀!” 离忧瞥了一眼她,目光却颇为凝重地落向了竹林深处。 第372章 人臣本分 整个夜晚,阿箬辗转反侧,她几次披衣而起,查看更漏,却发觉,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慢上许多。 终于,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黎明时分,她无意再睡,当即起身,而后步行至谢宅大门等候司马笠。 然而,直到预计的时间过去很久,司马笠也一直没有出现,渐渐地阿箬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她来回踱着步,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元大人,你在此处做什么?”早起的谢与安负责巡查院内情况,当他看见阿箬时,不觉有些好奇地问。 “我在此处等殿下……这么久还不回来,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阿箬解释道。 “放心吧!”谢与安语气倒是显得颇为轻松一些,“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再说,麒麟四卫也不是吃素的,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阿箬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抿抿嘴,问道:“与安兄,你能借我一匹快马吗?” “莫说是借,就算赠你十匹八匹也不成问题,可你此刻要马,究竟所谓何事?” 阿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反正我也闲得无聊,便想去城门处,看看能不能等到他……们。” 谢与安看着她,脸上竟不觉露出一番意味深长的笑意,“元大人,若我不是知道你的真实情况,此刻恐怕只会不屑于你那番谄媚讨好之态。” 这个谢与安,自从知道了阿箬是个女子后,便不再称呼她为元兄,人前人后,总是习惯唤她一句“元大人”。以前阿箬不觉有甚,今日听着他这样喊这样说,猛然间,心中竟生出几分不宁与尴尬,然而,那往日端方的谢长公子,此刻竟无休止地道:“先前我还惊愕于太子殿下的一厢情愿,如今见了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才发觉,也许自己之前的判断不太准确。” 闻言,阿箬尴尬不已,她连忙挥挥手道:“与安兄不要乱开玩笑,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会担心太子殿下安危,这是人臣的本分。” 谢与安轻轻一笑,“好好好,你说得都对,人臣本分,理应如此……我这就去替你挑选一匹好马,好让你能尽快去将你这本分尽到。” “不,不必了,”阿箬迅速回绝道:“我忽然想起我还没有用早膳,我先去了。” 说罢,阿箬小跑着离了谢宅大门,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跑去,徒留谢与安一人在原地似笑非笑地摇摇头。 “唉,你们可别忘了,这里是会稽,”谢与安顿了顿,“整个大兴最适合风花雪月、互诉衷肠的地方。” 阿箬只顾着自己,哪里能听见身后之人的喟叹。待她跑得再看不见谢与安之际,才慌忙停下脚步,而那颗悬着的心,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倚在不知名的院墙之上,轻轻拍着胸口,却忍不住问自己:“我……有那么明显吗?” 她尝试着闭目凝神,想让自己赶紧镇静下来,可只要一闭上眼,她的耳畔就能响起谢与安的质疑,还有司马笠的问询——“给我一个答案”。阿箬心中猛地一颤,当即又迅速睁开眼。 朗朗青天之下,只见一株梨花与一簇海棠相伴而生,那花瓣随着微风颤抖,连空气中都氤氲着那若有若无的阵阵花香。 第373章 棠梨园 这样的美景,叫阿箬不禁有些看痴了,她呆呆地站在树下,一时之间,竟有些迈不开脚。 “大人!”过了许久,有一小厮走到她身旁对她作了一揖,如今谢宅之中的仆人都是曾跟着谢国舅爷进地宫的那一批,所以他们不仅都知道阿箬,并且对她皆是感恩戴德。 阿箬嗯了一声,然而,还没等那小厮答话,她便问道:“这墙内是谁的院落?” 小厮微微一愣,而后恭敬作揖,答道:“这院子曾是先皇后的居所,不过自永安初年起,便一直空着,无人居住。” 谢绾绾的院子! 闻言,阿箬不禁有些失语,她仰头打量着那雪白的梨花还有艳丽的海棠,心中的情感变得比方才要复杂许多。 “院子虽然空着,但这些年来一直得国舅爷精心照管,所以大体还是保留着原貌,”那小厮见她不语,故而又道:“我听说,西楚女帝贺兰旌也曾在这个院子暂居过一段时间,或许其中也还留着她的旧物。” 想到竹林之中贺兰旌那凋敝的旧居,阿箬不禁有些好奇,“贺兰旌也曾在此居住?” “正是!”那人答道:“贺兰旌与先皇后姐妹情深……我倒还听说,她居于此处时似还闹了不少笑话?” 闹笑话?阿箬有些惊愕,她很难想象,那个马背上平定西楚的奇女子,会在此处闹什么笑话。 “我……能进去看看吗?”阿箬突发奇想,转而问道。 “这还需问过国舅爷,因为这棠梨园的钥匙一直都在他手中。”小厮解释道。 阿箬点点头,不再做多问,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找谢子昂,要来这棠梨园的钥匙,而后进去探看一番。 “哦,对了,你方才要说什么?”阿箬这才想起来这小厮似乎有话要说。 那小厮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和容大人回来了。” 阿箬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啰啰嗦嗦竟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事宜,她正色道:“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正在前厅之中。”小厮赶紧答道。 阿箬道了声谢,转身便离了棠梨园,往前厅跑去。直到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前厅门外,她才意识到,这一刻的自己心中有多么焦灼,他叹了口气,双脚却如灌铅似的,停在原地动弹不得。 自己该以怎样的状态走进去?这是阿箬此刻最为犹豫的一点。 “既然已到了门口,又为何不进来?”直到前厅之内传来司马笠的催促之声,阿箬才不得不缓缓入内,而后对着上首的司马笠行礼。 “恭喜太子殿下平安归来。”司马笠正襟端坐,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阿箬有些尴尬,故而只得说出这样的客套话,来掩盖自己的尴尬。 司马笠嗯了一声,然后摆摆手,“不必拘礼,快坐吧!” 阿箬点了点头,而后走至容隐之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待她方坐定,便听见那谢子昂问:“殿下,此行可还顺利?” 闻言,阿箬眼皮一抬,决定还是先听听司马笠是如何说的。 第374章 最新情报 只听司马笠清了清嗓子,而后将他们此行的情况做了最简单的交代。 “我们去时遇见了贺景源部队的斥候,为了不让他们将我们的情况通报过去,所以,我们费了些时间才将他们尽数处理干净。” 阿箬心头一颤,霎时明白了他们为何会比预计的时间要回来得晚,她只需随意一想,便可知当时情形是多么的危险。 “当然,剿灭了那群斥候,我们也正好夺了他们的武器装备,如此才可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营帐之中。”司马笠的语气很平淡,淡得几乎像是在冷眼旁观一般,“不过,我们绕着主帐及周围丛帐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任何与倭寇有关的东西,一时之间,我甚至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出了问题。” “当时,天已近破晓,我们正打算回撤之际,却无意中看见一群士兵抬着一个大箱子,往营后树林走去,其模样神神秘秘,我便猜测,这其中定有端倪。于是,我们几个人远远地跟了上去,果然见他们点燃火折子似要烧毁什么。” 听及此,阿箬的心几乎都悬到了嗓子眼,她断定那箱子之中定有重要之物,可她十分惧怕,下一刻,司马笠就告诉她,说那火折子已将箱中之物烧得一干二净。 “我们在他们动手之前,将箱子抢了下来,当然,那几个抬箱子的士兵也被我们悉数捆在了树下。”司马笠轻笑一声,“不出所料,箱中,的确装着不少倭寇的衣物,除此之外,竟还叫我翻出了几封贺景源与那倭寇头领之间的书信。” “太好了!”阿箬激动不已,不觉已在心中暗暗惊呼叫好。 “有了这几封书信,我们也可说是证据确凿、师出有名,我打算连夜写好奏折,而后连同着这些书信一道,将它们快马加鞭送去帝都,启奏父皇,让他准我出兵。” 闻言,周围众人皆点点头,似在表示赞同。 不知为何,司马笠谁也不看,却偏偏将目光全都置于阿箬身上。她回望着司马笠,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你似有话要说?”那人忽然问道。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阿箬。 于是,阿箬赶紧起身,朝司马笠作了个揖,而后问:“殿下打算何时出兵?” 司马笠一怔,下意识答道:“自然要等到父皇旨意到来,最起码也得半个多月之后。” 阿箬抿了抿嘴唇,答道:“我这儿有密信一封,是逐凤楼昨夜刚送来的最新情报,或许,殿下可以先看一看。” 说罢,阿箬自袖中取出那信,而后双手呈递给了司马笠,司马笠知道此中必有要事,所以,他迅速展开信件,快速浏览起来。 司马笠的阅读速度很快,但这短短不到一页的内容,他却来来回回看了不下三遍,直到读过第四遍,他才将其放下,然而,他眉头紧蹙,半分也没了刚回谢宅时那份轻松感。 周围之人皆觉不对,这时,坐在一旁的容隐之方询问道:“殿下,那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吧!”司马笠伸手将信递给了他。 第375章 此中渊源 这封信上的内容,阿箬早就已经烂熟于胸。 其实很简单,离忧在查到贺景源的不死草之毒来自岭西王司马策后,便顺藤摸瓜一直往上查。 他首先去查了贺景源的履历,发觉此人确实没有在帝都任职的经历,但有趣的是,他在参加武举进入仕途之前,曾参加过凉州募兵的选拔测试,并且在测试中拔得头筹,获得了可直接成为百夫长的资格。这种募兵的选拔测试不同于武举,它是由各驻军部队自己组织的,只要在朝廷规定的时间之内,募得相应的人数,那么便不算违规,所以这种测试的关注度并不高,久而久之就会被人们遗忘。 但奇怪的是,贺景源并没有在凉州入仕,反而参加了同年另一州县的武举考试,并且轻轻松松获得功名,进入仕途。 逐凤楼费了一番心思,几经查证,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当年贺景源能平白无故获得应试身份、取得功名,一切皆有赖于卓家人的帮助。 “没想到,贺景源与卓氏之人竟还有此种渊源?”容隐之叹道:“难怪他会唯岭西王马首是瞻!” “看来此事并非只是司马策的单独行动,他背后的卓氏,甚至包括宫里的卓贵妃,说不定都已置身其中。”谢子昂也看了密信,缓声附和道。 司马笠神色凝重,只一味地抿嘴不言。 密信之上,还提到了第二件事,同时也是最为蹊跷的一件事。 据逐凤楼的人探查而知,凉州卓氏之人自得了不死草之毒后,不仅没有想过办法炼成解药,甚至他们连继续制造不死草之毒的心思都没有动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如今,整个卓家,已经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毒药,当然也更不可能有所谓的解药。 “卓家的毒药早就用完了?”容隐之惊诧道,他顿了顿,又说:“若我猜的没错,上次在帝都郊外,那最后一点不死草之毒应是用在了魏朔身上。” “可岭西王不仅有毒药,甚至还能有解药,”谢子昂喃喃道:“这……又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回答得出来。 谢家父子不一定清楚,但司马笠他们三个都清楚地记得,上次这个魏朔中毒之后,解药来自何方。他们不敢想,亦不敢说,因为这件事一旦与他们的隐忧相符,那么牵扯的,几乎可以说是大兴的半壁江山。 司马笠叹了口气,他一拍膝盖,当机立断道:“既然此事牵扯面如此之广,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先破贺景源军队,解除江南危机,而后再将他押解回帝都,详加审问,从头盘查。” 阿箬知道,这是眼下最直接的办法,但不知为何,她总能感觉到司马笠想要追根究底的那一丝丝兴奋。她能够理解,如果此事单纯只涉及司马策,他这个做兄长的,多多少少还是会顾及一些兄弟之情,不将那人逼上绝路;但如果此事涉及到了司马策背后的卓家,那司马笠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重创甚至扳倒卓氏的机会,毕竟,他与卓氏之怨,早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第376章 受了心伤 “舅父与诸葛有我先生之间,可还有书信往来?”司马笠忽然问道。 “诸葛兄隐居蜀中,平常基本不与外人联系,不过,他念及早年间与谢家的交情,每年也总有那么一两封书信来往,怎么,你问此事做甚?” 司马笠道:“也无甚大事,上一回我从诸葛先生手中讨得一件重要的东西,至今还没有感谢于他,不如我今日也修书一封,然后烦请舅父将它转送蜀中。” 谢子昂轻轻笑了两声,“我道是什么大事,诸葛兄这几年避世而居,世人又将关于他的流言蜚语说得神乎其神,故而让不少人将他视作一个怪胎,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心肠极热,又广交朋友的妙人,太子若有事拜托于他,只要是他能力所及,定不会有什么为难。” “既是如此……我正好也可多向他提几个心中疑问。”司马笠淡淡道。 “自是可以。”谢子昂也笑着回答。 而后,一干人等在前厅之中商量了一番围剿贺景源之策,便四下散开了去。 阿箬沿着回廊踽踽而行,她本想找谢子昂问一问有关棠梨园的事,但他身旁一直有各种管事仆役轮流禀事,所以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放弃,只能无限次地去想象那院墙之内会是如何一番景象。 她兀自地走着,直到一只大手拉住她的手肘,迫使她停了下来。 阿箬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其实即便不回头,她也很快便猜到了拉她的人是谁,因为这只手,她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那人见她停下,却也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反而再一用力,一把将她拉到了怀中,然后附在她耳畔,轻轻道:“青箬,我历经艰险从贺景源的军营中杀回来,难道你都没有担心过我吗?” 他的声音很哀,像一只乞怜的狼犬,可怜中带着霸道。 闻言,阿箬转过身去,问道:“殿下,当时的情况很凶险吗?” 司马笠原本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而后他双手拉起阿箬的手,淡淡道:“凶险倒还算不上,不过十万火急却是事实。” “你……受伤了?”阿箬上下打量他一眼,迟疑道。 司马笠摇摇头,又说:“虽未受伤,却痛到窒息。” 阿箬一愣,“如此,难道是受了内伤不成?” 司马笠没吭声,阿箬便有些急了,“还真是受了内伤呀?伤得如何,还是赶紧请个大夫……不,既是内伤,当请山止先生那样的武功高手来看。” 她咽了口唾沫,又补充道:“殿下,不如我先送你回去休息,而后再去竹林之中找山止先生。” 说罢,阿箬作势便要将司马笠扶走,谁知,脚步尚未挪动,那人竟双手一环,将她整个地抱入怀中。 阿箬正发愣之际,只听那人又在她耳边低声道:“青箬,我没有受外伤也没有受内伤,我受的是心伤,是面对着你,逃不得、近不得、紧不得、松不得的无奈,这种无奈让我狂躁不安,让我的心都伤透了。” 第377章 棠梨花开雨 此刻的阿箬备受震撼,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万千言语郁结于心,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殿下,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换个地方你就能给我想要的答案?”司马笠言语之中颇有些不依不挠。 阿箬抿抿嘴,“殿下,我……” “青箬,你总是如此善于逃避”司马笠语带无奈,“既然如此,我便按你所愿,换个地方,看看到那时,你还能找出什么借口。” 阿箬已经能感受到他语气之中所包含的那一丝丝愤怒,而那人亦是没有多的话可说,只一转身,便拽着她的胳臂往院内走去。 司马笠的步伐很快,阿箬即便是一阵小跑,也很难完全跟上那人的脚步。 情急之下,她不得不一边尝试着抽出自己的手腕,一边道:“殿下,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人只管大步往前,半分也不在意她的问话。 “你弄痛我了,赶紧放开。”阿箬已难以压制自己的情绪,言语之中不免带了几分嘶吼。 终于,在她的一再反对之下,司马笠终于停下了步伐,可是却半分也没有松手的意思。 阿箬刚想发难,可话到嘴边,却被一阵清淡的梨花香给堵了回去。 她下意识抬头一望,果然见到梨树与海棠,这不正是她今早来过的棠梨园吗?难道,司马笠所说的换个地方,指的竟是此处? 阿箬不再言语,心里甚至有一丝丝地期待。 可钥匙只在谢氏族长一人手中,司马笠该怎么进去呢? 然而,司马笠又岂是一个为院墙所阻便轻易放弃之人?他四下瞅了瞅,发觉并无旁人之后,便拽着阿箬的胳臂,飞身翻进了院墙。 阿箬没想到司马笠会用这样简单直接的方法,心下除了惊诧,几乎已找不到更多的反应。 她无奈地抿了抿嘴,却很快被眼前棠梨园的景象所吸引。 棠梨园的面积很大,一眼望过去,只在大片的树林之后才隐隐可现房屋檐角。园中空地上,一排又一排看似杂乱无章,实际却整齐有度的梨花与海棠相伴而开,一树一树的洁白,一簇一簇的鲜红,目不暇接,让人沉醉。 阿箬看得移不开眼,表情也有一丝丝凝滞起来。 恰在此刻,司马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轻轻松开手,任凭她在园中漫步徜徉。 阿箬的注意力已全然被园中景色所吸引,以至于她几乎忽略了司马笠的动作。阿箬凝神静气,享受着此刻周遭所有的美好。而司马笠,在离她不到三尺的斜后方,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一阵微风轻过,梨花成雨,簌簌而下,落在了阿箬的脸颊之上、衣领之间,她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可双手根本无心去拂开花瓣,便这样仰着头,凝神享受着自然的亲昵。 司马笠僵在原地,他本想伸手去为阿箬遮挡,可刹那之间他又觉得,不如便让她沉浸其中,因为在他眼中,此刻她已与花雨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第378章 你的反应出卖了你 “殿下,为什么这里会种如此多的梨花与海棠?”阿箬轻声问道。 司马笠顿了顿,颇有几分回过神来的意味,“母后生前很喜欢梨花,外祖便命人在这个院子里种下了。” “那海棠呢?”阿箬追问道。 “这个院子原名叫做海棠院,顾名思义,园中当是种满了海棠,舅父说,母后觉得树大根深,这树与这土地充满了情谊,若是为了一己的喜欢将海棠树砍掉,似乎便做了一件不近人情之事,故而,她决定将这些海棠留下,才有了今日的棠梨园。”司马笠淡淡解释道。 闻之,阿箬内心却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暖,没想到,那众人口中冷若冰霜不染纤尘的谢绾绾,做起事来竟那般生动可爱。 “幸亏先皇后当日手下留情,否则,我们便见不到如此美景了。”阿箬感叹道。 “是呀,多亏了母后,否则,我也见不到这世间极美的景致。”司马笠幽幽叹了一句,而他的眼睛却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阿箬。 阿箬没有听明白他话里有话,只一味地以为司马笠也同她一样,为满园花树所感,故而,她还是继续仰着头,沉浸美景。 然而,只一瞬的功夫,司马笠便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了她面前,而后捧着她的脸颊,淡淡道:“这又是你逃避我的计策吗?” 阿箬一怔,猛然明白自己方才的行为引起了他的误会,她很想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支支吾吾,变得很是无力。 “殿下,我……只是为美景所感,一时有些情不自禁罢了……” 司马笠没等她说完,竟倾身而上,用那两片温柔的嘴唇堵住了她的一切言语。 阿箬瞪大眼睛,颇有些不知所措,渐渐地,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唇齿相磨、唾液相融的感觉,她只觉得,似乎有一点点奇怪、一点点不适,可这所有的“一点点”背后,却还有难以察觉的一点点甜。 她第一次察觉,自己竟从司马笠的深吻中,感觉到甜。 此刻,她的神经有点紧张,脑子有点发懵,她甚至连逃跑的冲动都已然丧失了。 良久,司马笠停下了深吻,松开了手掌,转而将她的手掌握在了手心。 “青箬,我亦为美景所感,有些情不自禁,你可会怪罪于我?”那人迷声问道。 阿箬下意识地摇头,可当她反应过来司马笠究竟再问什么的时候,又慌忙地用力点头。 她那样子有点滑稽,以至于将面前那人逗得发笑,“你这一摇头、一点头是什么意思?” 阿箬道:“自然是它该有的意思。” 司马笠朗声一笑,却道:“明白了,不过,晚了,你最初的反应出卖了你。” 闻言,阿箬只得抿抿嘴唇,而后颇有些娇嗔道:“殿下既有心戏谑,那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我哪有反驳的权力?” 司马笠拍了拍她的脸颊,轻轻道:“青箬,你明知我不是戏谑……我不过是努力想证实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 阿箬垂眸,再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司马笠自知今日定是问不出什么结果,故而也就不再做无畏的纠缠,反正那人就在身旁,终有一日他是会得偿所愿的。 “今日时辰还早,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第379章 想进去看看 阿箬抬眼微微一笑,而后好奇地问:“殿下辛苦奔波了一夜,难道不困?” 谁知,司马笠竟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而后还伸手揪住她的耳朵,道:“元青箬,平日里的你不是挺聪明吗?” 阿箬心头一颤,隐约觉得自己这个问题的确提得有失水准,于是她挠挠头,笑道:“我听说这棠梨园虽是先皇后旧居,但贺兰旌也曾在此处暂居,我心有好奇,不知殿下可否带我前去那边屋中参观参观?” 闻言,司马笠眼睛微眯,忽而问道:“我看你,似乎对那个贺兰旌很感兴趣?” 阿箬连忙解释道:“那贺兰旌自是九州大地上一段不朽的传奇,她虽为女子,却可与儿郎比肩,我亦是女子,也在朝为官,对她之事自然万般好奇,不愿错过这一探索之机!” 司马笠缓步上前,与阿箬十分贴近,“你怎的如此激动?”他凑近了脸庞问:“莫不是,你以贺兰旌为榜样,想当九州的女皇帝?” 阿箬的心差点跳出来,她赶紧正色道:“殿下不可开这样的玩笑,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怕是会无中生有,置我于不仁不义之中。” 司马笠笑了两声,宽慰道:“你何必如此当真,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 阿箬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内心那股翻白眼的冲动,谁知那司马笠竟无半分收敛,还故意道:“其实,你大可多以我母后为榜样,想想母仪天下之道。” 此话一出,阿箬终于忍不住,最终她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而后干瘪地说:“若殿下实在不愿与我一道,那便请在此处稍等,我自己进去看看就出来。” 说罢,她也没管司马笠,径直沿着梨树下的小道,往那宅院走去。 司马笠轻轻摇了摇头,而后轻轻唤了一声阿箬,便快步跟了上去。阿箬却只顾着气冲冲往前走,根本没有在意于他。 很快,她便来到了房屋之侧,房间没有上锁,木门虽紧,但用力一推,也就开了。 今早那个小厮说得很对,这房屋的确收拾得十分干净,门一推开,不仅没有尘土飘扬,空气中反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熏香之气。 阿箬深呼吸了一口,而后迈步进去,便将室内之景一览无余。 这是一个小客厅,一应家具还保留着二十多年以前的风格,就连凭几上的靠垫,虽失了艳丽,有些泛白,但都没有被谢家人丢弃。 阿箬捡起其中一个靠垫仔细欣赏,只见那白布底子上,绣着精美的海棠,枝叶相生,花蕊相辉,正是那园中海棠绽放的盛景。 “这绣工真是了得,”阿箬不禁赞叹道,“你瞧这花瓣,颜色分明,层次清楚,由里至外的颜色过渡又一点也不生涩……” 司马笠瞥了一眼阿箬手中的靠垫,脸上露出些许骄傲的神色,“这是我母后的女红。” 阿箬惊讶地转过脸去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的?” “母后从小精于女红,这一点人尽皆知,就算她亡故多年,宫里至今也还留着她当年的花样,”他顿了顿,“你若想要,我与你找来便是。” 第380章 友谊 想到自己那糟糕的女红,阿箬猛地摇摇头,而后一脸苦笑,尴尬道:“殿下有心了,其实也不必麻烦的。” 阿箬赶紧将这靠垫放回原处,而后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另一只靠垫上。那只靠垫上的图案似乎便有些不同,看那样子,绣的当是一匹马,可那马又有些马不像马,它肚子奇大,倒更像是一头牛。 阿箬摇摇头,猜测,这拙劣的绣工跟自己倒是不分伯仲。 司马笠也已探过头来,注意到了阿箬手中的靠垫,“这图案,又是谁绣的?” 阿箬来不及回答,只瞥了一眼靠垫的右下脚,只见那上边赫然落了四个大字:兰儿大作。 透过这四字,阿箬眼前顿时便浮现出了贺兰旌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她骄傲地扬起下巴,没有一丝一毫的惭愧,仿佛在说:“没错,这就是我的作品。” “看来,叱咤九州的西楚女帝,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副不服气的倔强模样倒也十分可爱。” 闻言,阿箬差点没笑出声,良久,她终于放下手中靠垫,而后对司马笠道:“我想进里间去看看。” 司马笠点点头,而后上前半步,将阿箬挡在身后,自己则在前方带路。 “里间是一间书房,”司马笠推开隔门,介绍道:“不过,母后的书房与别处有所不同,这房间,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藏书室来得更为准确。” 果然,门一推开,阿箬便看见了排放整齐的书架,她约略一数,发觉这书架至少十个,只在书架对面靠窗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张不怎么宽大的桌几,桌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算是书案。 “没想到先皇后如此爱书?”阿箬随口问道。 司马笠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方接话道:“母后虽然爱书,不过,这儿的书基本都是贺兰旌的。” “贺兰旌的?”阿箬诧异道。 “谢家子弟,自记事起,无论男女皆要上学堂,族中长辈会请名满天下的大儒来府中授课,并且,不同年龄段的子弟根据学力,所上的学堂和讲课的先生也有不同。我母后天资聪颖,十岁起便已能同府中十七八的青年一同念书,再加上族中有一座三层的藏书阁,所以,母后压根儿不需要再单设书室。” 阿箬走到书架之旁,随意瞅了瞅,发觉其上果然放着四书五经等最为基础的本子。 “贺兰旌没有同族中子弟一道念书吗?”阿箬好奇道。 司马笠摇摇头,说:“你应当知道,贺兰旌是为避西楚国内势力,不得已同她母亲一起逃到会稽的。” 阿箬点点头,暗自感叹,原来这个司马笠竟知道得如此之多。 “族中长辈仁慈,收留她们去做竹林的守林人,虽供给她们一日三餐以及必要的工钱,可她们毕竟只是下人,又如何能与谢氏子弟一同读书。”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难怪那靠垫之上的署名是“兰儿”,原来竟是隐姓埋名之故。 “大概贺兰旌也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她与母后甚为投缘,母后心中也从未将她当做下人,所以,才在这棠梨园中偷偷教她读书,那时的她们怎会知晓,一间狭小的书室,竟成就了日后的西楚女帝。” 阿箬惊叹万分,心中却无限感怀于那两个稚嫩女子间动人的友谊。 第381章 藏不住宠溺 “再往里走是什么?”阿箬盯着书室的木门道。 司马笠轻描淡写地道:“这个房间过去有一个小天井,天井之中设有露天茶室,不过江南多雨,这段日子倒还好,只再过一阵儿,到了梅雨之期,天井之中只得常年拉着油布伞,光线很是晦暗。” 阿箬点点头,顺手推开那门,果见一张宽大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应茶具,而后便是四张低矮的小凳,供人曲膝而坐。不知今日天气尚佳,所以还有温暖的阳光落下,阿箬忍不住幻想,若能坐在此处喝茶,与友人聊天,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于是,她暗暗下定决心,待他日回了帝都,一定要在自己的宅院之中也添设这样的茶室。然而,脑海中刚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她的心里又不觉犹豫起来。因为,这样闲散的闺中时光,对于时常身处腥风血雨的她的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企及的幻梦。 看到她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晦暗,司马笠忍不住轻轻拂了拂她的脸庞,而后柔声问道:“怎么了,你这模样,像是有心事一般。” 阿箬望着他,一时之间,竟从那双睿智深刻的眼眸中,看到柔情蜜意缱绻万千,她的心下,为何倏地有些不忍。 “我只是在感叹,会稽之好,竟是一花一物,一事一人都可叫我心向往之。” 司马笠听了有些诧异,“你似乎很喜欢会稽?” 阿箬微微一笑,“大约是因为我长在西北的缘故,一见江南,便似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通透了一般,又如何能不喜欢?” 说罢,她也没管司马笠是什么反应,便径直穿过天井,往里走去。 里间,是东西相对的两间厢房,阿箬透过门缝,可见其中卧榻衣橱一应俱全,甚至两间屋子还各自摆了一张妆镜台。故而,阿箬判断,这当是谢绾绾贴身侍婢所居之所。 然而,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殿下,先皇后生前可曾将她在会稽时的侍婢带到帝都?” “带了,”司马笠点点头,“母后一共带了两个侍婢进宫,除了照顾我的老嬷嬷如今尚在宫中,另一个则早已离开。” “哦?”阿箬有些好奇,“她回了会稽?” “她应是年满二十五,被自动放出了宫,至于她去了何处,我还真的不大清楚。”司马笠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箬笑道:“我只是见到眼前这两间居室,心中有些好奇罢了……她们既是先皇后的侍婢,自该十分清楚当年之事,或许,她们能告诉我们贺兰旌和那能号令逐凤楼的人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能告诉我们那男子是谁。” 司马笠笑了笑,他轻轻点了点阿箬的脑门,“还说你对贺兰旌不感兴趣,即便如此两间平淡无奇的屋子,都能叫你想到她。” 阿箬瘪瘪嘴,也不急着掩饰,“这样有趣的野史轶事,我自然感兴趣,若太子殿下不愿意听,大可只做为我引荐之人便可。” 司马笠瞪了她一眼,心中甚为无奈,不过却藏不住那满眼的宠溺。 第382章 忘了不成? 既然已经提到了贺兰旌,阿箬便打算再多问两句,“殿下,难道天下之人都对贺兰旌的感情之事不甚清楚吗?” 司马笠道:“关于贺兰旌的旧事,传闻倒是不少,不过,除了当年那几个走得近的同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能说出准确的消息,可是呢,当年她周围那几个同龄之人,大多已经亡故,即便有留存于世的,又大多碍于身份地位不会去说,所以,久而久之,贺兰旌的故事便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阿箬点点头,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让谢家族长开口,以便让她探知更多。不过,战事在即,司马笠早已在会稽下了禁酒令,她想借着酒兴做文章的计划,只好作罢。 阿箬想了想,干脆问道:“殿下,谢族长心中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却又一直没做成的事?” 司马笠瞥了她一眼,顿悟道:“你莫不是想借逐凤楼之手,让舅父开口?” 阿箬本也没有打算隐瞒于他,故而当即点了点头。 司马笠轻轻一笑,“你如此精于为商之道,我俩一相比较,怎么你更像谢氏后人?” 阿箬心头一颤,觉得司马笠这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天赋这种东西,不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你别忙着戏谑于我,是朋友的话,还是赶紧帮我想想。”阿箬催促道。 司马笠沉思一阵,最终却面露难色,“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甚清楚……” 闻言,阿箬那原本挂着一丝小雀跃地脸竟倏地一垮,像遭了什么挫折一般。 见状,司马笠又当即改口道:“不过你也别着急,大不了我去向与安兄打听打听,或者旁敲侧击问问舅父。” 阿箬听了他的诚挚之语,这才面露喜色,作揖道:“多谢殿下。” 司马笠冲她眨眨眼,却忽而嘟囔着嘴道:“唉,你瞧你,总是这般占我便宜,又不许与任何切实的回报,本王……可真是亏!” 他这是在抱怨? 阿箬抿抿嘴,答道:“那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心愿?” 然而,问题一出口,阿箬才猛然发现自己竟悄无声息地被他带进了坑。 只见那司马笠似笑非笑地看着阿箬,而后语气颇为暧昧地说:“青箬,我的心愿,完成起来很困难,不过,只要你轻轻一点头,却又能即刻完成。” 阿箬垂头,不敢正视于他,只道:“殿下心里,定揣满了江山社稷宏图大志,我一个小小的朝廷命官,除了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的当是什么也做不了。” 司马笠轻哼一声,叹道:“算了,我又岂会真的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无论什么,我都相信自己的力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我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瞥了一眼旁边那俯首的女子,淡淡道:“再说了,上回教你练武,你才应允了我一个回报,难道你忘了不成?” 阿箬赶紧作揖,诚挚道:“微臣不敢。” 司马笠挺直腰背,单手扶起了她,而后道:“记得就好。” 阿箬轻咳一声,终是缩回了手,在原地笔直地站着。 “殿下,想必再往里走,便是先皇后的闺房了?”阿箬看着不远处那挂着珠帘的门框,好奇道。 “正是。” 第383章 猜错了 司马笠也没再与她有更多的言语纠缠,只轻轻往前走去,而后撩开水晶珠帘,推开珠帘后的木门,又扭过头来对她淡淡说道:“不想进去看看吗?” 闻言,阿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满怀期待,又无比忐忑地踏入了谢绾绾的闺房。 房间很大,以碧纱橱为界,分为里外两间,外间的陈设不多,但屋子中间却陈列着一个竖直的摆件,摆件之上盖着厚厚的布帘,叫人看不清楚那摆件的具体形状。 阿箬颇有些好奇,故而下意识地问:“那是什么?” 不知为何,司马笠竟一脸不解地盯着阿箬,而后诧异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 被人遮得这般严实,她又如何会知道? 阿箬茫然地摇摇头,“确实不知。” 司马笠轻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不解,他快步上前,而后猛地拉开了布帘,布帘上结满了灰尘,一时之间,整个屋子中充斥着细小的尘埃,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站在门边的阿箬下意识地拿手遮住脸面。 没想到,纤尘不染的棠梨园内,居然有这样一件落满灰尘的物品存在,阿箬当即便猜,那布帘之下的东西,定有故事。 终于,尘埃散开,屋中的空气恢复了清新,阿箬当即抬眼望过去,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布帘之下的物品,竟是一架箜篌! “上次见你演奏箜篌,技艺那般纯熟,想来定是对它十分喜爱,怎么如今隔个布帘,竟半分也猜不着?”司马笠惊讶道。 阿箬挠挠头,一脸尴尬地笑道:“殿下,有一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哦?”司马笠有些诧异,“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其实,我在那次之前,几乎从未有箜篌演奏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更别说技艺有多么纯熟了,能奏成那样,实属侥幸。”阿箬言语之中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然而,司马笠的脸上却露出了比她更多的诧异。 “绝不可能!”那人断言道,“箜篌这种乐器,乐理精深,演奏复杂,有一定演奏基础的人都不一定能流利演奏,更何况一个从未学过的门外汉。” “我也觉得绝不可能,但事实的确如此,我又何苦欺瞒于你。”阿箬苦苦解释,言语表情俱是真诚,只为那人能相信于她。 司马笠顿了顿,狐疑道:“难道你真是天赋异禀?” 阿箬苦笑道:“说不定这也是娘胎里带的呢!” 司马笠没有吭声,似乎陷入了深思。阿箬见他那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心中有些无奈,故而赶紧转移话题道:“想必先皇后一定是一位箜篌高手。” 司马笠点点头,表示确定,但是紧接着,他却又说道:“母后极擅箜篌,这一点在整个大兴是出了名的。” 阿箬点点头,“那看来,东山容氏和会稽谢氏在这一点上竟是一模一样的。” 司马笠盯着她,忽然正色道:“何出此言?” 阿箬有些惊讶,于是赶紧解释,“上次我假扮容隐姝,不就听说整个东山一族都擅引箜篌吗?先皇后能有如此名声与造诣,难道不是得益于家学渊源?” 闻言,司马笠轻轻一笑,只道:“这一点,你倒是猜错了。” 第384章 凤首箜篌(一) “哦,莫不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阿箬好奇道。 “会稽谢家,会弹箜篌的,从来便只有母后一人。”司马笠淡淡道。 “只有先皇后一人?”阿箬好奇道,不觉竟又问道:“既然只有先皇后一人会,那她又是跟谁学的呢?” 司马笠轻轻一笑,却没有当即回答阿箬的问题,“你要不先过来看看这一架箜篌,告诉我,它有什么特点?” 阿箬应了声是,便抬脚走到了箜篌之侧,她上下看了一圈,发觉眼前之物,似乎并无特别之处,“我看这架箜篌除了琴柱有些残损,缺了最上首的装饰之外,似乎只是一架材质做工比较精细的乐器而已,与平常所见并无太大差别。” 说完,她有点彷徨地看着司马笠,顿时只觉自己太过于心直口快,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害于他。 岂料司马笠哈哈一笑,竟极为坦然地接过话头,“你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阿箬一愣,觉得他一定还有下文,果然,她听见司马笠再次道:“这架箜篌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所缺少的那个装饰之物。” 闻言,阿箬不由得凑近一看,发觉那断裂之处的伤痕极为自然干净,像是这琴柱经过猛烈撞击之后一次性造成的。 “你敢不敢猜一猜,这琴柱之上原是个什么装饰?”司马笠忽然来了兴致。 阿箬神色之间有些为难,“殿下,你这也太为难我了,我一个压根儿没有多少音乐造诣之人,又如何猜得出?” 谁知,此时此刻的司马笠竟在她面前摆起了太子的架子,“本王命你,猜一猜。” 阿箬迫于无奈,只得抬首,再一次认真看了看断口周围,果不其然,这一回,她竟在断裂的琴柱上发现了凤凰尾羽那细腻的花纹,阿箬只感,这样的雕刻方式,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画面定格在了那日竹林破屋的屏风之上,“难道,这架箜篌与贺兰旌有关?” 阿箬问话声不大,即便是她自己也觉得将信将疑,不可置信,“算了算了,这不可能。” 然而,让她更加惊愕的却是,司马笠那厮,竟颇有几分不厚道地笑了,而后戏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还真是贺兰旌的?”她狐疑道。 司马笠点点头,而后说:“这是一架凤首箜篌,是按照西楚皇室的闺阁所制,琴柱之上的栖梧之凤便是它的标志,只不过,贺兰旌逃难在外,不可能背着它从醴阳一路来到会稽,所以,这一架箜篌当是后来旁人新制的。” “贺兰旌会弹箜篌?”阿箬好奇道。 “说来也奇怪,只要是西楚皇室之人,几乎个个生来就有极强的音乐悟性,一应乐器他们只要知晓发音和拨弦、吹奏的规律,三两下便可学会,就像你口中选妃之时一般。” 闻言,阿箬禁声不语,却生怕引起司马笠的猜疑。 可是,敏锐如彼,几乎是话一出口,便自顾地猜测了起来,他淡淡地看着阿箬,终于满腹好奇地问了一句:“对呀,你这异乎寻常的能力,似乎与西楚皇室之人的能耐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第385章 凤首箜篌(二) 阿箬哈哈笑了两声,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她只得生硬地将话题拧了过来。 “殿下,这箜篌做得甚是奇怪呀,为何断裂之处不见木质,却偏偏刷着红漆?” 司马笠冷声答道:“那不是红漆。” 阿箬一愣,当即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木柱断裂处,果然,那不是红漆…… “这箜篌之上,怎么会有血?”阿箬惊诧地问。 司马笠叹了口气,忽然神色变得忧伤起来,他撩开衣襟盘腿而坐,沉声道:“母后年少时曾无意中听见贺兰旌弹奏箜篌,大概是天生爱乐的缘故,她对此音几乎是一见着迷,所以,她才瞒着族中长辈,悄悄跟着贺兰旌学习箜篌。” 原来,谢绾绾的箜篌技艺,竟是贺兰旌教的。 “后来,贺兰旌为感激她的授书之谊,便将原属于她的凤首箜篌赠与了母后,于是,这箜篌自然也就成了母后的心爱之物,同她一道去了帝都,进了皇宫。” 司马笠望了一眼那断裂的琴柱,道:“那时,我尚是襁褓中的婴孩,听嬷嬷说,那个刺客来到宫中,本是打着报仇的旗号,谁知他听得母后的一番解释后,竟瞬间放弃……可就在这时,父皇身边的一众高手却冲进了大殿,说要将那刺客缉拿归案,母后身子本就虚弱,当时情急,她也不得解释,为了护那刺客逃走,她竟以柔弱之躯舍身阻挡,不料,竟撞断这箜篌的凤首。” “原来如此。”阿箬轻轻叹了一句,她记得,自己曾听离忧说过,当初去刺杀谢绾绾之人,正是自己的亲爹,当然,也很有可能就是暂居在宅外小院,那个可以号令逐凤楼的人。 “有件事,我连容隐之也没有告诉。”司马笠忽而沉声道。 阿箬嗯了一声,仔细听着。 “嬷嬷说,母后是自尽的。” 阿箬心头一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来刺杀之人,似乎与贺兰旌关系甚为密切,他从母后口中得知全部实情后,便下定决心,要杀了父皇为贺兰旌报仇,母后……母后虽与父皇有隙,但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去死,”司马笠的声音透着些许痛苦,“一边是至亲姐妹,一边是结发夫妻,母后最终,竟选择自尽,来偿还父皇的罪孽。” 阿箬眼见着司马笠那痛苦的纠葛之状,却又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 “你说,这件事是不是很可笑?”说罢,他竟哈哈笑了两声,笑中竟还带着哭腔。 “殿下……”阿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走上前去,拍拍司马笠的肩膀,似要宽慰于她。 “所以,青箬,你说我的仇人究竟是谁?”司马笠问道:“是谁?” 阿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蹲下来,看着他,而后竟不自觉伸出手,抹干了他脸颊上的泪。 那双手很是轻柔,轻柔中却又给人力量。 司马笠转过脸来,略带迷茫地唤了一声青箬,而后倚在她的肩头,轻轻道:“也许,我不应该那样执着地去寻找所谓的仇人,而应将眼光放诸更实在的场所,如此,才对得起母后当年的决然。” 阿箬点点头,而后抬起手,缓缓搂住了他的双肩,将他抱在怀中。 第386章 可愿一直陪我? 这样亲密的动作,让司马笠忍不住浑身一颤,而后他更是双手一环,圈住了阿箬的腰际,将自己静静贴入了她的怀抱之中。 “青箬,我有一条并不大好走的路,你可愿意一直陪着我?”他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悲戚,悲戚之中又有一股莫名的祈求。 阿箬心下不忍,竟拍拍他的头,沉声答道:“好。” 闻言,司马笠几乎刹那之间破涕为笑,他猛然吸气,胸口剧烈起伏,环住阿箬的手也不禁加紧了几分。 过了良久,那人才终于稍微平静,只听他继续淡然道:“当年那件事后,父皇不忍睹物思人,便将这架凤首箜篌送回了会稽。舅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将它安置于棠梨园中最为合适,但却也下了禁令,府中人等除了一应杂扫,其余皆不得出入此间,而就算连那些杂扫之人,也不可揭开这个布帘。” 阿箬心头一紧,不禁感叹,幸好今日她没有那样唐突去问谢族长,否则自己就连如何得罪的人也不知晓。 “旁人皆不得进,那殿下又是如何进得来,并且还识破布帘下之秘密的呢?” 司马笠轻轻一笑,道:“本王是太子,自然不用受那些约束。” 阿箬有些不相信,故而试探道:“哦,当真如此?” 那人轻咳一声,谎言瞬间不攻自破,“好吧,我小时候不懂事,自己翻墙进来的。” 阿箬轻轻一笑,没有料到的是,那样一个桀骜锋利、沉默寡言的少年,竟还有如此顽劣的一面。不过,阿箬也可以想象,当年的少年郎,在得知旧事真相之后,那颗稚嫩的心灵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冲击,那种顿悟的痛苦与悲哀,定是同龄人无法承受的。司马笠一定也比想象更加在意,否则,他怎会连自己最好的朋友容隐之也未曾告知。 “殿下。”阿箬轻轻唤了一声,然而那人却未有应答。她刚想低头去看,却发觉怀中竟传来那人平稳的呼吸之声。 原来是睡着了。 数日苦战,他的身体与心理一定被折腾得够呛,阿箬心想:“既如此,便好好睡吧!” 于是,阿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任司马笠在自己怀中沉沉安睡。 黄昏时分,司马笠终于醒了,而此刻,阿箬的手臂却早已发麻酸痛,差点没了知觉。 司马笠轻轻一笑,调整坐姿,让她倚在自己的肩头,“看在你如此劳苦给本王做枕头的份上,想要什么,说吧!” 阿箬的腿一阵酸麻,嘴上却是不松,“殿下好小的气量,微臣任劳任怨,又不是贪恋赏赐。” “哦,原来如此!”司马笠眼皮一抬,最后竟来了一句,“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不要赏赐的话,我便收回方才的话!” 闻言,阿箬有些不乐意,她一掌拍在了司马笠的胸膛之上,而后抱怨道:“殿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既是君子更是太子,又岂有将赏赐收回之理?” 司马笠很是无奈,故而语气中不无宠溺道:“行,要什么,说吧!” 阿箬伏在他肩上,良久,终是答道:“殿下,出征贺景源,请也带上我。” 司马笠微微一怔,“只这个要求?” “是。”阿箬点点头。 那人单手捧着她的脸颊,叹了口气说:“我答应你便是。” 第387章 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司马笠在晚膳之前带着阿箬出了棠梨园,司马笠将阿箬送回住处,然后便独自一人往走回了书房。 行军一切从简,即便身处谢宅,司马笠也没有破例。 回廊之下,早有一黑衣的青年在等候,见司马笠来,他恭敬地作了个揖,“参见殿下。” 司马笠停下脚步,伸手将夜麒麟扶了起来。 “本王叫你来,有一重要之事交代。” “但凭殿下吩咐。”夜麒麟沉声答道。 “会稽这边的战事,你可暂时退出,然后连夜去趟荆州醴阳,为我查一件事。” 闻言,夜麒麟当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禁身子微微前倾,而后凝神静候司马笠的嘱托。 司马笠将事情大体交代了一番,末了,他还再次强调:“这一回,你一定要注意隐蔽,不可叫逐凤楼的人察觉你的踪迹!” 夜麒麟答了句是,便领命连夜出发了。 司马笠站在庭院之中,望着穿云而来的月亮,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而后,他方喃喃道:“你的事情,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帝都郊外,草长莺飞,已到了一年中最美的春日。 帝都南郊,庆河之畔,是城中达官显贵最喜爱的游赏胜地。阳光灿烂的时候,那些踏春赏花的,那些骑马郊游的,都一股脑儿出了城,聚集于此,热闹非凡。 所有出游的人群中,大约只有一个人,心情是灰暗,不可与这阳光匹配的。 “公主,”侍婢念儿小声唤道:“既然已经出了宫,为何还是这般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错,这个心情灰暗的,正是九公主司马竺。 她叹了一口气,随意摆弄着手中的柳枝,“皇兄他们都走了将近一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帝都。” 念儿言语,自然只想变着法儿的讨公主欢心,“公主请放宽心,今早我才听宣和殿伺候的小太监说,南方战事已有转机,正捷报频传呢,相信不日,殿下就能率军返还。” “唉,本公主才不稀罕什么捷报频传,我呀,只盼望着皇兄……和他周围的人,能平平安安。”司马竺嘟囔着嘴,小声道。 “太子周围的人?”念儿捂嘴而笑,打趣道:“太子和他周围的人,我看呀,公主所说的这个人,怕是专指容公子吧!” 闻言,司马竺有些害羞起来,她转过脸去瞪了念儿一眼,嘴里抱怨道:“就你聪明。” 说罢,她也不理会身后小丫鬟,便抬脚径直往对面山坡而去。 山坡不算陡峭,却也没长什么树,一路只一些小花朵伴着杂草而生,白的黄的,倒也十分纤小可爱。 司马竺在宫中长大,见过的天下名花不胜枚举,可大概也正是见得太多,那些妖娆艳丽之物便也勾不起她的兴趣,反而是这些傍路小花,让她更加欣喜。 司马竺正想俯身采花,谁知,恍惚便听见身后有人喊:“让开,快让开。” 幸亏司马竺反应灵敏,猛地往左跨了一大步,否则身后那辆疾驰而过的马车便会将她撞个正着。 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车骑,司马竺不禁抱怨道:“谁呀!走路没长眼吗?”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尽,那辆马车又忽然掉头朝她正面驶来,并最终停在了她面前。 司马竺心下一颤,以为遇见了帝都的地痞流氓,谁知,那马车帘子一掀开,竟有人跳下马车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第388章 命在旦夕 司马竺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谁呀?” 那人快步上前,作揖道:“公主殿下贵人多忘事,定是不记得微臣了。” 司马竺眉头微蹙,颇有几分不悦地瘪瘪嘴道:“本公主见过你?” 那人再作一揖,回答道:“微臣乃是岭西王殿下的贴身侍卫,先前在宫宴之上见过公主。” 司马竺一听到“岭西王”三字,当即吓得往后退去,她瞥了瞥那人身后车帘紧闭的马车,极为忐忑地问道:“他……他现在人在何处?” 自上次杏花阁之事后,司马竺可算是认清了司马策这人的本质,故而,在她心中,对那人,既有难以说清道明的厌恶,更有不知他又要做何坏事的胆怯。司马竺即便平时嚣张跋扈,遇到这种事,却也是有所顾忌的。 那侍卫却并没有在意公主此刻的异样,反而极为镇静地答道:“禀公主,我家殿下在会稽,中了剧毒,如今他命在旦夕,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快马加鞭将他送回帝都。” 纵使司马竺再记恨司马策,可听见他此刻的情状,心里也不免担忧起来,毕竟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长,又如何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他丧命。 “中毒了?”司马竺诧异道:“你可知他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那侍卫斩钉截铁道:“是……天下第一奇毒——不死草之毒。” “什么?”闻言,司马竺不禁捂嘴轻叹,这个毒药她似乎听宫中之人提起过,厉害无比,上次魏朔就是无意中中了此毒,差点丧命,幸亏得到皇兄的帮助,他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如今,司马策又是在何处,中了这样厉害的毒? “那你还在此处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大夫?”司马竺急切道。 然而,那侍卫脸上却面露难色,仿佛有什么说不出的苦处。 “怎么,是遇着了什么困难?”阿箬轻声道。 “禀公主,微臣听闻上次兵部尚书魏朔大人也曾中了此毒,太子殿下派人去蜀中取药,才将他救了回来。”他叹了口气,“可是殿下此种情况,又如何能去蜀中求药,一般大夫又解不了,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宫里的淑妃娘娘,可是……” 司马竺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淑妃长居深宫,位高权重的外臣尚且难以得见,更何况他这样一个小侍卫。 她抿了抿嘴,对骨肉亲情的看重,促使她不计前嫌,“这样好了,你速速将他送回王府,然后派人进宫禀告父皇,我与淑妃娘娘甚为相熟,她那边便由我去相请,如此,也可省了中间那来回折腾的礼数与时间。” 听得九公主仗义出手,那侍卫不禁高兴得径直跪倒在地,他叩首道:“多谢公主。” “唉,你也别说谢了,赶紧起来,就你家殿下要紧。” 闻言,那侍卫也不再耽搁,当即起身,便跳上马车,马鞭一挥,便朝帝都城内而去。 这时,司马竺的侍女也早已来了身边,那叫念儿的小丫鬟也是个识趣的,她赶紧向山坡下的车夫挥挥手,那车夫便驾着马车过来。 “公主,这会儿进宫正赶上淑妃娘娘午睡起身,并不唐突失礼呢!” 司马竺嗯了一声,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第389章 定可救他 淑妃一听说司马策中毒之事,不禁大惊失色,她还来不及详加询问,便赶紧往卓贵妃寝宫赶去。 司马策那侍卫也是颇为胆大,他没有将司马策送回王府,反而直接将他带到了宫门之前,那守宫的将军得见岭西王面色憔悴于马车之上昏迷不醒,当即便连滚带爬向司马佑禀报了此事。 司马佑二话没讲,便立刻着人将司马策送到他母妃的寝宫。所以,当淑妃急匆匆赶到之时,正见到面色凝重的司马佑在不住叹气,而他身旁,那原本雍容华贵的卓贵妃早已泪湿红妆,哭得昏天黑地。 “我的儿呀!你为何如此命苦。”卓贵妃的哭喊声掩盖了淑妃行礼之声,但她并不介意,只缓缓起身,而后走到卓贵妃身旁,挽着她的胳臂宽慰道:“贵妃姐姐莫要伤心,王爷中的乃是不死草之毒,妹妹不才,手中正好还有解药,只要他还有一丝元气,我定可救他。” 闻言,那卓贵妃先是面色一滞,而后连忙双膝跪地,抱住诸葛芯鸳的腿道:“好妹妹,请你务必救救吾儿,姐姐就算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淑妃将她扶了起来,柔声道:“姐姐还请一旁歇息,容我好好为王爷诊断诊断,再行施药。” “好好好,”卓贵妃擦了擦眼角的泪,当即起身退到了一旁。 “淑妃,你当真可以救文策?”这时,司马佑才开口,沉声问道。 诸葛芯鸳朝那人福了福身,回答道:“陛下请放心,若岭西王所中之毒确实是不死草之毒,那我便有法可解。” 闻言,司马佑的神情才稍稍有所缓解,他摆摆手,叮嘱道:“你且大胆诊断,不要有所顾虑。” 诸葛芯鸳微微颔首,答了句是。 她走到卧榻之侧,先是看了看司马策的脸色,而后又将他的眼睑翻看查看,最后又先后执起他的左右手,为他号了号脉。她眉头微蹙,沉思一阵过后,又唤来司马策的侍卫,简单询问了几句。 司马佑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最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淑妃,情况如何?” 诸葛芯鸳的语气却是淡定平和的,“回陛下,王爷确实中了不死草之毒,由于这毒药是通过伤口,沿着血脉进入体内的,再加上时日久远、路途颠簸,所以,他这毒,已经游走全身,深入骨髓。” 闻声,司马佑脸色一沉,而那卓贵妃早已扑到卧榻之侧,一阵呼天抢地起来。 诸葛芯鸳被她那模样吓得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她一把扶住了身旁的柱子,才不至于那般模样。 “贵妃姐姐莫要着急,妹妹的话还没说完呢!”她柔声道。 卓贵妃当即停止哭闹,转过脸来,不解地看向她,“你是说,我的文策还有救?” “当然有救,只不过过程麻烦些罢了。”诸葛芯鸳解释道:“当初魏朔中毒,哥哥便将不死草之毒的解药送了一份与我,如今王爷中毒既深,解药恐怕是难以灌进去的,为今之计,只可将解药所需的所有草药加在一起,熬上几锅药浴,让他连泡三天,再配合着口服解药,方才有效。” 第390章 送上门的好事 卓贵妃听得云里雾里,可那有效二字,当即便让她心花怒放起来。 “有效便好,有效便好!”她走过来握住淑妃的手,柔声道:“好妹妹,只是这般,又要辛苦你了!” 诸葛芯鸳笑道:“医者仁心,不应言苦,更何况,我救的,乃是自家孩子。” 这一句“自家孩子”,让司马佑心生暖意,他不禁站起身来,握住淑妃的手,温和道:“你的心肠总是这般软,朕,便先替贵妃母子谢过你了。” 闻言,诸葛芯鸳当即垂首道:“陛下哪里的话,臣妾能为陛下和贵妃姐姐分忧,能救得岭西王一命,都是臣妾的本分,陛下一句谢,倒显得生分了。” 司马佑笑了笑,“好好好,你的心思朕都明白,这样,你先施药,等救活了文策,一切都平静了,朕再好好来论功行赏。” 诸葛芯鸳无奈,只得再次道:“多谢陛下!” 这之后,诸葛芯鸳先是命宫人准备木桶、热水,并要求他们在庭院之中搭上巨大的灶台,而后,她又带着一众御医,亲赴药局,捡取药材,其中有两味特别的药材,还是她从自己凝霜殿的药库中贡献出来的。 待药浴熬好之后,淑妃更是亲自指挥着宫人将司马策安置其间,并且日夜不分地守在他身侧,随时观察治疗的进度和司马策的状态。 司马佑虽然没有再去打扰于她,可诸葛芯鸳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中,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沉静、这样的善良,让他不觉有种时光错乱之感,他仿佛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而眼前这个女子,便正是当初那个谢绾绾。 就这样,淑妃前前后后忙碌了三日,直到第四天清晨,那泡药浴泡到皮肤发白的司马策终于醒了。 他还没睁开眼便咳嗽不止,等到咳嗽声终于停止之时,他又猛地趴在木桶旁边,吐了一地的血。 卓贵妃急得跺脚,她赶紧问淑妃,“妹妹,为何文策会是这般模样?” 淑妃熬了三日,体力早已不济,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但她还是一直勉强支撑着,“姐姐不要担忧,就是要将五脏六腑之中的污血吐出,才证明他已经康复了。” 闻言,卓贵妃终是松了口气,她长叹一句,正想走过去再看看司马策的情况,却又觉得不能太过于忽略一直劳心劳力的诸葛芯鸳。 “妹妹,我见你辛苦这几日,整个人也是有所不济,不如,你将接下来的事交代给御医,然后回宫好好歇息,待策儿康复过后,我定带着他,亲自登门致谢。” 诸葛芯鸳点点头,说:“接下来的事并不复杂,我便交代给御医也可。” 说罢,她唤来了太医院医正,而后仔细讲解了接下来的事宜,医正也是经验丰富,只三言两语便已心领神会。 而后,诸葛芯鸳便在侍女的掺扶下,回了凝霜殿。 “娘娘,您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侍女在一旁问道。 诸葛芯鸳挥挥手,缓声道:“你先出去吧,本宫要歇一歇。” 然而,当小侍女转身合上门,她却脸色一凛,而后冷哼一声,又似笑非笑地自言自语道:“这个蠢货,竟还将这等好事送上了门。” 第391章 养花的经验 司马笠将奏折送出去的那几日里,他并没有当即做出出征的准备,反而只是日日去军营,督促众将士的模拟水战。 阿箬跟着他一道去看过几回,可那样的模拟实战,对于她来讲,似乎又没有任何实际的吸引力,最后,她索性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司马笠的邀请,留在了谢宅之中。 司马笠理解她的想法,故而也没多加指摘,然而,他在去军营之前,还特意叫走了本该今日休沐的容隐之。 容隐之甚是无奈,最终只得跟着他一道去。倒是那司马笠,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阿箬,“最近会稽城里有驻军,但贺景源的残余却并未完全清除,你只在谢宅之中走走玩玩便可,旁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阿箬应了声是,心头早已翻了个白眼,却不知为何,隐隐觉得他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又有些许可爱。 司马笠一走,阿箬顿时有些无所事事起来,她在谢宅前院绕了一圈,赏了赏园中百花,只觉那斑斓色彩着实让人心生欢喜。最让阿箬惊讶的,还是要属摆在前厅之中的那盆君子兰,开散如屏的绿叶之间,已经伸出一簇淡绿微黄的花苞,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花儿就会迎风开放,用橘红的朵蕊拥抱春天。 见此,阿箬不由得想起了先前山止道人送的那盆君子兰。说起来,从未养过花草的她,对那花也算尽心尽力,她也是定期浇水,时时培土,可春天已至,直到她出发来会稽之前,那花都没有丝毫开放的反映。她不由得叹气,难不成那花真要养个十年八年? “好端端的,你在此叹什么气?”身后传来一个温和而深沉的男声。 阿箬转过身去,果见谢子昂负手而立,对她微笑着。 阿箬朝他拱了拱手,“参见国舅爷。” 谢子昂笑了笑,将她上下扫视了一遍,“看起来无论如何也是个女子,你究竟是如何在朝堂上走到现在的位置的?” 阿箬顿了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国舅爷怎么又戏谑于我?” 谢子昂哈哈大笑,而后走到她身边,开始摆弄起了那盆君子兰。他的神情专注,动作细致,一看就对那花爱护有加。 良久,谢子昂终于停下动作,用毛巾擦去手上泥土,而后闲话似的同阿箬攀谈起来,“怎么,你也养花?” 阿箬愣了愣,笑道:“我……算是吧!” “哦,都养些什么花?”谢子昂问道:“说来听听。” “其实,我也就只养了一小盆君子兰,不过,那花实在傲慢,我悉心照料,它却半个骨朵也不打。”阿箬的语气之中颇有些无奈。 “君子兰这花,的确比旁的花要特殊一些,想让它开花,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谢子昂微微颔首。 “国舅爷竟也有此感?”阿箬面露好奇,“可是,您这花,似长得很好,不知您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于我?” 她顿了顿,颇为正式地作了个揖道:“还请国舅爷不吝赐教!” 第392章 她们一样? “不敢当,不敢当!”谢子昂挥挥手,“我在养兰花这件事上,却也是不太擅长。” “国舅爷太过谦虚了!”阿箬笑道:“您瞧这君子兰,不正是最好的证明。” 谢子昂右手轻摆,脸上却是笑意更浓,“元姑娘呀,你也不看看,我这满园花草之中可曾出现过一盆兰花?” 阿箬一愣,回想起刚才自己一路走来,似乎真的没有看见兰花,瞬间,她便面露尴尬。 谢子昂也不取笑于她,只淡淡解释道:“其实,放眼整个谢宅,也就只剩下这一盆君子兰,勉强作为百花争艳之下兰花的代表,前段日子,倭寇占了宅子,我还担心他们会不懂风情,将这花毁了,后来得见它完整无损,我才是庆幸不已。” “不知为何会只有这一盆兰花?”阿箬惊讶道。 谢子昂盯着那盆君子兰,一时之间竟有些双目放空似的说:“不瞒你说,二十多年前,我们这会稽谢宅也是庭前屋后种满了兰花,彼时盛景,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 阿箬一愣,不料,竟又与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有关,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难道是因为这府中有个兰儿?” 谢子昂猛一转眼,神情严肃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阿箬自觉失礼,赶紧道:“抱歉国舅爷,我也是胡乱猜测的。” 他特意提到二十多年前,很难让人不想到那两个传奇般的女子,谢绾绾毕竟大家闺秀,这养花育种沾满土腥儿的事,当然只有贺兰旌才会有那个兴趣去做。 谢子昂叹了口气,复而摇摇头说:“罢了罢了,你能猜到也很正常。” “兰儿虽然性子刚烈洒脱,但对花花草草却是极有耐心的,家父发现了她的这一点专长,便请她在谢宅之中遍种兰花,以点庭院。兰儿大概觉得这是报答谢氏收容之恩的方法,所以,她尽心尽力,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叫整个谢宅兰花盛绽,美不胜收。” 谢子昂轻轻笑了两声,似已沉浸于回忆的喜悦之中,“我记得,兰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我们族中青年子弟,还曾结了兰花诗社,于小亭花海间饮酒赋诗,尽兴咏叹。” 三言两语,阿箬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的谢宅,想来,人事复杂的大家族中,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会让所有的人,多多少少展露一些真性情。 只听那谢子昂继续道:“兰儿养花的技艺在整个谢宅之中无人能及,不过,却也不是所有的兰花她都能养得好。” 阿箬心中一颤,她娘该不会和她一样,养不开这君子兰吧! “也不知她从何处得了一盆细弱的君子兰,整日照料,花却始终未开,为此,兰儿还好几次赌气似的将花盆扔在地上,可是,每次她却又急不停地将花重新种好。” 阿箬有种异样的紧张,她不禁问道:“国舅爷,您说的君子兰,该不会就是眼前这一盆吧!” 谢子昂轻轻一笑,微微颔首,“被你猜中了!” 第393章 神龙见首不见尾 阿箬差点一下子跌坐在地,没想到,她就这样不经意地遇见了贺兰旌生前之物。 她强力忍住心中的颤抖和不安,以一种平静到异样的语气问道:“那这君子兰是过了多久才开花的?” 谢子昂顿了顿,而后幽幽答道:“永安元年!” 阿箬狠狠咬住嘴唇,不敢作答,心里却猛然想起当初曹质所说的那句诗——开时人去时。 一盆倔强的君子兰,拖延到那时终于开花,可最期待花开的人,却已然离去,再无归来的可能。 她亦叹了口气。 大概是这声叹气太过真诚忧伤之故,谢子昂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小姑娘,我说一件府中旧事,你为何在此唉声叹气呀?” 阿箬慌忙调整心情,答道:“我……只是想到一代女中豪杰就这样草草落幕,心头不免有些惋惜罢了。” “何苦如此惋惜,兰儿这一生,也是有她的命数。”谢子昂叹道:“不过她若得知二十多年后有你这样一个小姑娘为她哀叹惋惜,她也一定会开心的。” 阿箬垂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我可得提醒你,方才你那一番话,千万不要被当朝皇帝听见,以他对贺兰旌的仇视,定能立即将你碎尸万段!”谢子昂厉声提醒道。 这一点,阿箬自然清楚,所以,她当即答道:“国舅爷请放心,我还想在大兴朝堂之中一展宏图呢,怎么能那样轻易开罪了陛下。” 谢子昂点点头,又恢复了初时那略带戏谑的语调说:“算你聪明。” 外边有小厮进来禀事,谢子昂挥挥手,对阿箬道:“罢了,如何养花尚有迹可循,但何时花开却是谁也说不清楚之事,所以呀,你的那盆君子兰,还是一如既往好好养着,等待机缘到了,它自然也就开了。” 小厮已在屋中站了半晌,阿箬不好意思再耽搁,便作了个揖退出前厅,径自沿着谢宅小径,往后花园去了。 她一路走着,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花也看不进去,景也赏不明白,她一阵苦笑过后,便打定主意往谢宅竹林而去,或许,那个清幽宁静的所在,能叫她的心情有所好转。 去竹林的路途并不遥远,阿箬一路走去,很快便嗅到了那股竹叶的清香。她信步而来,在林间小道走走停停,身心不觉比方才舒畅许多,她伸了个懒腰,凝神一看,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绕到了那旧居之前。 旧居之前,有个熟悉的背影,阿箬一见便满心喜悦。她不自觉起了玩心,想要悄悄走过去将那人吓上一吓,可是,她的脚尖尚未踮起,便听那人声音冷冷,满是戏谑地说:“你刚进竹林我便察觉到了。” 阿箬一愣,不禁埋怨自己,眼前之人是谁呀?那是司马笠的师父,武功比离忧高出不知多少倍的山止道人,自己到底那根筋告假,居然想吓他? 于是,她挠了挠后脑勺,颇有些难为情地问道:“先生,您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呀!” 第394章 我不认识! 山止道人轻轻一笑,似乎并未打算答话。 阿箬望了一眼眼前废弃的庭院,不由得问道:“先生以前来过这庭院?” 山止道人望着那满园衰颓,最终回答道:“算是来过的。” “哦?”阿箬有些惊诧,“如此说来,先生也认识兰儿了?” 山止道人身体一怔,阿箬刚想追问下去,岂料,他竟开口答道:“兰儿……是谁?” 这与及时反应全然不相关的回答,让阿箬忍不住诧异起来,她吞了口唾沫,老老实实解释道:“兰儿便是贺兰旌呀,当初她寄身会稽之时正是居住于这弃园之中,难道您不认识吗?” 山止道人又是一笑,口中不禁喃喃念道:“兰儿……贺兰旌……你说的这个人是谁,我全然不知!” 眼前之人的全然否认却让阿箬下意识地觉得,他言行不一,似在掩饰自己的某个秘密。 但阿箬又不能当场揭穿于他,于是只能保持沉默。 山止道人也不说话,一时之间,阿箬觉得有些许莫名的尴尬,她清清嗓子,而后问道:“今早我还与旁人讨论了有关君子兰之事,私下只觉此花脾性甚是怪异,纵使我百般照料,它竟也丝毫没有盛放之意。” 终于,山止道人感觉到了阿箬语气之中的怨气,他转过脸来,平和地看着她,问道:“看起来,你这花养得并不顺利?” 阿箬叫苦连天,“岂止是不顺利,分明就是叫人难堪!” 山止道人哈哈大笑,良久,方才对阿箬道:“你又何苦如此着急,那君子兰本就是极讲机缘的花,你也不必对它特意照料,只定期给它浇浇水,让它晒晒太阳便好!你又不是什么专门的花工,何苦非得守着它开花才肯作罢?” 阿箬一阵苦笑,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十分不服气! 山止道人对着她摇摇头,忽而又转过头去,盯着眼前的小园,轻声道:“你瞅瞅这园子。” 阿箬按照他的吩咐抬眼去看,可这山止道人却半晌没有反应。 “先生,这园中之景可有什么异样?”阿箬不解地问道:“这屋舍风景,比起我往日所见,似乎并没有发生改变!” “变化……变化大了!”山止道人忽而答道。 “是吗?”阿箬歪着脑袋,略带思索地叹道。 “很多年前,这里长满了兰花,那美景盛况,比起我在帝都郊外那处小院,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山止道人幽幽道。 阿箬微微一愣,忽又想起谢子昂方才的一番话,试想,整个谢宅都长满了兰花,这座本就属于贺兰旌的园子当然更不例外。 然而,想到此处,阿箬心头却更生诧异,她不由得再次问道:“先生,您确定不认识贺兰旌?” 只见那山止道人慢慢转过身来,一脸淡然地看着阿箬,语气也显得格外冷静,“我……确实不认识。” 阿箬轻轻哦了一声,满腹狐疑,却不知当从何说起。 “怎么一会儿工夫你就跑得这样远,害得我四处去找!”正在此刻,身后传来谢与安的声音,听那语气,他是急匆匆而来,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第395章 即刻出发 谢与安走过来,虽然十分匆忙,但他还是依着礼数,先向山止道人作了一揖。 “先生好!”他恭敬道。 山止道人微微颔首,表示回答。 这时,阿箬才连忙问道:“怎么了与安兄,是有什么要事吗?” 谢与安看了她一眼,最后沉声道:“方才接到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他令你我二人立即前往城外军营。” 闻言,阿箬似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不安的气息,“为何有此急诏,难道贺景源那边发生了变故?” 谢与安眉头微蹙,回答道:“具体情形如何,还不得而知,但依着太子殿下办事的风格,能叫他下这般急促之令的,定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阿箬点点头,正欲抬脚就走,却忽而想起了身旁还有一个山止道人,“先生……” 山止道人自然明白军令如山,他挥挥手道:“你先去吧,不用管我。” 这时,谢与安却插嘴道:“先生,您既是太子恩师,又武艺高强,或许,您可以同我们一道前去,我相信太子殿下见到您一定十分欣喜。” 山止道人轻轻笑了笑,目光深沉地看着谢与安,“你这个年轻人,重义守信,没把我在会稽一事向你父亲乱说,这一点倒让我十分满意,你跟着太子好好干,只要品行如一,相信定会是个优秀的族长,我们也就放心了。” “放心了?”阿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与谢家族长颇为不和的人会说出“放心”二字,关键是,他说的,还是“我们也就放心了”! 然而,受到赞许的谢与安似乎并没有察觉山止道人言语的异样之处,他连忙作揖谢礼,客套话接二连三。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若真到了军营之中,只怕会给你们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他顿了顿,转眼看向阿箬,“你们还是先过去吧,我会远远地跟着队伍,一旦你们需要我时,我便会及时出现!” 阿箬点点头,不知为何,她竟从山止道人的言语之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关怀与温暖。 于是,阿箬和谢与安双双作揖道:“告辞!” 山止道人微微一笑,却比他们更加迅速地消失于竹林之中。 …… 正如阿箬所预料,当她赶到城外军营之时,整个队伍已经做好了开拔的准备,除了一小拨人留守会稽之外,其余几万人马几乎全副武装,随时可以出发。 阿箬还未及行礼,司马笠便扔过来一套铠甲,“闲话莫问,赶紧将铠甲穿上,我们即刻出发!” “是!”阿箬应了一声,便抱着铠甲,转身去了主帐。 这个司马笠,行军打仗竟连主帐都选择留在后方,看来是准备轻装简行,速战速决。阿箬以最快的速度穿好铠甲,而后还认真地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所带之物,便立即出得营帐。 让她惊奇的是,自己一抬眼,竟看到了那匹消失数日的老马不舍,除了它背上的马鞍是换过新的之外,别的并无变化。 阿箬欣喜若狂,连忙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脖颈。 就在此刻,司马笠骑着生风过来,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箬,“你这老马太笨,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它找回来,你自己可要稍微机灵点,否则一旦走丢,可是不好找的。” 一番有意为之的挖苦之语,让阿箬那颗感激之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还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第396章 清衣江对峙 大军分为三路共同向城外进发,大概是由于首战告捷士气大振的缘故,即便是突如其来的急行军,将士们的状态依然非常稳健,百里的距离,他们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到达贺景源军营之外。 司马笠的闪电战似乎很有效果,短兵相接的一瞬间,敌人似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什么战前准备了。 很快,司马笠的军队大获全胜,贺景源及其部下,丢盔弃甲四下逃散,有的人甚至直接缴械投降。然而,那些自知罪孽之辈,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也大概是这场困兽之战,激发出了敌人的潜力,他们竟在司马笠军队的重重围困之下,杀出一条生路,往南逃窜,直至清衣江畔。 桃花汛来得早,此刻的江水滔滔,江上却连一条船也没有。 司马笠部已将贺景源及其残余百余将领团团围困,战斗越是狂风骤雨,这暴风的中心便越是风平浪静。 贺景源被部下护在正中,已是满脸憔悴、发丝零散,他眉头紧蹙,紧紧地盯着司马笠,而那铠甲齐整的太子殿下正操纵着他胯下那匹神气活现的白马,缓缓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列。 “殿下,小心!”身旁副将想阻止他的继续向前,而司马笠却一摆手,拒绝了那副将的提议。 “贺将军,别来无恙啊!”司马笠淡淡道。 贺景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露出一脸的鄙夷,“我说你别在此处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闻言,司马笠啧啧摇头,“贺将军不愧是戎马一生的英雄豪杰,悖逆朝廷,引狼入室,如今被我大军重重围困,却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是叫本王佩服。” 贺景源捏紧手中大刀,脸上那那因狂躁而扭曲的表情,折射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司马笠顿了顿,目光一扫,将贺景源周围那百余将士尽收眼中,“贺景源,瞧瞧你周围这些将士,他们对你忠心一片,你却将他们往绝路上引!”他忽而抬高声音,对那些将士们道:“诸位,你们都是我大兴子民,听了贺景源的指令,才一路行违逆之事到了此般境地,吾乃大兴太子,有御赐宝剑可代行天子令,今日,只要你们之中有迷途知返者,本王,既往不咎!” 他语速不快,尤其是最后那四字,更是极为强调。 闻声,那些将士之中,已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你们这些蠢货,先前在会稽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以为眼前这个太子真的会对你们既往不咎吗?我可告诉你们,会稽谢氏,可是他的母族!”伴随着贺景源的出声阻拦,队伍中那些有意投诚之人,一时间,不禁都打了退堂鼓。 司马笠摇摇头,叹道:“贺景源,你执迷不悟,却还唆使着周围这些无辜之人同你一道犯浑,你之愚蠢,真是令人发指!” 这时,贺景源忽然走出队伍,举起他手中的大刀,指向司马笠,而后威胁道:“司马笠,你敢不敢出来与我单挑?” 第397章 杀伐决断 “殿下!”已有副将忍不住,出声想要阻止司马笠。 而司马笠没有理会他,竟是直接跳下马背,拔出佩剑,道:“既然贺将军有此要求,本王又怎好拂了你的意!”他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正好,我师父今日便在此附近,我正好赢了你,让他看看这些年我的武功有没有进益!” 贺景源哼了一句,便径直冲出队伍与司马笠扭打起来,他是摆出了破釜沉舟般不要命的架势,招招阴狠,似要将司马笠置于死地。可是,这点小伎俩又岂是司马笠的对手,他单手握剑,只寥寥数招,便将剑架在了贺景源的脖颈之上。 贺景源的武器应声落地,他更是露出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而司马笠身后,数万大兴将士却已是齐声叫好。 “贺将军,你太着急了!”司马笠沉声道。 谁知,那贺景源竟冷笑一声,而后不明所以地道:“司马笠,你别高兴得太早,风水轮流转,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说罢,还未等司马笠弄明白他话中之意,那人便已脖子一拧,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而后鲜血满地,贺景源应声而倒! 司马笠收回佩剑,伸手去探,那人却早已没了气。 司马笠叹了口气,这时早有副将冲到了身旁,“殿下,这……” “抬回去吧!”司马笠闷声闷气地吩咐道。 那副将应了句是,一转头,却又看见了那不知所措的数百将士,“那些人怎们办?”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也没转过去看,便道:“派人去会稽查,凡身上有命案的,皆按律处置,其余参与过会稽之事的,都酌情判刑,剩下的,分区杂役队,让他们戴罪立功吧!” 那副将领了命,便带着人立马去办了。 司马笠板着脸走回了阿箬身侧,神情甚是不悦。阿箬望了一眼他,终还是没有压住内心的疑问:“殿下,方才您不是说要放了贺景源的部下吗?” 司马笠一个翻身,便跨上了银鞍,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阿箬,“这是他们罪有应得,更何况,本王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阿箬抿嘴不语,司马笠却忽然调整语气,柔声对她说:“上马吧!” 阿箬翻身上马,心情却有些莫名的低落,她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不会轻易放过——这一点,贺景源确实说得不错!” 然而,只转瞬的功夫,她便不禁自嘲起来,她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司马笠这样做,是最合乎情理也最为妥帖的,有罪之人,又岂能因为主谋已死而逃脱罪责?可不知为何,她只要一想起司马笠那副冷峻理智、杀伐决断的面容,她的心里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阿箬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不喜欢的,只是司马笠的权衡利弊。 也许,阿箬和司马笠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那山止道人正盘腿而坐,他调节内息使耳通目明,如此,已将方才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明白。 第398章 颇为郁闷 由于天色渐晚,所以司马笠并没有率队返回原先驻地,他观察周围形势,只选了一片山川开阔之地作为临时的营区。 整个下午,阿箬心绪都颇为不宁,所以,当营区一切都处置完善过后,阿箬则独自溜出了营区,往营后山坡而去。 月色很好,春夜的风已是温柔和软,阿箬伸了个懒腰,原本打算独自甘享此刻的静谧,孰料,她刚一走到山顶,便发觉有人正在那里盘腿而坐。 阿箬隐约判断出了那人是谁,她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岂料,那人竟道:“来都来了,又何苦躲躲藏藏?” 闻声,她只得打直脊背,而后走到那人身边,行了个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司马笠没有答话,却长臂一伸,径直将阿箬拉入了怀中。司马笠的手臂紧紧环绕着阿箬的肩膀,她挣脱不得,只得放弃抵抗,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无奈问道:“殿下,您方缴了贺景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却为何一人躲在这里喝闷酒?” 司马笠轻哼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喝了酒?” 阿箬瘪了瘪嘴,“你这浑身的酒气,我一闻便知。” 司马笠嗯了一声,仰起脖颈,又独自饮了一口。这厮,方才在全体将士面前下过命令,不准任何人饮酒,这会儿竟躲到这背静处,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这情状,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废话少说,陪我喝一盅!”司马笠建议道。 阿箬苦笑两声,却是浑身都在拒绝,“殿下,您还是饶了我吧,你乃当朝太子,即便有所食言,也无人敢开罪于你,可我一个小小属官,万一被人察觉,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司马笠一把抓住阿箬的肩膀,语带戾气道:“你这幅样子委实叫人恨得牙痒痒!” 说罢,他猛灌一口气,而后用尽全力将他手中的酒坛狠狠砸在地上。 阿箬猛地一怔,觉察到他似乎有些异样。 “你怎么了?”阿箬不禁问道。 “我……好得很!”司马笠沉默半晌,终于吞吞吐吐地道。 阿箬心头一沉,她知道,这司马笠多半是因为今日未能活捉贺景源之事而闷闷不乐,因为,贺景源一死,他手中除了几封信件,几乎没有别的任何有力证据。他若单单拿着这几封信就去揭发卓氏的罪责,他们一定会矢口否认,并且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司马笠苦心孤诣布置良久的棋局,也会因此而宣告失败。 所以,他的愤怒是必然的,他的郁闷也是情理之中的。 阿箬见他不怎么想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便只得叹了口气,坐在原地,静静陪着她。 岂料,司马笠在一阵沉默后,竟意外开口道:“你功夫练得如何了?” “啊?”阿箬一脸惊诧地应了一声。说实话,这段日子,她压根儿就没想过练功一事,不知司马笠今日怎么竟问了起来。 阿箬正寻思着如何回答,那人却已松开手臂,而后命令道:“不如你去将我先前教你那套剑法再练上一遍?” 而后,司马笠也没等阿箬的反应,他径直将身旁佩剑扔了过来。 阿箬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了礼司马笠不远的空地上。 第399章 莫名的熟悉感 阿箬深吸一口气,终是凭着记忆,舞了起来。说实话,虽良久未碰,但总体来说,她的自我感觉,还是极好的。 待她收回招式,调整呼吸过后,她还颇为得意地问道:“殿下,我这套剑法练得如何?” 司马笠坐在原地,努力憋住自己的笑,而后道:“好,实在是好!”光言语似乎不够,司马笠竟还股掌,以表认同。 阿箬看出了他的戏谑,只得瘪瘪嘴,满心不好意思写在脸上。 “殿下,”她垂着头,语气哀伤,“你要骂就骂好了,何苦拿我寻开心?” 司马笠停止了股掌,而后缓缓起身,走到阿箬面前,他怔怔地望着阿箬,眼神之中似有千言万语,弄得阿箬一时之间心虚不已。 “殿下,你要干嘛?”她扔开手中长剑,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岂料,司马笠竟“噗呲”一声,笑得天花乱坠,过了许久才恢复一脸正色道:“你方才那样子,像极了帝都南市的卖艺丫头。” 阿箬瞪大眼睛,自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不由得继续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箬,我提醒过你,无论何时,习武练功不可懈怠,你近日疏于练习,方才舞起那剑,自是章法有余、力道不足。” 她垂下头,神情已是颇为沮丧,“如此说来,我竟是半分优点也没有?” 司马笠微微一笑,忽又靠进两步,“优点,倒也有。” “快说来听听。”阿箬急切道。 谁知,那司马笠竟上前一步,一把搂过阿箬的腰际,让他俩之间无限贴近,“那便是身姿柔美,秀色可餐,叫人……想入非非!” 阿箬不知他批评中竟带着戏谑,故而赶紧垂下了头,可是,司马笠不依不挠,已脖颈向下,似要吻住她的嘴唇。 就在阿箬避无可避,眼见着就要与他唇齿相缠之时,一颗石子竟猛地朝他们飞来,那石子盘旋而进,因了与风的摩擦,发出巨大的声响,看得出来,投掷石子之人,一定用了全身力气,否则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幸亏司马笠反应敏捷,他左手陡然用力,夺过阿箬手中的宝剑,而后以宝剑为挡,才避免了石子砸中他俩的脸颊。 石子与宝剑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当石子落地之后,阿箬的脑子才倏地清醒过来,她隐约觉得,这扔石子之人的手法,手法中所有的情绪,都让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谁?”司马笠屏气凝神,早已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四下去寻那罪魁祸首。 可是,他环望四周之后,似乎并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究竟是什么人,竟能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司马笠不禁疑惑道。 阿箬抿抿嘴,僵在原地也不动弹,四下越是没有反应,她心里的答案便越清晰。 司马笠看了她一眼,见到她那副僵直的模样,便下意识以为她被吓傻了,所以他赶紧劝道:“有我在,你且不要担心……不过,从方才那石子的力道来看,此人定是来者不善,我看我们还是先回去,以免他混到军营,使些鬼蜮伎俩。” 第400章 不能还是不愿? 军营里倒是风平浪静,不见任何异样,司马笠松了口气,终于回了营帐休息。 阿箬却不似他那般轻松,只趁着众人不注意,再次返回了先前的山坡,果然,朗月之下,清风徐来,一个矫健而颀长的身影,正负手而立。 她十分忐忑地迈步上前,而后道:“离忧,方才果然是你。” 离忧没有转身,也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反而语气清冷地说:“原本,我以为,只有容隐之一人,对你揣着那般心思,如今看来,倒是我盲目自信了。” 阿箬心头一沉,立即意识到,司马笠定是将方才她和司马笠的事看了个一清二楚,这叫她该如何解释?阿箬自知也编不出什么更合理的理由,便只得咬咬唇,说道:“司马笠……确实对我有意,可我,并未答应他什么。” 闻言,离忧当即转过身来,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情绪激动地说:“并未答应?你是不愿答应,还是不能答应?” 不愿意味着什么,不能又意味着什么,阿箬十分清楚。 她叹了口气,回问道:“不愿如何,不能又如何?” 离忧盯着他,眼中闪着烈烈凶光,“若是不愿,我尚可视作是你的逢场作戏,可若是不能……” 他的声音不禁一滞,惹得阿箬连忙问道:“若是不能又如何?” 谁知,离忧竟加大手上力道,语气变得更加凶狠,“若是不能,我便立即将你带离帝都,让你与他永世不得相见!” 阿箬不知道离忧竟有这样的怒意,一时之间,她也被吓得往后一缩,语气之中亦带着几分彷徨,“离忧,你在说什么呢?我大业未成,怎会因为这些事而扰了心智?” 离忧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元青箬,我劝你最好言行一致,否则,我定饶不了你!” 阿箬点点头,心下竟颇有几分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胆怯,但很快,她便用理智消解了这种情绪,而后柔声平和道:“放心吧,我心里都明白。” 离忧点点头,表情也终于有所放松,阿箬趁机挣脱桎梏,问道:“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没有!”离忧冷声道。 阿箬哦了一声,心里却狐疑道:“要事没事,你为何这么晚了还会出现在军营之侧?” 但是,阿箬却没有那个勇气将一切问出声来,要知道,惹了离忧不高兴,她今夜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她轻轻笑了两声,一脸堆笑道:“离忧,会稽战事也告了一段落,相信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返回帝都了,我看这几日,你也怪辛苦的,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阿箬的本意是为离忧着想,可她没想到,那人一听此话后,竟不自觉冷笑了一句,这笑声阴沉,是离忧密谋要事时最为典型的表情,可自己方才明明就问过他,可他却矢口否认,难道,他真的对自己有所隐瞒? 可是,他是离忧呀,他即便有所隐瞒,那也一定是出于情势的暂时隐瞒,待到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如实相告的。 第401章 还是应该提醒他 阿箬抿抿嘴,原本不打算再问,岂料离忧竟再一次抓住她的胳臂,沉声道:“阿箬,我劝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箬盯着他,良久方才回过神来,“离忧……你如果实在消不了气,那你便骂我出出气吧,否则你一直如此阴阳怪气的,到叫我心里瘆得慌!” 闻言,离忧的脸上终于露出略略轻松的表情,他手掌下移,最后轻轻握住了阿箬的手,“阿箬,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即便再生气,也定不会没出息到将气撒在你身上,毕竟……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不知为何,离忧这一副看似柔情蜜意的表白,却让阿箬打心底里打了个冷颤,她赶紧扯开笑颜道:“既然如此,便不要生气,可好?” 离忧叹了口气,而后将阿箬一把拉入怀中,双手极为温柔地搂着她,“你说你,好好的帝都你不呆,非得跟着司马笠来此趟这一趟浑水,如今好了,我做事还得投鼠忌器,全然放不开手脚,生怕一着不慎伤着了你……” 阿箬眉头一皱,她本想追问离忧究竟要做些什么,可最终,她还是一咬牙闭了嘴,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说破嘴皮,离忧不打算说的,还是不会说。 许久过后,离忧终是放开手,对她轻轻道:“回去吧!” 而当阿箬一转身,身后那人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慢慢踱步回了军营,直到合衣躺在榻上时,她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方才离忧那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司马笠,可是,她又十分担忧司马笠会追根溯源,不依不挠地问下去。尴尬地处境让她此刻极度多思,以至于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日,营区的号角刚一响起,阿箬便翻身而起,她用冷水擦了擦脸,那春日早晨依旧冰冷的水,瞬间便将她唤醒,她整整衣襟,号角还没完全落下,便已踏出自己的营帐。 司马笠的营帐与她的相隔不算太远,阿箬步伐又快,三两下便走到了他的帐前。 帐前是士兵是清晨的第一班轮值,带队的将领与阿箬十分相熟,他拱拱手,道:“元大人今日真是来得早!” 阿箬笑了笑,问道:“殿下可起身了?” “殿下十分勤勉,行军打仗总是坚持早起,想必这会儿正在帐中看军报呢!” 阿箬点点头,觉得司马笠习惯理应如此,于是她十分客气地说道:“既如此,烦请将军为我通报一声,就说元青有要事必须当面禀奏殿下!” “元大人有所不知,殿下曾下令,凡事您来,根本不用通报,直接进去就可!” 阿箬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竟得了司马笠这般特殊对到。于是,她赶紧朝那将领作了个揖,便独自打帘进去了。 虽是行军临时营帐,但司马笠的营帐依然保持着该有的规格,营帐除了东边的兵器架西边的地图沙盘之外,当中还有一张几案,军队虽只驻扎一日,可是几案上依然堆放着许多卷轴。 几案之后有一屏风,屏风之上绘着猛虎出山,屏风之后,便是司马笠的卧榻。 第402章 不是全部的你 “殿下!”阿箬唤了一声,脚步却已轻抬,不自意已绕道屏风之后。 然而,让阿箬惊讶的是,卧榻之上,布幔轻拢,这司马笠似乎还未起身。 她叹了口气,自觉失礼,转身便想离开营帐。可是,身体尚未挪动,她却猛地回忆起昨日那人灌酒的情景,她心下大呼不妙,担心司马笠莫不是酒后昏睡,已于半夜被旁人刺杀身亡。 阿箬越想越不对劲,只觉贺景源尸身在此,说不定他往日那些偻?,有漏网之辈,便甘愿铤而走险前来报仇! 她打了个寒颤,一时间也顾不得礼数,竟陡然转身,而后一把拉开帷幔,想要查看司马笠的状况。 可是,帷幔之下,卧榻之上,一个人也没有! “殿下!”阿箬又一声惊呼。 孰料,就在此刻,一双大手从身后轻轻环过她的腰际,而后一个温暖的躯体便紧紧贴住她的后背,还没等阿箬反应过来,她的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极其温柔的声音,“我早听见了你的声音,可我故意不答,就像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担心我?” 那声音温柔到绵软,绵软中带着喜悦,“方才有一阵,你竟似转身要走,我正悲戚难以自抑,忽见你又转而过来查看……青箬,我知你心中,亦有我!” 阿箬浑身僵直,怎会料到司马笠竟是有心戏谑。 司马笠没等她开口,便猛地将她转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直到此刻阿箬才看清,那人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袍,胸口处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隐隐光滑的肌肉线条。 瞬间,阿箬的脸一路红到了脖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竟就那般愣愣地盯着司马笠。 “青箬……”那人目光缱绻,语调亦是轻柔:“虽然你一直都在以各种方式逃避我、忽视我、拒绝我,可今日,我终于再一次确定,你的心中亦是有我的。” 阿箬虽然无措,可司马笠的反应她却是看得极清楚的,只见那人嘴角上扬,满脸藏不住的是欣喜若狂。 “殿下……天冷,你会着凉……” 然而,阿箬的话还没说完,司马笠便脖子一歪,用力吻了上去,唇齿相触,对于阿箬来说,却是不同以往的温柔与眷恋。司马笠吻得很投入亦很大胆,他的手臂只一用力,瞬间便将阿箬放倒于卧榻之上,司马笠附身而上,而他身后的帷幔亦是轻轻闭拢,一时间,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只剩下司马笠与阿箬二人。 阿箬的头脑有些发懵,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司马笠,而那人,在感受到阿箬微不足道的臂力后,竟出乎意料地停止了动作,而后,他用左手半支起身子,右手则轻轻摩挲着女子的脸颊,从她的额头到鼻尖,再留恋于那微有湿意的唇角。 “青箬,我知你有所顾忌,所以我不会去做那些更过分的事,”司马笠顿了顿,“虽然我此刻求之不得,但我会等,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日。” 阿箬也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中竟升起不忍与纠葛。 “青箬,”司马笠又道:“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我总感觉,自己之前所认识的你,似乎不是全部的你。” 闻言,阿箬微微一愣,浑身汗毛竖起。 第403章 棋亭对弈 春日的帝都,天气不算太好,每到阴雨连绵之际,街巷便晦暗阴沉,不见一丝光亮。街巷既已如此,皇宫之中,就更加让人喘不过气来。 早朝已下了好久,司马策垂首站在御花园的拱门之外,雨滴落在他的肩头,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殿下,您还是请回吧,陛下与杨老在棋亭对弈,如今兴致正浓,估计今儿他是没空见你的。”阿翁柔声劝道。 司马策非常恭敬地朝他作了一揖,而后道:“不碍事的,我在此候着便好,等父皇与杨老下完了棋,我在上前禀奏便是。” 阿翁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是看着司马策长大成人的,虽然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皇位一定不会属于他,但因了他母妃的缘故,大家对他依然十分尊敬。 阿翁不同于宫中的其他人,他打小入宫,早明白了这宫里兴衰无常的道理,想当初,他不是亲眼见着那个极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长成了整个大兴最位高权重的人。 所以,阿翁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却也对谁都揣着一份戒备。 “殿下,要不老奴为您撑把伞过来吧!”阿翁提议道。 司马策像受了极大恩惠一般,赶紧作揖道:“阿翁您太客气了,我虽身子虚弱,但这点雨还是受得的。” 阿翁心下一沉,当即听懂了司马策言语中的深意,他赶紧小声答道:“殿下重伤初愈,便如此忧心国事,老奴实在敬佩,您放心,待会儿老奴会见缝将您在此恭敬久候之状告知陛下的。” 司马策心中一喜,他明白,有阿翁这个老狐狸相助,其效果当是事半功倍。 但表面上他却是极其平淡的,“多谢阿翁相助!” “客气了,客气了!” 阿翁哈哈笑了两声,而后便转身回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各种花朵已次第开放,虽然时遇冷雨,但那雨却没有对花朵们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胁,反而成为了助益它们成长的挚友。 阿翁沿着小径一路往棋亭而去,刚一走到棋亭边缘,他就听见了司马佑那畅快的笑。陛下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开怀的笑了,阿翁知道,这是好时机。 “杨老,方才你一子落定,明明已将朕牢牢困住,可为何到了决定生死那一子时,你却忽然失势,自己破了这必胜的格局?”司马佑言语之中带着兴奋,阿翁明白,他这多半是已锁住胜局。 只见一身素袍的杨玄远拱拱手,而后摇头叹道:“老臣年迈,老眼昏花,又如何有那本事,能挡住陛下的气势汹汹,这不,一着急便慌了神,叫陛下白白捡了个大便宜。” 司马佑大手一挥,叹道:“诶,杨老,输了便是输了,何苦忙着找理由?” 杨玄远摸着胡须,颇为尴尬地笑道。 阿翁判断,此刻便是最佳时机,于是他轻轻端起一旁的茶壶,为二人添上热水,然后笑道:“陛下的棋艺确实已臻至化境,老奴记得年初您曾与岭西王殿下对弈,殿下的棋艺在青年一辈中已是翘楚,可在您面前呀,却还是三两下就丢盔弃甲,失利败北!” 第404章 同样的感觉 司马佑微微颔首,道:“文策在年轻一辈中,确实算很有资质的,有时他认真下起来,连朕也不是他的对手。” 司马佑脸上带着赞许的表情,惹得对面的杨玄远亦是点头称赞。 阿翁闻言笑对,也不再继续说话。 此刻,司马佑终于想起了司马策,于是他问阿翁道:“他身子如何了?” 阿翁垂首道:“听御医说,似还不错!” 司马佑嗯了一声,又对阿翁道:“过两日记得提醒朕去看看他!” “唉哟,那可巧的很,择日不如撞日。”阿翁面露喜色道。 司马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阿翁拱拱手,恭敬地说:“陛下,岭西王殿下前来求见,已在御花园外等候多时了。” “哦?”司马佑惊讶道:“那他为何不来求见?” 话一问出,他才回想起来,自己在与杨老对弈之前,曾下令除非火烧眉毛的军国大事,否则任何人不得打扰。 “殿下只说求见,却并未说所为何事,所以,老奴不敢打断陛下的棋兴。” 这时,一旁的杨老终于开口,“陛下,岭西王殿下重伤初愈,如今又在雨中站了那样久,想来身体定是吃不消,还请陛下速速召见于他,否则,老臣可担不住卓贵妃的念叨!” 司马佑点点头,忽而问了一句:“怎么,贵妃现在还没死心?” 杨玄远笑了笑,答道:“卓贵妃爱子心切,岭西王殿下又虚心向学,这原本是极好之事,只是老臣年老体弱,做什么事都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实在不敢去当殿下的老师。” “杨老就是谦虚,莫说是当孩子们的老师,就算是朕,也有许多要向您请教之处!”司马佑语气真诚,看得出来,他对杨玄远的确十分尊敬。 杨玄远缓缓起身,而后朝司马佑作了一揖,“陛下,老臣先行告退。” 这时,司马佑扶起杨玄远,却又开口道:“杨老,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您虽已致仕,可是还请您不要忘记为朝廷推举贤能之事。” 杨玄远道:“陛下放心,若说老臣对国家还有什么用处,那便只剩下这一点了,书院之中的确有几个颇具慧根的年轻人,后生可畏,改日我定将他们的文章策论送进宫,任陛下好好挑选。” “如此甚好!”司马佑点头答道。 而后,杨玄远恭敬地退出了棋亭,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司马策已在阿翁的引领下进了御花园。 两人当面相见,司马策非常恭敬地朝杨玄远作了一揖,老人家看着眼前这个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年轻人,一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另一人,他们都是如此隐忍、如此顺从、如此恭敬。 杨玄远猛地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感觉究竟是对是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这样的感觉永远不要再出现。 “杨老,车架已经备好,请随奴婢出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宦官上前来扶他。 杨玄远摆摆手,语气淡然地说:“你前边引路吧,老夫走这几步路还是不碍事的。” 第405章 揭发(一) 司马策一到棋亭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司马佑眼皮一抬,盯着他道:“文策,你这是做什么?” 司马策叩首道:“父皇,文策有些话,已到了不吐不快之机。” 司马佑手指轻叩桌几,略略一顿,而后即问:“你要说什么说便是了,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是!”司马策又磕一头。而后,他缓缓起身,扶正衣冠,再淡淡开口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即是要告发那伤我、毒我之人。” 司马佑面露惊讶,不禁问道:“你既知道是何人所为,那为何要等到今日才说?” 司马策拱拱手,语气之中竟带着几分哭腔:“父皇明鉴,儿臣也是经过了一阵纠葛之后才下了决心的,于此,儿臣亦是心痛如绞。” “听你这话,所要告发那人定是身份特殊?” “身份岂止特殊!”司马策道。 “那你说说,究竟是谁?”司马佑语气虽淡,然双目之中却透着旁人难以直视的威严。 司马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事已至此,他又岂能认怂?于是,他调整内息,极沉稳地说:“父皇,那人正是儿臣的皇兄,大兴的太子。” “休得胡言!”司马佑震怒非常,当即厉声呵斥。 司马策诚惶诚恐,带着哭腔,“父皇,儿臣与大哥虽素有嫌隙,可是他毕竟是兄长,儿臣又敢信口雌黄。”他情绪激动,竟一口气往下继续道:“可是,他伤我毒我之事,乃儿臣和贺景源将军亲眼所见,父皇若是不信,可叫人再次为儿臣验伤,看看儿臣的伤口是不是皇兄的剑法所为!或者……您可派人去会稽调来贺将军,儿臣可与他当面对峙。” 闻言,司马佑眉头微蹙,看见司马策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他的表情亦比方才缓和了许多。 “文策,朕派你去会稽,是替朕去奖赏前期辛苦作战的贺景源的,可你为何会与你大哥起冲突,以至于……他出剑伤你?” 司马策抿抿嘴,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见状,司马佑不禁催促道:“你只管将当时情形如时说来,只要你不是信口开河,朕保证,不会训斥于你。” 司马策微微颔首,而后道:“父皇,儿臣奉旨前往会稽犒赏贺景源及其部下,可去了才知,贺景源根本不在军中……而是被当时占据会稽的倭寇给绑入了当时已做倭寇指挥中心的谢宅。” “儿臣本想去找皇兄商议解决此事,孰料竟收到了贺景源的邀约信,邀儿臣前往谢宅议事。儿臣觉得匪夷所思,但为了查明真相,还是决定亲赴贼窝。可儿臣万万没想到的是,彼时,竟在谢宅的厅堂之中看到了大哥、谢家长公子,以及时常跟在大哥身边的那个元青,当然贺景源也在其中,只是脸色略略有些怪异罢了。” 司马佑已是眉头紧蹙,他紧紧盯着司马策,不想漏过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儿臣当时不明情况,以为谢宅之中的倭寇已被大哥清剿,可谁曾知晓,儿臣尚与他说了不到两句话,大哥竟拔剑向儿臣刺来。” 第406章 揭发(二) “大哥本就武功高强,再加上他身旁高手如云,即使儿臣带着一众侍卫,却依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儿臣身中一剑,眼看就要危在旦夕,幸亏贺景源反应迅速,才将儿臣救起,趁乱带出了谢宅。可笑的是,儿臣不知大哥早在剑上抹了不死草之毒,竟还天真的以为他是顾念兄弟之情,才没有派追兵前来劫杀于我。” 说及此,司马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而后假装无意地看了一眼司马佑,皇帝那铁青的面容让他内心一阵狂喜,于是,他当即继续道:“儿臣与贺景源一路避开追兵,几经辗转才到了他的军营,那时候,他才向我讲起,会稽倭乱的实情。” 司马佑语气深沉,已是极力压制内心的情绪,“会稽倭乱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实情?” “父皇,”司马策大呼一声,而后再一次跪倒在地。 司马佑没有当即叫他起身,因为,这个疑心病重的皇帝,已经从司马策的言语动作之间察觉出了异样。 “究竟怎么回事?”他问。 “会稽的倭寇,的确自海上而来,不过据初步推算,数量不过数百人左右。” “数百人!”司马佑一脸惊讶,“文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数百人何以占据越州首府会稽?” “父皇说得是,数百人的确没有那样力量,事实上,占据会稽的倭寇已有上万人。”司马策补充道。 司马佑顿了顿,沉声问:“这些人哪儿来的?” “父皇,这些人都是太子旧部以及谢家府兵,他们聚合而占会稽,正是要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行谋逆之举。” “谋逆之举……”司马佑将这四字重复一遍,他的语速极慢,音调极低,仿佛是在品味其中隐藏的深意。 司马策一直没有吭声,良久,他才听见皇帝又问:“他已是太子,为何要谋逆?” 司马策赶紧叩首,答道:“儿臣不敢说……” 司马佑眼皮一眨,道:“但说无妨。” 这时,司马策才以极小之声,回答道:“儿臣听贺景源说,他无意中听见了谢族长和大哥的对话,他们似乎说‘要报仇’三字。” “报仇?”司马佑脑袋一偏,身子微微前倾,“他们报什么仇?” 也许司马策是真的被此时此刻司马佑的状态所震慑,他缩着脖子,身体也止不住微微颤抖,“贺景源听谢族长说——是要报谢家两个女儿的仇!” 闻言,司马佑的脸色瞬时大变,他全然没有料想到,自己竟会从司马策的口中听到这样几个字,谢家这一代没有女儿,所以谢子昂口中的女儿指的定然是与他同辈的那一个,他深爱的绾绾,可是,绾绾乃谢家独女,谢子昂却偏偏说有两个女儿,另一个是谁,他冷哼一声,轻轻念起那阴魂不散的三个字——贺兰旌。 空气陷入了暂时的安静,正当司马策内心狐疑想要抬头去看之际,便听见劈劈啪啪的一阵嘈杂之声。他斜眼去看,原来是司马佑大手一挥打碎了棋案上一盒上好的黑子。 司马策知道皇帝波澜不惊的表面背后已是惊涛骇浪、愠怒非常。 “朕待他们不薄,如今居然连起手来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407章 切莫外传! “父皇……”司马策试探道,他知道,只要事情一旦涉及那个西楚女帝,父皇的情绪便一定会为他所扰,果然,司马佑此刻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您打算如何处理此事?”司马策沉声问道。 能怎么处理?司马佑心下一声冷笑,最近这几日,会稽也没送来战报,南边究竟是什么形势他也不甚明了,更何况,此事涉及的两个核心人物,对于他来说,都是极其重要之人,他即便再生气,也不会贸然做出决定。 “你还有什么要禀奏的吗?”司马佑沉声问道。 闻言,司马策颇为惊讶,甚至有有那么一刻,他的脑子一片懵懂,竟忘了即时应答。 “殿下,陛下问你话呢?”反是静伫一旁的阿翁出声提醒道。 司马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拱手道:“父皇,儿臣……说完了。” 司马佑嗯了一声,而后挥挥手,命司马策退下。见状,司马策一脸不解,他很想出言追问,可是眼见着司马佑那冰块般的脸颊,他也只好克制住了内心的冲动,于是他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记响头,便起身要走。 谁知,他还没抬脚,司马佑竟又开口道:“文策,今日你与我说的这些话,切莫再告知第三人。” 司马策心中一颤,瞬时憋屈不已,但是,皇帝既已下令,他便只能遵命。 待司马策从棋亭出来,离了御花园,他胸中郁结的那股怨气更甚,他站在原地,眼见着雨中那依旧绽放的花朵,心中有种莫名的烦躁,他甚至想要一脚将那花钵踢烂,方可稍解不满。 然而,这是皇宫,不是他的王府,他即便怨气再重,也要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司马策在御花园中闲逛,方才阴干的衣服,如今又被雨水淋湿。他长舒一口气,忽然间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欢笑之声,笑声轻如银铃,与这阴雨沉沉的御花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这笑声,却引起了司马策的极度不适,他不由自主地寻声望去,想要一探这声音的源头。 当他绕过花坛,看到前方小亭之际,才倏地发现,原来那欢笑之人竟是司马竺,而司马竺的身旁,还有一身着素白宫裝的妇人,正在闲散地修剪着花枝。 不知为何,司马策的怨气竟暂时被搁到了一旁,他缓步上前,直到亭中之人注意到他时,他才停下脚步。 司马竺一看见他,整个人还是有些紧张,她福身道了句“二哥”,便怯生生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司马策没空理会她,只微微一笑,便朝亭中坐着那人作揖道:“文策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放下手中剪刀,起身道:“原来是岭西王殿下呀!快快请起。” 她将司马策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叹道:“看来,你的身子是大好了。” “文策此番能得救,还要多亏淑妃娘娘出手相助,说起来,时至今日,文策都还没有好好谢过娘娘。”他又拱拱手,“今日不作数,待他日得闲,文策定当备上厚礼,正式前来感谢娘娘。” 淑妃笑着摇摇头,缓声道:“医者仁心,此番你能得救,也是你运气好,我实则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 第408章 透露 淑妃虽一再婉拒,不往自己身上邀功,但司马策却始终将那些感恩戴德的话挂在嘴边。 最终,淑妃拗不过,只得松了嘴,答道:“行,既然你如此客气,那本宫也就不推辞了。” 司马策满意地笑了笑。 淑妃看了一眼他那浑身湿透的模样,指了指亭中的桌几道:“殿下既已来了,不如在亭中稍坐一会儿,等雨停了再回去。” 司马策也觉来了就走有失礼数,于是便顺着淑妃的招呼,在亭中坐了下来。 司马竺见他竟然落座,心下有些慌张,于是她找了个由头,便带着侍女念儿离开了小亭。 倒是淑妃,自在和气,一如平常。 她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殿下,这是本宫刚沏好的肉桂,汤色醇香,适合在这雨天喝。” 司马策点点头,很自然地自斟自饮起来。 淑妃一边继续剪枝修叶,一边与司马策闲话着,“本宫瞧着你方才走进来时,似乎有些闷闷不乐,怎么,是陛下训斥你了?” 司马策放下茶盏,轻哼一声,“这倒不至于。” 淑妃也没看他,只淡淡道:“那便好,你方重伤初愈,一定要自己疏解自己,万万不可因外物之变而牵动全身气息,否则,这刚好起来的身子便又会反复。” 淑妃的柔和与关怀让司马策放下戒备,他恭敬道:“往日小王是不了解娘娘,经此一事之后,小王方知,原来娘娘才是这宫中一等一的大好人,故而,当小王回想往昔,发觉自己竟也曾有对娘娘不甚恭敬的时候,心中甚为愧疚。” 淑妃捂嘴而笑,“如今你算是知道了吧,开罪谁,也不要开罪了大夫和厨子。” 闻言,司马策亦是笑对。 “王爷,那日本宫看过你的伤口,这剑伤甚为奇怪,不知是何人所为?”淑妃淡淡问道。 司马策顿了顿,他想起了父皇对他的叮嘱,可是眼前这个淑妃,却是整个皇宫最为了解自己伤情以及不死草之毒药性的人,若她有意无意去与父皇吹上一阵枕旁风,说不定还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呢! “娘娘,”司马策的语气颇为正式,“父皇曾令我不可将此事外传……” 淑妃一脸惊愕,赶紧道:“那便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司马策轻轻一笑,淡淡道:“可娘娘不是外人,文策愿意相告。” 闻声,淑妃正色道:“殿下放心。” 于是,司马策便将他对司马佑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了淑妃。 当淑妃了解了当日情状过后,她脸上的惊愕之情已不能再用言语形容,她脸色发白,轻声叹道:“本宫真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有谢家族长竟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司马策眼见自己已成功蛊惑于她,又连忙添油加醋道:“我猜测,大哥定从很久开始便谋划此事,否则,他身边也不会有那样武功精深的高手相助。” 淑妃颇为好奇地问道:“武功精深的高手?难道他的功夫在太子之上?” “岂止于此呀!”司马策叹道。 “哦?那样的高手,定是三头六臂,长相凶恶,状如青面獠牙的怪兽?”淑妃一脸打趣地问道。 第409章 置身事外 司马策轻咳一句,答道:“这一点,娘娘倒是猜错了。” “哦,是吗?”淑妃停下手中动作,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殿下倒是要与我好好说说。” “大哥身旁的这个高手,非但不是青面獠牙的怪兽,反而长得颇有几分英俊帅气,想必他年轻之时,但凭那张脸,就收获了不少少女的芳心。” 淑妃轻轻一笑,这笑不是羞涩于司马策的言语,而是狐疑于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才可配得上司马策那样的夸赞,最重要的是,还能与太子走得那样近。 “这有何奇怪,能跟在太子身边,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子弟,想来帝都世家之中,少不得有些长相俊美武艺非凡之辈!”淑妃似无意般道。 没想到,那司马策竟一脸正色地回答:“回禀娘娘,小王平日里也算交友广泛,莫说是帝都,就算远宿外地的许多世家子弟,小王也几乎全都认识,可单单便没见过这号人,故而,小王猜测,他要么是江湖人士,要么就是常年在会稽一带行走,没有来过帝都。” “江湖人士……会稽……”淑妃不自觉小声念叨着。 “娘娘说什么?”司马策注意到了诸葛芯鸳的走神。 淑妃淡淡一笑,答得不疾不徐,“本宫久居深宫,今日听闻殿下说这些事,一时之间觉得颇为惊险,竟半晌有些回不过神,还请殿下莫怪。” 司马策亦是笑:“娘娘客气,希望小王今日在此的一番陈情,不要扰了娘娘的清静。” “不碍事不碍事,”淑妃忙答道:“殿下能坐下来陪本宫这个妇道人家说这么许多话,言语之中又尽是信任,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又何来惊扰之说。” 司马策微微笑了两声,而后又面带几分难色,“娘娘,方才小王与您说道之事,父皇曾……” “殿下姑且放心,本宫性子淡,素来排斥那些背后嚼舌根之举,至于陛下面前,本宫就更不敢胡乱议论政事了……这可是大忌。”淑妃沉声道:“不过,殿下所说之事,叫本宫心中也激起惊涛骇浪,以至于先前的许多判断,便已有所改观。” 闻言,司马策的心中大喜,他自觉淑妃这话,分明已经将立场转向了他这边。即便此番父皇睁只眼闭只眼,饶了司马笠的狗命,叫他苟且活了下来,那么在今后的争斗之中,自己也无形中多了一个助力。虽说淑妃看似不起眼,可她身后,是四大家族中最为中立的诸葛家,她在父皇面前,三言两语几句无心之言,有时甚至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越是表面上置身事外,在关键时刻,越有左右全局的能量。 “如此,便多谢娘娘了!”司马策作了一揖。 “行了,殿下好不容易进宫,还是应去看看你的母妃。”淑妃柔声道。 于是,司马策辞别淑妃,径自往卓贵妃寝宫走去。 看着司马策消失于雨幕之中,淑妃那张原本柔和的脸竟倏地变了样,她面色冰冷,两眼也透着凶光,而后她还淡淡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便有一身着黑袍的男子,自亭梁之上跳下,跪倒在她的脚边。 “你去查一查,跟在司马笠身边的那个神秘高手究竟是谁?”她顿了顿,又叮嘱道:“记住,一定要避开逐凤楼的耳目。” 那男子只作了个揖,连“是”也没有道上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第410章 会稽旧事(一) 自司马策走后,皇帝司马佑便一直站在棋亭之中,他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雨幕,看着花草之间濛濛水气氤氲而上,不觉便思接前载,忆起了当年他初到会稽的模样。 那已是先帝在位时的事了,按年份应是大兴明远十六年。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阴雨不停的春日,他奉父皇之命,前往会稽与谢家族长谢允钊商议海盐供给之事。 当年的情况与现在不同,运河还没有开通,盐运得依靠陆上车马镖队。然而,从帝都到会稽的千里之地上,却有方圆三百里左右的地盘是被叛军牢牢控制着的,令人无奈的是,那三百里地却又是盐运的必经之道。所以,整个中原地区,盐价飞涨,百姓也是怨声载道。 但是,这个谢家,表面上臣服大兴,背地里却始终平衡各方,做到各国皆不得罪,所以,即便盐运已苦难如此,他们却似半点也不着急的样子,亦不曾派过人来帝都商议对策。 大兴皇帝心中不满,可是,面对这种表面恭顺的百年家族,他却一句抱怨之语都不敢有,只得派了司马佑前来,积极寻求解决之途。 司马佑的母亲乃是帝都商女,他的出身和背后势力,完全不能与帝都诸皇子相提并论。但是,亏得他天资聪颖,再加上自小的奋发图强,所以,他自成年以来,也颇得司马弘农信任,并且早早封了王。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来会稽,却是一件十分恼人之事,即便自信强势如司马佑,面对当前形势,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皇帝交代之事,办得妥妥贴贴。司马佑倚在马车的车厢上,身体随着马车的移动而不停地抖动,他的心情,就像外间的天气一样,阴雨不断,难以舒展。 “殿下!”外间有随行的小厮轻唤。 “怎么了?”司马佑当即振作精神,回答道。 “过了前方竹林,咱们就到会稽了。” 司马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目的地快到了,他本想下命令径直进城,可一垂眸,看到自己衣摆上的泥水,他又当即改了口气:“你去竹林中找找可有凉亭,若是有,我们先下去歇一歇,整理着装之后,再行进城。” “是!”小厮轻快地应允。 于是,车马沿着小径进了竹林。正是春日好时节,竹林也是绿意萌发,即便隔着车幔,司马佑也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那股竹叶的清香。他不禁心下一动,拉开车帘,触目皆是绿意,那些竹子有的簇拥一处,有的排列齐整依次生长,虽然它们形态各异,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给人一种绿的冲击,一种朴素而昂扬的享受。 车行得不快不慢,司马佑亦是很自在地闭目静思,然而,没过多久,一阵悠扬的乐声便悄悄传入了他的耳中,这乐曲空灵,让他顿时有种独坐幽篁的感觉。 他一听,就知道,那是有人在不远处,弹奏箜篌。 这时候,马车停下了,小厮在车帘之外道:“殿下,凉亭找着了,只不过……里面有人。” 第411章 会稽旧事(二) 小厮的话刚说完,那乐声也停了,司马佑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恼怒,所以,他只叹了一口气,没有立即吭声。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听见外间传来了女子的嬉笑之声。 “兰儿,你说我刚才这支曲子奏得如何?”这是一个极为温软柔和的声音,音调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沉着淡静之感。 “挺好。”那个叫兰儿的女子爽快地答道。 “什么叫挺好,方才你一直摆弄着手中的剑谱,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声音柔和的女子似有抱怨。 “唉,我说谢大小姐,我和那姓元的打了赌,若我今日之内不能将这剑谱上的内容全都背下来,便要跪在地上管他叫爷爷!”兰儿语带无奈地答道。 那女子似掩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打趣道:“我看那姓元的就挺好,三两下便将你制得服服帖帖,你呀,就该有个人管管。” “哼,我呢,只是咽不下心头那口恶气,非要向那姓元的证明我不是天生愚钝,所以,暂且还不需要有人来管。倒是你,谢大小姐芳名在外,从正月起便有媒人上门与族长提亲,近在会稽,远至中原,皆有豪族慕名而来,相信,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人来管你了。”兰儿眨眨眼,颇带几分调侃的语气道:“恭喜呀!” 谁知,女子听了此话,竟生了怒意,“好你个兰儿,竟学会戏谑我了!” 坐在马车中的司马佑将两个女子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微微一蹙,便有若干思量笼上心头。 “谢大小姐……”司马佑在车厢之中自言自语。 “殿下,前方亭中似是两个女子,甚有不辨,要不咱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便能遇上另一处歇脚之地。”外间的小厮再一次请示道。 然而,车里的司马佑却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语,只听他道:“不必了,此处甚好。” 说罢,司马佑竟一把掀开车帘,径直跳下了马车,雨虽不大,但竹林之中毕竟坑坑洼洼,所以,司马佑的衣摆再次沾上了泥水,奇怪的是,方才还嫌弃衣裳不够整洁的他,竟毫不介意地大步往前,直向凉亭而去。 他这是要干嘛? 然而,亭中的两个女子已然发现有人前来,那叫兰儿的姑娘一身青衣,径直往前跨了一步,将那一身白裳的谢大小姐挡在了身后。 兰儿面带警惕,站姿身形皆透露出她的武艺高强,“什么人?”她沉声问道。 见状,司马佑赶紧停下脚步,朝着亭中二人作揖道:“姑娘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 那着白裳的女子伸手阻拦了兰儿,柔声劝道:“兰儿,我看这位公子不像坏人,你且听听他说什么。” 兰儿眉头微蹙,小声道:“最近世道不太平,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白裳女子轻轻一笑,淡淡道:“怕什么,如今的会稽,除了那姓元的功夫在你之上,还有谁能动你毫毛,动不了你的毫毛,自然也就动不了我。” 兰儿轻轻一笑,放下了手,可她转过脸来瞪了一眼司马佑,神色依然不见缓和。 第412章 会稽旧事(三) “这位公子,我看你衣摆沾泥,想来,定是远道而来?”谢绾绾缓声询问。 这声音温柔极了,叫司马佑心头不禁一软,他抬起头,刚想开口说话,谁知,一触目,竟是那白裳女子姣好的面容,那种肌肤如雪、眉眼平和的状态,让他不自觉有些发痴,帝都之中,美人如云,可他却从未有过此刻这种神经紧张的感觉,一时间,他移不开眼,舌头口齿竟也似打了结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兰儿瞥了一眼司马佑那发痴的状态,不禁翻了个白眼,口中小声嘀咕道:“又来一个……” 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厉声喝道:“喂,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有话快说,没话就走。” 兰儿的一道逐客令,让司马佑回过神来,面对这个气焰张扬的女子,他心中是颇有些恼怒的,这要换做是帝都,早有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然而,谢小姐面前,司马佑却不能失态,他拱了拱手,柔声道:“姑娘海涵,我自帝都而来,前来会稽寻访旧友,方才我路过竹林,忽听见林中乐音,不觉入迷,然乐声中断,甚是可惜,我便寻音而来,想看看这演奏之人,究竟何方圣手?” 闻言,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没想到这林间,竟还会发生三国时代那“曲有误周郎顾”般的典故。 谢小姐又笑一声,问道:“公子也奏箜篌?” 司马佑连忙道:“这倒不会,不过,我曾有幸听过东山容祁先生的演奏,所以,一直非常喜爱其音。” “东山容祁?”这一回,说话的竟是兰儿,“他可是整个九州最善引箜篌之人,你竟亲耳听到过?” 司马佑瞥了一眼谢小姐,发觉她也是一脸好奇与向往,故而赶紧道:“是的,我在帝都居住,与容先生算是旧识,故而听过。” 兰儿微微颔首,不再答话,倒像陷入某种思考之中,倒是谢小姐答道:“容先生的乐音自是犹如天籁,我们在林间随意拨弦,想来是入不了行家之耳的。” “姑娘太谦虚了,方才你的乐音之美,让在下听得如痴如醉,我想,即便容先生亲来,定也是十分满意的。” 司马佑的一番夸赞,让谢小姐有些无地自容,她赶紧又道:“真是不敢当!” 谁知,司马佑竟取出随身所带之筚篥,对她道:“在下也曾研习过乐理,并且于筚篥的演奏之上略有几分心得,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我在这竹林之中合奏一曲?” “这……”谢小姐有些犹豫起来,她望着兰儿,似在征求意见。 兰儿抿抿嘴,而后对她微微点点头。 “小女子学艺不精,若待会儿奏得不好,还请公子见谅。”她盈盈一福身,便转身坐于箜篌之侧。 司马佑手持筚篥,静伫一旁,在他眼中,那纤纤淑女坐于箜篌之旁,这情景真是世间少有。 “公子,请!”谢小姐柔声道。 司马佑点点头,而后提起内息,吹奏起来,随着谢小姐箜篌之音的即时进入,一时间,箜篌与筚篥合奏的一曲《幽篁》,霎时便回响在竹林之中。 除了兰儿,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她倚在亭柱之上,不自觉眉头紧蹙。 第413章 会稽旧事(四) 一曲终了,两人似乎都还沉浸其中,没有回过神来。见状,兰儿轻咳一声,那二人终于反应过来,脸上都挂着略显尴尬的表情。 “姑娘此曲,人间天上,难得几回闻?”司马佑面色平和,柔声赞道。 谢小姐抿抿嘴,而后朝司马佑一福身:“没想到,公子竟也是深通乐理之人,这一点着实让小女子佩服。” 司马佑不语,只直直望着她,嘴角还带着笑。 “姐姐,天色已晚,咱们也该回城了,否则老爷会怪罪的。”这时,兰儿冷声道。 谢小姐点点头,作势便要走。 见状,那司马佑赶紧出声阻拦道:“二位请稍等一下!” 待二人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时,司马佑又问:“萍水相逢实乃缘分,不知姑娘可否告以芳名?” 谢小姐瞥了一眼身旁的兰儿,那英气女子的眉眼之间透着警惕,却也没有多加阻拦。 于是谢小姐柔声道:“公子,小女子名叫谢绾绾。” “谢……绾绾,可是青丝绾成之绾?”司马佑好奇道。 谢绾绾轻轻一笑,答道:“正是。” 司马佑盯着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让人移不开眼,“不知谢小姐与会稽谢家可有渊源?” 谢绾绾抿抿嘴,而后柔声道:“家父正是谢氏族长。” 司马佑哦了一声,不觉语气之中竟带着莫名的惊喜,“原来,姑娘竟是谢大小姐,失敬失敬!”说罢,他还拱拱手,表达着自己的谦逊。 谢绾绾倒是淡定自若,不以自己的身份为傲,“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在下姓司马,单名一个佑字。” “复姓司马?”谢绾绾喃喃道:“难道公子是大兴皇族子弟?” 司马佑笑而不语。 兰儿瞥了一眼司马佑,总觉得他言语之中缺少一些坦诚,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姐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想必这位司马公子,定是有要事在身的。” 谢绾绾半转过身来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朝司马佑福了福身,“司马公子,我和妹妹先告辞了。” 司马佑微微颔首,语调温和地说:“谢小姐,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谢绾绾抿嘴一笑,而后便与兰儿一道登车,离开了凉亭。待到两名小厮将亭中乐器和茶具收拾稳妥过后,车马便缓缓往会稽方向而去。 这个过程所耗时间不算短,可司马佑却一直立在原地,不去叨扰。甚至,还默默注视着,直到那带着凤凰标志的车马驶离竹林,他还一直默默注视着。 “殿下,衣裳已经备好,您是否要更衣?”小厮上前问道。 然而,司马佑却一直闷不吭声,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般。 小厮不解,当即抬起头,查看司马佑的情况,只见他面带喜色,一脸痴醉地望着竹林深处。他口中振振有词,小厮却始终听不清他嘴里说的是什么。 “殿下!”小厮不得已,又换了一声。 这时,司马佑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小厮一愣,心中却倏地明朗起来。 第414章 画里有话 但是,司马佑亦不敢在此耽搁太久,他轻咳一声,便迅速换了衣裳,而后快步登车,径直往会稽而去。 江南佳丽地,会稽也自古便有那水乡独特的韵味。小桥流水、舟行其间,杨柳堆烟、无数帘幕,一时间,司马佑只觉此处比起帝都也是分毫不差。 马车沿着水边街道,在穿过了一系列狭窄的小巷后,终于到达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司马佑打帘一看,影壁正对,便是谢宅大门,宽敞古朴,在这难得见到整块平地的会稽,可说得上是格外豪奢了。 巧的是,雨停了,太阳也已穿过云层,放射出明亮而柔和的光芒。 光芒之下,有个身着湖蓝绸袍的年轻人缓步走了过来,而后对着司马佑深深作了一揖,“想必阁下当是牧野王司马佑?” 司马佑亦拱拱手道:“正是小王,不知阁下是?” 那年轻人直起身子,清瘦的面颊,透着一股书生气,“在下是谢家嫡长子谢子昂,奉家父之命,已在此恭候殿下多时了。” “原是子昂兄,失敬失敬。”司马佑又拱拱手,言语之间十分客气。 “殿下不必客气,您既已来了会稽,便将此处当做自己家吧!”说着,谢子昂便大手一抬,将司马佑引入内室。 司马佑微微一顿,而后还是抬脚便往内室走去,他左右观望着,一路上早已将谢宅基本格局收入眼中,这座大宅依地势而建,空地见宅,遇水搭桥,为了保持景观的自然生动,他们甚至可以于水中立起支架,将屋舍建于其上。院中树木花卉自是不提,那用于造景装饰的石材更是形状各异,恍若天成。最让司马佑感兴趣的,还要数摆在屋中的一件件器皿以及挂在墙上的一幅幅字画。 司马佑长在帝都,古物也见过不少,可即便是奢华的大兴皇宫,也不曾出现将南宋瓷器摆在屋中做普通装饰的情况。 “也就是个瓶子,谢宅的库房里还有许多,若殿下有兴趣,到时我带您去挑上几件。”谢子昂淡然道。 司马佑轻轻一笑,双眼却落在了东墙一副竹石图上。 谢子昂看着司马佑,脸上带着一番审视的表情,“殿下,这屋中这么多画,您为何单单盯着这张不放?” “这副竹石图,远山烟水,风雨瘦竹,景物的远近、繁简、疏密颇见章法,”他顿了顿,转过脸来看了一眼谢子昂,“若小王没猜错,这幅画,当是苏学士的真迹。” “说得有些道理”,谢子昂眼神一亮,刚想说点什么,声音却又被打断。 于是二人皆转过身,只见前厅的屏风之后,转出一个身着藏蓝袍子的中年人,他面色平和,眉眼之间却又带了几分商人的精明。不用猜,这人定是谢家族长。 “父亲!”谢子昂上前拱拱手。 谢族长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而后对着司马佑道:“怎么,牧野王殿下也懂画?” 司马佑笑了笑,而后答道:“小王习过丹青,略识了些许画理,只是今日这副竹石图,却不怎么看得懂。” “哦,能认出苏学士真迹,却又说自己看不懂,这究竟怎么回事,可否说来听听?”谢族长饶有兴致地问道。 第415章 只关心一件事 司马佑拱拱手,语调亦是不卑不亢,“谢族长,小王一路上细细观赏了谢宅之中的陈设装饰,只觉会稽谢氏这九州首富之名绝非浪得虚名。” “哦?”谢族长惊诧道:“殿下何出此言?” “族长,满屋之中最不起眼的这副竹石图,乃是苏学士真迹,按照帝都当铺的行情,这幅画价格之高,几乎可买下半座城池!然而,在谢宅之中,它却只是一件普通的装饰,试问,究竟是谢家子弟暴殄天物,还是这珍奇天物在你们眼中本就一文不值?” 闻言,谢族长先是一愣,而后竟哈哈大笑起来,“殿下可曾遥想,数百年前苏学士做此画时,说不定压根儿没有将它当做一件奇珍,或许它只是学士一时兴起,或许它在学士眼中连废纸不如,只不过是后人因了苏学士的文名诗名,而将它赋予了更多的价值,所以呀,值钱的不是画作本身,而是人们珍爱学士的那一番心意。” 司马佑轻轻一笑,道:“族长说得在理,小王受教了。然而,小王却透过这画,看到了旁的东西。” “其他东西?”谢族长疑惑道。 “正是,”司马佑简短回答:“画中百千深意,画后万般情思,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文人雅士茶余饭后的消遣之乐,可对于如今正在忍受战乱之苦的中原百姓来讲,这一切,真如幻梦一般。” 谢族长,眼皮微眯,他倏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正在东弯西绕,说着自己的目的。 谢族长本没打算答话,可站在一旁的谢家长子却有些沉不住气地问:“殿下此话何意,可否详加解释。” 谢族长抿抿嘴,恨不得转过身去瞪自家亲儿子一眼。 然而,司马佑也没立时回答,他一双深眸,此刻正紧紧地盯着谢族长。 那精明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颇有几分明知故问地说:“我也甚为不解,还请殿下明示。” 司马佑扯扯嘴角,冷冷一笑,而后说:“因为中原战乱的缘故,百姓生活苦不堪言,如今帝都之中,像这样的古代名画,几已无人问津,大家只关心一件事——那便是,盐价暴涨!” 闻言,谢子昂噤了声,即便后知后觉如他,也忽地明白了司马佑之意。 “所以殿下此番来会稽,便是为了此事?”谢族长面无表情,冷声问道。 司马佑嗯了一声,以表确认。 “可是殿下,您也知道,会稽谢家虽掌着海盐命脉,可是我们毕竟是商人,即便有府兵千人,可那也仅仅只做看家护院、围护盐场之用,往中原运盐一事,还得交给大兴朝廷,才最为稳妥。”谢族长摊摊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客奈何。 谢族长说的都是事实,然而这也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中原兵祸连年,哪有功夫和多余的军队可以派出来单管运盐一事。但凡此事还有一丝转机,司马弘农也不会派司马佑远道千里,穿越战区,历经艰险而来。 “谢族长,其实,小王有个办法,不知您是否愿意听一听?” 第416章 真实态度 “哦,什么办法?”谢族长饶有兴致地问道。 司马佑清了清嗓子,而后道:“历来盐运皆是走陆上,用时长,运量少,一遇天灾人祸,还须得派上一定数量的兵士一路押送,才可勉强到达。但其实,略有常识的人都知晓,从会稽到帝都,最安全省时的路程不在陆上,而是海运!” 谢族长眼皮一抬,方才收敛了脸上那漫不经心的模样,轻咳一句,道:“由大型船只押运北上,而后再经黄河水道一路运至帝都,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 司马佑就在等着他那所谓的可是。 “可是,如今这海上也是倭患不断,安全并不能完全保证,最重要的是,我们又上哪儿去找那样大型的既可航海又可适用内河水道的船只?”谢族长脸色凝重道。 司马佑上前两步,急切地说:“海上倭寇就如山间盗匪一般,避无可避,但这一点谢族长倒不用担心,朝廷可增派水师,随行护卫,那些倭寇听得大兴王师之名,自然会望而却步。” 他顿了顿,语气虽如一贯沉稳,但他那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族长,以便了解他即时的反应。 “至于船只,眼下朝廷确实无力建造……” 谢族长一拍膝盖,叹气道:“殿下,船只是海运之本,没有船,又如何运盐呢?” 司马佑眉头微蹙,只凭这一句,便掌握了谢族长内心的真实态度。其实,他来帝都之前已派人打探过,据探子回报,会稽谢家为了拓展海上市场,早在半年前便已建造出适宜海运的大型船只,只是这件事,谢族长一直压着未曾禀报朝廷。 今日司马佑故意提起此事,便是想引谢族长自己点明,可而今看来,他似乎是有意隐瞒的。 但司马佑作为大兴皇子,他却不能漏了自己的底牌,一旦表明实情,谢族长完全可以找各种理由搪塞推诿,到那时,他不仅没办法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甚至还会暴露自己安插在会稽谢家的眼线。这种于公于私都不利的事情,他定是避而远之。 “眼下之计,便只有在会稽先耗着,待我找到船只实物,才好再谋出路。”司马佑这样想着,脸上却露出一阵失望无奈的表情,“如此说来,中原百姓便注定要餐饭寡淡、食不知味了吗?” 谢族长摇摇头,而后走到司马佑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殿下莫急,如今我们只能指望着大兴王师能迅速平定中原叛乱,还盐道一个清静,也还大兴百姓一个清静。” 司马佑点点头,心里却不由得暗自苦笑。 “殿下难得来一次会稽,我已命人收拾了宅院,您就索性在此多住几日吧!” 闻言,司马佑顺势答道:“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族长笑了笑,又道:“殿下一路辛苦,今夜我命人在府中备下酒席,介时一众谢家子弟皆会出席,还望殿下一定赏光赴宴。” “一众谢家子弟……”司马佑口中喃喃问道,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竹林之中那个善引箜篌的女子。 “那小王便先谢过谢族长了。”说罢,司马佑便在谢子昂的带领下往住处走去。 第417章 打架就打架 傍晚时分,兰儿蹲在竹林的山石旁,借着最后一点幽暗的天光,抓紧阅读着手中的剑谱。 细雨早就停了,空气清爽,一丝风也没有,但兰儿的耳发却在她合上书页的那一刻莫名扇动了一下。兰儿抿抿嘴,凝神聚气,拳头微握,身体却保持着方才那一动不动的状态。 果然,不到两弹指的功夫,她便明显感受到身后有武器袭来,她身子微微一侧,巧妙地躲了过去。待她顺势起身之后,便又见那人招式不减,迅速朝她发起二次攻击。 不过,兰儿在起身的那一刻便已发现,那人手上握的所谓兵器,竟是一截不算粗壮的树枝。 兰儿一个后旋,再次轻松躲过,并在自己手触地的那一刻捡起地上的竹叶,而后聚气指尖,将竹叶做飞镖,狠狠向那人刺去。然而,那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只不慌不忙一收树枝,便将竹叶打落在地,碎成了渣。 “姓元的,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兰儿站得笔直,厉声问道。 然而对面那个黑衣男子却满脸倨傲,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高手过招,攻守皆讲究一个出其不意,若还要和和气气做足了礼节再行出手,我看,不如去考武举来得干脆!” 兰儿也哼了一声,觉得那张脸俊则俊矣,恁地忒讨人厌。 男子不理会她的无礼,只继续道:“我瞧你一天到晚都捧着这书,想必该是将其间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了吧!” 兰儿瘪瘪嘴,知道此人葫芦里就不会有什么好药,兴许只是想找个机会羞辱于她,可是她兰儿姑娘,又岂是那样轻巧便做了他砧板上的鱼肉。于是,她一抬手,将剑谱亮了出来,而后自信满满地道:“想考我,可没那么容易,随便问就是了!” 男子扯开嘴角轻轻一笑:“武功招式,又不是经史子集,要考你,直接过招便是。” 说罢,还没待兰儿反应过来,那男子便一掌劈来,与她缠打在一处。男子招式狠辣,绝不留半点情面,兰儿面对这汹汹攻势,只得疲于应对。她回击的招式,大多数都出于本能的反应,然而,她却也渐渐感觉到,男子明明有许多次机会可以将她一击倒地,但他总是适时收手,转变招数,到最后,兰儿只觉,他似乎正在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甚至说是逼迫自己使出他认为理想的招数。 又是一连串迎面劈掌,男子聚精会神,状态却显得很轻松,“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最好的防守便是有效地进攻!” “打架就打架,哪来那么多废话!”兰儿一边回击,一边嘲讽道。 可是,那男子似乎也不大听命令,他只继续道:“功夫如行军打仗,纸上谈来终觉浅,唯有有事没事出去找人过上几招,才可提炼精髓,掌握精义。” 说罢,那男子猛地收掌,而后连着一个扫堂腿,兰儿始料未及,竟被他那样轻松直接地带倒在地。 这一跤摔得可不轻,兰儿却顾不得满口土腥味,只恶狠狠地盯着男子,而后厉声道:“姓元的,你使诈!” 第418章 不要再叫我姓元的 男子轻轻一笑,并不在意她的愤怒,只踱步到兰儿身旁,而后半蹲一地,淡淡地看着她那满身泥土的窘迫形状。 “你看着我干什么?”兰儿警惕地问道,但或许是因为她深知自己不是男子的对手,所以她压根儿没有再做防备。 男子面色比方才柔和许多,下一弹指,他竟伸手轻触兰儿的脸庞,而后轻轻拂去了其上的泥土,“我说你,功夫不好也就罢了,怎么脑子也不够用?” 他的动作早将兰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连怎么躲都忘记了,更别提出言反抗,于是,她只得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把话说清楚,我脑子怎么不够用了?” 男子也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收回手,长叹一句,问道:“我问你,方才你用的那些招式,可是你平日里就会的?” 兰儿一愣,又将刚才情景仔细回想了一遍,而后终于摇摇头,“不是。” “记性倒是不差,”男子稍稍顿了顿,又道:“那你在好好想想,这些招式与你这两日所背的这本剑谱可有异曲同工之处?” 经他这一提醒,兰儿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岂止是异曲同工,分明便在书上画得清清楚楚,妙的是,书上的招式全都是拆开讲解的散招,兰儿虽将它们强行记下,可这些招式不连贯不具动态感,故而,只要稍稍一换位置,她便彻底被搞得一头雾水。 不得不承认,经过姓元的方才那样一闹,这些招式已然成型,依着兰儿的记忆力,只要再稍加练上几日,便足以熟练掌握。 想通这一层后,兰儿不禁喜上眉梢,可是,她高兴不了片刻,在触到那人略带考量的目光后,她便只能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男子微微一笑,声音轻缓了不少,“既如此,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兰儿坐起身来,颇感兴趣地问道。 “第一,以后见到我,请不要再唤我姓元的,我有名字。”男子沉声说道。 兰儿学着男子的模样拱拱手问道:“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我叫元芷,岸芷汀兰的芷。” 兰儿点点头,又问“那第二件事呢?” 男子幽幽道:“我听谢府中人说,你擅长种植兰花?” 闻言,兰儿面露喜色,“嗯,所言非虚,这谢宅之中的兰花,几乎都是由我所种,怎么,你想学?” 男子轻轻一笑,道:“学起来多麻烦,我近日得了一盆君子兰,听说那花脾性甚大,我游走四方,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照料于它,故而想请兰谷娘帮忙,帮我养养它,直至开花。” 元芷话音刚落,兰儿差点一口气笑出声来,“元公子未免也太低估我的水平了,那君子兰虽说花期不定,可但凡经了我手的花,便无不盛绽,你且将那花,送来我竹林深居,我替你养好便是。” “那元姑娘说话可要算话呀!”元芷轻声道。 “放心吧,没问题。”兰儿几乎是拍着胸口答应的。 第419章 突如其来的表白 谢绾绾从前厅晚宴中出来之时,已是月上中天,会稽的夜,安详静谧,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泥土间杂花的清香,让她沉浸不能自已,故而,她当即屏退左右,独自漫步于月下的谢宅花园,寻花赏月,好不惬意。 直到她绕至一处绣球裀里,终于听见身后有人轻唤,“谢小姐……” 谢绾绾吓得不轻,她当即转过身去,结果,入眼的却是刚才在筵席之上才见过的司马佑。她赶紧上前一福身,“参见牧野王殿下。” “小姐请起,”司马佑轻轻一抬手,语气中尽是温和淡静,“是小王太过冒昧,从方才起,一直跟在小姐身后,我本一早就想提醒于你,可园中繁花,月下伊人,这景致之美,让我不禁沉醉,不忍骤醒。” 谢绾绾抿抿嘴,顾左右而言他,“我们谢宅之中,的确有许多别处见不到的奇花异草,若殿下有兴趣,绾绾可为您一一介绍。” 说罢,谢绾绾便作势抬脚要走,谁知,那司马佑竟长臂一伸,一把拉住了她。 谢绾绾心下一惊,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她大惊失色。 “谢小姐,小王有两句话,想趁着酒兴,告知于你。”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哀伤。 “殿下怕是搞错了,我一介女流能管什么事,您若有话,当与我父兄去讲。”谢绾绾极力保持着言语和姿态的镇定。 “不,这话属于我难以自抑之心情,当然只有说与那让我难以自抑之人说。” 谢绾绾心下一颤,即便沉静得体如她,一时之间也有些六神无主起来。 “殿下您开什么玩笑,我与您相识不过半日,还没有那个资格来听您的心思。”她尝试着挣脱那人的手臂,可司马佑却全然不顾她的反应,甚至一用力,将她整个地往后一拽,致使二人正面相对。 “绾绾,我自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已衷心所属,我知道,你会害怕,会憎恶于我的冒昧,可这便是我的真心,我只想第一时间告诉你,免得自己便这样白白错过。”司马佑语气急促,深情款款,那模样,不像是在说谎。 “多谢殿下厚爱……只是,绾绾是谢家嫡女,行为做事都牵涉家门脸面,故而……” 闻言,司马佑仰天长叹一口气,而后柔声道:“你是担心我骗你,或者以为我只是将你当做寻常女子风流游戏一番?” 谢绾绾垂头不语,她就是这个意思。 “绾绾,我至今未有婚约,帝都王府之中,连半个侍妾也没有,你说,我又岂是那风流成性之人?”他捏了捏谢绾绾的手臂,又道:“更何况,你乃谢家嫡女,我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戏弄于你。” 谢绾绾咬咬嘴唇,其实,今日竹林之中一番合奏,让他已对眼前之人刮目相看,今夜的晚宴之上,她也曾与司马佑有过数次眉眼相交。她也是正当好年华的女孩子,面对如此一个俊朗疏阔、出身高贵又才华横溢的青年,她也自是心旌摇曳,懵懂怀春,可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须臾之间,又如何能做出判断? 司马佑静静地看着她,双目深情,舍不得离开片刻,“绾绾,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怕,我定会证明自己的真心。” 第420章 劝说 第二天,天色如同昨夜一般阴沉,兰儿一早便来到谢绾绾的棠梨园,谁知,刚进内室,便见她拥被而坐,似乎在发呆。 谢绾绾和兰儿不同,她不用练功,又过了必须去学堂上早课的年纪,所以向来起得晚,可今日不知为何,她竟比兰儿起得还要早。 “你怎么了?”兰儿快步上前,关切道。 闻声,谢绾绾方才抬头,而后双目无神地盯着兰儿。 兰儿凝神一看,才发觉此时的她,竟是脸色蜡黄,双目充血,仿佛彻夜未眠。 “你究竟怎么了?”兰儿不敢置信,再一次急促问道。 谁知,谢绾绾竟一把抱住兰儿的肩头,而后道:“兰儿……你相信乔家姊妹的故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吗?” “乔家姊妹?”兰儿心头一阵诧异,然而许久过后,她终于意识到,原来谢绾绾口中的乔家姊妹指的竟是三国东吴时代的大乔小乔。 她亦是猛然一惊,下意识地问道:“司马佑跟你说什么了?” 谢绾绾这才松开胳臂,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告知兰儿。 言罢,二人皆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谢绾绾才颇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兰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兰儿轻哼一声,没带好气地说:“你彻夜不眠,枯坐于此,而今又是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样,你若未受震动,又岂会如此?” 谢绾绾捏了捏被脚,她知道,兰儿向来敏锐,她既如此说,便证明着自己的状态已和她所判定的,别无二致。 “兰儿……”谢绾绾喃喃一声。 兰儿叹了口气,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姐姐,此事,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谢绾绾抬起头,满目诚挚地望着她,“你说。” 兰儿抿抿嘴,缓声道:“我知你心中有意,但司马佑此人,你……还是要多了解为宜。” “你为何如此说?”谢绾绾不解地问道。 “你想,他千里迢迢来到会稽,自然有他的目的,昨日我见着了大哥,他也将此事略略提了一嘴,我总觉得那司马佑目的没有达成,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兰儿分析道:“他接近你,一来可以借口打探更多的消息,二来他若真的打动你的芳心与你缔结良缘,这于他也是千载难逢之好事。” “你所说的,我不是没有考量过……”谢绾绾声音虽小,可那副欲言又止,极力想寻辩解之辞的模样,却再一次让兰儿看清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于是,她只得微微叹一口气,而后道:“不过,那司马佑虽是大兴皇子,可是眼下九州纷乱,谢家不仅是首富还掌着海盐命脉和最一流的造船之术,你乃谢家最最看重的嫡女,所以,我量他也不敢戏弄于你……若你真的对他有意,也大可放心接触,毕竟……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闻言,谢绾绾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她激动地握住兰儿的手,而后道:“兰儿,我知道,只有你,是最了解我心意的。” 兰儿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笑容满面的女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第421章 可曾出海去看过 就这样,司马佑在会稽的日子几乎日日和谢绾绾一道游山玩水,每一天每一刻,他都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温柔如水的女子便是他命定的妻子,可是,越是这样认定,他便越发意识到为了与她相配,自己便不能只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他要继承大统,更要权倾九州,如此,才能让绾绾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所以,而今眼下,找到会稽的船只,解决帝都盐运的问题,对他来说,便有了与先前不同的意义。这是万事开头,是避无可避的必经之途。 司马佑放下手中筚篥,看着梨花树下那青丝散漫的女子,痴得说不出话来。 一阵风过,两片洁白的花蕊随风飘落,落在她的衣衫之上,那画面干净,是司马佑那颗浑浊之心,从来不曾企及的。他不由得上前两步,而后蹲在谢绾绾面前,伸手捡起她衣衫上的花瓣,轻轻玩弄于手心。 谢绾绾将双手置于跪坐的膝盖之上,亦是看着他,静默不语。 “梨花,大约是这世间最衬你的花。”司马佑柔声赞道。 “梨花洁白,品性高雅,确实乃我心中所喜。”她幽幽答道。 司马佑微微一笑,而后竟将手中的花瓣径直放入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 谢绾绾捂嘴而笑,不禁戏谑道:“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要学那屈子,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司马佑一脸郑重地又将香囊揣入上身衣襟之内,而后更拉着谢绾绾的手,柔柔道:“绾绾,我不管你如何笑话于我,从今往后,我便带着这香囊,带着这香囊里的梨花,永远不落下,就像我时时将你揣在心上,片刻不落下一般。” 说罢,他猛地凑近,又在谢绾绾的脸颊上印下一记浅吻。 就这样,他倚在树下,谢绾绾倚在他的怀中,他俩静默无言,一起观赏着那簌簌落花。 许久过后,司马佑闲话般地问道:“绾绾,会稽临海,你可曾出海去看过?” 绾绾眨眨眼,道:“我虽出生江南,可我水性奇差,所以一直未有出海的机会,倒是兰儿,这些日子总往海边跑,回来时,还时常浑身湿透,像去海水里浸过一般。” 司马佑轻轻哦了一声,旋即又若有所思地说:“怪不得近日总瞧不见她,原来是去海边了。” 绾绾嗯了一声,又道:“说起来也是好笑,前些日子,府里来了一位江湖客,他长得帅气,武功还高,府中一众少女都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唯有兰儿看他不顺眼,二人没说上两句,便大打出手起来,偏偏打遍会稽无敌手的兰儿,武功却远在他之下,由此,两人便结下了梁子……我原本以为兰儿会一辈子不待见他,谁知,就在前两日,我竟无意间看见他们二人并肩行于竹林之中,瞧那模样,非但没有拳脚相争,反而有几分互诉衷肠的模样。” 谢绾绾笑得开怀,司马佑也跟着笑,可他心中却早已产生了新的想法,或许,他苦寻数日不得,最根本的错处便在于,自己压根儿努力错了方向。 第422章 生来就要为西楚而战 兰儿回到谢宅的时候已然全身湿透,她一进竹林深居,母亲便迎了上来,“兰儿,情势如何?”妇人沉声问道。 “放心吧,阿娘,我已查过数十遍,并且亲自下水测试过,绝对没有问题。”兰儿一边拧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回答道。 母亲点点头,终于放下心来,“你先擦干净身子,我去为你烧些热水来。” 兰儿点点头,也没转头,不久便听见木门合拢的声音。 她叹了口气,觉得还是应该先将这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来才对。然而,当她刚刚解开禁步,将衣裳褪去之后,背心却莫名感觉到一丝凉意。她心下大感不妙,赶紧用一旁的大块布帛将自己包裹起来,而后,才猛地转身,果见木门中开,门下有一高大男子笔挺的背影。 兰儿心下大呼不妙,看他那样子,估计是看着了不该看的东西。 她三下两下穿好衣裳,而后平静地问:“你来干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方才见过的元芷,然而他的语气亦是平和,“我有事要与你说。” 兰儿点点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其实,自那日林中一斗过后,兰儿与他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忽然有一天,元芷竟冒冒失失闯入了竹林深居,还误打误撞冲到了母亲的房间,兰儿知道,他不是什么莽撞之人,所以他方才的行为一定是故意的。 兰儿刚想质问于之,孰料,那人竟一下子跪倒在地,而后朝母亲叩首道:“见过皇后娘娘。” 母亲面色平和,兰儿却是一脸惊诧,她一早便知道母亲是西楚的皇后,自己乃是公主,可是这一切本该是个秘密,即便她们藏身的谢家,也只有谢族长知道其中隐情。然而,这个元芷,他又从何而知,并且还对母亲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兰儿有满肚子的疑问,可母亲却从容问道:“你就是逐凤楼的继任楼主?” “正是!”元芷拱手答道。 “逐凤楼?”兰儿在一旁沉吟道:“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神秘的逐凤楼,你,竟是楼主?” 元芷点点头,却没有更多的话。 兰儿有些着急,连忙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一切情况都告知于我?” “兰儿,不可急躁,”母亲制止了她的催促,但她亦吩咐元芷道:“你起来吧,将所有事好好说与兰儿。” 元芷拱拱手,又缓缓起身,便将此事背后的隐情一一道来:原来,西楚皇室有一条隐规——嫡长女当继承皇位。兰儿的父亲没有姊妹,所以先帝传位于他,到了兰儿这一辈,却也只有她一个女子,再加上母亲即为皇后,所以她顺理成章便该是皇储。可是,十六年前,她的叔父却发动政变,不仅谋害了她的父皇,更要置她们母女于死地,幸亏,父皇生前所创的江湖门派——逐凤楼,从叛军眼皮子底下将她们救出,并辗转送到了会稽谢家。如今时机成熟,新一代的楼主元芷才来到会稽,要引兰儿返回西楚,为先帝报仇,更要夺回属于她的皇位。 也是到了这时,兰儿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本名,叫做——贺兰旌。 西楚皇室,复姓贺兰,她单名为旌,乃父皇所取。这个旌字,出自《九歌国殇》——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千年以前,楚地诗人屈原,用独属楚地的语言写就的诗篇,成为了她名字的来源。 她,贺兰旌,生来就要为西楚而战。 第423章 莫名其妙的温暖 元芷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此刻正在发呆的贺兰旌。 贺兰旌闻声,当即恢复正色,而后静静地看着那人,元芷亦是毫不躲闪地回望着她,二人之间陷入了寂静。 院落微风,竹叶生香,一切静谧是恰如其分的静谧,若是没有那些沉重的负担和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眼前的这一刻该是多么美好。 元芷盯着贺兰旌,一眨未眨,他面色柔和,全然不像平日里那个性情傲慢的他。不知为何,贺兰旌被他此时的神情吓住,慌忙间言语竟有一丝颤抖,“你……到底要说什么?” 元芷终于吸了一口凉气,收回了那连自己也颇为惊诧的神色,“方才逐凤楼的探子回报,说今日他们在孤岛礁石外发现了人影……” “过路渔民或者朝廷水师,难道有什么不妥吗?”贺兰旌正色道。 “那些人是潜在水下的,而离他们最近的船只停在十海里以外。”元芷沉声道。 贺兰旌心头咯噔一声,潜在水下,意味着偷偷靠进,船停在十海里外,意味着刻意躲避岛上之人的视线,难道这些人真是来者不善? “会是谁?”贺兰旌简短问道。 “不知道!”元芷亦是直接道,“但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谢族长的人。” 贺兰旌眉头微蹙,咬唇托腮而思,良久她复又问道:“你有何主意?” “逐一排查是不可能,”元芷顿了顿,“不如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贺兰旌点点头,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你一定要先叫人将岛上的东西做好隐蔽,以保万无一失。”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将那些尾巴统统斩断。”元芷点点头,语气中颇带了几分狠辣。 贺兰旌习惯于他说话的方式,反而表现得极为平淡,她再一次拧了拧自己那湿漉漉的头发,只稍一用力,便有水柱倾泻而下,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声。 “该死!”贺兰旌吸了一口气,极其厌恶这种情状。 谁知,站在她对面的元芷,竟二话不说,拿起一旁的布帛,将她的脑袋包裹起来,而后为她一点点擦干秀发。 那双大手,手上的动作,那块布帛,布帛地擦拭,一时之间竟让贺兰旌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她僵在原地,与其说是任元芷擦拭自己的湿发,不如说是在享受着此刻这种淡淡的温暖。 元芷的动作很温柔,与他舞枪弄棒时的狠辣全然不同,许久之后,他还淡淡开口,柔声说道:“你一个女子,还是该有女子的模样,不必如此这般处处逞强,把自己包装得如同刺猬一般。” 闻言,贺兰旌心头一酸,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直到她的嘴唇触到咸湿的泪水,她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狼狈,说实话,如果可以,她宁愿当即昏死过去,也不愿自己的丑态暴露于元芷面前,因为,她实在讨厌自己那副柔弱的样子。 可是,不知何时,元芷的双手已经离开布帛,转而轻轻捧起她的下巴,那簌簌的泪,最终尽皆落于他的掌心。 但元芷,只是这样捧着,也不会忙着去擦拭,因为即便理智如他,此刻也有些慌不择路。 第424章 下水去探 躲在孤岛草丛之中等着瓮中捉鳖的元芷与贺兰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等来的,不是昨日那群隐在水下的探子,而是搭着谢府画舫而来的谢绾绾与司马佑。 司马佑在前,伸手扶过女子,语气异常柔和道:“来绾绾,把手给我。” 在贺兰旌惊诧的目光中,谢绾绾真就那样缓缓走下船只,满面好奇地问:“你说兰儿真的在此处?” 司马佑拉着她的手,笑着答道:“放心,昨日你不是说好久没见她了吗,于是,我便派人四下去找,最后才发觉她竟躲在这岛屿之上,”他环视四周,一脸好奇地说:“不过,这岛屿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来此处。” 谢绾绾噗呲一笑,答道:“这你可不许胡说,兰儿是个极有趣的人,说不定她便在这岛屿之上发觉了旁人发觉不了的好玩之物呢!” “说得也是,不如我们也四下转转?”司马佑闻声提议道。 满面笑意的谢绾绾自然是想都没想便一口应允了。 贺兰旌有些耐不住性子,作势便要起身阻拦,可就在那一刻,身旁的元芷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悄声道:“兰儿,不要着急,就让他们去逛吧,我已命人将那些东西好好隐藏,除非他们知晓内情,否则定然不会察觉。” 贺兰旌这才稳下心神躲回原地,但她的目光却未有一刻离开过司马佑等人。 孤岛之上,杂草丛生,完全辨不清道路。眼看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悄然流逝,可那些人依旧似无头苍蝇般一阵瞎转,就在兰儿以为他们不足为据之时,谢绾绾忽然道:“殿下,你看这条路,进口处虽也是杂草丛生,可数丈开外却比别处都要光洁平坦许多,或许,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方向去查。” 阿箬心头一颤,只觉谢绾绾那副绝顶聪明的样子,真的与此时不太相宜。 她沉住气,再仔细去看时,司马佑已蹲在地上,细细验看起了草皮,“不错,此处的草丛的确有大面积按压痕迹,可见曾经有人在此安放过木板,而他们正是踏着木板,往岛屿的西南方向去了。” “遭了!”阿箬心头惊呼一句,司马佑字字句句,正将他们往日的隐蔽手段全都说了出来。 “再等一等!”元芷劝说道:“他们即便去了海湾,也不一定能发现什么端倪。” 贺兰旌嗯了一声,已是强压心中怒火。 自打辨清了方向,司马佑等人便一路顺利直抵孤岛西南角的海湾之畔,而贺兰旌与元芷,亦是远远地跟着他们。 今日的西南海湾,风平浪静,沙滩干净整洁,海面上更是空无一物。 “殿下,我看这岛便是一座普通的孤岛,并无长处。”谢绾绾柔声道:“我猜,兰儿那丫头,多半是发现了你派人寻她一事,所以她玩性大发,故意将你的人引到此处,好叫我们急忙过来,扑个空,这会儿,还不知道她在何处看笑话呢!” “不可能!”司马佑双目炯炯地盯着海湾,语气也是异常严肃。 “殿下何出此言?”谢绾绾不解地问。 可是,此时的司马佑根本没有理会于她,而是沉声,下令道:“来人,下水去探!” 闻言,一众兵士赶紧换上潜水的装备,而后相继下了水。 纵使谢绾绾再单纯,此刻的她,也明白了,司马佑绝不是好心陪着她来找兰儿的。 第425章 好大的船! 不多久,那些下水的探子便已在海湾中绕了一圈,而司马佑就一直伫在岸边,他双目如炬,半晌也没说一句话,甚至也丝毫没有察觉谢绾绾此刻脸上的落寞。 而谢绾绾,便一直那样垂着头,站在司马佑一丈开外的地方。 兰儿远远地看着她,心头真是又急又气,她恨不得即刻过去将绾绾拉开,更恨不得一脚将司马佑那厮踢出会稽。 元芷眼见着她那因愤怒而微微颤动的身体,不禁再次摁住她的肩膀,而后劝道:“稍安勿躁!” 兰儿嗯了一声,没在说话。 就在此刻,水面上已有兵士陆续上岸,等到他们尽数返回后,才有人走到司马佑面前禀报:“殿下,海湾中真的空无一物。” 司马佑抿嘴,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只淡淡道:“绝无可能!” 兵士们被太子的气势所震,尽皆垂头不语,海滩上的氛围几乎陷入凝滞,唯有隐藏着的贺兰旌和元芷面带喜色,明显比方才平和了些。 然而,事情总不是他们预料那般顺利,只见忽然之间,海面上吹来了一阵狂风,将所有人的衣襟尽皆吹起,亦卷起了海滩上的沙砾。海湾西南石壁后更是传来一阵阵轰隆响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正在拍打石壁。 “呵,这大风大浪可真够厉害的,竟将石壁拍打得这般巨响……殿下,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否则待会儿巨浪袭来,我们便会被困在这座孤岛之上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兵士建议道。 风还在继续吹,可是司马佑却如石头一般伫立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殿下……”兵士再次催促道。 只见司马佑右手一挥,而后皱着眉头命令道:“将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兵士有些忐忑,但还是赶紧答道:“否则巨浪袭来……” 司马佑立即打断,“上一句!” 兵士不明所以,觉得似乎没有哪句话可比此刻之语更为重要,他语带懵懂地说:“这大风大浪可真够厉害的!” 司马佑闻言不语,只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海湾那平静的水面。 蹲在草丛中的贺兰旌神情紧张,可越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她越不敢轻举妄动、不打自招。 “若石壁的响声真是由大浪造成,那为何眼前的水面如此平静?”司马佑喃喃道。 于是,他猛地一转身,径直朝着石壁走去,然后双手不停地在石壁之上敲打按压,此时的他神情高度紧张,即便海水浸湿鞋袜,他也毫不在意。 “殿下,您这是在找什么?”兵士着急问道。 司马佑没有答话,反而进一步加大了手上动作。忽然,他在一处山石前立住,几乎一动不动。 当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他究竟想要做甚之时,那司马佑竟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石壁猛然一推。伴随着“轰隆”一声,石壁之上豁然露出一口,其中并有隐隐光亮透出,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那石壁并非大家以为的那样,其间居然中空,兵士大惊失色,赶紧凑上前去查看其中情状。 “嚯,好大的船!”兵士一声高呼,又惊又喜。 司马佑冷哼一声,而后命令道:“进去看看!” 第426章 去当面对质 兰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顾不上元芷的阻拦,竟一下子冲出草丛,将自己的佩剑架在了司马佑的脖颈之上。 司马佑一脸平和,而他身旁的兵士亦当即拔出兵器,警告贺兰旌不可轻举妄动。 “兰儿,你在做什么?”谢绾绾冲上前去,满脸惊恐地问道。 贺兰旌冷哼一句,周身已散发着浓浓的戾气,“我做什么,你应当问问这位牧野王殿下,他在做什么?” 谢绾绾瞪大眼睛,亦是一脸疑惑地望着那人。 可那司马佑,却不见一丝惊恐,他的语气之间,甚至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兰姑娘不要激动,小王不过是在帮绾绾寻她的好姐妹?” 贺兰旌瞥了一眼谢绾绾,那女子的神情,已全然不似方才,眼神之中,竟已现了震惊。 “绾绾,你快替我解释解释!”司马佑继续厚颜无耻地说。 谢绾绾往后退了两步,还边退边摇头道:“不,你不是来找兰儿的……不是的……” 见状,司马佑神情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方才的动作言语伤害了绾绾,并且她似乎已有了明显的感觉。 “绾绾,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司马佑连忙解释道。 谢绾绾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眼中的泪水,柔柔道:“既然如此,你便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于我吧!” 然而,此刻的司马佑却抿着嘴,像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良久,他才抬眼盯着绾绾,而后柔声道:“绾绾,你相信我,我这样做,虽也是迫于无奈,但我绝没有半分构害谢家构害兰姑娘之意……你可愿相信我?” 司马佑的语气十分真挚恳切,若是初初见到他此番模样的人,定不会有任何的怀疑,肯定立即相信了他。 但此刻,无论是谢绾绾还是贺兰旌,他们都下意识地表达出自己的怀疑,这让司马佑很难堪。 “绾绾……”他又唤了一声。 但女子只双目含泪地淡淡盯着他,并没有出声回应。 司马佑叹了一口气,神情颇为哀伤地说:“绾绾,我这便要去找谢族长,向他摊牌,你若想知道原委,便同我一道前去吧!” 他略顿了顿,又望向贺兰旌,“兰姑娘若有兴趣,也一道前来吧……以免你无端端将小王当做卑鄙小人。” 言至于此,贺兰旌自然也猜出了其中的几分意味,她嘴上说道:“你最好能有充分的理由”,手上却已将长剑收回。 司马佑瞥了她一眼,最终却将目光落在了谢绾绾身上,“绾绾,我先行告辞,你务必要来。” 说罢,他便带着一众兵士扬长而去。 很快,海湾边恢复了宁静,谢绾绾拄在原地,狠狠地咬着嘴唇。 见她如此模样,贺兰旌只得无奈地叹气,原本那满肚子责备之语早已生生吞了回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最终,她只得拍拍挚友的肩膀,陪着她一同静立。 元芷从草丛之中跳了出来,直言道:“我们还是先回会稽谢宅吧,否则便真是涨潮之时了。” 第427章 造船因由 会稽谢宅之中气氛凝重,谢族长坐于上首一言不发,司马佑站在堂中眼神狠戾,贺兰旌和谢绾绾则并肩站立,满眼尽是惊诧,因为,就在方才,他们居然听见司马佑质问谢族长——“为何要隐瞒会稽有船一事?” 其实,造船一事确实与谢家无关,因为,这船是很早以前贺兰旌母亲命人开始建造的。原本,贺兰旌也不知道母亲的目的,但在元芷来到会稽之后,他们才向她讲明了其间干系。原来,母亲和元芷二人计划尤宜水溯流而上,用水战的方式攻克西楚要塞,然后再陆上与水上相结合,齐头并进,攻克醴阳。 贺兰旌原以为是谢家提供了造船技术,可后来她才无意中得知,出身江南造船世家的母亲,本身便掌握着极为精湛的造船技艺,而谢族长答应为他们打掩护并提供地盘的代价便是——让谢家造船工匠全程参与并全面学习母亲的技术。 一切本进行得很顺利,三艘可用于航海的巨舰如约建成,谢家也将相应技术全盘掌握,不料,却半道冒出来一个司马佑,酿成今日这种尴尬的局面。 谢族长怎么敢向大兴的王爷承认,自己在府中收容了西楚公主?又怎么敢承认,自己为了习得先进的造船术,竟然欺骗牧野王在先? 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司马佑以为,船是谢家造的,只要自己找到,便有代表朝廷征用的权力。 “殿下!”终于,谢族长还是起身,朝着司马佑又作一揖,“这几艘船是出现在谢家的地界不错,可是,这只是试验品,究竟能不能用于海运,还需经过反复的测试。” 贺兰旌早已测试可行,并知会了族长,他如此说,不过缓兵之计罢了。 “测试?”司马佑虽语带狐疑,但当下也没过多质疑,只赶紧道:“这个好办,小王可抽掉会稽附近水师,让他们帮着测试,最多不过三日,便能得出结果。” 谢族长满脸笑意,又作一揖,“既有殿下帮忙,相信此事定也不难办,那咱们便这样说定了!下个月初十,开始测试。” 今日初三,离下月初十,还差将近四十天。 司马佑眉头一皱,但语气还是带着谦虚:“谢族长多虑了,会稽水师驻扎在诸暨,我明日派人去调那么一小队人,当天即可全数返回!加上制作测试方案等耗时,准备时间最多三日。” 这话已明显揭穿了谢族长的心思,他不敢反驳,只得点点头,而后说:“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闻言,司马佑已锁定胜局,于是他见好就收,又是一番客气过后,便率先离了前厅。 谢族长望着司马佑远去的背影,神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摆摆手,道:“绾绾,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要与兰儿交代。” 谢绾绾自打进门后,早已看破了父亲端倪,如今他这样一说,更隐约猜透了那几艘战舰过后的复杂背景,于是,她只得叹口气,福了福身,而后出去了。 第428章 雨打梨花深闭门 谢绾绾蹲在梨花树下,洁白的花瓣落了一身。 身旁的小侍女来看了几次,本想借着什么由头,转移她的注意力,可谢绾绾几乎一直未说一句话。小侍女心下有些烦恼,只得无奈地叹气,可她一抬眼,却看见棠梨园外,站着一俊逸公子,也是那样一声不吭的样子,就静静看着梨花树下的女子。 “这下好了,殿下来了,小姐便有救了。”只有小侍女欣喜若狂,她狂奔出去,甚至忘却了礼节。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的殿下竟也一脸踌躇,比起小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殿下,”小侍女早没了方才那股兴奋劲,她福一福身,缓声问道:“奴婢这就进去为您通传。” 然而,司马佑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这会儿纵使小侍女再木讷,她也该猜测出二人之间那微妙的变化。 但是,话既已经说出了口,她便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到梨花树下,对同样发呆的谢绾绾道:“小姐,牧野王殿下正在门外……您是见还是不见?” 谢绾绾抱膝而坐,她一直将头埋得很低,仿佛不愿被人打扰一般。 所以,小侍女等了好久,才听见她幽幽开口,回了一句:“哦!” 这下,小侍女可有些为难,哦,“哦”是什么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得再次试探道:“那我这就去请殿下进来?” 她方抬步要走,终于听到谢绾绾开口道:“叫他回去吧,我想自己静静。” 小侍女点点头,而后将此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了司马佑。 说实话,她原本已经做好了迎接司马佑厉声训斥或径直冲门的打算,可谁料,那王爷竟异常温柔地答了一句:“知道了。” 小侍女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她按照惯性开口劝道:“殿下,小姐今日心情似有些不好,想必是不愿意见任何人的,您看,这会儿天色已晚,且有一种落雨的征兆,您还是先回去,改日再来为好。” 司马佑神色不改,只淡淡道:“无碍,你不用管我,烦请你进去告诉绾绾,我见她之心至诚,要解释之心亦是至诚,我就在此候着,直到她想见我的那一刻。” 小侍女心下无奈,只得当即进去,用尽量悲戚的语气,向谢绾绾交代了司马佑的话。 “小姐……快下雨了。”她故意强调道。 良久,却只见谢绾绾缓缓起身,而后独自步入居室,顺手带上了门。 小侍女知道这是不见的意思,她也知道,大门口的司马佑一定已将方才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可当小侍女再次走过去时,司马佑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拄在当地,履行着他方才亲口说的话。 小侍女伸手把住门框,她不知道这门是该关还是不该关。 然而,就在此刻,已有一两滴水珠轻轻打在了她的发间,她一仰面,当即感受将有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她摇摇头,最终还是按照府中规矩关上了门。 一院梨花,一场春雨,只可惜门扉紧掩,叫门外人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门中情状。 可门内人,又何尝真比他自在逍遥? 第429章 和好 春雨潺潺,旦日方歇。 小姐迟起,小侍女自然也是很晚才来开门。 可她刚将门拉开一点缝,便见外间空地上有人直直倒地,身上衣裳还尽是一副湿漉漉的模样。 小侍女吓得尖叫,但,等她还没来得及将此事知会谢绾绾,她眼前的木门便已被猛然拉开,然后,一个素白的身影径直冲到倒地的人影面前。 那素白的身影,便是谢绾绾,她定是听到小侍女的尖叫声而冲出来的。 就这样,谢绾绾径直坐在地上,并将司马佑的上半身抱在怀中,直到府中大夫匆忙赶来,她才松手,任府中卫士将他抬进了棠梨园,然而,这整个过程中,谢绾绾却始终一声不吭,表现得淡定而执拗。 到了此刻,即便旁观者如小侍女,心头也只剩下惋惜和别扭,她倒吸一口气,赶紧下到空地将衣衫不整的谢绾绾扶进了院子。 …… 司马佑醒来之时,脑袋依然有些昏沉,但当他看见身旁那个面色憔悴的楚楚身影时,整个人竟莫名来了劲,而后更是猛地坐起,双眼直直地盯着谢绾绾。 “绾绾……”他唤得很迟疑。 谢绾绾垂着头,还是一句话不说。 司马佑想伸手去拉她,可谢绾绾居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远离了他手臂可触及的范围。司马佑叹了口气,终还是默默将手放下。 “你……可愿听我解释?”司马佑语带迟疑。 谢绾绾吸了一口凉气,而后点点头,席地而坐道:“说罢!” 司马佑淡淡地看着她,眼神之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他便将自己来会稽的目的以及为何执意要去寻找船只之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 其实,昨日她自前厅出来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花园中一直等着贺兰旌。她以极其诚恳的态度向贺兰旌道歉,贺兰旌却一直略带惋惜地摇摇头,最终,她更是将船只背后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谢绾绾,并且劝她一定要当心司马佑此人。 可如今听来,司马佑似乎一直以为这造船的主体乃是谢家,他不但没有发现贺兰旌的真实身份,更没有打算以此作为要挟来为难于谢家,所以,她的心竟也瞬时宽慰下来。 于是,谢绾绾看着眼前那个虚弱的司马佑,心中升起了怜惜,她身子前倾,握住司马佑的手,而后郑重道:“你可否答应,从今往后,绝不再欺瞒于我?” 司马佑神情恳切,语带激动地说:“绾绾,此番是我的过错,我保证,今后但有要事,皆与你相商,绝不再出现今日这般情状……至于船的事我会再与谢族长商议,若他实在有难言之隐并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另寻他法。” 闻言,谢绾绾终于忍不住微微点头,而后柔声应道:“我信你便是。” 司马佑欣喜不已,更是一把将她抱入怀中,激动得望了言语。 “绾绾,我已许久没听你弹奏箜篌,如今我身子抱恙,你可否通融,为我弹奏一曲?”良久,司马佑才用一种近乎乞怜的语气对谢绾绾道。 谢绾绾无奈地笑了笑,而后应允道:“奏与你听便是!” 第430章 不是一架简单的凤首箜篌 谢绾绾的技艺一如既往,亦或许因为今日演奏甚好的缘故,她的心情竟是非同一般的好,不由得话也就变得多了。 “你可知,前些日子,府中来了一位诸葛公子?”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司马佑深深地望着她,道:“当然知道,我记得他似乎还带了一个小妹,叫做……叫做诸葛芯鸳?” 谢绾绾点点头,赞了一句,“正是此名,我见过她数次,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那诸葛公子发生何事了?”司马佑继续问道。 然而,谢绾绾还没开口说话,便已忍不住捂嘴而笑了,“说出来你定然不信……前几日,那诸葛公子在园中闲逛,见着了兰儿,当时兰儿正在移栽她那盆娇贵的君子兰,不知为何,那诸葛公子竟冒冒失失差点将那花踩坏,兰儿当时便急了,愣是没忍住,一圈挥过去给诸葛公子揍得鼻青脸肿。” 这个画面着实清奇,让司马佑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竟还有这等事?” 谢绾绾亦是边笑边道:“你也知道,兰儿是一等一的养花高手,可不知她从哪儿弄了一盆君子兰,愣是半晌也不开花,兰儿为此可以说是想尽办法,所以,当诸葛公子那样一闹,她自然有些气急败坏。不过幸好,诸葛公子虽出身西蜀诸葛家,却没有半分贵公子的骄矜之气,直到今日他也没有去找兰儿的麻烦,这一点到着实让人佩服。” 司马佑也点点头,补充道:“这诸葛一脉确实有些不同凡响,想必他们的淡泊仁厚的家风在诸葛公子身上亦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谢绾绾点点头,以示赞同。 司马佑略微调整了坐姿,忽又问道:“绾绾,我以前就想问你,为何如此精美的一架箜篌,却要用布包裹着上首的雕花?” 谢绾绾微微一愣,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恰此时,外间小侍女进来,说膳食已经布好,问谢绾绾要不要先过过目。谢绾绾当即起身,囫囵解释了两句,便匆忙出去了。 她的这个样子让司马佑有些狐疑,他眉头微微一皱,当即起身,走到箜篌之畔,而后小心翼翼地取下缠住琴柱的布帛。 霎时间,一只栖梧之凤的形象便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惊诧不已,因为眼前这只凤凰的形象实在太过熟悉,那是他日夜都在痛恨的西楚皇族的标志。 看来,这不是一架简单的凤首箜篌! 忽然间,司马佑隐约记起,当初谢绾绾曾说过,自己弹奏箜篌的技艺乃是兰儿所教,只是她这几年不大再奏,故而便也将这架箜篌赠与了自己。 司马佑忽然意识到,这普天之下善引箜篌之族,除了东山容氏,便就是西楚皇族。他站在原地,只觉越想越不对,说起来,兰儿不过是谢府之中一个寄居之女,她何德何能能与大小姐成为挚友,有何德何能能受谢族长地信任,将造船那样的大事交与她看管? “这个兰儿,究竟有何背景,会不会与西楚皇室有关?” 第431章 才可做我的妻 司马佑在稍晚的时候离开了棠梨园,他几乎一返回居处,便着令亲兵前去探查兰儿的背景。 数日后,亲兵带回消息,证实了司马佑先前的猜想。 那一刻他心中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倍感欣喜,因为他立即便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计策可以助自己再一次得到获取船只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倍感焦灼,因为先前答应绾绾的话还历历在目,若就这样出尔反尔,岂不是要遭了她的嫉恨。 司马佑坐立难安,一度,他甚至考虑过就此放弃。 “殿下,诸葛小姐前来求见!”正在此刻,外间小厮前来通禀。 司马佑眉头一皱,本想一声怒喝将来人轰走,可是就在话语即将脱口而出之际,他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绝妙计策。 于是,司马佑拂了拂衣衫,语气轻松柔和地对小厮道:“去将诸葛小姐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笑意,身着火红霓裳的女子便迎面走了来,她一见到司马佑,脸颊之上即染了一阵殷红,而后眉目羞涩地朝她一福身。 司马佑是个感觉极为敏锐之人,他几乎从第一次见到这个诸葛芯鸳起,便料定她对自己的爱慕之意,这个活泼单纯的小丫头总是找各种理由亲近于他,可是自己心系绾绾,几乎很少理会她,有极少的那么几次对话,她总是次次笑靥如花,表现得欣喜非凡。 司马佑瞥了一眼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子,而后朗声一笑,快步走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 诸葛芯鸳没有料想到今日的司马佑会对自己如此热情周到,所以,她的惊与喜全都直白地写在脸上。 “诸葛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司马佑盯着她,语带柔情地问。 诸葛芯鸳心下一颤,他——竟还换自己“诸葛妹妹”,于是,她颇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殿下,我……我……就是……” 其实,她只是来此碰碰运气,因为先前她屡次来此,司马佑皆是闭门不见,可是今日他不仅让自己入内,甚至还问询有加,这叫她该如何回答,总不至于说自己就是心存侥幸,想要见见他吧! 司马佑笑声再起,他更是有意无意碰了碰女子的肩膀,而后道:“妹妹找我无事,我倒有一件要事要与你商议。” “有要事?”诸葛芯鸳语带惊诧。 司马佑点点头,而后更是一把拉起诸葛芯鸳的手,将她领到矮几旁,“好妹妹,你先坐下,尝尝我这里的龙井新茶,而后我再将一应事物告知于你。” 此时的诸葛芯鸳,已经紧张得失去了知觉,她由衷地感受到喜悦,所以,亦是径直坐到矮几旁,听凭司马佑安排。 “怎么样,味道如何?”待诸葛芯鸳清茶入口,司马佑颇为关切地问道。 诸葛芯鸳抿抿嘴,终于控制住了自己那颇为紧张地神色,而后道:“回殿下,此茶清香,如置身雨前西湖,身心俱畅。” 司马佑微微一愣,而后道:“西蜀诸葛一脉养出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唯如此心性淡静、热爱生活之人,才可做我的妻。” 说罢,他更是握住诸葛芯鸳的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第432章 诸葛家定可相帮 “殿下,您说什么?”诸葛芯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司马佑语气坚决,“唯有像芯鸳这样灵秀动人、聪明伶俐的女子,方可成为未来大兴牧野王的女人。” 诸葛芯鸳心下一颤,已是激动得不能言语,于是他只得咬着嘴唇,憋着劲让自己不会哭出声来。 “怎么,难道芯鸳不愿意?”司马佑狐疑道。 诸葛芯鸳连忙摇头,而后道:“殿下厚爱,芯鸳自然欣喜,可是,芯鸳前几日才见着您和谢家小姐,似乎……” 女子的话没有说完,司马佑却眉头一皱,他没料到,这个诸葛芯鸳竟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而今眼下,若不能争取到她的助力,但凭他自己,是绝没有那个可能将问题妥善解决的,所以,司马佑心下一横,干脆豁出去了。 “芯鸳……我的事果然瞒不过你,”他顿了顿,将双手松开,略作失意状,“事到如今,我只有将自己的真心剖开,或许才能换得你的谅解。” 诸葛芯鸳见他此种模样,早已心软两分,只听他继续道:“其实,我来会稽是带着父皇交代之任务而来,可是你也知道,谢家族长心思不纯,并不愿意全力帮我,谢家长子也早与他父亲沆瀣一气,无奈之下,我才只得靠进谢绾绾,以求得到她的帮助,方可解决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再次温柔地拉起诸葛芯鸳的手,“但谢绾绾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她的行动作为,全然受身旁那叫兰儿的丫头指使,偏偏我先前又不小心得罪了她,故而她一直从旁阻挠,致使我不得完成任务。” 说罢,司马佑还沉沉叹了口气,以示自己有多么地无可奈何。 诸葛芯鸳被他当下的一副可怜情状所撼动,不由得反握其手,语带激动地问:“我竟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番计较,这个兰儿,心肠恁地如此歹毒?” 司马佑冷笑一声,语带自嘲地说,“罢了罢了,是我自己时运不齐,偏得遇上她,如今我也只能认栽,大不了回去被父皇厉声训斥一顿……” 他瞥了一眼诸葛芯鸳,而后叹了口气,闲聊似的继续道:“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因母亲出身不好,一直以来皆被父皇瞧不起,虽然我一直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比旁人差,可是,事实已然如此,我便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就此回帝都做个清闲王爷,了此残生吧!” 作为西蜀豪族正房嫡出的女儿,诸葛芯鸳从小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全然无法想象那种被家族忽略的无措感。她只觉得,一个血气方刚正值青春的男儿,定是遭受了人生的巨大困境之后,才会说出这样一番对前程的无望之语,这些言语,是多么叫人心碎。 可是她,又怎能忍受自己倾心爱慕之人,如此颓废,如此放逐? 于是,诸葛芯鸳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殿下要做什么事,他会稽谢氏帮不了你的,我西蜀诸葛家定可相帮!” 闻言,司马佑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自知大功告成,可嘴上却还满口推拒之辞,“不不不,我这些麻烦事,又怎好来麻烦芯鸳呢?” 但最终,在诸葛芯鸳近乎于恳求的状态之下,司马佑终于应允,并且将自己心中早就盘算好的计谋告知于她。 第433章 一念错过 接下来的日子,暴风雨接连而至,谢家众人包括贺兰旌等人,皆没有清静日子过。 不知从何处走漏了风声,驻守在会稽不远处的南平郡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贺兰旌的身份,他素来就与谢家不和,所以,他几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上奏朝廷。彼时,大兴和西楚早已是面和心不和,皇帝司马弘农得知此情过后,虽没有立刻知会西楚皇室,但还是当即派了钦差大臣而来,说要诏贺兰旌去帝都。 这厢,谢族长想尽办法拖住了朝廷了征兆的脚步,那厢,不知又从何处走漏了风声,以至于西楚皇帝派人快马加鞭送来国书,让司马弘农不得干预西楚内政,并要求谢家即刻将贺兰旌母女交出来。 谢家所有人为了此事忙得不可开交,为了保证贺兰旌的安全,谢绾绾甚至打算让出自己的棠梨园,给贺兰旌母女居住。谢族长一边顶着各方压力,一边在整个府中加派人手严加巡逻,此外,那逐凤楼主元芷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贺兰旌,不叫她有半分闪失。 即便这样,各方的刺客却依然不死心,他们无时无刻无孔不入,就等着致贺兰旌于死地。 会稽所在的越州和西楚占据的荆州,从地理上讲,本是一衣带水,但越州驻军素来强悍,再加上谢家的财力支持,所以西楚的军队虽一直野心勃勃,但都没能在越州地界讨得半分好处。当初贺兰旌于此筑船,本就想借助越州的后方实力,沿着水道溯流而上,可如今,这计谋,竟被一匿名来信点破,西楚皇室更是派出最精锐的水师驻扎在边境水道,对越州形成居高临下之势,情势十分危急。 元芷用尽逐凤楼之力,多方探查,终于得知,原来那封匿名信,竟就是由会稽发出的。他靠着一应线索溯源而上,最终得知,密信的出处,竟是离棠梨园不算太远的雅篱斋。 贺兰旌眉头一蹙,提起长剑便往那雅篱斋奔去,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雅篱斋里如今住的,正是西蜀那对兄妹。 诸葛有我几乎满心欢喜地出来迎接贺兰旌,可当长剑架在脖子上时,他的脸色倏地暗了下去。 贺兰旌愤怒地质问于他,可他却听了许久才明白眼前这个愤怒的女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是,诸葛有我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因为,他几乎一下子就明白,那封匿名信究竟为谁人所发,可是,他又怎敢就这样将此事告诉贺兰旌呢? “兰姑娘,对不起!”诸葛有我心中纵有万语千言,可最终还是只能化作这极其绝望的六个字。 贺兰旌深吸一口气,而后沉声道:“诸葛公子,我原以为你与旁的世家公子有所不同,可如今看来,你也确与那些趋炎附势之辈没有什么差别!” 闻言,诸葛有我心中一阵难过,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贺兰旌眼皮一沉,用长剑挑起诸葛有我的衣摆,而后狠狠割下一截,“诸葛有我,今日我就与你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话音随着衣襟的落下而落下,而贺兰旌亦是决绝转头,离开原地。 诸葛有我拾起地上那段被斩断的衣襟,那是上等的蜀锦,可如今早已失了光华。 杏花树下,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有些人,一念错过,就是一生。 第434章 日与夜的挂念 旦日,诸葛有我便带着他的妹妹诸葛芯鸳辞别谢氏族人,启程返回蜀中。 走时,他派人将一个小纸包送到了棠梨园,那送东西的小厮对贺兰旌讲:“这是诸葛公子耗时半月炼出的灵药,可助那细弱的君子兰早日开花。” 贺兰旌没有多说什么,只叫挥挥手,叫那小厮将纸包搁在一旁。 待小厮关上门离开房间,贺兰旌才叹了口气,而后坐到箜篌之畔,奏起了那久未演奏的乐器。 曲罢,有一人影自房梁而下,落在了她的身旁。 “这件事情,怪不到诸葛有我身上!”元芷淡淡道。 “我知道……同样也怪不到诸葛芯鸳身上,虽然信件是她写的。” “如此说来,罪魁祸首是谁,你自当清楚?”元芷转而问道。 “你不清楚吗?”贺兰旌没有看他。 只听元芷冷哼一声,而后道:“大兴牧野王,到底是没有死心。” 贺兰旌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期望过那人能有什么好心思,可没想到他算计人心,竟到此地步。” “你会去帝都吗?” 贺兰旌伸手拨了拨琴弦,道:“这个,需得看情况,若大兴皇帝执意为难谢家人,我便只有硬着头皮去帝都闯一闯。” 元芷伸手按住贺兰旌的肩膀,手掌亦是微微用力,“兰儿,你放心,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闻言,贺兰旌心中不由得一颤,她望着元芷,最终用力点头。 但很快,她又止不住叹气道:“其实,我最最担心的,还是绾绾……那个心思单纯的傻姑娘早已认定了司马佑便是她的良人,如今的她,全然没了往日的聪明劲,一些最简单的事都无法看清。” 她叹了口气,又道:“就比方说那封密信,诸葛芯鸳与我无冤无仇,她怎会突发奇想告我一状?那定然是受了司马佑的唆使!可是那诸葛芯鸳是何人,什么样的豪奢之物没见过?能令她甘心为人刀枪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司马佑已然许之以婚约。” 面对着贺兰旌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元芷一时之间竟觉得颇有几分好笑,“那你如今作何打算,可否想过去劝住她?” “我会去劝的,”贺兰旌定定道:“即便劝不住,我也要让她看清司马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元芷抿抿嘴,忽然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兰儿,在你心中,我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兰旌一怔,略带狐疑地看着他,良久,方道:“你呀?” 她顿了顿,却引得元芷更加好奇地追问道:“对,我!” 贺兰旌见他如此严肃地神情,终于道:“你,乃是我痛恨之人!” 元芷心生疑惑,又追问:“为何会无缘无故成了叫你痛恨之人?” “我痛恨你武功在我之上,叫我占不到半点甜头;亦痛恨你生相俊美非常,叫我在你面前羞愧自己这张苦瓜脸;我更痛恨你……” “痛恨我什么?”元芷声音沉沉,压抑着内心的期待。 贺兰旌抿抿嘴唇,最终抬起头来道:“更痛恨你,成了我脑中心中日与夜的挂念!” 第435章 条件 “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竟撞见了你们二人如此款款深情之时刻!”猛然间,一个冷淡而阴险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元芷反应极快,还没等到贺兰旌看清所来之人,他已飞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襟。 那人双手一摊,语气之中颇带几分无赖,“怎么,兰姑娘,你便是如此对待一个特地来求和之人的吗?” 贺兰旌嘴角一扯,方才知道,原来来者正是司马佑。 “元芷,让他过来吧!”贺兰旌正襟端坐,淡淡道。 元芷面带愤怒地看了一眼司马佑,而后才松开手,默默退到了一旁。 司马佑也不生气,只伸手掸了掸衣领上的褶皱,便大步走到贺兰旌对面,与她隔着几案相对而坐。 “说吧,你支开绾绾,约我在此见面,究竟意欲何为?”贺兰旌并不正眼看他,语气也是异乎寻常地冰冷。 司马佑冷笑两声,方道:“兰姑娘这般快人快语,本王也就不与你绕弯子了。” 贺兰旌心头亦是一声冷哼,只没开口讲话。 那人看她一眼,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墙角的元芷,终于开口道:“今日本王来找你,便是要彻底解决谢氏和你所面临之困境。” “解决?”贺兰旌嗤之以鼻,“说得就好像你不知道这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一般!” 司马佑抿抿嘴,道:“闲话休提!” “行,那你就说说看,到底有什么良策,能达此两全其美之举?” “兰姑娘,想必你也清楚,本王对那几艘可用于海运的船只是志在必得,而你,原本从水道进攻的计划已然不可行,不如你便主动交出船只,也好解了谢家的燃眉之急。” 如此厚颜无耻的答案早叫贺兰旌心头火冒三丈,但她极力克制情绪,并还示意那同样恼火的元芷克制情绪。 “牧野王殿下……想得未免太好了些!”贺兰旌冷冷道。 “哦?”那人冷笑一句,“听兰姑娘这话仿佛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那不如就请你来与本王说说,究竟还有什么方法比本王方才说的更加可行?” 贺兰旌转过脸去,目光狠辣地盯着那人,“殿下误会了,方才您所说的赠船一事,兰儿自是深表认同。” “兰儿……”闻言,不仅司马佑略显惊讶,就连那素来平和的元芷,都忍不住出声制止。 “元兄别着急!”她一抬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这时,司马佑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他身子微微前俯,做出一副好奇而戒备的样子,“接着往下说!” 贺兰旌眨眨眼,语气轻快道:“殿下,我从陆上既已走不通,那几艘船造得再好便也没什么意义,我愿将之作为赠礼全数赠与殿下,不过,造船耗费我诸多心力,我也便不会甘心就这样白白将它送出去。” 司马佑意识到,这个贺兰旌也变着法子在同他谈条件,所以,他不禁问道:“你有什么条件,且说出来!” 贺兰旌眼皮一抬,过了许久方才以一种极为淡静而决绝的声音答道:“我要你出一万羽林军,助我打回醴阳!” 第436章 两道旨意 闻言,原本淡定如常的司马佑竟倏地站起,而后几乎指着贺兰旌的鼻子道:“贺兰旌,你疯了吗?” 贺兰旌轻轻一笑,而后一把打开他的手,“我便只有这个要求,你若实在做不到,我……也不强求!只是那几艘船,你也别想拿到它们的建造图纸,即便是被你生抢了去,你也到底是无法控制它们的。” 闻言,司马佑气不打一出来,他袖子一挥,复坐于地,攥紧拳头道:“贺兰旌,算你狠!” 女子亦是一句冷哼,回讽道:“我再狠,也比不过殿下游戏芳丛,将那些好女儿的痴心作为达成自己目标的利刃!” 司马佑抿嘴不言,眼神中却满是愤恨。 “怎么样?”贺兰旌一挑眉,“殿下意下如何?” 司马佑盯着她,道:“本王只是个亲王,手中并无兵权,无法答应于你。” 贺兰旌摇摇头,忽然喊道:“元兄——” 元芷与她默契极佳,话音一落下,便已出现在司马佑的身旁。 “请吧,殿下!”元芷手臂一挥,作势要请司马佑出去。 司马佑瞥了一眼贺兰旌,脚步却无半分动弹,良久,他方道:“给本王三天时间,三日后,本王自会答复于你!” 闻言,贺兰旌心下一喜,她轻咳一声,立马回答道:“我就知道殿下不会如此轻易放弃,那便一言为定,我等你三日,三日后,还望你能做出一个对我们大家都好的决定。” 司马佑对贺兰旌的言语行为虽极为不屑,可眼下形式却让他别无选择,故而他只得轻嗯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元芷一直望着那人的背影,等确定他已远去过后,才转过头来问贺兰旌道:“兰儿,我会派人盯着他的。” “不必了,你只需派人好好将船守着,让他不能强行来抢便好!”她顿了顿,又道:“这个司马佑是个手段果决,心思深沉的人,以他的性格,定舍不得让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元芷点点头,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便转身退出了居室。 …… 第二日,当贺兰旌一觉醒来,却见谢绾绾正一脸微笑地坐在她身旁。 也许是近期周遭情势地变化,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谢绾绾笑得如今日这般开心了,但不知为何,这姑娘笑得越是开心,贺兰旌的心中就越是感到不安。 于是,她坐起身来,询问道:“今日怎的如此开心?” 谢绾绾笑意更甚,她往前挪了挪,兴奋道:“兰儿,我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知于你!” 贺兰旌面带疑惑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昨日,帝都来人了……他们带来了陛下亲颁的两道旨意。”她脸飞红霞,声音轻软,“第一道是立储的旨意,他封殿下为太子,并等他回帝都后举行册封大典!” 贺兰旌眼皮一沉,心中又喜又忧,“那第二道呢?” “第二道……”谢绾绾垂着头,竟忽然一下子不吭声了。 贺兰旌吸了口凉气,沉声问道:“这第二道旨意,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第437章 枉费好心 闻言,谢绾绾兴奋地握住贺兰旌的手臂,“兰儿,你猜对了,陛下的第二道旨意,便是要立我为太子妃。” 贺兰旌脑子嗡的一响,她最不愿见到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只是她怎么也预料不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她抿抿嘴唇,脸色深沉地道:“绾绾,你真想好了,要嫁给司马佑?” 谢绾绾点点头,“我想好了!” “那你可有想过,为什么司马佑还没等到回帝都便向他父皇请旨?你又可曾想过,为什么立司马佑为太子的诏书,会一起来?”贺兰旌追问道。 谢绾绾的脸色终于不再似方才那般,她的神情言语皆恢复了该有的理智,“兰儿,你所说的我都明白。” 贺兰旌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明白?我看你就是被司马佑这厮蒙蔽了心智,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想不清楚!他为何能如此顺利当上太子?还不是因为你谢家大小姐!在大兴皇帝的眼中,一个会稽谢家,足可抵得上半壁江山,司马佑俘获了谢家族长掌上明珠的芳心,自然也就获得了最强大的财力支持。皇帝想要联姻,甚至不惜以皇储为保,这是他的诚意,而司马佑,他早就识破这点,所以才想方设法接近你,直至今日局面。所以,不是因为他那个太子才有你这个太子妃,而是因为你这个太子妃才有他那个太子!” 谢绾绾垂着头,半晌没有开口,到最终,竟是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贺兰旌摇摇头,柔声劝道:“绾绾,帝都那座东宫,还有即将入主东宫的那个人,都不是你的最佳选择,若你还是这般执迷不悟,将来,受伤害的,只会是你。” “兰儿,可是圣旨已下,我……又如何能抗旨不遵?”谢绾绾无奈地答道。 闻言,贺兰旌忍不住一阵冷笑,以谢家之力,随随便便找个理由便可将这门婚事挡过去,谢绾绾如此说,只能说明她心意之坚决。 “绾绾,有件事,我本不想与你提起!”贺兰旌看着她,“可如今见你这番样子,我却是不得不提。” 谢绾绾眨眨眼,疑惑地望着她,“什么事,你且说来?” “你可知那日的匿名信出自何处?” 女子当然只能摇头。 “你可又知,为何诸葛兄妹要那样匆忙地离开会稽?” 女子还是摇头,并疑惑道:“这件事和我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吗?” 贺兰旌叹了口气,将先前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于她。 初闻此事的谢绾绾不由得一愣,过了好久,她才下意识地质疑道:“兰儿,你为什么要污蔑他,你所说的这一切都只是空口白话,没有切实的证据。” 听到谢绾绾这一席话,贺兰旌几可确定,眼前这个女子,竟已这般无药可救,想及此,向来性格刚烈急躁的她语调不由得有所改变,“绾绾,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去了帝都,会稽的人和事便与你相隔千里迢迢,你在那个帝都,唯一可依靠的,便只有司马佑,可是,他是太子,将来亦是皇帝,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美人成群,即便贵为皇后,你所面对的,也将不再是今日你所见所认识到的司马佑!” 闻言,谢绾绾竟倏地起身,而后毫不客气地讲:“兰儿,昨日傍晚殿下还来找我,与我说了许多你的好话,可我没想到,你竟拿这般不堪的言语来揣测于他……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番好心。” “好心,司马佑有何好心?” 然而,谢绾绾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便转身跑出了房间。 第438章 得寸进尺 这之后的两日,贺兰旌都再没见过谢绾绾,她感觉,应是自己昨日那番话开罪了她,故而她是有意躲避的。 第三日,即是贺兰旌与司马佑的约定之日,一早,她便在竹林深居之中等候,元芷一直伴在她左右,两人静默无言,直到竹林木门被叩响,贺兰旌抬眼才见,谢绾绾与司马佑竟是一同前来的。 贺兰旌也没起身,只是端坐原地,而后沉声说道:“殿下倒是个守信之人。” 司马佑也不客气,他先扶谢绾绾坐定,而后又径直坐在贺兰旌早已准备好的坐垫之上。 “兰姑娘与我有约在先,即便本王能力有限做不到最好,但也一定尽力为之。”当着谢绾绾的面,司马佑的语气只一味的谦和平淡。 贺兰旌冷笑一声,心中对那人却是极为不齿,但她不会言明,只尽可能地无视于他。 “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贺兰旌冷冷地问。 “兰姑娘,恕本王直言,你提的要求实在过分!”司马佑旧话再提,惺惺作态,叫人作呕。 贺兰旌懒得看他,只一抬手,指着大门道:“出去!” 面对贺兰旌如此无礼之举,司马佑已隐隐有几分怒意,谢绾绾连忙捏了捏他的手,提醒他保持克制。 “兰儿,今日殿下是诚心来与你相商的,你便赖着性子听一听吧!”谢绾绾顿了顿,“先前殿下为了此事,已与陛下钦差起了争执,后来他更是以太子之位做保,上疏请求陛下答应你的要求。” “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好心?”贺兰旌的声音依旧冷淡,心底却不停地寻思,这个司马佑到底在算计些什么。 谁知,那司马佑亦是没好气地道:“绾绾,我看咱们还是不要与她说这些的好,她就是个疯子,不识好歹。” 谢绾绾神色一滞,觉得自己刚化解的场面就这样轻易被撕破,一时间,她几乎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讲了。 然而,立在一旁的元芷早将长剑架在了司马佑的脖子上,而后呵斥道:“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些!” “兰儿!”谢绾绾语气急切,略带央求。 直到此刻,贺兰旌方缓缓抬手,示意元芷收回兵器。 “那不知大兴的皇帝陛下,对这件事持什么样的态度?”她淡淡问道。 司马佑清了清嗓子,答道:“父皇派人快马加鞭带来圣旨,说他可以同意,不过你若想借大兴最精锐的部队,除了三艘战舰以外,还需得再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贺兰旌心头大骂一句“得寸进尺”,但表情还是极为浅淡,“什么条件?” “待你夺回醴阳之日,需赠大兴银钱三百万两!”司马佑简短道。 “三百万两?”元芷一声惊呼,西楚的财政状况如何,他最清楚不过,这笔钱,几乎等于西楚半境全年的财政收入。 贺兰旌心头亦是一惊,但她依旧沉着,咬牙静思。 “兰儿,你不必着急,昨日我已与父亲商议过,这笔钱可由谢府全数承担,就当做是你将来的嫁妆!” 不知为何,谢绾绾的一句柔声解释,却让贺兰旌的心里难受不已。 第439章 如此冥顽不灵 “不必了,我不会答应,你们请回吧!”贺兰旌冷冷答道。 “兰儿,你这是何意?”谢绾绾不解地问。 “绾绾,谢家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谢家犯不着为我如此破费!”她顿了顿,瞥了一眼司马佑道:“再说,我那三艘战舰,还有战舰背后的造船技艺,别说一万精兵,就算十万人也是抵得过的,大兴皇帝如此得寸进尺,很明显,亦是受了旁人地挑唆。” 谢绾绾一脸不解,倒是司马佑,颇有些做贼心虚地讲:“先圣说得对,这世间,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面向谢绾绾,“你我二人如此掏心掏肺费力周旋,换来的,竟是她的如此不屑与恶意揣度!” “兰儿,”谢绾绾很是无奈,“无论如何,只要你能打回醴阳就是,其他的,你又何必多想?” 贺兰旌心头很是焦躁,她长叹一口气,最终以决绝之声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再说此事。” “兰儿!”谢绾绾还想再劝,可身旁的司马佑早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而后道:“既然兰姑娘如此冥顽不灵,我们也不必在多费唇舌了。” 说罢,他便拽着谢绾绾,摔门而去。 贺兰旌伏在房间的矮几上,头疼欲裂,心乱如麻。 见状,元芷连忙上前,将她抱在怀中,一边轻拍她的背脊一边柔声劝道:“没事的,兰儿,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其他办法来解决眼下的危机。” 贺兰旌将头埋在元芷的胸口处,一时间不知为何,眼泪竟簌簌而落。 “我最近是怎么了?”她自嘲道。 …… 傍晚时分,司马佑站在屋檐下,他望着那即将西沉的太阳,眼神不禁有些微微发愣。 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弘农读书台,想到了端坐庙堂之高的父皇斜眼看他时那倨傲的表情。他曾经一度自惭形秽,甚至想过要逃离皇宫,像个平头百姓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可是,幸好他坚持了下来,否则便不会有今日这份贵为太子的殊荣。 “殿下!”司马佑叹了口气,身旁却已多了一人。 “事情办得如何?”他沉声问道。 “属下特意从中原调来了最顶尖的刺客,他们的师门在荆州,剑法亦是保有浓厚的西楚特点!” “非常好!”司马佑赞道。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司马佑伸手,感受着傍晚时分那越来越大的风势,良久,他方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殿下……属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本王是说,如果今夜落雨,你便在夜深人寂之际去吧!记住,贺兰旌的身旁,可有一个武功了得之高手!” “殿下放心,我们兵分两路,定可叫他们中计!” “中计?”司马佑重复道:“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迷惑贺兰旌,想让她中计,实在是难上加难呀!” “殿下对属下没有信心?” “不,本王很有信心,因为,你们所用的,不是计,而是情,”他下巴微抬,眼睛微眯,“情之一字,足可以乱了那人的阵脚,叫他闭目塞听!” 第440章 中计 贺兰旌从梦中惊醒之时,元芷已在厅堂之内与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扭打在一处。那刺客功夫不弱,但贺兰旌完全信任元芷的技艺,故而她只静坐一旁,并不插手。 然而,就在她还没想明白刺客究竟是何人派出之际,屋中又出现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刺客,这一回,纵使元芷武功再高,贺兰旌也不忍一直由他一人来承担全部的攻击,所以,她当即跳将出来,拔出长剑,与刺客扭打起来。 不知是不是二人齐上之故,那两个刺客渐渐露出颓势,又几十招过后,他们已彻底丧失了优势,于是那两个刺客护卫掩护,竞相往竹林之外逃去。 贺兰旌与元芷当然不肯放过这个能捉活口的机会,于是,他俩尽皆追了出去,并且沿着竹林,一直追击到了竹林腹地。 夜雨路滑,直到林深不识归路之际,那两个刺客才运起轻功,使尽浑身解数,窜入了竹林之中,再也见不到踪迹。 没追上刺客,贺兰旌心头不免有些遗憾,她本想拉着元芷一道返回,可谁知,那人竟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见状,贺兰旌立马关切道:“元兄,你怎么了?” 那人还是不动弹,只低沉着嗓音道:“这两个刺客,用的是西楚的武功。” “西楚的人?”贺兰旌惊诧道,说实话,先前各方势力也派了不少刺客前来,却没有哪一次,刺客的功夫有今日这般高,看来,西楚皇室为了杀她灭口,亦是下足了本钱。 “无碍,反正他们也没讨到甜头。”贺兰旌洒脱道。 然而,当元芷抬起头,目光再次触及竹林时,他的脑中竟轰地一声,不禁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兰儿,竹林深居之中可还有别的护卫?” “我只在阿娘的房间外留了两名护卫,其余的人我全都撤走了。”贺兰旌赶紧答道。 “不好!我们赶紧回去。”元芷边走边道,甚至没有多余的功夫去做解释。 “到底怎么了?”贺兰旌小跑着追上,好奇问道。 “方才刺客进了竹林之后,他们有很多次逃跑的机会,可偏偏到了此处才用力逃了。”元芷边走边解释,脚下步伐也不禁快了许多。 贺兰旌心头亦是一阵躁乱,“元兄,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说他们故意将我们引来这里的吧?” 元芷皱了皱眉,语气颇为沉重地道:“我虽不想承认,但恐怕,真的被你言中了!” “引我们出来,却又不设埋伏,他们这是要……”贺兰旌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调虎离山?” 元芷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不,”贺兰旌心生惧怕,紧张到手指都在颤抖,“阿娘——” 元芷一把抓住她,而后用尽全身功力,带着她飞奔朝竹林深居而去,他们不敢耽搁,可是他们心中都在祈祷:“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让他们那危险的猜测成为事实。” 然而,当他们到达竹林深居阿娘的房门前时,发现大门中开,门前两个侍卫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贺兰旌有生以来头一回被吓到腿软,但她还是坚持着不让自己倒下,而是迅速冲进屋中,想要知道阿娘究竟情况如何? 第441章 一刻也不愿多等 屋内,灯台倒塌,已将木质的桌几烧了起来,然而整个屋子却也因这点火光的缘故,而显得灯火通明。 贺兰旌呆在原地,看见满身是血的阿娘正气息奄奄地倒在卧榻之侧。 “阿娘——”贺兰旌疯了般地冲上去,扶住地上的娘亲,而她也在同时感受到阿娘那汩汩而出的温热的鲜血。 “兰儿!”娘轻轻唤了一句。 “我在,我在此处,阿娘!”贺兰旌满脸热泪,答得语无伦次。 “阿娘终于等到你来了,这本册子交给你,务必要好好保管。”阿娘抬起颤巍巍的手,递给阿箬一本明黄布帛封面的册子。 贺兰旌接住册子,整个人却已边哭边颤抖起来,“阿娘,你再坚持一下,先前诸葛有我给了我最好的伤药,我一定能将你的血止住。” 阿娘伸手握住贺兰旌的胳臂,道:“兰儿,我自己的状况我自己知道,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交代于你,你务必听好……” 阿娘声音喑哑,态度却是极为坚决,贺兰旌纵使再难过,也只得忍者性子,听母亲最后的交代。 “刺杀我之人,用的是西楚的功夫,我猜……他们就是冲着这本册子而来的,所以你务必收好,”阿娘声音很小,说话已是极费力气,“这本册子是先帝的亲笔密诏,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要将西楚皇位传于你的父王……而后再由你的父王传于你,这是你日后重归西楚最有力……且唯一的证据,所以,你一定要将它好好收着,不可丢失!” “阿娘,我不答应,我自小就捡不住东西,你会好起来的,这个册子,还是当由你来保管。”贺兰旌边说边哭,已全然没了往昔那乖张刚烈的样子。 “傻丫头,阿娘寄人篱下辛劳半生,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了,阿娘累了,很想去天上,与你父王相聚,西楚的烂摊子,我就交给你了,”她顿了顿,大口地喘着气,“元芷……” “元芷在!” “兰儿虽性子刚烈了些,但心地却是极为单纯善良的,她太苦了,我便将她托付于你了!” 元芷抿抿嘴,心中亦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哀愁,于是他只得将手举到齐额的高度,而后郑重作揖道:“请您放心,元芷定当尽心竭力辅佐兰儿、照顾兰儿、保护兰儿!” 闻言,阿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贺兰旌的脸颊,而后道:“兰儿,阿娘只愿你活得开心一些,若将来真遇着了什么不可解决之事,那便同元芷一道离开吧!阿娘还有你的父王,都不会怪你!” “娘……”贺兰旌紧紧地抱着阿娘,失声痛哭,而怀中那人,亦是缓缓闭上眼,轻轻垂下手!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顺着桌几旁边的帷幔烧上了房梁。 元芷见状,只得一边扶起贺兰旌,一边将她母亲的遗骸打横抱起,待出得房间过后,他们才意识到,外间的雨已经越来越大了。 因为雨的缘故,那阵火只在房顶上烧了一个大窟窿,便有气无力地停了下来,很快,房间里的火也被雨水浇灭,这原本山崩地裂的夜晚,就在这雨中,归于了平静,可是,周遭越寂,贺兰旌的心中便越是不平,她站在雨中,任雨水将自己的发丝衣衫浸湿,唯有那双眼睛,在黑夜中越发闪现决绝的光芒。 “元芷!”她沉声道:“明日你去,将司马佑叫来,告诉他,我同意出那三百万两银钱,叫他派整个大兴最精锐的士兵与我!打进醴阳,我是一刻也不愿多等!” 第五卷 蜀中鸳盟 第442章 不悔当年(一) 帝都的雨接连不断下了数日,司马佑散朝归来,整个人竟有些疲软犯困。 他伸了个懒腰,落下的却是常常一声叹。 陛下最近心情不大好!这一点,阿翁是十分清楚的。 “陛下,反正今日的奏折也已阅完,不如咱们去卓贵妃处坐坐吧!”阿翁十分轻柔道。 “卓贵妃?”司马佑狐疑了一句,一听见这三个字,他就连带着想起那不叫他省心的司马策,“卓贵妃近日诸事庞杂,朕不愿去打扰她。” 卓贵妃事情多不多,阿翁又怎会不清楚,他当即便领会,这是皇帝的推脱之辞。 “对对对,是奴婢考虑不周!”阿翁装模作样地自责道。 司马佑轻哼一句,却又听见太监说:“既如此,陛下不如去凝霜殿淑妃娘娘处坐坐吧!淑妃娘娘出身医药大家,又深谙推拿针灸之术,陛下若是不舒服,亦可让娘娘为您施针推拿!” 闻言,司马佑很满意地嗯了一声,只道:“摆驾凝霜殿!” 阿翁只觉讨了皇帝欢心,便忙着张罗准备,而司马佑却独立檐下,心中尽是另一番计较,他不禁感叹:“如今帝都的皇宫之中,也只有淑妃对当年之事略知一二,或许,朕该去问问她的意见。” …… 车架在凝霜殿前停下,淑妃却没有出来迎候,相反,两个小宦官更是一脸茫然地跪在原地,颤抖着声音道:“参……参见陛下!” 阿翁见他们御前失仪,心中早已是火冒三丈,还没带皇帝开口,他便已是拂尘一打,训斥道:“没长眼的家伙,滚一边去!” 然而,皇帝却只微微抬手,制止了阿翁的动作,而后心平气和地问道:“你们两个又不是第一次见朕,何故如此惊慌?” 那两个小宦官扶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浑身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阿翁刚想又骂,然而,司马佑早已眉头紧蹙,他丢下众人,抬脚便迈进凝霜殿。 然而,进殿不久后,他却听见了一阵悠扬的乐声,这乐音轻盈空灵,曲调婉转间,竟还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太久没听到这样的乐声,司马佑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竟忽然大步跨进内室,果见一素衣单髻女子正端坐于箜篌之前,静心弹奏,正是淑妃诸葛芯鸳。 司马佑不愿打扰,只伫立于斯,动也不动。就这样,诸葛芯鸳一直演奏者缠绵古曲,而司马佑也一直立在一旁倾听。 一曲终了,诸葛芯鸳缓缓收手,而后更是一声长叹,叹中有哀。 直到此刻,一旁的司马佑才轻咳一声,引起淑妃的注意。 然而,茫然转头的淑妃却忽地脸色大变,而后伏在地上,惶恐道:“参见……陛下!” 司马佑有些惊讶,连忙走上前去将淑妃扶了起来,“奏得如此之好,为何一见着朕竟吓成这般模样?” 淑妃垂着头,答道:“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心绪难宁,故才演奏箜篌,实在无意冒犯先皇后更无意抗旨不遵。” 司马佑这才想起,当初宫中嫔妃为了争宠,尽皆学习演奏箜篌,学得好的不说,有些学得差的,真乃东施效颦,所以,司马佑便下令——从今往后宫中不许演奏箜篌!此令既出,宫中这股子风气才暂且消停了些。 第443章 隐忍求全 司马佑拊掌而笑,“有些规矩,也到了该改改的时候了!朕不料,你竟如此擅长演奏箜篌,乐声之美,真是……” 他想说——真是不减绾绾当年,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吞了回去。最终,他伸出手,递到诸葛芯鸳面前,柔声道:“起来吧,朕赦你无罪,从今往后,喜欢弹就多弹弹,朕也不能拂了你的喜好。” 诸葛芯鸳叩首道:“多谢陛下恩典!”而后才缓缓将手搭上,而那司马佑更是一把将她拉到了身旁,两人并肩而坐,姿态神情好不亲密。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箜篌,朕怎么不知道?”司马佑好奇道。 “陛下,”淑妃语气轻柔,一如往常,“臣妾是在当年跟着兄长游访会稽时学的。” “在会稽?”司马佑狐疑道。 淑妃点点头,“我在谢府之中听见诸多侍女仆婢讲起牧野王和谢小姐竹林相遇的情景,觉得好不美哉,所以,才萌生了学习箜篌的念头。” “原来如此!”司马佑感叹一句,握住淑妃的那只手,却也不由得紧了紧。 他叹了口气,道:“芯鸳,当年的事,是朕愧对于你!” 淑妃没料到司马佑会如此说,她的心头亦是猛地一颤,半晌,方道:“陛下何出此言,当年陛下亦是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臣妾迎娶到帝都,臣妾心中很是踏实满足。” 闻言,司马佑先是一怔,而后脸上竟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时至今日,你还是这般隐忍求全,朕……” 淑妃伸手遮住了司马佑的口鼻,道:“陛下无需多虑,当年的芯鸳倾慕牧野王殿下,愿为他做任何事,今日的淑妃倾慕大兴陛下,亦愿为他倾尽所有!” 司马佑抬手握住她的手掌,“芯鸳,委屈你了,这些都是朕的不对,朕会想尽一切办法弥补与你的。” 淑妃躺在司马佑的肩头,淡淡道:“陛下,臣妾已经贵为大兴一品皇妃,极是尊荣,臣妾的家族,这些年来也未对朝廷出过半分力,可依然是大兴人人敬仰的蜀中豪族,这些,全是陛下对臣妾的厚恩,臣妾日夜感激,不知回报才对,陛下又怎可又提弥补二字。” 司马佑轻轻一笑,“芯鸳,朕犹记得当初在会稽见到你时的模样,彼时,你天真烂漫,时常一身红衣如火,然时过境迁,今日的你,竟也如此这般温婉懂事,说实话,朕的心中很彷徨,甚至不知该为你高兴,还是该为你忧戚。” 淑妃笑意甚浓,“陛下说笑了,如此这般的变化,陛下当然该为臣妾高兴才是。” “朕能得你,何其有幸?”司马佑深深感叹道。 “陛下,其实真正有幸的是臣妾。”淑妃忽然道。 “哦?说来听听。” “臣妾有幸,当年能去会稽,见到陛下与先皇后那般恩爱模样,后来,亦是有幸能成为妃嫔,伺候陛下,”她顿了顿,语带深情道:“其实这些年,臣妾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有种使命,那便是替先皇后伴在陛下左右,让陛下在想念她时,能有个说话的伴。” 第444章 羡煞旁人 闻言,司马佑的心早就软了,他一边轻拍着淑妃的肩膀,一边再次安慰道:“芯鸳,虽当年朕叫你受了许多委屈,可是你一定要相信,你陪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如今更是少有的知道当年旧事的人,往后的日子,朕绝不会再亏待你。” 诸葛芯鸳掉下眼泪,同时亦柔柔谢道:“多谢陛下恩典。” 司马佑嗯了一声,二人之间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知何时,司马佑终是松开了抱住淑妃的手,转而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住叹起气来。 见状,诸葛芯鸳连忙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司马佑将手支在膝盖上,然后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良久方有气无力地道:“不知怎的,脑袋胀痛。” 诸葛芯鸳赶紧握住司马佑的手,替他号起脉来。 “怎么样,芯鸳,朕的情形如何?”司马佑低声问道。 “陛下请放心,您的脉象平稳,应该无甚大碍,想来定是春来气候变化快,您无意中受了风寒所致,”她顿了顿,提议道:“陛下若是不嫌,请让臣妾为您稍作推拿,再开上一副药,如此,方可暂缓疼痛。” “你的医术,朕自然信得过!” 淑妃抿嘴一笑,而后起身,伺候皇帝躺下。 就这样,诸葛芯鸳平心静气为司马佑推拿按压,而那人亦是闭目,表现出一副颇为享受的样子。 二人亦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就仿佛寻常人家的夫妻。 “今年入春以来,帝都已经接连下了数场雨,天气反复无常,许多宫人都病倒了,前儿个,还有一个小宫女竟在凝霜殿门前跪了整整一上午,待我游园归来时,才知道她竟是为自己的小姐妹特意前来求药,还说了好些个誓要报恩之语,一时间吓得臣妾全然不知当不当救她。” 淑妃语气轻松,司马佑的言语却不大温和,“她一个小宫女,竟敢跑来烦你,真是不要命了?” “陛下别这样说,那小宫女为姐妹求药,乃极为真挚之举,臣妾亦是感动,不觉得烦!”淑妃忙解释道。 司马佑叹了一句,道:“还是你心善!” 淑妃道了句谢,而后不觉有些哀伤地叹道:“臣妾不怕陛下笑话,当年在会稽时,臣妾就特别希望自己的身旁也能有个知心姐妹,可无奈老天吝啬,竟时至今日,也没能叫我如愿。” “怎地又提起了会稽?”司马佑轻声问道。 淑妃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而后赶紧谢罪道:“陛下恕罪,臣妾一时之间有感而发,不料竟又触怒了陛下。” 岂料,司马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竟轻笑一句,“看看你,这么多年,竟还这样敏感,朕有说过怪你之语吗?” 淑妃这才抿抿嘴,回了句:“谢陛下恩典。” 司马佑很无奈,只得又笑两句,而后主动道,“你不提,朕都险些要忘记了,当年绾绾与那贺兰旌,确实也是十分要好,她们俩可称得上你说的知心姐妹?” 淑妃点点头,“不瞒陛下,臣妾也确实是因为亲眼见过她们二人,心中才有此感受的。” 第445章 见着谁了? “她们俩,一个沉静如水,一个张扬似火,一个弱质纤纤,一个身手不凡,而奇妙的是,两个女子皆是明媚善睐,堪称绝色。” 司马佑听着淑妃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往昔,心里虽五味陈杂,然而嘴上却没再多的言语。 “陛下,或许您是不知道,当初为人欣羡的,除了她们之间的友谊外,还有,便是她们各自那不同一般的情郎。” 闻言,司马佑倒是莫名来了兴趣,他不禁追问道:“哦?你说得详细些!” “陛下和先皇后,一个是大兴皇子,一个是名门淑媛,一个擅吹筚篥,一个擅引箜篌,一旦合奏,那便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妙乐章!如此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怎不羡煞旁人。” 淑妃顿了顿,又说:“再有,便是贺兰旌与元芷,他俩虽极少在人前露面,可几乎每一次出现,都叫人难以移开双眼,人们说,他俩便是……便是民间话本上所说的神仙侠侣!” 闻言,司马佑竟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夸张,淑妃闻之,不觉心底一颤。 “陛下!”她试探道。 岂料,司马佑竟不无讽刺地来了一句,“元芷和贺兰旌,一个江湖浪子,一个西楚国贼,他俩一对,的确也是极为相配。” 瞬时间,淑妃竟一下子伏在地上,而后道:“陛下,臣妾言语,俱是无心冒犯,还请陛下恕罪。” “诶!”司马佑坐起身来,伸手扶住她的胳臂,“你不必自责,朕没有怪你的意思。” 淑妃点点头,这才垂着头,极为胆怯地坐到了司马佑身旁。 司马佑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芯鸳,你的话有一点没说对!” 女子惊愕抬头,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可否明示?” “朕与绾绾,那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那元芷与贺兰旌最终的结局,乃是分道扬镳,所以,你也用不着羡慕他们。” “分道扬镳?”淑妃一脸惊讶。 司马佑点点头,“这是当年朕进攻西楚前半年所得到的消息,这消息乃是秘闻,故而也没几个人知道。” 淑妃先是微微颔首,而后竟颇为狡黠地又来一句:“不过,有件事,陛下肯定不知道!” 司马佑自然好奇问道:“哦,什么事,可否说来听听。” 淑妃轻咳一句,而后道:“前几日,哥哥来信,无意中提到,他派人去会稽买药,竟在谢宅厅堂中见到了一人。” 司马佑眉头微蹙,迫不及待地问:“见着谁了?” “元芷!”淑妃道:“哥哥猜测,觉得太子殿下此次平倭寇之患,元芷应该也出了不少力!” 大兴所有人都知道,元芷便是当年闯入皇宫,行刺先皇后之人,这样的人,怎么会和太子在一起。 “你哥哥真的这么说?”司马佑脸色铁青,语气深沉地问道。 淑妃被此场景吓到,一时之间,竟慌乱不知所措,“真……真的,书信还在臣妾的抽屉里,陛下若要看……” 司马佑倏地起身,伸手制止道:“你的人品朕信得过,想来,你也不是无事生非之辈。”他顿了顿,又说:“朕只是觉得,有些事,必须要处理了!” 第446章 何以尽兴 淑妃一直伏在地上,直到身旁侍婢上前,轻道一句:“娘娘,陛下已经回宣和殿了”,她才缓缓起身,而她的脸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那种彷徨,甚至连一丝温柔之意亦是没有,余下的,只是一副冷淡而没有感情的表情。 “把香炉拿去扔了!”淑妃淡淡道。 这香炉是内侍局新制的香炉,在同一批送来凝霜殿的香炉中,算是淑妃最喜欢的一只,而且,方才陛下进殿之前,淑妃才吩咐侍女焚香,那香无色无味,侍女甚至不明白,那种东西为什么要叫做香?可既然淑妃已经下令,她又岂敢拖拉,便赶紧起身,按照吩咐而行。 待小侍女回来后,正见到淑妃一脚将屋中的箜篌踹倒,伴随着“咚”的一声,那原本精美的琴柱亦是从中折断,“把这箜篌也扔了吧!” 说罢,她转身,拂袖而去。 …… 阿箬在竹林的空地上,舞了一上午的剑,这会儿太阳出来了,有些刺眼,她索性将长剑搁于一旁,而后径直躺在草地上,任阳光轻抚,一时间,她竟昏昏然,有些犯困。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整个地被笼罩在阴影之中,她初时还吓了一跳,后来定睛一看才发觉,那人竟然是司马笠。 她猛地坐起,孰料,司马笠已经蹲在一旁。 “殿下!”她吞了口唾沫,“您方才吓到我了!” 司马笠轻轻一笑,“竟还敢说我,你也不想想,这谢宅竹林如此之大,其间蛇虫鼠蚁不计其数,你就这般大喇喇躺在此处,不正是为他们白白地送上一道美餐吗?” 阿箬一愣,心下竟有些后怕,“殿下说得是!” 谁知,那人竟伸出手来,弹了弹阿箬的脑门,简短道:“行了,如此美妙春日,实在不宜宅在谢家发霉,走,我带你出去玩!” 说罢,那司马笠竟一把将阿箬拉了起来,作势便要往外走。 阿箬吓得不轻,忙问道:“殿下,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我已向父皇请旨班师,我们在会稽待不了几日了,反正该处理的事我也处理好了,索性便陪你在会稽玩两天吧!” 闻言,阿箬心中自是惊喜,但她也忽地意识到有些问题,“玩两天?殿下,您的意思是,今夜咱们不回来了?” 司马笠也没理他,只轻松道:“会稽周遭风景甚美,只是半日又何以尽兴?” 阿箬不由得苦笑,但她自知,司马笠既已下定决心,她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回来的,于是,她只得任由那人牵引,自谢府侧门悄悄溜了出去。 他们打马而行,初时,阿箬心头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沿途的美景吸引。沿着山间小径,所见先是一片紫色的二月兰,它们连片成群,沿着平缓的山坡恣意生长,深邃又不失活力,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桃林,别处桃花已谢,唯有这里,还是红粉依旧,朵朵欣荣,而后,还有许多花树次第而来,丰富的色彩,繁茂的花朵,让阿箬应接不暇之余,更添一丝莫名的欣喜。 说实话,在她的印象中,春天已经来了许久,可是她似乎真的没有来得及停下来,认真赏一赏春景,想及此,他不禁有些庆幸,没想到,今年的第一次观览春日盛景,陪伴她的,竟是司马笠。 第447章 我亦足矣 司马笠带着阿箬去了一个极为安静的渡口,那渡口搭建得很是简单,只几块木板构成一个平台,伸展至水面上,连接着岸与船。此外,在河岸之上,还有几棵梨树,梨花飘落,随意落在岸边的木板之上,却给人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放眼望去,河水清冽,仿与天光一色,水中亦有岸边景物之倒影,岸上一树,水中一树,岸上一花,水中亦是一花,一时之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何处是岸、何处是影。 而那堤岸上,亦是人迹罕至,一来落花鲜嫩,似未被踩踏,二来,周围只识鸟鸣不闻人语。 司马笠跳下马背,大踏步往岸边木堤走去,见状,阿箬亦是不敢耽误,只快步跟上。 “殿下,咱们这是要做什么?”阿箬踩在梨花落蕊之上,颇为好奇地问道。 司马笠一边埋首,像是在寻找什么,一边缓缓答道:“《兰亭集序》里写,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我想了许久,若要让你充分领会这会稽一地的山川之美,则非得泛舟湖山不可!” 说罢,阿箬便见他猛地起身,而此刻,司马笠的手上,亦多了一条麻绳! “难道?”阿箬已有猜疑,果然,下一刻,那人便已用尽全身力气,将麻绳往河堤上拉。 麻绳移动得很慢,那头像是系着什么重物,阿箬这才赶紧伸手,帮着司马笠一道拉。 很快,麻绳那头出现了响动,像是某物突破阻碍,而后顺着水流之力渐渐向他们靠拢过来。 不久,阿箬便发现,原来,司马笠在此大费周章所拉之物,竟然是一艘小船。阿箬走近一瞧,那船上花纹模糊,不像是一艘新船,然而,船体木材却十分稳固,阿箬猜想,架上这样的小船,即便是在大江大河之中奔袭千里,亦是不在话下。 “殿下,你怎么知道此处有船?”阿箬兴奋地问。 司马笠一边将麻绳盘成圆圈,一边解释道:“小时候,我觉得无聊,便求着与安兄给我找好玩的,他拗不过我,便只能绞尽脑汁去想,结果他想的所有玩物我都毫无兴趣,后来,与安兄愣是冒着被舅舅责罚的风险,带着我出海,去一座孤岛之上撒欢疯玩,这艘船便是我们在那孤岛的山洞里发现的。” “孤岛?”阿箬惊诧道。 “是呀,我猜那岛多半是谢家早年间的造船基地,因为我们在那山洞之中发现了好些船只的残骸以及造船的器具,我们在废墟上掘地三尺,终于发现了一艘保存完好的小船……”他顿了顿,一下子便跳到那船上,“便是你眼前这艘。” 阿箬点点头,回答道:“原来如此!” 司马笠忽而一笑,缓声道:“瞧你那样,似乎很感兴趣……不过,近几日海上风大,海边盐场都已歇业,恐怕我是很难找到机会带你前去了。” 阿箬笑了笑,也没答话。 这时,司马笠忽然伸出双手,而后眼神温柔地注视着阿箬,“青箬,虽无法出海,但就这样与你一道泛舟江上,共赏湖山美景,我亦足矣。” 第448章 就当你答应了 阿箬有些害羞地低着头,但还是将手搭在了司马笠的手心之中。 春日这样晴好,连空气中都带着隐忧的花香,司马笠在船头摇橹,阿箬则姿势清闲地倚在船尾,她静静地看着两岸山色树景,静静地看着水中倒影,只觉这一切给人以莫名的平静感。 她盯着清冽河水中的事物发着呆,水中时不时有成群的鱼儿游过,倏地又不见了踪影。 船儿缓慢行进着,不时还会随着桨橹的方向还有浪花的方向而左右摇摆,此情此景,阿箬不由得心生感慨,她甚至觉得,就此归隐湖山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青箬,你看这周遭,”船头的司马笠忽然开口道:“是不是特别适合你我?” 阿箬有些不解,连忙问道:“为何偏是你我?” 司马笠转过头来清浅一笑,只道:“桃花流水鳜鱼肥。”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不觉在心头念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司马笠见她垂眸不语却又嘴角带笑的模样,不觉更高兴了,“青箬,不如以后我们在会稽建一座行宫吧!如此,每年草长莺飞之际,我们便可以下江南小住,对了,最好再将运河打通,如此既方便南北货运,又可以为我们提供方便……” 阿箬心头一颤,只觉他真是越说越离谱,“殿下,开凿运河乃是经天纬地之不二功业,定会叫你青史留名的,可是,运河也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好的,等到它建好的那一日,说不定你我皆已撒手人寰无福消受了!” 司马笠笑意更甚,又道:“那咱们就先建行宫,也用不上什么三宫六院的排场,精巧雅致就好,这个想必用不了多少工夫!” 阿箬捂嘴再笑,却不忍扫了他的兴致,“好好好,只要殿下愿意,造十座也没有问题。” 司马笠转过脸来,深深地望着她,眼神溢满欣慰与期许,却是半晌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阿箬被他看得有些发怵,急忙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青箬,我只当是你答应了我!”那人脉脉含情地说。 阿箬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那人的言语之中竟含了这层意思,自己怎地没有能够察觉。 “殿下,我……”她刚想解释,不料,一个浪打来,小船随之剧烈摇动,愣是将阿箬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她愿意让他误会。 不久,船行至一深潭之中,潭水静谧,上有落英纷纷,或许是因为近日看了太多的志怪小说,一时间,阿箬竟觉水下或有蛟龙隐匿其间,她实在太过好奇,竟不自觉探出头去,查看水下状况。 她那重心本是极稳,可从司马笠那个角度看过去,却好似半个身子已经离开船舷,随时都有坠入深潭的可能性。 “青箬小心——”司马笠一声惊呼,当即便想来扶,可谁料,他手放得快,手中的桨一下子猛转方向,桨把儿打着了他的腿,他瞬时便坠入深潭,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殿下!”阿箬惊呼一阵,她知道司马笠水性一般,可这样平静的深潭想要游上来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第449章 表字竹影 然而,阿箬在船上驻足半晌,却始终没有见到司马笠从水中蹿出头来。 她唤了句“殿下”,可水中依然没有反应。 阿箬心下大呼一句不妙,而后猛地一颤,这才想起司马笠落水之前被船桨给打了一下,看来,那一下,或是打得不轻。 阿箬吞了口唾沫,而后深吸一口气,径直跳入了深潭之中。 潭水很深,越往底竟越发显出其浓黑的色泽,阿箬不停划水、四下张望,终于在潭底处见到了司马笠的身影,他单手抱着腿,脸上露出痛苦而为难的表情。 没想到他竟然抽筋了! 阿箬赶紧游上前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肢窝,想要将他带出去。可是,即便他们两人用尽全力拼命往上,他们的位置也没发生丝毫改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箬瞪大眼睛盯着司马笠,意在询问之。 而那司马笠,竟手指向下,不停地摇晃,阿箬领会其意,往下看去,谁知,竟分明见得司马笠的另一条腿已被潭下水草牢牢绊住。 阿箬赶紧转身向下游去,而后颇费一番周折才将缠住司马笠的水草拨开。当她再次牵引着司马笠游了不到一半距离后,那人竟一口气没撑住,昏死过去。 阿箬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司马笠带出了出面,并且将他拖到了岸边草地上。彼时的草地算不得干净清爽,不过,阿箬和司马笠二人俱是一身湿透,她也就并不在意衣衫上又添泥土了。 “殿下!”阿箬俯身前去查看司马笠的情况,还顺势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可是,那人竟丝毫反应也没有。 阿箬深吸一口气,而后双手上下相叠,用力按压了那人胸口,便见他口中有汩汩水流浸出。 可是,待腹中积水排完,司马笠却依然没有转醒。 见状,阿箬竟莫名慌乱起来,她再次伸手,探了探那人鼻息,只觉微弱颤抖,不似平日。于是,她忽地想起先前听容隐之讲过的输气之术,于是,她赶紧抬起司马笠的下巴,捏住他的鼻孔,往其中缓缓运气。 反复几次过后,司马笠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就在阿箬心下惊慌,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一只大手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而后身下那人的唇瓣便开始吮吸不止。 阿箬一愣,终于明白自己原是着了司马笠的道! 她双手撑住那人胸膛,一边用力推按想要逃脱,一边竟还发出“嘤嘤”不适之声。 可是,那司马笠很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手臂竟倏地一用力,二人便调换了位置,司马笠在上,热吻如火,半分也没有方才那般坠水时的惊慌无措。 阿箬初时还一直反抗,可不知为何,那人的一再坚持却渐渐叫她缴械投降。 “殿下!”她双眼迷醉,喃喃轻唤。 那人微微抬起头,只道:“不要如此唤我!” 阿箬不解,又道:“司马笠!” “直呼我名,太过生疏!”那人亦是不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拿我当叫你什么?” 司马笠又俯身去问,待良久后方道:“叫我竹影!” “竹影?”阿箬重复一句,而后猛然意识到,“那是你的表字?” 那人答之以更深更浓更热切的唇齿交融。 第450章 如此春浴 这是一记难舍难分的缠绵之吻,司马笠费了好大的劲,才阻止住自己内心那愈发躁动的想法。 阿箬抱膝坐在草地上,一阵风过,她的背心却已感受到了阵阵凉意,这凉意叫她不由得微微打了一个寒颤。 “怎么了?”司马笠担忧地问,“可是着了凉?” 阿箬腿往后缩,而后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司马笠这才恍悟,于是他赶紧捡来柴禾,在阿箬的身旁点起了火堆。熊熊燃烧的烈焰叫阿箬浑身上下一股暖意,她不由得又往火堆旁凑了凑。 见状,司马笠忽然很自觉地背转过身,而后沉声道:“把你的外衫脱下来烘烤一下吧,我决计不会转身。” 阿箬抿抿嘴,隔着春日跳动的火焰,将那人笔直的背脊看得分外分明。她没有迟疑,而是按照那人吩咐,赶紧脱下外衫,只留轻薄的里衣。那里衣沾了水,此时此刻已与透明无异,那司马笠只要轻轻一转头,阿箬便再无躲闪之地。 可是,他们俩,一个信守承诺,另一个,却是本能般选择信任。 良久,司马笠忽然开口道:“你可知,我现在脑海中在想什么?” 阿箬心头一颤,脑海中瞬时闪过无数个暧昧不明的画面,她吞了口唾沫,颤巍巍道:“总之与我想的东西不同。” 谁知,司马笠竟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而后道:“元青箬,你这榆木脑袋里怎尽装的这些污秽不堪之画面?” 阿箬眼皮一抬,她承认,自己确实想歪了,“那殿下脑海中想的什么,可否告知?” 司马笠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方才见自己一身湿漉漉的模样,忽才忆起,今年忙于战事,似乎还未曾出来行过春浴之仪。” 按照大兴的传统,无论男女老少,都需在三月三这一日去外间江河湖泊、山间溪流沐浴,如此方可洗去一冬的污垢,以崭新而干净的状态迎接春日的到来!如此算来,今天这坠入深潭的情境,仿佛才是他们俩的春浴。 阿箬也是一声苦笑,自嘲道:“旁人皆是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我俩,却是在此处,被冰凉的深潭水弄成了落汤鸡,并且在如此温暖的冬日,还要围着火堆才可捡得命来,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可笑。” 司马笠亦是垂首而笑,良久,他才略带歉疚地说:“都是我的不好!” “殿下,您误会了,我没有责怪您之意。”阿箬诚挚的解释道。而此刻,她身上的衣裳也渐趋干燥,她不由得调转方向背向火堆,好让自己那尚在滴水的头发亦能时刻保持干燥。 “殿下,”阿箬从这个角度仰头,正好有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所以她微微闭上眼,享受着阳光地轻抚,“这个地方美则美矣,可毕竟偏僻了些,咱们还是应当找个落脚之处才好!” 这句话虽暴露了阿箬心中的隐忧,可毕竟她十分享受眼下状态,所以,她也没有多说,只静静等待着那人答话。 可是,阿箬却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等来的,竟是一个湿气还未完全散去的怀抱。 第451章 我说,我喜欢你 阿箬吓了一跳,可是司马笠早已从身后牢牢将她抱住,那人手臂有力,他的脸,亦是深深埋进了阿箬的散发之间。 女子很害怕,动也不敢动,可她越是静默,越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人起伏的鼻息。 “青箬,”良久,他方唤,“我替你重新找一个身份吧!东山容氏、会稽谢氏或是西蜀诸葛氏,抑或帝都之中任意哪个有名望的豪族……” “殿下这是做甚?”她不解地问。 “我此次平倭乱有功,父皇必定有赏,可我已是大兴太子,再多的钱粮官职也毫无意义,所以,父皇必会再提立妃之事,”他顿了顿,“只是这一回,我可以理直气壮地选一个自己真正想娶之人。” 阿箬再想装傻,也着实是演不下去了。“那殿下的意思是什么?”她平静地问道。 “我的意思……元青因偶发意外,在归京途中暴毙……”他没再说下文,然而阿箬却已全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要让自己恢复女儿身,而后假豪族贵女之名,成为大兴太子妃。 阿箬叹了口气,脸上不禁漾开一丝苦涩的笑,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此时此刻,应该是极高兴的吧! 司马笠依旧留恋阿箬的发丝之中,情之所至,他甚至嘟嘴吻了吻阿箬的后脖颈。 那吻不似平常那般温热,反而有些微凉,可就是这种微凉,却叫阿箬不由得头皮发麻,脚心颤栗。 她屏息凝神片刻,忽而直呼那人姓名,“司马笠!” “嗯?”男子细语呢喃。 “我喜欢你!”阿箬垂着头,轻轻道。 司马笠很明显一怔,而后他微微移动下巴,将嘴唇贴在了阿箬的左耳之上,“你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阿箬知道他这是故意为难,可是她却并没有生气,反而竟是鼓起勇气再次道:“我说——我喜欢你!” 司马笠的嘴角微微上扯,其实他在阿箬刚说第一遍时便已然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不知为何,自己竟只觉不够,更想听她讲上百遍千遍,如此贪得无厌像个小孩,可他却半分也不厌倦。 “青箬,我很庆幸,今日自己能坠入那深潭之中。”司马笠沉声缓道。 “你说什么胡话?”阿箬不解地问。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舍身救我,更不会于此困窘之境,与我说这番话。”司马笠声音很温和,一字一句,竟皆发自心底的感慨。 阿箬垂着头,却轻轻叹了口气。 “为何要叹气?”司马笠不解地问。 “我心中之情乃真真切切,可我……还是没有办法答应你今日所提之事。”阿箬不忍继续,只得停下来,看司马笠的反应。 司马笠先是微微一愣,霎时间,方才脸上那股喜悦之感也不见了踪影,他轻轻笑了一声,道:“青箬,如果你不愿改名换姓,我也是有办法的,只是过程稍稍麻烦一些……或许,我可以让舅父收你为养女,如此,亦是可行的。” 司马笠一直不停地说着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所想到的办法,然而,他说得越多,阿箬心中便越是愧疚,“别说了……”无奈之下,她只得一声轻喝,才止住了司马笠的喋喋不休。 第452章 山间外宅 司马笠几乎愣在原地,神情语气皆是一样伤怀,“为什么?” 阿箬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背后原由,她又怎能如实相告。 “殿下……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别再问了!”阿箬亦是痛苦道。 “我知道,你始终还是有事瞒着我!”那人轻轻道,“可今日,我亦要告诉你,娶你为妻,乃是我心之志愿,哪怕旁人阻挠,哪怕世人耻笑,哪怕……你与我为敌,我都不会放弃,必达成所愿,方才无悔!” 说罢,他的手臂亦是一紧,再次狠狠将阿箬圈在臂弯之中。 “殿下,你别这样!”她泪眼哀求。 “青箬,我听你劝言,那你呢,可否听我一句劝?”司马笠一语,逼得阿箬不知该如何答话。 “所以,我要如何行事,如何安排,你便不要阻挠!”他顿了顿,只无比坚决地说:“往昔,我是一意孤行,可今日,我既已知晓了你的心意,纵前方刀山火海,身后虎狼为患,我亦身往,不可返也!” 阿箬心头一颤,不觉,一滴热泪便落在了司马笠的手背之上。“等你知道了原因,便不会这样以为了!”她在心里无奈地道。 “青箬,”司马笠又唤一句。 阿箬嗯了一声,以示回应,孰料,那人开口,竟只说了几个极简单的字,“有我在,别怕!” 声音沉着却有力量,闻言,阿箬心中那根脆弱的弦却早已绷不住,她泪落连珠,哭得浑身颤抖。 司马笠显然被她的模样吓到,但很快,他便伸手轻拍阿箬的肩背,他动作轻柔,却始终一语不发。 …… 等到他们的衣衫被烘烤干燥,天色也已到了黄昏,周围天光一暗,两人的心也似跟着渐趋平稳一般。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附近应该有一座谢家的外宅,宅子虽极小,但平日里亦是有人照看打扫的,所以,我们今夜便可去此处过夜!”说罢,司马笠拉着阿箬的手,便头也不回地往山坡之上走去。 阿箬情绪很是低落,所以一路上晚霞夕照、山花鸟语虽是极美,可她却毫无心思观赏,一直便由着司马笠牵引,木头人一般穿梭于山林小径之中。 良久,司马笠忽然驻足,阿箬这才猛地一惊,而后抬起头,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一座粉墙黛瓦的小巧宅院,便那样闲适地矗立于半山腰上,夕阳的余晖之中,显得那样静谧安详。小院门前有一整排垂丝海棠,可能是因为山间气温较低的缘故,山下花期已过,可山上却依旧一树粉白,花意正盛。 阿箬不禁有些看痴了。 然而,小院大门却是深掩,司马笠抬脚往前,就去叩门。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门才从里间露出一条小缝,而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翁探出了头,“你们找谁?”苍老的声音缓缓问道。 司马笠对老人很是礼貌,他作了个揖,“赵伯,您不记得我了吗?” 闻言,那老人家一脸惊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后他揉揉眼,定睛一看,方才大喜道:“表少爷,竟是表少爷!” 他对着屋内一声喊:“老婆子,别扫了,快出来呀,表少爷来了!” 第453章 只见过三位 不多久,屋中便有一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妪兴冲冲跑出,她也如老翁一般不停地揉眼睛,在确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过后,她兴奋得双手抱住那人胳臂,而后道:“表少爷,十几年了,老婆子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司马笠也是眼中带笑,十分温和地道:“所以今日我才特意绕道而来,一定要再见见二老。” 那老妪是发自心底的兴奋,因为下一刻,她已经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哎呀,平日里总是念叨,今日见着了,怎么反而又露出这副模样?”老翁在一旁戏谑道。 “要你多嘴,我这是高兴,哪像你,只知道傻笑!”这对老夫妻大约是平日里斗嘴惯了,这会儿竟当着司马笠和阿箬的面,又开始互相嘲讽起来。 司马笠和阿箬二人很是好笑地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打断他们间的对话,他们甚至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对老夫妻此时此刻的一切举动都是那样可爱。 良久,他们俩终于停了下来,而后又双双将注意力转移到阿箬的身上。 “哟,我方才还没看见,表少爷身边竟有这样漂亮一个女娃娃!”老妪毫不避讳地将阿箬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略有惊诧地赞叹道。 阿箬自方才坠湖后,头发一直披散着,到现在,发丝上的水渍早已干透,那轻柔乌黑的及腰秀发伴着微风轻舞,因而,她虽穿着男装,可那股女子情态,还是一眼便被识破。 “你看这白皙的皮肤,这细长的蛾眉,这眼睛这鼻子,就这水灵的模样,老妪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江南,统共也只见过三位。” 阿箬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然而,一旁的司马笠却饶有兴致地问:“哦,赵妈,你所说的究竟是哪三位,不知可否让我也品鉴品鉴?” 老妪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竟还用右手食指轻轻指了指司马笠,“你这个小家伙,如今竟还是这副调皮顽劣的样子。” 阿箬心头一颤,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调皮顽劣”四个字来形容司马笠,她不禁觉得,或许幼时的司马笠也只有到了江南,才会露出他快乐纯真的一面吧! 这头,老妪却已开始讲起了她心目中的三位美人,“其实呀,另外两位,与你也有莫大的渊源,她们俩可是名动江南,至今无人超越呀!” “你说的是,贺兰旌还有我娘?”司马笠立刻反应了过来。 “贺兰旌?”老妪有些不解地问。 “就是兰姑娘。”贺兰旌恢复其名,已是离开会稽之后的事了,所以,会稽故人大多只知道兰姑娘。 老妪微笑着点点头,“大小姐虽去得早,可还留下了殿下,也算略有安慰,倒是兰姑娘,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西楚,只留下了这满园子的花。” 闻言,阿箬眼皮一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司马笠开口先问,“难道这满园的兰花,竟是贺兰旌种下的?” 老妪有些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而后道:“是呀,我记得你小时候老头子还给你说过呢!” 司马笠微微蹙眉,那老翁却急忙开口道:“老婆子,你净瞎说,谁没事给表少爷讲这些呀!” “哦,对对对,没讲过,没讲过。”老妪又急忙改口。 第454章 每年都会来 阿箬这才抬头,看见园子大门之上有块牌匾,上书“浸兰园”。 她咬了咬嘴唇,心生叹惋,不由得上前一步拉住司马笠的手,道:“外边风凉,咱们快进去吧!” 司马笠一愣,转头却见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庭院,于是,他亦微微颔首,应了声好。 老夫妻也当即让开道路,将二人引了进去。 一进门,阿箬便注意到屋檐下却整整齐齐摆满了兰花,那一串串粉的、紫的、黄的花间杂而生,鲜嫩顽强,大约是今春以来她看过的最富美感的兰花。 “赵妈,”阿箬轻轻唤了一句,“这些花儿全都是贺兰旌种的?” 老妪只道:“兰姑娘的确擅长种花,不过她来此处暂居之时,心情却是极差,每日只在房檐下发呆,半分也不碰这些花花草草,所以,这园子中大部分的兰花都是当世同她一道在此短居的元公子种的。” “元公子?”阿箬和司马笠同时惊讶地问道。 老妪像是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回答道:“就是暂居会稽那个元芷公子呀!不过,他已经离开会稽多年,你们不认识是正常的。” 阿箬这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司马笠却又道:“不过,赵伯赵妈你们二位也很是厉害,若是不擅培育,这些花儿也存活不了如此之久。” 闻言,一旁的老翁摇摇头,笑意盈盈地说:“表少爷谬赞,其实,这些年来,元公子几乎每年都会到会稽,专门来照看这些花,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原先栽种的兰花衰老枯死,元公子吩咐我们将所有的枯死的花都集中起来,待他来时,方才种上新的,至于那些枯死之花,便由他亲手藏进后院的花冢之中。” 阿箬眉头微蹙,良久,才开口问了一句,“您说……元公子每年都会来此处?” 老翁点点头,俯首从一个花钵中拾起一片残叶,“这不,前几日刚来过……” 阿箬大惊失色,连忙走上前去,伸手扯住老翁的胳臂,激动地问:“那他人呢,现在在何处?” 老翁显然也被阿箬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时常来无影去无踪,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顿了顿,有些狐疑道:“看姑娘这样子,似乎认识他?” 阿箬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行为的唐突,她赶紧缩回手,哈哈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可转头却迎上了司马笠那同样猜疑的目光。 “我……我就是太好奇了,先前听谢族长和与安兄说了那样多当年的事,心中不禁生了欣羡,若真能见到元芷本人,这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司马笠盯着她,良久才道:“无甚大碍,你若是想结识于他,我定会帮你办到。” 阿箬点点头,忐忑地道了声谢。 “表少爷,天色渐晚,想必你们还没用晚膳吧,不如让老头子伺候你们去花厅用茶,我去厨房替你们准备晚饭。”老妪建议道。 司马笠想起这一日的折腾,只感自己的肚子里确实有些空空如也,“还是赵妈想得周到,不过在那之前,还请赵妈为我们准备两身衣裳……” 老妪连忙答道:“表少爷放心,我这就去、这就去。” 第455章 真实有温度 赵妈很贴心的为阿箬找来了一件青布棉衫,那种柔软亲肤的质感,让她整个人不自觉都变得柔软起来。 换好衣衫,饭菜已经做好。赵伯将饭桌摆到了庭院之中,他还在庭院四角摆上了灯台,如此朗月之夜,又有满院灯影幢幢,一餐山中晚膳,竟吃出了别处模拟不来的情调。 还未落座,司马笠却走到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阿箬担心他又提方才之事,所以连忙先说:“殿下,先用膳吧,菜都凉了。” 可是司马笠却没有反应,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盯得她浑身上下颇有些不自在。 然而,就在阿箬以为自己今日难以敷衍过去之时,司马笠却忽然双手一抬,而后径直环到了她的脖颈之后,“殿下,您这是?” 然而司马笠却语声极其轻柔地说了一句:“别动。” 阿箬僵在原地,随着司马笠的进一步动作,她才逐渐意识到——原来,那人只是想用布条将她的长发系在一处。而后,司马笠竟还伸手,替她轻轻打理额发,直到一切平顺整洁,他才心满意足地缩回手,还一边夸赞道:“嗯,与你很相称。” 阿箬不禁有些惭愧地低着头,而此刻赵妈却已再次催促他们入席就坐。 “赵妈,你也坐。”司马笠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表少爷折煞我了,也就是在此处我们敢与你随意说话,若是换做别处,莫说说话,就是我们想上前磕头,怕也是会被那一众侍卫挡住的。”赵妈带着笑,继续道:“更何况,今夜这情景,我和老头子又岂敢前来打扰?” 司马笠噗呲一笑,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既然赵妈不愿,我也不勉强你了,下去休息吧!” 老妪退下后,司马笠拿起桌上的酒坛,轻轻嗅了嗅,而后道:“若我没猜错,这应是今春才酿的杏花酒,味道清淡宜人,你且尝尝。” 说罢,司马笠便自顾地替阿箬斟上一杯,阿箬也不拘礼数,拿着酒杯一饮而尽。 她品不出酒味,却被这酒叫醒了味蕾,于是便径直拿起桌上的箸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凉拌春笋、豌豆炒腊肉、春芽烙饼、清蒸鲈鱼……虽尽是普通小菜,可阿箬却感觉唇齿留香、胃口大开。 司马笠一边自斟自饮,一边面带笑意地看着她,“似乎很好吃呀?” 阿箬嗯了一声,而后猛地一滞,咬住箸子,不动了。 “怎么了?”司马笠好奇地问。 “抱歉,殿下,我方才有些失礼了。”阿箬颤颤巍巍地说。 司马笠轻哼一声,放下了手中酒盏,“无碍,我喜欢你今日这副自由自在的模样,平日帝都里的那个元青……太生硬了,还是这样真实有温度更好。” 阿箬抿抿嘴,思来想去,最终却还是只淡淡答了句是。 “青箬,”司马笠端起酒杯,“这杯,我敬你。” 阿箬连忙给自己斟满,可对面那人却已仰脖,干了杯中酒。 阿箬疑惑地看着他,却听那人又说:“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女子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摇头道:“没有!” 第456章 只影刹那 阿箬和司马笠在山中呆了两日,直到第三日的上午,他们才决计要走。 阿箬站在门前的垂丝海棠之下,看着那粉白的花瓣随风飘动,心中亦是十分宁静。山中这几日,她过得很舒坦,仿佛自己已经抛下了所有包袱,不需要去关注任何事一般。她也知道,一旦今日下山过后,便绝不会再有如此潇洒自在的生活了,可是,她却不能就此逃脱、就此远遁,反而需得以最积极的状态去面对。 想及此,阿箬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然而,一转身,却见司马笠负手立于不远处的大门之下,他面色平和、举止清雅,温柔得已不像阿箬平日里知晓的那个人。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着,眼神放空盯着别处,甚至有粉白的花瓣落于其身时,他也依然平静祥和,与这青山碧空、满天粉蕊融为一体。 “殿下,”阿箬终于忍不住一声轻唤。 司马笠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花瓣,而后缓步朝着阿箬靠拢过来,柔声道:“你喜欢这些海棠树?” 阿箬微微一笑,眼神有些放空,“若非要讲喜欢,那我最喜欢的应是这山中的随处可见的春日,而非只是这一两株垂丝海棠。” 司马笠亦是笑得温和,却略有遗憾地答道:“寻春满途,终将是要归去的,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 阿箬点点头,只道:“尘世恐怕不似此处春光和煦,但我已做好了栉风沐雨的准备。” 司马笠伸出左手握住她的肩膀道:“无惧,有我。” 阿箬抿抿嘴,深深地望着他,可是竟连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元公子,你怎么来了?”外间司马笠和阿箬正在树下交谈,却听见里间传来了赵妈惊诧的声音。 二人俱是一惊,却几乎同一时间迈出脚步往园中而去。可是回廊之下,却只剩下面带惊诧的赵妈一人独立。 “赵妈,你方才真的见到那个元公子了?”阿箬焦急地问。 赵妈茫然地点点头,道:“是呀,方才我出来唤你,谁知走至门口处竟见一黑色身影藏于门板之后,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外间情形。”她顿了顿,“我初时还以为哪里来的贼子,可后来仔细一看,发觉那正是前不久才来过此处的元公子,谁知道我一唤他,他竟立马逃走了。” “逃走了?”阿箬喃喃重复,一旁的司马笠却赶紧追问道:“逃去何处了?” 赵妈摇摇头,“他飞身上了房顶,而后我亦不知他去了何处。” 闻言,阿箬下意识地往庭院中奔去,而后举头向四周张望,直到她确定房顶之上没有旁人过后,整个人才略有些丧气地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青箬,”司马笠上前唤她,“宅子后边乃是连绵的山林,我猜那人定是遁入其中,难以寻得了。” 阿箬嗯了一声,可同时又觉得自己这反应有些太过了,于是,她赶紧抬起头道:“寻他做甚,这样的高人,恐怕也不是轻易会露面的。” 司马笠双目炯炯地盯着她,良久,才轻轻道了声:“是吗?” 第457章 突变(一) 阿箬和司马笠辞别赵伯赵妈过后,便沿着上山时那条小路返回了深潭之侧,而后再搭乘着深潭中的那一艘小船沿着来时的河道,往会稽而去。 一路上景色如故,他们虽也是走走停停,可毕竟不似来时那般留恋,所以耗费的时间倒也不多,刚过午时,他们便已能看见原先的堤岸,堤岸上,那两匹坐骑也乖乖在等候。 俊美的生风很有灵性,它一见到司马笠的身影,便兴奋地往前奔来,连带着一直有些懒散的老马不舍,也甩开蹄子前来迎接阿箬。 “它们竟就在此等了如此久?”阿箬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司马笠一边拍拍生风的马脖子,一边满脸自信地道:“会稽城外,它十几日都等得,更何况这短短三日。” 说罢,那白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表扬,竟仰起头对着天空一阵嘶鸣。 见状,阿箬不禁有些惆怅地看着不舍,而后只在心中感慨道:“瞧瞧你,竟是一把年纪了才领会到作为一匹马该有的技能。” 而后,他们一人一骑,打马而返,不多久,便已能看见会稽城墙。 阿箬心中本来时带着些许喜悦的,可不知为何,在看到城墙的一瞬间,她心中竟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安。她在马匹就要冲出树林的最后一刻勒住了马缰,一旁的司马笠见状,亦是与她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怎么了?”司马笠不解地问。 “殿下,今日的城门为何紧闭?”阿箬沉声问道。 司马笠这才恍然大悟,而后眉头紧蹙地说:“不知道。” “殿下离开之前,可下了什么特殊的命令?” “没有。”司马笠斩钉截铁地道。 “那么……今日可是什么重要节点或与会稽本地民俗相关的重要节日?” “亦不是!”司马笠又道。 “殿下,”阿箬转过脸去,朝着司马笠拱拱手,郑重道:“我记得,殿下自收复会稽以后,城中一切生活皆已恢复常态,可这会儿,却无端端大门紧闭,只能说明城中遭遇了特殊情况。” 司马笠盯着眼前城池,沉声道:“光天化日,城外亦有十万大军驻守,能有什么特殊情况,你在此处呆着,我且上前探个清楚。” 阿箬心下一颤,连忙阻止道:“殿下,万万不可!” 司马笠看了一眼她,又问:“你怎么看?” “或许,我们应该先去城外军营,看看那里情况如何,若能即时联系上容兄,或可知晓其中情形。” 闻言,司马笠有些狐疑道:“如此,会不会有些太麻烦?” 阿箬再次拱手,劝道:“殿下,小心为妙。” “也好,反正现在天色尚早,咱们便去军营走一圈。”说罢,司马笠调转马头,朝着军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阿箬紧随其后,心中却早已忐忑不安,她隐隐约约觉得——此中定有猫腻! 军营距此处不算远,再加上他们一路无话,所以,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到达营区之外。 远远望去,营区之中一片太平,卫士巡逻亦是井井有条,阿箬刚要松口气,却听得司马笠暗暗呼了一句——“糟糕!” 第458章 突变(二) “什么情况?”阿箬连忙问道。 只听司马笠解释道:“外间带头巡逻的百夫长皆是我亲自挑选,可是今日巡逻之人,我并不认识。” 阿箬也是一惊,赶紧抬眼去看,果然见一全副武装的大汉身着铠甲立于营门之下,那人神情十分严肃,确有几分眼生。 “那会是什么人?”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这是父皇御林军的一个副统领。”司马笠淡淡道。 这下阿箬方才惊诧道:“御林军的副统领,怎么会无端端出现在此处……还伪装成一个百夫长的样子。” 司马笠摇摇头,表情十分疑惑。 阿箬心中早已十分困惑,但她下意识地想要安慰司马笠:“殿下,或许真的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您还没来得及知晓。”她瞥了一眼营门口,又道:“要不,我假谢家族人之名,上前探探究竟?” 司马笠抿抿嘴,沉声道:“要去也不是你一个人去!” “可是殿下,如今情况不明,您贸然前去,会不会……”阿箬面带疑惑道。 司马笠抬眼望天,又道:“今日赶路辛苦,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到入了夜,再去瞧瞧。” 阿箬当即明白司马笠的用意,然后牵着不舍,掉头往树林中走去。 …… 等待的日子是痛苦而漫长的,等到夜幕终于降临之际,阿箬才跟着司马笠一道往军营奔去。 “殿下,我们如何进去?”阿箬小声问道。 “当初布营之时,我在西边留了一小处破绽,原本是留作突发情况自己的逃生之道,不料今日竟又有了如此用处。”说罢,司马笠便带着阿箬往西边营区而去。 到了目的地,阿箬才发觉,原来西边竟是马圈,可即便如此,亦有不少士兵站岗,并时不时还有巡逻小队经过,一切布防可谓严丝合缝,没有给偷袭者留下半分空子。 “殿下……”阿箬想问他情况是否有变。 可司马笠一抬手,只轻轻道:“别吵,再等等。”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阿箬便见东边来了一群士兵,似乎是来换岗的。当他们完成换岗的一切规定礼仪过后,原先站岗的士兵列队离开,但是那群新来的兵士却在百夫长的一声号令下分成两队,从南北两个方向围着堆放辎重的营地开始了统一的巡视和检查。 阿箬心头一颤,发觉似有不对,而前方那人竟已拉着她开始往营中奔去,奇怪的是,他们几乎就从兵士们刚刚站立的空地扬长而去,可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竟惊讶地发觉,身边像是一个兵士也没有。 待到终于进得营区,躲到一处空帐篷之侧后,阿箬方才气喘吁吁地问:“殿下,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其实,那边南北两侧各有一处高约一丈的器具,在每队最后一个士兵转入拐角之后,便留下了三弹指的视觉盲点,以我的速度,三弹指,足够进入营区并躲过他们的监督了。” 闻言,阿箬心下一惊,这样的缝隙,除了设计者司马笠,估计再也没有人会知道。 第459章 突变(三) 司马笠绝不同意阿箬提出的兵分两路之计,所以,他们一前一后在营区中将那些帐篷进行逐一排查。 他们最先去了主帐,本以为会在那里见到容隐之,可是,主帐中,空无一人。 “殿下,容兄会不会去了会稽城?”阿箬悄悄问道。 “不可能,我走时吩咐过容隐之,让他务必来营中呆着,他是个有轻重的人,即便白日有事离营,晚间也一定会回来。”司马笠一边回答,一边却朝着前方书案走去。 阿箬跟在一旁,很快便注意到了他脸上那惊诧的表情,她刚想开口询问,可仅仅只往桌上瞥了一眼,她便发觉了其中蹊跷,“殿下,帅印——你收起来了吗?” 司马笠亦是眉头微蹙,答道:“我没事收那东西做甚?再说了,即便是收,我也定会将它藏在这军营之中。” 阿箬抿嘴不语,她知道,帅印的丢失意味着什么。 “不管了,找到容隐之要紧。”司马笠沉声道,而后便又拉着阿箬离开了主帐。 接着,他们又去了相邻几个副帐,甚至连关押违纪士兵的营帐都去过后,却依旧没有发现一丝一毫容隐之的行踪。 “怪了!”阿箬小声念叨着:“为何这营区越是安静,我却越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太奇怪了,不仅没见着容隐之,就连平日里颇为尽责的几员副将我也一个都没瞧见。”司马笠顿了顿,最终决定道:“营区之中还是有一处我们探查到,咱们姑且再去看看,若再没有,我们就先离开,然后连夜潜进会稽城里。” 阿箬点点头,复又问道:“殿下说的是什么地方?” 司马笠顿了顿,道:“战俘营。” 阿箬恍然大悟,可她很快又意识到,先前俘获的战俘已经全数押到了海边做苦役,此刻的营区之中,应该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战俘。 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已来到了战俘营外,司马笠一掀开门帘,阿箬便赫然见到房屋中间有一人正被缚住双手吊了起来。 白衣染尘,面色憔悴,连平日里一丝不乱的发丝此刻也是四处飞舞。 “容兄——”阿箬心头一酸,立马跑了过去,将那人扶住,而后轻轻摇醒了他。而一旁的司马笠亦是长剑一挥,斩断了缚住容隐之的绳索。 “箬儿,殿下……你们终于回来了。”容隐之有气无力地说。 司马笠替他解开腕上的绳索,而后阴沉着脸问:“究竟是谁,居然敢如此对你?” 容隐之摆摆手,虚弱地答道:“殿下,此事说来话长,你们已然中了敌人的圈套,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阿箬心下一沉,“这果然是个圈套。” 司马笠也不再多问,他将容隐之的手臂搭在肩上,道了句——“坚持住”,便拔腿就往外间去。 阿箬剑已出鞘,护在其侧,一路上不停地观察四下情况。 然而,刚走出战俘营没多远,营区之内便燃起了诸多的火把,紧接着,便是身着铠甲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司马笠眉头一皱,与阿箬背对而立,当即大声喝道:“你们这群不要命的东西,睁开眼好好看看本王是谁?” 第460章 突变(四) 司马笠声如洪钟、气势惊人,让一众兵士不由得都受到了震撼,他们面面相觑、兵器相撞,整个队伍不觉竟往后移动了约有一尺的距离。 “大哥,本是你有错在先,而今又何苦来为难这些尽忠职守的兵士呢?” 这慵懒而阴沉的声音,瞬间叫阿箬心中一颤,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此时此刻,竟会在此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司马笠亦是不可置信地皱着眉头,然而,目光所及,却已见到那人自一众兵士中迈步而出。 “大哥。”司马策华服雍容、面色红润,朝着司马笠淡淡作揖。 “司马策,本王好心放你离去,如今你又在此处编排着些什么?”司马笠冷声喝道。 “大哥这话说得,文策当初受重伤离开会稽,好不容易从大哥手中捡了条命回来,本也打算对这个地方避而远之,可父皇交代委以重任,我领命而来,又怎称得上编排二字?”司马策缓声答道。 闻言,阿箬气不打一处来,连忙回讽道:“岭西王,当初你在会稽为何会受伤,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如今竟敢恶人先告状!” 司马策瞥了她一眼,而后冷哼一声道:“主子尚未发话,你这奴才就在此处乱嚷嚷,来呀,把他给本王轰出去!” 阿箬自知理亏,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幸亏司马笠即时伸手,喝止道:“谁敢!” 那群一拥而上的士兵才颇为犹豫地退了下去。 “司马策,父皇派你来,究竟所谓何事?”司马笠沉声问道。 闻言,司马策挥挥手,令一众兵士尽皆退下,而后他才以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道:“大哥,你在会稽做的那些事,父皇皆已知晓,听弟弟一句劝,还是立即住手,乖乖跟我回京,向父皇当面请罪。” 阿箬很明显地感觉这个司马策是在故弄玄虚,所以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司马笠的衣袖,提醒他不要中了圈套。 司马笠捏紧拳头,当即答道:“哦,收复会稽乃是全体将士的功劳,并非只是本王一人之力,既然父皇已经知道,相信以他老人家的智慧,定能妥善安排,奖犒三军。” 司马策见对面之人并没有中他的圈套,反而还在细数自己的功劳,所以,他不禁有些愤怒地道:“大哥,你与谢氏之人,联合西楚余孽谋反,假扫清倭患之名斩杀忠良、毒害皇子,意图分裂大兴,如此罪孽滔天,非但不束手就擒,竟还有脸在此处佯装无辜,真是令人发指!” 闻言,阿箬心下一颤,她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全盘颠倒,更不知道司马策口中那个所谓的西楚余孽指的究竟是谁? 然而,还没待她想清楚,司马笠便已拔出长剑,呵斥道:“既然如此,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本王捉回去了?” 司马策冷笑一声,笑声中竟是阴邪,而后,他大手一挥,当即下令道:“来呀,将叛臣司马笠及极其党羽统统活捉了!” 周围兵士应了声是,便一拥而上,将司马笠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第461章 逃去何处? 虽说这些兵士武功不算高强,可他们人数众多,轮番上阵,叫司马笠三人很是吃不消。加上容隐之体力衰微,阿箬功夫又不到家,所以,几乎只司马笠一人在硬撑着。 他们的体力一点点接近极限,可周围的士兵,确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接连而来,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司马笠已尝试多次,想要在兵士阵营中找到逃生处,可每次刚刚有所突破,又总是瞬间便被人堵了回去。 “殿下,你先走吧,没捉到你,我和容兄不会有事的。”三人背对而立之际,阿箬气喘吁吁地建议道。 “是呀殿下,只有你逃出去了,眼下情形才能找到转机。”容隐之捂住胸口,亦是小声附议道。 “不行,”司马笠断然制止,“我绝不会将你们二人留在此地的。” “殿下,陛下的性子您是了解的,即便他听信谗言,他也一定会顾忌东山容氏在朝中的影响,而不会对我有任何实质性地处罚……” 然而,容隐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司马笠再次喝止了,他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地说:“容隐之,我那父皇是会权衡利弊,可是,一旦事涉西楚,他什么样的事干不出来?今日,我们仨,必须逃出去,一个也不能留在此处。” 闻言,容隐之和阿箬全都陷入了沉默,他们知道,司马笠说得句句在理,今日不逃,定将后患无穷。 “不必再说,即便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将你们带出去,”司马笠再次沉声命令,“待会儿我在前开路,容隐之居中,青箬你断后,我们三人一路,绝不可分开。” 商量既定,三人很快便融入厮杀之中。最开始他们三人一心,还颇有成效,眼见着就要撕开一道口子之际,司马策身旁高手竟纷纷加入战阵,不知是谁,抡起一把铁槊倏地向阿箬挥来。彼时,司马笠和容隐之皆陷于战阵脱不开身,一时之间,阿箬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逃脱的希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飞来,他只用长剑轻轻一挑,便将那铁槊推开,而后护在阿箬身侧。 “山止先生——” “师父——” 山止道人一边据敌一边对他们说:“先撤了再说。” 众人合力之下,他们很快便逃脱了司马策的包围圈,可是追兵在后,他们这一路且战且走,费了不少功夫才逃离了追兵的视线,后来,当他们寻到系于城外的两匹坐骑之后,逃跑的速度便也快了许多。 “师父,咱们如今该去何处?”司马笠与阿箬共乘一骑,山止道人的马背上还有极度虚弱的容隐之。 “这个小兄弟情形堪忧,咱们还是先找一处安全之地,为他疗伤为妙。”山止道人沉声答道。 “可是,这方圆数十里内,已尽在岭西王的掌控之中,会稽城中眼下也是情况不明,咱们应躲到何处去呢?”阿箬疑惑道。 司马笠沉吟一阵,又道:“要不,咱们躲到谢家盐场去吧!” “不行,盐场太远,容公子等不了那么久。” “那我们当去何处?”司马笠没有出声,阿箬倒是颇为焦躁地问道。 “去会稽城里!”山止道人沉思一阵后,淡淡说道。 第462章 所谓办法 “什么?”山止道人的话让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师父,如今的会稽城情形不明,别说咱们是否进得去,即便贸然进去了,定也没有藏身之所。”司马笠轻声道。 山止道人顿了顿,只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司马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咱们竟然胆大到敢在这种时候逃回会稽。” 阿箬心里一沉,觉得山止道人这话很有道理。 “山止先生,咱们要怎么进去?”她沉声问道:“水路肯定不能走,容兄的身子,受不了水下的折腾。” “翻墙也不可,咱们有四个人,很容易节外生枝。”司马笠附和道。 “我既打算进城,那便自有进去的方法,你们别问那么多,只管跟着便是。”山止道人淡淡说了一句,而后便扬起马鞭,头也不回地回去了。 司马笠和阿箬虽是困惑,可此情此景,他们只能本能地选择相信。 山止道人绕着会稽城外走了许久,直到天边呈现出鱼肚白,他才勒住马缰,而后跳下马背,只留昏迷中的容隐之一人于其上。 直到此刻,阿箬才看清,他们眼前竟是会稽西城门。 “山止先生,我们绕到这城门之下,又如何能进得去呢?”阿箬忍不住心中疑惑,好奇地问。 山止道人望了一阵四周情形,答道:“会稽谢家虽把着江南盐脉,可会稽城并不产盐,城中百姓所用之盐,皆是从最近的盐场运来的。” 说及此,阿箬其实已隐约明白了山止道人的用意,她没有吭声,只继续听那人讲完。 “运盐的队伍每月初一十五各来一趟,今儿正好是初一,所以,我们只需在此候着,等到运盐队伍一来,想办法混入其中便是。” 阿箬点点头,但一想到容隐之此时情形,她不禁又担忧起来。 不多久,远处便隐约可见一队人影,他们打着旗帜、驾着车马而来,看样子,当是盐队无疑。 “来了!”阿箬小声提醒道。 谁知,那山止道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之后再没别的反应。 眼看着那盐队距城门越来越近,可山止道人竟然没有丝毫反应,阿箬搞不清楚这个山止道人究竟要做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催促,所以她只能在一旁捏紧拳头干着急。 司马笠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轻拍其背以示安抚,阿箬转过身去,瞥他一眼,这才稍宽心些。 等到盐队距他们只数十丈的距离时,山止道人忽然吹起了口哨,那口哨声音柔长,好似一支优雅的短歌。 那盐队的头领骑在马上,身躯不禁一震,而后猛地转过身来,盯着山止道人所在的方向。见状,山止道人哨音不歇,而后那盐队统领居然制止住队伍前行的步伐,他马蹄一甩,径直往山止道人所在的方向奔来。 他奔袭的速度极快,一时之间,阿箬紧张不已,那手,竟已按在了腰间佩剑之上。 这时,山止道人上前几步,立于盐队统领正面。 待到那统领看清面前男子时,他的脸色不禁倏然一变,而后,几乎是滚下了马背,带着哭腔喊道:“公子——” 第463章 又有什么幺蛾子? 这盐队统领唤山止道人公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箬心中疑窦顿生。 “红尘旧事已矣,我已不复青春年纪,如今,你当唤我——先生。”山止道人一边沉声回答,一边又俯身扶起了来者。 这时,阿箬方看清了,原来来者竟也是与山止道人一般年纪的中年男子,可这男子却唤他“公子”,这只能说明他们年轻时一定认识。 看来,这山止道人年轻时,在会稽城里一定留下了不少故事。 “先生,为何你会出现在此处?”盐队统领询问道。 “这个我日后再与你解释,你且先告诉我,会稽城中,如今是何情形?” 见山止道人神情严肃,男子也不敢耽搁,于是他连忙答道:“先生有所不知,会稽城自倭寇退后,先是太平了几日,可就在前两日,却有一位岭西王,带着朝廷的御林军而来,说是要捉拿反贼司马笠以及谢氏全族,他们手段极狠,只花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将会稽城和城外军营牢牢控制起来,我们盐队乃在官籍,才侥幸得以保存。” 山止道人轻嗯一声,仿佛陷入了沉思。 阿箬在一旁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竟莫名产生疑问,“我和司马笠不知道其中情形也就罢了,为什么山止道人也不知,他这几日去了何处?” “十七,我们要进城。”山止道人忽然道。 那个叫十七的男子顿了顿,而后颇为爽快道:“这个不难,混入我队伍之中便可。” 山止道人又道:“不,我们还有一个人。” 说罢,他闪开身形,十七这才看见了躺在树根之下的容隐之。 他眉头微蹙,面上便见得几分为难。 阿箬抿着嘴唇,心中很是忐忑,然而,没过多久,那男子竟双掌一拍,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恐要让这位公子遭些罪。” 而后,男子详细地讲解了他的办法,阿箬虽听得毛骨悚然,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当是眼下最好的办法,没有之一。 …… 阿箬与司马笠骑在马上,并排走于十七之后,很快,他们便到达了城门之下。 可城门未开,十七只得下马叩门。 不多久,城门开了半扇,而后,一小队士兵列队跑出,分列于盐队两侧。 阿箬虽然心中紧张,可她却尽力坚持,不让周围人看出端倪。 “你们干什么的?”城门看守换成了帝都来的御林军,自然不清楚盐队的职责。 十七掏出腰牌,拱拱手,不卑不亢地道:“我们乃是越州府的运盐队,今日初一,按照惯例,来给会稽府库送盐。” 这时候,一个士兵对城门统领道:“都督府的简报上,的确讲过此事。” “嗯!”统领面色已稍显缓和,可是他并没有就此松口,反而按着腰间佩剑,亲自巡视起了运盐队。 司马笠和阿箬两人皆戴着斗笠,神情也颇为自然,所以,那统领只是瞥了他们二人一眼便往后而去。 可是,当他走到运盐车前时,却神情严肃地驻足而思了。 阿箬大气不敢出一声,只想看看,那些人此番又有什么幺蛾子。 “这些木箱里装的都是盐?”那人忽然问道。 第464章 刚才叫他什么? 十七淡淡道:“正是!” “我瞧着海运船上的盐,皆装在麻袋之中,为何你这短短路途,却偏要弄这样几口大木箱?”那人狐疑道。 “官爷好见识,问到了点子上!”十七沉声赞道:“从越州发出的海运船,全都做了降温防水处理,所以,一麻袋一麻袋往上扔就好,如此也方便会稽官府清点。可是,咱们会稽境内却不同,因为大多数采用的陆运,再加上这春日时分,一会儿骄阳似火,一会儿阴雨绵绵,我们怕路上遇见突发状况,所以大多采用这种木箱作为保护壳,以求不弄湿其中的麻袋。” “是吗?”统领眼皮一抬,轻轻嘟囔了句,“我瞅着这木箱的大小,整个一棺材模样。” 闻言,阿箬心下一颤,手已不自觉按在了佩剑之上。 十七亦是微微一怔,而后竟朗声大笑起来。 “瞧您这话!”十七道:“若今日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便只能对着这几口‘棺材’掉眼泪了。” 然而,十七的一句玩笑却并没有解开那人心中的顾虑,他冷哼一句,而后沉声命令道:“来人,撬开!” 闻言,阿箬心头一紧,若非一旁的司马笠拦着,她肯定已经伸手去阻拦了。 很快,第一只箱子已被撬开,雪白的盐粒在晨光中熠熠闪光,谁知,那统领光用手摸还不够,竟拔出佩剑,往盐中一捅,不停搅动起来。 十七着实看不下去,只试探道:“军爷,这些盐可是老百姓入口之物,弄脏了不好!” 那统领这才收手,而后又命人开了第二箱第三箱,并且重复着方才的一切动作,可始终一无所获。 眼看着整个运盐车上便只剩下第四个木箱,十七颇有些恼怒地大声道:“来人呀,帮军爷把这第四箱也打开,反正今日所有的盐都已染了尘,我是注定会被大人训斥的,既然这样,不如让军爷查个透彻,也好过大家都不痛快!” 很快,便有盐工上前,准备开箱。 但是,耳畔却忽然传来了城门统领的笑声,“兄弟何必动怒,我这也是奉命行事,如今前三箱既已没有问题,想必这第四箱当也是如此,毕竟是官家的车队,行为做事,自有普通老百姓比不上的觉悟。” 十七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气地说:“军爷好客气,我看呀,这第四箱,你也还是查查为妙,否则,若是出了纰漏,我也不好交代。” 说罢,十七竟亲自拿过铁锹,对着木箱边缘开始撬动起来。 “诶诶诶,”统领伸手阻拦,制止了他的动作,“我方才已说了不查,兄台这又是何苦呢?” 说罢,他也不理会十七的反应,只赶紧挥挥手,呼道:“还不快放行!” 十七将铁锹扔回盐工手中,而后气冲冲地回到马背上,临了还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道:“我说你们,还不快走,小心待会儿被人当做运尸队拉到山头上活埋了!” 说罢,队伍方在他的指挥下,朝城中而去。 “大叔,您方才可真厉害!”完全离开城门视野之后,阿箬方才在十七身旁感叹道。 十七也是一脸侥幸,以极小的声音道:“你是没见着,方才我只再撬开一颗钉子,元公子的长剑便已然要出鞘了!” 闻言,阿箬脑子嗡地一声,又问:“你刚才叫山止先生什么?” 十七这才反应过来,紧张道:“自然是叫做先生,这还能有什么?” 第465章 算她还有良心 阿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山止道人最终带他们去的,竟是先前阿箬和司马笠遇袭的那座紧邻谢宅的小院子。 这会儿,山止道人正在为容隐之号脉,直到此刻,阿箬才知道,原来容隐之的右臂受了很严重的伤,虽然没有怎么流血,但伤筋动骨是必然的。 阿箬不禁有些庆幸,幸亏容隐之在入城之前便已然陷入昏迷,否则,以他所受之创伤,恐怕很难在那木箱里呆得住。 没错,容隐之正是被十七藏在运盐的空木箱中才得以入城的,十七孤注一掷,为了不被人察觉,他故意佯装去开箱,没想到,这一番看起来极其危险的举动,竟帮助他们轻而易举逃过一劫。 阿箬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即便此刻,她的掌心依然微微发汗。 司马笠站在她身旁,轻轻握着她的肩膀,予她支持与安慰。 阿箬长抒一口气,而后转过身去,瞪大眼睛望着他,恍惚间竟觉宽慰不少。 随后,山止道人收回手,轻咳一声,才将阿箬的思绪拉了回来。 “先生,容兄情形如何?”阿箬赶紧问道。 “扭着了筋骨,需要好好养着……” 听起来,似乎不太严重,“那他为何直到此刻也不见苏醒?”阿箬进一步追问。 “他平日里,可有惯吃的药?”山止道人忽然问道。 阿箬一惊,和司马笠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脸无措。 “兴许……有的,我不甚清楚。”阿箬颇为忐忑地说。 其实,帝都贵胄平日里多会根据自己的身体状况吃些保养药品,不足为奇,所以,当阿箬听到山止道人如此问话之际,自己心中也并不确定。 果然,山止道人轻轻哦了一声,也没多做回答。 “笠儿,有一事需得你亲自去办!” 司马笠拱拱手,立马回答:“但凭师傅吩咐!” “容公子的伤需要配合口服之药,我与你一张方子,你去谢宅药房替我取来!”山止道人淡淡道。 司马笠二话不说应允此事,然而山止道人的脸上竟又忽地泛起了难色。 “师傅,难道还有什么尚未处置之事?”司马笠又问。 “若我没记错,谢宅去西蜀买药之人应该还未返回,所以宅中应该没有现成的金创药,等他醒了,怕是要痛上一阵。”语气中有些遗憾,却也只能如是。 “金创药?”阿箬小声嘟囔着,脑中却倏地灵光乍现,“先生看看,这个是您说的金创药吗?” 山止道人亦是满脸惊诧,然而当他伸手接过那白净的小瓷瓶时,整个人的神色几乎难以言喻。 “你从何处得来?”山止道人狐疑道。 “这是我离开帝都时淑妃娘娘所赠,没想到竟在今日派上用场。”阿箬轻快地解释道。 “淑妃……诸葛芯鸳!”山止道人直呼其名,言辞间似乎还有些许不屑。 阿箬疑惑地点点头,那人瞥了一眼司马笠,忽地又说:“算她还有良心!” 说罢,山止道人便扯开瓷瓶木塞,将其倒于容隐之受伤的手臂之上,而后反复搓揉,说来奇怪,那红肿的伤处竟奇迹般地渐渐好转。 第466章 我叫元芷 司马笠拿了方子便悄悄出了院子往谢宅而去,阿箬由于太过疲惫,便打算倚在榻上小憩一阵。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而后又立即起身,下意识往容隐之所在的房间而去。 “山止先生……”她推开门轻声唤,可是屋中却空无一人。 阿箬顿了顿,抬步上前,查看容隐之情形,只见他脸色虽依旧惨白,但呼吸却比先前顺畅了许多。 “容兄……”阿箬推了推他,那人无甚反应。 然而,她的身后倒是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太子回来之前,他是不会醒的。” 阿箬吓了一跳,当即转过身去,却见山止道人挽着袖子站在门前,此时的他,将平日里散乱的头发梳得齐整了些,脸上的胡茬也收拾得较为干净,由是,他原本的脸庞,便这样突如其来地闯入了阿箬的视野。 那张脸,尚算白皙,五官清晰深刻,即便眼角早已布满皱纹,可那双眸子依旧威严灵动,阿箬心中一震,不禁再一次好奇于眼前之人年轻时的模样,她下意识地感觉——他们应该很熟悉。 “我听见十七,叫你——元公子!”阿箬缓声开口。 “也有可能是在叫你!”山止道人回答道。 “他不认识我,又怎会唤我之名?” “哦,那便是了。”山止道人轻描淡写地说。 阿箬心下一颤,不禁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屋子中央,“你叫什么?” 山止道人扯出一丝淡然的笑,“我叫什么,你不是知道吗?” “我说的不是你的别号,而是本名……本名!”阿箬强调道。 山止道人亦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沉声说:“你知道我叫什么!” 阿箬听明白了他话中深意,一时之间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地捂着嘴,很快,眼泪便夺眶而出。 “你的园子里种着成片的兰花,你的门楣上挂着衡兰芷若的牌匾,你能打败逐凤楼主离忧,你能驯服桀骜凶猛的栖风,你对帝都宫中一切了如指掌,你不愿见到谢家的族长,你能在第一时间带我们来到这座旧宅……”阿箬凭着自己的记忆,一口气说了如此多,然而,最终的那句话,她却几度哽咽,才终于说出了口,“因为,这宅子,根本就是你的旧居!” 山止道人的嘴角扯出一丝欣慰的笑,轻声赞道:“你……倒也有几分聪明的模样。”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阿箬拉着山止道人的衣襟,激动地问道,霎时间,她已泪流满面。 山止道人扶着她的脸颊,严重亦是暖暖情意,他再一次道:“孩子……我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 闻言,阿箬的手猝然收紧,她浑身颤抖,眼泪奔涌,她甚至都在怀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存在。 她望着那张依然英俊的中年男子的脸庞,终于颤抖着,发出了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有过的声音,那是她的期盼,也是她的恐惧。 终于,她吸了一口凉气,喊道:“爹——” 而后,便是难以自制的失声痛哭,她曾以为,她是流浪世间的孤儿,她曾以为,她只能靠着欺骗与阴谋惨度一生,可她怎么也没料到,世事无常,这条悲凉的路上,她竟还能遇见自己的血缘至亲。 “青箬,我是你爹,我叫元芷。” 第467章 前尘西楚(一) “你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待情绪稍定,阿箬才颤抖着声音答道。 “还记得我说要见离忧之事吗?”元芷缓声问道。 阿箬这才明白,原来他当初说要见离忧,竟是早料到了她的身世蹊跷。 “是因为栖风吗?”阿箬想起当初也正是看见了栖风,才会有元芷来救她的那一出。 只见元芷点点头,表示确认。 一时间,阿箬不禁苦笑道:“为何当初的我见到你投喂栖风,就没产生过同样的疑问?否则,我应早就知晓这其中曲折了。” 元芷笑了笑,淡淡道:“无碍,有些缘分是上天注定的,你是我女儿,这一点改变不了,所以,无论迟早,你终究会知晓的。” 阿箬点点头,望着眼前之人,只觉恍然若梦。 “司马笠可知你真实身份?”过了一会儿,元芷忽然问道。 “现在是不知道的,”阿箬沉声道:“可是,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再派人去查,上回他派夜麒麟去姚关,被逐风楼所阻,这一回,不知他又作何打算。” “逐风楼那小子没派人盯着?”元芷狐疑道。 阿箬摇摇头,面有尴尬,“我,已经有许久没见过离忧了!” “怪了!”元芷淡淡道。 “爹,您何出此言?”阿箬很是惊讶。 “逐风楼的职责是守护西楚皇储,按理说,他当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才是,怎么会莫名其妙消失这样久?” 阿箬听得心惊胆战,连忙下意识地问道:“爹,听您这话,那离忧该不会遇到什么不测了吧?” 元芷见她紧张的表情,不禁微笑道:“离忧那小子很是聪明狡猾,他不会那样轻易出问题的,再说了,逐凤楼的羽翼广布天下,即便他身处险境,也一定能寻到解脱之法!” 闻言,阿箬这才长抒一口气,“离忧那家伙,我从小便怕他,但从本心上来讲,我一直将他当做嫡亲的兄长,所以,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 元芷轻轻一笑,不久却又叹息一声,“你这话,他可不爱听。” 阿箬不明白元芷为何这样说,所以,她赶紧回问,谁知,元芷却无意回答他的疑问,“有些事,你以后便会明白。” 阿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仰头见外间,却是天色向晚。想及司马笠还在四下寻药,她不禁有些担忧起来,“爹,太子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元芷拂了拂衣襟,接过竟径直坐在了屋中的茶案之旁。 “谢家药房乃是重地,白日里有专人看守,只有夜间才可能寻得时机取药,往昔,若谢家如故,他尚可来去自如,可如今,谢宅已落入司马策之手,他便只能等到入夜,方有机会。” 听完元芷的解释,阿箬这才明白,原来元芷是故意将司马笠支走的。 她当即反应过来,而后跪坐于元芷身侧,以极恭敬地态度问道,“爹,您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元芷点点头,而后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世人不知西楚尚有皇储存世?” 第468章 前尘西楚(二) 阿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以为是曹姑还有离忧将她保护得太好。 “莫说世人,即便是我,在见到离忧之前,亦不知你的存在!”元芷淡然一句,瞬间让阿箬不知所措。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箬惊诧至极! “这话,还要从我与兰儿决心离开会稽说起。” …… 江南暮春,阴雨霏霏,贺兰旌坐在回廊之下,双眼一直死死地盯着前方。这样发呆发愣的神情,自打她来了这山中小院,便一直如此。 元芷一身素白衣裳,站在院中静静地望着她。良久,他方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谢绾绾今日便要离开会稽,去帝都了……你若现在出发,应该还能赶得上见她一面。” 元芷的语气很淡,就仿佛是在说一件市井听来的闲散轶闻。 “哦!”贺兰旌应了一句。 “兰儿……我知你心里苦,亦知你有多么渴望报仇,但你也不能如此封闭自己,如此,只能叫亲者痛仇者快!”元芷在一旁劝道:“谢绾绾这一走,不知你们何时才复相见,真的不去送送她吗?” “她是大兴太子妃,我乃西楚的叛逆,不相见,不相交,才是最好!”贺兰旌语气冷淡地说道。 元芷知道自己已是多说无益,所以,他只能摇摇头,而后坐到贺兰旌身旁,道:“不想见,就不见吧!” 贺兰旌嗯了一声,而后继续呆呆地望着这狭小的庭院。 元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觉这院子真是平淡无奇,“这院子藏于山中,若非我们藏身需要,想来你我二人皆是呆不住。”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此处倒也有些优点,譬如说,门前那几株海棠,花瓣粉白,倒是清新可爱。” 元芷不经意瞥了一眼贺兰旌,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可女子,压根儿没理他。 他不气馁,又讲:“其实吧,这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也算别致,若再添些有格调的装点之物,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他的喋喋不休触动了贺兰旌,于是,那女子颇为无精打采地应付到:“添什么装点之物?” 元芷见她终于开口,便凑上前去,像是交代什么秘密似的道:“你不是会养兰花吗?我看呀,那兰花开时色彩饱满,极适合做这院子的装点,不如,你来养一些,摆在这回廊之下!” 然而,贺兰旌对这个提议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倚在身后柱头上,淡淡道:“要养你自己养吧!” 元芷脸上有些尴尬,到最后,却只能无奈地笑笑,而后颇为骄傲地说:“没关系,我养就我养,等我养好了再去教会赵哥赵嫂,我就不信来年春天此处不会花开满园!” 贺兰旌双眼一闭,没理他。 入夜后,天很凉,元芷在夜里猛然惊醒,心中颇有不安,于是,他披衣而起,决定去看看贺兰旌。谁知,贺兰旌的房门竟豁然中开,屋中空无一人。 元芷吓得不轻,忙在周遭找寻起来。 当他来到前院时,才发觉,院子大门竟也是敞开的。 然而,他却并不着急出去。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一个身着睡袍的女子,正跪在海棠树下,双手合十,而后朝着帝都的方向重重叩首。 朗月之下,元芷以他极佳的内力,听清楚了女子的小声倾诉。 “愿你从今往后,有良人相守,有子嗣绕膝,在帝都无灾无病,永远幸福康宁……” 第469章 前尘西楚(三) 过了几日,贺兰旌惊奇地发现,元芷真的找来许多花盆,并在其中移植了许多现成的兰花。 “你这花是从何处找来的?”贺兰旌好奇地问。 只见元芷一边培土,一边面带神秘地说:“是去谢宅移植的,怎么样,不错吧?” 贺兰旌呵呵一笑,而后又倚在廊柱上闭目养神。 元芷叹了口气,而后扔了一个细长的竹筒过来,“看看吧,这是今天早上刚从谢宅送来的,热乎着呢!” 贺兰旌眉头轻蹙,一边忙着扯开竹筒,一边问道:“怎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元芷慢吞吞道:“这竹筒里的内容只会让你更不开心。” 贺兰旌盯着信上的内容,迅速浏览了一遍,果然,不过一瞬,她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阴沉。 看着信纸在她手中握成拳头,元芷也瞬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过去夺过信纸,也当即浏览了起来。 不一会儿,元芷也发气似的将信纸揉做一团,而后狠狠地扔到了一旁。 “不要脸!”他大骂道,“这个司马佑,要走了舰船不说,现在竟还说要再补上三百万钱方可出兵,如此行为,无异于光天化日强取豪夺。” 贺兰旌咬着嘴唇,眼神透着愤恨。 “兰儿,你如何打算?”见她不说话,元芷才又出声问道。 “我……”不料,贺兰旌的语气,竟异常平静,“比起夺回西楚帝位,我更想报仇!” 元芷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只得蹲在她面前,而后缓声安慰道:“你若打定主意,我便没有任何意见。” 贺兰旌一脸苦笑,喃喃道:“如此没有大志,如此不计长远,你也不怨我吗?” 元芷捧着她的脸,眼里满是柔情,“兰儿,凡你所愿,刀山火海我也是去得的,更何况这区区这些银钱……”他顿了顿,“我只恨,逐凤楼的羽翼还不甚丰满,不能帮你分担更多。” 贺兰旌摇摇头,“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光是那安插在醴阳的眼线,就早已敌过千军万马,”她叹息一声,接着说:“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今日吃的这些亏,他日定叫司马佑百倍还来。” 不知为何,眼前的贺兰旌让元芷有些陌生,明明,他印象中的那个贺兰旌,是那样桀骜锋利、热情似火,可是自打住进这山中的小院过后,她变得太安静,或者说,太理智了。 “你在想什么?”注意到了元芷表情的变化,贺兰旌下意识地变得温柔几分。 男子随即淡然一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孰料,贺兰旌竟伸手捧起他的脸颊,而后朝着那微微皱起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你只管帮着我整理队伍,打回醴阳,别的什么也不要担心!” 她顿了顿,又说:“我夺回帝位的第一件事,便是改了西楚这女子继位的传统,然后让位于德才兼备之人,再同你一道泛舟江上,远走塞北,永远离开这些是是非非。” 闻言,元芷那晦暗的眼神不禁倏地一亮,他赶紧回握住女子的手背,而后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贺兰旌抿嘴一笑,如此便是同意。 第470章 前尘西楚(四) 十日后,门外的垂丝海棠那些粉白的花瓣由鲜嫩渐渐变为枯黄,再便是抱憾枝头,零落成泥。 贺兰旌在赵嫂的好说歹说之下,终于穿上了新制的纺衫,刹那间,轻纱萦怀,整个人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赵嫂望着她,笑得眯起了眼,“真是好看,放眼整个会稽,除了绾绾小姐,怕也找不出第三个有你这般美貌姿容的女子了。” 贺兰旌抿抿嘴唇,扶了扶颊边的散发,“赵嫂久居山中,见过几个女子?” 赵嫂歪着头轻轻一笑,“这世间便是这样奇怪,真正的好物,你只看上一眼,便知那是举世无双,同样的,这世间真正的美人,也只是一眼的功夫,便知其绝无仅有。” 贺兰旌笑意更甚,“赵嫂倒是歪理不少。” “我这哪里是歪理,不信你问元公子?”说罢,她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元芷。 元芷缓步上前,幽幽说了一句,“赵嫂说得不对!” 赵嫂打趣似的哼了一声,而后道:“妾身错在何处,还请元公子赐教。” 元芷盯着眼前那身着纺衫的曼妙女子,看着她脸上浮现起的久违的笑意,不自觉就叹了一句:“在我眼中,她,无论何时,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赵嫂一愣,方觉自己问得太过多余,“对对对,你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说罢,她福福身,便笑嘻嘻地离了海棠树下,独自进了大门。 贺兰旌伸手扶了两朵海棠于指尖,那花瓣被温热的手指包裹着,忽而一瞬,显得有些颤巍巍的。 元芷走过来,双手环过她的腰间,贴在其耳侧,喃喃道:“又来了消息,可是,我不想拿给你看。” 贺兰旌亦是柔声答:“不看便不看吧!” “真舍得不看?”元芷好奇道。 “不看就能彻底与之不相干的话,我便永远不会看。” 元芷叹了口气,吻了吻她的脸颊,“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冷成了冰霜。” 说罢,他放开手,而后从袖口中掏出一份密信,“一万人马已集结完毕,逐凤楼的一众探子也已就位,就等你了。” 贺兰旌翻开密信,从容地看完了每一个字,而后,她竟一点一点将信纸慢慢折起,说了些与战事无关的话,“打仗的话,我还是不要穿着这样的纺衫比较好,若弄脏了,怪可惜的。” 元芷看着她的漫不经心,一句话也没有答。 女子一直自言自语,仿佛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一般,“我还是应该再找一架箜篌带着的,否则将来日日跟一群男人混在一块儿,定会无聊死。” 终于,在她东一句西一句了半晌过后,元芷才听见她问道:“诶,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元芷脚步一顿,脸上莫名多了一丝苦涩的笑,他背对着贺兰旌,沉声答道:“即刻出发吧,大军不能无主,你去得越早越好。” 贺兰旌嗯了一声,又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取个东西便来。” 说罢,女子便快步往室内走去。 不一会儿,她又快步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包袱、一件披风。 她没有换去纺衫,也没有再说箜篌的事,元芷知道,那两样东西,她一定也不会再问。 第471章 凤军(一) 就这样,元芷和贺兰旌到会稽谢宅辞别老族长,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洛城。 在洛城,他们再一次见到了亲自押兵前来的司马佑。 那人骑在马上,神情很是倨傲。 贺兰旌与元芷齐头并进,三人方正面相对。 “兰姑娘来得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些!” 那人言语之中不无嘲讽,贺兰旌听了就有些不悦,但她还是压着性子,不与他正面冲突。 “如此,当方便你早日返回帝都!” 司马佑轻轻一笑,而后手一抬,轻轻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哦,忘了与兰姑娘介绍了,这二位,正是我受绾绾之托,为兰姑娘找来的军师,”他顿了顿,转向那两人,“齐大人、张大人,还不快来见过西楚公主!” 随即,那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便朝着贺兰旌作了一揖,算是见礼。 贺兰旌眉头一蹙,知道来者不善,她却拱拱手,问了句:“二位大人可是深谙荆州情况?” “在下年少时曾赴荆州游历,遍访荆州名胜,其间风土人情了然于胸。”那齐大人自信满满道。 “在下虽未去过荆州,不过自小便饱读诗书,在兵法上颇有造诣,相信定可以此助公主一臂之力!”接着开口的自然是张大人。 贺兰旌嗯了一声,而后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唏嘘道:“如此说来,二位对荆州并不是十分了解,如此情形,又何以做我的军师呢?” 那两位大人面面相觑,倒是司马佑开口打着圆场,“兰姑娘此话未免过于武断,这二位,可都是帝都翘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哦,是吗?”贺兰旌眼皮一抬,瞥了一眼元芷,便又问那二人,“昨日,我得到消息,说荆州北境闹了水患,不知二位大人对此事如何看待。” 那二人皆是微微一愣,而后硬着头皮说了不少有的没的,贺兰旌耐性极好,一直面带微笑听他们讲完每一个字。 司马佑看着贺兰旌的表情,脸上不禁泛起了狐疑。 终于,那二人说完了,贺兰旌鼓掌赞道:“二位大人分析得头头是道,真是叫人佩服。” 那二人刚想俯首称谢,却又闻贺兰旌开口说:“不过呀,你们学识虽丰,却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在我军中,诚不敢用。” 司马佑顿了顿,说道:“兰姑娘,有些事,未经尝试,你怎好盖棺定论。” 这会儿,一直沉默的元芷终于开口道:“西楚国政虽乱,但总算老天眷顾,今年之内风调雨顺,未有一处发生水灾。” 闻言,司马佑先是一惊,而后呵斥齐张两位大人道:“你们俩干什么吃的?” 那两中年人吓得抬不起头,倒是贺兰旌面带微笑地说:“殿下不必动怒,兴许二位大人心中也有疑惑,只是当时不敢反对而已。不过,我此去西楚,乃是报仇乃是复位,我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以及智慧的谋臣,此一点……元芷一人足矣!” 她顿了顿,而后竟有些放空似的讲:“殿下,军队是我借的,我贺兰旌言而有信,定不会久借不还。” 闻言,司马佑尴尬一笑,而后拱了拱手,“出师大捷!” 说罢,他便带着那两人掉头而去。 第472章 凤军(二) 贺兰旌和元芷带着大军一路西讨,收复了许多城池,他们一路上招兵买马,不多久便组建了一支比眼下更为精良的队伍,势头与日俱增。 “兰儿,为这支军队取个名字吧!”元芷建议道。 贺兰旌收起长剑,望着眼前的洞庭湖,而后摇摇头,颇为忧愁道:“这你倒是难住我了!” 元芷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取下腰间玉佩,递给贺兰旌。贺兰旌接过玉佩,看着那玉佩上的“逐凤”二字,下意识问道:“这是逐凤楼主的令牌?” 元芷点点头,而后道:“兰儿,你是西楚逐凤,所以,这支军队,便叫凤军如何?” “凤军?”贺兰旌一时间有些诧异,她竟倏地想起了当初在会稽,母亲命人刻在家中的那只栖梧之凤,她不禁喃喃道:“原来栖梧是这个意思!” 元芷盯着她,没有出声追问,只待她自己思量。 贺兰旌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好,听你的,就叫凤军,我为主帅,你为军师,我们同心协力,打回鳢阳,为阿娘报仇!” 元芷淡淡笑着,只觉眼前女子的眸子中,闪动着让他心动的光。 “殿下!”正此时,有一中年男子走上山坡朝着贺兰旌作揖。 来的人叫夏侯凭栏,是西楚将门夏侯家族的后人,也不知元芷用了什么办法,竟从西楚的军队中招得他的投诚。 夏侯凭栏为人稳重不苟言笑,但连日相处,他对贺兰旌和元芷二人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故而打起仗来,他也是特别卖力。 见他前来,贺兰旌赶紧问道:“夏侯将军,有何要事?” “队伍刚安营扎寨完毕,巡逻的士兵便在周围发现了一群难民,看那模样着实可怜,所以,我便前来请示,望殿下赐些口粮,救他们一命。” 贺兰旌想也没想便径直道:“夏侯将军宅心仁厚,便按你说的意思做吧!” 夏后凭栏行过礼,刚想退下,岂料竟被元芷叫住,“元公子觉得此事有问题吗?” “我信得过将军的判断力,将军既认为他们是难民,那便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我觉得这群难民的来历颇有些可疑。” “哦,你且细说!”贺兰旌命令道。 “我们一路行来,发觉这荆州一带物产丰富,虽然吏治混乱,但百姓过得倒也不差,很少看见今日这样的难民,那他们是从何处来的呢?”元芷顿了顿,问道:“夏侯将军,你可询问过?” 夏后凭栏挠挠头,露出几分懊恼的神色,“说实话,这个,倒真没有……不过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他们的行为言语,颇有几分官家之气。” “官家之气?”贺兰旌惊诧道,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同时为了印证自己心中那莫名的感觉,她抬脚便往山坡下走,并且边走边道:“看看去!” “殿下小心,保不定真有什么猫腻!”夏侯凭栏小跑着追上,还不忘叮嘱道。 贺兰旌没有答话,而是快步往前,很快便见到了那群扶老携幼的难民。 第473章 霜雪(一) 让贺兰旌感到奇怪的是,这群难民居然多是老弱妇孺,他们虽一片灰头土脸的模样,可尘埃之下,却也不乏名贵的衣裳布料。 为首的,是个白发髭须的老者,他向贺兰旌作了揖,有气无力却不失礼貌地说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贺兰旌抬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而后亦径直问道:“老人家,我见这荆州之内似乎并无洪涝灾荒,为何你们却偏偏流落至此?” “不瞒将军,”老人又拱拱手,“我们并非什么难民,而是荆州潜城的商户,我们世代经营着茶叶生意,也曾名震一方,然而树大招风,无意中竟得罪了醴阳朝中要员,故而才遭此横难。” 老人自述伤情,眼中已不觉有泪,“唉,他们所做非人哉,家中凡稍有力量的青年男子皆成亡魂,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可于慌忙之中捡回一命。” 闻言,贺兰旌心中不禁暗暗一叹,她问道:“什么样的朝中要员竟有如此势力?” 老人摇头哀叹:“说起来,确不是一般人,他乃西楚皇后的亲哥哥,当朝一品国舅爷,你说,如此势利,我们如何得罪得起。” 贺兰旌轻哼一声,喃喃道:“今日你遇着了我,便是遇到了不惧得罪于他之人。” 老人神情一滞,下意识问道:“将军身为女子,又不惧强权,难道,您正是如今西楚之人正在传颂称赞的义军领袖?” 贺兰旌扶住老人的肩膀,神情淡静地说:“老人家,我们不是义军,我们乃是为推翻西楚皇室混乱统治而来的凤军!” “凤军?”老人微微轻叹,但他双眼之中已然闪耀着期待与惊喜的光芒。 “夏侯将军,”贺兰旌轻唤,“派一组人出去,给这位老人家还有他的家人找一处遮风挡雨的所在,再给他们配赠足够的粮草,保证他们可以顺利过冬!” 夏侯凭栏拱手应是,而那受了大恩的老人却已激动地跪倒在地,感激之语接二连三。 贺兰旌亲手扶起了他,并沉声答道:“老人家,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的仇人便会得到应有的处罚,到了那时,你世代生活的西楚也会呈现出一派和乐升平的景象!” 老人重重点头,却已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一切皆已交代完毕,就在贺兰旌转身欲走之际,有一个纤弱的身影从老人身后冲出,猛地跪倒在贺兰旌面前。 “将军,请您准许,让我也加入凤军之中吧!”声音轻细,却带着十足的决心。 贺兰旌下意识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一个女子跪倒在地,她的身形实在纤弱,然而,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然而那双眸子中,却有着超越年龄阶段该有的勇毅,贺兰旌在其中看到了仇恨。 “霜雪,你干什么,还不快起来!”还没待贺兰旌开口,那老人家便已出声训斥。 然而,那叫霜雪的小姑娘,却始终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你想参军?”贺兰旌再次将她上下打量一眼。 第474章 霜雪(二) “是!”霜雪诚恳答道。 “可这军中,除了我,其余之人皆是男子,你与我不同,即便我招你进了军营,你在这里也是呆不下去的。” 贺兰旌这样说,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可谁知,霜雪竟冷冷开口道:“西楚与九州大地其余各国皆不相同,连皇族都有嫡长女呈位的传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又何以不能参军?”她抬头看了一眼贺兰旌,紧接着又道:“再说,将军既为凤军主帅,便没有任何理由看清女子的决心和勇毅!” 纤小身体豪言壮语,一时之间,贺兰旌不禁颇为欣喜,但她并不急于答复于霜雪,反而追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参军,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自己胸中那点宏图大志。” 霜雪抿抿嘴,而后竟狠狠道:“我……要报仇!” 贺兰旌心中一颤,仿佛已从眼前这个小女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时,那老人家站到霜雪身旁,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向贺兰旌解释道:“这孩子的父母,是我们族中有名的才子佳人,她的父亲依照着古诗中那句‘吴钩霜雪明’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不幸的是,他的父亲因草拟告发国舅的状纸,成为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状纸还未递到醴阳,她的父母便遇刺身亡,只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 贺兰旌叹口气,心中却因霜雪这份似曾相识的经历而颇为怨叹,她步上前去,扶起那女子,“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这话出自李白的《侠客行》,你父亲文人才气,心中却装了一份侠义,着实叫人敬佩。” 霜雪抱拳,“还请将军答应我的请求。” 贺兰旌放开手臂,盯着她,郑重道:“你心中,只有报仇?” 霜雪抬起头,颇有些震撼地看着她,从她的眼中,贺兰旌知道,这个女子十分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然而,最终,她却还是低下头,干脆地答了一声:“是!” 霜雪不敢抬头,她原以为,自己这个发自心底最诚实的答案一定会遭来贺兰旌的不屑,可是,她的耳中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行了,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兵吧!” 贺兰旌居然答应了,还是做亲兵,这一点,让霜雪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于是,她顾不得礼仪,忘了谢恩,便立即开口问道:“将军,你为何会答应我?” 贺兰旌收敛表情,静静地看着她,道:“因为我和你一样,一心也只想报仇!可是,当我踏遍西楚半壁河山,听过你父亲为你所取的这个名字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霜雪瞪大眼睛,想将答案听得更清楚一些。 “做个快意恩仇的侠客固然好,但侠之大者,更当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 霜雪似懂非懂地看着贺兰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你与族人话别吧!”很快,贺兰旌吩咐一句,便转身去。 霜雪看着那女子的背影,一时间竟觉得,那人身形,本和自己一般孱弱! 第475章 陆剑山庄(一) 贺兰旌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的施以援手,不仅让霜雪的族人重获新生,更让自己的声名传遍荆州,一时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说他们是仁义之师,只有他们才能拯救西楚。 不多久,贺兰旌的真实身份便在西楚境内流传开去,而后,越老越多的人慕名而来,投到她的麾下,不到半年时间,贺兰旌便已收复荆州大部分地区,来到了醴阳城外。 醴阳乃是西楚国都,是整个荆州一带最为重要的城池,作为一个战略要点,城内早已屯满了各种应急物资,加上城墙高大,易守难攻,所以凤军一直未能将其攻占。 不过,逐凤楼的人早已渗透到醴阳各个角落,上至皇宫禁苑,下至市井街巷,一切的动态皆已在贺兰旌的掌握之中,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决定——只包围,不进攻,等到醴阳城中百姓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自会成为贺兰旌最得力的助手。 当然,这只是贺兰旌告诉旁人的理由,唯一清楚她真正用意的,始终只有元芷一人。 “查到了吗?”入夜时分,贺兰旌独自一人坐在大帐之中,霜雪也早被她支走了。 “逐凤楼的人将醴阳上下翻了个遍,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元芷顿了顿,“不过,他们却找到了当时那两人所属的门派。” “什么门派?”贺兰旌沉声问道。 “陆剑山庄。”元芷简练答道:“这是整个荆州最大剑宗门派,其功夫造诣名震九州,我……早该想到的。” 贺兰旌虽从未涉足江湖,但这个陆剑山庄的名号她却是听闻过的,据传,这山庄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便是决不允许门中弟子与诸国朝廷中人有丝毫瓜葛,如若哪个弟子不尊师命,那定然会被逐出师门,永不得归。 “陆剑山庄位于何处?” 元芷知她用意,只答:“据此出不过五十里,若顺利,明早之前便可返回。” 贺兰旌点点头,而后诏来了夏侯凭栏,托词自己有要事外出,便将一应事物全都交给他代管。 夏侯凭栏虽有猜疑,但他没有多说什么,便拱手领命出去了。 接着,贺兰旌与元芷二人一道,快马加鞭赶往陆剑山庄,当他们见着那高大的山门过后,子时的钟声尚未敲响。 “咱们是闯山门好,还是翻墙暗探比较好?”贺兰旌跳下马背,径直问道。 元芷淡淡摇头,看着她说:“这陆剑山庄有七十二道山门,三千明暗弟子,他们更掌握了从前秦墨家流传下来的机关之术,整个山庄千变万化,所以,无论直闯还是暗探,咱俩都占不到丝毫甜头。” 贺兰旌抿了抿唇,又问:“那你来说,咱们究竟该如何是好?” 元芷轻轻一笑,不自觉拍了拍她的脑门,道:“我说你,可真是被这连日的征伐冲昏了脑袋,你可知,解决问题并不一定只有打打杀杀。” 贺兰旌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小女子不才,还请元公子赐教。” 孰料,元芷淡淡一笑,而后缓步上前,叩起了门。 “对呀!”贺兰旌倏地一想,“我怎么忘了,你也是江湖中人。” 第476章 陆剑山庄(二) 敲门三声过后,里间便响起了询问之声,声音不算客气。 “来者何人?” “逐凤楼主元芷求见陆剑山庄陆老庄主。” 门内之中,有一刻的静止,但很快,门便从里间打开,一个一身白裳的银发老头立于当前,看那披头散发的样子,仿佛已准备入睡一般。 “元老弟,别来无恙!”老人淡然道,可迈步之间却已拱手致意。 “老庄主!”元芷亦是见礼,“元某说过多次,我乃江湖晚辈,怎敢与老庄主称兄道弟,真是折煞于我。” “老夫称你老弟,所依不是你的年龄大小,而是你的武功造诣,老夫不才,这些年来疏于练习,若真打起来,说不定我还要称呼你一声元兄呢!” 贺兰旌心中一颤,方才明白,原来这老庄主,正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 “深夜来访必是有要事,还请进来说话吧!”说罢,老人便要让开道路。 很快,二人便在老庄主的引领下坐于山庄正厅,虽是深夜时分,可山庄之内一应弟子还是毕恭毕敬,尽到了地主之谊。 元芷也不打算客气,他只顿了顿,而后问道:“如今老庄主坐下,可有哪位弟子效命于西楚朝堂?” 老庄主咽下一口茶,笑道:“怎么,逐凤楼如今不做江湖生意,已将目光转移到了庙堂之高?” 元芷亦是一笑,只说:“让老庄主见笑,在下所问确实为了一桩重要的生意。” 老庄主嗯了一声,而后点点头,淡然道:“想来你也知道,我这陆剑山庄有个规矩,凡入我门下,只能专心武学,不可与朝堂之人有任何联系,若哪个弟子不安山中岁月,想下山去,便只能废了一身武艺,或者打通陆剑十三阵,方可离山。” “敢问老庄主,这些年来,可有弟子打通陆剑十三阵,下得山去并为西楚朝堂效力的?” 老庄主道:“想下山的弟子不多,能打通陆剑十三阵的,自然更少,近十年来,统共不超过六七人……不过,据老夫所知,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效命于西楚朝堂。” 元芷和贺兰旌对视一眼,却听见老庄主又说:“不过,那几位的功夫路数皆各有特点,旁人看不出差别,老夫却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若你们能比划两招,或许老夫便可告诉你们他是谁!” 闻言,元芷和贺兰旌皆是大喜,只听元芷道:“还记得当初我给你的那本剑谱吗?” 贺兰旌点点头,不知何意。 “待会儿你便使出剑谱上的招式,而我则用那刺客的招数与你对打!” 贺兰旌这才明白,原来这元芷天生记忆力过人,许多招式几乎只要看过一遍便能清晰地记在脑海之中。 于是,贺兰旌与元芷各执一剑,对阵于堂中,那老庄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渐渐地眉头已微微皱起。 招式刚止,元芷便问:“老庄主,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老庄主轻咳一声,只道:“若老夫没有猜错,你们遇见的人名叫尚鹰,乃是当年我陆剑山庄的大弟子……他本有机会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未来的庄主,可是,他却为了金钱利益暗中与西楚朝堂勾结,被我一气之下,逐出师门。” “那他现在可在醴阳?”元芷赶紧追问。 老庄主摇摇头,说:“他不在醴阳。” “那他现在何处?”问的人是贺兰旌。 “大兴帝都。”老庄主回答道。 第477章 感激你的存在 贺兰旌和元芷皆是一惊,他俩全然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结果。 “老庄主,您……莫不是记错了?”元芷试探着提醒道。 “绝无可能!”老庄主沉声道:“一个月前我才派弟子下山了解过,如今他改名换姓,正效命于大兴太子殿下司马佑的座下?” 闻言,贺兰旌的脑中一阵嗡响,若此事为真,那对她而言将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元芷却还保持着该有的冷静,“敢问老庄主,您是否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的大兴?” 老庄主挺直背脊,一边还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若老夫没有记错,他去大兴至少一年,却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竟摇身一变成了大兴东宫太子的座上宾。” 贺兰旌心中一阵冷笑,她知道,自己担心的事已然确凿无疑! 言谈至此,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多的话可以再问,于是便起身告辞。 当两人出了陆剑山庄大门,重归山间朗月之下时,空气却陷入了莫名的尴尬。 贺兰旌骑在马背上,和元芷一样走得慢悠悠的,良久,她方才淡淡开口,声音中没有一丝情义,“你说,我是不是这普天之下最为愚蠢之人?” “世事难料,若说起来,最蠢的当是我!”元芷亦是冷声答道。 贺兰旌转头看了他一眼,孰料,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过了许久,笑声方止,元芷才又问:“而今眼下,你有何计划?” 贺兰旌收敛了笑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之态,“我打算,三日之内重整凤军,而后,攻进醴阳,夺回西楚皇位!” “你是打算……登基之后,奉举国之力与大兴相抗?”元芷冷静似问道。 “不,”女子摇摇头,“九州大地迟早该回归一统,可是,我却没有那样的大志,只要能杀了司马佑,我便是舍了这个皇位,也在所不惜!” “兰儿……”元芷轻轻唤了一声,“你可记得,当日你曾说过,要与我一道隐退红尘遁入深山?” 贺兰旌驻马,盯着他,“我记得,我亦情愿,可是,你还需得等上一段日子!” 元芷轻轻一笑,幽幽道:“其实,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你能放下这一切和我远走高飞,你可知道,你虽嘴上说着不愿,但心里却将西楚江山和西楚百姓看得极重……你心里呀,不仅有仇,更有那种谁也无法取代的责任感。” “元芷……”贺兰旌本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兰儿,其实你也不必介怀,只要你心中有我,你还需要我,无论你是西楚女帝还是江湖隐士,我都愿意长久地陪在你身侧!” 听得此语,贺兰旌不禁鼻子一酸,那莫名的眼泪就要流出。 “元芷……其实我真的十分厌恶这一切,我不想活在仇恨中,亦不想背负着那所谓的责任,我只想做会稽竹林里那个洒脱率性的兰儿,”她顿了顿,强忍住眼泪,“可是,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我也知道,越往后走,我越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之处,所以,我感激你的存在,感激你在我最孤寂的时候,还能伸手拉着我……” 第478章 破城 贺兰旌和元芷星夜兼程回到营区,可是,当他们远远地望见营门口时,却见夏侯凭栏在那里焦急踱步,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贺兰旌跳下马,走上前去问道:“夏侯将军,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会在此处踱步?” 夏侯凭栏顾不及行礼,径直答道:“方才收到从帝都传来的消息,司马弘农突然驾崩,临终传位于太子司马佑。” “什么?”贺兰旌和元芷俱是一惊。 所有的人都知道,司马佑的登基对如今形势有着何种影响,以他那样强硬而激进的手段,如今又加上会稽谢氏的扶持,相信过不了多久九州必然打破眼下相对和平的局势,到那时,若贺兰旌不能以一个统一安定强盛的西楚与他正面相对,她便只能做好灭国的准备! “司马佑打算什么时候登基?”贺兰旌冷声问道。 “据来人所讲,当是下月初六。”夏侯凭栏定定道。 “下月初六?”元芷眉头微蹙,“如此说来,距今正好一个月。” 贺兰旌明白自己时间紧张,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是异样平静,“一个月……足够了!” 说罢,在元芷平静的目光以及夏侯凭栏惊讶的神色中,贺兰旌再次吩咐道:“夏侯将军,召集营中所以将领,商议攻城策略!” 夏侯凭栏楞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命令之后,正是他期盼已久目标。于是,他郑重领命,而后往营区急速跑去。贺兰旌瞥了一眼元芷,抬脚便往营区内走,元芷跟在她身后,看着夜色中女子那决绝而坚强的背影,不禁又心疼,又无奈。 …… 很快,贺兰旌便以风卷残云之势攻占了醴阳,将西楚皇室之人尽皆囚禁于皇宫之中。 当她一身银甲,按着腰间佩剑,出现在西楚皇帝面前时,整个人却显得异样平静。因为在她的心中,既无仇怨,也无快乐,仿佛只是一个做完绣样的女子,如今正在审视自己的胜利果实一般。 看着那颤颤巍巍,蜷缩于地,头发凌乱的皇帝,她似乎很难将他与传说中的杀父仇人联系在一起。 “就是你杀了我……阿爹?”她想了半天,决定还是用这样一个更平淡的称呼。 那皇帝抬起头,“不是朕……不是我,不是我,是徐阁老让我这样做的。” 他的样子似乎怕得很,贺兰旌只得蹲得稍微低一些,再次问:“徐阁老人呢?” “他……”皇帝怯怯地:“他死了!” “死了?”贺兰旌反问,而后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元芷,那人立即上前,小声交代道。 “是你派人杀了他?”贺兰旌盯着西楚皇帝,沉声问。 那原本胆怯的男子却突然之间神叨叨地说:“他勾结大兴,该杀!” 贺兰旌心下一沉,忽然意识到,大兴的势力或许已经渗透到了西楚内部。 然而,她还没得及答话,那西楚皇帝便忽然抱着她的腿问道:“你不是想要皇位,我将玉玺交于你,你给我十车金银珠宝,放我离去吧!” 贺兰旌吓得不轻,而元芷已然上前,一脚将那人踢得老远。 第479章 风雨升平殿(一) “你打算怎么处理皇室中人?”贺兰旌步出关押西楚皇帝的大殿后,元芷开口问道。 女子停下脚步,沉声道:“他们害得我父母双亡、远离故土,我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元芷顿也未顿,直接答道:“好,何时动手?” 闻言,贺兰旌先是一愣,而后竟噗呲一声笑出了声,“元芷,这样残忍有失仁义的手段你也支持?” 元芷握着她的手臂道:“只要是你做的决定,于我,皆是义无反顾!” 贺兰旌定定的看着他,虽似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但最终她却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句。 “他们待我不仁,我却不愿冤冤相报,”贺兰旌望着那有些阴沉的天空道:“我打算将贺兰允贬为庶民,于洞庭湖畔赐他一座宅子,养老去吧,至于宫中一应妃嫔,若有愿意跟随的,便也跟着同去,若是不愿,便尽可赐金放还。” 元芷嗯了一声,说道:“你高兴就好!” 可是他的嘴角却不自觉扯出一丝笑意。 贺兰旌往前走了两步,立于庭院之中,这时候,太阳穿过云层,落在她的铠甲之上,银甲生辉,光芒耀眼。 元芷看得有些入神,许久他才听见贺兰旌的问话,“这是什么地方?” 元芷抬眼去看,正见一座高大的宫殿矗立眼前,“这是西楚皇宫新修的正殿,似乎还没来得及命名。” 贺兰旌显然对这座建筑十分好奇,不自觉便已绕到了大殿正面。 “兰儿……”元芷看着她那惊讶的表情,不觉道:“或许,你可以为这座大殿取个名字。” 贺兰旌望着眼前的一切,过了许久,方淡淡道:“那便叫它升平殿如何?” “甚好!”元芷答道。 贺兰旌抿嘴一笑,抬脚便往殿内走去。 …… 一个月后,贺兰旌登基,于西楚升平殿内举行盛大仪典。各国皆遣使来贺,一时间各国使节齐聚鳢阳,盛况空前。 元芷在各国使馆内绕了一圈,拿着礼部的册子细细一番盘点,发觉九州诸国,就连在大兴铁蹄下危如累卵的几个小国都送来了贺礼,可是,唯有那可与西楚平起平坐的大兴,既无国书,亦无使者,可以说是不管不顾毫无反应。 元芷拽紧拳头,心知,司马佑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元芷摇摇头,眉头紧锁,抬脚便往升平殿后殿书房走去。可是,人还未到,耳中却已听见了贺兰旌的怒斥之声,“卑鄙、无耻!” “陛下息怒!”一个温和的老者劝道。 “司马佑恬不知耻,竟敢提出此等无理要求,这叫朕如何息怒!”贺兰旌有些声嘶力竭,看来真是怒气难消。 元芷赶紧进到书房,却见一身华服的贺兰旌面前,竟乌压压跪倒一片大臣。 贺兰旌转过头来,刚想发怒,一打眼瞧见了元芷,竟不自觉平和了许多。 她略有些疲惫地挥挥手,而后道:“你们先出去吧!” 元芷知道,她说的不是自己,便只立着不动。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过后,方起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480章 风雨升平殿(二) 贺兰旌叹了口气,而后递过来一封书简,“你自己看吧!” 元芷接过书简,从其样式可以判断,这是一封来自大兴的国书,他展信细读,发觉这果然是一封发自大兴的国书。 原来,在贺兰旌主动提出兑现三百万两银钱之时,大兴新皇司马佑居然拒绝了她,可是,司马佑这样做当然不是出于道义,他不过另有所求罢了。 “他……竟然想要落风河谷?”即便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元芷,一时之间也觉惊讶不已。 “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贺兰旌定定道:“我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这样将落风河谷拱手相让。” “我猜,这便正是司马佑的目的所在。”元芷喃喃道。 贺兰旌轻笑一声,摇摇头,“果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亏得他还派来个能说会道的使臣。” “使臣?”元芷有些惊讶,“你登基大典他不派人来贺,这会儿竟派使臣前来?” 贺兰旌嗯了一声,伸手接回了那封密信。 同一时间,外间有宫人来报,说吏部尚书有要事求见。 贺兰旌点头让那人进来,转头却问元芷,“你想要个什么官职?” 元芷轻轻一笑,神色之间带着无奈,“陪着你便好,可别再拿那些虚名来烦我。” 说罢,元芷装模作样地拱拱手,而后离了升平殿。 他在殿前漫无目的地闲逛着,一路上的宫人只要见着他,皆是恭敬行礼,唤声“元公子”。 元芷也不理会,慢悠悠竟转到了大殿之前的广场上。 然而,他只一抬眼,便见广场之上有一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正背着手,伸着脖子,仔细阅读着赤铁石上的碑文。 这块赤铁石乃是中原难得一见的祥瑞之物,当初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命人从西域将它运来,为了给贺兰旌一个惊喜,当初他还谎称是一位得道高人的赠礼。 贺兰旌登位之前,曾写过一篇《升平赋》,其文采精华,其思想内涵,皆称一流,故而,元芷就提议,命人刻碑文于赤铁石上,以供后人瞻仰。 后人会否瞻仰且不知道,如今却正被一个不速之客品读着。那身黑袍的右下脚,有一副青龙刺绣,虽然绣得很淡,但元芷认得,那是大兴皇室的标志。 这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贺兰旌口中那个能说会道的使臣。 元芷决定会会他。 他步上前,轻咳一声,待那男子转过身,方道:“在下元芷,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中年人嘴角微微带笑,神色很是淡静,亦是作揖,“在下杨玄远,乃是大兴的兵部尚书。” 元芷哦了一声,又问:“阁下对这碑文似乎很感兴趣?” 闻言,那叫杨玄远的中年男子拊掌道:“这碑文甚妙,在下喜欢得很!” 元芷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使臣竟然如此率性。 “唉,实话告诉阁下,我本是个读书人,一心治学,也不知哪日心血来潮,粗读了几本兵书,写得几篇行军作战的文章,居然就被我大兴皇帝陛下看重,而后安上个兵部尚书的头衔,”他叹了口气,似乎甚为不悦,“你说当个武官就当个武官吧,这陛下也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叫我来出使西楚。” “出使西楚不好吗?”元芷试探道。 杨玄远一脸惊愕,“诶,年轻人,你是没见过西楚女帝那阵势,她一世英名,又岂会答应我皇那样无礼的要求,唉,反正我也是没有办法完成任务的,回去铁定会被陛下撵回老家,所以,我也没啥担心,不如在此研究研究碑文,回去呢,开家书院,希望也能带出几个颇有灵气的学生,也写篇这样的大赋,以赏心悦目。” 第481章 旧友 元芷和杨玄远成了好友,或许因为性情相投,或许因为相同的孤独。 由此,元芷每日未时都会到驿馆与杨玄远饮酒对弈,二人有时沉溺棋局,几乎可以整个下午一语不发,可有时,他们也会为了那么一小步的失误而争执不休,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因为他们都是那种深思熟虑之人。 这日,元芷没有像往常那样傍晚时分离开,反而一直沉默寡言地呆到了月上中天。 夏夜的风是温软馥郁的,杨玄远扒弄着碗里最后一点甜瓜,终于决定开口,打破这沉默。 “元老弟,今日怎么迟迟不归?” 那人闲倚桌几,眉眼带着三分傲气,淡然道:“归与不归,又有何异?” “哦,吵架了?”杨玄远微带了几分戏谑。 元芷轻哼一声,“她忙着招待蜀中贵胄,我们已有三日未见,更遑论争吵?” 杨玄远眼皮一抬,幽幽答曰:“哦,原是醋坛子打翻了!” “杨兄休得胡言!”元芷正襟危坐,颇有些怒气。 “好好好,是我讲得不对!”中年人摆摆手,显得很是大度,然而,过了一阵,他却收敛了笑容,抿嘴小声道:“元老弟,有件事情,我冒着杀头的罪也想告知于你!” 闻言,元芷一捏拳头,凑近了身子,答道:“若真有杀头的风险,杨兄便还是不要说的好。” 杨玄远摇摇头,话到嘴边,岂能不说,“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帝都。” “如此快?”元芷反问。 “你当知我这样毫无任何出使成果地回去,将意味着什么。”杨玄远道。 元芷沉默了,因为,他已然预料到中年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没想到,话已至此,杨玄远却没打算停,他命元芷附耳过去,而后道:“我走后,不出五日,西楚北境便会大军压境,不得落风河谷,我皇必不会善罢甘休。” 元芷神色一凛,反问:“此乃大兴军国要事,杨兄与我说这做甚?” 杨玄远有些着急地道:“元兄弟呀元兄弟,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我皇正值盛年,又有会稽谢家、东山容氏还有凉州卓氏的支持,大兴内乱已定,正是兵强马壮,一统九州乃是大势所趋,西楚偏安荆州,虽自古富庶,可也没有十足地把握可以抵挡住我大兴铁骑,贺兰女帝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不过一场徒劳!” 杨玄远的语气颇为激动,直到此处,他才稍歇一歇,坚决道:“我现在冒着杀头的罪过告诉你这一切,不过是念着我俩的友谊,想让你在适当的时候带着贺兰旌远走高飞,如此,既全了你俩的情意,也保得住西楚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我了解大兴皇帝的为人,他必不会将这些苦难加诸普通百姓之身的。” 元芷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杨兄,亏得这些日子以来,我视你如友,赶情你从一开始便包藏祸心?” 杨玄远吓了一跳,连忙解释:“并非如此,并非如此……你也大可此时便将我捉到贺兰旌面前,取了我性命!” 元芷轻哼一声,他又怎会不明白杨玄远此时说这些话将要背负多大的风险,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而后说:“明日午时之前,你必须离开醴阳,你我,生不复见!” 说罢,元芷便扬长而去,徒留杨玄远一人沉默摇头。 第482章 前缘误(一) 元芷在暗夜时分到了升平后殿。殿外很安静,只有几个侍卫执戟把守于斯。 元芷也没多看,径直便要往殿内走去,可是,在看清他的方向后,门口的侍卫竟交戟阻拦,交元芷拦在外间。 当时元芷也是倏地一惊,要知道,他虽没有官职,可这么久以来出入升平殿,却从未遇到任何阻拦。 他瞪了一眼那俩侍卫,那俩人目光颇有闪烁,似乎也很为难。 “为何阻拦?”他冷声问道。 “元公子,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任何人……包括我吗?”元芷声音极淡。 答话的卫士咬咬唇,而后重重点头。 “知道了!”元芷也不为难他们,转身便离开了。 …… 升平殿内,贺兰旌一身轻软常服,正与诸葛有我对饮。 贺兰旌面无表情,然而那诸葛有我却是十分欣喜的,他柔柔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其中无限缱绻,又岂能与他人道。 “诸葛兄若再这么望着我,我便打算看奏折去了。”贺兰旌冷声道。 原来,诸葛有我来西楚这几日,虽时常见到贺兰旌,可几乎每次都有旁人在侧,今日他好不容易得了机会与她单独聊聊,心中自然欢喜,可是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注意到,但凡自己的目光一遇上她,便是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的。 男子轻咳一声,缓缓道:“我想先说句抱歉。” “哦?”贺兰旌放下酒杯,问道:“诸葛兄且说说,如何要与我说抱歉?” 诸葛有我抿抿嘴,轻笑道:“先前在会稽,芯鸳不懂事,做了些荒唐事,一切全因我这个做哥哥的教导无方,还请你不要怪罪于她。” 贺兰旌摇摇头,说:“有些事,迟早便要发生,芯鸳不过也是受人利用,说到底她也是个受害人,没什么好怨怪的。” “我已严厉处罚了她,那姑娘也是鬼迷心窍、不明是非!”诸葛有我叹道。 “不过,我倒是很羡慕芯鸳姑娘,”贺兰旌幽幽道:“至少,她还有你这样一个护短的好哥哥!” 诸葛有我定定地望着她,而后轻声道:“其实……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拥有。” 贺兰旌手指微颤,神情微有一顿。 “兰儿……”诸葛有我忽然激动地喊道:“我……思慕你已久,愿举西蜀诸葛全族之力,迎娶于你!” 贺兰旌没有答话,那男子竟倏地起身,而后蹲到她身旁。 “兰儿……九州四大豪门,大兴司马佑已得其三,我费劲心思不让芯鸳嫁到帝都,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与你缔结良缘,相信我,西蜀诸葛家所能给你的,定比那另外三家联合起来的,还要多!” 诸葛有我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然而,贺兰旌先是微微一笑,等到她开口作答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花盆碎裂的声音。 她猛一抬头,神情不自觉紧张起来。 可是,当她冲到门前查看时,门外却空无一人。 “怎么了,兰儿?”诸葛有我跟过来急切地问道。 贺兰旌盯着地上那碎裂的花盆,沉声道:“诸葛兄,你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要事。”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升平殿。 第483章 前缘误(二) “元芷,你给我站住!”贺兰旌一声惊呼。 虽然两人之间隔了十丈有余,可是那男子还是在第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等到贺兰旌靠进,他才颇有些冷嘲热讽道:“陛下不在升平殿与诸葛公子花前月下,跑来找我这江湖闲人做甚?” 贺兰旌眉头微蹙,她知道,元芷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她快步走到元芷面前,盯着他,目光如炬,“元芷,你好好说话!” “我说话从来便这样,你要听好话,且去找诸葛有我!”元芷冷哼一声,作势便要离去。 贺兰旌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可说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我正要拒绝于他,你便出现了,所以,事情并不是你所听到的那个样子。” 元芷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之中冷意横生,“不是我所听到的样子……只怕它原本的样子只会比现在更可怖。” 闻言,贺兰旌气不打一处来,她满眼怒意地瞪着元芷,而后说:“元芷,我不知你今日为何要在此说这些伤害我的话,我贺兰旌从会稽认识你至今,未曾对你有过任何的谎言,如今,你不信我,我便只有用我的性命来证明我的清白。” 说时迟那时快,贺兰旌趁着元芷微微发楞的瞬间,竟一下子抽出他的佩剑,而后将宝剑架在自己脖颈之上,当即便要抹了脖子。 见状,元芷吓了一跳,他几乎本能地伸手狠狠抓住那寒光凛冽的宝剑。 当一滴温热浓烈的鲜血滴在贺兰旌的手背之上时,她吓得瞬间松开了手。 “元芷,你干什么?”她一声惊呼。 直到此刻,元芷才下意识地松开手,任宝剑“啪”的一声掉落于地。 贺兰旌捧着他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一时之间,竟不由得无语啜泣,不多久,热泪满面,顺着脸颊,坠落于那人掌心之中。 元芷的手,本应该被那酸涩的泪浸得生疼,可在疼痛直钻心头之际,他便一把将贺兰旌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怀中女子啜泣不止,浑身颤抖,元芷也就一直抱着她,任由那哭声绵延。 贺兰旌很少哭泣,除了阿娘亡故,便是今日眼下情景,可这一回,她哭了很久,久到元芷的手臂僵硬,衣衫浸湿。 他知道,贺兰旌这一哭,哭的并非只是今日他的误会。 …… 诸葛有我站在暗夜的宫室中,看着不远处所发生的一切。 在他印象中,那个女子是那样桀骜锋利,那样倔强高傲,可是,今日的她,竟然就那样趴在元芷的怀中痛哭。 他很诧异,诧异到茫然无措,诧异到疯狂嫉妒。 为什么,可以那样搂着她,得她信任的人,不是自己? 诸葛有我捏紧拳头,心中的那团火,似要将自己彻底吞噬。 凭什么?他无数次问,凭什么他坐拥西蜀诸葛家,可以在这慌乱的形势中给贺兰旌最有力的支持,到头来,她却还是不愿与自己缔结鸳盟? “我不甘心!”年轻的世家公子,风采绝伦的蜀中才俊,四大豪族的未来领袖,此时此刻,气得像个执拗的孩子。 “贺兰旌,你休想逃出我手心半步!” 第484章 前缘误(三) 贺兰旌睁开眼,看着赭红色床幔那一点一点温柔的纹理,一时之间竟愣愣发起呆来。 她的大脑很放空,空到昨夜的一切似乎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可是,当她指尖微颤,触到身旁那同样温热的躯体时,她又瞬间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真实。 “兰儿……”身旁之人醒了,语声温柔迷醉。 贺兰旌没有转过脸去看他,还是继续盯着方才的地方。 “兰儿……”元芷又唤了一声,而后将脑袋搭在她的脖颈之上。 “咱们成亲吧!”元芷喃喃道。 贺兰旌心头一颤,这样的场景,这样的话语,霎那间落入二中之际,竟还是叫她有了一种莫名的期许甚至激动。 但她很快就又明白,眼下情形,即便她答应了元芷,也无法将婚事公诸于众。因为,如此一来,她便少了许多筹码,西楚也将面临着更加危险的境地。 她犹豫了,但她痛恨自己的犹豫。 “兰儿……你到底还是不愿吗?”元芷咬了一口她的肩膀,虽然他咬得很轻,但贺兰旌还是感觉到了那入骨的疼痛。 她嘶地一声轻叹,待那人松开最后,她终于柔声道:“你知我此时处境……” 闻言,元芷眼光倏地一亮,而后猛然起身,对她道:“我确知你处境,不就是一份昭告天下的文书吗?只要你与我心意相通,我也不会在意世人的眼光。” 贺兰旌望着他,神色很是忧伤。 “兰儿……”元芷垂下头,柔声道:“今夜子时,到御花园凤羽阁顶层来。” 贺兰旌盯着元芷,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如此说。然而,还没等到她开口相询,元芷便急忙起身,穿好衣裳,快步离了寝殿。 贺兰旌不知他那脑瓜子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却也只能目送着他离开。 …… 入夜,升平殿灯火通明,贺兰旌眉头紧蹙,不断地察看着夏侯凭栏从落风河谷传来的战报。 她没有想到,凉州卓家的部队竟已长驱直下,将落风河谷北出口围得水泄不通。贺兰旌意识到,双方僵持不下,战争的爆发只在旦夕之间。 贺兰旌将战报扔到一旁,痛苦地摁着脑袋,霜雪站在一旁,亦是察觉了她的忧心如焚。 “陛下,既然看得心烦,不如便出去走走吧!” 贺兰旌放下手,叹了口气说:“事不宜迟,万万不能休息……传旨,速令鳢阳城中二品以上武将到升平殿议事,不得有误。” 霜雪应了声是,便立即出了升平殿。 不多久,贺兰旌所诏之人便已聚齐,这些西楚的肱骨之臣,显然都已对落风河谷之事有所耳闻,但他们之间也出现了明显的意见分歧。 “陛下,大兴兵强马壮,早就露出了统一九州之志,并且,他们已接连灭了中原好几个小国,如今正是势头强劲之时,此番他们大军压境,必是有不可言说之目的,故而,我们当小心行事为妙。” 贺兰旌抿嘴沉默。 却听到又有人说:“此言差矣!” 第485章 前缘误(四) 贺兰旌抬头一看,只见一中年将领上前拱手道:“陛下,依臣之见,既然大兴军队已到了家门口,咱们定当派援军前往,否则,便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若真如此,万一触发战事,你能保证我西楚有足够到能力应付吗?” “大兴虽强,可他们行的乃是不义之师,邪不压正,我西楚百姓同仇敌忾,又何愁对付不了他们?” 稍长一些的男子摇摇头,说道:“意气用事,何其危险!” 贺兰旌嘴唇微抿,知道接下来一定会爆发预料之内的争吵。不多久,情势急转直下,一切尽如她所猜测一般。 “陛下,还请您拿个主意!”两拨人争得面红耳赤,终于还是交矛盾转移回了贺兰旌身上。 她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直面现实之际,忽然,外间传来一个男子缓慢的声音。 “在下有一良策!” 贺兰旌抬起头,果看见诸葛有我抬脚跨进了升平殿。 “陛下恕罪!”门口的小宦官拦不住他,只得连滚带爬苦苦求饶。 贺兰旌素知诸葛有我的德行,于是她挥挥手,示意小宦官退下。 “诸葛公子有何良策,不妨直言!”此时此刻的贺兰旌对诸葛有我的话也很感兴趣。 诸葛有我拱拱手,而后笑眯眯地说:“在下之良策事关机密,还请陛下摒退左右。” 贺兰旌深吸一口气,遂其所欲。 待到大殿再无旁人之际,她步下台阶,与诸葛有我相对而立。 “诸葛公子若真能救我西楚,贺兰旌愿行国礼,以报公子大恩。”贺兰旌郑重道。 “国礼就不必了!”诸葛有我道:“有件事,我却先得说清楚!” “请说!” “你可知,在西楚与大兴的对峙中我站在你这边意味着什么?”诸葛有我忽然道。 贺兰旌点点头,语气平淡的说:“这个我当然清楚,西蜀诸葛家原本与大兴皇室交好,如今两国对峙,其它三家皆已表明立场,唯诸葛家还是暧昧不明之势,若你一旦帮我,则意味着和大兴之人永远划清界限,西楚胜,则诸葛兴,西楚败,则诸葛亡!” “你明白就好!”诸葛有我定定道:“不过兰儿,你要知道……我今日既已前来,便说明,在我的心目之中,你……比一切都重要。” 贺兰旌下意识地垂眸,她不敢直视诸葛有我的眼睛。可她确实需要那人的帮助。 “诸葛兄,你的条件是什么?”贺兰旌问道。 闻言,诸葛有我先是一愣,而后颇为自嘲地笑了笑说:“你还是那般直接锋利,让我的小人之心,路人皆知!” “诸葛兄言重了!”贺兰旌淡淡道。 诸葛有我轻轻叹了一句,道:“其实,普天之下,探子最多的并非逐凤楼,银钱最多的也并非会稽谢家,谋士智囊最丰的亦并非东山容氏,我诸葛一脉,有你想象不到的实力!” 贺兰旌盯着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诸葛有我轻咳一声,解释道:“这一切本是我族的秘密,除了诸葛家的历代族长之外,几乎无人知晓!” 他顿了顿,似乎有更重要的话即将开口。 第486章 前缘误(五) 诸葛有我盯着她,良久方道:“兰儿,我族还有一条规矩——除非族人有难,否则,即便族长也不可擅自使用这些势力。” 贺兰旌眉头微蹙,问道:“族人有难?” 诸葛有我点点头,“我很想帮你,并且一定有那个能力帮到你,但是,按照族中规矩,你需得先成为我西蜀诸葛家的人。” 闻言,贺兰旌一阵苦笑,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诸葛兄,我心中所想早就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并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若无事,便请先出去吧,我与几位重臣还有要事相商。” 面对贺兰旌那决绝地言语,诸葛有我忍不住自嘲起来,“看来,当真是我自作多情了!” 贺兰旌拱拱手,语气诚挚地说:“多谢诸葛兄的好意!” 说罢,她便想要开口唤人,孰料,诸葛有我竟抬起手,连忙阻止了她。 “还有什么事吗?”贺兰旌问道。 “兰儿……我是诚心诚意想要助你,并且,我也早已预料到了你心里的意思,所以我还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如此,我不会违背族中规矩,你也可以顺理成章获得帮助。” 贺兰旌面带疑惑地盯着他,“诸葛兄的话可否说得清楚些?” “我的意思是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获得诸葛族人的身份!”诸葛有我定定道。 贺兰旌心下一沉,本能地觉得此事颇为悬壶,但她还是愿意继续听下去。 “如果,你我二人定下一纸婚约,那么,此事便可解决。” “婚约?”贺兰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诸葛兄此话甚是好笑,你我二人是何身份,我们之间既立下婚约,那必是昭告天下的大事,如此这般,与我答应嫁你又有何差别?” “兰儿莫急!”诸葛有我连忙劝道:“婚约既立,可是什么时候成婚,那便是可以商量的了!” 贺兰旌猛地明白了诸葛有我的意思,他们之间可以暂立婚约,但是,只要他们二人之间达成一致,这个婚期便可无限推后,等到西楚危机解除之后,他们再找个合适的借口撤除婚约,一切便和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可是贺兰旌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适,把婚姻当做政治的筹码,角逐的游戏,此时此刻的她,与远在帝都的司马佑又有什么差别呢? 见贺兰旌一直沉默不语,诸葛有我开口催促道:“兰儿,事不宜迟,我将消息传去西蜀还需时日,再晚便真的来不及了。” 贺兰旌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面色平静的儒雅男子,忽而竟开口问道:“诸葛兄,当初我与你割袍断义之时,你便应该永远将我忘记,为何今日还要牺牲自己的名誉,牺牲整个西蜀诸葛家的利益,来帮助于我?” 诸葛有我抬脚上前,伸手想要触碰贺兰旌的脸颊,女子却巧妙地躲开了。 他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自打在会稽竹林遇见你,便下定决心,要永远相护于你,可是我,没有幸运能成为你心目中那个举足轻重之人,我很懊恼,很难过,但说来好笑,时至今日,我亦从未后悔过!” 他道:“兰儿,让我帮你,就当为了我自己!” 第487章 前缘误(六) 贺兰旌看着眼前之人,抿抿嘴,终究还是缓声道:“诸葛兄的提议,我接受。” 诸葛有我心中大喜,可他依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表情,只见他点点头,而后说:“甚好。” 贺兰旌盯着他,眼神之中带着思考,“我打算明日便昭告天下,不知诸葛兄意下如何?” 诸葛有我握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一切依照你的意思。” “但是,”贺兰旌顿了顿,“我与诸葛兄的婚约毕竟只是权宜之计,还请诸葛兄记住今日的约定,日后……日后……” 她实在无法将自己心中那自私的想法太过直白表露,故而只得叹口气,不再继续。 诸葛有我轻轻一笑,安慰道:“此事你不必忧心,我自会遵守约定,一旦时机成熟,便还你自由之身!” 贺兰旌叹了一口气,而后郑重地福了福身,谢道:“诸葛兄仁义,救我西楚于水深火热之中,一切恩情,贺兰旌没齿难忘……我定会想办法,厚谢于你!” 诸葛有我摇摇头,眼神颇为放空,神色之间也带着些许落寞。 “我……”他顿了顿,“又哪里是希冀于你的谢礼。” 贺兰旌一直垂着头,不敢看他。 过了许久,诸葛有我离开了升平殿,而贺兰旌亦再次召集候在殿外的一应将领入殿议事。 他们从九州局势,一直讨论到了落风河谷的应对策略,可谓事无巨细。他们商讨得入神,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到贺兰旌圣旨写毕,玺印盖下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放亮。 贺兰旌命所有人退下,而后换了衣衫,转身便上早朝去了。 …… 御花园中繁花已过,但绿油油的枝叶却是分外喜人。 凤羽阁作为整个西楚皇宫最高的建筑,其顶层大约也是最先迎接曙光的所在。 然而,此时此刻,凤羽阁上却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倚栏而坐,几乎彻夜未眠。 元芷睁着眼,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际线,直到光芒射入眼眸,他才倏地意识到——那人真的一夜未来。 他苦笑一声,回首看着凤羽阁中他摆设好的一切,鲜亮的烛台,艳丽的红绸,一切是那样夺目,可落入他的眼中,却极其讽刺。 “或许,她真的是有事,忙得忘记了一切!”他深呼吸一口气,设法安慰自己。 但是很快,他心头那股浓烈的怨叹与不解又再次笼上心头,他抑制不住好奇,倏地蹦下了栏杆,而后下得凤羽阁,大步朝着升平殿走去。 “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他一边走一边这样决定着。 然而,刚刚走出御花园,对面便有一熟悉的身影信步走来。看着那人满脸的笑意,元芷不禁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来的人是诸葛有我。 “元兄,好久不见!”诸葛有我朝他拱拱手。 元芷亦回了个礼,而后轻声问道:“诸葛兄为何如此高兴?” 诸葛有我笑意更甚,只道:“不瞒元兄,在下今日谋了桩好婚事,自然喜上眉梢!” “好婚事?”元芷眼皮一跳,心中颇感不宁。 “西楚女帝答应下嫁,于我于诸葛家,自然是好事。” 元芷脑袋“轰”地一响,霎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488章 前缘误(七) 元芷也不知道自己做怎么到的升平殿,当他盯着贺兰旌之时,整个人几乎已经接近崩溃状态。 然而大殿之上的那个女子,却始终没有注意到他。 元芷叹了口气,默然转身离开。 晌午过后,鳢阳城中便已传遍,皇帝贺兰旌降旨,与西蜀诸葛家达成婚约,择日行礼。 或许,一般的老百姓,只会觉得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然而,稍有见识者便会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桩喜事,更是贺兰旌根据时局所做出的明智之举。但无论是谁,他们对贺兰旌皆报以赞许。 元芷步于街巷之间,不时有百姓的议论之声传入耳中。声音越多,他的神情便越紧张,然而,不多久,他的心便渐渐开始麻木起来。 他独自踱步,顺着午间那刺目的阳光而去,不多久,当他再次抬头,却倏地发现自己已步到了城门之下。 他盯着那城门,从一开始的茫然到后来的充满光亮。“或许,我可以暂时逃离这一切!”他缓声道。 没有丝毫犹豫地、带着某种魔怔似的,元芷抬脚步入了城门之下,他穿越城门,全然没有思考过自己这一走,将面临着怎样的将来。 或许,当时的他,只是想寻个由头,找处空地,躲藏起来。 ……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贺兰旌终于寻到了一个闲暇之时,她倚在寝殿的桌几之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霜雪走过来,一边揉着她的肩,一边道:“陛下连日辛苦,应当好好歇一歇了。” 贺兰旌叹了口气,茫然地抬起头,此刻她的脑中一片混乱,语气亦是有些疲倦,“元芷呢?怎么一日也未见到他?” 霜雪收回手,茫然道:“奴婢也不知道,自昨儿早晨见过元公子后,他便再没露过面了。” 昨儿早晨…… 贺兰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皱起眉头,不自觉朝殿中的卧榻望了一眼。 突然她的脑子嗡地一响,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她当即起身,用尽平生气力向殿外冲去,哪里还顾得自己衣冠齐整,环佩满身。 她踩着御花园的满地落花而去,当到达凤羽阁的刹那,却忽然止住脚步,心中迟疑不敢向前。 “元芷!”终于,她鼓足勇气轻唤一句,然而,阁楼之上却不闻任何回复。 她希望,那人只是生气了,故意对她置若罔闻。 贺兰旌深呼吸一口,伸手推开木门,跨步进去。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数着台阶,可是,直到台阶走尽,她的心中却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数到了几。 贺兰旌环望一圈,只见凤羽阁顶层回廊之间,空无一人。 她长叹一口气,抬眼扫了一圈阁楼之下那雄伟的城池,栏杆拍遍,最终还是打算回去。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一阵狂风忽然掠过,倏地将阁楼顶层的小房间吹开。贺兰旌扭头一望,不禁被眼前场景震撼。 只见那屋子的正中央摆了一张铺着红绸的桌子,桌子上红烛燃尽,蜡油在红布上凝成块块坚硬的黑斑。 贺兰旌茫然地走到桌几之畔,只见那桌上还放着一个卷轴。她打开一看,只见那卷轴上写道:“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今生今世,相许相随!” 贺兰旌细致地读完了卷轴上的每一个字,霎时间已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昨日那人的匆匆一别,竟是为了安排此处的一切。 可是……她竟然忘记来赴约! 第489章 仇恨(一) “所以,那时的你竟直接离开了鳢阳吗?”阿箬听着元芷讲述旧事,心中忍不住有些遗憾。 元芷笑得很淡,但阿箬却从他那淡然的笑意之中读出了许多异样之事。 “你去了何处?”还没等元芷回答,她就继续追问。 元芷叹了口气,“江河湖海——把我想去的所有地方都去了个遍。” 阿箬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问道:“所以,你一直没有回去过?” “我通过逐凤楼得知了许多关于落风河谷的战事情况,据我所知,大兴虽然兵强马壮,但在战争中几乎没有尝到半点甜头,我虽离开鳢阳,我一直派人将消息传递给兰儿,所以当时的我并不忧虑!” 元芷语速渐渐加快,“可过了一阵子,逐凤楼的消息中却没了兰儿的身影,我有意识叫人去查,可最终的结果都只说她在鳢阳郊外养病。” “我素来知道兰儿的身体,当年从会稽打回西楚她都安然无恙,为何落风河谷战事稳定之时她反而会病了?”元芷面带疑惑,阿箬也迅速将昔日从容隐之处听到的事与元芷的话联系起来。 “她不是病了……而是在鳢阳郊外养胎?”阿箬反问道。 元芷扯了扯嘴角,一阵轻笑,“猜得没错!” “当日,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鳢阳,在城郊一处庄园找到她时,却正见她临盆之状,而那诸葛有我……正满脸焦灼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元芷的语气十分痛苦,阿箬也当即明白了他当时的想法,“难道你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诸葛有我的?” 元芷手捏成拳,脸上的表情亦是苦涩,“我心狭隘,竟已至如此地步!”阿箬倒吸凉气,预感到了接下来的事。 “那……你是何时才知道真相的?”她问道。 元芷抬头望着那晦暗的天空,良久方道:“你当知道谢绾绾受命出使西楚议和一事?” 阿箬点点头,回想起当日情景,“当时我在山崖之上,跟着那辆失控到马车一起到了兰儿军营之中……那个时候的她和谢绾绾一样,都虚弱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英武之气,就连我混入她的帅帐之中,她都不曾察觉。” 元芷垂着头,痛苦地回忆道:“不过,我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听到了事实真相。” “她对谢绾绾说了一切?”阿箬猜测道。 “是!”元芷答道:“到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与诸葛家的婚约是假的,她与诸葛有我并无任何感情上的瓜葛,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阿箬点点头,看着眼前那个几乎涕泗横流的中年人,心中五味杂陈! “兰儿想将谢绾绾送回去,可是这时候,西楚军中出了叛逆,他们和大兴军队里应外合,趁着夜色将谢绾绾抢出,并且四处放火,将军营里搞得混乱不堪,兰儿苦苦支撑,身边却无人相助,直到卓启忠将她一剑刺穿她的心肺!” 阿箬心头憋着一股气,却不知该往何处发! “我去迟了!”元芷撑着头,痛苦道:“只见到兰儿倒在血泊之中!” 第490章 仇恨(二) 阿箬听着元芷所讲的一切,心中不禁怅然。 “我将兰儿葬于落风河谷后,便将逐凤楼主之位交给了离天——就是离忧的父亲,然后命他护送霜雪去鳢阳郊外觅个安全的所在,随后便快马加鞭赶到了帝都。” “你……要去刺杀谢绾绾?”阿箬疑惑道。 “我眼见西楚发生对一切,自然知道谢绾绾是被人利用的!”他顿了顿,带着刻骨的仇恨,“我要去杀了司马佑,为了兰儿,为了他所发生的一切罪行。” “那时候,谢绾绾已闭门不出,我猜想她一定知道了司马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却还是低估了她对司马佑的感情!” “谢绾绾的死与你无关?”阿箬忽然回忆起当初司马笠对她说的话。 元芷点点头,说:“谢绾绾亦是悲痛司马佑对她的利用,但是,她却不愿接受我的建议,反而长跪于地,让我无论如何原谅司马佑做的一切。” 阿箬皱着眉头,只听元芷又说:“我怒其不争,语气激动说了些斥责她的话……孰料,谢绾绾竟没有一句反驳!” “就在这时,外间已然响起了脚步声,我知道,当是大队人马一齐赶到。当时情景,我也顾不上许多,只提起剑,便要冲出去与司马佑拼个你死我活!”元芷道:“然而,几乎就在这时,谢绾绾竟直起身子,用前所未有的气力抓住我的手腕,而后一把刺穿自己的心肺。” 阿箬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谢绾绾如此做,真真是不值得。 元芷叹了一口气,又说:“谢绾绾临终之际曾留下嘱托,说她愿以自己的生命换得我对司马佑的原谅,的她,只能亲自去阴曹地府与兰儿解释一切!” 阿箬闻之,心中亦是感伤,“若我没猜错,她也是在那时托你照顾司马笠的吧!” 元芷点点头,“箬儿,司马笠和你一样,都是这场纷争的受害者,我心有愧疚,故才教他习武。” 阿箬轻笑一句,终于喃喃问道:“那我呢?你可去鳢阳找过我?” 元芷温和地望着她,“这也是我正要解释之处。当时,我正欲逃脱之际,司马佑便已提剑赶来,武功上我自是无所畏惧,可是当时有卓启忠等一众高手在场,再加上情势危急,我便只能选择逃走!然而,皇宫里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帝都,司马佑更是在一个时辰之内落下了禁令,城中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就连客舍酒肆也不敢再收新的客人。我知道,自己被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 阿箬心下一沉,脑子瞬时间转得飞快,她不禁疑惑地问道:“难道有人救了你?” 元芷顿了顿,微微一笑,“你可能猜到是谁?” 阿箬在脑中飞快地回忆着方才元芷所讲的一切,突然她的思维定格在了一个背影之上,她不禁捂住嘴,惊愕道:“难道……是杨老?” 元芷点头,“除了他,还有谁敢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收容于我?我在帝都呆了将近半年,等到风声渐弱之后,才动身回了鳢阳。”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不无遗憾,“不过,我将鳢阳上下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发觉霜雪的踪迹。就连逐凤楼,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491章 别装了 “直到前些日子,我在山间采药,无意间看到与人搏斗的白头鹰,才又发现了你的踪影,后来,我亦通过离忧,得以再次确认你的身份。” 元芷叹了口气,“只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竟与司马笠之间有了诸多牵扯!” 阿箬抿抿嘴,“这一切,也是自离忧那里开始的。” 突然,元芷转过头来,盯着阿箬,冷声道:“离忧那小子,到底差使你做了什么?” “他……”阿箬惊愕道,说实话,她全然没料到元芷竟会如此质问于她,“你难道不知道吗?” 听到阿箬的反问,元芷神色一顿,而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你当真想做皇帝?” 阿箬一顿,听明白了元芷话里的深意。 只听元芷继续道:“当年兰儿也是逼不得已才做了女帝,一切局面维持艰辛,可谓苦心孤诣,如今,你好不容易脱离那个环境独自成长了起来,又何苦再次往那火坑里跳?” 阿箬不解,她没料到元芷会对他们如今所做之事抱反对的态度。 “那西楚的百姓怎么办?”她想到了九郢山上那群四处流落的人。 “西楚百姓?”元芷冷哼,“当年兰儿遇难之后,西楚百姓便已投降司马佑,如今时过境迁,荆州百姓只识大兴皇帝,又有谁会想着当年的女帝?” 闻言,阿箬一时语塞,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箬疑惑问道。 “箬儿,你应该放下这一切,不要让自己成为某些人的傀儡。” “某些人……”阿箬顿了顿,“爹,你是在说离忧吗?” 元芷摇摇头,却带着几分不确定,“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或许他只是将这当作自己的使命,而不是为了达成某些所谓的目的。” 阿箬似懂非懂地盯着他,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有一件事阿箬却是十分确定——元芷对离忧的印象很是糟糕。 正在他们还欲说些什么之际,屋中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元芷朝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赶紧起身往内室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阿箬知道,方才他真的只是为了将司马笠支走。 就在阿箬抬脚要往里去的时候,司马笠却也在同一时间跃墙飞身而入,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同时抬脚往内室走去。 “容兄!”阿箬看着卧榻上那个脸色惨白的公子,他的双目依然呈现出紧闭的模样。 “师傅,他怎么样?”司马笠问道。 元芷收回号脉的手,“也没什么大碍,只是气结于胸,一时间还缓不过来罢了,待我施上几针,一切便可好转!” 阿箬和司马笠终于面露喜色,而后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欲语还休。 “行了,施针需得凝神,你们二人拿着这张房方子出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将药练好。” 阿箬与司马笠也不敢耽搁,拿了方子便往外去。 待到屋中再无他人,元芷方脸色一沉,而后道:“容公子,别装了!” 第492章 隐患 榻上之人微微一怔,在凝滞的空气中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容公子早醒了吧?”元芷冷声问道。 容隐之躺在榻上,神色很是平静,“醒了……有一阵子了!” 元芷轻轻一笑,“容公子倒也爽快,说罢,我与箬儿的对话你听见了多少?” “不瞒先生,从你们开始讲话到现在,几乎一字不落全落入了我的耳中!”容隐之缓缓道:“我本想出声提醒,可是,也实在是好奇得很,故才做了这有失仪礼的举动。” 容隐之的语气越是平和,态度越是坦诚,元芷反而觉得越发讽刺,“容公子学识出众智慧卓越,当知道自己如此坦诚的结果是什么!” 孰料,容隐之竟轻轻一笑,而后说:“这个,容某人自然清楚……相信以我如今的情形,即便先生不出手,我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元芷一愣,竟顺着他的话锋往下,“你……都知道了?” 容隐之叹了一口气,而后幽幽道:“我对箬儿的情意,不亚于太子,原本我也是志在必得,可如今我不再苦苦纠缠,其原由便在于此!” 元芷垂着头,手捏成了拳头,“箬儿能有你这样一个心思开阔的人为友,是她的幸运!” 容隐之闭上了眼,淡淡道:“我虽未容氏族长,可整个东山人才辈出,即便离了我,东山的百年辉煌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所以,我大可坦然而去。”他顿了顿,以一种坦然平和之声道:“先生,动手吧,趁他们回来之前。” 元芷盯着我榻上那个神色憔悴的年轻人,不禁微微运起气力,将力量集中在手掌之上。而后,他心下一狠,当即便要劈将出去。可是,就在其手掌将要触到容隐之的脖颈之际,他却猛地收回手,停止了一切动作。 “我若杀了你,将来一定会被箬儿记恨的!”元芷不无自嘲地说。 闻言,容隐之缓缓睁开眼,而后咳嗽道:“先生,若你今日不动手,那这隐患也便算是种下了,你真的能安心?” “年轻人,老夫一把岁数,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元芷顿了顿,“我不但不杀你,还要竭尽所能延缓你的死期!” 容隐之一声轻笑,“如此说来,我竟然还因祸得福?” 元芷冷哼一声,斥道:“我劝你还是好好活着,千万不要去动那轻生的念头……照着今日这情势,他们下一步很有可能会去蜀中,若你能撑到成都,说不定还能叫诸葛有我瞧上一瞧,也好多活些日子。” 容隐之微微一愣,惊诧于元芷的预测力。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容隐之勉强起身,而后拱手道。 “说吧!”元芷干脆道。 “请先生千万不要将我如今的状况泄露出去。” 元芷盯着他,其实也能表示理解,“瞒着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终有一日,他们还是会知道。” 容隐之放下手,眼神之中染着一丝落寞,“可最起码现在,他们能专心对付眼前的事。” 元芷深呼吸一口,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最终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先生请讲。” 元芷上前一步,将声音压得极轻,“替我盯着箬儿,让她没有机会继续做那些糊涂事。” 第493章 商讨 容隐之微微一愣,而后错愕道:“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元芷盯着他,默然不语。 “我没想到,逐凤楼主费尽心思所求之事,在先生眼中竟一文不值!”容隐之解释道。 元芷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是深沉,“容公子大约是没有经历过我曾经所遇见的那些事,当你眼见着挚爱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之际,便自然会觉得什么荣辱、什么兴亡、什么权势,都真真实实与己无关!” 容隐之亦是叹气,冷不防道:“那我倒是幸运……因为,我大概永远也没有机会见到那样哀伤的一幕!” “容公子,”元芷缓缓道:“世间事难以预料,你还是要有信心才是!” “他们来了!”容隐之再次躺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师父。”那人刚躺好,司马笠的声音便从外间响起。 元芷轻咳一句,恢复了冷清的神色。 “端进来吧!”他冷冷道。 而后,司马笠便和阿箬一道,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子。 他们在元芷的指导之下,将药灌进了容隐之的口中,容隐之倒也配合着演好了戏,一阵排斥之后,才缓缓将药吞下。他也没有即醒,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在阿箬心急如焚之际,他才缓缓睁开眼,轻唤她的名字,全程皆做茫然状。 阿箬和司马笠又惊又喜,在卧榻之侧询问了好一阵过后,才在元芷的阻挠声中停止了一人一句地问话。 “容公子,如今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老夫知道,此刻也不应拿这些麻烦事来叨扰与你,可是,如今我们藏匿在会稽城中,朝不保夕,未防夜长梦多,我们还是应该合计出一个法子,想想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容隐之轻咳一声,微微颔首道:“我如今算半个废人,不仅帮不了你们,还会成为一个拖累……我看,你们不如就此将我留在会稽,纵使我被司马策发现了,也可以帮你们抵挡一阵子。” 闻言,阿箬情急不已,“容兄,你在说什么呀!如今便只剩下我们四人,少了谁都不可以。” 容隐之深深地望着阿箬,眼角中带着一丝久违的笑意。 “容隐之,本王受了无妄之灾,还指望你捉贼擒王,此刻的你,又何必说这些丧气话。” 容隐之捏着拳头,微微垂下了头,恍惚间不禁笑出了声。 “容隐之何德何能,唯以死相报……”他的语气很淡,只有一旁的元芷能感受到这种淡漠语气之后的死生之志。 “先别提什么死不死的,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元芷沉声道。 阿箬和司马笠自然没有听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深意,只听司马笠转而道:“这些话且搁下不提,容隐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容隐之调整了坐姿,阿箬亦适时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会稽城里情形如何,我不甚明了,但司马策,确实是拿着圣旨来的军营,当时情形,我若反抗,便会落实了谋反的罪名,所以,我只能束手就擒,以便进一步把握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第494章 原因 “后来,我从司马策的问话之中,大约推测出了事情的经过,他应是中毒回京,而后幸得淑妃娘娘出手,才捡回一条性命。” 闻言,阿箬和司马笠皆是一惊,司马策在会稽遭遇了什么,他们二人是最清楚不过的,明明他只是中了一剑,怎么又变成了中毒? 正阿箬提出质疑之际,元芷朗声道:“老夫敢以性命担保,我的剑上从不染毒!” 阿箬点点头,亦是疑惑地说:“说来奇怪,淑妃娘娘手中既有解药,当初我离开帝都之时,她为何又只予我毒药,而分毫不提解药之事?” 另外三人皆是皱眉,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容隐之道:“此事需待查证,但我相信,这绝不是陛下下旨的原因。” 司马笠点点头,“父皇虽生性多疑,可是,他对我还是有几分宠爱的,单凭司马策的一面之词,他绝不会武断下令!” “说得不错,按照他的脾性,首先怀疑的当是高密的那个人。” 容隐之嗯了一声,又道:“我也这样以为,所以,我旁敲侧击地套了司马策的话,才隐隐约约听他说——你们诛杀朝廷命官,却只字未向朝廷禀奏!” 司马笠一愣,“我连夜手书奏报,天还没亮便派人出发送往帝都,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 阿箬咬着嘴唇,心中猜想:“难道是被人半路拦截了,谁会去做这样的事?” 容隐之摇摇头,沉声道:“奏报没送到,可能是发生了意外情况,真正让陛下下定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阿箬和司马笠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容隐之瞥了一眼元芷,而后道:“司马策说——我们勾结西楚余孽!” “西楚余孽?”司马笠不可置信地反问一句,而阿箬虽一脸惊愕,却半晌没有开口。 “哪里来的西楚余孽?”司马笠茫然问询。 阿箬的手捏成拳头,她在想此刻的自己究竟该不该答话。 然而,静默的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咳之声,阿箬抬起头,只见元芷淡然道:“笠儿,不必猜了,他们说的那个西楚余孽便是我!” “师父!”司马笠质问道:“你怎么……” 元芷看着司马笠,语气和缓道:“笠儿,你不必惊诧,我的确是他们口中的西楚余孽,只是,这些年来,我早已远离那个身份,却不料,怎么又被人挖了出来。” “师父,您既是西楚之人,又为何会来大兴皇宫教我武功?” 元芷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我迟早须得向你坦白,只是,我亦没料到这个时间会来得如此之快。” 司马笠盯着他,迫切想要听到后文。 “我会来教你,皆是受你母亲所托!”元芷答道。 “我娘!”司马笠眉头紧蹙,“这事跟我娘有什么关系?” 元芷波澜不惊,“或者,我应该说得更直白一些!我——就是当年潜入大兴皇宫的西楚剑客,旁人口中的那个刺客!” 这一回,司马笠的惊诧已不可压制,他下意识地弹了起来,而后质问道:“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第495章 推断 元芷正襟危坐,而后缓声将当年之事向司马笠一一交代清楚。阿箬发现,司马笠的表情尚算平和,对元芷所说之语只是凝神静听,并没有发表更多的意见。 元芷所说的话与方才告诉阿箬的大致一样,只省去了其中有关于她的部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元芷才停了下来,静静等待着司马笠的反应。 阿箬也紧紧盯着那人,生怕他突然之间情绪激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然而,司马笠的表现却一如既往的平和,他看着元芷,眼神深邃又满含思考,“其实,我自少年时代起,便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教我武功,只没料到原因竟在此处。” “你若有恨,我亦是理解。”元芷沉声道。 孰料,司马笠竟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方道:“师父,我从记事起便从未将这笔账记在那个刺客头上,昔日我不知内情尚且如此,如今我对你,又何来仇恨一说?” 元芷抬起头望着他,半晌没有说什么。 “这屋中四人,又有谁不明白——谁当为我娘的死负责。”司马笠沉声道。 阿箬抿抿嘴,想出言安慰于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正在此刻,容隐之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殿下睿智,许多事定有自己的看法和认知,我们也不便插嘴……但时间紧迫,咱们还是应该继续商量接下来策略为妙。” 他顿了顿,直言道:“我有些想法,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你说便是!”司马笠简短道。 容隐之点点头,又说:“我觉得,司马策身后,一定有别的人暗中相助!” “这点毋庸置疑,宫里的卓贵妃,凉州的卓启忠,哪一个不是唯他之命不从?”司马笠答道。 容隐之看着他,轻轻摇头道:“不然!” “你是说除了他们,还有别人与司马策站在同一阵营?”阿箬忍不住插嘴道:“会是谁?” 元芷看着两个急切的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开口。 “先生心中已有答案?”容隐之试探道。 “只是猜测,但十有八九就是答案!”元芷缓缓答道。 “先生可否告知?” “其实,绕来绕去,咱们始终有一个问题没有彻底解决!”元芷提醒道:“司马策手里的毒药和解药究竟来自何处?” “难道不是卓氏?”司马笠反问。 “卓氏的药……不也很有限吗?”元芷轻轻说:“他们的药又来自何处呢?” 闻言,另外三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觑,没人敢轻易下判断。 只听元芷又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司马策回帝都之后,是谁来救的他?” 阿箬一脸错愕,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容隐之沉声答道:“淑妃!” “淑妃娘娘,这……绝不可能!”阿箬此刻的回答,全凭直觉。 “有什么不可能?”元芷反问道:“她既有不死草解药在身,又如此熟知解毒的方法,却事先什么也没有告诉你,这……难道不是故意隐瞒?再说,帝都之中,知道你是女儿身的人,数量可不多!” 阿箬心下一颤,觉得元芷似乎是在提醒她——淑妃知道她的身份! 第496章 下一步 “其实,我与先生的想法基本一致!”容隐之淡淡道。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而后问:“可是,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似乎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要知道,按照刚才的推断,如今与咱们为敌的,四大家族中就有两家!” 容隐之和阿箬沉默不语,他们其实都已意识到——会稽谢家如今成了阶下之囚,真正站在司马笠身后的只有东山容氏,容氏诗书传家,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上几乎帮不上忙。 “凉州卓氏那是必然,可诸葛家……到也未必就全如诸葛芯鸳表现出的那副样子!”元芷淡淡道。 “先生……这话作何解?”容隐之追问道。 元芷顿了顿,“诸葛有我虽然宠爱他这个妹妹,可是,依照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站在司马佑一方的……” 正在众人凝神细思之时,他又补充道:“当然,他也更加不会伤害贺兰旌挚友谢绾绾的孩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三人瞬间便明白——要么便是有什么误会,要么便是诸葛芯鸳瞒着她哥哥做下了这一切。 “所以,现在,咱们必须见到诸葛有我,与他当面对质!”元芷断言道。 “可是这些年,诸葛先生几乎从未离蜀,咱们要见到他,谈何容易?”容隐之忧虑道:“更何况,咱们如今都是戴罪之身。” “他不离蜀,咱们便去蜀中寻他!”司马笠沉声道:“戴罪之人又如何,没有太子身份的束缚,反而轻松自在。” 闻言,阿箬扭头看着他,只觉那一脸决绝的表情下,竟丝毫没有失落和胆怯。 阿箬抿了抿嘴,而后缓缓道:“眼下帝都之中风云骤变,匿身会稽也不是长久之计,去蜀中,即便龙潭虎穴,也好过在此地坐以待毙……算我一个。”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而后转过身来,拱起手道:“殿下,容隐之不才,愿舍命相随!” “老夫虽这辈子不想见到诸葛有我那厮,不过,我曾答应过谢绾绾要好好看着你,所以,蜀中,我陪你去。” 司马笠手捏成拳,初时一语不发,而后竟莫名自嘲起来,“我原本以为拥有皇位才是拥有一切,可时至今日我才发觉,皇权帝位,在你们的情意面前是多么的不堪……可是,越是如此,我便越要得到它,因为,只有那样,才能给那些陷害于我之人以颜色,才能不负你们今日这番赤诚!” 司马笠情到深处,说出的全是肺腑之言,阿箬亦是身受感动,但此刻,她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垂着头,轻轻叹息一声。 见状,司马笠只以为她是情动于中,故而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臂,道:“不必叹气,事情还有转机,就不算老天薄待我们。” 闻言,阿箬更是心口发慌,只觉得此时的自己真不是人! 倒是元芷出言解围,“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便这样定下了。现在天色已晚,大家先睡两个时辰,等到后半夜,咱们便出发离开此地!” 说罢,元芷转身便要往室外去。 “师父,您去哪儿?”司马笠追问道。 元芷扭头答:“司马策把江南搞得鸡飞狗跳,我要去教训教训他,顺便从他那里拿些盘缠粮食,待路上可用。” 第497章 改变 后半夜,司马笠和容隐之都相继睡熟。阿箬迷迷糊糊之间只觉脸颊有些搔痒,像是谁的冰凉的手背正在轻轻触碰一般。 手? 她意识到不对,于是猛然惊醒,然而一睁眼,却见好久不见的离忧正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箬压低了嗓子,手也跟着比划:“你怎么在这儿?” 离忧没有即刻回答,而是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外间去。 显然离忧对会稽的情形相当熟悉,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一处废弃宅院,四下无人,月光浅淡,正是说话的好所在。 “离忧,你上哪儿去了,叫我好找!”阿箬刚起声询问,谁知,离忧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并幽幽祈道:“别说话!” 阿箬不敢动弹,不知他又是哪根筋出了毛病。 过了许久,离忧也没有松开她的意思,手臂反而加紧,越发用力。 阿箬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离忧,你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呀!” 离忧倏地松开手,语气严肃地问道:“世叔将一切都告诉你了?” 阿箬顿了顿,便明白,按照离忧的风格,大约他一早就知道元芷给她说了什么。 “所以,你也有意瞒着我!”阿箬反声一问。 然而,离忧却没想着解释,只淡淡道:“去问你爹!” 阿箬垂着头,不再纠缠此事,却又听见离忧问:“你要去蜀中?” 阿箬一愣,立马点头,心想:“这家伙居然连这些都听见了。” “嗯,只有找到诸葛有我,弄清楚了不死草之毒的来源和解药的去向,司马笠才有可能重回帝都!”阿箬顿了顿,定定道:“我要帮他!” “帮他?”离忧语带惊诧,“元青箬,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已经被蛊惑到全然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阿箬垂着头,怯怯道:“我这样做,不是也正符合你的当初的计策吗?只有稳固了司马笠的地位,我才有可能徐徐而图后事!” 闻言,离忧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元青箬,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定计之时,大兴国内还是一片太平模样,如今朝廷大乱,正是你的机会,你怎么竟还想着去帮司马笠?” 阿箬一愣,答不上来话。 “此时的你,当与我一道去荆州,杀了刺史,夺取军队,复立西楚!然后再趁着大兴朝中无人,收复失地,夺取落风河谷!” 离忧说得对,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好机会而欢呼雀跃,反而意识到了一件事,“司马笠的奏报,是你派人拦截的?” 离忧冷哼一声,答道:“是又如何?不怕告诉你,就连你爹的身份也是我派人透露给司马策的,不然,以那个蠢货的本事,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司马笠回帝都了!” “离忧……你怎么能?” 阿箬的话没说完,便又被离忧打断,“我怎么能如此心狠手辣唯恐天下不乱?” 阿箬瞪大眼睛看着他,只听他又道:“元青箬,若非如此,你还能记得自己的使命?” 离忧语气激动地按着阿箬的双肩,“还是,你一直逃避,一直装傻!因为,你的心意已经因为司马笠而改变,你——爱上了他?” 第498章 婚约 阿箬愣在原地,知道自己无法否定他的判断,但她同时也知道,此刻的无法否定也将牵扯出一大堆别的事情。 但她终究还是垂下了头,不能强迫自己编出一句谎话。 “离忧,我……”她欲言又止。 离忧叹了口气,握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阿箬,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经历了太多的事,一时之间难免头脑不清……若你愿意,我现在便可带你离开此地,给你一段时间让你重新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然而,阿箬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依我看,脑子不清的,应当是你吧!” 二人皆是一愣,随即离忧便松开手臂,盯着那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爹!”阿箬轻唤一声,欲向元芷跑去,孰料,身后的离忧竟一把拉住了她。 奇怪的是,离忧似乎也没有打算向他行礼,便开口问道:“世叔,如此良夜,为何不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元芷哼了一声,只道:“我若是睡着了,岂不是任由你将箬儿拐跑?” 离忧拉着阿箬的手紧了紧,声音却还是冷冷的,“世叔,我与阿箬几乎一起长大,若论亲近程度,恐怕还超过您,我又岂会将她拐跑?” “小子,我劝你一句,有些事时过境迁,已无力回天,你又何必苦苦追求,执拗不放?”元芷沉声道。 岂料,离忧的语调突然上扬不少,“想当初,先帝惨死,一众西楚遗民皆以复国为任,然而这些年来大兴皇室对我们赶尽杀绝,残存之部不得不假盗匪之名躲进深山,但即便如此,我们也未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使命,并且变得比以往更加努力。反而是你,先帝的恋人,曾经的逐凤楼主,不仅复仇未成,反而四处躲藏,成了缩头乌龟,如今,你竟还好意思斥责我头脑不清!” “离忧,你别说了!”阿箬听不下去,只得出声制止。 谁知,离忧瞪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那好,我且问你,他是否告诉过你我俩之间的关系?” “什么?”离忧一问,叫阿箬有些不明不白。 于是,阿箬只得转过头去,盯着元芷,疑惑道:“爹,您有什么没有告诉过我的吗?” “时间仓促,有些事,我还没来得及说,责任在我,你又何必牵连箬儿!” 离忧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世叔,这么重要的事你都忘记了,难道,你是真的打算带着阿箬叛逃那个朝不保夕的大兴太子吗?” “爹,究竟是什么事?”阿箬再次追问道。 这一回,元芷叹了口气,终于缓缓答道:“是有一件事,我还没得及告诉你!” 阿箬心头一颤,凝神静待着他的答案。 “当年我移交逐凤楼主之位时,曾将你托付于他的父亲,他父亲为了让我安心,当场定下了你们俩的亲事,并且结绳为盟!” 伴随着离忧的一声轻哼,阿箬的脑子瞬间炸开,她隐约知道,结绳为盟在西楚一带最为盛行,两根红绳象征着起誓双方的心脉,心脉相结,便是性命相托,所以,这个看似简单的盟誓背后,拥有着立誓之人最为诚挚的心意。 第499章 征途 没想到,她和离忧之间,竟在那么早以前,便有了婚约! 然而,若阿箬在两年前知道这件事,心中即便怯懦,也一定转瞬坦然,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了一种莫名排斥,她甚至不愿意转过脸去看离忧一眼。 可是,此刻的离忧依然紧紧拽住她的手腕。 “眼下情势紧急,今日箬儿既已知晓这件事,咱们亦可徐徐再图,不必如此着急!” 元芷想为阿箬解围,不料却被离忧一眼看穿,他冷笑一声,嘲讽道:“世叔一身武艺,可别只教会阿箬那遁逃的功夫!” “离忧!”阿箬终于开口,“你我相交已有十余载,情意深厚胜似亲人,既然父辈有约,我自会遵从,你通天本事,还担心我跑了不成?” 离忧微微一愣,倒觉自己很少见到阿箬如此凌厉的一面。 “罢了!此刻逼迫于你也无甚意思,你只要记得清楚今日的话便好!”说罢,他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握住阿箬的手,之后,更是朝着元芷作了一揖,语气温和道:“方才理由言辞多有不恭,还请世叔见谅!” 元芷抿着嘴,没有答话,离忧却已自己起身,“阿箬,我先走了,你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我也不打算再行干涉……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他往前迈了一步,几乎贴着阿箬的面颊说:“你若心有动摇,便最好还是来寻我,否则……我便只有略施手段,才能叫你看清现实!” 阿箬听得一头雾水,心中却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离忧便已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箬儿……”元芷出声唤了一句,然而,下文未启,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多久,便见司马笠手持长剑扶着容隐之向他们而来。 “终于找到你们了!”司马笠有些气喘吁吁,待他走近了,阿箬才看见二人的额头上皆已起了薄薄汗意。 “怎么回事?”她询问道。 “我在睡梦中听见院外有响动之声,起身一瞧,便觉有大批兵士正向小院而来,我当即便背起容隐之,借着对会稽地势的熟悉,一路杀将出来,这才寻到此处!” “那小院那样隐蔽,怎会轻易被人发现?”阿箬小声嘀咕道,然而,她的心中当即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该不会是离忧在搞鬼吧! “诸位,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趁着夜色先行离开吧,若是等到天亮,城中守备加紧,咱们要出城便是难上加难了!”元芷建议道。 “先生说得有理……咱们还是赶紧出城为妙!”容隐之声音虚弱而疲惫,一时间,阿箬的心像是被揪住一般。 于是,四人不再耽搁,元芷在前引路,司马笠扶着容隐之居中,阿箬断后,他们从城西南角跃墙而出,然后一路直奔西方而去。待到太阳出来时,他们早已离了会稽境内,所幸这一路,他们并没有遇见追兵刺客之流,一切还算安稳。 第二日午间,元芷从镇上换来良驹数匹和一堆干粮行装,四人收拾利落,轻装简从,便径直往蜀中而去。 第500章 水路 他们四人是绕着荆州城南一路西去的,在行过一段山区道路后,他们最终不得不选择乘小舟,顺着长江水道逆流而上,这是古来的天险,却也是入蜀的最快捷的道路。 可是,按照大兴律法,长江水道行驶的船舶皆由官府掌控,普通百姓,即便手中有船,也只能在官府划定的区域来回穿梭,至于想要逆流而上进入蜀中,或是顺流而下前往江南,皆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四人,是官路民路皆行不通,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只能心急如焚。 在如此情况之下,元芷便亲自动手造了一艘木筏,那木筏表面结实,可一旦放入湍急的江水中,转瞬就散了架。 “如今正值盛夏,长江汛期又提前到来,若不能寻得一艘稳健结实的大船,我们便只能放弃水路而走陆路!”司马笠沉声道。 一时间几乎无人附和,大家都知道,由水路转成陆路,几乎会多需要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走陆路是不可能的,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便越不利!”容隐之缓声道。 司马笠皱着眉头,表情亦是苦恼。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元芷缓声道。 众人的注意力皆被他所吸引,阿箬不禁追问道:“什么办法?” “官家不许,咱们不如去偷一艘!” 这个建议让阿箬心惊胆战,可是她当即便领会到了这样做的可行性,没错,官家的船库里有那样多废弃的船只,只要他们不去偷那最显眼的,似乎便很容易蒙混过关。 “我去吧!”司马笠淡淡道。 “殿下,这种事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要去当然是我们仨一道。”阿箬瞥了一眼元芷,提议道。 司马笠先是一愣,而后只得微微颔首。 …… 入夜过后,下起了小雨,没有月亮的星星,四下几乎已伸手不见五指,然而,这样的天光却正如老天给的机会一般,给他们又增添了几分胜算。 三人趁着夜色悄悄溜到了官家码头,码头较宽处停靠着几艘白日驶回的官船,穿上没有一点灯火,落得一片寂静。 元芷在前,指了指码头北部,示意那才是他们的目标。 于是,三人皆是躬着身子,蹑手蹑脚朝码头目标走去。码头的北部与南部完全两样,各种破烂船体堆在一起,就如船只的乱葬岗一般! 阿箬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问道:“如此模样,能找到一艘合用的船吗?” 元芷压低了声音,答道:“不必忧虑,只要找到了完整的骨架,其余的皆是小修小补,费不了多少功夫!” 闻言,司马笠下意识问了一句:“原来师父竟还懂得造船之术?” 元芷顿了顿,“我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定会露馅的。” 他没等到那两个年轻人再发问,便再次开口道:“行了,待会笠儿断后,元姑娘在前放哨,我来寻找合适的目标。” “是!”阿箬应了一声,就弯下腰准备往前冲去。 可是,她的脚步还没迈出,便被司马笠一把抓了回来,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伸手将阿箬的脑袋按得低低的。 女子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第501章 偷船 不多久,身后便传来一个男子的斥骂之声,“近几日我得到消息,说有人在城中大肆寻找民船,欲往蜀中而去,你们几个都要给我打起精神,万不可让贼人从咱们这里弄到船!” “是!”这男子明显是个统领,所以他周围的兵士皆齐声应和于他。 声音落下,那些人便四散开去,往各自的巡逻点而去。 待到他们走远,司马笠才收回按住阿箬脑袋的手,并且对元芷说:“师父,方才那队人马大约四十左右,每队十人,分了四组,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而去。” 元芷嗯了一声,又道:“如此一来,情势更加危急,我们务必小心谨慎,速战速决!” 最终,三人还是按照先前商定的方法,合力开始寻找合适的船只。 元芷识船的本事很是了得,他只需看一眼,便知此船构架是否完整,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性。 然而,他们一圈跑下来,似乎没有看见一艘合乎要求的船只,正在阿箬心中忐忑不安之际,元芷却忽然停下脚步,盯着眼前的一艘破船,仔细研究起来。 “师父,这船桅杆已倒,船身上亦是缺东少西,这样的船可用吗?”司马笠疑惑道。 元芷没有理会他,反而径直朝那破船跑去,待到阿箬追上他的脚步之时,才发觉,男子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兴奋。 “就它了!”元芷决定道。 “先生……这船……”阿箬有点不忍心往下说。 “你们不懂,桅杆和船身上的木板都是极易填补的东西,关键是这首船的船身构架几乎完好无损,给我一天时间,定会叫它重振雄风!” 元芷语气十分兴奋,透过那神情,阿箬似乎看到了当年他与贺兰旌共造海船时的风采。 元芷既已这样说,司马笠和阿箬自然也不敢反驳,他们便顺势而上,准备同元芷一道去解那系船的缆绳。 然而,就在此刻,司马笠忽然猛地转身,拔出佩剑,做出一副紧张地迎敌之态。 阿箬站在阴影中,亦很快转过身去,可是,眼前所见,却并非她意想中的巡逻小队,只有一个身着绿袍的清瘦小吏,正双手卧剑,颤巍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盗取官家财物,不要命了吗?” 阿箬心中一颤,料定这小吏定然不会武功,所以,她当即轻松两分,而后走出了阴影,对那小吏道:“大人莫要着急,我们也是有难言之隐,相信我,只要你今日肯行个方便,将来必会有享之不尽的后福!” “少在那里花言巧语蛊惑于我!”那人沉声道,说实话,若在平日,阿箬瞧见他那临危不惧刚正不阿的表情,定会觉得此人十分可爱,可眼下情势,他这样的人,却反而成了棘手的麻烦。 “巡逻卫兵就在附近,我一喊,他们就会过来!你们这三个人,定是插翅难逃!” 司马笠轻哼一句,而后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叫你开不了口!” 然而,就在这情势紧迫之际,那小吏却忽然盯住阿箬,略微有些走神! 阿箬冲司马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攻击之际,却忽然听见那小吏道:“元大人,怎么是你?” 三人一惊,全都僵在原处。 第502章 恩人 阿箬将那青年上下扫了一眼,脑中却毫无印象,亦实在辨不清他是敌是友。 所以,她只能压着性子,沉声问道:“这位大人……你是?” 那年轻人的脸色倏然一转,立马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元大人,真的是你,真是老天保佑,竟叫我在此处遇着了你。” 看样子不是敌人,可阿箬却依然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我们……认识?” 孰料,那小吏一激动,竟一把将长剑仍在地上,而后跪倒在地,拱手道:“元大人不认识在下也没关系,可是大人的大恩大德,在下却是没齿难忘!” 当下,另外二人皆是满脸疑惑地盯着阿箬,而阿箬也颇有些不知所措。 “请恕元某人愚钝,还请大人说得更明白些。” 那小吏抿着嘴,脸涨得通红,终于语带哽咽地说:“在下名叫冯稀,祖籍越州诸暨,是元大人一封手书推荐我进的璟山书院。” 闻言,阿箬这才想起帝都城门下那个差点被盗匪夺去盘缠性命的老人家,自己在帝都郊外禅院再次见过那老人家之后,确实曾有感于他们的顽强勇毅而推荐其子入了璟山书院,然而,自己却行事匆忙,从头到尾都未问过那老翁的姓名。 “没想到,竟会是你!”阿箬唏嘘不已,而后更是上前两步,将那小吏扶了起来,并向另外两人解释道:“二位不必担忧,他与我乃是旧相识。” 司马笠和元芷这才神情稍缓,不似方才戒备。 那冯稀显然内心深受感动,堂堂七尺男儿竟泪落不止,“我……真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样的地方遇见恩人。” 阿箬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也不知该如何劝。不过,那冯稀却也知道轻重,没过多久便收起哽咽,沉声问道:“我是前几日从帝都被贬来此处的,帝都中的风声我也听闻了一些,恩人今日在此处出现,想必定有要事需办,恩人若不弃,不妨告知于我,我也好略尽绵薄之力!” 阿箬抿抿嘴,回头瞥了一眼司马笠和元芷,而后对那小吏说:“冯大人,你若真想尽力,就请转身离开吧!不管不顾便是帮助我们最好的方式!” 冯稀的脸再次涨得通红,语调中更是带着委屈,“恩人何出此言,要知道,若是没有你,我的老父亲很可能惨死帝都城头,而我,亦不可能入得璟山书院,拜在杨老门下!我父为表感激之意,甚至还将你的画像挂在厅堂之中,让我们时时敬拜,铭记在心……” 冯稀叹了口气,又道:“我们无时无刻不思报答于恩人,可你却……不信任我们。” 阿箬一愣,完全没有料到冯稀竟率直如此,一时之间,她的心也不由得软了几分。 “我们……需要一艘船!”元芷试探着说。 冯稀一愣,当即就问:“眼前的破船中只有一艘可在短时间内修复!” 阿箬一愣,不料这个年轻人竟还懂得造船之术! 元芷眼神一亮,而那冯稀却已抬手,指中他刚才所看的那艘船。 第503章 本该美好 然而,就在此刻,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冯稀神情一滞,而后指着那艘破船的船舱,道:“你们快躲进去!此处有我应付着!” 情势紧迫,三人只得按照冯稀的指引迅速躲了起来。其间,阿箬简要的交代了她与冯稀之间的渊源。听罢,二人方才心安下来。 而此刻,外间也已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冯大人,这边可有什么情况?” “没有没有,今日白天我在此处落了一本名册,这会儿想起来,方来寻找!”冯稀淡淡答道:“你们一过来便吓了一跳,这不,手中的宝剑都掉落了!” 说罢,冯稀轻轻一笑,而后缓步走到宝剑之旁,将它捡了起来。 “冯大人还是小心些为妙!”巡逻的兵士提醒道:“这几日的码头有些不太平,这三更半夜的,更是危险!” 冯稀拱拱手,谢道:“多谢提醒!” 阿箬屏声静气,终于看到那一队兵士整齐离开。 冯稀站在原地,等到巡逻队消失在夜幕之中时,他才转身入了船舱。 “他们巡逻力度非常密集,恐怕你们得等到后半夜,才能将这艘船弄走!” 阿箬拱手道:“多谢冯公子,可是,码头上少了一艘船,这样明显的事情一定会引起旁人注意,到那时,你又该怎么办?” 冯稀摇摇头,说:“恩人有所不知,我在此处主要便是负责管理码头的船只,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船只的数量及状态,待你们走后,我只需稍稍将船只移动一下,便可轻易伪装,不易察觉!” 阿箬点点头,安下心来:“如此,我们也就放心。”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冯公子相助。”这回开口的是元芷。 “先生但说无妨!”冯稀又拱手,语气十分尊敬。 “若是从长江水道入蜀,恐怕还需要一张通官文谍。” 冯稀抿着嘴,“这事有些难办,不过,我会尽力想想办法,三天之后,你们可在十里外的渡头等我!” 而后,冯稀便转身离开,并伺机寻找办法,将巡逻队的人引开。待到后半夜,星子渐明,天色微亮之际,阿箬等人才解开缆绳,将船偷走。 元芷用了大约两天的时间便将这艘船修补齐整,他甚至还找来了漆料,将原本暗沉的船体刷成了朱红色。 发亮的船体,挺直的桅杆,洁白的船帆,这艘船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阿箬只觉,它分明便是一艘新船。 元芷却并不见多少兴奋,他盯着船微微有些发愣,而后道:“你是没见过当年的大船,岂是今日之物可比?” 阿箬扯开嘴角,淡淡笑道:“爹,今日时间仓促,或许有些来不及,不过,等到日后闲下来,您尽可以找块清净之地,造一艘自己中意的大船,您看如何?” 闻言,元芷微微一笑,却不再说什么。 之后,他们又用了一日,准备好船上可用的淡水、干粮、被褥等等,阿箬觉得,若没有一切杂事相阻,他们只是单纯去蜀地游玩的话,这一切本该多么美好呀! 第504章 报恩 这一日,天气颇为闷热,宽阔的长江虽波涛滚滚,江面上却始终不见一丝丝风。 阿箬望着那浑浊的天色,只觉下一刻便当是暴雨倾盆,狂风呼啸的光景。容隐之向元芷表示过自己的担忧,说这样的天气,怕是十分不宜行船的。 但元芷却语气无比坚定地说:“越是天色不宜,便越是我们行船的好时机!” 阿箬在心头虽亦有担心,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还是噤声为妙。 司马笠站在她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阿箬只一仰头,便迎上那人目光。她知道,若是换了旁人,那目光里兴许该是焦急和彷徨,可此刻司马笠的眼中,更多的却是坚定和淡然。 她不禁伸手,不着痕迹地捏了捏的手掌,旋即便又将手收了回来。 当是时,司马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之后瞬时便变得热情洋溢,两眼生光,而后他不禁加重手上力道,捏住了阿箬的后脖颈。 “来了……”元芷站得笔直,定定地望着岸上。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皆是一愣,随即亦顺着方向望过去。只见岸上小径之上,有一人一骑正向着他们狂奔而来,那人今日未着官服,但靠得越近,阿箬越可以肯定,他便是昨日所见之冯稀。 还没等马站定,冯稀便跳下了马背,而后赶紧作揖道:“幸亏赶上了,否则便要误了恩人大事!” 阿箬回作一揖,答道:“辛苦周折,真是难为冯公子了。” 冯稀亦是十分恭敬,“为恩人办事,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这便是你们需要的通官文谍,有了它,三月之内,可畅行于长江水道之上!” 阿箬接过通官文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冯公子……大恩不言谢!” 冯稀诚惶诚恐,连忙退开两步道:“恩人昔日之善举,方有今朝之际遇,若再言谢,那便是折煞冯稀了!” 阿箬叹了口气,不再多语,转身将手中的册子交给了容隐之。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请恩人务必收下!”说着,冯稀径直从衣带上扯下一物,递给阿箬。 阿箬接过此物,这才看清,原来冯稀递过来的,竟是自己的腰牌。 “这……如此重要之物,冯公子怎可轻易送人?”她下意识要将东西还给那人,“此物乃是朝廷命官的凭证,与你的官符印信同等重要,我们万万不敢收!” 冯稀连忙摆手,“恩人莫要推辞,您是有所不知,从此处到益州,的水道,表面上有文谍便可,但也难免遇到一些突发检查,到时,您亮出腰牌,便可省去许多麻烦。” 阿箬轻轻一笑,不禁道:“我们倒是轻松了,可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也连累了你?” 冯稀长吁一口气,轻松道:“恩人心善,不过,冯稀素来性情直爽,自入仕途以来,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被贬官至此,倒也无所畏惧了,反正如今南方已定,大不了,我就回到诸暨,重新经营我家的盐场,也好全了我那老父亲的叶落归根之梦。” 阿箬叹了口气,自知不能再推,于是便道:“冯公子诚挚,如今亦只是时运不济,相信我,老天不会薄待于你!” 第505章 吉言 冯稀摇摇头,不禁笑道:“借恩人吉言。” 说罢他抬头望了望天色,而后道:“黑云遮山,想来江上定是有一场大风暴,诸位还是将船舶进渡头,待到雨停之后再走。” 阿箬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这时,司马笠却走上前来,仔细打量一番这个年轻人,而后问道:“我们这一群人中,你当真只认识元青?” 冯稀拱拱手,虽惊讶于这问题的奇怪,但也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怪异,“看公子气度不凡,想必亦是官场中人,冯某入仕时间不长,为人又颇为愚钝,所以,当真不认识除元大人以外的诸位。”他作了个揖,道:“还请见谅。” 司马笠伸手扶起了他,而后淡淡道:“帝都官场之中就是聪明人太多,故而,你的愚拙反而成了难能可贵之处。” 冯稀不知道夸奖自己的人是谁,但还是很坦诚地挠挠脑袋,笑容中透着一丝憨态。 “行了,我们也要出发了……待会儿大雨来时,你不妨享受享受这骤雨的力道,将自己酣畅淋上一番,再回去。”司马笠若无其事地建议道。 闻言,冯稀先是一愣,但很快他的脸上便露出了笑意,他朝着司马笠作了个揖,答道:“多谢公子提醒!” 司马笠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阿箬上前,朝着分析再行一礼,最后,颇有些歉疚地说:“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冯公子,后会有期。” 冯稀神色一凛,亦是无比郑重地说道:“后会有期!” 言罢,阿箬等人便见到冯稀翻身上马,而后马鞭一扬,迅速离开了。 望着年轻人远去的身影,阿箬终于见缝插针地问身旁的司马笠:“你方才为何要叫他去淋雨?” 司马笠转过脸来,颇带几分戏谑地说:“我看,冯稀一点不蠢,倒是你,似乎头脑不似往常。” 真是猝不及防一番嘲讽,阿箬正一头雾水之际,却又听见一旁的容隐之说:“箬儿会有此问,看来是没有见识过南方的暴雨。” 阿箬连忙道:“姚关常年少雨,帝都春日也几乎无雨,所以,确实没有见过。” 司马笠轻轻瞥了她一眼,分明满脸戏谑,却始终没有开口。 倒是容隐之,很温和地解释道:“冯稀送了腰牌与我们,回去必会被人问起,他若假意声称腰牌丢了,那整个长江水道的各地官署便会得到这个消息,如若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亮出腰牌,便极有可能招来祸患。但如果,冯稀一身湿透返回码头的话,他便可声称受了风寒,如此,即使在家中躺上一个月,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腰牌丢失的细节,这既保全了他,也为我们留下了充足的时间。” 阿箬恍然大悟,不禁转过脸去,感叹道:“亏得我还担心你情绪起伏丧失信心,岂料,算计起人来,还是一套一套的,看来,当真是我多虑了。” 司马笠嘴角斜斜一扯,而后竟一把将阿箬抓到身旁,凑近道:“元青箬,你若真的担心我,不如来点实际的。” 阿箬翻了个白眼,心里万马奔腾,“这都什么时候了。” 二人的一切动作尽入容隐之眼中,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独自走开了。 第506章 桎梏你的人 正午以后,天气果然越发恶劣,乌云翻滚,转眼便降下骤雨。 起初,阿箬还挣扎着想在甲板上帮忙,可随着波浪翻腾,船身出现了剧烈地晃动,若不是司马笠眼疾手快将阿箬抓住,她已不知道坠入江中多少次了。 元芷见状,只得厉声道:“你和容大人赶紧回到船舱去!” 阿箬闷声不语,依旧咬牙坚持,可一个浪头打来,她便从头到尾被淋得湿透。 容隐之虽然身子虚弱,可至少体重是超过阿箬的,他深知此刻厉害,于是趁着船身稍稍平稳之际,一把拉起阿箬,将她扯回了船舱。 然而,刚进船舱的刹那,船身一颠,阿箬一个踉跄,竟然径直向着窗户冲去,幸好元芷在此之前已与窗户之上加了非常厚实的挡水木板,否则阿箬如今便要与长江中的鱼虾为伴了。 “他大爷的!”阿箬被这恼人的天气逼得懊恼,竟不由自主说出了一句脏话。 水声风声虽然喧闹,可是这句话却恰恰好落在了容隐之耳中,那温润公子先是一愣,而后不禁露出了微笑。 “容兄笑什?”阿箬扶着栏杆而起,好不容易又走到了船舱中间。 容隐之亦是牢牢握住船中木柱,戏谑道:“我只觉自己在风雨之中已十分火大,却不料,你亦是同样感受,看来果然,兔子急了亦会咬人。” 阿箬的脸刷地红了,知道自己方才那句粗话是叫他听见了。 “容兄莫要讥笑于我了,情非得已,出言不逊,也是人之常情。”她嘟囔着嘴,突然道。 容隐之扯扯嘴角,声音轻缓许多,“你还不快握着这木柱,若在这船舱中你还有个三长两短,外间那两人不将我生吞活剥了。” 闻言,阿箬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但终究还是按照他的话做了。 但她心中依旧有藏不住的疑问——容隐之怎么会知道元芷亦关心于她。 于是,她只得假言试探道:“山止先生对我们这些后生皆是十分关心的。” 话音刚落,船身又是猛地一摆,阿箬霎时只觉嘲讽无比,但还是只能咬着嘴唇稳住重心。 容隐之亦是当即伸手扶住了她,待船身稍平过后,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箬儿,我向来是个坦诚之人。”容隐之忽然道。 阿箬一愣,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容兄所言,我甚为赞同。” 容隐之深呼吸一口,而后道:“其实那日,你和山止先生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阿箬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切,这时,浪头又来,她差点再一次被摔得满船舱乱滚。 “你也不必惊诧,这件事,先生早就知晓了。”容隐之解释道。 “他知道?”阿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容隐之点点头,又道:“他在与你说话之际便已然知道了,他大概是故意让我听见的。” “为什么?”阿箬实在难以理解容隐之的判断。 男子深呼吸一口,说道:“或许,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成为桎梏你之人。” “桎梏我?”阿箬疑惑道,但很快她已明白——或许,元芷早已看穿容隐之的心思,知道他不会陷害自己,所以,便想强行拉拢于他,让他阻止自己走上复立西楚这条路。 第507章 差错 “那容兄呢,你有何想法?”阿箬微微仰头问道。 容隐之盯着她,目光柔和却有力,“我的想法,与他稍有不同。” 阿箬一愣,盯着他,下意识问道:“愿闻其详。” 只听容隐之幽幽说道:“我做东山族长的日子太久了,每日循规蹈矩,似乎早已习惯,可近日,我却忽然顿悟,觉得人生实难,为何不能活得任性一些。” 阿箬一脸苦笑,不禁问道:“容兄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箬儿……我的意思便是,”容隐之定定地看着她,“若先生之愿非你所愿,我,亦愿支持于你!” 阿箬一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当她再次迎上容隐之那坚定的表情之际,那字字句句,又再次回响耳侧。 “容兄……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她咬着牙,沉声说道。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那人一声反问。 阿箬一怔,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箬儿,你不必惊诧,要知道,我不过是在做一件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事罢了。”他深呼吸一口,而后放下了手。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的容隐之,脸上竟显出一丝丝落寞,阿箬看着他,一颗心像是被揪住一般。 “容兄……”她垂着头,沉沉道:“其实,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知道那件事有违天下大势,小则伤及旧友,大则祸及百姓。可是,有些事,却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违逆的,阿娘的遗愿,离忧的努力,若是他们知道我此刻的动摇和迷茫,一定会气不打一处来的。” 阿箬很是动情,话声落下,竟还不自觉叹了口气。 容隐之看着她,心中亦是愁肠百结,竟下意识将她揽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轻轻劝慰道:“箬儿,若真是累了,那便歇一歇吧!” 阿箬这会儿只顾着心中烦闷,一切动作皆是无意识,所以,她根本来不及意识到,在这波涛翻滚的江面上,在这密闭的船舱之中,她与容隐之的动作有多么暧昧。 过了半晌,阿箬才渐渐意识到此刻的氛围甚有不妥,当她想要挣脱那人怀抱之际,却感船舱处传来一丝凉气。 她知道,那是风灌进来的征兆。 被那凉风一吹,她的脑子可以说是彻底清醒了,于是,她下意识地推开容隐之,并将脸转向舱门的方向。 可是,她物品如何也想不到,一身湿透的司马笠竟就那样静默地伫立当场,眼神冷漠地盯着两人。 霎时间,空气凝固,百转难回,阿箬下意识地往舱门处踱了两步,而伴随着她的前进,司马笠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阿箬盯着他,有些执拗地向他靠近。而司马笠,忽地眼神一闪,竟转身跑开了。 阿箬愣在原地,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自己,于是,她来不及多想,后脚便跟了出去。 甲板之上,水渍未干,而江面上却已恢复了平静,举头一望,天边甚至还出现了翻滚的晚霞,红潮滚滚,又逐渐变为金黄。 放眼望去,元芷正倚在桅杆上擦拭自己的长剑,而司马笠,却坐在船头之处,只留给阿箬一个孤寂的背影。 第508章 好好照顾她 船行江上,五日间再未遇到过任何大的风浪,一切可以说是平顺安稳。 入夜,司马笠站在船头,他望着明亮的星子,迎着微凉的晚风,整个人却几乎一动不动。 “殿下,夜已深,你还不打算休息吗?”司马笠微微一愣,当即意识到说话的人竟是容隐之。 那人脚步沉沉正向他靠拢,而司马笠却拉了拉披风,维持着该有的严肃。 “我与箬儿说你在吃醋,那个傻丫头,亦是茫然不知所措。”容隐之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戏谑。 司马笠眉头一挑,分明心有所感,却半晌不敢表现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司马笠冷哼一声道。 孰料,他这欲盖弥彰的做法让容隐之更觉好笑,于是那人径直上前,与他并列,眼光却望着那平静的江面。 “容公子不回船舱里呆着,当心被风吹凉了,有人要伤心!”司马笠没好气地道。 容隐之摇摇头,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诚挚道:“我与你相识如此之久,我的心思想必你也能看懂几分,没错,我确实钟情箬儿,此心,或许比你更要坚定!” 司马笠眼神一滞,转过头去,神色中颇有些恶狠狠的味道,“坚定?容公子哪来的自信如此言语?” 容隐之轻轻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打算理他,只道:“然而,我心虽坚定如斯,箬儿却并不十分领情……因为她的心中,早已有了比我之情义更为牢不可摧的选择!” 容隐之的言语虽然轻缓,可于此时此刻的司马笠来讲,却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于是,他只得压低了嗓音,试探道:“她的牢不可摧……指的究竟是什么?” “你,还当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姚关到帝都,从会稽到蜀中,她一路相随忠心耿耿,难道会是为了一己私利?”容隐之有隐隐的怒意,语调亦更显急促。 司马笠一怔,却又一次垂首道:“可是,她……”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阿箬倚在容隐之怀中的场景,那日的狂风巨浪过后,他本是满怀喜悦去见她,可是那样暧昧的场景,却霎时如一盆凉水,将他彻底唤醒。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那坚韧聪慧的女子,也会有这样无奈痛苦的一面,可是,她的无奈痛苦究竟是什么,他却不知道,而她,却那样轻易地就把这一切泄露给了容隐之。 他的心中,除了那么一丝丝狭隘的嫉妒,更多的或许是惭愧,因为那时那刻的他也第一次意识到,不再是大兴太子的他,沦落为通缉要犯的他,在这茫茫大江之上,或许什么也不是。 这几日,他早已没了初初登船时的那番壮志凌云,他时时望着江中礁石,看着两岸青山,听着愁猿哀鸣,他无数次地考虑:“入了蜀,哪怕见着了诸葛有我,事情就能有根本的转机吗?” 也就在那时候,他决定保持沉默,不去打扰阿箬,他想:“容隐之是东山族长,即便皇帝要怪,定也不敢动他根本,不像我——真正的一无所有!” 容隐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道:“你不要做任何假想,未来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 他附到司马笠耳畔,小声嘀咕了几句,当那人脸色铁青,双眼凝滞之际,他却忽而笑了,最终道:“箬儿,你一定要好好照顾!” 第509章 检查 司马笠望着容隐之,那惊讶而紧张的神色始终未能缓解。反而是容隐之,打趣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司马笠眉眼揪做一团,即便夜色之中,容隐之也能感受到他的惊诧。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容隐之转过脸去,神情略带了几分淡泊道:“我近来常读老庄,忽然间就看明白了许多事,说实话,我原本是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于你的。” 司马笠有些恼火,拳头莫名攥紧,严肃道:“我本是误会于你,但如今你如此言语,便早已将我置于不仁不义之地,我只感自己分明便是个傻子,真是又冲动又愚蠢。” 看着司马笠这样自责,容隐之一时之间不禁有些感慨,于是,他再次伸手拍了拍司马笠的肩膀,柔声说:“行了,你若要怪,便将一切皆怪罪到我身上吧!箬儿对你真心实意,你切莫因了自己心中那些狭隘的想法而辜负于她!” “我……”司马笠想要辩解,可容隐之一语点醒梦中人,三言两语便将他这几日的隐忧挑明,还明劝实备,让他惭愧得话也说不出来。 “我……该如何做?”终于,他不再执拗,而是转了话锋,征求起了容隐之的意见。 容隐之摇摇头,淡淡道:“你便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去做吧!我到底是个局外人,不宜多说。” 司马笠叹了口气,他素来知道容隐之脾气,此人若觉有必要,定会滔滔不绝讲个没日没夜,可若是此人觉得没必要,那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亦不会开口说半个字。由此,司马笠沉下心思,也算打定了主意。 …… 第二日,风和日丽,甲板上却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阿箬站在最靠船舱船舱的地方,紧张地盯着那四个身披纸甲的兵士,左手已不觉悄悄移到了佩剑之旁。 原来,晌午过后,阿箬正要进舱休息,谁知,前方竟有一艘小船顺江而下,船上之人,不仅挥舞旗帜,还敲锣打鼓,示意他们放慢速度接受检查。 阿箬行船经验不足,于是只得下意识地求教于一旁的元芷。 “爹,前方怎么回事?” 元芷神情严肃道:“是长江之上检查过往船只的巡逻队!” 闻言,阿箬心头不禁一紧,生怕漏出了破绽。 “爹,他们手中会不会也有咱们的画像?”她担忧道。 元芷顿了顿,说:“咱们出发之前,长江之上一直波涛汹涌,算起来,朝廷的消息应该还未传到他们手中……你去通知舱中那两人,千万保持镇静,不可乱了方寸。” 阿箬应了一声,便赶紧往船舱跑去。 但是,那四个兵士,却不知怎的,今日表现得竟尤为严格而挑剔,像是专门冲着他们而来的。 领头的兵士有一把油腻的大胡子,他在甲板上绕了一圈,而后道:“你们的通关文谍上写着从鄂城到夔州,出发的日期乃是六日以前,据我所知,六日前鄂城码头风雨大做,官府连发三张告示,并以狼烟相传,禁止方圆百里内的所有船只进入长江,此令维持了两日,到了第三日黎明方止,而你们,船行再快,也不可能只用两日半的功夫便到达此处!” 那头领胡须一颤,厉声道:“还是说,你们违反官府指令,不顾生死,冒着狂风骤雨,冒然离港?” 第510章 蒙混过关 气氛一下子凝滞起来,阿箬全然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但她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就在此时,元芷忽然哈哈笑了两声,愉快的声音又使那紧张的氛围有了一丝丝缓解。 只见他抱拳上前,又道:“官爷果然好眼力,对长江之上的来往船只亦是清楚不过,在下好生佩服!” 那头领神色不减,语气中反而更见严厉,“不要岔开话,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元芷轻咳一声,没有立即答话,反而冲着甲板另一侧的司马笠使了个眼色,司马笠当即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往左挪了一步,如此,他便不偏不倚,正好遮住了甲板出口。 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是自然而隐秘的,所以,那些巡逻的兵士没有一人察觉有异。 这千钧一发之际,阿箬的手忽然触及了腰间的一块腰牌,她这才猛地想起出发之时,冯稀给他的东西。 于是,她哎呀一声,便赶紧上前,道:“真是让诸位见笑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包括元芷他们。 阿箬故意甩甩衣袖,做出一副官员排场,而后幽幽道:“不瞒诸位,我们冒着风雨离港,的确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因得了朝廷命令,不敢有丝毫怠慢,还请诸位通融。” 那头领一愣,下意识追问道:“朝廷命令?你可能拿出证据?” 阿箬装作无奈的样子,还略带夸张地摇摇头,说:“阁下真是尽忠职守……可是我等乃是秘密行事,所以也不便说得太详细,”她顿了顿,做思考状,最终道:“不过,我带了腰牌,诸位只要看过,也自当了然。” 说罢,阿箬娴熟地扯下腰牌,而后将其递给了那头领。 那人伸手结果腰牌,仔细地验看一番,而后终于神情稍缓,恭敬地作揖道:“下官不知,阁下竟是冯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而后,他亦双手将腰牌递还回来。 阿箬接过腰牌,不慌不忙地将之系于腰间,等到手中动作完成,她才语气和缓地说:“你们也是奉命行事,不必太过自责!” 那头领再作一揖,“大人有要务在身,自然着急,但最近这江面上时有盗匪出没,为保安全,还请您尽量不要夜间行船!” 阿箬见那头领是好心提醒,于是亦拱手回礼道:“多谢提醒。” 之后,那头领便带着另外三个兵士返回了巡逻小船,往下游而去。 待船行远了,阿箬方才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掉了下来。 “幸亏当初接了那冯稀的腰牌,否则不知今日还要惹出多少波折!”阿箬轻轻叹道,诚然,方才若不是她即时亮出腰牌,两方或许早就扭打在了一处。 元芷走过来,拍了拍阿箬的肩膀,算是赞许。 阿箬长吁一口气,一转脸,却迎上了司马笠审视的目光。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交谈过了,阿箬很想打破这个僵局,可是,她又怕司马笠再次对她冷脸以待。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司马笠却转过脸去,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阿箬心头一阵火大,却又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第511章 不及我 自行船之日起,元芷便没有安排阿箬守夜。虽然阿箬极力争取想要为他们分担,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认可。 可是,这种特殊的照顾,却并未让阿箬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轻松,每个夜晚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谁又起身了,谁又进了船舱。 这夜,不知怎地,容隐之咳得格外厉害,可是已到了他值夜的时间,元芷走进船舱,查看了他的情形,竟又默无声息地往外间走去。 “先生!”容隐之轻声唤道,而后挣扎着起身,“您在船尾划桨本就十分辛苦,所以,今夜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拖累于你,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元芷快步走回他身旁,小声道:“你如今情形不好,须得赶紧施药医治,你且再撑上一两日,只要到了夔州,便有计可施。”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即便到了夔州,也无济于事……”他顿了顿,“你们且当我是个正常人,该做的事我定会勉力去做。” 元芷亦叹了口气,只道:“你既如此说,我也……” 此刻的阿箬早已按耐不住,她掀被而起,径直走到容隐之身旁,“容兄,你既病了,便不要逞强!” 容隐之心头一紧,嘴上却还是装作轻松,“原来是我们吵到箬儿了,罪过罪过!” 阿箬翻了个白眼,只觉此人如此情状,分明带着几分瞧不起自己的味道,“容兄,今夜你便好好休息吧,我来替你值夜。” 容隐之神色一凛,下意识说道:“万万不可!” 阿箬又急又气,当即蹲坐在他面前,“容兄,你们这一路上对我关怀备至,什么事都不让我插手,我只觉自己与个废人无异!” 元芷满脸担忧地看着阿箬,最终一咬牙,决定道:“既然如此,今夜便由你来替代容公子!” 闻言,阿箬赶紧点头,而后又神色恳切地看着容隐之,真诚道:“容兄,一直以来,皆是你在照顾箬儿,如今,我也算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来回报于你!” 容隐之看着阿箬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惆怅,最终,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而后躺回了卧榻之上。 阿箬当即起身,一旁的元芷亦叮嘱道:“江上匪患丛生,你值夜时务必瞪大眼睛,若遇紧急情况,千万大声呼救!” 阿箬微微颔首,道了句“放心”,便抱着披风离了船舱。 江上夜风冷冷,阿箬环视一圈,只觉月色如泄,惹得半江明亮半江晦暗,这会儿,除了水流的声音,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响动,就连白昼里两岸山林间那高低起伏的猿鸣之声,也已隐去,天地之静,静中生出一种寂寥。 阿箬拽紧了手中的剑,反复凝视江面,反复确认周遭情况。 然而,就在一切安稳如常之际,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箬初时为脚步声所惊,正欲转过身去,却已然被人抱在了怀中,那人也戴着着披风,所以,她亦是被裹于披风之中的。 那人停在她耳畔,戏谑道:“你苦练武艺,到头来,速度还是不及我!” 第512章 长谈 那声音很温柔,穿过耳心直抵心口。 不知怎地,阿箬竟然眼眶一酸,眼泪欲夺眶而出。这个怀抱,如此温暖,可为何一想起它,她的心中竟有一丝凉意袭过。 司马笠的手臂越来越紧,像是在逼迫着阿箬去正视这一切。 “青箬……”司马笠颤抖着唤了一声。 然而,这声音却好比利刃一般,叫阿箬无处遁形,接下来,她便开始了小声啜泣,那啜泣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分明。 司马笠将她的脑袋放到自己肩头,而后柔柔在她耳畔说了一句:“对不起……” 阿箬的眼泪终于决堤,她紧紧地拽住司马笠的衣襟,差一点便要嚎啕大哭起来。 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何突然之间,崩溃至此。 司马笠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的叹息中,或许更多的当是自责。 良久,阿箬啜泣稍止,方渐渐平和情绪,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司马笠轻笑一声,不免戏谑道:“你冒着凉风值夜,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阿箬一惊,只觉司马笠与前几日稍有不同。 “怎么今日变得如此豁达?”她惊诧道。 司马笠自然不会再提容隐之之事,“我向来便是如此!” 阿箬轻轻一笑,知道他已恢复如常,因此心头的结也算打开。 他们坐在甲板之上,可司马笠的双手一直环着她的腰际。兴许是因了夜色的包裹,阿箬也比往日显得自然从容了许多,她倚在司马笠怀中,甚至很享受此刻的静谧。 “青箬,”船身轻轻晃了一下,司马笠柔声问道:“若我此去西蜀,诸事无果,当怎么办?” 阿箬心头一颤,方意识到司马笠心中那最深的隐忧,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表现得淡定从容,可阿箬几乎还是能猜想到他心头的痛苦与纠葛,此刻,果然应验了。 “若当真一切办法想尽依旧无力回天,我……”她沉声决然道:“我便同你一道杀回帝都,最起码,要让那些迫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刀山火海,亦无惧!” 如此决绝的话语,没有半分柔情蜜意,可落在司马笠耳中却是那样动人,此刻,他甚至不由得感叹,哪怕就是失败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他不会对阿箬说这些丧气的话,反而略带几分戏谑的口吻说:“你这女人,生得娇小玲珑,怎么出口尽是打打杀杀?” 阿箬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又问:“那你倒是说说,我该说点什么?” 司马笠似被问着了,他思来想去,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也说不出那些虚情假意的言语。 他沉吟道:“我以为你会讲——咱们就学诗里的模样,找个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地方,了此余生!” 阿箬心头一紧,原来,这司马笠正说着了她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但阿箬又很快否定了心中那种遁世的想法,眼下,她最想做的,还是倾尽一切,帮助司马笠赢得这场注定坎坷的博弈。 “哪怕,以贺兰旌之名!”她在心中念念道。 “什么了此余生,我还等着官拜宰相,权倾朝野呢!”阿箬拍拍司马笠的手臂,戏谑道。 第513章 被人盯上 闻言,司马笠当即否定道:“权倾朝野不适合你,权倾六宫比较合适!” 阿箬听明白了他言语中的深意,心中虽然胆怯,却不知怎地,口中竟下意识应了句:“好!” 司马笠浑身一怔,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又岂会放过阿箬此刻的允诺,于是他当即挑明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阿箬哭笑不得,却也不好与他争辩,便兀自沉默了。 他俩拥在一起,直到后半夜,阿箬实在困意来袭之际,她才推开司马笠,说想要起身走动走动,司马笠亦是有些困倦,便松开手臂,也跟着站了起来。 阿箬绕着甲板走了一圈,并未发觉什么不妥之处,心下便安定下来,她站在床舱之前,放下宝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看着她如此率性的一面,司马笠也不禁笑了。然而,一个懒腰未收,一个笑容未敛之际,船身却开始了剧烈的摇晃,阿箬重心不稳,只得迅速抓住一旁门框。而方才离手的宝剑,却一下子滑倒了甲板的右侧。 “怎么回事?”阿箬下意识地问。 而甲板那头的司马笠亦是把住船舷,神情中透着严肃,“这一带多有浅滩,怕是撞见了礁石。” 阿箬心头大呼不妙,要知道,船行江上,礁石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想起了站在船舱之后控制船桨的元芷,于是大呼道:“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半晌,她却丝毫未见元芷的答复。 见状,司马笠的神情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迅速上前,捡起阿箬的宝剑,递将过去。而后带着她,从外侧绕过船舱,来到了甲板最末。 然而,一穿过甲板,两人便同时露出了差异的表情——只见甲板上无端多出八个身着黑衣的刺客,他们手持利刃,将元芷团团围住。 “各位是何方来的朋友,何不自报家门?”元芷朗声问道。 然而,那几个黑衣人似乎并没有答话的意思,为首之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而后一挥手,一群黑衣人便蜂拥而上。司马笠和阿箬亦很快卷入战斗之中。 今夜来的这群黑衣人,并非普通之辈,他们武艺高强,而且招招狠辣。元芷一边应敌,一边提醒道:“小心些,他们的剑上有毒!” 闻言,阿箬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她只盼望着这样的时刻千万莫再出什么幺蛾子! 所幸,敌人再厉害,但只要元芷和司马笠一联手,他们便没有半分甜头可尝。一番交锋过后,八个刺客悉数成了江中亡魂。 “看来,咱们还是被人盯上了!”司马笠走到甲板边,再次确认了周边情况后,满心忧虑地说道。 “此事并不奇怪,咱们即便躲得过官府的巡逻队,但司马策身后高手如云,他们也早该感知到这些风吹草动了!”元芷缓声道。 司马笠微微颔首,收起长剑,只道:“前方撞上了礁石,咱们得想点办法,赶紧离开。” “这个不难!”元芷自信道:“你们两个再次守好船桨,且待我号令行事。” 说罢,元芷便大踏步往前甲板走去。 第514章 落水 司马笠拍了拍阿箬的肩膀,道:“待会儿可能会有剧烈地抖动,你最好回到船舱里去!” 阿箬摇摇头,拒绝道:“无碍,我在此处陪你就好!” 看着她满脸的决然,司马笠不忍心拒绝,于是便道:“那你一定抓紧桅杆,除非桅杆断裂,千万不可松手!” 阿箬嗯了一声,而后按照司马笠的吩咐,谨慎行事。 果然,没过多久,前方便传来元芷的呼号声:“准备好!三、二、一,向左!” 原来,因为之前的风浪,他和司马笠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这会儿,一听见号令,司马笠便握住船桨,用力往左一摇。 船身有了微微颤动,只听前方的元芷又道:“向右,不要停!” 声罢,司马笠便使出全身的力气,朝右猛力摇浆。这一回,船身剧烈抖动,比方才猛烈许多,阿箬只觉船只似乎在于礁石做着最激烈的搏斗,因为,它不仅左右晃动,甚至还出现了腾空而起的情况。 只听“咚”地一声闷响,船身重重落于江面之上。此刻,司马笠不待元芷发出指令,便再次操作起船桨,他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看得阿箬眼花缭乱,可没过多久,这船便恢复了平静,并逆着江水的方向,继续前行。 阿箬正要松口气,准备松开手之际,却听见前方甲板再次出现了刀剑碰撞的声音,她当即意识到——刺客又来了! 她和司马笠交换一个眼色,男子便下意识往前方奔去。可是,司马笠还未跑开两步,他的身后便有数个黑衣人腾空而起,那身姿矫健,似乎比先前来的那一拨人更为厉害。 “小心!”阿箬来不及递还司马笠的长剑,于是只好惊呼一声,提醒他注意。 还好司马笠反应迅速,虽是赤手空拳,却也未让敌人占得丝毫上风! 然而,刺客之多,远不止于此,阿箬很快便察觉到有刺客向自己袭来,她拔出长剑,运起气力,全力抵挡!初时,她还略可应付,可渐渐地,那些人越杀越厉害,她便慢慢落了下风。 司马笠着急非常,他生死不顾地朝着阿箬这边冲来,终于,在二人的合力之下,那群刺客终于被打退! 阿箬气力耗尽,正是面色惨白,司马笠紧张地捧着她的脸颊,问道:“青箬,你可还好?” 阿箬咧嘴一笑,正欲答话之际,却见又一残余刺客正挥刀朝着司马笠的后背砍去。那人明显是孤注一掷,所以,他的速度之快,甚至让阿箬来不及喊上一声。 司马笠后背受伤,重心霎时不稳,又加风浪渐起,下一刻,他竟直直地跌入滚滚江水之中。 阿箬气得浑身发抖,她目露凶光,只一剑,便刺穿刺客胸膛。而后,她转身一跃,径直跳入江水之中。 虽已是夏日,可这长江之水依旧寒冷刺骨,加上上游泥沙俱下,她在水中几乎无法视物。 可她来不及适应,来不及惧怕,便朝着江底游去,因为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救出司马笠! 第515章 获救 阿箬一直在心头默默祈祷,不多久她的鼻腔之中渐渐有了一阵血腥味,随后她便见到了江流底部司马笠挣扎的身影。原来,司马笠的腿脚被降低的水草缠住,越用力反而越拔不出来,远远看去,仿佛是被江底恶魔伸出的一只夺命的手牢牢握住! 江水刺骨,司马笠又失血过多,所以,他很快便耗尽力气,不觉昏死过去。阿箬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游去,待靠近过后,她先是拍了拍司马笠的脸。然而,那人竟毫无反应,她不及多想,径直捧起那人脸颊,唇对唇,为他呼气过去。随着气流的增加,司马笠渐渐恢复了意识,他缓缓睁开眼,盯着阿箬的眼睛却分明透露着疲惫! 阿箬朝他用力地挥手,然而司马笠却并无多大反应。阿箬十分清楚,若不能及时将他带出江面,那人定是撑不了多久。 于是,她调转方向迅速游向司马笠腿脚困住的地方,她一面注意不让水草绊住自己,一面又用力去拉扯缠在司马笠脚上的水草,然而,这些水草皆是生于江中的老物,不说成精成怪,却也异常顽固,再加上水中浮力相阻,又岂是阿箬可以轻易对付的。 阿箬咬紧牙关,努力迫使自己静下来,然而,随着体力一点点消耗,即便她的水性再好,也逐渐感觉到胸闷头晕,难以为继。 情势急转直下的当口,阿箬顺着水流一滑手,竟然意外地触到了藏于腰际的匕首,她灵机一动,喜从中来,当即拔出匕首朝着水草一阵猛割。水草再韧,也挡不住锋利的刀口,很快,司马笠的腿便重获自由。 阿箬心中大喜,速度自然也就快了不少,她借着水的浮力,漂浮而上,顺利地将司马笠带出了水面。为防万一,她始终没有将手中的匕首放下,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阿箬更加无奈——放眼江面,那艘船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山止先生!”阿箬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开了口,可是身处水中的她,声音实在是小得可怜。无奈之下,阿箬只得拖着司马笠,艰难缓慢的朝岸边漂去,这会儿司马笠已再次昏死过去,可想而知,这对于阿箬来说是多么困难。也幸亏这一段的大江虽还是峡谷中穿行,但岸边亦有不少平坦之地,阿箬一直坚持着,直到将司马笠拖将上岸之后,方才因体力不支晕倒在司马笠身旁。 “唉,也只能如此,是生是死且听天命吧!”在晕倒在司马笠身旁前,阿箬这样想到。 ……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阿箬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有一束蜡黄的光轻抚她的眼眸,撩拨着她的神经。阿箬猛然一怔,下意识地坐起身来,并大声惊呼道:“竹影”,屋中无人回应,阿箬又急又怕,几乎连滚带爬的翻下榻来。 这会儿,她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屋中光线,她环顾了四周,突然注意到,原来在屋子另一角还有一张卧榻,卧榻之上躺有一人,不正是司马笠? 第516章 忍成这样 “司马笠!”阿箬轻呼一声,那人却毫无反应。 她心头十分忐忑,竟下意识猛然冲了过去。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不清那人表情,于是只得伸出手试探一番,所幸,那人呼吸均匀,并无太大问题。 阿箬这才松了口气,倚在榻边开始打量起周遭的环境。这间屋子很暗,既暗且破,除了方才昏暗的煤油灯外,便只有西墙之上有个小洞口,隐隐透出一丝光亮。那洞口亦是简陋无比,乍一看,似乎连遮挡之物都没有。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阿箬不禁思忖道。 然而,当即便有人推门而入,阿箬下意识站起身来,却将进来那人吓了一跳。 那人往后一缩,不住地揉眼,待看清那昏暗中的人影时,方才恢复了镇定。 “你醒了呀?”听声音,是个朴实的青年汉子。 阿箬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指了指卧榻之上的司马笠,道:“他还没醒,情形似乎不大好!” 那人哦了一声,往屋里走了两步,“我叫张老大,是这水石村的渔民,今儿早上我出门打鱼见你们俩倒在江边沙地上,一看,果还有气,便将你俩带了回来。” 阿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才发觉,此人果然一身短打,手里还拿着斗笠。 那人叹了口气,转而又说:“我瞧你们俩,你受的伤要轻一些,但是这位大哥,背后一道长长的刀疤,本失血过多,如今又被江水泡了,真真是危险万分!只可惜,咱们这个小渔村太过偏僻,方圆数十里内都找不着一个像样点郎中!” 闻言,阿箬心头猛然一紧,她二话不说,便伸手想去搬动司马笠的身体。 那张老大赶紧上前搭手,却又不明白她所做为何,“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想来,这个憨厚的汉子应该称呼谁都是大哥,所以阿箬也并不计较。她只道:“你且帮我将他翻过来!” 那汉子一愣,拒绝道:“咱们渔民最忌讳翻东西!” 阿箬哭笑不得,“是你的忌讳重要,还是他的性命重要?” 张老大顿时便答:“那当然是性命重要!” 说罢,他也不再犯混,径直搭手,帮着阿箬迅速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阿箬便瞧见了司马笠后背上那一道发白的伤口,伤痕很深,加上又有泥沙等污物,阿箬只觉他能活下来,便已是奇迹。 她深呼吸一口,摸了摸腰间之物,而后转过脸去问道:“你家里可有棉纱和烧酒?” 张老大平日素爱饮酒,故而赶紧答道:“有的有的!” 说罢,他迅速冲了出去,而后又将阿箬所需之物取了回来。 阿箬趁着司马笠昏睡未醒,一时间心下一狠,便用浸了烧酒的棉纱仔细擦拭起他的伤口来。 那张老大在一旁看着,竟不自觉龇牙咧嘴起来,“诶呀呀,真是条铮铮铁汉呀,这换作是我,定疼得骂娘!” 江边渔民那种天生的乐观,让阿箬一时之间心下松动不少。她看着眼前躺着的那个人,轻轻道了句:“他即便醒了,也不会那样的。” 话音刚落,榻上那人竟发出了闷沉沉的声音,“你太高看我了,若不是怕你紧张,我至于忍得如此辛苦吗?” 第517章 如出一辙 闻言,阿箬一个没忍住,竟噗呲一声笑得前仰后合,然而,就是这一笑,却连着手不稳,只见她一个不小心,便将瓶中药粉洒了许多出来,正好落在司马笠的伤口之上。 司马笠疼得呲牙咧嘴,又碍于情面不敢叫出声,故而只得将脑袋深深埋于被褥之中,以求那痛劲快些过去。 见此模样,渔夫张老大在一旁咧着嘴不住地笑,但他还是不由得赞叹司马笠那惊人的忍耐力。 阿箬心有愧疚,当即用面纱将药粉抹匀,而后将其伤口进行了仔细包扎。 “我们在江边打鱼的人,常常有个伤筋动骨,这伤虽然看起来麻烦,可只要将养得当,很快便会好起来的。”张老大鼓励道。 闻言,阿箬面上稍松泛些,替那人盖好被子道:“反正如今咱也走散了,不如你便在此将养两日,等到伤势好转,再行出发。” 司马笠考虑到这周围水域可能还有刺客,此时动身风险太大,便也不加反对。 阿箬站起身来,问道:“张大哥,我俩如今落难于此,多亏你仗义相救,大恩大德,将来必报。” 那张老大连忙摆手,笑道:“你这就见外了,咱们在水里讨生活的人都愿意多做好事,也是为自己积福,不求回报的。” 阿箬点点头,内心却是十分欣赏这个朴实的汉子,“张大哥,不知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个村子离夔州城有多远?” 那渔夫掰着指头算了算,道:“不远不远,从此处到夔州,划船只需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阿箬沉吟半晌,脑海里却已迅速盘算出她们具体的位置。 她瞥了一眼榻上的司马笠,而后径直从衣带间取出一锭银子,“张大哥,我们落难水中,身上也没什么贵重物品,这锭银子还请收下!” 那张老大连忙后退,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若收了你的银子,这事就变味了。” 阿箬连忙解释道:“大哥莫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请你划船去最近的集市,替我们采办一些鸡鸭一类的食材,我这朋友伤得不轻,还须得补一补才是!” 张老大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银子,面带尴尬地说道:“倒是倒是!” 阿箬轻轻一笑,又道:“还有,我俩的衣衫皆不能再穿,还请大哥帮我们找两身干净的衣裳。” “这个不难,二十里外的秦婆婆,专门替人做衣裳,她那里可有不少干净舒适的成衣,我替你俩买来即是!” 看着那人拍着胸口保证的模样,阿箬心中不禁一动,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姚关,那些质朴的百姓,不也和他如出一辙吗? 还没等阿箬多想,那张老大便戴着斗笠出去了。 阿箬长吁一口气,而后坐在司马笠身旁的卧榻之上,替那人再次收紧了被脚。 那人转过脸来,神情淡然地看着阿箬,过了许久才安慰道:“不要担心,会好起来的。” 阿箬点点头,又道:“你说,那些刺客是什么人?” 司马笠冷哼一声,双目带着些愤怒,“他们的功夫我认得,跟麒麟四卫几乎如出一辙。” 第518章 供出来 “麒麟四卫?”阿箬颇有不解。 “麒麟四卫虽是我的亲信,但他们武功底子全都来自于大内密营。” 阿箬惊诧万分,但她同时却也不得不接受司马笠所做出的这个判断——这些人,都是大兴皇帝司马佑派来的。 司马笠长叹一口气,而后道:“从司马策出现在会稽军营的那日起,我便已经意识到——父皇对我心有忌惮,只是我没料到,他记恨于我竟到如此地步。” 阿箬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怜惜,“这些也不过只是你的猜疑罢了,世事如何,还不好妄断。” 司马笠轻笑一声,自嘲道:“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阿箬抿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傍晚时分,张老大摇着小船回来,他一脸急匆匆的模样,像是要完成一个极为重要的任务。 “今日逢场,周边的渔民都去赶集了,幸亏我与那赵阿婆相熟,她才将这最后一只鸡卖给了我,你瞧,这老母鸡多肥!”张老大一边展示着自己的采买成果,一边眉飞色舞地解释道。 看着他这模样,阿箬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我刚才摇船经过河湾,撒了一网,本说碰碰运气,谁知,一网下去,竟捞上来了宝贝。”张老大故意卖关子。 “哦,不知是什么宝贝?”阿箬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张老大放下手中的母亲,从身后搬出一个大竹筐,“你瞧!” 阿箬凑拢过去,只见那竹框里确实装着两条鱼,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你们这些读书人大约也不认识,这乃是极为珍贵的乌鱼,最利伤口愈合。” 阿箬轻轻一笑,只得谢道:“有心了!” 张老大收回了竹筐,看着阿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大哥,你有什么话要说吗?”阿箬下意识问道。 张老大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我去做饭了!” 说罢,他便带着东西出去了。 张老大的效率也算高,不多久,晚餐做好。司马笠行动不便,阿箬便只得将鸡汤一勺一勺喂给他。阿箬原以为自己会感觉别扭,可见到司马笠那一脸心安理得的表情,她的心也不觉放松了些许。 汤喝完,司马笠还不忘夸奖道:“大约是我许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今日这汤,竟比帝都的店家做得还好。” 闻言,张老大挠挠头,憨笑道:“公子谬赞,我们山野人家,没什么好香料,做出来的东西也是不像话!” 阿箬抿嘴一笑,放下手中的瓷碗,笑道:“张大哥,今日黄昏时分,我见你似有话要讲,不知现在可否如实告诉我们?” 张老大沉默了片刻,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不瞒你们,我今日去市集之上,确实遇着了事。” 阿箬眉头微蹙,继续道:“什么事?” “我在市集之上,看见了官府的告示,那告示上正是……正是通缉你们二人的公文!”张老大情绪激动,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阿箬心下一颤,只觉情势的确严峻,但她却用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问道:“像这样的悬赏令通常都有丰厚的回报,你为何不直接将我们两人供出来?” 第519章 夜谈 张老大涨红了脸,一时之间竟吞吞吐吐起来,“你……怎能如此说……我……我既将你们救了回来,便不会行如此无情无义之事。再说,短暂相处,已让我认识到你们的品性,你们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 阿箬轻轻一笑,并不怀疑他的诚意,她站起身来,朝着张老大作了一揖,“张大哥深明大义,救人于水火之中,在下二人无以为报!” 闻言,那张老大连忙挥挥手,不好意思道:“公子言重了……我受之有愧!”他顿了顿,又说:“这几日你们便在此处歇着吧,若有什么需要,尽快吩咐,官府那边的人寻不见你们,自然也就会转移注意力。” 阿箬点点头,下意识叮嘱道:“那还请张大哥不要将我们二人的状况泄露给旁人!” 张老大用力点点头,答道:“那是自然!” …… 时节已入夏,即便到了夜晚空气中也有散不开的热气。阿箬夜里醒了好几次,直到额头上冒出阵阵冷汗,她才不得不披衣而起。 打开门,清风徐徐,阿箬深呼吸一口,那股子燥热之气,瞬间消失不见。然而,阿箬定睛一看,倏地发现前方竟有一高大背影,正在临江远眺。 她走上前去,与那人并肩而立,两人无话之时,只觉周遭静谧安详,即便流水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终于,还是司马笠先开口打破沉寂,“谢谢你!” 阿箬一颤,下意识问道:“怎么突然这样讲?” “若不是你愤力相救,可能我早已命丧黄泉了!”司马笠淡淡道。 阿箬抿抿嘴,“不必言谢,因为我知道,若当时坠江的人是我,你也一定会舍身相救的。” “自然如此!”司马笠恳切道。 “不过,这件事,我到底是给办砸了!”阿箬沉声批评道。 “何出此言?” “若我能游得更快一些,更快将你带出水面,说不定便能追上船,也就不必与他们走散了。”阿箬叹了口气,只说:“不知山止先生和容兄如今是何情况?” 司马笠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已做得十分好,我感激之至,不必再对自己过于苛责了!” 阿箬点点头,却还是略略叹了口气。 “师父武功高强,即便再遇上一批同样的高手,他也不会惧怕!想必当时情景之下,他也一定是忙于应付,才没有时间理会船只的漂流!”他顿了顿,十分坚定地说:“容隐之虽身体有恙,但到底还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他们两个只要没走散,便一定会平安无事!” 这些道理阿箬自然清楚,但不知为何,从司马笠口中说出,便有种分外使人安心的力量。 于是她点点头,又道:“但愿他们一切顺利。” “我与师父有约,若入蜀途中发生意外,便最终集会于成都锦官楼,你且放心,咱们径直往那里去,定会与他们重逢的。” 阿箬应了声是,很快二人的话题便转移开了。 “不知为何,走到江边,竟莫名想起了苏学士的词。” 阿箬一听,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她和司马笠有同样的感受,只听她轻轻念道:“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司马笠抿嘴便笑,玩笑道:“我与你,竟已心意相通?” 第520章 娘子,出发 “你该不会,还未走到蜀中,就已然参透古人心性,打算放任自流了?”阿箬打趣的话语,到底是明知故问。 司马笠仰头叹息一声:“有些时候还真是羡慕这些江边的渔民,没有繁华过眼,自然也就守住了心灵的纯粹。” 阿箬也没想过要怎么开导他,便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永远也不会让自己变成这江边的渔夫,那些该争抢的,我当是毫不手软!”他顿了顿,像是总结性地道:“古往今来,一个苏轼,也就够了!” 阿箬点点头,趴在栏杆上,双手托腮,望着满天星子,和对面那依旧黑漆漆的山谷,幽幽道:“你自小长在大兴帝都,谈笑皆豪贵,往来无白丁,自是更青睐那庙堂之高,而非江湖之远,这一点,我与你全然不同,故而,在这件事情的认知上,我与你也不一样。” 司马笠转过脸来靠近了她,轻声问道:“有何不一样,不知元姑娘可否细讲?” 阿箬笑了笑,并不在意他那有些戏谑的语调,“我自小在姚关长大,往来皆是普通百姓,说实在的,今日看到的这个张老大,倒让我莫名便想起了那时候的生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兴衰荣辱,简单质朴,即便一粥一饭,亦让人觉得很满足。” 司马笠微微扯了扯嘴角,而后伸出左手捧起她的脸颊,缓声道:“姚关的事,想想就罢了!” “为何?”阿箬朝他眨眨眼,挑衅一般。 司马笠手上加重力道,语气也加重几分,“你如今跟着我,将来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无论如何,都已是注定不可逃脱的,又何必还去念着姚关?” 阿箬的脸刷一下红了,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这人居然还有心思说这种话。她往后一缩,而后轻咳一声,淡淡道:“困了,回去睡了!” 她本想借这个理由兀自走开,谁料,司马笠竟一把将他拉入怀中,而后不由分说地亲吻起来,阿箬初时一颤不明情状,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并没有推开那人,反而任他动作, 清风良夜,长江水畔,如果不是逃亡在即,任谁也会舍不得离去的。 …… 阿箬和司马笠只在渔村呆了两日,第三日,二人一致决定不可再在此处逗留。张老大也是个爽快人,他当即承诺可以划船将二人送到夔州。 张老大拒绝接受阿箬所给的一切银两,无奈之下,她只得将装着银子的锦囊塞到竹筐之下,才避免了张老大翻脸似的拒绝。 夔州城里虽然还贴着告示,但时值端午龙舟赛,所以城中百姓的目光早被吸引到了江边,几乎没有人去关注他们。阿箬找到一家车马行,买了一辆轻便的马车,还有一匹脚力极佳的骏马。 其实,他们本可以二马并骑节约时间,但司马笠却以为,阿箬换成女装,他们扮作夫妻,更能掩人耳目。 阿箬虽觉有些别扭,可是她还是由衷地赞成司马笠的观点。 只见司马笠挥鞭在前,阿箬安静地坐在马车之中。 “娘子!”那人换得特别响亮,“咱们这就出发了!” 阿箬抿嘴不语,嘴角却不自觉扬起了笑意。 第521章 辛夷花开早(一) 蜀中,大雨连绵。 门前的辛夷花已经开到最后一批,再过几日,那曾经漫山遍野的美丽图景便将成为过往。而后,又要经过四季的漫长等待,才会见到那粉海如云,云蒸霞蔚的景致。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过是加速了花朵的坠落,让这美景结束得更早一些罢了。 “先生,夔州密报!” 屋檐之下,一个披散着头发,身着青色布裳的男子微微伸出手,接过了小厮递来锦囊。 那男子穿得朴素,可是手里拿的锦囊却是华贵异常,若稍懂一些针线女工的人都能看出来,那锦囊竟是由鲜红的蜀锦制成。 “退下吧!”男子音调很低,低声中却带着一种圆润而富有磁性的腔调,若是旁人初初听来,只会觉得这声音迷人而极富魅力。 到底是曾经“艳冠九州”的蜀中俊秀,即便时过境迁,诸葛有我也依旧风华不改。就像这门前年年盛绽的辛夷花一样,花色不减,甚至更甚从前。 诸葛有我轻轻扯开锦囊,取出其中的字条,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他的嘴角便漾开了一丝幽幽的笑意。 “终于来了……” 门外大雨不停,辛夷花被雨水拍打几下过后,终于坠下枝头,落在院前的青石板上。 诸葛有我毫不顾忌地走到雨中,俯身将花捡了起来,大雨沾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裳,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抗拒,他入神地看着那朵鲜艳却已被宣告死亡的花朵,心中竟升起了莫名的感动,这让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大雨之中,那个女子斥问的眼神,那让他胆怯,让他甚至有一段时间害怕这淋漓的大雨。 人世几回伤往事。 当年的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身前往鳢阳,走时,他接收的是蜀中几乎所有长辈的质疑,甚至有人还在他的房门前长跪不起,让他三思而行。 他用上了生平的才智向人们不断地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好处,他言之凿凿,恳切得连自己都快信以为真。 没有人支持他,却没有人敢反抗他,所以,他独自前往了鳢阳,独自去见升平殿中他日夜思念之人。 “你真的选择支持我?”那女子连惊讶都没有,言语之中带着绝对的戏谑。 诸葛有我定定地看着她,不带分毫欺瞒地说:“我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人支持你。” 贺兰旌哈哈大笑,回问:“那你还来?” “我怎能不来?”他憋住了心中的一口气。 “可我曾与你割袍断义!” “那今日便不提过往。” “可你只有一个人,于我有什么用?”贺兰旌看着他。 “我一人,是无用,可我,已是西蜀诸葛氏的族长!”他顿了顿,“你大约不了解,西蜀诸葛家的人,从来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然而族长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必须完成!” 贺兰旌甩甩衣袖,女主风采更胜会稽,“如此说来,你用处大了!” 他情动于中,走过去一把抓住贺兰旌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口,诚挚地说:“此心,为你所俘,往后,甘为你所用!” 第522章 辛夷花开早(二) “蜀中大雨,比之会稽,似乎更甚。”阿箬倚在马车之中,透过车厢小窗,看着外间的雨幕。 她的声音不大,但与司马笠仅一帘之隔,故而交流起来不成问题。 “有此大雨,于我们,当是最好的掩护。”司马笠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不时挥动着马鞭。 “若我没猜错,再有一个时辰便到锦官城了吧!”阿箬幽幽道。 锦官城是成都的别称,但当时之人,喜欢这个别称更甚原名。 司马笠没有答话,只轻轻嗯了一声,二人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忽然停住了,小憩一阵的阿箬猛地转醒,而后下意识掀开了车帘,果然,眼前人流如织,即便身处雨中,也依旧热闹非凡。 “这便是锦官城?”阿箬喃喃念道,目光却已将眼前的街巷扫视了一遍。 眼前的街巷精致整齐,各色商铺林立其间,乍看来,其热闹繁华似与帝都并无二致。但若细看来,就会发现,这些商铺之中,有一样,数量之多,是帝都决不可比的——那便是茶馆。茶馆之中,无论是耄耋老者,还是弱冠青年,一旦捧着手中的浓茶,便是往藤椅上一靠,其神色之悠然,真是羡煞旁人。 阿箬抿嘴一笑,只觉蜀地这独异的风俗,让他好不艳羡。 司马笠看了她一眼,只道:“今日还不算什么,因了这连日不开的雨,好多人都呆在家中闭门不出,你若碰见出太阳的日子,那定是大街小巷人满为患,仿佛过节一般!” 阿箬点点头,对此倒有些耳闻。 他们又行了一阵子,忽然间,二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被一家店面所吸引。那店面没什么特别,门外没有任何的装饰,即便门楣之上也没有一块像样的牌匾,唯独只有侧墙上刻了一个行楷的“医”字,算是勉强提醒人们,这是一家医馆。 但是,医馆之前,却由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正在排队候诊,馆中也时不时有同样衣着简朴之人取了药出来,满脸笑意。 阿箬心头一动,下意识便猜到了这家医馆的来历,“难道,这就是诸葛家的医馆?” 司马笠盯着医馆的目光深邃非常,过了许久,他方才点点头,说:“这只是其中一家,整个蜀中,遍布诸葛家的医馆,凡普通百姓看病拿药,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阿箬喃喃念道,这事她以前虽然听说过,不过今日亲眼所见,方觉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诸葛家乐善好施,医者仁心,行为上却也十分大气。” 她想说——分文不取,这样的事,即便富甲天下的会稽谢家,恐怕也不敢轻易应允吧! 司马笠顿了顿,忽而道:“或许,以往的我们都太小瞧这诸葛一脉了!” 阿箬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元芷与他讲过的旧事,看来诸葛有我与贺兰旌说的话,并非玩笑夸大之语。 “那这一回,咱们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西蜀诸葛家,究竟是什么模样。”阿箬将车帘挂于帘钩之上,而后幽幽叹道。 第523章 辛夷花开早(三) 她们在锦官城内盘桓一阵,终于在浣花溪畔,找到了与元芷事先约定的锦官阁。 这时候,雨停了,天空却还是阴沉沉的。 阿箬跳下马车,站定之后,她的眼光却径直落在了锦官阁外的花树之上。大朵的粉艳朵蕊临风绽放,虽然被那无情的雨水拍落了许多,但却并没有影响花树整体的美感。这花不同于会稽山中的垂丝海棠,它的花朵更独立,它的色彩更明艳,看起来,始终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这是什么花?”阿箬不禁脱口问道。 司马笠将马车系在拴马石上,而后慢慢答道:“辛夷花!” 阿箬一怔,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漾起了一丝不安。 她不敢再盯着那花,于是垂着头,对司马笠道:“咱们还是快点进去吧!” 司马笠嗯了一声,早已察觉她的异样,言语之间却又不敢表露,于是,二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锦官阁。 让人惊讶的是,这锦官阁虽是锦官城的地标,但是却并非阿箬想象中那般清幽宁静,它喧闹吵嚷,完全就是一家规模客观的茶楼。 阿箬打眼望过去,只见一楼大厅之中有诸多桌几,然而,几乎每张桌几旁都坐着聊天喝茶的人们。大厅的中央,有一个圆形戏台,台上之人,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烹火变脸,演得不亦乐乎,台下的观众也是十分配合,每到紧要处,他们便又是股掌又是欢呼,整个锦官阁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关注的事,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之中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阿箬初时还惊诧万分,不解元芷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地方,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元芷的高明之处——越是喧闹嘈杂的地方,越是不易被人察觉。 司马笠拉着她的手,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而后他还叮嘱道:“仔细瞅瞅,看看有没有师父留下的蛛丝马迹。” 阿箬点点头,正此时,便有小二哥上前招呼,小二哥朗声问道:“二位客官,吃茶还是用餐呢?” 司马笠很淡然道:“饭点已过,便先吃着茶吧!” 小二哥应了声好,又问:“二位若是饿,可点些本店的特色茶点,各色干杂糕点一应俱全,保证填饱肚子。” 闻言,阿箬倒真有些心动,于是她追问道:“可有新鲜的樱桃?” 小二哥面泛难色,只说:“客官,对不住,本店各色水果俱全,唯独这樱桃,今儿中午就卖完了,您若真想吃,待会我将外面卖樱桃的小孩叫进来,你们单独买些可好?” 店小二的灵活变通叫人喜欢,于是阿箬点点头,再道一句,“多谢!” 茶点已上,不一会儿,店小二真的叫了个小孩进来,那孩子个子不高,背后却背了一个大竹筐,竹筐里装着新鲜的樱桃,那果实晶莹饱满的样子,仿佛还能挤出水来一般。 “两位客官,我自家果园里种的樱桃,爹娘全挑个大的摘,有坏包退。” 稚嫩的童音,却是一本正经的大人语调,这叫阿箬不禁哑然失笑,于是她招招手,对那小孩道:“与我称上一盘吧!” 小孩兴奋地点点头,而后轻轻放下了背后的竹筐,那店小二也是好眼力,当即便递了个不大不小的盘子过去。 第524章 樱桃中的秘密 阿箬接过装有樱桃的盘子,付过银两,便将那小孩打发走了。 这个季节的樱桃果然皮薄肉厚,让人喜欢不已,所以,阿箬也忍不住多吃了几颗。很快,那盘子便见了底,阿箬又抓起几颗樱桃,掌心却有异样的触动。 她心头咯噔一声,而后下意识去看,果见手掌中多了一个鲜红的球形铁珠,说实话,若不是手感上的差异,从视觉上真的会让人误以为那是樱桃。 “这是什么?”司马笠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阿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环顾四下,确定无人关注他们之际,才将那铁珠从上部小心翼翼的撬开,取出其中的布条。 那布条很小,条上字迹却很清晰,但书“厅后晓院”四个字,边角处还绘了一枝细长的兰草。 “是他们?”司马笠和她几乎在同一时间猜到。 阿箬轻咳一声,冲他使了个眼色,而后故意大声道:“方才樱桃吃得太急了,腹部有些不适,不知兄台可否陪我出去透透气?” 司马笠微微一笑,而后抬手唤来了小二哥,“这位小哥,请问茅厕在什么地方。” 那小哥很细致地解释了方位,正是位处后院之中,而后,司马笠结过账,便同阿箬一道出了小院,往外而去。 院外花开得甚美,只不见方才进门时那娇艳的辛夷花,阿箬与司马笠假装闲逛般在后院慢慢踱步,终于,当他们穿越一片竹海之后,便见到一座拱门,拱门上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大书“晓院”。 司马笠上前叩门,阿箬站在两步外四下观察,其实,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方才那锦官阁的大厅并不远,可是却连半分的喧闹之音也听不见,一墙之隔,却仿佛隔出了两个天地。此刻,她才不由得赞叹,元芷所选之地甚是奇妙,他利用锦官城里的喧闹之所,避开了追兵的视线,而其真正托身之所,又是如此安静的所在,如此闹中取静,真是再合适不过。 很快,门开了,让出了可供一人通行的宽度,司马笠在前,阿箬在后,赶紧从这缝隙之中穿了过去。 来开门的正是元芷,让人惊讶的是,他竟然一改往日那副落拓江湖衣衫褴褛的模样,换了白衫,梳起发冠,就连那满脸的络腮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 他这幅样子,让司马笠和阿箬都不禁惊讶不已,司马笠甚至还没来得及行礼,便当即夸赞道:“师父,原来这才是您早年间行走江湖会有的模样!” 元芷淡淡摇头,道:“年华已逝,形骸如何皆成过往,我换做这身打扮,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罢了!” 阿箬点点头,心里却觉他的用意似乎不止于此。 元芷将他们带进了内室,内室之中,他们亦见到了容隐之的身影。 那人缓缓起身,比之当日在长江之上,面色似乎红润不少,阿箬激动不已,奔至他面前,热情唤道:“容兄!” 容隐之隐隐笑意,双目之中亦是宠溺无边,“终于见到你们了,平安无事就好!” 司马笠也不再别扭,欣喜道:“瞧你面色,似乎大好了!” 第525章 着女装更好 容隐之不做言语,只淡淡点点头,说道:“自入蜀以来,幸得先生照拂,我已无甚大碍。” “这便好,这便好!”阿箬激动地回答道,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司马笠,那人亦是面带喜色。 “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来了的?”阿箬有些好奇地问。 元芷轻轻道:“我自然有我的眼线。” 阿箬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卖樱桃的孩子,真是你的人?” 元芷摇摇头,只道:“非也非也,卖樱桃的孩子,锦官阁的店小二,还有那戏台中央变脸的演员,都曾受过我的恩惠。” 阿箬点点头,想来这位曾经的逐凤楼主,定用他自己的方式帮助过不少人,不然,他们又怎能在追兵环视的锦官城中躲得如此心安理得呢? “但是,这些人,互相之间都不清楚各自的底细,这也多方面保证了我们的安全。”元芷又补充道。 阿箬微微颔首,然而,眼前却已恍然出现了这些年来逐凤楼那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她不禁意识到,或许,她这一路上的举动,甚至一路上的说的每一个字,都被逐凤楼的耳目听了去,而后以各种形式传到了他们的楼主离忧耳中。 离忧呀,离忧,甚至在阿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都没有出现,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想及此,阿箬的心头,便不禁一阵烦乱。 “你叹什么气?”司马笠疑惑地问道。 阿箬赶紧摆摆手,答道:“没什么,我只感叹入蜀这一路的艰辛。” 闻言,司马笠拍了拍她的肩膀,戏谑道:“过往艰险算不得什么,只愿今后能顺遂一些……” 阿箬一愣,知道他亦有担忧,于是努力扯开笑颜,安慰道:“一定会的。” 容隐之将二人举动看在眼中,嘴上虽挂着笑,神色却稍显有些落寞:“眼下咱们四人聚齐,诸多细节可容后再谈,但下一步行动如何,还需好好商量。” 三人皆为沉思状,只听元芷道:“我们一路入蜀,遇到了至少三次朝廷追兵,可见,朝廷的势力已然渗透到了蜀中各处。” 话语一出,众人皆叹,如今不但情况不容乐观,时间也是异常紧迫。 故此,四人商讨一番之后,决定明日由司马笠和阿箬二人径直前往诸葛府求见诸葛有我,元芷和容隐之在外接应。 阿箬很能理解元芷此刻的心境,故而对他提出的见解没有分毫不赞同,司马笠考虑到容隐之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提任何的反对意见。 商议定,阿箬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忽而提议道:“为求方便,我待会儿还要想办法找套男装换上。” 司马笠道:“你一人外出太危险,我陪你。” 然而,阿箬还没来得及答应,元芷便应声道:“不必了,若非不得已,接下来的日子,你都着女装更好!” 阿箬一愣,但当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自己一身女装行走于锦官城中,当然更能避得朝廷耳目。 司马笠上下扫了她一眼,只道:“师父考虑甚为周详,这确实是绝佳的办法!” 元芷抿嘴一笑,像有什么,将说未说。 第526章 如此伎俩(一) 司马笠叩响诸葛家的大门的那一刻,阴雨天刚刚结束。 天色如洗、空气清新,就连那朱漆的大门也显得格外干净。可是,阿箬的心情却异常沉重,因为来应门之人的脸色并不太好,一番话语更是让人觉得不悦。 “什么人呀?”看门的小厮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而问,似乎在抱怨着阿箬二人扰了他的清梦。 司马笠耐着性子拱手道:“这位小哥,我二人自帝都而来,想要拜见诸葛有我先生。” 那小厮一听,满脸居然写满了惊讶,语气甚为不善地讲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诸葛先生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看呀,你们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说罢,还没等二人再行申辩,那小厮居然啪地一声便将门关上了。 司马笠当下黑了脸,阿箬害怕他翻进院墙对那小厮动粗,所以赶紧上前准备再次叩门,然而她方一抬脚,便被司马笠制止住了。阿箬惊愕地看着他,只听那人道:“算了,看来诸葛有我是不打算轻易见人的,咱们多求无益,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说罢,他居然径直拉着阿箬离开了诸葛家的大门。 “这举动可不像司马笠!”阿箬不由得惊叹道:“这样的亏你也能吃?” 司马笠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地答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绝不再这些宵小之辈身上浪费时间。” 阿箬点点头,深表赞同。 可是,眼下又该如何处置这闭门羹呢? 他们一路无话,直到走回了锦官城那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阿箬看到,晚起的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坐进了茶馆之中,这是一个难得的晴日,蔚蓝的天色之下,店家早已为他们泡上了一碗香浓的茶,茶汤翻滚得越热烈,那些茶客的心便越悠然,想必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们只一坐便就是一整天。当然,街市之上,也有很多人在采买着生活所需之物,不过,从那缓慢的步调来看,他们似乎也不甚着急。 “锦官城可真是一座缓慢安逸的城市呀!”阿箬不由得感叹道。 然而,在这悠闲的人群之中,竟时不时有些例外,他们急匆匆的步调,仿佛是要去争抢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这样有魔力,竟然能让他们加快步伐……”阿箬心中甚为不解。 但很快,她的脑海中便灵光一现,倏地猜测到这些人可能的去向。 “有了!”阿箬停下脚步,言语中满是兴奋。 司马笠不解地看着她,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你想到办法了?” 阿箬点点头,而后神神秘秘地指了指不远处那已然排起长队的店铺。 司马笠眉头紧蹙,心中早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他不禁问道:“你要做什么?” 阿箬朝他眨眨眼,并未回答,脚步却已然朝着对面而去。司马笠紧随其后,却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原来,她要去的,正是诸葛家的医馆,可是,此刻的医馆外面人满为患,她俩想要插队却是极其困难的。 第527章 如此伎俩(二) 司马笠深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无论采取怎样的方法,插队都是极不明智的。他打算伸手拉回阿箬,并且将她带离此处,另寻他法。 然而,已走到队伍末端都阿箬,竟摇摇晃晃两下,而后,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周围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盯着倒在地上的女子,面带惧色,不敢动弹。 阿箬倒地时那闷沉沉的声音告诉司马笠,这绝不是假装的。 “青箬!”他忧心如焚,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想要查看究竟,然而,却有人先他一步,到达了阿箬身旁。 那人既非元芷,亦不是容隐之。 …… 阿箬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腰背酸痛难耐,然而一打眼她却看见了守在一旁的司马笠。 “你醒了?”那人关切地问。 阿箬抿嘴点头,努力想要将自己支起来。 司马笠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脸色却始终不太好看。 阿箬颇有些难为情地说:“你这是怎么了?” 司马笠往她身后加了个垫子,而后才满脸不高兴地说:“你太大胆了!” 阿箬抿抿嘴,只道:“可是这是最快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坚决的语气让司马笠瞬间没了脾气,他只得叹口气,再次嘱托道:“答应我,往后绝不可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不知为何,这番温柔软语让阿箬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她只得垂着头,轻声道:“我记着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阿箬有些无奈地抬起头,倏地才看清周遭。一时之间,她不禁有些惊诧,因为,自己所处的这个房间实在太过怪异——屋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竹质装饰品,打眼看过去,既像是在姚关竹屋,又像是在会稽的竹林。 “这是什么地方?”阿箬不由得问。 “这里,乃是蜀中药王谷!”答话的不是司马笠,而是一个更为圆润温和的男声。 二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利于大门口。 逆着光,阿箬看不清那人形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人披头散发、宽袍大袖正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走来。 司马笠下意识站起身来,阿箬也勉励支撑起身子。 过了不久,待那人走近之时,阿箬方才看清他的长相,那清俊雍容的面容,眉眼之间还带着丝丝慵懒与闲散。 “诸葛先生?”司马笠试探道。 男子将目光移向司马笠,而后拱手道:“老夫久居蜀中,不屑世俗常理,故而至今未曾拜见太子殿下,还请殿下莫怪!” 司马笠亦拱手,“我已不再是大兴太子,还请先生莫要笑话。” 诸葛有我摆摆手,只道:“世事无常,说不定明日你就成了九州共主!” 阿箬好奇地打量着诸葛有我,直到那人再次看向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理。于是她赶紧行礼道:“多谢诸葛先生救命之恩!” 诸葛有我轻轻一笑,过了半晌方才缓声问道:“从你进谷到现在,我从未露面,你又如何知道是我救了你?” 阿箬一愣,答不上来话。 第528章 有所求(一) 诸葛有我盯着眼前这个姑娘,那副倔强又不怕死的模样,可真是像极了多年以前那个恣肆张扬的女子。念及此,他的心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你,可知道自己吞的是什么毒?”诸葛有我淡淡而问。 阿箬垂着头,知道那人已看破自己的伎俩,于是也毫不避讳地回答道:“我……自然知道。” “不死之草,奇毒之首!你的胆量可真是叫人佩服呀!” 阿箬抿抿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道司马笠,方才回忆起自己在诸葛家医馆门前的狂妄之举——她自知普通的方法是绝没有希望见到诸葛有我的,所以,她铤而走险,在医馆门前服下了不死草之毒。她相信,医馆之人不会放任她不管,更很快便能意识到她所中之奇毒为何。她亦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定可以成功吸引诸葛有我的注意。 果然,她猜对了,只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个诸葛有我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说吧,你手中的毒药来自何处?”诸葛有我淡淡问道。 “是淑妃娘娘所赠。”阿箬只能如实回答。 诸葛有我眼皮微微一抬,而后轻轻哦了一声,“她倒是好算计。” 阿箬一愣,似乎全然没有听明白诸葛有我的话中之义。 但那人似乎不打算给她回答的机会,便继续问道:“你来蜀中,千方百计见我,究竟所谓何事?” 闻言,阿箬精神一振,她下意识便要起身,可不知为何,身体疲软得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挣扎一阵,若不是司马笠将她强行扶住,说不定她已经从榻上摔下来了。 “剧毒方解,现在还正在恢复期,你不必讲究礼数,坐着说便好。” 于是,阿箬只得抿抿唇,重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司马笠开口了,他沉声对阿箬道:“你已经受了太多苦,剩下的话,理应由我来讲。” 诸葛有我微微一笑,一拂袖,安坐于屋中竹椅之上,悠然道:“今日见你二人如此相扶相帮,我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欣慰,一丝艳羡!” 阿箬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来不及深究,只得冲司马笠点点头,以示赞同。而后,便听司马笠便道:“诸葛先生虽幽居蜀中,可我相信,您一定也如当年隐居山林的孔明一样,识尽天下事……如今帝都风云骤变,相信先生亦早已听说——太子因联合会稽谢氏叛变,斩杀朝廷大将,设计毒杀岭西王等罪,已经被废,如今成了九州通缉的要犯。” 诸葛有我哈哈大笑,回答道:“如此精彩之故事,莫说听说,我简直艳羡非常呢!” 阿箬心头一沉,顿时便感这个诸葛有我的怪异没有章法。 司马笠轻轻一笑,只道:“先生深得老庄精义,看开了天下事,自然能于这些常人的苦楚中找到乐趣。” 闻言,阿箬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马笠,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信——那个高傲冷酷的司马笠,居然在恭维诸葛有我! 第529章 有所求(二) 诸葛有我淡淡一笑,仿佛看穿了司马笠那曲折迂回之术,于是插嘴道:“殿下,您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不必在此与我兜圈子。” 司马笠顿了顿,嘴角之上漾开了一丝自嘲的笑,“既如此,我便直言不讳了!” 他瞥了一眼阿箬,便道:“我们总结了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事,发觉了一些不合情理之处。” 诸葛有我眼皮一抬,饶有兴致地说:“哦?不妨说来听听。” “九州之内有那不死草之毒的,除了凉州卓氏,便是西蜀诸葛家,司马策的母妃出自凉州卓氏,卓氏之人将这样恶劣的毒药交给他是完全可以合理的。”司马笠略停了停,仔细地查看着对面那神情闲散的中年人。 “可是,凉州卓氏,却没有能力将治愈不死草之毒的解药研究出来,故而,九州之内,唯有诸葛一脉,有之!”司马笠冷声道:“可是,不死草之毒的解药,那是世间极为珍贵的所在,想必,诸葛一脉中,能够接触到这个毒药的人,也一定是少之又少……” 司马笠用一种将尽未尽的语调结束了他的发问,阿箬知道,他这是在试探着诸葛有我的底线。 诸葛有我浅淡一笑,答得倒也很直接,“听你这话,似乎在说,是老夫将不死草之毒的解药交给岭西王的。” 司马笠垂眸,“在下只想请教诸葛先生,您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诸葛有我没有径直答话,他抬手指了指阿箬,而后游戏般地问道:“你可是钟情于这个小姑娘?” 阿箬一怔,全然搞不懂诸葛有我的意图。 只听司马笠回答道:“当然!”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用剑将她刺死,你伤心欲绝,可是,你却始终没有办法手刃仇敌,还必须委曲求全与他并生于世,你难道还会帮助你的仇人不成?”诸葛有我犀利地问道。 阿箬一怔,弄明白了诸葛有我的意思,心下只觉唏嘘,倏地,她便听见司马笠从齿缝间憋出几句恨意十足的话。 “此仇,日夜切齿拊心,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又遑论帮助?” 诸葛有我冷哼一声,下巴微抬,眼中盈盈闪泪,“既如此,我又怎会与卓家的人为伍!” 司马笠猛地一抬头,霎时便理解了诸葛有我的深意。可是,诸葛有我不会,并不意味着别的人也不会。 “诸葛先生,在下想要冒昧地问一句,不死草之毒的解药,您还给过谁?” 诸葛有我神情微微一滞,扭过头来看着司马笠,“年轻人,你很敏锐,可是,老夫年纪大了,许多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像解药出入这种事,太过细枝末节,我……记不清了!”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这不死草之毒的解药可不是什么细枝末节,他如此回答,分明就是在推诿。 可是,她和司马笠都明白,既然诸葛有我不愿意回答,那么他们便只能再想别的办法,决不可强迫于他。 司马笠噤了声,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 诸葛有我亦悠然起身,只见他拂了拂衣袖,而后缓声道:“你们那两位朋友,我已派人去请,至于他愿不愿意来,就令当别论了。” 阿箬心里一颤,知道诸葛有我口中所说的那个他,是元芷。 第530章 大胆的计策(一) 诸葛有我对阿箬倒十分照顾,不仅派了专人熬药,还一日三餐悉心安排,甚至还未阿箬准备了沐浴用的热水以及衣物。 司马笠担心她体力不支,所以,便一直守在房间之外,两人之间仅隔了一道屏风。 阿箬倚在浴桶之上,被温热的水气包裹,不觉身心俱畅,司马笠倚在屏风之上,神情亦平和浅淡。 “看来,诸葛先生真如外间传言那般,对她的妹妹关爱备至。”阿箬缓声道。 司马笠微眯着眼,语调显得淡淡的,“说实话,我觉得诸葛先生似乎没有撒谎。” “哦?此话何意?”阿箬不解地问。 司马笠不疾不徐地说:“诸葛有我关爱妹妹是真,可是,他对凉州卓氏以及……我父皇的仇恨亦是深刻,在这样的是非选择之前,我相信,后者会比前者更甚。” 阿箬赶紧追问:“那淑妃手中的解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阿箬凝神屏气,只听司马笠淡淡道:“偷来的、骗来的都有可能,总之,不是诸葛有我给的。” “所以,诸葛有我虽然与她意见相反,到底却还是护着诸葛芯鸳的。”阿箬沉声道:“可是,咱们如今应该怎么做,才能找到诸葛芯鸳在我们出征之前就已经拿到解药的证据呢?” 司马笠叹了口气,“诸葛有我名义上闲淡不管事,可是通过今日一番谈话,我敢肯定,他绝非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不死草之毒的解药一旦丢失,他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只要他愿意承认解药丢失的时间,我们便还有机会。” 阿箬点点头,可是心头依旧十分疑惑,“可是,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撬动诸葛有我的嘴呢?” “或许,”那人顿了顿,“只有找一个比诸葛芯鸳更有分量的人。” “更有分量的人!”阿箬不禁一声苦笑。 沐浴毕,用过膳,容隐之来了。 见他独身而来,阿箬和司马笠倒是十分理解,但是还是不得不再多问一句,“容兄,先生他……可好?” 容隐之与他们见了礼,答道:“你不必担心,先生早年间游历四方,对蜀中的情况十分熟悉,少了我这个累赘,他反而更加自在安全一些。” 司马笠点点头,不觉叹道:“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此番真是为难师父了!” 阿箬垂着头,没有说话,她隐隐觉得,或许爹与诸葛有我之间,也迟早该做个了断。 她叹了口气,引来了司马笠的注意。 “你叹什么气?”那人问。 阿箬忙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间便很能理解先生这一路的心境了。” 司马笠轻轻嗯了一声,转身便与容隐之说起了先前与诸葛有我之间的交涉。 阿箬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之中,她转过身去,开始暗自思考起了今后的对策,渐渐地,她心中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就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一丝的惊诧。 不过,这一路上,她已经做过了太多大胆的事,再加上这一回,应该也算不得什么。 第531章 大胆的计策(二) 阿箬是在午后悄悄溜出来的,说实话,她来药王谷已经数日,这还是第一回 离开自己寄身的小院。 药王谷十分宽广,阿箬原以为这里应当四处种植着草药,谁知,放眼望去,满眼皆是粉艳的辛夷花,树深花艳,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阿箬深呼吸一口,稳步走入那树林之中。树下,只有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小径幽深,许多地方还积着雨水,使得石板摇摇晃晃,阿箬也不由得踮着脚尖,走得小心翼翼。 她走了许久,虽勉强记得来时的路,可面对着这比会稽竹林还要宽广的辛夷花树林,她还是不得不停下来,稍稍做些标记。 又过了一会儿,她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一两声清脆的鸟叫声,渐渐地,鸟声越来越清晰,而树林也似乎变得不太密集。 “定是到了!”阿箬心中一叹,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竟以为自己找到了诸葛有我的居所。 青石板路到了尽头,光线也逐渐明亮了起来,阿箬的确见到了一块开阔的平地,不过,这块平地上却没有成片的屋宇,唯有一间小小的木屋,掩映在灿烂的花海中。 阿箬惊叹不已,因为,眼前的花,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兰花。而且,靠进木屋的那一圈,竟还种着橙红的君子兰,喇叭似的花朵向阳盛绽,朵朵紧挨,朝气无边,活力无限。 “没想到,诸葛先生竟也爱兰?”她喃喃自叹一句。 “花中君子,谁人不爱?”阿箬没有料到,她的这句呢喃,竟然得到了回应,回应之人她虽不熟悉,可是那声音却是让人印象深刻。 阿箬转过身去,对着那人作了一揖,道:“见过诸葛先生。” 诸葛有我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颇为淡然地问道:“你既穿了这身女装,便应该时时记着自己的身份,不然,会引起旁人的怀疑的。” 阿箬这才反应过了,方才自己习惯使然,竟然执了男子之礼,她轻咳一声,福身谢道:“先生说得是!” “风和日丽,本该闭门安睡,你放着大好的时光不享受,跑来这花圃做甚?” 诸葛有我问得很直接,阿箬吞了口唾沫,也打算开门见山,“我是来找先生您的,不是赏花的。” “哦?”诸葛有我眼皮一抬,“倒是个爽快人,说下去!” 阿箬抬起头,比之方才,心头的底气倒也足了几分,“我之来意,想必先生应当能猜到……” 诸葛有我皱皱眉,不做声。 阿箬继续道:“我想,先生心思细腻,一定十分清楚府中药品的出入,不管是您亲手赠与的,还是别人机关算尽偷出去的……特别是不死草之毒的解药!” 闻言,诸葛有我轻轻一哼,语调之中带着戏谑,“你这副工于心计的模样……也算不负老夫所望!” 阿箬一愣,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却听得诸葛有我又讲:“让老夫来猜一猜,我若还保持着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便要抽出自己的底牌了!” 阿箬忍不住一阵苦笑,只觉自己竟无意中着了诸葛有我的道! 第532章 大胆的计策(三) 阿箬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不禁一阵苦笑。 但是,她已经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这样的情形之下,假装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于是,她略略调整了呼吸,以更为平和淡然的语调开口道:“先生睿智超群、眼力不凡,我又岂敢不从实招来呢?” 诸葛有我抿嘴一笑,仿佛再讲:“算你识相!” 阿箬心一沉,终于道:“先生难道就忍心见到太子殿下蒙受不白之冤吗?即便太子于您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可是,她的母亲,却是您的旧相识,故人之子,您也不管不顾吗?” 诸葛有我轻哼一声,只道:“说实话,我与先皇后并不相熟,只是以前在会稽的时候略略见过几次罢了。” 阿箬抬起头,盯着他,“可是您的故人却不只她一人,她的好姐妹是谁,难道您忘记了吗?” 诸葛有我身形一滞,半晌没有答话,脸上却渐渐挂起了不明所以的笑。 阿箬心中忐忑,也不敢随意说话,故而,只能立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诸葛有我。 “我到底是猜得不错!”过了许久,那人喃喃道:“你的底牌果然如此!” 阿箬虽然一愣,然而却没有感到多么的惊讶。 “知道这件往事的人不少,可我为什么要帮你?”诸葛有我突然问。 阿箬咬着嘴唇,觉得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盯着诸葛有我的目光中带着些许倔强,“因为……您曾答应过我娘,会举全族之力,相助于她!” 诸葛有我面色凝滞,但对于这句突兀的话,他却并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惊讶,语调之中反而带着一种释然,他问道:“你娘……是谁?” 阿箬来不及细想他方才的反应,当即便沉声答道:“我娘……也是您的故人,她叫……贺兰旌!” 闻言,诸葛有我的脸上渐渐漾开一丝笑意,渐渐的,这笑容变得越发明朗,到最终,他竟仰天大笑起来。 不过,笑声虽大,阿箬却分明听到了这笑背后的心酸。 她的心不禁一紧,直到诸葛有我慢慢恢复平静,她才跟着缓和许多。 阿箬不敢开口,却听那人仰头对着天空道:“兰儿,当年我离开西楚,本为整合蜀中资源要助你一臂之力,只可惜,家门不幸,让我终究还是负了你……不过,老天有眼,今日,我却见着了你的骨血,她聪明睿智,不输你当年风采,你……也该当瞑目了!” 阿箬心头一颤,下意识问道:“先生一早便知我的真实身份,方才只不过是故意引我说出来?” 诸葛有我面色恍惚地摇了摇头,“兰儿有孕,这是西楚的机密,她不敢诏太医问诊,所以,还是我替她诊出来的……那时候,我苦苦劝她——孩子留不得,可她一意孤行,绝不放手……所以,我虽然心痛万分,却还是只能选择助她隐瞒真相,才有了世人皆知的西楚女帝大病之事!可是,我终究是没能等到十月期满,就不得不返回蜀中,那时,我只以为是短暂分别,岂料我被困蜀中不得脱身,当我终于逃遁出来之时,却只听闻鳢阳城破,女帝殒命的噩耗!” 阿箬能清晰地感受到诸葛有我那种发自肺腑的悲伤,她抿了抿嘴,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533章 遭了窃贼 然而,那人却忽然转过脸来盯着阿箬,语气之中带着愤怒,“但是,让我最为记恨的,既不是卓启忠,也不是司马佑,而是你那缩头乌龟一般的亲爹!” 阿箬一颤,心想:“这个诸葛有我真的什么都知道!” “他在西楚风雨飘摇之际,在兰儿最需要他的日子,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表面上气势汹汹去帝都复仇,谁知,仇敌安然,他竟还收仇人之后做了徒弟!”诸葛有我语气激烈,很显然,他已愤怒至极,“我倒要看看,他有何颜面去见兰儿在天之灵?” 二十年前的旧事,阿箬早已知晓,她察觉到了诸葛有我的偏激,却也明白,这种情绪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消解的。 她顿了顿,只道:“先生,这其中故事曲折万端,也许其中有些隐情是您不曾觉察到的,如今我爹就在锦官城里,有些话,或许您可以与他当面交涉。” 诸葛有我冷哼一声,只道:“他若打算见我,早该同容隐之一起进谷!” 阿箬顿时哑口无言,难道爹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心中有愧,不敢前来? 她抿抿嘴,觉得自己不能被诸葛有我带偏,于是试探道:“不知先生可否可否看在我娘的情面上,助我一臂之力?” 诸葛有我看着她,语气还算温和,“你这幅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模样,可真是继承了兰儿神采。” 阿箬心下一狠,直道:“还请先生不要拐弯抹角。” 诸葛有我收起玩笑的神态,言语之间增加了几分郑重,“帮你,自是可以……” 阿箬惊讶地看着他,全然没料到他竟然答应得那样干脆。 “江南战事爆发以前,卓启忠亲自来了一趟蜀中。” 闻言,阿箬心头一琢磨,发觉那应该是兵部之事败露,卓启忠自帝都返回凉州之际的事。 “诸葛家与卓家素无往来,所以,我料定他之前来,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果然,他一番寒暄过后,便说,想向我讨一些不死草之毒,以及解药,他甚至承诺,条件随我开!”诸葛有我不无嘲讽地说:“此人心怀叵测,我早料定他讨了药是要去做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毫不留情地回绝了他……我态度不善,卓启忠语气也不好,所以,我俩算是不欢而散。” 听着诸葛有我的描述,阿箬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只不知道这个卓启忠狗急跳墙,会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阿箬没吭声,便听诸葛有我又道:“卓启忠离开药王谷的当日,我亦因了族中之事而回了锦官城。岂料,当天夜里,药王谷便遭了盗贼,所丢失的,正是不死草之毒和它的解药。” “所以,司马策身上的解药是才药王谷偷去的?”阿箬托腮思忖道。 诸葛有我摇摇头,说:“非也!他们的药是从旁处得来的。” “先生如何知晓?”阿箬忍不住问。 诸葛有我长吸一口气,神色似乎并不轻松,“我之所以在当日离开药王谷,是因为我收到了从帝都皇宫送来的书信,说是淑妃派了使者,有要事与我密议……然而,当我火急火燎赶到之时,来人却尽与我说些毫无意义之语。不多久,便有仆人来报,药王谷遭了窃贼!” 第534章 表面和平? 阿箬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已然发现,这个诸葛有我分明就是将药王谷当做自己的日常居所,返回锦官城大宅居住的时间可谓少之又少,为何那盗贼能算准了时间,恰好赶上他有事外出之际实行偷盗? 再者,诸葛家虽不是江湖门派,但府中高手并不在少数,尤其是族长诸葛有我的身边,所以,偷盗之人,要么武功极高,要么对谷中地势熟悉之至。 阿箬想不明白的,还有另一件事,那便是——为何淑妃娘娘的信使会那样巧合地出现在锦官城中? 难道? 阿箬下意识地看着诸葛有我,果然,那人似颇有些心领神会地说:“你猜得不错,偷盗之人的幕后主使正是芯鸳。” 阿箬一颤,没想到诸葛有我竟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答案,以至于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先生有何凭据?” “我一旦听闻解药失窃,首先想到的便是卓启忠,先前我早已派人监视他的行踪,所以我当即便赶到了他所在之地,然而,待我躲在暗处悄悄观察之际,却正碰见有人向他献药!”他顿了顿,说:“那献药的,不是旁人,正是帝都诸葛外宅的管家。” 阿箬心头一惊,这个管家她曾听淑妃提起过,看样子,应与淑妃走得十分近。 果然,诸葛有我道:“那管家从小便跟在芯鸳身旁,他爱慕芯鸳终身未娶,这是诸葛家中人尽皆知之事……他来偷药,难道会是受了卓启忠地唆使?” 阿箬点点头,诸葛有我亲眼所见,又岂会有错? “加上没过多久,便从帝都传来消息,说芯鸳救了身中剧毒的司马策,我方才最终确定。”诸葛有我淡淡说道,声音之中带着些许的无奈。 阿箬叹了口气,很感激诸葛有我能将实情道出,有了他的这一番证词,便完全可以断定,淑妃与卓氏虽表面不和,实际却暗中勾结。 可是,诸葛芯鸳为什么要勾结司马策和卓氏?即便司马策最终夺嫡成功,她获得的利益也绝不会比从司马笠身上获得的多,可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条看起来不那么明智的路呢? 阿箬想不通,便将心中的疑问告知给了诸葛有我,岂料诸葛有我却只敷衍地答了一句:“此事与眼下无甚关系,等以后再告诉你。” 无甚关系?诸葛有我越是这样搪塞,她心中反而越发疑窦丛生,难道淑妃和司马笠之间,真的只是表面和平? 但她知道,眼下还有一事,必须说清楚,于是她拱拱手,道:“先生,不知您可否将方才说的一切写成书信,以证是卓氏与倭寇勾结,而非太子殿下。” 诸葛有我长吁了一口气,而后说:“卓启忠那老匹夫,死有余辜,不过芯鸳,我却也是要护的。” 阿箬一怔,不知道这算不算诸葛有我委婉的拒绝。 然而,就在她以为此事再无余地之际,却听诸葛有我又道:“不过,若你愿意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还是可以帮你写这一封信来证明太子的清白。” 阿箬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试探着问道:“什么条件?” 第535章 师徒 诸葛有我淡淡地看着她,良久,方道:“其实,我的要求,与你本身的目标十分相近。” 阿箬一愣,只待他将下文道出。 “或许,你也知道,当初我答应相助兰儿之时,曾告知过她——我作为族长,能帮的,只有诸葛家的人。” 这个事,阿箬曾听元芷讲过,但她还是摸不清楚诸葛有我的意图。 “先生有什么要求便请直言吧,我勉力为之!” 诸葛有我微微颔首,“我的要求与原先一样,只要你成为诸葛家的人,我帮你,自然说得过去。” 这……阿箬甚是不解,她一个与诸葛一族素无瓜葛的外人,如何能成为诸葛家的人? 诸葛有我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有一件事或许你还不清楚……离忧在送不死草之毒入蜀之时,已拜我为师,学习医术,所以,他已是诸葛家的人……” 阿箬心头一颤,心想,离忧这家伙藏得可真够深的! “我听离忧提起过,你与他自小便有婚约,所以,此事对于你来说并不困难。只要你们迅速完婚,我便助你!”诸葛有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是我们的希望,所以,我能帮你的,亦不止于此!” 没想到这件事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她与离忧的婚约之上,可是,她早已答应了司马笠,并且,她从一开始便将离忧当作兄长,没有半分旁的心思! 然而,心情此景,是她有求于诸葛有我,她又怎敢直接拂了先生之意。 “眼下,我姑且先搪塞过去,待我找到爹爹,与他商议过后再行行事!”阿箬如此盘算到,于是她朝诸葛有我行礼道:“先生,此事牵连甚广,且待我找着离忧与他商议过后,再来答复先生。” 诸葛有我看得出啦她此刻的推诿,却只是抿嘴微笑,不发一言。 “不必等了,今日便来问个清楚!”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嘹亮的男音。这声音,阿箬很是熟悉,此时听到,更是喜不自胜! 她转过身去,果然见到了一身白裳又数日未见的元芷,不过,只一眼,她便意识到了此事蹊跷,原来,元芷不是一人前来,他手里还拽了一人。 万万没想到,他手里拽的那个人,居然是离忧。 此刻的离忧满脸怨怒,然而一举一动却似乎全在元芷的操控之下,竟半分自由也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阿箬一方面注视着那二人,一方面亦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诸葛有我。 诸葛有我淡定如常,而元芷的气性却有些急躁。他推了一把离忧,喝道:“臭小子,还不快往前走!” 离忧动作僵硬,颇有几分木偶的模样,而他愤怒的眼眸,似乎已充满了戾气。这样狰狞的模样,阿箬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也不禁吓了一跳。 待离忧和元芷走近,诸葛有我才懒懒开口,“元先生,多年不见,你这暴脾气,可也半分未见改呀!” 元芷冷哼一声,只道:“多年不见,你还是那样好使阴谋诡计!” 诸葛有我微微一笑,又道:“不知元先生抓着我的徒儿是何意思?” 第536章 不让你们得逞 元芷没有理会他,只抬手往离忧身上一点,那被束的年轻人便恢复了些许自由。 他捂着胸口,朝着诸葛有我微微垂首,“师父!” 诸葛有我嗯了一声,又问:“你虽是我徒弟,然而武功却远高于我,普天之下亦难逢对手,不过,眼前这位乃是逐凤楼许多武功的创始人,你败在他手上,并不羞耻!” 离忧道了句是,方才双眸落在阿箬身上,二人对视一阵,离忧方才叹了口气,而后轻声道:“抱歉,先前没有告诉你实情。” 阿箬抿嘴不语,实际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小子从我们登船那日起,便一直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前日里,若不是我动作快拦住了他派出的爪牙,你与笠儿便会在大街上被官兵捉了去!”元芷恨恨地盯着离忧,“这小子还想使坏陷害容隐之,我和他周旋了两日,终于将他逮住,封了他周身两处大穴,不施针是解不了的。” 离忧虽然垂眸,然而神态之间,却无半分愧疚,“世叔武功在我之上,我输得心服口服,可是世叔实在好生顽固,半点也不开窍!我是想置司马笠和容隐之于死地,可是您何曾见过我伤害阿箬半分?”他的语气越发激动,“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西楚,为了她!” 闻言,诸葛有我发声制止道:“离忧,有话好好说,不必如此激动!” 离忧往后退了一步,作了一揖,“徒儿失态了。” “元先生绝顶聪明,他不可能看不懂你的用意,他之所以如此,想必是在根本上与我们有所出入!”诸葛有我淡淡道。 阿箬觉得她这话很是有深意,难不成诸葛有我和离忧除了师徒之谊外,还有其他的共同谋划? 离忧不语,反是冷笑一声,元芷不理会他,只沉声道:“西楚早已灭亡,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你们却还想着搅乱天下,复立西楚,何等荒谬?” 元芷轻哼一句,嘲讽道:“看来,你还和当年一样,是个不敢与司马佑抗争的缩头乌龟!” 阿箬一怔,没想到,诸葛有我居然这样轻易便开始了唾骂。 “诸葛先生,当年的我的确胆怯,可让我产生胆怯的原因是什么,您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元芷一声质问,让诸葛有我有些难堪。 “总之,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都全心全意地帮助着兰儿,复立西楚,义不容辞!”诸葛有我定定道。 阿箬到这时才明白,原来诸葛有我和离忧竟打着这样的算盘? “当年的兰儿是如何想的,今日的青箬是如何想的,你们难道从来便没有关心过吗?”元芷眼眸一沉,继续道:“兰儿的功夫与我相当,即便她身受重伤,卓启忠想要她的命也不是那样简单的事。她为了结束纷争,付出的,远比你们想象的多!还有谢绾绾,她去到西楚,与兰儿究竟说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最终的结局,是她也付出了生命。天下的仇和怨,都叫这两个女子担了下来,她们用性命换来了太平,而今日,你们却在此盘算着搅乱这个时局,这不是兰儿想要的,你们的执念用错了地方!” 元芷深呼吸一口,直道:“总之,有我元芷在的一日,就不会让你们得逞!” 第537章 可还作数? 阿箬听得元芷的话语,霎时只觉茅塞顿开,许多先前自己没有拿定的主意,或是因为一时冲动所作出的决定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消解。 她抬眼望着元芷,无论好坏,都打算支持他的决定。 只见诸葛有我冷哼一声,“如此看来,你我二人从来便不是一路人!” 元芷背脊挺得笔直,声音清淡如云,“你如何想、如何做,我无法干涉,但是,你一旦做出有违兰儿意愿之事,我便只能奉陪到底。” 诸葛有我轻拂衣袖,再一次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眼前这个略带傲慢的男子,不知为何,在他眼中平平无奇的人,却轻而易举得到兰儿那样的倾心,他从年轻时就一直反复思考这个问题,最终,不知是出于什么动机,他把原因归结到了时间之上。如果,当年的他能早一点到达会稽,或许,兰儿便只是一个单纯的兰儿,不会认识元芷,也不会走上成为西楚女帝的那条不归路。 然而,世事的可笑便在于此,他与元芷霎那间便交换了立场,成为当年各自所反对的人。 想及此,诸葛有我不禁抬了抬下巴,露出了比元芷更加傲慢的神色,“既然如此,咱们便来看看,到底是你更懂兰儿的心事,还是我更合兰儿的夙愿。” 说罢,诸葛有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将另外三人全晾在了此处。 离忧没有走,他满脸愤懑,誓要找元芷问个清楚。 开口的,却是阿箬,“离忧,你不是真心向诸葛先生学习医术的,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离忧盯着阿箬,只道:“算你不傻!不过,我却也学着些东西,不然也调不出毁你面容的毒药,或者一剑便将自己送入了鬼门关!” 阿箬心头一颤,没想到从那时候起,她与西蜀诸葛家便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她还是很气愤,这个离忧,果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你当初在姚关刺自己那一剑时,早就已经谋划了全局,那一切不过是做给我看的?” 离忧抿抿嘴,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但此刻的阿箬,却已分不清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阿箬,你且相信,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为了害你!我想让你复位,也不过……”他顿了顿,缓声柔情道:“也不过是为了你我之间的那一纸婚约!” 一纸婚约——四字一出,阿箬不禁浑身一颤,她害怕这四个字。 “这一纸婚约我从小便知,十几年来,它已深入我的骨血,成了我的执念,”他伸手握住阿箬的肩膀,在这丽日之下、花海之中,温和而坚定地说道:“阿箬,你就是我的执念,你可明白?” 阿箬下意识往后一缩,不料顺势就挣开了离忧的桎梏,她来不及说什么,却只见得那一双略带落寞的手,悬在半空之中,久久未曾垂下。 良久,却还是离忧打破了这沉默,“世叔,我不管你如何看待我所做的一切,但我身为逐凤楼主,未曾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职责,我心系阿箬,故此,只想问上一句——当年的婚约,可还作数?” 第538章 避无可避 这个问题,让在场之人不禁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但这却也是个避无可避的问题。 见状,离忧冷哼一声,哑然失笑,“看来我师父说得不错,世叔向来便是个善于逃避之人。” 闻言,元芷转过脸去,郑重其事地盯着他,而后道:“是我失约反悔在先,所以你要责备,我也并无二话,不过你放心,我乃是江湖中人,自然会以江湖中人的办法来给你一个交代!”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青箬是无辜的,她视你如亲如友,并无半分要违逆你之意……只是,感情的事,却也是强求不得的!” 元芷的劝解并没有让离忧平和多少,他的脸上反而泛起了更为复杂而阴鸷的笑,“好一句江湖中人,好一句强求不得,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我日夜操劳,忠心耿耿,效忠的竟是如此一对“审时度势”的父女!” “离忧,你别这样,”阿箬不忍见他这副怪异模样,亦出言安慰,“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心怀感激,只是如今天下大势如此,加上当年我娘的心意如此,所以我才产生了,我希望,你也能重新思考,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让那些颠沛流离的西楚百姓在中原好好生活下去。” 离忧瞪了她一眼,那神情,分明就是在指责她的善变。阿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抿嘴静默,一脸干着急。 “话不投机半句多,”离忧沉声道:“既然你们心中早已没了西楚,我又何必与你们多费唇舌呢?” 他面无表情,似又恢复了昔日那副冷酷傲慢的模样,“不过,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知道,在这九州大地上,没有你们,我离忧依然可以实现心中夙愿!” 说罢,他一转身,运起轻功,刹那消失不见。 阿箬和元芷俱是一怔,因为,离忧不需要施针,他自己已经冲开了穴道。 …… 阿箬和元芷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司马笠,他边走边四处张望,神情似乎很是焦灼。然而,在他的目光碰到阿箬的那一刹那,满脸的焦灼变为了惊喜。 他迅速奔跑过来,朗声问道:“你跑哪儿去了,叫我一阵好找!” 阿箬不敢道出实情,便道:“我这几日睡了太久,想出来透透气,不料药王谷景色宜人,走了一阵便迷失了方向,幸亏先生进谷将我带了出来,否则这会儿还要害得你继续好找!” 司马笠注意到了阿箬身后的元芷,赶紧作了个揖,但他依旧还是满脸狐疑地盯着阿箬,“迷失了方向?这种情况在你身上似乎不太常见呀!” 司马笠的敏锐叫阿箬心下一颤,于是她只得笑着打圆场,说:“可不是嘛,方是今日见识了这药王谷的规模,我才知道自己那点识路的本领原是算不得什么的。” 司马笠嗯了一声,仿佛也不知该反驳什么,他恭敬地对元芷说:“师父缘何晚了两日进谷,难道遇着什么特殊情况?” 元芷点点头,轻声道:“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情况,不过是去确认了一些先前没有弄明白的事。” 司马笠哦了一声,他见元芷含糊其词,便也不敢继续问。 第539章 元芷和阿箬都在思考应该如何将诸葛有我的话转告给司马笠,毕竟,他们谁也不能透露当时的真实情况。 熟料,第二日早上,天刚蒙蒙亮,木屋外便有小厮前来叩门。 打开门的一瞬间,那小厮便恭恭敬敬作揖道:“我家先生派我过来,将这封信转交给元姑娘,再请元姑娘决定是否再将它转交他人。” 阿箬接过信纸,三两下拆开,迅速读了起来。伴随着看完纸上的最后一个字,她的惊讶之情也油然而生。没想到,昨日拂袖而去的诸葛有我,今日竟将这封足以洗脱司马笠大半嫌疑的信送上了门,但是,信中只将偷药一事的责任推脱到了凉州卓氏身上,关于卓氏却是只字未提。 阿箬谢过小厮,当即转入屏风之后,那三人却已聚在一处,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她。 “也算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咱们可以离开了!” 然而奇怪的是,三个人却没有任何一个露出哪怕一丁点的欣慰,阿箬从他们的脸上多多少少读出了思索与疑惑。 她将信纸递了过去,而后便拄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诸葛先生为什么突然之间转变了态度?”司马笠狐疑道,他的眼睛也下意识地瞥向了阿箬和元芷。 阿箬垂着头,只道:“或许,诸葛先生遇着了事情,想法发生了变化!” 含糊其辞,并没有击退司马笠的求知欲,“这也太奇怪了,我们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请求他,他便已经给予了我们帮助……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 阿箬不知如何是好,半天也找不到可以妥善回答之语,但是,如此情景之下,她却也不敢向元芷求助。 幸亏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容隐之开口道:“殿下,诸葛先生心思独异,远非常人能解,但不管怎样,他愿意帮我们便是好事,只待明日我们前去谢过他,便可启程回帝都了!” 司马笠回过神来,似乎不打算再钻牛角尖,他将信纸折做一处,而后揣进胸口的衣襟之中。 “既然如此,我便即刻出谷,准备好回程所需之物,”元芷言语之间带着忧虑,语气却还是淡淡的,“只是这一回,水路是行不通了!” 说罢,还没待三人反应过来,元芷便又消失了踪影。 阿箬不想面对司马笠的质问,便以更衣为名离开了小屋。 她跑了一阵,觉得离屋子较远之时,方才停下了脚步,她倚在一棵辛夷花树下,望着那些艳丽的花瓣,只觉情丝万端,愁肠难解。 突然间,她听到了脚步声,但她并没有转身去看,因为那脚步声平和温柔,并且没有丝毫躲躲藏藏的意思。 过了片刻,脚步声止,那人却已停在了她的面前。 “让我猜猜,”那人温柔说道:“你和山止先生一定去见过诸葛先生了!” 阿箬轻轻一笑,问道:“那容兄不妨再猜猜,我们和诸葛先生是否相谈甚欢。” 容隐之静默地看着她,最终道:“如果你们相谈甚欢,今日送来的便不应是一封简洁的书信,而应是诸葛家多年隐忍培植的势力!” 阿箬一颤,不由得夸赞道:“东山族长,名不虚传!” 第540章 也无憾了 容隐之浅浅一笑,继续问道:“为什么?” 阿箬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告知于他,“我没有想到,原来在诸葛先生心中,竟那样挂记当年之事,我更没有想到,离忧竟早已和他站在了同一阵营之中。” 容隐之微微颔首,只道:“诸葛先生素来以脾气古怪见称,没想到,那只是他的伪装而已,如此心性坚韧之人,恐怕不会轻易为外界所扰。”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又忽然之间改了主意?”阿若好奇道。 “也许,他寄希望于你,虽则生气,却不愿与你彻底撕破脸皮。” 阿箬苦笑一声,无奈道:“容兄,不瞒你说,经此一事过后,我几乎可以断定,诸葛先生在我身上是再也找不到半点希望的。” 容隐之微微一愣,但很快便语气平和地说:“这么说来,你是彻底放弃了?” 阿箬点点头,沉声道:“或许,我应该试着去了解我娘,了解她当年真实的想法……我爹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远离纷扰,和我爹一道,重返会稽……我相信我爹的话,所以,我不应该再去做那些搅乱天下、倒行逆施之事。” 容隐之盯着她,眼神之中透露出温柔和暖之意,“既然你心意已决,便去做吧……我也十分欣喜能够见到一个放下包袱的箬儿!” 闻言,阿箬的脸上泛起了发自肺腑的笑,她神色轻松地伸了个懒腰,而后语气轻快地问容隐之,“容兄,你近日身体怎样?船上的毛病可治好了?” 容隐之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说:“我身子骨不争气,一路上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不过幸好,入蜀之后,先生为我诊病施药,如今,药到病除……只要不过渡疲劳,便无甚大碍了!” 阿箬想了想,只觉容隐之自会稽起,便历经波折,即便只是一点小毛病,一路上拖拖拉拉也是不容易治好的,他言语如此轻松,大概只是不想自己担忧而已。可是,如今又要赶路,一路上风险莫测,也不知他能不能熬得过去? 阿箬瘪了瘪嘴,实在笑不出来,良久,她方才垂着头,淡淡道:“容兄,都是我们拖累了你!” 容隐之见阿箬如此自责,心下亦不禁有些动容,他只得努力安慰道:“箬儿这是什么话,这一路崎岖,本就是我们应该面对的,能够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的幸运,又何来拖累一说。”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阿箬,“我只怕,终有一天,自己会没有那个能力,与你们携手并进……” 容隐之说这话时音调很低,落在阿箬的耳中,却莫名地带着一种忧愁,她下意识地开口安慰容隐之,“容兄,如果真有那样一天,箬儿便做你的车驾,走到哪儿便将你带到哪儿。” 阿箬言语真挚,让容隐之很是动容,他咧嘴大笑,笑中带着泪光,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快乐的声音。 “容兄,你这是怎么了?”阿箬以为他哪儿不舒服。 然而,容隐之却分外激动,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有你此话,我便是即死也无憾了!” 第541章 速战速决 司马笠也许是猜着些什么,所以,他单独一人去拜谢诸葛有我。但是,诸葛有我身旁的小厮却说——先生一早便进谷采药去了。司马笠思来想去,只觉得诸葛有我亦是在有意躲避于他,故而,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最终,司马笠手书一封,将自己的感激之意尽书其上。 是日,三人整理好行囊,便由着谷中小厮的引导出得谷去,巧合的是,他们出谷的那一瞬,元芷也正牵着四匹快马而来。四人聚在一处,只简单明确了一下出蜀的路线,便快马加鞭,朝着药王谷东北部的剑门关而去。 一路上,大家少有话语,一方面大约是急着赶路,另一方面便是四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谁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平静。 直到傍晚时分,元芷一勒马缰,喝了声小心,大伙儿方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面对眼前所出现的问题。 原来,四人对面,正有一群黑衣人,列队持刀,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路上阿箬都在好奇,为什么他们连追兵的影子都没瞧见,没想到,一离开官道,这些人终是按捺不住。阿箬四下环望,只觉此处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崎岖,黑衣人的身后,石壁高耸,直入云天,遮挡了天边的霞光,看样子,似乎是个地势极其险要的峡谷。 阿箬心头惊叹一句:“看来他们早算准了我们出蜀之路,一路上必定多有埋伏!” 黑衣人目标明确,也没有多说废话,他们举起兵器,蜂拥而上,霎时间便让四人腹背受敌,不得脱身。 “速战速决,莫让他们伤了马匹!”司马笠一声命令,四人齐刷刷跳下马背。 经过这些日子的携手作战,他们之间早已形成一种默契,谁攻谁守,亦有了一种不成为的规定,元芷和容隐之一组,元芷主攻,容隐之防守,司马笠和阿箬一组,司马笠主攻,阿箬防守。如此,即可充分发挥他们师徒二人的战斗力,又可以充分保证他们后背的安全。所以,很快,他们便将大部分的黑衣人击倒在地,余下几个瞧见情形不对,纷纷抱头鼠窜,朝着山谷之中跑去。 “穷寇莫追!”元芷提醒道。 司马笠这才愤愤不平地收了剑,表情甚是凝重。 “这群人,似乎和先前那批人有所不同!”阿箬一脚踢开昏倒在地的黑衣人,下意识嘀咕道。 “你可认得他们的功夫?”司马笠追问道。 阿箬一惊,这才抬起头,正色道:“我功夫浅薄,不似你们见多识广,方才所言,不过心下的感觉而已!” “无碍,你且说说看!”一旁的容隐之轻声鼓励道。 阿箬抿抿嘴唇,只说:“我只是想起了先前在帝都郊外遇到过的凉州刺客,他们使着戎狄的功夫,但数十招后,就现了原形……” 司马笠冷哼一声,语气虽低却恶狠狠地说:“这个卓启忠,大约同司马策一样,是最希望看到我身首异处的!” 阿箬一颤,只觉司马笠仇恨之深,似乎更甚从前,她不敢说话,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幸好元芷开口化解了这凝重的气氛,“再往北走便到剑门关了,出了关便是凉州卓启忠的地盘,那里杀机四伏,半点不输帝都,我们须得打起精神才好!” 第542章 出了状况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走得格外小心,到了益州与凉州的交界地,他们几乎全在高山峡谷之中穿行,离那官道,是要多远便有多远。 “蜀道自古就难,从蚕丛鱼凫时代起,便是如此!然而,历朝历代却从未因为路途艰险而放弃对蜀中的开发,不然,哪有锦官城今日之繁华安逸?”司马笠望着那连绵起伏的高山,喟叹道。 “蜀道从来不难,难的只是这条路上,旅人的心思。”容隐之喝了一口水,附和道。 “太白曾问: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司马笠顿了顿,又说:“来之,去之,皆出自我愿,总有一日,我会让这蜀山群脉,成为一马平川!” 容隐之轻轻一笑,又叹:“殿下胸怀大志,但愿有朝一日可以如愿。” 司马笠勒紧马缰,转过头来看着容隐之,“你似乎对我没什么信心?”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只道:“我对殿下当然有信心,只不过……世事的发展,或许不会总如我们所愿。” 司马笠轻笑两句,道了句:“容隐之,我与你一道长大,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是这世间数一数二聪明又数一数二无聊之人,特别是近来几日,我才发觉,你是越发聪明也越发无聊了!” 容隐之经不住戏谑,终于噗呲一下笑出了声,缓声道:“殿下莫要笑我,你且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一路走来,你是否也有什么变化?” 司马笠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异常平和,他嘴唇轻启,似乎有话要讲,然而过了半晌,他却只字未说,似乎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嘴角的一丝浅笑。 二人的对话飘进了阿箬耳中,她抬起头,打量着他们,一时之间竟有些出神。她很早以前便已然察觉到了二人身上那些细微的变化,但直到此刻,她才能确定——原来自己的感觉一直都是对的。 …… 当天夜里,四人露宿野外。元芷做了最为详尽的值夜安排,以保证他们可以安全地过夜。阿箬理解完全理解元芷的安排,因为,他们今夜虽露宿荒野,但距离此处不到一百里的地方,便是凉州城。 在卓启忠的家门口,又岂能不小心翼翼? 前半夜,一切顺利,可到了后半夜,阿箬却在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容隐之的咳嗽声。 那声音越来越大,阿箬猛地弹了起来,果见得不远处的容隐之已咳得缩作一团。 守夜的司马笠和刚刚醒来的元芷皆以最快的速度退了过来,元芷抓起他的手,凝神号脉,但从他那目光深沉表情严肃的状态中便可判断——容隐之的情况不妙。 “何时开始的?”元芷板着脸问。 容隐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强撑着扯开了笑靥,“先生……不碍事的,我只是方才对着风口,背心有些受凉……” “你脉象紊乱,情况不比入蜀之时好多少,又岂是受凉二字可以概括的?”元芷有些不客气地问道。 不知道容隐之是咳得无力辩解,还是当真默认事实,总之他只字不说,便一定是出了状况! 第543章 树舌灵芝(一) 看着容隐之那挣扎的表情蜷缩的身体,一时之间,阿箬竟怔在原处,她的心仿佛被狠狠一刺,有了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 “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怎么如今看起来比先前更严重?”阿箬颤抖着声音问道。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似乎谁也不能说明白这其中缘故。 “事已至此,也管不得许多,”元芷沉声道:“你且翻将过来,让我为你施针用药。”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容隐之说不出话来,只好按照元芷的要求行事。 很快,元芷扒开容隐之后背的衣衫,然后按着穴位,扎上了一排细密的银针。银针笔直刺入肌骨,霎时之间,那本不算羸弱的躯体,就在众人眼中变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见到这一幕,阿箬内心波澜起伏,她不忍再看下去,故而只得转过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稍稍平静了片刻过后,却听见元芷叹了一句“不好!” 阿箬连忙转过身去查探究竟,只听见司马笠问道:“师父,发生了何事?” 元芷顿了顿,方道:“我们离蜀太过匆忙,以至于忘记了一味重要的药材!没有它,便没有办法为容公子施药。” “是什么药材?这山林之间可否采到?”司马笠有些着急。 阿箬也是一脸紧张地盯着他,良久,方听得元芷说:“树舌灵芝!” 一听见这两个字,阿箬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姚关做师爷的时候就知道——卓家为了加大对凉州的控制,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虽然他们掌握不了盐与铁,但其他能抓的,几乎都一并抓入了手中。就比方说药材这一项,卓家就在凉州各处建立几大药局,一来管理进出凉州的所有药材,二来将凉州一带的所有大夫郎中登记在册,并规定,只有在药局登记过的大夫方可以从药局取药。 凉州一带不产灵芝,更别说树舌灵芝这类的极品!不用问,阿箬也能猜到,整个凉州,唯有卓家的药局,或可找到它的踪影。 她没有多想,径直拍了拍司马笠的肩膀,司马笠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当即心领神会。 “师父,事不宜迟,我与青箬即刻去凉州城取药,您在此处好好照看容隐之。” 元芷微微颔首,应允道:“这是眼下唯一的计策,你们……速去速回吧!” 于是,阿箬和司马笠当即辞别元芷,打马朝凉州城而去。或许是倍感压力,所以,他们几乎一路无话。 天蒙蒙亮时,他们到达了凉州城外,两人一番商议后决定,跟着运米的商队混入城去。 幸运的是,凉州城的守备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森严,卓启忠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两个居然会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进凉州城。 凉州城与繁华的帝都、精致的会稽、闲适的锦官城都不一样,它占地面积广阔,但是整座城池显得更为粗犷与豪放。或许是受了卓氏以武传家的影响,那些楼阁街巷也就不禁意间带着些粗糙的、不加修饰的模样。 第544章 树舌灵芝(二) 二人顺着人流一直前行,直到走到预定的岔路口,他们才不得不转了方向,往那僻静的巷子而去。 巷子两面皆是高耸的围墙,他们顺着墙根儿而行,大约行了十丈过后,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步伐。 阿箬与司马笠对视一眼,又不觉将目光转向了围墙高处。 “墙那边便是卓氏药局,咱们且小心行事!”司马笠叮嘱道。 阿箬点点头,而后在司马笠的助力之下,跳入了高墙之中。 幸运的是,高墙之中几乎空无一人,他们迅速找到了隐蔽之所,并且聚精会神地观察起了周围形势。 只听司马笠小声道:“若我猜得不错,从此处往前一进院子,便是整个药局最核心的部分,那里收藏着全凉州种类最为丰富的药材!” 阿箬点点头,却听司马笠又道:“不过,依我之见,像树舌灵芝那样珍贵的药材,应该会被特意藏起来,所以,找起来应该也不像别的药材那样容易!” 阿箬嗯了一声,也来不及多想,便跟随着司马笠的脚步往前方院子而去。 他们是看准了时间进来的,这会儿正赶上药局之中的大夫杂役吃午饭的档口,所以,他们一路上也算走得顺利。 药房的门口有两个带刀的护卫,司马笠捡起地上的石子,轻而易举便将他们击倒在地。 阿箬虽时刻不忘她此行的任务,然而,当她推开木门的一刹那,还是被眼前情景惊得有些手足无措。 只见,宽敞的房屋之中,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高低大小完全一致的药柜。那些药柜长宽各有数丈,皆由厚实防潮的柚木制成。柜子上是横平竖直数十排小屉子,每个屉子上衔圆环便于开合,屉子上又有名牌,标识屉子中药材的种类。而为了方便杂役取得相应的药物,每个木柜旁边都至少配上了两个木制的梯子。 阿箬瞧见眼前一切,心头却不免有些惊诧,没想到,以武传家的卓氏,在管理药材这件事上竟还有这般巧思与细致。然而站在她身边司马笠,却似乎比她反应更大,只听那人喃喃道:“不知为何,这个药房的布置与陈设,竟与蜀中诸葛家的医馆有些相似。” “什么?”阿箬下意识道。 司马笠出神地盯着眼前一切,终于,他确信道:“是了,确实相同!” 说着,他径直朝前走去,只道:“那日,诸葛家的大夫将你抱进了医馆,我亦进到其中,为了控制你体内的剧毒,争取时间将你送回药王谷,那大夫便写了方子让我去药房抓药,那药房的模样,几乎与眼前所见,一模一样!” 阿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得司马笠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当时我很着急,在药房之中一阵乱找,可是很长时间却一样药材也没有找到,直到一个好心的杂役提醒我,我才发觉,原来这些药材全都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着,而这个顺序,会不会与此处相同呢?” 他垂着头,闷声往前,站在第一排木柜之前,开始念:“丹砂、云母、玉泉、石钟乳、矾石、消石……” 阿箬跟在他身后,惊奇地发觉,司马笠几乎在看名牌之前就已然知晓屉子中放着何物。 “你是如何知道的?”她好奇地问。 司马笠停下来,轻咳一句,道:“你素有过目不忘之能,且想想看,方才这些是不是有些耳熟?” 阿箬眼神一沉,霎时间便已回过神来。 第545章 树舌灵芝(三) 阿箬轻笑一声,缓缓道出一本书的名字—— “《神农本草经》!” 司马笠点点头,又道:“这便是我觉得奇怪之处了,一般药房排列草药,依循的几乎都是植物、动物等分类,并且会根据常用的药方,将可能一起搭配的药放在相邻的格子中……可是,诸葛家的药房却完全摆脱了这种形式,那是因为他们的药工全都技艺纯熟,并且诸葛家的人还有不少自己独特的药方。” “如此说来,那便是诸葛家的独创了?”阿箬好奇道:“那这样的独创又为何会出现在凉州卓家的药房之中呢?” 司马笠摇摇头,表示不好推断,阿箬也不觉皱起了眉头。 “算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树舌灵芝!” 说罢,二人也不看那些药柜,径直朝着药房深处而去,他们都知道,《神农本草经》当中没有关于树舌灵芝的记载,所以,他们也不用多费功夫。 行至深处,却只有光秃秃的墙壁。 阿箬不觉顿住脚步,难道他们猜错了? 司马笠抬手,示意阿箬往后退,然后,他开始一点一点摸索探究着眼前的墙壁。阿箬亦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他,初时,司马笠一脸紧张,一切显得并不顺利。 “怎么样,一点头绪也没有吗?”阿箬一边听着药房外的脚步声,一边控制着自己不将紧张的情绪流露出来。 司马笠往后退了半步,盯着墙体道:“我十分确定这墙壁之后应该还有一个空间,可是……如何进去,我却毫无眉目。” 司马笠素来深谙会稽谢家的机关之巧,可是如今就连他也说好无头绪,可想而知,这墙壁的机关设计得何其巧妙。阿箬深呼吸一口气,不觉感叹,果然是遇着了自己最担心的情况。 她再次抬起头盯着那墙壁认真查看,但是,依然毫无收获。 阿箬又叹一声,然后下意识倚在左侧的墙壁之上。 司马笠抿了抿嘴,只道:“在此处干耗着也不是办法,我看咱们不如直接去抓个管事的,撬开他的嘴!” 阿箬哑然失笑,这个办法看起来固然暴力,但却也是眼下最为可行的方法。 于是她点点头,站直了身子。 然而,就在她的身体离开墙壁的那一刹,身旁亦是“嘭”的一声响。 阿箬和司马笠俱是一愣,循声望去,不觉,一块青砖落在地上碎成了块。 阿箬吓得不轻,按理说,她方才用的力气不大,根本不可能引起造成这样大的动静。 “我……”她想辩解什么,可司马笠一个噤声的动作却及时制止了她的言语。 “你看,那是什么?” 司马笠的语调带着些神神秘秘的味道,阿箬也不觉注视起了眼前的一切。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原来方才自己所倚靠的位置,竟是由大大小小的数块方砖拼接而成。奇怪的是,整个墙面,只有这长宽不过一丈的地方有这些方砖,其余地方皆是平整光滑的墙面。 阿箬有些出神地打量着这些方砖,屋子里光线暗,她也是盯着看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每一块方砖之上都有浅浅的刻痕,她用手去探,发觉这些刻痕皆是细长的条状,差别在于,它们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毫无规律可循! “这是什么东西?”阿箬喃喃道。 第546章 树舌灵芝(四) 两人皆是满脸疑惑地盯着那些方砖,过了半晌,阿箬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推动其中的一块方砖,没想到,那方砖竟然按照阿箬手势的引导,移向方才掉下来那块方砖所在的位置。 见状,阿箬手指一颤,竟不自觉地缩了回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司马笠忽然灵光一闪,连忙道:“先前我在会稽学习机关之术时,曾见过一种奇特的拼图锁,亦是这样缺失一角的九宫格,只需将九宫格内的其余八块拼成一副完整的图画,即算大功告成,锁也就自然解开了。” 阿箬点点头,只道:“看样子,此处便应是你所说的那种拼图锁……不管了,咱们先将这图拼成原样吧!” 司马笠对机关之术虽不算精通,但是这种简单的拼图却是难不倒他,只见他聚精会神,手掌推着青砖顺势而动,很快,一副完整的图样便呈现在他们眼前。 阿箬定睛一看,眼前分明便是一副灵动的君子兰图,她惊诧不已,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凉州卓氏的地盘上也会出现君子兰的图样。 然而,司马笠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头,他喃喃道:“为何这锁还是打不开?” 阿箬这才回过神来,亦盯着眼前之物发呆,她仔细地审视了整幅图画,发觉那君子兰最后一片叶子确实不完整,“难道,方才掉下去的那块青砖之上亦有图画?” 司马笠像是被点醒一般,他赶紧俯下身去拾起碎片,这青砖质地虽脆,但到底不似琉璃那般不经摔,他将碎片拼回空缺处,那幅君子兰图瞬间便完整生动起来。 很快,“君子兰”正中央的花苞向两旁一散,远远望去,仿佛花朵一夜尽绽一般。“花朵”的重心露出一个小小的按钮,司马笠下意识地对着那按钮一按,右侧便响起了一阵轰隆之声,原来是墙壁上隐藏的石门正缓缓开启。 “没想到,凉州卓氏竟也能造出如此精巧的机关?”司马笠不觉赞叹道。 阿箬抿抿嘴,半晌没有答话。 两人虽对眼前的一切皆感好奇,但这并不是徘徊的时候,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石门,而后,司马笠更是将阿箬护在身后再自己前去进一步查看。 阿箬注视着司马笠的一举一动,见那人似有踟蹰,她不由得问道:“情况如何?” 司马笠顿了顿,只道:“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阿箬快步上前,转头一看,果然瞧见一间密室,可让人惊讶的是,那密室虽则隐秘,可是其间却自动地闪耀着一种莹莹的光芒,似比外间更为亮堂。 “这是……”阿箬不禁有些呆了。 司马笠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别怕,我们进去看看。” 待二人进到内室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屋子并非完全密闭,因为他们的正对面竟还有一扇小门,不知连向何处。 阿箬环视一圈之后才发现,这个屋子当中也有药柜,可是这些药柜皆由琉璃打造,加上屋中灯影,故才有了方才阿箬所见之莹莹光亮。 那琉璃柜上也有屉子,屉子上亦挂着名牌,阿箬扫了一圈,果瞧见了正当中的名牌上,写着“树舌灵芝”四个大字。 第547章 困境 阿箬心头一喜,快步上前,拉开屉子,果见一朵完好的树舌灵芝。她取出事先备好的白布,将其小心翼翼地包裹其中。 然而,在她合上屉子的那一刻,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到左侧一屉的名牌,只见那牌子上写着“金创药”三字。阿箬转念一想,只觉这一路凶险,金创药这一类的好东西想必是能派上用场的。所以,她赶紧拉开屉子,将其中的药瓶取了一样出来。 然而,就在她刚刚将药瓶取出来的一瞬,身旁原本敞开的石门瞬间便合在一处。司马笠也是吓了一跳,他赶紧上前,试图推开石门,可是,这一切仿佛都成了无用功。 “这……可如何是好?”阿箬捧着瓷瓶,愧疚地看着司马笠,眼神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自责。 司马笠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刚才还疑惑为什么这样隐秘的药房里会贮藏金创药这种随处可见的药,而今看来,这些瓶子应该是建造者布下的机关,专门用来从里边关闭这扇石门。” 阿箬垂着头,很惭愧地说:“我……不过是想拿些金创药,以备不时之需。” 司马笠面带笑意,再次安抚道:“别担心,你看,那边不还有一道门吗?或许咱们可以试试从里间能不能打开它。” 闻言,阿箬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她将金创药收好,然后迅速查看起屋内的布置,以期找到机关。 可是,一圈找下来,二人可谓毫无结果,阿箬心中那股绝望之情,不禁又渐渐拢上心头。 她皱着眉头,神色不安,以至于她那捏紧的拳头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司马笠很少见到她这般紧张的模样,一时间,亦是一阵心疼,他轻轻环抱着阿箬,不是拍打着她的背心,似乎要给予她战胜恐惧的力量。 “都怪我……”阿箬倚在司马笠的肩上,不觉掉下了眼泪。 “青箬……”司马笠柔柔唤道:“你真的不必如此自责,这只是个意外,再说了……我司马笠,就算今日葬身此处,只要能有你相伴,我都无怨无悔。” 这句安慰的作用适得其反,阿箬的情绪不觉更激动了,“若今日我就这样连累了你,那我真的才是应该……” 话还没说完,那人便用切实的行动将她接下来要说的一切给堵了回去。 阿箬流泪满面,那人却丝毫不见松动,泪水浸到舌尖,这个吻亦变得咸湿苦涩。 良久,司马笠松开了她,她却只是抓着那人衣襟,不停地喘着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不要那样说自己,于我来讲,大兴江山,甚至身家性命,也不及你的一丝一毫,”司马笠缓声道:“如果,真的是天意让我困在此处,那我也要感谢老天,它没有将你从我身旁带走。” 阿箬泣不成声,却在忽然之间,有了一种顿悟一般——眼前之人,舍江山不顾,重情若此,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应该倾心待他。 她拽进了拳头,嗓音之间像是发出阵阵低吼,“司马笠,我元青箬,亦可为了你放弃一切!” 司马笠心头一颤,只觉眼前这女子,似乎终于敞开心扉,愿意接受于他。 但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个看似简单的誓言,对元青箬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548章 旧相识(一) 过了一会儿,屋中的另一扇门缓缓开启,司马笠将阿箬护在身后,手中却已握着长剑。 阿箬深呼吸一口,亦是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然而,当大门渐渐打开之际,阿箬才惊奇地发现,门外,没有重兵把守,所有的不过是个衣着艳丽的女子。 那女子面带微笑的看着二人,似乎半分不感惊诧。 阿箬心下一沉,却早已将那人认了出来。 “卓小姐!”她轻唤一声。 闻言,司马笠也反映了过来,原来此人正是当日参加东宫选妃的卓家之女——卓漪然。 但司马笠并未放松警惕,他依然紧紧地握住手中长剑。 “卓小姐,你怎么在此处?” 卓漪然嫣然一笑,只道:“殿下,此处是卓家药房,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司马笠瞥了一眼她身后,语气也不见温和,“卓小姐在此处,只怕是来捉我的?” 卓漪然笑意更浓,“殿下真是说笑了,我与你虽无夫妻缘分,可是说到底,我们也算一场旧相识,如何一见面就说这样伤感情的话?” 司马笠眉头紧蹙,一时之间倒也辨不清楚她是敌是友。 阿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卓漪然,良久,她拽了拽司马笠的衣袖,算是将自己的判断告诉了他。 卓漪然眼神一晃,望见了司马笠身后之人,“你不是容隐姝……” 阿箬惊诧抬头,忆起了当日之事,她猜测,卓家之人应该已将一切都告诉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卓漪然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我……”阿箬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是司马笠及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叫什么不重要,卓小姐有什么目的,还请直言!” 卓漪然摇头一笑,语气带着些无奈,“这件事,的确不重要……不过,殿下生死逃亡都带着你,足见他对你情义之重!”她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选妃之日我便从你们的人的合奏之中听出了缠绵情义,如今看来,此情不假,倒是叫我颇为艳羡。” 司马笠下意识握住阿箬的手,面带警惕地盯着卓漪然。 卓漪然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她连忙挥挥手,转而道:“算了算了,若我再不说出实情,怕是要被殿下这深邃的目光劈出两个窟窿。” 说罢,她语气略停,而后道:“我本是陪着娘亲出城上香,熟料竟在城门之处瞧见了你们二人,所以我一路尾随,发现你们竟来了卓家药房。这药房之中机关重重,我怕你们找不着出路,故而才来此处等着,谁知果真帮上了忙。” 闻言,阿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按照卓漪然的意思,她似乎是来帮忙的! “卓小姐的意思是,可以帮我们出去?”司马笠试探道。 卓漪然点点头,而后反声一问,“只是不知你们可愿意相信我?” 这一问,倒叫阿箬和司马笠有些迟疑,他们交换一个眼色,最后,还是阿箬抢先问:“卓小姐可知,如今的太子殿下,可是大兴的通缉犯!” 卓漪然轻哼一声,只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在太子被废这件事上,卓家人起到了主要作用。” 第549章 旧相识(二)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帮助我们?”司马笠径直问道。 卓漪然轻哼一声,只道:“殿下,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皇族之人会争权夺利!” 阿箬心下一颤,难道这个表面张扬光鲜的大小姐身上,也有说不明道不尽的苦楚? “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卓漪然淡漠道:“表面上我虽是要风得风,可是你要知道,在以武立家的卓氏,女子这个身份终究是不受重视的!” 卓漪然一语便已交代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可是,我那懦弱娘亲的膝下偏偏却没有一个男丁,所以,我们母女两在卓家几乎是受尽了歧视!自我渐渐懂事起,我便明了,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让祖父让父亲善待我们母女。” “可是,在大兴朝中、在卓家,女子想要出头,几乎只有嫁得良人这一条出路!所以,我想要成为太子妃,想要成为整个大兴最尊贵的女人!” 听着卓漪然的话,阿箬不禁有些唏嘘,她瞬间便想到了二十几年的那个西楚,又有谁敢轻视同样身为女子的贺兰旌呢? 只听卓漪然又道:“我想出人头地,想改变现状,又怎能容忍我那表哥做了天下的主子?” “这便是你帮助我们的理由?”司马笠淡淡回问。 卓漪然的脸上忽地出现了一丝恍惚,只听她喃喃道:“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那还有什么理由呢?” 卓漪然咬了咬嘴唇,注视着司马笠道:“殿下,你是正直善良又颇有威望之人,我总隐隐觉得,有朝一日,你会回到帝都,主宰江山……而那时候,卓家必定会成为你要对付的头号目标……”她叹了口气,“若真有那样一日,还望你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善待我和我娘!” 阿箬不惊一怔,她没想到这个高傲率直的女子心中竟有这样精于算计的一面,她更加没有想到那女子辗转万千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安。 “卓小姐,你这样做,是在背叛家族!”阿箬不禁提醒道。 卓漪然冷哼一句,“这样无情无义的家族,叛了也无甚不妥!” 阿箬静静地看着她,忽地又有了当日她在选妃现场的感觉——如此一个活得坦荡恣肆敢爱敢恨的女子,她是无论如何也厌恶不起来的。 司马笠松开握住阿箬的手,拱手朝向卓漪然,“蒙卓小姐看重,我二人感激不尽!但愿我们能不负期许,完成你的心愿。” 卓漪然点点头,不久,又有些尴尬地笑了,她叹道:“有些时候,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我想,这放在世人眼中肯定更是笑话一场!” 阿箬微微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司马笠,只听那人道:“卓小姐若有反悔,便请转身离开吧!” 卓漪然抿抿嘴,决然道:“我既心意已决,又何来反悔一说,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跟我来吧!” 说罢,卓漪然转身便走,司马笠与阿箬对视一眼,便也一前一后,跟着离开。 第550章 遇困(一) 这一路,倒也顺利,他们跟随着卓漪然的步伐,不一会儿便穿过院子,渐渐地远离了卓家药房。 卓漪然停在一个小回廊下,不在往前,只见她指了指前方的一扇木门,道:“出了前边这道木门是城中街巷了……不过,应该很快便会有人发现药房被盗之事,所以,你们最好尽快出城,不要被人察觉了行踪!” 说罢,卓漪然朝他们一福身,而后让开了身旁的道路。 司马笠与阿箬亦是礼貌作别,一切感激之意,却也只能化作一句简单的谢谢。 卓漪然轻轻摇头,只进一步叮嘱道:“你们还是快走吧!一路珍重!” 司马笠拉着阿箬的手,正欲迈步,空气中却传来了一阵让人极为不悦的声音,“太子殿下,难得来一次凉州,不留下来好好做客,为何急着离开?” 阿箬不禁打了个冷颤,此刻听见这个声音几乎可叫他毛骨悚然! 猛然间,司马笠握住她的手又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司马笠悠悠转过身去,轻轻一扫,便见周围已站满了凉州府兵,不用想他也知道,那房顶阁楼上,一定还有兵士隐于暗处。 司马笠淡淡一笑,对着不远处的卓启忠道:“卓老将军真是爱说笑话,我已不是太子,又如何敢来打扰您的清静?” 卓启忠装模作样地点头道:“此话说得有些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既不是太子,那便当是强抢民宅的宵小之辈,对待你这样的贼子,老夫……自然不会手软!” 最后,卓启忠几乎是带着一种大仇得报般的喜悦命令道:“来呀!将这一对贼子给我抓起来!” 话语声一落,周围的府兵一拥而上,他们将司马笠和阿箬团团围住,似要堵死他们出去的道路。 司马笠与阿箬奋力抵抗,而那卓漪然,却不知何时竟已逃到了卓启忠身旁,对他哭诉道:“祖父,我与他们绝不是一伙儿的,若不是他们逼迫于我,我又岂会将他们带到此处……幸亏得祖父料事如神,在这里布下埋伏,否则今日漪然纵万死亦难辞其咎!” 卓漪然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阿箬耳中,她只叹,这个女子,翻脸的速度竟比翻书还快,亏得自己方才还钦佩于她的坦荡。 但转念一想,阿箬对她却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这是她无奈之下的自保,一切言行,阿箬皆可以理解。 她叹了口气,料定,此时此刻,只能依靠自己,所以,她集中精力对抗于眼前之敌。 经过这一路的磨练和元芷的指点,阿箬的武功可谓是进步神速,这些普通的兵士,根本不能撼动于她。然而,就在她逐渐击退敌人之时,卓启忠却飞身加入了战阵,那人毕竟久经沙场,那刀法那力道,都叫阿箬有些应接不暇。 见状,司马笠几次想要来帮助于她,可是,每一次,都会有新的士兵如车轮般碾上,叫他脱身不得。 阿箬不是卓启忠的对手,二十招过后,她的宝剑坠地,而卓启忠的刀,却已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第551章 遇困(二) “住手!”司马笠一声厉吼,“不可伤她!” 卓启忠嘴角带笑,一语不发,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表演。 司马笠冷哼一声,而后将紧握着的剑扔在地上,恨恨地看着卓启忠。 很快,一旁的兵士便亦将刀架在了司马笠的脖颈之上。 “要杀要剐,来便是了,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司马笠沉声道。 卓启忠瞧了一眼制服之下的阿箬,又瞧了一眼司马笠,“殿下为这女子,命也不要,看来她的重要远超老夫想象,我又岂敢轻易将她放了?” “你……”司马笠咬牙切齿,却不敢多说一字。 “来呀!废太子大驾光临,咱们凉州也不能太吝啬,且将我特意造的铁笼子搬出来,务必不可委屈了他们!”卓启忠说到那“委屈”二字时,几乎算得上眉飞色舞,那迥异的神色让阿箬下意识觉得,这铁笼子,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二人被推搡着移动了位置,阿箬一边走着,一边细细查看周围环境,随着景物的变化,她可以十分确切地推断出,此刻的他们,已渐渐远离药房,去到一个不知名之所。 “来呀!将他们的眼睛遮住!” 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下了命令,很快,便有两个兵士用黑布将他们眼睛捂住。 “快走!”阿箬被人推了一把,她重心不稳,猛然便摔了个踉跄,一阵疼痛过后,她才下意识感觉到,原来自己倒在了沙土地上,可是,她明明记得,方才一路走来,脚下皆是青石板路,如今,他们又被带去了何处呢? “你们手脚小心着点,主人留他们还有大用!”阿箬辨得,这是头领的声音,很快,便有兵士唯唯称是,然后将他们两人扶了起来。 “这位兵哥,您小心些,方才我一摔,想是扭到了腿脚!”阿箬放低声音,装作一副受伤模样。 “怎么了,要不要紧!”司马笠一听他这样说,亦激动地问道,并且大有挣脱束缚之意。 “你老实点!”身旁兵士制止了他。 “我也不是十分紧要,只走起路来,步子兴许慢些!记得先前在帝都,我在东宫也摔了一跤,亦是跌在这样的沙土地上,偏偏那会儿没事,今日却有些倒霉!” 司马笠一怔,但顺时便明白了阿箬话中之意,他恢复镇静,缓声安抚道:“只是扭伤,倒并无大碍,只是接下来要小心些为妙!” 阿箬点点头,便任由兵士押解,继续往前走去。 帝都东宫作为整个大兴权利的象征之一,一应装潢自然精致,放眼望去,整个宫殿之中,只有一处地方用到了沙土,那便是——演武场! 阿箬故意假造自己摔在沙土地上一事,实则是在提醒司马笠,卓启忠关押他们的地方,很可能是凉州城里某座军营! 这一点,旁人听不懂,司马笠却是一点便知! 押解之人催促他们赶快出发,他们继续慢慢行着,很快,阿箬的耳中传来隐隐的兵器碰撞之声,声音虽远,但只这微弱的一点,便已让她胆战心惊! 看来,他们的猜测还真是分毫不差! 第552章 遇困(三) 解开头套的那一瞬,阿箬又被人重重一推,而后便摔进了一个黑漆漆的空间中。她本能地用手摸了摸周围,发觉手指所触之处,皆是坚硬寒冷。 阿箬心下一颤,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司马笠,沉声道:“看来,卓启忠还真的将咱们关进了铁笼当中。” 司马笠没有太多言语,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很快,铁笼的门被关住,直到这时,阿箬才发现,整个铁笼之中,只有顶部有一丝小缝隙,漏下一丝微光。 借着这一丝微光,她勉强可以看清楚司马笠的脸,幸好,那人虽然受困于此,但其表情依旧平和淡静。 逃,是逃不出去的! 阿箬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铁笼中,霎时间,困意便已袭来。 “卓启忠不会这样一直关着我们!”司马笠在她身旁坐下,淡淡地说。 阿箬嗯了一声,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猜,这会儿,他肯定忙着去向皇帝邀功!” 司马笠倚在铁笼边上长舒一口气,只道:“罢了,迟早有一日是要面对的,只不过,这样被送到他面前,我倒显得有些狼狈了!” 阿箬咬咬嘴唇,挪到他身旁,倚在他的肩膀上柔声劝道:“如今你我虽身陷险境,但一切皆未成定论,我们且坚持一下,说不定便能等到峰回路转之时!” 司马笠表示肯定地点点头,这倒让阿箬心中宽慰不少,但很快,那人又不乏忧虑地说:“只是,这树舌灵芝终究没有送回去……不知道容隐之现在怎么样了?” 闻言,阿箬亦陷入了沉默,这也是她此刻最为担忧的事情! 但是,此刻的他们,被困在这铁笼之中,又哪里可以找到办法呢? …… 也许是这些日子太过疲惫,阿箬和司马笠在这铁笼之中呆了一个时辰左右后,二人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铁笼之外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之后,他们才猛然惊醒。 不多久,便有人从外间打开铁笼一角,而后,便有人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唤道:“吃饭了!” 阿箬心头一颤,只觉这个声音有一丝熟悉。 她迅速挪到洞口之处,透过那狭窄的洞口往外一瞅,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卓漪然。 不过,此刻的卓漪然竟然伪装成了小厮的模样,手中还端着乘有餐饭的盘子。 阿箬一惊,已触到了她的目光。 铁笼外把守的兵士背朝着他们站得很远,阿箬猜想,多半是卓漪然私下打通了关节。 “你来这里做什么?”阿箬径直问道。 卓漪然轻哼一声,无奈地说:“看来你们果然还是信不过我!” 阿箬没有吭声,只继续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我来,是要告诉你,祖父已派人将消息送去了帝都,不多久,便会有人来押解你们进京,你们要尽早做好思想准备!”卓漪然顿了顿,最终有些伤感地说:“另外,我还想说一句——对不住!祖父面前,我自保尚有困难,又何以再为你们求情?” 阿箬抿抿嘴,猛然间有种想要放手一搏的意思,“我还可以信任你吗?” 卓漪然有些茫然地抬头,半晌答不出话。 第553章 本自一体 阿箬轻轻一笑,淡静地看着卓漪然。 那女子抿抿嘴唇,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若你们依然愿意相信我,我便万死也要做到!” 阿箬点点头,从那双赤诚的眼眸中读到了坚定。于是,她转过脸来和司马笠交换过一个眼神,便径直掏出了自己已经包裹好的树舌灵芝,从那狭窄的窗口递了出去。 卓漪然一怔,“这便是你们冒死闯入凉州城的目的?” 阿箬道:“这树舌灵芝所要救的,乃是一个对我极为重要之人!” 卓漪然并不深究那人是谁,只简短问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请你派人,在今夜子时之前,将这树舌灵芝送到城南二十里处的茹陂,到了那里,自然会有人来取!” 卓漪然将灵芝揣入衣袖之中,而后定定道:“放心吧,这一回我一定避开祖父的眼线,替你们送到。” “多谢!” 末了,卓漪然又轻轻叹口气,道:“我能力有限,只能帮你们至此,望你们……能好自为之!” 阿箬淡淡一笑,满腔感激却说不出一个字。 “时间到了,我得走了!”说罢,卓漪然从外间关上了窗口,铁笼之中再次陷入了黑暗。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白昼流逝暗夜来袭之际,铁笼之中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司马笠将阿箬抱在怀中,两人便那样依偎一处,共同抵御寒夜的到来。铁笼冰冷,可司马笠的怀抱却忽然间拥有了比以往更加强烈的温度,一时间,阿箬竟没有感受到丝毫冷意,心头反而渐觉温暖。 “青箬!”司马笠轻唤一句。 “什么?”女子下巴微抬,缓声问道。 “我……很惭愧!” 阿箬一怔,没想到此时此刻的司马笠竟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你别这样说,该道歉的是我,若不是我武功平庸,也不会那样轻易便着了卓启忠的道。” 司马笠摇摇头,大手拂在阿箬的后脑勺上,“当初,我想方设法召你去帝都,原是看重你的才华与勇气,想将你纳入麾下……可是,日深月久,当我终于得知你是女儿之身时,我的心中便只有一个愿望——好好照顾你,让你此生不再忍受颠沛流离之苦!” 他深呼吸一口,颇有些惆怅地说:“可是我错了,你一路跟着我,却是屡遭暗算,屡入险境,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背上罪名,颠沛流离不讲,更如今日般,成了笼中之囚!” “青箬呀,你可知,我自小便活在刀山火海之中,所以这一切我毫不畏惧。但是,就在今日,当我看见卓启忠的刀架在你脖颈之上时,我怕了,怕到甚至想要舍身替你挡去那刀!今日之我,早已狼狈不堪,可我很愧疚,很悲戚,因为我,终究也将你带进了这深渊!” 司马笠的手在微微颤抖,但阿箬能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指尖的力道。 阿箬摸索着找到了司马笠的另一只手,那手很是冰凉,于是,她下意识地捧起它,并不停地吹着热气。 良久,她才停了下来,将那手摊开,贴着自己的脸颊。只听,她轻轻道:“青箬笠,本自一体,又岂能分离?” 第554章 一直在你身旁 司马笠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拥着身旁那女子。这一刻,他心中的深沉的愧和浓烈的情都纠缠在一处,理不清,剪不断。 只有一点,司马笠比旁人都清楚——红尘万丈,即便负了江山万里,也不可负了她! 他在心中暗暗明誓,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 半夜时分,阿箬和司马笠双双被外间的嘈杂之声吵醒,他们贴耳于铁笼之上,很快便再次捕捉到了外间的人马嘶吼之声,若仔细听,还能从那嘶吼声中,察觉到另外一种沉闷的轰隆声,像是某种巨物之间在相互撞击。 “怪了,这大半夜的,难道有人在进攻凉州城?”司马笠嘟囔道。 阿箬心下一颤,只问:“何出此言?” “你听那轰隆声,闷沉沉的,不正是圆木撞击城门的声音吗?”司马笠将耳朵又贴紧了些,良久,方道:“若我没猜错,为了加大圆木的撞击力,木头顶端还嵌了生铁!” 阿箬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方才心中觉得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难不成真的有人夜袭凉州?”阿箬轻声问道:“会是谁呢?戎狄还是……” 她想说——会不会是离忧?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不可能,毕竟,先前在蜀中之时,她和离忧已经闹得不可开交,此刻的离忧应该巴不得她能吃些苦头! “不,不可能是戎狄!”司马笠断言道:“戎狄与凉州虽近,但中间隔着九玄山脉,戎狄之人擅长骑射,翻山越岭却不是他们的强项,咱们被关不到半日,进来前也没听说戎狄南下之事!” 阿箬点点头,她完全相信司马笠的军事判断。 “再说了,现在这个季节,北羌草原上水草丰沛,戎狄各个部族,不分男女老少尽皆忙着屯粮收草,这个时候他们说什么也不会愿意来啃凉州这根没什么肥肉的光骨头的。” 阿箬忧心忡忡,脱口便问,“那这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我猜,十有八九是卓启忠在练兵!” “练兵?”阿箬毕竟也在兵部呆过一段时间,故而对凉州的基本情况还是比较了解,所以,她一脸疑惑地问:“凉州府兵也好、募兵也罢,最主要的任务难道不应是操练骑兵,应对戎狄吗?怎么大半夜的,练起攻城了?”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么明显的事情,自己真不应该问。 “大晚上练的,不是兵,是那颗见不得光的狼子野心。”司马笠恨恨道,手也不觉捏成了拳。 阿箬沉默了,她明白司马笠的意思,可越是明白,她心里便越是难受。偏听谗言的皇帝、居心叵测的兄弟、心怀鬼胎的臣子,甚至就连她自己,这个如今与司马笠走得最近的人,都在极力编织谎言,来试图隐瞒一些事实。 一直以来,阿箬总觉得自己孤独无依,可今日看来,真正孤独无依的,却恰好是那个看起来最为强大的人。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而后伸手环过了司马笠的肩膀,她倚在那人的手臂上,柔声安慰道:“还有我呢,一直在你身旁!” 第555章 做得更好 第二日一早,在看管的兵士送过餐食不久,阿箬忽然感受到这个铁笼子有了明显的震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用力向前行进。 就着铁笼顶层漏下来的那一点点光影,阿箬却看见眼前之人还是那副淡静从容的样子。他亦看清了阿箬的一脸焦躁,便慢悠悠道:“急什么,这样大的一个怪家伙要运到帝都,少说也要二十日左右。” 阿箬叹息一声,像泄了气一般一下子又坐回了原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早已清楚卓启忠将怎么对付他们,但事情真的发生之时,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司马笠轻轻握住她的手,只道:“你放心,时至今日,帝都之中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且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便很容易脱身。” 司马笠这样讲,让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又岂能放任你一人独自面对,再说了,自温泉宫那样一闹,淑妃不是早已知晓我的身份了吗?” 司马笠捏了捏她的手,柔声说:“现在的淑妃,不敢轻举妄动!” 阿箬一怔,却又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 阿箬一直在猜想,押送他俩的这支队伍会是怎样一番模样。她想,如此巨大的一个铁笼想要行进,其下必定装上了同等材质的数个车轮,而后再由十六匹大马轮换拉动,方可沿着从凉州到帝都的驰道顺利行进。为了防止劫囚,这铁笼前后一定还有不少于千人的押送队伍,那些士兵铠甲整齐,放眼望去旌旗猎猎。不知道的,定以为是哪支军队得胜回朝,正准备去帝都接受奖赏呢! 阿箬和司马笠二人坐在铁笼之中,整日也是闲得无聊,二人聊天之中便不自觉忆起了昔日之事。 “我还记得你在璟山书院夺魁那次,”司马笠略带笑意,“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阿箬有些不服气,只问:“难不成你觉得我才不配位?” “不不不,”司马笠连忙否认,“是才华卓越,大大超出我的预料。” 阿箬有些惊愕,不觉垂着头,“当时……你该不会故意偏私于我吧?” 司马笠盯着她,眼中深情不减,“若不是我和容隐之双双偏私,你当三局皆胜!” “你这话,我不太明白!” “容隐之那厮,早知你是女儿身,他那点心思……自然不希望你夺得魁首,但是第一局你已经胜出,所以第二局,她不由分说,便将头名给了与安兄。”他顿了顿,只道:“而当时的我,见你来了帝都月余,却不来东宫找我,自然有气,所以也没有给你头名,倒是杨老,他对你是真真十分欣赏,但三人之中,已有两人不予,他那一票自然也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阿箬轻轻一笑,她倒是从来没有向司马笠讲过当日发生在璟山书院门前之事。 “如此说来,那第三局,你们也应该否定我呀!” 司马笠顿了顿,神情颇为严肃,“我原本是那样打算的,我猜,容隐之亦是,但是,当我们读到你所补写的那篇《升平赋》时,都被其中才气与心性所震慑,那种情景之下真的很难昧着良心不予你魁首之名。” 阿箬抿抿嘴,被夸得有些猝不及防。 只听司马笠又道:“比赛之后,我去杨老那里找来了《升平赋》原文,那的确是一篇文采与思想俱佳之作,但是,相比起来,你所补写的那篇却更见功力,孔子说‘为政以德’,你的文章里,是既有德行亦有章法,当时的我,甚至假想,若你去做那西楚女帝,今日的九州大地便也不是这番格局,因为,你一定会比贺兰旌做得更好!” 阿箬心中一哆嗦,恍惚之间,只觉司马笠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但她随即猛地摇头,“没有这样的可能!” 闻言,司马笠有些惊讶,他想,自己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呀! 第556章 几度桑田 铁笼中的日子甚是难熬,为了打发时间,阿箬与司马笠一起,将以往读过的古书都背了一遍。伴随着司马笠第无数次称赞阿箬那过目不忘之能,他们也渐渐发现,这铁笼居然长时间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箬小声问道。 司马笠眉头微蹙,答道:“算日子,应该已经到了帝都附近。” 阿箬点点头,想了想,终究是默不作声。 慢慢悠悠又过了两日,其间,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之事,甚至连那铁笼外的响动都比在凉州之时更为安静。 入夜,阿箬侧倚在铁笼之上,模模糊糊间,竟听到了铁笼窗口处传来了异样的响动之声。 她猛的惊起,这才发觉身旁的司马笠早已移身向前,成警戒之势,蹲坐于铁窗之侧。 阿箬小心翼翼挪到他身旁,司马笠亦向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她点点头,屏声静气于其侧,只听门外的动作时断时续,似乎那操作之人动作并不太熟练。 司马笠握紧拳头,已做好了迎战准备,而阿箬也已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一路艰险,已培养了他们在面对危险时那种不知后退的本能。 门开了,一丝火光照进铁笼,也许是长久的黑暗所限,在那一刹那,阿箬的双眼被刺得生疼。 但很快,她便克服了这种生理的障碍,瞪大眼睛,极力想要去看清门外所立之人。 目光终于聚焦,阿箬却下意识地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因为,她眼前所立之人,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河间王——司马筝。 “大哥!”依旧是那轻快中带着几分顽劣的语调,“我说过,我的任务便是救你于水火之中,怎么样,这一回我是不是来得很及时?” “破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司马笠一脸疑惑。 然而,答话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那蒙汗药的效力如何,尚不得而知,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司马筝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个体型高大的中年人,见之,阿箬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师父,”司马笠惊呼道:“容隐之呢?情形如何?” 元芷半弯身子,一把将司马笠拉出铁笼,紧接着又将阿箬也拉了出来。 “容隐之平安无事,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阿箬激动得早已忘了自己此刻形容狼狈,所以她赶紧跳上马匹,与众人一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跑了大约三个时辰,渐渐地,阿箬便已认清了周围的环境,没过多久,她甚至闻到了一股久违的兰花清幽之气。 她转过脸去看了一眼元芷,唏嘘不已,昔日来此,自己曾为山谷幽兰的美景所动,今日再归,却已是历经劫难,天地斗转,世事更迭,她怎能不心生感慨。倏地,她又忆起了那时会稽山中的那座小院,门前海棠、园中泣兰、屋后隐隐青山,却不知今日是何模样? 她叹了口气,猛然间,已到小院门前。 唯一让她欣喜的是,容隐之满面笑容,正立于柴门之下,向他们淡淡招手。 流年转瞬,不觉,已是几度桑田。 第557章 心意已决 “容兄……”阿箬几乎是带着哭腔跑上前去的,“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然而,说完此话,阿箬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一身污秽有多么狼狈,她不由得不往后退开一步。 “箬儿平安归来,我才是欣喜若狂……怎么忽而一副要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我……”阿箬有点不好意思,半天没答话。 正在此时,司马笠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阿箬的肩膀,而后毫不客气地对容隐之道:“拒你于千里之外又如何?与我是尺寸之间便够了!” 那阴阳怪气的模样让阿箬一时之间有些难为情,熟料,容隐之竟也玩笑道:“瞧瞧你,一身恶臭,最好离我十万八千里!” 司马笠一怔,却不由自主地笑了。 见状,司马筝赶紧上前,气急败坏地说:“我说你们,好不容易逃出牢笼,竟还在此处讲什么千里万里,也不怕犯了忌讳!” 他瞥了一眼司马笠和阿箬,而后竟颇为夸张地捏着鼻子说:“大哥和……这位姑娘,不是我说你们,这味道……甚是难闻,你们不如先沐浴更衣,而后咱们再一道,共商大计?” 沐浴更衣?这个提议倒是很及时。 元芷将药房腾出来,让阿箬在其中沐浴。她躺在浴桶之中,任热气氤氲,心情却始无法平静下来。她的脑子杂乱无章,总是不自觉地去预演今后的情景。阿箬很想将这些东西从脑海中驱散,所以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搓洗着自己手臂和肩膀,以求能转移注意力。 沐浴完,她从浴桶中起身,缓缓将元芷准备的男装穿好。 忽而,一阵凉风拂过,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径直落在了浴桶之前。 阿箬没有吓得惊慌失措,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她缓缓抬头,果然对上了离忧那双带着怒意的眼睛。 阿箬深呼吸一口,而后伸手扯过搭在衣杆上的外衫,披在自己的肩上。 “你……该不会一路都跟着我吧?”阿箬试探道。 离忧哼了一声,只道:“你再这样下去,迟早身首异处!” 闻言,阿箬心头一喜,知道这家伙果然刀子嘴豆腐心,于是她脑袋往前凑了凑,颇带着几分调皮的语气,“那你这一路,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受苦,也不来救我?” 离忧眉头一蹙,恶狠狠道:“元青箬,这都是你自找的……我能一路跟着,确保你不在半路之上被人劫杀,便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了!” 阿箬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往后缩了缩脖颈,“说到底你还是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 离忧原本有一肚子的火,可听到她这样讲,却霎时间又气不起来,“罢了罢了……” 阿箬咬咬嘴唇,不觉只叹自己厚颜无耻到匪夷所思之境。 离忧的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他往浴桶方向走了两步,直直地盯着阿箬双眸,“阿箬……玩够了,跟我走吧!” 阿箬一怔,沉声道:“离忧,我在蜀中之时便已说得很清楚……我,心意已决!” 第558章 决裂 离忧脸色一沉,愤怒之色溢于言表,“我看你,真真是鬼迷了心窍!” 阿箬试图劝说离忧,“离忧,你看这九州大地之上,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我们又何必去倒行逆施,搅了这天下的太平呢?” “如今,虽然司马笠受到奸人诬陷,但我相信他,以他之心智能力,一定可以夺回皇位,成为一个恩泽百姓的明君!” 离忧冷哼一声,不无嘲讽地说:“瞧你这语气,似乎已然笃定,怎么样,你以为你就能顺利当上大兴皇后?” 阿箬心头一颤,她从未想过这个! 她答不出话来,只得继续听着离忧地挖苦,“元青箬,你的脑子最好放清醒一些,司马笠有没有那个本事摆脱眼前的困境尚且不提,即便他回了帝都做了太子,一切就会如你所愿了吗?他要相当皇帝,要想统御九州,那个后位的人选就必须来自四大豪族。” 离忧顿了顿,毫不客气地说:“至于你,一个西楚遗孤,莫说皇族不容,即便是司马笠自己,也定是难以接受的!” 一句话触到了阿箬心头最深的隐忧,是呀,司马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又会怎样?她,不敢想。 “跟我走吧,阿箬!”离忧柔声劝道:“复立西楚的事,我来替你做,与大兴相抗的罪,我来替你担,至于司马笠……我相信,天长日久,你是可以忘记他的。” 阿箬伫立原地,动弹不得,而离忧,已经伸过手来,握住她的胳臂,“不要留在这里了,呆得越久……你的心会越发煎熬!” 阿箬咬住嘴唇下意识往后一缩,这一回,换做离忧怔在原地。 那人沉默了许久,终于缓声问道:“你真的……如此不念旧情?” “离忧,不是那样的!”阿箬慌忙道。 “既然如此,你便跟我走!” “我……”阿箬有些彷徨,“我还不能走,我要留在这里,帮助他!” 闻言,离忧的心头像被利刃割开一般疼痛难耐,虽然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实,可是,当亲耳听到之际,他才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元青箬,你可知,今日你当着我的面说出的这番话,是何其伤我?” 阿箬叹了口气,心中亦是万分悲痛,“对不起!”她颤颤巍巍地说。 离忧哼了一声,决绝道:“不必虚情假意说什么对不起,你既选择了叛离西楚,我也便不必对你太客气!” 阿箬抿抿嘴,知道自己终是要与离忧决裂,“离忧,我知道,你是永远也无法理解我的想法……但我始终记着你我间的情谊……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抱歉,是真诚的!” 离忧的不悦与失望写在了脸上,阿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喜形于色的他,因而也能察知此事对他的影响。 离忧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她,只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转眼便消失了踪影。 阿箬看着那空寂的药房,脑中闪现出离忧方才的表情,只停在原地黯然神伤。 第559章 谋定(一) “青箬!”司马笠在药房外唤。 阿箬微微一愣,当即回过神来,答道:“已经好了,我这就出来!” 说罢,阿箬系好衣带,快步走了出去。 夜色中,司马笠长身而立,他将阿箬上下扫了一眼,略有迟疑地问道:“方才可发生了什么事?” 阿箬扯开笑颜,搪塞道:“我不过是久未沐浴,洗着洗着睡着了,故而迟了些。” 司马笠将信将疑,“真的?” “自然是真的!”阿箬一口答道,语气很是坚决。 见她无碍,司马笠虽有猜测,但却不好再提,于是便说:“走吧,大家都在草厅等着我们呢!” 阿箬点点头,二人便迅速往草厅而去。 草厅之内,桌椅俱全,还焚着香,元芷闭目盘腿打坐,容隐之跪坐于矮几之侧,虽背脊笔直,然而神态却是极为安详。唯有司马筝,坐姿慵懒一如往常,一边喝着茶还一边东张西望。 也是司马筝,第一个注意到走进来的阿箬。 那人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猛地跳起,窜到阿箬面前,表情夸张地说:“你……你……你是元青?” 阿箬抿抿嘴,而后很无奈地点头。 “我的个乖乖,原来你是个女的!”司马筝满脸不可置信。不一会儿,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司马笠,脸上漾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难怪大哥一直不纳妃……以往我只道是他趣味独特,今日,我才知道,原来,竟早已藏娇于侧,尽享温存了!” 伴随着司马筝那几声不明所以的怪笑,阿箬的脸刷一声红透了! “破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司马笠一声厉喝。 然而,司马筝并未收敛,他反而挪步到司马笠身侧,舔着脸道:“大哥,难道不是如此吗?” 司马笠冷哼一声,一个回身,便扣住司马筝的胳臂,叫他动弹不得。 “大哥手下留情!”司马筝疼得龇牙咧嘴,只好急忙讨饶。 司马笠这才松了手,将他一把推了出去。 司马筝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揉揉他的肩膀,起身又站回了司马笠身旁。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容隐之终于开口,“好了,我们还有要事相商,你们且先歇一歇。” 司马笠嗯了一声,淡淡问道:“你们是如何来到此处的,又是如何找到破云救出我们的?” 原来,那日卓漪然接受了阿箬的委托过后,便马不停蹄安排人将树舌灵芝送往城外,幸运的是,她叫那人假托出城买酒,因此并未遭到卓启忠的怀疑。这边厢,元芷与阿箬早已约定子时相会之地,所以,当他带着容隐之赶到茹陂时,便正巧碰见那个来送药的小厮。 容隐之得了药,很快便有所好转。而那时,元芷却早已听说司马笠和阿箬被囚之事。他们一番商讨,决定暂缓救援,随即便启程来到帝都。二人在帝都郊外呆了两日,终于遇见了打猎回城的司马筝。 司马筝素来与司马笠亲厚,他坚决反对废太子,也曾在大殿外长跪求情。虽然他的求情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但他自见到容隐之的第一刻起,便打定主意,要竭尽全力相助司马笠。 第560章 谋定(二) 司马筝因为未婚妻卓嗣蓝的缘故,所以一直以来受到卓启忠的另眼相待。 为了救司马笠,他当即便提着前年父皇赐下的御酒,前往卓启忠的军营,以拜见未来祖父之名,与那人把酒言欢。 卓启忠因为捉了司马笠,心情正是大好,一高兴便与司马筝多饮数杯。司马筝早在那酒中下了蒙汗药,很快,卓启忠便倒头大睡过去。 司马筝迅即翻得铁笼钥匙,刻下磨具,便亦装作喝醉的样子倒在酒桌之上。 卓启忠醒后,只将司马筝戏谑一番,不疑有他。 司马筝偷得钥匙的晚上,便联络了元芷和容隐之,三人进一步商定营救事宜。 恰巧,第二日乃是九公主与戎狄王子的订婚仪式,卓启忠作为国之重臣,自然会前去。这段空档,便是营救的最佳时机。 元芷先是乔装为做饭的火夫,在所有兵士的餐食中下药,而后他再配合着司马筝,打开铁笼,并将他们带来此处。 他们亦是三言两语便将事情交代得十分清楚,阿箬听在耳中,不禁也是心惊胆战。 “破云,”司马笠轻声唤道:“你若不来趟这趟浑水,至少也可在帝都做个逍遥王爷,可如今,你救我之事迟早会被卓启忠查出来,他知道了,父皇也便知道了,到时候你又如何自处?” 闻言,司马筝微微一愣,不久,他竟收敛起那原本嬉皮笑脸的模样,转而起身,正色道:“大哥,你的为人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你即便对父皇有所不满,也绝不会做那些引狼入室的勾当!再说了,若你不再,帝都中最为得志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有朝一日真叫他做了皇帝,我又哪里能得那个机会去做什么逍遥王爷?” 司马筝句句皆是肺腑之言,但直到此刻,阿箬才意识到,那个往日里看起来不务正业的小王爷,竟是这样一个有着清晰头脑和远见卓识之人! 果然呀,能在帝都的皇权中心好好活着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司马笠浅浅一笑,仿佛打心底里感动,但他似乎依然有所顾虑,“可你与卓嗣蓝的婚约,你又作何打算?” 司马筝自嘲似的笑了笑,只道:“大哥,这桩婚约如何,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司马笠瞪着眼睛,并没有做任何正面回答。 “当初我娘极不受宠,身体不好的她,只想为我谋个好前程,故而便在临终之际恳求父皇将卓氏之女许配于我,父皇是出于同情而答应的,而那卓启忠,自然也是出于强迫答应的。” 司马筝毫不避讳地说:“自我懂事起,我也曾想过好好对待这桩婚事,可是,整个卓家,只按皇子之礼待我,却从来没有人真正接纳过我。我那所谓的未婚妻,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宁做尼姑,也不愿嫁我这‘没用的’皇子!你们说……这样的婚约,有何意义?” 众人闻之,皆默然心伤,不做言语。 倒是司马筝还算豁达,“不过,我却也觉得无甚大碍,帮你我愿意,即便被卓家人扫地出门我也无所谓了!” 第561章 如此格局 司马筝的话让司马笠很感动,可是,他却始终未将自己的心情表露出来。 “如此看来,眼下咱们已到了破釜沉舟之际,唯有付出全力,方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司马笠的语气很淡然,阿箬却能从中感受到十足的勇气与决绝。 “我心中已有谋略,不知诸位可愿一听?” “大哥,你的主意必是深思熟虑之结果,我们当然愿听!”司马筝第一个答话。 其余几人虽未开口,然而目光却早已聚焦于司马笠身上。于是那人便将自己思量已久的全盘计划,仔仔细细说与众人知晓。阿箬听得格外细致,心中虽时常捏着一把冷汗,但听到紧要处,也不禁热血沸腾。 言罢,众人皆对此方案推崇备至,阿箬虽也身在其中,可她始终有些隐隐约约的担忧。 …… 帝都郊外,司马笠等人正在谋划大事,而帝都之中亦是暗流涌动。阿翁垂着头站在宣和殿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的表情虽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然而,他的心中却十分忧虑。眼见着就要过中秋了,那是一年中重要程度仅次于上元灯节的日子。按理说,今年风调雨顺,前不久大兴又与戎狄新签盟约,原本该是喜庆和乐的日子。可是,按照祖制,中秋家宴当由太子殿下主持,方可彰显举家团圆、四海升平的和乐美满之意。这事放在往年,那是极为简单的,可今年,朝中局势大变,太子被废、成了亡命之徒,自然不可能参与到盛典中。那么,究竟应该由谁来代替他呢? 阿翁摇摇头,瞥了一眼宣和殿那金漆的匾额,心中那些无端的猜想瞬时便戛然而止。他能常伴君侧二十多年,考的就是他的稳重沉默、不随意揣度。 他明白,这宫里波涛汹涌,就算陛下,也未必能看得清将来的一切。 思索间,宣和殿中走出一个雍容的身影,然而那人,愁容满面,半分也不像外界猜测的那般春风得意。 他看见了一旁的阿翁,竟缓步上前,还微微拱了拱手,道:“阿翁精神爽朗,真是羡煞文策。” 闻言,阿翁赶紧拱手鞠躬回礼,颇带几分讨好的语气,“殿下青春正盛,步履生风,又何必羡慕我一个佝偻老奴呢?” “阿翁就爱玩笑,文策为朝中局势所困,脚下若拖着千钧之石,哪里有半点青春模样?”司马策颇为忧虑地诉苦道。 阿翁心有预感,于是只抿抿嘴,装作木讷不作回答。 司马策眼皮微抬,心中怨恨这家伙老奸巨猾,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试探道:“阿翁常伴父皇身旁,他心中的东宫继位人选究竟是谁,不知您可知晓一二?” 阿翁感受到了司马策的野心与急切,他注意到,那人甚至还对自己用了尊称。可是,莫说他猜不透,即便他猜到了,也不会告诉他分毫。 可眼前之人,毕竟是眼下大兴最有势力的皇子,所以他也圆滑地打了个太极,“殿下莫要猜测,陛下心中看重之人,必会有他该得的位置,所需,不过时间而已!” 闻言,不知为何,司马策竟精神一震,如获至宝般拱手谢道:“阿翁一语点醒梦中人,文策感激不尽!”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阿翁依然面无表情,可是,他却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如此格局,不及废太子十一!” 第562章 先天不足 “陛下,是老臣无能!”卓启忠脱下官帽,跪倒在地,一副憔悴模样,仿佛丢了边关重镇一般。 司马佑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入眼尽是满头花白的头发,一时之间,便火气全消,只余唏嘘。 “是谁劫走了他,可查出来了?”司马佑仰头淡淡问道。 “回陛下……”卓启忠有些心虚,“劫囚之人手段高明,又极为隐秘,老臣一时半会儿之间确实查不出来!” 司马佑冷哼一声,不无辛辣地讽刺道:“你说你,领兵打仗可决胜千里,为何连两个逆犯都看不住?” 卓启忠被说得无地自容,也只得冒着头,露出羞愧模样。 “陛下,虽然老臣查起案来稍显吃力,可是,老臣心中却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呵,你看人犯找证据不行,猜忌起人来却像模像样的,”司马佑饶有兴致地说:“那你便说说,自己怀疑谁?” 卓启忠吞了一口唾沫,简短答道:“元芷!” 司马佑一怔,眼皮稍稍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元芷本就与他一道,那人武功高强,自然具备劫囚的实力,这个不难推测!” “元芷自然身在其列,可是,老臣对凉州将士有充分的信心,就算元芷再厉害,也不一定能取得钥匙,毒倒众人。” “哦?你是说,还有同党?”司马佑好奇道。 “想必陛下也知道,与废太子一同关在铁笼中的,还有一个女子!” “有些印象……你且说得详细些!” “当日我在凉州药房捉住他们之际,便曾盘问过漪然那丫头,她胆怯之间不得不将一切从实招来,原来,那女子身份并不普通!”卓启忠顿了顿,非常确定地说:“那女子,正是先前出现在东宫选妃现场的容隐姝。” “容氏之女?” 卓启忠点点头,表示确定。其实,他也知道司马策用计劫走容隐姝一事,但事后,他又得知容隐之对那假替之女甚为亲近,所以,他便猜测,那女子亦和容氏有密不可分的关联。而那日,从卓漪然的话语来看,笼中所关之人便是当时参加选妃之人。卓启忠还不能完全弄明白这其中端倪,但这又有何关系,只要他知道这个女子与容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便已足够了。 “陛下,以前老臣只知道容大人与废太子交往甚笃,故而才会跟着他一路逃亡,可如今看来,这并非只是容氏族长的个人行为,而完全可能是整个东山的意志!” 卓启忠言语真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司马佑能够理解他的猜测,但对于这一推断,却显得并不十分接受。 “卓老将军,你们这些武将似乎对读书人有种先天的误解呀!” 此言一出,叫卓启忠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想必你也知道,东山容氏传家百年,对我大兴皇朝的贡献!当年,若不是容祁先生力倡改革,恐怕你也不会见到今日之大兴。” 司马佑沉声道:“先帝曾讲,古今读书人万千,然孟轲之后,唯东山容祁一人而已!容祁先生英年早逝,容隐之是他的独子,那个孩子亦是朕看着长大的,他天赋聪慧,心气极高,只做自己认定之事。即便他成了废太子的同党,朕也最多削去他的官籍,将他禁足东山!” “至于你的推测,朕且告诉你,东山之人,先天不足,钱权于他们而言,都是身外之物,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 卓启忠一愣,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个皇帝,竟然一点疑心也不会有? 这个盛产书呆子的东山容氏,究竟有什么魔力? 第563章 举荐 卓启忠垂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司马佑转脸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罢了罢了,时常有你这样的人来提醒朕也不是什么坏事……你且起来说话罢!” 卓启忠恭敬起身,还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如今人犯也跑了,劫囚之人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你且说说,要如何来料理这个烂摊子?” 司马佑这一问正好问到了卓启忠的心坎里,他一路上万千盘算,为的就是此刻。 只见那老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露出一副极为诚恳的模样。 “好端端地怎么又跪下了?”司马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陛下,老臣自知,接下来要讲的话可谓大逆不道,但……但事关大兴江山,每思之老臣又寝食难安,故而……故而纵使得罪了陛下,老臣也必须要讲!”卓启忠说到激动之处,眼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 司马佑冷哼一声,“你说!” “陛下……依老臣之见,那废太子周围有高人相护,他自己若不愿现身,我们纵使把帝都翻个底朝天,也一定是毫无结果的!如今,唯有用计将他引出来,我们才会有那机会将其与之同党一网打尽!” “用计?”司马佑沉吟道:“看来,你心中似乎已有计划?” 卓启忠顿了顿,终于,他吞了口唾沫,下定决心沉声道出:“陛下,那废太子辗转蜀中硬闯凉州,为的不过是能重新夺回权位,为此,他一定藏得极深,除非逼不得已,断然不会轻易露面。所以,想将他引出来,一定要有一个让他不得不出现的契机!” “什么契机?”司马佑饶有兴致地问。 “新太子的册立大典!”卓启忠不加避讳地答道。 司马佑盯着眼前那个老头,眼神不觉有些凝滞,过了半晌,他终于略带疑惑地说道:“你之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不知,在卓卿心中,谁才是继任太子的最佳人选?” 卓启忠眼眶微缩,手也不自觉握紧了些,但他还是保持着该有的淡定,“陛下的诸位皇子,尽皆人中龙凤,但若要论起文采武功、统御群臣,唯岭西王最为合适。” 听他这样说,司马佑似乎并不奇怪,他十分淡然地瞥了卓启忠一眼,甚至不经意发出了一丝轻笑。 “卓卿,说起来,你倒是十分了解朕的这个儿子?”司马佑问道。 卓启忠叩头于地,只道:“陛下,老臣自知不该妄议立储之事,可是,祸由东宫始,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不但抓不住废太子,甚至会危及大兴江山呀!” 司马佑点点头,他沉思片刻,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和谢子昂是否相熟?” 闻言,卓启忠不禁后背一凉——皇帝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谢家族长?但很快,他便明了过来,若司马策真的做了储君,那今日之凉州卓氏,与昔日之会稽谢氏又是何等相似? 他心底发颤,但他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见他重重磕头,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道:“老臣与会稽之人并不相熟,老臣只知道,他们虽掌着天下盐脉、富可敌国,但他们的财富是陛下成全的,所以万万不该里通倭寇。可是,别的不说,老臣可以保证,整个卓氏,从上到下,都始终记得陛下的恩德,万不敢忘!” 闻言,司马佑嗯了一声。 第564章 决心(一) “你说的事,朕……会考虑!”司马佑沉声道,“不过立储之事牵连甚广,我还需得听听朝中几位重臣的意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卓启忠也不敢再一味进言,他只得再叩首,恭恭敬敬地表决心,“陛下,这段时间,微臣会会同京兆尹、巡防营,一起再对帝都内外进行排查,一定确保帝都之内的秩序,让陛下安安心心过个中秋!” 司马佑点点头,而后挥挥手,让卓启忠退下了。 待老头步出宣和殿,司马佑的周遭恢复了平静,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竟有一丝前所未有的落寞。 司马佑几乎是一屁股跌坐在大殿的台阶之上,他叹了口气,而后用手轻轻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 少了几分君主威严,此时此刻的他却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老父。 阿翁躬着腰进了大殿,一见到司马佑这副模样,他便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最终跪在了司马佑身侧。 “陛下……”他轻轻唤,“地板生凉,您可得当心龙体!” 司马佑放下手,瞥了一眼这个伺候自己大半辈子的宦官,一时间,才发觉,他能统御江山,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阿翁……”司马佑有点犹豫,“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阿翁心头咯噔一声,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让皇帝对这个节日忧心忡忡,又主持家宴和祭祀的储君,还是…… 他脑子转得飞快,最终开口道:“是呀,老奴记得先皇后到帝都来过的第一个节日便是中秋,那会儿,娘娘水土不服,既逢佳节便越发思念故土……所以,陛下才命人建了情思小院,以解娘娘思乡之苦。” 听着旧事,司马佑的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丝暖意,但随着记忆的发酵,这份暖意又转瞬即止。 “可是朕,永远也不会忘记,就在永安元年的中秋,朕摆下盛宴犒赏群臣,可绾绾却借口身体不适,始终未曾露面!她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分明就是与朕赌气,怨抱朕进攻西楚!” 阿翁垂着头,这事,他怎会不记得?当时陛下火冒三丈要与皇后争吵,可身怀六甲的皇后竟然扔了一张废后令与他,说什么,战事不停,她便不做这个皇后!皇帝也是气盛,一气之下,竟将卓氏之女诏进皇宫,立为夫人。 但是,皇帝对先皇后情重,他僵持数日之后,终于还是忍痛停下了战事。 然而,世人不说,世人却个个清楚,这件事,早已成为皇帝与皇后之间,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陛下,昔人已逝,您的深情,也是有目共睹的!” 司马佑深呼吸一口,只觉得阿翁这句话,说得甚是合他心意,于是他也不加避讳地问:“南边那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南边那家人——指的自然是会稽谢家。 “老奴也不甚清楚,只听得宫里有流言,说他们搭乘海船,往海上去了!” 司马佑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满,“别以为朕不知道,谢家人仗着有几个臭钱,早就在南边的海岛上培植势力了,朕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打回中原,打进帝都!” 第565章 决心(二) 阿翁摇摇头,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老奴不知。” 但阿翁心里清楚,眼前这位皇帝,当年也算受了会稽谢氏的恩惠,不过说到底,却还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在他心目中,那段仰人鼻息的岁月,真的可以算作一种耻辱。 “阿翁……”皇帝又唤了一声,“笠儿是你看着长大的……” 皇帝话说一半,阿翁也只好赶紧接道:“正是!” “那你觉得,这个孩子……怎么样?”皇帝有些吞吞吐吐。 阿翁偷偷瞧了一眼皇帝神色,思量道:“皇长子自小没了母亲,成长之路也是艰辛无比,但他聪明勇毅,若无这次的事件,他也算得上一个优秀的皇子。” 司马佑嗯了一声,不禁追问道:“你说笠儿……他已经贵为太子了,将来天下都是他的,可他为什么还要与西楚余孽搅在一处?” 阿翁抿抿嘴,心想——这件事果然让皇帝也很矛盾。 “陛下,你已下了废立太子的诏书,若您还想进一步知道其中因由,不如将他抓回来问一问,一切不就清楚了吗?” 闻言,司马佑仰起头,自言自语道:“是呀!朕已经颁下废立太子的诏书了!” 阿翁一直垂首立在旁侧,许久,司马佑忽然发问:“你觉得,朕的诸皇子中,谁来接任太子更好?” 这一问,叫阿翁着实吓了一跳,他跪倒在地,惊呼道:“陛下,老奴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奴才,又岂敢妄议国事?” 这幅战战兢兢的样子叫司马佑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老东西,既是朕叫你讲的,你便大大方方地讲,朕,恕你无罪!” 可阿翁最是清楚皇帝的性情,他顿了顿,而后将皇帝诸子挨着挨着夸了个遍,最终,他总结道:“陛下英明,定然已有了自己的选择,不管陛下选择了谁,老奴定当从心底里尊敬于他、信服于他!” 闻言,司马佑的脸上终于泛起了笑意,他抬起右手,边笑边指着阿翁道:“你这个老家伙,油嘴滑舌,谁也不得罪,倒是聪明得很呀!” 阿翁赶紧敷衍着笑了两声,算是缓解了当时那尴尬的场景。 见状,司马佑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他拍了拍膝盖,摇摇晃晃着起身,一旁的阿翁亦赶紧上前扶住。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这世间之事,除了尽人事,还要听天命,天命不在笠儿身上,他自然只能做阶下之囚,而有的人,却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天命所定,也是他的运数!” “陛下说得有理!”阿翁敷衍答了一句,可是他瞬间便已明白司马佑心里真正的想法。 果然呀!天命所归,人力是难以扭转的。 阿翁搀扶着司马佑,缓缓向宣和殿正门处踱去,殿外天色黯淡,阴沉沉的,可见一片浓重的乌云。 “这鬼天气,真是叫人不悦!”司马佑抱怨道。 阿翁立在一旁,劝道:“陛下倒是幸运,年少时保养得当,如今亦是四体康泰,不像老奴,年少时寒湿入体,如今上了年纪,但凡遇见下雨天便会关节酸痛苦不堪言!” 司马佑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还有这毛病?” 阿翁点点头,却听那人又说:“既然如此,今日你便先回去歇着……对了,给朕把中书令叫来!” 阿翁一怔,忙谢恩去了。 第566章 瑟瑟发抖 阿箬在恍惚中醒来,这初秋的天气,似乎比盛夏时节更加闷热。午饭后,她便倒头睡去,迷迷糊糊睡了大约一个时辰,这会儿只觉脑子发懵,不知今夕何夕。 有人敲了敲木门,发出咚咚的响声。 阿箬摇了摇脑袋,道:“请进!” 进来的人,是元芷。 阿箬赶紧起身,望了望他身后,发觉并无异样之后,方行了礼,唤了声爹。 元芷嗯了一声,跪坐于地,阿箬亦赶紧坐到他的身旁。 “爹,您这会儿来,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元芷点点头,缓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却又担心你会心生厌烦,故而迟迟未讲。” “爹,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阿箬与元芷虽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那人从未出现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所以初初相认之际,她虽欣喜,但心里始终揣着因陌生而起地胆怯。但这些日子以来,元芷那有意无意地保护却带给了她难以言喻的温情,她也渐渐感觉到父亲二字所包含的重量。 元芷叹了一口气,道:“你与笠儿之间的情谊,我早已看出来,起初,我问你找到情投意合之人而倍感欣喜,可如今随着事态的发展,我却越发感到隐忧。” 阿箬很明白他的用意,是呀,如果叫那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们之间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赤诚?阿箬也好几次叩问自己,可是她,几乎想都不敢想。 “他是个心性极坚定之人,所以司马策之流的阴谋诡计,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艰巨的考验罢了,他迟早会通过这场考验,成为这九州大地上最有权势之人,知晓你的身世亦不过是时间问题,他会怎样,我不敢预知,可到了那时,你又会如何自处呢?”元芷语调深沉,可阿箬知道他此时内心的波涛起伏。 “爹……这些事,不可以兵来将挡吗?”阿箬彷徨发问。 元芷顿了顿,“不可以!” 阿箬抿抿嘴,甚至不敢问为什么。 “你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摊牌!”元芷沉声说道。 “如果……他在得知真相后,疏远于我,甚至……憎恶于我呢?也要说吗?”阿箬胆怯地问。 元芷叹了口气,只道:“你也要说,即便他就此与你决裂,与你分道扬镳,你……也必须要说!那是你的命数,是你必须面对的。” 阿箬垂着头,像泄了气一般,彷徨不安。 “我……”她吞吞吐吐道:“我会说的!” 元芷嗯了一声,他抬起头,目光放空,说出了久远时光深处的话语。 “你要勇敢一些,不要抱着逃避或者侥幸的心态,因为,有些事一旦逃避,有些时机一旦错过,你……都只有后悔莫及!” 阿箬有些发愣,她听出了元芷的言外之意,却并不太清楚他这些话语背后的故事。她想问,可她知道,或许自己就该当个普通的听众,不汲汲于那些所谓的弦外之音,人生在世,谁没个念念不舍,谁没个遗憾失落? 她很幸运,至少,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她还有机会去选择。 只是,坏的结局太可怕,她一想起,便足以瑟瑟发抖。 第567章 谋权(一) “山止先生,你们快出来看看吧!”阿箬与元芷的对话结束在司马筝的一声惊呼之中。 元芷朝着阿箬使了一个眼色,于是二人一前一后便出了药房,往草厅走去。 草厅内气氛有点凝重,阿箬注意到除了司马笠和容隐之之外,厅中居然还有左麒麟。 见阿箬进来,左麒麟立刻朝她作了一揖。 “左大人,”阿箬带着一丝欣喜,“你怎么会在此处。” 左麒麟瞥了一眼司马笠,答道:“岭西王夺了会稽兵权后,我和弟兄们亦受到了猛烈地围剿,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四散逃离,隐藏各处,等候消息。后来,我收到了殿下的飞鸽传书,得知他已返回帝都,这才前来投奔。” 阿箬点点头,猜想,左麒麟应该是在司马笠刚回帝都之际便与他搭上了消息。 “你把如今的形式说给他们听听吧!”司马笠沉声吩咐道。 左麒麟应了声是,便缓声说道:“我按照殿下的命令,联合散逸四处的旧部,如今已集结了将近千人的队伍,这其中不乏过去在大兴军中颇有影响力的将领,相信只要殿下一声令下,会有更多人响应。” “如今中秋将近,帝都之内为了保证节日期间的安定,已开始实行宵禁,城内的巡逻队伍是往日的两倍,由以宫城周围为盛。” 阿箬禁不住冷哼一声,只觉着宫城里的皇帝真是疑心病重,增强巡逻不就是为了防范司马笠吗? 只听左麒麟又道:“不过,今日早间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已经颁下旨意,要立岭西王为太子。”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不觉望向司马笠,而那人却还是一脸淡然,仿佛早就预料到此事。 “按照朝廷惯例,中秋祭祀应由太子主持,看来,司马策他们是抓住了这个机会,逼着陛下做出了决定。”容隐之淡然道,语气也是一如往常。 司马笠眉头微蹙,他沉思半晌,最后道:“眼下情形也大致如我所料,不过,我没想到司马策他们会那样急不可耐!” 阿箬一直沉默着,但她知道,司马笠心中正在盘算着更为重要之事。 果然,便听那人道:“不过,既然他们选择了中秋,那便不要怪我坏了这良辰美景!”他顿了顿,只道:“左麒麟,你今夜回城,而后按照先前的计划,将我们安插在帝都中的人手全都调到宫城附近。” “破云!”他唤了一声,“你今晚也回去!” 司马筝脸带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好好好……不过,大哥你还没告诉我,我主要做些什么?” “你回去,一方面掩护左麒麟,另一方面……自然是去参加新立太子的册封大典!” 司马筝一听,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大哥,你这是安排的什么事,居然还让我去参加册封大典……我不去!” 司马笠摇摇头,劝慰道:“破云,你去,是为了迷惑敌人,为我们之后的一切动作步下迷阵,所以,你的重要性,无可取代。” 闻言,司马筝精神大振,丝毫不似方才那般气恼。 第568章 谋权(二) 司马笠将一切安排妥当过后,所有人便依着自己的职责,各自散开忙碌去了。 司马笠和容隐之要留在草厅再次整理他们手中的一切证据,元芷也要去掩护左麒麟进城,所以一时之间,只有阿箬手中无事,显得十分闲散。 她看了一眼二人,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转身出了草厅,一人在园中踱步。 太阳虽然西沉,可山谷间的热气却始终散不开。阿箬想起院外不远处有个湖泊,便索性抬脚而去,想要觅得一丝清凉。 没行多久,便到了湖边,这是一处典型的山间小湖,湖水清冽,几可见底,湖边还有好几块造型奇异的大石,不知是何年何月从山上滚落至此的。 阿箬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石面整洁平滑,于是她干脆盘腿坐于其上,而后望着湖面发呆。 说实话,自从开始逃亡后,她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坐下来一个人静一静的机会,直到此刻,当她安静下来一想,才倏地发现,原来这短暂数月,自己竟已全然变了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转眼瞧见身旁的碎石堆上竟有一段小小的枯枝,她俯身拾起枯枝,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竟不由自主舞起了先前司马笠教她的那套剑法。 一招一式,她舞得十分投入,仿佛已忘记了周遭的一切。阿箬也第一次觉得,剑法、武功可以带给她这样的平静和享受。 一阵掌声传入阿箬耳中,她微微一愣,下意识转过身去,却见司马笠正立在那里,满脸赞赏地看着她。 “你们……商讨结束了吗?”阿箬迟疑道,这是她前所未料的速度。 司马笠背着手,缓步走上前,“本就是些熟稔之物,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顿了顿,已站在阿箬身旁,“倒是你,转眼就没了人影,让我担忧不已!” 阿箬垂着头,将枯枝扔到了一旁。 “怎么了?”司马笠沉声问道,“是谁惹了你不高兴?” “没有!”阿箬立即答道,“我……” 她很期望自己能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却又失了勇气,敛了声势。 见状,司马笠轻轻拉起她的双手,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过,如今的我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应无所畏惧,勉励向前……你可明白?” 阿箬叹了口气,“这样简单的事我又怎会不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讨回公道,达成所愿!” 司马笠抿嘴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望着那双深情的眼眸,阿箬的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撞击,越是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阿箬越是觉得自己有罪,她不禁叩问自我,怎能这样心安理得欺骗于眼前之人? 她深呼吸一口,沉声说道:“我有一句话,必须要说,请你用心听好……” 谁料,阿箬的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懵,便感有温热之物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之上,她瞳孔一缩,惊诧得忘记了一切。 柔情缱绻,何以言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会很小心,一定平平安安回到你面前。”良久,司马笠握住她的肩膀,望着她的双眸柔声说道。 一瞬间,阿箬鼻尖一酸,一行眼泪滚了出来。 他会错了意,她也就只能将错就错了。 第569章 谋权(三) 大兴皇朝永安二十一年的中秋,如期而至。 这个本应喜庆团圆的日子,今年却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因为,就在这一日,新任太子司马策将第一次以储君之名主持中秋祭典,虽然,由于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行册封之礼,但能参与这个活动的本身,便已是对他之地位的极大肯定。 自废太子之事后,尚书左仆射曾为炯已经许久没有上朝了,今次的祭典,皇帝下了三道旨意,令他务必到场,他推辞不过,才勉强出现在了今日的祭典之上。 典礼还没开始,他站在祭台之下,冷眼看着新太子被群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心头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大兴的天,终于要变色了!” 一个深沉温和的声音传来,曾为炯扭头看了一眼,才发觉,所来之人竟然是杨玄远。 “呀,竟是杨老,在下失礼了!”曾为炯作了个揖,露出了真实而激动的表情。 杨老亦拱手回礼,与他并排而立,淡淡道:“我听人说,贤弟身体有恙,不知可有大好?” “多谢杨老关心!”曾为炯顿了顿,答道:“我已大好!” 杨老轻轻一笑,率直道:“我瞧贤弟这身子骨,不像轻易会病倒的,恐怕,所奏之恙,不是在外,而在于内吧!” 曾为炯微微一愣,而后也变得直接许多,“愚弟真是羡慕您呀,退隐朝堂多年,已活得率性自然,全然不似我们这般遮遮掩掩胆战心惊。” 杨老扯了扯嘴角,对他的话似乎不尽同意,“贤弟此言差矣,我若真是从心所欲,便也不会出现在今日之地了……你我这样的人,不到入土为安,又哪里能真正远离这一切呢?” 曾为炯为之一震,脸上不禁露出难以言说的苦涩,不用问,他对杨玄远的话充分认同,“杨老这话说得不错……”他抬起头,盯着远处那未曾散开的人群,“这帝都的风从来就没歇过,可作为大兴的宰相,我只能期望,这一次,吹的能是温暖的东风,而非凛冽的寒风!” 杨玄远笑了笑,摇摇头,答了句:“不可言不可言!” 曾为炯还想同杨玄远说些什么,可他尚未启齿,便听见有宦官道:“陛下到——” 二人交换过眼神,立刻回到原位站好,而方才聚在一处的百官,亦四下散开,整个祭台之下,方恢复了平静。 如今的杨玄远虽无实职,可他是一等国公,所以自然站在百官之前,而曾为炯直到此刻才发现,杨玄远的身旁竟然有个高大的身影,从穿着上看应是杨玄远的随从,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这身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皇帝车架已到,群臣需得跪候,所以,曾为炯亦只是瞥了一眼便跪倒在地,没有机会细做探究。 皇帝身着华贵的祭祀礼服,在太子的搀扶下,缓缓步上祭台。一路上,群臣山呼万岁,那整齐而高亢的声音,让曾为炯一时之间甚至产生了错觉。 他悄悄扭过头,再次去看杨玄远身旁那人,却发觉,那人亦正抬头看着他! 第570章 谋权(四) 曾为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耳朵也出了问题,直到身旁的同僚拉拉他的衣摆,他回过神来,在原地跪好。 在司马策的主持之下,皇帝率群臣祭拜天地、先祖,而后由司马策念祭文,祝祷毕,群臣三跪九叩,以示对天地的敬重之意。 “陛下起驾!”宦官高声呼道,皇帝也缓缓起步,准备步下祭台。 然而,皇帝尚走了两步,便听到群臣队列的尽头通道之处,有人高喊道:“陛下留步,臣有冤要诉!” 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住了,一时之间,场中千余人,竟鸦雀无声。 “陛下留步,臣有冤要诉!” 直到声音再次响起,大家才倏地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此严肃庄重的场合,竟有人拦驾喊冤,若不是真有冤情,谁又会做出这样的事? “陛下留步,臣有冤要诉!” 群臣已是议论纷纷,竞相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曾为炯亦不例外,他伸着脖子遥望,无奈自己站得太远,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连喊冤者的半个影子也看不见。但不知为何,他却莫名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渐渐地,他的脑海之中便浮现出了昔日朝堂之上、官衙之内与自己畅聊正事的那个年轻的身影——他曾经是那样欣赏那个聪明绝顶的年轻人。 “难道?”曾为炯心上满是疑云,他猛然转过头去,想要找到方才与自己对视的那双眼眸,可是,目力所及,已全然找不到那人踪影。 曾为炯心知大事不妙,他猛地起身,径直冲到到祭台台阶之前。他只是大臣,没有资格步上台阶,但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已经能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八丈开外的地方,容隐之正手举奏疏,在数位高手地掩护之下,缓缓朝着祭台而来。 早有士兵前来驱赶,可是,容隐之有备而来,身旁高手如云,加上群臣在场,人多混乱,所以自打他出现在此处之际,便没有卫士能近他身。 眼看着容隐之声音高亢,越走越近,祭台之上的司马策终于忍不住了,他站在高处,大喝道:“乱臣贼子,竟敢冲撞圣驾,来人,还不快将他们乱刀砍死!” 卫士们听了命令,不由得举刀相向,可一阵猛攻过后,容隐之周围的高手形容依旧,竟丝毫未有改变,更别提位于正中央的他了。 “那几个好像是废太子以前的麒麟卫!”祭台上有人小声提醒着司马策。 司马策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不禁举起手,指着祭台之下的人,恶狠狠地命令道:“弓箭手!给本王……给本王将他们乱箭射死!” 祭台下的曾为炯,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连忙阻止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弓箭无眼,会误伤群臣的。” 弓箭手已在外场列队完毕,见此阵仗,皆是人人自危,更有甚者,已吓得四下逃窜,场面混乱不堪。 可容隐之,依然稳步前行着。 司马策气得火冒三丈,差一点便要提起刀剑亲自杀将过去。 “文策!”一直沉默着的皇帝终于开口,“稍安勿躁,且听听容隐之要说些什么!” 第571章 谋权(五) 司马策心怀怨愤,可又不敢表露出来,他闷声闷气地答了句:“儿臣遵命!”便转身挥手,命令兵士们退下。 见状,容隐之身边的护卫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执刀而立,应对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 “容隐之,你在中秋祭典冲撞圣驾,究竟所为何事?”皇帝语气深沉,散发着不可阻挡的威严。 容隐之掀开衣摆,跪于地,磕了三记响头,而后说:“陛下,微臣无意冒犯,只是宫墙深阔,微臣有冤难诉,故才出此下策!” “满口胡言,像你这样的乱臣贼子还敢在此处招摇过市,本王看你分明就对陛下毫无敬畏之心,想趁此机会图谋不轨!”司马策没等皇帝开口,便抢先训斥道,那模样激动得有些反常。 只见容隐之冷哼一声,大声回讽道:“殿下训斥我冲撞圣驾,可如今陛下在前,您却抢先示下,不知这算不算另一种冲撞?” “你……”司马策被他一句话讽刺得无言以对,只好悻悻甩手,以表不满。 “容隐之,你口口声声喊冤,可有真凭实据?”皇帝斥问道:“若你只是哗众取宠,朕定不会饶你!” 容隐之再磕三记响头,道:“陛下英明,微臣岂敢相欺!” 皇帝点点头,沉声问道:“且把你的目的一一道来!” “陛下,微臣喊冤,不为己,而是为废太子!” 此声一出,全场愕然,那些个浸淫官场几十年的人精,这会儿俱是屏声静气,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招来祸端。就连那站在祭台之下,素来以清廉雅正自居的曾为炯都眉头紧蹙,不知如何是好。 “废太子司马笠,光明磊落、文韬武略,自被册立太子以来,心无私欲,一心为国,一则促大兴盐铁之变,鞠躬尽瘁;二则除官场之弊,选贤任能;三则平倭寇之患,保境安民。如此才能心性,不被褒奖勉励,却还身遭祸患至于危途,怎不叫壮士扼腕、士人唏嘘。微臣斗胆,已将废太子之冤,条列于奏疏之上,恭请圣上御览,复彻查此案,还废太子一个公道!” 容隐之这番话,可谓一气呵成,他的声音虽然不高,可那自成一格的腔调和节奏,却成功地震慑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就连皇帝都一刹那的失神。 “来人,去将他手中的奏表拿过来!”过了半晌,司马佑终于回过神来,命令道。 祭台严肃,周围竟无一个宦官可供差使,所以,是曾为炯第一个跑上前去,接过了容隐之手中的奏表。 他本是局外之人,可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提醒道:“留下退路,皇帝不可能轻易放过你们!” 容隐之缓缓抬头,只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并未多说一句话。 曾有炯双手捧着奏表,缓缓走到祭台之下,而后朗声问:“臣请陛下……” 话没说完,皇帝便道:“拿上来!” 曾为炯应了声是,动作虽略有迟疑,但最终,他还是缓缓步上台阶,将奏疏交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嘴唇微抿,没有任何示下,他径直打开奏疏,在艳阳之下,浏览起来。 第572章 谋权(六) 司马策站在皇帝身旁,一边密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也在猜测着奏疏上究竟说了什么。他虽努力抑制着自己那紧张的情绪,但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还是让人一眼就能发现。 倒是皇帝,读罢之后,缓缓合上,面无表情。 “容隐之,你可知,这奏疏上所写的每一个字,都事关重大,若你拿不出证据,便是株连九族的重罪!”皇帝沉声提醒道。 容隐之倒是十分从容,“陛下,微臣自小熟读律法,大兴现行的律法条例大部分还是我主持修订的,又岂能不知?” 听他这样一说,司马策有些不悦,他冷哼一声颇为焦躁地问道:“容隐之,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速速将你那所谓的证据拿出来。” “陛下,微臣确有证据,不过,在拿出证据之前,我有个要求。” “本王看你满嘴谎言,根本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休得在此处胡搅蛮缠!”司马策立马拱手朝着皇帝道:“父皇,此人行为遮遮掩掩,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说不定他和他的同党们,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还请父皇莫着了他的道,速速处理为宜!” 司马佑手一抬,打断了司马策的话,他步下台阶,站到容隐之面前,沉声问道:“容隐之,你要朕答应你什么要求?” 容隐之缓缓抬起头,淡淡道:“微臣要递之证据关系国家颜面,还请陛下让群臣退到百丈开外之地,只留尚书左仆射曾大人,定国公杨老在此处。” “父皇,万万不可!”司马策阻止道,“他身旁高手功夫了得,万一他图谋不轨,父皇您将被困危险之中!” 容隐之轻轻扯了扯嘴角,“陛下放心,一旦群臣退后,微臣身边这些护卫也会自动退下……与群臣一样!” 皇帝眉头微蹙,思索片刻,最后居然在司马策坚持不懈的反对声中答应了容隐之的要求。 很快,原本人头攒动的场地上,便只留下包括容隐之在那五人的身影,其他人倒是镇静自若,唯独司马策,紧挨皇帝而立,可谓寸步不离。 容隐之深呼吸一口,拱手道:“陛下,有些话,换个人来说,或许更有说服力!” 众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容隐之又说:“出来吧!” 大伙儿一惊,纷纷顺着容隐之目光所指望去,没想到,祭台之后,竟缓缓走出一个头戴斗笠的高大身影。 “是他!”第一个出声的,是曾为炯,没错,方才他在祭典之上看到的人,正是混迹于群臣之间的司马笠。 司马策又惊又惧,可他随身并未携带任何武器,只得跨步上前,挡在皇帝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乱臣贼子休得胡来!” 司马策一边喝止,还一边进言道:“父皇,您还看不明白吗?容隐之与废太子乃是一丘之貉,他们联起手来,就是为了行伤害父皇动摇国本之事,还请父皇不要被他们迷惑,赶紧下令捕杀二人!” “废太子,你虽是戴罪之身,可毕竟也是皇家血脉,事有轻重,你可千万不要胡来!”曾为炯亦在一旁劝言道。 第573章 谋权(七) 司马笠大手一挥,将斗笠扔到一旁。他虽面无表情地靠拢,但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他没有带武器。见状,曾为炯的表情也舒缓了不少。 “父皇,”他走近过后,沉声唤道。 司马佑眉眼微蹙,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眼过后,终是悻悻嗯了一声。 倒是司马策,情绪激动,若跳梁小丑一般,“你这逆贼,竟还敢出现在此处,还不束手就擒!” 可是,司马策只是喊得带劲,当司马笠狠狠瞪他一眼过后,他又本能地敛了声势。 “你有话要对朕说?”皇帝开口道。 司马笠还是很恭敬地作了个揖,而后开口道:“父皇,儿臣蒙受不白之冤,心有不甘,故而今日一定要与您说道明白。” “冤?”司马佑反问道,但他的语气之中却不带半分惊奇,“你且说说,冤在何处?” 司马笠还没出声,司马策倒是颇为激动,“父皇,休得听他信口雌黄!” 然而,他一直地插嘴终究还是惹毛了司马佑,皇帝一声喝止,令他赶紧闭嘴,司马策才垂着头,向后退了两步。 “父皇英明!”司马笠再次拱手。 “首先,儿臣要向父皇解释的,是会稽倭寇之事。我大兴自先帝起便时常发生倭寇扰边之事,但没有哪一次像此次这般波及范围之广,甚至惊扰到了谢氏家宅。” “哦?难道不是你与谢氏之人合谋,引狼入室吗?” 司马笠轻哼一声,不屑之至,“父皇,此番倭寇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攻克会稽谢宅,完全是因为他们向谢氏族长投下了不死草之毒,谢氏族人被逼无奈,方弃宅逃遁的。儿臣去到会稽的第一件事便是潜入城中,找到谢氏族人,而后再谋寻得解药。” “你……可有证据?”司马佑沉声问。 司马笠举起一封书信,道:“儿臣的死士夜麒麟在南洋找到了逃走的谢家人,这是谢氏族长的亲笔手书,可证明儿臣所言非虚。” 曾为炯走上前,接过那封书信,呈递给了皇帝。 皇帝拆开书信,迅速扫了一遍,还道:“谢氏族长亦有通敌之嫌,他的话,若没别的证据支撑,不足为信。” 闻言,站在后排的司马策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而略带侥幸的笑,他瞥了一眼皇帝,最终还是选择了住嘴。 “倒也不错!”司马笠从容答道,“所以,这里便涉及到了儿臣取得解药的过程。” 于是,他简短地交代了自己是如何取得解药并将谢族长救活的。 听了他的这番话,皇帝有些踌躇,但他当即追问司马策,“你跑去谢宅见了倭寇?” “父皇,这是当时儿臣离开帝都时便与您商定好了的计策呀,借督军之名,伪装成投靠倭寇之人,以伺机救出谢氏之人呀!”司马策淡淡提醒道。 司马佑也像忆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他确实是得了朕的允许才去了会稽,这一点毋庸置疑!” “哦?”司马笠惊叹道:“那么,想必父皇也一定给了他不死草之毒和相应的解药?” 闻言,皇帝一愣,“解药?朕从未赐予。” “哦?那就怪了。”司马笠摇摇头,“那毒倒谢族长的毒药来自何处?太子殿下身上的解药又来自何方呢?” 第574章 谋权(八) “你在撒谎!”司马策喝道,“谢子昂中毒、倭寇中毒,全都是你有意编造出来疑惑父皇的谎言!本王也没有解药,倒是你,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不死草之毒!” 司马策倒打一耙,倒是叫人始料未及,不过,司马笠却没有自乱阵脚。他轻咳一句,答道:“父皇,当初元青随队离开帝都之际,确实带了淑妃娘娘相赠的不死草之毒,我们用这毒药毒倒了倭寇头目,其实也是引他背后之人拿出解药的冒险之举,不过,我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出现在会稽谢宅的竟会是岭西王。” 他顿了顿,不慌不忙地补充道:“我手中有诸葛有我先生的亲笔手书,他可以向您证明这位新任太子究竟有没有撒谎。” 闻言,司马策身躯一震,显然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司马佑拆开了诸葛有我的手书,迅速扫了一遍,脸上已有不悦之意。 “卓家人盗了药?”他转过身,瞪着司马策。 “父……父皇,这是诬陷,儿臣绝未撒谎!”司马策还在狡辩。 对此,司马佑有些愤怒,他径直回讽道:“你这话,莫不是要说诸葛有我在撒谎?” 司马策虽想脱身,可轻重他却也是知道的,于是,他赶紧改口,极为真诚地道:“父皇,江湖上曾有传闻,说当年卓氏和诸葛氏都得到了不死草之毒,不过诸葛一脉向来精于医术,所以他们能先卓氏一步练得解药,我猜,卓家人见此情况有些眼红,所以才行偷窃之事,说起来,的确是卓氏之人有行差踏错之虞。” 司马策一番话,把自己的嫌疑推得干干净净,他那看似的深明大义实则在为卓家人脱罪,如此撒谎不眨眼,真是叫人唏嘘。 “是吗?”皇帝回问一句,态度有些不清不楚。 “父皇放心,此事我一定找来卓家之人好好责问,让他们向诸葛家请罪!”司马策恭敬道。 话说到这份上,就连皇帝也不好再加责问,所以,司马佑只得转过脸来,对着司马笠道:“你这证据虽然有力,可它却难以证明文策与倭寇有关,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司马笠拱拱手,答道:“暂时还没有!” 一语既出,当场哗然,就连一直保持着镇静的曾为炯和杨玄远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在司马策即将开口嘲讽之际,司马笠抢先一步道:“儿臣所说的没有,指的只是现在没有,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就有了。” “哦?”司马佑惊诧道,“你这是何意?” “还请父皇莫怪,再拿出新的证据之前,我们先来说一说……太子殿下的伤。” 司马佑瞥了一眼司马策,嗯了一声,道:“按你方才所言,文策当时只是受了皮外伤,并未中毒?” 司马笠答道:“确实如此!” “哦?”皇帝有些疑惑,“那么当时你身中剧毒而归,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策走上前,一张脸上失望与愤恨交织,“大哥,当初你令身旁高手下毒于我,我一路冒死方返回帝都,可我自始至终并未怪罪于你,只愿与你化干戈为玉帛玉帛,可是你,竟如此反咬我一口,真是让我失望之至。” 面对司马策这惺惺作态的模样,司马笠淡淡问道:“哦?既然你中了毒,那你的毒为何人所解?” 第575章 变卦(一) 司马策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是淑妃娘娘仗义援手,在关键时刻救我性命,这一点,帝都之内,人尽皆知。” “哦!看来淑妃娘娘是有解药,并且深谙解毒之道的,那她当时在给元青毒药之时,为何不连着解药一块给?” 此问一出,全场默然,过了许久,司马佑方沉声命令道:“文策,去宣旨,请淑妃娘娘过来!” 司马策愣了一下,只那一下,他似乎突然便明白了自己所处之情势,他拱拱手,沉沉应了一句:“是!” …… 等到淑妃被带到之时,曾为炯已叫人在祭台旁的树丛下搭好了凉棚,皇帝居上首而坐,杨玄远次之,其余人等皆垂首而立。 淑妃依旧是淡雅衫裙,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她盈盈走来,目不斜视,仿佛并未因今日这场合而有丝毫地震动。 “参见陛下!”她声音柔和,轻轻一拜。 见到她,皇帝的心情似也比方才明朗了许多,他一抬手,“平身!” 淑妃站起来,将周遭扫视一圈,即便看到司马笠和容隐之,她也并未感到惊诧。 司马笠亦是抿着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淑妃,你不必惊慌,今日叫你过来,不过是有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即可!” “妾身乃是妇道人家,见着了外臣自然有些紧张,不过既然是陛下吩咐,臣妾自然知无不言!”淑妃声调轻柔,像是飘渺于尘世之外的仙乐一般。 “好得很!”司马佑道,而后他又叮嘱:“来呀,赐座。” 为了御前照顾方便,曾为炯在搭建凉棚时便已请旨,留下了两个小太监在旁服侍。 小太监为淑妃设好了临时的坐垫,便退到了一旁。 “敢问淑妃娘娘,”司马笠走上前作了个揖,“您手中是否有不死草之毒的解药?” 淑妃很从容地点点头,答道:“本宫手中的确是有。” “哦?既然如此,您当初为什么只赠元青毒药,却不赠予解药呢?” 淑妃笑了笑,“因为那时候,本宫手中只有毒药。” “那您是什么时候获得的解药,解药又从何而来?” 淑妃面色平静,似乎没有任何的遮拦之意,“赠毒于元青之时,本宫确实没有。不怕陛下笑话,本宫的兄长诸葛有我虽疼爱于我,可这不死草之毒,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让本宫沾手,所以本宫手中的药,全是派人去偷的。” “偷的?”司马笠沉吟道:“偷自何处?” 淑妃深呼吸一口,而后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凉州,卓家药房!”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反应最大的,当属司马策,“淑妃娘娘,您这话可不能乱讲,我卓氏又岂会与不死草之毒沾边?” 淑妃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司马策,而后说:“这些事,可能太子殿下也不甚清楚,但本宫的管家,他精通药理医理且武功高强,的的确确探了两次卓家药房,第一次偷出了毒药,第二次偷出了解药!” 司马笠有些忐忑,他全然没有料想到审问淑妃的过程会这样顺利,而且淑妃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呼应着诸葛有我书信上所讲的内容与时间点。 淑妃怎么突然又偏向自己这一方了呢?——司马笠全然不解。 第576章 变卦(二) “娘娘,您可不能血口喷人呀!”司马策似乎有些着急,“卓家人怎么会去蜀中偷药?” 淑妃的语气还是很淡然,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久居深宫,血口喷人有何意义?更何况,我的母族,西蜀诸葛氏,自前朝起,便已有远离朝堂之志,卓家于我们,既无政见之别,亦无其他纠葛,我何必要诬陷于他们呢?” 淑妃一席话让众人相信——卓家人有药,司马策又岂会没有? 司马策有些气急败坏,可他又不敢发作,只得悻悻垂首,不发一言。 “文策,朕且问你,你身中剧毒,当真乃笠儿所为?”司马佑沉声问道。 “父皇,儿臣所言,千真万确,儿臣……儿臣又岂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见司马策还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司马笠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他深呼吸一口,道:“父皇,儿臣本想给二弟一个机会,让他在父皇面前自承己过,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痴心妄想。” “哦?听你这话,似有证据不成?” 司马笠拱拱手,请求道:“父皇,儿臣请求传召证人。” 司马佑手一挥表示同意,倒是一旁的司马策,露出惊讶不知所措的神情。 证人被带了上来,是一个身着劲装的男子,不过他的右边衣袖空荡,看样子,似乎是右臂缺损之人。 在场之人,皆是淡然,唯有司马策,眉头紧蹙,因为,这个男子,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小人参见陛下!”那男子跪地道。 “你是何人?”皇帝问。 “小人名叫陆乙,原先乃是岭西王府的一名侍卫。” 听着那那男子的回答,司马策才猛地意识到这人来历,霎时间心头可谓愁云密布。 “你胡说,既是本王府上侍卫,为何本王从未见过你?”司马策这是欲盖弥彰。 皇帝被他扰得有些恼怒,于是沉声斥责道:“清者自清,他若有半句谎话,你尽可随意处置,又何必此时如此失态?” 司马策被斥得面红耳赤,他只得垂着头站在一旁。 “你既是岭西王府侍卫,为何又成了废太子的证人?”司马佑不解道。 “回陛下,小人原先在岭西王府,只是一名普通侍卫,也不常在王爷面前走动,所以他对我没有多少印象。”陆乙正色道,“不过,小人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因为……小人这条残臂,便是拜他所赐!” “哦?”司马佑很是好奇,“说下去!” “小人有个同乡,名叫西海,前几个月,西海突然来找我,说是他身体抱恙,不能出远门,便请求我替他,随王爷去一趟会稽。”陆乙继续说,“小人一听能随侍王爷左右,自然便答应了。到了会稽的第三日,王爷便带着我们进了谢宅,他与宅中那些倭寇打扮的人谈了没多久,便与另外一群人扭打起来。那群人武功着实高强,即便我们的人手数倍于他们,他们也未落丝毫下风,最终,还有一个最为武功卓绝之人,竟然将王爷刺伤,击倒在地。” 陆乙稍微顿了顿,司马笠便插话道:“那不死草之毒见血就可制人昏迷,岭西王当时可迅速昏了过去?” “没有!”那陆乙斩钉截铁地答道。 第577章 变卦(三) “这……倒是奇了!”司马笠故意摆出一种惊讶的语气,“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那陆乙也是面无表情地回答:“王爷没有当即倒下,只是因为,他所中的第一剑上,根本没有毒!” “第一剑?”司马笠顿了顿,“难不成这之后还有别人刺伤了岭西王?” 陆乙抬起下巴,郑重道:“的确是有,并且那刺的第二剑上涂满了不死草之毒。” “如此凶残,究竟何人所为?”司马笠接连问道。 陆乙顿了顿,答曰:“废太子等人在刺了那一剑后便离开,再伤岭西王的,其实正是他自己。” 此言一出,众人皆讶,由以一直激动着的司马策为甚,他赶紧向皇帝辩解道:“父皇,废太子找来此人,必是要陷儿臣于不义。儿臣自开府建衙以来,从未见过此人,他的来历尚不清楚,其言语又何以为证呢?” 一旁的曾为炯亦补充道:“事关重大,当时情境如何,你可不许胡说八道。” “小人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陆乙非常郑重地说,闻之,曾为炯亦才皱着眉头坐回了原位。 “你接着说!”皇帝一声命令,众人只得安安静静听陆乙继续往下讲。 “王爷中毒之后与身旁将领交代了几句,便很快昏倒过去。之后,那将领安排我们几个活着的侍卫将王爷连夜送回帝都,便转身离开了。由于剩下那几个侍卫之中,只有我身体尚属健全,所以,那将领便安排我做个领队,负责运送事宜。” 说到紧要之处,陆乙脸上不自觉便流露出愤恨之情,“我日夜不眠尽心尽力完成任务,好不容易到了帝都,陛下与娘娘救活了岭西王,为了不将会稽发生之事泄露出去,他只待身体方好,竟然便将当初运送他的几人召到跟前,一一赐下毒酒!” “既是赐了毒酒,你又如何活下来的?”司马笠追问道。 陆乙愤恨道:“小人先前已经说过,我是替代同乡前去执行任务,王爷的手下传召当初的侍卫,自然是按照王府中所记之名录来的,所以,我那同乡便莫名成了我的替死鬼。” “那你这条手臂又是怎么回事?” “同乡被赐死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正是戎狄使臣进京之际,我自知消息迟早败露,便计划着混入戎狄队伍,以求蒙混过关。谁知,我只在戎狄队伍躲了三日……也就是九公主与戎狄王子定亲那日,便叫岭西王府的鹰犬逮住,我奋力抵抗,可还是废了一条手臂。我走投无路,只得躲入宫殿,谁知,那九公主正在其中小憩。我想,或许是老天怜悯,叫我遇见了那位善良的公主,她虽只在我运送岭西王回城时,与我在城门口有过一面之缘,可她很快便认出了我,并且帮助我躲过一劫。” 陆乙长作一揖,补充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明鉴!” 居然是那个看起来天真无知的九公主救下了陆乙——这一点,即便已然知情的司马笠也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猜想,或许即便竺儿自己,也不一定知道救陆乙会意味着什么,但司马笠隐隐觉得——竺儿永远不会忘记司马策对她做过的一切。 第578章 转机(一) “原来如此!”淑妃感叹道:“我当时便觉得奇怪,为何中了不死草之毒还能拖得那样久,原来竟是自己又加上去的。” 淑妃之语虽然平平无奇,可在此情景之下,却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刺耳。 “文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沉着脸问道。 司马策跪倒在地,依旧装傻充愣,“此人乃是废太子找来诬陷于儿臣的,他无凭无据,满嘴尽是荒谬之语,父皇岂能尽信?” “是不是真话,咱们找来九公主一问便知,太子殿下又何必在此鸣冤叫屈。”司马笠不无嘲讽地道:“我相信,以你向来对竺儿的疼爱,她定然没有理由诬陷于你!” 闻之,司马策自知吃了个哑巴亏,便只能垂着头,寻思着更多的狡辩之词。 “陛下!”正在众人一脸茫然之际,一直静默的杨玄远竟然起身,朝着司马佑一拱手,似有话要说。 皇帝的态度很是恭敬,“杨老,您有话要说?” 杨玄远缓声答道:“老臣有隐瞒不报之责,还请陛下恕罪。” 坐在一旁的曾为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个杨玄远果然一早便知今日之事。一时之间,皇帝也是满脸不解,“杨老……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陛下,当初九公主救下陆乙无处安置,于是,她便在宫宴之时,将此人交予了老臣。老臣觉得事有蹊跷,可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决定,于是便将他藏了起来,以探明情况再做决定。” “那笠儿又是如何知道他之存在的?”司马佑转而问道。 “父皇,这件事说起来亦是巧合。与儿臣一同行事的元青,原先得了杨老照拂。儿臣在帝都城外徘徊难定,思量之下,便厚着脸皮要求元青去请杨老帮忙。杨老仁义,听了我们的原委,亦将陆乙交了出来。” 这本是一件不合规矩之事,可行事之人既然是杨老,司马佑也就没有二话。 皇帝沉思了片刻,而后颇为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今日还未见到你口中那个元青。” 司马笠当即走上前,道:“父皇,先前她有要务在身,故未前来,不过算起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儿臣请父皇下旨传召。” 司马佑嗯了一声,而后对着身旁的宦官道:“去传元青!” 那小宦官领了命,当即便往外跑去,过了一会儿,那小宦官便领着一个个子矮小、身着青袍的俊秀男子返回,那人不正是阿箬。 “叩见陛下!”阿箬跪地,恭敬行礼。 司马佑瞥了一眼她,而后转脸对司马笠道:“现在他人也来了,你也不要再如此吞吞吐吐,有什么该说的就说罢!” 司马笠应了句是,而后转脸对阿箬道:“你找到了什么?” 阿箬拱手道:“陛下,微臣找到了一个布包,这布包之中有书信数封。” 说罢,阿箬取出那个布包,双手呈上。 除了司马笠和容隐之,几乎所有的人都盯着那个布包,尤其是司马策,因为他的脑海之中几乎搜集不到任何有关这布包的线索。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579章 转机(二) 司马佑接过布包,将其中的书信一封一封拆开来看。 司马策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这些书信中,只有一封上面还戳着新鲜的火漆。不过,此时此刻的司马策是有些焦躁不安的,因为,皇帝每读一封信,他的表情便凝重一分,当所有的书信读完,他那张本就严肃的脸,竟然显得更加阴沉。 司马策的心中忐忑不安,他垂着头,心中万般猜测。 突然,司马佑冷哼一声,而后一挥衣袖,将手中的那一把书信全都扔到了地上,那些散落的纸页说明了天子的愤怒,果然,他厉声问道:“司马策,你来解释解释,这些究竟是怎么若?” 司马策吓得浑身发抖,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而后爬到那些书信面前。他伸出颤巍巍的手捡起纸页,可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他也知道这些书信上的内容对于自己是一种莫大的威胁。 司马策趴在地上,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楚。 “若是朕没有记错,当初派贺景源前去平倭可是你做的担保!回到帝都之后,口口声声说笠儿勾连外贼的也是你!”司马佑未及司马策回答,便厉声呵斥道。 “朕且问你,你举荐逆贼在先,诬陷太子在后,你究竟意欲何为?” 司马策已被问懵,只得不停地磕头求饶。 见此模样,阿箬心头不禁一阵冷笑,心道:“这些书信果然达到了我所预料的效果。” 其实,司马笠为了不让阿箬涉险,除了让她陪着司马笠一道去游说杨玄远之外根本没有给她安排任何的任务。阿箬心中理解,但还是有些不舒服。然而,在杨玄远安排他们进城之后,她才发觉藏身之处竟然便与昔日的绮兰阁不远。 阿箬不由得想起了一直以来离忧对他们的阻挠,但想着想着,她却忽然忆起昔日绮兰阁中藏匿的各种机要文件,由此便有了一种一探绮兰阁的冲动。 离忧不在绮兰阁,奇怪的是,绮兰阁的看守们对她也没有丝毫阻拦之意。阿箬本没抱着什么希望,可是她竟无意中发现了当初司马笠写给皇帝的那份奏表。 说实话,她其实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皇帝会那样偏听司马策的谗言,直到她看见这份被“劫持”的奏表,她才猛地意识到——这一切本就是离忧在背后捣鬼! 离忧唯恐天下不乱,可她,心里揣的是司马笠的平安。 “公主,您若取走了这些东西,楼主会生气的。”看守的小童拱手道。 阿箬叹了口气,只道:“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早已负他……却不想再负更多的人。” 谁知,那小童又道:“楼主说得不错,您果然不会再顾忌他的想法。其实,您拿的东西是他昨日送来的,他让我带话给您!” 阿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自己在此一味自作聪明,却终究还是没能逃脱离忧的手心。 “离忧让你说什么?”她沉声问。 “楼主说——即已下定决心,便要做到最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一句狠绝之语,叫一个孩童用稚嫩之语道出,顿时间阴狠加倍! 阿箬亦忍不住怔在原地。 第580章 转机(三) 司马佑盯着跪在地上的司马策,气不打一处来。众人都密切地注视着他俩,想看看他们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只有司马策,还在不遗余力地为自己辩解着,“父皇,儿臣承认,自己与大哥有些积怨,所以才一时糊涂给自己的伤口上撒了药以诬陷于他。可是,勾结倭寇这种背叛祖宗的事,我确实不曾做过,还请父皇明鉴!” 阿箬抿抿嘴,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指控司马策,因为当初司马笠顾念兄弟之情,确实没在奏疏上写司马策与贺景源勾结一事。此番情境之下,若她再揪着不放,反倒会将自己置于不义之中。 “明鉴?眼下一切证据都对你不利,除非你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自证清白,否则,一切都只能是你的狡辩之语!” 可是,司马策除了能狡辩两句,又还有什么证据可言?所以,他只能保持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来人,将司马策带回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离开!” 司马佑短短数语,相当于下了一道软禁之令。可这话落在众人耳中皆是愤愤不平,想当初,皇帝可是凭借司马策的一面之词便给予司马笠最为严苛的罪责。然而如今,司马策行差踏错罪证确凿,司马佑却只是将他暂且软禁。 阿箬轻轻瞥了一眼司马笠,她知道,皇帝如此决定,只能是因为他心中对司马笠的嫌隙并未摒除。 宫人召来卫士,将司马策带了下去。 “爱妃,”司马策走后,皇帝唤淑妃道:“今日辛苦爱妃了,便先回宫歇着吧!” 一道温柔的逐客令让淑妃岂能推辞,她盈盈起身,行礼道:“陛下,臣妾有一言想对元青说,不知陛下可否允准!” “爱妃且说!” 淑妃点点头,而后转向一旁的阿箬,她语声何其轻柔,可落在阿箬耳中,却只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元青,本宫看见你们安全回到帝都,心中甚是欣喜。不知当初本宫赠你的两样东西,在这一路上可发挥了作用?” 阿箬赶紧拱手,答道:“这两件东西对我们作用甚大,元青还没来得及谢过娘娘呢!” “如此甚好!”淑妃感叹一句,“不过有一言,本宫要提醒你,那不死草乃是剧毒之物,你若手中还有剩余,最好还是交还于本宫,否则若为他人所取,指不定闹出什么腥风血雨!” “娘娘放心,药早就没有了,不会再落入旁人手中了!”阿箬回答道,可她心中却全然闹不明白,这淑妃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淑妃轻轻一笑,又言:“你也莫要怪罪本宫妇人见识,本宫只是忽然想起了当初为你温泉宫诊病的旧事,你体质特殊,若沾着那药也是十分危险的!” 阿箬心中咯噔一声,这才明白,原来淑妃是暗地里威胁她呢! 这个女人,果然不是好相与的。 阿箬笑了笑,“多谢娘娘提醒!” 淑妃嗯了一声,这才辞别皇帝,往皇宫而去。 由此,场中又恢复了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重新转移到了皇帝那里。 第581章 同罪(一) 然而,皇帝对于一路饱受委屈与辛苦的司马笠却没有半分安慰,他盯着司马笠,良久竟问:“你要向朕解释的,便只有这些吗?” 众人一惊,方知,皇帝的顾虑并没有消除。 司马笠倒是非常平静,他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只听司马佑继续问:“你也知道,当初朕定你之罪,并不全是因为文策的那几句指控。” 司马笠依旧不做声,阿箬却已隐约猜到了什么。 “告诉朕,文策口中,那个刺伤他的高手,究竟是谁?”司马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果然!阿箬捏紧了拳头,紧张地注视着司马笠的一举一动。 “父皇!”他跪在地上,极为诚恳地解释道:“儿臣绝无欺瞒父皇之意,儿臣也是被贬之后才知道那人竟与西楚有关!不过,尽管如此,儿臣却敢以性命保证,师父虽心怀故人,但他绝无半点谋逆朝廷、倒行逆施之意!” “师父?”司马佑惊讶地重复道。 “是的,儿臣与元芷早就相识!”于是,他简单地将自己与元芷间的关系向司马佑解释了一翻,并有意无意地强调——元芷绝不是逆贼! 司马佑平静地听着这一切,阿箬很难从他那波澜不惊地表情上去判断他此刻心中的感受。 “父皇!”司马笠言罢,又十分忐忑地唤了那人一句。 司马佑抿抿嘴,而后缓缓起身,走到司马笠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笠儿,你赤诚一片,有忠心,有孝心,这让朕十分欣慰。”司马佑拍着他的肩膀,竟然说出了赞赏之语,可是,阿箬心中却十分忐忑,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司马佑又说:“不过,朕一人赞赏你又有何用?你要让天下人赞赏,才会体会到其中的快乐。” 他顿了顿,“朕这样说,你可明白?” 司马笠垂着头,迟迟不肯做出回答,但阿箬知道,他这样的反应,恰好说明他已全然了解了司马佑的意图。 “朕再说得明白些!”司马佑沉声道:“这大兴江山,说起来是我司马家的,可是,能将它开拓到如今这幅盛世局面,绝不是我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这背后,还有一大批文臣武将,他们帮着朕打江山守天下,可谓劳苦功高。朕看不到的地方有他们,朕想不到的地方,亦有他们,你觉得,他们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兴的土地上还存活着一个前朝余孽吗?” 他见司马笠似乎有些不为所动,又继续道:“即便今日朕信你,在场诸人信你,可是,只要元芷存活一天,就会有人拿他之事来说道,拿他之事来威胁于你!到时候,你拿什么来堵住悠悠众口,乱象可见,江山难稳,这真的是你愿意见到的吗?” 话说到这份上,司马佑也算得上苦口婆心了,但这一番言语的效果,似乎比他预计的差了不少,那司马笠依旧跪在原地,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司马佑见此情状,当着众人的面,向司马笠凑近道:“笠儿,朕信你是为文策所诬陷,今日,只要你答应朕铲除元芷,朕便还你东宫之位……可你若是不愿意,便是与西楚余孽同罪!” 第582章 同罪(二) 阿箬十分痛恨司马佑说出这样的话,可她知道,作为大兴皇帝,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司马笠一直垂着头,过了许久,他方重重磕了一记响头,答道:“儿臣始终忠于大兴,忠于父皇,绝无半点违逆之心……然则师父对儿臣有恩,儿臣又岂能为了个人之权位,而辜负长者之意!” 司马佑满脸震惊,只直直盯着司马笠不知如何言语。 司马笠深吸一口气,决然道:“父皇若执意如此,儿臣便只能舍弃权位,做个不孝子了!” “你……”司马佑雷霆大怒,“你这小子,恁地如此不开窍?” “陛下,”杨玄远起身拱手道:“不知您可否听老臣一句!” “杨老请说!”司马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怒火。 “依臣所见,今日咱们最主要地是弄清新任太子是否有诬陷之实,至于废太子与那西楚余孽的事,从大处说事关国本,从小处说亦算得上陛下的家事,所以一时之间也不好妄作判断。私以为,废太子需要时间去考量,陛下也需要时间平复心绪,不如先将他们三人暂时收押,待到大家心平气和之后,再行商议。” 杨老这话,算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司马佑虽在气头上,可更希望司马笠能迷途知返,所以他很是无奈地挥挥手,而后道:“来呀!将这三人暂时收押大理寺,等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让他见朕!” 司马笠垂着头,应了句“谢父皇!” 可就在这个当口,阿箬与容隐之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两人几乎同一时间迅速起身,将司马笠左右挟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带走。 也许是刚经历了这一场突变,司马笠整个人似乎有些发懵,直到追兵赶来,阿箬与容隐之奋力反抗之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加入到了对敌的战斗中。 三人合力,终于脱险。待他们穿过一片树林,远远地便看见左麒麟驾着马车而来。原来,他自祭台下撤离过后,便悄悄离了当场,而后在事先商定的撤离路线上准备车马,以备不时之需。 坐在马车上地司马笠一直保持着沉默,阿箬知道,此刻他的心中定是惊涛骇浪,久久不可平复。阿箬和容隐之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可是他们都没有试图去安抚他。 或许,静默,是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 …… 司马策自打回了东宫,便如同进了牢笼一般,他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先前甚至母妃来探,守门的卫士也愣是没让她入内。 司马策一直在想,皇帝究竟是何意,若他信了司马笠,那便该当即定了自己的罪,而不是软禁了事;若他不信,那为何又摆出一副十分愤恨的模样? 司马策越想越焦躁,越焦躁就越有铤而走险的念头。 可是呀,现在,周围尽是皇帝的耳目,他又如何逃得出去? 司马策将头埋在膝盖之间,一副困兽模样。 就在此刻,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猛然一惊,一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司马策不由得笑出了声。 第583章 仇怨(一) “外公,文策盼你盼得好苦呀!”司马策赶紧起身作揖道。 “太子!”卓启忠拱手道,“老臣来迟,有愧殿下!” 司马策双手扶起他,“外公不必多礼,此刻情势危急,咱们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卓启忠收回手臂,而后说:“殿下不必着急,老臣此番悄悄潜入,正是要与殿下商量计策的。” 司马策扶卓启忠坐下,替他斟了一杯茶,“外公,文策现在弄不明白,父皇究竟是什么心思?” 卓启忠的手捏成了拳头,答道:“别说是你,即便是老夫,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司马策叹了口气,苦恼非常,只听卓启忠道:“说起来,从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起,老夫便跟随于他,那时候咱们卓氏,还只是偏安一隅,虽说手里有些兵权,可也不足以与其他三家相提并论。这一路来,是陛下提携,才让我们有了扬名立万的机会,灭西楚、杀女帝、镇边关,方才有了今日的赫赫声威!但老夫始终明白,咱们这位陛下,心智城府,绝非常人能及,任谁都不能轻易揣度他的心意。” “外公,按您的意思,本王便只能在此处干等着?” 卓启忠抬眼瞅了瞅他,答道:“非也!” “外公有主意?”司马策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老夫,没有!”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司马策心头直发慌,他眉头紧蹙,袖子一甩,像个孩子似的坐在一旁发气。 “要想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你,或许应该先知道他要如何处置司马笠!”卓启忠沉声道。 闻言,司马策一下子来了兴致,他赶紧问道:“那依外公之见呢?” “不管废太子手中有多少对你不利的证据,只要他不能与前朝余孽划清界限,陛下就永远不会复他之位,而你,是陛下剩下的诸皇子中,最适合继任大统的,到时候,他顶多斥责你几句,扣去几年俸禄,但东宫之位依然是你的。” 司马策嗯了一声,觉得卓启忠所言甚是有理,“说起来,本王倒觉得奇怪,为何司马笠所呈之书信中,只说贺景源叛敌,却只字未提本王与此事的联系呢?” 卓启忠静静地扫了司马策一眼,答道:“这便是司马笠最为致命之处,在朝廷这种腥风血雨的状态之下,他竟因顾念手足之情而放弃铲除你的机会,同样的,他也会因为顾念与那元芷的师徒之情,而不伤害于他。” “这便是了!”司马策的言语中甚至带着一丝兴奋,“这不正是天助我也!” 卓启忠的表情却还是一派严肃,“殿下,你是不了解那元芷!” “哦?难道他还会自裁不成?”司马策惊讶道。 “当年,元芷为了替贺兰旌报仇,执意要进宫行刺陛下,可是,他进到皇宫,遇见的却是与贺兰旌情同手足的先皇后。先皇后为保陛下,不惜替他而死,那元芷也为此事所感,竟放弃了刺杀之举,这么多年以来,莫说陛下,就连老夫,也没有遇见来自于他的任何危险。老夫想不明白,他怎么那么容易就放下了当年仇怨呢?” 第584章 仇怨(二) 卓启忠叹了口气,沉声道:“可是,经过这段时日,老夫终于想明白了!那元芷,去做了司马笠的师父,将自己的武功,乃至自己的思想灌输给司马笠,不正是期望着他能继承皇位,然后再以大兴皇帝之名,接纳所有的西楚余孽,到时候西楚之人遍布朝野,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掌握大兴的命脉。他要的,不是陛下血债血偿,甚至不是复立西楚,他想要的,是整个江山!为了这个目标,他甚至可以替司马笠做出抉择,舍身赴死!” 司马策心下一颤,猛然间,似已被吓到,“竟如此厉害?” 卓启忠点点头,“不要小看了这批西楚余孽,他们的荒唐程度绝对超出你的想象!” “不可以,我们绝不能让元芷的计划得逞!”司马策攥紧拳头,狠狠道。 卓启忠瞥了他一眼,从年轻人的脸上,他看到了愤恨与志在必得! “要阻止他,”卓启忠顿了顿,略带阴狠道:“老夫倒有个办法!” “外公有何良策?”司马策赶紧问道。 卓启忠压低了声音,“良策算不上,还要铤而走险!” 司马策面带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殿下附耳过来!”卓启忠招招手,示意道。 司马策按照吩咐,微弯着身子附耳过去,认真听那人讲起。只是这一回,司马策的表情变得很是怪异,怪异中有一丝惊惧,惊惧中还有一丝兴奋。 “殿下,方法即是如此,若做,是火中取栗,若不做,便只有听天由命。做还是不做,你自己选择!” 司马策咬着唇,显然是陷入了思索之中,他明白,此行,若是败了,他便永远与皇位无缘,可此行若是胜了,那么他……便将夙愿得偿,成为大兴土地上,人人敬仰叩拜的王。 这诱惑太大! 他的欲念,太过强烈! “做!”他简短地吐出这个字。 卓启忠一怔,而后颇为满意地笑了。 …… 司马佑很是懊丧,他完全没有料到司马笠会做出那样的选择,难道自己这个父亲,在他眼中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他犹然记得几天前,他向来喜爱的长子是以怎样决然的表情拒绝了他的要求,那坚毅的双眸,倏地便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他心爱的妻子横刀自刎的模样。 都是决绝,都是一样地舍他而去。 是什么仇怨,让母子二人,走了同一条路? 司马佑捏着手中那微微发凉的茶盏,心口之痛,一阵狠过一阵。 “陛下!”阿翁轻声道:“茶凉了,让老奴为您换一杯吧!” 闻声,司马佑仿佛梦中初醒一般,只沉沉呓语道:“茶凉了……” 人走茶凉,最痛苦的,莫过于沏茶的人。 “阿翁,”他没有移开手,只继续问道:“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 “回陛下,方才禁军廖将军才来回过话,老奴依稀记得,六路人马,似乎都还没有收获!” 司马佑嗯了一声,说道:“这廖洋算是年轻一辈将领中最为出色的,他新任禁军统领,定会尽心竭力。” “陛下说的是!”阿翁缓缓附和道。 阿翁知道,陛下这话,不是在赞赏新晋的将领,而是在感叹——司马笠他们怎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585章 都城乱(一) 曾为炯在自家院子里乱转悠,往日这个时候,正是他下朝归家的时刻,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自打那日祭坛归来后,已有三日没有上朝,今日,他鸡鸣便起,下定决心要去宫里看看。可方靠近陛下寝宫,阿翁便来告知,说陛下谁也不见。 曾为炯颇为愤懑,可也只得悻悻而返。 八月清秋,天气却一如既往地闷热,即便只是在院子里走上一阵,他的额头上也迅速渗起一层细密的汗意。 “爷,今儿这日头甚是猛烈,您还是上屋里歇着为好!”院里的小厮上前劝道。 曾为炯心头烦闷,却还是闷沉沉应了声是,便抬脚往屋里走去。 孰料,还没走出两步,便听得外间传来一阵扰攘之声,那声音甚大,仿佛还夹杂着铁戢碰撞之音。 “怎么回事?”曾为炯停下脚步,扭头问那小厮。 小厮挠挠头,只道:“小的马上去看!” 说罢,那小厮迅速跑向门边,曾为炯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着那人回来。 没过多久,小厮便急急忙忙跑了回来,而后他跌跌撞撞,跪在曾为炯的面前,神色颇为慌张。 “怎么回事?”曾为炯追问道。 “爷,那院外巷子里,有大批人马举着刀剑,往宫城而去!” “什么?”曾为炯为官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情形,“那都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都蒙着面,穿着各色的衣服,像是异族之人,小的只见着那旌旗之上,绘着一只敛翼低徊的凤凰!” “敛翼低徊……敛翼低徊……”曾为炯小声念叨着,这个图案似乎在哪里见过。 忽然,曾为炯的脑子嗡地一声响,他猛然意识到,那低徊的凤凰,不正是当初西楚的标志吗? 一队全副武装的暴徒,举着西楚的旗帜…… 曾为炯难以想象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可他已经意识到了,今日,必将被载入大兴史册。 “来人呀!”他低沉着声音,颤抖地命令道:“去将我的宝剑取来!” 那小厮以为自己听错了,“爷,您说的可是后院之中那一柄先帝所赐的宝剑?” “除了它,这个府邸之中还有老夫趁手的宝剑?” 小厮慌张应了句是,而后赶紧起身,连滚带爬往后院而去。 西楚叛军已经冲到了若耶巷,不多久,就会到达皇宫了。曾为炯对皇宫的戍卫有充分的信心,可是,他却难以预料叛军的意图。 他一介文臣,此时此刻,最是无力,他护卫不了宫城,护卫不了皇帝,充其量,只能在此守候,逝与大兴共存亡。 …… 永安二十一年八月十九日,大兴帝都发生了一件闻所未闻的怪事,数十路人马几乎同一时间,从帝都的各处街巷冒了出来,他们身着多彩的衣袍,蒙着面,手里举着西楚旗帜。他们数十路人马,沿着帝都的大街小巷,齐齐向皇宫奔去。 然而,就在这紧急关头,肩负着保卫帝都安宁之责的城防营,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第586章 都城乱(二) 山中很是清幽,如果没有那一切纷杂的话,岁月当是静美非常的。阿箬宁愿这样,时常倚在门柱之上,听风过的声音,看园中兰花在风中绽出各自的姿态。可是,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纷争不可能就此结束,她预感,事态的紧张程度,只会一日胜过一日。 “不……不好了!”左麒麟一阵疯跑进入了草厅之中。 阿箬很少见到左麒麟这幅慌张的模样,故而下意识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左麒麟调匀呼吸,答道:“我们在帝都安插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队人马,在皇宫南侧的甬巷之中劫持了陛下。” “什么?”阿箬惊诧地看着他,“光天化日之下,什么样的人能有本事劫持陛下,御林卫呢,城防营呢,禁军呢?他们难道没有半点反应?” 左麒麟摇摇头,答道:“事发太过突然,陛下又是微服出巡,除了一小撮随行的御林卫拼死抵抗之外,周围军队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陛下便被叛军劫持了。” 左麒麟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我听探子还说……劫持陛下的叛军打着凤凰旗,看样子当是西楚后人。” “怎么可能?”阿箬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可左麒麟那惊讶的表情,却让阿箬即时住了口,立马敷衍道:“我的意思是,此事绝不可能与山止先生有关。” 左麒麟点点头,答道:“我也如此以为,但此番情况复杂,也不知是谁要陷害先生。” 阿箬咬着嘴唇,懊恼非常。 “他们要害的,并非只有先生!”草厅内堂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声音沉稳,似已好久没有听见。 阿箬转过身去,充满惊喜地注视着站在墙角的司马笠,他一身寻常黑袍,头发高高竖起,看起来,只觉清爽明净,无甚嚣尘。 阿箬之所以惊喜,是因为司马笠自那日祭台归来后,整个人显得非常低沉,她自知愚钝,不会哄人开心,所以只得终日以各种理由为借口,守在司马笠身旁。她自是知道,以司马笠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寻了短见,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忧心忡忡,就是只觉要亲眼见到他自己才会安心。 “你都听见了?”阿箬急忙问道。 司马笠冲着他微微颔首,而后又吩咐左麒麟说:“你来说说当时具体情状。” 此时的左麒麟已是神色如常,他大致将整个过程与司马笠说了一遍,司马笠听得非常认真,甚至还反复确认其中的细节。 不知怎的,阿箬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可她也说不出来,究竟变在何处,是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 阿箬来不及深思,司马笠便叫来了容隐之,可当左麒麟去请元芷时,容隐之却插话道:“先生说给我的配药中还少了两味,要去山上采,这一两日恐怕不会回来。” 阿箬点点头,心想,元芷没在家中倒也还好,若叫他听得此事,恐怕又会多出许多波折。 如此想着,她也便安心加入了司马笠和容隐之的商议之中。 第587章 都城乱(三) 阿箬有点不放心,她知道劫持皇帝一事与自己和元芷无关,可是还会不会有其他人打着西楚的旗号出来谋事?比如离忧,甚至诸葛有我。 一整个下午她都心绪难宁,所以,她趁着夜深人静,悄悄骑马,往帝都而去。为了不被人察觉,她还特意换了女装。 但这一路还算顺利,她没有遇见追兵,很快便到达了帝都郊外。阿箬等到城门一开,本想直奔绮兰阁,可谁知,城门之下,却有官员在对行人进行逐一检查,他们身后还有两列全副武装的将士。 阿箬深呼吸一口,将手中老马放走,而后缓缓跟上了入城的队伍。 “进城做什么?”检查的官吏坐在案前问道。 “为我家小姐办货。”阿箬今日装束十分简单,所以她方以丫鬟自称。 “你家小姐?”官员瞥了她一眼,“你是谁府上的?” “这位官爷,我家老爷没有入仕,不过是帝都郊外乡下的员外,有些薄产,比不得京城的大户人家。”阿箬婉转答道。 “哦,是吗?”官员的言语明显带着不屑,还没待阿箬反应过来,那人居然喝道:“来人呀,将她带到一旁看管起来!” 阿箬心下一惊,以为自己已然暴露,但她还是尽力保持克制,并且一脸委屈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呀,官爷?” “为什么?”那人故作姿态,“昨日起太子殿下便发出命令,戒严期间,城中女眷,不得私自出行,你这丫头,孤身一人,又说不清主家姓名,本官怀疑你是西楚逆贼派来的奸细!” 当是时,便有两个执刀的卫士向她走来,阿箬粗略估算了一下,只觉以自己现在的功夫,定然应付不了眼前这样多的卫士,她难道便只有束手就擒吗? “你怎么跑到此处来了,真是叫我们一阵好找!”突然间,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阿箬下意识转头去看,发觉那人她也并不认识。 男子走近两步,手上举起一块不算太大的腰牌,那腰牌上篆着两个清晰的汉字——“淮渊”。 据阿箬所知,皇帝司马佑在给九公主和戎狄王子赐婚过后,为表彰公主舍身为国之功绩,特赐她封号——淮渊!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那官员在看清了腰牌上的字迹后,立即跪倒在地,丝毫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大人请起,这位姑娘乃是公主殿下的亲信,只因她犯了些小错遭到公主责罚,便令她率先回城,公主昨日不在城中,并不知晓城中之令,故而产生了误会!”那男子解释道,而后他又装作一脸严肃的样子对阿箬说:“还不赶快给大人陪个不是!” 闻言,阿箬赶紧福身道:“小女方才不敢透露公主姓名,故而撒谎,还请大人见谅。” 那大人不知何时已自己起身,而他那张圆润的脸盘子上也早已挂满了笑意,“哎呀,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姑娘这边请!” 阿箬又行一礼,便跟着那侍卫朝着城中走去。 她内心十分忐忑,她想知道——为什么司马竺会认识身穿女装的她。 第588章 都城乱(四) 很快,那侍卫便将阿箬带到了一辆马车之旁,马车停在僻静处,旁人不会轻易察觉。 侍卫示意她往前,而后便一字未说。 阿箬吞了口唾沫,而后走上前去,对着垂下的车帘道:“参见公主!” 帘后之人并未即时做出反应,良久,方有一侍女模样的人从帘中走出,下得车来,对阿箬道:“公主请姑娘车内叙话。” 阿箬愣了愣,最终还是按照主人的要求,恭恭敬敬上得车去。 司马竺静静倚着车壁而坐,待阿箬行过礼后,方道:“我初初只是猜测,然今日一见,方知你当真是个女儿身。” 原来,司马竺昨日确实有事出城,到了夜里方知帝都大变,于是她连夜赶回,却也只能歇在城门之下。也就是在那时,她才隐约觉得不远处的人影,有些眼熟。 阿箬抿抿嘴,幽幽一句:“多谢公主!”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一只细腻却有力的手扳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注视前方。 “你……”司马竺对着她打量许久,最终道:“果然生得漂亮,难怪他……” 司马竺的话没说完,便生生吞了回去。 阿箬垂着头,亦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在我皇兄身旁好好呆着,跑到此处来做什么?”司马竺问道。 “我连夜进城,此事……他们不知!” 司马竺一愣,“不知?你有什么秘密,还不能让他们知道?” “陛下被绑,我觉得其中有蹊跷,但我料定此事与山止先生无关,所以忍不住好奇,想要进城一探究竟。” 司马竺冷冷笑了一声,“你倒是颇为热心肠!” 阿箬心头打鼓,这个公主与她往日所认识的那个已颇有差距,此刻,又怎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我……只是相信山止先生为人!”阿箬搪塞道。 “罢了,本宫帮人帮到底!” 阿箬一愣,不知九公主这是何意,孰料,她当即便递过来一面腰牌,“这是公主府的腰牌,你拿着它,方便行事。” 阿箬没想到,公主竟然会主动帮助于她,“多谢公主!” “你可别忙着谢,现如今帝都之内情势紧迫,这腰牌好不好使本宫也并不知晓,你若运气不佳,叫人逮个正着,可千万记得说,这腰牌是你偷的。” 阴晴不定,狠辣诡谲,这个公主果然与以往不一样了。 “公主放心,在下拿着这腰牌,定当物尽其用,找到究竟是什么人劫走了陛下!” 闻言,司马竺淡淡扯了扯嘴角,阴沉道:“本宫且不管那结果,我要的,只是让他记得,这帝都之中,还是有人与他一心的。” 阿箬轻轻应了声是,而后辞别司马竺,下得车去。 待她提步要走,方才那侍卫又叫住了她,阿箬转过身去,只见那人递过来一副马缰,“公主命我将此马赠予你,辔头之上已挂了公主府的标志,帝都之中,可畅行无阻。不过,有一事你需得记下……” 阿箬轻轻一笑,答道:“若被人逮住了,千万要说,这马是我偷的。” 侍卫微一怔,而后下意识地笑着点点头。 “公主大恩,元青莫报,还请擅自珍重,必有云开月明之日!” 说罢,阿箬对着马车长长作了一揖,而后翻身上马,朝着反方向而去。 第589章 都城乱(五) 阿箬拿着腰牌,一路上也遇着了许多查验之人,可有了腰牌傍身,再加上她系了面纱,所以几乎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而按照她自己心中的猜想,她首先要去的便是绮兰阁。可是,整个阁楼之中,并未发现离忧身影。 “公主,您又来了!”面对她的突然造访,守阁的小童异常淡静地问道。 阿箬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我来找离忧,他可在阁中?” “阁主早知公主会来,他等不到你,便让我带话。”小童垂手答道。 “他……有什么话要说?”阿箬答得十分胆怯。 “楼主说,”小童清清嗓子,霎时间脸色一沉,仿佛一个小离忧一般,“你那脑子里究竟装的什么,我若要做绑架一类的事,定然是悄无声息的,又岂会打着西楚旗号招摇过市?” 忽然间被一个孩子讽刺,阿箬只觉心头有些不悦,可是细细想来,这样说似乎也颇有道理。 她抿抿嘴唇,只得装作没事人似地追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绑架了皇帝,他可知道。” 闻言,小童只道:“楼主说,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 阿箬心下一颤,除了拒绝之外,她似乎听到了这童子没有表达的另一层意思,“照你这话,像是在说,离忧似乎确实知道其中隐情?” 小童垂头,没有否认。 阿箬只觉抓住了机会,也顾不得许多,便问:“小公子,此事事关重大,我必须要搞清楚,你若知道其中端倪,便请告知于我吧!” 小童依旧不语。 “求求你!”阿箬双手抱拳,装作一副十分无奈的模样,再一次向那孩童祈求道。 小童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楼主说你死皮赖脸,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来,所言非虚呀!” 阿箬苦笑一声,但此时此刻,任凭这个小童言语多么过分,她皆只有忍耐着,“你既知我品性如此,不如具实以告吧!” 小童深呼吸一口,似乎已被阿箬逼得无奈,“楼主说,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便让我回答你——动动你的脑袋瓜子,这世界上善于伪装的难道只有一个逐凤楼而已吗?” 阿箬听得不甚明白,故而脸上也露出了不解。 却听那小童又道:“上一次在会稽,有些人不就玩了这种把戏吗?” 阿箬猛地惊醒过来,自言自语道:“这么明显的事情为什么我没有看出来?” 说罢,她朝那小童拱拱手,掉头便快步离开了。 小童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许久,方对着天空,吹起一记响亮的哨子。 不多久,便有一只通身雪白的巨大飞禽缓缓降落在地。那猛禽睁着一双凌厉的圆眼瞪着小童,可那一脸稚气的孩童却不见半分惊惧。只见他快步走到飞禽之前,而后将一封书信绑在了它的腿骨之处。 “去吧!告诉楼主,饵已放出!” 白头雕灵性极佳,它在接受到任务的第一刻起,便引吭一呼,而后猛然振翅,迅速冲向天际之间。 第590章 都城乱(六) 城中虽然实行了戒严令,但百姓的基本生活却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午后,街巷之上的各家店铺皆已开启,阿箬便顺着人流,来到了若耶巷之外。 此刻的若耶巷,还是如往日那般安静,不过因了这特殊的时节,已是家家户户朱门紧闭。 阿箬顺着墙根往前,若她没有记错,依次应是工部尚书的府邸、兵部尚书的府邸,再往前,门口有两个卫兵看守的乃是容隐之的府邸。阿箬路过此处时,心中不禁有些异样,但最终,她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而后便垂着头,迅速离开了。 容隐之的府邸北墙外,有一条小街,小街再往北,便是尚书右仆射曾为炯的住宅。曾为炯的宅子不算大,但宅子向西,却有一处极大的院子——这在整个帝都,可算人尽皆知。 阿箬顺着小街拐了个弯,等迈过曾氏宅院的墙根,她那急促的脚步,方才停了下来。 她望着那高大的围墙,心想——或许那大宅之中便有她想要的秘密! 可是,她该如何进去? 正思忖间,阿箬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的一辆马车之上。那马车虽简朴,可绛紫帷裳,却表明,马车的主人——是官身,而且乃是位高权重之官身。 帝都官员多爱骑马,弃马选车,又符合身份的,阿箬思来想去,发觉竟只一人。 她心中一喜,当即站在原地,微微垂首,以示尊重。直到马车从她面前驶过,而后拐进曾宅院墙后,阿箬才当即抬脚跟了上去。 “我乃九公主府上亲信,有要事需求见曾大人!”阿箬掏出腰牌,挺起腰板对门前的小厮道。 曾氏门风素来简朴,门前小厮也算识礼,所以,那小厮核对无误以后,便将她请了进去,“姑娘也算赶巧,我家大人方才归来,便教你遇着了。” 阿箬微微颔首,没有和他寒暄。 小厮将阿箬带到书房外,待通传得允后,便又将阿箬让了进去。 阿箬垂着头走了进去,福身问好。 曾为炯的声音带着疲惫,“不知公主殿下有何事吩咐老臣?” “曾大人……”阿箬顿了顿,道:“您可认得小女子?” 闻言,曾为炯方才颇为疑惑地抬起头,他盯着阿箬的脸审视片刻,终于有些惊诧地回了句:“老夫虽未见过姑娘,可看姑娘面貌,却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阿箬微微一笑,再拱手:“曾大人,您确实没有见过我,不过,我与家兄长得十分相似,故而您才会有此感!” “家兄……”曾为炯沉吟道,不多久,他终于恍然大悟,“你的兄长是元青?” 阿箬拱拱手,道:“正是!” 闻言,曾为炯先是露出了一丝欣喜,而后又变得有些犹豫:“元青已被陛下叛为逆贼,你还敢在城中停留?” “大人,家兄之罪,从根源上乃是废太子之罪,难道您对当时之事便无半点怀疑?” 那日祭台前,曾为炯已将一切听得明白,说不怀疑,那是假的。但他之所以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乃是因为,有一件事,尚未解决。 “太子的师父,当真与西楚余孽划清了界限?”曾为炯径直问道。 第591章 都城乱(七) 阿箬微微一笑,只答:“大人若有疑问,何不选择与我一道,眼见为实!” “如何眼见为实?”曾为炯追问道。 阿箬轻咳一声,解释道:“很简单,只需大人出面,带我去个地方,自然便能探明真相。” 闻言,曾为炯更加好奇了,他沉声问道:“你且说说,要老夫带你去何地方?” 阿箬抬起头,缓声答道:“不远,与大人府邸,只有一墙之隔。” 曾为炯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之中,阿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亦不言语。 良久,曾为炯猛然惊起,质问道:“若你猜测有误,又该如何?” 阿箬自嘲般微扯嘴角,答道:“若猜测有误,大人尽可揭穿我的身份,将我交给司马策。” 曾为炯略带笑意地点点头,似乎对阿箬的决心和勇气甚为赞赏。 “不过,老夫有个疑问。” “大人请讲。” “问题若当真出自司马策,为何不去东宫,偏偏要去岭西王府?” 阿箬垂着头,想起三日之前的事情,回答道:“废太子在东宫日久,身旁亦有些信得过的。司马策迁去东宫只有短短几日,还没来得及将其中人等悉数清除,便有那么几个铭记旧主恩情之人为废太子传来了确切消息,说是东宫之中,一切安稳,皆无异常。” 曾为炯点点头,答道:“你说得不错,我府中的探子亦有回报,说当今这位太子,这几日虽然当着监国大任,可他既不住在皇宫,也不住在东宫,反而日日回这若耶巷。” 原来这曾为炯是明知故问,阿箬微微一笑,方知这老狐狸,方才依旧存着试探之心。 然则,她却也不生气,只依旧保持着微笑,恭敬道:“小女子诚不相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曾为炯亦是表情暧昧,答道:“看来,你不仅与元青长得相似,就连这脑子也是同样聪明……” 阿箬抿嘴不语,只听他继续答道:“此事虽不合规矩,可却是眼下这盘死局中最有希望的一步,老夫豁出去了,便是帮你又如何?” 曾为炯久经官场,早已养成了一副油滑处事的能耐,此番能下定这样的决心,也的确难得。 “大人高义……小女子佩服!”阿箬再行礼道。 曾为炯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胡须,“老夫答应的,不是你……若你能见着他,便请转告,大兴的江山来得不易,只有交给他,老夫方能觉得安心!” 阿箬一怔,瞬间便明白曾为炯所说的这个他究竟是谁,她的内心甚至有些真诚的感动,要知道,此番言语背后,是一个权臣的选择,是一种由中立到支持的转变。 她没有必要再多发感叹,于是道:“大人,事不宜迟!” 曾为炯深呼吸一口,大步向外走去,“把面纱戴上,老夫这就领着远房侄孙女去太子府上拜会。” 阿箬一惊,赶紧按照吩咐行事,并快步跟了出去。 他们按照来时之路出了曾氏宅院,只一会儿,便步行到岭西王府。王府前守卫森严,可管事的却很有眼力劲。 “曾大人,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曾为炯拱手道:“敢问将军,太子殿下可在府中?” 第592章 都城乱(十) 也许,平日里的曾为炯几乎很少私下拜会司马策,所以当司马策一听到他来访,便颇为殷勤地迎了出来。 “是什么风,将曾大人给吹来了?”远远地,司马策便笑道。 虽如此,曾为炯还是十分淡静地行礼,“老臣,参见殿下!” 见曾为炯跪下,阿箬也连忙附和。 司马策脸上挂着笑意,心中甚为得意,但他却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上前扶起了曾为炯,“曾大人年事已高,且为大兴肱骨,若有要事,只需派跟前小吏前来禀报便是,何须如此波折?” 曾为炯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如今帝都之中发生惊天大变,殿下监国任重,老臣本不应前来打扰,可是……老臣只要一想到陛下还在那西楚余孽手中受尽辛苦,便寝食难安,故而才状起胆子,来问问殿下事态的最新进展。” 司马策啧啧叹道:“曾大人忠心,真是叫人感叹!”他微微侧了侧身子,让出道路,“西楚余孽穷凶极恶,本王也确有要事要与诸位重臣商议,正好,我的外公也在府中,咱们书房一聚吧!” 曾为炯点点头,刚欲抬脚走,又似忆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道:“殿下,此女乃是老臣的远房侄孙女,从小饱读诗书,十分聪慧,央求着老夫带着她来瞻仰天家威仪,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霎时间,众人便将目光移到了阿箬身上,阿箬低着头,心中感叹,幸亏当初见过她女装模样的卓启忠不在此处。 “小姐远道而来,本王理当尽地主之谊,只可惜现在乃是特殊时刻,一切从权,不周之处,还请小姐见谅。”大约司马策真的将她当作了曾为炯的侄孙女,故而言辞之间显得十分温和周到。 阿箬垂着头,福身柔柔道:“多谢太子殿下,小女子冒失前来,本是不合礼数,可一旦想着能得见殿下容颜,心中又不甚向往,故而求着大人将我带来,还请殿下不要笑话。” 这几句话说得暧昧不明,聪明如司马策,自然读出了其中的攀龙附凤之意,但是,他却素来是个喜听旁人恭维的,于是,他倒十分温和地说:“唉,小姐浅浅数句,已让本王有相见恨晚之意,只恨时机不宜,否则,本王定要亲自领着小姐赏遍帝都美景。” 阿箬心中直犯恶心,嘴上却道:“多谢殿下。” 司马策两眼直直盯着她,脑海中已不断猜测着面纱背后是何等的花容月貌,可是,此时此刻,又岂是吟风弄月之际,于是,他招招手,吩咐道:“来人,将小姐带到后院饮茶。” 于是,司马策便与曾为炯一道进了书房,而阿箬亦跟着引路的小厮往后花园而去。 王府花园果然豪华,阿箬边走边看,只觉其规格、摆设,远胜于东宫。她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这皇帝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放着一个廉政勤勉的太子不要,偏偏要听信谗言,将国家重任放在这样一个奢靡无度之辈身上。 “小姐,晚香阁上可揽王府胜景,就连殿下平日也爱来此小坐,不如咱们便于此小坐吧!” 阿箬转眼一看,果见一高阁凸起于园林之上,她心中大喜,只柔声答道:“但凭安排。” 第593章 登前途(一) 王府的侍从们都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他们审度着眼前这个女子带出身,参考着自家主人对她的态度,自然对她殷勤备至。 不一会儿,不仅送来了当春新茶,还备好了各种珍奇的点心。主事的侍女还一一介绍了这些点心的特点以及口味,阿箬挡不住这“热情”,只得每样都尝了一口,那侍女才心满意足地退到一旁。 阿箬一边喝着茶,一边寻找着机会。可眼下,两个侍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来,必须先摆平她们。 “唉——”阿箬长叹一声,似乎在诉说着自己此刻有多么无聊。 那侍女也是个眼尖的,她赶紧上前殷勤道:“小姐有何吩咐?” 阿箬故作骄矜道:“此处景致极佳,可这样单坐着也真是无聊。” 那侍女抿唇沉思,不一会儿又道:“小姐可喜欢听故事?昨儿个,王爷从城中瓦肆请来了一位说书先生,不知小姐可愿召他前来打发打发时间?” 阿箬扯开嘴角,露出一副期待模样,“好好好,正合我意。” “是!” 阿箬没等那侍女离开,便又开口道:“这绿茶口味有些涩,不知府中可有蜜饯?” 另一侍女忙上前道:“有的有的,我去为小姐取来!” 阿箬起身笑道:“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说罢,那两个侍女便又行了礼,转身就要向外去。阿箬盯着二人行动,手中却早已聚了气,只等她们一转过身去,她便双手一抬,同时击中两人脖颈。 两个侍女应声而倒,阿箬亦赶紧将她们拖到了亭中隐蔽处。 确认安全过后,阿箬取了其中一人的腰牌,摘下面纱,便悄悄下了阁楼,往内院深处而去。 这岭西王府确实很大,阿箬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查起,所以她打算先往司马策的住处去。 先前在绮兰阁时,她曾软磨硬泡,叫那小童取出了王府地图与她,她扫过一遍,便已大致记得其中道路。一路上,阿箬避开廊庑,只挑可以隐身的树丛穿行,故而,她顺利避开所有的护卫以及仆从,到达了司马策的住处外。 房门紧闭,并无看守。阿箬轻轻推门,但见其中并无人影,于是她又四下查验,确定安全后,便径直入得其中。 这司马策的房间虽大,可放眼望去,就只常见的桌椅摆设,无甚特别。 阿箬自知司马策不会将重要的东西摆在这样明显的位置上,故而她继续往里走去。里间乃是司马策的卧房,一切摆设除了维持着奢侈的格调之外,几乎没有特别之处。 阿箬环视一圈,不禁有些懊丧,只觉得自己可能来错了地方。 她深呼吸一口,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但就在此刻,她清晰地听见了外间的说笑之声,紧接着便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眼见着来人越来越近,阿箬只得下意识地往后退,等到老人进到内室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已然退到了司马策那张精致宽大的卧榻之后。 “快点,将桌子抬出去!”一个仆从命令道。 很快,便有四五个小厮一道,将房中一张桌几抬了出去。 直到门再次合上,阿箬才长舒一口气,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第594章 登前途(二) 阿箬在地上坐了许久,待她回过神来,正欲起身之际,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有些割手。 她下意识垂头去看,结果只见那本应平整的地面上竟露出一条缝隙。那缝隙不算宽,若不是有一铜环正好对准她的掌心,她也是不容易察觉的。 “这是什么东西?”阿箬心下惊叹,不禁俯下身子认真查看。结果,她发觉那缝隙之长,一只延伸到了墙角。 “这木板底下莫不是个暗室?”阿箬惊诧道。 好奇心驱使着她去拉动木板,孰料,木板开启之后,其下真的露出一段幽深黑暗的台阶。 阿箬深呼吸一口气,直觉迫使她去一探究竟。于是她一个飞身,便入得其中,为了防止行踪败露,她还反手关闭了木板。 地下室的空间不大,阿箬的眼前亦是一片漆黑,她伸手去扶墙壁,只觉手指所到之处,并非粘湿的泥土,而是一片冰凉的青石板。 “一个地道竟贴上了青石板……”阿箬不禁小声嘀咕道:“可见地道所通之处,必有玄机。” 她状起胆子,加快脚步,走了没多久,便觉察出一丝丝亮光。阿箬贴着墙壁,往亮光所示的方向而去,果然,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亮光的源头。 那是一个不算宽阔的地下房间,房间里点着两盏煤灯,灯盏里油料充足,显然是不久之前才刚换上的。 先前在卓启忠的铁笼里时,她为了打发时间,曾向司马笠请教过机关要理。她虽学得半斤八两,可看见眼前这个房间,她却下意识地觉得——有机关。 于是,阿箬将耳朵贴在石墙之上,一边敲打墙壁,一边仔细辨别其中音响。可是,一阵闷沉沉的回音一下子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可能呀!”阿箬沉吟道。 她退后两步,将搜寻的眼光扩大到整个房间,最终她将目光落在了方才那两盏煤灯之上。说起来,这煤灯的样式十分特别。朝上的莲瓣灯盏下是一个老虎模样的装饰,虎头朝上,张开血盆大口,仿佛虎啸山林一般。 阿箬静静地打量着这灯盏,心头总有那么一丝莫名其妙的感受。 她耐着性子,看过冗长盘旋的灯芯,看过灯盏,看过“莲瓣”,看过虎头,看过虎身,看过虎腿…… “对了!”阿箬一惊,猛地意识到——这老虎的尾巴为何如此短?她用手轻触,只觉虎尾处圆圆一团,好像兔子尾巴一般。可是,在那“尾巴”之下,她已明显地感觉到了一圈缝隙。 阿箬心下一狠,揪住那尾巴往下一扯,不料竟真的扯出了一截一指长的铁柱。她赶紧换到另一侧灯盏之畔,用同样的方法扯出了铁柱。 就在此刻,她身后的石墙竟传出了轰隆的响声,阿箬转过身去,当即便发现那石墙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没多久,石墙转到了与地面垂直的位置,墙后亦有光线照来。阿箬站在墙外往其中打量一会儿,确认安全后,她方才入到其中。 让她没有料到的是,这间石室宽敞无比,而其间几乎全都摆放着木箱。 木箱皆未上锁,阿箬打开其中一个,即便是在这黑暗的空间之中亦能感受到那夺目的光泽。 她眼前的箱子里——装着整整一箱黄金。 第595章 登前途(三) 阿箬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于是顺手又打开了第二个、第三个,尽管她开箱的顺序随机,可无一例外,那些箱子里都装着黄金。阿箬往后退了两步,放眼望去,初略估算这屋子中,大约有百来个同样的箱子。 难以想象,若将这些箱子一一打开,那些金灿灿的光芒,将带给人怎样的震撼。 “这个司马策,简直目无王法!”阿箬轻轻叹了一句,要知道,在严控黄金的大兴,私藏这样一笔巨额黄金,需要多大的胆量,若放在寻常百姓家,很有可能便会被判以满门抄斩的极刑。 阿箬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坚定,她坚信,绝不能让司马策做皇帝,否则,受罪的将是无辜的百姓。 她用力一摔,狠狠叩上了箱子,只想尽快将眼前所见之事告诉给司马笠。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之际,忽地注意到了堆放在西墙根下那几个不起眼的小箱子,那箱子是黑色铁皮箱,箱子上已长满了铁锈,若不是她的眼睛适应了此处那黑暗的氛围,还真不一定能察觉。 阿箬走上前去,打开铁箱,发觉其中竟只堆了些衣物,那些衣物也不成套,总之是五颜六色各种混杂。 “这些杂物怎么会和那贵重的黄金摆在一起?”阿箬心中疑窦顿生。 于是,她又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箱子之中依然只有杂乱的衣物,她忍不住伸手翻了翻,竟意外地翻出了一块宽大完整的红色布帛。阿箬将这布帛摊开,待看清其上的图案之后,整个人几乎被吓得呆若木鸡。 那布帛上绣着一只凤凰,羽翼收敛,绕树低徊——不正是西楚标志。 “离忧说得果然不错!”阿箬想,“司马策果然便是制造假象、绑架皇帝、嫁祸元芷、污蔑司马笠的元凶!” 那厮阴狠歹毒,为了权力、为了打击他的对手,竟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不顾! 阿箬深呼吸了一口,强忍住心中怒火,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她将布帛放回箱中,而后起身往外走去。她知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答案,现在,她必须安全离开。 她将一切机关复位,而后沿着来时那条石板小巷回到了司马策的房中,再经由府中树丛返回了阁楼之上。 那两个侍女依旧处于晕厥状态,阿箬本想叫醒她们,可转念一想只觉说不清楚,便索性带上面纱,亦倒在了地板之上。阿箬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睁着眼睛,回想着方才自己看到的一切。 不多久,她听见阁楼之上传来脚步,声音越来越近,她连忙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佯装晕厥。 “曾小姐!”是司马策,看来他以为阿箬姓曾。 “这是怎么回事?”曾为炯亦是惊诧不已。 很快,阿箬便觉有人将她扶了起来,那人晃动着她的肩膀,拍打着她的脸颊,直到开始掐她的人中,她才由于疼痛而不得不睁开了眼。 “曾小姐,你终于醒了,叫本王好生担忧!” 原来,方才扶住她的竟是司马策,想及此,阿箬心中便泛起了恶心,她好不容易才压制下来,最后柔柔回了句,“殿下,我……我这是怎么了?” 第596章 登前途(四) 司马策满脸关心,温柔道:“本王方才一进到此处,便见小姐昏厥在此……” 阿箬假装刚回过神来,“原来如此……真是叫人好生害怕!” 司马策沉着脸,貌似十分生气的模样,“不知是何人竟如此大胆,竟于本王府中偷袭佳人,若叫本王逮住,定要叫他好看!” 他的语调中带着一种愤怒与狠戾,叫阿箬不禁打了个寒颤,“殿下莫要生气,小女子并无大碍。” “殿下,事出突然,想来她也受到了惊吓,不如便让老臣先将她带回府中,以做安抚!” 司马策又与曾为炯寒暄两句,最终还是在一阵自责与安慰声中,答应了他的提议。 “曾小姐,你先回府好生将养,待到日后帝都局势稳定了,文策再来登门拜访!”司马策拱拱手,大部分的时间却是对着曾为炯说的。 “多谢殿下挂怀!”阿箬福身道。 而后,又是一阵寒暄,阿箬才终于跟着曾为炯离开了王府。 待到进了曾宅大门,曾为炯方屏退左右,沉声问道:“方才可有收获?” 阿箬将自己在司马策府中见到的一切简要交代一番,曾为炯听后不禁怒火中烧,他大喝道:“司马策狼子野心,真是胆大包天,令人发指!” 阿箬抿抿嘴,请求道:“多谢大人相帮,事不宜迟,小女子需得即刻出城,将今日查到之事告知兄长,以便他们能安排下一步行动。” 曾为炯叹了口气,颇有些郑重地拱手道:“老夫为官几十年,看过了几代帝王更替,本以淡泊自居,可是近日所见,却让我有了种前所未有之担心,如今陛下安危、大兴兴亡,都只能寄托于皇长子一人之身,老夫无能,只能在此静候殿下捷报!” 这几句话说得颇为真诚,阿箬心中亦不禁动容,但此时此刻,她却也没有更多的话,只能福身再次行礼:“大人忧心,小女子必会请家兄转告殿下!” 曾为炯点点头,又叹一声,而后挥挥手叮嘱道:“今日我一去拜访,司马策必会派人监视,我已命管家准备了合适的男装,你且换上衣服,由东侧门悄悄出城吧!” “多谢大人!”阿箬再次行礼。 然而,那曾为炯却已背着手,踱回了自己的书房。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曾为炯边走边念着古人的诗,声音沉静悠长,带着几分一去不返的悲壮,阿箬望着老者那略略有些萧索的背影,心中不禁生出感概——若司马家的子弟是为了手中的权位,那像曾为炯这样的人,又为了什么呢?或许几十年前,大兴能灭西楚,一统九州,真的不仅仅只因为司马佑的诡计。 她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她摇摇头,转身便见曾府管家已捧着衣物站在不远处。她快步奔去,只想快点离开,快点回到司马笠身旁。 她知道,她与曾为炯不同,她不为江山大义,只为一人安好。 她很狭隘,狭隘到甚至为曾经的仇敌感动。 第597章 登前途(五) 阿箬换过男装,顺利出了城,而后纵马,几乎一路狂奔往松林坡而去。 松林坡位于帝都南郊二十里处,是司马笠他们事先订好的集合地点。 阿箬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到达预定位置,可是,待她下得马去,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她心中焦急,甚至有大声呼喊的冲动,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道该喊谁。 “唉!”阿箬一跺脚,叹了一句。 就在此刻,她感觉身旁有一阵紊乱的气流,她微一侧身,果见一颗石子落在了身旁的泥地上。 她心中一喜——这扔石子的手法她熟悉了! 阿箬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但见一片葱郁的松林,她猜测,司马笠等人或许便隐于松林之中。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岂料,刚进林子,便见一人黑衣挺拔,站在其中。 她咧嘴一笑,然而还没开口,那人竟倏地迫近,而后扣住她的肩膀,十分生气恶狠狠地道:“元青箬,你跑到何处去了?” 阿箬一颤,缩着脖子吞吞吐吐道:“我……我心有担忧,所以去了帝都探查一二!” “你去之前为何不告诉我?” “我……我见你近日烦忧,好不容易能休息片刻,所以……不忍心打扰!” “不忍打扰!”司马笠咬牙道:“你可知,你这样冒冒失失擅自行动,让我终日魂不守舍?” “对不起……”阿箬小声道,“不过,我此去还是很有收获的,我发觉了司马策的大秘密……”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司马笠便一把将她抱住,那人双臂有力,叫阿箬根本呼吸不得,“管那司马策如何,我只想要你好好的,你可知道?” 阿箬说不出话来,只得嗯嗯了两声。 “这混沌江山,我本就不想要了,若不是父皇被绑,我又如何会再次谋划?但是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能有事……否则,我所做的的一切就成了笑话!” 司马笠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臂,阿箬抬头一望,却见那双明眸周遭,竟似有些红肿。 她心中酸楚,又伸手拉着那人的手,哀哀道:“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司马笠看着她,良久,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有人轻咳一声,打破了二人之间这片刻的静谧,阿箬转过头去,但见容隐之从松林之中缓缓步出。 “容兄!”阿箬唤了一声,却很快注意到了他那越加惨白的脸色。 “抱歉,打扰了二位!”容隐之朝着他们拱拱手,“可箬儿如果真的带回了有用的消息,不妨说出来,也不妄白跑一趟。” 司马笠瞪了男子一眼,这颇有些孩子气的行径却被阿箬制止了,“容兄说的是,我相信,我的消息对你们定然大有裨益。” “哦,说说看!”容隐之温和道。 “是这样的……”阿箬将帝都之中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了二人,当她讲到司马策府中之事时,他们的脸上皆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可恶!”司马笠恨恨道。 “这样一来,倒可以解释我们手中的另一个消息!”容隐之平和道。 司马笠嗯了一声,转而对一脸茫然的阿箬说:“还记得咱俩怎么到的帝都吗?” 第598章 决生死(一) 阿箬微微一怔,答道:“彼时种种,历历在目。” 司马笠看着她,目光变得柔和非常。 或许,那段本应苦楚得旅程,在此刻看来,给他俩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回忆中,少了几分疼痛,多了一丝柔软。 容隐之在一旁轻咳一声,阿箬回过神来,转眼看向他,“我们派出了五路探子,其中四路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唯有那第五路,带回了一条奇怪的消息。” 阿箬抿抿嘴,马上意识到,“这消息与那铁笼子有关系?” 容隐之微微颔首,答道:“左麒麟回报说,那原本空空如也的铁笼子,周围竟有重兵看守。” 的确呀,帝都大变,卓家人的注意力自然当在其中,又为何会派重兵去把守那样一个不太重要的所在?除非,那铁笼子里关着重要的人。 “难道,陛下被关在那铁笼之中?”阿箬猛地意识到。 容隐之表示默认,却听司马笠道:“只怕不仅仅是被关在其中而已。” 阿箬心中一颤,心想:“陛下曾默许卓启忠用铁笼子押解司马笠,所以他一定知道这铁笼的来历,他若见了这铁笼,必然迅速意识到幕后主使之人。以卓启忠之才智,绝不会任由事态发展,故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混淆视听,而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让陛下陷入长久的昏迷之中。” “那你们现在有何打算?”阿箬沉声问道。 司马笠瞅了一眼容隐之,而后道:“我们打算兵分两路……” 司马笠将他们商议的结果简要告诉了阿箬,阿箬听得十分清楚,可心中亦不免有些担忧,“办法是不错,可若是施行不顺,以咱们现在的兵力,又如何与卓启忠正面相抗?” “这亦是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容隐之直言不讳。 然而,司马笠倒是颇为镇定地说:“拼我之力,也不可让这乱臣贼子过得舒坦!” 阿箬心中一颤,怕他又生出什么破釜沉舟的计策。 …… 是夜,帝都之中早早便落下了宵禁,家家户户大门紧掩,往日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变得死寂。街道上除了巡逻的士兵,半个人影没有,就连觅食的流浪狗也瞧不见一只。风吹过那空阔的若耶巷,吹动了曾宅门口那暗沉沉的灯笼,灯火一下子被扑灭,守门的小厮隔着门缝瞧见了这一切,却因了朝廷落下的禁令,不敢出门半步,只得留在原地不住叹息。 他是打小生在帝都的人,见惯了这若耶巷的变迁,也算悟得了几分仕途沉浮、人心变向的道理,然而,时局发展至今,他却越发有些迷糊了。 但他知道,越是乱得不可开交,便越会有人从中得利。就比如隔壁那家,白昼里门庭若市,黑夜中亦灯火通明,他觉得,皇宫也不过如此吧!不,他很快意识到——今时今日,皇宫也比不上此处。 他打了个哈欠,倚在门上想要打个盹,谁知刚一迷糊,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掐住脖颈,这一回,他的瞌睡彻底没了。 “别动!”一个男人沉声命道。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他下意识地想。 第599章 决生死(二) 那小厮下意识地按照那人吩咐行事,果然,没过多久,那人便轻轻松开了手。 小厮转过头去,惊诧地发现,身后之人,竟是长久没有露面的容隐之。 “容……容大人!”小厮行了个礼。 容隐之嗯了一声,只道:“带我去见曾大人!” 那小厮愣了一下,却又不敢多问,便引着容隐之往曾为炯的书房而去。 …… 一墙之隔,王府之中,司马策伸手斜撑着脑袋,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他打了个哈欠,便见卓启忠从外室走了进来。 司马策调整坐姿,对来人道:“外公连日辛苦!” 卓启忠拱拱手,答道:“老夫方去宫里探望了贵妃,娘娘一切如常,还请殿下莫要忧心。” 司马策点点头,“外公可向母妃提起什么?” “从未!” 司马策微微一笑,叹了句:“不过,依照母妃才智,多半已经有所猜测。” 卓启忠嗯了一声,未置可否,良久他才面带不解地道:“贵妃知否,老夫难以判断,但老夫此去,遇着了淑妃,几句交谈下来,心中却甚为猜疑。” “哦,淑妃说什么了?” “淑妃言——这帝都可不比凉州,各方势力各有掣肘,有些事不若想的那般简单。”卓启忠幽幽说道,神情之中竟带着几分迷惘。 闻言,司马策一拊掌,笑道:“外公不必担忧,那淑妃性情不定,偶尔还喜欢装神弄鬼。外公不必理会,再说,她和她背后的那个诸葛家早已远离朝堂,咱们惧她做甚?” 卓启忠点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不过,老夫心中的确有些不宁。” 司马策站起身来,走到卓启忠身旁安慰道:“外公不必去理会那宫闱妇人,母妃会替咱们看着的。” “但愿……真的是老夫多虑了!” 见状,司马策岔开了话题,转而问道:“不知城西那边情状如何?” 闻言,卓启忠神情俱凛,他压低了声音答道:“今日上午方去过,一切稳妥,殿下尽可放心。” 司马策点点头,只听那人又言:“不过,殿下府中的那些东西还是尽快处理了为好。” 原来,那日卓启忠与司马策商议过后,遂决定先发制人,他们伪造了西楚凤旗,而后找来一批武林高手冒充西楚之人,那些人初时藏于司马策府中地下室,然后在卓启忠亲信的统一调度之下伺机绑架了皇帝。 他们将陷入昏迷皇帝藏于西郊铁笼之中,并派重兵看守,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这些士兵都穿着凉州军服。 司马策早已派人打扫过地下室,所以地下室中几乎无法察觉有人生活过的痕迹。那些还来不及销毁的衣物、旗帜,司马策也早就派人将它们搬入了地下室里屋,与他私藏许久的黄金摆在一起。 司马策对地下室的机关十分自信,再说了,那入口那样隐蔽,又有谁会“刚巧”发现呢? “外公放心,文策早已处置妥当,没有人会发现端倪!”他沉着声音,自信满满道。 闻言,卓启忠点点头,心情方算放松了许多。 第600章 决生死(三) 司马策与卓启忠一来二去正说到兴头上,忽然,有小厮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司马策冷脸问道:“什么事这样慌张?” “殿下,曾大人求见!” 闻言,司马策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不由得转过头与卓启忠交换了眼色。 “这个曾为炯真有意思,今日白天来示好也就罢了,怎地还接二连三没完没了了。” 卓启忠沉着脸,问道:“可知道他来干什么?” 小厮连忙道:“小的不知,不过,他的家丁似乎押了个人犯!” “快请他进来!”司马策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小厮连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曾为炯便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那家丁果然押了个人,那人头上被黑布罩着,看不清模样,不过那高大的轮廓,却让司马策颇有几分熟悉感。 “参见殿下!”曾为炯作揖道。 司马策满脸笑意,“曾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什么要事?” “殿下,老夫不才,手底下的家丁抓着个人,我想殿下一定会对他有兴趣。” 司马策瞥了一眼曾为炯身后那人,连忙道:“既然如此,便请大人扯下此人头罩,让本王瞧瞧。” 曾为炯应了声是,而后走到那人面前,伸手便要摘下头罩,司马策和卓启忠皆是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头罩被揭下来的一瞬间,二人被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站在眼前之人,居然是容氏族长、司马笠的死党——容隐之。 容隐之偷进帝都,找到曾为炯,就是为了能借曾为炯之力,将他带入司马策府中,以此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好给司马笠等人留够充足的时间。 为了能够营造出一种更为逼真的效果,容隐之还故意将自己的头发弄得十分凌乱,并且在嘴中塞上了麻布。 此刻,他恨恨地盯着司马策和卓启忠,那二人的表情越是窃喜,他心里越是觉得稳妥。 “容公子!”司马策唤道,而后走上前去,亲手扯掉了容隐之口中之物。 “真是没想到,四大豪族之首,东山容氏的族长,有朝一日竟会被人五花大绑送到本王府中!”司马策带着笑意嘲讽道。 容隐之抬起下巴、脊背挺得笔直,“容某是读书人,又是病躯一副,今日能被人做宵小之辈一般捆绑而来,倒也不失为一种特别的经历。” 司马策笑了两声,又道:“昔日父皇便说容公子有容氏先祖风采,是大兴朝堂难得一见的青年国士,如今你生死未卜,竟还这般有玩笑之心,本王着实佩服。” 容隐之轻哼一句,“生死事大,我自然怕,不过死在你这种乱臣贼子手中,我也算不负先祖教诲!” “容隐之!”卓启忠大喝道:“说话客气些!” 司马策却伸手拦下了卓启忠,“外公不要动怒,看来容公子对本王有些成见。” “容公子,本王知道,你与本王那不争气的兄长私交甚笃,不过呀,本王要规劝你一句,做人呐,一定要有是非之辨,断不可感情用事,否则,只会连累族人,没有半分好果子。” 容隐之微笑道:“殿下提醒得有理,不过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 他顿了顿,“当年先帝为表容祁之功,曾颁下丹书铁券于我容氏一族,特许容氏族人数罪可免且不必受连坐之苦,所以,即便是我本人,恐怕您也没有办法置我于死地!” “你……”司马策有些气急败坏,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601章 决生死(四) 夜来,空气湿热闷沉,早已入秋的帝都郊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葱茏的树丛里,只零星见得到几点火光,可以判断出有人活动的迹象。可若仔细去看,才会发觉,这火堆的数量与人行活动的迹象极不相称,仿佛是那些人为了掩藏自己活动的迹象而故意将其减少了似的。 今夜天空有月,月光透过树木间的缝隙,只漏下一点微弱的光。可是,这一点微弱的光,却早已能叫那些习惯黑暗的人们,判断清楚林中的方向,并且从中获得他们想要的讯息。 “公子!”左麒麟一身黑衣,与黑夜已经融为了一体,他自打司马笠被废之后,已经改口称他为公子了。 左麒麟轻功极好,自然成了他们的探路先锋。 “前方林子里约有一百八十个士兵,他们分成东南西北四个小队,每队四十人,布置在离铁笼五丈左右的区域内。”左麒麟将他探查的结果十分详细地汇报,“另外还有二十人,专门负责看守铁笼,就驻在笼子周围。” 闻言,司马笠嗯了一声,黑暗之中,阿箬看不清他的脸,但她几乎可以猜测出,此时此刻他那眉头紧锁的模样。 “吩咐下去,所有人分成四组,分别端掉东南西北四处敌人,记住了,千万不可让任何人跑出去给帝都通风报信!” 此刻的帝都,有容隐之吸引着司马策的注意力,沉浸在喜悦中的敌人,最快也要明日辰时,城门开了,才会知道此刻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顿了顿,又说:“等月亮翻过了前面那座山头,林子里月光暗下来时,便是动手的良机。” “是!”左麒麟赶紧应到,可他却有了一丝迟疑,“公子,人手都分走了,咱们如何去救铁笼中的人?” 司马笠冷哼一句,淡淡道:“此事不宜人多,咱们仨就足够了!” 闻言,阿箬和左麒麟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但很快,阿箬便回过神来,心想:“到底还是司马笠,这样紧要的关头,人多了反而碍事。” 左麒麟也没有多问,当即应了是,而后传令去了。 司马笠半蹲在地上,头轻轻倚在树干之上,一瞬间,仿佛已将先前所有的紧张与忙碌都放下了,得到了事发之前,那一点点难得的平静。 他没有看阿箬,却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你太累了,可以稍微睡会儿,待会儿我叫你。” 阿箬瘪了瘪嘴,“你可糊弄不了我,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她想起了上次在会稽城外,他也是那样,为了不让她涉险,就在她睡梦之中悄悄离开了。 司马笠轻轻一笑,在此捏了捏她的手,“刀剑无眼,你功夫又差,受伤了怎么办?” 阿箬叹了口气,只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功夫进步不小,你可不要瞧不起人。” 她垂着头,顿了顿:“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吗?” 只要有他在,再危险的地方,她都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不禁一仰头,望着空中明月,戚戚然说道:“时至今日,我从未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但有一事却不禁有些惋惜!” “什么事?”阿箬问道。 第602章 决生死(五) 司马笠再次深吸一口气,而后平视着阿箬,说道:“唉,不提也罢,免得徒增烦恼。” 阿箬不好追问,只得笑了笑,“那便不要去想,未来的日子还长,咱们且先闯过眼前这关!” 司马笠捏了捏她的手,算作一种回应。 …… 秋蝉声衰,眼见着月亮已经移过了山头,只余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树林。 “公子,可否行动?”左麒麟细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并择机问道。 司马笠左右看了看,而抬起右手,做了个向下一切的动作,左麒麟当即明白这手势所表达的含义,故而立刻跪立,冲着身后同样黑漆漆的林子吹了一声哨子。 这哨子是在模仿秋蝉的声音,若不是平日里熟悉了解,一定不会发觉它们二者间的差别。 很快,阿箬便听见身旁都草丛之中想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蛇虫出没,透出一股子寒意,让人心底颇有颤栗。 “左麒麟单独一队,应付铁笼左边敌人,青箬与我一道,从右边包抄,救出父皇。” 司马笠简要地命令道,阿箬与左麒麟也是同时拱手领命。 …… 就在这个夜晚,当驻守在周遭树林的兵士睡得正香之际,突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波高手,打破了他们的美梦,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除了那些值夜的兵士能迅速反应之外,其他的人,皆在迷迷糊糊中举起兵器,他们从未如此狼狈,他们还盼着能有援兵能从任意一个方向赶来。 可是,敌军没有增多,援军也无从谈起。 漆黑的林子里,没有一丝月光透下来的林子里,充斥着血腥的味道,血没有流成河,血最终融进了泥土之中。 可那些看守的兵士,那些来自遥远凉州的兵士,却再也回不去他们的故乡了。 …… 此刻,司马笠他们三人也已按照既定的策略,开始清理铁笼周围的兵士。 那些看守的士兵也是训练有素的,所以,他们很快便调整了自己那有些迷茫的状态,与来者厮打在一块儿。 但司马笠和阿箬,带着必胜之心而来,也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手中的长剑在黑夜中亦闪着冰冷的光,阿箬调整呼吸,因为此刻视线不佳,她便只能尽量根据声音的变化来判断敌人的来向。 司马笠在前,她位居其后,压力自然小得多,很快,周围看管的兵士尽皆倒在了他们的脚下。不多久,左麒麟也迅速靠拢,他的呼吸声均匀有力,看来也是一切顺利。 “左麒麟,清算一下周围的人数。”司马笠简短道。 “是!”左麒麟应了一声,围着铁笼走了一圈,禀奏道:“公子,清点完毕,所有倒下的兵士,不多不少,正好二十。” “很好!”司马笠应了一声,而后掏出火折子,点燃火,虽只是一丝丝的光亮,却让整个环境明亮了不少。 “左麒麟在外边看着,”司马笠吩咐道:“你和我进去。” 阿箬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火折子,便见他又从胸前掏出了钥匙,径直去开那铁笼的门。 这钥匙是先前司马筝给他的,他推断,这铁笼结构复杂,卓启忠不会那么快便将门上的锁换去。 果然,伴随着几圈铁锁扣扭动的声音,门开了。 第603章 决生死(六) 司马笠推开了铁笼的门,阿箬赶紧将火折子递了过去。而后二人对视一眼,便一前一后入到其中。 那铁笼之中依旧漆黑一片,即便有火折子照明,阿箬始终难以看清其中的一切。 司马笠拿着火折子左右摆动一番,终于,在铁笼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个躺着的身影。 玄色的袍子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依旧反光,那躺着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父皇!”司马笠惊呼一声,而后赶紧冲上前去。 阿箬跟上去,只见火光映照之下,那人面色如土,生死难测。 “父皇!”司马笠跪坐其侧,轻声再唤,声音中已带着哽咽。 阿箬轻按他的肩膀,本想聊表安慰,谁知她指尖所触已然开始颤抖。 她深呼吸一口,转而去探那人鼻息,幸运的是,她还能感受到一丝丝微弱的气息。 阿箬算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赶紧对司马笠道:“你不要担忧,陛下尚有气息,咱们还是先将他带至安全之处为好。” 司马笠一颤,用手揉了揉眼睛,而后将火折子递给阿箬,“青箬,帮把手!” 阿箬点点头,当即帮忙将司马佑扶到了司马笠的背上,如此,司马笠终究是将皇帝背出了铁笼。 值此,司马佑可谓转危为安,可是,如今他这幅模样,又该如何唤醒呢? 阿箬心中一沉,有了人选。 …… “那容隐之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本王与他百般示好,他却在本王面前背起了太祖遗训,委实可恶!” 司马策袖子一甩,向卓启忠抱怨道。 卓启忠摇摇头,冷脸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就没有必要留着他了。” “可是,”司马策迟疑了一下,“容氏手中有丹书铁券呀!” 卓启忠诡秘一笑,答道:“丹书铁券可惧,但咱们为何要与他硬碰硬? “外公的意思是?”司马策有些不明白。 卓启忠缓缓靠近,用一种极为恶毒的声音说道:“假装送他回府,半道上……” 他声音很低,几近失语,可他手一抬,在脖子上一划,却让司马策当即明白了。 司马策点点头,很是赞同,但他还是有顾虑,“外公,既然要他性命,为何不在府中进行,还要将他放了,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吗?” “非也!”卓启忠沉声道:“咱们要让他在众人眼中活着走出王府,如此,才可摆脱咱们的嫌疑!” 司马策恍然大悟,“那咱们便将曾为炯叫来,让他亲眼看着容隐之离开王府!” “那家伙虽有示好,但是真是假尚需检验,你这个建议,甚好!”卓启忠赞道,而后便派人去请曾为炯。 …… 当曾为炯走进王府之时,脸上还带着睡意,司马策眼见着他那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殿下年富力强,卓军侯老当益壮,这份生气,老夫比不得比不得哟!” 卓启忠干笑两声,还是把话题转入了正轨。 “曾老说笑了,这个时候请您过来,是有要事相禀。” 曾为炯眯着眼,继续问:“二位想到如何处理容隐之了?” 第604章 决生死(七) 卓启忠哈哈笑了两声,“曾大人将容隐之送了过来,太子殿下十分感激,可是容隐之有丹书铁券庇护,咱们也着实不好对他下手,故而太子殿下还是决定将他放了。” 曾为炯点点头,心里却早已明白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他顺着那话,拱手道:“既然如此,便还是由老夫送他回去,以免再生事端。” “那此事便委托给曾大人了!”一直保持沉默的司马策终于开口,曾为炯闻之亦是一副精神振奋的模样。 “多谢殿下信任!” 于是,曾为炯便在二人的注视中带走了容隐之,为表放人的诚意,卓启忠还解开了原本缚在他手上的麻绳。 就这样,曾为炯领着容隐之,离开王府,步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曾大人,此番多谢你了!”走开了十来丈,容隐之轻轻说道。 曾为炯亦是低沉着声音,“我进王府之前收到消息,说皇长子已将陛下救出……”老人略有哽咽,忙道:“我方才答应卓启忠,说将你送回府……你过了前面那条转角,便赶紧离开吧!” 容隐之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却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曾为炯下意识扶住他,老人满是感慨,“唉,事态紧迫,也是难为你了!” 容隐之摆摆手,终于止住咳嗽,答道:“只恐怕,过了前面那个转角,就有司马策身边的高手在等着我!” 曾为炯拍拍他的肩膀,答道:“年轻人,不要担忧,据我所知,皇长子已派了右麒麟和夜麒麟前来,他们武功高强,会保护你的安全的。” 说罢,曾为炯又冲着身旁的小厮道:“把东西拿过来。” 那小厮赶紧上前,走近了,方才递上宝剑。 容隐之没有忙着接剑,只是拱手道:“先生大义,着实叫人钦佩。” 而后,他当即起身,接过了曾为炯手中之物,转身步向前方。 “大人!”小厮上前道:“咱们是否要伪装出被袭击的模样?” 曾为炯抬起头,左右细细看了一番,而后道:“伪装什么?这周围全是司马策的眼线,想必这会儿他们早就把情况告诉给了司马策……呵,就让他们说去吧,老夫忍辱,但至死都不会背叛大兴,背叛陛下!” 小厮甚懂大人心意,于是不再多言,只沉声道:“快天亮了,大人回去或许还能再睡会儿!” 曾为炯仰首对着那茫茫夜色,对着那茫茫夜色中即将闪现的一丝曙光,意味深长地说:“大兴正处长夜,我又如何安眠?我就是要睁开眼睛,看着黎明的到来,看着那些在黑暗中沾沾自喜的人,如何走向灭亡!” “大人……”小厮陷入了沉默,他觉得自己内心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感染,可他又不能真切地说出这力量为何,他想,也许就这样陪在曾为炯身边,或许才是他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 耿耿星河欲曙天,他又如何能昏昏然睡去? 耳边有风,风里没有清凉,反而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意。很快,他们便能听见不远处(也许就在巷子拐角处)那兵戈相撞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激烈,你来我往,谁也不让,但渐渐地,声音平静了下来,夜又恢复了宁静。 过了一阵,耳边不再有风,曾为炯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走吧!”他说。 第605章 决生死(八) 晨曦拂照,太阳渐渐升起,那越发明亮的光线预示着转眼又是一个大晴天。 草庐之外一切欣欣向荣,草庐之内却被一股莫名的紧张氛围所笼罩着。 司马笠双手握拳撑住下巴,双眼直直地盯着卧榻,一动不动。卧榻之上,躺着他的父皇,整个大兴皇朝最有权势的人,此时此刻只能这样静默地躺着,没有半点生气。 阿箬从外间端了一盏茶进来,走到他身旁,轻声道:“一直这样枯坐,身体会吃不消的,先喝点茶吧!” 司马笠松开手,非常机械地点了点头,而后将接过茶盏,一口气喝了下去。 阿箬在一旁盯着他,当看着司马笠将茶盏再次递回来之后,她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你知道方才自己喝的什么吗?” 司马笠不明所以地转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不是说……是茶吗?” 阿箬苦笑一句,回答道:“对……是茶,今春的新茶,新鲜又嫩气,只是口味稍微苦了些!” “青箬……”司马笠这才发觉了她的异样,正色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箬抿嘴摇了摇头,而后又道:“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派左麒麟去找了,先生采药去了这几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司马笠微微颔首,又将头转了回去。 阿箬叹了口气,走出了草庐。 其实,那茶盏里装的根本不是茶,是她特意熬的羹汤。 阿箬有气无力地靠在草庐墙壁之上,她抬眼望着逐渐明亮的天色,心情十分复杂。 眼下,唯一能救司马佑的就只有元芷,可是,司马笠自己也明白,元芷与司马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此时让元芷救他,岂不有些强人所难? 阿箬已经连续两日没有休息了,可是此刻的她,竟感觉不到半分倦意,只盼着元芷能快些回来。 太阳冲破了云层,完全露出了脸,阿箬神情有些恍惚,猛然间竟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当她回过神来聚精会神一看时,那身影已在她跟前落定,不正是背着药篓的元芷。 “爹!”她有些激动,三两步便冲了上去。 可元芷却很快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阿箬亦是一下子便住了口。 很快,元芷身后又多了一个黑色身影,待人影落定,阿箬才发现,那不正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左麒麟。 “先生,”他气喘吁吁地喊道:“您速度太快,在下差点便跟丢了!” 元芷转过脸去,微笑着看他,“我虽放慢了速度,不过你能勉强追上,还是相当了得的!” 左麒麟挠挠脑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他,此刻更显得有些羞涩,“追是追上了,可半句话也没跟先生说上……” 闻言,阿箬心头咯噔一声,不觉大呼不妙。 她咬了咬嘴唇,插话道:“先生,我派左麒麟去找您,是想……”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元芷便将手一抬,打断了她的说话,“你不必说了……” 果然,还是拒绝了吗? “带我进去瞧瞧吧,但能不能治好,我却不敢保证。”元芷淡淡道。 阿箬心下惊喜不已,她没有想到,原来元芷这样轻松便答应了。 第606章 决生死(九) 阿箬还没反应过来,元芷已经迅速步入了草庐之中。她快步跟上,谁知方到门口,便迎面撞上了从里间出来的司马笠。 元芷未多加言语,司马笠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亦主动退了出来。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便并肩站在了竹篱之畔。 或许,此刻的他们,都在担忧着草庐之内的情况,所以谁都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元芷从屋内出来,负手立于二人之前。 司马笠很紧张司马佑的情况,可面对着元芷,他却还是忍住了那问询的冲动,俯身作了一揖。 阿箬上得前去,只听元芷道:“这个司马策虽有狼子野心,但毕竟血肉亲情,他也没有真想着迫害于他。所以,他用的药并非什么奇怪的毒药,只是剂量稍大一些罢了!” 闻言,司马笠悬着的心都像坠下了似的,下一刻,他跪倒在地,叩首道:“多谢师父……” 元芷叹了口气,俯身单手扶起了他。 “我救他,也不单是因为你,所以,你也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说罢,他瞥了一眼阿箬,又继续道:“我只希望你记得,无论何时,我们这些人,从未有过半分害你之心……也便够了。” 闻言,阿箬下意识地垂着头,司马笠却有些不明白地盯着元芷,并未注意到阿箬此刻的变化。 “好了,你进去看看你父皇,元姑娘跟我同去备药!”元芷抛下这样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箬跟在他身后,情绪颇有些低落。 司马笠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觉有些怔住。 他下意识地猜测——难道师父和青箬之间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但此刻,他来不及深究,只得赶紧进到草庐之中,查看父皇的情况。 …… 帝都的城门不是说开就开的,它的背后有着一套完整而严格的管理制度,可是今日天光刚刚放亮,守城的将领便以最快的速度将厚重的木门推开。因为,卓老将军手持太子殿下的诏书,着急出城。 那飞驰的马蹄,从城门下宽敞的官道奔腾而过,不觉激起了扬尘,激飞了满地的黄叶。 这个多事之秋,黄叶还是第一次铺满地。 “也不知道卓老将军在着急个什么劲?”守城的将士一边将城门合上,一边互相嘀咕着。 呵,这卓启忠岂能不急? 不久前,他还以为暗杀容隐之一事会十拿九稳呢,可谁知,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未见派出去的人有任何回报。 而后便有眼线传来消息,说曾为炯在半道儿将容隐之放了,还给了他一柄宝剑! 此时此刻的卓启忠方才恍然大悟——曾为炯那老匹夫原本就是与容隐之一伙儿的,他们料定了自己不敢在府中动手,也料定了自己不会轻易放过容隐之,所以才唱了这样一出戏。 可他们摆这么大一阵势,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卓启忠只略略一想,便反应过来——他们的目标,根本不在自己,他容隐之,根本就是司马笠用来混淆视听的一颗棋子。 那正主又去干什么了呢? 想到此处,卓启忠就已跳上了马背,呵,这还用想吗? 第607章 决生死(十) 司马策情绪有些焦躁,他搓着双手,在屋中不停地走来走去。在一夜未睡的情况下,他却半点困意也没有,一来是因为自己着了曾为炯那老匹夫的道,二来则是心中另一种隐隐的担忧。 可这件事,除了卓启忠,他却不敢与人商量半句,眼下,卓启忠城门未启便打马出城,而他,只能在此默无声息地等待着。 这将是一个何其难熬的过程? “殿下!” 过了许久,外间突然有人声传来。 司马策当即回过神来,往门前跨了两步,便看清了来人模样。 “外公!”他压着嗓子,低声唤道:“那边情况如何?” 卓启忠没有吱声,走进来后又转身关上了门。 司马策见状,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便听那人说:“老夫去到那处……只见尸横遍野,铁笼之中……空空如也!” “什么?”司马笠惊呼一句,而后竟一屁股坐在了身旁的坐垫之上。 卓启忠上前两步,扶住了他的双肩,“殿下,莫要紧张,事到如今,咱们只能从长计议!” 司马策倒吸一口气,而后问道:“外公打算如何处置?” 卓启忠收回手,径直坐到他身旁,他招招手,只道:“老夫不说,你也应当能猜出来,这事是谁做的。” 司马策双手不自觉捏成拳头,“这还用猜吗?自然是我那贼心不死的皇兄!” 卓启忠微微颔首,又道:“咱们所用之药乃高人所赠,不是轻易能解,可司马笠若能求得元芷相助,相信解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不过那高人亦曾经说过——这毒虽好解,但中毒之人即便将毒素排出体内,也需得睡上半月,才能完全清醒。” 司马策静默不语,只听卓启忠继续盘算,“陛下一醒,自然也就能反应过来是谁将他捉了起来。到那时,他自然会重新站回司马笠身旁。” “那……”司马策心里有一丝惧意,这一回,父皇对他的责罚恐怕就不会像上次那样简单了,“咱们该如何是好?” 卓启忠顿了顿,语气颇带着几分狠戾,“陛下知道原委,可朝中群臣并不知道,咱们大可利用陛下未及苏醒这段日子,大做文章!” 司马策有些不解,“如何大做文章,还请外公明言!” “今日,殿下便以监国身份,召集群臣,而后当众宣告——是那司马笠绑架了陛下,如今陛下生死未卜,正急需救援。这种情况之下,老夫在联合朝中几位大臣一道,请求殿下调动帝都之内的禁军,搜寻司马笠下落,救出陛下。” “调兵?”司马策有些懵,忙问:“太祖有训,禁军乃是帝都最后一道防线,非有虎符不得调动!” 卓启忠轻声一笑,答道:“太祖亦有训,若皇帝受困虎符不得,监国太子亦有先斩后奏之权!” 闻言,司马策方才点点头,不再忧虑。 “殿下放心,老夫回城之前,已命近处凉州将士将西郊之物搬离了,当场也收拾干净,那司马笠找不到证据的。” “外公,本王还有一问!” “殿下请说!” “若禁军翻遍周遭都找不到父皇所在,当如何是好?” 第608章 决生死(十一) 闻言,卓启忠的眉头微微一皱,当即又舒展开来,“若当真如此,咱们便可请出贵妃娘娘。” “请母妃?”司马策心有猜测,却又不敢说。 “大兴后位虚悬,贵妃娘娘乃是六宫之主,若当真找不到司马笠,便可由群臣草诏,贵妃娘娘准许,拥立殿下为大兴新皇。” 卓启忠说得波澜不惊,可司马策的心中早已惊涛骇浪,帝位——他求之若渴的东西,难道真的这般轻易便得到了?” 忽而,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卓启忠的声音,“正如当年陛下所做的一样。” “什么?”司马策很是不解。 却见卓启忠连忙转移了话题,“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总之,殿下不要担心,老夫即便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保你万无一失!” 司马策很庆幸,当初的他,曾羡慕司马笠身后有个富可敌国的会稽谢氏,可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他才明白,金钱富贵皆易散,唯手握重兵,才可帮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 司马笠猛然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睡着了。 这是他守在司马佑跟前的第三个夜晚,可是,那人却丝毫不见有所好转。元芷先前也说过,这毒虽好解,但由于剂量过大,还须得等上一段时日才能苏醒。 于是,司马笠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旁,事无巨细,照顾得十分周到。 阿箬来每日皆会过来看他,可是每一次,她都只是三言两语,便又转身离开了。 先前忙乱之际,她没有觉得累,这会儿突然松弛的间隙,她却感觉浑身疲软无力,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会儿,她正坐在元芷那几亩兰花中苗圃旁看着那盛绽的秋兰发呆。那细长柔嫩的绿叶之上,密密地挨着几朵紫白相间的花朵,那模样,真是让人感觉到一种格外的清爽之气。 阿箬越看着那兰花,便越是能体会到元芷那淡出红尘的心性,但元芷养兰,并不是一开始便如是的,他应当也是受了贺兰旌的影响。 想及此,阿箬便不觉苦笑,她也时常问自己——在贺兰旌心中,最喜欢的,到底是种花两三亩,还是搅动天下事呢? 她默默叹了口气,很苦恼。 然而,她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咳嗽声,那声音之剧,犹如一个七八十的老者。 阿箬坐不住,她连忙起身,循着那声音走出了小院。 没走多远,她便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倚在大石之上,看起来,竟生出了几分佝偻之意。 阿箬心中一紧,那分明是她心中一直以来出尘绝艳的人物呀! 但她来不及叹息,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容兄!”她扶住那人胳臂,柔声唤道。 容隐之浑身一颤,很明显有些尴尬,“箬……箬儿,你怎么来了!” 他试图挺直腰背,可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咳嗽之声接连而来,所以,他不觉又弯下了腰。 阿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容兄,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咳得这样厉害?” 容隐之捂住嘴,过了好一会儿方松开来,柔声道:“无碍的……” 第609章 决生死(十二) 阿箬盯着他,那人惨白的脸色,分明证明他是在说谎。 “容兄,你这样子分明便是抱恙,如何还要逞强。”阿箬有些着急,语速也不觉加快。 容隐之一愣,看着她那张颇显严肃的脸,下意识解释道:“好吧,此事我不得不承认……前几日我被司马策关在了府中地窖,那地窖之中甚为阴寒,加之我先前的伤寒一直没能好透,故而才会有今日之状!” 阿箬听得心如刀绞,不觉问道:“容兄,如此说来,你便是自己强撑,已然落下病根儿!” 闻言,容隐之忽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箬儿莫要担忧,我又不是那弱质女子,如何还有病根儿一说?” 阿箬抿着嘴,不知如何反驳。 “你且放心,我方才已经去请先生为我瞧过了,劳先生费心,他还答应亲自为我煎药,只是药效发挥毕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才叫你撞见了我这狼狈模样。” 听他这样一说,阿箬才觉得心中好受一些,她愣愣地点了点头,而后柔声道:“容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 容隐之看着她,而后温和地点点头,表示应允。 他抬脚在前,阿箬跟在身后,然而刚走出两步,阿箬却忽然听到一阵苍鹰的呼号之声,那声音很远。可阿箬却一步顿住了,她抬起头,紧张地左右观望,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影。 难道是她听错了? 难道只是山中苍鹰捕食之音? “箬儿?”容隐之停下脚步,扭头唤她。 阿箬嗯了一声,而后赶紧跟了过去,“容兄方才可听见了什么?” 容隐之这几日头疼脑热,耳朵甚有不适,就连刚才阿箬走到他身后,他都发现不了,更何况是那隐隐约约的呼唤之声呢? “那看来,是我多虑了!”阿箬敷衍一句,然后便同容隐之一道进到草庐之中。 这房间离司马笠所在之处尚有一段距离。 “箬儿,你想与我说些什么?”容隐之问话的语气十分温和。 “容兄,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件事自己必须要说。”她抿抿嘴,沉声道。 “哦,何事?”容隐之亦正色问道。 阿箬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心中的担忧,“我想说的是离忧。” “离忧?”容隐之有些不解。 “就是如今的逐凤楼主,也是你先前在绮兰阁见过的那位。” 容隐之恍然大悟,不久又摇摇头,道:“当时我便觉得好笑,那人号称择主,但所出之题目似乎是冲着你来的,原来,你们一早便相识?” 阿箬点点头,而后还一五一十地向容隐之讲述了她与离忧的故旧,包括离忧与诸葛有我之间的联系,以及与她的婚约。 言罢,即便镇静如容隐之,也忍不住惊诧道:“你和他有婚约?” 阿箬垂着头,“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晓的。” 容隐之看着她,良久方缓缓叹口气,“这也就难怪他一心想着要复立西楚,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箬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见容隐之又来了一句,“我与他,倒算得上同病相怜!” “容兄!”阿箬惊呼一句,打断了他。 第610章 决生死(十三) 容隐之神情微微一滞,抬眼便瞧见了阿箬那张略有些尴尬的脸。很快,他便敷衍似的笑了两声,而后岔开话题,“玩笑而已……你继续说。” 阿箬轻咳一声,又道:“方才在外间我听到了白头雕的声音,这说明离忧已经就在这附近,我担心……他会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司马策。” 容隐之点点头,他沉思一阵,而后不紧不慢地说:“如此说来,倒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希望帝都的乱局继续下去的。” “容兄……为何如此平静?”阿箬很是不解。 容隐之抬起头,笑容很是坦诚,“箬儿,司马策他们为了抢夺江山,肯定已在外间布下了天罗地网,此处也没有什么机关掩护,所以,被他们发现是迟早的事,如今你告知我这一情况,只能说明在这一切的不确定因素中又加了一点而已。” 阿箬吞了口唾沫,嘀咕道:“容公子到底还是容公子。” 容隐之笑而不语。 “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他,让他尽早撤离。”阿箬所说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司马笠。 容隐之微微颔首,双眼却已盯着阿箬,“你希望,由我去说?” 果然聪明人物,一点就通,阿箬急忙点头。 容隐之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道:“这个你不必担忧,我自会寻一套说辞劝告于他!” 阿箬知道,司马笠素来最为重视容隐之的意见,所以此刻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她带着轻松与笑意看着容隐之,那张有些惨白却依旧俊逸的脸,也正温和地朝向着她。 她垂着头,有些自责道:“容兄……我总是这样叨扰于你!” “箬儿……”容隐之走到她身旁,“你我之间,何来叨扰一说?” “若不是你次次帮我,替我保守秘密,如今的我说不定早已……” 阿箬话没说完,容隐之便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这让她不由得吞了声。 “箬儿,不要总是这样一副自责的模样,先前我便已说过,帮你,乃是我心甘情愿。” “可是我……生活在谎言之中,这迫使你也要谎话连篇。” “箬儿,我不是三岁小儿,更不是临时兴起,我知你心性知你处境,所以,即便需要用谎言去填补,我也没有怨言。”容隐之看着她的双眼,话语温和而动情。 阿箬咬着嘴唇,手也握成了拳,可是,她知道,即便明知这是罪过,她也依然只能让错误继续,因为,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更不敢向司马笠坦白一切。 容隐之静静地看着她,因为阿箬下意识地低头,所以他其实只能看见女子额头,可即便这样,他也能隐隐察觉到她的不安与无奈。 他很想抱着她! 可是,他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从得知自己身体状况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决定退出,他知道,可能这种退出不会给她造成什么影响,可对于自己来说,却是一个极为艰难的过程。 如今,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切,适应了这一切,又岂能因一时冲动,破坏了这微妙的位置? 终究不是她命定的良人,又何苦将她带入困局,哪怕留给自己的,只是作茧自缚? “箬儿,你唤我一句容兄,我便该做出兄长该有的样子。” 说罢,他迎着女子感激的目光,松开了手。 第611章 决生死(十四)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司马笠沉声道。 容隐之战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拒绝他提议的司马笠,他拱手再言:“如今帝都情势突变,司马策必用尽浑身解数寻找你的下落,你我之辈尚可兵来将挡,但陛下尚在昏迷之中,如何经得起这番折腾?” 司马笠抿抿嘴,双目紧紧盯着卧榻之上那昏睡之人,“再等等!师父亦说过,最快十日,父皇便可转醒,到那时咱们再撤亦是来得及!” 闻言,容隐之自知拧不过他,亦只能叹了口气,决计另作他想。 然而就在容隐之脑筋飞转之际,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草庐外间传来。 “公子,出大事了!” 这声音慌慌张张,让二人的眉头皆不禁微微一皱,紧接着,便看见左麒麟急匆匆从外间而来。跟着左麒麟一道入内的,还有阿箬。 司马笠瞥了一眼阿箬,再转头去看左麒麟,那左麒麟本驻扎在草庐十余里的荒山之中,如今他贸然前来,必是有重要的事,故而司马笠沉声问道:“何事?” 左麒麟深呼吸一口,而后庄重地拱手道:“公子,帝都传来消息,说是……司马策得到证据,证实是……是公子引领的西楚余孽绑架了陛下!” 司马笠冷哼一声,语气之中未见惊慌,“我就知道他们会来这样一出,待父皇醒来,我拿出证据,便可叫他哑可无言!” 闻言,容隐之当即回问:“这不过是最理想的状况,可你是否想过,若司马策在那之前找到此处,而陛下却未苏醒,或者,陛下若醒来,帝都朝局却发生了变化,你该如何是好?” 司马笠脸色一沉,心中早已明白容隐之在说什么。 阿箬眼见着司马笠神色有所动容,便赶紧上前,进言道:“公子,我也觉得,咱们应当及时转移,防患未然!” “那咱们应撤去何处?”司马笠询问道。 司马笠这一问,阿箬却一下子无话了,她满脑子想着如何让司马笠答应撤离,但至于撤去何处,一时之间,她却难以作答。 “我有个去处,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前去。 阿箬没想到,此时此刻,元芷竟然发话了。 “师父……”司马笠倏地起身,“您所说的是何处?” “那地方不远,却是旁人难以察觉的,你们若有意,那倒也不失为一个极佳的藏身之所。” 元芷淡静的语言,却成了在场之人的希望。 司马笠更是主动上前,请求道:“那便请师父带我们同去!” “事不宜迟,给你们一个时辰收拾东西。”说罢,元芷拂袖而去,宛若从未出现在这里一般。 司马笠等人当即便按照元芷的要求,将一应事物收拾妥当。 一个时辰后,元芷站在兰花花圃旁等待着众人,阿箬悄悄看了元芷的表情,只觉她看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舍与伤怀。 是呀,没人知道这片花圃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爹,”她小声唤,“咱们要去何处?” 元芷盯着前方的瀑布,那瀑布水花飞溅,甚有气势。 “不远!”他道。 第612章 决生死(十五) 元芷带他们去的地方真的不远——便在那瀑布之后。 众人穿好蓑衣,乘小船穿越了瀑布。瀑布水流湍急,水柱打在身上亦是疼痛非常,但很快,阿箬便觉周遭豁然开朗起来,她没有想到,这瀑布后居然还有一个这样大的天然洞穴。 洞穴之中天光昏暗,不久,元芷便点起了火把。火光映衬之下,洞中的一切也就展露无遗。 元芷没有多说废话,却是率先跳上了岸,阿箬眼疾手快,迅速地也就跟着跳了过去。她接过元芷的火把,元芷则俯身去固定船缆。 待船固定好,众人便下得传来。 因为是紧急躲避,所以来的人并不多,除了阿箬元芷外,还有司马笠、容隐之、左麒麟,另外便是昏迷中的司马佑和负责搬运司马佑的两名小厮。 元芷在前,带了一段路,很快,他们便到达了洞中腹地,一个相对开阔干爽的所在。 阿箬放眼望去,惊奇的是,那洞中除了配有简易家具之外,竟然还准备了相应的被褥、油灯、文房四宝等。 “此处隐蔽,而且我已备好了至少一月的干粮,足够等到他醒转了!”元芷沉声答道。 阿箬一愣,这才意识到,原来元芷早已意识到他们将来此处躲避,所以准备好了一切。 容隐之瞥了一眼阿箬,于是转过身去对那两个小厮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陛下抬过去。” 那两小厮赶紧照做,待看着司马佑被妥当安置后,众人的注意力方才转移过来。 “即如此,我便先告辞了!诸位也好早些休息。”元芷忽然道。 阿箬一颤,忙道:“先生,这几日,您不会住在此处吗?” “为防外间情况突变,我依旧会回到草庐居住,若有异常,一来方便逃离,二来也可及时传递消息给你们。”元芷淡淡道。 众人皆知道,元芷一旦打定主意,便是不容易更改的,故而司马笠上前道:“有劳师父,只是外间情势复杂,还望您擅自珍摄。” “这是自然,”他顿了顿,向着阿箬的方向,“我不在此处也好避免那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们,无需多虑。” 阿箬知道,他所说的麻烦,指的自然是不愿面对即将苏醒的司马佑。 她拱拱手,让开一条路,对那人道:“我送先生出去。” 说罢,她便率先迈步,不让旁人有任何阻拦的机会。 …… 就这样,阿箬他们在洞中躲了整整十日。虽然他们尽全力照顾着昏迷中的司马佑,可到了第十一日清晨,那人依旧没有丝毫转醒的痕迹。 最着急的还要数司马笠,阿箬几乎是眼睁睁看着他瘦了一圈。 “我再去请先生来!” 话音刚落,容隐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并且柔声劝道:“先生破晓时分便来过了,他说过,药石已枉然,陛下会醒,但何时醒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阿箬说不上话来,眼光却还是落在了司马笠身上,他那副模样,真是叫她心碎。 “好了……别说了!”良久,司马笠有气无力地叹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人在此守着便好!” 第613章 决生死(十六) 阿箬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于是她便扭头朝着洞口走去。洞口处有些阴湿,不时还有水花飞溅,沾在她的脸颊发丝之上。可是,阿箬却很享受这种状态,因为她能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和自在。 于是,她索性盘腿坐在洞口的大石之上,望着那水帘整理心绪。 也许是被水浇得太过透彻,朦朦胧胧间,她竟觉得眼前有一阵火光闪现。她不自觉地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时,方确定那水帘之后的确是火光隐现。 瀑布之下,水流的声音笼罩了一切,为了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箬当即决定偷偷出得洞去。 那岸边早已备好小船,可为了不被察觉,阿箬还是一个纵身便扎进了身旁的湖水之中。九月寒砧,湖水的温度自然也不会太高,纵使她水性极佳,那猛然一下也有些吃不消。 阿箬忍着那刺骨的冷,拼命划水而行,终于在身体完全适应之后,她也迅速游出了瀑布当下。 她将脑袋探出水面,可是这一丁点的空间,也足以让她看清不远处发生的一切了。 那岸上,正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将士,持着火把,迎着夜色而行。 “不好!”阿箬心中一惊,加紧游到了岸边。 说时迟那时快,那岸上不觉已传出兵戈之声,阿箬心惊胆战,只想知道元芷可否顺利逃脱。故而,她也是用尽浑身解数,方以最快的速度游到岸上。 然而,她刚一上岸,几乎还没喘过气来,便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别出声!” 是元芷——阿箬喜不自胜,伸手敲了敲那人手臂,以示知晓。 元芷松开手臂,与阿箬并肩伏在草丛之中。 “爹,这都是些什么人?”阿箬沉声问道。 “你看他们的铠甲,还有他们那快而不乱的行军节奏,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元芷分析道:“这么短的时间内,司马策还没有那个本事调来凉州守军,但这群人很明显是受他差遣的。” 阿箬捏着拳头,心中不安极了,“不是凉州守军,却又训练有素,听从差遣!难道……” “猜的不错,司马策这小狐狸和卓启忠那老狐狸一道,已经使了手段,夺下了禁军的指挥权。眼前这支队伍,大概就是他们派出城寻找司马佑的队伍之一。” “看来,他们还是找来了!”阿箬沉声道。 “我在此隐居十数年都未被人察觉,你觉得凭禁军的本事能轻易找到?” 阿箬心头一沉,却听见元芷又说:“那白头雕围着此处飞了好几日了!” “离忧!”阿箬在心中默默念道,“看来,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藏身之处透露给了司马策。” “不过,这小子虽心思狡猾,到底还是不会置你于死地!” “此话怎讲?”阿箬不解道。 “你以为离忧会不知道你们躲进了山洞之中?”元芷一问,真叫阿箬哑口无言,“他故意放出白头雕让你听见、让我瞧见,就是想提醒我们离开!他呀,也算还存了一丝善意!” 闻言,不知为何,阿箬的心中反而有一丝欣慰一闪而过。 第614章 决生死(十七) 他们隐蔽了许久,终于瞧见前方浓烟四起,阿箬忍不住心中一颤,很快便看见方才进去的那一群人又举着火把列队整齐地离开了。 随即,阿箬与元芷便快步移到草庐之旁。 火光冲天、浓烟弥漫,那原本清幽的山中屋舍,此刻已步入了万劫不复之境。 屋舍毁了倒也罢了,然而更让人心痛的是,苗圃之中那欣欣荣荣的兰花,此刻已成了火海的另一种牺牲品。 阿箬一转眼,瞥见了不远处的水缸,她当即便要冲过去,以求救得几株兰花回来。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被元芷一把拉住。 “爹,那可是您养了几十年的心血呀!” 元芷默默地注视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神情却显得异常平静,“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阿箬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饱经过世事沧桑的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浓烟散去之际,终于露出了一片狼籍,一时之间,阿箬甚至已经无法回忆起它本来的面貌,她听见元芷长长叹了一口气,而后颇带着几分洒脱的意味道:“走吧!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做。” …… 帝都,皇宫,空气之中充满了焦虑。 宣和殿外,群臣候立,互相之间也在小声讨论着。眼前,宣和殿门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忽然间,前方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这声音急促剧烈,可见敲门之人定是充满了愤怒。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人正在奋力砸门并高声怒吼。前排众人,个个位高权重,当他们看清敲门之人时,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曾大人,莫要着急,相信太子殿下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曾为炯气得头皮发麻,“方大人,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今日将我们召集在此是要做什么吗?” 那方大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当着众人的面只得沉声劝道:“曾大人……不可胡言呀!” “方大人,你我皆是朝中老臣,跟着陛下打江山平九州,一步一步过来的,可如今,陛下身处险境、下落不明,这殿中之人竟然已经忙着开始改朝换代了!” 曾为炯是明知实情故而才义愤填膺,可那方大人同殿前其他人却并不明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们垂着头,噤若寒蝉。 正在此时,宣和殿的大门打开了,司马策板着脸站在殿中,旁人见此更是揣着小心。 曾为炯虽满腔愤怒,但到底还是顾着君臣之宜,“还请殿下再派将士,前去寻找陛下下落。” “曾大人!”曾为炯没有答话,却有一个细长的女声幽幽唤道。百官这才意识到,不知是何时,卓贵妃已经到了大殿之中。 六宫无后,贵妃便是九州最为尊贵的女人,大家自然见礼。 “参见娘娘!”曾为炯心下不安,却还是只有遵照礼数。 当时情急,但贵妃还是摆足了气势,“方才本宫在大殿之上与太子殿下商议眼下应对之策,却听见有人在外间滋事喧扰,究竟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闻言,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615章 决生死(十八) 曾为炯冷哼一声,“正是老臣!” 这不卑不亢的声音让卓贵妃很是不悦,于是那妇人颇有些弯酸地说:“曾大人劳苦功高,若本宫没记错,去年您就该致仕了,不料,国家多难,致使您今日还要在殿前操劳,真是让本宫动容。” 殿前这些人,都是宦海浮沉,几十年摸爬滚打出的灵敏嗅觉,他们早听出了卓贵妃话里之意,只是个个都还在观望。 曾为炯却是个不怕的,他挺直腰背,不疾不徐道:“老臣此生,忠于大兴、忠于陛下,即便垂死之际,听闻国家蒙难,亦会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卓贵妃愣了一下,而后啧啧叹气,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装傻,“曾大人此言,本宫敬重,只是我儿如今担监国重任,自他幼时起,本宫便教导他,需得敬重尊长……” 她左右环顾一番,最后道:“依本宫之见,曾大人不如先回去歇一歇……” 卓贵妃一道表面温和的逐客令,让曾为炯彻底愤怒了,没等到她说完,曾为炯便打断道:“娘娘若真是体恤老臣,不如便请太子殿下派人去寻陛下下落,如此老臣自可安生!” 卓贵妃笑了笑,又言:“这个,太子自有安排……” 岂料,此言一出,曾为炯却第一个不依,他盯着卓贵妃,毫不留情地喝到:“什么自有安排?我看,他就是不安于本分,打算趁此机会夺得皇位!” 在场之人,倒吸一口凉气,愣是个个悄无声息。 “曾大人!”司马策喊道:“我敬你是老臣,已对你万般容忍,不料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语!” 谁知曾为炯也是个牛脾气,半分也不得服软,“老臣问心无愧,倒是你们,可问过自己,是否大逆不道?” 司马策气急败坏,连忙挥手喝到:“曾为炯殿前胡言,有失礼仪,来呀,将他轰出去!” 当即,便有两个领了命的兵士,一人一边便要将曾为炯带出去。 “陛下有道,大兴的列祖列宗在上,你们这群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迟早会有报应的!” “拖出去拖出去!”司马策极不耐烦地喝到。 诸大臣有口难言,却也不敢正面相抗,便都噤了声。如今,曾为炯被带走,其余三大家族又分崩离析,整个大殿之前最说得上话的便是卓启忠。只听得他不疾不徐地说:“今日在站的,都是大兴肱骨,吃着皇粮、享着荫封的,大家自然打心眼里期盼着能早日迎回圣驾,可是,西楚余孽凶恶,陛下如今生死未卜,国家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之机。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思量再三,只得效仿前人之例,恳请太子殿下临危授命,担起大局!” 闻言,司马策紧紧抿着嘴,没有答话。却听见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这时间会不会过于仓促?” 可是,马上就有人答:“若不到危急之时,何必行这仓促之举?” 有疑问的,多是羸弱文官,可一再赞同支持的,却是手握重兵的武官。 不多久,文官便败下阵来,卓启忠方朗声道:“请贵妃娘娘代行皇后仪,迎大兴新帝登基!” 卓贵妃内心百感交集,更喜不自胜,她努力压抑心情才使自己稍微镇定地下了旨。 最终,在山呼万岁的声音中,司马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愉快的表情。 第616章 决生死(十九) “公子,帝都传来消息。”左麒麟跪在地上,神情显得尤为严肃。 司马笠没有看他,只道:“你且说!” “司马策以国中不能无主为由,准备在帝都称帝了……” 左麒麟抿抿嘴,却听司马笠异常平静地问了句:“朝中群臣是何反应?” “曾大人与卓贵妃等人在宣和殿前正面冲突,如今已被司马策关押起来,其余文臣虽有异议,奈何朝中武将皆向着卓氏,故而没有有力的压制。” 司马笠冷哼一声,“司马策的狐狸尾巴终究是藏不住了!” “公子,若当真叫他称了帝,咱们便永无宁日了!”左麒麟有些焦虑,言语也不似往常那般淡定。 司马笠起身,不再盯着卧榻之上那人,伸手扶起了左麒麟,“你也不必忧虑,要知道,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司马策、卓启忠如今已经狂妄到忘了自己是谁,他的好日子长不了!” 几句难得的劝慰,让左麒麟安下心来,而后,他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左麒麟刚离开,阿箬和容隐之便进来了,他们俩亦是刚听说帝都之事,正欲与司马笠商量对策。 “若在司马策登基之前陛下还未苏醒,咱们该如何是好?”阿箬径直问道。 容隐之没有说话,但他负手而立,显然也很关注此事。 司马笠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司马佑,而后沉声道:“不管那时父皇醒与否,我是拼死也要阻拦司马策的诡计。” 阿箬点点头,却听容隐之道:“你若有此决心,咱们还应早做打算。” “我预备……” 然而,还没等司马笠进一步说出他的计划,身后却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山洞之中本就安静,加上彼时无人说话,所以这声音虽然轻微至极,当场的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阿箬有些不敢相信,司马笠也是前所未有地愣在原地。 “大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喑哑中却依旧有种摄人的威严。 三人喜不自胜,尤其是司马笠,更是迅速跪倒在卧榻之前。 “父皇……”他试着轻唤,可卧榻之上的人却没了反应。 难道三人集体产生了错觉? “我……我去请先生!”阿箬激动得有些晕头转向,她也来不及判断当时的具体情况,便抬腿就要出去。 “等一等!”容隐之制止道。 阿箬停住了脚步,目光亦落在了卧榻之上。不知何时,卧榻之上的司马佑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出神地望着洞窟。 “父皇!”司马笠再次唤道。 过了一会儿,司马佑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身旁众人身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中却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她迅速瞥了一眼司马笠,发觉那人却似个没事人一般,依旧十分关心司马佑此刻的状况。 阿箬往后退了两步,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而见到了桌几之上的茶盏。她灵机一动,当即到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而后双手捧盏,走到了卧榻之侧。 她双膝跪地,非常恭敬地说:“恭喜陛下脱离险境!” 第617章 决生死(二十) 阿箬垂首静立,一旁的容隐之亦是敛声屏气。 终于,过了许久,榻上之人终于开口道:“扶……朕起来!” 闻言,司马笠当即照办,只是此时此刻,他几近瘫软,司马笠亦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扶正。 “是你救了朕?”司马佑淡淡问,他所说的这个你,指的自然是司马笠。 “是父皇吉人天相,儿臣亦不过是碰巧救您而已。”司马笠说得云淡风轻,似乎还有些不以为意。 司马佑抿了两口那温热的茶水,待得缓过劲来,他将周围洞穴环视了一圈,“看样子,你们的境况并不理想!” “此处甚为隐蔽,也是为了保障父皇的安全。”司马笠解释道。 “哦?”司马佑轻哼一声,“那看来绑架朕的那群西楚余孽似乎有些本事!” 此言一出,阿箬的拳头不自觉捏紧,而司马笠竟也猛然跪倒在地,十分诚恳地解释道:“父皇明鉴,在皇宫之外绑架您的,绝非西楚之人,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的,另有其人。” 司马佑倚在卧榻之旁的靠枕之上,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但即便这样,作为帝王所长期保持的那种威严却丝毫没有消解。 他声音很低,“那你告诉朕,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 司马策顿了顿,缓声道出了实情。 阿箬在一旁听得十分仔细,在她看来,司马笠只是极其客观地陈述了一个事件,他没有用到任何一个饱含情感有引导性的词语,这甚至让人怀疑,也许他从来就没有亲历过此事一般。 奇怪的是,司马佑在听完他的一番陈述后,并没有像阿箬想象中那样暴跳如雷,他反而抿嘴,保持着令人不解的沉默。 阿箬觉得,他是在怀疑。毕竟,现在的司马笠也拿不出直接的证据。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司马佑的脑海中忽地呈现出那日卓启忠的进言——那人以探查帝都城南蝗灾为由,非请得自己出城。说实话,当时的他便觉得有些蹊跷,试想,一个平日里只管带兵打仗之人,何时竟会如此关注帝都天灾? 司马佑忍不住叹口气,一切都是那样明显的破绽,当时的他,只要再稍稍想一想,便决计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可他终究还是答应了,并且成为了阶下之囚,他如此自信,如此满不在乎,但事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事已至此,你有何打算?”司马佑问道。 司马笠微微一愣,如此谦虚来问自己的意见,这可不像司马佑一贯的作风。 “告诉朕,你可有打算?”司马佑的语气有些严厉起来! 司马笠抿抿嘴,沉声答道:“司马策联同外臣行大逆不道之事,虽贵为皇子,亦罪责难逃,儿臣当恭请父皇,当面揭穿他的谎言。” 司马佑嗯了一声,又问:“若他以兄弟之胁迫于你呢?” “原则面前,何必徇私!” 司马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他点点头,最后道:“既如此,便去做吧,即便是朕,也听你调遣。” 见此,阿箬越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相比之前,司马佑对司马笠的态度真是来了个惊天逆转。 第618章 转乾坤(一) 这是司马策选定的登基之日,但历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这并不是一个大吉之日。 司马策自己也并不是完全地满意,但是,在那一堆的“诸事不宜”中,这却是近期之内唯一一个无风无浪的太平之日。 “殿下,为防夜长梦多,便选定此日吧!”卓启忠劝道。 夜长梦多,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毕竟,从开始到现在,他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能察觉到司马笠的踪影。 所以,司马策最终还是接受了卓启忠的意见,他告诉自己,上天一定会眷顾他的。 “陛下,请更衣!”声线尖细的近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司马策浑身一颤,一下子便被那“陛下”儿子吸引住了。 多好听的称呼,曾几何时,自己连梦境之中都期盼着有朝一日,这会成为他的专属。 这一声称呼像一剂充满力量的良药,让他瞬时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只见他轻嗯一声,便缓缓张开了自己的双臂。 内侍官亦赶紧指挥着身旁小宦为他更衣。 司马策盯着铜镜中的自己,龙袍加身,各种象征着帝王权威的玉佩金器也被一一挂上,他虽面无表情,然而心中已近飘飘然。 “吉时已到,还请陛下乘上步撵,往宣和殿去!”近侍的声音语调极尽讨好,这话语落在司马策耳中也是十分顺耳。 …… 宣和殿前,百官列队完毕,广场上一片肃穆宁静。这是难得的场面,那些平日里退隐闲居不喜欢搭理朝政的公卿权贵也聚集于此。但若有心之人,仔细一瞧便会察觉,人群之中独独少了两个最为重要的人物。一个是曾为炯——据传,他由于勾结废太子,已被新帝软禁。另一个是杨玄远,据说他忽然生病,卧床不起,故而亦无法参加今日之仪典。 不远处,鼓乐齐鸣,是庄重雅正之音,鼓乐之下,那是华丽庄重的仪仗,旌旗冠盖,秀着飞,众人知道,那是大兴新帝即将到来的意思。 “陛下驾到——” 伴随着宦官一声长呼,群臣俯首跪地,而司马策的仪仗也缓缓走了过来。待至殿前长阶之下,步撵方停,而后,司马策在礼官的掺扶之下走下步撵,延着殿前的龙腾图一步步走上大殿。 龙,是司马氏的标志,但帝都宣和殿前的这条盘龙道只有大兴皇帝可以走。 司马策走得急慢,众人都以为他在享受着一步一步走上大兴权力顶端的过程,可唯有他自己才知晓,此时此刻脚底生疼,真是说不清的难受。 司马策在心里啐了一口唾沫,期盼着快点结束。 待他上到宣和殿,便由礼部尚书沈时宣读登基诏书。按照大兴礼制,这诏书本该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来念,放眼朝中,最适合的人选乃是杨玄远,可杨老病重,这差事才不得已落在了沈时的肩上。 说来有意思,这个沈时是司马佑被绑之后由司马策补换上去的,他名为沈时,为人也是十分注重审时度势,所以,他也算得上一众文官中最支持司马策称帝的。 第619章 扭乾坤(二) 待沈时念完最后一个字,卓启忠便捧着传国玉玺走上前来,司马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直到卓启忠走近,他才伸手去接那玉玺,谁知,指尖还未触及,便听见有人高呼:“大胆逆贼,还不结束闹剧,跪地请罪。” 司马策手一颤,终究在碰到玉玺的前一瞬收了手。他有些恼怒地扭过头去,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样动作的还有一众臣子。 然而,司马策不转则已,一转就有些站不住了,因为,他目力所及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近段时日苦寻不得的司马笠。 群臣亦是议论纷纷,他们有万般好奇,却谁也不敢走上前去质问于他。 殿前的卓启忠最是恼火,他心下一狠,径直挥手命令左右道:“来人,将他抓起来。” 让人惊讶的是,当一众护卫冲上前去要抓司马笠时,司马笠竟然毫无反抗地束手就擒了。 很快,护卫们便将司马笠押解于大殿之前。 待到护卫们散开,便只剩司马笠于司马策、卓启忠对峙着,旁边的大臣们都将脑袋低垂着,生怕牵扯进眼前的是非之中。 “大胆逆贼,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司马笠冷哼一声:“我司马笠只跪天地君亲师,请问你是哪样,让我非跪不可?” 卓启忠有些生气,直言:“今日,乃是大兴新帝的登基之日,你如何敢不跪?” “大兴新帝?”司马笠故意装作苦恼之状,“我大兴皇帝明明是我父皇,他身体康健治国有道,不知何时大兴又换了个新帝?” “司马笠,修得在此胡言乱语,先帝被西楚余孽劫走,生死未卜,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在此时登基,乃是顺天应命,为了大兴国运着想!” 卓启忠讲得可谓振振有词,司马笠却觉得可笑不已,“如此说来,这所谓的新帝登基,原是为了抓紧时机抢夺皇位呀!” 这回,司马策亦震怒,“血口喷人!” “我且问你,父皇传位于你的诏书何在?” “你明知道……” “哦,那便是没有诏书!” “你……” “退一万步,父皇尸首何在?” “胡闹!” “那便是没有寻到!”司马笠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你既无诏书,又不能证明父皇已故,你身为太子,不竭尽全力找寻父皇下落,却在此忙着演这出登基闹剧。以你今日之尊,行如此不耻之事,不是为了抢夺皇位,又是为了什么?” 面对司马笠的一阵奚落,司马策觉得颜面无存,眼下,他最为急切的,自然便是让司马笠消失,以恢复今日仪典,以便顺利谋得皇位。 “司马笠,你无礼冲撞圣驾,肆意扰乱仪典,罪本当诛然今日乃是朕继承皇位的良辰吉日,不宜见血,朕且将你关押起来,待到他日再做发落。” 司马策命令一出,方才散开的护卫又赶紧冲了上去,由于今天日子特殊,所以卓启忠已提前将今日的护卫全都换成了凉州将士。 他们久历沙场,执行力无人能敌,司马策话音一落,那刀已架在了司马笠脖颈之上…… 第620章 扭乾坤(三) “谁敢伤吾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马策忽然听见有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声音低沉威严,落在司马策耳中,却有如魔怔一般。 司马策茫茫然转过身,便见大殿内里昏暗的光线之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便只是粗粗见了个轮廓,司马笠就已然吓得魂飞魄散。 “父……父皇……”他小声嗫嚅道,整个人亦像被抽筋剥皮一般,半点也没了方才的气势。 几乎在同一时间,跪在殿外的群臣也下意识抬起头,当他们看清殿内之人后,亦是惊诧不已。 “陛下……”已有人忍不住惊呼。 司马佑板着脸,在阿翁的掺扶之下走到御座之前,他双手撑着膝盖,脸色颇为阴沉道:“文策,你这么急着就想取朕而代之吗?” 司马策吓得脸色一沉,竟下意识地就要跪地求饶,谁知,身后的卓启忠一把拉住了他,迫使他站定。 “外公,父皇在上……”司马策小声道。 “慌什么,方才登位诏书已读,你已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何惧之有?”卓启忠一边小声斥责,一边抬眼盯着座上那人。 司马策紧张得抬不起头,继续颤抖着语调,“若真如此,咱们可就坐实了反贼之名!” “反贼?”卓启忠颇有不屑,“你是从今日起才当的反贼吗?” 此话一出,对于尚处懵懂中的司马策颇有些醍醐灌顶之效,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在谋反之路上渐行渐远。 “莫要担忧,今日宣和殿前,我早已安排人手,没有谁可以拿你怎样。” 由此,司马策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抬起头,迎接着御座之上司马佑的审视。 “司马策,回答朕的问题!”司马佑提高了嗓音。 闻言,司马策不知从何处来了股气势,颇为倨傲道:“儿臣派出数队人马,四下寻你,只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您的踪迹。儿臣性子憨实,不忍见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动荡不安,故才顺应百官之意,继任大统。” 司马策在此睁着眼睛说瞎话,见状,司马佑却依旧保持着风度,“如此说来,你还是临危授命,为社稷着想?” 面对这冷嘲热讽,司马策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父皇谬赞,为父皇分忧,本就是儿臣的职责,从今往后,您便可以放舟山水、颐养天年了!” 此言一出,群臣之中已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方才那一阵不安与骚动此刻都化作了心头的一声惊愕。 屋角更漏,滴答滴答,声声坠入人心。 “哈哈哈哈哈……”大殿之上,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那笑声中夹杂着司马佑心里复杂的情绪。 “好好好,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朕果然养了个好儿子!”笑声既罢,司马佑自嘲道,“你既不念父子之情,行大逆不道之事,朕便容不得这骨肉亲情!” 他顿了顿,喊道:“来人,将司马策和卓启忠二人绑起来。” 然而,命令一出,殿前护卫却无一人动作,甚至连押着司马笠那二人也毫无反应。 第621章 扭乾坤(四) 司马佑眼皮一沉,心下只觉不安。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对面的卓启忠朗声笑道:“陛下觉得,今日在这宣和殿上,还有护卫会听你的?” 司马佑环视一圈,冷哼道:“如此说来,你们已掌握大局?” “陛下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做无谓的争斗,不如让出御座,也好安安静静享享清福,大兴新帝,一定会善待你的。”卓启忠直言回答,语气中却不见一丝恭敬。 “你们这是公然叛国!”不远处的司马笠怒吼道:“司马策,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趁着大错还未酿成,速速向父皇请罪,说不定还可以保你后半生无虞!” “住嘴!”司马笠的好意并未得到殿上之人的接受。 只见司马策沉着脸,对着司马佑,仿佛在要求着他最后的决断,“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司马佑瞥了一眼他,眼神中带了几分挑衅,“朕若是拒绝你的要求,你待如何?” 司马策眼神晦暗,但从他那平直的嘴角,便可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狠绝,“若是如此,儿臣便只能效仿父皇当年了。” 当年,司马弘农对司马佑亦存着利用之心,因为他心目中的继任人选并非司马佑,与他太子之位,不过是想刺激他,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使命。谁知,当时几近破釜沉舟的司马佑不仅解决了中原盐运危机,竟然还娶到了会稽谢氏的嫡女。 一夜之间,司马佑在朝中的地位无人能及,那些往昔从未正视过他的朝中大员也渐渐发觉了这个曾被人遗忘的皇子,原来文韬武略,那样具备中兴之主的潜质。万众瞩目,人人夸赞,还有会稽谢氏的支持,听说就连态度一向暧昧的西蜀诸葛家都对他青睐有加,一时之间,整个大兴朝堂几乎无人可与之相媲美。 不仅一应皇子无法望其项背,甚至大兴皇帝也暗暗忌惮起他。彼时,中原盐运危机解决,大量的金银、药材通过谢家海船从南方运来,国库充足,粮饷充盈,司马弘农的军队有了最坚实的保障,很快,中原战事趋于平静,大兴江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很多臣子都在私下议论,说这胜利的背后,是司马佑的不懈努力,若没有他,大兴危矣! 闲言,不胫而走,传到了司马弘农的耳朵里。皇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岂能容得下一个功高震主的太子。便有看穿帝王心思的左右,向他提出了阴损的建议。 司马弘农答应了。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那些心思,却以更快的速度传到了司马佑的耳中。 两个野心勃勃、权欲极重的人,内斗起来,哪还管得了什么父子之情、君臣之义。 暴风雨来临的夜晚,一支身着黑衣的武林高手偷偷潜入皇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杀了当时正在与大臣密议的司马弘农。 两强相争,到底,比的是谁更心狠手辣。 那群黑衣的武林高手究竟来自何处,至今无法核实,于是,人们便将这罪记在了西楚头上。 “来呀!请陛下入后宫休息!”此时此刻,卓启忠一声令下,是最明显的逼宫。 司马佑心里一沉,一瞬间,只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 第621章 扭乾坤(五) 然而,卓启忠命令既出,殿内外却没有人应声而动。一下子,卓启忠有些慌神,他前后看了看,又再次喊道:“来人,将陛下请出宣和殿。” 四下寂静,连一根针坠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明明一早卓启忠便将宣和殿周围护卫悉数换尽,为何此刻却没有半分回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正在卓启忠司马策六神无主之际,御座之上的司马佑忽然笑出了声。 殿中两人被那笑声慑住,不由得紧紧注视着眼前之人。 只见司马佑缓缓起身,而后步下御座台阶,与司马策他们只有两丈之隔。 “卓老将军,你真当朕是老糊涂了吗?”司马佑沉声斥道,随即他又降低了音调,仿佛只有殿中三人才能听到,“当年之事历历在目,你以为,朕还会允许在永安一朝发生同样的事吗?” 卓启忠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只听司马佑冷笑一声后喝道:“来人,将逆贼司马策和卓启忠捉起来!” 命令既出,便有带刀之护卫冲了进来,欲要捉拿那叛贼二人。原来,早在司马策登基大典之前,司马笠便带着司马佑的亲笔密信潜入了帝都,司马笠与那禁军统领本就相识,如今见到皇帝密信,更是坚定了将领之决心。于是,他趁着换防之时,早已铲除了一应凉州内应,当然,这一切,皆是神不知鬼不觉。方才,司马笠佯装被抓,实际亦只是装装样子给司马策等人看而已。 “外公,今日咱们怕是逃不了了!”司马策言语之间颇有些紧张,他知道,今日一旦被捕,他便再无回头之日。 卓启忠悄悄按住腰间佩剑,“殿下莫急,老夫舍命保你,你今日逃出之后,且往凉州而去,一应事宜,老夫早已交代妥当,自有人助你成事,无需多虑!” 司马策内心焦虑,忙道:“没有外公在侧,孙儿如何成事?” “欲成大事,必有破釜沉舟之志,老夫只能帮你至此,后边的路,你且看且走!” 此刻,卓启忠已掏出佩剑,盯着前方司马佑,狠狠道:“老夫自认心狠手辣,无奈终身侍奉鹰主,屡遭猜疑,今日你我君臣既已撕破脸皮,那还有什么可说!” 司马佑没有搭理他,只一挥手,一群护卫便蜂拥而上,双方人马陷入了混战之中。 司马策武功不济,但卓启忠却是个厉害角色,虽然他年事已高,但一般护卫却始终不是他的对手。卓启忠和司马策相背而战,且战且退,不到一会儿功夫,他们已逼近宣和殿门之处。 眼看着两人就要逃走,司马笠顺手捡起一把刀,便朝着卓启忠劈将过去。直到此刻,卓启忠和司马策逃脱的速度才慢了下来,然而,卓启忠老奸巨猾,无论司马笠如何诱导,他都没有半分离开司马策的意思。 战斗焦灼,司马笠亦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禁军统领的帮衬之下,卓启忠终于有些体力不支,转瞬之间,司马笠却已抓住机会将刀架在了那人脖颈之上。 第623章 扭乾坤(六) 卓启忠僵在原地不动,倒是那司马策,不知何处来了勇力,竟奋力拼得一条血路。 司马笠已控制住那卓启忠,正望向司马佑,征求其意见之时,忽听见卓启忠高声吼道:“文策,今日老夫命丧于此,但有幸为你争取了一些时间,你且按照老夫说的去做,卓氏荣辱便全都指望你了!” 卓启忠的话带着十足的狠意与决绝,司马笠与他靠得最近,一时之间竟也有些茫然。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司马笠只觉剑尖一顿,当他回过神去,才猛然发现那卓启忠竟然顺势抹了脖子。汩汩鲜血从那伤口涌出,在场所有人都惊讶非常,唯有卓启忠,却一脸安详地缓缓倒地。 “外公!”司马策在靠近宣和殿门的位置声嘶力竭地呼喊到,然而卓启忠却已应声倒地,不再动弹。 司马笠下意识地俯身确认其情状,所有人的注意力亦集中于此。此刻,司马策虽万般伤心,但这是他能逃脱升天的唯一机会,所以,他心一狠,趁着周遭之人松懈之际,逃出了重围。 “司马策跑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这样惊呼一句,霎时间,司马笠才回过神,猛地站起身来。 “父皇!”他唤了一句,本意是想请皇帝派人去追,然而司马佑眉头紧蹙,只盯着地上的卓启忠,半分也没有在意司马策的去向。 “他怎么样?”司马佑终于沉声问道。 司马笠拱拱手,而后又摇了摇头。 司马佑走到卓启忠跟前,踢了他一脚,见那人确实不再动弹之后,才蹲下来,查看他的情况。鲜血已将大殿的青石板染透,司马佑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而后伸手合上了那人的双眼。 “来呀,将他抬出去!”他顿了顿,又问:“禁军统领何在?” “臣在!”年轻的将领顿首道。 “即刻派人前往卓氏在京府邸,卓氏人等不分男女全都押入大理寺天牢!” “是!”禁军统领答道。 “兵部尚书何在?” “臣在!” “传朕诏令,即刻起,严守帝都以西至凉州所有关卡,捉拿司马策。” “是!” 两位大臣领了命便即刻去办,司马笠却依然有些不放心,“父皇,卓启忠既然敢在帝都行谋逆之举,说明他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怕在凉州……” 司马笠欲言又止,可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只听司马佑不疾不徐地说:“卓启忠经营凉州多年,其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铲除,咱们且静观其变,待其露出更多马脚,咱们便可将其一网打尽。” 话音一落,司马笠心中忽然生出些自嘲之意,他想:“以父皇之心思,又岂会放任叛逆不管?我又何苦在此杞人忧天?” 他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拱手道:“父皇连日辛苦,又方大病初愈,还请多加休息,莫要太过操劳。” 司马佑嗯了一声,当司马笠将要退下之际,他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忽然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即日起,搬回东宫吧!” 闻言,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皇帝间接恢复了司马笠的太子之位。 “笠儿呀!”司马佑忽然叫得很亲切。 司马笠抬头去看他的父皇,只见那人正抬眸望着殿外,目光也许落在了那厚重的云层之上。 缓缓,只听他说:“大兴地位,从来便不是轻易可得的,你也算过了一关了!” 第624章 承江山(一) 司马笠有些发懵,他总觉得司马佑是话里有话。但此刻的他,却不知道应何从问询,于是只得保持沉默,拱手送司马佑回宫。 待到司马佑从宣和殿离开,司马笠才转身出得殿去。 殿外,群臣依旧跪立,司马笠这才想起,方才皇帝离开之际,也并没有下达让群臣散去的命令。 “殿下……”有几个胆大的似乎在征询他的意见。 司马笠脚步一顿,扭头去轻轻瞥了那些人一眼,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便往宫门走去。 群臣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只得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 于是,那些人就一直那样跪着。皇帝不下命令,他们谁也不敢离开。 然而,在这段时间之中,皇帝司马佑却并没有闲着。他以雷霆之势彻查了司马策的拥垒,并且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之下抄了那些人的家宅。等到傍晚时分,所有的清剿结束之后,他才施施然派了阿翁前去宣旨,令跪了一天饿了一天的群臣各自返家。当那些叛将心怀忐忑回到家中之时,等待他们的,却是禁军冷冽的刀剑。 这一夜的帝都,人心惶惶,那原本清幽宁静的若耶巷,一夜之间可谓火光冲天,铁甲之音不绝,喊打喊杀之声不歇,罪恶焚噬于烈火之中,繁华倾覆于破晓之前。 天亮了,当沉睡了一夜的帝都百姓打开各家院门之时,发觉一切已归于平静,只是空气之中,多了一股让人脊背发麻的血腥之气。 临近庆河边上的老百姓或许会发现,午正时分,太阳挂在天上,阳光有气无力的,正昏昏欲睡之际,有一马队沿着庆河边宽阔的石板道迅速跑过。秋来天燥,扬起了尘埃,打眼望去,发觉他们,正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宫城之中,司马佑正负手站在宣和殿前,此刻,他静静凝望着那空寂的广场,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回想起昨日这里的场景。当然,昨日那些跪在此处,对司马策俯首称臣的人,每一个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其中的突出分子,他已竭尽所能,将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 “陛下,出宫追查的禁军统领回来了。”阿翁禀奏道。 “快叫他进来!”司马佑命令道。 于是,便有一身着铠甲的青年将领小步跑过来,他跑时,衣服上甚至有些细眼可见的轻微扬尘,看样子,当是一夜未有合眼。 “廖统领,朕嘱托你的事办得如何?” “回陛下,臣派出数队人马,快马加鞭前往西行各处要塞,最远到凉州去的一队,已在半个时辰前狼烟传信!”他顿了顿又说:“臣有亲自率了一队人马,对帝都一百零八坊进行了细致的筛查,皆未发现司马策行踪。” 如此说来,司马策一定是通过什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逃走了。 司马佑挥挥手,并未怪罪将领的所查无功,“卓启忠在帝都和凉州经营多年,一定有细密周详的情报网,朕不知他如何逃走,但却知道他最终将去的地方。” “陛下英明!”禁军统领直言道,他的语气很平和,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也没有一丝谄媚的味道。 “传令下去,解开帝都的宵禁。”司马佑最终缓缓道。 第625章 承江山(二) 黄昏时分的凝霜殿很是寂静,空气中渐渐升起一股药香,沁人心脾。 “娘娘,那人醒了!” 诸葛芯鸳嗯了一声,而后将烫手的土陶锅盖放在了一旁。 “药好了,乘出来吧!”她幽幽一句,而后转身出了药房,那小侍女亦赶紧按照主子的吩咐行事。 诸葛芯鸳脚步轻缓,沿着殿中小径一直往内殿走去,进了内殿,其中空无一物,直到她转动了墙上的灯台,地板上才豁然露出一个大洞。 诸葛芯鸳顺势取下灯台,不假思索地往那地洞中去,不一会儿,小侍女亦端着药垂首走了过去。 地道中漆黑一片,沿着甬道走了一会儿,便有一道暗门,诸葛芯鸳将那暗门一推,随即,便有昏暗的灯火映入眼帘。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停在了卧榻之旁,她就着灯台去照卧榻上那人,谁知,刚才还双目紧闭的那人,竟倏地睁开了眼。而后,卧榻上的人更是猛地一个挺身,手一挥,牢牢控制住了诸葛芯鸳的双臂。 “太子殿下,看来您恢复得不错呀!”女子也不反抗,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哦,不对,本宫差点忘了,如今的你,已是阶下之囚,连蝼蚁尚且不如,又岂担得起太子之尊。” 原来,卧榻上的男子,竟然便是司马佑四处搜寻不得的司马策。 司马策有些气急败坏,可他又无从反驳,便只能狠狠将手一甩,闷闷地坐在卧榻之上。 “你为何救我?”他问。 淑妃站直了身子,颇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本宫若是告诉你,本宫医者仁心,你可会相信?” 闻言,司马策先是一愣,而后竟哈哈大笑起来,“若是两个月前你如是说,我尚且将信将疑,如今你这样讲,不分明是个笑话吗?” 淑妃冷哼,正色道:“本宫救你,乃是因为你有可救的价值,若是你毫无用处,本宫才懒得耗费心力。” “价值?”司马策喃喃念道,猛然间却想起了昨日卓启忠所说的话,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最大的靠山已经轰然倒塌,如今只怕整个凉州卓氏都已危在旦夕,他要想东山再起,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忽然问道:“我一个失了势的逆犯对你来说还有何价值可言?” 淑妃转过脸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急躁自负少有城府,若非万不得已,本宫亦不会将宝押在你身上!” 一顿当头斥骂,让司马策颇有些抬不起头来,却听淑妃又道:“你亦见过本宫那哥哥交给陛下的手书,本宫且问你,你当真觉得凭着卓启忠一己之力,可以从药王谷铁桶般的药房中偷走不死草的解药?” 司马策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预先派人截到的司马笠检举文书,你当真以为,就凭卓启忠在帝都的情报网可以办到?” 诸葛芯鸳两眼放着狠辣的光芒,继续道:“你是否还想过,宫中守卫已被司马佑悉数换清,卓启忠哪来的自信可以让你逃之夭夭?” 及此,司马策才猛然醒悟,他结结巴巴地说:“难道……难道……你们之间早有勾连?” “呸!”诸葛芯鸳很是不满地啐了一口,“不要说得如此肉麻!你们姓司马的、姓卓的,都不配!” 司马策心头咯噔一声,只是不知这淑妃心里到底做何想法,不过眼下,他也并不在乎这些,只要她能帮到自己,一切便可不做计较。 第626章 承江山(三) 黄昏时分,帝都之中解除了宵禁,老百姓又能如常饮酒听戏,一瞬间,绣楼上的琵琶声,酒肆中的划拳声,又在夜空中想起,组成了这不眠之都的一支生动乐章。歌声轻软、酒香醇厚,人们仿佛一瞬间就已忘记了前些日子那紧张的氛围。 帝都到底是帝都,只要大兴兴盛一日,它便能歌舞升平安安稳稳过一日。 人们不会知道,皇帝之所以这样急急忙忙解除宵禁,其实是为了引蛇出洞。只有那些熟悉帝都城防的人才会发现,这城中不仅多了一倍的巡逻队伍,更有许多易装的护卫,混迹于人群之中,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其实,司马佑料定司马策不会那样快逃走,他一定还躲在帝都之中,所以,为了抓捕他,司马佑便出此下策。 可是,百姓更不会知道,皇帝派人在城中连查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找到司马策的任何踪迹。到了第四天,司马佑在冲着前来汇报的禁军统领发了一通之后,也只能悻悻承认,那司马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已离开了帝都。 后面几天里,城中巡逻的人越来越少,半月不到便渐渐恢复了往日规模。 这一天,城门方启,就连守城的将士都还睡眼惺忪之际,忽见远处的梧桐道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交戟之士拦车问询,只见那车帘轻启,其中有一人探出头来,并递上腰牌。 “我等乃是淑妃娘娘家奴,奉娘娘之命回蜀中为陛下采办养身药材!” 那人虽自称家奴,可他穿得华丽气派,说起话来也与朝中大员一般腔调,所以守城的卫士一眼望过去便知道,那人绝非等闲之辈。 “既是娘娘交代的差事,我等也不敢阻拦,还请大人这边通行!”说罢,护卫中的一个十夫长便退到了一旁。 车中之人拱拱手,道了句多谢,便命车夫出城去了。 “大哥,朝廷严命搜查一切车辆,咱们这样就将他们放过去会不会不合规矩?” 那十夫长有些气急败坏地弹了问话者的脑门,“你傻不傻,朝廷禁令那是争对的对陛下不利之人,眼前可是淑妃娘娘的娘家人,他们又岂会对陛下不利?” 小兵挠挠脑门儿,神情颇为不解,“这个淑妃娘娘很厉害吗?” 十夫长冷哼一声,“叫你平日多关心关心国家大事,你却偏偏不听,还一有功夫便去喝酒听曲,如今竟然连帝都中最大的传闻之一也没有听说过吗?” 小兵更不明白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不懂就问,“行了大哥,您就给我讲讲吧,都是些什么传闻呀?” “得,今日我就教教你!”十夫长一脸神秘,“省得你往后出去给我丢人!” “快说快说!” “这其一呀,是说的东宫,如今陛下虽然还没有颁下明确的诏书,可是大家都在传,太子殿下有意要娶那东山容氏的容隐姝为妃!” 小兵点点头,忙说:“这前两日陛下方下旨复了东宫之位,如今太子也老大不小了,确实该娶妻了……那另一个传闻是什么呀?” 十夫长撅着嘴,良久,方言:“另一个呀,说的乃是六宫正主!” 第627章 承江山(四) 六宫正主? 在那小兵的心中,自打他出生起,这大兴皇朝似乎便一直保持着后位虚悬,怎么如今竟流传出了关于它的传闻。 “难道咱们皇上想通了,终于要立一位皇后来安定后宫了?”小兵饶有兴致地打探,“会是谁会是谁?” 十夫长叹了口气,答道:“淑妃娘娘!” “淑妃?”小兵有些惊讶,“这往日里只听说过贵妃娘娘最为得宠,怎么如今却成了淑妃要做皇后?” 十夫长弹了弹他的脑门,“你傻呀!贵妃姓卓,如今卓家叛乱,陛下留她独活便是仁慈,哪里还有可能恩宠如初?” “倒是倒是!”小兵连连点头。 “不过你想想,淑妃同样也是出身名门,才华样貌一点不缺,她其实也具备做六宫之主的实力。更何况,这些年来淑妃虽无所出,但她收九公主为义女,又与先皇后所生的太子殿下情同母子,所以她在宫中地位自然无人可比!” “如此说来,陛下立她为后也确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十夫长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另外一件事,或许才是促使陛下下定决心的主要原因!” “哦,不知何事?” “听说呀,乱贼司马策逃走那日,潜入了淑妃寝宫,淑妃发现了贼人,正欲向陛下奏报时,却被那贼人狠狠刺了一剑。贼人那是起了杀心,幸亏淑妃福大命大,只擦伤了手臂,算是躲过一劫。不过呀,淑妃心慈,不想让陛下记那司马策更多的仇,故而一直瞒而不报!要不是陛下无意中发现,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讲。” 十夫长顿了顿,仿佛也对那淑妃肃然起敬,“当时呀皇帝拉着淑妃的手,当着众宫人的面就说——淑妃仁慈,只想以德报怨,如此心性,仿若绾绾当年,正是大兴后宫最需要的。” 听了这话,那小兵不经感叹道:“如此人品,如何做不得我们大兴的皇后呢?” 小兵因为心中激动,故而说话的声音委实有些大,那十夫长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小声叮嘱道:“这些话呀,都是我在宫里的同乡悄悄说给我听的,你且听着就是,万不可外传!” 小兵连连点头,应承道:“大哥放心!” 然而,此刻他已经在心中列好了清单,并且一定要将这消息与他们分享。 …… 帝都暂时恢复了平静,阿箬却心事难宁。 她趴在窗台上摆弄着那盆细弱的君子兰,她离开这段时日,筱渔将花照顾得很好,叶片依旧青绿,可一点也没有开花的意思。 阿箬本想问问元芷栽种兰花的心得,可她又害怕提起元芷的伤心事,故而一直未开口。那元芷也是,在帝都呆了不到半日,便留下书信一走了之。 “小姐,今日可要去官衙?”筱渔不知什么时候进得房间。 阿箬揉了揉鼻子,佯装打个喷嚏,答道:“不去了!” 其实,并非阿箬怠工,回到帝都的那一日,司马笠就曾叮嘱过她,叫她这些日子就呆在府中,绝不可离开半步,更不能去上朝。阿箬不知司马笠做何打算,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 “先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阿箬见筱渔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便缓声提醒道。 然而,筱渔却一动也不动,阿箬心中暗叫不好,便只能沉声问:“还有事?” “楼主回来了,他要见你!” 第628章 承江山(五) 阿箬哦了一声,道了句:“知道了!” 筱渔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往外走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吗?”现在是个尴尬时期,阿箬不会对筱渔讲任何重要的话,可是,就这样将她晾在一旁置之不理,她却也是做不到的,所以,她只能选择少说一句是一句。 “小姐,楼主还说了,见面的时间由你来定!” 闻言,阿箬倒是觉得有些惊诧,没想到离忧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她轻咳一句,敷衍道:“现在帝都局势不定,还不是我们见面的时间,等时候到了……我会告知你!” 阿箬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很是心虚,但她努力保持着那一脸镇定的模样,以至于筱渔都不能摸清她此刻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是!”犹豫良久,筱渔试探着答了一句,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待筱渔出去,阿箬整个人才泄了气似的瘫倒在地,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拍着胸口,但心中还是充满胆怯,就好像下一刻离忧便会出现在身旁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阿箬的情绪方才缓转过来,她刚想调整坐姿,却忽地被人从后方钳住了两只胳臂。阿箬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一使劲,将那人推将出去。 待二人中间间隔了大约两尺的距离,阿箬方才回过神来,看清来人,未曾想,那人竟是多日不见的司马笠。 司马笠满脸震惊地盯着她,一时之间,阿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后悔自己方才没能看清楚。 “你……这是怎么了?”司马笠眉头微蹙,不解地问。 阿箬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看着那人,“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司马笠还是坐在原地,神情之间似乎很是不悦,“说一声……若是提前说了,岂不是会被你轰出去?” 司马笠语带恼怒,一副赌气的模样。 见状,阿箬竟忍不住噗呲一笑,而后爬起身来,伸出手想将司马笠拉起来,“你别生气,我也是近来受了太多惊吓,以至于时时揣着小心,直到方才也没有恢复过来,你且容我缓上两天,自然便好了。” 司马笠微微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她,阿箬不自觉对上他的眼眸,只觉那双眼眸之中怒气渐渐消去,转而似有熠熠星光在闪烁。 阿箬不觉看呆了,或许,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眷念这眼眸,有多么眷念这眼眸之后的那个人。 司马笠并没有就此起身,在他伸手搭上阿箬的手心那一刹,他忽然一用力,便将女子顺势拉入了怀中。阿箬背抵着那人胸膛,霎时只觉一股未曾有过的暖意笼上了心头。 “青箬……”司马笠双臂紧紧环住她,而后软声在她耳旁唤道:“究竟是什么让你时时流露出这种种不安?可否……把你的秘密告知于我。” 阿箬不禁下巴一收,咬着自己的嘴唇,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只是害怕……” 她确实是害怕,帝都的一切进行得越顺利,她便越害怕。 司马笠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将手臂收得越发紧,似乎想借此传递给阿箬一些力量。 第629章 承江山(六) 司马笠一直拥着她,轻软的呼吸在她耳畔绵延,这份静谧与温柔,叫阿箬格外安心。 良久,那人又轻轻开口,说道:“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你说……” 司马笠忽然放开了手,然后起身跪坐到了阿箬的对面,他深呼吸一口,缓声道:“我此次也算平叛有功,不仅重得太子之位,父皇还应许了我一个条件。” 聪明如阿箬,又岂会猜不透他所说的事是什么,然而越是紧张之际,她的表情神态便越是木然,说出口的话亦是毫无趣味,“陛下难得如此大方,说起来也是恭喜你了!” 司马笠微微一愣,一伸手挑起阿箬的下巴,眼神故作凶狠,“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么难得的机会,我究竟向父皇提了什么条件?” 阿箬咬咬嘴唇,答道:“你若愿意相告,我当洗耳恭听。” 司马笠嘴角扯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实在假装镇定。司马笠也不再佯装生气,只双手柔柔地捧着阿箬的脸颊,静静地看着她。 阿箬亦这样毫不避讳地回望着她,一时之间,仿佛二人都通晓了对方心意似的。 “青箬,”良久,司马笠终于开口,“我对父皇说——儿臣经此一事,只觉漂泊之苦,不能忍受,故而几经辗转回到帝都,再主东宫之际,最想寻个好女子,常伴身侧,料理家事。” 阿箬猜中了,心里却更加忐忑,只得沉默着,听司马笠接下来如何说。 “父皇便问,谁家女子最合你心意?”他顿了顿,松开双手,望着阿箬的眼睛,“你猜我如何回答?” 他如何答的,莫不是东山容隐姝?这也许是眼下最好的答案。 然而,她迟疑羞怯,久未开口,便听见司马笠说:“你猜错了,我没有借容小姐之名。” 阿箬一惊,司马笠这家伙,该不会把自己是个女子这件事一股脑儿全告诉司马佑了吧?若真如此,按照司马佑那脾气,即便今日不发作,他日也定会想尽办法收拾于她。 “你……不会是……”话没出口,她又猛地摇摇头,觉得司马笠不会如此愚蠢。 “算了,你还是别猜了,也不知你那脑袋里,一出一出都在排演些什么?”司马笠悻悻道,然而他始终保持着那种温和的态度,“我对父皇说,在我颠沛流离之际,有一温婉女子不惧生死不嫌我戴罪之身,始终伴在我左右,那女子不仅才貌出众,品性纯良更是世之典范,若得父皇应允,儿臣能娶她为妻,那定是极好之事。” “你……还未说那女子名讳。”阿箬眼神直直地盯着司马笠,没有一丝闪躲。 司马笠嘴角笑意更浓,她望着女子扬起脸时那干净、线条分明的下巴和那娇艳饱满的嘴唇,忍不住便轻轻吻了上去。 良久,男子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而后以极低沉,却极温柔的声音说道:“我十分确切地对父皇说道,那女子,名叫元青箬,乃兵部四品司库元青之妹。” 此语一出,阿箬已紧张到颤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更加不知所措起来,眼前,那司马笠竟然单膝跪在地上,然后郑重而诚挚地问道:“青箬,嫁给我,可好?” 第630章 承江山(七) 阿箬不知道,他竟然又问了一遍。她亦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竟胆怯非常,迟疑不敢径直答应。 “青箬……”迟迟等不到女子回应,司马笠竟有些着急起来,她握住那人肩膀,眼神焦急地盯着她,“你该不会现在反悔吧!” 他顿了顿,没等到阿箬回答,又自顾地说着狠话,“若你真的反悔,我也定然不会让你如愿!” 阿箬一听,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并非是反悔,只是惊讶你竟然如此直接地便向陛下提起了‘元青箬’三字。” 闻言,司马笠的脸上竟莫名地挂着一丝欣喜,只听见阿箬又问:“我且问你,你又如何来处理元青之事?” 司马笠捧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你也知道,元青自打去过会稽之后,欣喜于那里的山山水水,故而决定辞官归隐,此心情迫切非常,以至于片刻不能停留,三日前已向父皇辞去了官职。” 阿箬一惊,没想到司马笠居然如此迅速,她还没反应过来,官职便已辞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从今往后,帝都之中再无元青?” 司马笠静静地看着她,只道:“再无元青,现在居住在元宅之中的,乃是元青同胞亲妹。” 阿箬点点头,到此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几日以来,司马笠要叫她呆在府中,不得出府半步。 “青箬,你愿意答应我吗?”司马笠再次问道。 女子深吸一口气,而后抬眼望着那人的眉眼,缓声答道:“我愿意!” 短短的三个字,却让司马笠激动得无以言表,他的嘴角弯弯的,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开心的笑,良久,他才终于算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对女子道:“青箬,我向你保证,将来在大兴的东宫,乃至大兴的皇宫,你都是我唯一的妻!” 阿箬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说实话,这是她一直在刻意回避着的问题,但今日却被司马笠这样直接地就说了出来,甚至还允下承诺,一时之间,她颇有些发懵。 “青箬,你不要怀疑我的决心,我不会像父皇那样,明明心中深念母后,却迫于形势娶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嘴里口口声声说爱,实际却又是无数种伤害……” 司马笠越说越激动,阿箬心有不忍,于是伸手拦住他,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相信你。” “真的吗?”司马笠睁大眼睛,带着几分稚嫩地问着阿箬。 阿箬脸上漾开笑意,“自然是真的。” “好,我这便进宫,再向父皇请旨,请他即刻拟下旨意,定下你我婚期。”司马笠兴奋异常,转身便要去办。 然而,阿箬见到他此刻的状态,心中那种复杂的情绪不由得缓缓升起,她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司马笠,“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司马笠一愣,连忙问道:“什么事?” 阿箬深吸一口气,几乎用上了所有的决心,告诉那人:“元芷,是我亲爹!” 司马笠瞪大眼睛,惊诧不已,他很快便意识到:“元芷是你亲爹,那么,你娘是……” 阿箬抿抿嘴,说:“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姚关那位被我唤做阿娘的人,只是我亲娘身旁的一个宫廷女官。” 司马笠倒吸一口凉气,缓缓答道:“你娘……是贺兰旌?” 第631章 注定的缘分 司马笠抿抿嘴,“我一直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可我没料到,竟然是一个让人如此惊讶的结果。” “我……亦是犹豫许久,”阿箬顿了顿,“只怕你会接受不了我的身世。” 司马笠叹了口气,复而又坐到了女子身旁,“说到底,你对我还是不够信任!” 阿箬想解释,可憋了半天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开头,只得低低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说到底,司马笠还是欣喜于她能敞开心扉,所以并无怒气,也丝毫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不过,这也解答了我心中许多疑问。” 阿箬很是惊讶:“你有何疑问呢?” “一来,是师父对你的态度,即便我是他的弟子,他对我依旧冷淡待之,平日里闲话也懒得说两句,可是,他对你却很是不同,他虽表面看起来冷漠,可是先有救你性命在先,其后又帮着你胡闹,抢了那何氏女,再后来,他还一路跟着我们,去了他最不愿涉足的会稽和帝都。” “你为何不觉得他做这一切,也是在完成着先皇后的临终嘱托?”阿箬反问道。 司马笠摇摇头,“不,若没有你,依照师父的性子,是绝不会往会稽那伤心之地而去的!” “那还有一个疑惑是什么?”阿箬淡淡问。 “是你……”司马笠盯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你不觉得,你对贺兰旌的往事太过关心了吗?这种深入到细枝末节,影响到情绪变化的关心,已经不是简单地好奇可以解释的。” 阿箬垂着头,“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你确实藏得很好,若不是今日你自己交代,我到现在都不会将你和贺兰旌联系起来。”司马笠低声一句,这甚至让阿箬怀疑他是在表扬她。 “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身世的?”司马笠突然问道。 阿箬心中一颤,忙答道:“是去蜀中的途中,我爹告诉我的。” 她答得很镇定,流畅自然,就像先前预演好的一样,可即便说完了,她也不敢去看司马笠的眼睛。 司马笠哦了一声,没有再往下问,此刻阿箬忽然抬起头,问司马笠:“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世,可还敢娶我?” 闻言,司马笠忽然板起脸瞪着阿箬,吓得阿箬一哆嗦。 “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你乃西楚公主,我乃大兴太子,换做二十年前这应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如今西楚既亡,你变成了寻常女子,我倒是乐意之至,只是你,怕是要受委屈了。” 阿箬噗呲一笑,“我在姚关顶着一张丑脸当师爷之际,不知受了多少嘲讽与白眼,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大兴太子妃,似一下子从炼狱到了天堂,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司马笠看着她故意的打趣,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意,“你不要担忧我,无论你出身何处,身上藏着多少秘密,都不能改变我与你长相厮守的意愿,哪怕父皇怪罪,哪怕我再次被贬为庶民,哪怕我要受那天下人耻笑,我定不会负你。” 阿箬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眶之中已有晶莹的泪珠在闪烁。 “青箬,其实,我很高兴你是贺兰旌的女儿,如此,我们也算延续了她们当日在会稽时的情谊。”司马笠顿了顿,用极其温柔的声音告诉她:“看来,你和我,真的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第六卷 逐凤江山 第632章 特来拜会(一) 阿箬以为她最先等来的会是离忧,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诸葛芯鸳。 普通宫妃绝没有出宫的自由,可自从卓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皇帝便将六宫凤印交给了她掌管,虽然名义上只是暂时,但帝都之中早已有传言,说皇帝有意立她为后。她既有皇后职权,又领了皇命在身,想出宫,只需要考虑排场究竟该如何摆的问题。 自打司马笠来过之后,阿箬便脱去男装,换上了司马笠为她准备的女子装束,世间从此再无元青。阿箬严谨起见,一夜之间几乎烧毁了以前这屋中属于元青的一切。 第二日巳时,阿箬刚在园中摆弄了一会儿那骄傲的君子兰,筱渔便跑了进来,“小姐,淑妃娘娘来了。” 阿箬吓得不轻,她赶紧整理妆容,而后快步前往府门迎接。 远远地,阿箬看见了那熟悉的马车,马车周围除多了两个带刀的护卫之外,几乎与她先前见过的没有任何差别。这若是放在以前,阿箬只会觉得淑妃为人低调,不讲排场,可此时此刻,这一切在她眼中不过是一种虚伪的假象,她垂着头立在原地,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交锋。 “淑妃娘娘驾到,尔等跪迎!”待马车一停稳,便有宦官上前,尖声说道。 阿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跪礼,却过了许久,才听见那熟悉的女声回答:“免礼平身。” 阿箬起身,而后缓缓抬起头,眼前这个中年的女子,依旧维持着那种清秀温婉的装束,仿佛时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然而,只发鬓上那一只精致的凤簪,说明了她此时此刻的殊荣。 “本宫奉陛下之命,特来拜会元姑娘,不揣冒昧,还请见谅!”淑妃淡淡道,仿佛真的再给阿箬道歉一般。 阿箬抿抿嘴回答:“娘娘言重了,府邸简陋,民女又未曾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淑妃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脸上浮起了不明所以的笑容,“姑娘真是天生丽质,难怪太子殿下如此挂怀……” 阿箬镇定道:“娘娘谬赞。” 淑妃以极其低微之声道了句:“元姑娘家兄已辞官离京,你一个女子在此撑家着实不易,便不要在此处站着了,进去坐下说吧!” 她微微一抬下巴,示意阿箬前方引路,阿箬忙侧开身,将淑妃让了进去。 淑妃径直入府,待她于厅堂坐定,却屏退左右,只留阿箬一人在旁边站着。 阿箬顿了顿,最终还是拿起了茶盏,打算恪尽礼法,为淑妃斟茶。然而,茶水还没出壶口,就听见诸葛芯鸳略带嘲讽地说:“此处没有旁人,你也不必再装了。” 这声音冷漠无情,阿箬下意识一愣,以为她这便要撕破脸皮。于是,她也索性不再斟茶,将茶壶放在了桌几之上。 “娘娘玩笑了,民女真真实实在此,可一点也没弄虚作假。”她退后一步,冷淡地说。 诸葛芯鸳冷哼一声,也没有动怒,“如此伶牙俐齿泰然自若,看来往日里的不善言辞的模样都是表演出来蒙蔽旁人的。” 阿箬也笑了一句,答道:“娘娘这话就有失偏颇了,论起这件事,民女只能甘拜下风。” 第633章 特来拜会(二) 阿箬这毫不客气的回答,让淑妃有些气恼,于是她瞪了那女子一眼,似有些不悦道:“陛下体恤太子殿下辛劳,答应了让他自己选妃,太子殿下已向陛下请旨,表明心意,此番便是陛下派本宫前来,省察于你的。” 阿箬心中一阵冷笑,看来皇帝对淑妃的信任真是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按淑妃这话的意思,只要她在皇帝面前胡诌几句,自己和司马笠的婚事便会受到威胁。可是,皇帝不知,阿箬与淑妃却是十分清楚的,她们二人之间完全不需要什么省察,需要的只是达成某种共识。 “娘娘辛苦,民女愧不敢担!”阿箬礼貌地回了一句,却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讨好她的话。 淑妃似乎没料到阿箬的态度会如此淡然,一时之间她竟有些语塞,只得甩甩衣袖,坐在上首,阿箬亦垂手站在了堂中。 淑妃见阿箬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大概也觉得自己不必与她绕弯子,便板着脸径直说:“本宫很是好奇,你女扮男装混入帝都究竟是要做什么?” 阿箬冷笑一声,答道:“民女来帝都,不过是想寻棵大树好乘凉。” “只是如此?”淑妃显然不相信。 “便是如此,一种迫于生计的无奈选择!”阿箬抬起头,淡淡道:“娘娘自小出身豪族,自然不可理解我们这些乡野女子的想法。” “乡野女子?”淑妃质疑道:“你能在帝都顺风顺水,既得太子照拂,又得容隐之庇护,甚至还有逐凤楼的相助,这些可不像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能做之事。” 阿箬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答道:“娘娘有所不知,容兄照顾民女,完全是看在太子殿下的情分上,加上当初民女在姚关算是救过他,自然便也走得近,至于逐凤楼,全帝都的人都知道,那是民女误打误撞,成了当日他们择主的唯一人选,所以才有了这层关系。” 淑妃冷冷地看着她,心中却很是懊恼于她这份泰然自若的模样,“元姑娘,你的情况本宫是十分了解的,若本宫将你之事告知陛下,你与太子殿下的婚事,恐怕便不会如你预料的那般顺利了吧!” 阿箬顿了顿,听到她终于说出了这种带着威胁性质的话,“娘娘说得极是,民女前途如何,还得多仰仗娘娘照拂。” 闻言,淑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那笑容仿佛是在讲:“知道便好。”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够,便听得阿箬又说:“前几日民女整理衣物,无意中发现当初娘娘赠我的那一黑一白的小瓷瓶竟然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至于那其中之物,民女虽用完了,但瓷瓶内部的边边角角里定然还能找到些残留,那瓶子里装着什么,想必娘娘定是十分清楚的吧!” 淑妃防着她这一招,只答:“你离京之时,本宫何曾赠过你什么瓷瓶?” 阿箬哦了一声,佯装惊诧道:“娘娘做了好事不想承认,不过民女当初离宫是由九公主领出去的,当时我还与九公主提过此事呢!后来,民女到蜀中去,还请教过诸葛先生这瓶中伤药的用法。” 淑妃有些生气,她哼了一句,答道:“是又如何,你还能威胁本宫不成?” 阿箬摇摇头,笑得越发坦然,“还有件事娘娘兴许不知道!前些日子,民女胆大包天,闯进了凉州卓氏的药房,但民女发觉,这凉州药房怎么与蜀中诸葛家的药方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当民女误打误撞进了内室之后才发现——其中也有不少小瓶子,与娘娘赠与民女的,几乎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淑妃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阿箬的鼻子道:“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 第634章 旨意 阿箬微微垂了头,淡淡道:“娘娘何必动怒?” 淑妃深呼吸了一口,然而,她的脸上却写满了愤怒,“你不要以为本宫奈何不了你,迟早有一日,本宫会叫你后悔于今日言行!”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阿箬的心反而更显淡静了,或许,当清楚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之时,一切也就从容有序了! “娘娘威严,民女不敢轻视,但若娘娘一定要责怪,那也只能怪民女运气不好了!” “你——”淑妃忍着心头那一团怒火,迫使自己收回那已到嘴边的责骂,最终只是扬起下巴,沉声道:“你……且给本宫等着!” 说罢,诸葛芯鸳拂袖而去,独留阿箬一人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筱渔进得堂来,她看着阿箬那有些倔强的背影,试探着唤了一句:“小姐!” 阿箬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大门的方向,“淑妃走了?” “看着她的车架远去,我才进来的!”筱渔有些忐忑地回答,“瞧她走时的模样,似乎……不太高兴!” 阿箬没有向筱渔说过淑妃的事,直到此刻她也以为淑妃与自己保持着相对和平的关系,故而方才见着了淑妃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她自然便吓了一跳。 “不高兴……那是她自己的事,便让她不高兴去吧!”阿箬轻描淡写道。 “可是,这对小姐的婚事难道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阿箬没有吭声,她收回目光,落在桌几之上的茶壶上,她缓步上前,端起那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待茶水入口,心中颇见几分舒畅时,她才细细想到:“淑妃可没那么蠢!” …… 两日后,阿箬在正午时分接到了皇帝颁下的赐婚圣旨。那圣旨之上将她好生夸赞了一番,说什么仪容端方、才德兼备、堪为天下典范,此外还定下了两个月后的朔日作为婚期。此外传旨的宦官还带来了诸多赏赐,并称皇家聘礼将于三日后到府。 阿箬像个提线木偶似的领了旨谢了恩,待她起得身来,才发现,来传旨之人竟是皇帝身边的阿翁,怪不得方才那人一进来,她便觉得有些眼熟。 “娘娘这是天大的造化,才能成为我大兴太子妃,未来的国母呀!”阿翁面带笑容,恭维道。 “阿翁抬举了!”阿箬不好意思道。 那宦官一愣,即问:“娘娘认得老奴?” 阿箬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所犯的错误,于是她赶紧摇摇头,只道:“民女并不认识,只是常听太子殿下提起,说您老人家尽忠职守,颇得陛下信奈,故猜测应是您!” 阿翁微笑着点点头,赞道:“娘娘聪明伶俐,难怪太子殿下对您情有独钟!” 阿箬笑了笑,正想着如何将他打发走,却忽然听见那人又讲:“不是老奴恭维您,你可知为何陛下这样快便降下旨意了?” 阿箬摇摇头,“民女不敢揣度圣意!” “诶,娘娘这是哪里的话,从您接下这道旨意开始,便要学着如何揣摩陛下的心思,做个心思敏捷的太子妃,如此亦可对太子殿下有所益助!” 第644章 绵绵 阿翁顿了顿,忽然说:“老奴此番也是第一次见到娘娘,说实话,刚开始老奴也是吓了一跳!” “阿翁何出此言?”阿箬轻声问道。 “您呀,与令兄长得太过相似,竟至老奴一时间也难以辨别,甚至怀疑您是元青穿了女儿衣裳故意戏弄老奴!”阿翁半带着玩笑说了此话,阿箬心中却是咯噔一声。 “这倒也不奇怪,民女与家兄一母同胞,长得的确十分相似,但家兄向往江南风情,不久前已然辞官远去,现在不知细雨骑驴浪迹到了何处。”阿箬捂嘴一笑,又道:“所以呀,今日站在此处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元青箬。” 闻言,阿翁不禁笑了两声,“娘娘果真是个洒脱的灵性人,难怪素日里淡泊名利的淑妃娘娘也对您赞赏有加!” 阿箬心里一沉,试探道:“阿翁方才说淑妃娘娘对民女赞赏有加?” 阿翁点头称是:“确实如此,淑妃娘娘一回到宫便去陛下跟前复命,她称娘娘不仅相貌端庄,冰雪聪明,更是十分尊敬长辈,与她可谓是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听到此,阿箬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那日怒气冲冲破门而出的淑妃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娘娘对你喜爱有加,于是便恳求陛下早些颁下旨意,好让您尽早过门!” 阿箬咧嘴而笑,但她实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福身,搪塞一句:“娘娘如此夸奖,民女实不敢当!” 最终,阿翁带着笑意离开,走时他还叮嘱阿箬,让她抓紧时间收拾地方,等着皇家送来的聘礼。 收拾的事,她自己固然不会插手。 所以,当府中人来人往,忙着收拾前厅之际,她就悄悄躲在了后院一处隐蔽的回廊之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调。 “你倒真是悠闲!” 阿箬不用回头便知道是司马笠来了,“太子殿下不忙着清点聘礼,跑来我府中做什么?” 司马笠也在回廊下坐着,他俩中间隔着一根柱子,“今晚月色真好!” 阿箬抬起头,看着那乌云密布的沉沉夜空,不禁嘲讽道:“今夜哪有月亮?” 司马笠扭过脸来看着她,“此处!” “什么?”阿箬听得有些懵,不禁凑近了追问,“月亮在何处?” 司马笠盯着她,目光和缓,深情若水,“便在你的明眸之中!” 阿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吓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差点跌在地上,幸好司马笠眼疾手快,一伸手将她扶住,否则今晚脸就丢大了! 然而,就在阿箬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司马笠竟再次用力将她往左一拉,这一回,阿箬可算稳稳当当坐在了司马笠的腿上。 四目相对,她的脸倏然绯红。 “你……干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 司马笠佯装不悦地叹了口气,“哎,为夫几日不见你,刚刚稍有亲昵,你竟问出如此让人伤心的问题!” 阿箬吞了一口唾沫,“几日不见,你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 司马笠瞪了她一眼,而后毫无预兆地吻了上去,良久,他复才松脱开来,眨着眼睛,一脸狡黠地问:“如何,脸皮有没有再厚上一寸?” 阿箬翻了个白眼,往他额头上就是一亲,“这样,就有一尺了!” 第635章 撩人心弦 司马笠一愣,全然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女子竟会有如此调皮可爱的一面。 待看见她一脸得意洋洋,似乎“阴谋”得逞的模样后,司马笠倏地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被个小女子给戏谑了!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元青箬,你真是越发地调皮了!” 阿箬的后脖颈被他捏得生疼,但她只觉得好玩,半分也没有退让的意思,“民女只是就事论事,太子殿下可不要胡乱冤枉好人,更何况还是我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下巴微收,言语狡黠,司马笠也没料到,阿箬随意一个玩闹模样,便可叫他如此心痒难耐。 “小女子……”他也不知何处来的劲头,竟忽然用力,将阿箬打横抱起,径直便往那空阔的内堂而去。 阿箬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等她听见被司马笠一脚踢去关上的木门发出吱哑之声时,她才忽然一个激灵,意识到即将发生何事? 她一下子紧张得双脚发麻,一时间,竟忘记了如何反抗推脱。 然而,不一会儿,司马笠已将她轻轻放在了卧榻之上。 这是一个平常没有人住的房间,若不是此刻自己躺上去觉得干净绵软,阿箬也不会想到她府中的仆从竟然会如此勤快。 但这不是表扬底下人的时候,此刻,司马笠已微微倾身上前,双目柔柔盯着她,可尽快那目光很是温和,她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闪躲的地方。 阿箬也那样盯着司马笠,司马笠的心狂跳不止,眼神也无法移开半分,或许是两人挨得太近,女子鼻腔中的气息洒在了他的脸上,可他,没有半分不适,只觉得那呼吸温热,撩拨得他心慌意乱! “你……想做什么?”还是阿箬颤抖着声音问。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猜不出来吗?”司马笠感觉自己又靠近了一点,而且整个人像着了魔似的只盯着她微抿的双唇。 “现在,还不是时候!”阿箬迫使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理智,否则今日便轻易收不得场。 “可你,迟早是我的人。”司马笠蹭了蹭她的下巴,麻麻痒痒,难受非常。 那人又往前凑了凑,阿箬忙转过脸去,使他吃了个闭门羹。 司马笠这才停下动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青箬,是我太着急了……” 阿箬轻轻推开了他,男子也顺势扭到了卧榻里侧,而后单手支着头,静静地望着她。 阿箬睁眼望着卧榻顶层的白色纱帐,心里也终是平静了下来。 “但你要记住了……” “记住什么?”阿箬问道。 “我本是个心智坚定之人,可独独见了你,心里软得就似那寒冬的飞雪,轻易便可化成了水!”司马笠深呼吸一口,又伸手捋了捋阿箬耳鬓的发丝,“所以,大婚之前,你万不可像今日这般撩拨我!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一旦把持不住,便有你好受!”司马笠咬着牙有点恶狠狠地说。 阿箬吓得一哆嗦,赶紧做出了求饶的姿势,“太子饶命呀,我也没那个什么您呀!” 司马笠握住她的手,摩挲片刻,而后竟凑到她左耳之旁,低声道:“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两个月后……一样有得你受!” 第636章 硬仗 两人在一起厮磨许久,最终阿箬还是准备将司马笠撵回东宫。 “怕什么,父皇早对你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司马笠有些耍赖。 阿箬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这事不会像你我想的那样简单,其实那日淑妃来我府中,名义上是代君省察于我,实际上是拐着弯来警告我的。” “哦,此事我听说了,可她不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吗?” “不对!”阿箬坐起身来,而后摇摇头,“要知道,那日我脸几乎算是撕破了脸皮,可阿翁一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淑妃竟在陛下面前说了那好些赞赏之辞。” 司马笠顿了顿,问道:“这有可能是她的权宜之计,毕竟她也知道,即便没有那些话,我与你的婚事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你猜得固然不错,可是你想,如今的她对你我肯定是防范甚严,即便不能阻止,她也没有必要在陛下面前吹嘘以加速此事的进程呀!”阿箬眉头微蹙,“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何事?”司马笠追问道。 阿箬便将卓氏药房之事告诉了司马笠,那人听完之后,方才与刚才有些不同,“你这样一说,有件事就几乎可以确定了!” 阿箬哪知事情还有这般层面,于是她赶紧问:“是与淑妃有关的事?” 司马笠抬了抬眼皮,“也可算是有相当的联系!你也知道,父皇苦寻司马策不得,最后不得已取消了宵禁,城门处也只需凭官府的文书便可出去,不必再提前申请,至于那些贵戚之家,便只凭府中腰牌便可自由通行。” 阿箬点点头,这事她记得分外清楚,她不禁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与司马策还有关系?” “取消宵禁的第二天一早,有人便拿着腰牌出了城!” 阿箬沉住气,“谁?” “帝都诸葛宅的管家!”司马笠回答道,这件事也是司马笠后来翻看城门记录时发现的,当时他还寻了个借口将早晨负责盘查的两个士兵叫过来问话,那两人战战兢兢说不个所以然来,司马笠还曾颇为体谅地认为他们是面见太子太过紧张,直到今日听了阿箬言语,他方才意识到,说不定那日出城的那辆诸葛家的马车,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检查过,毕竟,诸葛芯鸳有可能成为皇后一事,在坊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司马笠心平气和地将实情告知给了阿箬,闻此言,阿箬亦是心中惊诧,猜测万般。 “现在咱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淑妃与卓氏有着密不可分之联系,至于她有没有帮助司马策,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查证。”司马笠思索片刻,又讲:“不过,淑妃在明知我们底牌的情况下,还能说出那样的话,一来证明着她的忌惮,二来也恰好可以说明,淑妃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我们一决胜负!” 阿箬点点头,不自觉地垂着下巴。 司马笠抱着她的肩,有些迟疑地问:“青箬,未来之途我们必将面临许多问题,你,可准备好了?” 阿箬抿了抿嘴唇,心里不禁苦笑,她又岂能给出否定的回答? 第637章 数典忘祖 司马笠走了一会儿,阿箬却没有起身离开,她倚在卧榻之上,出神地想着心事。 不多久,她听见一阵深沉的脚步声,看样子已到了屋中,她猜定来人是谁,故而也没有回头去看。 “怎么去而复回,可是忘记了什么事?”她盯着斜上方的纱帐,问道。 然而,那人却一声不吭。 阿箬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扭头去看,谁知,她这一转头便将自己吓了一跳,彻底怔在原地。 屋中那人,黑色劲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眼之间带着股狠劲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阿箬愣愣地望着他,她能感觉到,那人此刻怒气冲冲,仿佛一伸手就要叫她命毙当场一般! “离……离忧……”她颤抖着嗓音,已下得榻来,“你怎么来了?” 离忧按捺着心中那阵恼怒,冷冷答道:“怎么,看着我你似有不悦?” 阿箬摇摇头,她的情感从来就没变过,见着离忧她就是害怕,“不……我只是……” 她还没说完,话头便被离忧扰断,“你以为,躲在司马笠的羽翼之下不见我,你就能顺顺利利去做太子妃?” 阿箬吃惊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青箬,你数典忘祖,甘做敌人妇,你这样,可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娘,可对得起姚关郊野自尽而亡的曹姑?”离忧连声质问,那怒火愈烧愈烈。 阿箬怔在原地,她捏紧了拳头,终于不再沉默,“离忧,我没有忘祖,司马笠也不是我们的敌人!原本我也以复兴西楚为任,可是当我经历过大兴朝堂,看到过百姓的苦难,去到会稽了解过我娘贺兰旌的一切过后,我彻底明白了,只要老百姓能过着平稳踏实的日子,谁又会去在乎自己到底是大兴子民还是西楚遗孤。你可知道,当年若不是情势所迫,我娘最愿意的,是同我爹一道离开西楚,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她不是贪恋权位之人,我爹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因为他们都明白,只有九州一统,才能彻底结束各国纷争的局面,天下归于安定百姓才能幸福康宁。你口口声声为了自己的使命,可你有没有想过,让平静的九州重归战火,或许会让百姓再一次流离失所,你所谓的使命,难道便是以无辜之人的鲜血和流离来换取那个已经覆亡的朝代吗?” 一席话,阿箬几乎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是隐藏在她心中的实话,是她纠葛多次后得出的真心。 离忧静静地听完她说的一切,久久也没有给出任何答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被自己所说服,这一点,阿箬十分清楚。 果然,不多久,离忧的脸色便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元青箬,数日不见,你真是越发不同了,伶牙俐齿,背叛被你说得如此正义,忘祖被你讲得如此自然,你已经不是那个我认识的阿箬了!此刻的你,彻头彻尾都叫我觉得厌恶!” 阿箬抿抿嘴,听见离忧如此说,她心里很难过。 “离忧……我从不敢忘你之恩,你为何不尝试着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或许,你可以去找找我爹!” 第638章 不可能放了你! 离忧冷哼一声,语气比之方才更加不屑,“你爹……你与他也就只有血缘之亲,论起别的,他可有半分做你爹的资格?” “离忧,你不能如此污蔑于他!”阿箬制止了离忧的轻蔑之语。 “早知今日你会受到如此影响,当初我便是想尽办法也要阻止你们父女相认!”离忧的手捏成了拳头,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阿箬看着他,也是无力劝阻,“离忧,有些事时也命也,就算你而今再后悔,你也阻止不了我爹爹已然相认的事实,听我一句劝,倒行逆施终不会长久,放弃执念,做回江湖上那个人人敬仰的逐凤楼主不好吗?” 离忧瞪着她,显得很是失望,他深呼吸一口,嘲讽道:“是呀,我确实应该离开帝都,,不,我应该去死,不再管任何事,如此也可不去挡你嫁入东宫之路!” “离忧,何必如此置气?”阿箬轻轻道。 孰料,此话一出,却叫离忧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几乎低声怒吼道:“元青箬,你就那么想要嫁给司马笠吗?他即便身为太子,我也可以顷刻之间叫他一落千丈,他连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你跟着他,又有何意思?” 阿箬摇摇头,心里不禁觉得苦涩,有一件事,她一直在躲避,可时至今日,她却又不得不面对——若是离忧的立场不改变,那么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与这位曾经一同长大的挚友彻底决裂! “离忧,我与司马笠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什么太子妃之位,我只想与我爱的人长厢厮守,不管他是大兴太子也好市井小民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阿箬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却很是坚定,“我不能祈求你的理解,也不能强迫你去改变与接受,但在我心目当中,无论你我的立场如何改变,你都依然是我的挚友!” 挚友!两个字轻飘飘的字却像千斤巨石一般落在了离忧的耳朵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让他很不悦——元青箬,对司马笠你是要长厢厮守,对我离忧你却一句挚友了之?如此差别对待让离忧恼怒非常,明明他才是一路伴着阿箬成长之人,若不是他将阿箬带到帝都,她又岂有机会去与那司马笠相知,更何谈长厢厮守? “元青箬,你似乎忘了,你与我亦有一道婚约,这婚约早已写进了逐凤楼的年谱之中,抵赖不得!” 阿箬没想到,这个离忧居然又把婚约的事拿出来说。 “阿爹不是说过,这件事他自会有所交代吗?”一道突然而来的婚约,颠覆了她对离忧过往的种种认知,就她本心而言,自然是不愿去认这早在自己出生之时的东西,但是,如今离忧提起,本就是她占着理亏,所以她也只能如此推脱,实际上,她也不知道阿爹究竟打算给离忧一个怎样的交代。 “元青箬,你果然是铁了心要与那司马笠好!”离忧咬牙切齿,而后他更是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捏住阿箬的脖颈,阿箬瞬间呼吸不畅,她只能用双手试图挣脱出来,却听那离忧又道:“不过你可记住了!我,是决不会那样轻易就放了你的!” 第639章 不愿兵戎相见 阿箬很想追问下去,想知道离忧心里究竟在盘算着什么,可是,此刻的她被那人钳着脖子,就连呼吸也是困难,更何况开口问话。 离忧狠狠地盯了她许久,等见到眼前女子满脸涨得通红,他才心头一软,悻悻松了手。 阿箬扶着自己的脖子,不停地咳嗽,直到咳弯了腰,离忧才冷声开口,说道:“阿箬,你知道,我并不想与你决裂!” 阿箬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用那喑哑的嗓音回答道:“我又何尝愿意与你分道扬镳,你我之间本如亲人一般,如今却不得不面对这般选择……离忧,与其如此,我宁愿当初在姚关自己也随阿娘一道去了!” “你休说这般事后之语!”离忧突然严肃起来,“但凡你肯放下心中一点私情,你有何至于到今天这地步?” 阿箬摇摇头,态度依旧很坚决,“离忧,你知道,这是强我所难,不可能的事!” 离忧冷哼一口气,终究还是放弃了,他背转身去,不愿再看那女子,“阿箬,当初在姚关,我让你女扮男装,为你调制损毁面容的汤药,制造你那凶狠的伤疤,不仅仅是想让你以那副丑颜默默无闻地活下去,同时也是想让自己稳固心神,不被儿女私情所困。可是,我没有想到,即便日日面对着你当初那翻模样,我也依旧对你难以割舍相忘,更何况我还知道你真实的容貌。” 阿若抿抿嘴,这个她的确记得,当初在姚关之时,离忧每三月会为她换一次药,不过换药之前都是要彻底清除上一次药物的残渣,方可继续施药。就像平常间女子化妆,总是要将脸上残铅剩粉收拾干净,才可又着红妆。不过,每一次,都是离忧亲手为她施药,她甚至从没照过一次镜子。这些年来,她自己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面貌,反而是离忧,对她成长的一切,可说是了如指掌。故而,在她心目中,离忧是个师长、兄弟般的存在,她敬重于他,却无半分男女之情,上次甫一听说二人婚约,她是下意识地认为不可思议,但是,这些话,她明里暗里对离忧说过多次,他却没有半分接受的意味。 只听见离忧继续缓声道来:“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东山的容隐之和……司马笠竟然都对你颇有兴趣,他们可全然不知道你的真实情况呀!” “离忧,这些事都过去了,你不必再提……或许,咱们可以尝试着,在你我各自的坚持中间,找到一个平衡。”阿箬提议道。 “平衡?”离忧嗤之以鼻,“阿箬,你还说你将我视作亲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阿箬垂着头,惭愧于自己的自欺欺人,是呀,离忧手中握着逐凤楼,加上武功高强,在当今武林乃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加上自小以复国为念,他的心智,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阿箬,我不愿与你兵戎相见!”离忧叹道。 阿箬以为他还会有下文,所以一直垂头等待,谁知,当空气凝滞了半晌,她再次抬起头时,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她不禁纳闷,离忧的话说完了? 第640章 可不是一般人 “娘娘!” 晚间室内焚着香,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松木的油脂之气,颇有凝神静气之效。 侍婢进来换了一次烛台,原本有些昏暗的空间瞬间明亮了不少。 绣着蜀江山色的屏风之后,一位美人斜倚软榻,此时也终于昏昏沉沉睁开了眼。 小侍婢眼尖,见着那人似乎有意起身,于是赶紧迎了上去,所以淑妃几乎是一搭手便已被扶了起来。 “娘娘,您这几日睡得不好,今儿天色昏沉,奴婢见您好不容易睡着,便忍着声儿没有叫您!”小侍婢柔声细语地解释道。 淑妃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屋里的香案,闷声道:“把那香掐了吧,换府里送来的药香。” “是!”小侍婢不敢怠慢,赶紧吩咐人去做。 “娘娘,今儿晚间陛下赐下了一笼子湖蟹,您看是否立即叫人蒸了?你也好配上黄酒、玉米尝个鲜!” 淑妃摇摇头,神色之中竟莫名地带着几分不悦,“这个天色,只有会稽还有肥美的湖蟹,本宫就不爱吃那个地方的东西,你叫人将它们剁碎了倒去喂猪。” 小侍婢面色不惊,俯身答了句是。 “府里边可有消息?”淑妃调整了个坐姿,淡淡问道。 然而,还没等小侍婢回答,却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道:“见你睡着了,便没有进来。” 小侍婢一愣,来人却已绕过屏风进了室内。那是一个面向温和的中年男子,虽然已不复少年英气,但却有股特别的沉着稳重气质。 淑妃挥挥手,小侍婢赶紧行了礼出去。 那中年男子也很自然地往前走了两步,于淑妃下首落座,看那轻车熟路的模样,似乎应是来过多次了。 淑妃倒也不见怪,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中年男子拂拂衣袖,“办妥了,我一路向西,将他送到了凉州。” “一路上可遇着了阻碍?”诸葛芯鸳又问。 “司马佑派出了不少追兵,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人来盘查诸葛家的商队,因此也算得上轻松。”男子回答道,“不过,没遇着阻碍,却还是出了些小意外。” “小意外?”诸葛芯鸳眉头一蹙,追问下去。 “我在路上遇着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是专程等着我们的。” “是谁?” 中年男子看着诸葛芯鸳,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是您兄长!” 诸葛芯鸳哦了一声,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小姐,您不想知道公子与我说了什么吗?” “他……定然又是一番大道理,劝我安生过日,不要再想着争名夺利。”诸葛芯鸳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那个不争的哥哥已然有些无话可说。 “公子……倒是没说这些。” 诸葛芯鸳一愣,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怎么可能?” “公子将我唤到一旁,说——司马策是个蠢材,凉州卓氏也并不是长久之策,咱们若想成事,便应明哲保身,不要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这些……是他说的?”诸葛芯鸳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又重归红尘了?”诸葛芯鸳自言自语,一瞬间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心中韬略指点江山的兄长模样。 “大小姐,我早说过,您的兄长不是一般人,他心里的仇恨,只怕比您想象的更多,他越是悄无声息,越便是做好准备要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太不可思议了。 第641章 一生心 诸葛芯鸳咬着自己的嘴唇,看得出来,心中极是惊诧和不满。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语调中带着几分疼惜,他慢慢起身,走到诸葛芯鸳之旁,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道:“大小姐,不必生气,公子是您的兄长,他虽另有心思,但对于你,终究还是用尽全力维护的。” “用尽全力维护?”诸葛芯鸳冷哼一句,“若他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又岂会还像这般维护?他可以忍得了我将贺兰旌的身份泄露给西楚之人,他又岂能忍得我……” 诸葛芯鸳的话没说完,便被那中年男子硬生生截断了,“大小姐,当年之事都是我经受办的,一切罪过都应我来承受,与小姐无关!” 诸葛芯鸳转过脸去,有些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那脸庞何其熟悉,那神态何其温柔,然而当目光往下,她才猛地意识到他竟然那样放肆地握着自己的手。 诸葛芯鸳将手抽了回来,那男子愣了一下,却也没有阻拦,只听女子的话语中瞬间便带着几分恼怒,“关明诚,注意你的身份!” 男子原叫关明诚,是诸葛芯鸳在帝都的管家。诸葛家的老族长,膝下本只有诸葛有我一个男儿,为了家族人丁兴旺,他又收了蜀中一破落户的幼子作为继子,取名诸葛明诚。那诸葛明诚与诸葛芯鸳一般年纪,所以两人算事一同长大,后来,诸葛芯鸳跟着诸葛有我游历九州,便是他在蜀中照顾老族长日常。按理说,依着诸葛家的殷实家底,他本是出世经商路路可走,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直呆在蜀中,不肯离开。后来,老族长亡故,守丧期未满,他竟然便向诸葛有我提出要求,说要退还诸葛子弟身份,回归本姓。众人不知缘由,只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后来,诸葛芯鸳嫁入皇宫,他便以管家关明诚的身份来了帝都,一边负责联络蜀中与淑妃,一边也看管着蜀中在中原的产业。说来奇怪,这个人,至今未娶。 关明诚退了两步,非常恭敬地作揖道:“大小姐,是在下僭越了。” 诸葛芯鸳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本宫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这是皇宫,不比江湖,你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关明诚嗯了一声,“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大小姐。” “且说。” “小的今晨收到一封密信,要我今晚三更城东明月楼会!” 诸葛芯鸳有些不解,“这密信有什么奇怪吗?” “密信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上边的字迹。” “哦?” “大小姐还记得上次透露给司马策的消息吗?” 诸葛芯鸳知道他所指的乃是半年以前截住司马笠出兵奏报的那一回,若非她收到消息,并将这消息透露给司马策,便不会有司马笠被贬流亡之事了。她记得,上一回,便是关明诚收到了一封密信。 “难道是同一人?”诸葛芯鸳捂嘴问。 “正是!” 听到此,诸葛芯鸳已难掩兴奋,不知道这一回,那人又要带来什么好消息。 “那你不要再耽搁了,速速出宫去吧!”诸葛芯鸳已迫不及待,但她还是注意着提醒,“宫里眼线多,你小心些!” 关明诚甩了甩衣摆,只道:“皇宫……又哪里困得住我?” 说罢,他就一个闪身,消失无影了。 宫墙困不住他,困住他的是一生的心结。 第642章 一辈子的福气 日子慢到难以想象! 由于恢复了女子身份,又领了皇帝颁下的婚旨,所以如今的阿箬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过起了她二十多年来全然不敢想象的闺阁生活。筱渔说:“小姐,太子妃毕竟关乎大兴颜面,所以,您还得再温习一下宫廷礼仪,否则到时一着急,错行了男子之礼,便要闹笑话!”阿箬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专门让司马笠请了宫里资深的老嬷嬷来与她指点;筱渔还说:“小姐,既是女子,一应女红手艺恐怕还是学一学为好!”阿箬从小到大,唯一掌握的女红技能就是缝补衣物,至于什么纺布绣花,她是一概不会,但她依然觉得筱渔说得有理,便请容隐之为她请来了帝都最好的绣娘,手把手教她如何绣鸳鸯。 当然,来的绣娘并不清楚她的身份,所以与她相处起来,着实比与那宫里的老嬷嬷相处要轻松许多。 “小姐看懂了吗?”绣娘问道。 此时此刻的阿箬虽然坐在堂中,但整个人早已神游天外,被绣娘这一问,一时之间也才猛地惊醒,她一脸茫然地看着绣娘手中那绣得鲜艳的牡丹,颇有些无奈地答道:“抱歉,方才有些走神。” 那绣娘纵使脾气再好,也实在是笑不出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绣绷放在桌几之上,转而叩首道:“小姐心思不在这里,纵使奴家教您最简单的平针绣法,您也是学不会的。” 话语温柔,却叫阿箬有些难堪,她伸手扶起绣娘,温和道:“不瞒姐姐,我今日实在难以集中精神,要不今日就到此处,待我休息一日,明天再继续如何?” 绣娘自然不反对,施了个礼也就出去了。 阿箬叹了口气,径直躺在了厅堂的地板之上,她仰头望着房梁,心里有些莫名的难受。 太子妃——自是人人羡慕的位置,可是,这样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背后,却是日复一日无聊透顶的生活,这些,真的是她所愿吗?阿箬心里一直清楚,她并不在意什么太子妃的尊位,她舍弃不了的只有司马笠,可是,她又不能劝司马笠舍弃太子之位呀! “小姐!”筱渔来唤她,“你怎么躺在地板上了?” 阿箬有话憋着不敢说,便随意敷衍了一句:“学绣花学得太久了,眼睛疼。” 筱渔哦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休息一会儿也是极好的!”她顿了顿,忽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小姐,还记得咱们刚搬进这院子时,容公子过来种下的那一株银杏吗?” “银杏?”阿箬愣了愣,隐隐约约有些印象,“银杏怎么了?” “你不在帝都时,那银杏长势堪忧,我本以为它快活不成了,哪知经这秋雨一淋,满树竟然冒出了新芽,如今正翠意盎然呢!你若是眼睛疼,不妨出去看看吧,或得舒缓。” 筱渔这一提醒,阿箬倒是想起了好久不见的容隐之,前几天他专程来府中辞行,说是要回东山一趟。阿箬对他为什么回去并不感兴趣,只关心他的身体状况,于是再三问询叮嘱。容隐之还是一贯笑意温和,不过看他的气色,似乎也不算差。 “我此番回去,就是找东山的老大夫给我瞧瞧病,他年纪大,不方便来帝都,我便自己走一遭吧!” 阿箬只知东山之人好读诗书,人人皆是学问大家,却不知还有医术了得之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大夫,只不过先前他为祖父瞧过,兴许更清楚咱们容家人的身子骨。” 容隐之说的祖父,就是容祁。 但是,一想到容祁英年早逝,她心里就不禁咯噔一响。 “容兄,不如让阿爹跟你一道前去,你的状况他最清楚。”阿箬建议道。 容隐之笑了笑,表情清淡温和,“箬儿不必担心,先生早为我开好了药,一路上按时吃便是。” 阿箬不敢强人所难,只好点点头,应承着。 “箬儿……我速去速回,定会赶在你大婚之前回到帝都的。”容隐之微笑着说:“我已向陛下和太子请旨,由于你兄长远行,将由我代替元青的兄长之责,送你出嫁。” 阿箬听了这话,心里很是温暖,然而,当她抬眼又瞧见容隐之的笑容时,却总有一丝隐痛与哀伤。 “容兄,箬儿得兄如此,真是一辈子的福气!” 第643章 相见 “你方才说……院中的银杏叶子已经绿意盎然了?”阿箬突然问道。 “正是呢,小姐要出去看看吗?再过一阵,秋风一起,这叶子就该金黄铺地了。” 阿箬对那满树绿意并不十分在意,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去年,她在璟山书院门口与那老先生一同扫落叶的事情了。归来如此之久,她甚至还未去拜见过杨玄远。 “筱渔,中午不必给我备饭了,我要出去。”她当即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小姐这是出去做什么?”筱渔小跑着追问。 “去见个老朋友。”阿箬不想跟她说得太详细,便提着裙裾快步跑了出去。 …… 她骑着马,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之中穿行,看着那些熙来攘往的人潮,一时之间阿箬竟猛地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的模样。那时的莽撞,那时的胆怯,那时的身不由己,虽然只过了短短一年,如今看来却恍若隔世一般。阿箬心中虽有目标,然而走来走去,却不自觉有些出神,当她再次回过神来之际,却发现,自己竟已离璟山书院不远。 她瞅着门前那几株银杏树,此时正是满树翠绿的模样,但只一眼,她几乎就能想起去年的光景。 阿箬将马系在路边的马栓上,抬眼却见那半开半闭的书院门前,立着个年轻的身影,那年轻人正抬头看着璟山书院的牌匾。 不知为何,阿箬只觉得那个一身素袍的年轻人竟有几分眼熟,她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当此之时,那年轻人却已猛然转过头来,目光正好落在阿箬身上。 “是冯稀!”阿箬在心中惊呼,这就是当初在长江之畔助他们一臂之力的小伙子。 阿箬却不敢表现出来,倒是那冯稀,盯着他的目光中有几分疑惑。 大约是看了许久,冯稀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失礼节,于是他拱拱手,礼貌道:“姑娘有礼,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阿箬微微一笑,又问:“公子盯着我作甚?” 冯稀放下手,亦是坦率道:“方才粗略一看,只觉得姑娘长得极像在下的恩公,故而有些疑惑。” “公子的恩公莫不是元青?”阿箬故意道。 冯稀露出一脸的惊诧,“姑娘如何知道在下恩公名讳?” 阿箬摇摇头,继续道:“元青乃是家兄,我与他一母所生,长得自然十分相像。” 冯稀闻言大喜:“原来如此,没想到竟还有此等缘分……”然而,他还没笑上两句,忽然间便住了嘴,而后十分恭敬地再次拱手道:“参见太子妃娘娘,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娘娘恕罪。” 阿箬抿抿嘴,只道:“冯大人不必多礼,家兄离开帝都之前也向我提起过当日之事,若非你相助,他们是万万到不了蜀中的,这份恩情他们会一直记得。” 冯稀叹了口气,带着十分的惋惜,“此番,得蒙太子殿下恩情将在下调回帝都,在下家都未回,便想着去拜看恩公,谁知,恩公竟然已经辞官归隐……” “家兄志向所向,冯大人应为他高兴才是。” 冯稀应承了一声,又道:“娘娘说得有理,在下确实为恩公高兴,但愿今后还能有机会再见着他。” 阿箬抬眼望着璟山书院的门楣,“有机会自会相见的。” 第645章 惊雷(一) 正说话间,一个身着书院布袍的年轻书生打开了大门,他朝着阿箬二人作了一揖,而后问:“在下乃是书院今日当值,见二位在此逡巡,不知有何贵干?” 冯稀赶紧作揖回答道:“在下本是来拜访杨院正,不过忽忆起家中要事,只得先告辞了。” 而后冯稀又转过来朝着阿箬辞行,见状,阿箬瞬间便明白,这个冯稀并不是有什么要事,而是见自己前来,觉得男女有别,故而不好意思进去。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答道:“冯大人慢走。” “在下和家中长辈如今已搬进了帝都,正在南墙根下的一处宅院,若令兄回到帝都,还请务必派人知会一声。” 说罢,那年轻人便转身离开了,阿箬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一阵苦笑。 “不知这位姑娘可也是拜访院正的?” 阿箬忙行了礼,“不知公子可否通禀?” 那小书生淡淡一咧嘴,“姑娘真是好运气,院正病了月余,这几日才见好转,也从今儿起答应见客,就叫姑娘赶上了。” 阿箬一惊,不禁疑惑——杨玄远真的生病了? “姑娘请随我来。” 于是,阿箬便在小书生的带领之下进到书院之中,还是那熟悉的三层台阶,不过比起当初初来乍到,她心中的那份紧张感早已不复存在了。 到了杨玄远居室之外,小书生进去通报了一句,阿箬便被应允入内。 她行过礼抬头一看,那银发髭须的杨玄远果然气色大不如前。 老人屏退左右,只余阿箬在其中。 他一阵咳嗽,而后方道:“见你第一面,老夫就觉得眼熟,只是当时不敢猜测罢了。” 阿箬吓得一颤,听杨玄远这话的意思似乎知道她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试探,“民女是元青之妹,今日特代家兄过来看望杨老。” 杨玄远笑了两声,却又咳了起来,“你就不要再掩饰了,你爹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我爹?”阿箬惊讶,“我爹也在此处?”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没想到这样容易就被杨玄远给套了进去。 可老人似乎并不在意,“若非是他前来,老夫恐怕还得在榻上躺上一个月,今日见好了,元兄弟出门采药去了。” 阿箬恍惚记得当初元芷提起过他与杨玄远相识的过程,只是没想到,二人关系竟如此亲密。 “你大约不知道,当初老夫曾极力游说西楚女帝,劝她接受九州一统的政治形势,并且还发誓以性命作堵,保她和西楚百姓的安宁,只是没想到,老夫的计划还没实施,还没亲口听到女帝的决定,天下便已陷入了混乱之中……真乃时也命也!”杨玄远的语调中带着些许无奈。 阿箬听他讲述着过往,却没有开口搭一句腔。 “你大约更不知道,当初你爹顶着钦犯之名,正是老夫救了他。” 阿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杨老这样做,不是与陛下相抗吗?” 杨玄远又咳了一阵,等他恢复了平稳,终于沉声问道:“这帝都之中与陛下相抗的人难道还少吗?你不也是一边扮着大兴的贤臣,一边揣着复国的心思吗?” 第646章 惊雷(二) 阿箬吞了口唾沫,并不与他争执,“杨老,元青若真是铁了心要复国,便不会恢复这女儿身份了。” 杨玄远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竟然深表赞同地点点头,而后颇带着几分安慰的语调,“你倒不必担忧,老夫并不是怀疑你。” “杨老真是睿智,您究竟是如何得知的?”阿箬沉声道,“该不会也是阿爹告诉您的?” “老夫那元兄弟担心你的处境,绝不会将你来帝都的目的告知我,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断。”杨玄远答道。 闻言,阿箬不得不发自心底表示叹服,便听那人继续说:“这话还要从姚关的那块石碑说起,你大概也知道,石碑的原物老夫是见过的,其中一半当时已在书院中收着,另一半自然下落不明。所以,老夫当时就猜测,是有人拿着西楚旧事在做文章。也正因如此,老夫才推荐由当时还是广陵王的太子殿下亲自前去,毕竟,整个帝都,就只有他与西楚最为相关。” 阿箬猜测,杨玄远应该十分清楚元芷教司马笠武功一事,只是他也大概没料到,司马笠到姚关去后,竟然平了一场叛乱,并最终以此登上了太子之位。 阿箬在心头沉吟了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再回想起当初之事,她竟然有几分莫名其妙的不安。 “那民女猜测,当初书院文魁赛,杨老一定是故意偏袒我了。” 杨玄远又笑了笑,“此言差矣,当时老夫只是觉得你颇有几分眼熟,但并未做此联想,所以你能夺魁,凭的乃是自己的本事。” 阿箬笑而不语,又听杨玄远说:“老夫当时甚是喜欢你所做的那篇《升平赋》,所以比赛之后又难免找出来读了几次,但是,老夫越读却越觉得你的思路文采与那原版的赋作颇有几分相似。当时老夫震惊不已,只怀疑你看到过原文。没过多久,逐凤楼在帝都办了场所谓的认主活动,最终那神秘莫测的逐凤楼主居然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你,至此,老夫才敢百分百确定,你就是逐凤楼要推倒台前的那个人。天下人不知道逐凤楼是干什么的,难道前任逐凤楼主还不知道吗?你爹见过离忧之后,便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信任老夫,所以老夫也很快便知道了。” “原来如此!”阿箬低声道,她自小女扮男装,早习惯了以男子的方式面对世间一切,没想到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竟然这样轻易就被人看破…… “既然如此,杨老为何不把我之事,禀告于陛下?”阿箬冷声问道。 杨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答道:“陛下有陛下的心思,老夫也有老夫的打算……老夫清清楚楚地知道当年在西楚发生了什么,所以,老夫也知道,你会醒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阿箬一惊,全然没有料到杨玄远竟然是这样心思。 “杨老清楚当年西楚发生了什么?”阿箬忽而问。 杨玄远又深呼吸一口,说到:“老夫……当然知道,而且,老夫知道的,甚至比你爹知道的更多。” 第647章 惊雷(三) 闻言,阿箬颇有些激动地追问道:“不知杨老可否将昔日之事告知于民女?” 杨玄远顿了顿,而后道:“现下时机未到,日后你自会知道。” 阿箬噤了声,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而很快,杨玄远便岔开了话题,“你今日来,所谓何事?” 被这样一问,阿箬有些迟疑,方才来时准备说的一切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于是,她有些恍惚地朝着杨玄远福了福身,说了几句寒暄之语,便起身告辞了。 “民女已有许久没有见过阿爹,若他采药归来,还请杨老派人知会一声。”阿箬恭敬地说。 杨玄远点点头,算作答应。 阿箬再行过礼,便退出了杨玄远的居室。她牵着坐骑,缓缓走在这秋日的帝都街巷之间,有凉风吹来,卷起地上的沙尘,混沌迷眼。她没有目标,也不知将要行向何方,只是慢慢地走,直到一声闷响,她两眼一黑,倒在了落叶满地的街巷之上。 …… 脑袋很疼,她迷蒙中伸手一摸,发觉发髻已散,发丝之间亦有一片濡湿。阿箬将手拿到鼻尖轻嗅,才发觉,那是已经有些凝滞的血迹。 阿箬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双手撑地,艰难的爬了起来,待双眼适应煤油灯那昏暗对灯火时,才发觉自己被关在了一个莫名的空间之中。但是,从眼前的木制栅栏之中,阿箬几乎可以推断,这是一间牢房。帝都之中,官牢尚且有迹可循,但是世家大族为了惩治方便,常常设有地下的私牢,所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阿箬也说不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那股霉腐味道叫她头脑忽然之间清醒过来,她心中疑窦丛生,可此刻,只得极力安抚自己,避免慌张。 她扯下裙角,将散乱的头发拢了拢。 “你终于醒了!”过了一会儿,阿箬终于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阿箬虽是下意识地问,但她始终觉得这个尖利的声音有些耳熟。 渐渐地,那女子终于出现在了煤油灯影处,还是那一身素服,只不过脸上却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笑。 阿箬一怔,心里却已有了底,她对着那女子的方向福了福身,“参见娘娘。” 淑妃效益更甚,“牢狱相见,何须如此多礼?” 阿箬重新站好,淡淡道:“不知娘娘为什么要将民女绑来此处?” 淑妃轻哼了一声,道:“话可别说得太难听,你可是未来的太子妃,本宫又岂敢绑架你?” 阿箬抿抿嘴,“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娘娘可否如实相告?” 淑妃往她的方向靠了靠,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终于,沉声道:“果然是越看越像那个贱人!” 阿箬眉头微微一蹙,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娘娘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淑妃尖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尽是直露的嘲讽与恶意,“听不懂呀……本宫对你是否听得懂倒也不感兴趣,本宫感兴趣的是太子殿下如果得知真相,他究竟是会选到手的江山社稷,还是会选你?” 阿箬也是一声冷哼,“淑妃娘娘,你就不怕将来司马笠做了皇帝,再来找你报仇吗?” 淑妃眼神一凛,甚至决绝万般道:“怕……本宫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罢,她就拂袖而去。 第648章 惊雷(四) 今年,帝都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入夜时分,寒风呼啸,即便安逸舒适如皇宫,除了当值的守卫需在外间呆着之外,别的人,早已是窝在居室之内,不愿外出。 穿堂的寒风游走于宫廷屋宇之间,时不时发出了各种不明所以的声音,像野兽的呼号,像千年的厉鬼在嚎啕。 总有人不寒而栗,却也有人在风中纹丝不动,比如已跪在宣和殿前整整一天的司马笠。 “太子殿下,您听老奴一句劝,不要再让陛下为难了。”阿翁半躬着身子,极力劝说着地上跪着之人。 司马笠没有理会,他只穿着上朝时的单衣,然而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阿翁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殿下,您在这里跪了一日,水米不进,若再这样下去,身子骨会熬不住的。” 过了半晌,司马笠终于开口,用他那几近喑哑的嗓音慢慢道:“阿翁若是真为本王好,便请进去再行禀报父皇吧!” 阿翁听了摇摇头,压低了嗓子凑近道:“殿下,不瞒您说,陛下心中也不畅快,今日下了朝便往凝霜殿淑妃娘娘那里去了,现在也还没有回来呢!” 司马笠冷哼一声,“那竹影便在此处等着吧,父皇今夜不归,竹影便跪倒明日早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父皇将我一同丢入那暗牢之中。”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阿翁感叹一句,刚想择言相劝,却又听见身后传来人语,语气中尽是怒不可遏:“逆子……” 司马笠一愣,整个人却像回了魂似的猛然转过身来,果然,他看见了皇帝司马佑的身影。 “父皇,请听儿臣一言!”他磕了一计响头。 “你为个西楚余孽如此不依不挠,可还有半分大兴太子的样子?”司马佑呵斥道。 “父皇,她是何身份儿臣并不关心,儿臣只知道,她是陪我一路走来历经艰辛依旧不离不弃的人,是我未过门的妻。” 听到司马笠如此坚决的语气,司马佑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是没听懂朕在说什么吗?你口中的那个未过门的妻,她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她是贺兰旌和元芷的女儿,是西楚遗孤,是一声令下即可着急西楚所有残余,并与大兴朝廷分庭抗礼之人!” “父皇,西楚已亡二十余年,复国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这一切只是奸佞之人的臆测罢了!”司马笠再次劝道:“他们可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表明青箬有复国之心?” 司马佑不禁哼了一声,“朕且问你,元青与那元青箬可是同一人?” 司马笠一愣,心中揣测,既然皇帝会这样问,很有可能是那淑妃已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于是他决定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答道:“儿臣不敢欺瞒,元青箬的确就是先前女扮男装的元青。” “一个自知身份的西楚公主,从小到大女扮男装,学习治国谋略之术,而后还在机缘巧合之下混入帝都,成为大兴太子的左膀右臂,这难道只是巧合?” 司马笠极力辩解道:“父皇,青箬女扮男装是身边之人为了隐藏她的身份,但是,从始至终她的身边也只有一个养母照看,这一点儿臣早就派人去姚关探查过。她能进帝都,也只是因为当初在姚关救儿臣有功,所以儿臣才将她召进了帝都,这一点,姚关县令,容隐之,还有定国公都是可以作证的。据儿臣所知,元青也是在与她爹爹相认过后,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 第649章 惊雷(五) 然而,司马佑对司马笠的解释似乎不以为然,他审视着面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以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试图铲平他内心最坚固的防线,“笠儿,你为何总是一味相信那女子与你心意相同,万一,她就是利用你的这片赤诚,以你们的婚姻为手段,来谋取本属于你的江山,你又待如何?” 司马笠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答道:“父皇,这绝不可能!” “这世间可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司马佑否定道。 司马笠抿抿嘴,拱手道:“父皇若是不相信,那便请夺了儿臣的太子之位,让儿臣做个放舟山海的江湖客吧!” 司马佑微微一愣,他下意识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司马笠非常平静地说:“儿臣不敢!” 闻言,司马佑的怒火已然烧到了胸口,他吸了一口凉气,再次沉声问道:“如此说来,为了那个女子,你是连大兴的江山也不肯要了?” “父皇予儿臣太子之担,儿臣感激不尽,可是,父皇的儿子不止儿臣一个,其中有能者也大有人在,他们谁来做皇帝,都不会比儿臣差。可是,对于儿臣来说,元青箬只有一个,若做大兴的皇帝要以失去她为代价,儿臣宁可要美人不要江山!” 司马笠口中所言,只是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但是,由于决心已下,他的心情不免激动,语气也不由得急促起来,这在司马佑听来,不正是赤裸裸的威胁。 “你……你这个不肖子!”司马佑手指着司马笠,似乎当即就要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司马笠依旧腰背挺直了跪在地上,似乎也做好了承受一切的准备。 谁知,他没有等来司马佑的进一步斥骂,等来的,竟然是阿翁一声歇斯底里地呼号:“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司马笠猛然抬头,但见阿翁拂尘落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正扶着司马佑那瘫软的身体。而司马佑,已然昏死过去。 “父皇!”他赶紧起身,奔至阿翁旁侧。 然而,无论他如何呼喊,司马佑就是没有丝毫反应。 不能再等了,司马笠赶紧将司马佑背了起来,而阿翁也早命身旁护卫前去传御医。 司马笠顾不得跪了一天那几近麻木的膝盖,背着司马佑径直便往寝殿而去。他走得十分快,阿翁即使孑然一身,也要跑着才能追上。 但是,直到他们将司马佑放到卧榻之上,那人也依旧昏迷不醒。 “阿翁,父皇这是怎么了?”司马笠问。 “殿下!”阿翁走得急,早是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还是极力保持镇静来回答司马笠的问题,“殿下有所不知,陛下自回宫之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常是白昼昏昏噩噩,夜里却有难以入眠,这些日子,若不是淑妃娘娘一直尽心调理,恐怕陛下此刻已瘦了两圈不止!” “父皇身体如此情状……本王却全然不知,为人子为人臣……真是……”他叹了口气,自责万分。 “殿下,其实陛下这些年,最关爱的就属您了,上次他即便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也迟迟不肯下令逮捕你,真正让他气不过的,是您身旁出现了西楚余孽,陛下也是在听闻这一消息后,才忍痛夺了你太子之位的。陛下对西楚的顾忌,不仅仅只从国家政事上,他……他是从心里就恨透了那个地方,他又怎么能让你娶了西楚的公主呢?” 第650章 惊雷(六) 司马笠叹了口气,面对眼前的一切,他也由衷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奈和迷茫。他一直守在司马佑卧榻之前,等待御医来了号过脉,诊定司马佑是急火攻心之状,稍作休息便可恢复后,司马笠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稍微缓和。 “殿下,陛下的情况并无大碍,但待得他醒后是何情状,老奴确实不敢妄言,依老奴之见,您不如先回东宫休息,等到陛下心情好转,再来宫里请安。” 司马笠抿抿嘴,一方面他确实不愿再与司马佑起任何的正面冲突,一方面他心中又放不下阿箬,故而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可是当他一瞥眼,又瞅见昏迷中的司马佑时,心中再多的犹豫也只能放下。 “那本王先行回去了……”他顿了顿,朝阿翁作了一揖,阿翁像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赶紧回礼,“父皇若是醒了,烦请阿翁派人来东宫知会一声。” “陛下不必忧虑,这些是老奴应当做的。” 司马笠点点头,而后离开了司马佑的寝殿。 …… 他回到东宫之时,已经疲惫不堪,可是他丝毫没有睡意,他将一应内侍赶了出去,而后合上门,轻声唤了一句:“左麒麟!” 房梁上跃下一人,手拿着宝剑朝司马笠作了一揖,“殿下!” “找到了吗?”司马笠很急切地询问阿箬的下落。 “偌大一个帝都,所有的官牢,以及我们平日里探查详实的私牢都已找过,可是……都未曾发现姑娘踪影。”左麒麟声音平静。 司马笠手捏成拳,重重砸在了面前的柱子上,“一个大活人便这样凭空消失了吗?” 左麒麟想劝他两句,可是木讷于言的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去找,就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她!”司马笠命令道。 然而还没等左麒麟转身出去,便有人声从黑暗中传来,“不必找了,我知道她在何处。” 闻声,司马笠很是兴奋,他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判断出了来者是谁。倒是左麒麟,警惕地横执宝剑,询问来人,“谁?” 司马笠赶紧伸手去拦,解释道:“你我武功都不差,可他明显是屏气藏于此处许久,如此了得的功夫,这世间还有几人?” 左麒麟猛地反映过来,赶紧收了剑,“先生,在下方才冒犯了!” 元芷从黑影中走出,“左大人客气了。” “师傅,”司马笠行过礼,急忙问道:“青箬在哪里?您是如何找到的?” 元芷道:“我采药归来便听闻她失踪的消息,所以……我去跟踪了淑妃。” 司马笠这才反应过来,像诸葛芯鸳那样的贵妇人,平日里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本与阿箬结仇,如今又在如此尴尬的时机出宫,定是有不可告人之秘密。司马笠敲敲脑门儿,不禁感叹,为何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被关在何处?” “说起来,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有意思的地方?”司马笠越发不解,“何处?” “绮兰阁!”元芷淡淡答道。 司马笠惊诧不已,“琦兰阁,那不是逐凤楼的地方吗?” 第651章 惊雷(七) 然而,司马笠的话方一出口,便已意识到问题之所在,他顿了顿,答道:“所以,师父和青箬已经跟逐凤楼决裂了吗?” 元芷抿嘴点头,“道不同而已。” “可即便如此,逐凤楼又岂会阿附淑妃,而弃青箬于不义呢?”司马笠疑惑道。 元芷看了一眼司马笠,沉声问道:“笠儿,事到如今恐怕你也猜测到了,逐凤楼找到阿箬,目的就是为了扶持她复位,以复立西楚。箬儿一开始懵懵懂懂,并不知自己所为之事的轻重,但后来她逐渐醒悟,方才明白了自己内心所愿,与逐凤楼划清了界限。” “原来如此!”司马笠微微叹道,“可那逐凤楼如今依附于淑妃,难道只是为了坑害青箬吗?” 元芷顿了顿,盯着他道:“当然不是!” “还请师父明言!”司马笠拱拱手。 “逐凤楼的目的从来未变,他们依附淑妃,不过是想搞砸你和阿箬的婚事,逼得你迫于帝位与她决裂罢了,阿箬放弃是因你,可若反过头来被你遗弃了,她难道还会那般坚持吗?逐凤楼是想逼得阿箬回心转意。” “可恨!”司马笠恨恨道。 元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逐凤楼的人是绝不会放弃阿箬的,就算而今阿箬受苦,他日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将她所受之苦还回去的。” 司马笠顿了顿,略有不安地问道:“师父,我不明白,逐凤楼想要复兴西楚,其实完全可以随意找个女子替代青箬便是,为什么非要纠着她不放,以至于如此折腾呢?” 元芷面无表情地答道:“因为逐凤楼这一代楼主离忧……与阿箬有婚约在身,而那婚约规定,若离忧能扶阿箬复位,则视为婚约生效。” 司马笠愣了一下,他当即明白过来,那个逐凤楼主对阿箬究竟揣着怎样的心思。他不禁自嘲,亏得他自称对阿箬一片痴心,曾也吃了那容隐之不少飞醋,却不料自己原来认错了情敌。他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那他便打错了如意算盘,我绝不可能遂了他心愿。” 元芷静静地站着,没有回答一句。 过了一会儿,只听司马笠提议道:“师父,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去劫狱,而后我便带着青箬远走高飞,绝不再踏入帝都半步!” “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一切,跟阿箬远走高飞?”元芷问道。 司马笠拱手,极为恭敬地答道:“师父,自打我知道阿箬的身世之后,便已暗自下定了决心,若是有朝一日父皇知道此事,他若选择谅解,我便竭尽全力做个合格的太子,他若选择责罚,我亦只有做个逆子。他是我的父皇,为了江山社稷,我大概不能选择谋逆,所以,我只能离开,把大兴的未来交给更合适的人。” 元芷叹了口气,见眼前青年这幅模样,仿佛忆起了当年那个同样执着的自己,“如此两难,真是苦了你了!” 司马笠收回手,“这场恩怨纠葛,缠绕了几十年,就让它终止在我和青箬身上吧!论起苦,师父不也是局中人吗?” 第652章 惊雷(八) 元芷浅浅一笑,仿佛又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所面临的相似处境。 “师父,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去救青箬。”司马笠提议道。 谁知,元芷却制止道:“笠儿稍安勿躁,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否则很有可能是自投罗网。” 司马笠关心则乱,他不愿让阿箬再多受一刻的苦,但他知道,元芷劝得对,“依师父所见,咱们该如何是好?” “带我进宫,我要见你父皇。”元芷突然道。 司马笠有些犹豫,“师父,这太危险了,父皇心中,一直认准你是仇敌。” “这个你不必担忧,我去见他,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元芷从容道。 司马笠只觉皇宫虽是个戒卫森严之地,但依照师父的武功,也没有睡能轻易将他困住。想及此,司马笠当即回答道:“那咱们明日一早便进宫。” “不,白日里人多眼杂,我以为就此时进宫最为合适。” “此刻?”司马笠有些不解,但一想到阿箬此刻境况,他便也顾不得许多。 “今夜父皇在寝殿安歇,身旁除了几个内侍和医官,也没有旁人,正是面见他的好时机。”司马笠顿了顿,又道:“师父且伪装成我的属官便好!” 元芷点了点头,而后又低声与司马笠说着些什么,司马笠起初脸带疑惑,但听到最后,他却脸色大改几乎本能地抗拒道:“师父,此事万万不可!” “这是眼下既能稳妥救出阿箬的唯一办法。” “可是,阿箬如果知道自己是因此而获得自由,她也会良心不安的!” 元芷拍了拍司马笠的肩膀,只道:“你替为师保密,直到你们逃出帝都再告诉她不迟。” 司马笠将信将疑,但他确实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办法。一番商议过后,司马笠已和元芷定下了计,而后,他令人准备了官服,待元芷换装妥当,他们便一前一后打马往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正是夜深人静的子夜时分,守宫的禁军一见来人是司马笠便也不敢阻拦,所以,二人虽只能步行去宣和殿,但一路上却并未被人瞧出端倪。 待至宣和殿前,阿翁着实惊了一跳,他连忙上前请安问道:“殿下何以去而复返?” 司马笠瞥了一眼元芷,连忙答道:“本王有一位云游江湖多年的旧友,今日夜间方回帝都,他医术高超,见过许多疑难杂症,且让他来为父皇瞧一瞧吧!” 阿翁拱拱手,只道:“殿下真是一片孝心,不过殿下刚走半个时辰陛下便已苏醒,如今御医正在为他号脉开药呢!” “原来如此,那本王请先生进去瞧瞧不也更好?” 阿翁有些为难,按理说,未经陛下允许,即便司马笠也不能随意带人进出宣和殿。 司马笠见阿翁迟疑,也明白了他的担忧,便道:“阿翁不必忧虑,本王敢以性命担保,此人绝不会伤害父皇。” “殿下言重了,老奴这就进去通禀!”说罢,那老宦官便摇着拂尘往里去了。 司马笠与元芷对望一眼,而后都保持静默地站在了原地。 第653章 惊雷(九) 不一会儿,阿翁又从殿内出来,对司马笠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司马笠与元芷相互对视一眼,而后便一前一后入得殿去。 殿内只点着两支昏黄的蜡烛,不甚明亮。 司马佑披衣坐在卧榻之上,双眼有些出神地盯着地面。 司马笠叩首:“参见父皇。” 司马佑冷哼了一声,但似乎已消气了不少,“你去而复回所为何事?” 司马笠答道:“儿臣,带来了一位故人,或许,父皇想见一见他!” “故人?”司马佑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已经投向司马笠身后的人影。 待他看清那人后,自己不由得缓缓起身,嘴里念叨着:“是你……” 司马笠往旁边跨了一步,露出身旁的位置,让司马佑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元芷走到了光亮之中,他没有行礼,而是淡淡地看着对面那人,光阴似箭,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们都已不复当年模样。 然而司马佑的情绪似乎更要激动一些,他盯着元芷,气得浑身发抖,而后竟反身拔出卧榻之侧的长剑,边跑边向那人喝道:“朕要杀了你!” 司马笠没料到司马佑的反应竟如此强烈,他刚想伸手去拦,谁知元芷已早一步闪将过去,避开了剑锋。 司马佑扑了个空,他当即调转方向,对着那人穷追猛打,元芷初时只是闪躲,但那人始终步步紧逼,不肯罢休。所以,元芷无奈之下只得徒手与司马佑搏斗,二人就这样厮打在一处。 司马笠站在原处,不知该帮谁才好,只得干着急。 “司马佑,你万千仇恨,如何记在了我头上,谢绾绾是我杀的吗?”元芷刚闪过一道横劈,便质问道。 “绾绾在宫里好好的,若不是你来,她又如何会走上绝路?”司马佑激动道。 “司马佑,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谢小姐心中积怨皆因兰儿而起,若兰儿未死,西楚未有灭国之事,她又何至于自尽,若要算这个仇,你难道不知道应该算在谁身上吗?”元芷斥责道。 闻言,司马佑竟一下子有些失神,“算在谁身上?” 这么多年以来,他只一味地仇恨着元芷,仇恨着贺兰旌,但他似乎一直没有去思考过为什么绾绾见到元芷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还是说,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此中缘故,只不过自己有意躲避着,不肯面对罢了。 司马佑这一晃神之间,元芷便大手一挥,将他手中的长剑打落在地,一旁的司马笠眼疾手快,已然将长剑捡起来,扔到了远处。 “父皇……”司马笠担忧地唤了一声。 却见司马佑一甩手,道:“罢了,既然你已经来了,朕也不急着要你性命,你既有那么多话要讲,今日便就痛痛快快讲出来吧,将来,也算死个明白!” 元芷哼了一声,倒显得冷静许多,“我今日来,不是与你斗嘴,我只要求你做一件事——放了我女儿!” “放了她?”司马佑嗤之以鼻,“异想天开!” “我们间的恩怨,为何要波及子女?” “朕抓她,可不是因为你我间的恩怨!”司马佑沉声道:“她与西楚余孽勾结,女扮男装混入大兴朝堂,迷惑太子,意图惑乱朝纲,她放下如此十恶不赦之罪,朕为何要放她?” 第654章 惊雷(十) “我且问你,大兴可有哪条律法规定,不准女子为官?”元芷淡然问道。 司马佑拂了拂衣袖,一脸傲慢地说:“并无。” “那阿箬入朝为官期间,可做了任何一件违反大兴律法,混乱朝堂之事?”元芷又问。 司马佑只答:“并无!” “她既未违反律法,又未为非作歹,你有什么理由制她之罪?”元芷质问道。 司马佑冷哼一声,答曰:“欺君罔上,这是她最大的罪过,单凭这一条,便是罪大恶极!” 元芷吸了口气,以异常平稳之语调问道:“看来,陛下若不治她一个重罪,是无论如何也消不了心中这口恶气的!” 司马佑傲慢道:“不要将朕说得如此意气用事,朕之所为,乃是为大兴朝廷考虑!” “为了大兴朝廷!”元芷喃喃道:“既然陛下如此顾大局,不如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哦?”司马佑饶有兴致,“你有何提议,不如说来听听!” 元芷清了清嗓子,“你抓了阿箬,却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她与西楚的联系,只能以欺君的名义治她之罪,即便你将她杀了,天下百姓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其中厉害,反而只会将这当作皇室的笑话。所以,我建议,不如你将阿箬放了留下我,如此,既可解了你心头仇恨,又可以给天下那些妄图复立西楚之人以震慑!” 司马佑有些发愣,他全然没有料到元芷会给出这样的条件,所以一时之间竟显得难以抉择。面对陷入沉思的司马佑,元芷也没有再说什么,他静静地立在一旁,一副万事看透的淡然模样。 过了许久,司马佑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元芷,他嘴角微抿,像是在挑衅,“元芷,这——可是你心甘情愿的,到时候,你可不要轻易反悔!” “只要你言出必行,我又何必反悔?”元芷淡然答道。 闻言,司马佑甚为得意,一时间竟毫不顾忌地仰天长啸起来,“元芷呀元芷,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和那贺兰旌执意反抗那么多年,没想动最终双双尽落在我的手中!” 元芷看着他,“是呀,的确是你赢了,不过,我们也未必就输了!” 司马佑哼了一声,很是不屑,“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元芷双眼微眯,看不清喜怒,答道:“陛下既然同意我的建议,那便请将阿箬放了吧!” 司马佑高声唤了句“来人”,阿翁便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只听司马佑极为简短地命令道:“去告诉淑妃,放她将元青箬放了!” 阿翁领了命出去,便又有护卫入内将元芷带了下去。 司马笠本想跟着出去,司马佑却当即出声制止了他,“笠儿,你留下,朕有话对你说!” 司马笠顿了一下,而后拱拱手道:“父皇还有什么要吩咐儿臣的?” 司马佑往前,绕着司马笠走了两圈,而后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你这么着急着告退,莫不是要去见那元青箬?” 司马笠俯着身,拱手答道:“儿臣受师父所托……” “住嘴!”司马佑一声呵斥,打断了他的话。 第655章 一念之差(一) “那元芷是大兴的仇人,你怎能口口声声称他师父?”司马佑喝道,“如今他既自投罗网,朕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叫他尝尽人间苦楚,否则不能解了心头之恨。” 司马佑的语气十分激动,司马笠不愿与他正面相争,便只垂着头,淡淡答了句“是”。 “还有,朕虽答应放了那元青箬,但她毕竟是仇敌之女,身后还有数量不明的西楚余孽,所以,她即便重获自由,也绝无可能再做大兴的太子妃!”司马佑顿了顿,继续道:“这一点,你要明白!” 闻言,司马笠径直双膝跪地,祈求道:“父皇,儿臣早已说过,愿舍太子之位以保青箬,如今师父已投罗网,这于青箬来说是一巨大打击,这种时候儿臣又如何能舍她不顾?” 司马佑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从某种意义上,他又能够理解司马笠此刻的心境,所以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不满,试图劝解道:“笠儿,你且平心静气听父皇一劝……今日朕下令抓捕了元芷,那元青箬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认为此种境况之下,她待你之心还会一如之前吗?” 闻言,司马笠抿了抿嘴,不再多话,过了一会儿他朝着司马佑作了一揖,低声答道:“父皇之意,儿臣已然明白,儿臣先告退了!” 司马佑叹了口气,知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解决的事,他摆摆手,“先下去吧!” 司马笠很快便退出了宣和殿,他一路垂首,只顾赶路,等到了宫门车架前,他才缓下来吩咐侍从道:“去绮兰阁!” 侍从只管一路打马,往绮兰阁而去,待到了绮兰阁外后,街巷之间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 侍从有些不明所以,他试探道:“殿下,是否要小的前去叫门?” “不,咱们只管在此等着便是!” 侍从不好再多说什么,他打了个寒颤,只得揣着手,悄悄退到一旁。 到了后半夜,侍从头抵着车辕,昏昏欲睡之际,忽听得夜色之中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侍从一下子来了精神,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方才还一直保持静默的司马笠竟已倏地跳下了车驾。 侍从看得很清楚,来人并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朝中官员,他们在看到司马笠的那一刻,脸上甚至挂着震惊,行起礼来亦是十分生疏。 侍从断定,这些人甚至不太确定站在眼前的人是当朝太子。 “陛下敕旨早已下过,为何尔等如此懈怠,竟至此刻方至?”司马笠满脸不悦。 “太子……殿下息怒,夜深人静,臣等放马不敢太快,但也是一收到淑妃娘娘的旨意便动身前来,前后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司马佑下旨那是前半夜的事,如今天色已近破晓,淑妃才迟迟去办,她所想,不过是能拖多久是多久! “闲话少说,还不快将牢门打开!”司马笠命令道。 那些人赶紧起身,急急忙忙将绮兰阁大门打开,而后更是不敢拖延,一层一层开锁,直至打开地牢大门。 当司马笠冲到牢门前,才发现,自己朝思暮念的那人,竟趴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第656章 一念之差(二) 阿箬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清幽的竹林之中。周围天色很暗,似乎是刚下过雨的样子,风一吹,她的鼻腔之中便充满了林间竹叶的清香之气。 她揉揉脑袋,不觉自言自语道:“我不是被关在了地牢之中吗?怎么又到了竹林里?” 她踩着厚厚的竹叶,往竹林深处走去,走了半晌,她忽然发现,眼前这片林子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有一缕阳光穿过竹林落在了她的脸颊之上,阿箬有些迷眼,她下意识伸手去遮挡。可就在这一瞬间,她便明白了,这里——居然是姚关! 怎么突然跑到姚关了?是谁将她带来的? “司马笠……”她试探着唤了一句。 然而,她接连唤了几句,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阿箬原地转了一圈,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凉意,她戳了戳自己的双手,又往前走了一截,然而,当她一抬头,才发现,一个一身黑袍的高大身影正站在离她不到两丈的地方。 阿箬下意识收住了脚,可她已无退路,更不能假装不认识眼前之人,“离忧……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身影缓缓掉转头来,一双星目怒气冲冲,阿箬往后退了两步,可是离忧已经迅速移动到她的身前,气势逼人,难以躲闪。 “阿箬,我将你带出来,自然是要与你一道复立西楚呀!” “复……复立西楚……可是,我已经与你说清楚了,我绝不可能……” 离忧皱着眉头,还没等阿箬把话说完,他竟一把钳住了她的脖颈,“元青箬,你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话,不复立西楚,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去死吧……” 离忧手上力气很大,以至于阿箬毫无反抗之力,很快便坠入昏厥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阿箬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奇妙的乐声,那是编钟、箜篌、筚篥齐奏的声音,那乐声很是欢乐,阿箬识得,那是婚礼的喜乐,是人间至乐之音,虽然她只是在古籍乐谱之中见过它。 “新娘落轿!”阿箬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一阵光亮,随后,有人在她身前说道:“娘娘,吉时已到,请落轿!” 阿箬一怔,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竟成了满身凤冠霞帔的新娘,似乎正在参加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礼。 她懵懵懂懂地任人搀扶着走下了花轿,抬头一看,司马笠竟一身红裳站在轿外,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青箬,你来了!”那人似乎在说。 阿箬有些懵,然而嘴角却已不自觉地上扬,如果这便是他们的婚礼,那她也不想再管前因。 喜娘塞给她一截红绸,司马笠的手中也正有一截,他们一前一后走着。阿箬只觉,这一步一步,虽然缓慢,但却是充满幸福与喜悦的。 然而,当她方跨过门框,便听见从上首传来一阵尖利阴邪的笑声。笑声未落,便又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元青箬,你这个胆大妄为的西楚余孽!” 阿箬吓得一抬头,看见那对男女,不正是司马佑与淑妃。 “青箬,我以诚待你,可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司马笠面色十分痛苦,他扭曲着脸庞,狠狠地扔掉了手中的红绸子。 “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阿箬心急如焚,不自觉已成了哭腔,然而,那人还是毫不理会地大步往前走去。 “司马笠……”她站在原地,一声苦号。 然而,“笠”字方一出声,四周便猛地归于宁静,她倏地睁开眼,这才意识到——方才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 第657章 一念之差(三) 然而,叫阿箬没有想到的是,她刚一惊醒,便听见有人快步跑来的声音。 她没看清那人是谁,只听得他说:“小姐,您终于醒了。” 阿箬揉了揉眼睛,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芒,才认出眼前之人,“冯稀……怎么是你?” 冯稀行了一礼,便跪坐下来说:“小姐,您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阿箬摇摇头,她大概是饿得太久,所以几乎已忘记了饿的感觉,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抬眼看了看四周,“我不是在地牢之中吗?怎么又到了此处,还有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稀道:“小姐恐怕不知,是太子殿下费尽心机将您救了出来,如今我们已离开帝都三百公里,可说是十分安全了。本来太子殿下是同咱们一道离京的,可是您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子殿下担心帝都情形有变,迫不得已之下才飞鸽传书将臣召来,此刻,他恐怕已到帝都了。” 阿箬点点头,虽然努力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可她始终只记得自己在一片漆黑的牢房中陷入昏迷,其他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很快,他又听见冯稀说:“冯稀近日方知小姐竟然就是元青,恩公在上,请受在下一拜。” 说罢,那冯稀竟然一下子跪倒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个跪拜之礼。阿箬吓得不轻,想伸手去扶,可刚一用力,整个人就不听使唤地往下倒。 “小姐!”幸亏冯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否则她便只剩下吃一嘴灰的份。 “冯大人不必如此,我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再说,若当初不是你给我们找来船只,说不定我早就身首异处了。”阿箬咳了两声,又继续说道:“再说了,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冯大人在此刻照顾于我,才是冒了巨大的风险。” 冯稀一脸正色,“先前在下感激恩公,更多的是感恩,可在我知道您实为女子过后,心中便不自觉多了一份敬重。我在江南长大,自小便听闻了许多有关谢绾绾与贺兰旌的故事,如今我能有机会侍奉于他们的后人身旁,这种激动,更是溢于言表。” 阿箬叹了口气,猜测冯稀大约已知道了她的故事,所以也就不再隐晦,“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冯稀站直了身子,缓声答道:“去江南。” “会稽?” “正是!”冯稀答道。 阿箬也不知道司马笠是用什么方法将她救出来的,但总之,她在帝都定然已经呆不下去了,会稽谢氏是他最为熟悉的地方,所以躲去江南,大概是他最好的选择。 “司马笠……他对今后之事,作何打算?”阿箬沉声问道。 “殿下说,他在帝都还有重要的事还没完成,所以此时必须返回,等他将那边的事处理完了,便自然会来会稽与小姐会合。” 闻言,阿箬心中很是高兴,但她知道,这样一来,便意味着司马笠彻底放弃了皇位,选择和她一起远遁江湖。 远遁江湖——多么美好的词汇,可为何她的心中总有隐隐不安? 第658章 一念之差(四) 此去,目标虽是江南,但适当的掩护还是必要的。冯稀现在就职于户部,弄上一张南去的文书倒是轻而易举,所以整个队伍伪装成了南下贩丝的商队,并且真的请了镖师,带了商品,大大方方地往南行进。 “小姐,最近这段时日,中原南界常有小股盗匪出没,他们认准了帝都南下的商队,逢人便抢,听说,就在不久前,谢家的盐队便被洗劫过一次,所以咱们一路上还是小心为妙。”冯稀一边赶着马车,一边对车厢里的阿箬道。 阿箬双手抱着膝盖,显得也并不十分在意,“这江南之地,今年是犯了太岁吗?先有倭患在前,再是战乱不断,如今好不容易安生了,怎么又有盗匪横行,还居然胆敢对谢家下手?” 冯稀叹了口气,“这会稽谢家也算流年不利,接连遭遇祸事,真是可惜可叹……不过,私以为,这跟陛下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阿箬一惊,看来这个冯稀还真不把她当外人,“你倒是说说,陛下又如何与此分不开关系?” 冯稀抿嘴一笑,“不瞒小姐,这一切的确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小姐也可听听看,我说的是否有理。” “愿闻其详!”阿箬道。 “年初之时,江南倭患,民怨沸腾,谢家也几乎遭了大灾,然而,此事若换做四大豪族的其他任何一家,陛下绝不会只派一个无关紧要的将领过去解决,此乃陛下不重视之一!” 阿箬点点头,说实话,当初江南倭患之所以拖成那样,迟迟得不到解决,与皇帝司马佑一开始的决策的确存在着很大的关系。 “其二,司马策蒙骗陛下,陛下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便下令将谢氏诸人全都下狱。”冯稀顿了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一直都觉得,咱们这位皇帝虽轶事颇多,但归根究底还算得上一位有道明君,既是明君,一切关乎臣子身家性命之事便是要事,便是不能凭一时喜怒而轻易定夺的,普通大臣尚不能如此,更何况,他面前的,是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的会稽谢家。” 冯稀的家族原也是江南的生意人,一家老小多得谢氏的照顾,可能他的本心会有一些偏袒,但扪心自问,他这几句说得确实不差。 “那么其三呢?” 冯稀冷哼了一声,答道:“其三……便是这一回。” “哦?”阿箬一愣,“难道谢家商队被抢,朝廷一点反应也没有?” “朝廷不仅没有任何反应,陛下甚至还下旨斥责谢族长,说他怠慢有司,对朝廷交予的差事敷衍塞责,并且还斥令他迅速补齐遗失的货物,不可再影响帝都的盐务。” “岂有此理!”阿箬也忍不住轻叹一句,“他这样做,哪里是在斥责会稽谢家,分明就是在斥责太子殿下。皇帝他——既然决意将天下交托给司马笠,那便应当拉拢谢家才对,这样做,拆了太子的台,难道是想再次废了他?” 既然想废了他,便应借着司马笠与她的婚事顺水推舟才对,这个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冯稀轻咳了一声,“小姐,我倒是觉得,陛下越是重视太子,便越会如此。” “什么?”阿箬一脸震惊地说。 第659章 一念之差(四) 阿箬心中不甚明了,她见冯稀半晌未作答,只得又问了一遍,“冯稀,你且说得清楚些,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冯稀倚在马车门框之上,身体随着马车的移动而不停摆动,“我知道,这话听起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一开始我也只是猜测,可后来,当我见得越多想得越多,便不由得从心底里去承认了某些事情。” 阿箬抿着嘴,仔细听他往下说,“小姐有没有想过,谢家在大兴……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一问,让阿箬有些惊诧,什么样的角色——这个问题,她似乎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是皇亲国戚,抑或是把控着大兴经济命脉的一方重臣? 重臣——等等,阿箬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很疯狂,所以她没有当即说出口,可若仔细思考,就会发觉,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似乎很有那么一点道理。 “长久以来,人们只知道陛下重情,因为先皇后的缘故,所以他十分看重会稽谢氏,对他们信任有加,不仅给他们江南盐场,甚至还给了他们自由通行贸易的权力。要知道,谢家的生意,不仅只停留在大兴境内,西域、南疆甚至东洋,都有他们的足迹,他们财力之深厚,确确实实担得起富可敌国四个字。”冯稀看了阿箬一眼,已从她的眼中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的赞同之意,他接着道:“可是,人们却从来没有想过,会稽谢家再怎么富有,陛下对他们再如何信任,他们终究只是大兴的臣子,是为陛下所忌惮的外戚!陛下一统九州,声威自然是在,谢家就算有反意,也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可是,太子殿下却不同,他与谢氏族人感情深厚,对谢子昂更是敬重有加,试想,以咱们这位陛下的性子,如何能眼看着谢氏坐大,留给太子一个不确定的朝局呢?” 阿箬轻轻叹息了一声,此刻冯稀所说的,几乎与她心中所想的如出一辙,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司马佑对谢家的态度会越来越强硬。 “我自小在江南长大,对谢氏一族也算颇有了解,他们虽世代从商,但整个家族却如东山容氏一般潜心儒学,上至谢家族长,下到黄口小儿,是最讲究忠孝诚信的……陛下如此对待他们,也不知谢家之人是否考虑过将来。” 冯稀言语之中带着忧虑,阿箬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为谢家而忧虑的。 “会稽谢家掌着九州盐脉,已遭陛下忌惮,凉州卓氏反心已露,铲除他们是迟早之事,陛下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收回西境的兵权,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下了一步好棋。”冯稀感叹道,“东山容氏最是清正,但容公子的身体……似乎大不如前,我听太子说,他返回东山之前,已请求陛下将他随意调去某个闲职。想那容公子,最是端方雅正、聪明无双,怎么年纪轻轻却病倒了。” 听到冯稀提容隐之,阿箬的心里也不禁一颤,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俊秀公子。 “而今看来,倒只有西蜀诸葛氏最为聪明,早学会了明哲保身。”冯稀摇头感叹道。 阿箬眼神一滞,诸葛氏——大概还真的是这四大豪族中最“聪明”的一家了。 第660章 遇匪(一) “冯大人,这些话你可告知过太子殿下?”阿箬缓声问道。 冯稀单手搭在膝盖上,摇摇头,“这只是我的推测,又如何敢去叨扰殿下呢?” 阿箬点点头,但从直觉上,她相信,依照司马笠的性子,肯定早已有所察觉,他的执意要放弃太子之位,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想及此,阿箬心中又隐隐有了些担忧,不知司马笠此刻在帝都究竟如何。 冯稀不再说话,阿箬也保持着沉默,就这样,车队沿着中原与越州交界的官道继续缓缓南下,一路上穿山过水,风景倒是异常美丽。 不多久,车队穿入了一片树林之中,那林子位处山南,正是阳光雨水丰沛所在,所以其中乔木长得异常茂盛。然而,这种参天枝叶隐天蔽日的地方,那些负责安全的镖师却习惯性地紧张起来,他们调整了队伍,时不时往林中打量,脚步却是越来越快。 “小姐,这林子看起来怪异得很,我已吩咐镖师们快速通过,您也当心一些。”冯稀提醒道。 阿箬点点头,伸手却摸到了马车座椅之下的剑柄,她不由得会心一笑,心知这是司马笠为她准备的。 然而,就在阿箬的笑意还没消退之际,头顶却传来“嘣”的一声闷响,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却见一支羽箭正端端正正地插在马车的门框之上。 阿箬愣了一下,耳边就已传来冯稀的大喊之声,“来人呀!保护小姐!” 紧接着,便有蒙面人骑马执剑将他们的队伍团团围住,阿箬环视一圈,粗略估计那队伍不下百人。 没想到呀!他们就这样遇见了山中盗匪。 那些盗匪见这是帝都来的商队,几乎二话不说便围上来开始抢夺,他们人多势众,似乎也训练有素,只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前去对抗的镖师便被悉数打散。 最终,阿箬的马车被围在了队伍中心,岌岌可危。 “冯稀,你会武功吗?”阿箬沉声问道。 “不瞒小姐,我……从小到大只习过一套螳螂拳,别的武艺一概未有接触。”冯稀老老实实答道。 闻言,阿箬忍不住抿嘴一笑,螳螂拳是大兴民间常见的拳法套路,其主要作用是强身健体,可以说是半点攻击性也没有。 “小姐莫急,我这就与盗匪们谈谈,让他们将货物悉数拿走,放我们过去。” 阿箬抿抿嘴,只答:“事情恐怕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冯稀不甚明白,然而就在他略略发愣的间隙,便听见有个盗匪粗声粗气道:“没想到此处还有个漂亮女人,来呀,将她带回去,与我做个压寨夫人!” 此话一出,盗匪群中传来哄笑声,阿箬扯了扯冯稀的衣袖,小声道:“冯稀,瞧见那边那个瘦子了吗?” 冯稀一愣,赶紧去看,确实在说话人一丈远处,有个瘦高瘦高的蒙面青年,正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待会儿,我会斩断马车的缰绳,你骑马先走,然后,你掩护我抢夺那瘦子的马匹,咱们一块儿逃了。” “小姐,此计甚险,我们不如……” 冯稀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阿箬呵斥一声,“废话少说”,而后她便如方才所言,斩断了马缰,抓着冯稀一同跳上了马背。 第661章 遇匪(二) 那冯稀吓得手脚僵硬,几乎是被阿箬拖着上马。 然而,两人还未坐定,阿箬便已一脚踢在马肚子上,激得那马匹狂躁不止,竟不由分说一阵乱跑。阿箬使尽浑身力气将它控制住了,当她想要将缰绳交给冯稀之际,扭头却见那人已被吓得满脸煞白。 “冯稀,快醒醒,这可不是发愣的时候!”阿箬喊道。 那冯稀也像回了魂一般,狠狠点了点头,一切行动皆听阿箬指挥。 随即,阿箬心下一横,便径直跳下马背,而后用剑柄狠狠一拍马的屁股,马儿屡受刺激,当下便撂开蹄子大步跑了出去。马跑的方向正是那瘦高之人所在的方向,阿箬亦以之为掩护,径直冲了过去。 那瘦高盗匪见马匹冲来,下意识引缰让了一下,如此,冯稀得以顺利逃脱,阿箬亦利用这个机会,挥剑朝那人攻去。阿箬本就矮小,如今这一击,算是尽了全力,可是她似乎便不具备冯稀那样的好运,剑尖还没触到那盗匪,便一下子被那人用剑挡了回去。那人力道着实是大,只那样一挡,阿箬的手腕便承受不住,手中长剑亦不翼而飞。 “呵,今日难道要成这盗匪剑下亡魂?”她心中一阵苦笑。 可谁知,那瘦高盗匪引辔往前行了两步,竟已俯身,将她整个凌空抓起。 “呵,难不成还真要将我弄回去做个压寨夫人?” 那瘦高盗匪将阿箬扔在马背上,便迅速掉头纵马跑开了,让阿箬更为惊讶的是,他一挥手,周围那些盗匪竟乖乖听话,没有一个跟上来。阿箬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她千挑万选,自以为找了个软肋,实际却挑中个头目? 阿箬反抗不得,只得趴在马背上,一路留心那人跑了些什么地方。 不一会儿,那人顺着山道登上了一处小山坡,那山坡虽不高,然而位置极佳,却是个能一览众山之所在。 阿箬以为自己会被扔下去,可那人跳下马背后,竟反过来将她扶了下来。 阿箬脚一沾地,便挥起拳头相与那人厮斗,可那人似乎料定她的举动,竟然一伸手就将她的手腕牢牢握住,叫阿箬动弹不得。 “你这贼人,究竟要怎样,不如来得干脆些!” 隔着蒙面的黑布,阿箬能感觉到,那人正细细打量着自己,正当她思索着下一步行动之际,那人却又突然噗呲笑出了声。 “虽是我手下败将,但这功夫,还是有所精进的!”那人道。 阿箬一愣,听这语气,这盗匪似乎还是自己的旧相识。 “你是何人?”阿箬皱着眉头,追问道。 那人又笑一声,回答道:“我听说,你是贺兰旌的女儿,如此说来,你当称我一声兄长才对!” 这回,阿箬吓得手脚发麻,自己为何自己最大的秘密,在他口中竟显得那样随意。 “你究竟是什么人?”她沉声再问。 那人松开了手,又反手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黑布。 很快,阿箬便看清了那人长相,可就是这一瞬,甚至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是你?” 那人笑了笑,“我以为你早该猜到了!” 第662章 遇匪(三) 阿箬做梦也不会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会是——谢与安! 谢与安面带笑意的看着她,似乎很乐意见到她脸上的那种惊诧之状。 “与安兄,你怎么成了……“ 是呀,这个谢与安究竟怎么想的,好好的世家公子不当,竟然落草为寇,还专挑帝都商队来抢,这不分明与朝廷作对吗? 与朝廷作对——阿箬瞬间了然,也许,这个谢与安,以及他身后的那个谢家,就是在想方设法与朝廷作对! “不必惊讶,我成了这山中盗匪,也是被逼无奈!”谢与安淡然答道。 “你这样做,谢族长可知道?”阿箬试探着问道。 谢与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看来,这是谢氏族长授意的行为。 “那他呢,可清楚?”阿箬指的这个他,自然是司马笠。 “太子殿下目前尚不清楚,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希望你能为我们保密!”谢与安温和地说。 “与安兄落草为寇,怕不仅仅只是因为好玩吧?”阿箬很想知道原因,所以只能一再打探。 谢与安背着手,眺望远方,“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你之身世的,说实话,在看清陛下对你的态度之后,我和父亲越发地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陛下,容不下过去与贺兰旌有关的所有人,谢家能偏安江南,苟延残喘若许年,大约皆是因为姑妈。” 谢与安的姑妈,当然是谢绾绾,只听他又说:“不过,你大概也觉察到了,这一年之中发生了大大小小许多事,而陛下对谢家的态度暧昧不明,甚至有种见死不救之虞!父亲机敏,于是定下计策,要试一试朝廷的态度……”他垂着下巴,顿了顿,而后发出了一种颇有自嘲意味的笑声,“果不其然,陛下非但不救,反而诸多责罚。” 所以,盐队被劫一事,真的是他们自导自演。 阿箬叹了口气,只觉这谢家果然是久经朝堂之族,他们虽远离帝都,但却十分能够洞察皇帝心意,只不知,他们是否给自己留有后路。 “与安兄,你们在此为寇,就不怕日子一长,露了把柄,招来朝廷的镇压吗?” 谢与安轻笑一声,答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们只是试一试朝廷,又不是真的要做盗匪。这几年,中原连发天灾,杂税又重,本就是匪患猖獗之地,我们不过是混杂其中,浑水摸鱼罢了!顶多十天半月出来演上一回,所劫的均是自家商队,只是今日不知怎的,前头探子发错了信号,误打误撞遇见了你。” 原来如此,阿箬哦了一声,又忍不住问:“与安兄,不知你们将来有何打算?” 谢与安深呼吸一口,含混道:“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好,只一件事,我却十分明白——大兴江山万里,却难有我谢氏之人的容身之所!” 阿箬唏嘘不已,谁能想到,九州首富,不可一世的会稽谢家,竟然会面对这样的窘境! “不过,也无甚遗憾的,父亲筹谋多年,相信定会为族人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他满眼笑意地看着阿箬,“只可惜了,当年贺兰旌在会稽长大,与父亲也是情同兄妹,岂料,时隔多年,她唯一的后人方一现身,我们却又要分别了!” 闻言,阿箬心中也不禁一哀,若真论起来,她也当称谢家族长一声舅父才对。 第663章 徘徊(一) 谢与安见她有些发愣,便又出声道:“如何,与我一道回会稽?” 阿箬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谢与安似有所悟,不禁问她:“那你现在有何打算?” 阿箬深呼吸一口气,望着眼前的青年,回答道:“我要去帝都!” 谢与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微微颔首道:“如此也好,若换做是太子,想必也不会甘于在此处等着吧!” 阿箬福了福身,十分感激谢与安的理解。 青年转过身来看着她,“你便骑我的马去吧,这马不是谢家马场出来的,即便旁人见了也不会引起怀疑。” “多谢!” “世事难料,但我希望还能在会稽见到你与太子。”言罢,谢与安对他拱拱手,而后便转身信步下了山坡。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阿箬不再犹疑,当即翻身上马,朝着和谢与安相反的方向策马而去。 跑了不到五里地,她见着一人蹲在路旁,不正是冯稀? “冯大人!”她跳下马背唤道。 冯稀抬头望见是她,脸上漾起了由衷的笑意,但很快,这笑意又被一阵痛楚的表情所取代,他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脚踝。 “你受伤了?”阿箬问。 “那马性子太过刚烈,又受了刺激,我冲出盗匪包围之后,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它,它妥妥跑了五里地也不消停,我心下一横,跳马而去,谁知便伤了脚踝!”冯稀叹了一句:“不过幸亏小姐聪慧逃了出来,否则我该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既然冯稀已经默认阿箬是自己逃出来的,那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当即俯身将他扶了起来。 可两人皆同时意识到——冯稀一个大男人,既不会武功,如今又伤得厉害,阿箬一个女子,总不可能就这样带着他一路往前吧! “唉,当初真应该好好习武,也不至于落于今日这般境地!” 听着冯稀自怨自艾,阿箬却也不太好劝,只得说:“冯公子,我是决计要回帝都,眼下,只能将你送到前边镇子上将养,等我们返回时,再来接你。” 一听这“我们”二字,冯稀自然明白阿箬要去做什么,他叹了口气,道:“我一路上就担心此事,没想到你最终还是要去。” 然而,阿箬没有想到,这个冯稀一边说着罢了罢了,一边竟从袖中取了自己的腰牌与她,“我到户部的日子不长,帝都之中认识我的官员不多,你拿着我的腰牌,只要不在户部官衙周围活动,应该也是好用的。” 阿箬很是感动,连声道谢,而后又将冯稀扶上马背,送去了最近的小镇。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才捡平坦的官道一路往帝都而去。 阿箬几乎是彻夜狂奔,终于在第二日中午到了帝都。 她一进城,没有径直前往东宫或自家宅院,而是去了若耶巷,想看看容隐之是否已经归来。 然而,当她叩开容府大门,负责看门的小厮却客客气气地回答容隐之还未归。 阿箬无计可施,只得转身离开,并且在城中找了一处客栈暂时住下,以搜集情报,伺机而动。 第664章 徘徊(二) 虽然连续赶路,已有些体力透支,但阿箬几乎彻夜未眠,等到第二天黄昏时分,她终于忍不住,打算悄悄潜入东宫,看看能不能见着司马笠。 可是,她总不能就这样大剌剌径直走进去,毕竟人多眼杂,也不知有没有皇帝或淑妃的探子。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她的手忽然触到了腰间的令牌,这令牌正是冯稀与她的那一块。因为这一路还算顺利,所以她几乎快要忘记它的存在。她将腰牌摩挲在手,忽而计上心来。 她先去不远处的成衣店换了一身衣裳,为了区别以往元青的形象,这一回,她故意买了自己不常穿的黑色外袍,同时还配上了一顶有些暗淡的帽子。 而后,便打算径直往东宫而去。 可是,当她一迈出成衣店的大门时,便见一群老百姓围做一团,正在叽叽咕咕地讨论着什么。 对于这种热闹,阿箬原本是不在意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竟鬼使神差地移步过去,还费力挤到了前排,这才发现,原来人群中央,是一面石墙,石墙常做布告栏之用,而此刻,那布告栏上正贴着一张崭新的告示。 阿箬将那告示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可是,正是这看似不经意地一读,却叫她方寸大乱。 “没想到,西楚灭了那么多年,竟还有余孽留存于世!” “是呀是呀,大兴繁荣安定四海来朝,她们该不会还计划着要复立西楚吧!” “谁知道呢?想当年,那西楚女帝贺兰旌何等威风,九州之内诸多小国悉数覆灭,唯有西楚撑到最后。若不是那贺兰旌身体抱恙,说不定他们还真的可以一直留存下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西楚之人,竟还去投案自首!” 周围之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惊诧有唾骂,尽数落在了阿箬的耳中,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心中波澜起伏,几乎无法自持——因为,那告示之上竟清清楚楚地写着,欲将自投罗网的西楚余孽元芷斩于西市校场,以敬效尤,时间就定在两日后的午时。 阿箬几乎怔在当场,周围一切的声音她都听不见,她瞬间就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自己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地脱离险境,多半是元芷以自身为代价,将她换出来的。 司马笠是否清楚这件事?他回到帝都究竟为了什么?他有没有安排展开施救? 一切的问题如潮水般涌现出来,阿箬却焦躁得连一个小小的细节都无法想清楚! 她猛地惊醒,以几近粗鲁的状态冲出了人群,有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被她撞倒,满脸写着不悦,可当他们还来不及质问之际,阿箬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东宫,见司马笠,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想法! 太阳已渐渐落下了山头,城中多出了不少巡逻的队伍,阿箬策马狂奔,不多时便到了东宫之外。东宫护卫见来人马行匆匆,不得已挥戟拦将她拦了下来。 “何人如此放肆,竟敢在东宫之前策马?” 阿箬掏出腰牌,回答道:“户部员外郎冯稀求见太子!” “太子有令,今日不见客,你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 “不见客?”阿箬跳下了马背,“下官有要紧事,务必今日之内告知太子!” 说着,阿箬便作势要往里冲,但跑了不到两步,她又不得已停了下来,这一回,拦住她的,不是护卫的长戟,而是宦官的一声高呼—— 第665章 徘徊(三) 那宦官用尖细且长的声音道:“淑妃娘娘驾到——” 闻言,门口的护卫赶紧散在两旁,阿箬也跟着人流站到了队伍的最末。 她垂着头,注视着眼前的一举一动,不一会儿,淑妃的车架便已缓缓靠进,待车架停稳之际,阿箬才惊奇地发现,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竟然是司马笠。 司马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阿箬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耐着性子再往下看。 果然,司马笠方一驻马,便跳下马背,转身去了后方车架之旁,车架帘幕缓缓拉开,竟有一只纤细的手臂轻轻伸了出来。司马笠顺势握住那纤手,而后,便有一身披大红披风的女子从车厢中走出来。阿箬瞧得不错,那女子瞧了一眼司马笠,只一瞬又羞涩地移开了眼眸,浅浅低头,抿嘴而笑。 司马笠就这样搀着她走下马车,之后,才又有两个机灵的宦官往车前一立,将淑妃迎了出来。 当场所站之人立即叩首问安,只那三人却是毫不理会,径直入得府去。 “这位小哥,”阿箬攥紧了拳头,整个人有些微微发颤,但还是以一种极为平静地语气问道:“不知方才太子殿下搀着的那位是……” 那护卫也存了想将阿箬打发走的心思,故而十分认真地回答道:“那是淑妃娘娘的内侄女诸葛如月小姐,她是陛下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所以格外受到重视,已在东宫住了两日。听说太子殿下对她一见钟情,两人相处也甚是融洽,相信过不了多久,东宫就会有喜事了!” 太子妃,一见钟情,喜事——这些突如其来的字眼让阿箬的脑子“嗡”地一响,霎时间,她几乎站立不稳。 护卫好心,伸手拉了她一把,“冯大人,您还是请回吧,如今殿下正与淑妃娘娘交谈,一会儿又还有美人相伴,加上天色已晚,估计没时间见你,你还是明日再来吧!” 阿箬咬着嘴唇,震惊心痛难耐,“你这判断是否有误,先前陛下不是已经颁下诏书确定了太子妃人选吗?” 那护卫闻言轻轻哼了一声,答道:“你说那元青箬呀!她乃是贺兰旌和元芷之女,正经的西楚余孽,太子殿下英明,如何会娶这样一个有伤国本的太子妃?” “可太子与她明明……”她的话说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我也听过不少传言,说太子对她如何一往情深,”他摇摇头,嘲讽道:“可是,太子毕竟是要继承大兴江山之人,一边是皇位,一边是美人,孰轻孰重,他难道还分不清楚吗?再者,一旦继承大统,后宫佳丽三千,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那护卫还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话,可是阿箬几乎没再能听进去任何一个字,她茫然地转身离来,摇摇晃晃走在傍晚呼啸的北风之中。 她记得,去年,她就是在这样的风中来到帝都的,一年时间,她已经全然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她本以为,这是跟随自己内心的声音,可时至今日,她才恍然大悟——也许,自己早已被遗弃在风中。 这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第666章 分道(一) “天色已晚,散了吧,散了吧!”那个护卫还欲说些什么,便有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走上前来驱散道。 于是,阿箬只得转身,向着与东宫大门相反的方向而去,她愣愣地向前走去,神情近乎恍惚。 忽然,她停下脚步,心中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告诉自己——眼见为实! 于是,阿箬迅速转身,沿着东宫西侧的巷道悄悄潜了进去。 她按照自己的印象,不断想象着墙内究竟是何面貌,终于,她停了下来,盯着那近乎斑驳的墙体,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那墙体很高,周围也没有任何助力的事物,唯一一个优点便是,墙外有一片较为宽阔的空地,可做蓄力之用。阿箬往后退了几步,而后深呼吸一口,铆足全身的力气奋力向前冲去。 第一次,失败了,她狠狠地跌落在地,歇了好久才勉强爬了起来。 第二次,又失败了,她甚至连墙顶都没能触到。 第三次,阿箬咬咬嘴唇,忍受着那还未淡去的疼痛,再次凝神聚气,向高墙奔去。这一回,她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强烈的气流从丹田出发,扩散到四肢,最终,她竟然奇迹般地扣住了墙顶,飞身坐在了高墙之上。 阿箬伏着身子,往高墙之内反复确认,果不其然,墙内正是情思小院。 这座寄予了司马佑对谢绾绾无限怀念的小院,同样也有阿箬的许多回忆,可当她再次站在那青石板上时,昨日种种,却莫名刺痛了她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角落。她捂着胸口,一边借着竹林隐藏自己的身形,一边极力催促着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的天光也逐渐黯淡起来,阿箬才蹑手蹑脚出了情思小院,往司马笠的寝殿而去。 相比于别处的安静黯淡,这寝殿周围反而灯火通明颇为热闹。 阿箬寻了个转角位置,既可藏身黑暗之中避免暴露,又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戳破了寝殿的窗花纸,透过小孔,观察着其中人物的一举一动。 殿内,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宴会,淑妃坐在上首,正独自饮酒,司马笠次之,正端起酒杯向对面之人示意,眉目间似乎还暗含喜悦,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副冷淡严肃的模样。而他对面坐着的,正是他从马车上迎下来的那个诸葛如月。 此刻的诸葛如月已脱去了外罩披风,只着穿金红缎镂花襦裙,群上绣的是喜鹊迎春,她梳的是倭花单髻,髻上插着攒珠步摇。她大约是饮了数杯热酒,所以脸上一阵绯红,加上生来皮肤白皙,所以竟无意间露出三分成熟女子方有的柔美娇态。 阿箬心中一怔,已辨不清司马笠的表现之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太子殿下与如月似乎很是和睦呀!”殿中舞罢,歌姬散去,淑妃忽然答道。 诸葛如月低头不语,倒是司马笠顿了一顿,而后恭敬地回答道:“如月姑娘天人之姿,性情更是开朗大方,蒙姑娘不嫌,愿与本王为友。” 淑妃笑道:“太子殿下真是谦虚,难道仅是为友二字便够了吗?依本宫之见,你们的婚事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 第667章 分道(二) 闻言,那叫诸葛如月的女子已然羞涩垂眸,倒是司马笠还依旧保持着静默的状态。 见状,淑妃又笑言道:“怎么,难不成太子殿下还有些害羞?或者,还对先前之事念念不忘?” 司马笠顿时反应过来,忙道:“娘娘玩笑了,昔日之事已成过往,如今花前月下美人在侧,本王又岂会去念及那西楚余孽?” 淑妃掩面而笑,“还是太子殿下最明事理,如此本宫便放心了,明日,本宫便去禀报皇上,让他颁下圣旨,早早与你定下婚期。” 司马笠拱拱手,极是恭敬地回答道:“劳娘娘挂心,本王感激不尽。” 淑妃笑意更甚,然而,笑声未落,他们便听见外间传来一阵瓦罐碎裂之声。霎时,殿中三人皆敛声屏气,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 原来,阿箬方听得司马笠之语,心中已是百般难过,她紧紧捏住墙根石柱,不料那墙体松动,竟掉了一块青砖下来,殿中乐舞已停,所以这青砖撞地发出的声音格外响亮。 “什么人在那里?”殿中淑妃察觉道。 “本王去看看!”司马笠在一旁小声说道。 此刻,阿箬心下着急,转身便逃走了。 司马笠在回廊转角之下看了一阵,发现落地的青砖,其他倒是无甚异常。然而,当他将要回殿之际,却忽然注意到了阴影里的一块铜边木质的小腰牌,那腰牌之下还系着一个古朴的褐色穗子。司马笠愣了一下,因为这个腰牌他太熟悉不过了,这正是朝中六部官员统一制式的腰牌,用来出入官衙,证明身份。 他俯身拾起腰牌,却见上面明明白白刻着两个大字——冯稀! 一时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这两个字究竟对应着怎样一张脸庞。 但很快,他清醒过来了,不禁自言自语道:“冯稀此刻应在会稽,如此重要的腰牌更当随身携带,可若真有什么不测,他自当飞鸽传书知会与我,即便回了帝都,也不必如此躲躲闪闪!除非……” 霎时间,司马笠眉头微蹙,他猛地抬起头,对着巷道之后那条路狂奔而去,那条路,通往情思小院! 他跑得极快,甚至能听到耳旁有风吹过的声音,直到他能远远地看见那瘦弱的身影时,才顿住脚步,压低声音哀哀唤道:“青箬,别跑——” 直到此刻,司马笠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然头皮发麻,浑身发颤…… 前面那疾行的女子有那么一刻犹疑,她在听到声音过后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只那一眼,却似激起了她内心的怒火一般,她猛地一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奔跑着,想要离开此地。 她居然要逃! 司马笠的心一下子慌了,他不知道阿箬究竟看见了什么,此刻的他只一心想要上前去,向阿箬解释清楚一切。 幸亏,女子武功虽好,却远不是他的对手,司马笠奔命似的向前,几乎就在触到她手腕的那一刻,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紧紧扣住。 “青箬,别跑!”他在阿箬耳边说道。 阿箬知道自己挣脱不得,所以干脆也不再动了,只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避免自己失态哭出声来。 第668章 分道(三) “青箬,你听我解释,这一切不是你想的那样!”司马笠声音虽沉,然言语之中已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阿箬吸了一口气,答道:“救出我阿爹,你爱娶谁娶谁!” 司马笠一怔,心口就像挨了刀子般,被刺得生疼。 “师父危急,我当竭尽全力相救,但方才之事,真真只是误会!”司马笠答道:“如今宫中情势复杂,我这也只是同父皇和淑妃虚与委蛇而已,你切莫要放在心上!” 阿箬冷哼一声,这样的事,她又如何能不放在心上,她深呼吸一口,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你打算如何救我阿爹?” 司马笠趴在阿箬耳边,将自己的一切计划告知于她.阿箬虽未言语但听得十分仔细,原来这司马笠却也有周详的安排。 “阿箬,你信我,我一定将师父救出来,而后,同你一道远走高飞!”司马笠信誓旦旦。 阿箬心下一沉,先前的一切猜忌与顾虑皆一扫而空,她深呼吸一口,回答道:“既然如此,我便信你这一遭!” 司马笠心下一喜,刚欲再诉情衷,却又听得情思院外有人喊道:“殿下,你在哪儿?” 是个柔软的女声,阿箬猜测,定是那诸葛如月无疑,她心头不觉一惊,又是一阵不悦,她猛地挣开了司马笠怀抱,背面对他道:“与你甚为和睦的诸葛小姐来了,你还是快些去见她吧!”说罢,阿箬一个飞身,便跳到三丈以外之地。 司马笠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拉她,然而,已有脚步声传来,一时间他进退维谷,只得僵在当场,依旧保持着手微微抬起的模样。 “殿下!”诸葛如月轻轻唤了一声,“您出来得实在太久,娘娘叫臣女来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司马笠眉头微蹙,只一刻的恼怒闪现,而后他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只是开口对诸葛如月说话,冷淡中却也带了些不明的温和之意。 “是本王看错了,误以为这园中有异,故才来一窥究竟,不过现下已经明了了,一切并无大碍,咱们还是回去吧,不叫淑妃娘娘久候!”说罢,他也没管诸葛如月是何反应,步子一抬便往正殿而去。 诸葛如月愣了一下,当即小步跟了过去,不再他言。 然而,当他们回到正殿时,殿堂之上却空无一人,只有司马笠的贴身小宦李蟾上前作揖道:“殿下,娘娘见诸葛小姐出去寻你,便先行回宫了,她留下话,说让你们年轻人自在喝酒聊天,不必再去向她请安。” 闻言,诸葛如月上前两步,她本想拿起桌上的酒壶敬司马笠一杯,谁知还没走到桌边,便听那人冷冷道:“诸葛小姐,天色已晚,本王让李蟾送你先回去休息,本王先行告辞了。” “殿下……”诸葛如月想唤住他,谁知,那人却已一个箭步冲出了殿外,不知去了何处。 她刚想迈步去追,却又听得李蟾恭恭敬敬地拦下了她,“小姐,殿下还有要事,就让奴才伺候您回去歇息吧!” 既如此,她如何能失了礼数呢?最终,诸葛如月只得微微叹口气,而后顺着李蟾手指的方向,离了正殿。 第669章 分道(四) 夜里风寒,司马笠却没来得及披上御寒的披风,便大踏步地往东宫正门走去。 见他衣着单薄,又是一副急匆匆的模样,门外的护卫俱是惊出一身冷汗。 “参见太子殿下!”大家都自觉地跪地行礼,然而司马笠仍然大步往前,只留下一句“平身”,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要预备着紧急事务,所以东宫门前的拴马柱上常年都系着一匹脚程强劲的快马,如今司马笠正骑上这匹快马,在烈烈寒风中一骑绝尘。 大风呼啸,带来尘土的腥气,冬月初七,却还没降下第一场雪。 司马笠嘴唇紧咬,他在帝都的夜幕之中,穿街过巷,很快,便来到了若耶巷。他将马匹随意拴在了朱漆大门的拴马柱上,而后用力拍打起那大门来。 迟迟,方有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似乎颇有些不耐烦地问:“谁呀,这三更半夜的!” 朱门缓缓开启,开门的小厮迷糊中睁开眼,可几乎就在一瞬间,却被来人那通身的气场震慑住,他手脚并用将大门拉开,而后恭敬问道:“太子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司马笠没有理会他的失礼,只开口问道:“容隐之呢,回来了吗?” “公子前几日传信来,说左右不过这几日就到,然而今日却始终未有音讯。” 容隐之没回来——他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晚间可有人来你们府中借宿?” 小厮吃了一惊,这太子殿下问的究竟是什么话,谁有那胆子,敢来容府借宿? “未有!”他说。 司马笠心下一惊,一时之间也慌了神,他心道:“青箬没有来容府,也绝不可能返回自家府邸,那她会去什么地方?” 他边想边走,并未理会那小厮的一通客套话,很快,他翻身上马,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璟山书院。 司马笠知道,深夜来扰这书院清静甚为不妥,然而,他也是被迫无奈,因为他也实在想不出,在这偌大的帝都之中,阿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书院有值夜的管事,见到司马笠敲门,也很是意外。 “殿下,深夜至此,可有要事?” “本王相见一见杨老,不知先生可否代为通传。” “殿下来得正巧,杨老尚在修阅《大兴堪舆图》,还未入睡,殿下来了,正好一同参详。” 司马笠颇为苦涩地点点头,他只想:“自己如今急得像那热锅上的蚂蚁,如何能静下心来参阅杨老的大作?” 然而,不容多想,他为了找到阿箬,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杨老居室而去。 屋内灯影辉煌,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各点了数盏青铜灯,杨老趴在地上,仔细地查看着一副长约一丈宽约五尺的卷轴,想必那卷轴之上,便是管事所说的《大兴堪舆图》。为了看得更清楚,杨老还在周围放上了两盏更为轻便的陶瓷缸灯。 “杨老,太子殿下来了!” “哦!”地上地老人似是无心答了一句,但很快,他又似明白过来一般,赶紧站了起来,“参见太子!” 司马笠忙道“免礼”,心下却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殿下,是有急事来与老夫商量?”杨老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问道。 第670章 分道(五) 司马笠轻咳一声,面上虽挂不住,但还是开口问道:“杨老,青箬可来过书院?” 杨老盯着他,摇摇头道:“未曾!殿下在寻她?” 司马笠微微垂首,“是……只不知她现今身在何处?” 杨玄远哦了一声,又垂首去关注着自己面前那一幅堪舆图。司马笠觉得就这么走了是为不敬,于是亦上前两步,俯身垂首看。 细看来,这图绘得十分详尽,由东至西的山川走势,中原的城池,边地的村落都一一呈现。司马笠不由得暗自赞叹:“竹影不知,我大兴山川竟形胜如此。” 杨老摸摸胡须,笑言:“可不是,老夫初制此图时也是一惊,你瞧,东首处的辽阔海疆,乃是太祖时代奠定的基业,至今平稳如初!再看那南方的大片盐场,平坦之地,几乎尽是会稽谢家的产业……” 司马笠盯着堪舆图上那被标为白色的土地,不免惊叹道:“会稽盐场竟宽阔如斯?” “按古制,盐本应由朝廷统一管理,然而,因为一系列复杂的原因,大兴的盐几乎悉数握在了会稽谢氏手中。盐乃重要之物,握有盐产之人,自然也像掐住了朝廷的脖颈一般!不过,幸亏掌着这命脉的是谢家,如今的陛下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将来的殿下就更不必了!” 不必了——不知为何,司马笠本心上只以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然而听到杨玄远这样一说,他心里却始终有些不舒服。 不过,还没等他再进一步思索下去,杨玄远便又开始介绍起了这堪舆图。他讲起中原腹地的每一处山川河流都是如数家珍,让司马笠听得赞叹,似乎当即已经跨越时空遨游于斯了。 杨老讲得正起劲,不知为何却突然顿住,不再继续。 司马笠仔细一瞧,只见他的手指,正指着堪舆图西北处的一处狭长河谷。司马笠眼皮一颤,不禁下意识道:“落风河谷!” 杨玄远叹了一声,收回了手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殿下或许不知,这山谷以前是叫此名,可在经历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役过后,当地百姓已经不这样叫了,他们给它令取一名,说来还有几分意味。” “哦,不知这河谷又唤做何名?”司马笠问道。 “逐凤!”杨玄远单独讲出了这两个字,又另补充一句,“逐凤河谷。” 司马笠不禁哑然失笑,心想:“没想到,逐凤二字还可做此解。” “老夫原也不知道此名,只是一位故人曾告知于老夫的。” 司马笠心下一颤,左右一思量,当即明白过来,“看来,杨老与本王的师父竟是旧相识?” 杨玄远点点头,“只可惜老夫无能,救他不得。” 司马笠闻言,不禁跪坐于侧,他攥紧拳头,答道:“杨老,虽万死,我亦往!” 杨玄远伸手握住他的肩膀,“你要清楚,一旦去做了,恐怕永远也不要再想回归东宫了!” 司马笠垂着头,答道:“不瞒杨老,当初您支持我登上太子之位,我本也是怀着匡扶天下不让父皇失望之意的,可后来,历经之事越多,我却越发清晰了其中两难。大兴的朝局有其生来的问题,父皇一朝尚可平稳过渡,可一旦到了我之面前那些经年堆积起来的痼疾,若还得不到解决,便势必酝酿更大的祸事!我非是没有那个手段,可我却缺乏勇气,要知道,在那面前,有我的故友、亲人,我如何能踩着他们的尸身与眼泪去安享那个孤独的皇位?更何况……我遇见了青箬。” 第671章 分道(六) 杨玄远叹了一口气,答道:“此情,确乃两难。” 司马笠缓缓起身,向杨玄远作了一揖,算是感谢他的理解。杨玄远见状也当即起身,郑重回礼。 “时辰不早了,竹影先告辞了!” 说罢,司马笠便转身离开。 过了许久,杨玄远将地上的灯盏捧到了桌几之上,而后他对着屋子角落里的屏风道:“出来吧!” 原来,杨玄远在放置青铜落地灯时,有两盏并没有放在角落之上,然而,由于有木屏风遮挡,所以恍惚间给人一种角落之感,实则,那屏风后还有近一丈的空间。 杨玄远的声音刚落,便有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那身姿,不正是阿箬。 “杨老……”她低低唤了一声。 杨玄远指了指已然紧闭的房门,问道:“可是奇怪,你前脚躲起来,他后脚便进来了,现在可否说说,你们这一前一后,究竟要唱哪出?” 阿箬听见杨玄远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不由得回答道:“杨老莫要笑话我,我且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于您便是。” 说罢,阿箬便将这几日之事悉数说与杨玄远知。待她说完,杨玄远抿嘴不语,许久,方叹了一句:“果真还是少年痴狂。” 不知为何,阿箬听着他这句话,总觉得能从其中品味出那么些幽微深远的意蕴来。 “行了,既然如此,你便在璟山书院躲上两日吧!” “杨老!”阿箬叫住了他,“我阿爹,在去顶罪之前,可与您商量过?” 杨玄远轻轻哼了一声,答道:“他若真找我来商量一番,或许两日后被押赴刑场的就是你了!” 阿箬一惊,答不上话。 杨玄远很无奈,又道:“不过,现在说什么话都为时已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再与太子里应外合,将他救出来吧!” 阿箬应了声是,刚想出去,一眼又瞥见了堪舆图。方才她在屏风之后,便已听见了“落风河谷”四字,当时她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番。由是,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俯身去看,“这便是落风河谷?” 杨玄远嗯了一声。 阿箬久久地盯着那狭长的山谷,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便是我娘的埋骨之地吗?” “正是!” 阿箬凑得更近了,虽然在堪舆图上,那只是一条狭长的缝隙,可是她却久久无法移开眼眸,良久,她方有些愣愣道:“我一定要去那里,祭拜于她!” 杨玄远捻了捻胡须,幽幽叹道:“你既已知身世,便是该去拜见的。” 世间事,是非曲直,充满了偶然,成王败寇亦如此。 阿箬抿抿嘴,收拾住心情,拱手一拜,便离了居室。 等她关门出去了,杨玄远竟不似方才那般坦然,他独自倚在桌几之畔,堪舆图也扔在一旁。屋子里灯影幢幢,心情也不甚明朗,他模模糊糊想起了许多旧事,不管是金戈铁马的征战岁月,还是指点江山的朝堂意气,他自问,从来运筹帷幄,毫不怯懦。但不知为何,当想起那日老友离去的身影时,他却心凉了半截——人生呀,到底不是事事都可坦然无愧的! 第672章 分道(七) 阿箬在璟山书院度日如年,终于等来了第三日清晨的阳光。 此刻,她依照司马笠的安排,在璟山书院后门口备好了马车,并且也准备好了一应细软之物,以做逃跑之用。 趁着约定时间的前一个时辰,她再次拜见了杨玄远,彼时杨玄远正打完一套太极,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与阿箬简短道别。 阿箬本以为杨玄远会有许多话要讲,然而,他始终一副言简意赅的模样,倒让阿箬也有些迷惑。 随后,阿箬便候在了马车之旁,她几乎是竖起耳朵,关注着街巷之间的一举一动。然而,整个上午,街巷之间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眼见着约定时辰已过,阿箬心中焦急万分,她跳下马车,小跑到巷口,却依然不见来人。 “我会在狱卒换防之际,用别的死囚交换师父,而后将他送到璟山书院之外,你驾车在那里等候就好,那狱卒是我的人,不会有问题,你千万放心!”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巳时二刻,可如今,就快将近午时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波折?”阿箬垂首道。 她又在巷口左右望了望,终是等不及了,于是,她转身跳上马背,便策马往城东而去。 过了庆河,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游手好闲地市井小民,此刻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赶去。阿箬心下生疑,便择了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们如此匆忙,是往何处去?” 那小哥斜睨着马上之人,“你是外地来的吧,这几日震惊帝都的头等大事都不知道。” 阿箬眉头一蹙,忙问:“不知是什么大事?” “陛下英明,抓了一个在逃的西楚余孽,我还听说此人身份很是不一般呀!”那小哥面带兴奋:“陛下为起震慑之意,今日要在端赫门外将其斩首示众呢!” 当下,阿箬已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往端赫门奔去。 阿箬只顾着一路狂奔,甚至没有注意到,至方才起,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雪花落在了她的发鬓衣衫之上,她的脸颊也因为长时间的风吹而显得通红。 端赫门下,早已人山人海,阿箬将马匹扔在了一旁,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钻进了人群之中。 人群和刑场之间隔着大约两丈的距离,这边,围观的百姓众多,那头,负责看管的护卫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不过,此刻的刑场之上,刽子手严阵以待,却始终不见犯人踪影。而与她隔刑场遥相眺望的地方,设有矮几一方,似乎是监斩官的位子。 “恭请太子殿下!” 阿箬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还没等她细想,周围的百姓均已跪倒在地,她亦到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并未听错。 “平!” 一声令下,百姓方又起来,阿箬抬头一望,果见司马笠正端坐于矮几之前,只因隔得太远,阿箬并不能看清他此刻表情。 “今日这犯人果真大有来头,否则,如何需要太子亲自监斩?” 耳旁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由衷地赞叹,然而阿箬却是倏地愣在当场。 第673章 分道(八) “带人犯!” 闻声,人群之中出现了隐隐的躁动,阿箬亦尽量伸长脖子去看,果不其然,已有一队人马押着一名身着囚衣的犯人来到了刑场之上。 押解的人很多,阿箬根本看不清犯人模样,但从其身形来看,几乎与元芷一模一样。 阿箬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她心意大乱,已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甚至想要冲上刑场,将那人鬓发掀开,看看是否真如他所料。 那犯人一步一顿,走得异常艰难,看样子似乎受了极大的苦楚,阿箬的心一直揪着,直到他跪定之际,那人依旧垂着头,不得让阿箬确认其身份。 “司马笠,你究竟想做什么?”阿箬在心里暗暗发问。 然而,已有小将上前请旨道:“禀太子殿下,时辰已到,可以行刑!” 阿箬只见到,对面矮几之旁的那人,似乎未有一丝犹豫,便捻起面前的令签,将其扔至刑场之中。 “斩!” 随着司马笠一声低沉的命令,刽子手已然举起了手中长刀,至此,那犯人才缓缓抬起头。就在那一瞬间,阿箬几乎怔在当场,那人虽面色惨白,但眉眼风采却依稀如昨,仿佛他依旧是当初帝都郊外兰花圃中的那个恬淡游侠。 元芷将脊背挺得笔直,似不曾畏惧于即将面临的极刑,他双目平和,静静注视着阿箬所立的方向。刽子手已将长刀举过头顶,阳光下,那本就光亮的刀面显得尤为刺眼。 但阿箬确定,元芷对着她温和一笑,嘴唇微启,似乎在说:“箬儿,保重!” “爹!”阿箬泪流满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吼道。 然而,她的声音并未传出,因为,有人恰好在这个时候捂住了她的嘴。随即,那人又是挥手一掌劈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并从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 此刻,刑场之上,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漫撒当场。 很多年以后,当帝都的老人们谈起这桩往事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原本以为,西楚余孽,女帝贺兰旌的丈夫,一定是位不可一世的英雄,面对当日之事,说什么也该闹腾一场方可罢休。谁知,他竟那样轻易便服了软,端正地跪在地上,等着生命的终结,就像一个文弱的书生一般。也有人说,其实他当日那样,是为了保护某人,因为又有谣传,说人群中当日有他极为重要之人,而朝廷更是派了大批暗卫卧底其间,只要那人敢轻举妄动,便立刻就有朝廷兵士冲出去,将其捉了,处以极刑。 “那那个重要之人是谁?” “西楚余孽的重要之人还能有谁,自然也是西楚余孽呀!” “那人后来去了何处?” “这……便无人知晓了!” 关于刑场之上是否真的出现此人,此人究竟去往了何处,民间出现了许多猜测,其中大多都只捕风捉影无甚根据,但说的人多了,却不免也会出现那么一两点相合之处。 但是,帝都之中可能从来没有人知道——那个丢出令签,看似一脸淡然的司马笠,或许才是当日最不安的一个。 第674章 分道(九) 雪越下越大了,司马笠作为皇帝钦定的监斩官,没有回宫复命,反而在离开刑场的第一时间,便骑了马往璟山书院狂奔而去。 冬日的帝都,雪越下越大,很快,积雪便已铺满了大地。司马笠到达院外,却只见白茫茫一片,别的,几乎无迹可寻。 他跳下马背,顾不得拴好缰绳,便径直拍打起那扇不算高大的侧门。门很快便从里间打开了,可是,开门的,却不是他期望中的那个人。 “青箬呢?”他一边冲进院子一边问,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焦虑。 左麒麟拱手愧道:“微臣是快马加鞭而来,却只见到一辆空空如也的马车,不见元姑娘踪影!” 司马笠脚步一顿,心里慌张不已,手已紧紧攥成了拳。 只因璟山书院地处偏僻,所以当时司马笠便与阿箬约定将此处作为接应点。然而,今早他方实施救援之际,却发生了难以预料之变故,彼时,他已无法脱身前来找阿箬,故而只得将通报之任务交给左麒麟,谁知左麒麟偏生就错过了。 “青箬,你究竟在何处?”司马笠在口中哀哀念道,心中却已如刀绞,他从未有现在这般无力,他猜想,阿箬一定去了刑场,一定看到了当时情景,一定产生了误会。司马笠的手越攥越紧,整个人甚至微微发颤,眼神也是直愣愣的,他不敢再想下去,万一阿箬因为刑场上的一切,因为元芷的被斩首,恨他入骨,他又该如何是好? 左麒麟早已注意到了司马笠的变化,他忙劝道:“殿下,请准许臣带着麒麟卫前去寻找元姑娘下落。” 闻言,司马笠却如魔怔般自言自语道:“对,时间不长,她定是跑不了多远,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 说罢,司马笠便转身,似要一个箭步冲出去。左麒麟眼疾手快,一伸手,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知道,此刻的司马笠一心只想着阿箬,任谁的话也听不下去,但是,他还是试着劝说:“殿下,您难道忘记元先生的临终嘱托了吗?这个时候,您千万要沉住气呀!” “左麒麟,若是你,你能在此稳如泰山?”司马笠咬着牙狠狠道。 左麒麟见自己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竟松开双臂,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一计响头道:“殿下,元先生是心怀天下之人,他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为您和元姑娘争得一个机会,您又何必辜负于他?此刻的您,当回皇宫复命,否则,便是暴露了自己,也暴露了元姑娘。” 这几句话像一瓢冷水般浇在了司马笠的脑袋上,叫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叹了口气,忍着内心那股巨大的不舍,俯身扶起了左麒麟。 “你速去东宫,召留都麒麟卫,于城内城外仔细搜查青箬踪影,寻不到就扩大范围,寻到为止。若寻到了,她却不肯回……”司马笠一咬唇,道:“她若不肯回,你们可动用武力,只不要伤了她就是。” 左麒麟连忙领了命,转身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司马笠一个人,他站在雪中,缓缓抬头,任晶莹的雪花落在脸颊之上。脸颊温热,雪花轻易便化作了水,那水珠顺着司马笠的眼角流向发鬓,却在脸上留下了浅浅的泪痕。 “你不回来,我如何是好?” 第675章 生辰 阿箬兀自马车上发呆,她直着眼,回想起了三日前自己决定踏上这条征途的场景。 那时候,她只知自己被人从刑场上带走了,却不知,带走她的,正是离忧。直到她醒来,看见离忧那双快要将人杀死的眼睛时,她才忽然意识到,前程过往,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荒谬,也更让她明白了,没有了离忧和元芷的她,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离忧坐在榻边,静静看着她,一语不发,她却幽幽开口,“你救我做什么?” “不救,难道眼睁睁见着你去送死?” “是我信错了人,害死了阿爹,我活着一天,便是对亡者最大的不敬。”她语调平淡,不带一丝喜怒。 “阿箬,世叔救你,是叫你好好活着,不是这般自怨自艾。” 阿箬冷笑一声,扭头看着窗外,良久,她才转过头来,淡淡地对离忧说:“自怨自艾,你太抬举我了,难道这不是我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下场吗?” 离忧叹了一声,知道多劝无益,起身就要往外走去,“我出去给你找些吃的。” 然而,他刚要走,却被阿箬一把拉住,离忧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离忧,我要报仇!”她淡淡开口,却充满了不容推辞的坚决。 闻声,离忧缓缓转身,往卧榻内侧坐了些,还反手将她搂在了怀中。“阿箬,”他的语调中带着难得的温柔,“先前我一刻不忘,想逼你复国,可是现在,我却有些不忍……” 阿箬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离忧,我要报仇,帮我!” 离忧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闭上眼,答道:“好!” 然后,离忧便带着她离开了藏身之所,一路西行,往蜀中而去。 赶路的这些天,她几乎时刻都在发呆,但每每到了夜晚,她却又心乱如麻,一刻也睡不着。所以,虽只短短三日,她却已瘦了两圈,眼眶深陷,辨不出个人形。然而,当她瞧见铜镜里自己那副人模鬼样之时,她却由衷地笑出了声,离忧站在她身旁,嘲讽道:“真够丑的!” 她笑道:“丑便丑了吧,你不是也见过我最为丑陋的模样吗?” 离忧笑了,冷峻的脸上带着几分欣慰,他道:“能顶嘴就好,我还以为你死过一遭。” 她摇摇头,一瞬间,竟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姚关的少年时光,多希望,这一年多的起起伏伏,就是一场大梦,梦醒了,她还能倚在门框上对着斜眼,叹世事无常。 但一切,回不去了,就像她看向离忧的眼光,再无昔日的敬畏。 思忖间,前方车帘被打开,阿箬本能地警惕起来抬起头,直到抬起头看见来人是离忧,她才方稍松泛了些。 “下来吧!” “到了吗?” “五里外是宜州,我们要从此处改走水路。” 阿箬知道,马车定是要弃在城外的,所以她没再多问,当即跳下马车。待她与离忧骑上同一匹坐骑之际,那人才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今日不慌赶路,我带你去宜州城里玩上一玩。” “做甚?” 离忧摇摇头,无奈道:“不要总将我想得那样坏,我带你去玩,只因,今日是你的生辰。” 生辰——阿箬的心兀自生疼。 第676章 通缉(一) 阿箬垂头不语,任由离忧带着她往前方宜州城而去,离忧只当她是心情不佳,所以也没有多问,然而,阿箬或许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今日,也是司马笠的生辰。 “既已恩断义绝,又何必念念不忘!”她这样轻叹着劝慰,而后亦抓紧了离忧的衣衫。 宜州城是西南关隘,入蜀的必经之所,但由于其地势北部、东部皆有大山阻碍,所以即便到了严寒的冬季,这里的气候也依然温和依然,全然不同于蜀中的湿冷,也不同于帝都的严寒。 宜州城外甚至还有绿树迎风,风中传来腊梅的阵阵清香。这城不算太大,一部分是做军事堡垒之用,故而船运码头非常发达,阿箬直到入了城才倏地想起来,原来当日他们一行人要偷船入蜀,走的正是此处的码头。想及此,她猛地咬了咬嘴唇,不禁又怨叹自己,“何必再想过去之事,那人欺瞒在先,斩杀恩师在后,良心全叫狗吃了!” “阿箬,前方有间糕点铺子,不如我们选上一些,以备入蜀所需。”离忧牵马而行,对旁边戴着斗笠的女子道。 阿箬点点头,答了一个好字,便跟着他的脚步往前去了。 这糕点铺子,卖的尽是些宜州小食,最常见的不过绿豆糕、红豆酥、蛋黄酥等等,若换做往昔,阿箬对这些吃食定是极有兴趣的,可今日她却只是敷衍了事地随意点了点,便由得店家笑脸盈盈地装了一包又一包。离忧也不说她,只一边掏钱一边又选了些鸭胗鸭脖凤爪之类的辛辣小食。荆楚风俗毕竟不同于帝都,饶是冷淡如离忧,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选完了小食,天色已近正午,离忧打算带着阿箬去附近的食肆用饭,便请店家推荐当地的特色美食。 店家见主顾如此大方,便颇为殷勤地多说了两句,“客官,咱们宜州一地,是西南的交通要地,客商往来频繁,所以城池虽小,然而饮食上却是博彩众家,九州之内,凡是你说得上名字的代表美食,咱们宜州城内就定然找得到。不过,我见客官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所以我还是推荐你去咱们宜州城老字号的合渣饭馆尝尝鲜。”说罢,店家还忙将离忧带出店门,指路道:“你呀,往北走,会瞧见一块圆形的场地,场地正西的位置便是我所说的那家合渣馆。” 离忧点点头,微不可闻地道了句谢,而后便拉着阿箬的手腕,带她去寻那家合渣馆。 阿箬只觉,自己三天未睡,在马车上时还不觉有异,如今一下得车来走进这人烟阜盛之地,不禁便有了些天旋地转之感。但她一直忍着,没有告诉离忧,但她却已实在没有办法挣脱离忧的手,故而只得亦步亦趋。 不多久,他们便瞧见了店家口中那个空阔的场地,然而,今日的场地之上却人满为患,尤其那场地中央,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却不知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离忧本想不理,孰料,阿箬却停下脚步,提议道:“咱们过去瞧瞧。” 离忧见她难得有兴致,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人群虽挤,但在离忧眼中,却还是小菜一碟,他拉着阿箬,三两下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到了队伍最前方。 第677章 通缉(二) 原来,这群人围着的,竟是一面墙的布告栏。那布告栏久经风霜,其上除了一张新贴上的告示之外,其余之处尽皆斑驳,剩些没有脱落的残页。 阿箬将那布告之上的内容迅速看了一遍,原来这是一张朝廷的通缉令,说是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逃犯逃脱了,朝廷愿悬赏万两将其其缉拿归案。告示用了很大一个版面来展示那逃犯的画像,阿箬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终于才不得不承认,这被重金悬赏的要犯,指的竟是她自己。 她心里一沉,天旋地转之间已不知伤痛为何,嘴里却反而轻哼一声,传达着些许莫名的情绪。 很快,周围老百姓的议论之音便轻飘飘入了她耳。 “帝都有传闻,说陛下重病不起,将朝中一应事务全都交由太子处理,可谁料,太子殿下监国发布的第一个命令便是重金悬赏这人犯!” 有旁人搭腔道:“说来也怪,这人犯并非什么三头六臂的江湖人士,看起来似乎还是一个生相美丽的女子,不知她与陛下这病可有关系?” “皇家秘闻,谁又能知道呢?不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十分确定,太子殿下定然恨极了这女子,否则怎会大张旗鼓于九州之内寻她?” “就是就是,得罪了天家,她就算跑到了天边,也照样要给捉回来!” 议论声不绝于耳,阿箬站在其中,听了个十之八九,只觉得心乱如麻!头脑一疼,本就有些眩晕的她,更是站立不稳,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幸亏离忧即时接住了她,将她带离了人群。 阿箬倚在离忧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离忧,我们快离开这里。” 离忧抓着她的手不禁紧了紧,淡淡回了句:“好!” 她跟着离忧的步伐,很快便出了城,骑马回到了马车之上。 阿箬坐在马车之上,缩做一团,离忧在一旁,轻轻地给她盖上了毛毯。但是,离忧并没有当即离开,他坐在车厢内,静静地看着阿箬,手指还极其轻微地替她离开了额头上的几缕乱发。 阿箬没有理他,只静默地呆在原处,心中一切却似翻江倒海一般。 离忧一直静静守着她,他的手指也一直摩挲着阿箬的额头,未曾离开,“可恶!”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像是要破口大骂什么。然而,很快他的腔调又回归和平,几乎是以不常见的温柔在阿箬耳边喃喃道:“阿箬,今日之我,何尝没有后悔将你送入帝都,你且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不会让你受半分伤害。” 阿箬眼皮一颤,身体也忍不住跟着颤动起来,她依旧没有直视离忧,却艰难开口问道:“离忧,你是故意的。” 是确信,不是疑问。 离忧眉头微蹙,未置可否。 “你故意将我带到宜州城里,故意让我看到那告示。”阿箬冷冷道。 离忧叹息一声,收回了手,道:“是。” “你不必如此的,有什么坏消息,直接告诉我便是。”阿箬眼皮向下,仿佛在说——再大的打击我都能承受得住。 “这消息是昨日从帝都传出的,我想让你亲眼见。”离忧直言不讳。 他见阿箬未答话,又补充道:“阿箬,忘了他吧,把帝都的一切都忘掉,从今往后,只记住我,记住我们的一切。” 第678章 眼花(一) 阿箬一行人,从宜州码头逆流而上,过夔州后弃船换车,很快便到达了成都。彼时蜀中已是隆冬时节,天气既冷,加上终日难见阳光,所以又平添了一层潮湿之气,湿冷阴寒,比帝都更甚。 然而,即使天气不如人意,可自打进了成都,却像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一般。茶馆里依然人声鼎沸,酒楼里羊肉汤锅卖得正好,人人脸上带着笑意,似乎从未因天气而苦恼。偶有艳阳高照之时,大伙儿都一窝蜂地拥出家门,享受难得的暖意时光。 既是到了蜀中,自然需得去拜见诸葛有我。诸葛有我神色复杂地看着阿箬,过了许久终是开口问道:“他投降被斩?” 这语气这文化,好像颇为不信似的。 “正是,皇帝下令,太子监斩,丧命于帝都刑场。”阿箬冷声回答道。 诸葛有我嗯了一声,当即有皱起眉头,仿佛在思忖着什么。 离忧见他久不开口,便道:“忧正有要事要与师父商量。” 诸葛有我这才回过神来说道:“一切事宜我已做了安排,你们才到蜀中,还是稍歇息两日再说!” 离忧微微颔首,却又听得诸葛有我说:“你们既已身在蜀中,便可自在安适些,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亦不必担忧。” 这话说得简单明了,离忧赶紧抱拳,很郑重地致以谢意。阿箬却是想了想才明白,她猜测,诸葛有我大概早已暗地里架空了蜀中官府,所以,朝廷那道缉捕他们的通缉令根本就没有在蜀中流传开。 离忧先送阿箬去了诸葛有我安排的外宅,一番安顿过后,便兀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不知为何,阿箬自打那日在宜州看了那张通缉令过后,整个人反倒释然了,她能吃能睡,入蜀短短七日,便一改那副骷髅般瘦骨嶙峋的模样,整个人亦圆润了不少。 她曾听宅中下人说过,成都此地,冬季虽也寒冷,但已连续十年未曾下雪。然而,在阿箬来到蜀中的第八日,天空却飘起了雪花,起先,零零散散让人起疑,到后来,竟然大片大片落下。到了第二天清晨,阿箬推开窗,才发现,屋檐、树枝、草坪上全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天却放晴了。 宅中下人早已兴奋起来,他们直言,这是生平第一次看见雪,高兴得近乎手足无措。 “雪天路滑,最宜室内温酒赏雪,你们且各自尽兴,今日,就当休沐了。”阿箬沉声命令道。 那些下人虽回答得平静,然而早已兴奋得不着边际,过了一会儿,就连离忧特意安排与她近身伺候的那两个小侍女也跑得无影无踪,只给他留下一个小火炉和两坛半温的酒。 阿箬笑了笑,不予置评,而后兀自倚在窗框上,看着外间的风景。淡山轻雾、白雪劲松,是水墨画般的美丽,然而于她来说,却有种异常的陌生之感。毕竟他乡,又何尝真的心安? 阿箬提起一壶酒,也不用杯子,便直接抱着酒壶,一口一口连续不断地喝着。很快,两坛酒便被她一扫而空,久坐亦是难受,阿箬扶着窗框要起之时,才发觉自己空腹饮酒,这会儿已是晕晕乎乎有些醉意。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然而,当她猛地一转头,才发现,那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门前立着个高大的身影,黑袍雍容,英气逼人,阿箬心头一颤,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第679章 眼花(二) 门口之人愣了一下,顿在原地不动。阿箬头晕目眩,却不由分说地快步往前走去,那摇摇晃晃却心急如焚的状态,委实叫人心慌。但她还是挣扎着走到了那人面前,而后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拽住他的衣襟,声泪俱下,“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抬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刚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那女子堵了回去,“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黑袍之人神情微微一滞,似乎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然而,阿箬却兀自哭泣,眼泪顺着脸颊簌簌地落。来人松了手,转而捧起那纤瘦的脸颊,颌骨分明,明眸澄亮,眼中却尽是泪水。 男子心中刺痛,一种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望着女子那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视线渐渐下移,最终落在了她那微抿的红唇之上。一股幽微之气冲上脑门,男子眉头微微一蹙,而后脖颈竟渐渐前移,似有百般情愫,要与阿箬诉说。 阿箬迷迷糊糊看着眼前之人,只见他越靠越近,自己的脑袋却是无论如何也转不过那道弯。 直到她的鼻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凉,她才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也同时明白自己究竟犯了多么荒唐一个错误。 “离忧!”她一声惊呼,下意识推开了那男子,自己亦往后退了一大步。 被推开的离忧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然而整个人却有一瞬地凝滞,而后,他猛然回过神来,放下手,长身玉立,冷冽如初,“你将我认成了谁?” 阿箬又怎敢说,她将他认成了司马笠,“没有,我只是喝醉了,你别介怀。” 说罢,阿箬转身就要往室内走,谁知,离忧却跨一大步,挡在了她的面前,“阿箬,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箬被逼得无路走,只得停在原地,不答话,只是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 离忧再次抬手,手指轻触,扫过她的脸颊,“明眸如斯,勾魂夺魄,纵泪流满面,亦是叫我移不开眼,可是,你能否告诉我,方才你的泪,为谁而流,为何而流?” “我……”离忧的声声质问,像是凌迟般剖开她的层层皮肉,直逼她的内心,即便这内心所想,就连她自己也着实想要回避,“离忧,别再问了,我会将一切藏起、掩埋、遗忘。” “藏起、掩埋、遗忘!原来,他终究是在你心底扎了根!”离忧抬头望着天,冷笑数声,“阿箬,那你可还记得那日刑场之上他都做了些什么,他可曾有一瞬间的表现是要救你阿爹,你可还记得宜州广场上那张通缉令,他掌权监国的第一件事便是对你赶尽杀绝,一条活路不留!” “你别说了!”阿箬捂着耳朵,痛苦地吼道,这些事她未有一刻忘记,更无需旁人来将那伤口再次撕开。 见她痛苦模样,离忧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紧紧地攥着拳头,走到阿箬面前,他本想开口说两句安慰之语,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过于唐突,于是只得伸手轻轻环住阿箬,女子一边哭泣一边抽搐,也未曾将他推开。 第680章 复立(一) 良久,阿箬终于止住了哭泣,身体也不再颤抖。她伸手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说话却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离忧,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离忧愕然,他没有料到阿箬开口第一句会如此平静地——道歉! “你不必……” “这些都是我的问题,我既要报仇,又岂能被过往私情而影响呢?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离忧松开了手臂,心里五味陈杂,半晌,却只答了一句“好”。 阿箬静静地看着他,眼眶红肿得厉害,“你找我何事?” 离忧望着她,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答话。 蜀中雪天,他本就是来找她温酒赏雪的。但眼下情形,这目的倒显得不合时宜。 “我……是来告诉你,明日一早,我们同去诸葛家,商讨要事。” “商讨要事?”阿箬有些发懵,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时候到了?”她试探性的问道。 离忧点点头,“时候到了。” …… 次日清晨,阿箬在离忧的陪伴下来到了诸葛宅。诸葛有我早已在大厅等候,他看阿箬的神情依旧淡静冷漠,面对此,阿箬也只能付之一笑。 “诸葛先生,不知今日唤阿箬前来,有何吩咐?”她沉声问道。 诸葛有我瞥了她一眼,“看你模样,似乎哭过一场。” 阿箬瘪嘴,却还是坦然回答:“前程虽如幻梦,却也不是轻易能够放下,总要哭过几场、发泄几番,方能明白昔日之愚蠢与荒谬。” 闻言,诸葛有我的脸上不禁漾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想来,你是想通透了。” “通透不敢言,至少心肠比往昔更硬上几分。”阿箬面无表情,说的却句句是实话。 诸葛有我仰天大笑,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明白他为何笑得这样夸张。没有任何人阻止,也没有任何人质疑,阿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大厅中央,等着笑声敛去。 “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将蜀中一切交给你了!”诸葛有我忽然道。 这回,即便镇定如阿箬,却也有些不明所以,她一脸惊愕地看向离忧,只见那人神情却十分平静,似乎一早便知道此事。 “先生,什么叫'将蜀中的一切交给我'?”阿箬忍不住沉声问道。 “离忧,你没有告诉她吗?”诸葛有我问道。 只见离忧作了一揖,而后对阿箬说:“师父说将蜀中的一切交给你,便是将蜀中所有的兵力、财权、粮草全都交于你调度支配。” 阿箬有些惶恐,她不明白诸葛有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牺牲。 “你也不必惊诧,这些东西,本就是当年我要交与兰儿的,这二十多年,也算我替她保管了!”诸葛有我淡然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你需得答应我。” “先生请讲。” “第一,我要你据蜀中之势,复立西楚,登位为帝!”诸葛有我一字一顿,讲得十分清楚。 阿箬微微颔首,这一点,她早有心理准备,于是答道:“据蜀中之势,复立西楚之帝,实则,是诸葛一族公然叛逃大兴,先生都不怕,我又何惧?” 诸葛有我点点头,又道:“这第二件事,我是替离忧讲的。”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 “既登地位,便当履行当初的婚约,与我之徒,逐凤楼主离忧,共结连理!” 第681章 复立(二) 阿箬愕然,这个要求,既是预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其实,当初她苦求离忧带她报仇之际便已隐约感觉到,自己无论如何是绕不开这一关,可是当真的面对之的时候,阿箬又觉得甚是惶恐。 离忧盯着她,终还是开口解围道:“师父,阿箬刚遭父忧,此事谈及婚事怕是有些不妥,请师父给她一些时间……实则也是给徒儿一些时间。” 听他如此说,阿箬有些愧疚地抬起头,而诸葛有我却是看戏般将离忧打量一番,而后摇摇头,叹道:“痴儿!” “还请师父成全。”离忧再劝。 诸葛有我扭头不看他,答道:“既如此,也需元姑娘给我做个保证。” 阿箬有些懵,“如何保证?” “我也不逼你,你只需答应我,除非离忧自愿,否则,你永不可放弃与他之婚约。” 说了等于没说。 阿箬垂首,以她如今这情形,又有何心思论及儿女私情,“先生明鉴,我如今心如死灰,不想再言婚嫁之事,我感激先生助我谋事,可若先生非要揪住此事不放,我宁愿您收回许诺,放我离去。” 阿箬的声音沉稳淡静,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感。离忧听之微微一怔,一旁的诸葛有我却是先惊后笑,最终出乎意料地说道:“果然如出一辙呀!” “什么?”阿箬没听明白。 “罢了罢了,我本只是试你一试,如今看来确是个很有主张之人。”他瞥了一眼离忧,终是不再纠缠此事。 …… 次日,阿箬亲自起草诏书,昭告天下,她将继任女帝复立西楚。随后,诸葛有我以族长之名,亦发布文书,表明支持立场,公然叛逃大兴。 二书一出,一时间,天下之士尽皆哗然,他们有的嘲讽,说这是痴人说梦;有的担忧,说这是祸乱之始;但更多的,却是出奇的静默。要知道,这两个,一个是江湖传言中的大兴太子的心上人,一个是四大家族之一淑妃娘娘的兄长,众人看不透,总觉得他们这种联合有些荒唐。 消息很快传到了帝都,群臣表面上垂首静候,其实各个都调动起全身感官在揣测着太子殿下的反应。群臣之中,不乏明白就理的,心中早已预演了上千遍事态的走向,只盼着太子殿下能一如既往沉稳应对。群臣之中,当然也有毛躁不通的,他们摩拳擦掌似乎当即就要请旨领兵平乱。 太子静静合上奏折,双手压着桌檐,深呼吸了一口。 “殿下!”复出的曾为炯率先开口。 “讲。” “是否需要核实消息的来源,看看是否属实?” “不必了。”司马笠后来也查得个七七八八,他知道,那日带走阿箬的人,正是那个逐凤楼主,叫离忧的。只是,他几乎将中原翻了个遍,却没料到,她居然西行去了蜀中。 “殿下,诸葛先生向来不问世事,如今竟公然叛逃,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曾为炯和世人的印象倒是一致,九州之内,谁叛逃他都信,可偏偏诸葛有我叛逃一说,他觉得很是疑惑。 第682章 承命 司马笠握拳凝思,却又听得曾为炯缓缓开口问道:“殿下,此事,是否需要去后宫请示淑妃娘娘?” 此问一出,全场一阵骚动,凉州卓氏谋逆,皇帝将卓贵妃打入冷宫,自那司马策逃到凉州过后,似乎还未曾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过凉州至中原的各大要道却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前例如此,皇帝却迟迟没有对淑妃做出任何处置,因而众人都十分关心。 然而太子的态度似乎也不甚明确,“此事隐情重重,本王还要再禀告父皇。” “殿下,先人有云,天下未动蜀先乱,蜀中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进可攻退可守,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大,想来定是难以对付,若他们再与北边凉州叛逆相勾结,整个大兴西境便危在旦夕呀!所幸,那诸葛有我也还没到为所欲为的程度,此中时候,咱们不若先行招安之策,不能,再派重兵压境!”提议的是兵部尚书,出于专业素养,他倒是看得更为长远。 堂中众人纷纷称是,司马笠却在心头冷笑了一句:“招安,只怕朝廷钦差还没走到夔州,便会被她一脚踹回来吧!” 但自己心意如何,一定要派一个最有力之人去传达,这个有力之人——他扫视堂中,却没发现一个。 他发问:“众卿之中,可有人愿领命,前往蜀中招安叛军?” 无人应。 曾为炯左右望了望,心下着急不已,一时间,他甚至已迈出脚步,想要应承下这个差事。 然而,还没等曾为炯行过礼,便听上首之人又说:“既然如此,本王便……” 司马笠的话没有说完,他被一个温和沉静却分外坚定的声音给打断了。 “微臣请命!” 闻声,一众大臣皆转过头去,望着殿外,而后,他们见着一个颀长儒雅的身影步入大殿,那人走得不疾不徐,直到大殿的正中央,他才停下脚步,掀衣行了跪礼。 “殿下,请派微臣前往蜀中!” 司马笠眉头微蹙,缓缓起身,径直走到那人面前,扶起他,在审视了一番他日渐苍白的面容后,有些偏题地问:“容卿何时回帝都的?” 容隐之答道:“星夜兼程,早间方道。” 也只有和那人相关,才会让容隐之这样匆忙。 司马笠压低了声音,又问:“可你的身体,能否承担远去蜀中的车马劳顿?” 容隐之拱了拱手,只答:“病弱之躯,也当在有生之年,做点有意义之事。” 殿中大臣,只知容隐之突然辞官返乡,不明其中就理,如今在东宫正殿一听,方知晓容隐之乃是身体抱恙,他们好奇,好奇中带着遗憾,这个年纪轻轻,大兴朝堂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怎么走了这样的厄运。 司马笠攥着拳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时代起的挚友,一时之间,竟生出许多莫名的感受,五味交融,很是复杂。 “此事重要,待本王……”他本想以秉明父皇为借口推脱之,孰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容隐之便又双膝一曲跪在地上,这一回,他甚至还叩首恳求,“微臣志向坚决,还请殿下,应允!” 原本,司马笠见他又跪,下意识伸手去扶,谁知,容隐之话语脱口而出,叫他几乎愣在当场。 司马笠放下手,当着众臣的面,他也毫不顾忌地半蹲下来,而后,他压低声音,沉沉发问:“容隐之,她与我之间是私怨,误会重重,你觉得,这样的情况下,她能听你的劝?” 谁知,容隐之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目,反问道:“那你觉得,按照你们之间的那重重误会,她或者她身边的人,会允许你进入夔州?” 司马笠愕然,答不出话。 第683章 请罪 容隐之猜得不错,司马笠的确是想亲自往蜀中去。他自己不好意思说,如今容隐之这样一问,就更失去了开口的理由。 他轻轻拂了袖子,容隐之也缓缓起身。 “你去可以,带上东宫暗卫左麒麟,必要时他可护你周全。” “是!” 至此,群臣方舒了口气,气氛较之方才活跃了不少。 然而,不多久,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外又有人来通禀,不过这一回,进来的是一个小宦官,如今太子虽只是监国,但皇帝不问朝政,今日这样的集会便算得上是极为庄重的场合了。祖制,前朝议政,宦官不得入内,除非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以众人皆猜测,是后宫之中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事,左右逃不开那么两三个人。 司马笠没有呵斥他,只挥挥手,道了句:“众卿先行退下吧!” 待到一众朝臣散去过后,司马笠才颇为急躁地问:“宫里出了什么事,还不快讲。” “殿下,淑妃娘娘不知何故,今日晨起之时便全身素服,散发跪于陛下寝殿之前,陛下用过药,已足足昏睡了三日,今日巳时时分他醒过一次,不多久又睡去了,阿翁担心陛下身体,不敢将娘娘情况告知,眼下正是个左右为难之际,故而只能派小的前来请示殿下。” 那小宦话语落下,司马笠却反倒轻松一节,一开始他瞧见此人慌慌张张,还以为是皇帝司马佑有什么闪失,如今知晓是那淑妃,便也就不着急了。 小宦跪得老老实实,司马笠瞥了他一眼,“淑妃跪了多久?” “破晓时分便在了,到这会儿约莫四个时辰。” 司马笠眼皮一抬,心道:“不知她又要演哪出?” “太医可说过,陛下还有多久才能转醒?”司马笠又问。 “奴才走前太医方来看过,说是再有半个时辰方能转醒,这会儿已叫司膳备好了松茸鸡汤。” 司马笠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觉得自己虽然百般不愿,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于是他答道:“既如此,你且先回去,本王料理完东宫之事,定马上过去。” 小宦不敢多语,俯身答了句是,便转身出去了。 司马笠终究还是进了宫,但他这一路上,可谓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指点宫中防务,一会儿停下与偶遇的大臣闲聊两句,当他一路“奔波”终于到达皇帝寝殿之外时,果然见到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淑妃跪在当场,看那模样似乎很是憔悴。 司马笠犹豫不敢上前,他私心里,简直巴不得那淑妃就这样长跪不起。在他还没有决定好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际,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殿中走了出来,不正是阿翁。 “娘娘!”阿翁一贯温和语调,“陛下醒了,这会儿召你入殿呢!” 谁知,那淑妃没有半点起来的意思,反而伏地叩首,带着哭腔说:“臣妾有罪,万死难辞,绝无颜面再入天子殿堂,只愿于此长跪不起。” 司马笠一愣,心底窝火难平,只不知这女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第684章 请罪(二) 阿翁苦求无望,叹了口气,转身便往大殿而去。 场中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淑妃那里,所以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司马笠的到来。故而他顺势一转身,躲进了垂花门之下,这垂花门虽然隐蔽效果极佳,但从方位上来讲却是离淑妃更近了,所以也能更进一步观察到淑妃等人的一举一动。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翁方进去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寝殿大门居然再次缓缓打开,然后,三五个宦官婢女慌忙跑出静候大门两旁,而后,皇帝司马佑居然在阿翁的搀扶下步出了大门。许是久卧病榻,司马佑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额头皱纹深陷,脸颊惨白少光,至于那嘴唇,更是干裂起皮,像是经塞外风沙肆略过一般。 司马笠惊诧不已,这几日他来探望,只知父皇形容憔悴,今日见他起身,才惊觉,往昔那个风采不凡的大兴皇帝,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父皇……”他在心里喃喃念到,却克制住了那冲出去的愿望。 “淑妃!你这是作甚?”干瘪的声音颤抖着问。 地上那妇人已是额头红肿,她一听见皇帝的声音,当即又是猛一叩首,当她再次抬起头,额角已经渗出血迹。 “戏真足!”司马笠冷笑一声,心中嘲讽。 此刻,皇帝几乎用尽力气冲到淑妃面前,似乎想将她扶起。 “陛下,臣妾有罪,愿以死谢罪!” “错不在你,为何这般自责?”皇帝的声音中满含怜惜。 “是臣妾监督不力,是臣妾有失本分,是臣妾……”淑妃带着哭腔,一味请罪,形容甚是可怜。 然而,她此刻越是楚楚可怜,司马佑就越是心痛不已,觉得她情有可原。 “够了!”司马佑低低喝止住了淑妃的言语,“你一个深宫女子,如何知道千里之外的蜀中发生了什么?那诸葛有我无声无息悄悄潜伏酝酿了二十年,连朕都被他蒙骗,更何况你?” 司马佑的语气略有些激动,“朕也是到方才忽然想起,当年诸葛有我便倾情于那贺兰旌,我当时只以为他被那女人蛊惑了心智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孰料,那女人死了二十年,他竟一刻也未曾忘怀,至如今,竟为了一个气数已尽的西楚,赔上了诸葛一脉的前程!” “陛下,兄长于我如父,他犯下如此大罪,臣妾……臣妾岂有不连坐之理?”淑妃一边抹泪,一边答道。 司马佑满眼心疼地看着她,伸手为她拂去了眼角的泪珠。 “连坐!朕就是国法,朕要保你,看还有谁能让你连坐!”司马佑严肃道,“朕不仅要保你,还要保诸葛一脉在帝都的所有人!蜀中诸葛氏罪不容诛,但帝都的诸葛族人却是清清白白!这一点,天下之人都当明白。” 闻言,淑妃的泪方止住,她柔柔地说了一句:“陛下如此厚爱,叫臣妾如何担得起?” 话未尽,早有一众宫婢围上去,将她扶了起来。 眼前闹剧落幕,司马笠终于缓缓步出垂花门,眼光中却尽是嘲讽与冷峻。 第685章 登基 淑妃到殿前一闹,不但没给自己招徕罪过,反而让当日在场的一众宫人皆对她同情有加,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大伙儿都认定了她的无辜与识大体。不久,这话就自然而然传到了皇帝耳中。 那个有些清冷的早晨,当司马佑睁开惺忪睡眼,一扭头就看见淑妃一身单裳,正在榻边替他试药,那惨淡的脸色,只怕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大约是缠绵病榻已久,整个人也不同于平日杀伐决断的狠厉,他的心倏地一软,当场便下旨,晋了淑妃的位分。 情虽切切,但司马佑还是有自己的原则。他到底是忍住了心头的冲动,没有把久悬的后位封予她。 旨意一下,淑妃的脸色没有一丝喜色,反而又是泪落连连,直称自己配不上。其柔弱之态,又叫司马佑心头一软,不免出言劝慰许久。 那日之后,司马笠依旧每日去皇帝身前请安,其余事情只字未提。司马佑对他这平静的状态甚为满意,加上身体原因,他也就无心再多管其他了。 …… 蜀中。自阿箬发出复国文告之后,蜀中各司便开始忙碌起来,不得不说,集合诸葛家和逐凤楼的力量,一切事物开展顺利,秩序井然,时间虽短,可观之已有西楚往日之风。 十二月初八,是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蜀中芷兰宫前繁花锦簇旌旗猎猎,身着暗红铠甲的士兵整齐庄肃,殿中广场之上,早有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官员在静静等候。 辰时整点,礼乐齐鸣,一辆十六人抬的赤红撵舆从南侧大门缓缓进入,撵舆旁,旗帜冠盖璀璨,一众宫人也是衣着整齐鲜艳,个个神采飞扬。 “陛下驾到,跪!”司礼宦官一声高呼,场中众人齐齐叩首,只留出中间一条巷道,供抬舆的队伍通过。 队伍穿过巷道,行进到芷兰殿前停稳,撵舆上的那人终于缓缓起身,在宫人的搀扶下,步下撵舆。那人头顶赤金高冠,冠上缀着夜明珠,两条长长的飘带在下颌处系成结,她身着一身暗红长袍,袍上用金线绣着凤舞九天,袍子正面对襟垂地,背面拖尾绵延。晃看来,那人通身为红,可这红,却全然不似嫁娘,其庄重不失柔美,柔中不缺英气,只一眼,便可知其之威严凛凛不可犯。 女子缓缓登上台阶,行至高处,祭过天地,祭过父母,祭过身亡的西楚将士,而后,在众人的瞩目中念罢登基文书,文辞虽是拗口,然而,每一个字她都念得铿锵有力毫不含糊。 台阶之下,所有人静默伫立,直到她说出最后一个字,众人才在司礼宦官的高呼之后,三跪九叩,道:“恭迎吾主,万岁万万岁。” 台上女子垂眸看眼前一切,没有丝毫笑意。 后代的史官这样记述着当日的事件:永安二十一年,浓冬正盛,元氏青箬据蜀自立,复国称帝,改元丰礼。定国初,女帝发手谕于朝,欲以西蜀之力,发兵东征,夺荆州故地,还都醴阳。令既出,天下士哗然不敢动,唯江湖中一门派号逐凤楼者,楼主离忧,连下七十二道逐凤令,起天下逐凤楼人之力,匡扶女帝。当此时,世人方知,隐秘门派逐凤楼者,竟为西楚残余。然则,大兴国力日盛,何惧之有?太子司马笠引兵西征,势如破竹,然两军对垒于前,太子竟吐血数升倒地不起。后有医者号脉,道是心悸不可自持,状若情伤…… 第686章 故人 蜀中冬夜,寒风渐起。 阿箬裹着厚厚的披风,掌着油灯,伏在案前,看那张行军地图。灯光很暗,她看得投入,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大殿。 来人似乎没有恶意,只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 阿箬头也不抬,说道:“离忧,你来看,这夔州以东竟有如此一块开阔的山谷,背山临水,极是易守难攻。” 然而,来人并未答话,只静静地停在了离阿箬两丈之远的地方。 阿箬这才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清了眼前来人。 身材颀长,白袍胜雪,脸色虽则惨白,眉宇间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柔和——是个长久未见的故人呀! 阿箬一颤,差点打翻手中的油灯,她顾不得案上一切,径直冲到那人面前,带着不可置信,轻轻唤了一句:“容兄。” 这人正是先前领命,要前来蜀中的容隐之。 他垂眸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眼神中尽是疼惜与不忍,良久,他才幽幽道:“箬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阿箬自来蜀中以后,成日里思考着复国报仇,旁人眼里看她,是一味的冷淡沉默,有时候甚至就连她自己也如此以为。然而,今日见到容隐之,听他再唤一句“箬儿”,阿箬不禁鼻尖一酸,瞬间就掉了泪。 “容兄,”她抹去眼角的泪,哽咽着道:“你又未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 容隐之亦伸手,接住了她脸颊滑落的一颗温热的泪珠,“箬儿,那时候若我在,或许事情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阿箬唏嘘,只道:“容兄,如今错已酿成,又何必再言如果。” 闻言,容隐之终是叹息一声,不再说下去。 气氛有些凝重,阿箬亦觉自己方才有些决绝,于是她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容兄如何来的蜀中,为何我竟一点也不知情?” 容隐之笑道:“说来惭愧,我早早就请命前来,可行至夔州城外,却被蜀军,不……现下当改名为凤军,我被凤军堵住,盘桓许久,幸亏左麒麟大人聪明,我们逮了机会混进巡逻船中,才勉强入了蜀。” 阿箬一愣,问道:“左麒麟也来了,他在何处?” 容隐之抿抿嘴,回答道:“说来就更惭愧了,我们东躲西藏找到了你这兰芝宫外,刚翻墙进来行了不到半柱香,便被你身边那位公子拦住了去路,左麒麟与他奋力厮杀,我却是得了空隙,才找到你这里的。” “什么?”阿箬一听,当场怔住,“这么说来,此刻,左麒麟正在外间与离忧厮打?” “正是,不过方才我跑开始,逐凤楼主还未亲自下场,不过按照左麒麟的功夫,他若不出手,当场之中应该无人能抓住左麒麟。”容隐之说得不紧不慢,以至于阿箬都不得不佩服他此刻这种淡定的状态。 阿箬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殿门处却传来一声巨响,她忙看过去,只见离忧正拿着剑,怒气冲冲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阿箬一凛,当即以最快的速度站到了容隐之身前,而几乎与此同时,离忧的剑就快要抵住她的脖颈,幸亏他眼疾手快当即收了,否则,阿箬危矣。 第687章 不可动他 离抑制着怒火,才不至于失态,“阿箬,你让开。” 阿箬未动,“离忧,此人,不可伤。” “你可知,他偷偷摸摸来蜀中,是做什么的?” 阿箬抿抿嘴,答道:“岂会不知,但……不可伤他!” 离忧眉头紧蹙,似乎比方才更要生气,“元青箬,大兴军队已压阵于夔州下游,双方相持不下,都在等着合适的时机给对方致命的一击,此人乃是司马笠的心腹,抓了他,正好可做人质,胁迫于斯。” 阿箬攥紧了拳头,坚定地回答道:“离忧,夔州之围我已找到了解决之道,不必使用这种手段。容兄于我有恩,绝不可动他!” 离忧实在克制,他也不是真的要与阿箬起冲突,否则按照他的功夫,就算阿箬和容隐之加起来,也是占不到半分便宜的。 谁知,当此之时,容隐之竟往右跨了一步,离开了阿箬的保护范围,说时迟那时快,离忧亦立刻将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逐凤楼主!”容隐之语气温和,还不紧不慢地作了一揖。 “果然是世人赞誉的翩翩公子,刀架在了脖子上还能这般气定神闲!”听起来是离忧的赞美之词,实际却是赤裸裸地挖苦。 “离公子,鄙人至此,确实受太子之托,然则,亦是自己请命。”他不惧脖颈长剑,转头看了一眼阿箬,“我亦知道,你们心底的仇恨是难以化解的,若非两军对垒,大兴全胜,你们也绝无停下来谈判的可能。所以,我来此,根本没有想过要真正地劝服你们,我只是……想来看看自己挂念之人罢了。” 阿箬睁大眼睛盯着容隐之,心中酸楚,自难言说。 “如今,我见她安好,心里也无甚遗憾了,若她同意,就算将我抓去做个人质,亦是可以的。” 阿箬一听,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胳臂,道:“容兄,你在说什么……” 对面的离忧冷哼一声,像是看了场笑话一般,“阿箬,他既愿意,你又何苦拦着?” 阿箬厉声道:“离忧,我不管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他既是我的客人,你动他便是动我,你若要把他送去做人质,我便也跟着一道去。” 阿箬这话带着情绪,敏锐如离忧又何尝发现不了。 片刻对峙,各不相让,孰料,那人竟然放下了剑,沉声道:“既然你要保他,那便叫他留下吧,只一点,我要提醒你……” 离忧的眼睛望向容隐之,“不要试图招安她,一旦被我发现,即便她要拦,我也定将你碎尸万段。” 说罢,离忧也未等二人回答,转身便离了大殿。 阿箬有些愣愣的,心理五味陈杂,倒是容隐之先开了口,“箬儿,离公子对你是真心的。” 阿箬惊愕,只问:“容兄,你是司马笠的说客,为何如今却赞赏起离忧来了,更何况方才他还对你喊打喊杀的。” 容隐之摇摇头,笑得很是坦然,“我只是就事论事,再说,他不是暂时放过我了吗?” 闻言,阿箬忍不住浅浅一笑。 容隐之静静地看着她,末了才痴痴道:“箬儿笑了,真好。” 阿箬一怔,只答:“容兄来了,我自然要笑。” 容隐之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第688章 偷换 阿箬在芷兰宫中想了整整一日,最终还是在决定去天牢,会一会左麒麟。 那日,左麒麟本与容隐之一道偷偷潜入芷兰宫,不料却遇上了离忧安插的守卫,混乱中,容隐之率先逃脱,而左麒麟却不得不与守卫厮打,最终,离忧亲自下场,捉住了左麒麟,如今正关押在城中天牢之内。 黄昏时分,阿箬换了一身轻便的服饰,骑着马,悄悄往天牢而去。这座天牢本是昔日诸葛家的一座地下仓库,用于储存需要避光而放的药材。大兴建立之后,诸葛有我隐匿蜀中,却将这原本的仓库腾空,用做牢房之用。后来,阿箬也是偶然间听离忧提到,这座天牢中关押的人大都是诸葛一脉中亲近皇室的支系,或者就是诸葛有我清缴出来的朝廷的眼线。 当时,阿箬便不禁一怔,只不得不感慨,诸葛有我此人的雷霆手段。 “陛下——”阿箬站在牢门之前,便有看守的士兵上前行礼。 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那士兵神情拘谨,语调站姿皆是毕恭毕敬。 “前天夜里可有犯人从芷兰宫被押解而来?”阿箬沉声问道。 “却有一个刺客模样身负重伤的黑衣人被押了过来。” 离忧武功虽高,但左麒麟亦是不差,他被打得一身重伤,只能说明离忧是卯足了劲头下了狠手。 “带我去见他。”阿箬命令道。 然而,那士兵却犯了难,“陛下,这……” “怎么回事?”阿箬不解。 “陛下来得不巧,那人犯昨儿晚上就被运走了。” “运走了?”阿箬追问,“运去了何处,什么人运走的?” “是逐凤楼主带人过来的,至于运去了何处,小的并不知情。”那士兵胆战心惊地解释道。 “你不必为难于他,有什么直接来问我便是。”阿箬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便听见离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过身去,只见那人亦是单骑而来。 见士兵知趣地退到了一旁,阿箬亦三步走上前去,追问道:“离忧,你将左麒麟绑去了何处?” 离忧眉眼一挑,颇有些不悦地问:“陛下很是悠闲呀,怎么有空管起一个不相干的人犯?” “你且回话,不必这般。” “不必这般!”离忧道:“那陛下如此兴冲冲地来到天牢,又是为了哪般?莫不是对那大兴太子旧情难忘,想要从他下属口中探查些许近况吧?” 闻言,阿箬心中窝火,“离忧,你休要胡说。” 离忧轻轻哼了一声,答道:“好,尊陛下旨,我不胡说,你不是想知道左麒麟的去向吗?我实话告诉你,你留下了容隐之,我便只好将左麒麟打晕了送回去,他若有命顺着江流漂出夔州天险,便自然能为下游的大兴军士所救。我就是要让他将蜀中的情形,还有容隐之被绑的消息传回司马笠的耳中,你说,司马笠听了这些,会不会很高兴呢?” 离忧最后那几句说得阴阳怪气,阿箬并不想与他争辩,于是深呼吸一口,准备打马离开。 谁知,离忧一把拉住她的胳臂,语气迫切而又深沉地问道:“我这样挑拨离间,你难道就不记恨吗?” 阿箬对着那暗沉的天空,两眼有些发直:“我与他,早就一刀两断了。” 闻言,离忧倏地松开了手,任阿箬打马而去,消失在冬夜的寒风中。 第689章 情深微苦 阿箬有十天没有见离忧,然而,十天过后,当离忧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的,却是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 “司马笠亲自领兵,三日后就到夔州前线。” 自西楚复立以来,阿箬便遣将于夔州水道筑起了四层防线。如今司马策谋反,他的凉州军队驻守在大兴西北,所以,夔州成了大兴入蜀的唯一通道。虽然阿箬派去夔州驻守的是夏侯诀,但大兴助守于此的将士却也不弱。两相对峙的情况之下,谁也没有讨到彩头。 大兴军队本也打算保持镇静,可谁知,情形在离忧放出左麒麟之后急转直下。先是西楚凤军的激进应对,每隔不久,夏侯诀便会派兵出去夔州大兴营地骚扰一番。大兴守将自然咽不下这窝囊气,于是也会派兵悄悄潜伏到凤军营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么一来二去,将双方将士都惹火了,只盼着各自背后的主子能一声令下,让他们痛痛快快干上一仗。 左麒麟被人救起的第二日,就忍着一身的伤快马加鞭回了帝都。 司马笠一见到他,脸色骤变,旁人不查,他问起话来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你见到她了?” 左麒麟艰难拱手,却被司马笠强制要求坐下,“微臣无能……并未见到元姑娘。” “容隐之呢?” 左麒麟将容隐之的情形如实告知了他。闻声,司马笠的神情很是怅惘,他静默驻立于斯,显得很寥落。 左麒麟没有见到阿箬,这也就意味着,他没能够告诉她元芷被杀那日的具体情形,也没能够告诉她后来那一张通缉令是怎么一回事,这些误会都没有解开,她又如何能得知自己的心意呢? “殿下,是小的无能……”左麒麟有很深的愧疚,当即便要跪倒请罪。 司马笠一伸手扶起了他,宽慰道:“蜀中情形如此险恶,她对我已是误会重重,她身边那些人更不愿意让她接触与我有关的所有人……你能活着回来便已是万幸,便不必如此自责了。” 左麒麟叹了口气,有些忧虑地说:“我这一路陪着容公子,见他身子骨比之往日不如,不知此番困于蜀中,可否保得一切安好?” 司马笠顿了顿,只说:“她虽恨我,但绝不会罪及容隐之,哪怕那逐凤楼主想对容隐之下手,按照她的性格,也定会拼死相互的。” 左麒麟点点头,不再说下去。司马笠当即又唤了宫人进来,将左麒麟带下去细致疗伤。 待到所有人都出去了,司马笠一个人望着那有些空荡荡的寝殿,只觉屋宇森森,天光暗沉,心下竟生出一种当年母后离世,自己独居东宫的寂寞。他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了情思小院之中,整洁干净的竹坞中照例是有竹叶酒的,他侧身躺在竹榻上,随手拿起一坛酒仰脖就是一大口。 竹酒始淡、淡后微苦、苦后回甜——果然还是他不喜欢的味道。 他又想起了先前阿箬在此酩酊大醉的模样,当日情景油然在侧,只是那人却不知何时再可相见? 他仰起头,深呼吸一口,不想让眼底中藏着的泪滚落出来。 第690章 学不会 司马笠在情思小院醒来的第二天,便径直去了皇帝司马佑的寝殿。他跪在皇帝卧榻之前,做一副义愤填膺之状,细数蜀中乱贼之过,并请求司马佑允许他领兵平叛。 经过这些天的静心修养,司马佑的神色已经大好,他倚在卧榻之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急着下结论。 直到司马笠再次请求,他才屏退左右,缓缓开口说道:“笠儿,这趟子乱可不好平,诸葛有我树大根深,经营蜀中多年,不是你凭着一时意气就可对付的。再有,那逐凤楼中人,和……元青箬对朕对你皆是满心仇恨,他们势必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司马笠垂手站着,他的心意很坚决。 “朕能理解你的苦衷,亦能体会你的心情,昔日,朕就担心她居心叵测,所以才千方百计阻挠你,如今看来,一切似乎都成真了,你还要那般坚持吗?” 司马笠心头一颤,他意识到,司马佑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 “父皇,儿臣,想结束这场乱局。”司马笠哀哀道。 这是他的真心话,若不是当初那些阴差阳错,他与阿箬早该新婚燕尔甜蜜幸福,又何来今日这般乱局呢? 司马佑看着他,心理难免揣摩这话是真是假,又有几分分量。但最终,他选择了相信。 “笠儿,跪下!” 闻言,司马笠双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 “父皇,为难过你。”这是一个陈述句,说明司马佑也认同当初自己行为的武断。 司马笠无言。 “父皇,也废黜过你。” 一场废黜,几多磨难,他犹然记得,故也看透了许多事。 “父皇,并不是个好父亲。” 自打谢绾绾离世,司马佑虽重视他,但更多的时候,是对他的考验与鞭策,父子俩,很少有真正意义上充满温情的相处。 “无论你心中对我有何评判,有一句话,你一定要相信。”司马佑神情非常郑重。 司马笠微微抬起头,注视着他。 “从你诞生之日起,朕便打定主意,要将江山交托于你,这一点,从未变过。” “父皇……”司马笠当然难以接受,因为有太多的情况解释不清楚。 “你一定很好奇,朕既揣着这样的心思,当初又为何那样对你。”司马佑说着,还不禁轻轻笑了两声。 闻言,司马笠更加疑惑了,他虽不言,心中却很想知道答案。 “笠儿,你就是秉性太过纯良,才会着了道,差点断送了自己。” 司马笠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得拱拱手,道:“父皇这是何意,儿臣甚为不解。” “当初在会稽,你若是狠下心来,将文策绑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司马佑压低了声音,尽说些让司马笠胆战心惊的话,“你狠不下那个心肠,朕就只有想办法来教你,让你一步一步学会心狠,学会帝王该有的权衡。” 此话一出,司马笠几乎怔在当场,他甚至不敢判定这些话是不是司马佑的借口与说辞。 “可是父皇,文策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司马笠怔忪道。 “亲弟弟又如何,皇位与之,谁更重要?”司马佑喝道:“你要记住,他在觊觎你的皇位,你对他心慈手软,可他一旦成功,便绝不会放过你!要收回凉州,你与他必有一战,再次面对他,你绝不可像先前那般仁慈。” 司马笠犹疑着答了声是,可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第691章 呓语 “至于那个叫元青箬的女人……”皇帝顿了顿,带着思量。 司马笠不自觉地抬头望着他,眼神中甚至充满了期待。 “如今我已铲除了元芷,若你能想办法铲除蜀中和逐凤楼的势力,让她失了后援,你想将她留在身边也不是不可以。” 司马笠很惊诧,没想到这个皇帝如此轻易就改了口。 “只是,这样的出身是不能再用,而且,你也绝不可以立她为后。”司马佑正色道。 司马笠不由得苦笑一声,心道:“不能立她为后,我做这皇帝也就无甚生趣了。” 但这话是不能与司马佑说的,左右先得让他答应自己领兵去夔州。 司马佑看着司马笠,见他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亦判定他心中定有不平,于是又言:“父皇也曾年少轻狂过,亦知道你心中此刻深情难泯,但时间会洗平一切,若干年后,你就会发觉,只有眼前拥有的,才是世间最重要的。” 司马笠心中一凛,脱口就问:“那在父皇心中呢,您对母后的情意难道都是装出来的吗?” 司马佑一愣,脸上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朕对你母后的情意怎会有假,朕与她又岂是你和那元青箬可比的?” 司马笠不想与他争辩,故而只得抿着嘴,很是静默地伫立在原地。 皇帝又叹一口气,最终道:“你明日便领兵去吧,记住,此一战,乃是你建立军功的良机,切不可白白浪费了。” 司马笠这才拱了拱手,回答道:“是。” 司马佑没再看他,径直躺在了卧榻之上,道:“你去吧,去将曾为炯叫来。” 容隐之如今不在朝中,曾为炯又值得担起重担,遇见这种需调兵遣将的军国大事,自然需要由他来拟旨。 司马笠拱了拱手,退出了寝殿。 待到周围无甚人手之际,司马佑有些孤寂地仰头望着房顶,喃喃说了一句:“唯此情不忘,方才有今日苟且。”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是低沉,像是呓语,“笠儿吾儿,就由朕来为你铲除这帝都之中最后的阻碍吧!” …… 离忧本来反对阿箬亲自领兵去夔州前线,但是她一再坚持,最终离忧也只好服软。 “容兄,前方不远就到夔州城了,战场紧急,你又身份特殊,不如就留在城中修养吧!”他们一路疾驰过来,容隐之本是勉力支撑,可到了此处,不仅脸色惨白,整个人疲惫非常,所以阿箬只得趁着休息的空档,劝说于他。 不过,那容公子就算病着,也是丝毫不丢东山容氏族长的气度,就算坐在草堆石块上,整个人亦是脊背笔挺,恍惚间竟生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阿箬看着他,心下又赞叹,有无奈。 “箬儿好生奇怪,你一个女子都能承受这行军之苦,更何况我一个男子?”声音温和,却不似往昔有力。 “容兄,”阿箬蹲在他身旁,声音很是低柔,“我见容兄自来蜀中,身子不见好转,心中自是不忍,都怪我没将你照顾好。” 容隐之笑了,嘴角弯弯的,他不自觉伸手抚上阿箬的发鬓,“箬儿不要这样说,我能与你在一起,便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有效。” “容兄……”阿箬欲言又止,可这样一来,她却不好再推,只得闭口不再提让他去城中一事。 第692章 终于见面了 刚到夔州营地的那晚,阿箬与一众将领议事完毕,便打发众人离开,自己又去了容隐之营帐。 她总担心离忧会为难容隐之,所以不敢把营帐设得太远。然而,她一进去,却发觉营帐之中空无一人。阿箬有些着急,忙去问帐外侍奉的兵士,那小士兵看见阿箬,不免紧张,连答话的声音都不自觉颤抖起来,“陛下……方才容公子见您帐中议事,没有去打扰,便说独自出去逛一逛。” “逛一逛?” 阿箬下意识地重复,不觉心道:“夔州一带地势险峻,白昼里尚有野狼出没,更何况这三更半夜?” “容公子往哪个方向走了?” 小士兵一愣,但很快指着东面的山坡道:“小的瞧见,他是往这个方向……” 阿箬顾不得其他,赶紧顺着小士兵手指的方向而去,很快,她便出了营地,步入了一片漆黑之中。顺着一条细密的碎石路,很快,阿箬便到达了东面山坡的顶端,那顶端甚为平坦,天上月光一照,竟也比来时的上坡路更敞亮一些。 阿箬左右望了望,很快便发现不远处有个颀长背影,披风及地,疏淡悠远,他静静伫立于彼,似乎正仰头望着天际的月光。 阿箬看得有些呆了,这般天人模样,瞬间便让她想到了初遇时那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容公子。她放慢了脚步,缓缓靠近她,但她并没有收敛气息,所以容隐之应该立刻就能知道她来。 “箬儿,外间天凉,你可有加件外袍?”声音落了,那人才缓缓转身,正面对着她。 阿箬方才走得急,哪里还能加上外袍,故此刻只是寻常单衣,立于风中。 “容兄,我皮糙肉厚,不碍事。”她笑眯眯地说。 容隐之噗呲一笑,似被逗乐,“哪有姑娘家用‘皮糙肉厚’来形容自己,更何况,我的箬儿从来便是个孱弱的美娇娘。” 阿箬眼皮一抬,“容兄莫不是亡了初见元青之时?” 闻言,容隐之有些怅然,他久久注视着阿箬,末了才道:“又岂会忘记,不过现在想来,我宁愿当初从未去过姚关,从未遇见过你。” 阿箬微微一颤,不觉一计苦笑,“是呀,若当初你和……不来姚关的话,便不会有今日之境况。” 阿箬始终没有说出那个“他”字,只眼光已不自觉望向东边山脚之下,那里二十里外,是大兴禁军的营地。 “就算没去过姚关,只你我二人有缘,便无论如何也会相间的。”阿箬和容隐之正怅惘间,不觉便听见一个又低又磁的声音,声音中似乎还隐隐含着怒气。 闻声,容隐之非常惊讶地转身望去,阿箬本就面对着声音来向,这会儿,她却是怔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这个声音的主人,曾像梦魇一般缠绕着她,她又如何会不认识呢?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容隐之对着黑暗处说道。 不久,便有一个黑影跳了出来,玄袍劲装,勾勒得身形瘦削,然浑身上下那一股凛冽之气和雍容的气度却分毫不减。 他手中拿着剑,剑却未出鞘,一站到二人面前,眼光便直勾勾地盯着阿箬,片刻也不曾离开。 “我们终于见面了……青箬!” 第693章 剑芒 阿箬眉头微蹙,她本是极力压制着情感起伏,然而一听见司马笠如此言语,心头那团怒火,便成熊熊之势,喷薄欲出。 司马笠还静静地等着她回头,然而下一瞬,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锋利的剑芒,寒气逼人。 这剑芒他太过熟悉,就连那把剑也曾是经他手送出去的。 司马笠就那样默然伫立在原地,连闪躲的意思也没有。 见状,阿箬也倍感意外,可剑已出鞘,她又如何收得回来。 就在那剑端快要划破司马笠脖颈的那一刹那,阿箬只觉自己的剑受了一记重击,而后迅速飞了出去。 惊魂未定,但她很快发现,原来竟是容隐之夺了司马笠手中的剑来挡住了自己的剑芒。 只是这一击,力道太重,以至于容隐之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到此刻还右手执剑拄地,左手抚着心口,不停地喘气。 “容兄!”阿箬慌忙跑过去,扶住了他。 容隐之的脸色很差,很显然,为了挡住这一剑,他承受了不小的冲击。 “箬儿这剑法,果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容隐之苦笑道。 然而还没等到阿箬答话,一旁的司马笠就插嘴道:“她剑法固然有所精进,可你这身子骨,未免也太差了些。” 容隐之缓缓站起身来,而后竟一步步往司马笠的方向走去,阿箬不好随他一道,便只得伫立原地,静观其变。 “殿下,你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司马笠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到了阿箬身上,“但还是晚了,若我能早些来,或许你便不会对我刀剑相向。” 阿箬咬着嘴唇,手微微握成拳,没有答话。 司马笠绕开容隐之,往她的方向靠进,“青箬,我知道你在恨我,但是,也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阿箬不禁苦笑,只道:“杀父之仇、欺骗之意,还有那遍布九州的通缉令,你我之间,情分已尽,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说罢,她转身便想离去。谁知,司马笠竟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的胳臂。 四目相对,欲言又止。 “怎么,太子殿下难不成还想将我抓回去,也砍了头不成?”阿箬盯着他,眼神中尽是愤恨。 闻言,司马笠像是被重重一击,满脸之上尽是落寞之意,“青箬,你何必这样挖苦我,我是想带你走,可是又岂会伤你分毫?” “伤我分毫?”阿箬冷冷轻呵一声,“你可知,当你欺瞒于我,冷眼看着我阿爹人头落地之时,我就已经被你伤得体无完肤了,今日你却来说要带我走,试问,此刻你的心中又打算如何利用我?” 司马笠僵在原地,全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他的语气哀哀的,听得阿箬也不禁心下一颤有种莫名的难受。 “你偏信于你自己看到的,却并不清楚当日之事的全貌,就如此来评判我贬低我,元青箬,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你自己或者你身边的人吗?”司马笠捏住她的手,质问道。 阿箬瞪大眼睛,似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就在此刻,有人怒喝一声“放开她”,便彻底打破了夜空的宁静。 伴随着怒喝而来的,是比方才更要锋利、杀机四伏的剑芒。 第694章 无需知道 这一回司马笠可谓反应敏捷,他猛然用力将阿箬拉入怀中,而后抱着迅速转过身去。 阿箬也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剑芒来处望去,才发觉,那是离忧,正执剑与司马笠对峙。 大兴太子劫持了西楚女帝,这事如果传出去,怕是难以收场。阿箬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想要挣开司马笠的怀抱。然而,司马笠环住她的手臂却是越来越紧,丝毫没有想放开的意思。 见状,离忧冷哼一声,把不悦写在了脸上。 “大兴太子好手段,但我奉劝你,不要以为劫持了我家陛下你就能够轻易逃脱。”他故意加重了“我家陛下”四字,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司马笠嗤笑一声,回答道:“楼主不要试图使用激将法,就算本太子真的劫走了青箬,你又能如何?” 闻言,离忧的脸上神色复杂,但阿箬知道,他的不悦比之方才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马笠,我劝你最好放开,此处距我西楚营帐不过百丈之远,若离忧有心抓你,只需振臂一呼,倒是上万将士涌过来,你定是插翅南飞。” 司马笠顿了顿,依然紧紧盯着前方的离忧没有垂眸看她,然而搂住她的手臂却越发紧了,“听到了吗逐凤楼主,即便是到了两军对垒之际,青箬最担忧的依然是我的安危!” 这个司马笠,怎么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说这样不计后果的话,阿箬只得再次警告他,“司马笠,我撵你走,并非如你所言担忧你的安危,我与你之间依然血海深仇,终究是要报的,我不仅要报阿爹之仇,还要壮大西楚,连着当初灭国的新仇旧恨同你大兴算总账。” “此话不假,大兴太子殿下也当看清形势才是。再者,就算阿箬没有剑指帝都之心,依着我与她之间的婚约,我也不会让你那样轻易就将她带走。” 阿箬一愣,全然不知离忧为何会突然说这件事,但这些话,很显然引起了司马笠的注意。 “婚约?”他喃喃说道。 “哦,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早在二十一年前,就由父辈做主,定下了我与她的婚约。” “所以……你离开我,也与此有关?”司马笠低声道,神情有些僵硬,环住阿箬的手也不自觉松动了。 阿箬心头一阵纠葛,当她也没有任何动机去向他解释任何问题,所以,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挣脱出了司马笠的怀抱。 司马笠被她一把推开,露出了满脸疑惑而伤感的表情,而离忧却趁着这个间隙将阿箬一把拉了回去。 “所以,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愿见左麒麟,才不愿听我任何的解释?”司马笠还在一味质问,语调中带着焦灼。 阿箬抿了抿嘴唇,不想再纠缠,便索性答道:“我与你已无任何瓜葛,是与否,你无需知道。” 此话一出,司马笠彻底怔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阿箬,诧异、震惊,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 “今夜之事,我看在容兄的面子上不再与你计较,若你今后再敢像今夜这般单枪匹马的过来,我定不会手下留情。”阿箬撂下这句话,转身便下了山坡,往营地走去。 “元青箬,你站住!”司马笠忽然吼道,而几乎同一时刻,他已捡起落地的宝剑,朝着阿箬所在的位置刺去。 第695章 厮斗 离忧闻声,早已利剑出鞘与司马笠厮打起来。阿箬站在一旁观战,神情凝滞,判不清是喜是悲。 从武艺上来讲,那离忧与司马笠本就旗鼓相当,如今两人皆是铆足了劲互不相让,一招一式,皆狠辣非常,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司马笠一个攻势,离忧即刻能化守为攻,离忧一个剑招,司马笠也即刻可以破解。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其速度也是极快。 然而,虽是剑招凌厉,但那人却并没有忘记在言语上挖苦对方。 “逐凤楼主,我道你们逐凤楼是个什么神仙门派,那样神秘不可侵,却不料自你这楼主始,尽是一帮异想天开倒行逆施之徒!” 离忧一声冷笑,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太子殿下明鉴,可就算是我们这帮异想天开倒行逆施之徒,不也搅得你大兴江山终日不得安宁。” “呵呵,这个不急,历朝历代,谁没遇上过一两次蝗灾,谁又没消灭过几次蟑螂。” 面对着司马笠直露地嘲讽与挑衅,离忧的语调还是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手上的剑招不自觉又加快了些。 “那在下便要替太子殿下深表惋惜了,你连我这一只蝗虫都没灭掉,又何言其他。” 阿箬蹙着眉头,仔细听着他们的一字一句,亦认真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情势变化之快,容不得眨眼之功。 “箬儿,得想个法子,不能叫他们这么打下去。”不知何时,容隐之已悄悄来到阿箬身旁,对她建议道。 阿箬抿抿嘴,却不知该如何行动。 正在此时,伴随着一阵极细微的丝帛碎裂之声,眼前厮斗的两人竟同时一个原地飞身,退到距对方两丈之远的所在。阿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二人的剑端都带着血,想来两人应该都受伤了。 果不其然,离忧方才一招,伤了司马笠左肩,而司马笠也不遑多让,几乎在同一时候,伤了离忧的右腿。 两人却并没有理会鲜血汩汩的伤口,只静立原地,怒气冲冲地注视着对方。 确实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阿箬心中烦躁,情急之下,她的手碰到了束腰衣带,那衣带之上,习惯性了别了一把匕首。她顺势拔出匕首,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下。 “你们二人若再继续这毫无意义的争斗,我就死在此处!”阿箬语气镇静,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阿箬!” “青箬!” 前方对峙的两人亦同时唤出了声,阿箬心中坚决,拿匕首的刃口已然刺破皮肤,正浸出鲜红血迹。 “殿下,如今之事,三言两语已然说不清楚,你还是返回营地,来日再议吧!”容隐之趁着这个档口,上前去劝。 司马笠眼神恨恨地,神情中却透着一丝不忍,最终,他收了长剑,只道:“青箬,你既然这般,我便不再纠缠,但我一定还会再来找你。” 说罢,他便转身下了山坡。 离忧本还想去追,却被阿箬一声喝止,于是只得悻悻站在一旁,像是生着闷气。 第696章 逼迫 离忧不再打算追过去,反而伸手取下了阿箬手中的那把匕首,又摊于手中,细看良久。 阿箬有些不自在,“离忧,我们回去吧!” “这把匕首,似乎在姚关时便有了?” 阿箬心头一颤,就连她自己似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她还留着这把匕首? 她想避开离忧的问话,便再次提议离开,“你的伤如何,可需要我搀着你?” 离忧盯着那匕首,答非所问,“这匕首谁送你的,竟时时揣着?” “只是习惯了,做防身之用,便一直都带着。”阿箬不敢再继续面对他的追问,便率先转身,下了山坡。 离忧站在原地,半天未动弹,恰好此刻,容隐之打算下山,正经过他身侧,谁知,离忧竟一抬手,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离公子,你这是何意?”容隐之没有被吓到,反而十分淡然地问。 “你知道司马笠会来,所以故意走到此处,引阿箬过来。”离忧蹙眉道。 容隐之轻轻一笑,“离公子今日为何如此这般草木皆兵?” “回答!” 容隐之扯了扯嘴角,并未在意那利刃,便顺势转过头去,“这件事,离公子心中自有判定,即便容某搬出千般理由,也难以自证清白,索性,便承认吧!” 离忧怒火不止,只道:“容隐之,我提醒过你,不要试图劝说阿箬,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离公子这话有失偏颇,我自住进这芷兰宫,从未对箬儿说出哪怕一个字的劝诫之语,今日,完全是她自己跟了过来,才得以见到太子殿下。”他顿了顿,语气也变得颇深沉许多,“离公子是在害怕吗?怕我三言两语改变箬儿决心,还是怕她一见到某些不该见的人就动摇意志?” “你……”离忧气不打一处来,说实话,此刻他最担心的,并不是百丈之外的司马笠,而是这个日日行动于阿箬身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容隐之,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过危险,就像今夜,他即便不说话,却也能轻易让阿箬见到司马笠。 “容隐之,你最好小心一点,不要再有任何逾矩之动作,阿箬心软,不会为难你,可我离忧,眼里却揉不得沙子!” 面对离忧的威胁,容隐之反而显出了一副云淡风轻之状,“离公子说得正是,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我如此孱弱体状,每日只怕养病的功夫都不够,哪里有那心智去撺掇箬儿呢?” “最好如此!”离忧听后,从牙缝中措出这几个字。 容隐之拱拱手,往后退了一步,绕过他手中的匕首,径直也往山下去了。 此刻,离忧一人,独自站在山顶烈烈冷风中,他再一次俯视着手中那把匕首,只见那纹路精细,顶上一颗红宝石,透着雍容华贵之感。 他还记得,当初在九郢山断崖之畔,幸亏他即时赶到,打掉了她手中那把匕首,否则,阿箬便命丧当场了。 当时,他以为,这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孰料,事隔许久,阿箬却一直带在身边。 他再次细看匕首,终于,在幽微的月光下,发现了那匕首上刻着的两个小字——竹影! 第697章 悬殊 这一夜阿箬睡得并不好,等她从营帐中起身时,外间天光还没大亮。然而,她却一眼就发现了那把被离忧拿走的匕首,正完好无损地放在卧榻之上。阿箬下意识地拿起匕首,将其拔了出来,不经意地端详着匕首之上刻着的那两个小字。 当年,那人将匕首赠予她时,这小字还并不是特别清晰,然而,她却没有料到,伴随着她使用匕首的次数增多,其上刻字竟然越发明显起来。 她叹了口气,本想将匕首扔倒一旁不再理会,然而最终,她还是将其挂在了腰带之上,与往常无异。 她觉得,有些事,不必如此刻意,有的时候,越刻意,反而显得自己越在乎。 早膳过后,阿箬看了会儿军报,这些都是前方探子报回来的最新情报。对方来了多少人马,粮草囤积在何处,多少人负责看守等等一类消息尽皆呈现。 待她看完,离忧恰好进了大帐,与他一道的,还有东征主帅夏侯诀。 “参见陛下!”夏侯诀铠甲戎装,自与当时在九郢山所见略有不同。 阿箬走过去扶起了他,道:“夏侯将军近日领兵辛苦,这些虚礼大可不必。” 孰料,那夏侯诀竟然颇为郑重地回答道:“陛下,我等西楚余孤盼了二十年,终于盼来了这重回醴阳旧都的机会,我心中高兴,不言而喻,只得全都交付于这一跪一拜之中。” 闻言,阿箬心中竟有了些莫名的震撼,直到此刻她亦忽然意识到,打回醴阳这件事,在旁人心中拥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这里有一份军报,可与将军看一看。”说罢,她转身拾起书案上的军报,递给了夏侯诀。 军报不长,夏侯诀却一字一句读了许久,直到最终,他才感叹一句,“看来大兴军队此番亦是有备而来。” 前线探子皆由离忧派出,所以离忧必然十分清楚其上所书,至此刻,他也眉头紧锁,不见舒展。 “敌军三倍于我,其人众,此为一难。” “敌军屯粮丰厚,背靠荆州产区,取之不竭用之不尽,此为二难。” “敌军以地势之利,已在夔州大江出口,以战舰相连,列下九重连环壁垒,堵塞我君东进之势,此为三难。” 阿箬负手而立,根据方才的奏报,总结了目前形势,“此三难者,乃是摆在我军面前亟待解决之问题,不知二位可有对策?” 夏侯诀瞥了一眼离忧,见他没有开口之意,便径直答话道:“前两点,是我早就预料到的情况,夔州一带,尽是大山大河,难有地势开阔之处,所以,他们兵员虽众,到战时,能与我们兵刃相接的,不过数千而已,所以,敌众我寡这一点,并不需要十分忧虑。” 阿箬点点头,对他的话深表赞同。 “敌军背后是荆州,物产丰富,军粮充足,可是咱们身后,也是连年丰收的蜀中,亦可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故此,军粮这件事,亦不足为惧。” “真正让我忧心的,乃是这第三点……”夏侯诀摇头道。 第698章 高招 “蜀中兵员素质不差,然而其中大部分者却更擅陆上厮杀,只有祖籍夔州附近的兵士,深谙水性,可堪重用。”夏侯诀进一步分析道:“可这次的大兴军队,虽号称禁军,但大部分是来自于荆州的水兵,如此比较下来,我们确实不占优势。” 司马笠如今陈兵水上,不就是想避开陆地,与他们来一场水战吗? 只怕那他老早便分析透了阿箬的士兵构成,所以专门针对他们的短板,来定了这一套作战之方法。阿箬不禁苦笑,那人表面上与她情深意长,背地里却做着万全的准备,果然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所以,此番,不能强夺,只可智取。”离忧忽然开口,这一点,倒与阿箬不谋而合。 “你有什么高招,不妨说来听听。”阿箬饶有兴致。 “我这招数需费些功夫,你不如先说你的。” 阿箬扯了扯嘴角,不知离忧这厮如何看出来的,但他既然问了,阿箬便坦然答道:“先前我翻看夔州一带地形图,发觉距距营帐五里之地,有一块极平坦的垭口,那垭口周遭尽是高峻山峰,垭口东侧便是长江水道。若我们能占据此处,由垭口至江畔摆阵伏兵,或可以制高之优势,重创敌军,打破其战阵。” 闻言,夏侯诀略略点头,似乎也很赞同。 “若敌军不想与我们短兵相接,只一味拖下去,又该如何?”离忧忽然发问。 “这个不难,我们可以派出先锋,佯装战败,而后诱敌深入。”阿箬解释道。 “方法固好,却变数颇多,而且成效缓慢。”离忧一语否决。 阿箬有些惊讶,于是追问道:“那你定是有可行之法,不妨说来听听。” 离忧的目光透着凶狠,只道:“简单,以水淹之。” 此话一出,阿箬心头咯噔一声,莫名透着不安。然而,一旁的夏侯诀却颇有兴趣,立即追问道:“此计甚妙,借长江地势天险,蓄水而淹敌军,纵他们战舰精良,想必亦是不堪一击。” “九道锁链,上千战舰,需要蓄多少水,才能将他们冲到溃散?”阿箬沉着脸问道。 离忧定了定,眼皮微微下垂,“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蓄水。” 不知为何,阿箬的脑中忽然有了一种很强的画面感,她想象着那巨大的水量,在顷刻之间顺着长江水道奔流而下,于此,她感觉不到丝毫的壮丽,却只不住地胆战心惊。 “那……住在水道两侧的老百姓会怎么样?”她突然颤抖着声音问。 “陛下……”夏侯诀唤了一声,本想拱手说些什么,不料却被离忧插话打断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在那之前,我会组织军中将领安排他们一一撤退的。”离忧沉声回答。 阿箬轻哦一声,心头才不似方才那般紧张。 “你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完成蓄水?” “五日即可。”离忧信心满满地说道。 “五日?”阿箬小声重复,只觉难以置信,莫说五日,就算给上一个月的时间,阿箬都不敢相信离忧能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除非——“难不成你早有准备?” 离忧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直言:“早在你入蜀之前,我便着手开始围堰,为了避人耳目,留了堰湖的一角缺口,给我五日时间,定能将缺口补上,蓄水成功。” “原来如此。”阿箬点点头,但她又有些诧异,于是脱口而出,“那时候你是如何得知我会入蜀的?” 离忧盯着她,终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699章 信报 “殿下,您该换药了!” 司马笠从一堆奏报中抬起头,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殿下,午时已过,大夫已来催过了。”进来的是新近调到他身旁的卫兵。 这一回,由于左麒麟受伤,司马笠命他必须留在帝都将养,其余三大麒麟卫又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所以一时之间,他身旁竟无一个可以使唤的得力之人。新来的卫兵虽然机敏,可终究摸不清他的脾性,幸亏司马笠也不算骄矜,便也不与他计较了。 换过药,前路大将曹斯急匆匆赶了进来,司马笠挥挥手让卫兵退下,便开口问曹斯道:“曹将军何故如此慌张?” 曹斯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行礼,故赶紧单膝叩首道:“殿下,臣刚得了帝都来的信报。” 司马笠一项是有自己的密报线,如今密报未到,却来了份公开的信报,可见当是件让皇帝十分重视之事。 “承过来。”他令道。 接过信报,司马笠便迅速读了起来,谁知,刚看了两行,他便怒火中烧,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看完全文,他的火气已喷薄而出,一气之下,竟将奏报狠狠扔在了地上。 “可恶!” 曹斯见状,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信报,只打开略略看了一下,心头亦是愤愤难平。 原来,信报上所奏,乃是北边凉州之事。司马策逃去凉州过后,闭关封路,即便大兴军队疯狂挑衅,他也不进不退,若毫无争斗之心。大兴军队无奈之下,只得固守其东进之路,不做其他。这一回,那司马策不知听了何人指点,竟北向与戎狄结盟。那戎狄二王子素来是个不安分之人,他嫉妒大王子与大兴的婚约,竟一气之下杀了自己嫡亲的兄长,阻碍了这桩婚事,他又害怕父王的追究,所以干脆坏事做绝,将自己的父王也囚禁起来。如今那二王子成了戎狄的大王,本就对中原怀揣觊觎之心的他,与司马策可谓一拍既合。凉州叛军和戎狄军队一样,都极擅骑射,两方势力一加合,纵使中原军队铆足全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即便只是短短数次交锋,大兴就已连失两城,已退守边地姚关。 “凉州情形如此紧急,但咱们这里也不轻松,不知陛下传此信报过来,究竟有何旨意?”曹斯有些焦急地问道。 司马笠单手扶头,习惯性地按着太阳穴,思索了一阵才说:“本王猜测,父皇是想将本王调去北境前线。” 此时的他,自然是想到了当初在帝都,皇帝曾对他说过的话。 “殿下若去了北境,这西楚乱军又谁人来抵?”曹斯一听司马笠会走,是真的有些急了。 “曹将军莫要着急,父皇调本王走,也不会急在这几日,但……”他顿了顿,又似自言自语道:“此处必要速战速决。” 闻言,他和曹斯都沉默了,他们的战舰兵马虽数倍于西楚,可眼下的敌军亦甚是难缠,不是他想对付就能立刻铲除的。 更重要的是,就连司马笠自己也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能狠下心来,与阿箬兵戈相向。 第700章 炸堰 第五日,离忧按照约定完成了围堰,如今虽不是汛期,但长江水量依然丰沛,那堰湖之上,已是水满而溢,只需稍加外力协助,便可滚滚洪流倾泻而下。 天还没亮,阿箬亲自带兵观阵,她伏于草丛中,眉头紧锁,忍不住再次问身旁的离忧:“离忧,下游百姓可安置好了?” 离忧扬着下巴,并未正眼看她,“你这几日已经问过我数遍了,我想,此刻你应当关心的是我如何保证堰堤能顷刻倒塌直冲而下。” 阿箬沉默了,她不问,是因为她知道离忧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办法。 “楼主,堰湖边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有一身着湿漉漉粗布衫的人上前禀报。 离忧微一颔首,答道:“传令下去,辰时一到,便点火炸堰。” 阿箬一凛,心道:“这离忧果然搞来了黑火,要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堰湖炸了。” 可是,这么宽的河道,如此好的堰堤,要顷刻之间全部炸毁,所需黑火数量定然十分庞大,只不知这离忧是从何处弄来这些黑火的。 “不要看我,我一个逐凤楼主,弄点黑火确不是什么难事。” 阿箬这才扭过头去,静候其变。 眼看着就要到辰时,天色却一直晦暗不明,想必下游那些大兴士兵这会儿还在酣睡,等到大水来的时候,不知他们会做何反应……还有那个人,他会如何…… 阿箬不知不觉又想到了司马笠,甚至还隐隐担忧起来,她抿抿了嘴唇,强行让自己不再去想。就在此刻,山谷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山石炸裂之声,这炸裂之声后,便是洪水奔流的轰隆咆哮之声。 阿箬心头一惊,不由得已经攥紧了拳头。 “做得不错!”离忧暗暗赞了一句,“我这就出发,赶去增援夏侯诀,杀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我也要去!”阿箬腾地站了起来,请求离忧带着她。 “你在后方压阵即可,前方危险又过于污秽,你还是不要去为好!”离忧沉声道。 阿箬刚想再说什么,天色却忽然大亮起来。原来,炸堰之前,天色已然大亮,只是有一块厚厚的团云遮住了日头,这会儿,云彩散去,太阳露了出来,天色自然变亮。 然而,随着天色变亮,阿箬却听见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下游山谷传来。她下意识地望过去,却分明见得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正有一些惊慌失措的人影在四散逃跑。而他们身后更接近河道的地方,竟隐隐可见一座座被冲到的房屋。阿箬的脑子“嗡”一声响,只觉得眼前的村庄分外熟悉,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正是当初自己与司马笠一同避难之所在吗? 可是,这个曾经容纳过她的地方,却被她亲手冲毁,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却被她亲手葬送。 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离忧……你不是说,下游的百姓已经完全撤离了吗?” 离忧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说话呀!”阿箬声音虽低,却更近乎一种绝望的怒吼,“那是怎么回事,村子里怎么还会有人?” 离忧终于转过身来,答道:“我派人查过,夔州水道这一截地势险要,集中的村落就只有这一处,若就那样全都撤了,定然会引起司马笠的怀疑,所以只能忍痛!” 第701章 下三滥伎俩 “忍痛?”阿箬低吼道,“为了偷袭的胜利,枉顾百姓死活,你竟说这只是忍痛?” 离忧转过身来,手一挥,对左右道:“尔等先行退下。” 周围众人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都按照离忧的吩咐行礼退却。离忧上前捧住阿箬的肩膀,柔声安抚道:“阿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行的是恢复西楚的大业,这条路上注定会牺牲很多人,你只将那些村民当做牺牲的战士,为西楚捐躯的英雄便好,何必如此自责呢?” 阿箬的身体在颤抖,她难以理解的是,为何离忧面对此事会如此的轻描淡写,甚至冷酷无情。 “离忧,我只想报仇,不想牵连旁人。” “阿箬,你还不明白吗?”离忧抬高声音,“你复仇的对象不是寻常人,那是司马氏,是大兴的皇族,纵使你有千般能耐,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在他们面前讨到哪怕一丁点的便宜?你若是想要复仇成功,必要复立西楚,以举国之力抗之,方有机会撼动仇敌根本,报了你爹你娘还有千千万万西楚亡魂的仇!” 阿箬像个玩偶一样被离忧拽在掌心,尽管离忧已经说出了如此大义凛然的理由,可是她的内心依然沉重,她无法接受,那些村民平白无故就遭了灭顶之灾,这与她的初衷相违背。 她咬着牙,伫立原地,离忧见此,便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他一边轻轻拍打着她单薄的背脊,一边柔声安慰道:“阿箬,你还是先回营地休息吧,接下来的事情全都交给我。” 此时此刻,阿箬的脑海中一片混沌,她甚至想也没想,便答应了离忧的要求。 闻言,离忧才终于松开了手臂,转身唤上来两个士兵,对他们道:“你们两个送陛下回营地,一路上务必注意安全。” 于是,阿箬便在两个小兵的护卫下,打马往营地走去。 一路,几乎全是盘山的小路,阿箬骑在马背上,有些微微出神。两个小兵摸不准她的心意,便只能沉默无声地远远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山道树丛间忽然飞出几个黑影,其中一个黑影速度极快,几乎没给那两个小兵反应的时间,便已将他们踢到在地。阿箬心下一惊,下意识拔剑,可是长剑刚刚拔开不到一尺,那黑影便飞身到她的马背上,不仅将她的长剑按了回去,更是从后方紧紧抱住了她。 “看你还往哪里跑?”那人在她耳边戏谑道。 阿箬心中惊诧,万万没有料想到,此刻居然能在此处碰见他。 “司马笠,你这个混蛋。”她喝道。 “没想到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的女帝陛下,竟然还能说出这种粗鄙之语。”司马笠不松手臂,在她身边不停地戏谑道。 阿箬生气不已,只拿话回击,“司马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此处与我玩笑,你可知,顶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你那上千战舰就将灰飞烟灭。” 然而,司马笠听了这话,却似并不惊诧,反而噗呲一声笑出了声。直到阿箬面带惊诧,满眼疑惑之际,他才道:“原本我以为这个逐凤楼主能有多大能耐,还有些期待与他真刀真枪对战一场,没想到,他却还是只能玩出这种毫无新意的下三滥伎俩。” 第702章 解释(一) “你还是那般狂妄自负!”阿箬不屑道。 “狂妄自负?”司马笠喃喃道:“你倒是再说得具体些,我是如何狂妄自负的?” 阿箬啐了一口,扭过头去,不想与他废话。 见状,司马笠又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瞒你讲,一开始我确实没有料到你们会采取那样极端的手段,幸亏我在偷偷潜入你们营地的过程中撞见了你们的行踪,才得以有时间回去通知曹斯,否则后果当不堪设想。” 闻及此,阿箬心头一颤,原来离忧的计策早被司马笠识破,不过以时间来算,大兴军队也不一定能完全撤退,只是他们预期的攻击效果却是难以达到的。 “我的探子不力,未能早些察觉你方异动,所以我只能下令,让全营兵士往地势高处转移,至于那些首尾相连重叠数层的战舰,却肯定不能全然转移了。”司马笠顿了顿,“如此算来,你们不费一兵一卒,便重创于我,到底还是占着便宜了。” 阿箬闷头不答话,却手肘暗暗用力,想要挣脱司马笠的桎梏。然而,这点攻击的力道,司马笠却并不放在眼中,他两臂一用力,将阿箬的攻势完全堵了回去。 可是,他这一用力,却也牵动了自己的伤口,衣襟之上已经浸出血色。他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只得忍着。 “你既有伤,跑出来做甚?”阿箬冷声而问。 然而,身后那人却像受了极大震动似的,带着一丝欣喜问:“青箬,你是在担心我?” “你少自作多情,我此刻正盘算着如何再将你捅上一刀,好报我亡父之仇!” 司马笠笑得有些痞气,“诶,我不管,你这一闹,没见几分聪明,口是心非的本事倒是日渐增长,我既已感觉到你的关心,那便是说明你已将我惦在了心尖尖上,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阿箬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太子殿下,不如让我来给你另换一个封号吧!” “哦?愿闻其详。” “我看,不如就号做‘脸皮厚殿下’吧!”阿箬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恶狠狠地说。 司马笠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调却不似方才那般戏谑,“青箬,我费尽心思追你至此,靠的可不就是脸皮厚吗?你但凡给我一个机会解释当日原委,我便是被天下人笑作脸皮厚,也无憾了!” 阿箬垂眸,心中酸楚,良久,她方控制住了想哭的冲动,说道:“司马笠,惨祸已成,仇怨已深,你就算解释千百遍,于我来讲也是无济于事,我只怪……只怪那时的自己,错信了你。” “青箬!”司马笠哀哀一声低唤,内心虽是悲楚万端,却还是坚持着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必须要说!” 阿箬冷笑一声,“你武功在我之上,我不等到离忧来定是无法脱身,你既要讲,便讲吧!” 司马笠见她态度冷淡,也知她定另有盘算,便道:“你以为我会呆在此处,等着离忧来?” “你想干什么?”阿箬下意识地问道。 见她有些紧张,司马笠却露出了一脸的笑意,“别着急,我不会伤害你的,只不过想从那位逐凤楼主手中多要些时间罢了。” 第703章 解释(二) “喂,醒醒!”阿箬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有人正在晃动她的肩膀。 她茫然睁开眼,看见眼前略带笑意的司马笠后,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敲晕了。她下意识地推了那人一把,那人也很识趣地让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阿箬环视四周,入眼只有卧榻一张、矮几一个、书柜一架,且那矮几上竟然还放着一个木鱼,她有些愤怒地盯着司马笠,心想这人该不会将自己弄到哪个深山野寺来了吧! “敛云寺。”司马笠沉声答道。 “敛云寺?”阿箬看过蜀中的地形图,其间一切佛寺道观尽皆了然于胸,却独独没听说过这个什么敛云寺。 “你不要奇怪!”司马笠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这寺庙藏于云山深处,是当年师父秘密建造的,蜀中所有的地图卷宗都不会记录它的。” 听到司马笠出口“师父”二字,阿箬的心头很不是滋味,她将脸别到一边,控制着自己的心头的怒火。 司马笠叹了口气,“你一定很奇怪,如此隐蔽的地方,我是如何知道的?” 闻言,阿箬才默无声息的转眼过去看着他。 “我只来过一次蜀中,自然不会探查得知其间的密辛,我之所以知道,只因为,这是师父告知于我的。” “我爹怎么会将此地告诉你?”阿箬终于憋不住。 “青箬,这便是我要向你解释之事。”司马笠又凑了过来,定定地看着她,这一回,阿箬没有再将他推开,“当日我按照计划,提前半个时辰到了天牢之外,由于我早已买通当日值守的狱卒,所以进到牢房的过程亦是十分顺利。但是,当我见到师父之际,他却不愿跟我走。” “这怎么可能?”阿箬惊诧道。 “当时的师父,已经服下丹药,武功尽废。”司马笠沉沉说道。 所以,当日阿箬看见元芷时,他的脸色才一片惨白。 “我本想强行带他离开,师父却执意拒绝了,他告诉我……”司马笠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是父皇……父皇见过他,告诉他,只要他愿以性命相抵,父皇便可不再追究你我二人的罪过。” 闻言,阿箬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就为了这一句虚无缥缈的所谓要求,你便任他去死?” 司马笠捏了捏拳头,又道:“师父还说,当日父皇早已在璟山书院和天牢之中布下埋伏,若我强行带走他,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你!” “你胡说,我身在璟山书院之事,你父皇如何得知?” “是杨老,他派人告知的。” “杨老!”阿箬难以置信,“杨老是阿爹挚友,他还曾瞒着皇帝救过阿爹!” 司马笠摇摇头,“青箬,杨老虽淡出朝政,但他还是大兴的定国公,他有自己的原则。他可以在不威胁大兴朝政的基础上救助挚友,可若是他能明显感觉到某事对大兴存在威胁,他所做的一切抉择便只可能向着父皇。” 阿箬抱膝不语,司马笠继续道:“他先前不问,甚至收留师父,只是因为他知道,师父并无复国之志,他的存在可以影响你,制约西楚残余。可是,当他知道我会抛下大兴朝堂,带着你逃走之际,他便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拆散我们。可是,于公于私,杨老所做,并无半点问题。” 第704章 禅房 “所以当日,师父命我离开,完成我作为一个监斩官该做的事。”司马笠沉声说道,“此事一时难以说清,我又分身乏术,便只能派左麒麟去璟山书院找你。可是,你却赶在他之前去了刑场。我更没有想到,离忧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刑场之上将你带走,以至我满城疯找,却寻不到你半点踪迹。” 阿箬一声冷笑,比之方才要平静许多,“找我?那你如何解释那散布九州之内的通缉令?” 司马笠很想上前握她的手,阿箬却一转身闪到了一旁,“青箬,虽然我对逐凤楼主的为人行事嗤之以鼻,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手中的逐凤楼的确是办事十分得力,就连你们逃来蜀中走的是官道一事,都可以被他们藏得严严实实。我派出数路人马,无一例外无功而返,情急之下,我只得下了那张通缉令,以期能快些找到你。” “这个理由……倒是很好。”阿箬盯着他,轻轻说了一句。 “青箬,”司马笠很是神伤,“你不信我,我理解。” 阿箬又将脑袋转了过去,目光也跟着再次扫视了眼前的屋子,“这当不是一间普通的禅房。” 司马笠点点头,“当日师父向我交代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带你来此处。” “我阿爹交代的?”阿箬这才来了兴致,若真是元芷交代的,此处定大有来头。 司马笠见她好不容易有些兴致,连忙回答道:“我自来了夔州,便悄悄来过一次此地,也见到了这敛云寺的方丈,他向我简单介绍了这屋子的来头。” “你可记得你以前曾对我说过,师父曾因为误会你娘,离开了醴阳一段时日。”司马笠忽然问道。 阿箬点点头,当时他与元芷相认之时,元芷曾将醴阳城中的旧事一一向她讲述,其间自然包括这个致命的误会。后来,她曾于铁笼之中向司马笠讲过这事。 她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忙问:“难不成当日我爹离开醴阳,来的便是此处?” “是,也不是。”司马笠一本正经,“他的确来了此地,不过当时此地还是一片荒山,他无处可去,才造了这座敛云寺。而这个房间,便是当日师父的居所。” 阿箬心头一颤,像是触碰到了那根最柔软的弦,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还有一件事,我只是略有猜测,不过,方才你昏迷之际,我又查看一番,才基本确认。” 阿箬双手一撑,终于站了起来,问道:“你确认了什么?” “你过来看。”司马笠招招手,阿箬蹙了蹙眉头,但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她冷着脸站在司马笠面前,然而那人却倏地靠进,着实吓了阿箬一跳。 “你干什么?”阿箬刚想往后退,岂料却被司马笠一把搂住了后背。 阿箬下意识反抗,“放手!” 然而,司马笠全然不理会她的话,不仅双目含情深深望着他,竟还同时抬起了手。 “额角,沾了灰!”司马笠淡淡的却极致柔情。 说罢,他便用那冰凉的手指,拂去了女子额角的灰。 第705章 书信 阿箬瞪着他,刚要开口讽刺两句,谁知司马笠的手便轻轻上抬,拂过她的发线,最终摘下了她头上的那一支细细的银簪。 拿到了簪子,他就势一松手,还不忘把玩于手,顺便嘲讽道:“你们西楚难道就穷成这样吗?你好好一个女帝,居然还戴着这般不起眼的银簪。” 阿箬眉头微蹙,她简朴惯了,素来不喜欢这些装饰之物,还是周围小侍女三番劝谏,她才勉强选了两支银簪来戴,居然就成了司马笠的嘲讽对象。 她心中不悦,回讽道:“大兴皇朝风格绮丽,金银珠宝自是不缺,可就是信誉差了些,送了人的东西转身就能要回去。” 阿箬这话,指着当日聘礼已下,皇家却最终反悔一事。她本只是打定主意的嘲讽,谁知司马笠一听,脸色倏地暗沉,竟也没再回怼于她,只微微叹息一声,而后转过身去,半蹲下来。阿箬这才发现,原来他正在尝试着撬开身后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阿箬知道司马笠此举定有他的用意,所以赶紧端了案上烛台过来。烛台灯影微黄,却让那锁上痕迹更清晰了许多。司马笠将那锁查看了一番之后,终于找准了位置,用手中银簪将其撬开。阿箬亦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拉开了锁住的屉子,而后从中取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页。 大约是时日过得太久,那纸页虽然锁在屉子中,却已然非常脆弱,司马笠虽小心翼翼,但还是撕碎了一些边角。 “嘶!”他轻叹一声,仿佛能感受到纸页缺失的疼痛一般。 阿箬凑近了,终于看清,那纸页上有数行清秀的字迹,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是谁写的?”阿箬不禁问道。然而,话一出口,她却已察觉其间问题,司马笠怎么会知道这纸页的来历。 司马笠捧着纸页,沉声回答:“谁人写的,我尚不能完全确定,但有一件事,我却十分肯定。” 阿箬望着她,等待回答。 “这纸页是一封书信,这书信,是写给你的。” “写给我的?”阿箬惊诧万分,若不是纸页太脆,她肯定已经抢过来细看了,“你为何如此确定?” 司马笠没有多话,却露出被他捏在右手中的一点碎片,这碎片便是刚才从那纸页上不小心扯下的部分,那纸页上分明写着,“青箬吾儿”四字。 阿箬心头一颤,顿时又是激动又是胆怯,“当真是写给我的!”她一边惊呼一边细读: 青箬吾儿:展信安!吾不知你可有因缘得此信,若有缘得见,吾有数语嘱托于你。吾本爱逍遥,愿纵情于山水,观四时之风物,然则,生逢乱世,肩负家国之责,终不得尝内心所愿,实乃人生之憾。汝乃吾儿,命运兼苦,吾不知今日之后,汝将何去何从?每念之,常痛彻心扉,不可自胜。吾本意伴汝长成,观汝身披霞帔,然则,吾自知此乃奢愿,痛亦更甚。 然则,吾近十年有观,天下之乱,始于贵胄,受于百姓,贵胄可为权为利,百姓只求一世安稳。吾自知,虽口口声声为百姓计,然百姓之祸,吾亦有不可推卸之责。故,吾计一死,以结乱局,以保百姓。此计为公,独舍吾儿,还望吾儿,感之念之,不必苛责。 会稽山水,此生所念,再会无期。 青箬吾儿,若得见此信,吾之大幸。 第706章 结束乱局 阿箬将那信上之语反复读了两次,最终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司马笠将信纸折拢,扭过头去,默默地俯视着她,似乎想给她一个自我反应的空间。 “这封信……”过了一会儿,阿箬缓缓开口,“应该是我娘写的。” 司马笠点点头,只道:“师父当时就与我说,这屋子里有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件,务必要交与你看到。我起初还以为是他所写,读过之后,方知,此信竟乃贺兰旌之作。” “为何我阿爹要到现在才将书信交与我?”阿箬有些迷茫,满心不解。 “师父聪明如斯,或许他早已预料到身后之事,便想用这封信来劝说于你。”司马笠猜测到。 然而,阿箬一听这话,却眉头一蹙,很是不悦,“司马笠,这难道也是你挫败我军的鬼蜮计策?” “我虽知有此信件,可是先前我也并不清楚信上会写些什么,你方才也见到,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铁锁撬开。”他顿了顿,深深凝望着阿箬,“我带你来此,来找这封信,不过是为了完成师父当日嘱托,并无他求。” 阿箬抿抿嘴,垂着眸子,不吭声。 “青箬……”司马笠又低低唤了一声,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阿箬的脸颊,谁知,女子却本能似的往后一退,避开了他手掌可触及的范围。司马笠的手顿在半空,空气凝滞,不起波澜,他却也没有将手收回来,“你还是这般……不肯信任于我,也罢,都是我咎由自取!” 阿箬又退了一步,彻底退出了司马笠可及的范围。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心中亦不平静,她仰头望着禅房木门,终是道:“走吧,离开这里,离忧若回来了,却寻我不见,定不会善罢甘休。” 司马笠的手渐渐握成拳,而当他再望过去时,女子已拉开木门,迈步出去。他不由分说地赶紧跟出去,然而直到迈过门槛,被陡然袭来的冷冽空气惊醒过后,司马笠才蓦然发觉,外间竟不知何时,已积雪满地。古刹深院,白雪枯木,一眼望去,空灵洁净,果真是个遁世的好去处。 阿箬背对着司马笠,静伫雪中,就在那枯木之下,宁谧的如同一幅古画。她身后的雪地上,有一排浅浅的脚印,不知为何,司马笠恍惚间竟觉得,那脚印是为他而留。 司马笠踩着那些脚印,一步步慢慢走到她的身旁,等走进了,他试着伸手拂去女子头上的雪花,令他惊讶的是,这一回,那人竟然没有反抗。再看时,他才发觉,阿箬眼神痴痴的,像是有什么深重的心事,郁怀偃蹇。 “青箬,你在想什么?”他低声询问。 在见到天澄地澈那一瞬间,阿箬竟然想到了母亲书信纸上那些语句,“故,吾计一死,以结乱局,以保百姓”——如此决绝的话语,但她想,她大概是明白的。 司马笠将左手搭在阿箬的肩胛之上,这一回那女子没有拒绝。 他微微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但很快,他也明白了,此刻的她究竟为什么所撼动? “青箬,我们一起来结束这乱局吧!” 第707章 枷锁 结束乱局? 阿箬心头就像被撞了一下,所谓乱局,难道她自己不就是始作俑者? 她苦笑一声,望向司马笠,头顶的雪花也簌簌落,落在她的鬓发边、睫毛上,“我挥剑自裁于当场,这乱局不就结束了吗?” 司马笠望着她,眼里是说不出的苦涩,“你何必说这些气话?这字字句句,倒更像是在挖苦于我。” 阿箬摇摇头,又笑:“不然,你要我如何来结束这场乱局。” “离忧今日所用之计,实在诡谲非常,我军虽有所撤离,但一应战舰物资必定大有损伤,一时之间难以修复,大兴国力虽强,可兵甲强项多在陆战,要想再一次凑齐这么多战舰,必定难上加难。然则,虽经大劫,我军主要兵力却得以保存,离忧引兵前往,碰见他们,必是一场血战,相信他也讨不到多少好处。如此,我军没了战舰上的优势,你们又不能全盘铺开陆战,两军必陷入长久的相持之中。”司马笠沉声分析道。 阿箬回答道:“两军对垒,陷入相持的局面在所难免,听你这话,难不成是要让我去劝说离忧,而后和他一道率领西楚众人投降?” 司马笠摇摇头,回问道:“你就这么想做这个西楚女帝?” “想与不想,与你无关!”她决绝一说,甩开了司马笠的手臂,“我不似我娘那般深明大义,不似她那般愿为天下苍生奉献生命,我只想报了血海深仇,从大兴手中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说罢,还没等司马笠开口,阿箬便夺门而出,骑马下山去了。 司马笠没有跟过来,他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枯树,心如刀割。 过了许久,雪地中出现了一位素袍的僧侣,他神情淡泊,见到司马笠呆立于此,便走过来行了一礼。 “施主似有心事郁结?” “大师,一个人一旦给自己的心系上枷锁,还有被解开的可能吗?” “红尘之中,蝇营狗苟,世人想要安立其间,只会嫌心门不宽,不足广纳天地。”那老和尚淡淡回答,气度平和自然,“若有人主动地系上了枷锁,那必是因为其心为旁人所伤,而这旁人,又多是其心中分量至重之辈,所谓祸起萧墙、为情所伤,大抵如是。” 闻言,司马笠不禁苦笑,这老和尚的话,给了他当头棒喝,他就是那个伤人之人,又如何有能力可以解开阿箬心中的枷锁呢? “施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解锁的钥匙一直在您手中。”老和尚又补充道。 司马笠垂首,看了看手中捏着的那封信,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种心境开阔之状,他转过来,恭恭敬敬地朝着老和尚作了一揖,“多谢大师指点,在下已豁然开朗。” 他顿了顿,忽然又道:“在下有一事,可否请大师相助?” 老和尚微微颔首,“施主是老衲旧友之徒,帮助你,乃是老衲的荣幸。” 司马笠双手摊开,恭敬地将手中之物展示到老和尚的面前,原来是一张已经发黄的纸页,和一支朴素的银簪,“此乃我的钥匙,还请大师下山一趟,帮我去解开那人心上的枷锁。” 第708章 夜谈(一) 阿箬回到营地时,离忧正站在营门外等她。 “你去了何处?”那人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上来,还没等她下马,便开口问。 阿箬见他满身凌厉之气却难掩周身疲惫,便兀自压下心中不满,回答道:“去了周边,探查地势。” 离忧眉头一蹙,回问:“我今日率兵袭击,却未见到司马笠身影,你又至晚才归,该不会是见他了吧?” 被他揭穿,阿箬也没抵赖,“是半道被他截走的。” 离忧手中拳头捏紧,很是不悦。阿箬瞥了一眼他,终于问道:“我已知道消息败露一事,也只是司马笠运气好,后来的战况如何?” 离忧轻哼一声,似乎一听到司马笠三个字,就足以引发他心头所有的怨愤,“就算他运气好又如何,他的战舰被我毁了七成,兵士也多有折损,想要再筑起截挡长江水道的天险,几乎是不可能的。” 阿箬点点头,心头却明白,司马笠先前关于这场战事的预测几乎全部应验,两边皆各有得失,这场战争最终还是陷入了互无进退的相持阶段。 她没有答话,眼神一瞥却看到了离忧裤腿上那濡湿的一团。 她心下一惊,忙问道:“离忧,你受伤了?” 离忧并未垂眸,轻描淡写道:“就大兴军营中那几个喽啰,如何伤得了我?只不过今日频繁奔袭,又参与厮杀,扯动了前几日的旧伤罢了。” 阿箬叹了口气,走过去扶住他,“走吧,进去换药,你虽从不惧怕这些,但天气湿冷,这伤口到底是不易愈合的。” 阿箬的指尖碰到离忧的那一刻,他明显一怔。但随后,他却是一声不吭,任由阿箬扶着回到了营帐之中。 那夜,阿箬替离忧换过伤药之后,便一个人独自坐于冷月霜辉之下,她已经许久未休息了,可是却一点困意也没有,她睁大眼睛努力去看那月亮。圆月当空,甚是明亮,然而那月的周围却有一层淡淡的轻纱似的云层。阿箬猜想,不知那月亮能否一直保证中天地位,还是不知哪一刻,便遁入云彩之中,寻不到踪迹了? “箬儿。”阿箬正望月生叹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忙转过身去,带着喜悦的笑,轻轻唤了一声:“容兄!” 容隐之裹着厚厚的披风,几日不见,他那原就苍白的脸上,更挂了几分憔悴之意,奇怪的是,病容之下,容隐之的样貌反而平添了一种仙风道骨之气。 阿箬望着他,不禁生叹,“我若不是知道容兄尚在病中,可真是要羡慕你这般出尘绝艳的姿容。” 容隐之闻言,不禁淡淡一笑,说道:“箬儿真是大胆,这种玩笑竟也开得?” 阿箬痴痴一笑,走过去,“容兄,外间天寒露重,我们帐中去聊。” “帐中去聊?”容隐之淡淡说,眼神却不自觉瞥向营地东北角的侧帐,“离公子会不会又要说我挖空心思招安于你?” 阿箬笑了笑,只道:“容兄从未如此,不过你倒真的可以试试,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第709章 夜谈(二) 阿箬将火盆搬得离容隐之更近了一些,还拿来了一床温软的狐狸毛被子搭在了容隐之的腿上。 “不行,”阿箬看着容隐之,托腮道:“腿上大约是不冷了,可是脖颈上却没有保暖之物,依旧会透风进来,我去将那条兔毛的围脖拿过来。” 容隐之任由她一件一件地往自己身上加东西,到最后,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 “箬儿,你再这般加下去,我便要成个雪球了。” 阿箬歪着脑袋看他,审视一番后回答道:“容兄,你就算裹成了雪球,也是这世界上顶漂亮的雪球。” 容隐之也笑,笑容中带着些无奈,“你且坐下吧,假装忙碌并不能叫你忘却心中烦恼。” 这话像碎裂的琉璃盏一般,割得阿箬心口生疼,她泄了气似的坐了下来,隔着炉火的幽微火光,有气无力地说:“容兄竟知道了?” “离忧先你一步回来,又怒气冲冲地来我帐中寻你,我便猜到,多半是那人将你拐走了。” “容兄还真会用词,”阿箬嘟囔道:“我的确是被他拐走的。” “若我没猜错,司马笠那家伙一定使了些神鬼手段,让你内心久久难宁。” 阿箬叹了口气,答道:“容兄真是一语中的。” “箬儿,他说了什么,可否与我说说?” 阿箬知道,容隐之如此问,只是单纯出于关心,所以,她几乎不加犹豫,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容隐之听后点了点头,略思索后,道:“那便对上了。” “什么对上了?”阿箬不解。 “先前先生曾与我交谈,说他曾带着襁褓中的你消失了一段时日,任逐凤楼的人怎么找,都没有发现其丝毫踪迹,看来,他带你去的,正是这个敛云寺。”容隐之拉了拉自己腿上的毛毯,继续道:“不过,那时候的先生正在气头上,估计他看过信件内容后是万不能理解其中深意的,所以才将它锁了起来,而后将你送到逐凤楼手中,只身前往帝都报仇。” “是谢绾绾的自尽,让阿爹明白母亲的用意的。”阿箬继续道,“这也就解释了他之后的犹疑和远遁江湖。” “是呀,想来,先生心中定是历过万般苦楚,方才有后来之抉择。” 阿箬点点头,心里又是一阵哀恸不可自持。 “箬儿,你当与司马笠一道,结束这天下的乱局。”容隐之定定地看着她,缓声劝道。 “容兄,终于开始履行你的招安之责了吗?”阿箬带着笑意问。 “箬儿,这不是招安,这是作为一个朋友的劝告。”容隐之解释道:“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愿意这天下久困于战火之中,而且你始终认为,自己也是这乱局的制造者之一,为此,时常自责,不能自已。” 阿箬垂着头,没有吭声,她承认,容隐之此刻所说的每一句,都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你只是自己不愿承认,但我却一直知道,在你心中,将司马笠看得很重,所以,当觉得他欺骗于你之际,才会那般决绝。” 阿箬咬着嘴唇,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第710章 憾事 “容兄,我与司马笠之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纵然理清了那些误会,可是心中隔阂已生,又如何能够轻易放下?” 阿箬叹息一声,双眼有些发愣地盯着炉中炭火,“容兄,你若当真为我好,便不要再提此事了。” 闻言,容隐之微笑着轻轻嗯了一声,“箬儿不愿意听,我便再不提了。” “多谢!” “你也不要说谢,你这句谢,倒是十分折煞我!” “好,既然容兄不喜欢,我也就不提了!” 说罢,阿箬取过炉火边的茶水,为容隐之斟了一杯。容隐之接过茶杯,捧在手心之中,分外小心的模样。 阿箬看着他,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容兄,我只愿你这病,能快些好!” 容隐之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又是一副笑靥,“见箬儿为我这病如此牵肠挂肚,我倒愿意,它永远也好不了才是。” 阿箬有些吃惊,佯装恼怒,“容兄不可胡言乱语!” “是呀!的确是我胡言乱语了。” 他知道,这女子心中牵肠挂肚的,又岂会真的是他? “箬儿,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莫若遇见了你。” 阿箬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说,可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容隐之又开口道:“而我这一生最大的憾事,也莫过遇见了你。” 阿箬望着他,有些怔怔的。 然而,容隐之已经取下腿上的毛毯,缓缓站了起来,“日后若有机会,跟我一道去东山看看吧!” 阿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只能下意识地答应。 “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说罢,容隐之头也不回地离了营帐,在他掀开帐篷的那一瞬间,凉风冷月扑面而来,恍惚间,阿箬只觉得他的背影徒增了一份清冷。 ……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永安二十一年的最后一日。听营中的兵士讲,今年的蜀中,比之往年,竟更加冷上几分。阿箬是在西北长大的,见惯了满天风雪的场景,自然对兵士的话充耳不闻。可是她的这份不屑很快就被自己推翻了,大雪连下三天三夜,营中积雪深厚,直到昨日黄昏方止,阿箬没有料到,下雪天冷,这蜀中的化雪天竟比下雪天还要冷。 离忧担心她的身体挨不住,故而三番劝了让她呆在帐中不要出来。阿箬却道:“昔日我娘能在冰天雪地中与大兴鏖战,为何换了我便要躲在营帐之中?天寒地冻,兵士们每日的操练却没有停止,越是这样的时候,我这个主君越应与他们站在一起!” 离忧虽然心中赞许,但是脸上却依然是大写的无奈,他跟在阿箬身旁,尽力护住她。 阿箬直到走到校场周围才发现了蜀地化雪天的厉害。那堆在地上的积雪哪里有消融的趋势,分明是铺在地面,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冰盖,人行其上,与行于冰湖表面并无差别。最关键是,这地上凝冰体薄,根本掩不住冰下的坑洼怪石,所以人一旦滑倒,完全有可能磕碰到地上石块,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嘭!” 阿箬走得小心翼翼,然而,她身旁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她连忙转过去查看,发觉那绊倒之人,竟是离忧! 第711章 受伤 那人反应极是迅速,很快就已支撑起上半身,坐在了冰盖之上。 阿箬小心翼翼地冲上去,询问道:“离忧,你可有事?” 离忧没有吭声,却始终坐在地上没有起来,阿箬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担忧。 “腿断了!”他沉声道。 什么?阿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离忧可是于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人,怎么不小心摔了一跤,竟摔断了腿。 “是有人偷袭,用石子击中了我的膝盖,若换做平常,这样的小把戏定然不能奈我何,可偏偏今日这地面湿滑难行,地上还有这样一块尖利的石头。”离忧顿了顿,声音平淡得像个没事人一般,“看来,是有人故意设计好的。” 阿箬赶紧叫了两个士兵将离忧抬了起来,离忧被人搀着,却还睨着阿箬玩笑道:“我知你心中疑窦丛生,可是这一回,我拍着胸脯保证,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阿箬叹了口气,答道:“我知道,你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离忧哼哼了两句,说道:“知道便好!” 阿箬送走离忧之后,还是单独去看了士兵的操练情况,一众兵士见她前来,练得更为努力了,那兵戈相触的争鸣声,那齐心协力的呐喊声,叫阿箬也不禁为之一震。 返回的途中,竟又开始下雪,空气里升腾起了一片蒙蒙的雾气,阳光隐到了雾气之后,周围一切再不似方才那般明亮。阿箬走得很慢,随行的兵士离她也有一段距离,几乎也是一步一停。然而,阿箬透过层层薄雾,却发现那目力所及的纵深之处,竟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裳,黑发如墨,于冰天雪地之中挺立,倒猛然间生出一种孑然寥落之感。 “容兄——”阿箬唤了一声,拔腿飞奔而去。 容隐之吓得脸色骤变,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喝止,阿箬却已然冲到了他面前,女子跑得太快,到他面前时,还差点一个踉跄,幸亏容隐之即时伸手,接住了她,“跑慢些,地面结冰,湿滑异常,小心摔着!” 阿箬这才发现,容隐之的披风上竟然已结了薄薄一层霜,“容兄来此很久了?” 即便她在校场上盘桓许久,衣衫上也未曾结霜,容隐之这情形,只怕出来的时间比她更长。 容隐之轻轻一笑,否认道:“不过片刻。若不是好久没见到大雪纷飞的模样,如此天寒地冻,我只会倒在暖炉边上昏睡整日,又如何肯出来呢?” 闻言,阿箬不觉一愣,她下意识地觉得,容隐之在说谎。 但她并不想深究,便径直挽着那人的手道:“容兄,今日除夕,咱们回去喝一杯,算是欢度佳节如何?” “军中禁酒,你可是要知法犯法?”容隐之戏谑道。 阿箬瘪瘪嘴,自知无可申辩,便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以茶代酒吧!” 容隐之答应了她,两人便一道往营中走去。 然而,掀开帐篷的那一刻,阿箬才发觉,离忧竟然脊背笔直地坐在火炉边上,他手中执剑,一副怒气汹汹的模样。几乎是在看见容隐之的一瞬间,离忧便拔出长剑,飞身朝着容隐之刺去。 第712章 放心 阿箬一个跨步,挡在了容隐之面前。情形惊人地相似,离忧也只得悻悻地收了剑。 “离忧,你这是做什么?”阿箬下意识问道。 “做什么?”离忧一声冷哼,下一刻却已扔了一个东西过去,“你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便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这是一封加急密信,信上烫着逐凤楼的金漆,这表明,就算是在逐凤楼的情报体系中,它也是居于最高档次的。 信上写了两句话,分别说了两件事,可这其中的任意一件事,都足以引起不小的恐慌。 第一件,凉州叛军与戎狄王军结盟,三万精锐骑兵东进,已经攻破了大兴西北的重要防线明月关,而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便是距明月关不远的姚关。 第二件,由于秋来之后,凉州一带灾害连连,所以出现了粮草短缺,为了补贴东线战事的需要,凉州叛军已分兵直抵剑门关,欲从蜀中夺粮。 离忧用剑指着容隐之,十分愤怒地说:“剑门关形势危在旦夕,他却使诡计害我,其目的便是让我无法北上,如此居心叵测,岂不当诸?” 闻言,阿箬也不知该如何说话,谁知,她身后的容隐之竟伸手轻轻推开他,而后笑着对离忧说:“离公子如此揣测,恕容某不敢承认!” 离忧的剑已经抵到容隐之的脖颈之上,然而那人依旧温和冷静,“我若真的想要戕害于你,便应该在等你引兵离开属中过后,与大兴军队里应外合,而不是通过将你打伤的方式,迫使你不得远行,只能驻守此地。” 闻言,离忧依旧眉头紧锁,其实,容隐之说的这些话他不是不明白,他心中隐隐担忧的其实是另一件事,但他却无法说出口。 “离忧,”阿箬上前劝道,“我们的当务之急应是制定策略,确定如何与凉州叛军相抗,而不是在此处做些无意义的怀疑。” 离忧收回了剑,一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一边道:“跟我来,夏侯诀已经等着了!” 说罢,他竟然头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阿箬也要跟出去,谁知,容隐之竟在身后唤了她一句,似乎有话要讲。 “容兄,”她脚步一顿,没有直视于他,“在我面前你就不必否认了,是你弄伤了离忧,但你的目的不是要戕害我西楚军队,而是想要阻止他北上,因为……你知道司马笠也会去!” “箬儿如此聪慧,这些事,又岂能,瞒得过你?”容隐之温和回答。 “不会有结果的。”阿箬直言。 “不去试一试,又怎知会不会有结果?”容隐之的语气中,有一种一反常态的执拗,“你若怀疑,咱们不妨赌上一赌,看是你的心志更为决绝,还是我的判断更为准确?” “容兄,你为何……”阿箬转过身,满脸疑惑地想要质问他。 容隐之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我为何那么执着地想让你回到司马笠身边?” “你尽可以怨我多事,也可以笑我无聊,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他顿了顿,“我其实并不关心你如今所谋之事的成与败,我只知道,呆在离忧身旁,你只会面对越来越多的危机与磨难,他那不是助你,只是在借复国之事,满足自己的私心罢了。而司马笠,虽然他的身上也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他对你的爱护却是诚心实意的,有他守着你,我才可以放心!” 第713章 帝凰 所以事情的最终结果是——离忧留守夔州,继续与大兴军队对峙,阿箬与夏侯诀率兵北上,赴剑门关抵御凉州军队的入侵。 他们沿着旧时松柏古道一路北上,在抵达剑门关的当日,便与凉州骑兵硬碰硬打了一仗。阿箬据地势之险,列阵布兵,打退了凉州军队接连三次的攻击。他们以弓弩为前,辅之巨石、火油,效果十分显著。身为六军主帅的阿箬,更是身先士卒,亲自纵马执剑、浴血奋战,那躯体虽然矮小,但是却成了这场战斗中众人无法忽略的存在。凉州军队从一开始的气焰嚣张,到最后的偃旗息鼓,所用不过两个时辰而已。看到退却的敌军,楚军将士不禁欢呼雀跃,他们对着始终身处战斗第一线的阿箬顶礼膜拜,山呼万岁,更有人说,在峥嵘剑门的如血残阳之中,属于西楚的凤凰,再一次浴火高飞了。 此一战,西楚帝凰的声名,传遍了九州大地。 第二日,凉州骑兵再度来犯,阿箬再次引兵据敌,第三日如是,第四日如是……接连十天,几乎日日如此,凉州军队的势气被她彻底打压了下去。 “凉州兵士虽然消停了三日,但是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入夜,帐中秉烛,阿箬一边观察着剑门的地势,一边与夏侯诀商议道。“以我对司马策的了解,他那颗贼心不可能那样轻易就死。他们没有东进的足够粮草,从蜀中掠夺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凉州军队主力在东线,与他们勾结的戎狄骑兵也在东线,这给了我们喘息之机,可是,粮草一断,他们就算再冒进,也会停下来,回兵再攻剑门。到那时,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就不会像三日前的那般轻松。” 夏侯诀拱拱手,郑重道:“陛下请放心,末将已加强剑门一带的布防,斥候营也全都派了出去,敌军若有异动,我们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阿箬点点头,沉声夸赞了一句“很好”,然而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沙盘上剑门一带的地势图,像是在忧虑什么。 夏侯诀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陛下可还有什么担忧?” 阿箬手指不自觉地在沙盘上画了画,说道:“当日我在璟山书院杨玄远处看到过一副最为详实的九州堪舆图,那图实在细致,我虽有过目不忘之能,可还是记得不甚清楚,但我隐约感觉,那堪舆图所绘,这剑门关下,应该还有一条小道,可与凉州相连。” “什么小道?”夏侯诀亦是警觉,“若真有这样的小道,岂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阿箬叹了口气,说:“我也记得不甚分明,这样,你连夜派人去找周边的猎户问一问,看是否有人知道这小道,若能找到,咱们一定要赶在敌人之前,布防控制。” “是,末将这就去办!”夏侯诀拱拱手,当即领命出去。 然而,夏侯诀刚一出去,就有小兵进来,通报说:“陛下,营外来了个书生,说是有重要的情报要禀报陛下!” 第714章 献策 “重要的情报?”阿箬有些诧异,但她更好奇是什么样的书生,竟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自己送上门来。 “让他进来!”她命令道。 那小兵领了命出去,不一会儿,那人又披帷而入,身后果然跟了个书生,只那书生戴着披风,又将帽檐拉得低低的,所以阿箬并不能确定他究竟是谁。 那人一进来也就兀自站着,也不行礼,一旁的小兵士本想呵斥,却被阿箬阻拦了下来。 “先生既是深夜来访,想必自有要话需讲。”阿箬试探道。 那书生轻轻笑了两声,那笑声在旁人听来无甚意思,但阿箬几乎一听见,就霎时间握紧了拳头。 “陛下骁勇善战,短短十数日,声明便已响彻九州,在下仰慕陛下威名,自是要来亲自拜访一番。”那人语气之中颇带戏谑,一边说话一边脱帽。 “果然是你!”阿箬沉沉一声,当着众多兵士在场,却也不好发作。 “在下所献之策,只能说与陛下一人知道,若是平白无故被旁人听了去,怕是又要惹出意想不到的祸端。” 阿箬也不能当着众兵士的面拆穿司马笠的面目,于是她只能下令让他们都退出了营帐。 “你想做什么?”待帐中清空,阿箬方开口询问。 孰料那司马笠竟然一脸无赖地瘫倒在阿箬身侧的书案旁,还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唉,数日不见,你对我怎地这般冷淡?” 阿箬往旁边挪了一步,不想与他靠得太近。 司马笠自觉无趣,便嘟嘟囔囔继续说了下去,“我在东线浴血奋战,方为你争得了一丝喘息之机,如今我夙夜赶来,眼巴巴要为你献上治敌的妙计,你倒好,非但不对我感激有加,竟然连一口热茶也不予我倒上,可真是薄情寡义。” 说罢,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喝下了杯中之茶。 “你有话便说!”阿箬赖着性子道。 司马笠放下杯子,软声道:“青箬,我许久未见你,着实想得紧,你真的不坐过来吗?” 闻言,阿箬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经意间发觉,昔日那个冷峻高傲的大兴太子殿下如今居然在对她撒娇!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柔声软语吓得有些手足无措,竟鬼使神差地坐在桌案之旁,与他相对而立。 “这便是了!”司马笠的脸上挂着欣慰的笑,还顺势伸手去拉阿箬。 “我警告你,这里可是西楚军营,我一声令下,纵使你武功再高,亦插翅难飞!” 司马笠悻悻地收回了手,“都说丑人多作怪,我瞧着你,怎么越美心越狠,反倒是当初满脸斑痕时要可爱许多。” 阿箬微微蹙眉,不想与他做多纠缠,只问:“你从何处过来?” “自然是大兴军营。”司马笠顿了顿,怕她不明白,“我是说姚关。” “姚关?”阿箬微微一怔,却已在心头盘算起来,“姚关离此地距离尚远,你今日尚有战事,如何能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赶到剑门?” 司马笠轻轻一笑,放下手中茶杯,“终于问到重点了,我来,便是要来向你示好,顺便献上一条治敌良策的。” 第715章 愿闻其详 阿箬知他是故意逗弄自己,索性便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若想说便说,不想说,我也不强求!” 此话一出,司马笠顿时黑了脸,他倏地一下跳了起来,一伸手便将阿箬反手桎于怀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形,阿箬也是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喝止,谁知司马笠竟二话不说径直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 明明霸道不让,唇齿间,却又是异样的温软缠绵。是熟悉的感觉,是久别的感觉,亦是让阿箬不敢正视的感觉。 阿箬逼迫着自己要紧守城池,可是那人却兀自攻城略地,她双手被缚,无计反抗,只等任人宰割。 良久,司马笠才止息这凌厉的攻势,抬起下巴,往后退了两尺,然而他的目光中却依旧写满了不悦,甚至愤怒。 而阿箬,双目如炬,似乎只要一挣脱,就会转手扇他一巴掌。 对峙半晌,到底是司马笠先开了口:“青箬,你还要如何逼我?” 阿箬恨恨一句,“我何曾逼你,这全是你咎由自取!” 闻声,司马笠的目光柔和了几许,他松了手,背对着阿箬,轻轻叹道:“我确实是咎由自取,活该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好心若顽石的阿箬,甫一听见这句话,竟然有一丝走神,她甚至怀疑,司马笠说这话时,带着浓厚的悲戚。 孰料,司马笠丝毫不与她机会来看清自己的表情,他转身便走到沙盘前,对着那地形图注视良久。 阿箬往前挪了几步,在沙盘的另一侧站定,便听见他讲:“我刚才一路而来,看你派出数路斥候往西北而去,可是去找什么东西的?” 阿箬一愣,“你为何这样问?” 司马笠转过头来,淡淡地看着她,却不像要正面回答的样子,“你的斥候之中不乏精锐,但这些人到底没有逐凤楼那般厉害,想在这深更半夜找一条地图上根本没有的路,怕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 “你……”阿箬恍然大悟,“你知道那条小路在何处?” “杨老的堪舆图本就是进献父皇的,我监国理政,如何不能看到?” 这倒是合情合理。 “不瞒你说,我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姚关赶过来,靠的就是这条便捷的小道。” “所以,你刚才一直说的良策,便是指它?” 这条小路于进攻于防守,对于阿箬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司马笠将其告知,即便阿箬压着不用,知道它的位置,布下防守,便也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了。 司马笠看着她,沉声问:“难道这不是你现下所需?” 阿箬抿抿嘴,想了想,当即还是站得笔挺,朝那人作了一揖,“多谢你!” 谁知,司马笠竟哼了一声,又说:“这小路虽然重要,可终究只是一条通道而已,若大家都弃之不用,它便也没什么作用,算不得良策!故而,我所说的良策,必是极尽天时地利人和之能事,将其作用发挥到极致!” 阿箬顿了顿,她知道,司马笠这定然已是盘算出什么诡谲的伎俩了。 “如何发挥其作用?我愿闻其详。” 第716章 盟约(一) 司马笠轻轻一笑,已然靠近了她,这一回,阿箬没有表露出排斥之意,倒让司马笠心安不少,“既是伎俩,那必以诡谲难测为上佳!试想,现如今,凉州叛军是否知知道有那条路的存在我们都尚不确定,若是冒然加兵固守,难道不是浪费兵力吗?” 阿箬点点头,诚然,这种情况下,守与不守,对于她来说都不是最好的决策。 “但你瞧,这道路狭窄,比之刘邦当年所走的那条陈仓小道更是偏僻许多,若咱们能利用地势之险,伏兵于此,岂不是给凉州叛军一计当头棒喝?”司马笠神采雀跃,仿佛已能预想凉州兵被他打得丢盔弃甲的模样。 阿箬一怔,当即已明白司马笠所说之意,“你说伏兵于此,可凉州兵呢,你如何保证他们一定会顺着你的牵引,落入你的陷阱之中?” “那自然是要想些办法。” “想办法?”阿箬反问道:“如何想办法?找人假扮叛逆,前去告知?” “这办法太过直露,纵使司马策相信,他身边那些谋臣也不会轻易上当!” “那你打算如何安排?”阿箬皱着眉头,听得十分仔细。 “我且问你,司马策不辞辛苦,三番五次来夺剑门,是为了什么?” “这还用问,自然是为夺粮草而来。”阿箬径直答道。 司马笠抿嘴一笑,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此番能以三万之兵轻易打败凉州与戎狄的十万铁骑,最根本的原因便在于对方粮草不济,所以,放着蜀中这样一个丰沛粮仓在侧,他们自然是费尽心力也要将之夺走。” 阿箬沉默不语,此刻,她深知司马笠所说乃是十分有理,如今蜀中军队兵分两线,两线却皆不可废,即便她用尽全力,可也难以长期抵挡凉州接连不断的攻击,更何况她的主要精力还是在东线,如何出得夔州,夺回荆州之地。 “你打算在粮食上做文章?”她突然问道。 司马笠眼光一亮,仿佛正在感叹阿箬与他的心意相通,“正是如此!我们以丰厚的粮草作为诱饵,引司马策出兵过小道,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拖入陷阱之中。” “此计甚佳,”阿箬叹了一句,但接着就又说:“但是,如何让凉州军队发现小路,如何让他们盯上粮草,粮草从何处而来,小路之中如何设伏,皆是我们需要商定的,你可有详细计划?” “我既然连夜来见你,自然是有万全准备,不是随意为之。”说罢,司马笠从胸口掏出一封被对折起来的书信,递给阿箬道:“所有计划我皆已写在此处,个中细节你一看便知。” 阿箬接过书信,深呼吸一口,而后拆了封皮迅速浏览起来。果然,司马笠已将自己所有的安排皆写于其上,可谓推演详尽,事无巨细。 “觉得如何?”看她看望不语,司马笠试探着问道。 闻言,阿箬转过身来,郑重其事道:“在对抗凉州这件事上,你我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我愿与你结盟。” 司马笠大喜过望,便止不住兴奋地拉着阿箬的手说:“青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终究是会走到一处的!” 第717章 盟约(二) 阿箬一愣,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司马笠站在原地亦有些不自在。 “盟约既定,你我当立字为证!”阿箬清清嗓子,建议道。 司马笠看了她一眼,而后走到书案之前,研墨执笔,书就盟约两份。阿箬将纸上内容大致看了看,便在两张纸上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待将盟约收好,她便对司马笠道:“你我虽在对抗凉州一事上达成了盟约,但是根本上,我西楚与大兴仍是仇敌,只要解除了凉州叛军对剑门的威胁,这份盟约的效力便适时终止。这一点,还望你谨记,不要心存妄念。” 司马笠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这个问题,我究竟该如何回答才是呢?” 阿箬目光一凛,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只听司马笠缓缓又道:“何为妄念?若是与你重修旧好,我倒从来没有放弃。若盼着经此一事就结束蜀中之事,我自知那的确有些痴心妄想。” 如此冥顽不化,有如此审时度势,一时之间,阿箬都不知该如何回答于他,便只得佯装恼怒,下了逐客令,“此地乃是我大兴军营,如今虽值深夜,但保不齐会有人进来,更保不齐进来的人或有一两个认识你的,所以,趁着此刻夜黑风高,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这便要撵我走?”司马笠沉着脸问。 “我好意相劝,为你着想,不是撵!” 司马笠无力地笑了两声,叹了口气,最终道:“既然你这般不想再见到我,那我还是知趣离开为好!” 司马笠的语气明显带气,他带上了披风上的帽子,抬步便走,然而方走了两步,他复又停了下来,转身问道:“你会和他成亲吗?” 阿箬一愣,甚至有些没搞懂司马笠在问什么。 谁知,那人竟猛然冲了过来,杵在阿箬面前,再一次问:“你与他既有婚约在身,便是做好了成亲的准备吗?” 阿箬眼皮一垂,冷冷地说:“我的事如何,不用你劳心。” 司马笠被阿箬那冷淡的话语重重敲打了一下,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青箬,无论你如何逃避,我却始终相信你对我尚有余情,这情意哪怕只有一丝一缕,我也不会轻言放手!” 阿箬立在当场,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司马笠看出端倪。 “你且等着吧!” 说罢,司马笠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阿箬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可是除了能看见轻轻落下的帐帘,感受到割面般冰冷的凉风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火盆里的炭烧得通红,不时传来哔哔啵啵的响声,阿箬坐在毛毡之上,双手不自觉地抱在了胸口。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她的脑海中本该乱糟糟一片,可谁知,她却兀自有些发起愣来。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火盆里的炭花,片刻没有转眼。 等到夏侯诀披帷而入之际,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的双眼竟已生疼,眼底亦是酸痛生泪,不可消解。 “夏侯将军急着进来,可有要事?”她极力保持镇定。 “陛下,好消息,那密道,找到了!”夏侯诀没有注意到阿箬的变化,只兀自将这喜悦之事通报给阿箬。 第718章 偷袭(一) 司马策带领着两万精锐,穿梭于幽深的峡谷中。今夜月色黯淡,他几乎难以判断周围的一切,月影下,有鳞次栉比的暗影,仿佛成群的鬼魅接踵而来。待走近了,司马策才发现,那不过是蜀道枯木,在月色中孤寂的挺立。峡谷窄小,穿谷而过的狂风变得更加急促,军队艰难穿行,风中的各种奇怪之声,也不时灌入他们耳中,一会儿像兵戈碰撞发出的金属嘶鸣声,一会儿像将死之人歇斯底里的怒嚎声,一会儿又像万籁俱寂四下哑然,但随之而来却是更加强烈的飞沙走石之声。然而,此般情境之下,整个队伍却少人言语,除了马蹄声,便是身上铠甲相触发出的咚咚声。 除了当初从帝都一路逃命至凉州,司马策这辈子还没有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疾行过。有时候,他会感叹,为什么当初的自己会那样心慈手软,既然已存谋逆之心,便当快刀斩乱麻,肃清一切反对他的力量,包括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和不可一世的兄长。如果那时他能心智坚决,又何以成了叛逆,来遭此非人的待遇?更何况,他失了外公,没了亲娘,还要委曲求全与戎狄连兵。 “殿下,我们已行了半数路程,方才前方斥候来报,说尚未发现敌军踪影!” 听完身旁兵士之言,司马策点了点头,暗自道:“看来那老头说得不错,元青箬果然没有发现这条隐秘的小道。想来,她一个柔弱女子,当初不过是仗着司马笠对她的一点宠爱,才那般三翻四次与我作对。如今好了,司马笠为了自己大兴太子之位,已诏令天下缉拿于她,他二人这般撕破脸皮,自然不可能再有任何的联系。没了司马笠的帮衬,纵使她占得蜀中这般优越位置,也绝不可能再与我相抗衡!” 想及此,司马策心中不甚狂喜,更是暗暗催促前方带路的老头道:“老头,你快些带路,若此次本王能顺利抢到粮草,定少不了你千般好处!” 那老头一听到好处二字,登时来了劲头,“殿下放心,我自小在此道打猎砍柴,这路上长了何花,种了何树,我自来十分清楚,这一次定叫殿下满载而归。” 听到此语,司马策喜上眉梢,又是笑又是骂,叫那老头也跟着语声不止,越是如此,司马策就越是庆幸当初自己决断英明,否则此刻,他们还在为紧缺的粮草而急得团团转。 原来,那日司马策引兵去战司马笠,欲夺下姚关进兵帝都,谁知,自己的人马数倍于他,却最终还是战败。司马策把这场失利归因为粮草不济,偏偏西路的骑兵却一直攻不上剑门,无法达到他预计的以战养战之效。无奈之下,司马策只得引兵反西,却将大部队留在了东线。 在那些戎狄将领口中,说这剑门关上,驻守这一只凤凰,凤凰展羽威震四方,叫他们几次三番不敢越雷池半步。司马策听得一头雾水,到最后才弄明白,原来叫这群戎狄骑兵吓得屁滚尿流的凤凰,居然是元青箬。 第719章 偷袭(二) 司马策哪里信邪?他退反的当日,便引了一万兵马再攻剑门,谁知,垭口方爬到一半,他的兵士就被那漫山的飞石,滚烫的火油给吓得败下阵来。 “岂有此理!我竟输给了元青箬那个女人!”司马策甚是不服,无奈强攻不下,只得转而智取。正是百般思量计策难定之际,一日,他斥候营中的一名副官忽然来报,说在剑门东去五十里之地的山脚下,截获了一支镖队。蜀中一带山多林密,自古便是盗匪的安乐窝,所以蜀中但凡商贾之家,想要平安走货,必顾上镖队,方可平安行事。 “不过一支镖队,有何奇怪?”司马策本是不屑。 谁知那斥候竟然回答说,那镖队所运乃是大批黑火。司马策一听黑火二字,吓得当即从坐上跳了起来,这兵荒马乱,莫说黑火,就连普通的灯油燃料,一般商贾都不敢碰,想来那镖队的主人定然大有来头。 司马策就带着这样的疑问前去查探,开始之时,镖队之人尽皆不认,后来,司马策翻开所有的箱奁,方才在最后一只木箱的最底层,发现了一本烫着金漆凤凰印篆的账本,那凤凰振翅高飞,姿态甚是桀骜。试问,天下之大,除了逐凤楼,还有谁敢在贺兰旌之后,以振翅凤凰为标? 那批镖师个个嘴硬,受尽拷问也不肯透露半个字,唯有这个老头,鞭子还没挨到身上,便呜呼连天,说自己只是个带路的,其余一概不知。 司马策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剑门雄关,自古便只有山垭口那一条路,要你这个带路的做甚?” 老头呼天抢地,“殿下有所不知,剑门天险固然不假,然而那剑门关下,却有一条只有少数猎户知道的小路,可供通行。” 司马策听到这话的时候的确愣了许久,他印象之中只有蜀道艰难,却不知,古人文章误他久矣。他当即听了那老头的详细介绍,初时只是将信将疑,后来他派出武功高强之斥候专门去探,才发觉这老头所言非虚。更让人兴奋的是,那斥候探查得知,在出了小道不到十里处,竟然便有元青箬新建的粮仓一座。 司马策拊掌大叹,直骂元青箬那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面对这几乎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司马策哪里肯多等片刻,于是他当即召来各方参将,制定了甚为详细地作战计划。 “殿下,过了前方那棵歪脖子树,再有一里地,便可出得谷去了!”那老头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见他如此这般警觉,司马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他不由得再问一遍,“你可确定?” “殿下放心,保证稳妥。”那老头补充道。 司马策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但只要一想到摆在谷口的那规模可观的粮仓,他就莫名兴奋,什么风险都不计了。 大队人马已经越过了那棵歪脖子树,因为快到出口,路面变得宽敞了了一些,所以司马策队伍的前后距离有了大幅度的压缩,比之方才更为集中。 然而,司马策还未来得及清点人马,他眼前顿时火光冲天,久经黑暗的眼还未来得及判断前方何为之际,一阵凌厉的箭雨便倏然而下,山谷间霎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第720章 堵截(一) 情势突起,司马策也有些发懵,他只能下意识挥剑抵挡,索性他前后均有武功高强的偏将,故而未受根本性的伤害。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声喝止,是暴怒不歇,然则细看去时,那个带路的老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司马策心中暗呼不好,知道自己已然落入圈套,不久又听得前方火光明亮之处,有人呼喊:“司马策,你已被我重重包围,还不束手就擒。” 虽则昔日未曾多说话语,但是这个声音,司马策却是再熟悉不过,可他没有开口说话,这种时候,还是不暴露自己的具体位置为妙。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司马策听得前方之人已经下令进行进一步围堵。 “殿下,眼下天色晦暗,前方之人尚不明确我军情势,不如我们趁此突围,也好过坐以待毙!”司马策身旁一偏将建议道。 司马策本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这会儿就算一座金山摆在面前,也是不愿再看一眼,故而他十分爽快便答应了。所幸,一场偷袭后,军队建制未散,所以司马策一旦下达撤退之令,所有人便迅速掉转方向,后队变前队,顺着来时之路撤将出去。 一路上司马策头也不回地纵马狂奔,但追兵在后,一路上他们还是经过了艰难的对抗,死伤不可谓不惨重。 西楚军队追了他们足足二十里,直到快要接近小路北侧出口时,追兵才渐渐退去。 司马策虽骑在马上,但一路穿山越林,已然狼狈至极,待知道追兵退却之际,他才敢暂时歇下来松上一口气。 “果真最毒妇人心,元青箬这个女人居然想出了如此阴毒的招数,害我损失惨重。”司马策骂骂咧咧,心中很是不满。 “启禀殿下,方才末将约略清点了一番,此次偷袭,我军损失战力将近八千。”身旁偏将禀奏道,从他语气便知,如此大规模地折损,对于兵多将广的凉州军来说,也是极其痛心的。 “可恶!”司马策恨恨道,“这笔账,我迟早要向那个女人讨回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出谷。” 偏将答了句是,却听得司马策又问:“后队如今还有多少人?” 那偏将皱了皱眉头,却已在心中估算清楚,“如今调整过后的前队还有兵将九千,保存完好,除却中军帐的两千骑兵,现在的后队只剩千人不到了。” 司马策吃了一惊,心道:“后队只剩这样一点兵力,何以保证本王的人身安全。” 想及此处,他清了清嗓,道:“既要稳固建制,中军帐当向前移。” “按现下兵力,前队当留下五千人。” “不,前方只是出谷,当不会遇上西楚追兵,倒是后队,需以大量兵力保证绝对的安全,依本王看,留下一千前队即可。” 偏将脸色不好,只觉司马策这样做未免有些信口开河,但他是卓启忠旧部,早已被调教得忠心耿耿,以主帅之令马首是瞻,所以,他并不敢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就只得勉强答了句是。 于是乎,这支刚受过西楚穷追猛打的军队便迅速调整队形,而后启程往峡谷东北出口而去。 第721章 堵截(二) 一路上,还算风平浪静,没有蜀道常见之猿啸悲鸣,亦无蜀道惯听之杜鹃啼血,就连夜里一直刮着的风,都顷刻间止息下来,一切太过安静,甚至让人不自觉心底发麻。 “殿下,您有没有觉得,这周围太过安静了?”偏将下意识地问。 司马策也本能地觉得有些异样,然而,还没待他开口答话,前方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轰鸣之声,声如雷动,一时间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司马策的声音几乎变调。 彼时天光已经大亮,所以他们可以确定,方才那阵声响是黑火炸裂的声音,山谷狭窄,一时间腾起漫天烟雾,叫人完全摸不着方向。但是,距离如此之近,说不定前队已经掉进了敌人的埋伏圈。 “不好了,是大兴军队,前面是大兴军队!”一声呼号,带来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消息。 “难道,”司马策自言自语道:“难道元青箬竟和司马笠结盟了?” 很快,便有一阵箭雨穿越烟雾,齐齐朝司马策所在的中军帐袭来,众人正忙于抵挡之时,只听得后方又有人来报,“不好了殿下,追上来了,追上来了!” 司马策不甚烦躁,恼怒异常,“把话说清楚,究竟什么追来了?” 那来报信的兵士早是上气不接下气,“是西楚追兵,如今已和后队打了起来!” 司马策的心一下子跌倒了谷底,他万万没有想到元青箬和司马笠竟然还是联手了,他更加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中了他们的连环计。 “殿下莫慌,山势险峻,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一定会打倒我军阵前来,只要找准时机,我们定有突围的机会。”那偏将还在一旁试图鼓励司马策,可是司马策心中早已方寸大乱,眼下的安静只不过是强装镇定。 “二弟,好久不见呀!” 就在一群人困兽犹斗之际,司马策的耳中忽然传来一阵冷淡而威严的声音,他吓得手脚发麻,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去寻,却见司马笠正身披银甲,骑着健硕白马,在数十精锐将士的簇拥之下,立于数丈之外的山坡上。 司马策虽然看不清司马笠的表情,但他几乎可以想象此刻那人脸上的桀骜与不屑。 “怎么会这样,难道前队兵士皆已被歼?”司马策忖度于胸,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决策。 “文策呀,连我也没料到你会如此轻易上当,若不是卓启忠的凉州旧部整饬有序,你岂能活到今日?”司马笠居高临下,毫不留情地挖苦着司马策。 司马策嘴上倒也不肯服软,他对着司马笠所在的位置,恨恨道:“太子殿下好多废话,今日之事尚未盖棺定论,你若真想嘲讽我,还是将我抓住了再说!” “我既是你兄长,到此处免不得提醒你一二,眼下大兴国力兴盛,粮草兵员皆充足丰盈,你若这样一直闹下去,只会招来父皇铲除你之坚定决心。但你若肯放下执念,随我回去认罪伏法,情形便会全然不同。虽然削爵在所难免,但你毕竟是父皇骨血,我会恳求他,保你丰衣足食过完下半生。” 第722章 黑衣人 司马策听完冷笑一声,只道:“文策之事,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说罢,他竟然操起马上弓弩,对着司马笠所在的位置引弓便是一箭。这羽箭力道十足,若不是司马笠反应迅速躲开了,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冥顽不灵!”司马笠冷哼一句,便大手一挥,命左右道:“放箭!” 于是,新一轮的箭雨又是铺天盖地而来,司马策腹背受敌,即使身边高手环绕,他也渐渐难以应对。 “难不成今日便要命丧此处!”司马策恨恨地看了一眼山坡上那冷淡自若的人,心里很是不服气,他不明白,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好,不就是上辈子修了福,今生遇着个好母亲吗?否则哪能得到群臣如此尊敬,以及父皇的百般看重呢? 虽然他心中不服,但此刻几乎于事无补,身边的高手一个接一个跌落马下,他就快要接近孤军奋战之状了。 就在此刻,山坡上那人跳下马背,拔了长剑在手,而后大踏步向他走来。弓箭手不再放箭,场面一度趋于寂静。更远处的士兵被司马笠的手下挡住,司马策只能站在原处,等着他这个兄长,一步一步逼近于他。 “太子殿下还是打算手刃我这个仇敌吗?”司马策看着来人,冷哼了一句。 “手刃你!”司马笠沉沉道:“只怕脏了我的剑。” “我以为殿下你多么淡泊名利,没想到还是急着将我绑回皇帝面前邀功,也罢,毕竟帝都之内耳目众多,只有在目光最集中的地方将我处决,才能在群臣和各大世家面前彰显你太子殿下的不世之功。”司马策说罢,竟仰天长啸起来,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让司马笠从心底里感到不屑。 “文策,当初在会稽时,我便不该放了你,一时之仁,倒促成你步步皆错。” 司马策又笑,笑罢又恶狠狠道:“你少在此处惺惺作态,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 司马笠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道:“我虽恨你错事做绝,置我于险境,但我毕竟是你兄长,并非真的要你性命。” 然而此刻的司马策却已全然听不进去司马笠的言语,他猛地举起剑,一个飞身,就朝着司马笠当面劈去。 可是,司马策哪里是司马笠的对手,两人拆了不到数十招,司马策就渐渐落了下风,司马笠看准形势,一个巧招,便击中司马策手腕,迫使他丢了兵器,而自己的剑却也稳稳当当地架在那人脖颈之上。 “收手吧!我可为你求情。”司马笠苦劝。 孰料司马策苦笑一声,阴沉道:“技不如人,我甘愿受死,可我即便是死,也要让你背上斩杀兄弟的恶名,叫天下人耻笑。” 说罢,司马策便作势要顺着那剑锋自裁当场。 事发突然,司马笠也全然没有料到他会这般决绝,他收剑不及,司马策的脖子上已有殷红血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空中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一伸手便将司马策拉了回来。 司马笠顺势一个转身,又是长剑横执,直指那救了司马策的黑衣人。 第723章 人质 那黑衣人劲装挺拔,一手压着司马策的后脖颈,一手执着一柄寒光凌冽的宝剑。 他虽然蒙着面,也未开口说话,可司马笠却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你救他,是在为青箬制造祸端。”司马笠警示那人。 谁知,那人竟冷声回答道:“我救他杀他与你何干?” “我的人马已将此处团团围住,青箬也在不远之处,你不是那样轻易就可离开的。” “哦?太子殿下未免太过自信,你的那些花言巧语只是一时蛊惑了她,她自幼聪慧,只要缓过劲来,便可知究竟怎样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说罢,那黑衣人嘴角微微一勾,当即四周便升腾起一阵烟雾,待到烟雾散去,司马笠再看时,那人却已消失得无言无踪。 “殿下!”有偏将前来请命追击。 司马笠抬了抬手,似在制止,“这人已经逃了,想必此处也没有人能追得上,不必再折腾了。” 那偏将应了句是,司马笠又道:“司马策逃遁,这些凉州士兵已然群龙无首,你且派些人手前去劝降,若有迷途知返者,我军皆可优待,言明收服凉州后可让他们返回故里。若遇上那种拼死反抗,执迷不悟的,一律格杀勿论。” 那偏将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各处皆来报,说这群凉州士兵已停止反抗,悉数投降。 “殿下,西楚军中派人来报,说是元姑娘要见您。”司马笠身边的这些高阶将领,多多少少知道司马笠与阿箬的关系,所以他们在称谓上往往显得比较客气,倒是一些不明就理的兵士,会带着明显的嘲讽之意要么直呼阿箬之名,要么说她是西楚叛将,更有甚者唤她为贼娘子。 司马笠沉沉嗯了一声,便调转马头朝着约定之地而去。 虽已结盟,可大兴太子会见西楚皇帝,毕竟是一件于道义不合之事,所以司马笠一早便选定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地址作为二人会面之处。 他打马而来,冲过一个山坡,很快又随着地势的俯冲,进入到了一处洼地,那洼地里林木茂密,树荫掩映处有一座低矮的凉亭,亭子是茅草搭成。 阿箬就站在凉亭里,背对着司马笠来的方向,她一身纯白色的铠甲,是不常见的英气。 司马笠微微一愣,却有些克制不住地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肩膀。 阿箬也是身形一滞,立马说:“我找你来,是有要事要讲!” “正好,我也一样。” “你先说。”阿箬干脆道。 “我本来已经抓住了司马策,可是半途杀出一个程咬金,将他劫走了,此人是谁,你可猜得到?”司马笠的语气非常温柔,似乎不想让阿箬误解自己是在苛责她。 阿箬叹了口气,答道:“我已经猜到了,因为,我接下来要讲的事,便也因离忧而起。” 像是感觉到了事件的不同寻常,司马笠当即松开了臂膀,走到她面前,听她继续道:“未免节外生枝,我并未将你我结盟之事告诉离忧,但他还是知道了。你也知道他的脾气,一旦认定之事,便是一味铁石心肠听不进去劝。他觉得,是容兄一直在撺掇我与你结盟,所以这一回,他选择帮助司马策,并且……并且作为结盟的条件,他已将容兄作为人质送到了凉州军中。” 第724章 赔礼 “司马策与你势如水火,自然不会善待容兄,我担忧他身体吃不消,已和离忧交涉数次,然而,无论我如何软硬兼施,他都不肯换回容兄,为今之计,只有请你,前去相救于他!” 阿箬是西楚女帝,容隐之是大兴重臣,虽然他以使臣的身份久居蜀中,可阿箬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发兵去救,再者,在所有西楚将士心中,离忧是她的亲信,离忧所作所为,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她,若她公然与离忧相抗,只会引发军中内乱,难以收场。 “我此刻请求你,去救容兄,只是朋友之谊,与战事无关。” 司马笠静静地看着她,而后道:“容隐之,我当然要救,但是,离忧如此行为,便是在逼迫你与凉州结盟,他公然在两军对阵之时出现,便是打定主意不留余地,你可知道?” 阿箬此刻心中一团乱麻,但有一件事她十分确定——即使拼个鱼死网破,她也绝不可能与司马策联盟。 “此事日后再议,你还是先去救容兄为好!”阿箬定定道。 司马笠俯看着她,眼神有些飘忽,“救他,自然刻不容缓,只是,你需得跟我一道去才是!” 说罢,司马笠的嘴角便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没待阿箬反应过来,他抬起手朝着女子的脖颈就是一劈,阿箬抵挡不得,旋即便晕倒在他怀中。 …… 夜色如水,山谷中只闻寂寥猿啸,时有风过,吹得周围树丛一阵异动。树丛之下,隐隐有一团篝火,火势不大,火苗亦伴随着风向摇曳生姿。 篝火旁坐了一人,正聚精会神地转动着面前的树枝,若不是空气中四处飘散的那股浓烈的香气,众人一定不会知道,原来他正在烤山鸡。 阿箬就是被这股香气给馋醒的。 她揉了揉自己的脖颈,拉了拉身上的披风,方才抵住了周遭袭来的寒意,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披风是司马笠的。 “既然已经醒了,便坐过来吧!”司马笠没有回头看她,正十分认真地照顾着眼前的烤鸡。 阿箬轻咳一声,走过来,抱膝坐在他对面。 司马笠这才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身后便是深山老林,我尝听人说过,即便是冬夜里,那些饿极了的野狼也会冒险出来觅食,你坐那位置又恰好挡住火光,不正是给了它们偷袭之机吗?” 阿箬瘪了瘪嘴,那火堆左侧有浓烟,右侧又有几块凹凸不平的山石阻挡,所以,此刻唯一可坐又安全的地方,便是司马笠身旁。她虽有些不情愿,可是一想到待会儿万一真有什么山林野兽出来偷袭,便只得起身,坐到了司马笠身旁。 司马笠转过脸来看着她,脸上已有淡淡的笑意,“这样才对嘛,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生分?” 阿箬抱膝,又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似有些无奈地说:“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这种方法?” 司马笠有些愣,“什么方法?”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模样,阿箬心头顿时火冒,她翻了个白眼,一手微微拉着衣领,露出被司马笠打得红肿的脖子,一边指了指道,“这儿、这儿,看见没有,下回能不能换个位置?” 司马笠睁大眼睛,眼神中竟是懵懂,仿佛阿箬所说之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越凑越近,似乎想要探查清楚。然而,阿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脖颈之上竟然忽地闪过一阵冰凉与微润,当她反应过来下意识躲闪之时,那人却已是笑嘻嘻地看着她,狡黠的目光充满了诡计得逞的愉悦感。 他竟然……竟然趁着自己不备,偷偷吻了一下那红肿的患处。 “你……”阿箬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想要质问。 谁知,那人竟当即扯了一块鸡翅过来,笑嘻嘻道:“小生一时鲁莽,以后下手绝不这般没轻没重,这块鸡翅,算是赔礼,下不为例。” 阿箬愣愣地,竟下意识伸手接过了那鸡翅,而司马笠却笑意更深。 第725章 营救(一) 为了进退相宜,司马策的军营就驻扎剑门关百里之外,此处虽已是凉州地界,但依旧山势连绵,一直往东北延伸。 冬日天亮得很晚,即便过了卯时,天幕的暗色也不会完全消退,若是遇上缺少阳光的阴天,就更要阴沉一些了。 司马笠和阿箬趁着卯时之前天色未放,已悄悄潜入了凉州军营,并且他们已经探查得知关押容隐之的具体位置。救出容隐之不是难事,可要带着他从凉州军营中逃脱,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摆在阿箬和司马笠面前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如何应对这数以万计的凉州兵士,若拉出来单挑,他们定不是二人对手,甚至他们一拥而上,他们依然可以逃走,但是,一旦带上容隐之,便很难预计情势如何。 …… “快点快点!若是过了卯时这一大锅粥没熬熟,耽误了放饭,殿下怪罪下来,有你们好看!”虽是数九寒天,营中负责做饭的后帐却忙得热火朝天,那管事的胖子也不穿铠甲,手里拿着根烧火棍粗声大气地指挥着一众兵士。 “诶,说你呢,那个小个子,连袋米都扛不动,真是废物!”那胖子眼见着一个小个子士兵正扛着米袋一瘸一拐地走进营帐,心中一阵火冒。他正想要上前教训一番时,有个眼尖的士兵赶紧跑了过去,帮着小个子扛起米袋,一同往那大灶旁走去。 胖子还在哼哼,可总觉得看着那两人背影有些碍眼,不过,他这一路火头军,原本就是个“废物”收容所,各营各帐,但凡偷懒迟钝的兵士,一旦入不得将帅之眼,就会往他这儿扔。所以,这地方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新面孔,可是那些主力部队的将领都是大爷,他谁也得罪不起,自然也没有拒收这一说,所以到现在,他几乎连接收这一环都省了,只叫几个十夫长负责分派任务就行。 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由得感叹:“等战事过了,我定要好好想个法子,不能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我这里来,平日里怠慢倒也无伤大雅,若真是敌人打到跟前,说不定就有哪个不争气的要来拖老子后腿。” 胖子的担忧当然只是出于一己私利,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直觉还是敏锐的,因为那个笨拙到扛不起米袋的,正是混入营中的阿箬,而后边那个过来帮忙的自然便是司马笠。 “你怎么回事,不会选个轻松的活?小心暴露。”司马笠一边同她一道将米倒入锅中,一边沉声问道。 “方才你前脚推了木材走,我后脚才发现地上还躺了个扛米的,我猜这米定是等着下锅的,便不由分说扛了,否则半天没有米粒下锅,定会招来怀疑。”阿箬小声地解释道,不过方才管事那一声喊,确实也让她吓得不轻。 “嗯,是我的疏忽,接下来定要千万小心。”说罢,司马笠从胸前掏出一小支土陶瓶子,而后趁着旁人不注意径直倒入了锅中,阿箬则拿了支大勺,用力搅动一番。 二人对视一眼,算是成功了一半。 “诶,你们两个!”又是那胖子的声音,二人都不禁紧张起来,但他们几乎同时转过身去,将头埋得低低的,而后拱手问:“请大人吩咐!” 那胖子并未叫他们免礼,而是走了过来,拿起铁勺,搅动起锅里的粥。 阿箬的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她用余光注意到,司马笠的手已经捏成拳,似乎随时准备应战。 第726章 营救(二) “你俩一看便是新来的,老子说过多少回,熬粥时搭点米糠在其中,一顿的米可当做两顿用,如今战事吃紧粮食奇缺,岂能像你俩这样糟蹋!”那管事的怒气冲冲,喝道:“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给老子滚出去,以后再不许碰锅。” 阿箬和司马笠心中俱是一阵窃喜,急冲冲便出得营帐。 他们在帐外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那些兵士早训归来之后,便到了集体放饭时间。眼见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端着饭碗舀回热气腾腾的米粥时,两人的眼睛都开始闪现出奇异的光芒。 “今日这碗中尽是白米,没有半粒糠,真是喜出望外呀!” “是呀是呀,若日日都能吃到这样好的白粥,我愿意天天打仗!”一个年龄稍小的士兵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一边说一边着急喝碗里的粥。 “你小子可住口吧!咱这些当兵的,一旦遇上战事,哪顿吃的不是断头饭,你年纪尚小,父母尽皆丧于饥荒,又未娶妻,才说这般没脑子的话!” “哥,兵荒马乱的,就我这样子,有哪个姑娘愿意跟着我?我呀,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算是断头饭,可能遇上这样香喷喷的白米,就算死了也觉得值。” “豁,没想到你小子倒挺想得开!”周围的人听见小兵讲这话,都跟着笑了起来,那小兵也笑,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阿箬站在一旁,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然而她的脊骨却不自觉生出凉意,把性命当儿戏,不期未来,不想前程——这或许才是兵荒马乱之下,大多数老百姓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吧! 她很动容,身子不自觉有些僵硬,一旁的司马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待她看过去时,又轻轻摇了摇头,安抚她不必介怀。 “我没事!”阿箬小声说了一句,复又垂下了头。 司马笠看了看她,又转眼去看了看一旁有说有笑的凉州兵士,放开了手。 事情的进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顺利,由于天气格外寒冷,今日的白粥又尤其的浓稠,所以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喝了一些。司马笠倒下去的那些迷药剂量颇大,所以不到一刻的功夫,全营将士就歪七倒八,悉数晕了过去。 司马笠查看了那些人的状况,不仅摇摇头,叹道:“若我今日所投乃是致命的毒药,想必这会儿就该欢庆胜利了。” “开什么玩笑,冲锋陷阵的虽是这些兵士,可挑起战端的却是司马策,不除掉他,就算灭再多的兵士也无甚作用。” 阿箬语气有些怅然,像是心头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一般。司马笠也是静静地看着她,到最终,竟莫名来了一句,“原来,你也知晓这个道理?” 阿箬只能假装听不懂,而后道:“你方才说,司马策的中军帐在背山处,想来以他那娇生惯养的脾性,自然不会与普通将士一般饮食,他既吃不到这些粥,想必很快便会觉察端倪,我们还是赶紧救了容兄,以免节外生枝。” 说罢,阿箬抬脚径直往关押容隐之之地而去,司马笠亦赶紧跟了过去。 第727章 营救(三) 可是,阿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掀开帐帘,里边站着的竟是离忧。 司马笠几乎是在看到离忧的那一刻,便拔出长剑,一副要和他一决生死的模样。 离忧冷笑了一声,而后道:“阿箬,你以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凉州军营,便不会被我察觉吗?” 阿箬抿了抿嘴,还是下定决心道:“我向你保证,容兄没有干过任何伤害西楚之事,他身体有疾,受不得这样的折腾,我请求你,放了他。” 离忧一怔,盯着阿箬的目光有些颤抖,“阿箬,从小到大起,我们俩便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但凡是你的要求,我都尽力满足,可如今这件事,我却不能应允!” 司马笠一听见离忧说“亲密无间”四个字,便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举起剑,指向离忧,“你嘴巴放干净点!” 离忧眼神一瞪,不怒自威,“大兴太子,这是我与阿箬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嘴的好!” 司马笠听见这话更是生气,他只想当即冲过去,与那人拼个鱼死网破,什么家人,谁是他的家人,真是自作多情,讨厌至极。 阿箬见司马笠有异,一把抓住了他,“司马笠,冷静,现下先救了容兄要紧。” 在她的劝说下,好不容易司马笠稍稍克制了自己的脾气,可是当即,离忧就拔出剑,一挥手,将其架在了容隐之的脖颈之上。从方才他们进来起,容隐之便处于昏迷的状态之中,所以即便身临险境,他也还是一动不动的。 “离忧,住手!”阿箬的声音有些嘶哑,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她比谁都知道,离忧一旦狠起来,连自己都杀,更何况旁人! “阿箬,”离忧的神情有些阴鸷的狠厉,言语间却带着笑:“你是了解我的,想让我住手,自然是要有条件来换的。” 阿箬的脸沉得厉害,她低低地问:“你要什么条件!” 离忧脸上的笑显得更加可怖,“很简单……”,他顿了顿,而后嘴角向上斜斜一弯,“杀了司马笠,我就任凭容隐之留在蜀中,从今往后绝不再为难!” 司马笠眉头一蹙,竟有些好奇去看阿箬此刻的反应。 “怎么?”离忧笑里几分猖狂,几分寥落,“是咱们的西楚女帝分不清敌友,还是容隐之分量不够不足以换司马笠的命?” 他顿了顿,眼神痴痴地望着阿箬,语气也是旁人难解的阴沉,“抑或是,你对他尚有余情,又要听他蛊惑,弃我西楚?” 阿箬一怔,心里很是彷徨,她拽紧拳头望着离忧,尽量保持着冷静克制,“这不是一回事,容兄于我,是兄是友,无论在何处,他都帮我良多,这件事,不应将他牵扯其中。” “元青箬!”离忧有些不耐烦地吼道:“回答我的问题!” 阿箬咬紧嘴唇,她知道,这一回,离忧是下了狠手,若自己再逃避,只会激起他更大的情绪,到那时,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我……”她如鲠在喉,本以为自己可以铁石心肠,可一抬头,正对上司马笠那双星眸,眸中凌厉锋芒仍在,只不知何时,已添了百般怅惘。 见此,她终是犹豫了。 第728章 营救(四) “离楼主,我还以为你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没想到,也学我这没用的大哥,牵绊于儿女情长!”帐中众人正僵持不下之际,外间忽然传来一个油滑婉转的声音,不用猜,便知道那人是谁。 眼见着那人一身雍容锦袍缓缓而入,司马笠将阿箬往身后拽了一下,就连离忧的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蹙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离忧沉声而问,既不和颜悦色,甚至看得出他的愤怒。 “你设了这样大一个圈套请君入瓮,如今我来摘取胜利之果,有何不妥吗?”司马策语气十分得意,好像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阿箬和司马笠下意识对视一眼,直到此刻方觉察出,他们是中了离忧的诡计,可是,这一切未免也太真实了,他们一路行来,没有发觉丝毫的错漏。 司马策笑了一声,得意洋洋要来炫耀,“皇兄,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何自己方才没有察觉半分不妥!” 司马笠瞪着他,似乎在讲——有屁快放。 “离楼主知道你们俩都是聪明人,所以我们原本的计策就是将计就计。” 司马策还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阿箬和司马笠却相视一眼,立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们料定,离忧知道阿箬不会对容隐之见死不救,所以一定会设法来救,但此事毕竟隐秘,他们俩都不会带大队人马过来,所以唯一能采取的策略便是入营劫囚。或许,离忧不能明确地知道他们将采用哪种办法,但只要他们来,便让他们大展拳脚。当然,离忧也不可能将自己的计策告知给营中的普通将士,因为他知道,只要那两人想做,就没有不成功的。而他,只需在二人即将得手之际,出现在他们面前,便有大获全胜的可能。 对,离忧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可能,不是必然。 阿箬盯着离忧,沉声问道:“所以,你从一开始便打算利用我,来捉住他?” 离忧顿了顿,“是又如何?你只需知道,我这样做归根究底是为了谁。” 阿箬苦笑着摇摇头,“离忧,我已向你讲过阿爹之事,这仇,不能记在他头上。” “不记在他头上?”离忧语带嘲讽,“不记在他头上,那又该记在谁的头上?” “当年步步为营想要夺取西楚江山的人是司马佑,造成我娘之死的人,也是他!”阿箬顿了顿,抬手指了司马策,“还有凉州卓氏的卓启忠。” 闻言,司马策脸色有些难堪,他本想回怼,可谁知,竟被司马笠一瞪眼,就给吓了回去。 “你如此逻辑,莫不是还要说,司马笠也是受害者?” 阿箬默不作声,但她心理认同,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的! “阿箬,若不是这两个人,或许我们早已完成大业,还都醴阳了!”离忧的语气哀哀的,但旋即又变得狠厉:“只有一件事,你是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无论如何,你是司马佑的眼中刺,而司马笠是他的嫡长子,只要这父子血缘还在,你们俩就永远隔着这道坎,无论如何也迈不过!” “迈不迈得过,又有什么干系?”阿箬心里这样想,可是旋即又垂眸,硬生生遮住了脸上的落寞。 第729章 勾连(一) “离楼主,你还在这里和他们废什么话,不如统统抓了,也避免节外生枝。”司马策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离忧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我原本只以为离楼主是一时兴起救了文策这一回,可方才听二位的语气,似乎一早便相识。”司马笠顿了顿,话语之中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确信。 闻言,阿箬抬起头,静静地盯着离忧,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司马策被这话噎住了,不敢吭声,可知其中必有隐情。 离忧环视了周围众人,嘴角又不禁扯出一丝笑意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很早以前,就与凉州有往来,我有我的立场,他们有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正好我们在某些点上有些契合而已,这件事情,不需要旁人插嘴。” 这话后半句是说给司马笠的,前半截却更像是离忧给阿箬的一个解释,但阿箬听闻这些,却始终有些不安。 “离公子说得倒是轻巧,只不知你这些所谓的契合,在帝都乃至大兴引起了多少纷争,你敢说,今日这般生灵涂炭之局面没有你的一份参与?”司马笠声声质问,“我手下夜麒麟,最善往来天下搜罗证据,前些日子,她向我飞鸽传书,告知了一些隐秘之事,我想,青箬是很有兴趣知道的。” 闻言,离忧的神情依旧冷冷的,他的嘴角比之方才似乎还更为平缓了些,倒是阿箬皱着眉头转过身去问:“想说便说,不必绕弯子。” 司马笠轻轻哼笑一句,还是轻松的语气,“好说!夜麒麟在帝都绮兰阁被烧的前一夜,悄悄潜入其中,捡出来不少秘密卷宗,其中还有一封书信,是诸葛家帝都府邸送到绮兰阁的。” 闻言,离忧心头咯噔一声,但他依旧保持着该有的镇静。他明明早已嘱咐过绮兰阁留守之人要速速将这些东西毁去,他虽未亲眼见到那场将绮兰阁烧得干干净净的大火是何形状,不过既是他下达的任务,逐凤楼中人又有哪一个敢不答应呢? 阿箬根本没有注意离忧的脸色,她只迅速追问司马笠,“那信上写着什么?” “是一封问好的书信……” 仅此而已吗? 离忧听司马笠似乎没有下文,便缓缓开口道:“诸葛先生艺术高明,我早已拜他为师,写封信去诸葛府邸之中问安,府中人讲礼,给我回了一封。此乃人之常情,太子殿下也拿来作为怀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些残留的书信虽有泄密的危险,不过每一封都是他亲自处理的,天下很少有人能看出其中端倪。 “离楼主说得不错,这信看上去着实一般,只是麾下那夜麒麟,可不是一般人,她有个师兄,叫风佐。” 闻言,离忧的脸色刷一下变了,这一幕恰被阿箬看见,故而她开始起了疑心。 “风佐是谁?”她问。 “风佐你都不知道?”答话的居然是司马策,可见那人确实大名鼎鼎,“风佐乃是当今世上最好的机甲师,这么说吧,什么奇技淫巧,经他一掌眼,定是暴露无遗。” “住嘴!”离忧一声呵斥,才让司马策意识到自己失言。 “正好,找到书信那日风佐正在帝都采买,夜麒麟便请他帮忙,风佐把那信拿到水里浸了浸,原本的字迹忽然消失了,他又拿起笔将寻常墨汁往上一涂,便现了端倪。” 第730章 勾连(二) 阿箬微微颔首,却睁大眼睛盯着司马笠,听他道:“那信上只有一句话——来信已悉,请速速让出绮兰阁。” 让出绮兰阁?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回想起自己当日从绮兰阁地牢中醒来的模样,不觉苦笑道:“原来,是你将我的身份透露给淑妃的?” 离忧深呼吸了一口,答道:“若非如此,岂能阻止你与司马笠的婚事。” 说实话,当初离忧也的确说过几次威胁的话语,事发之后她也有过数次猜测,但是她始终不愿意相信离忧会真的下得去狠手,将她推至危险境地。 “阿箬,我这样做也是情非得已,我一早便说过,决不允许你嫁给司马笠。” 一想到自己即成的婚事被离忧这样阻挠,司马笠心头就甚为不悦,“离楼主,你干的好事恐怕不止这些吧!我且问你,当初我派人送了密折返京,意在秉明父皇会稽所发生之事,我的人脚程甚快,绝不可能慢于司马策的马车,然而最终密折却半道被人截下,是不是你做的?” 离忧冷哼一声,半分踌躇也没有,“你的人即将绮兰阁翻了一遍,自然已经找到了那密折,又何必来问我?” 阿箬抿抿嘴,心里有些发怵,没想到离忧从那样早开始便与司马策相钩连。 “我让阿箬去帝都,本就是要搅弄风云,可谁知她内心不坚,轻而易举便受了你的蛊惑,若司马策彼时倒了,我复立西楚的希望便更加渺茫了,所以我只能相助司马策,让你们内斗,你们斗得越乱,我越是开心。” “哦?既然如此,想必也是你顺道将我师父元芷就在军中这件事透露出去的了?”司马笠轻飘飘一句,却让离忧脸色大变。 离忧知道,这件事情是他和阿箬之间不可逾越之鸿沟,所以当初他处理得极其隐秘,为了尽量缩小知情者范围,他甚至是亲自传信给司马策的。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离楼主还想抵赖?”司马笠正色道:“我忘了说,离开帝都之前,我派府中的风麒麟去翻了诸葛家的帝都府邸,说来巧合,那风麒麟也如离楼主这般,爱穿箭袖黑袍,你们二人身形极为相仿,单从背面看,几乎难以察觉不同。风麒麟功夫不差,然而他没料到,这诸葛家竟然有个管家,功夫比他更好,就连那人从背后近身,他都没有丝毫察觉。不过,最奇的还是,那人靠近了,居然没有动手,反而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原来上次送信之人真的是你,如今元芷伏法,多亏你即时相告!’” 司马笠顿了顿,还观察着众人的反应,“风麒麟一直不开口,最后那管家当然察觉异样,便与他厮打起来,幸亏风麒麟轻功了得,否则,这样惊险的故事,就永远不会被我们知晓了。” 这一回,没等离忧说话,阿箬却开了口,“离忧,你利用我,我从无怨言,但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戕害那些无辜之人,便是我不愿看到的。” 第731章 隐去(一) 听到阿箬对自己的质疑,离忧的脸上显示出了一种怪异的神情,这神情中甚至略带了一丝疯狂,“复立西楚是何等大业,难免有所牺牲……” 看样子,他并不否认司马笠话语的真实性。 “那我阿爹呢?”阿箬强力压制这想哭的冲动,“若无你的告发,他本可以一直闲散世外的活着。” “阿箬,我明白你的痛苦,但是,元芷他叛离西楚,还千方百计想要阻挠我们的大业,还有……,他死有余辜!” “好一个死有余辜!”阿箬有些抽噎,“我想,在你的眼中,只要情势需要,不论是谁,你都可以利用。”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离忧看着阿箬,虽则通身怒气逼人,然而眼神中却带着无尽的凄然。 “够了!”阿箬吼道:“昔日那些无辜的将士,前些日那未曾撤离的村民,他们与西楚有何干系,又有什么理由为了西楚的事业而牺牲?若我那所谓的事业需要踩着那么多人的尸骨,浸着那么多人的鲜血,我宁愿它永不完成!” 闻言,离忧忽然笑出了声,可是这笑,带着悲怆,并非发自内心的喜悦之笑,“看来,你已经开始记恨于我了,那你还等着干什么,杀了我呀,杀了我!” 说罢,离忧猛然冲了过来,将自己的长剑换了个方向,而后迫使阿箬抓起剑柄,“杀了我,为你阿爹报仇!” 司马笠已经冲了过去,喝道:“滚开!” 司马笠下了狠手,那一剑派过去,叫离忧几乎站立不稳,还硬生生往后退了几步。 待离忧好不容易站定,司马笠却早已将阿箬拉到身后藏了起来。当此情境之下,双方陷入焦灼,周围站着的兵士,还有那司马策,均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咳咳咳!”正在此刻,阿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容隐之的咳嗽声,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容隐之居然醒了。 “容兄!”阿箬绕过司马笠,径直冲了过去,为了护她安全,他也只有跟过去,所以,离忧未能阻挠他们。 “容兄,你感觉怎么样?”阿箬看着眼睛缓缓睁开的容隐之,高兴之意溢于言表,她一边拍着那人胸口,一边忙着替他解开绳索。 容隐之虽未受伤,但体力早已不支,在松开绳索的那一瞬间,他几乎就要跌坐于地,幸亏司马笠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然而,离忧此刻却早已反应过来,他提起剑对着三人,同时还向司马策使了个眼色,那人亦赶紧带人堵住了营帐出口。 “离忧,放我们出去!”阿箬沉声道。 离忧哼哼一声,语气又是一般冰冷,“放了你,理所当然,但放他们,绝无可能!” 说罢,营帐之前的凉州兵士,已然举起了兵器,做出了应战准备。 司马笠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此刻他扶着容隐之,又岂能在如此危险的情势下应对自如?阿箬心下一沉,当即掏出了匕首,反手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你做什么?”离忧果然紧张不已。 “青箬!”司马笠也被她吓得不轻。 “放我们走,否则,我就自裁于此!”阿箬语气虽缓,神情却是极为严肃。 离忧敛声不语,只蹙着眉头,紧盯阿箬的一举一动。 “离忧,你犹豫什么,她狡诈非常,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她定不会真的对自己下狠手的。”帐门前的司马策判定这是阿箬的计策,所以忙着撺掇离忧。孰料,离忧却狠狠甩出一句“闭嘴”,叫他整个人一头雾水。 第732章 隐去(二) “离忧,我们一起长大,我清楚你的为人,难道你就不清楚我吗?”阿箬没有理会司马策,依然心平气和地对离忧说。 “阿箬,你把匕首放下,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我们可以商量很多事,可这一件,绝无可能,要么,放我们离开,要么,将我们都杀了。你若选前者,我感激不尽,可你若执意选了后者……”阿箬顿了顿,那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一些,“那么,我将会是第一个倒在你面前的人。” 离忧心口一沉,他知道,阿箬虽然自小活得小心谨慎,但论起对自己的那股子狠劲,他们俩之间可以说是不分伯仲,所以,离忧一点也不怀疑阿箬会拿匕首抹了自己脖子的决心。 “放他们走。” “你开什么玩笑?”司马策气冲冲地问。 “我说,放他们走!”这回,离忧一字一顿,语气显得十分决绝。 “这样一来,岂不是白白浪费功夫,我不允!”司马策才不愿意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你,是不是活腻了!” 意识到离忧语气中的狠厉,司马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后不得不退到一旁,让出了进出营帐的那条路。 阿箬轻声一句,示意让司马笠带着容隐之先行,自己则是紧随其后。外间,那些中了迷药的兵士依然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看来药效似乎没过。 然而,阿箬他们尚未跑出营区,身后便有司马策带了人追过来。双方已经厮打上了,司马策还在耀武扬威地说:“离忧那厮心慈手软放了你们,我这关可不是这样好过。” 阿箬看了一眼司马笠和容隐之,心中暗唤不好。 谁知,司马笠在料理完身旁那些兵士后,竟忽然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正在阿箬惊诧不已之际,他向着司马策所在的方向抛了个烟雾弹,烟雾瞬间升腾,叫人喘不过气来。司马笠却忽然开口说:“我本想与你们留一条后路,谁知你这般贪得无厌,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司马笠的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他嘴角微微一勾,然后将那火折子往地上轻轻一扔。还没待阿箬反应过来,他便一手扶着离忧,一手抓起阿箬,以极快的速度逃出了营地。 “你往那地上扔火折子做甚?”阿箬慌忙问道。 然而,司马笠只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嘘!三、二、一!” 说罢,阿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爆炸之声,事起突然,莫说惊起这山中飞鸟,阿箬竟还听到有山石滚落之声。 “你做什么了?”阿箬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司马笠回望身后的军营,淡淡道:“我们从火头军营帐出来之后,我无意中发现了上次被司马策扣下的那支镖队,那镖队的兵士全是出身东宫的麒麟卫,奉了我的命令潜伏于此,他们告诉我,那批被扣黑火还在,我想,既然黑火还在,不如将它们用了,省得以后司马策用来对付咱们自己人。我提醒了他们不要喝粥,而后利用所有人都昏迷之际,将黑火铺开,方才我扔火折子的地方便是引线所在之处。” “你,炸的是什么地方?”阿箬觉得自己似乎若隐若现猜到了什么。 司马笠勾了勾唇角,答道:“粮仓!” 第734章 隐去(三) 闻言,阿箬早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那司马策千方百计想要从蜀中夺粮,没想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倒也是他自作自受。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方才一直处于迷糊状的容隐之竟然剧烈咳嗽起来。司马笠俯下身,将他倚在一块山石之上,阿箬也赶紧前去查看。 容隐之咳了许久,那张苍白的脸上早已泛起红晕,而且他每咳一次,就好像是连着五脏六腑地一次大震动,阿箬光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无比揪心。 等到容隐之的咳嗽稍缓,他才终于缓缓睁开眼,有些无奈地看着阿箬与司马笠,“你们,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来救我。” “你废什么话,我来都来了,便一定会将你安全地带回去。”司马笠强做镇定道。 容隐之苦笑一声,眼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阿箬身上,“箬儿……” 听到这一声有气无力地低唤,阿箬的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似的,“容兄,你先好好歇着,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们,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容隐之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一个很是哀伤的笑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衰疾如此,自觉已是时日无多,左右就在这二三日了……” “容兄,你说什么丧气话,我这就带你去找诸葛有我,他看在我的情面上,一定会设法救你的。”阿箬慌忙道。 “箬儿,我与诸葛先生虽阵营不同,但祖辈的情意是在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蜀中吗?那时候,先生便为我诊过脉,我也是自那时起便知晓,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命中一劫。” 阿箬再也挡不住心中的哀戚,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悄悄滚落下来。 “容隐之,你给我振作起来,不过就是被捆绑了两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司马笠语似呵斥,然则心中却是极其痛楚,他岂能相信这个才冠九州的挚友就这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容隐之又是一阵苦笑,气力比之方才却又弱了不少,“殿下,能与你为友,是隐之一生大幸。” “你少说这些没用的,你今日是熬得过也要熬,熬不过也要熬,你若倒了,整个东山容氏又该何去何从?” 容隐之眼望着青天,苍白而干涩的唇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东山容氏……便是让它消亡了也好。” “你在说什么胡话?”司马笠愤愤道。 “殿下,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容隐之缓声质问。 司马笠沉默了,阿箬却一瞬之间明白了过来。 “陛下的心腹之患,不就是豪族领袖,所谓的四大家族吗?”容隐之咳了两声,“会稽谢氏,早就开始了转移,凉州卓氏,迟早一日要自取灭亡,西蜀诸葛氏……”他看了一眼阿箬,“我相信,也会有结束的一天。如此想来,便只有东山容氏,似乎还没有任何的错处。” “东山容氏,是士族领袖,朝廷倚重的对象。”司马笠沉声道。 “东山之人,向来诗书传家,大约是受了祖辈的恩惠,族中子弟素来官运亨通,由此,便极受天下士子追捧。但恰恰如此,容氏才最招陛下的忌惮,这种忌惮甚至超过了谋反的凉州卓氏。” 第735章 隐去(四) 容隐之之言,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皇帝真的那样信任东山容氏,当初在判定司马笠谋逆之时,也就不会把容隐之也归入其中了。 “我当初返回东山,便是安排族中之人今后去处,容氏家散,是必然,但这种必然终归需要一个人来承担罪责,我当然……最合适不过。”容隐之说罢,又开始剧烈咳嗽,气力已经明显不支。 “容隐之,不论你做什么,我相信都有你的道义和责任,但若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那是绝无可能的。” 说罢,司马笠一个转身,将容隐之背了起来,阿箬也随之赶紧起身,忙问:“现下咱们该去何处?” 司马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点破,“你碍着身份,不宜跟我回军中,此处离姚关最近,咱们不如去那里。” 阿箬自然当即答应,随后他们便带着容隐之往姚关去了。 …… 姚关雪夜,寂静安宁。战事初期,百姓逃难的不少,大有十室九空之象。但随着司马笠率军到来,取得节节胜利过后,便有一些人舍不得故土的胆大之人,选择了回乡,守护着这座与他们息息相关的古老城池。 寒冷的夜里,早已家家关门闭户,只有门前点着的红灯笼,幽暗的灯光在雾气中透出一丝冷冽,说明眼下正在年节之中。 巷道那头,有两匹马并行而来,大约是主人“近乡情更怯”,或者只是单纯的人困马乏,那马匹行得并不快,以至于街巷之中甚至没有人察觉这夜晚时分的来客。 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木门,阿箬轻轻吁了一声,神情有些凝滞。 司马笠看了她一眼,知她此刻心口翻江倒海,可是却又不得不打扰于她,“青箬,天气太冷,奔波半日,容隐之恐怕已经扛不住了。” 阿箬立即反应过来,跳下马,上前去开门,而司马笠也扶着容隐之下了马。 虽已是许久无人居住,但这所房子却异常干净整洁,像是时时有人打扫一般。 “你是被我召进帝都的,也算是是个京官,姚关这里山高皇帝远的,那些知府县令什么的,自然会妥善照顾你的旧宅的。”司马笠一边将容隐之扶到卧榻之上,一边解释道。 他这样一说,阿箬只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的确很像他曾经效力过的那位大人,便不再多想,忙着点灯、烧水。 过了子时,阿箬终于熬好了一锅白粥,那粥米粒粘稠,或许真的是因为一天没吃东西,饿极了,在没有任何佐粥小菜的搭配之下,她竟也觉得那粥意外地好喝。 以前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司马笠不是没有吃过她做的饭,然而今夜,却也再连喝两碗过后,真诚地夸赞她厨艺精进。 房间里燃着火盆,容隐之在榻上睡得迷迷糊糊,司马笠坐在一旁擦拭着自己的佩剑,阿箬则裹了一床厚厚的棉被,托腮坐在火盆边。 司马笠看着她打哈欠,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笑得格外温和,“若是困了,便去睡吧,姚关还算安全,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阿箬揉了揉眼皮,看着我榻上睡得很沉的容隐之,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这以前就是我的房间,换了地我睡不着,今夜便在这里打地铺了。” 军中数月,倒是让她越发不拘小节了。 司马笠看着她,眼里是温柔的情意,却半晌没有答话。 阿箬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佯装铺被子睡了,然而,当她翻个身背朝着司马笠时,却听见那人轻轻说了一句,“我差点就忘了,今日竟是上元。” 阿箬心头一颤,忽地便想起了去年今日,然则,一切却早已不同。 第736章 隐去(五) 第二日一早,阿箬打开房门,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院子里竟站了个熟人,孰料,那人见到阿箬一身女装,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迟疑,似乎想认却又不敢认了。 阿箬轻咳一声,走上前去福了福身,“苏大人,别来无恙。” 那姚关县令苏有苔这才缓过神来,可是依然挡不住心中疑惑,“你是元青?” “正是。” “你竟是个女儿身?” 阿箬很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并不确定这个苏有苔是否清楚自己的事,但从那人的反应来看,似乎也听闻过一些风言风语。按理说,自己如今是大兴的通缉犯,在这里是人人得而诛之。所以她猜测,那个苏大人此刻心里一定在想,是该抓还是不该抓呢? “何人在外?”就在阿箬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屋内忽然传来司马笠的问询之声,她如蒙大赦。 “回禀太子殿下,是微臣,姚关县令苏有苔前来请安。”苏有苔一听到司马笠的声音,整个人都变得分外谄媚,伴随着司马笠缓步踱出,阿箬亦是很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司马笠扫了他一眼,眼神又迅速挪开,语调之中不禁带着太子该有的气度威严,“如今边关战事焦灼,司马策的谋逆不臣之心人尽皆知,你作为这边关要地的父母官,能坚守到此刻实属不易,朝廷会记得你的功绩……” 苏有苔听到太子殿下如此这般安抚体恤,心里一下子感动不已,连忙又是一阵明志表白,“殿下言重,臣受朝廷恩赏,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你有此志,本王甚悦。不过,我来姚关,非是为公,而是有些不得不解决的私事要做,你今日来一遍就可,往后若遇到军务上的事,可直接报至距此处五十里地的曹将军处,他会妥善解决的。如今战时,非常之时当依非常之矩,就不必遵循朝廷那一套繁文缛节,日日与我请安了。”司马笠说了这一大通委婉之语,实际就是要告诉苏有苔别有事没事来烦自己。 阿箬站在一旁抿嘴不语,却听见苏有苔一本正经地说:“殿下,这屋子曾得殿下临幸,亦是元……姑娘旧宅,所以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微臣时时派人过来打扫,不敢有丝毫怠慢。今早微臣还吩咐有司,备了些物件,可供殿下取用。” 司马笠嗯了一声,没再说多余的话,那苏有苔算是看出了他的逐客之意,便也顺水推舟地说了一句,“微臣还有公务在身,暂先退下了。” 说罢,方才还黑压压一片挤了满院子的那些人,便以最快的速度出得庭院。 “昨夜我们那样晚才来,本是避着姚关一众人等,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望着这重新清净起来的院子,阿箬不禁叹道。 “从凉州军营至此,咱们过了三道我军的防线,又如何真的能完全隐蔽呢?” 闻言,阿箬微微一愣,脑海中倏地闪昨日路程,一时间,哪些地方可能设卡,她便了然于胸。 “你为何笑?”司马笠看着她的脸庞,饶有兴致地问。 “你可知自己方才无意间已经透露给我大兴的最高军事机密?” “哦,是吗?”司马笠似笑非笑,“我怎么不记得了?” 第737章 隐去(六) 容隐之的病情不见好转。 阿箬曾试图想要带他去寻访名医,但最终都无一例外被拒绝了。阿箬每日忧心忡忡,可容隐之的言语神情却始终保持着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不为病困所扰。 阿箬身份尴尬,为了不遇见往日熟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总是在日暮时分去周围农家讨买一些新鲜的蔬果。谁知,这一日她提着竹篮回家时,却看见容隐之正坐在门槛处,淡淡地望着天空。 新年已过,可天气依旧寒冷,阿箬尚且裹着厚重的棉衣,容隐之却只穿了单薄的青衫。 阿箬吓得不轻,将竹篮往地上一放,便冲过去问到:“容兄,天气寒冷,你为何穿得如此单薄?” 容隐之微笑着说:“我今日傍晚忽觉身上爽利,虽穿得薄,却不感觉冷,如此这般躺久了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倒不失为一种享受。” 阿箬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却也不想这般纵容他。 看见阿箬瘪嘴,容隐之终是妥协了:“好了,你不要生气了,陪我坐一会儿,我便继续回去躺着。” 说罢,他还挪了挪,而后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阿箬无奈,只得顺了他的意。 残阳如血,煞是明艳,阿箬这才发觉自己竟已有好久没坐下来欣赏这动人的晚霞了。 “箬儿,你可曾记得,昔日我们也曾这般并肩看着晚霞。”容隐之温和忆道。 “怎么不记得,容兄一下子就识破了我是女子,可着实叫我吓了一跳。”忆及昔日,阿箬的嘴边不自觉挂上了笑意。 “这一点,我倒是比太子殿下要聪明些许。” “要不,怎么大家都夸容兄才华是世家第一呢?”阿箬眨眨眼看着他,“依我看,你不仅才华是世家第一,姿容风采亦是如此。” 容隐之笑着,“只可惜如今病痛交加,恐难当此名。” “容兄,等你病好了,一定还像以前一样。”阿箬坚定地说。 容隐之回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柔和,柔和中却又有一丝凄然,“箬儿,不要再存这种幻想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容兄总说丧气话!” “你可记得我的祖父容祁,他撒手人寰之际,不过只比我现在长那么三岁而已。”容隐之顿了顿,“我以前不知,直到上次回东山,族中长辈才告诉我,这病是东山容氏一种隐藏之症,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但每一代每一辈中,总会有那么一些病例,而我的隐字辈,时至今日,便只有我一人而已!” 在阿箬震惊的眼神中,容隐之自嘲似的摇了摇头,“聪明早慧、位高权重、世家第一,在旁人眼中,我可能很幸运。但而今想来,或许受这病症的折磨,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容兄……”阿箬的语气哀哀的,却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箬儿不必忧伤,人各有命,我……早就释然了。” 看着那人淡然的目光,阿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滚烫的眼泪,便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泪珠,顺着脸颊,在这傍晚,成了她一生的憾。 第738章 隐去(七) “直到现在,我都依然会遗憾……当初将你带离姚关的不是我,最后能与你长厢厮守的亦不是我。”容隐之叹了口气,转眼却发觉阿箬已经泪流满面。 他想伸手去擦拭那女子的泪珠,然而,由于手臂酸痛,竟未能达成,容隐之苦笑一声:“箬儿,不要哭,人间际会,生死离别都有其因果,是最自然不过的了,你若真要伤感,便连带着我的未尽,好好活下去吧!” 阿箬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到最后竟然开始抽搐起来。 容隐之就这样看着她,没有劝慰,也没有制止,他的心里反而泛起了那么一丝微妙的感触,他可以确定的是,此时此刻,那女子的眼泪只为他一人而落。 良久,阿箬的情绪才稍稍缓和,她一点不温柔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而后红着眼眶看着容隐之。 “箬儿,我本不该规劝你,但事到如今,我还是有话要叮嘱两句。” “容兄……你说!”阿箬咬着嘴唇,睁大眼睛看着他。 “蜀中之事,该有结局了,九州不能再乱下去,还有你,应该回到爱你敬你之人的身旁,如此,我才能安心。” 容隐之的语气甚是温和,可阿箬却觉得,那一字一句,力道千钧,仿佛是刻进了容隐之的骨髓之中。 阿箬垂着头,她很想认真回答容隐之所提的问题,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知你为难,也强迫不得,但你聪明通透,定然明白我此中用意。” 说罢,两人之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天际,看着晚霞一点一点收敛起艳丽的锋芒,看着天地之间再一次堕入黑暗。 忽然,阿箬的肩膀一沉,感觉似乎是容隐之将自己的脑袋放了上去。 “容兄,我扶你进屋去吧,外边要起风了。” “嗯……”容隐之嗯了一声。 阿箬心里咯噔一声,又轻轻唤了一句“容兄”。 容隐之的声音很是低沉,“殿下呢,怎么还不见他?” “他回军营监督布防了,两处相隔不远,应该很快便会回来。”阿箬连忙解释道。 “哦,我要亲自将你交给他,才能……” 才能什么?容隐之没有说,阿箬却压根儿不敢垂眸去看肩上那人。 “容兄,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阿箬颤抖着声音问。 “伊律,我是应当长陵伴驾的。”容隐之顿了顿,“不过呀,那长陵这一辈儿埋的,全都是年纪大我许多的长辈,一想着日后要与他们为邻,我就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闻言,阿箬眼皮一闭,待到再睁开之际,她已将自己的下嘴唇咬破了。 “你记得告诉太子殿下一声,长陵虽不是我所中意,但朝廷礼法最是不可荒废,就请他不要再劳心费神去请旨将我带回东山了。”容隐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我虽出身东山,但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却是在帝都度过的,我很幸运,有知己如太子,有心爱如你……” “箬儿,我就希望,下辈子,我不是什么世家领袖,你也没有这一身的国仇家恨,我们相逢于江湖,而后携手闯荡天涯,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打扰,这样也算全了我今生的憾事……” “你说……好不好?” 阿箬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好,便感觉肩上之人的头明显往下一垂,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阿箬颤抖着抬起手,小心翼翼去探那人的鼻息。 手指之上,再无游丝。 阿箬又颤抖着收回手,这一次,她的眼泪像止不住的洪水一般,决堤滚落。 “容兄……”她颤抖着唤,声音却是极度地克制与压抑。 泪眼模糊间,她仿佛又看见了姚关初见时,那个白衣的世家公子,气度潇洒、仿若谪仙。 只可惜,仙人来这红尘走了一遭,最终又要回归他清冷的碧落之上。 第739章 能做到吗? 阿箬僵在原地不愿动弹,就仿佛只要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容隐之就会醒来一般。 直到过了许久,院中木门被推开,司马笠走了进来。他看到眼前场景,心中顿时有了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他走到青箬面前,半蹲下来,而后轻轻捧起女子布满泪水的脸庞,迟疑了片刻,问到:“……容隐之他……” 阿箬咬着唇点点头,整个人却再一次抽噎起来。 司马笠怔在当场,好半天,他才敢去搬动那昔日好友的身体,待到伸手去探时,无论是脉搏,还是鼻息,都已归于了彻底的平静。 司马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垂下头,好一阵才又抬起头来,问阿箬道:“他可有什么遗愿?” “没有!”阿箬哭得不成样,几乎是颤抖着说出了这两个字。可是,她又岂会忘记,容隐之直到死,所担忧的不过是她一人而已! “隐之贵为国士,身后理当享有陪葬长陵之荣耀,现下,我们当遵照大兴礼法,派可信之人,扶他灵柩回帝都,而后奏请父皇,以国士之礼葬之。” 阿箬脑子里一团糊,直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将容隐之送回帝都才是此时要务。 她一抹脸上泪痕,直道:“由我来,我送容兄!” 司马笠看着她,眼神中是理解也是无奈,“谁都可以去,唯独你不行!” 阿箬一顿,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司马笠说得没错,谁都可以,唯独她不行。纵使她毫不在乎去帝都等于自投罗网的事实,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容隐之的一世清名因为她此刻的身份而毁于一旦。 他竭力为她,到头来,她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听我说,青箬!”司马笠扶着阿箬的臂膀,“纵使你我二人皆想送他最后一程,但眼下情形却是决不允许!” “你是逆乱身份,去了帝都,只会平白给容氏带来麻烦。而我,是领兵在外的主帅,非有君王诏令,不可擅自回京。这一点,我信隐之会理解的。我们要留在这里,铲除司马策的叛乱,让他付出代价,若不是他数次绑架和拷打,容隐之又岂会走得如此突然?” 司马笠的一字一句落在了阿箬的心里,她的脑海中又忽然闪现过昔日种种,闪现过有关容隐之的点点滴滴。她的目光猛然一凛,仿佛千钧之力在一瞬间注入其中,她紧紧地抓着司马笠的手臂,沉声,却又字字清晰地说道:“我要你登上大兴皇帝之位,成为这九州之主;我要你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东山容氏,不让容兄族人受到半分伤害;我要你铲除淑妃还有她在帝都的一切势力,让她为曾经的罪孽付出代价!你……能做到吗?” 司马笠怔怔地望着她,从这个女子的眼中发觉了迥异于往日的不一样的光芒。 “我能做到!”司马笠定定地回答,虽然,他一度想要放弃皇位,可既然阿箬对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就必须做到。 “至于我……”阿箬眼神一沉,“我虽与大兴有不共戴天之仇,可我父母皆教我以百姓之名放下执念,现在,我想通了!” 这是长久以来,司马笠最盼望听到的,可不知为何,今日这些话语落入耳中,他却有种莫名的彷徨。 “青箬,你想做什么?” 阿箬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第740章 回来就好 司马笠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发觉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前几天,他尽心尽力处理好了容隐之的身后事,并钦点军中有爵位在身的副将为容隐之扶灵。而后,他就一直呆在姚关,守着阿箬。 阿箬的状态很是平静,说话做事一如往常,并且只字不提与容隐之有关的一切。可她越是这样,司马笠越是不安,所以,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以免出现不可预料之事端。 司马笠在房前屋后一阵寻找,可是并未发现阿箬半分踪迹。 他有些失神地坐在门槛之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着院门,司马笠冲过去,拉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 “请……请问是司马公子吗?”那中年女子看着眼前之人姿容俊朗、周身天然一股英气,说起话来不免有些颤抖。 司马笠稍稍收敛了气息,“您有什么事吗?” 那中年女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这是元姑娘叫我交给公子的。” 司马笠一惊,赶紧接过那封书信,拆开读了起来。原来,阿箬在昨日晚间的雪梨汤中加入了迷药,以至于司马笠睡到今日晌午才醒。她没有交代自己具体的去向,却说她只是为了了结那些该了结的事,并叮嘱司马笠不要去找她。 司马笠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又问那中年女子,“她是何时离开的?” “今日一早便离开了,一人一骑,走得很匆忙。”中年女子顿了顿,连忙又道:“对了,元姑娘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公子。” “什么话?”司马笠连忙问。 “她说……予公子真心,从始至终,皆未曾变!” 司马笠听了这话,整个人几乎怔在了当场,他曾经一度以为,阿箬恨透了自己,他以为就算自己再付出多少,阿箬都不可能像昔日那样真心待他。可今日,他听到这句话,虽然只是借旁人之口的一句转述,可他还是自心底生出一种喜悦和期待。 他暗暗发誓道:“既然你的真心从未变过,我又岂能让你失望呢?” …… 阿箬自姚关出发,顺着剑门关下的小道一路狂奔,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回了军营。 她没有主动去找离忧,而是几乎一回营就呆在自己的营帐中没有出来。 倒是离忧,主动找上了门来,然而两人相对而立,他却莫名地有些害怕,僵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僵持了那么一会儿后,阿箬才缓缓抬起头,对男子招了招手,“离忧,你愣在那里做甚?” 离忧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她身旁,半蹲下来,“你……回来了!” 这是离忧很少使用的感叹的语气,就仿佛心里暗暗期盼的却又害怕期盼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阿箬望着他,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我若不回来,又该去何处呢?” 有那么一瞬间,离忧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 他用双手包裹着阿箬那冰凉的手掌,将它抬起来抵着自己的下巴,“是的,应该回来,回来就好!” 阿箬抿抿嘴,轻轻嗯了一声。 第741章 落风河谷(一) 这时候,离忧却又开口道:“阿箬,那日之后我想过了,即便联合司马策能给我们带来暂时的优势,牵制住敌军,但他所在的凉州军队,终究是横亘在你心上的一道疤,我既爱重于你,又如何能做这等揭你伤疤的恶事呢?所以,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不去联络那司马策了。安插在他那里的除了眼线,其余的我都一并撤回,你看这样可好?” 阿箬顿了顿,她意识到,这是离忧为了挽回与她之间关系才做的退让。 她叹了口气,答道:“难为你了。” 闻言,离忧的脸上忽然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阿箬,你自然知道,我心中最看重的是什……只要不影响我们的大业,我是愿意对你百般顺从的。” 阿箬忽然抽出自己的右手,而后抚上离忧的鬓角,再从鬓角到脸庞,她的手指本就轻软,再加上动作也是有意为之的温柔,以至于一时之间离忧竟莫名出神,愣在当场。 要知道,他俩虽一起长大,可这种近乎恋人之间的轻抚,却是以往未曾有过的。 “离忧……”阿箬的声音也是绵软的,可这声音,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锋利,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插在了离忧的心口上,“替我杀了司马策!” 离忧不假思索,“好!” …… 三日后,军中传来信报,司马笠亲率三万大兴兵士,西出姚关,一路上屡战屡胜,已经直捣凉州腹地。 于是,阿箬亦和离忧一道,从剑门关西出,配合司马笠的军队,对司马策进行夹击。离忧虽表面依旧不满阿箬与大兴军队合作,可在此情形之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北上的第一天,两军便在西线有了一场激烈的交锋。一开始,阿箬以为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斥候,然而两边的前锋部队刚一交战,便有离忧安插在司马策身旁的密探前来通报,说司马策就在这军中。 离忧的探子自然可信,而阿箬自然也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当即便引了一支小分队前去追击。 那司马策扮作一个普通的下级军士,身边却依旧护卫重重,故而阿箬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踪迹。那司马策心知不妙,也顾不得军中将士安危,当时便带着身旁数百亲信往东逃窜。 阿箬对其穷追不舍,三天三夜未下马背,终于在一处山高谷深的峡谷之中,将司马策逼入了绝境。 阿箬收敛着自己的喜悦之情,然而她亦有注意到,那离忧自打进了这河谷,便一脸阴沉,似乎不太高兴。 “离忧,你可是察觉了什么不妥?”阿箬沉声问道。 “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离忧反问。 “此处?”阿箬抬头一望才发现,此处虽也是山高谷深,江流湍急,可比起夔州一带,却是平坦开阔了不少,一时之间,她也难以辨认。 阿箬注视着离忧,想听他给出一个回答。那离忧却忽而抬起头,望着这峡谷的景物,慢悠悠地说:“此处,与我逐凤楼有着莫大的渊源。” “逐凤楼?”阿箬一惊,脑海中突然呈现出这几日他们一路奔袭的路线图,忽然间,她有了一个大胆到快让自己窒息的想法! “难道,这里就是落风河谷?” 第742章 落风河谷(二) 离忧的颔首证实了阿箬的想法。 她环视一圈,只觉这里山山水水,竟莫名增添了些别样的意味。 “这里便是我娘的埋骨之地?”阿箬尽量保持着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去问离忧。 “是的,当年世叔将先帝葬得草率,大约十年前,我曾派人来修缮过她的坟茔,只是那坟茔远离西楚王陵,就算我派了专人料理,可终究也只是一座孤冢,其情状未免寥落了些。” “这么些年……你可曾来祭拜过?” 离忧叹了口气,答道:“西楚女帝葬于落风河谷是公开的秘密,大兴皇帝派了无数双眼睛盯住此处,我不敢轻易来此,只怕暴露身份,故而也只五年前来此处祭拜过一次。” 阿箬点点头,“距离此处可远?” “不远。”离忧顿了顿,抬起手,指向前方,“顺着这条小路,往南再行三十里,在一处背山面水的山坳里。” 阿箬心头一颤,没想到正是方才司马策逃跑的方向,她不觉生出一种莫名地不安,于是勒紧了马缰,对离忧说:“待会儿见到了司马策,你可会手软?” 离忧轻哼一句,面露不屑,“何必如此不相信我?” 说罢,离忧打马,第一个冲了出去。 …… 司马策带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被阿箬等人穷追不舍,他们早就慌不择路,正是这逃命的紧要关头,偏偏他又弄丢了极为重要的地图,所以自打进了这河谷,他们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有谁能告诉本王,这是什么地方吗?”他气冲冲地一甩鞭子,正好打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发出一阵闷响。 那军容有损的一众将士早已面面相觑,更没有谁敢径直开口,回答此时此刻已接近暴躁边缘的王爷。 司马策打马又往前跑了一阵,忽然,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江边,竟然有一座四角飞檐的瓦房,看那样子,修得很是精致。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难得有这样一户人家,不如进去,抢上一些粮食银两也是好的。”司马策主意打定在心,便招了几人小队前去探路。那几人风风火火而去,倒未曾遇上什么阻拦,然而,当他们再出来时,竟个个空手而归。 “前方是何情况?”司马策一脸不悦地问道。 “殿下,这屋子不是老百姓的宅子,是……是……”那答话的将士吞吞吐吐,叫司马策更不高兴。 “是什么,照实说来。” “是一座坟茔,有一老翁看守,不过,那老翁是个既聋又哑的,如今正被我们扣下。” 听见将士如此答话,司马策心里直骂晦气,正想掉头走人之际,却听那将士又道:“小人只在乡间私塾念过不到半年学,有些字认不全,不过方才细细看了那墓碑,发觉其上竟刻着‘故西楚女帝贺兰旌’几个大字。” 闻言,司马策顿时兴奋了起来,“真的假的?” “殿下若是怀疑,不妨入内一看。” “怀疑什么,这世上还能有几个叫贺兰旌的西楚女帝,你不会看错!”他笑得狷狂,命令道:“那元青箬追得本王四下逃窜,还有那离忧,只识一味出尔反尔,时也势也,本王打不过他们,可若能撅了她娘的坟茔,烧了这避雨的青庐,不也是一大乐事吗?” “来人,给本王拿个火把过来!” 第743章 落风河谷(三) 然而,司马策这把火终究还是没能点下去,因为在他进入青庐前的那一刻,阿箬和离忧便策马赶了过来。 追得如此之紧,他的后队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司马策不得不佩服离忧安插探子的能力,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任何的必要清查的必要了。 于是,司马策和身旁几个亲信举着火把,据青庐而守,而阿箬一方却早已排兵布阵,将这小小的庐冢围了个水泄不通。 “元青箬,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屋内,司马策还在不遗余力的叫嚣,“你若肯放我离去,我便留此处一个安宁,可是你若一直这般想要将我困在这里,那我即便是死,也要烧了这青冢,让你背一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司马策,我劝你认清形势,不要一错再错。”离忧在外,高声呼道。 “离楼主,你可真是我最见过的最会审时度势之人,由是我不得不奉劝女帝陛下,这个人心中只有私利,毫无道义,与他为伍,总有一天,你会吃亏的。”司马策语带戏谑,直到这会儿也依旧不忘挑拨阿箬与离忧的关系。 阿箬神情自若,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自动排除掉了司马策所说的一切。 倒是离忧,很不高兴,“我与阿箬情比金坚,岂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挑拨的?司马策,我劝你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此话一出,司马策不禁打了个寒颤,将手中的火把握得更紧了,但他口头上还是一味嘴硬,“本王今日已是山穷水尽,你以为,本王会怕你吗?” 离忧还想说什么,却被阿箬制止住了,“何必多费唇舌,他身旁护卫不多,我们需以快打快,不给他任何破坏坟茔的机会便可。” 离忧点点头,而后道:“你退后,我带人打进去,定活捉司马策。” “不必将我排除在外,司马策是凉州后人,在我阿爹之事上他也有份参与,我自然是要杀进去,手刃这个仇敌的。” 离忧轻轻瞥了阿箬一眼,知她是心意已决,故而也不再多说什么。 司马策一方人手不足,阿箬他们在弓箭手的助力之下,很快便攻破青庐木门,攻到院中与他正面相对。司马策一方亦是拼死抵抗,可是在阿箬他们凌厉的攻势之下,还是很快就被打散。 司马策见大势已去,心下一狠,只道:“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说罢,他竟身躯一仰手臂一挥,将那熊熊燃烧的火把朝着坟茔扔了过去。 阿箬和离忧二人俱是脸色大变,可是此刻两人皆被数人缠打,根本分不开身。 眼看着那那火把就要砸过去之际,一个黑影竟倏地飞身过去,握住火把的手柄,而后又是一个完美的翻滚,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熄灭于一地的尘土之上。 待那人站定之际,阿箬也清理完了身旁的兵士,待她再抬眼之际,司马笠却已将一柄长剑,架在了司马策的脖颈之上。 司马策再无还击之力,眼里却充满了狷狂的笑意,“大哥,你终究还是将手中的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第744章 时机未到 “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大哥,我便最后再劝你一句,收手吧!”司马笠沉声说道。 “你我兄弟素来不对付,你嘴里说着劝我,心里定然是兴奋到恨不得我立即去死。”司马策双眼冒着火光,毫无顾忌地说。 “你可知你堂堂一个大兴的岭西王,为何会走到今日的境地?”见司马策不吭声,司马笠便继续道:“那便是你习惯了以阴狠之目光看人,所以总是无法发觉旁人对你的善意。” “哈哈哈……没想到将死之际,竟然还能听到大哥这样一番劝慰,可真是叫我感动万分呀!” 说罢,那司马策竟然往前一倾,仿佛就要自己去抹了脖子。不过幸亏司马笠反应迅速,司马策的计谋并未得逞。而且他还将计就计,趁着司马策不备,将什么东西打入了他的口中。 司马策皱着眉头,双手卡住自己的喉咙,憋闷道:“我本就要寻死,又何苦你来给我喂这毒药?” “这药,不会致命,只会暂时封住你的筋脉,让你无法挥剑伤人罢了。”司马笠慢悠悠地解释道,而几乎同时,他已收了剑,将司马策的双手缚住。 “你这样做,究竟是想做什么?” “你虽身犯不赦之罪,但你毕竟是大兴的皇子,如何处置你,还要由父皇定夺。所以,我当然是要将你带回帝都,方是正理。” 闻言,司马策这才消了气,站在一旁哼哼唧唧,像是唾骂。 司马笠没有管他,而是走过来,与阿箬正面相对。他满眼柔情,而女子却是刻意回避。 “可否容我进去祭拜你娘?”司马笠问。 “这不合情理!”离忧第一个出来阻拦。 然而,司马笠的眼睛却只是静静地盯着阿箬,“我想,你娘大概是愿意见到我的。” 离忧还想阻拦,却被阿箬打断,“让他去吧!我允他祭拜,只因他的母亲与我娘,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他代表的不是大兴太子,而是谢绾绾。” 话说至此,离忧也没有任何阻挠的理由,所以,他只得跨一步,让开了道。 于是,阿箬和司马笠一前一后入到青庐之中,在那座不算精致的坟茔前跪了下来。一炷长香、一把纸钱、一壶清酒以及最后的三记响头,二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司马笠跪在蒲团之上,脊背却打得笔直,心道:“兰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青箬,让她不必再受纷扰。” 阿箬也跪得端正,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司马笠,只留意到他此刻那异常稳重的神情。 “娘,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你,可是,我能感觉到您的力量与志向。我做了很重要的决定,虽然这不符合很多人的心意,但我想,你一定会支持我的。”阿箬望着那碑上刻的字,在心里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我终于将他带了过来……” “我会请旨将司马策押解回帝都,帝都之内,还有一个比他更难对付的角色……你可愿与我一道?”趁着周遭无人,司马笠以极低的声音询问阿箬。 “时机未到……”然而,阿箬还没说完,离忧便走到了青庐之中,她不得不噤了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起身。 第745章 树倒猢狲散 大兴王军与西楚军队间达成了一种共识,他们从东西两路对凉州兵马进行了围剿,遇上乐意投降的,他们便乐得清闲,遇上负隅顽抗的,便在最短的时间范围内就行清剿。至于那些戎狄军队,他们与司马策之间本就是利益勾连,眼见着司马策兵败被俘,他们一早便灰溜溜地逃回了北边草原。很快,凉州广袤千里的土地上便恢复了宁静。 离忧一直建议将一路上投降的凉州兵士进行整编,以弥补西楚军队在几次大战中的亏损。但阿箬以“地域不合其心必异”为由拒绝了他的要求,将那些兵士就地解散,让他们各归各处。离忧本是郁郁不平,然而当他得知司马笠也采取同样的方式后,便不再提及此事。 不到一月的时间,那曾经荣耀一时的凉州卓氏,终于归于尘土,葬送在了自己的狼子野心中。 清剿完成的那个早上,皇帝的密使也来到了大兴姚关军营,他带来火漆的密诏,密诏上分明写着让司马笠移交姚关军务于曹斯,并亲自押解司马策返回帝都。 司马笠送出密信,想在离开之前再见阿箬一面,然而阿箬却三言两语便将他派去的探子打发了回来。他将那探子翻来覆去问了数次,然而那探子答来答去,却始终只有“时机未到”四个字。 “时机未到……”司马笠将盘桓在自己心中数日之久的四个字又默念了数遍,可他到底却是不能明白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最后,他选择了放弃,不是放弃阿箬,而是放弃心中的执念,因为他知道,阿箬既然这样说,便一定有自己的道理,他,更愿意无条件的相信。 “启程回帝都吧!”他沉声命令道。 …… 阿箬离开剑门之时,还是冰雪未融,然而队伍一到夔州却已是天气回暖,颇有柳明花开的初春气势了。 夜来月凉,人世大改。阿箬站在山坡上,沉沉地俯看着远处晦暗的山谷,听着大江东流,时而传来的拍岸惊涛之声。 离忧从山坡一侧走了上来,他的脚步很轻,本是不想打扰女子此刻的安谧,然而,衣摆拂过草地,传来的窸窣声,却又是坏了他的愿景。 然而,阿箬并没有回头看他。 离忧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站定,温柔地为女子披上了披风。 “容隐之的事……我很抱歉。”离忧缓声道。 阿箬心里咯噔一声,一阵专心刺骨的痛,然而语气却还是温和地,“容兄之疾,病入骨髓,就连诸葛先生亦回天乏术,你只不过将他绑了起来……并未伤及要害。” 离忧叹了一口气,答道:“希望你当真这般心口如一。” 阿箬扯出一个笑,不再答话。 “昨日接到探子来报,司马笠他们已经到达帝都了。”离忧忽然转了腔调,“那皇帝老儿见到司马策直呼其为不孝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他一脚踹倒在宣和殿上,而在场的大臣,虽不乏昔日卓启忠保举提拔上去的,但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阿箬冷哼一声,说道:“人情凉薄,自然树倒猢狲散。” 第746章 一件喜事 “他这样做,无非是想杀鸡儆猴,让众人再不敢有分毫的谋逆之心。”离忧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是很无情,但帝王之术,理应如此。” 阿箬垂了眼眸,不禁心道:“他一定不会学习这样的心术。” “不过,自打司马笠一走,敌我双方,竟陷入了焦灼之状,前几日我们与大兴水军有过小范围的交手,可这仗打得软绵绵的,我方将士攻不出去,敌人的军队,却也没有丝毫打回来的意图。”离忧摇摇头,神情之中带着几分不悦,“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阿箬忽然转过头去,对离忧道:“说得正是,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们越要有些动作,来振奋士气,凝聚人心。” 离忧这才转过脸来,不觉对上了那双闪亮的星子般的眼眸,他心里微颤,下意识问:“你可有良策。” “有,”阿箬看着他,“一件喜事。” “喜事?”离忧费解,“如今这夔州一带,乃至整个蜀中,还能找出什么喜事,可激励三军的?” 阿箬朝他靠进,半晌终于开口道:“西楚女帝嫁给逐凤楼主,这样的喜事,够不够震撼三军?” 此话一出,离忧怔在当场,他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箬就那样看着他,也是一语不发。 过了好久,离忧似乎才从这让人震惊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他拉着阿箬的双手,颤抖着声音问道:“阿箬,你方才所言,我没有听清。” 阿箬定了定,字字清晰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愿意接受婚约,嫁你为妻。” 这一回,离忧的脸上终于漾开了笑意,他轻轻搂了阿箬在怀,深呼吸道:“你既答应,我也不想再等,我们明日便回锦官城。” 阿箬轻轻蹙了蹙眉头,柔声道:“好,此事自然要回锦官城,请诸葛先生见证。” …… 司马笠站在御花园的回廊之下,他手中捏着那份密报,表面看似平静如初,然而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这密报是早朝之后左麒麟送进宫来的,短短数行字,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内容。 “西蜀女帝元青箬将于三月初一在锦官城下嫁逐凤楼主离忧。” 司马笠有一种五雷轰顶的错觉,直到方才,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阿箬在离开姚关之前留给他的那句话。明明她已坦诚自己的心意,可到了此刻却要嫁与他人。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一些。在短暂的脑子发懵过后,他下意识觉得——此中,或有隐情!可一旦想到阿箬的名字与那人出现在同一张婚书之上,他就霎时心痛难耐,此情之下,又何以能够去细揣其中症结呢? 司马笠深呼吸一口,不禁放任脚步,在这皇宫之中闲逛起来。 说实话,司马笠虽自小长在此处,但他大部分的时间却是泡在了书房或演武场,等到年岁再大一点,他便自请去军中历练,而后又封了太子,长居东宫,所以他对于皇宫中的情况其实不太了解。所以,走着走着,一不留神,他竟也在高墙深院之中迷失了方向。 “这一带宫苑偏僻,大约不是什么显贵后妃的居所,不如我随意进个宫殿,找人问上一问,尽快离开才好。” 第747章 送药 如此,他便顺势推开了一处宫苑的大门,孰料,满目望去,那宫苑虽阔,却满地杂芜,一个人影不见。“看这模样,兴许是荒废了!”揣度于斯,司马笠转身就要走,可前脚刚迈,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大件的瓷器撞在了门柱上一般。 司马笠扭过头,正想一探究竟之时,便有一个小宫女从殿中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 司马笠立在原处,那小宫女见有人在此,脸上已露惊愕之色,当她看清来人是司马笠之时,那惊愕之色只是更甚。 “参……参见太子殿下!”小宫女浑身颤抖,跪在了地上。 司马笠眉头一蹙,问道:“你为何如此慌张?” “奴婢……奴婢误闯了冷宫,被吓着了,所以才惊慌冲出来,冲撞了太子,还望太子殿下恕罪。”那小宫女调整呼吸,显得比方才从容了许多。 “冷宫?”司马笠这时才猛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此处可是关押卓贵妃的望月宫?” “正是望月宫!” “难怪如此!”司马笠再一次环视周遭,心道:“当初父皇为迎娶凉州卓氏嫡女,特意在皇宫之中修了这望月宫,这里也曾是皇宫之中荣宠一时的所在,没想到随着前朝风云骤变,此处竟也落得个冷宫下场,可真真是造化弄人呀!” 司马笠轻叹一句,本不想多说,可他的目光却忽然瞥到了那小宫女的衣领之上,待看清那衣领上所绘之图时,司马笠的目光亦随之一沉。 “你是凝霜殿诸葛贵妃的人?” 诸葛芯鸳自上回在宫中那装模作样的一回请罪过后,名义上已和蜀中断了联系,皇帝也由此晋了她的位分,现在的她乃是六宫之中地位最高的诸葛贵妃。 闻言,那小宫女的颤抖之状尤甚,“奴……奴婢不是……” “大胆奴才,你既不是诸葛贵妃殿中之人,又如何敢穿带有芙蓉花刺绣的衣裳,那可是西蜀诸葛家的家徽呀!”司马笠见那小宫女抵赖,不由得计上心来,决定稍稍威胁一下她,“本王这就将你逮到诸葛贵妃的面前,看她要如何处置于你。” 这一回,那小宫女是彻底吓到了,她伏在地上连连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呀,请您千万不要将奴婢带到娘娘面前,奴婢会没命的。” 司马笠心头一颤,这小宫女等于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是诸葛芯鸳的人,她如今又这般着急,说明她来这望月宫必定没干什么好事,她一个小宫女毕竟掀不起什么风浪,说不定后面主使之人就是诸葛芯鸳,如此一来,司马笠是彻底来了兴致。 “本王心善,不会随意就要了谁的小命,你只需乖乖回答几个问题,本王便可以假装从未遇见过你,今后也必定不会在诸葛贵妃面前提及。” 那小宫女一脸为难,司马笠却已直接开口询问,“诸葛贵妃派你来此做甚?” “娘娘派奴婢来送药。”小宫女道。 “送什么药?” 第748章 当真疯了? “卓娘娘自被陛下削去位分、禁足望月宫后,便开始流露出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之状,宫里边没有太医肯为她医治,所以我家娘娘才派奴婢时不时来送药,替她稍缓病情。” 司马笠下意识地心想:“诸葛芯鸳为什么这么好心?” “你来送药这是好事,为何会躲躲闪闪,还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奴婢今早才发现,每次送来的药,都被卓娘娘倒在了后院的花树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吃那药。” 司马笠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卓贵妃根本不相信诸葛芯鸳。 “每次来此之前,娘娘都千般交代,让奴婢一定监督着卓娘娘将药喝下去,奴婢胆子小,又惧怕卓娘娘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所以每次都偷懒,将药放下就走,并未起到监管之责。” “你只是疏懒,即便叫诸葛贵妃知道了,也顶多不过罚一罚你,何至于担心至此?”司马笠依然觉得事有蹊跷,所以俯下身,沉沉问道。 “殿下,奴婢去后院看过那花树,半月前还红花满树,可今日一瞧,却已枯死了。”小宫女伏在地上,几乎是带着哭腔讲这话。诸葛芯鸳的凝霜殿拥有着比太医院更丰富的药材,诸葛芯鸳身旁的那些宫女,多多少少也识得一些医理,这小宫女眼前花树模样,自然就看透了其中的道道,此事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再加上自己一直以来的疏失,她如何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你是说,那药,有毒?”司马笠声音压得很低。 “殿下,奴婢据实以告,还请救奴婢一命呀!”小宫女求司马笠。 司马笠顿了顿,将她扶了起来,只道:“今夜我会派人来将那树砍了,你且回凝霜殿,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那小宫女这才像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满眼尽是感激地叩谢司马笠。谁知,那小宫女刚起身,竟没来由地被司马笠狠狠扇了两个耳光,她顺势又倒在地上,而那张原本白净的脸上,几乎一下就泛出了血印子。 “殿下您……”那小宫女泪眼汪汪,看着司马笠。 司马笠于心不忍,伸手又将她扶了起来,“对不住,也是为救你性命,才出此下策。” 他对小宫女道:“你就这样肿着一张脸回去,路上边走边哭,尽量让更多的人看到你,到了凝霜殿你就对诸葛贵妃说,送药之时恰遇上卓氏发狂,她力气极大,不由分说便动手将你打成这副模样。诸葛贵妃表面上体恤下情,她会让你养病,亦不会再将这烫手的差事交给你了。你自己想必也懂些药理,到时候你在自己的汤药中动动手脚,将这病拖上两三个月,如此便能彻底解脱出来。” 那小宫女感激涕零,复又跪在地上,道:“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你想活命,便不要将今日之事再告诉第三个人,否则本王也保不了你!” “奴婢记下了!”说罢,那小宫女又磕了头,才转身离开望月宫。 司马笠站在原地,望着那昔日辉煌的宫殿,心中不禁淡淡一问:“卓贵妃,你可当真是疯了?” 第749章 旧怨(一) 司马笠推开了宫殿大门,大白天的里间竟晦暗非常,而且空气之中还有一股莫名的恶臭,像久受雨水浸泡的腐木,让人作呕。 他忍住那股难闻的气味,凭着直觉往里走,翠羽屏风依旧,墙脚却布满了蛛网。 司马笠环视了一圈,却没有见着半个人影。 “有人在吗?”他低低问了一声。 话音落下,空气就像凝滞了一般。司马笠本欲往里间再寻一次,然而当此之际,却忽听得窗棂处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尖细非常,若此刻换个胆小如鼠之人在此,只怕会当即扭头就跑,然而司马笠却是镇定自若。 “什么人在那?”他往窗户旁看,隐约间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心下却不敢妄下定论。 “太子殿下擅闯了本宫寝殿,却问谁在那儿?”声音绵软雍容,是昔日听得的样子。 “卓贵妃。” “殿下怎么有兴致到我这冷清荒废的望月宫来?莫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司马笠定在原处,淡淡答道:“非也!” “你与诸葛芯鸳不是一路?”卓贵妃从窗台上下来,缓步往司马笠这边走,他这才发现原来卓贵妃竟然披散着头发,加上她那苍白的脸色,还真是一副疯癫之人该有的模样。 “非也!”司马笠再次道。 卓贵妃捂嘴而笑,笑声依旧可怖,“说来也是,太子殿下是明智之人,怕早该看穿了诸葛芯鸳那见风使舵的嘴脸。” “你与诸葛贵妃积怨颇深?” “帝都后宫就这么巴掌大一块地方,要想在这里活着,活得风风光光,谁和谁之间又不会有积怨呢?”这一回卓贵妃没笑,语气之中反而带着一丝怅然,他瞥了一眼司马笠,“要说这后宫之中有谁是真的清清白白,恐怕便只有早早去了的那位吧!” “早早去了的……”司马笠沉吟,“你是说我母后?” “陛下的痴心,大兴后宫永远的皎洁白月光,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司马笠抿抿嘴,岔开了话题,“你为什么要装疯?” “殿下方才也瞧见了,即便是装疯卖傻,也有人要想方设法地置我于死地,我又岂敢在人前保持着一副清醒模样呢?” 看着卓贵妃那苍白的脸上忽而挂上了柔软的笑,司马笠这才了悟,其实她方才匿身的那扇窗户,几乎正对着外间庭院。想必她早将外间发生的一切看了个清楚,这会儿自己进来求证,她便索性是将装疯卖傻也省略了。 “你手上有诸葛芯鸳的把柄?”司马笠忽然道。 “把柄嘛,倒算不上,只不过是知道一些陈年旧事罢了!”卓贵妃声音低沉。 “什么样的陈年旧事,娘娘可否告知一二?” 那卓贵妃瞥了一眼司马笠,“殿下倒是好,三言两语便可从我这里套取消息,可是我呢,我能得到什么?” 司马笠蹙着眉头,“你想要什么?” 闻言,卓贵妃的神情忽然紧张的起来,“你能让我见见文策吗?” “他被打入了死牢,没有父皇诏令,即便是我,也不能得见。” 瞬间,卓贵妃的脸色暗沉了下来,她状若失魂般喃喃叹道:“他果真还是没有变,就算是自己的亲儿子,他也能下得去手。” 第750章 旧怨(二) “这个要求着实难以办到,你还有别的愿望吗?”司马笠问道。 “家族已灭,形困深宫,就算相见儿子最后一面也办不到!”卓贵妃带着哭腔,“如此境遇,我还能有什么愿望呢?” 司马笠叹了口气,拱手道:“我办不到你想要的,你也再没理由告诉我想知的,如此,先告辞了!” 说罢,司马笠转身便要往殿外走去。 “罢了,我既见不到文策,又不想就此将此事带入黄泉之下,我既不得好死,也不能叫那贱人活得太过开心,不如我就将此事告诉了你,也免得他日后悔。” 听到卓贵妃如此决然的语调,司马笠不禁停下了脚步,拱手对她道:“愿闻其详!” “你大概也知道,陛下迎我入宫之际,正是大兴与西楚战事正酣之际,陛下想要得到父亲的全力支持,所以才封我为妃。” 这段往事司马笠自然清楚,正因为此,他在很小之时还对司马佑颇有微词。 “名义上我所生的文策是大兴二皇子,但实际上在这之前,还有一人怀有身孕,只是她与家族政见相左,少了那样一个重要的支撑,陛下也就没有太将迎她入宫一事放在心上。” 心下略一揣度,司马笠便知道,卓贵妃说的那人,十有八九就是诸葛芯鸳,“诸葛芯鸳当日住在帝都?” “的确如此!”卓贵妃的语调中充满了不屑,“我听陛下身旁的老宫人们说,那诸葛芯鸳年轻之时,与现在可是判若两人,那时的她是一副热烈又洒脱的性子,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陛下的倾慕之心。她知道陛下喜爱箜篌,便东施效颦也学谢皇后演奏之状,她见谢皇后总是一身素裳,便也脱去红衣,改着素淡的颜色……甚至,她为了得到陛下的欢心,还公然叛出西蜀诸葛家。陛下大约是觉得她可怜,才允许她留在帝都诸葛外宅之中。” 司马笠听着卓贵妃的讲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此热烈大胆的诸葛芯鸳,与今日凝霜殿中那女子,真是没有半分相似。 “不过呀,诸葛芯鸳表面上装得楚楚可怜,内里却是从未变过的阴狠。”卓贵妃冷笑一声,“她机心之重,令人发指!明明很嫉妒谢皇后,但是却装出一副敬爱姐姐的可怜相,让皇上允许她能随时出入宫禁。后来,她趁着谢皇后离宫修养,陛下心绪不宁之时,竟扮作谢皇后的样子,在宫中深夜抚琴,将醉酒的陛下骗到了她的卧榻之上。” 先前,司马笠也听人提起过后宫争宠那些妇人所用的卑劣手段,可大约是由于这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让他牵挂,所以他也未真的去了解过。然而,今日听卓贵妃这一说,他却是不禁也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寒意。 “后来怎样了呢?”司马笠又问。 “后来,陛下也没将此当回事,岂料不久后诸葛芯鸳却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然而,那时候,陛下一门心思全在谢皇后身上,他们间的关系也稍稍缓和了些,所以陛下只打发了人将诸葛芯鸳好好照料看顾起来,却只字未提迎她入宫之事。” 第751章 旧怨(三) “你想想,诸葛芯鸳机关算尽,最终却连个入宫的名分都没捞着,她心里必然是揣了极大的委屈。”卓贵妃轻轻摇头,说道:“不过呀,她却也是能忍,竟然就那样不声不响地一直呆在诸葛宅中,愣是半个不字也没有。” “后来,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就那样安于宿命之际,她却在谢皇后生辰那日进了宫,她见了谢皇后,居然还和往日一样笑意盈盈,不露半分哀苦。”卓贵妃顿了顿,道:“然而,也就是在那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至今后怕!” “谢皇后是在北海行宫诞下的你,但是,由于当时政局紧张,她又牵连其中,故而你们亦是在仓皇之中返回的帝都。谢皇后在帝都的那些日子,精神颇为不济,所以,一直是一众奶妈负责照看你的。我记得,那日,殿中十分热闹,因为我亦身怀有孕,所以便避开众人,想到外间透透气,无奈冬日飞雪肆意,我刚出殿不久,又只得随意找了一个房间进去避风。然而,就是在那个房间中,我看见了许多不该看的事。” “不该看的事?”司马笠十分好奇,不由得重复道:“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在房中烤火,烤得晕晕乎乎之际,忽听得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听那声音似乎还不止一人,我碍于身份,怕遭人闲话,便只得躲到屏风之后,暂时避开。” “那进来的人,该不会是诸葛贵妃?” “猜得不错,正是诸葛芯鸳,她手里端了一碗羹汤,此外还有一个男子,观那模样,似乎不是宫中之人。”卓贵妃判断道:“诸葛芯鸳从那男子手中接过一个小瓷瓶,而后将瓶中之物倒入了羹汤之中。” 卓贵妃深呼吸了一口,满脸却尽是不屑与愤懑之意,“那诸葛芯鸳也没在屋内多做停留,不久便同那男子一道双双出去了,我当时吓得不轻,却也是藏了好久确定屋内屋外没有人后才从屏风里出来。” “后来,我磨磨蹭蹭回到殿内,却只见诸葛芯鸳躺在地上,她脸上极是痛苦的神色,而她当时所穿的那件白裳上,却已是血迹斑斑。而谢皇后正一脸忧心忡忡急切地呼唤着太医。”卓贵妃微微眯了眼,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不久后,她又睁开,继续道:“后来,太医将诸葛芯鸳带离了大殿,众人经过方才一闹,亦各有心思散了兴致,便各自回宫去了。我欲走时,忽见方才那支装着羹汤的碗,正落在地上,被摔成了两半。我留了个心眼,趁着宫人洒扫之前将它们捡走了。回到望月宫后,我请族中派来的医师看过,原来,那碗壁上竟有毒药残留,医师说,那毒药不会当即致人死亡,却能对服药者的身体造成不可修复之损害,尤其是女子,可使她们心脉受损,寿数大减。” “等一等,你说诸葛贵妃在那汤碗中添了毒药,那这碗羹汤到底是给谁的?” “给谁?”卓贵妃轻哼一句,反问道:“你说是给谁的?” 第752章 旧怨(四) 司马笠的心中有一阵难消的怒火,他是极力压制着,才不至于让这怒火爆发出来。 “我当时年轻,虽说也有几分胆量,可碰到这样的事却还是有些惧怕,所以只得将那汤碗好好处理了,以免再生祸端。但是后来,我假装无意地问过那日谢皇后身旁伺候的老嬷嬷,嬷嬷说,是诸葛芯鸳忽然端了一碗羹汤说是什么滋补佳品,要让皇后饮下。可是皇后伸手去接之时,由于气力不济踩住了自己的裙子,竟顺势就要摔倒,众人忙着去扶,岂料一阵混乱之中竟冲撞到了诸葛小姐。诸葛小姐大概是想去护那汤碗,谁知护汤碗之际,却先是在桌几的手柄上撞了肚子,又是一不留神摔倒在地,当下不仅汤碗没护住,她还大出血,丢了孩子。”卓贵妃便说边摇头,她的语气中没有半分同情,说完了似乎还幸灾乐祸地加了一句“自作自受”。 “当时,父皇是何态度?”司马笠沉声而问。 “陛下,自然首先关心的是差一点摔倒的谢皇后。”卓贵妃抬起头,有些无奈地说:“至于那诸葛芯鸳,似乎只是送了一些滋补品过去,也就作罢了!” “只是如此?”不知为何,就连司马笠都觉得,父皇当时的做法,未免有些太过凉薄。 “唉!”卓贵妃叹了口气,有些哀哀的,“这六宫之中,除了谢皇后能得陛下真心实意的关怀之外,又有哪个女子不喟叹帝王薄情呢?素来如此,就算你日后做了皇帝,大约也是一样。” 司马笠冷哼一声,回答道:“我与父皇,自然不同!” 卓贵妃转脸看了他一眼,捂嘴而笑,她似乎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但我觉得,诸葛芯鸳当日所受之伤,一定不止于此!” “为何如此说?”司马笠惊讶道。 “她入宫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此乃其一。其二,我听太医院的医师们说过,诸葛芯鸳医术了得,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几乎没有除她自己以外的任何医师给她号过脉,所以她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我们亦不得而知。” 司马笠轻轻嗯了一声,只暗暗记在心中,“不过,方才你所说之事,似乎还不足以让诸葛芯鸳对你怀恨在心吧!” 卓贵妃抿了抿嘴,承认道:“你说得不错……但我这里确实没有任何能直接指正诸葛芯鸳的证据,但是……我可以给你提供几条线索,你顺藤摸瓜,自然可以找到诸葛芯鸳的破绽。” 司马笠微微颔首,静静地等待着卓贵妃开口。 “其一,落风河谷。” 司马笠惊诧道:“落风河谷之战,与她有何关联?” “当年,那西楚女帝将落风河谷守得如铁桶一般,一开始我爹苦攻不下,可后来却势如破竹,几乎占了河谷一半。”她顿了顿,“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司马笠静静地等待着,只听卓贵妃又说:“因为,我爹得贵人相助,获得了西楚军队在落风河谷的布防图,而那所谓的贵人我虽未得见,却听兄长描述过,便是那日我在宫中所见的陌生男子一模一样。那个男子,我派人查过,你可知他是谁?” “是谁?”司马笠沉沉道。 “便是诸葛芯鸳在帝都外宅的管家,名叫关明诚,听说昔日还是诸葛老组长的养子,不知为何,弃了大姓,改回本姓,心甘情愿呆在帝都诸葛宅做个管家。” 第753章 旧怨(五) 关于这位诸葛外宅的管家,司马笠确实听到过不少传闻,他只知此人精明能干,将诸葛家在帝都的事务料理得十分妥帖,却不知,他竟还有这般背景。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去追逐,反而甘心做个管家……”司马笠冷声一笑,“这个人,倒是有些意思。” 卓贵妃轻咳一声,又道:“太子殿下若得空,我劝你最好去查上一查,说不定还能有些不一般的收获呢!” 司马笠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其实很简单。”卓贵妃叹了一口气,“文策向我坦白过,在他策动谋反的整个过程中,其实都有诸葛芯鸳的助力,逐凤楼能选择帮他,其中亦是诸葛芯鸳在作保。” 这件事,司马笠心中有数,可是他既找不到任何直接的证据,也探不清楚阿箬此时心中对于离忧的真切态度,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太子殿下,你知道当初文策是如何离开皇宫的吗?”卓贵妃突然问道。 司马笠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莫不是也与诸葛芯鸳有关?” “我自那之后,再未见过文策,诸葛芯鸳也没透露任何的消息与我,但我身旁那个最贴心的的侍女偷偷告诉我,她曾瞧见那几日凝霜殿的人在夜里悄悄处理了很多带血的纱布。” “怪不得父皇发动数路人马连查数日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原来,诸葛芯鸳竟将人藏在了父皇的眼皮底下,可真是胆大包天。” 卓贵妃叹了口气,缓声对司马笠道:“太子殿下,我知道的都已经说完了,但我既没有证据,不能揭发诸葛芯鸳,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能在此任人宰割。但我知道,诸葛芯鸳陷害谢皇后,这一点,你定是无法忍受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彻查,能替我铲除那个贱人,如此,我就算殒命于此,亦无怨言!” 司马笠顿了顿,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想法,“娘娘,我虽不能带你去见文策,但却可以想办法帮你带封信给他,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当真?”卓贵妃那晦暗的脸上,忽然像焕发了光彩一般。 “你若愿意,便请赶紧书信一封吧!” “好、好!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卓贵妃喜出望外,当即便到书案旁,点燃残存的煤灯,疾书起来。 …… 蜀中二月,田野间的芸薹却已盛放,一片金黄摇曳,与远处青山相映成趣,再加上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扫去积日阴霾,无论如何都是叫人身心极度舒畅的。 然而,阿箬骑马上,却始终无心观赏。 “阿箬,申时已过,今日无论怎样都赶不回锦官城了,不如咱们在此稍作歇息,然后赶去最近的驿站吧!” 自打发布了婚书,离忧就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愉快,所以,他才约了阿箬出来,一同观赏这开得正艳的芸薹。岂料,二人打马走得太远,如此一来,今日竟还无法按时返回了。 阿箬望着远处的山影,知道锦官城尚在远处,不免有着皱眉,但还是用最温和的语气应了声好。 她跳下马背,伸了个懒腰,谁知,手还没放下去,离忧竟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 第754章 听天由命 阿箬心下咯噔一声,好在她反应快,没有连忙推开,但整个人还是僵持着,有些不自然。 离忧在她耳畔轻轻道:“渴了吗?” “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然而离忧的手臂却再一次收紧,二人靠得更近了,阿箬只感背心发颤,几乎立马就要挣脱出来,但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克制下来。 “渴了吗?可要喝水?”离忧又问了一遍。 阿箬点点头,答道:“有一点。” 离忧轻轻一笑,松开了手臂,转而扯下马背上的水壶,拔出了塞子,递给她,“慢点喝。” 阿箬嗯了一声,接过水壶,一边仰头喝水,一边装作无意识地往前方走去。她本是想避开离忧,然而,当她放下水壶之际,才发现离忧竟然一刻不离地跟着她。 这一回,二人四目相对,阿箬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你为何躲着我?”离忧盯着她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 阿箬却是笑脸相迎,还走过去,挽了离忧的手臂,“离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躲着你了?” 俏皮软语如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一会儿工夫愣是叫离忧半分火气也没有了,“罢了,你对我素来这般态度,我也见惯不怪了。” “你这话更是冤枉好人!”阿箬笑道:“你不仅冤枉好人,还没有眼力劲。” 离忧眉头稍展,不觉追问,“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没有眼力劲?” 阿箬瘪瘪嘴,故作一副娇嗔模样,“我是自小就怕你,见着你总是垂眸低首战战兢兢,像极了没有见识的小媳妇,你倒好,竟将我这种惧怕与恭敬,说成是闪躲,我甚是不服!” 听完这话,离忧很是开心,他一伸手抓住阿箬的手腕,顺势将她拉了过来,四目迫切,阿箬有些慌乱。 “你干什么?”她问。 离忧的目光凛冽,像是寒冬里的冰锋,叫阿箬感觉到了一种透彻心骨的凉意,他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阿箬,我不要你怕我,我要像倾心司马笠那样倾心于我,不,是比之更甚,是无可取代!” “离忧,你这便是天大的笑话了,我既已答应嫁与你,便永永远远只倾慕于你一人而已,倒是你,都说蜀中美人如云,到时候,可不要见一个爱一个,让我头疼呀!” 离忧望着她,晶亮的眸子里添了几许复杂,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阿箬,这些日子以来,你变了许多,此刻,即便是我,也难以判定你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曲意逢迎。” 阿箬瞪大眼睛,像是极力要澄清自己,“我,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真心实意?”离忧有些疑惑,气息却不觉紊乱起来。 阿箬回望着他,心头大呼不妙。然而,离忧的却两眼微眯,已经渐渐向她靠了过来。 阿箬咬着牙,心道:“离忧这厮,果真还是对我有所怀疑,我方才一番辩白倒是滔滔不绝,可这会儿我若推开他,不等于是反手扇了自己两耳光吗?” 这该如何是好? 阿箬心下一狠,只得闭上双目,听天由命。 第755章 相救(一)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兵戈之声,像是一群人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阿箬惊诧道。 离忧本想将此忽略,然而此刻却不得不停下动作,他有些不耐烦地回头望了一眼,又转过来说:“不知道。” “蜀中这些年素来太平,这会儿莫不是出了流寇?”她瞥了一眼离忧,“咱们看看去。” 待二人来到卫队所在之处时,才发现,一群卫兵正在与一个男子缠斗,那男子武功不弱,单打独斗,竟还没落下风。 “卓氏刀法!”阿箬只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认出了那男子的武功路数,她都已经认出来了,就更别提离忧了。 “不错!”离忧附和道。 “离忧,看这个人的武功造诣,在卓氏之中应该有一定的品阶,这群卫兵打不过他,再这么斗下去,我们会很被动的。” 离忧嗯了一声,大呼一句“都退下”,便飞出去与那男子对打起来。男子武功虽高,但在离忧剑下,却是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很快,便落了下风。正在阿箬以为他会就此败北之际,一旁的草丛中忽然又跳出一个人影,加入其中,与离忧抗衡起来。 不过,那新来之人蒙着面,身形瘦弱,刀法虽凌厉,力道速度却是一般得很,在离忧剑下,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这身形,似乎在何处见过?”阿箬盯着那瘦弱之人,正欲仔细思索时,却听得那男子喊了一句“小姐快走!” 只这一瞬,阿箬便立刻明白过来。 “离忧快住手!”她大呼。 离忧闻声而止,那两人却是抓住机会作势要逃。 “卓漪然小姐,许久未见,何必躲躲闪闪!”阿箬正色,便往前走便说道。 那蒙面的女子明显一怔,却是有些木讷地转过身来,她盯着阿箬,半晌才试着问了一句,“容隐姝?” 阿箬一愣,心道:“看来她和司马策的关系确实不好,这样的事,那人竟也藏着没有告诉她。” “我不是容隐姝,那是我假扮的名字,我的本名叫做元青箬。” “元青箬?”卓漪然脸色大变,“西楚女帝?” 她身旁那侍卫显然也预料到了凶多吉少,居然下意识地挡在了卓漪然身前,横刀而立,“我家小姐已经家破人亡,她只不过是想活命,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见状,离忧亦提起了剑,阿箬却对他摇了摇头。 “这位兄台,你不必惊慌,当初卓小姐对我有恩,我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我是不会伤你们性命的。” 那护卫有些将信将疑,而卓漪然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命令道:“把剑收回去吧!” 而后,卓漪然向阿箬福了福身,说道:“元姑娘……当初那一场救援并不成功,你却还记得?” 阿箬走上前去,对她说:“救便是救了,我自心中有数,我与凉州卓氏虽有旧怨,可怎么怪也怪不到你头上,更何况,你的家族已为我所灭,你既已逃出生天,我又何必对你穷追不舍呢?” 第756章 相救(二) 卓漪然微微颔首,伸手摘了自己的面纱,“此一时彼一时,没想到,我们再度相见,竟是如此场景。” 阿箬也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你既是逃难,又为何来了蜀中?” “中原之地自是去不得,北方戎狄之境又过于苦寒,所以,我们选择南下,想去云南边地,避世而居。” “原来如此。”阿箬微微点头,“那方才你们又如何会和我的卫兵产生冲突呢?” 卓漪然没有答话,而是扭头瞥了一眼那护卫,那护卫收好佩刀,上前拱手道:“对不住,我们从凉州逃难而来,走得匆忙,并未带够路上的盘缠,所以……” “我们这也是下下策,但我决不允许他伤及过往百姓。”卓漪然连忙补充了一句。 阿箬笑了笑,道:“所以,你们就盯上了我们?” “此事全是我的主意,与小姐无关,你若要讨债追责,只管冲我来便是。”卓漪然还没开口,她身旁那个护卫便已忙着去承担责任。 阿箬又笑,还发自心底地摇了摇头,“你不必如此惊诧,我既答应放过你们,便不会再去追究。” 关于此事,其实阿箬心里也明白——卓漪然他们盘缠告急,在这逃难途中最正常的做法便是拦路去抢,可他们毕竟出身世家,又实在拉不下脸面去抢劫过路的老百姓,而阿箬等人又在此刻途经此处,他们一见到那些身着凤军铠甲的将士,便自然是新仇旧恨一道涌上心口,便是冒死也要一试的。 “离忧,可有现成的银两?”阿箬转身去问。 离忧嗯了一声,早已有卫兵呈上了钱袋。阿箬接过钱袋,掂了掂重量,而后将其递给了卓漪然,“拿着吧,这些钱,足够你们逃到云南边境了……其实,只要你们不主动招惹是非,蜀中对于你们来说是十分安全的,你们南下的途中,可以顺道先去一趟锦官城,我再与你们写一份文书,到时候,你们拿着这文书,去锦官城的官库中取一些蜀锦。云南一带的夷人最爱蜀中织品,你们带过去,定能卖个好价钱,一来二去,生计也就不愁了。” 闻言,卓漪然感动非常,她语有哽咽地说:“没想到你竟想得这般周全,如此我便是更加惭愧了……一想到当初,我的族人如何待你,我就……” 阿箬拉过她的手,将钱袋塞了过去,“卓小姐,无论结果如何,你曾帮过我,这一点我心存感激。如今,你也算是家破人亡,濒临绝境了,就让我尽这一点心吧,也算报你当年恻隐!” “多谢你!”卓漪然捂着嘴,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阿箬顿了顿,又沉声道:“蜀中虽然安全,但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一切大意不得。这样,你们明日巳时之前到距此处三十里的柳岸行宫来,我替你们写一份过关文书,连同那取蜀锦的文书一同交给你们,如此你们的前路便不会再有阻碍。” 卓漪然点点头,满脸感激溢于言表,口中自然是谢了又谢。 “你对这卓漪然,是不是太仁慈了些?”待卓漪然走远,离忧才忽然问道。 阿箬轻轻哼了一句,摇头道:“妇人之仁,本当如此。” 离忧心里一阵嗤笑,这才跟着她一道翻身上马。 第757章 一把海棠枝 第二日,卓漪然果然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柳岸行宫,阿箬将早已准备好的两份文书交给她,而后,两人闲聊了片刻,卓漪然便辞别了阿箬,与她的侍卫一道往锦官城而去。 因为这行宫距锦官城不算太远,所以阿箬便向离忧建议,用过午膳之后再行离开,离忧自然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 现在道午饭还有一点时间,阿箬便打发了身旁一切服侍之人,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回廊之下安享这片刻的安宁。在外人眼中,这份安闲毋庸置疑,而阿箬此刻平静的表情之下,却是掩藏着一颗波澜起伏的心。 “不知道卓漪然能不能发现那文书中的秘密?”她反复这样问自己,但是每一次,她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想接下来的一切,只能暗暗告诉自己——走一步是一步。 她头倚着身后的栏杆,轻轻叹了口气,然而一抬头,却看见回廊旁竟然有两株盛开的海棠相对而立,殷红花瓣如云似霞,只是这样热烈地在枝头盛绽,便叫阿箬霎时间忘却了心中的一切烦恼。 上一次,看见这样浓艳的垂丝海棠,仿佛还是在会稽山中。那时岁月深闭,她虽有烦忧于心,却始终有那么一丝丝幽微的甜蜜存在,可以期盼可以幻想……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鼻腔之内依旧能感那不经意的冰凉,直冲到太阳穴,微微有些发胀。但海棠,依旧无香。 忽然一瞬,她想起了更早之前,有人送她的一把海棠枝……枝繁叶茂,却终究只是跨越季节的无根之物,就像那花中藏着的心意,花谢枝萎,心意也就落了埃尘。 育海棠的人,成了深宫浮云,赠海棠的人,更是停灵京华,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一颗滚热的泪,顺着阿箬的脸颊流了下来,“容兄啊,你在天之灵,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她知道,若是那人还在,定会笑着,温和地答:“箬儿既已开口,我岂有不应之理?” 只是,不会再有这样的可能! 她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心道:“就算无人助我,就算付出性命,我也一定完成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阿箬转身,弃了那海棠树,转身就走,步调决绝,毫不迟疑。 …… 抵达锦官城时,空中下起了绵密的小雨,桃花早就开过了,雨中只见得洁白的玉兰,还在恣意生长。 离忧撑了一把伞,遮住了刚刚下马的阿箬。 “师父今日方从药王谷回来,你要见见他吗?”离忧问道。 阿箬自打从夔州回锦官城,包括发布联姻诏命,她都没有见过诸葛有我,然而这个人,却是不可回避的。 “当然要见,你与我一同前去吧!” 离忧顿了顿,只答:“一会儿,我有要事需去处理,便不陪你过去了。” 阿箬眨眨眼,心中早已万千思绪闪过,她十分淡然地抿嘴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便单独前去……婚礼之事,辛苦你了。” 离忧听到最后那句话,心口几乎是沉沉一坠,雨幕细密,伞盖之下,天色只是越发地暗,而此情景,几乎是恰如其分地掩藏住了离忧那多变的脸色。 “为你真心实意,我又何言辛苦?”音调低沉,不似责问。 “嗯!”阿箬垂眸,又翻身上马。 第758章 怀疑 “参见陛下!”知道阿箬要来,诸葛有我早就候在了大门口。 “诸葛先生不必多礼!”阿箬跳下坐骑,将皮鞭扔给了上前的小厮。 “此处冷雨凄凄,我已在后厅草庐备好了茶点,还请陛下移步一叙。”诸葛有我客客气气地邀请阿箬。 阿箬嗯了一声,“先生请!” 待得二人于草庐对坐,屏退左右之际,外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这是我用药王谷里的草药做的新茶,请陛下品尝。”诸葛有我提起温热的茶壶,替她斟了一盏。 “茶性温和,唇齿回香,果然上品好茶!”阿箬顿了顿,三口饮尽杯中,“这让我莫名地有些怀念越州新春的龙井,看这时节,过不了多久也该产出第一批嫩芽,不知道时候,中原的那些王公贵族,该是如何一番疯抢。” 伴随着阿箬轻盈的笑意,诸葛有我的神色略微有些迟疑,他放下茶壶,打算开门见山,“陛下今日来,怕不是为了与我聊茶道之事?” 阿箬放下手中的黑瓷盏,抬眼正视诸葛有我,“我来拜望先生,聊什么不是都一样吗?” 诸葛有我笑了笑,“听说你答应嫁与离忧?” “履行婚约,不是正合了先生的意吗?” “为什么突然做了决定?” “天下之事,纷纷攘攘,我经历其中,看清了谁人才能与我助力。”阿箬淡然道。 诸葛有我笑了笑,不由得以一种质疑而打趣的眼光看着阿箬,“你这小女子,如今倒是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先生这是何处来的玩笑话?”阿箬抿嘴一笑,“我在您面前,岂敢有丝毫伪装?” 诸葛有我仰天大笑,良久方道:“你的心思,可比当年的她更见深沉,我猜,你只怕比她更为狠绝才对。” “先生说那人,我比不了,我……自然只是全力以赴,做我该做之事!”阿箬眼皮微眯,两眼投射出决然之光。 “好吧!答应我,你想要什么?”诸葛有我缓声问。 “先生这话见外。” “好了,不要装了,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当初,我名义上将蜀中全部财力兵力交与你,然而,实际上掌权的却是离忧,你要支取财物尚且容易,你要获得兵力却非得经他之手不可,你早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答应成婚。” “先生不信我,我就算做再多,您也是不会相信的。”阿箬抿了抿嘴,“既然如此,我还是不提为罢。” 诸葛有我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质疑,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我怀疑你,是必然的,但是,我毕竟有言在先,要全力助你,像眼下这般遮遮掩掩也实非我之本意,该与你的终究是要与你。” 阿箬没有答话,却听见诸葛有我继续道:“不过,其实我也没有太多值得担忧的地方,毕竟,有离忧一直盯着你!你不会有任何逃脱的机会,除非你死……” 闻言,阿箬咧开嘴角冷冷地笑了两声,“先生所言甚是,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可能对而今的大局有任何影响!” 第759章 中毒 诸葛有我顿了顿,脸上的神色却不似阿箬猜测的那般愉悦,不多久,他站起身来,从草庐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匣。 “离忧虽有调兵之权,可他一直凭借的都是我的一道手书,如今,我将这虎符与你,你便已握住了整个蜀中的命脉!” 阿箬接过虎符,她将那青铜制成的小小器物捧在手中,仔细端详。 “你可知这虎符是何来历?”诸葛有我忽然问。 阿箬摇摇头,却听见他说:“这虎符是昔日凤军之主,你母亲贺兰旌的旧物。” 阿箬心中一颤,不觉又添了几分沉重,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得笔直,而后俯身向诸葛有我行了一计大礼。 …… 帝都骄阳,天气是难得的暖和。 司马笠站在东宫未央殿外,闭着眼,静静地享受着此刻阳光的轻抚。 “殿下,蜀中密报!”左麒麟上前,缓声通报道。 司马笠当即反应过来,手一伸,直道:“快给我……” 所谓密报,其实不过短短一页纸,将蜀中近日发生之事,尤其是关于阿箬的事,简要地做了一番汇报。 “就只有这么一点?”司马笠虽不舍,但依旧很快便将密报上的内容阅读完毕。 “殿下,逐凤楼在蜀中的布防可谓密不透风,我们的人也是费尽周章才探查到这些消息的。”左麒麟如实禀报,“只怪我们这一批麒麟卫全都是逐凤楼策中有名之人,否则若是由我或夜麒麟亲自前去,情形或许比现在要好。” 司马笠叹了口气,将密报收入了怀中,“罢了,你留在帝都,亦有重要之事需做。”他顿了顿,似依旧不放心,“你一会儿去告诉夜麒麟,让她即刻启程,前往夔州,给蜀中新插进去的探子想些法子。” “是!”左麒麟答了一句,而后又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左麒麟向来话少,如今他这样一说,司马笠知道,必定事有蹊跷。 “这几日,我按照殿下的吩咐,和右麒麟一道监视着凝霜殿的一举一动,但是,那凝霜殿简直再正常不过,诸葛贵妃很多时候都是闭门谢客,专心在殿中熬制汤药。”左麒麟抿了抿嘴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右麒麟趁着凝霜殿中无人,曾潜入殿中药房去找过线索,可是那药房之中莫说线索,就连药方都找不到一张,所以他只能悄悄退了出来,那凝霜殿中还是日日熬药,一天不歇。然而,昨晚我去替换右麒麟时,他却整个人脸色发黑,还差点从宫墙之上摔下来,殿下,右麒麟与微臣武功不相上下,微臣自问,这一身武艺虽不是登峰造极,却也不至于那般狼狈模样!” 闻言,司马笠有些忍不住,终于开口问道:“你有何猜测?” 左麒麟拱了拱手,声音压得更低,“右麒麟天生是个对药物极其敏感的底子,就算平常略感风寒,他也只会服用当年师父叮嘱过的那几味草药,所以,我一开始也只是以为他只是汤药闻多了不太舒服而已。然而,微臣不放心,还是请东宫医官为他号脉,不料那医官却说,他是中毒了,只是毒性不深,所以才勉强只有头晕之状!” 第760章 设法 司马笠顿了顿,沉声而问:“听你这话,似乎凝霜殿熬的药有问题?” 左麒麟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像是十分慎重地做出了判断,“昨日深夜,我又再次潜入了凝霜殿药房,想去偷些汤药残渣,可凝霜殿里的人,却连残渣也清理得干干净净。熬过一次便扔掉,诸葛贵妃这样做,未免与她素日里节俭的名声不相符吧!所以,要说那汤药没有问题,微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若当真如此,我们须得好好想个办法,看看诸葛芯鸳究竟在玩什么鬼把戏。” “还有一件事……”左麒麟迟疑道。 “你且一并说了!” “右麒麟说,这药是从八日前开始熬制的,前七日的药皆是熬好之后便倒掉,但从昨天起,诸葛芯鸳在药熬好之后,亲自乘步撵,将药送去了陛下的寝宫。” “什么?”司马笠震惊不已。 如此毒物,右麒麟光闻着味道便有中毒之象,若诸葛芯鸳当真将他们送到皇帝那里,还不知道会是如何情形。 “她昨日是什么时候去的?”司马笠连忙问。 “便是申时时分。” 闻言,司马笠转身便向东宫大门走去,到了门口,他又赶紧命令道:“备马!” …… 皇宫的午后,颇有些懒洋洋的,尤其是后宫之中几乎少有人行走。司马笠直奔宣和殿,一去,却正好遇见了前来送药的诸葛芯鸳。只一步之差,诸葛芯鸳便已率先进去,向皇帝请安。 “殿下,是否要老奴通禀?”阿翁满脸堆笑,询问迟疑殿外的司马笠。 “诸葛贵妃给父皇送的何物?”司马笠假装不知情道。 “是贵妃娘娘亲手配制熬成的汤药,对陛下的身体有莫大的益处。”阿翁解释道。 “给父皇的汤药岂能马虎懈怠,太医可来检查过?” “这……”阿翁迟疑,“贵妃娘娘精通医道,尤其是分位晋升后,她殿中的名贵药材与太医院亦是不相上下,陛下对她的医术十分信任,所以便下旨免了宫中的繁文缛节。” 闻言,司马笠只觉哭笑不得,是呀,若单论起医术,只怕整个帝都都难有人能与诸葛芯鸳相提并论,加上她之前确实处理过几件棘手的病情,皇帝对她自然百般信任,又岂会怀疑她能在汤药中做文章。 “参见殿下!”正踌躇间,司马笠听到有个女子向他请安,他转过身去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诸葛如月。 一身红裳的女子见到他,简直喜出望外,“殿下莫不是忘记了如月?” 司马笠的脸上却已挂上了笑意,“如月小姐,快快请起。” 待那女子站定,司马笠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不料,如月小姐竟也精通医术?” 诸葛如月愣了愣,答道:“殿下谬赞了,如月虽出身诸葛家,可是却没有机会学习医理,只不过粗浅识得几味草药罢了。” 司马笠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那便有些可惜了,本王见贵妃娘娘日日来为父皇送这调理滋补之物,只觉这药真是神奇之物,所以还想偷师,请如月小姐不吝赐教呢!” 第761章 释怀(一) 闻言,诸葛如月竟莫名有些失望。 那司马笠竟还腆着脸皮,加上一句,“太遗憾了!” 于是,诸葛如月不由得立答道:“殿下若想知道,如月去向姑母讨张药方便是。” 司马笠抿嘴笑了笑,答道:“如月姑娘不知,先前,本王有事得罪了诸葛贵妃,只怕这会儿贵妃娘娘还在气头上,若就那样直接去问,恐怕娘娘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的。” “这……”诸葛如月有些不安起来。 “看来,本王只得好好找个机会去向娘娘赔个不是,等她心气平和了,本王再向她讨要这药方……只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殿下……”诸葛如月似心有不甘,竟道:“殿下如果准许,如月或可想个法子取些药渣出来,到时候,您找个医术高明的太医略微看看便好。” 司马笠当即露出欣喜的笑容,“如月这般,本王真是受之有愧。” 女子脸红,不敢正眼相待:“不妨事……如月一片心意,殿下记得就好。” 司马笠点点头,又说了几句“甜言蜜语”,诸葛如月方才如坐云端般飘飘然而去。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司马笠的脸上当即又恢复了那有些纠葛的神色,利用一个单纯的少女,本不是他之所愿,可如今形势紧迫,他必须找到足够的证据,才能说服皇帝相信他。 当日,司马笠没有再入皇帝寝殿,一来,他忧心司马佑状况,害怕自己忍不住,二来,他也实在懒得再费工夫与诸葛芯鸳周旋。 他径直往东宫而去,可是,却在半道上遇见了打马而来的左麒麟,看他那焦急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重要之事,需得立即禀告。 “殿下,刑部的张大人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改换了看守岭西王的狱卒班次,今夜亥时这一班,正好是咱们的人,彼时殿下可以前往探视。” 司马笠忽而想起几日前答应卓贵妃之语,看看时辰,也正巧相邻,于是他便与左麒麟一道,转而往弘农读书台而去。 按照规矩,帝都之内普通的案犯一般都会关押在大理寺监牢,但司马策的身份与罪行皆不一般,所以司马佑才下令,圈出弘农读书台的一片地方做关押之用,如此,既与普通案犯相区别,又能保全司马策作为皇子的最后一点颜面。 “殿下,到了。”左麒麟在一棵枯死的古树前停下,“此处是弘农读书所在山坡的背阳面,普通老百姓很难涉足,因此显得幽深寂寥了些。” 司马笠嗯了一声,却很快便有负责看守的卫士上前问话,“何人在此喧哗?” 左麒麟掏出东宫的腰牌,道:“太子殿下在此。” 那卫士赶紧行礼,道:“张大人已将一切安排妥帖,周围值守的卫士全是信得过的兄弟,请殿下放心。” 司马笠道了一句辛苦,便让那人前方领路,带他入内。 司马策被关押在一座小院之中,只有一进合院,院里几间瓦房格外破旧,透过瓦房顶,还能瞧见外间那棵枯树的枝丫,嶙峋怪异,院中有一口枯井,井上盖着残缺的木板,亦是污损不堪。 第762章 释怀(二) 然而司马笠几乎是一进门,便看见司马策,他负手站在那枯井旁,头微微抬起,似乎正对着那棵枯树出神。 司马笠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司马策却反应过来,看向了他,而后,那人先于司马笠冷笑道:“太子殿下就这么空着手来,也不与我带些酒肉?” “本王带的酒肉,你敢吃吗?”司马笠回问。 司马策又笑,笑声中竟带着一丝莫名的决绝,“命已如此,敢吃不敢吃又有什么差别呢?” 司马笠愣了一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司马策又是一笑:“太子殿下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我,该不是只为了挖苦我几句吧!” “有封信,带给你。” 司马策明显不信,不觉又笑了起来,“太子殿下糊弄谁呢?我与你关系如何,旁人不知道,你我二人还不清楚吗?试问又哪里会有书信,需要由你来带给我呢?” “书信在此,看与不看,在你!”司马笠沉声道。 司马策这才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像下了许久的决心一般,终于走到司马笠面前,接过了那封信,然而,几乎只在展信的那一刹,他就再也无法维持方才那种不屑的神情,他的眼睛迅速扫过每一个字,焦急中又偏偏透着不舍。 “这是什么东西?”司马策的情绪有些奔溃,“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司马笠定于原地,淡然回答:“那日我路过望月宫,卓贵妃告诉了我一些旧事,为表感激,我替她带了这封信。” “母妃!”司马策喃喃念道,泪水却已溢出了眼眶,“孩儿不孝,至死也不能得见母妃最后一面。” 司马策越哭越厉害,不仅摔坐于地,到最后竟变成了让人唏嘘地嚎啕。见此模样,司马笠心下一软,伸手想去扶他,然而,那司马策几乎是一把就将司马笠的手打开,恶狠狠道:“不需你这般虚情假意。” 司马笠复而起身,居高临下道:“本王受人之托,已忠人之事,虽费尽周章来此,却不寄希望你会如何感激于我。” 说罢,他甩了衣袖,转身便想离开,但刚迈出两步,他又不自觉停了下来,“文策,你我之间虽从来不睦,但毕竟兄弟一场,你今日遭受这般下场,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他顿了顿,语气和缓了许多,“你与我年纪相仿,但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成长方式,我自小没了母亲,名义上由父皇亲自教导,似乎风光,但自小就习惯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你,却自小长在母亲跟前,受尽宠爱,说实话,年少时的我,亦暗暗羡慕过你……” 司马策有些发愣,显然没有意料到司马笠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司马笠叹了口气,“可你呢?似乎却总是汲汲于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行差踏错,方落得今日下场……我并非接你伤疤,亦不是同情于你,我只是感叹,天家无情,世事难料。” “何必将自己说得如此悲天悯人,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顺利得到大兴江山吗?” 第763章 释怀(三) 司马笠苦笑一声,摇摇头,有些怅然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两年前的我,可能是时常以天下为己任,可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却几度让我心灰意冷……直到不久前,我才彻底明白,若不是为了心中承诺与,这帝都朝堂的勾心斗角,又哪里比得上会稽竹林的晓月清风呢?” 司马策直到此时才似乎渐渐明白司马笠口中之意,他不禁惊诧道:“你会为了蜀中那个女人而放弃皇位?” 司马笠摇摇头,答道:“不,是为了她,才必须要登上那至尊之位!” 司马策沉默了,他眉头紧蹙,似乎亦在探寻着这其中的隐秘。 然而,此刻的司马笠已长叹一声,而后对司马策道:“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他停了停,拱手行了一礼道:“文策,兄弟不睦,无论放到何处都是一场悲剧,在帝都宫城之内的这场悲剧,我胜你负,亦是冥冥中的天意,天意不可违,你一路走好!” 在司马策那僵硬的神色中,司马笠道了最后一句:“下辈子,别再投身帝王家了。” 司马策一愣,几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等一等……” 一语,再次截断了司马笠离开的脚步,“何事?” 孰料,那司马策竟“嘭”的一声跪倒在地,“我求你,救救我母妃!” 语带哭腔,真挚不疑。 “父皇在,我帮不了!”司马笠坦言。 “我知道,”司马策有些焦急,“但是那个诸葛芯鸳,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折腾我母妃,还望你……能替她挡些灾祸。” 闻言,司马笠皱着眉头朝着他走了两步,他声音压得很低,询问道:“那你可否告诉我,诸葛芯鸳为何要陷害你的母妃?” 司马策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答道:“因为,我母妃手中,有证据,证明诸葛芯鸳当年曾有意害死谢皇后,并且她与贺兰旌的死也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司马笠怔在当场,他半蹲下来,焦急地道:“司马策,我警告你,不可胡乱编造!那日在望月宫,你母妃曾亲口告诉过我,她手中并无你所谓的证据。” 司马策笑了两声,答道:“这东西隐秘得很,我母妃就算日日将它带在身边,也不会知道它究竟有何用处,更何况,这玩意儿还被我藏了起来。” 司马笠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等待答案。 “诸葛芯鸳当年痴恋父皇,她不惜背叛自己的亲生哥哥,也要出卖贺兰旌的身世,但是,她的一场算计却扑了个空,她没有料到,父皇最终要迎回帝都的人还是谢绾绾。”司马策冷冷一声,“后来,她想方设法怀上龙肆,然而却因自己的贪念而一赴黄粱,不仅没有入宫,就连身怀的龙肆也没有了。诸葛芯鸳把这一切都归罪于谢皇后身上,更是想尽办法要除掉她……要想除掉谢皇后,在宫里在帝都,都是不太可能的,于是,诸葛芯鸳想到了一个人——贺兰旌。会稽之事,虽是咱们那位父皇刻意而为,但谢皇后对她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却是极为愧疚的,一旦西楚有事,贺兰旌遇险,谢皇后必是最为紧张的,所以,诸葛芯鸳便利用了这一点……” 第764章 释怀(四) 司马笠听得一身毛骨悚然,一时间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 “诸葛芯鸳有个管家,叫关明诚的,你可知道?” 又是这个人!司马笠连忙答是。 “关明诚这人,本事很大,他早年间是与诸葛有我一同念书的,所以,他模仿起诸葛有我的笔迹来,几乎没有任何破绽。诸葛芯鸳让关明诚模仿诸葛有我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大约是代贺兰旌向谢皇后求助的。”司马策顿了顿,补充道:“我曾询问过一些旧人,当年的确有传,在父皇攻打西楚之时,那贺兰旌的身体是严重抱恙的。” 司马笠点点头,答道:“我与青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司马策愣了一下,倏地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难怪落风河谷那样重要的战事,却不见女帝身影。” “你接着说!”司马笠道。 “谢皇后收到书信,自然是坐不住,她当即请命,要去前线和谈,父皇拗不过,只能答应。如此,诸葛芯鸳算是成功地将谢皇后骗出了帝都。”司马策冷笑,不由得叹了一句,“帝都之中,如此多诡谲伎俩的权臣,我倒从来没见过谁,像诸葛芯鸳这般恶毒。” 司马笠板着脸,听他继续往下说,“待得谢皇后离开帝都,诸葛芯鸳便派那关明诚拿着半块玉珏去了凉州,找我祖父!” “玉珏是信物,为何却只拿半块?”司马笠不解道。 “你去过凉州卓家的药房吧!”司马策忽然问道。 岂止去过,那一回,他还跟阿箬一起被抓了现行,又被关进了铁笼之中押回帝都的。 “那药房是诸葛家做的,但这件事却没有经诸葛有我之手,全是诸葛芯鸳的管家关明诚做的。从那时起,诸葛芯鸳便与凉州卓家达成了某种联盟,双方互信的凭据就是那半枚玉珏。”司马策摇摇头,道:“我外公最后一次来帝都时,将玉珏交给了我,我逃出皇宫时为诸葛芯鸳所救,她趁机问过我玉珏的事,我回答了一句在望月宫,但实际上,我早已将它藏在了别处。” 司马策深呼吸一口气,说:“还有一点时间,我先把最后的部分讲完。” “你大约也知道谢皇后马车失控闯入西楚阵营之事,这个计划,实际是关明诚做的,他当时给我外祖提了一个要求——他一定要混在谢皇后随行的队伍中。关明诚混进去,联系了他一早埋在西楚凤军中的探子,制造了那场兵变,最终与我外公一道,里应外合,取了贺兰旌的性命。谢皇后回到帝都之后,几乎与父皇彻底决裂,他们大吵了一架,谢皇后便闭门不出,直到她在宫中自尽而死,才算与父皇见了临终一面。” 司马笠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先前他便猜测过,母亲之死或许另有隐情,他猜想到了她的愧疚,猜想到了她的不忍,可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全来自于一个女人那可怕的嫉妒。 司马策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知道他此刻定然怒火难平,所以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后来,诸葛芯鸳虽然如愿进了皇宫,但她也没落下什么好果子。” 司马笠不解,“此话怎讲?” 第765章 释怀(五) “她害人终害己,不仅仅是丢了腹中胎儿这么简单而已,她呀,一辈子都失去了成为母亲的可能……这也算,咎由自取!” 听到此,司马笠不禁有些心惊,他不由得怀疑——诸葛芯鸳真的只是将错处全都怪在了谢绾绾身上? “你少小之时总不在帝都,有些深宫妇人的闲言闲语,或许你没有听过。”司马策忽然道。 司马笠注视着他,静待下文。 “我也是年少时偶然听母妃提过,当时不觉有甚,可如今想起来,才发觉事态远飞我所料想的那般。”司马策皱了皱眉,“谢皇后在会稽之时,便有‘一曲箜篌凝霜踏月’的美名,后来,谢皇后到了帝都,还有不少年轻女子争相模仿,学习箜篌。我听母妃说,这其中奏得最好的,便是诸葛芯鸳。而那诸葛芯鸳也是奇怪,当年她在西蜀之时,是习惯了一身红衣的,可到了帝都之后,她却习惯了素淡打扮,说话行事也越来越收敛温婉。一开始,大家还不觉有差,直到后来,父皇将她迎回皇宫,赐了‘凝霜’二字作为寝殿之名时,大伙儿才恍然大悟,宫里的一众老宫人们都觉得,她真是越发像谢皇后了。” 司马笠冷笑一声,说了四个字——“东施效颦”! 司马策嘴角也扯出一丝轻蔑,“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如今竟让她宠冠六宫,莫不是真的从她身上找到了当年谢皇后的影子,可若真是这样,父皇这些年对谢皇后的念念不忘,反倒显得有些可笑了?” 司马笠眉头紧蹙,觉得这大约是今日他听到过的最刺耳的话。 司马策转过脸来看着他,神色很是复杂,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说完了。” 司马笠拱手,道了句:“多谢!” “你难道就不问问我,那半块玉珏藏在了何处?” “我很想知道,”司马笠直言,“如你愿讲,再好不过,若你不愿,我只好自己去找。” 司马策夸张地笑了两声,而后摇摇头,“大哥呀大哥,知道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你什么吗?” 司马笠抿嘴不语。 “你总是这般自恃清高,对我不屑一顾的样子,真是叫人看了就生厌。” 司马策说得咬牙切齿,这倒是多少有些出乎司马笠的意料,可他却也拉不下这个脸面,“我自来性格如此,若让你误会,我赔礼就是。” 说罢,司马笠还当真端端正正地作了一揖。 见状,司马策先是一愣,而后竟仰天大笑起来,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笑得开心,“没想到,我死到临头,竟然还能得太子殿下一句赔礼,可真是死而无憾呀!” 司马笠站得笔直,静默地注视着他,在他眼中,此刻的司马策,近乎癫狂。 良久,那人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来,靠进司马笠,“大哥,那玉珏被我藏在了岭西王府的密室之中,至于诸葛芯鸳手中那半块,应该还在她的管家关明诚手中。” 司马笠道了句多谢。 “你一定要去找到,那块玉珏上有诸葛家弃用的徽纹,即便你找不到关明诚手中那半块,依然可以证明他们与落风河谷之事脱不了干系。” 第766章 约定(一) 蜀中天气已经回暖,海棠花在枝头灿若朝霞。 “陛下,婚服送来了。”身边侍女禀报道。 阿箬这才将自己的目光从书案上移开,并道:“叫他们进来吧!” “这套婚服,是用蜀中最名贵的锦缎制成,为了能保持其色泽的鲜亮,老奴特意找了锦官城里经验最为老道的六个老工匠,花费半月赶制而成。”进来侍奉阿箬更衣的管事嬷嬷道:“还有这喜服上的花纹,老奴也特意命人绣成了振翅高飞的凤凰模样,虽然时间紧张,但老奴找来的绣娘,绝对是整个蜀中技艺最为精湛的,陛下您看,光这双面绣的技法,就是绝无仅有的。这正看呀,凤凰于九天之上翱翔,寓意陛下功业有成,反看呢,是梧桐高枝,寓意陛下喜结良缘一生一世能得夫君爱护。” 那老嬷嬷一边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衣物,一边说得喜笑颜开,阿箬轻轻弯了弯嘴角,心里却是一阵唏嘘。 待衣服穿好了,那老嬷嬷又道:“不是老奴夸张,陛下平日里总是一身青衣,虽也好看,可总觉得太过素淡了,如今这样一套喜服在身,真是七分娇柔三分媚骨十分雍容呢!” “嬷嬷的嘴像摸了蜜!”阿箬淡淡笑道,当即轻轻扭了扭腰肢,活动一下,最后竟面露难色,抿嘴不语。 “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老嬷嬷不明状况,神情之间难免紧张。 阿箬叹了口气,“我最近日日批阅奏折,少有活动,加上这蜀中饭菜着实美味,故而怕是胖了不少,这身衣服一上身,竟莫名有些紧绷。” “唉,都怪老奴,没有预料到陛下情形,还请陛下恕罪。” 阿箬单手扶起了请罪的老嬷嬷,那老嬷嬷诚惶诚恐,“老奴这就吩咐下去,为陛下赶制一套新的……” “倒也不必如此费神,”阿箬笑道:“最近这几日我会注意少食多餐,争取大婚之日能穿着正好合适,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请嬷嬷亲自监工,为我做一套相同的里衫。” 那老嬷嬷连忙称是,为阿箬换下衣衫后,便匆匆出去了。 此时正值晌午,阿箬伸了个懒腰,露出些许疲惫之态,便有眼尖的小侍女来问,“陛下,已经午时了,今日的午膳便在殿中用吗?” “不觉又是半日!”她感叹道:“不过,早间我吃的太多,有些积食,这一顿不想吃太多东西,你去膳房那边看看,有没有时令的新鲜蔬菜,与我煮上一碗来。” 那小侍女面露惊讶,大约是觉得这位女帝陛下未免过于简朴了些,见状,阿箬只得扯开笑颜,玩笑般地说:“方才你不是也见到了吗,新做的喜服都穿不上……” 话虽未完,小侍女却是立马反应过来,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脸道:“奴婢这就过去。” 望着小侍女离开,这殿中顿时只剩下阿箬一人,她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身换了一只取出一只新的线香,将其点燃,而后关了殿门,对着殿左侧的屏风之后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大驾光临,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第767章 约定(二) 殿中空气凝滞了一瞬,然而很快,左殿的屏风后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阿箬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了一个身着黑色袍子的男子,那男子的面容过于普通,阿箬甚至对他毫无印象,但是她十分确定,这个人是友非敌,因为那黑色的袍子上,有银丝线绣成的暗纹,是她很熟悉的麒麟模样。 “元姑娘!”那人拱手作揖。 “你是……右麒麟?”阿箬猜测道。 “正在在下。” 阿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又归于沉寂,“我与他说过,自有决断,他又何必派你过来?” 右麒麟的语调比之左麒麟,更加公事公办,“元姑娘误会了,殿下派我来,不过是要传一封重要的书信,信中内容极为重要,姑娘看过,自会明白。” 说罢,那右麒麟便将书信递了过去,阿箬接过书信,有些迟疑,但在犹豫片刻过后,她还是将其打开了。 信上,司马笠没有讲半句劝阿箬离开的话,只是将当日他在司马策处所听闻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阿箬。 “诸葛芯鸳!”她冷哼一声,“竟然是她!” “我来蜀中之前,殿下已亲自前往岭西王府取得了那半枚玉珏,现下,就需等待时机,从关明诚处获取另外一块玉珏。”右麒麟言简意赅,阿箬亦听得十分明白。 她微微思忖一阵,又道:“我这里便有诸葛先生的亲笔信件,你拿过去,送到帝都。” 右麒麟拱手受命,然而阿箬却忽然又道:“这个不急,你找个信得过的人将这书信送走便是,三月初十之前,你务必要到夔州待命。” 右麒麟有些诧异,司马笠并未与他提过这一点,如此,这便只能是阿箬的吩咐了。 “有何任务,元姑娘可否言明?” 阿箬顿了顿,只答:“这计策有些冒险,能否完成尚未定论,你就按照时日到那里便好,若顺利,我自会想办法来联系你……若是不顺,十五之前,亦会有人将一重要之物交付于你,你便带着那东西,返回帝都要紧。” 越是模糊,越是危险,可麒麟卫不就是为了应对危险而生的吗? “在下明白,还请元姑娘保重!” 阿箬嗯了一声,看了看书案上的线香,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大人武功高强,我本不应多嘴,但现下这蜀中境内几乎被逐凤楼的眼线包围了起来,你还是应当多多小心,我这里有一枚通行令牌,见之如见逐凤楼主本人,你带上它,行事或可方便。” 说罢,阿箬转身去了书案之旁,将诸葛有我的信件和通行令牌取来,交给了右麒麟。 右麒麟拱手道了谢,很快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这时候,书案上的线香燃尽了最后一点,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阿箬懒懒地应了句“进来”,便是那小侍女端着果盘俯首进来,而她身后,竟还立着一黑衣人影,丰神俊朗,凛凛寒气。 阿箬心头咯噔一声,却很快调整表情,对着门口人影淡淡笑靥,“离忧,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第768章 草庐(一) 离忧挥挥手,让那摆好水果的小侍女出去,而后拉着阿箬在长几旁落座。 “我早间处理了一些事务,现下刚巧得空,便过来看看你。”离忧斟了一杯茶,瞥了一眼那些新鲜的瓜果,面无表情地问:“虽是临近大婚,你也不必刻意勉强自己。” 阿箬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上午的事……你知道啦?” “正巧遇见了管事嬷嬷。”离忧答道。 果然,无论何时,自己的行为皆逃不出离忧的眼睛,她咬了一口香梨,说:“倒也没有,只不过我从小就是个吸收不好的底子,可来了蜀中过后,一众医官给我又是针灸又是补药的,如今竟不知怎的,越吃越胖,所以,正好借着大婚的契机,合理管控,也算调节脾胃……” 离忧看着她,略有一刻走神,但很快便自己抿了嘴唇,说道:“只要不伤着身子,旁的,便随你吧!” 阿箬嗯了一声,随手拨了拨香炉里的余灰,却听见离忧又说:“你近日行为出奇地乖顺,甚至让我怀疑,你是缓兵之计,意图要耍花招来糊弄我。” 毫无防备地,那离忧竟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阿箬,阿箬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闪躲的目光,她与离忧对视片刻,而后弯起嘴角,笑得分外温柔,“我何时在你面前耍过花招,即便我想,你觉得我有本是逃过你的火眼金睛吗?” 离忧愣了一下,垂眸饮茶,“那是自然。” 阿箬抿了抿嘴角,却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 傍晚时分,阿箬打马去了一趟诸葛有我的府邸,她是换了便装独自一人前去的,谁也没带。 然而到了诸葛府之后她才得知,诸葛先生一早便出城了,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阿箬问那管家,“先生何时可归?”管家算了时辰,回答道:“方才已有家仆快马来报,说先生已然启程,约摸半个时辰就能到。” 既然只有半个时辰,阿箬就决定等上一等。 管家依然将她带去了草庐。 阿箬以前就听人说过,诸葛有我虽长居药王谷,但那大概是大兴统一他决定避世不出之后的事,他少年读书求学时代,大部分的日子还是住在锦官城的这座诸葛府中。不过,诸葛家的风格与会稽不一样,会稽谢家追求风雅精致,所以整个谢家的宅邸无论从布局到建筑到装潢,都极尽典雅,典雅中隐藏着奢华。阿箬到了蜀中以后才发现,蜀中地理优势,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所以诸葛家的财富不见得就比会稽谢家少,可是蜀中之人,多多少少追求一种闲适安稳,所以在房屋建造上,就显得简朴了许多。不过,简朴归简朴,该有的格局还是要有,再怎么说,也是大兴声名赫赫的四大家族之一。或许,以往阿箬每次来诸葛府都是心事重重,所以她未曾注意过这点,可今夜心下放松片刻,她边走边环顾周遭建筑,就觉得,眼前这座草庐,着实跟整体风格有些不符…… 她忍不住问:“这草庐有什么讲究吗?” 第769章 草庐(二) 阿箬的意思是——身为一个大家族的族长,诸葛先生怎么偏偏喜欢呆在整个府邸最简陋的一间房中? 管家点好了茶,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陛下有所不知,这草庐的原址本是一座阁楼,这阁楼是用北边运来的红木所建,外表看起来虽然简朴,但实际却是整个诸葛府中最为奢华的楼宇,加上阁楼空阔,光线极好,所以历代家主都以它作为书房和藏书楼使用。不过呀,有一年蜀中天气干燥,大小姐在阁中玩耍,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那烛火点燃了阁中纱幔,纱幔又引燃了楼上的竹简书籍,火势实在难以控制,所以最终,我们只救出了大小姐,却没来得及护住整座阁楼。” 趁着管家的回忆,阿箬插嘴问了一句,“你方才说的大小姐,可是如今的诸葛贵妃?” 管家点头,“正是,不过说来奇怪,大小姐自小天真活泼,本来最是无心什么经史子集这类的无聊之物,可那段时间却天天往阁楼跑,说要找什么《牧野地志》,结果,书没找到,却惹了这样的祸事。” “《牧野地志》,这书名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阿箬在心中思忖,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如今的皇帝司马佑在登基之前的封号,不就是牧野王吗? 阿箬苦笑一句,心想:“这个诸葛芯鸳,对司马佑还真是一往情深呀!” “那夜熊熊大火,族中众人也是拼尽全力才将火势控制住,但阁楼却化为了灰烬。”管家的声音中有些惋惜,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先生却丝毫没有怪罪大小姐,只是越发心疼地让人再去其他地方将《牧野地志》找来。” 阿箬不由得叹了一句:“外间传闻果真不假。” “我家先生对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宠爱。”管家补充道。 “后来,族中掌事请示过先生,就连原址重建的计划都已经做出来了,可先生却大笔一挥,将那计划全盘否决,并命人参照着当年诗圣杜甫在蜀中的那座草庐,建了现在的草庐。” 阿箬约摸推算了一下,建草庐的时间应在诸葛有我出蜀去会稽之前,那时的他,还真是少年心性由着喜好来。 “草庐建成之后,就成了先生的书房。” “此处是诸葛先生的书房?”阿箬有些惊讶,说实话,所谓书房,这个地方,却连一本书都没有。 “草庐落成后不久,诸葛先生就去出门远游了,那次远游归来……”管家瞥了一眼阿箬,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句,“先生,就是太过重情……” 阿箬嗯了一声,不予置评。 管家没再多说,阿箬却已明白过来,那次远游,诸葛有我遇见了贺兰旌,再后来,他倾全族之力,卷入了西楚与大兴的纷争中。西楚落败,他归顺了大兴,却至今再未离开过蜀中。可即便在蜀中,他也长年呆在药王谷,与空山药草和春来的辛夷花为伴,辛夷花别名望春,但诸葛有我心中的春天,恐怕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出去罢,我在此歇一歇。”阿箬吩咐道。 第770章 旧影(一) 傍晚时分,天光很暗,所以这草庐之中即便点着灯,也不似白昼那般光亮。 阿箬再一次环视了这草庐,书案、座椅、茶几、灯架、屏风,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腿脚有些发麻,于是起身,伸了个懒腰,又信步在草庐之中走了一圈。 “先前每次来草庐,都觉得这不过一间普通的屋子,却不料以前此处竟还是一座阁楼。”阿箬叹了一句,但很快,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屋子是原址重建的,从外部结构来看与周围的其他建筑皆保持了一个合理的距离,不会太宽也不至于拥挤。可若单从内部来看,它的面积实在不是一座阁楼底层该有的样子。” 阿箬眉头微蹙,她意识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间草庐有密室。 诸葛有我这些年来,表面上不问世事,实际却是韬光养晦,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能与大兴朝廷对抗的实力,所以,他书房中的密室,必定藏了很多重要之物。 阿箬忍不住细细地查看起这间屋子来,她先是在各处敲敲打打,看有没有空寂的回音,接着她又尝试着转动房间内一切可以转动的器物,可是这样一圈找下来,却始终没有半分收获。 阿箬有些丧气,心道:“这启动密室的机关究竟在何处?”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边石柱的一个青瓷匣子上,那青瓷素淡不起眼,可右下脚却分明篆着一个“汝”字。阿箬心里咯噔一声,凑近了一看,那“汝”字之下还有一行小字,上刻“大宋庆历五年”。 宋朝庆历年间的汝瓷,那可是瓷中珍品,阿箬上次见到,还是在会稽谢家,谢氏族长将其摆在了书房古董架的正中央。 她清楚地记得,上次她来草庐,诸葛有我正是从中取了茶叶来煮,所以,她一直以为这就是一件普通事物,可如今看来,却委实让她吓了一跳。 “这简陋的草庐之中,只有这汝瓷匣子最为贵重,莫不是……” 阿箬难解心中困惑,当即查看起来,她将匣子打开,才发现,那匣子虽貌似放满了茶叶,但实际深度却明显与外间不符。她细细查看了边缘,发觉那装着茶叶的一格竟然是松动可以取出来的。再取出第一格后,阿箬才看见,原来匣子的底部是一朵青瓷雕成的芙蓉花,芙蓉花下有一条细细的缝隙,这说明——这朵花可以转动。 阿箬深呼吸一口气,而后伸手转动了芙蓉花,向右三圈过后,转不动了,但只一瞬的功夫,她面前的墙壁却缓缓开裂,露出可供一人通行的缺口。 望着那缺口,阿箬连惊讶都忘记了,她当即抬脚就往密室中去。密室里东西并不多,可有一点,却让阿箬很是惊讶——在她正面的墙上,隐隐约约刻着一朵盛开的花,不过,阿箬十分确定,这花绝不是芙蓉花。 可是家主书房密室这种地方,不刻象征着家族荣耀的家徽,难道会刻一朵毫无干系的旁的花? 阿箬盯着那花看了许久,才发现,那花朵的左上角竟还刻了两行诗——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第771章 旧影(二) “原来竟是一朵梧桐花?”阿箬不由得惊叹一声,她又仔细看了那花朵,读了那诗句,方惊醒道:“梧桐花、雏凤、密室——这朵花,该不会就是诸葛家以前的家徽吧!” 古书上讲,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澧泉不饮,阿箬只知,会稽谢氏和西楚的徽纹都与凤凰有关,没想到这西蜀诸葛家的旧日家徽,竟也和凤凰有着不可分割之联系。 阿箬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才发现,原来其间摆了六个木架,每个木架的正中心都有一块竖直的木板,板子上刻着相应的徽纹,代表着其上之物的不同来源。阿箬一架一架看过去,瞧见有东山奇石、会稽雏凤、凉州白虎和西蜀桐花,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架子,一架刻着盘龙纹,一架刻着凤凰图,阿箬料定,这必是代表着当年的大兴皇朝与西楚。 大兴皇朝的架子上堆得满满当当,阿箬随意翻看了一番,才发觉,其间基本都是诸葛有我与帝都眼线之间的往来密信。 “此处信件所讲之事便已如此详尽,可以想得那些未见光的,或藏在药王谷的还有多少?由此便可见得,这些年来的的诸葛有我是真的伪装到了极致!”阿箬苦笑一声,视线便已转到一旁的架子上。 西楚灭国已久,藏存之物自然少得可怜,那木架分外空阔,由上至下,只有一个木匣子而已。 阿箬心有不忍,犹豫许久才伸手揭开了盖子。那木匣之中躺着一沓信件,阿箬从上至下翻了一遍,发觉信上字迹她竟分外熟悉。她有一瞬的恍惚,而后赶紧掏出自己胸口处揣着的那一封信,那信纸泛黄,信上的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不正是前段时日在夔州山寺发现,而后由司马笠托那山寺住持传递给她的贺兰旌遗书吗? 她曾细细思量过,到最终才发现,除了这封陈旧的书信,整个蜀中其实没有任何一件事物是完全属于她的。所以,阿箬将那书信时时刻刻揣在身边,怕的就是被离忧发现。 阿箬只拆了其中一封信件和自己手中的一比对,便可完全确定,两封信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还能遇见贺兰旌的书信,她心下当即一暖,莫名多了些底气。 但是眼下,她根本没有时间将这些信件一封一封拆来看,所以,只能大致翻一翻,想找出有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很快,她注意到,在那一沓信件中,竟有一封诸葛有我还没来得及寄出的,她当机立断,留下了那一封,将其余的放了回去。 阿箬又往四大家族的木架旁看了看,最终她将目光锁定在了刻有桐花徽纹的诸葛家木架上。那木架之上几乎也是空空如也,只有在木架的最底部,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不大的木盒,打开木盒,里边有一只锦囊,锦囊只有巴掌大小,从布料成色来看,必是古旧之物无疑。不过,锦囊之上,却绣着一朵桐花,说明这是二十多年前留下来的。 第772章 好事一桩 阿箬尝听人说过,西楚兵败,诸葛有我返回蜀中过后,几乎将昔日家中旧物毁坏殆尽,可为何在这样隐秘的密室之中只独独留了这样一件?直觉告诉她——此事必有蹊跷。 阿箬自知时间不多,故而心下一狠将那锦囊拾起来,藏在袖口之中,便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密室。待她扭动机关,再次关好密室之际,草庐的门亦从外间被推开。 见诸葛有我进来,阿箬缓缓站起身来,道:“先生一回来我便来叨扰,可是耽误先生的晚饭了?” 诸葛有我忙行了礼,答道:“陛下客气了,是在下杂事过多未得远迎,耽误了陛下的时间。” 阿箬摇摇头,笑道:“先生不如先用晚膳?” “在下修道,这两日正在辟谷,府中并未准备我的晚膳,还请陛下不必顾忌。” 阿箬轻轻哦了一声,又问:“我早就听到传言说先生有皈依道门,莫不是真的?” “蜀中修道之风盛行,我若不是红尘之中还有俗物牵引,恐怕亦早就归入此中了。现下好了,待得陛下大婚过后,我便可不再记挂此中之事,归隐仙山,是迟早的事。” “世人盛传,先生避世不出,皆为探求老庄妙义,我一直以为是空话,不料如今却成了真。”阿箬感叹一句。 “世人眼中所见,未必完全的我,可也未必完全不是我。” 阿箬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提一话:“我今日翻阅了前线送来的战报,东边夔州情势安好,北边剑阁一带却似乎不太妙。” 两边形势如何,诸葛有我岂会不知,所以他乍听见阿箬这样讲,自然觉得有些奇怪,“哦,此话怎讲?” “因为才经历了与凉州卓家的恶战,所以整个剑阁一带需要修缮的工事,需要补充的武器装备与粮食皆数额巨大,当然,夔州那边正与大兴对峙,一切军务开支自然不能免,如此一来,两处的军费损耗皆难以估量,再加上锦官城里这场大婚,我们的财政负担委实重了些。” 阿箬偷偷瞄了一眼诸葛有我,见那人并无多大情绪起伏,便又道:“其实,蜀中的财力本足以应付这些,但我始终觉得,能想一些办法,尽量节省开支,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听到这里,诸葛有我才抬起眼皮,饶有兴致地说:“这便是你今日来此的目的?” 阿箬点点头,“先生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陛下请说。” 阿箬顿了顿,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看起来神态自若,“大兴军队如今分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去镇守凉州各地,几乎已将凉州的势力清理干净,所以,先前与戎狄势力相勾结的凉州旧部基本已被消灭殆尽。可这个季节的草原,冰雪尚未解冻,牛羊没有草料,人也没有粮食,蜀中土地肥沃,南边大块地方还能一年两季,粮食储备自然丰盈,为什么我们不想个办法,顺着凉州边境出去,与戎狄之人取得联系,将粮食高价卖给他们,若他们出不起那足够的钱帛,我们亦可讨要他们的马匹,用以充沛军需。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既可清理经年的陈粮,又可缓解财政军需的压力,戎狄一旦强盛,还可以在北境牵制大兴,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第773章 粉身碎骨 诸葛有我微微一笑,明显是赞同阿箬所言,“陛下思虑周详,这样做确实可以减轻不小的财政压力。” 阿箬抿抿嘴,做沉思状,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不过,北边情况……尤其是出剑门关之后的情况依旧十分复杂,我们须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保证商队的畅行无阻。” “想来通关的文牒必须要尽量细致周密,否则如何能抵御那些浑水摸鱼之辈?”诸葛有我看着她,问道:“关于这点,陛下可有考量?” “这也只是我临时起意,还没有做更为详尽的计划。” “依我看,令出一处才能保证运行的顺畅,这通关文牒自然还是要以陛下所批为准。”诸葛有我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些事都需要从长计议,眼下陛下还是先安心准备大婚吧!” 阿箬淡淡一笑,“其实大婚之事忙的是旁人,我反倒轻松自在不少,现下情势危急,我以为还是早做准备为好。我的打算是明日早间就找有司过来,先定下基本策略,再派人北境探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陛下既已决定,便如此施行吧,我没有意见。” 商议既定,阿箬也不便多留,于是她连忙起身,拱手告别了诸葛有我。等到诸葛有我将她送到府邸大门,阿箬才假装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近日我与周边侍者聊起了蜀中旧事,方才得知,原来先生还有一个弟弟,听说也是文采武功兼备的恣意人物。我在蜀中如此之久,却为何一直没有见过?” 诸葛有我负手而立,听到阿箬的问话后也是面不改色,“我确实有这样一个兄弟,叫做诸葛明诚,不过他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已经还归本宗,改姓为关了。” “原来如此!”阿箬叹息一句,露出一脸的遗憾,“不知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离开的呢?” 阿箬问这话,本来就不期望得到什么答复,可熟料那诸葛有我叹了一口气,竟然打算回答于她,“他钟情于芯鸳,本想还归本姓求娶于她,可谁知,芯鸳却另有所爱。所以,明诚一直以管家的身份留在帝都,算是换一种方式的守护吧!” 这答案,阿箬早就知晓,可不知为何,话从诸葛有我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带了另一番意味,于是,她低低地说了一句:“爱别离,求不得,本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错付,但即便如此,依旧有人选择了飞蛾扑火,一心孤绝,至死方休,所为的,也不过‘钟情’二字吧!” 言罢,诸葛有我有些微微发怔,像是堕入了某个记忆的瞬间,早已粉身碎骨。 阿箬朝她作了一揖,没道一句告辞,转身便上马离开了。 蜀中月夜,不似帝都清亮,大多数时候,月亮都隐藏在那层薄薄的雾气之后,每当看到此景,阿箬便会理解,为什么蜀中的某些人,始终不能有云开月明的率性。 她在蜀中呆得太久,也像被这薄雾困住一般,看不到月影婆娑,识不到星河璀璨。 她知道,自己也像那扑火的飞蛾一般,早就粉身碎骨了。 她不会嘲讽那些爱到尘埃中的人,因为她自己,也在尘埃中低徊。 第774章 避讳 阿箬回去之后才知道,离忧又去城外巡营了,所以,这给了她充分的时间来看今日在诸葛有我的密室中所找到的一切。 她就着大殿黯淡的灯光,首先看了第一封信,这是诸葛有我写给贺兰旌的,语句之间只有最平常的问候,看样子当是没来得及送出的信件,无甚特别。 她将书信放到一旁,取出了锦囊,细细查看。或许此刻的光线比方才在密室之中要好许多,所以阿箬也能将那锦囊看得更仔细。那锦囊上除了之前发现的旧式诸葛家徽纹之外,背面竟还绣上了两个小字。那字绣得十分娟秀,阿箬也是看了好久才认出来,竟是——“芯鸳”二字。 “这上面怎么会绣诸葛芯鸳的名字?”她疑惑地自言自语,但很快,她就下意识地还原了当时情景,觉得合情合理,“当时诸葛芯鸳让关明诚伪造信件欺骗谢绾绾,谢绾绾自然会拿着那封信去找皇帝对峙,但如此重要的一封信,必定是由她自己保管的,所以她最终定是将这信带到落风河谷……” 阿箬越想越觉得有理,以至于她的呼吸都紧张了起来,“如此这般,那封伪造的信件也就很有可能落在诸葛有我手中!” 阿箬屏住呼吸,心里虽然急促,可是手上动作却是小心翼翼,她打开了那个锦囊,取出了其中那张皱皱巴巴还泛黄的纸页。她一点一点将纸页摊开,果然,映入眼帘的是拥有诸葛有我字迹的一封和谈信。 对上了,与今日午间右麒麟和她说的旧事并无半分出入。 “先假设右麒麟所说便是事实,可是,这两封信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又如何能作为证据呢?”阿箬先喜后忧,如今竟犯了愁。 她兀自盯着那两封信发呆,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于是,她只得又将那两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直到读至第三遍,她才忽然发现了两封信中唯一的一点差别。 诸葛有我没有送出的信上,开头写着“兰儿,见信安”,这个兰字颇有意思,最上面的那个草字头写得并不完全,似乎有一点没有出头。 “不出头?难道这是诸葛有我的书写习惯?”阿箬不禁自问。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下手中书信,又去找自己已有的诸葛有我的信件,她从那些信件中前前后后找了大约七八个字,然而这七八个拥有草字头的字,都没有使用这种书写方法,这只能说明——诸葛有我是有意为之。 “为什么会这样?”阿箬不停地问自己,忽然,她一抬头,注意到了自己书案上那一方玺印。她曾听离忧讲过,这是被诸葛有我藏起来的西楚玉玺。 她的脑子嗡一作响,当即明白过来——当然要少一点,当然不能出头,不仅诸葛有我要这样,当时所有的西楚子民都应该这样!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贺兰旌是他们的君王,臣民书信之中出现君王姓名的任何一个字,难道不应该避讳吗? 阿箬当即又去看锦囊中的那封信,果然,信中三次提及“兰儿”,却没有一次避讳——这封信,虽然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可就这一处小小的不同,却可以证明,它是伪造的! 第775章 秘药(一) 阿箬坐在书案旁,愣了起码一盏茶的功夫。 要知道,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可是当时扭转时局、定人生死的关键物证,她看着那封信,就好像能穿透纸背,看到站在时光那头的贺兰旌和谢绾绾一样。 但她知道,此刻不容得叹息哀怨,她要振作起来,想办法将证据带出去。想及此,阿箬将两封书信都认真的叠好装在锦囊之中,而后将那锦囊藏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 将近三月的帝都,天气终于好了一些,四处繁花也已渐渐绽放,即便入夜之后,也能从空气中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一切温柔又和暖。 司马笠还在秉烛夜读,但收了手上的信笺,他的表情却明显温和了许多。 “殿下,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这段时间以来,左麒麟一直观察着他的点滴变化,见他如此变化,自然有此一问。 司马笠并不避讳,径直将信笺递给了他。 左麒麟迅速浏览了信上内容,眉宇间也添了喜色,“太好了,既然叫右麒麟在夔州等候,那元姑娘必是已经有了全身而退的计策。” 闻言,司马笠扶额沉思半饷,却又不自觉地收起了方才的欣喜。 “殿下似有担心?”左麒麟问道。 “那逐凤楼主和诸葛有我都不是好骗之人,青箬若想从他们眼皮子地下逃脱,必会用非常之法,我担心,她决心太盛,会做伤害自己的事。”司马笠只要一想到阿箬的不辞而别,他心里就焦躁不安。 左麒麟顿了顿,“微臣也一直好奇,既然元姑娘是有心跟随殿下的,可为何她还要回去蜀中,将自己置于险境呢?” 司马笠双手轻拍膝盖,两眼瞥着灯火,显得有些疏离,“大约在她心里,还是有放不下的东西吧!” 左麒麟更加迷糊了,喃喃道:“放不下的东西?” 他想说——“是放不下逐凤楼主等人吗?”可是看着司马笠那一脸淡漠的神色,他又忽然住了口,这种问题,怎么能问得出口呢? 然而,司马笠的情绪与他并不在一处,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当初在夔州凤军突袭后,阿箬那一脸失魂落魄的神色。他明白,阿箬心中虽有复杂的仇怨,可是,她一直都很有原则。 左麒麟见司马笠不言语,于是又问,“殿下,咱们是否需要通知夔州守军,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 司马笠嗯了一声,道:“此事你去安排……阿箬不会打没准备仗,你们要密切监视锦官城里的一切动向,尤其是官家商队、各向使节或者异常出兵。” 左麒麟当即拱手称是,便告辞退下。 然而,左麒麟才出去不久,司马笠身旁的小宦官李蟾便急匆匆进来了。 司马笠上下扫了他一眼,问:“什么事如此慌慌张张?” 李蟾自知失仪,赶紧跪下赔罪,一通麻烦的礼数过后,才解释道:“殿下,方才来了个小宫女,说有事求见,奴才知道本不应来打扰陛下,可是她说自己是凝霜殿那边诸葛如月小姐派来的,还说自己有要事在身,必须见到殿下。” 第776章 秘药(二) 司马笠一愣,这件事他原本没报什么希望,不料却等来了回音。 他太激动,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快让她进来……不许叫旁人瞧见。” 李蟾有些愣愣的,当即应是,而后起身出去,他大概没料到司马笠会是这样的态度,所以跑出去的姿势也是跌跌撞撞,格外有趣。 然而司马笠可没有心情欣赏小宦官的窘迫,他皱着眉头,一直等道李蟾将那小宫女带进来也没有半分舒展。 “参见殿下!”小宫女行礼叩首。 司马笠一愣,多看了两眼才认出来,原来这竟是当日在望月宫中,自己救过的那一个。 “诸葛如月派你来的?”司马笠沉声问道。 那小宫女点点头,不表示否认,但她又当即摇摇头,解释道:“若没有如月小姐的掩护,奴婢也出不了宫门,不过,奴婢此来,确是尽己之能,报答太子殿下的搭救之恩。” 司马笠抿抿嘴,没说话。 “奴婢后来偷偷去望月宫看过,那棵树确实被移走了,”她有叩首一次,“太子殿下事务繁杂,却还能兑现对我一个落魄宫人的承诺,奴婢实在感激不尽。” “你也不必太过挂怀,这些事,于本王而言只不过举手之劳。”他微微一抬手,示意那小宫女起身,“时间紧迫,你且起来回话。” 那宫女赶紧起身,缓缓说道:“奴婢自按照太子殿下之言逃脱责罚后,便一直称病不到贵妃娘娘跟前侍奉,贵妃娘娘贵人事多,没几日便将奴婢忘之脑后。一日,奴婢有个相熟的小姐妹,忽然面如菜色卧床不起,奴婢心下担忧,便为她诊了一诊,这才发现,她原来是中毒了。奴婢几经盘问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以身试药。奴婢心疼姐妹,便逼着她将药方背了出来,这才发现,她背出的八张药方,张张不同,药性却一张比一张淡……” 司马笠皱着眉头,意料到这绝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始终保持着克制与沉默。 “可怜那小姐妹,年纪不过十五,便遭了这样的毒手,若再这么下去,非得毒发身亡不可。所以,奴婢当下心一狠,第二天自己去了药房,替她试药,两个人轮流着来,总比一个人要好。” 听及此处,司马笠已然忍无可忍,他手捏成拳,狠狠地砸向了书案,“诸葛芯鸳真是心狠手辣,竟然敢叫活人试毒药!” “殿下宅心仁厚,会如此惊讶也是情理之中,然而,殿下或许不知道,凝霜殿中的每一个宫女太监,都逃不开试药的命运,这一次试毒药下一次便试解药,为了掩盖其中痕迹,一应药渣全都运出宫外处理,若有宫女被药性所伤,贵妃也无计可施之时,便会被悄悄送出去,不知所踪!”那小宫女深吸了一口气,又道:“这些事历来如此,我们这些卑贱的宫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日日祈福,希望自己试的药,不会成为无解的那一个。” “可恶!”司马笠再一次喝道。 第777章 秘药(三) “说来也是赶巧,今晨我去试药,竟然撞见了如月小姐,她如临大敌,却最终还是被我问出了底细。我装作有意投靠的样子,主动请缨替她来送药,故而才出现在此。” 司马笠点点头,赞赏道:“姑娘真乃玲珑心思。” 那宫女微微颔首,又说:“其实,哪里需要什么药渣,那药方我早已记在了心中,这便可以为殿下写出来。” 说罢,司马笠赶紧叫人备了纸笔,那宫女也是一气呵成写了出来。虽说司马笠没有专修过医术,但基本的药理却是识得的,等到女子写完,他拿起那药方一看,一时之间竟有些一头雾水。 “这些药……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温补草药呀,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确实都是普通的草药,单看起来确实无甚不妥,可是,这些药却绝不能用在陛下身上。” “你这话又是何意?” “其实贵妃娘娘一直在为陛下调理身体,所以陛下也一直都吃她开的药,并且是毫无戒心地全盘接受,从上个月起,陛下吃的药是寒性极重的,这也就是这些日子以来陛下一直呈现出一种风寒不愈的样子。” 司马笠惊诧不已,“你说父皇的风寒是诸葛芯鸳下了药?” “正是!”小宫女十分确定,“不过那些药性与今日之药一样,都不是一计致命的,必须要逐日增加,方才能达到预期。” “原来如此!”司马笠微微颔首,却早已眉头深锁。 “陛下的风寒也并非真的风寒,而是中毒之后才有的症状。如今这寒毒已遍及陛下周身,贵妃娘娘在此时换药,实则已是进入了下毒的第二步,寒毒入骨,只需温补之物稍稍一勾,便会扩散五内,待得五脏六腑皆染毒物之时,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了。”说罢,那小宫女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奴婢从凝霜殿的医书上誊抄下的药方,其中所讲,正是贵妃娘娘如今施行之法,这阴毒的招数,名曰寒噬,就是寒气一点一点将人吞噬之意。” 闻言,司马笠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他不敢想象,父皇后宫中最得宠的妃子,竟然想方设法要来谋害他。 “诸葛芯鸳之心,为何如此阴狠?”他有些自言自语道。 这话飘进了那小宫女的耳中,那女子犹豫半晌,终于有些迟疑地说:“殿下,奴婢听过一个传言,或与此有关。” “什么传言?”经历过这些日子,司马笠已经不敢轻易忽视任何一个所谓的传言。 “奴婢听凝霜殿内门侍奉的姐姐们讲,贵妃娘娘虽出身西蜀诸葛医药世家,可是她年少之时对医术药理并不上心,即便西楚永安初年的乱局之中,她定局帝都,也几乎是个门外汉。她真正开始研习医术,是在进宫以后,而一开始,她研习的主要方向便是妇科千金之术……她学得那样出神入化,可到底却没能用在自己身上。” 司马笠略略沉吟,小宫女这些话正好与先前司马策所言对上了,但按照现下的情形看来,诸葛芯鸳怨念深重,她恨的,恐怕不仅仅只是一个谢绾绾! 第778章 嘱托(一) 派人将那小宫女送走之后,司马笠独自一人坐在殿中,他单手扶额,手指来回不停地摩挲,这些动作明显出自于无意,很有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的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他内心烦躁,却是自己明明白白知晓的。 “殿下!”李蟾的声音忽然响起。 “何事?”司马笠未动分毫。 “陛下有诏,请您进宫回话。” 司马笠一愣,这个时辰? “谁来传的旨,可有讲什么?”司马笠已经站起了身,详细探问道。 “是阿翁亲自来的。” 闻言,司马笠忽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阿翁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年事已高又要时常侍奉皇帝左右,一般很少出宫,尤其是像这种诏人觐见的旨意,然而今夜他却亲自来了,只能说明,皇帝有十分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他。 “阿翁还说,殿下不必骑马进宫,搭乘他的马车便可。” 司马笠不再多想,拿上方才那两张药方便出了东宫。 车驾从和顺门进了宫,一路上沿着平时少有人走的小道而行,最终停在了宣和殿的侧门。阿翁也没有按照礼数先进去通报,而是带着司马笠一道直接进了内殿。 内殿之中,燃着烛火,灯影幢幢,十分昏暗。司马笠刚想跪下行礼,眼前帷帐之中却传来咳嗽声,声音剧烈,听者揪心。 待咳嗽声止,内间便是皇帝的声音,“不必多礼了,进帐中来吧!” 司马笠应了声是,便微微垂首,进到帷帐之中。那司马佑躺在榻上,待看到司马笠后,才又说道:“你扶朕起身。” 司马笠赶紧上前,扶起司马佑,让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枕靠之上。 “父皇深夜诏儿臣进宫,不知有何吩咐?”司马笠沉声询问。 “朕安插在凝霜殿的探子一个时辰前来报,说看见一个小宫女偷偷出了宫,往东宫而去,几日前有人在望月宫见你救过那小宫女。” 司马佑的声音虽然平稳如斯,可司马笠的神经却异常紧绷,虽然他早就料到自己的行为逃不出司马佑的眼睛,可却不料,竟然细致到如此程度。 “儿臣自知这样做犯了宫中忌讳,但请父皇理解儿臣也是担忧父皇,才出此下策。”司马笠猜想,看司马佑这样子估计是要来找他兴师问罪的。 “你做得很好!” 忽然一句让司马笠有些懵,那司马佑倒是轻笑了一句,又说:“不过,那诸葛芯鸳十分聪明,她身边的人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下一回你绝不能再行事如此莽撞。” 这……司马笠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父皇……全都知道?” “不能说全都知道,就比如说那个小宫女给你的密笺里写了什么,朕就不知道。”司马佑又捂嘴咳了一阵,待到气息平缓,他才说:“拿出来给朕看看吧!” 司马笠自知藏不住,索性就把小宫女给的东西全都交给了司马佑,司马佑快速地扫了两页纸,而后,他将之递了回来,“果然是在汤药上动了手脚,不过这一回的手段可比先前高明太多了。” 第779章 嘱托(二) 听到此处,司马笠终于像突然开窍一般,“父皇难道已经知晓诸葛芯鸳的手段?” 闻言,司马佑看着他,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她做过些什么事,我自然是知晓的。” “那父皇为何还要吃她送来的药?”司马笠满脸惊诧,很是不解地问。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让她暴露得更多,甚至可以挖出藏在她身后的人。”司马佑面色凝重,沉声说道,“你以为单凭诸葛芯鸳一个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那么多恶事吗?她身后那个人,只怕比她厉害不知多少倍。” “身后那个人?” “你应当查到过,就是她那个管家,关明诚。”司马佑恨恨道:“当年若不是他阴损计策,骗过众人,绾绾也不会满心负罪,最终自尽而亡。” “父皇知道旧日之事?” 司马佑叹了口气,答道:“很多年前便已查清了,只是苦无证据,无法动他们分毫。” “那父皇也可以找个由头抓捕关明诚呀,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摧残自己呢?”司马笠的语言有些急切。 “关明诚名义上还是诸葛家的人,朕没有丝毫证据,如何敢因为心中一点猜疑就去动诸葛家的人呢?再者,关明诚武功极为高强,想要抓捕他可谓难上加难,据朕所知,他其实不止一回潜入过皇宫,可即便朕身边武功最为高强的侍卫,也仅仅只能远远地看到他嚣张的身影,却始终不能奈之何。” “没想到这个关明诚竟如此厉害?”司马笠不觉感叹一句。 “表面上他虽不再是诸葛一脉的内亲,但实际上诸葛有我一直将他当做亲人,除了西蜀内部最核心的机密,其他的只要关明诚想插手,诸葛有我都不会拦着。否则,那诸葛芯鸳上何处去找那些珍奇名贵连太医院都没有的药。” 司马笠微微颔首,然而眉头亦不自觉地皱在了一处,“可是父皇,那些药真的不能再吃,并且还应尽快找太医开方,把剧毒清理干净为是。” “不行,诸葛芯鸳日日来号脉,她一旦发现情况有异,便会让关明诚躲起来,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抹掉旧日痕迹,如此,我们的一切努力也就白费了。” “不瞒父皇,儿臣手中就有当日关明诚前往凉州与卓启忠合兵时所用的玉珏,那玉珏上有诸葛家旧年的桐花徽纹,可作证据指认关明诚。” “一枚玉珏不足成事,就算你找到了关明诚伪造的那封书信这种分量的证据,也不能保证关明诚会束手就擒,证据是给天下人看的,对于咱们真正的对手,反而只会让他们闻风而逃,功亏一篑。” 司马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甚至是带着一丝恐惧地问:“那父皇的计划是?” “必须等到时机,将关明诚逼到幕前,而后集众人之力,将其与诸葛芯鸳一道抓捕。” “父皇所说的时机……” “为今之计,只能将计就计,既然要迷惑地人,那便只有先给予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想看见一个毒发病重命不久矣的朕,那朕便给他们一个。”司马佑说得云淡风轻,然而一旁的司马笠却差一点吼出了声,“不可!儿臣纵拼尽全力,也不能让父皇遭此际遇。” 第780章 嘱托(三) 司马佑见状,嘴角竟带了一丝喜色,他伸手拍了拍司马笠的肩膀,对他道:“笠儿呀,你如此担心,朕很安慰。可是,朕与他们周旋了这么多年,自然更要清楚对手的脾性。” 司马笠双手捏拳,依旧是一副愤愤的模样。 孰料,那司马佑竟又感叹了一句:“当年也是朕鬼迷心窍,才会被关明诚的诡计所迷惑,答应绾绾去到落风河谷,一念之差,朕与她却落得个天人永隔,纵使朕有再多的愧疚,也无法与她当面说清,求得她的原谅。这是朕一生之中最大的悲痛,所以,朕才会下定如此决心,这一身伤痛,这久卧病榻,就全当做负了绾绾的惩罚。” 不知为何,明明如此揪心的话语,叫司马佑说出来后,他的脸上竟还带着一丝笑意。 “父皇……您这又是何苦?”司马笠也不知该说什么。 司马佑轻咳一声,似乎也不想多做解释,“朕心意如此,你不必再劝。” 司马笠这才噤了声,心下郁愤却不得半分消解。 “笠儿,有一事,今夜我一定要告知你。”沉默了片刻的司马佑忽然说道。 “但有儿臣能够做到,还请父皇明示。” “这件事,说来也不难。”司马佑顿了顿,而后竟然扭头朝向卧榻里侧,司马笠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只见他双手捧出了一个木匣子。 尽管那木匣子朴实得没有半分新意,可司马笠的心依然不觉一紧,此刻的他,全然处于震惊之中,就连猜测之心也荡然无存。 “打开它!”司马佑命令道。 “父皇,儿臣……” “这是圣命,打开它!”司马佑的语气忽然一下变得严肃。 司马笠吞了口唾沫,有些迟疑地抬起双手,而后将那木匣子打开来,木匣之中摆着一方端端正正的玺印,蛟龙赤螭盘绕其上,是无限的雍容与华丽。 司马笠的心跳像是慢了半拍,不觉喃喃出声,“这是……传国玉玺?” 司马佑嗯了一声,又道:“玉玺下还有一封密诏,你打开来看。” 司马笠放下玉玺,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了木匣子下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诏书,那是一封传位的密诏,司马佑说,一旦自己驾崩或无力再治理朝政,司马笠可当即继位。 “父皇如今年富力强,为何要突然下这样的诏书?”司马笠满脸惊恐,甚为不解地问。 “笠儿,你一定要知道,如今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一般人,而是极为狡诈的关明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一旦深入其中,朕也是难以估量会遭遇怎样的险境,所以,只有此刻传密诏和诏书与你,朕才敢放手一搏!” “父皇……”司马笠悲痛无限,他绝不忍心看着司马佑步入险境,可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消灭那个强大的对手,此刻的他,再一次陷入了无力和两难之中。 “笠儿,父皇当年之错,让你自幼时起便活得比别的孩子更为辛苦……可自你出生起,朕便确定要将皇位传于你。而事实上,你确实做得很好,你的才华德行皆有君王风范,这一点,朕感到很欣慰。”司马佑顿了顿,有些怅然地说:“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朕将大兴江山托付于你,该是顺理成章……如此,即便黄泉之下见到绾绾,朕也可以稍稍减轻对她的愧疚。” 司马笠闻声,只得强忍泪水,他退后一步,重重地磕了三记响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781章 遗失 阿箬提了酒壶坐在回廊之下,明月高悬,海棠飘落。她注视着那飘零的花瓣,怔怔出神,最终,所有的喜怒哀伤全都伴着那壶酒,吞进了肚中。久未饮酒,不料,竟如此甘甜,她喝得甚至有些晕乎乎的。趁着酒劲,她一飞身,径直跳到了海棠树粗壮的树干上,她斜倚而坐,动作幅度难免大了些,一时间,粉色的花蕊落满了衣襟,仿佛她和树已经融为一体。 此刻夜已深,月光却越发明亮起来,她想抬眼去望月,不料那月光竟如灯火般,刺眼灼人,叫她不得不下意识转过头去。 她又喝了一口酒,便不由得喃喃念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念完,她一阵轻笑,正欲再饮一口时,发觉酒壶竟已空空如也,她不由得懊恼道:“而今,就连这酒壶也来恼我!” 她当然只能再去找一壶来,然而,她是真的喝多了,翻身下树的一瞬,竟然没有控制住重心,重心一旦不稳,全身的气息也就跟着紊乱,这树虽然不高,可她一个明日便要大婚的人这样脸朝下地摔下去,总归是不太好的。 可是阿箬,也许是酒劲上头,几乎一点反抗的样子都没有。 “摔下去,也挺好的。”她这样想。 然而,最终她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忽然出现的离忧直接抱了个满怀。离忧受了冲力,也跌坐在地上,但他并没有分毫起身或松手的意思。 阿箬就那样侧倚在他怀中,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发丝缠绕在他的脖颈之间。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离忧轻柔地拂开了她的长发,手指却停留于上,并未离开。 阿箬嘴硬,涨红着脸,晕乎乎撒着酒疯,“一壶而已,再来一壶我也醉不了。” 离忧叹了口气,本想将她抱进去,但又难舍此刻这略略亲密的氛围,他将脸凑得进了些,温热之气吐在阿箬的脸颊上,“阿箬,明日起,咱们便是夫妻了。” “夫妻?”阿箬心下一颤,不觉心道:“以前似乎也有人同我讲过这句话……究竟是谁呢?” 离忧见她此刻那有些发愣的神情,以为她是听到自己的话而露了羞怯,所以一时之间,竟带着兴奋,动作言语不觉也放肆起来。他单手挑起阿箬的下巴,迫使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阿箬,我一早便过来了,方才见你从树上掉下来……我当真有些……情难自持!”他的声音很是轻柔,与往日的离忧相去甚远。 此刻的阿箬,脸泛红霞,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来,心头竟然在问:“这个人……怎么如此眼熟?” 清瘦的脸庞,明净的杏眼,微张的嘴唇,还有瘦小的躯体,几乎一揉就碎的肩胛,离忧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只觉心跳似乎都快要停止了。 “阿箬,我想……”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然而,话音刚落,怀中的女子却忽然一把推开了他,离忧心惊,以为是她酒醒了,便下意识地将她扶起来站好。孰料,阿箬一站起来,便跌跌撞撞往殿内走去,边走还边疑惑地东张西望,像是在说:“我的腰带哪儿去了?” 第782章 大婚 若不是小侍女费尽周章地将她摇醒,阿箬只怕一觉能睡到午时。 灌了两碗醒酒汤的结果是——手脚乏力,提不起丝毫精神,到这会儿,周围侍奉的人虽不敢说什么,阿箬却是不由自主地抱怨起自己来,“差一点误了大事。” 不过,那些侍女嬷嬷总归是手脚麻利的,不一会儿,便已将她收拾得妥妥帖帖,金钗凤冠,红衣华裳,当真是个喜气盈盈的新娘子。 “这么短的时间内,陛下再穿这衣裳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想来定是近日辛苦,瘦了不少。”那管事嬷嬷一边调整着腰带,一边恭维道。 阿箬伸了个懒腰,闲闲问道:“那件新做的衣裳呢?既然已经做了,还是拿过来看看吧!” 管事嬷嬷笑道:“早就备好了。” 说罢,便有一个小侍女捧着衣裳过来,阿箬看了看,确定和自己身上那件并无差别后,便挥了挥手,吩咐道:“放到里间衣橱里去吧!” 临近午时,婚仪正式开始。因为阿箬乃是主君,所以一切婚仪的举行地都定在了她的宫殿之中。她先是祭拜了天地神明以及西楚先祖,接着又和离忧一道接受了群臣的祝福以及跪拜,最终,在黄昏之时行对拜之仪,算是正式礼成。 剩下的,便是大宴群臣,与民同乐,不过阿箬作为新娘子,倒不必抛头露面,一切的礼节应酬皆由离忧出面,而她则是行礼过后,便被送回了寝殿,休息等候。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阿箬闲闲问道。 小侍女新剪了烛火,赶紧回答道:“回陛下,方过了亥时。” “亥时。”阿箬喃喃一句,而后眼珠一转,又说:“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我有些饿了,你去与我找点吃的来吧!” 小侍女有些为难,半天没有动弹。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阿箬眉毛一挑,询问道。 “并无不妥……只是……” 阿箬咧嘴,轻轻一笑,答道:“只是离忧叫你盯着我,寸步不许离开,是这样吗?” 那小侍女大惊失色,慌忙跪倒在地,“陛下误会了,奴婢岂敢?” 阿箬缓缓起身,抬脚走到她面前,她本是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这女子,到最后竟然一俯身,将她扶了起来,“你也是尽忠职守,毋庸置疑,再者,离忧这也是为了我好,我既能理解他,又怎会迁怒于你?” 那小侍女战战兢兢,忙道:“多谢陛下体谅奴婢。” 阿箬往后退了两步,叹气道:“我就是饿坏了,心口又疼,胃里一股子酸劲,但既然你不能出去,我便只有忍着了。” 闻言,那小侍女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慌忙道:“陛下息怒,奴婢这就出去为您承些羹汤过来。” 阿箬眼皮一挑,面带喜色,“当真可以?” 那小侍女嗯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可是,今夜此刻,这小侍女注定是出不了这殿门,因为,当她一转过身,阿箬便挥手狠狠地敲在了她的脖颈之上,那小侍女也顺势倒在了地上。 阿箬走到她身旁,再一次确认小侍女已陷入昏迷之中,便摇摇头,略带惋惜地说:“今夜你若出了这房门,离忧必定将帐全都算到你的头上,可你若一直这样守着,我又岂能逃出生天,所以,只能委屈你了。” 第783章 覆水 离忧脚步匆匆,即便一身红袍,带着三分酒气,也丝毫没有消减他生来就有的那种威严与肃杀之感。直到她推开阿箬的寝殿大门,见到那一身红裳的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卧榻之旁,他那颗紧张的心才有了一丝松动,神情也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他反手关上殿门,不觉已是放慢脚步,等到走至那女子身旁,他更是半蹲下来,语气出乎寻常地温和,“今日大家高兴,一众人等都喝开了,闹得我也半天脱不了身,害你在此白坐了几个时辰……” 女子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手指都还规规矩矩地叠在一起,见状,离忧不由得轻轻一笑,“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害羞的模样,以后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说罢,他拿起了摆在左侧的秤杆,轻咳一声,而后轻轻去挑女子的盖头。伴随着大红盖头被缓缓掀开,离忧的脸色经历了从喜悦到震惊再到愤怒的过程,因为,此时此刻,藏在盖头之下的人,早已不是阿箬,而是方才那个被她打晕的小侍女。 秤杆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离忧却双手捏拳,暴怒道:“你……你果然还是有心骗我!” …… 阿箬顺着锦官城中的小路一直向南逃去,终于在一座偏僻的宅院前停了下来,她伸手叩门三次,等到屋内有人问询,她又叩了三次。 这一回,屋里的人没有再问,而是径直打开门,将她让了进去。 “你做到了!”来人面带喜色,显然在此等候多时了。 阿箬取下伪装用的斗笠,对眼前人道:“卓小姐果然聪慧,看懂了我留给你的讯息。”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她当日劝来锦官城采办蜀锦的卓漪然,“你果然猜得不错,当日我们一离开行宫,逐凤楼主便亲自将我们拦下,将你给我们的信件里里外外仔细地进行了检查。不过,你也当真厉害,竟然知道我卓氏之人隐藏消息的手段,多亏我身旁的阿齐留了个心眼,否则我们便会错过极为重要的事情。” 阿箬抿嘴一笑,回想当日情景,也觉得很是侥幸。自她开始策划这件事起,最担忧的便是无人接应,所以,那日遇到逃难的卓漪然,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她救下来。她知道离忧一定会亲自上阵查看她给卓漪然的信件,但是,她的计划却也只能通过信件传递出去。所以,她便效仿昔日容隐之提到过的卓氏之法,将消息写在了信封之上,那写字的墨石是她在司马策身上缴获的,墨石奇特,以之书写,除非在纸页上涂满朱砂,否则是绝不可能看到的。 “事不宜迟,趁着离忧那边还没发现,咱们要赶紧出城才是。”阿箬提醒道。 “放心,这事阿齐早已安排妥当,一会儿,会有三架马车同时出北门往凉州边境去,而我们,则是伪装成来锦官城进货的布贩子,先出西门跑上五十里,再沿着寻龙山径直南下。” 阿箬点点头,“我前些日子便已着手安排,借着通商之名往北边安排了很多探子,所以离忧一旦发现我不见了,最先去的肯定是北境,等他反应过来,我们早已到达了云南边境。” 第784章 后会无期 卓漪然点点头,对阿箬之言非常赞同,“再加上西楚皇帝为庆大婚之喜,特意在城中举办了花灯会,三天三夜不关城门,与民同乐,这更是为我们逃走提供了良机。” 阿箬笑得很无奈,仿佛并不以此为骄傲,“卓小姐还是不要玩笑了,咱们还是快些离开为好,否则待会儿巡防营的人赶在前面将城门关起来,咱们便是功亏一篑了。” 于是,阿箬换上了卓漪然事先准备的男装,扮作了一个年轻的丝绸商人,与那二人一道,按照预定计划出城往西而去。 一路上,他们也没有故意遮遮掩掩,卓漪然的侍卫阿齐拿出阿箬先前给的通关文书,可谓畅通无阻。到了第五天,他们已经顺利的到达了蜀南小城叙府。 卓漪然看重了叙府的山清水秀,决定暂时留下来,而这里作为万里长江的最后一个通航口,水路交通亦是十分发达。 阿齐找好了船,卓漪然亲自将阿箬送到了码头。 阿箬朝她拱拱手,回答道:“卓小姐,你帮了我,这件事必然瞒不了多久,若有一朝一日离忧找上门来,你也不必替我隐瞒什么。” 卓漪然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么久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不恨你,甚至还会帮你?” “要恨一个人理由可以是千千万,要帮一个人自然也能找到理由,我选择你,一来是因为无路可走,二来便是一种直觉。” “上一次,从帝都参加完选妃回到凉州过后,我便隐隐有一种感觉,迟早有一日,陛下会拿四大家族开刀,而我们凉州卓氏,兵强马壮雄踞一方,估计早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偏偏还出了那样一个不安生的岭西王。”卓漪然顿了顿,语调虽然低沉,却没有透出半分的哀伤,“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卓氏被剿是迟早的事,我能做的,便是等待,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等着成为一个刀下亡魂家族的祭品,可我没想到,自己却逃过了一劫,活到了现在。” 阿箬定定地看着她,没有想到,这个历经家族覆亡的女子,竟然已经这般通透。 “卓小姐,世事无常,你能想通便好。”阿箬顿了顿,“但我依然感谢你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卓漪然笑了,“我帮你,那是因为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梦想的模样。” 阿箬苦笑不止,“我一时冲动,将九州搅得如此混乱,如今我是拼了性命想要找补回来,却还不知老天是否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你倒好,反而说看到了自己‘梦想的模样’,这不是戏谑于我吗?” “你现在的样子,的确很糟糕!”卓漪然微微颔首,一脸诚恳地说:“不过,你依然在坚持着自己觉得对的事,我想,这一回你的自以为是大概能跟得上天下大势、百姓安危了。” 阿箬一愣,她没想到卓漪然竟是这个意思,“天下大势,百姓安危……” 船家又在催,说江上波涛已起,再不走,便要迟一日了。 “元姑娘,就此别过,万望珍重!” 阿箬猛地惊醒过来,亦朝着她作了一揖,“好好珍重,后会无期。” 说罢,还塞给她一个小小的锦囊。 第785章 民议 阿箬乘着小舟,从叙府顺着长江水道东去,不到两日的功夫便到达了夔州府。 彼时的夔州水岸早已处于戒严的状态,她不敢在码头靠岸,于是只得用油纸包好了随身携带之物,而后纵身跃入长江水道,顺着水流一直漂到了下游开阔位置才游回了岸边。 上了岸,她找了一个农户,买下了一套农妇的衣衫,吃了些饭菜,便改成陆路,趁着早间周围农户进城卖菜的时间,混进了夔州城。 夔州一带虽还是对峙的前线,但最近战事减少,不少逃难的百姓又回了城,所以城中虽不如平常热闹,却也是一副人来人往的模样。 阿箬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大街上的布告栏,让她惊讶的是,那布告栏中并未出现关于她的通缉令。她原本便是故意摆离忧一道,并且也算准了他不敢大费周章四下通缉她,所以便也不再避讳,大大方方朝着目的地而去。 阿箬要去的,是一家叫做“扶风”的酒楼,那是她和右麒麟约定的位置。 进了酒楼,店家热情招待,阿箬便要了个靠墙的位置,点了些酒菜,自斟自酌起来。 喝着喝着,一些闲言碎语便也飘进了她的耳中,她留心听着,也算一点无聊的消遣。 “你听说了吗?”一个布衣男子对同桌的酒客道:“大兴的皇上不行了,像是染了什么恶疾,久延病榻,一切国事都已交给太子司马笠在处理了。” 名义上,夔州现在还是西蜀的地盘,所以老百姓的言语中还是自动将两方划分开了。 “你说的那位太子殿下可是前些日子在夔州领兵,后又在落风河谷生擒司马策的那位?” “正是正是,如此年轻有为,想必将来得继皇位过后,也是一代有勇有谋的铁血君王吧!” “兄长所说甚有道理,”答话的男子喝了一口酒,趁着酒劲说道:“若不是现下夔州水岸封锁严峻,我定要持剑北上,去帝都闯一闯,好男儿便应在这等明君座前建功立业嘛!” “兄长慎言,兄长慎言!眼下这夔州城里四处都是逐凤楼的眼线,那离楼主最是听不得旁人说司马笠的半个好字,上回有一位兄台不就为此而被送进了天牢吗?” “有什么不能说!”那男子趁着酒兴,越发来劲,“蜀中,本就是大兴土地,我辈若不是感念诸葛先生的恩德,又岂会盘桓于此,终日郁郁?” 他的声音不小,起码整个酒楼之中都能听到,阿箬凭直觉,便已能感受到周围有些别样而紧张的气息。 她不由得捏紧酒杯,果然,不一会儿身旁便响起了拔剑之声,而后有三个黑衣男子齐齐向方才那两个谈话的男子攻来,五个人扭打在了一处,周围的酒客早就闻风而散,而阿箬却保持着镇静,依旧坐在原地不动。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逐凤楼便这样当街捉拿无辜百姓吗?”其中一个男子一边见招拆招,一边高声喝道。 “逐凤楼办事,只问结果,不问因由。”一个黑衣人简短回答,手中的剑招却更是狠辣,几招下去,已制服了其中一人。 另外一人避无可避,直向阿箬所在的墙脚逼来,阿箬身形不变,右手却已触到了腰间的匕首。 第786章 大意 两个黑衣人步步紧逼,那个男子明显不敌,他剑花凌乱,早已溃不成军,只不过逼仄一脚,负隅顽抗而已。 然而,阿箬没有料到,他乱舞的长剑却也带偏了黑衣人的招数,那黑衣人被挡,剑招径直转了向,朝着阿箬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锋快要贴住阿箬的脖颈之时,她匕首一挥,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那黑衣人的剑生生挡了回去。 不仅仅是挡了回去,伴随着“哐当”一声,长剑竟然脱手,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个黑衣人明显一愣,怔怔站在原地,盯着阿箬。 阿箬心下暗叫一声不好,正欲想个法子脱身之际,另一个黑衣人却也几乎同一时间将男子制服,正招呼自己的同伴过去帮忙。 阿箬不动,却用余光瞥见,那黑人捡起长剑,而后便不再注视阿箬。 直到那三个黑衣人押着两个男子离开了酒楼,酒楼老板对着屋中的一片狼藉哭爹喊娘之际,阿箬那颗悬着的心,才缓缓掉了下来。然后,便有一只飞镖倏地一声定在了她面前的桌板上,阿箬喝干了杯中酒,才搭眼去看那飞镖,果然是一个麒麟图案。 她仰起头,往对角的楼上看去,一身黑袍的右麒麟正抱手站在柱子后,也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阿箬非常淡定地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酒,然后放了一块碎银子在酒桌上,便起身上了阁楼。她顺着右麒麟的引领,先是进了一个房间,又从房间的窗户跳下去,绕过两个比较偏僻的街角,最后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小院中。 右麒麟早在院中等候,看见阿箬来,他当即拱手行礼。 “右麒麟大人,能在此处见到你,真乃幸事。”阿箬笑道。 “元姑娘能顺利逃离锦官城,又在逐凤楼的重重眼线之下潜入夔州,想必也是历经波折,这份胆识真叫人佩服。”右麒麟言语不多,这样一番夸赞绝不是出自虚伪。 阿箬叹了口气,有些惆怅地说:“若我猜得不错,两日之内,我在夔州这件事必然暴露,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此期间,完成接下来的事。” 右麒麟有些疑惑,不由得追问:“元姑娘此话何意,为何你在夔州这件事会暴露?” 阿箬苦笑一声,而后道:“方才逐凤楼抓人,我下意识掏出了匕首,那匕首离忧是认得的,而用匕首挡剑那一招也是离忧以往交给我的逐凤楼招数……按照逐凤楼那事无巨细的习惯,恐怕今日晚些时候,这消息就会被送到离忧面前,以离忧的脚程,从锦官城到夔州城,只怕要不了半日。” 说完,阿箬叹了口气,只道:“终究是我大意了。” 右麒麟抿抿嘴,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一句,“羁绊太深,又岂是一句‘大意’可以蔽之。” 阿箬轻咳一声,只觉这话从右麒麟的嘴里说出来,竟有些别样的意味。 “算了,此事不提也罢,”阿箬阻断道,“但是右麒麟大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刻不容缓,希望你能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然后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说罢,那右麒麟果然恢复了一脸正色,拱手道:“但听元姑娘吩咐。” 第787章 撤军(一) 是夜星河晦暗,西楚凤军的军营中一如往昔安静,营门前交戟之卫士,瞪大眼睛注视着这暗夜中的一切躁动,不敢有分毫懈怠。 夜风微凉,除了风过草丛传来的窸窣声,竟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马蹄声。一开始,那执勤的卫士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等他们微微凝神,再去细听之际,才发现,那马蹄之声已经越来越清晰,果然,没过多久,他们便看见两骑,一前一后出现在了营门之外。 “什么人?”卫士警觉而问。 那马上之人并无攻击之意,她轻轻抬手,取下了斗笠,而后道:“是我!” 卫士一愣,但已当即看清了所来之人,“陛下深夜回营,恕小的眼拙,竟未认出!” 阿箬没有下马,语气冷淡平常,“无妨,你速去请夏侯将军来主帐议事。” 说罢,她一扬马鞭,径直入了营区。 阿箬在主帐之中等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那夏侯诀便入内来,铠甲整齐,似是可径直奔赴战场的模样,他看见阿箬,面上露了喜色,可晃眼瞥见右麒麟,却又迅速冷淡了下来。 “陛下新婚燕尔,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夔州?” 阿箬面向夏侯诀,镇定道:“我此时前来,是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要办。” “但凭陛下吩咐。”夏侯诀再次拱手道。 阿箬顿了顿,脸色比之方才更要深沉,她往前跨了两步才道:“夏侯将军,我决定,全营后撤百里……即刻执行!” 此言一出,夏侯诀脸色大变,有那么一瞬,他震惊的表情就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很快他便提出质疑:“陛下之命,微臣本不应有疑,可事关重大,微臣宁死也要一问。” 阿箬抿抿嘴,“但说无妨。” “我与大兴如今正是拉锯对峙阶段,我们虽一时之间出不了夔州,可他们却也进不来,可以蜀中之势,只要我们距天险力保夔州不失,定然可以等到机会力挫大兴的……而如今,陛下却要我们后撤百里,百里之地……不仅让出了夔州,甚至相当于将整个蜀中拱手相让,这样的行为,和投敌有何区别?” 夏侯诀有些激动,一股脑儿将这些话说出来,满脸也尽是痛心疾首。可是,他保持这样的状态大约只有几弹指,待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右麒麟身上时,整个人的情绪也与先前大不相同了。 “等一等……”他的目光未从右麒麟身上挪开,“陛下深夜来此调兵遣将,如此重要之事宜,离忧楼主怎么不在身旁?” 阿箬眼皮一跳,知道瞒不下去,“我乃西楚女帝,处理自己军中事务,难道还要仰仗他人?” “他人?”夏侯诀疑心更甚,“陛下与离忧楼主几日前才结为夫妇,为何竟突然说得这样生疏?” 阿箬眉心一蹙,已经不打算与他说道,“我如何做自有自己打算,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虎符在此,夏侯将军还是听命行事吧!” 阿箬掏出虎符捏在手上,夏侯诀见此,虽还是免不了质疑,却只得拱拱手,一副领命之态,“微臣这就去吩咐各营!” 夏侯诀说罢,正欲出帐,孰料,一把冰冷的长剑却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夏侯诀侧眼一看,执剑之人正是方才那个他多有注意的陌生男子。 “不劳夏侯将军跑腿,我这便召来各营主将,一并吩咐了便是!” 第788章 撤军(二) 整晚,阿箬都站在山坡上,看着半山腰的军队分批次撤离,等到天朦朦亮的时候,最后一批军队也拔营出发,只留下一座空山,不似原先热闹。 “你既已继承西楚帝位,便应为大业着想,如今这般行径,与叛国无异。”右麒麟的剑一直架在夏侯诀的脖颈之上,然而那铁骨铮铮的将领依然满脸愤恨地斥责道。 “夏侯大人训斥得不错,”阿箬冷笑一声,一夜未曾合眼的她却无半点倦意,“我确实没有一个西楚女帝该有的手腕和抱负。” 夏侯诀没想到她回答得这样直接,一瞬间,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我请问夏侯将军,你口口声声所谓大业,究竟是为了西楚百姓,还是为了一己私欲?”阿箬没有转脸去看他,而是沉着声,有些自顾自地说:“若当真是为了百姓,那逐凤楼的人为何在街巷之中肆意抓人,当初夔州与大兴一战又为何会将无辜的村民作为疑惑敌军的诱饵,试问,如此这般不予百姓说话的权力,甚至将他们的性命视作蝼蚁,又岂是为百姓做想?这样的朝廷,这样一群人,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又是为了什么?我承认,我是为了一己私欲才答应来做这西楚女帝,为了我的私欲,搅乱了天下,牺牲了太多人,我万死难辞其咎,所以,现在的我,唯有想尽办法,还蜀中百姓一个安定,还天下一份太平!” 阿箬本以为她会又一次听见夏侯诀的嘲讽之声,可谁曾想,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特别,就算隔着两丈的距离,她也依然能感受到话语中的森森寒意和凛冽之气。 “所以,你才下定决心戏弄我,才在新婚之夜用计逃脱,给我难堪的吗?” 阿箬有些木讷、有些惊诧地转过脸去,果然,那一袭黑袍眉头紧蹙的离忧正执剑站在不远处。 “回答我,”他平静的语气却也难掩内心的激动与愤怒,“你答应婚约、假装拜礼,然后不辞而别,都只是故意要给我难堪?” 阿箬深呼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他,“虽说不是有意为之,但这是设计中的一环,我也不能否认。” “为了虎符,为了今日能够调动数万大军?” 阿箬嗯了一声,并不欺瞒,“我很抱歉!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闻言,离忧冷笑了一声,“好一句抱歉……我筹谋这般,难道只是为了你一句道歉吗?你究竟,把我当做了什么,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说罢,离忧的长剑已然出鞘,他使出轻功,整个人朝着阿箬的方向飞来。阿箬却并未闪躲,就在剑端将要刺穿她的胸膛时,右麒麟扔出了手中剑鞘,将离忧的长剑打飞。面对着离忧可能造成的威胁,右麒麟只得一挥手将夏侯诀打晕,然后护在了阿箬身前。 离忧一个翻身落在地上,手里紧紧捏着长剑,他将右麒麟上下扫了一眼,而后恨恨挤出一句,“麒麟卫!元青箬,你到底还是向着司马笠的。” 第789章 两不相欠 “离忧,不管你接不接受,我只能对你说一句抱歉。”阿箬轻轻推开了右麒麟,与离忧正面相对,她甚至往前走了两步,与离忧只相隔一臂的距离,“这些年来,我很感激你的照拂,没有你,说不定我早就饿死荒山,或者成了哪个土匪的刀下亡魂,所以,我不会怨恨你,即便你所做的许多事我并不认同……离忧,忘了我,也忘了那所谓的复兴大计,天下不需要一个死而复生的西楚,百姓也不需要战火连绵朝不保夕,带着你的逐凤楼,回归江湖吧,那里逍遥自在,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阿箬顿了顿,她望着离忧的眼眸,缓声说道:“不要被那一纸婚约牵绊,你本不欠我,不欠西楚任何东西。” “阿箬……”离忧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伤,“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那样在意那所谓的婚约,只不过是因为那婚约上的人是你,我背负天下骂名,双手沾满鲜血,苦心算计,倒行逆施,不仁不义,都只是为了一个你……我并不贪恋什么所谓的大业,我贪恋的,从头到尾,都只不过一个你呀!” 天色依旧昏暗,阿箬看不清离忧眼底的情状,可她知道,此刻眼前的这个男子,有着她二十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忧伤…… 离忧忽然伸手拉住了阿箬的手臂,阿箬避之不及,竟一下子被他拉入怀中。 “阿箬,跟我回去,我带你远遁江湖,从此不再说什么复国大业!”离忧紧紧地揽着她的肩膀,动情地说。 阿箬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虽已被那人压迫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语气却是一反常态地温和,“离忧,如果当初不是你推着我往前走,你我之间,又岂是今日这般情状?我从未后悔认识你,也从未后悔信任你,所以,你永远是我心中那个值得倚仗和仰望的人。” 离忧显然有一丝发愣,然而,还没等他细想,一根银针便已刺进了他的后脑勺中,伴随着阿箬将银针拔出,他便顺势倒在了地上。 这根银针,是卓漪然临走之时送给阿箬的,上面涂满了强力的麻药,就算武功修为极高的人,也是见血起效,不差分毫。 阿箬望着倒地的离忧,神情竟有些哀伤,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将那柄长剑放回了离忧手中。 “元姑娘,这麻药的效力虽强,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右麒麟上前提醒道。 “右麒麟大人说得是。”说罢,阿箬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右麒麟下了山坡,向东而去。 她在来凤军大营之前,其实先去了一趟大兴军营,右麒麟手中有逐凤楼的令牌,出入夔州不算麻烦。他身为麒麟卫,大兴留守的将领也对他信任有加,所以一早他们便和大兴军队的临时统帅曹斯达成约定,一旦凤军撤离,大兴军队便会在第一时间进驻蜀中,把守蜀中东入口的所有重要关隘。 看着阿箬和右麒麟的小船到来,曹斯赶紧到码头来迎,“二位辛苦了,先头部队已然出发,想必此刻已经扼住了蜀中咽喉。” 闻言,阿箬抿嘴点了点头,答了句,“有劳。” 第790章 春深 当初两军对垒之时,阿箬从未露面,所以曹斯并不清楚眼前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楚女帝,他只是见右麒麟对她如此恭敬有加,所以主观上觉得这人在太子面前定然很有分量。 “对了,昨日二位来过后,我便飞鸽传书将消息通知给了帝都的太子殿下,岂料,今儿一早,竟收到了太子殿下的回书,这其中有封密信,是太子殿下给……姑娘你的。” 阿箬此刻虽是男装,可她并未刻意掩藏自己的身份,所以听曹斯这样说,她也很自然地接过那信。 展信初刻,见那熟悉的字迹、执念般的称呼,阿箬的心咯噔一下停了半拍。 “帝都海棠春景,如云似蔚若霞,见殷殷红粉,忆卿卿眉眼,相思入骨,万望速归。” 过了好久,那双颤抖的手才将书信缓缓叠好。 “曹将军,蜀中之事请你妥善安置,若非凤军侵扰,绝不可主动出击。”阿箬沉着声音再次叮嘱,那曹斯虽始终没有猜出阿箬的身份,但只要一听她说话,看见她行事,便自觉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 “姑娘放心,你我君子之约在先,我身负太子殿下重托,自不会背信弃义。” 阿箬点点头,而后对右麒麟道:“我很是想念帝都的春色,不如我们这就出发,或许还能趁着荼蘼花开之前,再赏一眼那不尽美景。” 右麒麟微微一怔,却很快明白过来,“快马加鞭,十日必到。” 阿箬微微一笑,抬眼望着东方暖阳,眼角漾开一丝久久未曾有过的笑意。 …… 帝都,春深。 司马笠候在宣和殿外已经约摸两个时辰,他的面貌虽然舒展,可整个人却透着一股肃杀和生人勿近的冷漠。 “殿下,这是贵妃娘娘在殿内守着陛下,想必定不会有什么大碍,您监理国政,诸事繁忙,几乎一夜未有合眼,还是先回东宫歇着吧!” 这些日子以来,大兴朝堂内外大小事务几乎全都落到了司马笠的肩头,他平时虽少言寡语,可面对国事却是极其谨慎的。前段时日,皇帝抱恙,政务积压不少,他为了尽快理顺朝政,免不得通宵达旦辛劳些。然而,当月色渐隐、晓寒轻透时,身旁宫人却慌忙来报,说陛下已陷入昏迷。 司马笠马不停蹄从东宫赶来,然而,那诸葛芯鸳却早他一步入了宣和殿。他问阿翁,能不能同侍殿中,阿翁却极是为难地说了一句,“陛下吩咐,除了诸葛贵妃,谁也不见!” 外人听来,或许只会留意这宫中的恩宠得失,可司马笠的心,却叫这几个字搅得心如刀割,直觉告诉他,这是父皇又一次以自身安危为筹码进行的试探。 “殿下……”阿翁见他没反应,当即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然而,还没待司马笠想好要说些什么来掩人耳目,宣和殿的大门便从里侧被打开了,司马笠一抬头,就见那素装宫人盈盈走出,她眉眼清冷,妆扮素淡,完全一副与世无争的神色。 “贵妃娘娘!”司马笠拱手行礼。 第791章 眼前人 诸葛芯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微微笑道:“太子殿下连日辛苦,这脸色暗沉,想必动了肝气,若得空,不妨来凝霜殿,让本宫为你号号脉,开上一副药,调息一番。” 那语气温柔亲切,不知道的,或许真的会以为她在担忧储君的身体状况。 司马笠心里虽不悦,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四平八稳之状,“娘娘仁心,竹影领受,待得空,定来叨扰一二。” 诸葛芯鸳嗯了一声,笑意更浓,“你是来看陛下的吗?” 司马笠应是。 “陛下洪福,今儿一早只是受凉嗜睡了些,那身旁的宫人大惊小怪,才扰得殿下如此焦急。方才本宫入内一番施针调理,陛下早已转醒,本宫又陪着说话玩笑了许久,现下只需再来一剂药,治治根,便能恢复如常。” 听到皇帝已然转醒,司马笠的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掉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他虽厌恶透了这诸葛芯鸳,可话语行为却依旧保持着尊敬和一丝丝不着痕迹地奉承,“多谢娘娘,有娘娘在父皇身旁操劳,是我们这一众儿女的福分。” 诸葛芯鸳眉眼俱笑,像是十分真诚,然而司马笠只需看上一眼,便知道,这笑中,有阴狠有虚伪有嘲讽甚至有幸灾乐祸,却绝不会有半分的真诚。 …… 司马笠回到东宫的时候,正值晌午,他在未央殿暖阁中坐了不到片刻,李蟾便进来询问午膳事宜。 司马笠挥了挥手,困意已席卷而来,他打了个哈欠对李蟾道:“今日的奏章到了吗?” 李蟾忙道:“殿下兢兢业业,连着今日累积的所有奏章都批阅完毕,今日是官定的休沐,一应朝臣地方官员都赏春去了,这奏章自然不会来得像往常那般快。” 原来是休沐,司马笠揉了揉太阳穴,轻轻道:“怎么倒忘了这茬!” 李蟾又想问午膳之事,然而司马笠却又打了一个哈欠,道:“既如此,本王也偷个懒,在这暖阁中睡上一觉,午膳……就不用了!” 李蟾刚答了好,司马笠竟已一头栽在了靠枕上。望着他紧紧闭合的双眼,李蟾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并连忙找来被子,替他盖上。 暖阁光线本是明亮,可司马笠一直有在此歇午觉的习惯,所以,暖阁的几扇窗户全都装上了遮光的隔板。李蟾放下隔板,室内光线瞬间黯淡,他又点了安神的龙涎香,整个屋子内,都弥漫着温和静谧的气息。 司马笠昏昏沉沉的,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等他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暖阁中已经点上了烛台,司马笠揉揉眼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竟有个人影。 背着光,司马笠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见那人似乎也微微一愣,而后用近乎喑哑的声音缓声问道:“你醒了?”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支利箭,顷刻之间便沉沉地插入了司马笠的心头。 他猛地一怔,然后定睛望去,终于看清了身旁之人的模样。 第792章 青衣如故 明眸婉转,青衣如故,一瞬间,司马笠竟生出了恍然隔世之感。 直到那女子莞尔一笑,司马笠才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并在她耳畔,温柔叹道:“你终于回来了。” 阿箬反手搭住他的肩膀,她内心有千言万语,可到了此刻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司马笠还在不停地絮叨着,“我每日都在等待着蜀中过来的密报,密报之上写满了蜀中复杂的局势和大大小小的事务,可是你知道吗,每一次当我拿起那些密报,心里总是又喜又怕,喜的是总算能看见你的消息,可又怕,怕看见那些自己担忧的事一件一件变为现实……” 阿箬咬咬嘴唇,当初她的计划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但她本能地相信,无论隔得多远无论有多少迷障,司马笠都一定会理解她的处境,支持她的决定,并且永远站在她的身边。 她倚在司马笠的肩头,在经历过一番心烦意乱后,终于柔声说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相信我?”司马笠一听见这几个字,整个人几乎一颤,这是多么奢侈的三个字,曾经他费尽心机渴望着阿箬能够信任他,可每一次都会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而让两人之间误会重重,他岂会料到,在经历过这些波折之后,他本以为心灰意冷的人却倚在他的肩头对他说上了一句相信! 司马笠很是激动,拥着阿箬的手臂也不禁紧了紧,“青箬,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扫清挡在我们面前的所有障碍,到那时,我们便可光明正大地比肩,共赏这万里江山。” 司马笠顿了顿,而后非常郑重地问道:“青箬,答应我,不可以再离开。” 然而,司马笠并没有等来阿箬的回答,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一瞬,暖阁的大门忽然被推开,然后就见左麒麟猛地冲了进来。 阿箬只得轻轻推开司马笠,两人恢复了正色。 倒是左麒麟,满脸有些尴尬。 “什么事如此慌张?” 左麒麟赶紧作了个揖,回答道:“殿下,发现了关明诚踪影。” 司马笠和阿箬俱是一惊,二人几乎同时起身,只听司马笠进一步问道:“关明诚现身了,他在何处?” “宫里,准确地说,就在宣和殿。” “宣和殿乃是陛下寝宫,即便当前陛下龙体抱恙,可以宣和殿的守卫情况,又怎会放任关明诚在其中自由来去?”阿箬忍不住问道。 “这……”左麒麟有些为难,只觉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 司马笠挥手立即阻止左麒麟的言语,而后对阿箬说:“此事说来复杂……” “那就说个梗概。” “好,那我们边走边说。”司马笠一把拉起阿箬的手,便大步往外走去,“你的匕首呢,可带了?” “防身之物,自然带了!”阿箬被司马笠拽着往前,显然有些一头雾水,“可我这样毫无遮掩地就去皇宫,真的没有问题吗?” 司马笠的脚步忽然一顿,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阿箬瞪大眼睛回望着,两人之间有着短暂的沉默。 “谁敢动你,便要从我的尸骨之上踏过去。” 第793章 与你同行 “所以你是说,很有可能是陛下以自己的健康为代价,用计将关明诚引了出来?”阿箬在听完司马笠的讲述后,竟颇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今日早间,父皇已经昏迷过一次,名义上是诸葛芯鸳赶来将他救起,可结合此时的情况来看,倒像是父皇故意引蛇出洞一般。”司马笠跳下马背,抬脚已往宣和殿而去,他一边走一边微微转身嘱咐阿箬道:“幸好现下天色昏暗,大家的注意力应该都在父皇身上,你进殿之后,只需躲在角落里,便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阿箬点点头,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退后一步,微微低着头,佯装成司马笠仆从的模样。 “怪事!”快接近宣和殿时,阿箬忽然顿住了脚步低声说道,前方的司马笠虽走得很急,可也时刻在留意着她的反应。 “有何不妥之处吗?”司马笠停下脚步问道。 “方才左麒麟明明来报,说关明诚出现在了宣和殿,可为何这大殿之外风平浪静,排兵设防甚至不比平常?”阿箬微微蹙着眉头,警觉道。 司马笠抬眼望了望宣和殿东西两脚那零零散散的几个侍卫,心下也是一沉,皇宫的布防一向严谨,他对这一点甚是有信心,所以自监国以来,他几乎从未做过任何调整。可是他常行走宫禁,宫里的兵力如何,他一向心知肚明,阿箬方才所提,确实在理。 他冷冷一笑,回答道:“这并不奇怪。” 阿箬有些吃惊,抬眼望着他,“你有高见?” “可能性有多种,第一,是父皇下旨让管理宫禁的内卫大臣,撤了宣和殿外的守卫,只留下这么零散的数人。” 阿箬听着觉得不太对劲,“你不是说陛下久缠病榻,即便他忽然精神矍铄,最关心的也应该是涉及领土安危之要事……比如说蜀中之事。” “的确,父皇今日之状态,恐怕也不会来关心这么细碎的皇宫守卫之事。”司马笠眼神微眯,神情十分严肃。 “那会不会是,陛下故设陷阱,请君入瓮?”阿箬立即问道。 “不可能,父皇的对手是关明诚,一个阴险狡诈智计无双之辈,连你我都能看出来的孩童伎俩,那人又岂会上当?” 阿箬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噤了声,此刻,司马笠却以一种低沉而略显焦灼的声音说道:“还有第三种可能。” “第三种可能?”阿箬沉吟,心下却恍恍惚惚有些揣测了。 只见司马笠深吸了一口气,深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宣和殿那紧闭的大门,幽幽道:“左麒麟的线报没有任何问题,宣和殿在我们入宫之前就已经失守,殿中的父皇危在旦夕,可殿里掌控局势之人的真正目标却并不是他!” 阿箬的拳头拽得紧紧的,危机已然四伏,像过往她遇见的许多次一样,可是这一回,她并没有那样恐惧,因为,她知道,身旁这个人,一定会与她并肩作战。 “靠你了!”司马笠忽然轻声一句,惊得阿箬六神无主。 “靠我?”她疑惑道。 “是呀,靠你了,”司马笠目光狡黠,“那里边的对手指不定如何凶神恶煞呢,而我们,却只有你怀中那把匕首可以免强一战了!” 阿箬一愣,忽而转笑,“既如此,你我同行,不惧生死。” 司马笠的眼光忽而一滞,眼眸清亮,不知是闪着星光还是灼人的泪光,“好,你我同行,不惧生死!” 第794章 了结(一) 门虽掩着,但并未锁死,司马笠只轻轻一推,漆黑一片的宣和殿便倏然呈现眼前。他不加犹豫,抬脚而入,阿箬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然而,绕过前殿的屏风后,他们没走几步,殿内便忽然之间灯火通明,阿箬心知不妙,顺势便藏在了大殿的石柱之后。灯火骤亮,就算点灯之人也需适应片刻,所以,几乎没人察觉到司马笠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 司马笠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了挡光,等到双眼适应过后,他方才放下胳臂,然后冷冷地向前方望去。 前方,便是皇帝司马佑的卧榻,不过,此刻的卧榻之旁,站着的却是诸葛芯鸳。但最让司马笠警觉的,还是诸葛芯鸳身旁那个十分陌生的男子。 那男子已过不惑之年,然而面容清峻,依稀可见少年时的飞扬俊美,他一身夜行装扮,袖口束紧,一看就是练家子。 司马笠抿了抿嘴唇,拱手笑道:“贵妃娘娘既在此,怎么也不差奴才换几个合用的灯盏,这骤黑骤亮的,岂不伤了娘娘的眼睛?” 诸葛芯鸳冷哼一声,答非所问:“亥时已过,未有皇命,太子殿下此刻进宫,不合规矩。” 司马笠放下手,站直了身子,不慌不忙道:“本王领监国之命,上达天听下令百官,遇上这样的非常时刻,自然可以在不持兵器不带护卫的情况下出入宫禁,此行,就算放到鸿莱阁那群老夫子的面前,也无可非议。倒是娘娘您,深夜时分,领一个武功高强的外男入宫,似乎更不合规矩吧……难道,您就不打算在父皇面前解释解释吗?” 诸葛芯鸳没有想到司马笠会这样直截了当,她竟一时有些语塞。 “太子殿下深夜入宫,难道不应该先看看陛下的状况吗?”诸葛芯鸳身旁的男子忽然开口,闻言,司马笠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你们对父皇做了什么?”司马笠恨恨问道,他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冲过去的欲望。 “殿下放心,陛下只是暂时昏过去了。”那男子似笑非笑道:“不过,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的父皇,已经病入骨髓,想必就在这两日了。” “你说什么?”司马笠捏紧了拳头,气急败坏地说:“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那些阴损的手段,你们对父皇做的一切,他日我都会百倍千倍地讨还回来。” “哦,是吗?”那男子似乎兴味更浓,“不过太子殿下这话说得不对,我家娘娘素来体贴陛下,你所说的那些阴损招数实在子虚乌有,太子殿下可不要冤枉好人呀!” “冤枉与否我自有凭证,但现在,本王奉劝你们最好老实呆着,或许父皇醒来之后,还可饶你们一命。” “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男子颇有些夸张地摇摇头,扭头对身旁的诸葛芯鸳讲:“大小姐,你看看,我一早便与你讲过,这大兴皇室的人,眼中从来只有自己,他只关心他在乎的,至于旁人,就算你把一颗火热的心肠捧在手心里献过去,他也是可以一挥手就将其摔入尘土的,他对自己挚爱的妻子都可以狠心利用,更何况一个无关紧要的你,不要看他与你虚与委蛇似乎恩爱,在他心里,从来便只是将你视作工具,来完成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关明诚,你闭嘴!”诸葛芯鸳嘶喊道。 第795章 了结(二) 闻声,司马笠眉头一蹙,全身之气已悄悄运于掌间。 他猜得不错,面前之人,果然是那传说中的关明诚。 面对诸葛芯鸳瞬间的情绪失控,关明诚忽然恢复了镇定,他笑着拂了拂女子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事的鸳儿,很快就会过去的。” 而后,他猛地一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司马笠,终于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假装温和,“太子殿下,我不打算绕圈子,便开门见山直接与你说了。” 司马笠稍敛气息,沉声答道:“如此最好。” “我是谁,想必你很清楚。”关明诚道:“不但你清楚,你的父皇应该也很清楚。” 司马笠没有吭声,显然不是在反对。 “按照药理,三日之前司马佑便应当已经毒发身亡,可是竟拖延到了今日,早间鸳儿来号脉,才发现,他虽陷入昏迷,毒性却只有五层。然而,这药几乎是有人日日盯着他喝的,如此情境之下,能出现这种结果,只能说明他同时服用了解毒的药物。” 司马笠冷哼一声,那日他深夜进宫以后,虽接受了皇帝的计划,可血浓于水,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皇每日在刀锋上行走。所以,第二天夜间,他又再次入宫,祈求司马佑选择一个折中的办法,便是如今日这般,通过服用解毒的药物来延缓药效,逼得关明诚进宫查探。这计划,直到今日都是正常的,可他却十分不解,为什么关明诚要说父皇“便在这几日”呢? “能出现这样的结果,说明的计划已经败露!”关明诚有些咬牙切齿,“好厉害的父子俩呀,为了诱敌深入,竟然连自损八百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方才究竟对我父皇做了什么?”司马笠冷冷问道。 “好吧,既然你问第二遍,我就不再遮遮掩掩了,”关明诚叹了口气,“我得知事情有变,自然要另做打算,可是,我有我的顾虑,又岂敢在没有丝毫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前来?” 司马笠强压内心的怒火,眼神却是凛冽至极。 “我在傍晚的汤药里加了一些小小的药剂,能让他身上原有的那五分毒素迅速增强,数日之内,便见分晓。” “你如此阴损,大兴皇朝,人人得而诛之。”司马笠怒道。 “所以,我才只得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和鸳儿远离大兴这个是非之地。” “你想要什么?” “太子殿下爽快,”关明诚笑道:“其实,我方才已在这宣和殿里找了一圈,但是这里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猜,司马佑一定已经将它交给了你。” 司马笠一怔,心生寒意,“你在找什么?” “太子殿下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在找的,正是你不久前从司马佑手里得到的呀!”关明诚定定道:“我猜,应该就是你们发现鸳儿送来的药剂中有毒的那一日,他便将那东西交给了你。” “本王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司马笠语调严肃,心头却是万分紧张。 关明诚站在卧榻旁望着他,忽而阴笑道:“如果你当真听不明白,我也不必多费唇舌,不如在此,与你这父皇,同归于尽的好!” 说罢,那人竟顺势拔出长剑,作势要向榻上之人劈去。 “住手!”司马笠吼道:“你说吧,要传国玉玺做什么?” 第796章 了结(三) 关明诚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太子殿下不要激动,我向你讨要传国玉玺,并不是为了夺取大兴的皇位……这帝都的风吹得太狂,并不适合我这个蜀中闲人。” 司马笠没有吭声,只目露凶光地盯着关明诚。 “比起帝都,我反而更喜爱凉州,所以,我想劳驾太子殿下,拿出传国玉玺,在我早已备好的圣旨上轻轻盖上玺印即可!” 关明诚语调轻松,然而司马笠心头却不觉一紧,他下意识觉得关明诚那所谓的圣旨上,一定写了极其过分的要求。 “既如此,你可否先让本王听听,你那‘圣旨’上都写了些什么?” 关明诚轻轻一笑,也不紧张,也不戒备,“好说,我要凉州之地,自立为王。” “痴心妄想!”司马笠怒喝道。 声音还未落下,司马笠便已用尽全身之力朝着关明诚所在的方向攻去,他兵行险招速度又极快,即便警觉机敏如关明诚,一时之间也分身乏术,所以只能本能地选择抵抗,而放弃了对卧榻之上皇帝的关注。 然而,关明诚武功奇高,只用了三招便一转被动的态势,和司马笠斗得不相上下。 “太子殿下功夫了得,不知为何,这招式之间竟让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关明诚这话不是调侃,他确实是能够感觉到司马笠那凌厉的招式有些不同寻常,似乎在哪里见过,并且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司马笠冷哼一声,一个剑招劈过去,恨恨道:“不要以为你能轻易逃脱昔日的罪孽,那些枉死的冤魂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你付出代价。” 关明诚招式不乱,然而不知怎的,司马笠竟一改原先套路,着意去攻关明诚下盘,随着关明诚一阵下挑,长剑竟划到了司马笠的胳臂。 阿箬的心亦为之一紧,但所幸司马笠的伤势似乎不重,他也很快恢复了正常。 又拆了数十招,依旧不相上下,关明诚有些失了耐心,他抓住空档转过脸去对诸葛芯鸳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诸葛芯鸳先是一愣,不知从何处拔出匕首,而后她脸色冰冷,竟举起匕首对着卧榻上的皇帝便要刺去。然而,匕首还未落下,诸葛芯鸳的手肘便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那匕首也顺势飞了出去,当她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脖颈之上,竟不知何时觉察出一阵刺骨冰凉。待定睛去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脖子上竟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关明诚,你还不快住手!”执匕首之人沉声一喝,那诸葛芯鸳却惊诧得连心都快跳出来了。 “元青箬……居然是你,你不是在蜀中吗?”诸葛芯鸳下意识出声,而那头的关明诚已停下了动作,转头看了过来。 “你敢伤她,我要这整个宣和殿的人陪葬!” 说罢,那关明诚竟一个飞身,长剑向着阿箬而去,阿若无奈,只得一把推开诸葛芯鸳,迅速往后又退了两步。她重心有些不稳,幸亏被司马笠牢牢接住,否则便只能正面迎接关明诚的攻击。 关明诚亦趁此机会将一旁的诸葛芯鸳扶了起来,两人背向卧榻,直视阿箬与司马笠,一时间,双方又回到了对峙的状态。 第797章 了结(四) “前些日子蜀中便有线报来,说夔州撤兵之后便再未见过元青箬,不料,这短短数日,竟来了帝都,可真是有些出其不意呀!”关明诚将阿箬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之间不乏嘲讽,“当年,我那兄长对西楚故人一片痴心,即便舍了诸葛家百年基业,落得个众叛亲离,也要一意孤行,虽然最后兵败垂成,他却依旧没有死心,只可惜,怎么遇上你这样个没有定力的西楚后人,可真是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经营。哦,对了,还有他那个傻徒弟,明明坐拥逐凤楼可以号令江湖,却偏偏为了你来蹚这趟浑水,这下好了,新娘在新婚之夜逃离锦官城,先去了夔州撤兵不说,更是星夜兼程赶来帝都私会情郎,你猜,这番大胆的行径,叫离忧拿什么再来面对天下之人?” 关明诚的一阵嘲笑让气氛瞬间变得与先前不同,司马笠担心阿箬,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阿箬之心却未有半分动摇,她直面关明诚道:“关先生,不,或许我该叫你诸葛二爷更为合适,你的所有嘲讽我都接受,我造了什么罪孽,得罪了什么人,往后自有天下人评说,功过已成,也无甚可以辩解的了。但我来到帝都,除了光明正大来见我的有情郎,还有一笔旧账,要来与诸葛二爷和贵妃娘娘好好算一算。” “我与你素未谋面,何来旧账可言?”关明诚的脸上又笼上了三分笑意。 阿箬也抿抿嘴,沉声道:“看来,我应该表述得更准确一些,这旧账日子久远,约摸可以追述到二十多年前……” 阿箬声音一顿,并未接着往下说,然而另一方,关明诚的脸上却不由得变得严肃起来。 “二十多年前,你冒充诸葛先生的笔迹修书于谢皇后,利用她对我娘的姐妹之情,害她抱病西行,而后你又混入谢皇后车队,到了西楚军营,与你一早安插好的探子相互配合,策动哗变,企图在混乱中杀掉我娘……甚至谢皇后。虽然你最终落败逃走,但还是为凉州兵马的偷袭打开了缺口,害得我娘葬身落风河谷。谢皇后不明其中隐情,误以为是自己判断失误害了至亲姐妹,她懊悔深宫,最终为恕罪自刎,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推波助澜的吗?”阿箬顿了顿,两眼瞪着关明诚,“敢问诸葛二爷,这笔二十多年前的旧债,你要如何来还?” “一派胡言,”关明诚抵赖道:“诸葛先生才华卓绝,他的笔迹又岂是我可以轻易模仿的?” “这有何难?”阿箬立刻回答道:“诸葛先生书法了得,蜀中之人常将其练习之作作为范本,若我没有记错,光刊行的拓本就有五本之多。不瞒二位,太子殿下身旁的麒麟卫在今日终于逮住机会,潜入了那铁桶一般的诸葛府,但是遗憾得很,他们几乎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找到,只带出来一本诸葛先生笔迹之拓本,我粗略翻了翻,上边可有不少圈点、批注和模仿练习的笔迹呀!” 言罢,关明诚皱了皱眉头,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询问,“好,我承认,大哥书法飘逸隽秀,我仰慕至极,的确常有模仿练习之举。可你也知道他的模仿者众多,不能因此就说是我写了那封所谓的求救信?” 第798章 了结(五)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到阿箬身上,然而她却只是轻笑一声,“我在蜀中受诸葛先生庇护,故难免去他府中走动,不想,有一日竟误打误撞闯入先生书房的密室,找到了一些东西。” 阿箬从怀中拿出两封封信,那封皮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二位,可认识这信上的桐花?” 见状,关明诚只是略略皱了眉头,倒是那诸葛芯鸳,竟莫名有些颤动,阿箬却没有功夫理她,继续说:“我这问题倒是多余,这是诸葛一脉旧日家徽,二位又岂会不认得。既是桐花为印,便说明,这两封信,皆是二十多年前的旧物。至于其间内容,就更有意思了……一封是诸葛先生与我娘的日常通信,另一封便是当日你模仿诸葛先生笔迹伪造的求救书信。” “你竟找到了此等重要的证据!”司马笠惊诧道。 阿箬点点头,将书信递了过去,“你不妨看一看,试试能不能找出些端倪。” 司马笠拿过信纸,浏览一遍,皱着眉头,没有说话。阿箬看了他一眼,语调温和地解释道:“乍看来,的确很难发现二者之间的差别,可这也恰好说明了模仿之人技艺之精湛,可说是深得诸葛先生笔迹之精髓,我想,学其形为一层,学其筋骨却又是另一层,能做到这种境界的,非得是与诸葛先生有众多交集之人不可。试问,素来以‘老庄逍遥’为精神追求的蜀中众人,又有谁会在那样一个时间,写那样一封可以掀起轩然大波的信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单从笔记上来讲,实在没有任何差别。可是有一点绝对可以证明这封求救书信绝不是出自诸葛先生之手。” 阿箬盯着关明诚,几乎一字一顿地说:“诸葛二爷,当初你模仿诸葛先生笔迹《兰亭集序》时,可真是费了不小的功夫呀!”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关明诚再次抵赖,却已然有些急躁起来。 阿箬亦是,有些激动地拿出左麒麟找到的拓本:“表面上那封信确实没有瑕疵,可若当真出自诸葛先生之手,他绝不会在书信中毫不避讳地直呼西楚女帝之名,他会避讳,会空格,会少写一笔,甚至会写个旁的字来代替,但他永远不可能那样直截了当地写一个‘兰’字!” 此言一出,关明诚的脸上明显一怔。 “这封信,”阿箬语气稍稍平缓一些,“是诸葛先生没来得及寄出的,你看那个兰,他怎么写的。” 司马笠再次认真看了,恍然大悟道:“少了一笔,确实少了一笔!方才我一直以为是信纸年代久远磨掉了笔划,现在仔细看了,诸葛先生确实原本便少写了一笔。” 阿箬勾起嘴角冷笑道:“诸葛二爷,不妨再看看你用来练习参考的拓本,这个‘兰’字,你不仅将它圈了出来,还反反复复写了不下十数次。可是,你学得越像,就越容易露出马脚,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兰’字,在诸葛先生的心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第799章 了结(六) 关明诚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才又道:“无论我的目的为何,可我终究是大兴子民,歼灭西楚,虽无所不用其极,但于大兴而言,却是无可非议!” 阿箬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自私自利弃他人性命于不顾之人,此刻居然能如此大言不惭!然而,她深知,有些问题,终究是立场不同,难分对错的。 “于我而言,你是害我生母性命之人,无论旁人做何感想,我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关明诚勾起嘴角轻蔑一笑,当即道:“你若有本事,来复仇便是,我岂会怕你?” 说罢,阿箬执起匕首,一副攻击之势,就在双方打斗一触即发之际,司马笠却忽而大喝一句,“稍安勿躁!” 关明诚一愣,当即收手,抬眼看向司马笠,“太子殿下若想打,一道上来便是。” 司马笠没有理会他的挑衅,他略略一抬下巴,颇为严肃地看着对面两人,“本王有一事十分好奇……方才青箬所云千头万绪,诸葛二爷一句‘为了大兴’便可全然驳回毫无错处,然而有一件事,你却始终没有提及,本王不知,你究竟是忘记了,还是有意回避。” 此话一出,叫关明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略微敛了下巴,思忖着究竟何处出了问题。 “诸葛二爷诸事繁多,你就不要卖关子,一并说了才好。”阿箬提高嗓门,故意催促道。 “诸葛二爷和贵妃娘娘,与凉州逆贼,似乎关系匪浅呀!”司马笠直视诸葛芯鸳,“贵妃娘娘,可否告知本王,司马策在帝都兵败后,是如何逃往凉州的?” 诸葛芯鸳明显一怔,言语间已然露出心虚,“他怎么逃走的……我如何得知?” “贵妃娘娘一句不知道,倒是推脱得一干二净!”司马笠顿了顿,又说:“不过,昨日本王翻阅了当时帝都城防的排班表,已然找到了那日城门把守之人,他们回忆说,那几日帝都戒严,出城的马车数量锐减,而几乎所有过路的马车他们都细致搜查过,除了……一早出去的诸葛府马车!” “敢问诸葛二爷,那样的非常时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以至于必须要出城吗?”司马笠径直询问道。 “我为何出城,与你无关!”关明诚答道,“再者,我和鸳儿与凉州卓氏并无深交,在当时情境之下又如何会以身犯险,去救司马策。” “并无深交?”司马笠沉声念叨着这四个字,“你说你们与凉州卓氏并无深交?” 听到这话,阿箬也不禁愣了一下,她紧紧地注视着关明诚和诸葛芯鸳,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那二十多年前,你又是如何混入母后车队去到落风河谷,然后又与卓启忠里应外合的呢?”司马笠顿了顿,几乎一眨不眨地望着关明诚,“或者说,你是如何取得卓启忠的信任,让他听你调遣的呢?若本王记得不错,当年父皇明发谕旨,只下令让母后前往落风河谷议和呀!难道,他还给了你什么密诏,让你联络卓启忠吗?贵妃娘娘进宫,只怕是在母后薨逝之后,如此,父皇又岂会相信一个与朝廷并无半点瓜葛之人呢?” 第800章 了结(七) “信口雌黄!”诸葛芯鸳忽然吼道:“你根本没有证据!” 司马笠冷笑一声,忽然抬起手,定格在半空之中,他右手的食指上,挂着两个红绳,绳子向下,有两块半月般的玉珏,那两枚玉珏长得极为相似,似乎可以拼在一起,构成另一个完整的整体。 关明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际,但很快,他又将手收了回来,保持着镇定。 “这两块玉珏,想必二位不会陌生吧!”司马笠淡淡道,然而语调之中已充满了挑衅和怀疑,“诸葛二爷,你也不必找了,这两枚玉珏,一枚是文策给本王的,另一枚则是方才打斗之中,本王故意摘取的。” 阿箬一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司马笠受伤,并非是不能力敌,而是为了趁机夺取关明诚腰间坠着的玉珏才故意落了下风。 关明诚立在原地,不吭声,倒是诸葛芯鸳,眼神闪烁,似有回避,司马笠抓住这个档口,当即追问:“贵妃娘娘,这玉珏之上的桐花,似乎与方才那信封上的一模一样呀!桐花为信,是二十多年前诸葛家重要的标记,这玉珏雕工精美,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甚至不是普通世家用得起的,所以,它必然担负着主人极为重要的使命,作极为关键的信物使用。可本王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文策手中,但文策也曾说,这玉珏是卓启忠留给他的。这便不得不让人怀疑,以玉珏为纽带,你们与凉州之人到底有多深的渊源,这一切,是不是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征讨落风河谷一役呢?” “二十多年前的凉州卓氏,还只是偏居西北的一个小族,按照他们的实力与声名,恐怕还不足以与诸葛一脉相提并论吧,然而,卓启忠却早在夺取落风河谷之前便收到了玉珏,这只能说明,你们策划借刀杀人之计,已经由来已久了。” 司马笠定了定,满腔怒火却还是露出几分平和,“你们借了卓启忠这把刀,要杀的究竟是谁呢?” 在一阵死寂般的沉默过后,宣和殿内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阿箬抬眼望去,笑声的发出者,竟然是关明诚。 “太子殿下连司马策那样的人都能利用,这份心计和智谋真是叫人叹服呀!”关明诚戏谑道,“然而,你说得再有板有眼,可是你认为,天下之人会单凭着这两枚玉珏便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吗?” 司马笠的拳头微微拽紧,这关明诚说得的确在理,即便他和阿箬找到了这些证据,将这些这些证据公告天下,也难以保证天下之人会信他,更何况,父皇此刻身中剧毒,一切的主动权还是在关明诚那方。 阿箬虽默不作声,可她握住匕首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她隐隐觉得,这场对峙的最终还是要兵戈相向方可止息。 然而,谁也没有预料到,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柄长剑便刺穿了关明诚的身体,那攻势来得异常突兀,就连关明诚也是愣了一下之后,垂眸见到染血的剑端从胸口穿出之后,才发现,自己确实被人从身后偷袭得手。 诸葛芯鸳下意识地抱住关明诚倒地的身躯,她张着嘴,面露惊诧之色,然而唇齿之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后,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卧榻之上传来,司马笠震惊之余抬眼去看时,原本平躺着的司马佑竟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天下之人相不相信,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朕自己相信!就是你……害得朕与绾绾阴阳相隔,朕今日便要为她报仇。” 第801章 了结(八) “你……”关明诚的胸口鲜血汩汩而出,他放大的瞳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却已力竭,几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诸葛芯鸳捧着他,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此刻的她涕泗交流、狼狈至极,“关明诚,你这是怎么了,你快点起来呀!” 关明诚抬起手,然而胸口留下的鲜血也早已让他的双手沾满了血污,他本来想去触碰诸葛芯鸳的脸颊,然而手到半空却已乏力,“鸳儿……快跑……” 诸葛芯鸳像中了邪似的,两眼发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死了,叫我跑到哪里去……跑到哪里去?” “快……”跑字还未出口,关明诚的手倏然落地,而后脖子一歪,便再也没了反应。 “关明诚,关明诚……你起来呀,起来呀!”诸葛芯鸳还在摇晃着他的身体,声嘶力竭地唤关明诚。 “贵妃娘娘,不要再摇了,诸葛二爷死了,不会再起来了。”阿箬见那女子疯魔之状,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开口劝了两句。 然而,当她想要再劝之时,身旁的司马笠竟然一伸手,拦住了她。 “诸葛芯鸳,当年绾绾待你不薄,你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加害于她?”卧榻之上的皇帝厉声询问道。 诸葛芯鸳有些恍惚,她抬眼看着司马佑,幽幽道:“原来陛下一早就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臣妾,还要虚与委蛇给臣妾那些希望,若你一定要说臣妾加害谢绾绾,那这其中也一定有你一份‘功劳’。” “胡言乱语!”司马佑喝道,“朕与你讲过,心中只有绾绾一人,是你自己,非要进宫……” “陛下好说词……”诸葛芯鸳冷笑道:“你讲这话是什么时候,你可还记得?是你与臣妾已有夫妻之实、是臣妾已经失去做母亲的权力的时候,你剥夺了一切,又对臣妾弃如敝履,还总是摆出一副痴情不渝的模样,叫臣妾怎能不伤,怎能不恨?” “你独爱谢绾绾,却让另一个爱你入骨的女子来做陪葬,”诸葛芯鸳吸了一口凉气,“你可知臣妾也曾是蜀中世家的掌上明珠,被别人当做珍宝来疼爱的。” 司马佑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没有预料到女子此刻的声嘶力竭。 “可是呀陛下,当年的臣妾,却依旧没有那狠厉心肠,还是对你割舍不下,所以才只能想发设法害死谢绾绾。谢绾绾命大,没死在落风河谷,反而还平平安安回了帝都。我没想到的是,在帝都贵为大兴皇后的她,最终竟选择了自尽!陛下,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到头来,伤她最多,取她性命的,不是旁人,而正是口口声声爱她护她的陛下你呀!” 诸葛芯鸳边说边笑,仿佛郁结心中多年的块垒终于被抚平一般,肆无忌惮。 “你给朕住嘴、住嘴!”司马佑嘶喊道。 “住嘴?”诸葛芯鸳又笑,“就算臣妾住了嘴,这皇宫大内的还有上千张嘴,陛下难道也要让他们一一住嘴不可?” 见到司马佑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诸葛芯鸳仿佛诡计得逞一般笑得很是快乐,她没有见好就收,反而变本加厉道:“这些年来,臣妾转了性子,再不似当初蜀中那个天真烂漫的红衣小姑娘,大兴皇宫的美人一茬接一茬,臣妾也算看通透了,就算谢绾绾还活着,陛下也不可能像自己标榜的那样深情专宠,说到底,陛下终究是陛下,美人如华裳,见得多了,才会分外留恋最初那件遗失了的。多年沉淀,也让臣妾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解铃还需系铃人,臣妾的债,还得上陛下这儿来讨。所以呀,臣妾要让大兴乱起来,大兴越乱,臣妾越开心。” 第802章 了结(九) 为了一己私仇,竟要拉上大兴江山陪葬——想及此,阿箬心头不禁一颤,她没有料到,表面上已经伪装得平和到极致的诸葛芯鸳,竟然有如此疯狂的内心。 她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司马笠,那人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之下,司马笠却已伸手,将她轻轻往身后拉了拉。 卧榻上的司马佑吼道:“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诸葛芯鸳闻言,一脸惊愕地看着司马佑,“听陛下这话……是要杀了臣妾不成?” 司马佑又说:“笠儿,快将这贼妇拿下……拿下!” 司马笠应了声是,当即想要去抓,谁知,那诸葛芯鸳竟微微一笑,而后不知从何处举起长剑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是一抹。众人一惊,但知道这就是方才司马笠打掉的关明诚的佩剑,只不知这诸葛芯鸳是何时将它捡起来的。 宝剑落地,发出金石碰撞之声,阿箬下意识地上前,伸手正好接住了诸葛芯鸳。 诸葛芯鸳的伤口很深,鲜血汩汩,沾污了阿箬的衣襟,“贵妃娘娘……”她小声唤了一句。 “我恨谢绾绾,可两次将祸事引向贺兰旌,都是迫不得已……诸葛家,已经有人为此而偿了一世情债,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阿箬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责难之辞,却也不敢轻言原谅。 “陛下,你费尽周章毁我杀我,如今也算如你所愿!”她哼哼一句,不屑中甚至有那么一丝骄傲,“但是你要记住,本宫是自尽而亡,而非败于你手!” 她挣扎着说完最一个字,整个人却也像秋日的落叶一般飘零蜷缩,直到毫无生气。 阿箬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将她放在宣和殿的地板上。 她抬起头,直视着卧榻上的那个人。 司马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上前,拉住了阿箬,然而阿箬却并未看他。 “你终究还是回到了帝都。”司马佑开口道。 “父皇,青箬来帝都之前,已设法退了夔州守军,如今蜀中形势大转,诸葛家盘踞多年的势力已被瓦解许多……她,是有功之人。”阿箬还没开口,司马笠已经忙着解释,并将此说成了她的功绩。 孰料,阿箬竟淡淡开口,平和道:“这不是什么功绩,用不着朝廷肯定,我只是想要多少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孽。” 司马笠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为阿箬辩解。 卧榻上的司马佑笑了,很是阴沉,“你这脾性,与贺兰旌倒是如出一辙!” 阿箬一愣,依旧沉着脸,注视着他。 “你可是想要找朕报仇?”司马佑忽而道:“朕的军队杀了你娘,朕又用计逼死你爹,最后还搅了你的婚事,让你一个人历经波折……你一定恨朕入骨吧!” 阿箬眼眸一垂,满眼尽是坦然,“我的确恨你……但我不会杀你。我爹我娘看待死亡,也远远超出了你可以想象的境界,你虽坐有江山看起来富贵无比,可在某些时候,却也是这世间最贫瘠最狭隘的人,因为,你心心念念、日日看护的东西,却偏偏是许多人眼中最不屑的。” 望着司马佑那写在脸上的惊诧,阿箬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至于我,本就情深缘浅,没有你来阻挠,也会有旁人。” 第803章 起誓 “青箬……”司马笠惊呼道。 阿箬却也没有理会他,转身便往宣和殿外走。司马笠想要追出去,可却被司马佑拦了下来。 “父皇,我……” “朕知道你想做什么,”司马佑很无奈地说,“但朕时间不多,有些话,今日不说,便再无机会说了。” “父皇。”司马笠有些怔怔的,心头却有一种极不祥的预感。 “朕确实中毒已深,药石无灵。”司马佑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司马笠的脑子“嗡”的一声,前些日子他确实想过办法为父皇解毒,而且听方才关明诚之言,这种做法也确实取得了一些效果……他当即俯下身子,要在地上躺着那二人的身上搜寻解药。 但司马佑却伸手拦住了他,“不必找了,方才下毒之际诸葛芯鸳便明明白白说过,此乃世间无解之毒,两日内必会发作。” 司马笠震惊不已,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故而还是违背司马佑之意,当即去搜了二人之身,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笠儿,你听朕说。”司马笠已经声泪俱下,司马佑却意外地镇定自若,“朕命你,在朕身亡之后,立即登基为帝,不得有误!” 司马笠双唇微张,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司马佑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道:“这里有一份名单,是朕觉得朝中可堪重要之臣,这些人,你要尽可能发挥其长处,助你顺利掌控江山。可若是他们露出哪怕丝毫不臣之心,你都不可姑息!” “儿臣……明白!” 司马佑深吸一口气,又道:“凉州卓氏已灭,但西境还有大批战力强劲的兵马没有妥善安置,你要找可靠之人,重整军威,稳固防线,但是切记,要严控这些人手中之权,决不可再出现下一个卓氏。” 司马笠点点头,听司马佑继续道:“西蜀诸葛家根基深厚,五年之内,朝廷军队不可撤出蜀中,你还要想办法拉拢诸葛家的其他人,以彻底孤立诸葛有我,灭其谋逆之心。” “东山容氏,”他轻哼一声,“倒是最聪明的一个,自打容隐之殁了,他们几乎没有再离开东山,那个号称诗书礼乐传家的大族,有诸多聪慧有才的后人,你可择贤能而用,但绝不可再给予其和容祁、容隐之相似的地位。” “还有……会稽谢家,”司马佑轻轻顿了一下,“本是朕的心头大患,但这一两年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那谢子昂也很是通透,五年前左右,他们便已经开始向南洋转移财产,为了避朕耳目,他们甚至还在越州境内自导自演了什么山匪恶盗……算了,毕竟是绾绾娘家,这些年来,他们也从未有过什么逾矩之状,想逃,就让他们逃吧,省得将来,你挥刀向着自己的亲族。”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司马笠,终是显露出了一个父亲该有的慈爱,“笠儿,你知道朕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司马笠点点头。 “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像咱们大兴的皇帝一样,受制于豪强世家,政治上要拉拢他们,经济上要依靠他们,文化上要推崇他们,就连行军打仗保境安民也依旧要仰仗他们……他们固在,朕的皇权威仪往何处放?”司马佑叹了口气,“朕自登基以来,每时每刻不在想着要驱除他们的影响力,现在好了,朕总算是留给你一个没有四大家族的大兴。” 或许是由于太过激动,司马佑在说完这句话后,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咳到最后,竟仰天喷出一口血。 “父皇!”司马笠拍着他的背脊,似乎想让他平静下来,不再继续往下说。 “笠儿,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朕……” 司马佑嘴角挂着血丝,双眼却紧紧盯着他。 “请父皇吩咐!”司马笠拱手。 “我要你对天发誓,你若为帝,元青箬绝不可为后!” 司马笠彻底愣住,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 “笠儿,朕要你发誓……” “父皇!” “发誓!” “我……”司马笠全身颤抖,若真的让他来选,他宁愿选择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帝位。 司马佑又喷了一口血,整个人已经无比虚弱。司马笠不忍见父皇如此,终于还是缓缓举起了右手…… 第804章 禅让 这是大兴明德七年九月十六,河间王司马筝站在宣和殿外,等着皇帝的召见。自先帝驾崩以后,他的皇兄临危受命,登上皇位,以迅雷之势扫平天下,终于扼杀了九州之内那汹涌的暗流。在这样风云交会的时节里,司马筝也一改往日的懒散风格,开始尝试着接手更多的实际事务,力争为皇兄分忧。他做得很好,成长也十分迅速,如今的司马筝,通身一股成熟稳重之气,再不复少年时的那股子跳脱不羁。 “殿下!”阿翁已经告老还乡,如今宫里的管事太监是年少时便跟着司马笠的李蟾,“陛下请您进去。” 司马筝嗯了一声,垂眸整了整衣衫,而后抬脚就往殿内去。 此时的司马笠,一身玄色龙袍,头束金冠,本应是雍容富贵至极,却偏偏靠在龙坐上,左手撑着额头,食指反复摩挲,露出一脸的疲惫。司马筝注意到,此刻司马笠目光深沉,而他的眼光似乎正紧紧地落在御案那一盆君子兰上。 那兰花品相实在不算好,个头又小,叶片也不茂盛,唯一值得欣喜的,大约便是那叶片中间几个簇拥在一起的花苞。卖相这么差的君子兰也能开花,可真是不容易。 “皇兄日理万机,还是应当注意身体才是。”司马筝行过礼,沉声道。 司马笠调整了坐姿,抬眼看他,“时不我待呀!” “皇兄勤勉,不愿拖延政务,真真是我大兴之福。”司马筝不是拍马屁,一直以来,他对皇兄的工作态度都是十分佩服。 闻言,司马笠愣了一下,却不由自主地在心头一声嗤笑,他暗暗心道:“说得也是,如今,只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帝王异乎寻常的勤奋。” 他轻咳一声,对殿中所立之人道:“今日叫你过来,是一件事交托你去办。” “请皇兄吩咐。”司马筝当即正色。 “两个月前中原腹地旱灾频发,朝廷从各地调派了大量的军队前去帮助赈灾,这些兵士任务完成得很好,现下他们已经开拔返回驻地,朕诸事缠身,不便出京,你便替朕前去看看犒赏一番吧!” 司马筝当即领命,然而司马笠却忽然又道:“朕有一封密诏给你,算是巡营的奖赏,你回到帝都后再来宣和殿领赏吧!” “臣弟遵旨!”司马筝不敢耽搁,当即转身离开。 司马笠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嘴角不觉轻轻勾了一下。 …… 一个月后,当司马筝完成任务,风尘仆仆地赶到帝都宣和殿时,却没有见到他的皇兄。 “殿下回来了。”是那李蟾,捧着一个木匣子,站在殿外等候,似乎知道他今日会来。 “皇兄呢?”李蟾都知道,皇兄自然也知道。 “陛下今早出宫去了,他命奴才在此等候殿下。”说罢,李蟾恭恭敬敬地端起木匣,道:“这是陛下给殿下的赏赐,他说,请您亲自打开。” 司马筝遵循礼数,先对着木匣叩首,而后郑重其事地双手将其打开,木匣里还有一个小木匣,旁边是一个金色的卷轴。那金色的卷轴露出龙纹,司马筝一看便知道那是一道敕旨。 他缓缓打开敕旨,认真读起来,然而,只读了两行字,他就神色大变,几乎腿软似的跌坐在地上。 李蟾惊慌失措地问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司马筝没有理会他,而是伸出颤巍巍的手,打开了一旁的小木匣,玉质金雕,蛟龙赤螭盘绕其上,不正是传国玉玺? 一盘的李蟾也吓得一哆嗦,霎时间只觉五雷轰顶一般。 这是一道禅位诏书,大兴皇帝司马笠把自己的皇位,让给了司马筝! 第805章 (大结局) 共赴余生 大兴明德七年,冬月初一,会稽山中。 “小姐……”老妪伸手,推醒了海棠树下昏睡的女子。 阿箬睡眼惺忪,发髻半歪,“赵妈,这是几时了?” “小姐,午时到了,该用午膳了!”赵妈将她扶了起来,笑眯眯地说。 “哦!”阿箬揉了揉脑门,心叹自己这回笼觉真是越睡越久,“怎么莫名其妙又到晌午了。” 世人总道山中岁月长,日子分外难熬,但她却越过越舒坦,只觉得每日像是越来越短了。 那日,她离了宣和殿,先去元芷和容隐之坟头洒扫,而后便径直南下,往会稽而来。等她到了会稽之时,才发觉,偌大一个会稽谢家竟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不想,她在谢宅外绕了一圈,竟碰见了冯稀,彼时的冯稀已经辞去帝都官职,回家重拾盐商旧业,他说,谢家给予了他很多帮助。阿箬借机就问,谢家人都去了何处,冯稀却摇摇头,答了句“天涯海角”。 阿箬正觉莫名其妙之时,冯稀却将一个锦囊交给她,并道:“这是谢族长让我交给你的。” 阿箬有些诧异地打开了锦囊,那锦囊中有一张字条,和一把钥匙。原来,那字条所书便是钥匙的用途,用它,可以开启谢宅中的那座棠梨院。 后来,阿箬独自一人去棠梨院看过,院中旧景凋敝,看起来很是荒凉,她凭着先前的记忆往宅子深处走去。才发现,宅子中心的那间空屋子里竟堆满了大大小小几十箱的金银财宝,像是专门留给她的。 阿箬虽然惊叹,却不为之所动,她自打进屋子起,眼中便只有那一架凤首箜篌。 后来,她将箜篌搬到了山中,在原本的断口处亲手雕了一朵盛开了君子兰。而后,她调弦试音,终于使得那架箜篌又重归昔日荣光。 “午膳过后,我想去山腰的竹林弹一弹箜篌。”阿箬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对赵妈说。 “这……”一向有求必应的赵妈竟然也有吞吞吐吐的时候。 “是有什么不便吗?”阿箬好奇地问。 “不,只是老头子今日下山采买去了,我灶上炖着汤,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阿箬捂嘴笑道:“赵妈不必介怀,竹林又不远,我一个人去便是了。” 老妪还是担忧,却终究拗不过阿箬。 …… 这些年来,阿箬苦练箜篌技艺,如今,几乎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她跪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畅快引奏,一弦一柱,时而柔和灵动,时而幽微隐秘,那曲调,仿佛在讲述着自己的半生仓皇和情之所钟。 曲罢,阿箬收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七年了,山中景物如昨,却不知山外,她的那些故人们,而今是何模样? 五年前,离忧来找过她,彼时的她,无忧无惧,甚至一度闭上眼,等着离忧来取她性命。然而,离忧却收了剑锋,站在月影下,轻声问她:“挣扎半生,舍弃一切,便就为了眼前的之景吗?” 阿箬没有多想,笑着摇头:“心中无愧就好,了此残生而已。” 离忧走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通了,原来,自己和阿箬之间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外界,而在于内心。他们都太固执,以至于谁都不能理解谁,谁也不能改变谁。 阿箬摇摇头,再次奏起箜篌,乐音流转响彻山林,然而,奏着奏着,她忽然听见一阵悠长的乐音在身旁响起,那乐音初时有些唐突,但很快便合上了阿箬的节拍,筚篥与箜篌,相依成趣,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在这竹林之中倾诉衷肠。 一阵风过,送来清香,乐音戛然而止,只剩风吹过竹叶的簌簌响声。 阿箬不敢转身,怕那只是一时错觉。 然而,身旁之人却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阿箬倒抽一口凉气,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过去。剑眉星目,刀刻轮廓,宽肩细腰,玄色劲装,这是七年来,常常出现在梦境中的画面…… “是呀,好久不见。”她答。 司马笠收起筚篥,往前走了两步,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 阿箬抿抿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山顶的宅子找过你,赵妈说,你在此处。” “不,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在会稽。” “我怎么知道……”司马笠重复道:“我若说,这是直觉,你会相信吗?” 阿箬微微垂眸,浅浅答道:“信。” “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你一定在这里,因为,若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阿箬抬起头,盈盈看着他,“我来这里……与其说是逃避,不如说是等待!” “我知!” “你真的,想好了?” “我用了七年时间,整肃朝纲,是不愧父皇。如今诏书已下、玺印已出,是不愧天下。”司马笠一字一顿道:“该偿的债,我都已经还完,我也要来收自己的债了。” 司马笠的语调无比温和,“你可还记得,当初欠我的一个承诺?” 阿箬莞尔,轻笑,“事隔经年,你还记着?” 司马笠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当然记得,一世也不会忘记。” “那你可不要太贪心,我一个山野女子,无甚身家,多半是还不起了。” 司马笠笑了,有些无奈地摇头,“我不贪心,也很有耐心,不如我们先回家,然后,我与你慢慢道来。” 阿箬点点头,笑得很是温婉,“记得把我的箜篌搬回去。” “遵命!”司马笠拱拱手,笑道。 他转身就去搬那箜篌,待弄好时,才发现,那女子,竟还一直站在原地。 “怎么了?”他问。 “生辰快乐!”阿箬忽然道。 司马笠一愣,忽而又漾开笑意,“生辰快乐。” 晴空渐暗,竹林晚风又起,不一会儿,天空开始飘洒小雨,司马笠拿起斗笠,给阿箬戴上。而后他右手牵着马缰,马背上放着箜篌,左手牵着阿箬,二人并肩,往竹林深处走去。 多少错路殊途,唯有衷心不改,方才能如今日这般,并肩而行,共赴余生。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