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遇见穿越女》作者:绚烂如花【完结】 晋江文学城2009-11-27完结 文案: 两个穿越女,一局棋。 她说,若他甘心做那人的棋,她便甘愿陪他入局。 她说,原来,从头到尾,我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活了谁,死了谁,最后的赢家,又是谁?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潘婧,刘柳 ┃ 配角:方若辰,安适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既是夫妻,就该相守一世 第 1 章 今日,镇国公府宾客云集,觥筹交错,数十台酒席铺张开来,人头窜动,真是好不热闹。 方若辰作为今日的主角,自是红光满面。 这红光,半是因为喜庆,另一半则是因为宾客们热情的敬酒。 “新郎官,恭喜恭喜呀!” “多谢邓大人!”他道声谢,将手中刚刚斟满的酒杯饮尽。 不敢喝得太急,后面还有一溜儿朝廷同僚要问候呢! 方若辰而今,也算得上是朝中的红人了。十九岁老镇国公阵亡沙场,他便袭了父亲封号,将镇国公府继承下来。期间固守封地,倒不见有什么太大的作为。直到三年前,先皇驾崩,他一力支持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登上龙位,为皇上扫除异己,巩固地位,这才变成了而今叱姹朝堂的年轻新秀。 这般地位,却在二十五岁方才娶妻,着实有些缘故。 说起这个,要从方若辰的父辈谈起。 这桩婚事,原是老镇国公在方若辰五岁时与先帝右相订下的。潘右相共有三子一女,幼女潘婧便是他今天的新娘子了。据说这个新娘子从小便身娇体贵,终年卧床。方若辰十八岁,潘婧十三岁时,老镇国公便想让他把她娶过门。没想到,婚前潘婧染了身风寒,在床上一躺就是半年,婚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后来老镇国公去世,没几年先皇驾崩,右相支持五皇子与太子争夺皇位,站在了与他对立的一边。 再后来当今圣上登基,念及右相为朝中元老,只将右相贬做平民,未再为难。几番蹉跎,潘婧已经二十,早过了嫁娶的年纪。 与她的婚事本可就此作罢,但方若辰至孝之人,不愿违背老镇国公许下的承诺,况且潘婧这个年纪,他若不娶,人家姑娘岂非嫁不出去了? 征询过生母刘氏的意见后,他择了良辰,亲自登门,向潘家提亲。 潘家对他的到来诚惶诚恐,但提及婚事,却表现得十分为难。 原来潘婧的身子越来越差,这两年更是每况愈下,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潘家二老还亲自将他领到了女儿的闺房。 毕竟是个陌生男子,方若辰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出来了。 这匆匆的一眼,连外貌都不曾记下,却清楚地看清了那张脸上的苍白与憔悴。 回到客厅,方若辰思忖良久,做了决定——等! 等到来年春天,潘婧的身子好些,他便娶她过门。若是潘婧熬不过,而潘家又同意,他也会将她迎入方家祖坟,以他的妻子的名义。 潘家二老听得他如此说,自是感激涕零,拉着他的手直唤“好女婿!” 婚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其实方若辰之所以如此决定,守信重诺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根本不急着娶妻。 说方若辰“未娶”,只是说他没有正室妻子。事实上,他已经纳过两房妾室,而且其中妾室赵氏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先纳妾后娶妻,在大户人家里,本来就是常事,反倒是以方若辰今日的地位,居然不曾妻妾成群让人更惊讶些。方若辰从来认为女人并非生活的必需品,而今的他既不缺女人,又没有无后的顾虑,自然不急着娶妻。况且,他实在不懂,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围在当中会有什么乐趣。 方若辰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在因为被那个虚长他半岁,俊美无双风流无匹的当今圣上那堆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弄怕了。至于那位皇上如何穿梭花丛游刃有余又总大方地将烂摊子丢给他的故事,这里就暂且不表了。 且说方若辰从潘府回来,不到一月,潘府便派了家丁过来,欢天喜地地告诉他们未来的姑爷,说小姐自他上次去提亲之后,竟奇迹般的日日见好,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潘家二老以为良缘天赐,觉得应当尽早完婚。 方若辰想想,觉得他与潘婧的姻缘倒确实有些希奇坎坷了,第一次他要娶她,她病了。第二次他要娶她,她病好了。 当下亦没有异议,打发了潘府的家丁,便命人开始筹划自己的婚礼。 婚礼很是顺利,今日午时,花轿便到镇国公府了。 拜过天地,新郎开始招呼满堂宾客。 眼看着月上垄沟,华灯初上,这满堂的宾客依旧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方若辰已醉了七分,行走的步履开始虚浮。 突然手肘被人扶住,有人在身边朗声说话,微带戏谑,“爱卿们今夜莫不是不想让方侍郎入洞房了?” 人群微微静默片刻,突然有人笑出声来,接着,满堂哗然。 方若辰弓身俯首,拜道,“皇上万岁!” 那人微笑,不忘调侃,“看来方爱卿还未醉糊涂,可还记得去新房的路?” 方若辰讪笑,转向众人,“众位多喝,方某先告退。” 满堂皆笑,皇上亦笑,似乎来了兴致,大声道,“众爱卿莫愣住呀,朕来陪大家喝几杯!” 方若辰有些无奈,看来明天早上,能爬起来早朝的大臣没几个了。 方若辰虽然醉了七分,但这三分神志还是清醒的。 寻得路径,他入了新房,看见新娘子正披着盖头,安静地坐在床上等他。 掩了门,坐在她的身边。 她亦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别过了头,面向他。 他伸手去触那盖头,却在一瞬间,忆起了印象中她脸上过分的苍白。 手中的动作只是微顿了顿,新娘的脸很快便出现在眼前。 怎么说呢?盖头下的女人,很静。 柳眉端正,杏眸沉静,肤色因为长年病弱微显苍白。盖头下的她,微垂着头,看不到新娘子该有的喜悦、兴奋、慌乱或是紧张,只是安静地接受着他的注视,一如方才,安静地,从午时一直等他到现在。 方若辰过了好一阵,才发觉自己盯她看了许久,不过他的新娘子,似乎很是坦然地接受着他的端详,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 “咳!”他轻咳了声,收回目光,将案桌上的酒杯拿过,“喝交杯酒吧。” 她点头,自他手中将酒杯拿过。 手臂交缠,她垂下眼帘,俯首去碰那酒杯。 俯仰之间,颈上的玉色肌肤从礼服高高的领子里露出几分,那瞬间好像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馨香。于是有些干渴,将手中的酒杯饮尽了。 放下酒杯,发现她手中的酒杯也已干尽。 她长年生病,这黄汤酒水,平日里是断断不能碰的,是以一杯酒下去,脸上便开始泛红,映着她比常人苍白几分的肌肤,倒多了几分生气和娇俏。 方若辰又看一阵,起身熄了屋里的灯火,爬上床来拥她,“该睡了。” 第 2 章 因为常年习武,方若辰睡得素来比一般人警醒。 潘婧起身的时候他便醒了,不过因为昨夜喝得有些过了,此刻头还有些晕乎,便躺在床上假寐。 有细微的水声传来,潘婧只披了一件外衣,立在放着脸盆的木架边绞帕子。 绞过帕子,她顿了一下,似不放心般朝床这边看了一眼。 方若辰于是闭上眼睛。 见他未醒,她放心了。半蹲下身,用帕子擦拭腿间残留的血迹。 方若辰看着,有些好笑,但亦随她去了。 他对女人向来直来直往,少有刻意的温存,昨夜又喝多了,多半是弄疼她了。不过她也无趣地紧,只紧紧抓着床单,连声哼都不肯赏他。 没一会,水声止了。床边传来悉索的穿衣声。 “相公。”过了许久,潘婧终于走回床边,伏在耳边轻声唤道。 这回总算听到了她的声音,柔若锦帛,似她本人一般沉静温婉。 他睁开眼睛。她已然装扮整齐,长发盘起,梳了一个极简单的发式,贴几朵钿花,没有上妆,只是为了掩盖过于白皙的脸色特意抹了些腮红,看起来很是素雅干净。 “时辰不早了,妾身服侍相公起床更衣。”她对上他的长眸,轻声说道。 “恩。”他应了身,从床上坐起。 大红被褥滑下,他起身下了床,在她面前站定。 昨夜里黑灯瞎火的,今晨总算坦诚相见了,虽然只是单方面的。 方若辰看看自己的小妻子,她只垂了首将目光移开,并没有其它太过的反应。 将床边的衣裳拿过来,她一件一件地,仔细地为他穿上。 很安静。晨光一点一点地从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渐渐盈满整个新房。 周围的空气像是被眼前的女人感染了,居然透出一股平和宁静的气息来。 方若辰垂首,看着她白皙皎好的手指轻巧地在身上跳跃。她有一双极漂亮的手,玉般晶莹。他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手指,也可以漂亮到这种程度。 看见她替他着好衣服,就要离开,他将她的小手拦下,拢进掌心,细细摩挲了会。 很软,很细,只是稍瘦了些,再多些肉就好了。 “相公,”她敛了敛眸,低声道,“让妾身为你梳头。” 他终于松手,对她笑笑,“我生性随意,我们是夫妻,你我相称就好,无须如此拘礼。”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可是给他梳头的时候她却似乎很是紧张,连试了三次依旧没办法替他将头发盘上。看她还要再试,方若辰忙拉住了她的手。她的小手已经开始沁汗,掌心处一片清凉。 “没事,我自己来。”他拍拍她的手背,权当安慰,转过头来将自己的头发束好。 她在一边细细看着,好学生一般。 他又笑了,看来娶了一个乖宝宝。 洗漱完毕,他带她到东院给生母刘氏请安。 刘老夫人早早地便备好了红包,在祠堂里等着他们了。 昨夜新婚,她估摸着新人可能来得迟些。没想到卯时刚过,便见儿子领着儿媳过来了。 媳妇准时,自然是对她的看重。思及此,对新儿媳便多了一分好感。 “娘!”方若辰见了母亲,行礼唤道。 那厢潘婧亦盈盈下拜,正要开口,被刘老夫人拦住了,“先去拜见你家公。” 潘婧温婉点头,在婢女的指引下朝向镇国公上香进茶,末了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唤了声“爹。” 方若辰想,她还是紧张。 见她拜完,婢女忙奉上新茶。 潘婧接过,端到刘老夫人面前,跪下,茶碗高举过头,“娘,请用茶。” 方若辰忍不住了,凑到她身边轻声提醒,“叫婆婆。” 她抬头看他,墨黑杏眸里飘过一丝迷茫。 “无妨无妨。”正准备改口,刘老夫人已经将茶碗接了过去,“叫娘好,叫娘亲,日后就这么叫吧。” 说罢泯了口茶,笑着将准备好的红包递到她手中。 潘婧接过,又要磕头,被刘老夫人拉了起来,“不用磕头。这孩子还真是实心,看看,都把额头磕红了。”说着很是怜惜地替她揉了揉额角。 看见母亲喜欢潘婧,方若辰亦很高兴。于他而言,娶妻生子,很大一部分都是为了尽孝道。 此刻,刘老夫人看着沉静温婉的潘婧,确实喜欢。微笑着牵过潘婧的手,她转向自己的儿子,“辰儿有事便去办吧,让我跟婧儿好好聊聊。” 方若辰恭顺地点了点头,告过辞后,便退出了祠堂。 因为新婚,皇上特别准了他三日假期,大意是让他跟新婚妻子好好温存温存。 方若辰却觉得,这三日假期来之不易,怎能烂在房里?于是命令家人准备马匹弓箭,预备到西郊的私人园林里施展身手。 说起来,自先皇驾崩,他被卷入官场,已经很久不得清闲了。 想他当初刚袭了镇国公府,又无官衔在身,每日里只管呼朋引伴,狩猎饮酒,好不逍遥快活。 只可惜没几年,先皇突然驾逝,朝政一度不稳,拥护五皇子的呼声愈来愈高,安适的太子之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没办法,他只能站出来,一力支持安适到底了。 每每说到他跟安适的交情,方若辰都觉得仿佛已经远到上辈子去了。 只记得他们都是小屁孩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他是太子,他是太子侍读,他们一起欺负授课的师傅,一起逃课,一起在宫里玩伏击战,作弄宫女太监……当然,每次事发,犯错的就变成了他一个人。方若辰有时想想都觉着自己犯贱,对着这么一匹披着完美人皮却阴险狡诈无人能及的狼,居然也能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就像小时侯不论替他背了多少黑锅挨了多少罪罚依旧屁颠屁颠地跟他混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孽缘? 算了,不想也罢,就当上辈子欠他的好了。 放下杂想,方若辰策马奔出城外。 道旁风景疾速后退,呼啸而过的空气激越而自由。 自入官场,杂事缠身,似这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自然要好好珍惜,尽情挥霍了。 第 3 章 三日休假,方若辰只管尽情玩乐。潘婧似乎甚得母亲欢心,听管家说她已经开始跟着母亲学习如何操持家务了。方若辰听后,很是满意。 在他面前,潘婧总是安静乖顺的,话也不多。虽然有时候会觉得闷,但大多时候,方若辰还是比较享受她身上沉静平和的气质的。唯一的缺憾是,她在床上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不过,这并不影响方若辰心中对她“好女人”的评价。 假期的最后一日,他遇上了微服出城游玩的安适。 当时安适正在亭中饮酒,身边毫无例外地美女环绕,他斜倚美人,微带慵懒,调笑着从另一个美人手中接过酒杯,轻饮浅啜。 即便同是男人,方若辰依旧不得不承认,安适有副迷死人不偿命的好皮囊。 据说他的容貌,与先皇后箫氏有五分相似。箫后当年,乃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美人,美艳之名,几乎无人不知。只可惜红颜命薄,生下安适没两年,一代红颜便香消玉陨了。这也是安适无法从箫后的娘家获得更多支持的原因。 安适虽袭得母亲绝美的容颜,却不带半分女气。玉华风姿,足以叫一般的凡夫俗子自惭形愧。当然,方若辰说的是外貌,外貌。 却说安适看见方若辰踏马而归,很是惊讶,“方侍郎,你不在家中软玉温香,跑到这里做什么?” 方若辰无言以对,想皇上您实在是太看得起在下了,三天三夜都窝在家里日日“温存”,他可吃不消。 见方若辰不答,安适微蹙长眉,将放在案上的折扇拿起,轻敲数下,问,“莫不是新娘子不合你意?” 方若辰还未来得及否认,那厢安适已然出了亭子,命人将马牵过,与他并骑,根本不容他拒绝,“今日正好得闲,便随方侍郎去看看新娘子好了!” 对于方若辰与潘婧的婚事,安适到底是有些不乐意。 毕竟潘右相曾经站在反对他的行列之中,虽然他碍于情面没有动潘家,但并不表示他真的不想将潘家赶尽杀绝了。而方若辰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他自然不希望他与潘家有任何瓜葛。 但方若辰的脾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来至孝,二来重诺,要他违背父亲许下的诺言,确实为难。正因如此,在他坚持要娶潘婧时,他才没有多加阻挠。 不过这个潘婧,倒是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的。他的人生不容许有太多意外,他得确定,这个潘婧,不会给他带来太多的惊喜。 听说皇上要微服驾临,镇国公府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由于皇上经常心血来潮,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镇国公府,镇国公府的仆人们对于这样的忙碌早已驾轻就熟。 虽然是微服,但大到接驾的地点,宴席上的布置,酒菜的品种,小到皇上用的碗筷酒杯,都有一番讲究。 这是潘婧过门后,皇上第一次驾临。刘老夫人便将她带在身边,细细地嘱咐每一个细节。潘婧听得很是用心,不住点头。偶尔细声地发问,刘老夫人亦很耐心地回答了。 忙乎半晌,仆人来报说御驾已经到了前门。 刘老夫人见诸样事物都已准备妥当,便对潘婧道,“如此,我们回房吧。” 潘婧微露疑色,“不用接驾吗?” 刘老夫人笑了,“皇上脾性,倒跟辰儿有些相近,不爱繁文缛节。况且他们两个大男人喝酒,我们在,反而让他们不自在。” 潘婧点了点头,表示明了,听话地回房去了。 潘婧回到房里没多久,便听家人说皇上要见她。 因刘老夫人未曾嘱咐过面圣时当如何,潘婧有些不知所措。见那家人催得急,便只理理颊边发丝,便走到了宴席所在的鳞波亭。 时值晚秋,鳞波亭边的柳树已褪尽了青翠,独垂一片萧索。夕阳余晖未尽,将树下的影子拉得漫长。 潘婧步进亭中,见方若辰身边,坐了一名华衣贵公子。那公子面目俊美至极,气度闲雅,正一脸笑容温和对她笑。 潘婧想他便是皇帝了。于是跪下,“臣妇潘氏参见皇上!” 安适微笑,温言以回,“平身吧。” 潘婧依言起身。 只听安适继续道,“朕与若辰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今日是特地来看看他的新媳妇的。” 潘婧见皇上如此好脾气,有些惊讶。听他如此说,沉默了片刻方垂首低回,“叫皇上见笑了。” 安适哈哈地笑,“在朕面前,无须自谦。今日来是临时起意,未带什么重礼,些须心意,权当朕的贺礼了。”安适说着,解下腰间的一块玉珏,递将过来。 虽然安适本人说不是什么重礼,但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皇上身上挂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难得的极品。 潘婧有些迟疑了,转眸看了看方若辰。 方若辰朝她点了点头。 潘婧于是上前,将安适手中的玉珏拿过,福身作礼,“谢皇上恩赐。” 安适笑笑,挥手道,“下去吧。” 潘婧告退,安静地退下了。 “她的眼睛很漂亮。”潘婧走后,安适对方若辰道。 听他语气,潘婧似乎暂时得到了他的肯定,方若辰松了口气。 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没能逃出安适的眼睛,“喜欢她?”他问。 方若辰点头,并不否认。潘婧几乎完全符合他对女人的期望,孝顺,安静,听话,贤良,他实在想不出不喜欢她的理由。 安适泯一口酒,挑眼看他,“虽然你我对女人的品位大相径庭,但这次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你捡到宝了。这种女人,只要好好调教,很是别有一番滋味呢。” …… 送走安适,方若辰有些微醺, 不知不觉拐到了东院,潘婧的房前。这两日他都宿在这里,想是顺路了。 推开房门,见潘婧正坐在铜镜前,将头上的发饰一一取下。安适赐的玉珏就在一边,她收拾发饰的时候看见,拿起来,顺手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柜子,扔了进去。 方若辰上前,从身后将她搂住了。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像草木的香气。他想会不会是因为她长年喝药的原因。 至于她为什么能得到安适赞赏,他实在不甚明白。他的两个妾室,安适也是见过的,无不大摇其头。虽然如安适所说,他们对女人的品位相差许多,但安适看女人的眼光,确实比他犀利。 潘婧,真的很特别。 新婚之夜,她看到他的表情,便如现在一般,平静而淡然。他方若辰虽及不上安适俊美,但自诩年少英俊,还是很受女子追捧的。而这个女人,即使知道自己已成了他的妻,成了他镇国公府堂堂正正的女主人后,依旧不曾表现出半分兴奋。 而今日,看见安适时,她竟也是这般的表情。他真的还没有见过,在安适温言细语下,依旧毫无触动的女人。 “相公。”潘婧有些尴尬地唤他。虽然已是夫妻,对于这样亲昵的举动,潘婧还是不太适应。 方若辰觉着舒服,并未放手,只道,“今日乏了,不想动,你服侍我洗浴吧。” 潘婧温顺点头,将他扶到床上,唤过仆人将热水抬到房中后,徐徐地替他脱衣。 跨进浴桶,潘婧替他将披散身后的发盘好,束起,而后,挽起袖子,拿起帕子,为他擦拭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皎白纤细的指上。跟在安适身边,他见过数不清的各色美女,与她们相比,潘婧的容貌,只能勉强算上中上。可他从没有在任何女人身上,看到过比这双手更漂亮的双手。 忍不住又将她的手拿过来,细细端详。 她的一只手被他握在掌中痴看,她只垂了垂眸,另一只手依旧继续着原来的动作。 突然他扯了扯她的手,她终于停下另一只手的动作,抬眸看他。 他朝她笑笑,“去把我的衣裳拿过来吧。” 她点头,放了浴帕,为他取来一套新衣。 他起身,任她为他拭干身子,着好衣裳。 她却只为他着好中衣,便不再继续。 “怎么不穿了?”他问。 她微讶,“相公还要出去吗?” 方若辰摇了摇头,径自将一旁的外衣取过,为自己套上,“今晚我睡书房。” 看着他将衣服穿好,潘婧很是惊疑不定地将他送到了门口。 方若辰忍不住一阵好笑,伸出手在她眸下微黑的眼晕上轻滑一阵,“今夜没人挤着你了,好好睡一觉。” 潘婧垂了螓首,薄唇轻轻扬起,竟笑了。 方若辰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妻是会笑的。极轻极浅的,似优昙花开。 他突然觉得,也许他真该向安适讨教些东西,譬如,如何让女人开心。 第 4 章 第二日回兵部,接受同僚的祝贺,处理几日来堆积的文件,不知不觉又是一日了。 夜里回府,母亲和潘婧领着妾室箫氏等着自己吃晚饭。 一家人分主次坐定,潘婧领着丫鬟布菜。碗筷放在了自己顺手的地方,爱吃的菜也摆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 “快别忙了,坐下来吃饭吧。”母亲对她的喜爱显然有增无减,笑着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 “你也别看了,快吃饭吧。”刘老夫人替方若辰夹了口菜,轻声笑话自己的儿子。 方若辰有些尴尬地笑笑,埋头吃饭。 潘婧亦垂了头,安静地小口小口扒饭。 儿媳妇害羞了。刘老夫人想着,替潘婧夹了一块牛肉。 潘婧恭敬接过,低声道谢,“谢谢娘。” 刘老夫人微笑以回。 扫一眼坐在席末的萧氏,这个妾室是儿子从青楼带回来的,虽然是清倌,但一想到她的出身,刘老夫人心里就有疙瘩。好在这个萧氏还算懂事,而且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大家闺秀该会的倒也一样不缺,况且她儿子对女人素来不上心,自从孙子忠义之母赵氏难产死后,这些年也就带回来这么一个女人,是以刘老夫人即便不太喜欢她,还是将她带在身边,让她管些家务。 现在儿子显然地对新媳妇很是上心,萧氏却只是安分地吃饭,毫无争风吃醋的派头。 这些年来萧氏能在方家享受独宠,不止是因为她的容貌和善于迎合的性格,最重要的是,她够聪明。 她深知自己的出身低微,想当上方家的女主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还有一个致命的死穴——因为自小被养在青楼,她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不是不怨,只是太明白,怨天尤人不如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 嫁到方家六年,她对方若辰的个性很是了解。只要她不犯大错,想要长长久久地在方家过下去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她听说昨夜方若辰是睡在书房的。新婚第三日,他们就分房睡,这个新人的魅力恐怕还要重新估量。 用过晚饭,萧氏回到房里。在丫鬟诧异的目光下照例将自己打扮得艳光四射。 潘婧过门之前,方若辰也不会每天来她房里。但她永远都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管方若辰什么时候到她房里,都能看到最完美的她。 没等多久,她就看到方若辰往她房里来了。 萧氏得意地笑,迎上方若辰时,笑容里却只剩下温柔和热情。 以后的两个月里,方若辰不去箫氏房里,就睡在书房,极少在潘婧房里过夜。萧氏的日子跟潘婧进门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当然,这些都是下人眼里看到的。 萧氏自己的感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因为有刘老夫人的疼爱,这一个月来潘婧基本上已经接手了镇国公府的所有家务,包括她费尽心思,才让刘老夫人交给她的采买事务。前些天潘婧身边的丫鬟翠兰过来,让她把手中的帐本交给她,说潘婧要过目。这些年她利用手中的权利敛聚了不少钱财,但帐面从来做得漂亮,所以很干脆地将帐本交给了她。没想到帐本当天就被退回来了,翠兰带回来的话是帐目太乱,夫人让她再整理整理。 箫氏对自己做的帐很有信心,想潘婧大约是为这些日子方若辰对她的偏宠故意为难她,于是将帐本整整齐齐地抄了一遍,让翠兰带了回去。 第二天翠兰又过来了,不是还帐本,而是让她过去。 跟着翠兰来到东院。 东院也是刘老夫人住的地方,住在这里的女人,才是真正能够进驻方家男人生活的女人。 进了潘婧的卧房,只见潘婧坐在书案后,垂首看着手中的案卷。 “夫人,箫姨娘来了。”翠兰福身禀告。 潘婧抬起头,朝翠兰点了点头,示意她下去。 府中上下都说,新夫人虽然不怎么笑,但对人很是和气,从不摆架子,遇事也从不发火,处理府中事务公正有度,是以在府中很得人心。 箫氏跟潘婧每日里都要见上几次,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跟在刘老夫人身边,安安静静地,老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像现在这样只有她们两人独处,倒还是头一次。 箫氏正想着潘婧会对她说什么,她又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却见潘婧遣走翠兰后,居然又将目光移回了手中的案卷。 “帐本就放在桌上,你拿回去吧。最后一次,实在弄不好我帮你弄。”那声音淡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却听得箫氏心中直打秋千。 “夫人,我不太明白……” 话未说完,潘婧抬起了头,对上她的眸。 她从未认真看过她的眼睛。那一潭清池通透明净,第一眼像能见底但再想看得清楚些时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就是,”她轻声截断了她的话,“别差太多的意思。” 她……看出来了?可这……怎么可能? 她在她惊愕的目光下移开了与她相对的视线,起身合上案卷。 “回去吧。”她说完,不再看她,径自步出房门。 从潘婧房里回来,箫氏有些坐卧不宁。 听潘婧的话似乎是已经察觉了她在帐本里动的手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拿到了切实的证据。问题是,不管她手上有没有证据,很显然地她已经盯上了她,也许会凭着她在老夫人面前的分量,借此挤兑她。 箫氏越想越觉得这个潘婧心机深沉,面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暗地里却在收集她的短处。她就说嘛,新婚期间,方若辰整整两个月没在她房里宿过,她竟然还能如此淡定,绝对是装的。 这么想着,箫氏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 毕竟,这个家真正的主人还是方若辰,只要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她自然有恃无恐。 夜里箫氏破例地连头也没梳,连方若辰进门都不曾迎接。 方若辰一进来,就将箫氏搂过,亲了一口。 他不喜欢脂粉味,箫氏便从不抹胭脂。她的肌肤天生水嫩,一张素颜,已是绝色。当然方若辰更喜欢她的安分。不会惹娘生气,也不会在他面前无理取闹。 直到箫氏将他推开,他才发现她脸上的哀愁。 “怎么了?”他问。 见方若辰终于开口,箫氏微咬樱唇,噙着泪转过了脸,“爷,你还是到夫人房里去吧。” 方若辰不悦地将她放开,坐直了身子,“怎么,你在赶我?”他可不觉得身为他的女人,有拒绝他的权利。 听出方若辰的不悦,箫氏急忙放软姿态,轻声泣道,“爷,你别气呀,我只是……只是怕夫人不高兴……” 方若辰听罢蹙了浓眉,望定她,“此话怎讲?” 箫氏欲语还休,垂首道,“爷你常到我屋里,夫人总会不高兴的……” “你怎么知道她会不高兴?” 多年看人脸色的生活,让箫氏可以轻易听出了方若辰的微忿,但想就此停下,已是不能,因为方若辰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知道她会不高兴?” 方若辰面上散漫不拘,骨子里却是一个霸道至极的男人,容不得一点的忤逆。箫氏深知这点,遂不敢不答,只能尽可能小心地措辞,低声道,“前些日子夫人让我把手中的帐本给她过目,我做了好几遍,都被夫人退了回来,所以我才以为她对我……” 箫氏低下了头,不再继续。 “娘子不是会争风吃醋的人,她把你的帐本退回来,便是你还未做好。往后她的话,你照做便是。”方若辰说完,不再多留,径自出了箫氏的房间。 直到方若辰离去多时,箫氏才缓缓地将头抬起。而后,转进里屋将真正的帐本拿了出来。 她斗不过她的。 要走进一个男人的心其实不难,难的是,得到这个男人全然的信任。 可那个女人做到了,干净利落,不着痕迹。 这样的女人,让她拿什么去与她抗衡? 第 5 章 从箫氏屋里出来,方若辰发觉自己依旧有些余怒未消。 他竟然,容不得任何人诋毁她半分。 他当然知道,他这么长时间不在潘婧房里过夜,府里的人自然会有猜疑,娘也因为这事说过他好几回了,可他…… “唉……”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正要回书房,突然听得一阵金属相击的玎玲声。已是夜半,时有时无的丁冬声竟响出些悲凄的味道。 方若辰转身往潘婧房里走,若没听错,声音该是从她屋里传出来的。 果不其然,远远地就看见潘婧房里的灯还亮着。 没敲门,只轻轻地推门进去。屋里的窗没有关,窗边多了一个铜片做的风铃,正被夜风带着轻舞。虽然不在她房里过夜,但方若辰每日都要到她这里看看。前些日子看见她要了一小堆铜片回房,闲的时候就在铜片上敲敲打打的,原来是想做风铃呀。 此时的潘婧正坐在窗前,望着那风铃发呆。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夜半的冷风一阵一阵,耳边都是风铃断断续续的声响。 而那个女人的神情,却仿佛所有的声音和事物都进不了她的耳入不了她的眼,她只安静地悲哀着,沉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走上去,将她带起,抬起她的脸,看她被愁绪浸染的双眸渐渐映进自己身影。 “……相公……”她似如梦初醒,微露惊诧。 “不高兴?”他问。 她敛了眸,垂下头去。 “为什么?”他又问。 她只沉默,不发一语。 他本该恼怒于她的沉默,偏却能感觉到她身上那如丝如缕的愁绪在空气中弥散,于是心被那丝丝缕缕的愁绪缠绕,然后变得柔软,甚至连说出的话都变得软和,“府里的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摇首。 “……想家了?” 她似微愣了一下,睫毛轻颤着,竟落下泪来。 “别哭了。”他伸出手,为她揩去泪滴。 她哭了一阵,似终于抵不住了。抓过他放在脸上的手,死死扣住,“他们……都不在了,我一个人……” 仔细想想,她嫁到方家两个多月了,除了归宁时他陪她回过一趟家之外,就再也没见过她的家人了。她自小体弱,几乎从未走出过家门,离家这么长时间了,想家也是难免的。 其实潘府离镇国公府不远,马车往来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但依大玄国习俗,已经出嫁的女子,若非娘家病丧嫁娶,一年中回娘家的次数不得超过两次,否则便会被认定为妇行有失。这样一来,素来循规蹈矩的她纵使再想家,也只能在这样的夜里独自哀伤了吧。 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心疼,便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抚,“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相公,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她听到这样的话登时停止哭泣,瞪着一双湿润的泪眼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惊疑不定的样子让他不禁莞尔,于是把自己的话又解释了一遍,“我们是夫妻,当然要相携一生。” 她又愣住,隔了许久才缓缓回神,俯首,她将头埋进他怀里,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他笑笑,将她抱起,放到床上。 身体触床的那一刹那,她的神色克制不住地僵了一下,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每次想碰她时她便是这样,分明不喜欢,却依旧顺从。顺从,却又分明不喜欢。 于是每次总能让他兴致全无。 不过现在,他并不想碰她。连续应付完两个女人,他是真的倦了,实在不想再走回书房了。 在她身边躺下,将她收进怀里,完全忽视她的拘谨,方若辰闭上眼睛,睡觉。 “相公。”睁开眼睛。晨光中,装束整齐的她正俯身柔声唤他,“该起床了,相公,一会儿还要赶着早朝。” 她的声音很是柔美,拂过耳畔,柔软而美好。 起身,任她为他洗漱穿衣,而后,服侍他用早饭。 “一起用吧。”见她只是站在一边,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了。 她只摇头,“一会儿我跟娘一起用饭。” 听她如此说,他便没再勉强了。 吃过饭她将他送出府外,临上轿前竟朝他微微一笑,柔声叮嘱,“相公,路上小心。” 那笑一如既往的清浅,却不期然地染上唇角,淌进心田,奇迹般地将一日里的烦躁统统挡了下来。这样平和恬淡的心境整整伴了他一日。 结束一日的工作,离开兵部前他特意看了看这个月官员轮休表,计划着将这几日的工作赶赶,轮休日带他的娘子回趟娘家,也好让她开心开心。 夜里回家,抱着他娘子睡觉。 不为什么,只是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想看她在出门前对他微笑。淡淡的,叫人心安的微笑。 好容易等到十五,他轮休的日子。 早晨他亲自到马厩,让人准备马车。 没想到到得马厩时,家里最好的马车已经被人牵了出去。 正想追问怎么回事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每月十五,娘都要到城郊的清水庵小住三日,为方家上下礼佛祈福。 爹死之后,娘消沉过一阵子,之后便热衷于参禅礼佛,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祠堂里念经。方若辰一向觉得,只要娘高兴,她想做什么他都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他实在受不了祠堂里太过沉闷的气氛,每次去给娘请安的时候都呆不了多久。 不过听管家说,潘婧处理完府中的事务后,总会到祠堂陪娘一两个时辰。 他还曾特意选在她在祠堂的时候去看了看,那时娘就坐在佛像前默默念经,她陪在身旁,在香火缭绕间闭目祈祷,竟很是虔诚的样子。 今天好像有看到她收拾东西,不会…… 这样想着,方若辰快步走到门口,见仆人正在往马车车厢后座装东西,而潘婧正扶着娘往车里走。 方若辰快步踏上一步,开口唤,“娘……” 刘老夫人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儿子,有些惊讶,“辰儿,你今天不去兵部吗?” 方若辰愣了下,有些不自在地答道,“今日我轮休。” 轮休?别的官员有轮休,她的儿子的轮休日却总比平日更忙,今日这是怎么了,早早地便一副无事闲晃的样子?刘老夫人心中生疑,看向自己的儿子,发现他的目光总往身边的潘婧身上飘,一时间心中明了,但却没露声色,只向身边的潘婧道,“我们走吧。” 潘婧顺从地点头,扶着她往车内走。 儿子似乎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抓过了儿媳的手,低声唤,“娘子!” 潘婧驻了步,回过头来,“有事吗,相公?” 方若辰却抓着她的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潘婧疑惑地望着欲言又止的他,又转过头来看刘老夫人。 刘老夫人心领神会地笑笑,拍了拍潘婧的手背,将她的手自手臂上拿开,先自进了马车。 潘婧于是转过了身,朝方若辰走近一步,“相公唤我,有什么事吗?” “你……要陪娘到清水庵小住?”方若辰很少在女人身上花心思,这一次为讨潘婧欢心已筹划多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有空时,她居然要离开府中。当下想留住她,又不知用什么借口,便睁着眼睛说了句废话。 却见潘婧听了,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娘和你都不在,府里的事怎么办?”回过神来,方若辰才发现自己找了一个多么愚钝的借口。 但她却似乎根本未曾发现他的笨拙,认真回道,“相公只管放心,家里还有箫妹妹和管家看着呢。” “恩。”方若辰有些无奈地应着。往日常听安适说他不解风情,今天他终于可以把这四个字送给他家娘子了。 只见他家娘子在他点头后,朝他福了福身,然后上了马车,随他娘扬长而去。 娘子呀……方若辰望着潇洒远去的马车,默然无语中。 叹了口气,方若辰转身回府,却在门口跟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在一处。 第 6 章 低头一看,方若辰发现撞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六岁的儿子方忠义。 方忠义一见自己的父亲,立刻收了笑脸,恭敬地小声唤,“爹。” “恩。”方若辰淡淡地应了声。 方忠义虽是方家长孙,在方家却不怎么讨喜。 他生下来的时候,方若辰才19岁,自己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 那一天,稳婆将小小的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捏碎的他从产房里抱出来,先向他道了声恭喜,然后告诉他,他儿子的母亲赵氏因为这个儿子将永远也走不出那个折磨了她几天几夜的产房。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记得当时的他远远地看着这个孩子,不管娘和稳婆怎么劝,就是不肯抱他。 然而这个儿子跟厄运的联系并没有因为他母亲的逝去而终止。方忠义出生不到三天,战场上便传回了老镇国公阵亡的消息。那时候府中特意为赵氏而挂的白绫还未拆下,镇国公府又迎来一场更大的葬礼。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娘大病一场,差点就随爹去了。 很快府里上下都在传说,小少爷是天降灾星,一出生就把祸事带到了镇国公府。要不是方若辰根本不信鬼神之说,说不定就把他送走了。 而方忠义虽然逃过了被遗弃的命运,却逃不过被冷落的命运。 方若辰整日的忙着,根本顾不上他。刘老夫人一见他便勾起无数伤心事,自然能不见就不见。而府里的下人见识过他“惹祸”的能力后,恭敬之余,都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令人惊讶的是,在这样一个亲人不亲,外人远避的环境中长大的方忠义,居然分外活泼调皮,一天到晚的上蹿下跳。连刘老夫人见了,都说跟小时候的方若辰一模一样。 长到五岁,方忠义开始对那个总是离他远远的父亲有了期许。 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他特意抓了好多毛虫,将它们都放到书房里据说不能动的御赐花瓶里,然后躲在角落里,等家里的丫鬟来打扫的时候,用弹弓将花瓶打碎。花瓶一碎,里面的毛虫一条条地爬满书房的地面,侍女们吓得四处尖叫乱跑,府里乱成一团。他这才得意从角落里出来,爬到书案上哈哈大笑。 那天晚上方若辰果然特意到他房里找他来了,不过一句话没说,直接将他拽到板凳上就是一阵好打。 方若辰打孩子,那是真打,丝毫不含糊。往日他做错了事,老镇国公也是这么打他的,说是要让他记一辈子。于是对于如何教育孩子,方若辰只记得这一条——是男人,就用拳头说话。 因为这顿打方忠义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勉强下床,也因此对方若辰敬畏至极,在他面前甚至都不敢再大声说话。 却说此时方若辰打量了会自己的儿子,看他正穿着新做的短绸衫,正要出门的样子。乳娘就陪在身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书童,手中提着一个书包。 “这是……” “爷,我们陪少爷去学堂。”见方若辰发问,乳娘急忙答话。 “去学堂?”方若辰想起月前似乎听潘婧提过,说义儿大了,也该去学堂上学了。当时他正忙着,听过也就忘了。不过……仿若辰蹙着眉将这一行人的行头再打量一遍,“怎么不叫管家派马车接送?”他方家堂堂的大少爷,镇国公的公子,出门怎么能这么寒酸。 “回爷话,”乳娘福了福身,向他解释,“麓山书院离府很近,而且不许马车进出。夫人说让我们走着去。” “麓山书院?”方若辰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说起麓山书院,不得不说那是方若辰心中永远的痛。麓山书院是大玄国最著名的学府,每年只招收百名学生。报考书院的学生不分出身,只有通过书院的考试才能入学。童子生的考试分文试和武试,武试简单,只要爬过麓山书院后面的山就可以了。这项考试不计时间,考的是孩子们的体力和毅力。文试就难了,四书五经几乎都有涉及。他当年就是因为没过文试,被他爹在院子里罚站了三天,然后被打包进宫做了太子侍读,正式开始了被安适荼毒的人生。 他儿子居然考进了他没能考进去的书院,可比他这个爹能干多了。 “儿子,”这么想着,他笑着拍了拍他儿子的肩,赞道,“好样的!” 方忠义正紧张,听父亲居然开口夸自己,不由得大喜过望,立刻将一直埋着的头昂了起来,得意道,“爹,我跟你说哦,书院的先生都问不倒我!” 方若辰笑了,和声问,“是吗?那先生都问了你什么?” “他问,‘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是什么意思。”方忠义朗声回答。 “义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方忠义一拍胸脯,“大娘叫我背过。” “大娘让你背的?” “对呀!”方忠义兴奋地答着,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来,献宝般地捧到他面前,“爹你看,这是大娘给我要我背熟的。先生们问的问题都在里面哦。” 方若辰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他娘子的字。 潘婧的字很好认,乍看娟秀,实则有形无骨,似没有力道一般。人说字如其人,他看这道理在娘子身上就不然了。 随意翻开一页,见上面写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什么意思?”然后是言简意赅的回答。不正是当年考倒他的那题吗?继续往下看,发现里面都是一小段一小段的问答,林林总总不过百条,四书五经却都有涉及。 正看得兴起,看着天色不早的乳娘走到身边提醒道,“爷,时辰快到了,少爷不好迟到。” “哦。”方若辰恍然醒悟,正要叫儿子走,却见他迟疑地看着自己,很是不舍的样子。 平日里方忠义连见方若辰一面都是困难,今日难得见他,又逢他如此和蔼,方忠义实在很想跟父亲多说些话。 方若辰看出他的不舍,思忖片刻后,合上书本,对他道,“爹送你去学堂吧。” “真的吗?太好了!”方忠义兴奋地跳起来,然后高高兴兴地去拉方若辰的手。大娘说的果然没错,读书真的有好多好处呢! 第 7 章 将儿子送到麓山书院,方若辰回到家中,进了书房。 路上听儿子说了,才知道他娘子如此神通,居然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让儿子考进了整个大玄国所有文人学士最向往的书院。 将手中的本子放下,方若辰不由得弯了嘴角。 他以为他娘子是最最循规蹈矩的了,想不到偶尔,她也会投机取巧。 在书房坐了好一阵,并没能如自己所愿的静下心来处理些公事,于是起身出了书房。想出去走走拜访些同僚,又想起自己昨天离开兵部前似乎特意拒绝了好几个同事的邀约…… 踌躇了好一阵发现自己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的方若辰不由得开始自嘲起来,方若辰呀方若辰,不过是你娘子陪娘不陪你,你也不用沮丧得什么也做不了了吧? 正不知做什么好的时候,突然有家人来报说老夫人派人捎了口信回来,叫他到街上买个风筝带到清水庵见她。 方若辰听得一头雾水,但依旧顶着一头雾水买了风筝,骑马朝清水庵奔去。 到达清水庵已是午后,天朗气清,山中清风阵阵,很是凉爽。 庵中不接待男客,方若辰被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娘带着潘婧从庵里出来。 “娘!”方若辰唤道。 刘老夫人看看自己的儿子,点头笑笑。知道她命人带过去的话一定让儿子摸不着头脑了,但儿子孝顺,不管她说什么,他总是不问缘由的照办。有这样一个儿子,刘老夫人便觉得自己此生无憾了。 走到方若辰面前,刘老夫人将潘婧交到他手中,“一会儿我要向静心师太讨教些佛法,不好闷坏了婧儿。今日天气正好放风筝,你便带她到后山玩玩吧。” 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没有逃过娘的眼睛,方若辰也不客气,将潘婧拉到身边,笑得开朗,“谢谢娘。” 那笑容看得刘老夫人直摇头,“真是儿大不由娘喽……”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独自步入庵中,将空间留给儿子和儿媳。 “相公,”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潘婧轻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道,“我其实不闷,相公不用特地跑过来陪我的。” 方若辰无奈地看看她,半晌无语,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将她抱上马背,一路到了后山。 清水庵的后山有一块宽敞的平地,边上流水画过,中心绿茵点缀,也算得上美景。 方若辰驻了马,将潘婧从马上抱了下来。 马背上还放着娘让他买的风筝呢!他将风筝也拿下来,走到潘婧身边,问,“想放风筝吗?” 潘婧看了看他,再看看他手中的风筝,“我……没放过风筝。” 方若辰愕住,想起她往日如此娇弱,估计连出门玩一趟都难,更别说跑跑跳跳地玩游戏了。 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他方家的风水好,潘婧过门后,身体是日日见好,旧疾也从未再犯过。 “既是没玩过,今日便来试试好了。”方若辰说着,一手拿风筝,一手拉过她,走到空地中。 “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举着风筝跟着我跑,我说放,你就放手。明白了吗?”方若辰将风筝交到潘婧手中,叮嘱道。 潘婧认真听完,点头。 方若辰试着跑了一段,回头见潘婧举着风筝慌忙跟上,没几步,居然一头栽到地上,摔了。 方若辰急忙跑回去,将她扶起,“没事吧?” 潘婧摇头,将风筝放到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擦脸。 “真是的。”方若辰低喃了句,将她手中的手绢抢过,细细地为她擦起脸来。 风筝一点没脏,因为她一直举着。倒是她自己,脸先着的地,真个灰头土脸了。 听他抱怨,潘婧以为他着了恼,忙低声道歉,“对不起,相公。” 方若辰拍拍手,将手绢还给她,“是我疏忽,你怎么可能追得上我?等我一会。” 没过一会,方若辰便将风筝放起来了。 走到潘婧身边,他将她圈过,将线轴交到她手中,“你试试。” “像这样,风小了,就收些线回来;风强了,就放些线出去。对……”方若辰边说,边看着潘婧。只见她昂着头专注看着在高高的天空中飞翔的风筝,神情渐渐柔和,最后微扬唇角,笑了起来。 见她高兴,方若辰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将她放开,方若辰踱到一边的草地上坐下,想让她自己玩一会。没想到还没坐定,风突然大了起来。潘婧抓着线轴,竟被风筝牵着一路小跑。 往日只听说过人放风筝,没想过有天他会有幸目睹风筝放人。 方若辰这么想着,一边站起来一边出声提醒,“放线呀!” “啊?”潘婧似听不清楚,转过头来看他,又被牵出几步。 眼看着她又要摔了,方若辰急忙追上去将她抓住,风筝在强风与细线之间拉扯,那一刻终于挣开线束缚,随风而去。 潘婧呆呆地看着风筝远去,痴了一般。 “怎么了?”见潘婧失神,方若辰忙将她的神志唤回来。 潘婧眨眨眼睛,依旧望着远方,“你说,那只风筝自由了吗?” “当然不。”方若辰笃定的声音终于让潘婧将目光调了回来。 “风筝没了线就永远也飞不起来了。就是因为有线牵着,它才能够在无数次的降落后重新起飞。”方若辰说完,牵过她紧紧握着线轴的手,柔声道,“从此以后,我的这根线,就交到你手中了。” 潘婧抬首看他,微露疑惑,“相公为何,如此信任我?” “因为我喜欢你。”方若辰说。 “喜欢我?”潘婧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那个“为”字脱口而出,“什么”却因为她的思量和懊恼而低了下去。 他娘子平日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好似每一句都是想好了再开口。这一句“为什么”,算不算失态? “因为你孝顺,安静,听话,能干,还有……顺眼。”最重要的,还是顺眼。说不清为什么,他看她就是怎么看都合眼,只要看着她就觉得心平气和,看她高兴,心情也会不自觉地跟着好起来。 她听罢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那……我也喜欢相公。” 他莞尔,逗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相公,待我好。”她望着他的眼,认真而郑重地回答。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娘子呀娘子,你还真是块……木头!”难得他今日为她说了这么多绵绵情话,她倒好,一句也不肯还给他。 方若辰说完,见潘婧垂下了头,半晌后,竟突然蹦出一句话来,“可相公偏就喜欢木头!” 方若辰愣了一刻,然后哈哈大笑。 将她一直垂着的头捧起,依旧可以找到上面因为再度失语而懊恼万分的痕迹。 他望进她的眼里,轻轻地,覆上她的唇。 他看见,她的眼中有光闪烁,那光芒像水波扩散,破碎,渐渐迷离成片片星辉。她长长的眼帘徐徐拂下,渐渐掩去了那片迷醉的光。可他,早在那之前便已醉在那片光里,醉在她浅浅淡淡的甜中。 这是一个温和恬淡的吻,不激越,不强烈,只是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甜,无意间沁心入骨。 他想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即使她不喜欢他碰她,即使她不解风情,即使她或许,还不明白,他说的“喜欢”。 第 8 章 在清水庵小住了三日之后,潘婧随刘老夫人回到了镇国公府。 夜里沐浴过后,就发现方若辰已经在房间里了。 她只呆呆地看着立在房中的方若辰,方若辰亦不说话,只是静静回望。 呼吸心跳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渐渐明晰起来,潘婧只觉得自己心跳越来越紧,仿佛再一下,便要跳出喉头。她紧张,不可抑制地紧张。新婚之夜,以及后来他的数次求欢,她都能淡定处之,可今晚的他一出现,她的脑海里便都是前两天的那个吻。很奇怪,他吻她的时候,她都不曾像此刻这样慌乱心悸,可是现在,只是回忆,便能让她嗅到空气中的暧昧和悸动。 他走过来了,轻撩她颊边微湿的发,修长的指滑过她脸上的肌肤。 “娘子。”他轻声唤。 她知道他在等待她的回应。她其实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等待的人,但他总是愿意为她放缓脚步,等她反应过来,等她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的意愿。 他说他喜欢她,所以他信任她,所以他迁就她,所以这么久以来,他都因为她沉默婉转的拒绝而没有碰她。 从他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时间,她实在不知道他对她的这份喜欢究竟是源自何处,难道真如人们所说的那样,爱情的到来不需要任何理由? 但,爱情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的慢半拍终于又让方若辰失去了耐性,直接将她整个儿抱到了床上。 他的怀抱于她而言已经越来越熟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呆在这里过夜,不碰她,却坚持搂着她睡。 她仰起头来看他的眼睛,那双望着她的眼睛此时此刻是如此专注地为她停留。她可以如此真切地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中看见自己,一举一动,一颦一蹙。 他俯下身来吻自己,细细碎碎,似那日一般的温柔和缓。她缓缓地闭上双眼,挽过他的脖子,以同样的温柔回应。 她说过喜欢他的,即使并不强烈。心,确实因为他而感动过的。孤独的时候他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他向她承诺,会照顾她一生;他说她木讷,可是依旧将她搂进怀中……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做这些的。他,真的是个好丈夫。 这是她第一次起得比他还晚。 刚睁开眼睛便被他的吻点住了。 她慌忙地眨着眼睛,以平复微乱的心跳。 “累吗?”他附在耳边呵气,低声轻问。 她敛下眸,许久之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方若辰微笑,继续用暧昧的语调在他耳边低语,“那,今晚我还能来吗?” 她在他怀里点头。 他继续笑,用更低哑的声音问,“也可以像昨晚那样迎接我吗?”其实方若辰平日见惯了安适跟女人调笑,并不喜欢似他那样逗着女人玩。但是他每次逗他的小娘子玩的时候,似乎总能得到意外的惊喜。而这次,她也没有叫他失望,只见她抬起头来看他,认真中带些讨价还价的味道,“相公,会像昨晚那样温柔吗?” 他在惊讶过后哈哈大笑,拉过她深深地吻住。 她青涩地回吻,诚实而坦然,轻柔而缱绻。 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就此醉死在这片缠绵之中了。 “相公,不行……”她轻喘着将他推开,“相公今天,还要随皇上田猎……”田猎是宫中大事,一年两次,皇上带领宫中大臣在皇家猎场围猎,有演习军队,显示国家的军事力量,也有表明皇室勤政爱民,整兵习武不敢懈怠之意的作用。 方若辰心中万般不舍,但还是起了身。 穿好衣服,发现他素来温吞的娘子还在跟身上的衣饰纠缠。看还有些闲暇,他便搭了把手,也享受一下服侍娘子的感觉。 “你真的不想随我一起去吗?”他一边替她系着衣带,一边问。围场的周围搭了许多专为女眷准备的敞篷,如果说能随皇帝田猎是大玄臣子的荣耀,那么,能随夫君田猎也是大玄官眷的一项殊荣。 潘婧摇头,“我刚回来,家里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好吧。”见潘婧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方若辰也不再勉强。 “相公。”正要出门,却听潘婧轻唤了他一声。 “恩?”他转回头看她。 却见她踮起脚,在他的唇上轻点了一下,“刀箭无眼,相公小心。” 他微笑以回,心情爽朗地出门去了。 田猎过后,皇上还要用猎得的猎物宴赏众臣。潘婧估摸着方若辰回来的时候,也该是夜半了,于是特别吩咐了管家为方若辰留门。 没想到不过傍晚时分,方若辰竟一个人骑着马跑回来了。 潘婧听到消息,立即带着家人出门迎接。 她到达门口的时候方若辰已经下了马,家人正替他将马牵回马厩。 很快潘婧发现方若辰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虽然被厚厚的毯子裹着,但依旧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相公……” “阿嚏!”还没等潘婧问话,方若辰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潘婧走近一看,方若辰披风之下的衣裳竟已全都湿掉。正值秋后冬初,湿着身子在马上跑,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呀! 思及此,她立刻对下人吩咐道,“叫厨房煮些姜汤。多烧热水,好让相公洗澡。” 说完不再多话,随方若辰带着那女子进了客房。 将怀中女子放到床上,方若辰总算舒了口气。 “你叫个体己的丫头,给她擦擦身体,换身衣服。哦,还有这个,”方若辰说着,从披风里扯出一个黑色背包,丢给潘婧,“她醒来后,还给她。” 潘婧拎着方若辰丢给她的包,愣了好久没回神。 “阿嚏!”方若辰又打了喷嚏,拍拍潘婧的肩将她唤醒,“我知道这东西看来很是奇怪,你莫太惊讶,一会儿我回来再跟你说。” 潘婧终于回神,朝方若辰点头,“相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先去换身衣服吧。” 见她如此说,方若辰放心地出了门,换洗去了。 送走方若辰,潘婧将下人们遣走,只留翠兰在身边。 翠兰上前,将裹着那女子的毯子打开了。 “呀!夫人,这人好怪!” 第 9 章 潘婧将手中的背包放到一边,踱到床边去看翠兰口中的“怪人”。 毯子里的女子与方若辰一样全身湿透,而且显然已经晕过去了。 她看来不过十八九岁,五官轮廓精致分明,虽然紧闭着眸,但依旧可以看出绝对是个难得的美人。翠兰说她怪,说的是她的装束怪。 她上身穿一件短袖T恤,下身一条淡蓝牛仔长裤,腰间别一条银光闪闪的大皮带。 翠兰没见过人这么穿的,随有些畏惧地躲在潘婧身后,“夫人,您说,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潘婧倒是没一点慌乱,淡然道,“别乱说话。你去厨房端一盆热水过来,然后到我房里拿一套衣裳。”说罢便在床边坐下,替床上的女孩脱衣服。 翠兰先暗自佩服潘婧的淡定后,就匆匆地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了。 将衣服拿来,翠兰回到客房。 潘婧正在用热水给方若辰带回来的女孩擦身。翠兰想夫人如此娇贵,怎么能服侍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呢,于是连忙抢上去道,“夫人,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来吧。” 潘婧却推开了她,“没事,我来就好。” “可是,夫人……” “你把她的衣服拿下去,洗净熨干了,再拿回来还给这个姑娘。” “是。”翠兰见潘婧如此说,不好再有异议,只能拿着那湿透的怪衣裳下去了。 夫人说了不声张,她于是将衣服带到房里偷偷地洗。 正洗着,突然从那堆衣服中掉出了一块“怪东西”。那东西方方正正,有两块云片糕厚,尾巴上还吊着几个小铃铛。翠兰小心地拿起来,摇一摇,叮当响。 闹不清是什么东西,翠兰将那堆衣裳收了,拿着那怪东西回到客房找潘婧。 “夫人,你快看,这是什么……” 话未说完,就被一声喷嚏打断了。 “阿嚏!” “好冷呀……”床上的怪女人正打着喷嚏醒了过来。夫人已经替她将衣服换过,这会儿看起来不仅很正常,而且还是个绝色美人。那双眼睛水灵灵清汪汪,灵秀婉约,就连箫氏也被她比下去了。 却见那双眼睛朦朦胧胧地转了一圈,竟在她身上停住了。 “你……”翠兰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怪女人已经冲到她面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云片糕”,不停地在“云片糕”上捏捏按按,哀号道,“真是的,手机真的进水了!”之后又转向她,“你怎么乱拿别人的东西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权?” 翠兰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进府的时候十三岁,先在刘老夫人身边干了两年,然后被派到潘婧身边服侍。两个主子脾气虽然不同,但对下人一样的和蔼,极少发脾气,被人这么吼,她还是头一回。 当下翠兰心中很是委屈,奔到潘婧身边,泪水都要落下来了。 潘婧将她护住,转向那女子的神色有些冰冷,“道歉。”她说。 那女子跟潘婧对视一阵,渐渐败下阵来,放低了声音,“我也是着急……一时失态,道歉就道歉,对不起啦小妹妹。” 见她态度还算诚恳,翠兰收回了眼泪,在潘婧身后挺直了腰站好。还是他们夫人好,知道疼惜他们这些下人。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潘婧指了指放在一旁的黑色背包,“衣服还在洗,烘干了就会还你。” 那女子奔过去,打开包裹快速地检查一遍,“真的都在耶!” “哼!”站在潘婧身后,翠兰自觉底气很足,“我们堂堂镇国公府,难道还会贪你那些不值钱的怪东西?” “什么镇国公府?”那女子惊讶地回头望她们,而后将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天呀!”她抱着头,一脸的不可置信,“真的是在古代,我居然穿了!” 翠兰见她一惊一乍,又尽说些让人不明白的话,遂拉了拉潘婧,低声道,“夫人,你说她,是不是得了疯病?” 声音虽小,却被人听得清清楚楚,那女子正想反驳,就听潘婧冷冷地回了一句,“你就当她疯了。” 那女子一听气不小,指着潘婧道,“你怎么说话呢!我刚醒过来,话有些乱不行吗?我看你长得也不差,怎么老是冰冷冷地,笑一下会死呀!我猜,你一定是因为嫁了个糟老头子,心理失衡了!” 潘婧没生气,身后的翠兰早气得不行,“你说什么糟老头子,我们爷才不老呢!” “哼!”那女子一叉腰,丝毫不让,“封建男人就是这样,七老八十了还娶一堆年轻小妾回来,又无法消受,真是何必!” “我们夫人才不是什么小妾,她是堂堂正正的镇国公夫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这样污蔑当朝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一定叫你掉脑袋!” “我怎么了,我不过说几句话,就要掉脑袋,封建社会还有没有天理了!” 正吵得热闹,换洗了一身的方若辰推门而入,“哟,还挺热闹。” 见了熟面孔,那女子倍觉亲切地奔过去扯他的手臂,“我记得你,就是你跳下水来救我的!你叫什么?告诉我吧,救命之恩,我以后一定报。” 方若辰微笑以回,“姑娘不用太客气,我姓方,名若辰。方大哥方若辰随便你叫。还想请教一下,姑娘贵姓?” 女子笑得灿烂,“方大哥真好说话。我叫刘柳,文刀刘,柳树的柳,我的朋友都喜欢叫我小柳。” “你好,小柳。”方若辰从善如流地唤道。 “我听说这里是镇国公府,”刘柳放低了声音,低声向方若辰请教,“镇国公是不是一个很大的官?” 方若辰低笑,用同样认真的语调回道,“其实这个官只是听起来很有派头,没什么实权。” 刘柳舒了口气,“原来是虚有其名,吓我一跳。” “是吗?谁拿镇国公来吓你了?” 刘柳朝潘婧的方向瞟了一眼,思量片刻之后,决定不说。 那一眼却让翠兰很是愤愤,“夫人,你看她……” “闭嘴!”潘婧面无表情,冷冷地打断了她。 翠兰委屈地噘起了嘴,别开目光。 刘柳想起方才潘婧要自己向翠兰道歉的派头,那冷冷的目光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她退了一步,凑近方若辰,悄声问他,“这个镇国公夫人脾气是不是不怎么好?我看她总冷着一张脸,明明很漂亮。” 方若辰转头看了潘婧一阵,点了点头,回道,“我娘子确实长得不差,不过,她脾气很好。” “什……么……”刘柳后退一步,笑得有些僵硬,“她……是你老婆?” 方若辰点头。 “你……就是镇……镇国公?” 方若辰继续点头。 为什么镇国公会这么年轻?明明带了个“公”呀!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刘柳可怜兮兮地望着方若辰,结结巴巴地道歉。 “没事,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呆会跟我们一起用晚饭吧。”方若辰给了刘柳一个安心的微笑,走到潘婧身边,将她拉过,“娘子,随我来一下。” 将潘婧带回了她的房间,方若辰笑着亲了亲她的颊,问,“我带女人回来,你不高兴?” 第 10 章 “相公不生气吗?”没想到潘婧竟仰头反问他。 方若辰微愣,“为什么生气?” “她很没有礼貌。” “我想她只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方若辰说完,发现潘婧脸上的冷意不知何时已然散尽,也就是说,她消气了? “不生气了?”他问。 潘婧点头,“她已经道过歉了,算了。” 真是块不凿不开窍的木头!方若辰在心中叹了口气,“我是说,你不吃她的醋吗?” “吃醋?”潘婧看了看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相公喜欢她?” “不差。”方若辰沉吟片刻,并不否认。 潘婧听罢,垂了首,沉默。 终于有点反应了。方若辰的自尊心总算稍稍得到满足。 “放心,娘子。”将她抱进怀里,方若辰轻声许诺,“我向你保证,任何女人,也无法撼动你在这个家的地位。” 她在他怀中沉默许久,低声开口,“相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方若辰微笑,他知道,她素来明理懂事,绝不会让他失望。 将她放开,他望定她,正色道,“关于小柳的事,我必须跟你说说。今天我跟皇上亲眼看见她从天上掉下来,你也看到了她那一身怪异的装束。她的来历太过古怪,皇上让我把她带到府中,查明她的底细。”实际上,当时看到她从天上掉下来的是皇上,他只是那个无辜被踢下湖救人的人。十月的秋水实在是够呛。 “那……相公希望我做什么?” 方若辰看着自己的娘子,暗道潘婧虽然于感情之事木讷迟钝,但于其他事,却比常人通透几分。 “你安排一下,让她住在府里,留意她平日有什么怪异举动。” 她竟犹豫了。 “怎么了?”他问。 她迟疑一阵,低声道,“可以……拒绝吗?” “为什么?” “我……不喜欢监视别人。” 平日他说的话,潘婧从不会有半分异议,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意愿,还是头一回。 方若辰在心中思量半日,故作轻松道,“你不喜欢就算了,反正过些日子皇上会到府里来。他可是人精,那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说不定几句话就把人家的底细翻干净了,根本不用我们操心。” 潘婧听他说完,始终惴惴,低声问,“这样……算不算抗旨?” 方若辰闻言忍不住心头一震。安适对潘婧的疑心至始至终都不曾放下,再加上潘右相的两个小儿子最近似乎有些不安分……这次安适指名让潘婧监视刘柳,其中试探的成分恐怕居多。 方若辰久久无语,但潘婧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答案。 “相公别为难了。我这就去收拾客房。” “娘子……”方若辰拉住潘婧,太多的话堵在喉头,不知怎么出来,“……就让她……住在东院吧。” 潘婧转回头,朝他扬了扬唇,微笑。叫他安心的意思。 于是,他便安心地,放了手。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质疑过安适的判断,但这一次,他真的希望,安适的怀疑和谨慎,都只是多余。 晚饭时间! 饿了一天的刘柳被人带到大厅,一见满桌丰盛精致的菜肴,立刻忘形地奔过去坐下了。 屁股安然落下之后,饿昏头的某人这才想起自己客人的身份。 抬起头,才发现潘婧正扶着一位妇人走入大厅,方若辰也随在一边,对她很是恭敬的样子。 那妇人显然没有想到饭桌上会突兀地多出一个人来,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不只她,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已集中到她身上。 “呵!”她抽抽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那个……饿了……” 那妇人打量了她好一阵后,竟笑了,“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呀?” “娘,说了你可能不信,那姑娘,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方若辰看刘柳不知所措的样子,只觉好笑。 “哦?”刘老夫人自是不信,只当方若辰开玩笑,便顺着他的话道,“从天上掉下来的姑娘,我倒要好好瞧瞧。” 说罢走到刘柳身边,细细打量,边看边夸,“瞧这模样,可不是从天上来的小仙女吗?” 刘柳正为自己的失礼懊恼,没想到刘老夫人这么好说话,急忙回话,“那个……谢谢……我又没礼貌了……你没生气,真好!我怎么称呼你呢?” 刘老夫人笑,“你方才没听辰儿唤我娘吗?唤我一声老夫人就行。” “老夫人?”刘柳颦了秀眉,不解道,“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老呀!” 刘老夫人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姑娘,还真会说话……对了,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刘……柳……咕……”话未说完,太久得不到补给的肚子已经按捺不住出声抗议了。刘柳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她真的饿坏了。 “瞧我,饿了就先开饭吧。来,就当自己家了!”刘老夫人说着,在她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往她面前的碗里夹菜。 刘柳早饿坏了,看见菜进碗里早已两眼发光,再最后看一眼刘老夫人,见她神色和蔼,遂放下心来,将碗揽近一些,欢喜地埋头大吃。 刘老夫人见她吃得香,也很是高兴,回头见儿子和儿媳还都站着,便招呼他们入座,“辰儿,婧儿,都快坐下吃饭吧。” 方若辰点头,在刘老夫人身边坐下。 潘婧微愣过后,也垂首入了座。 很巧地,刘柳正好坐在了潘婧平日的位置上,刘老夫人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正好和平时一样坐在了主位。 方若辰的位置亦是未变,只有潘婧因为位置被占,坐在了因风寒不能与大家同桌吃饭的箫氏的位置上。 “这个好好吃……那个看起来也好棒……”方家的晚宴素来安静,难得这么热闹。 刘老夫人看着开心,夹了块红烧肉放进她碗里。这可是镇国公府最出色的一道菜,为了这道菜,皇上还起过把他们家厨子弄进宫的想法。 刘柳闻着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好好吃哦!跟我妈妈做的一样香……”感慨到一半,想起自己很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妈妈了,刘柳禁不住鼻头一酸,泪水止不住,竟在此时奔涌而出。 刘老夫人见这姑娘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之间说哭就哭,有些急了,掏出手帕一边替她抹泪一边问,“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哭就哭了?” 刘柳心中酸楚,哽咽道,“回不了家了,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同学们……他们都不在这里,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刘老夫人听刘柳哭得悲切,心生同情之际倒是没注意她口中有些奇怪的词汇,“可怜的孩子,怎么的就没爹没娘,连家都回不了了呢?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我让辰儿为你做主。” 方若辰正烦恼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探探刘柳的口风,这回可好,自己还没出马,刘老夫人已经先自问上了。当下提了精神,仔细地听着刘柳的回话。 却说刘柳哭了一阵,神志也渐渐清醒过来,这里毕竟是古代,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穿越的事实而不被人当怪物看呢? “我……我……”刘柳支吾一阵后,答道,“我不记得家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 “这……”刘老夫人被这样的回答弄迷糊了,“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未听说过这样的稀奇事,怎么会有人不记得家在那里呢?又不是几岁的孩子。” “真的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疼得厉害……”刘柳说着捂住头,十分痛苦的样子。 刘老夫人见状,忙转向方若辰,“辰儿,你看柳儿似乎很不舒服,要不要给她找个大夫?” 方若辰一眼看出刘柳是装的,但也不捅破,只回道,“我看她休息一会,也就好了。”说着转向潘婧,“让人带她回房休息吧。” 潘婧点了头,让丫鬟将刘柳带到收拾好的房间。 刘柳一走,餐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直到晚餐结束,刘老夫人还在念叨着明晨给刘柳找个大夫看看。 将刘老夫人送回房,潘婧先到西院看了看病中的箫氏,然后招来方忠义的奶娘,问了问方忠义在学堂的情况。回房的路上看见书房的灯亮着,便命人煮好参茶送进去。在房里的书案前将府中一日的账目看过一遍,一日的工作这才算完结。 舒了口气,潘婧令人将温水抬进房里,准备沐浴休息。 水温刚刚好,潘婧坐在浴桶中,有些昏昏欲睡。 许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她竟真的睡了。 梦里,父母像是骤然间老了数岁,正在她的灵前悲伤哭泣。心像被人紧紧地捏住,呼吸不过,只能无声地伴着他们哭泣。 “娘子!” 一声呼唤突然切入梦中,将无声的梦魇驱散。 睁开眼,看见方若辰正心疼地替她拭着泪,柔声轻问,“梦见什么,竟哭了?” 正不知如何回答,一个喷嚏突然冲口而出。 “阿嚏!” “水都冷了。”方若辰说着,拉过浴巾,将她裹好,抱了起来。 “还冷吗?”将她放到床上,拉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后,他轻声问她。 她在他怀里摇头。 他将她搂紧了些,继续道,“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哭。” 她仰头看他,又摇了摇头。 方若辰定眼看她,有些恼,“不告诉我?” 潘婧笑,倚近他,将额抵在他的额上。 四目相对,方若辰觉得自己快醉了。 安适曾说过,她有一双很美的眼睛。他却直至今日才看清她的美。那一汪清池原来是最醉人的酒,每一圈涟漪,都散放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第 11 章 一觉睡到天亮。 刘柳起了床,才一开门,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走过来朝她福身,“刘姑娘安好。奴婢叫香兰,是夫人派来服侍姑娘的。” “太好了,”刘柳抓过她的手,舒了口气,“我正愁没人问路呢!香兰,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厕所……不,茅房在哪里呀?” “姑娘,”香兰打量她一眼,低声回,“还是让香兰先服侍姑娘着衣吧。” 刘柳扯扯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该穿的我都套上了。你先告诉我茅房在哪好不好,我很急……” “可是……”香兰在犹豫。 天呀!她只是想上个厕所,有这么为难吗? 刘柳哀叹一声,想绕过她自己去找,谁想刚出房门,正巧与路过的潘婧打了个照面。 潘婧本来并没有走过来的必要,乍然见她,竟朝她走了过来。 “回房间。”潘婧对她道。 刘柳还未听出她话里的意味,身体已经听话地退回房间。不知是不是刚醒来就被潘婧冷面教训过的缘故,刘柳对她总有一种又敬又畏的感觉。 已经退回屋中,潘婧上前几步,走近刘柳,将她系得乱七八糟的衣带解开,捋顺她身上的衣裳后,再一个一个地系好。 刘柳早愣得不知所措,但看她动作再自然不过,竟无法开口让她停手。 替她穿好衣服,她拢过她的发,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式后,才将她放开了。 “出门之前将自己打理好,是最基本的礼仪。”她望着她,淡淡地说。 刘柳愣着,下意识点头。 只听潘婧又道,“午饭时间已经过了。一会儿我让厨房给你送点吃的进来,你吃过后,到我房里来一趟。不认得路的话,香兰会告诉你。” 刘柳继续点头。 潘婧最后看她一眼,终于离开了。 直到再看不见潘婧离开的身影,刘柳才敢大声喘气。“ “刘姑娘!”香兰轻声唤回刘柳的神智。 “香兰,”刘柳整理一下情绪,凑近香兰,小心地问,“你会不会……怕你家夫人?” “怕?”香兰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家夫人好像从来都不笑的样子。”刘柳忆起潘婧一贯淡漠的脸,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就算是对你好,依旧可以一脸冷漠。 “刘姑娘你误会了。”香兰同府里所有的下人一样,都很喜欢新夫人,自然为潘婧说话,“夫人只是不爱笑。其实她的脾气可好了!对老夫人,对爷,甚至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好得不得了!我从来都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可我就见过……”刘柳低声喃道。 她的声音很低,香兰一时没听清楚,忙凑近了问,“姑娘刚才说什么?” 刘柳又不是瞎子,方才香兰对潘婧的维护和崇敬她都看在眼里了,哪里还敢说潘婧半点不好? “我是说,你家夫人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烦事,所以才不笑?” “烦事?”香兰蹙着眉想了许久,实在想不出潘婧会有什么烦恼,“老夫人从夫人过门起,就很喜欢夫人,从来都不为难;我们爷又生得这般俊,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小少爷特别听夫人的话;箫姨娘在夫人面前也很规矩,爷都有好些日子没去她那里,她都不敢吭一声……夫人会有什么烦恼?” 刘柳听了也忍不住点头,按照古代女子的标准,潘婧的生活确实事事顺利,没什么可烦恼的。不过…… “箫姨娘是谁?” “箫姨娘是……”提及箫姨娘,香兰有那么一霎,迟疑着有些话是否该说,但想起潘婧之前特别交代过,刘姑娘提出的问题都可以无所顾忌的回答,便如实答道,“箫姨娘是爷六年前从青楼带回府里的妾室。这两日箫姨娘染了风寒,不跟大家一起用饭,所以你才没见着她。” 刘柳眼睛一亮,追问道,“她是不是生得很漂亮?” 香兰毋庸置疑地点头。那样的出身,若没有十分的美貌,如何能让眼高于顶的爷带回家来? “比你家夫人呢?” 这个问题让香兰小小地纠结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地答了句,“比夫人……稍稍好看。” 刘柳当然听出这个“稍稍”中的不甘愿,也就是说,这个箫姨娘,可不止比潘婧漂亮一点点。 所以,问题的答案已经浮出水面。 刘柳经过一番推理,很自信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即使是古代女子,也少有能容忍自己的丈夫有其他女人,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比自己漂亮! 如果换成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丈夫另娶她人的。一定! 吃过厨房特别为她做的早午餐,刘柳跟着香兰来到潘婧的房间。 她进来的时候潘婧正在跟管家商量置办冬衣的事宜。 管家令人将布店送来的布料都搬到了潘婧房里,让她选冬衣的布料和花色。 “娘那边选过了吗?”潘婧问。 管家恭敬垂首,回道,“老夫人已经选过了,吩咐说下面的事情交给夫人处理。” 潘婧于是垂首,替方若辰选了一块宝蓝色和一块淡青色的棉料,又为自己选了两块素色布料后,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侯在一边的刘柳。 刘柳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发现自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我来了……呃……夫人……” “长你两岁,你可以叫我姐姐。”潘婧打断她的话,对她点点头,“过来吧。” 刘柳乖乖听话,走到她身边,问,“姐姐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事?” “府里要做冬衣,你也来选几块合适的布料和喜欢的花色。一会儿会有裁缝过来给你量尺寸。” “也有我的份?”刘柳有些受宠若惊。 潘婧朝她颌首,“相公说你会在这里长住,娘也说过让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所以你不用客气。” “你先选着,我还有事。”潘婧交待一句,朝门口走去。 “管家,”临出门前她又回过头来吩咐道,“柳妹妹选完,你把布料带到箫妹妹房间。” “是。” “柳妹妹箫妹妹?”刘柳皱着眉头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总觉得怪怪的。 “刘姑娘,”刘柳还在低声念叨的时候,管家已经热情地走到她身边,问,“姑娘喜欢什么颜色?” 刘柳进来时没细看,这才发现堆在房里的布料光颜色就有好几十种。红黄蓝绿,什么时候分化出这么多的分支来的? 刘柳挑了一阵,眼都花了,干脆闭着眼睛随便点了两块布料。 好容易“选”完,又见管家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到她面前,“姑娘喜欢什么花色呢,这里面有数百种花色,姑娘慢慢选,不急。” 不会吧!数百种?刘柳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崩溃了。 第 12 章 刘柳一边端着一碟厨子特别为她做的糖炒栗子往外院走,一边将碟子里的栗子顺到自己嘴里。 在镇国公府不过两个月,她已经跟府中上上下下都混熟了。她活泼开朗的个性本来就讨人喜欢,再加上人甜嘴甜,很快就交到了许多好朋友。尤其是镇国公府的厨子,每天都被她夸到天上,自然十分卖力地为她开着小灶。 好好吃!厨子哥哥的手艺果然不是盖的!刘柳眯着眼,享受完口中的香甜,又捏起一个栗子。送到嘴里前左右看看,很好,已经转出东院,这时候潘婧断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放心地,继续享受着手中的美味。 她现在的形象,可以说是半点仪态都没有了。但整个镇国公府,也就潘婧一人能说说她,其他人,讨好她都还来不及呢! 前方拐弯,刘柳一时没在意,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手中的碟子脱手而出。 她的美味!刘柳未曾多想,立刻扑身去救。 前方不知何时窜出一个身影,毫不留情地将她的糖炒栗子打成粉碎。 来不及哀号,刘柳只觉眼前一花,腰间吃痛的同时,身子已经横飞出去,摔进栏杆外的花丛中。 事情发生得太快,是以刘柳并没有看清楚,前方走过来的其实不只一个人,而是两个。 其中一个,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方若辰。另一个,则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专门来“看望”她的——安适。 话说刚才两人正走着,突然看见一个“暗器”横空飞出,方若辰身为臣子,自然要挺身护驾。没想到刚把“暗器”打掉,又一道身影从刚才的方向扑了过来。他对府中治安素来自信,看那身形估摸着该是刘柳,所以没再动手。没料到身边的安适看也不看就踹出一脚,将人家姑娘直接踢进花丛去了。 好在人家安适向来信奉“刺客必须留下来慢慢折磨至死”的变态信条,否则刘柳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因为是在方若辰的家里,安适很给面子地没下重手。而那厢生命力无比顽强的某人已经可以顶着一头碎花从花丛里爬出来了。 安适撇她一眼,立刻看出自己踢了什么人。于是备好笑脸,走过去,柔声轻问,“姑娘可好?” 刘柳正揉着痛处,满心恼火,“我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踢我?” 安适摇了摇头,朝方若辰叹了口气,“踢人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尤其是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动粗。若辰,你说呢?” 方若辰立在边上,艰难地抽了抽嘴角。 “方大哥!”刘柳好生委屈,“你可不可以看清楚再出手?” “姑娘别气,我先替若辰向姑娘赔礼了。”那厢,安适泰然自若地开口。 不要怀疑,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安适的风格。 刘柳怒气稍平,这才开始打量安适。 慢慢地,刘柳捧起双手,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直。那双眼睛灼灼发亮,就像,就像那满头的花瓣全都落进她的眼里了。 如果说潘婧见到安适时的反应太过冷静,那么,这个刘柳的反应,是不是夸张了点? “你好帅!”只听刘柳用无比崇拜的声音对安适道。 安适轻展纸扇,眉眼带笑,凤眼微挑,“姑娘……说什么?” 方若辰觉得嘴角有点抽筋了。 “你好帅你好帅!帅到天地无光日月失色生灵涂炭地球爆炸!” 这都什么词呀?安适对这样特立独行的溢美之词着实有些受用不住。 见刘柳还在痴痴地看着自己,安适扬起笑,轻唤,“姑娘?” “恩。”刘柳边答,边高频率地眨着眼睛。 安适开始觉得那些花瓣晃眼了,“你要不要,先整理一下,仪容?” “恩。”刘柳笑眯了眼,然后,甩头。 花瓣乱飞。 安适从来没想过,有人会这样“整理仪容”,始料未及地被甩了一脸碎花,握着手中才展了一半的纸扇僵直在当场。 方若辰微别过头去,偷笑。突然觉得今天这个黑锅背得很值。 “好了!”刘柳很快地抖掉身上的花木草屑。 安适练过,很快就恢复了从容,“姑娘……” “我叫刘柳。文刀刘,柳树的柳。你呢?” “安适。”安适迟了半刻才答。方若辰知道他又郁闷了。刘柳同学初来乍到,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抢安适的白的。 “安大哥好!”刘柳甜甜地唤完,突然想到了什么,“安适?这个名字很耳熟耶!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方若辰觉得自己开始佩服刘柳了。当初他应该提议让安适把她带回皇宫的。那样的话,也许他就可以天天看见安适吐血的壮观景象了。 幸好刘柳同学的记忆力还没有差到让安适找不到台阶下,只见她一拍手,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今皇上的名字,就是安适!你也叫安适,难不成,你是皇上?” 安适一边点头,一边想,要不要直接把这个女的砍了? “怪不得他们都说,当今皇上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皇上你这么帅,天下第一绝对当之无愧!”刘柳的目光无比虔诚呀无比虔诚。 安适微笑着展了展纸扇,决定不杀刘柳了。毕竟,敢在他身边说大实话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站着说话多累。我与柳姑娘投缘,不若一起到鳞波亭中慢叙?”心情好了,安适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柔和。 刘柳被那样的笑容一照,只剩下拼命点头的份。 安适对这样的效果很是满意,于是转向方若辰,“吩咐下去,在鳞波亭备酒。” “是。”方若辰有些无奈地应道。他说过多少遍了,这里是他家,不是他的行宫。可是明显的,安适大人从来没听进去过。 圣驾驾临的消息很快就被报到潘婧那里。 皇上驾到镇国公府本没有什么特别,但潘婧听说刘柳也在,沉吟一阵后,决定亲自去看看。 端着特别为皇上准备的香茗,潘婧沿着后院蜿蜒的小径,徐徐前行。 池边微风轻送,夹杂着冬日里些许的寒意,鳞波亭中三人比次而坐。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安适与方若辰挺直的背脊,正对着她的刘柳正抱着一把琵琶弹奏。 踏着铿锵的琴音迈入亭中,无需行礼破坏琴音的紧凑,斟一碗茶,看弥漫的茶香与琴声相缠。 不想失神的,却一不小心,坠进那乐声里。 “娘子!”手腕被人圈住,垂首,正落进那人耀若星子的长眸中。 “怎么了?”面前的茶碗已经溢出来,将潘婧手中的茶壶拿过,方若辰将她带到身傍,忧声轻问。 潘婧猛然回神,才发觉刘柳已然停下演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如此失态,潘婧自己也始料未及,急忙调整情绪,答道,“曲子很感人。” “感人?”刘柳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而后不满地嘀咕,“我弹的是十面埋伏,是一首描述战争紧迫的乐曲,怎么会是感人呢?” 刘柳出身音乐世家,三岁便开始弹琵琶,这首《十面埋伏》弹了不下千遍,今天拿出来炫本来是自信满满,自以为绝不输于古人的。万没想到会听到潘婧如此评价,顿时萎靡下来。 同样的困惑也让安适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但他很快恢复尔雅,对潘婧笑道,“朕听说你的琴也弹得不错,今日兴致正好,不若你也来一曲如何?” 潘婧垂下头,“臣妇……” 迟疑的时候,安适已然命人将琴摆在亭中的石桌上。 潘婧却一直,沉默不动。 方若辰终于也觉奇怪。潘婧过门前他也曾听他的岳父说过,潘婧很少出门,平日里无事便喜欢弹弹琴,十数年下来,琴艺也能勉强算得上上等。 除去潘父话中自谦的成分,潘婧的琴艺绝对不差。可是自她进门,他却从未听她弹过琴。平日也便罢了,今日安适的语气,明显不容拒绝,她究竟在犹豫什么? 许久许久,他终于看到潘婧将头抬起。 她的神色已然恢复平时的冷静,冷静中却带着几分无畏和坚持。只见她望定了安适,轻声道,“皇上恕罪。我不弹。” 第 13 章 安适的唇角挑起一抹笑,真正来了兴致。 从第一眼见潘婧,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绝不简单。至少,比她旁边那个看似机灵,实则不谙世事的傻丫头要复杂深沉多了。 “理由。”安适面上笑意未褪,话中寒意似有若无,却自有一股叫人敬畏的霸气。 潘婧微福了福身,“谢皇上容禀。臣妇自小体弱,汤药续命,开春时已然病入膏肓,药石罔治。迷离之际,臣妇在心中许了个愿,若能度过此劫,愿舍去一件平生心爱之物。是以病愈之后,臣妇未再碰过管弦。” “原来还有这个缘由。”安适笑着接过,目光却依旧冷得叫人心底发颤,“如果今天朕非要你弹一曲呢?” 潘婧在他的冷意中居然没有丝毫惧意,只平静地回道,“人无信则不立。请皇上降罪。” 空气骤然沉默。 安适沉着脸看了她片刻,突然笑了,“若辰重诺如命,朝野尽知。你如此守信,倒跟若辰一个性子。” “自然,我们是夫妻。”方若辰站起来,将潘婧挽进臂弯。 安适对潘婧刻意的试探他都看在眼里,但保护自己的妻子是他的义务。而他,至少要让安适明白这一点。 许多年的兄弟,安适对方若辰的性子摸得通透,自然明白何时适可而止。 转向刘柳,他微笑道,“柳儿姑娘的琵琶弹得极好,朕很喜欢。可惜了朕还有些要事,不能与姑娘再叙。不知下次可否再约姑娘出去?” 刘柳心中的阴霾瞬间便本安适耀眼的笑容驱散了,“好呀好呀!”刘柳的头点得似小鸡啄米,只差没能当场长出尾巴来对着安适欢快地摇。 安适笑笑,转向方若辰,“走吧。” 方若辰恭敬垂首答是,屈身让安适先行。 待安适走出一段,方若辰亦转向潘婧,柔声道,“走吧。” 潘婧点了点头,正要起步,方若辰已将她的手牵过。 迟疑的脚步被他温厚有力的手牵引带动,自觉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相公。”潘婧轻声唤着,轻得只有离她咫尺的方若辰才能听到。 方若辰未答,只稍缓了脚步,将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些。 潘婧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定了许久许久,终于徐徐抬起。 终于还是弯了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手背上。可以感觉到他手背上脉搏的跳动,还有皮肤下,那温暖的,叫人心安的温度。 安适斜倚在方若辰书房中的橡木椅上。 转了转手中纸扇,他挑眼看了看立在面前的两人,目光定在潘婧身上,“朕要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潘婧从怀中掏出一本本子,呈给安适,“ 刘柳两月来所行所做,事无巨细,都在里面。” 安适接过那本子,修指在本子上轻点,却不看,“说说吧。” 潘婧微垂了垂首,平声汇报,“十月六日刘柳来到府中。十月七日她将府中每个地方都逛了一圈。十月八日至十月十日,她四处打听各种消息,大至本朝历史,当朝政事,小至府中琐事,甚至……我和相公感情如何……” “说起来,朕也很有兴趣,”安适打断她的话,饶有兴致的样子,“你进镇国公府也有大半年了,和若辰感情如何?” 问题让潘婧顿了一阵,“相公待我,很好。” “是吗?”安适挑眉看她,拉长了一个音,“朕看你并不爱笑,莫不是心中有事,言不由衷。” “绝非如此!”潘婧坚决否认,抬眼轻轻地,望了方若辰一眼,“相公待我好,我心中其实……很喜欢,只是……未溢言表……” 没有忽略方若辰唇角那明显扬起的弧,安适一展纸扇,将空气中缓缓升起的缠绵味道挡住,“继续吧。”他说。 潘婧点头,整了整情绪继续道,“十月十二,她换上托人做好的男装,从府中东花园边的矮墙翻出府,走了镇国公府边的长安街和永宁街。十月十三,她逛街回来的时候正好被放学回来的义儿撞到,她把从外面带回的蜜饯送给义儿,嘱他不要声张。” 安适举了举扇子,示意潘婧停下,“朕的好侄儿,后来是怎么做的?” “义儿来找我,将事情都告诉了我。我对他说,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日后想要什么,只管让刘柳从外面带。” 安适笑弯了眼,转向方若辰,“若辰,瞧瞧你家娘子是怎么教你儿子的。义儿小小年纪,她就教他抓人把柄,从中得利了。” 方若辰不知如何答话,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他的娘子。 却见潘婧神色未变,见方若辰和安适都看着自己,平静答道,“日后总会用上。” “哈哈哈!”安适大笑,合了纸扇,正色看她,“潘婧呀潘婧,朕开始欣赏你了。” 潘婧福身,宠辱不惊,“谢皇上垂青。” 安适起身,摇着纸扇踱到潘婧身边,“没记错的话,前两天,刘柳在街上救了一名欠债出逃的女子。那女子的底细,你可让人查清楚了?” 潘婧对这番话,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讶,看来早就知道,安适的命令不过是试探她的幌子。 “那女子名孙瑶,曾祖曾是宫中有名的御厨。其父好赌,家业败尽后欠下赌资千两。孙父因无力还债,已悬梁自尽。孙瑶为逃债务,四处躲避。两日前被债主找到,逃到街上时撞到了刘柳。刘柳出钱替她还了债,将她安顿在城西故里胡同。” 安适笑,看来潘婧看出他的刻意试探后,已不再试图隐藏自己的锋芒。这招以攻为守,着实用得妙极。 “朕在想,刘柳身无长物,手中何以会有这么多银两?” “启禀皇上,”潘婧回道,“都是臣妇所给。” “为什么?” 潘婧抬眼看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有着常人不及的通透与明亮。 只听她轻声道,“有钱好办事。” “做得好!”安适沉默片刻后,大声赞道。 好个聪明玲珑的女人! 只是这样聪明的女人,放在方若辰身边,叫他怎么,放心得下? “方才你说,人无信,则不立。是否你做出的承诺,都不会违背?” 潘婧肯定地点头,“自然。” “那么,”安适收了折扇,望定了她,“朕今日,便向你要一个承诺如何?” “皇上请说。” “我要你保证,绝不背叛若辰。” 潘婧抬起了头,“我可以做到。” “即便牺牲潘家?”安适进一步逼进。 潘婧明显地迟疑了。 一旁的方若辰一见如此,立刻走上前来,揽过潘婧,护犊的味道很是浓重。 潘婧却,轻轻地,将他拦在她与安适之间的手臂压下,轻声回,“即使潘婧,死无葬身之所。” 安适定眼看她一阵,突然大笑,“朕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他有,方若辰有,潘婧,也有。 “今日就先到这里,朕该走了。”安适说着,便起身往书房外走。 “皇上……”方若辰跟进几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安适一口截断,“朕的性子,你也该明白。” 已是多说无益。方若辰于是拱手行礼,“恭送皇上。” “让你受委屈了。”将潘婧搂进怀里,方若辰不无心疼地说道。 潘婧摇首,朝他微微一笑。 潘婧的笑,总能让他的心在瞬间变得柔软。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他轻声道,“皇上他从小就这样,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向他证明,你是我方若辰遇到过的,最好的女人。” 有什么东西,在她清亮如水的明眸中荡漾,那光芒旖旎得叫人移不开双目。 她闭上眼,轻轻地将吻撒在他的唇上。 细碎,缠绵。 他却忍不住想要拥她更紧,吻她更深,想要紧紧地将她锁在怀中,一辈子…… 第 14 章 岁末时节,宫中饮宴集会越来越多,方若辰作为皇帝最宠信的大臣,几乎每个应酬都必须参加,于是在家的时间便随着节日的临近越来越少。 在一片鞭炮声与喜庆中的镇国公府,与京城里家家户户一样,扫旧尘,鸣炮竹,贴对联……可少了主人的镇国公府,不管面上如何热闹,却总带一股似有若无的落寞和失落。 大年初一,潘婧给方忠义做了一套新衣裳,带着他给方老夫人拜过年后,给他和刘柳各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让他们结伴出去玩。 两人一个心性,拿了红包,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潘婧在佛堂中,跟刘老夫人一起,为方家上下,做了一个漫长的祈福之后,这才出了佛堂,开始张罗新年的晚宴。 初一不沾荤腥,府中一律茹素,为菜色潘婧着实费了些脑筋。 安排碗筷时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吩咐摆上了方若辰的碗筷。 昨夜大年三十,方若辰却在子时过后才回到家里。今晚,他能在晚餐前赶回来吗? 潘婧正想着,突然有家人进来通报,“夫人,皇上召见。” 方若辰还没有回来,安适单独来见她,到底想做什么?潘婧一边往鳞波亭走,一边在心中暗自猜度。 猜不透安适的想法,人已经来到亭边。 安适今日穿了一件深紫裘衣,纸扇在手,背着她负手而立。只一个背影,已然风雅过人。 只论外形,不管任何角度,安适都能完美得毫无瑕疵。 潘婧上前,福身作礼,“臣妇潘氏……” 话未说完,已然被安适扶住撑起,笑颜相对,“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你眼光不差。”安适笑着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这一身淡青,正配了你的肤色与气质。怎么不戴上上次朕送你的玉玦?正好与你今日的衣裳相配。” “皇上,”潘婧微别过头,躲过安适暧昧不明的目光,“可否先将臣妇的手放开?” 安适听后微笑,不仅未放手,反而欺到她的耳边轻语,“朕说过了,没有外人。朕在宫中准备了琼酒美人,都是若辰最喜欢的,他今晚,定然不想回来了。” 暗暗使力,却挣不开安适的钳制。潘婧垂着首,沉默着。 “朕第一次见你,就在这里。潘婧,你可知自己真的很特别?” 潘婧不答。 安适轻笑,继续道,“朕从没见过,似你这般的女子……你真的让朕,很上心。” 轻轻地,在她耳边吹气,看她小巧圆润的耳垂渐渐染上微晕,“你的耳朵很敏感……”伸手挽过她的腰,纤腰不盈一握。再靠近些,就能闻到她身上淡雅的体香了。淡雅的,温婉的,似她本人般飘渺神秘。 也许有眼光的,是若辰才对。这个女人,原是难得的极品。 不安分的手正准备继续肆意,却被一双手牢牢握住了。 那双手,玉般晶莹,柔软地,力道并不大,只握得分外地坚决。 “臣妇有一事不明,还请皇上不吝赐教。”她对上他的眸,清亮的眸光下,是隐而未现的愤怒。 安适不以为然地挑挑唇,“说。” “相公是否犯了大错?” “哦?”安适挑眉,“何出此言?” “若非相公犯了大错,皇上为何羞辱于他?” “朕,羞辱若辰?” 潘婧点头,望定了他,“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比自己的妻子被最信任的兄弟侮辱更大的羞辱吗?” 安适霎时冷下脸,眯眼看她。 潘婧无畏回望。 “好个潘婧!果然,不好对付。”安适收回放浪,放开了她,在亭中的石凳上坐稳。 潘婧暗暗松口气,远远地离安适站着。 安适好笑,用手中纸扇点了点身旁的石凳,“坐吧。” 潘婧未动。 安适挑眼看她,“怎么,不想知道朕为什么来吗?” 潘婧隐觉不妙,衡量许久之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安适不再看她,只悠然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纵使不了解朕的为人,对朕的行事风格,也该有所耳闻。朕向来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将你潘家能留到现在,多少是顾着若辰的面子。” “臣妇……不太明白。” 将潘婧眼中的惊疑不定看在眼里,安适笑着开口,“你很懂事。可是你那两个哥哥,怕就远远及不上你了。” 话未挑明,可潘婧已明白了七分。 没有犹豫,她即刻起身,在安适脚边跪下了。 “咚咚咚!”磕头的声音很是清脆,安适甚至能感觉到足下地板被撞击时的震动。 “请皇上,手下留情!”她再抬起头时,额上已经一片鲜红。 见惯了鲜血的安适,此刻竟也有些不忍了,“朕与若辰多年的兄弟,他的面子,总归还是要给。” 潘婧的眼睛,开始发亮。 “一个机会。”他对她道,“也是唯一一个机会。看你们潘家,怎么做了。” “臣妇明白。三天之后,京城潘家,将永远消失。”没有迟疑,潘婧脆声回道。 安适微愣,“你是第一个,读得懂朕的心思的女人。你若非若辰的妻子,朕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弄进宫。”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温柔地替她将额上的血迹抹去。 “皇上恕罪。”潘婧又磕了一个头,起身,后退,躲过了他拿着帕子的手,“有些福气,非潘婧能够消受。” 安适哈哈大笑,故意起身,靠近潘婧,直到将她逼到亭角的柱子上,退无可退,“潘婧呀潘婧,你真的很特别。聪慧,冷静,贞烈。怪不得了……” 怪不得了。怪不得能叫若辰如此痴迷。这痴迷的程度,恐怕比若辰自己想的,还要深了。 “皇上!”难得开次小差,正神游天外,没一会便被人叫回来了。 转头,正看见方若辰一脸阴沉地立在身边,冷冷地看着他。 他朝他粲然一笑,悠然问,“原来是若辰,什么事?” 方若辰沉着一张臭脸,将安适困住潘婧的手搬开,而后,占有性地将潘婧放进怀里拥个满怀,咬着牙对安适道,“不知皇上驾临敝府,与臣的妻子在谈什么。臣无礼,不知可否得闻一二。” 安适摊摊手,惋惜道,“很不巧的,朕与潘婧,谈完了。” “既然如此,臣恭送皇上出府。”方若辰放开潘婧,走到安适面前,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安适依旧笑得灿烂,“好。” 远远地朝潘婧点了点头,他转身,步履优雅地朝门口走去。 方若辰一路冷着脸,直送到门口。 “哦,朕差点忘了告诉你。”安适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转向了方若辰。 方若辰僵着脸,一语不发。 “朕是来送人情的。”安适说。 方若辰僵着的脸终于忍不住扭曲了。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最不能收的,就是安适送的人情。一旦收下,只怕祖孙三代粉身碎骨也还不清。 看着方若辰精彩的脸色,安适很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这个人情,你的贤妻已经帮你收下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啊。” 安适说完,高兴地坐上了为他准备的轿子,扬长而去。 第 15 章 方若辰回到房里,潘婧已经在翠兰的帮助下将伤口处理好了。 遣退翠兰,将潘婧拥进怀中,他心疼的指滑过她额上的纱布,“怎么伤的?” “磕的。” 他蹙眉,“求什么?” “潘家上下的性命。” 方若辰在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这人情,还不能不收。 “明日,我陪你回趟娘家。” 她却摇头,望向他,“我,一个人回去。” 他想反对,却对上了她眼中的坚决。于是……妥协。 “今天,被吓到了吗?”他小心地问。 潘婧垂着首沉默。 “其实皇上他只是试试你,不会真的动你……我这么说,你信我吗?” “我……信。”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她的答案,“因为知道,皇上相信你,就像你相信他一样。” 方若辰笑,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二日亲自将潘婧送上马车。 心中忐忑,干脆送了本奏折到安适那里,推说有病,哪里也不去,只专心等着自己的娘子回家。 只是依旧坐不住,隔半个时辰,就忍不住跑到门口张望。 还没回来。第五次不小心经过门口,没见到潘婧,反倒撞到了穿着男装回来的刘柳。 说到“撞”,刘柳那种脚不点地横冲直闯的走路方式,想不撞到人都难。 方若辰直接将撞进胸口的刘柳拎起来,“小柳,跑成这样干什么,后面有老虎追你?” “呵呵!”刘柳撑起一脸笑,小心地往后面看了眼,“后面当然没有老虎,也没有人追我。” “真的?”方若辰不相信地往她身后看了看。 刘柳激动地在他眼前挥着手,“当然当然!” “没有就好。”方若辰将她放下,再不追问。 反正不管她惹了什么祸事,潘婧自然会为她擦屁股。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好好洗洗,看你脏的。”方若辰掐了掐她满是灰尘的脸。 刘柳嘟了嘟唇,揉了揉背仿若辰捏疼的脸,嘟囔道,“这是化妆好不好?” 正要走,见方若辰没有出门也没有进门的意思,一时好奇,凑过去问,“方大哥,你在门口做什么?” “恩……”方若辰哼了半日,最后道,“无事。” 刘柳看他神色有异,围着他摇头晃脑了好一阵,突然一拍脑袋,“我知道了!” “今天潘姐姐回娘家了,方大哥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想她了?” 方若辰不知该气该笑,一手抓过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指,顺带在她脏兮兮的鼻头上捏一下,“就你调皮。” 刘柳嘿嘿地笑,“方大哥,你不会害羞了吧?” 方若辰白她一眼,狠狠地敲了下她的小脑壳,“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嘴。” “谁是小孩?”刘柳气鼓了脸,“我只比潘姐姐小两岁而已!” “是是是!不是小孩了。我们家小柳都18岁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怎么办,这么调皮,怎么嫁得出去?” “是呀是呀!”刘柳大声回道,“嫁不出去的话,就赖在镇国公府不走了!” “好呀。”方若辰点头,“我不嫌你闹。什么时候想嫁,告诉我一声。” “你……”听方若辰还真有娶自己的意思,刘柳一时语塞,竟红了脸。 这回轮到方若辰得意了,“小柳,你该不会害羞了吧?” “方大哥……”刘柳急得跺脚,正不知如何应答时,一顶轻轿停在了镇国公府门前。 轿帘轻举,那个久盼的身影终于回来了。 “娘子。”方若辰转身,举步迎上。 潘婧上前,将手放在方若辰伸过来的手上。 潘婧微笑,“我回来了,相公。” 别说方若辰,就是一边的刘柳都看直了眼。 早就听镇国公府的下人说过的,他们的夫人平日不爱笑,只有在他们爷的面前才会笑。夫人笑起来可好看了,每次,爷都会看直眼。 刘柳就这样傻傻地看着已经看不见其他人的方若辰带着潘婧走进府门。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相携离去的身影,刘柳才缓缓回神,慢慢地往府里走。 “潘婧很厉害吧。” 有个声音在身边突兀响起,声线柔软,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隐于其中的尖锐。 刘柳抬头,看见方若辰的漂亮小老婆箫氏正倚在栏边,朝她浅笑轻语。 第一次见到箫氏,她就忍不住感慨。怎么会有男人,口味如此单一。不管是潘婧还是箫氏,给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乖巧的安静的。她还听说,方忠义的母亲,原先是方若辰身边的贴身丫头,也是听话乖巧型的。但,处久了,才发现,原来静,也分很多类型的。 潘婧的静,是真的静。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她在的地方,总会不自觉地静下来。连在她身边的人,都会渐渐地平静下来。 可箫氏的静,却像是河面上因为季节变化而覆上的薄冰,有时你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薄冰下奔腾的流水。就像现在这样,方若辰不在身边,她不需要为自己披上安静乖巧的外衣。 “短短半年,收买了府中所有人的心,揽尽府中大权,还能让爷对她言听计从。最厉害的还是,这一切,都做得不露痕迹,干净利落。” 刘柳抬首,“潘姐姐才不是那种人!你不要随便侮辱人!” 箫氏掩唇轻笑,“小妹妹,你还是太嫩了。你以为潘婧对你好,对不对?可我告诉你,有潘婧在,你想嫁给爷的话,想都别想。” 刘柳急了,“我……我什么时候想嫁给方大哥了?” 箫氏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朝她一笑,有意无意间总带妩媚,“脸都红了!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大玄国中的男子,除却当今圣上,就是我们爷了。你喜欢上我们爷,也是很正常的呀。” 刘柳捂住自己的脸,“我才没脸红!” “好,没脸红。”箫氏从善如流,“也不是你喜欢我们爷,是我们爷喜欢你。你刚进来,他就让你住进东院,刚才还说,愿意娶你。这不是喜欢你是什么?能被我们爷喜欢上,刘姑娘真是好福气!” “你不要乱讲!”刘柳开始跳脚了,“方大哥喜欢的,明明是潘姐姐!” 箫氏阴下脸,冷道,“如果不是潘婧耍手段,爷又怎么会喜欢上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想再听!”越说心越乱,刘柳捂住耳朵,冲回自己的房间。 箫氏看着慌忙逃跑的刘柳,渐渐笑了出来。 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因为我不能出面,但总得有人跟那个女人斗斗,不是吗? 第 16 章 一整夜心烦意乱,心情越理越乱,纠结的刘柳可怜地失眠了。 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房间一点一点亮起来,刘柳终于忍不住了。 “啊——”抱着自己的头大叫了一声,刘柳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在香兰惊讶担忧的目光中,踢开房门,朝门外冲去。 好死不死,就在东院门口,遇到了刚刚起床的方若辰。 “早呀,小柳!”方若辰朝她笑道。 头一次觉得,方若辰的笑容似乎耀眼过了,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还没来得及回答,脑袋就被方若辰的大手揽过,他线条分明的脸,近在眼前,那笑容,也更近了,“真是小柳!能在这个时间看到你这个赖床王,真是不容易呀!” 刘柳觉得他的手有些过热了,烘得她连舌头都大了,“方……方大哥……” “这是怎么了?”方若辰朝她蹙眉,“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方若辰说着,就要凑过来替给她测温。 刘柳心中小鹿更乱撞,撇眼竟看见潘婧往这边来了! “霍”地一下将方若辰推开,刘柳开足马力,风一样地往门外跑。 “小柳,不一起吃早饭吗……” 方若辰不明所以地呼声很快就被抛到身后,刘柳终于跑出镇国公府,扶着高高的外墙大口喘气。 刘柳呀刘柳,刘柳懊恼地那头磕墙,你怎么这么没用!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见了潘婧像老鼠见了猫? 发泄完毕,刘柳垂着头,无精打采地往城东走。 刚踏进醉月楼,孙瑶便迎了上来,“小姐,您来了……您这是怎么了?”孙瑶见她没什么精神,担忧地问。 “我没事。”刘柳深吸口气,打起精神,对孙瑶道,“给我准备一桌最丰盛的酒菜!” 这醉月楼,是刘柳挂着孙瑶的名字开的。因为酒楼菜色别出心裁,很快就在京城名声鹊起。孙瑶被刘柳救后,刘柳不仅替她还了债,还将整个酒楼交给她打理,让她能发挥手中的一技之长,是以孙瑶早将刘柳看作再生恩人。 此刻听刘柳如此说,孙瑶立刻亲自下厨替刘柳准备酒菜。 酒菜很快备齐,为刘柳送到了酒楼里最豪华的包厢。这醉月楼除却美食,还有一大卖点——美景。立于京城内最美的碧云湖边,春有绿柳扶堤,夏有粉荷照水,秋有芙蓉映月,冬有银湖雪飘。在醉月楼的包厢中,屏蔽了外界纷扰,或独自一人,或聚三五好友,品着美食,看着美景,如此享受,叫人怎么不舍得花钱? 然而此刻的刘柳,坐在醉月楼最舒适的包厢里,对着满桌的美食,分明饿极,却没有半点胃口。 “唉……”刘柳叹着气,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汤匙放进汤碗搅。 真是乱七八糟!想了一整夜,不仅没弄清自己的想法到底如何,反而越来越乱了。 “方大哥喜欢我……”真的喜欢吗? “我喜欢方大哥……”喜欢吗? “所以呢?” 所以……刘柳猛地惊醒过来,转过头,看见安适不知何时,已然安然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她惊得站起,带得面前碗筷一起欢呼跳跃,真是好不热闹。 “你……”刘柳退后一步,离安适远点,“你什么时候来的?” 安适用纸扇点点脑袋,似乎在回想的样子,“大概……”他眉眼一挑,向她笑,“从你说‘方大哥喜欢我’开始。” “你……你……你……”刘柳撑红了脸,一个劲地结巴,“你怎么可以偷听我讲话?” “我没有偷听。”安适很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可是很磊落地坐在你旁边听。” “你……”刘柳继续结巴着,最后一跺脚,背过身去。 安适站起来,饶有兴致地绕到她面前,挑起她的脸,“真想不到,我们柳儿也会害羞。古语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羞的?这事你跟你安适哥哥说了,一切都好办。什么时候想嫁了,我给你封个郡主,赐你几十箱的宝贝,保证你嫁得比潘婧风光百倍。”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嫁了?”刘柳失声大吼。 安适一展纸扇,后退几步以保护自己脆弱的耳膜。 “我说柳儿呀,人的眼界不能太高了。要知道若辰的眼光也不低呀!从前我不知送过多少美人给他,他都看不上眼呢!而今难得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不嫁呢?” “就算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也不能嫁!” 安适这回不明白了,“为什么?” “因为,他已经有老婆了。”还不止一个!刘柳委屈地噘起嘴。 “若辰身边,不过一妻一妾……”安适念头转了一圈,突然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我明白了!你是怕潘婧不让你进门。” “不……”刘柳还来不及否认,安适已经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这件事,好办,也难办。如何好办呢?最好办的方法是一了百了,杀了潘婧。”安适说这话的眼也不眨,仿佛杀人跟吃饭一样简单平常。 “你喜欢什么死法呢?斩头?服毒?悬梁?或者逼她自尽?” “我没想过要她死……” “恩,合我心意。虽然潘婧确实难对付,想让若辰舍她就你,必定要费许多周折。但若成功,收获也必定丰盛。到时若辰归你,潘婧归我,皆大欢喜。” “你……”刘柳惊讶地看着安适,“你喜欢潘婧?” 安适扬唇,望着她,柔声道,“我也喜欢你,柳儿。” 那语调,温柔缱绻,那眼神,柔情款款,刘柳只觉心脏一窒,霎时红了脸庞。 清醒呀,刘柳!刘柳一咬牙,从安适惑人的目光中挣脱开来,大声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个花心大萝卜!只要是女人你都喜欢吧?” 安适轻叹一声,一脸无耻的无奈,“注定命犯桃花,我总不可能拒绝所有投怀送抱的女人吧?多伤人心。不过,”他朝她笑,“我喜欢的女人固然很多,但能让我欣赏的女人,目前为止,只有潘婧。” 刘柳看人的本事确实不怎么样,但看多了安适的玩世不恭,也能从他的漫不经心的调笑中窥出他一丝半缕的情绪。 如果他说喜欢,也许只是习惯性的敷衍,但他若说欣赏,那必是十分认真的。 一股莫名的情绪垄上心头,刘柳不自觉地沉默下来。 “怎么了?”安适靠近她,凑到眼前耐心抚慰,“是不是觉得自己比不上潘婧,没自信了?虽然你没她气质好,没她聪明,没她理智,没她通透,没她……” 刘柳实在受不了了,“我确实比不上潘姐姐!我没想过要跟她比,更没想过要嫁给方大哥!因为我绝不会跟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也绝不会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你听明白了没有!” 安适后退数步,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极其无辜地望着她。 刘柳白他一眼,挪到窗边坐下。 “柳儿?” “正烦着,不要烦我!”刘柳头也不回,直接吼回去。 身后安静。 一会儿似乎听到陶瓷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安适啧啧的称赞声,“好汤,孙瑶厨艺又长。” 刘柳蓦地站起,转身,正看见安适拿着方才她放下的汤匙,悠然品汤。 见不得安适如此自在悠闲,她几个跨步冲上去,从安适手中将汤匙一把夺过,“这是孙瑶特别为我煮的!不许你动!” 说罢捧起汤碗,咕咚咕咚地灌起来。 安适处变不惊地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了一口满堂酥。 刘柳用眼角瞄到,眼疾手快地抢过一双筷子,意图扼杀安适抢她美食的意图。 安适斜她一眼,手腕一转,轻易避开刘柳地来袭,顺利将美食送入口中。 那副享受至极的样子彻底将刘柳惹恼了,卷袖一拍桌子,她大声吼,“有本事就不要用功夫!” 安适睨她一阵,几分不屑,随后慢悠悠地理了理袖口,拿好筷子,朝她笑,“好呀!” …… 满桌狼籍。 “嗝……”刘柳捧着鼓鼓地肚子,往包厢里的塌上一躺,撑得不想起来。 安适吐掉口中的鸡骨头,在她身边坐下,用纸扇点了点她的小肚子,“吃饱了?” “好饱……嗝……”刘柳打着饱嗝,懒洋洋地不想动。 酒饱饭足,再加上昨夜整夜的失眠,刘柳已经忍不住眼皮打架。 “你瞧瞧?你这个样子还有半点女人样吗?”安适絮絮叨叨地数落也变成了催眠曲,“我要是若辰,也不会选你的……喂,我在跟你说话呢!敢睡觉的话,我占你便宜……” 吵!刘柳不适地翻个身,正好滚进一个暖呼呼的怀里。 恩。暖和。冬天刚过,还是抱些什么睡比较舒服。 只是,周围能再安静一点,就好了。 “……也罢。你占我便宜,也一样……” 第 17 章 刘柳这阵子非常非常忙,因为她正在为醉月楼第一间分店的开张做前期的准备工作。所以她很忙很忙,忙得每天早早就得出门,忙得每天很晚才回到镇国公府,忙得就算出门时正好在院里撞见方若辰也没时间跟他说话…… 呼……刘柳躲在东院院门之后,一直等到方若辰已经出了镇国公府大门,这才重重地舒了口气。 真的没办法,在自己理清心中情感之前,在他面前正常说话。 她想,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边走边想事情显然不是什么好习惯,刘柳只觉肩上一痛,身子晃了晃才稳下来。 而被她撞到的人却后退了好几步还稳不住身形,好在一边的翠兰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才没摔到地上。 刘柳定睛一看,撞到的竟是潘婧,急忙冲上去道歉,“潘姐姐……”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已然粹不及防地落到脸上。 她被潘婧打了!惊愕中的刘柳只觉脑中空白,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脸上突然来袭的辣痛。 “路都走不好吗?你除了闯祸还会什么?” 潘婧冰冷刺骨的声音刺破空白,刘柳觉得有些疼。 潘婧又不是不曾骂过她,平日里也没给过她好脸色,为什么听到她再次骂她,会这么……伤心? “我只是想出去……” “回你房间面壁思过,我今天都不想看见你!” 没等她把话说完,潘婧冷冷地丢给她一句话,转身便走。 刘柳咬咬牙,发现不管外面有多少事没做好,不管她会因此承受多少损失,也比不上惹恼潘婧恐怖。于是垂着首,乖乖地回自己的房间反省自己的错误。 在房间里坐了一夜,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问题——潘婧为什么打她? 只因为她不小心撞到她?打死她都不信! 是因为她看出她……喜欢方大哥?连箫氏都看出来了,那她肯定也有所察觉。可她总觉得,她不是那种人…… 或者是因为,她在外面闯的祸被她知道了?可……可……可她在外面都是男装打扮,而且用的都是化名,她不可能知道的呀…… 眼看着日头偏西,夜幕降临,刘柳依旧没想出什么结果来。 突然房门打开,有人推门进来,唤了声,“小柳。” 却是方若辰回来后,听说刘柳被潘婧关了禁闭,立刻跑过来看看。 “方大哥……痛!”一开口,才想起早晨挨那巴掌还没处理过。嘴皮一动,惹得脸上一阵抽痛。 “这是怎么了?”方若辰察觉到她脸上的异样,将她拉到灯下,捧过她的脸细看。 刘柳下意识躲闪,却明显敌不过方若辰的大掌。 心脏在他的手指触到脸颊的刹那飞速跳动,但也只是一阵,一阵过后,呼吸正常,心跳竟也慢慢地回复了平稳。 她恢复正常了!刘柳高兴极了,一扯嘴角,又牵了脸上的伤,忍不住哀号一声。 “怎么打得这么下力?你做了什么,能叫娘子如此生气?” 刘柳嘟嘟唇,低声,“我不知道,我只是不小心,撞到她……” 方若辰沉吟一阵,道,“娘子最不喜欢你莽撞,但也不至出手打你,你可还做过什么?或者,又在外头闯祸叫娘子头疼?” “我没……”刘柳有些心虚,扭捏一阵后,还是改了口,“我闯祸也在外面,没带进府里来呀。” 方若辰摇头,“你以为孙瑶的事,只要有钱就能解决吗?你以为你得罪过的地痞后面都没人吗?还有,你替孙瑶还的钱,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 刘柳惊讶,“那些钱……香兰不是说,你给的吗?” 方若辰点点她的脑袋,“你在镇国公府住了这么久,连钱归谁管都不知道吗?” 刘柳消化了一阵,终于回过神来,“也就是说,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潘姐姐都是知道的。而且,她还暗中替我善后?” 方若辰点头。 刘柳不说话了。她好像刚刚为了分店地盘的事,得罪了京中某个高官的儿子…… “方大哥,”刘柳扯住方若辰的袖子,低声哀求,“我知道错了,你替我给潘姐姐道歉好不好?” 方若辰看她委屈的小样,有些好笑,“为什么你自己不去?” 刘柳垂下眸,小心翼翼,“潘姐姐还在气头上,我……怕。” 方若辰敛了笑,拍拍她的头,“没事的,交给我就好。哦……晚饭我会叫人送到你房间,你今晚就不出来吃饭了,免得这样子叫娘见了,说不清楚。” 刘柳乖乖点头。 方若辰这才放心,走出刘柳的房间。 忍不住轻叹一声。 刘柳这阵子都不着家,自然不知道,潘婧这段时间的脾气……很大。 方家御下,素来宽和。可最近,府里的下人已经有不少人因为一些小失误被潘婧当面训斥了。便是她身边的翠兰,据说也因为泼了一碗茶被潘婧骂哭了。 今天一回家,就听说刘柳被潘婧打了。方若辰想这还了得,刘柳平日里最讨娘的欢心,知道她被打怎么会不追究?而且,这事无论怎样都是潘婧的错了。毕竟不管刘柳做错了什么,潘婧都没有理由打她呀! 来看刘柳,本意是看看她的伤势。但回想起自己对刘柳的所言所行,连方若辰自己,都不能不承认,有那么一点诱导刘柳主动承认错误,好替潘婧脱罪的味道。尤其是最后,不许她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的举动,偏袒潘婧的味道可谓相当的浓重了。 或许他该庆幸,心思单纯的小柳居然没看出破绽来? 又或许他该反省,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纵着潘婧了? 边走边想,没一会已经来到潘婧房前。 翠兰正好从里面,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翠兰。”方若辰唤道。 翠兰听到他的声音,忙转过身来行礼,“爷。” “夫人呢?” “夫人有些不舒服,已经睡下了。”翠兰回道。 这么早?正要推门进去,想起什么,方若辰顿了顿,望向翠兰,“听说前天夫人训你了?” 翠兰垂着首,急急辩解,“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惊了夫人。才让夫人将茶碗碰倒,弄湿了账本。” “惊了?”方若辰蹙紧浓眉,潘婧的性子,最是冷静,怎的这么容易就被个小小的奴婢惊了? 看翠兰神色,虽然焦急,却无掩饰之色,方若辰想了会,又问,“你进去的时候,夫人在做什么?” 翠兰咬咬唇,似考虑了一会,“夫人在……发呆。” “发呆?” “爷……”翠兰张口唤他,却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翠兰得了允许,再不忌讳,不掩担忧地说道,“夫人近来好像有心事,做事总有些……神不守舍。老是发呆,连饭也少吃。”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方若辰吩咐过后,推开了潘婧的房间。 第 18 章 房内安静,连挂在床边的风铃也被翠兰细心地收好,收敛了所有声音。空气里,是她忽浅忽重的呼吸声。 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 她似乎已经进入深眠,正紧锁着蛾眉,在噩梦中挣扎。 他还记得,上次的她亦是这样。在自己的梦中挣扎,落泪,醒来之后,却只剩下云淡风轻。 问她为什么哭,她却只是不说。 那是一个被她藏起来的世界,没有人能够触及,便是他,也不行。 也唯有在这样的梦里,在这样的,被称之为噩梦的梦里,他才能稍稍窥见她隐藏起来的情绪。 恐惧、徘徊、不安或者愁绪…… 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梦境中无助痛苦? “娘子!”他轻声唤她,抹去她额间的细汗,将她拥进怀中。 “醒醒,娘子!” 她终于醒转,脸上尽是从噩梦中挣脱的释然和庆幸。 抬眸,她的眼对上他的脸。 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像是又回到了噩梦中,“不要碰我!” 一失神,竟被她推开。 方若辰愣了一阵,爬上床将她抱住,不容抗拒。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心中怒气,让出口的话语多了几分强硬。 她垂着首沉默,许久许久,才尽力平和地回他,“我不舒服,相公今夜,可否到箫妹妹处歇息?” “你不舒服?”方若辰的火气上来了竟下不去,“你今夜不舒服,昨夜也不舒服,大前夜也不舒服。你倒要赶我到几时才舒服?” 成亲至今,潘婧还是头一回见方若辰发火,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别过了头,只是不理。 方若辰更气,拽过她的手,“我看你不止身体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是不是见了我就不舒服了?”方才她满脸的恐惧和厌恶还在脑海里盘亘。他,是否就是那个噩梦的主角?这样的想法像扎进心中的刺,刺得心窝处一阵阵的疼。 潘婧竟没否认,只专注于他带来的疼痛,“放开我。”她对他道。 方若辰不动,也不言语。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他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地看清楚过,面前的女人。 挣脱不开的潘婧明显地恼了,仰起头,她对上了他的眸,“我说放开我,方若辰!” “放开你?”方若辰怒颜看她,“是不是最好,连碰都不要碰你?” “是的。”她的语气奇异地平静下来,话语却分外的冰冷,“别碰我,方若辰。” 方若辰只觉呼吸一窒,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腕已经从手中脱出。 后退一步,看不清楚,那个对着他,冰冷决然的女人。 “不要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咬牙说完,甩袖踢出房门。 爷和夫人吵架了! 那日爷从夫人房间出来的时候,几乎将夫人房间的橡木门摔碎。 自那以后,爷再没进过夫人房里,见到夫人也不似从前那样温柔,只板着脸不搭理夫人。 夫人的脾气更坏了,整日里冷着脸对人,谁也不敢靠近。 眼看着状况有越来越糟的趋势,府里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最终连将所有家务都交给潘婧,终日里躲在佛堂专心礼佛的刘老夫人都觉得自己必须出面做些什么了。 这日晚餐,刘老夫人特别吩咐了方若辰早些回家吃饭,亲自布菜,意图让两夫妻稍稍和解。 一家人坐定,刘老夫人微笑着打破沉寂,“我听说最近京城新开一家酒楼叫醉月楼,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去那里吃饭。今日我特别让人到醉月楼买了几道小菜,你们都尝尝,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当然好吃了……”虽然不能告诉刘老夫人这醉月楼是她拿他们家的钱开的,刘柳还是很想借机宣传宣传,只是话到嘴边,才发觉饭桌似乎有些沉闷。而她,活跃得突兀了。于是闭嘴。 刘老夫人看看迟迟不肯动筷子的方若辰和潘婧,忙笑着招呼,“辰儿,婧儿,快吃菜呀!” 平日里潘婧最听刘老夫人的话了,此刻听到刘老夫人催促,竟依旧垂首呆坐着,不肯举奢。 而刘柳和箫氏这两个没被点到名字的人,自然也不敢在那两人动筷子之前有所动作了。 眼看着就要冷场,方若辰拿起了筷子,“这鱼柳看起来不错,娘您吃。”说着给刘老夫人夹了一块。 “小柳也吃。” 给小柳夹过,连离他最远的箫氏都顾及到了,只没有潘婧的份。 刘老夫人看他一眼,佯装不悦,“辰儿,你怎么不给婧儿夹菜。” “她自己有手。”方若辰硬邦邦地答着,给自己塞了口菜。 “辰儿。”刘老夫人按住方若辰尽顾着给自己夹菜的手,拿眼瞅了瞅潘婧。 这小两口,谁都不肯示弱的话,这个家,可就永无宁日了。 刘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最先让步的人,她希望是他。 说实在的,这些日子的冷战确实叫方若辰头疼不已,又是在不知如何与潘婧和解。今日正好母亲给了个台阶,他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委屈一下,顺着母亲的意让潘婧一步。 于是依旧夹了块鱼柳,放进潘婧碗里。 没曾想筷子还未收回,潘婧已然丢了碗立了起来,“娘,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说完也不等刘老夫人答应,转身便走。 摆明了不给他面子!方若辰气炸了,丢了筷子站起来,喝道,“站住!” 潘婧竟不停。 “我叫你给我站住,潘婧!” 厉声的呼喝终于让潘婧驻了脚步。背着他立了一会儿后,她才转过了身,问,“相公有何吩咐?” “吩咐?”方若辰冷哼一声,“我的吩咐在你眼里算什么?潘婧,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忤逆我!” 潘婧敛了敛眸,竟然针锋相对道,“谁说我必须听你的?” 方若辰大怒,“出嫁从夫,你连最基本的妇道到做不到吗?” 潘婧抬眸看他,顿了一会后,开口道,“不满意的话,休了我便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严重到潘婧连休妻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 此刻的方若辰铁青着脸,一时竟不知如何以回。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她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般,陌生的,疏远的,叫他摸不着,猜不透。 “婧儿,你的脸色不好。” 母亲担忧的语句打破了僵持的沉默,方若辰这才注意到,对面人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然煞白如纸。 “娘子!”看见她微微晃动的身体,一颗心当空悬起,身体早在思考之前,自发地冲过来,将她抱住。 她已然晕过去,无力地坠进他的怀里。 “娘子!娘子!”凭他怎么叫唤,怀中人都再无一丝回应。 “辰儿莫急,先带婧儿回房,我即刻去请大夫。” 被母亲的话一语惊醒,方若辰急忙抱着潘婧往卧室赶。 从饭厅到东院,本是一段不长的距离,今日跑起来,却不知为何地漫长。 无数的场景和念头控制不住地往脑海里涌。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脸上带着死亡气息的苍白;想起她的父亲对他说,她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他想起潘府的仆人给他道喜的时候,失口说他们家小姐是“死而复生”;他想起她曾经说过,她自小体弱多病,开春时已然病入膏肓,药石罔治……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她活不了了,甚至于他,同样如此想过。 可她,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而今,他才切实地感觉到这奇迹的意味来。 被奇迹庇佑的她,就在他的怀里。可这奇迹,是否还会一直伴着她,和他。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床榻。 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握在手心。 “不要离开我,娘子。” 他说过,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说好的一辈子,是满满的一辈子,谁也不许欠谁一个时辰。 牵着她的手最终被人扯开了。 “辰儿快放手,让大夫看看。” 方若辰默然让位,一双眼睛却始终呆呆地,落在潘婧身上。 那大夫把过潘婧的脉,蹙着眉头探了许久。 许久许久,才收回手,立起身,朝方若辰行了个礼,“方大人,请恕老夫直言。夫人身子骨本就虚弱,再加上……” 第 19 章 方若辰搂着潘婧,静静地等着她的苏醒。 时间漫长,心事舒缓,这些日子里纠结的心绪慢慢地,一点一点解开。 她终于醒了,徐徐地开启双眸,对上他等待许久的眸。 微垂眼帘,她躲过了他的直视。 “大夫来过来。”他说。 她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他说,你郁结于胸,又受了刺激,所以动了胎气。” 他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掌下是已然开始明显隆起,她与他生命的延续。 夜夜共枕,他却粗心地没有发现这样明显的变化。 “你这几日脾气暴躁,心神不宁,便是烦恼这个吗?”他问。 她垂了螓首,沉默。 “明天,让宫里最好的御医细细地给你看看,”他轻抚着她的发,安抚她的忧虑,“若是大夫说,你的身子不适合生育,我们就把孩子打掉。” 潘婧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且不说他让自己的妻子把孩子打掉在外人眼中会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而今他膝下只有方忠义一个孩子,箫氏又不能生育,他居然还能为了她,放弃这个孩子? “我是认真的。”方若辰知道她很难相信自己的决定,遂很郑重地解释了一遍,“我想了很久,你的身体从小就弱,若真有危险,还是不要冒险。况且我已经有了义儿。他在你的教导下越来越有出息了,将来必能成为方家称职的家主。再说,方家已经连着三代一脉单传了,不缺我这一代。” “相公……”潘婧垂首,将额抵进他怀里,轻声地唤。万万想不到,他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过,”方若辰微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大夫说可以,你愿不愿意,为我,生孩子?” 这个男人,是真的在乎她的想法呀。 这样想着,心中便纵有千万般不愿,此刻也尽化云消了。 “相公,相公……”忍不住地轻声唤他,挽过他的脖子,轻轻拥住,“你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丈夫。” 爷和夫人和好了! 镇国公府上下无不因此欢欣喜悦。更何况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夫人怀孕了! 都说孕妇的脾气会变坏,他们夫人可真真应了这话。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夫人肚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小福星。因为他还没出生,就让爷和夫人和好,将整个镇国公府从两位主子的冷脸下救出来,那真是功德无量呀。 话说这夫人怀孕,可是大事,爷紧张得紧,你瞧,不是将宫里最有名的御医范太医都请到家里来了吗? 当然大家并不知道方若辰将范大夫请来是因为存了打掉潘婧肚里的孩子的想法。 这会儿镇国公府的仆人,正殷勤地将范大夫送到潘婧的房间门口。 “范大人,请。”仆人替范大夫开了门,恭敬地退下了。 “烦劳范大人了。”方若辰起身来迎,将他引到潘婧面前。 范大夫一见潘婧,温声笑了,“贤侄女可还记得我吗?” 潘婧微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你小时老夫给你看过病。”范大夫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她的忘却,继续温声道,“你生来便体质阴寒,受不得风。那时老夫还跟潘……你父亲说,这女娃难养。想不到他的一点执念,居然真的将你养大了。而今还能顺利地嫁做人妻,实在叫人欣慰。” 潘婧若有所思地默了会儿,微垂了眼帘,轻回,“能嫁给相公,确实是潘婧几世修来的福分。” 方若辰笑,俯身牵过她的手。 那厢浓情脉脉,叫方进来的范大夫有些尴尬,忙轻咳了咳。 方若辰于是将手收回,对范大夫道,“劳请范大夫为我娘子把脉,我想知道以她而今的体质,若是生育,是否会有危险。” 范大夫急忙拱手,应道,“方大人如此关心方夫人,老夫自当尽力。” 说罢坐到了床边,将手放在了潘婧伸出来的手上。 “奇怪了……”范大夫沉吟许久,终于将潘婧的手放开。 朝潘婧拱了拱手,范大夫虚心问道,“不知是哪位能人异士,竟根除了你与生俱来的阴寒之气?” “请范大人恕我实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潘婧垂了垂首,道,“我只记得开春大病,醒来后身体便强健了不少,再不似以往孱弱了。我想,这大约是神明保佑。” 范大夫对于这样的回答竟未表现出一丝惊讶与怀疑,依旧笑道,“世界之大,本就无奇不有。贤侄女能否极泰来,老夫亦非常高兴。” “那这孩子……”方若辰自是高兴潘婧的身体已经大好,但一颗心终是未曾完全放下。 范大夫整整神色,正色道,“虽然方夫人病根已除,但身体较常人而言,还是偏弱。怀孕期间,进补自是少不了,还要注意劳逸结合,每日里能稍稍走动一会最好。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愉悦,切忌大悲大怒。” “那便是无大碍了?” 得到范大夫的肯定,方若辰高兴地拥住潘婧,也不管旁人在场,重重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范大夫终于受不了,“老夫出去开药方了,二位慢叙。”说罢,提了药箱便走人。 潘婧拿眼看方若辰,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不自觉笑意已然爬上唇角。 方若辰看得心动,忍不住捧起她的脸,细细地吻,“好久没见着你笑了,娘子。下人们都说,你只在我面前才会笑。日后我多多陪你,你多笑些,可好?” 潘婧心中一片感动,思及这些日子的所为,止不住有些愧疚,“对不起,相公。近来我……” “没事。”方若辰微笑以回,“而今镇国公府上下,娘子最大。当年义儿他娘怀义儿的时候,也是府中的宝呢。” 潘婧轻轻地“恩”了声,一会儿后,有些犹豫地问,“赵姐姐,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方若辰微愣了愣。那个女人,大概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以填房丫头的身份陪在他的身边了吧?久到他,都已记不得他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而她的逝世,又是多久以前的事?只记得,那也是个非常安静的女子,总是默然而恭敬地守在一边,唯有他召唤的时候,才会接近。 “大概……跟你有点像。”思忖许久后,方若辰回道。 “哦。”潘婧又应。 “说起来,我对义儿实在亏欠太多。娘因为爹的事,实在无法对义儿亲近。我亦很少管他。想想义儿堂堂大少爷,竟连在饭厅中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实在有点可笑了。所幸有你替我教导义儿,听管家说他近来长进不少,武艺和功课都很用心在学,多亏了你。” “将来这孩子,”方若辰将手放在她的腹上,柔声道,“还要赖你好好教导。” 潘婧握了握他的手,望着他道,“娘会喜欢这孩子的,对不对?” 方若辰肯定地点头。 “那就让娘来教。娘教出来的孩子,一定,会像相公一样优秀。” 第 20 章 方若辰确实承诺过,会多花一些时间陪她。可潘婧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做得如此……彻底。 起先,他只是逃逃早朝,不时从兵部早退个一天半天的,后来他干脆朝也不上,兵部也不去,只每天在家陪她散步,喂她喝补品,监督她吃饭,有闲情逸致甚至还帮她处理处理家务。 她也曾委婉地问他,为什么不去兵部。他只嘻嘻笑着,拥着她道,“陪你。” 本想劝劝,但想想,他做事从来心中有数,还不致失了分寸。于是便由着他了。 这日方若辰陪潘婧散了一会步,正在花园里的一个亭子里休息。 “潘姐姐!”方坐定,就见刘柳捧着一个汤盅,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亭子。 连潘婧都开始习惯她的冒失,没有站出来纠正她礼仪方面的错失。 “今天是什么汤?”方若辰笑着问。 刘柳绽着一脸笑,小心地将汤盅放在潘婧面前,替她盛上一碗,双手捧上,“百合竹笙汤,对孕妇很好的哦。孙瑶刚煮好,我马上就拿过来了。还温着,潘姐姐快趁热喝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自从知道潘婧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刘柳开始积极地试图做些什么来讨潘婧开心。大夫不是说了吗,最重要的是,潘姐姐的心情一定要好,才能生出健康的小宝宝。 潘婧还是有些没办法适应她的热情,忙接过她手中的汤碗,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刘柳一脸期待地问。 “恩。”潘婧点头,“很好喝。” 潘婧的夸奖让刘柳觉得比小时候功课很差的她拼命念书终于考了第一还高兴。 “潘姐姐喜欢就多喝,多喝。明天我再叫孙瑶煮。” 一旁的方若辰没等她回答已然点头默许,潘婧知道拒绝无用,只能点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刘柳嘻嘻地笑了一阵,转向方若辰,小声征询,“方大哥,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方若辰自然不会拒绝。潘婧于是放下手中的汤碗,“相公跟刘妹妹好好谈谈吧,我先回房了。” 方若辰看看她,再看看刘柳,权衡片刻,终是朝她点了头。 已经走得很远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亭中,方若辰笑着揉了揉刘柳的脑袋,半带玩笑,半带腻宠。 她终是跟她不一样的,要她这样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撒娇,她实在办不到。 方若辰真的是个好男人,只是,太好。 那些微笑,那些尊重,那些宽容,并不只是对她的,并不是,只属于她的…… “方大哥,”刘柳微带不满地看着方若辰,“你很久不上朝了吧?” 方若辰对这样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朝里出大事了!”刘柳大声道。 方若辰失笑,“出了什么事,我竟不知?” 刘柳见方若辰竟然还笑得出来,急得跳脚,“你不知道吗,安适已经整整两个月不理朝政了,这样下去……” “小柳,”方若辰突然表情严肃地打断了她,“我不管只有你和皇上的时候,你们怎样随意。但皇上毕竟是皇上,你在人前,还是不要对皇上直呼其名。” “我……”方若辰很少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刘柳知他说得有理,不免有些失了底气,“我习惯了……以后改……” “哎呀,这不是重点啦!”发现话题被扯开,刘柳急忙拉回来,“重要的是,我听说藩东国主进献了一批美女进宫,安……皇上他沉迷美色,已经很久不早朝了。若是长此以往,朝中人心必定不稳。你是他最信任的臣子,这时候最该站出来,给他忠告,让他迷途知返,不要因为女色坏了江山!” 万没想到,方若辰的反应竟还是笑。 揉揉刘柳的脑袋,方若辰带几分惊讶,“想不到小柳还挺关心朝政的嘛。” “国家兴亡,人人有责。”刘柳正色以回,“我虽不是你们大玄国人,但而今我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我也该算是大玄的一分子。唯有国家安定,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而一个封建王朝的兴衰,很大一部分取决于统治者的所做所为。我若不认识你们,说不了什么话就算了。但我偏偏认识你们,知道方大哥的话他一定会听。所以我一定要做些什么,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他因为女色而败国。” 难得看到刘柳如此郑重,方若辰也不好再开玩笑,只回了声,“也许状况,并不如你想象严重。” “这还不严重吗?”刘柳瞪大了眼,“已经两个月了!这么大个国家,两个月可以发生多少事呀!京城里现在都开始人心惶惶了。” “好吧,”方若辰见刘柳真急了,急忙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有机会我一定劝劝皇上。” “等什么机会呀!”刘柳一把扯过他的一只手,“现在就去!” “喂……”方若辰还想说什么,可是“救国”心切的刘柳已什么都不顾了,只一个劲地拉着他往外走。 方若辰无奈地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 出了门,被刘柳塞进她事先准备好的马车,然后,朝皇宫走去。 在宫门口通报过后,他被允许见驾,在后宫专门安置藩东美女的春华院。 立在这个除了安适本该没有其他男人的后宫宫院,方若辰只觉浑身上下没一处舒坦。 安适估计是看出了他的不适,于是只顾着跟眼前的美女们调情,刻意让他在这里多痛苦一会。 方若辰看了半晌,见安适依旧没有丝毫收敛之意,终于忍不住,垂首行礼,他大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安适被一个美女逗得哈哈大笑,好容易笑过了,这才挑眼看他,“若辰,公事到朝堂上讲。” “皇上说得是。”方若辰恭敬以回,“不知道臣等什么时候可以在朝堂上看到皇上?” “哦,”安适轻笑,微微坐正了些,“怎么,若辰你今日是来进谏的吗?” “臣不敢冒犯。”方若辰垂首,“只是有个女人非赶着我来。” “谁?” “小柳。” “哦。”安适应了声,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随手将一个美人搂进怀里,欣赏着她近于完美的曲线,安适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朕听说你家娘子怀孕了,这段时间恐怕没办法好好服侍你了。这些藩东美人可真是不错,若辰你看看可有中意的,朕赐你一两个带回家,如何?” 第 21 章 “多谢皇上美意。”方若辰恭声回,“臣心领,但不想要。” 安适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惊讶,“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近来有人替朕收罗了一批美女,都是受过调教的大家闺秀。性子和气质都不差,你看看喜不喜欢。” 方若辰咬牙挤出一个微笑,“不知是哪位大人,竟如此明白皇上的心思?” “恩……”安适晃着脑袋,想了一阵,“摸约是吏部的,好像姓邓……” “臣一会便去挑了他家门楣。”方若辰回道。自以为猜着了安适心意的人,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适听方若辰如此说,只是呵呵地笑着,“要如何随你,先选美人吧。” 说罢招了招手。 十数名芳华少女默然有序地鱼贯而入,安静地在方若辰面前站定。 方若辰抬眼望去,那一溜儿女子皆是肤色白皙,神态恭顺,眉眼之间,竟都有几分潘婧的影子。 “喜欢吗?”安适斜倚塌上,很有兴致地看着方若辰此时的神情。 方若辰的回答干脆简短,“不喜欢。” “哦?”安适微挑修眉,望着他问,“为什么?” “她们的眼睛,都不够漂亮。” 安适笑,几分了然几分感慨,“若辰呀若辰,你可知这世上只有一双那样的眸,而那样的女人,也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我知道。”方若辰轻声回道。 安适敛了笑,从塌上下来,走到方若辰身边,“若辰,我们是多年的兄弟了。有些事,莫怪朕没有事前提点。” 方若辰有些不解,忙垂首道,“请皇上明示。” “女人。”安适斜眼去看那满屋子的女人,妖娆的,温婉的,活泼的,恬静的…… “美丽的女人就像一朵美丽的花。可以赏可以摘可以折,独独不能,把她们放在心上。因为这花,会变作无形的剑,刺穿你的胸膛。” 方若辰蹙着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臣……明白。” “明白便好。”安适恢复笑颜,躺回众美女怀里。而后指了指方若辰面前那排女人,“这些女人朕都不喜欢,替朕处理掉。” 安适“处理”二字一出口,面前的女人皆惨白了脸,惊惧地看着他。 方若辰垂首,“臣领旨。” 话一出口,已经有好几个女人直接软在地上,哭泣和求饶声亦同时响起。 还得麻烦侍卫进来抬人,方若辰无奈地想着。 再扫一眼面前的女人们,没有一个,及得上她半分冷静。安适说得对,这个世上,没有第二个她。 从宫门出来,刘柳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怎么样,他听你劝了吗?” 方若辰面色不豫地看她一眼,不答。 刘柳正要问个究竟,却听得一阵抽泣声,自方若辰身后的马车内传出来。 没有多想,她上前,掀起车帘。 小小的马车里,拥挤着十数名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这情形,可不可以叫做,满载美女而归? 刘柳抖掉车帘,回到方若辰跟前,“这是怎么回事?” 方若辰摊摊手,“皇上赐的,我说不喜欢,他就叫我处理掉。” “你……”刘柳一听此言,忍不住心惊,“你想怎么‘处理’她们?” “怎么处理?”方若辰无奈地叹声,“只能先带回兵部,再遣送回家。总不能将她们带回家吧。”他可不想他家跟安适的后宫似的,堆满女人。 刘柳听后,大大地松了口气。原来想差了。 “你的马车就先借着了,明日你到兵部取。我还有些事,先赶回兵部了。”方若辰交待完,便上了马车,驶往兵部。 到得兵部府衙,下属们立刻如遇救星地跑了过来,“方大人,你可来了,边境有军件……” 兵部尚书一职自前任兵部尚书因罪伏首之后,至今一直空缺,是以方若辰虽为侍郎,实则执掌兵部一切事务。近段时间他频频缺席,底下人不敢拿大,许多事务都不敢擅自做主。这厢看见方若辰好容易出现,自然激动。 “我说了,没什么大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方若辰一声大喝,将所有的吵杂都顶了回去。 “方大人,您已经很久都不管事了,皇上又……”一个官吏小声地上言。 方若辰白他一眼,将手中缰绳丢到他手中,指指身后,“查查这些女人从什么地方来的,送回去。” 众官好奇,小心地举起车帘一看,霎时全数呆住,好多……女人…… 再回神时看见方若辰已经将马厩中专属的战马牵出,挑了根长矛,气势汹汹地坐在马上。 “大人,你这是要去哪?” “砍人。”方若辰答完,一拍马身,箭一般地飞出兵部府衙,朝长安大街驶去。 直奔吏部邓太尉的府邸。 驻马大喝,“邓世通,给我滚出来!” 大中午的,正在小憩的邓世通听说方若辰到门口叫板,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方大人,这是……” 话未出口,方若辰一杆长矛已然直指鼻尖。 “听说你给皇上送了不少美人?” 邓世通额上冷汗直冒,“方大人……” 方若辰冷哼一声,长矛一送,从手中飞出。 邓世通只觉头顶生风,情急中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抬首,看见门庭上,太尉府的匾额中心,正插着方若辰方才送出的长矛。 “咯吱。”一声细响,那匾额裂做两半,噼啪落下。 邓世通左右躲闪,白着一张脸,回身去看方若辰。 方若辰只冷冷地看他一眼,策马而去。 还好。邓世通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没命了。 谁不知道,当今皇上的天下,有一半是靠这个年轻有为的镇国公抢回来的。皇上对他的信任和倚重无可言喻,不仅让他执掌兵部,还将大玄一半以上兵权交到了他的手中。别说杀他一个邓世通,就是灭他一个族,恐怕皇上也只是笑笑便过去了。 不过……自从方若辰娶了前右相的女儿后,事情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听说,方若辰极宠潘女,潘女有孕后,更常常推了公事回家陪她。 听说,因为潘右相的两个儿子行事乖张,皇上已经有意将潘右相一族灭尽。全因方若辰告密,潘家于一日内从京城消失得干干净净,免去了灭族之罪。 …… 这次方若辰如此风风火火地来警告他,可知道他广选美女进宫,实则有皇上的默许在前? 而被皇上选去的美女,无一例外的都与方若辰而今极宠的潘婧有几分神似。这中间是否……另有情由? 第 22 章 话说方若辰进了宫,砸了邓世通的匾额,之后便策马回家。 回到家天刚擦黑,夕阳还挂在山的那边,欲落未落。 将马交给家人,听说潘婧正在花园,方若辰于是举步向花园走去。 花园中,潘婧正倚在一张躺椅上小憩,他年幼的儿子方忠义搬了一张小凳,坐在她的身边,好奇地盯着她隆起的肚子看。 “大娘,我是不是要有一个弟弟了?”方忠义问。 潘婧摸摸他的头,和声回道,“也许是妹妹。” 方忠义噘了噘唇,问,“如果是弟弟,大娘是不是就不再喜欢我了?” “义儿为何如此说?” “因为……因为他们都说,如果大娘生了男孩,我在方家就一点地位也没有了。我娘只是个丫鬟,而且奶奶非常不喜欢我。” 潘婧微默了一会,“义儿觉得,什么才叫有地位?” 方忠义仰着头,想了一阵,“像爹爹,所有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像大娘,府里所有人都听大娘的话。” 潘婧望定了他,轻声反问,“义儿可知道,你爹是什么时候赢得所有人的尊重的?” 方忠义摇头。 “义儿看着我进来,我可是一开始就能让所有人都对我恭顺服帖了?” 方忠义认真地回想了会,摇头。 “义儿,你要记得。”只见潘婧正色道,“一个人能爬到什么位置,不在于别人到底怎样看他。而在于,他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 方忠义皱起眉头看她,一脸迷惘,“大娘,我听不懂。” 潘婧并未因此失了耐心,而是继续和声道,“义儿还记得你到麓山书院考试时爬的后山吗?” 方忠义点头。 “后山山脚下,长满了高高的芦苇,义儿在山脚的时候,没一会便被芦苇挡住了,谁也看不到你。可是义儿越爬越高的时候,人们便开始发现你。待你第一个爬上山顶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你的身上。所以,想要让别人正视你的话,你就必须先爬上一定的高度。” 方忠义表情纠结地消化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 “以前我只知道贪玩,功课不好,所以爹爹总是对我不闻不问。后来我考上了麓山书院,爹爹便开始夸我了。如果我以后越变越好,越变越强,爹爹便会常常夸我,也会越来越喜欢我的,对不对?” 潘婧笑了,“是呀。” 方忠义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也不眨,好一阵后,认真地拉着潘婧的手道,“大娘,你笑起来真好看。等我长大了,也娶你做老婆好不好?” 臭小子,屁点大就敢跟你老爹抢女人了是不是? 正欣慰于眼前母慈子孝画面的方若辰听了方忠义的话,虽知是童言,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了。 潘婧却并未将这话当作玩笑来听,很认真地回着方忠义的话,“大娘只有一个,已经嫁给你爹爹了,便不能再嫁给你了。” 方忠义扁扁嘴,有些不满,“爹爹可以娶了一个再娶一个,为什么你不可以嫁了爹爹再嫁给我?” 潘婧愣住,竟答不出来。 “大娘,你说爹爹到底喜不喜欢你?”沉默中,方忠义又抛了一个问题过来。 潘婧似乎被难住了,默了许久才反问道,“义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刘柳姐姐说,如果喜欢上一个女人,就不可以再碰其他女人,因为跟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话,心爱的女人就会受伤。” 潘婧又愣住了,一会儿她将目光转向花园深处,自语般轻语,“每个人都有一个花园。有人喜欢在里面种上许多许多的花,有人只种两三株花,有人只爱一种花。能养出什么样的花,就看养花人,到底,花了多少心思了。” “大娘!”方忠义一脸困惑地看她,“我听不懂。” “没什么。”潘婧回过头来,摸摸他的头,“大娘自己,也不懂的。” “花……”方若辰轻声重复。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然不自觉地锁紧了眉头,方若辰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镇国公府迎来了一道圣旨,说是皇上赏赐了大量补品和金银,还特许了方若辰假期三个月,留在家里陪潘婧。 方若辰领着家人接旨,谢恩,而后依旧如往常一般,吃完午饭后,陪潘婧散了会步。 下午听到消息的刘柳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回来,一见方若辰,立刻扑上去,“哇”地一下哭开了,“对不起,方大哥,都是我害了你……” 方若辰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扶正了问,“这是怎么了?” 刘柳抽抽鼻子,通红的大眼睛里还挂着未落的玉珠,“都怪我,让你进宫去劝安……那个混蛋,他居然撤了你的官职……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太冲动,非逼着你进宫面圣,他就不会这样对你了。他实在太过分了,还说跟你是好兄弟,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方若辰听得断断续续,但总算听了个大概,忍不住有些无语地笑了,“小柳,你听谁说我被撤了官?” 刘柳的眼泪登时停住,大大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方若辰有点受不了,“我说小柳,你可不可以别朝我眨眼睛了,看得我晃得慌。” 刘柳总算回神,“外面都在传说,今天早晨皇上下了旨,将你软禁在家了。” “皇上只是见我无心公务,特意给我三个月假期,让我专心在家陪娘子而已。”方若辰解释道。 “真的?”刘柳不相信地问。 方若辰肯定地点头。 刘柳就着他的话沉吟一阵,眼看就要相信了,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对!他哪有这么好,无缘无故放你假?而且还偏偏挑在你砸了大坏蛋邓世通门口的匾额之后!肯定是邓世通去告状了,他故意给你难堪!” 方若辰叹了口气,摸摸刘柳的脑袋道,“小柳呀,你一个女孩子,朝堂上的事不要管。普天之下,皇上最大。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猜对了,是不是?”刘柳鼓起一张小脸,义愤填膺,“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好色,无耻,还没义气!” “小柳!”方若辰凑到她眼前,异常严肃,“我再说一遍,不要在言语在对皇上有任何冒犯。” “可我实在不懂呀!”刘柳跳起来,“难道他是瞎子不成?方大哥你对他这么忠心他为什么看不到,反而去相信那个什么邓世通的话!难道他的脑子,都被那些藩东来的狐狸精迷坏了吗?” “唉……”方若辰长叹一声,决定不再跟刘柳纠缠,怪不得潘婧头疼,这小姑娘一旦认定的事,什么人说的话都不听了。 “方大哥,你要去哪?”见方若辰起身要走,刘柳急忙跟上。 “去厨房看看补品炖好了没。”皇上赐了不少好东西。 “……方大哥,你说,要是我去跟安……皇上说,是我逼你去劝他远离那些狐狸精的,他会不会恢复你的官职?” 方若辰好无奈,他没被撤官好不好? “小柳,”方若辰定住脚步,认真地望着刘柳,“我不想讨论这事,你可不可以让我清静清静?” 刘柳嘟起唇,“可是……” 正说着,一个家人赶到面前通报,“爷,礼部许大人,刑部张大人求见。” 方若辰无力望天。 刘柳说得没错,安适是故意的。 这一道圣旨,够他忙乎一段时间的了。 第 23 章 自从安适下旨说给方若辰放假,让他留在家里好好陪潘婧后,方若辰反而忙到几乎没什么时间陪潘婧。 每天,都会有来镇国公府“问候”的官员,这些官员无一例外地先是为方若辰抱不平,然后痛斥某人媚主欺上,最后希望方若辰能拿个主意,让皇上能摆脱藩东美女的蛊惑,重新上朝。 方若辰总是努力地让他们相信,皇上没有罢他官的意思,结果更加地引来了众官的同情…… 这一日,方若辰正忙着应付定时前来“慰问”他的官员,镇国公府突然冲进两匹快马,两名兵部官员滚下马鞍,跪到了方若辰面前,“大人,边关传来急件,藩东集结四万大军突然袭击我国国境,而今歧山已失,藩东大军正在围攻望东!” 方若辰一个跨步抢下下属手中急件,牵过冲进堂中的快马,跃上马背,“传我命令,立刻调集一万精兵为先锋队,火速赶往望东救援!我即刻进宫,与皇上共商对策。” “是!”两个下属得了军令,火速赶出府去了。 留在堂中的各个官员面面相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各位大人。”惊愕中看见镇国公府的一个小丫鬟徐徐走出,朝众人行礼,“各位大人请先回吧。爷已进宫,明日必定会有消息传回,各位大人只管回府等候便是。” “原来是翠兰姑娘。”官员中有常来的,对府里的下人也混了个脸熟,知道翠兰是镇国公府中身份较高的近身丫头,“竟然翠兰姑娘如此说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众人渐渐觉醒,很快便纷纷告退走了。 夜里方若辰不曾回府,据说在宫里与皇上彻夜长谈。 第二日清晨,皇上终于上朝,召集文武百官,详谈藩东突袭一事。 朝中沸腾,直呼中计,提议先杀了藩东送来的数十名美人祭旗。 安适犹豫了一下,没答应。 众官还要进谏,被方若辰制止,说当务之急,乃是如何抗击外敌。 众官赞同,但却就如何抗敌有了意见分歧。 大半官员一致推举方若辰为阵前大将军,率兵抵御藩东。而以邓世通为首的官员则大力主张御驾亲征。 结果安适很大气地两个意见都接受了,封了方若辰大将军之职后,命令他全盘负责他随军亲征的事宜。说罢也不管底下还有没有意见,让太监唱了退朝,回后宫去了。 众官忧心忡忡,随方若辰出了朝堂,“方大人,你再劝劝皇上吧。藩东小国,根本无需御驾亲征。皇上千金之躯,若有闪失……” “众位只管放心。”方若辰回身朝众人笑,“有我在,绝不叫皇上少了半根毫毛。” 连方若辰都同意皇上亲征,众官知道再谏无益,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皇上即将东征的事实。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东望一役,竟打得异常艰难。 当战败的消息传回朝野,御驾亲征的事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方若辰调集了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出发之前,刘老夫人领着一家人在府门前为方若辰送行。 虽然老镇国公便是战死在沙场上的,刘老夫人对儿子的出征却没说过一个“不”字。 方家将门出身,世代忠良,任何一个方家的子孙,都要有战死沙场的觉悟。 方若辰给母亲磕过头,道过别,这才走到潘婧面前,跟她话别。 潘婧已有八个月的身孕,翠兰在一旁,时时扶着。 “家里的事,便交给娘子了。”方若辰轻声嘱咐。 潘婧点头,“相公放心。” 方若辰微笑以回。有她在,他怎么会不放心。 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他想了一会,交待道,“若是儿子,便取名做‘仁’。” “仁。”潘婧重复一遍,而后问,“若是女儿呢?” 方若辰愣了下,随后笑,“没想过。若是女儿,就由娘子来取名吧。” 潘婧不再说话,垂了眸沉默。 方若辰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走了,娘子。” “恩。”潘婧未曾抬眸,只应了一声。 方若辰想放手,又觉有些不舍,于是道,“娘子,对我笑笑吧。” 潘婧抬首,很听话地,朝他扬起了唇。 方若辰看了许久,终于放手。 转身走时,发觉潘婧慌忙地跟上了一步,于是驻步。 “相公,”她说,“回来。” 回来。不管如何,只要回来,便好了。 他笑,翻身上马。 “方大哥!”正想启程,却听得一声急呼。抬眼望去,却见一个翩翩少年,着青衣,跨白马,踏马而来。 “方大哥,我也随你一起去!”刘柳的男子打扮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这脆生生的音色更是非她莫属了。 “胡闹!”方若辰微沉下脸来训她,“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玩,怎能带上你?” “国家有难,匹女有责。”刘柳拍着胸脯正气凛然地说完后,立刻换上一副讨好嘴脸,“方大哥,你就带我去吧,说不定我真能帮上忙。” “不行!”方若辰严词拒绝,转身策马。 没想到刘柳立刻驱马跟上,一脸的不屈不饶。 方若辰恼了,举起马鞭,“难不成非要我赶你不成?” 刘柳一噘唇,背过身来赌气。 正僵持间,潘婧走到了二人中间,柔声对方若辰道,“相公,你让她去吧。” “娘子?”方若辰惊讶出声。 潘婧看看刘柳,道,“柳妹妹可是奇人,留在军中,必定能有所作为,相公权且,信我这回。” “这……”方若辰正犹豫,突然看到安适的近身护卫近前。 他策马来迎,那侍卫附在他耳边,代安适传了句话,“带上刘柳,解闷。” 方若辰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但也只能无奈地走回刘柳跟前,道,“好吧,你一起来吧。” “太好了!”刘柳高兴地在马上欢呼。 不过她还没忘记是谁帮她说情的,于是转向潘婧,“谢谢你,潘姐姐!我一定立个大功回来给你看。” “我知道你一定能立大功。”潘婧道。 那语气,如此笃定。是全然的肯定和信任。刘柳万没想到,她竟如此相信她! 只见她走上前来,牵了牵她的手,“战场比不得其他地方,妹妹务必处处小心。若有危险,莫要逞强,千万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先。于我而言,任何大功,都比不得妹妹平安回来。” “姐姐……”心中感动,忍不住轻唤出声。 潘婧朝她,粲然一笑。 她终于知道方若辰为何如此痴迷于她的笑了。她的笑里,总有着叫人心安的味道。对着这样的笑颜,好像所有的烦杂都会远离,只剩下平静,与安定。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也许是潘婧,最后一次,朝她笑了。 番外1 当我的身体慢慢变好,娘便开始跟我商量我的婚事。 说是“商量”,其实并没有我发表意见的余地。 婚事是小的时候定的,况且而今潘家家境,也没有任何可以跟对方说“不”的筹码。 娘说那人很好,年轻有为,重诺有信,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她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能看着我出嫁,还嫁给了这样的好人家,好男人。 说着说着,便高兴地哭了。 我想说“不”,但又顾虑太多。 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不愿嫁,况且就如今的形势而言,我的嫁或不嫁,不过全凭对方的一句话罢了。 拒绝的话不能跟娘说,但要想个万全之策却着实有些为难。 后来之所以打消了拒婚的念头,全因大哥的一番话。 那日,大哥听说家里已经向方家报告了我康复的消息,并希望他们尽快迎娶我的消息后,来到了我的房间。 他有些不舍,但更多沉重。 “我知道这样也许为难小妹了,”他对我说,“但潘家能幸存至今,多少与方家的婚事有些联系。未来如何,尚未可知。你嫁过去,若能让方若辰对你生情,也许能在关键时刻,就潘家上下于存亡之时。” 我于是,断了拒绝婚事的念头。 如果一个人的婚姻,能换回潘家上下这么多条人命,我觉得值得。 想得清楚,便没有什么不甘或是埋怨了。 我相信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价。我既然借着潘婧的身体重生,自然应当为她担下应当承当的责任。 上了花轿,拜过堂,被人送入洞房。 我静静地坐着,等待那个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 大哥希望我能得到方若辰的心。 可我不需要那个东西,要想保住潘家,只要得到他的信任,就足够了。 我并不清楚怎样才能打动一个人的心,但,我知道怎么做,可以赢得尊重和信赖。 他进来了,冲鼻的酒气近在鼻端。 我想他会不会醉得看不清楚我,于是将头转了转,正对着他。 掀盖头的时候,他有瞬间的迟疑。 也许,对未来并不十分肯定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 盖头掀开,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他长相很不错,看着也面善,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他看我的眼神,微带痴迷。 我知道潘婧生得不差,但我也知道,他见过的美人,应该都不差于潘婧。 他递给我一杯酒,我一口饮尽了。 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喝过酒,他没有任何废话地,将我带上了床。 我并不清楚,为什么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也能这样□交缠。 我只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体里撕裂般的痛楚。 他并不温柔,而且似乎并不打算顾及我的感受。 我咬着牙,忍着。 早晨我特意早早醒来。 古代的服装和发式比较复杂,我并不想在人前失了礼仪,所以需要一些时间打点自己。 我还不太熟练,所以总挑款式最简单的衣裳,梳最简单的发式。 看着天色差不多,我便开口唤那个躺在床上的陌生男人起床。 服侍自己的丈夫起床是一个古代女子应尽的义务。 所以我帮他穿衣服,帮他梳头。 只是男子的发式看起来简单,梳起来却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他看出了我的紧张,轻拍了拍我的手,笑着安慰我,“没事,我自己来。” 他很喜欢我的手,喜欢把它们捧在手上,细细地看,轻轻地吻,然后,抬头看我。 不知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专注,跟我说话的语调,越来越温柔,他甚至能敏锐地感觉到我刻意隐藏的不悦和紧张。 因为我沉默的拒绝,他不常在我房里过夜,但几乎每天,他都要到我房里坐坐。 甚至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看我。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总之,他很享受,我很……紧张。 那天他带我去放风筝。 我从没放过风筝。 我出生在一个南方的偏僻小山村,在进城之前都没见过所谓的风筝。 看着风筝从手中挣脱,飞向不知名的远方。我禁不住想,我是否,也该挣脱束在身上的线,争取自己的自由? 我问他,那只风筝自由了吗? 他笃定地回我,“当然不。” 牵过我的手,他在我耳边轻语。 他说,风筝没有了线,就没办法再次起飞了。然后,他把自己,比作风筝,希望我,能做那个牵线的人。 我知道这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信任,但我疑惑,我就这样轻易地,赢得了他的信任吗? 他说,他相信我,是因为他喜欢我。 喜欢我?我太过惊讶,失口问他,“为……什么?” 他笑着一一例举我的优点。 我想他的喜欢,该是欣赏的意思。 我也喜欢他,真的。 因为他的宽容,大度,还有对我的尊重。 因为他是一个会把照顾妻子当做义务的丈夫,因为他曾在我最孤独的时候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他却笑我不解风情,说我,是块木头。 那一刻心中有股气流在胸腔里流窜,不是怒气,说不清什么味道,只是压不住,于是又失语了,说他“偏爱木头。” 他哈哈地笑,俯身吻我。 很温柔的吻。 番外2 第一次见刘柳,她被方若辰抱在怀里,身着现代服装。 虽然不喜欢她的个性,但毕竟都是穿越而来的现代女子,多少都要照顾一些。 只是这个刘柳,似乎生来就是为了闯祸,我甚至怀疑她到底懂不懂“死”字怎么写。 到处惹是生非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她跟安适,走得很近。 我实在看不出,安适看她的眼神,跟狗看猫,猫看老鼠有什么区别。 更恐怖的是,近来安适看她的神情,似乎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玩味。 安适的想法没人知道,但在大玄国,安适的阴狠无情却与他的俊美绝世一样人尽皆知。当然,除了来自另一个世界,大大咧咧的刘柳。 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诉刘柳,安适根本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活阎王,她会不会相信我。 其实说回来,我自己不也一样,自身难保吗? 安适对我的试探,自始至终不曾停止。 我其实很怕他。不得不怕。 他有一双似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所以我在安适面前,从来不刻意掩饰自己的锋芒。 但即便我已经竭力地表现真实的自己,安适却还是无法对我放下戒心。 也许,他看出我还有保留,又看不出我藏起来的到底是什么。 但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跟刘柳一样,是穿过来的吧? 还有方若辰,方若辰…… 诸事缠身,烦如乱麻。 我想我有些吃不消了,身体开始不舒服,月事也迟迟没来。 但当第二个月过去,我的月事依旧没来的时候,我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可能,怀孕了。 我不喜欢孩子,更从没想过,要为方若辰生个孩子。 我想悄悄地,把孩子打掉。 可是方若辰,方若辰…… 心绪烦乱,这个孩子,打乱了我原有的步伐。 那日正在府里走着,被突然冲出来的刘柳猛然撞到。 肩膀吃痛,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将将就要摔在地上,亏得翠兰手快,千钧一发之际将我扶稳。 那一刻急怒攻心,想也未想便甩了刘柳一巴掌。 回到房间,对她说过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清楚明白地记得当时的心情,满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差点……杀了我的孩子! 那是,方若辰的孩子。 原本以为,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打掉这个孩子的。可我,不是已经犹豫了许久了吗? 这孩子一旦生下,我与他的牵绊,自此又多了一层。 到那时,我又该如何……离开? 呆想一阵,便觉累了,于是吩咐翠兰铺床。 刚沾上床,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我挺着大肚子在花园里散步,身边是微笑的方若辰。 突然一大群孩子冲过来,抢着叫我娘。 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我生的。 身边的方若辰很高兴,对我道,“娘子,我们再多生几个……” “娘子!” 猛然从梦中惊醒,见周遭景物还是睡前景况,不由舒了口气。 但一抬眼,竟见方若辰就在身边! 那一刻还以为尚在梦中,吓得急忙将他推开,“不要碰我!” 他显然生气了,爬上床来不容拒绝地抱住我,压着怒气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沉默。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他会生气,但而今的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于是,尽量和气地劝他到他的小妾箫氏房里去睡。 他从不缺女人,而我现在实在没办法给他好脸色,他又何必非在我这里找气呢? 他却火了。 记忆中他从未对我发过火。 成亲的第一天,我便知道他并不是那种会对女人刻意温存的人。 可是后来的日子,他总是为了讨好我而温柔。 他说他喜欢我,信任我。 他会愿意花心思,逗我开心。 他还会在安适面前,维护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放开我。我对他说。 我是认真的。方若辰,放开我吧,别再对我好了,不要让我,舍不得离开。 他很生气。 真的真的,生我的气了。 他不再温柔地唤我娘子,不再对我展颜微笑,不再……理我。 我很难受,身子也越来越不舒服。 怀孕的征兆越来越明显了,而我,还未想好到底怎么处置肚子里的孩子。 那晚吃饭,是娘布的菜。 席间有道清炒鱼柳,正好放在了我的旁边。 鱼的腥味一直钻进鼻翼,我不忍拂了娘的面子,强忍着。 娘让方若辰为我夹菜,可他什么菜不挑,偏挑了那道清炒鱼柳。 我实在受不了了,站起身来告辞。 “站住!”他在我身后吼。 “我叫你给我站住,潘婧!” 急走几步,终于将溢上胸口的不适稍稍压了下去,我转过身来,看他。 我们吵了几句,最后他问我,连最基本的妇道到做不到吗? 我愣了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妻子。 嫁进方府,不过为了家族利益。享尽荣宠,却从未想过要为方家生儿育女。 “不满意的话,休了我便是。”我对他说。 这样,我自由了。他也就不用再将一个想打掉他的孩子的女人留在身边了,不是吗? 他的脸色很差,我想我大概伤了他的心。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可是方若辰,方若辰…… 醒过来的时候,他告诉我,大夫来过了。 一句话,我已知晓,怀孕的事不能再瞒。 他抱着我,语气温柔,说要请最好的大夫为我诊脉,说若我的身子受不住,他愿意,让我打掉这孩子。 他以为我的犹豫和挣扎,是害怕生孩子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为什么,跟我想的古代男子那么不一样呢? 他们不都认为,繁衍香火的家族使命是最重要的吗?他们不是,都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只把她们当做是生孩子的工具吗? 可是他却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愿不愿意,为我,生孩子?” “相公,相公……”忍不住地轻声唤他,将他拥住。 方若辰,你一定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丈夫。 番外3 我决定为方若辰生一个孩子。 这样想着,心情竟突然地平静了下来。 如果说之前我一直在烦恼,如何偿还方若辰对我的好,那么现在,我已经找到答案。 即便我什么也给不了他,我还可以,为他,生个孩子。 自从我给了刘柳一巴掌,她开始慢慢收敛,总的来说,乖了很多。 知道我怀孕后,她更极力想尽各种花样来讨好我。 之前她有些怕我,独不敢在我面前活泼。现在突然这么热情,真叫我有点适应不了。 方若辰对她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亲昵而自然。 他曾说过喜欢她,从她踏进镇国公府的第一天开始。 我以为他总有一天会对我说,想把刘柳娶进门的。 可是这么久了,他不仅只字未提,更是任由刘柳跟安适接近。 而刘柳对方若辰的感情,我同样不甚了解。 翠兰曾经提醒我,说刘柳对方若辰很有意思,方若辰又对她很是纵容,将来要威胁到我的地位的。 我并不在乎名分,但我想若要刘柳像我这样,默然地接受属于这个世界一夫多妻制度,恐怕很难。 我对感情,实在无力。 谁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到底怎么区分怎么看透?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不管是刘柳喜欢方若辰,还是方若辰喜欢刘柳,都不是我能管制的事。 有一段日子安适没有在镇国公府出现了。 外面都在传,说安适被藩东美女迷住了,根本无心朝政。 这期间,连方若辰,都借着陪我的借口,疏离朝堂。 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在酝酿。犹豫过要不要向方若辰探探口风,但最终放弃。 一来我不相信安适会被美女迷住。世人都说他好色多情,我却觉得他是在用多情掩饰他的无情。 二来我相信方若辰的判断和决定。他能在安适这样的人物身边待这么久,还能得到他全然的信任和重视,便已说明他绝非毫无城府之辈。 然而安适一道圣旨,却叫京城里的谣言愈演愈烈。 有说方若辰因为劝谏皇上失宠,被罢官后,拘禁家中的。 有说方若辰和皇上为了抢一个女人反目的。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有些版本里那个让他们兄弟反目的女人赫然是我。 …… 总之,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直到藩东突袭边境成功,连克数城,安适决定御驾亲征,命方若辰督军护驾。 藩东不过是依附于大玄的一个小国,想要吞并兵强马壮的大玄,无异于痴心妄想。 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让他们敢跟大玄叫板?又是什么,让他们连连取胜,如有神助? 我极力鼓励方若辰将刘柳带上。 刘柳身上,有一样东西,我们都没有。 那就是,只要能想到的,她便敢做。 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相信,一心想要有所作为的刘柳必定能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作用。 当然,心智而言,她不过是一个大孩子,我不希望她发生意外。 但方若辰之所以答应带上刘柳,却不是因为我的劝,而是因为——安适。 安适……他想从刘柳身上,得到什么? 然后,我就将方若辰送走了。 只是,我根本没想到,这一年会这么地难熬。 不明白为什么不过少了一个人,整个宅子就好像一下子空掉了一样。 空荡的感觉,甚至会一直荡进心底,让你整日惶惶,不知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有时候我甚至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还在这个宅子里,我不是早就打算好离开的吗? 从潘家在京城彻底消失的那天起,我嫁进方家的目的就已经达到,我担下的所谓的潘婧的义务也已经尽完了。那我为什么还不离开,为什么还要挂着潘婧的名字和身份,不肯做回自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等。等一个人回来。 等那个,夜夜入我梦来,决定我做美梦还是噩梦的男人。 当然,我没想过,最后等来的,会是那句我原本以为不会听到的话。 他说,“我想跟小柳成亲。” 第 24 章 镇国公府内的柳树叶儿落了又长,一年,悄然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与藩东的战事竟然拖了这么久。 又是清晨,镇国公府巍峨的大门在晨曦中徐徐被推开。仆人们拿着扫帚清扫庭院,炊烟轻起,各院渐渐地有人走动,一切都在条不紊地行进。只是,太空旷。 不管有多少人在走动,不管有多么人来往,这个少了主人的镇国公府,总有大片的地方,被空寂和落寞占据。 他们的夫人,有一年没笑过了吧? 爷离开后两个月,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足月出生。 老夫人请来了城里最好的稳婆给夫人接生,生产很顺利,母子平安。小少爷生得白胖可爱,老夫人不知道有多喜欢。可夫人依旧一脸的淡然。 那副神情,自爷离开后便不曾变过。不喜不怒,不愠不火。 爷不在府中,夫人要忙的事少了,空出来的时间,她便喜欢坐在房里静静地望着窗前的风铃发呆。 风铃叮叮响着,不急不缓,夫人的表情也十分的平静。只是不知为什么,看着那样的夫人,总叫人忍不住心酸起来。 这样的日子难熬,但也过得飞快。 直到有一天,边关终于传来了胜利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京城终于迎来了班师回朝的军队。 镇国公府的人没有拥挤到城门迎接,而是焦急地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前等待着。 归来了千军万马,他们要等的人,却只有一个。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看见了吗?他们爷骑着他那威风的栗色战马,风尘仆仆地朝这边赶回来了,威风凛凛,雄姿英发。 跟爷并骑的,是一匹白马。马上少年略显瘦弱,却清俊十分。此刻他的脸上,尽是疲惫的苍白。是否还在感念战争的艰辛?看仔细了,那少年原来是府里的刘姑娘。一个女孩子随军出征,辛苦自是难免的。听说刘姑娘在军中立了大功。一年苦战,全靠刘姑娘一招奇计,水淹藩东三军,确定了战局的胜利。 爷和刘姑娘,终于,行到了门前。 “辰儿!”刘老夫人激动地迈前一步,被潘婧扶住。 “娘!”方若辰唤了声,翻身下马。 正要走过去,却觉身后微有异状。 于是回头。 刘柳坐在马上,已然支持不住,摇摇欲坠。 他急忙回身,接住从马上滑下来的她,抱在怀中。 刘老夫人有些忧心,看见方若辰将刘柳抱到跟前,担心地问,“这孩子怎么了?” “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方若辰答完,看了眼怀中的刘柳,对自己的母亲道,“娘,我想跟小柳在月内成亲。” 此话一出,方家上下不约而同地微愣了一下。 刘老夫人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喜事呀!娘自然,没意见。” “谢谢娘。”方若辰垂了垂首,“我先送小柳回房,一会再给娘行礼。” 刘老夫人点点头,令人让开了道路。 方若辰抱着刘柳,在众人的瞩目中,迈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奶妈,”刘老夫人转回头,对抱着小少爷的奶娘道,“带两位少爷回去。” 奶娘得了令,退了下去。 “都下去吧。”刘老夫人吩咐一声,各人终于回神,都纷纷退下了。 转回屋里,发现一直随在身侧的潘婧并未立刻跟上。刘老夫人暗叹了声,并未说什么,自顾走了。 “姐姐,你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出潘婧的落寞,箫氏微退了几步,与潘婧同行,语带挖苦地说道。 一直垂着首的潘婧听到她的话,猛然抬起头来。 那一刻,她的表情何其无辜,恍若一个溺水而不自知的孩子。 “你刚刚,说什么?”潘婧有些慢半拍地问她。 箫氏望着她,沉默半刻,而后摇头,“没什么。” 已经没了,挖苦她的心情。 正因为有些甜,她从未尝过,有些苦,她才不必承担。 幸或不幸,谁又说得清? 方若辰直到晚宴时候,才从刘柳房里出来。 到得大厅,方若辰见着母亲,二话不说便在母亲面前跪下了,“娘,我回来了。” 刘老夫人急忙将她从地上扶起,“回来就好。快坐下好好吃顿饭吧。” 方若辰依言,在刘老夫人身边坐下,却发现刘老夫人身边空出了一个位子。 他望向坐在空位边的潘婧。 “这是柳妹妹的位子。”潘婧轻声回他,“怎么不见柳妹妹出来?” “她不舒服,在房里吃便好。”方若辰答。 潘婧放下筷子,道,“我去吩咐一下,将晚饭送到柳妹妹房间。” “不用了,我已经吩咐过了。” “哦。”潘婧应了声,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接着,晚饭安静地开始,然后,安静地结束。 晚饭过后,潘婧回到房里,打开账本,看。 看着看着,他进来了。 她起身,行礼,“相公。” 他点头,走到她身边,问她,“我想要一个全城最盛大的婚礼,一月之内,可能办到?” 潘婧垂首点头,“可以的,相公。我能办到。” “那便麻烦娘子了。” “恩。”潘婧点头,转身回到书桌前,继续看账本。 “还不睡吗?”他问。 她的目光定在账本上,并不抬头看他,“整理一下账目,看看府上大概还有多少现银。明日便可开始替相公准备婚礼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她从椅上抱起,放在床上。 “该睡了,娘子。”他说着,压上她的唇。 她别过头去,躲开了。 “相公到箫妹妹那里去吧,她很想念你。” “那你呢?”他将她紧紧地收进怀中,轻声问,“那你呢?” 她不语,于是连空气也沉默。 他终于等不住,收紧了手臂,低喝,“说话!” 她依旧沉默,用手去掰那双困住她的铁臂。可却怎么,也掰不开分毫。 泪水,悄然而落,毫无预兆。 他惊住,小心地捧起她的脸,温柔地,将她的落泪吻尽。 “告诉我,想不想我。”缱绻中,他依旧执着地,寻求答案。 她终于抬眸,自他回来后,第一次对上他的眼。 “如何不想?夜里做梦,全只是你。你回来了,便是美梦。你回不来,便是噩梦。” “这便对了。”他说。 这便对了。唯有这样的思念,才对得起,他被相思苦苦煎熬的苦。唯有这样的思念,才衬得上,他被相思苦苦缠绕的心……也唯有这样的她,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她。 …… 第 25 章 方若辰回来之后,镇国公府便开始忙碌起来。 全府上下,都在潘婧的带领下,为方若辰即将到来的婚礼忙碌着。 婚期请人算过,定在了三月十三,镇国公府正在加紧门庭院阁的重新装修,各项采买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这日城中最大的首饰店将潘婧初步选定的几套首饰送到了府上,潘婧看过之后,叫过翠兰,“把首饰送到刘姑娘房间,问问她喜欢哪一套,下午将首饰定下。” 翠兰听了,嘟起唇,很是不满,“夫人,我不想去。” 潘婧看她一会,最后道,“算了。你不想去,我亲自去。” 见潘婧拿了首饰,便要出门,翠兰急忙上前,将她手中的活抢了过来,“夫人,我这是……替你委屈呀!” “我有甚么好委屈的?”潘婧反问她,“相公待我不薄,柳妹妹亦是自家人。相公娶她,本就是迟早的事。” “可是……”可是这一年的等待又成了什么?苦熬苦等的结果,竟是故人另结了新欢,这又叫人,情何以堪? “去吧,我还要忙。”没容她再讲什么,潘婧吩咐了声,转身去为方若辰和刘柳选礼服去了。 翠兰压着一口气,出了潘婧的房间,朝刘柳的房间走去。 潘婧和刘柳的房间同在东院,相距不远,翠兰没行几步,便到了。 刘柳自从战场回来,整个人像变了样,不吵了,也不闹了,只推说不舒服,终日呆在房间,连饭菜都是在房里用的。 翠兰到的时候,刘柳刚刚从床上起来,香兰正在给她梳头。 香兰话多,一边替刘柳梳头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刘姑娘,你而今可是整个大玄国所有女子的偶像了!大家都在传说你在军中的事迹呢!大伙都说,你是女中诸葛,妙计无穷,动动脑子就可以让藩东的军队有来无回……” 翠兰“碰”地一下,将首饰往桌上一摔,没好气道,“夫人让你选套首饰。” 夫人为了她的婚礼,每天不到卯时就开始忙乎,可是这个女人,却每天都睡到辰时以后才姗姗起床,你说气人不气人! “翠兰姐姐,你这是发什么火呀?”香兰正说得起劲,叫翠兰怪里怪气的腔调打断,也很是气赌。 “我生气?”翠兰哼了一声,大声道,“不敢不敢。而今刘姑娘可是府里的贵人,连府里的苍蝇都抢着在她身边绕,我不想活了,敢在刘姑娘面前生气?” “你说什么呢?”听翠兰嘴里没句好话,香兰也火了,“我们姑娘门都没出过,招你惹你了?” 翠兰冷笑,“你们姑娘可金贵了。出什么门呀,虽说是她自个儿的婚礼,可这跑腿辛苦的活儿哪里轮得上她?你瞧,我这不是给她送首饰来了吗?我说刘姑娘,”翠兰转向刘柳,“城里最好的首饰可都在这儿了,您快些选,奴婢我还要回话呢。” 刘柳抬眼看她,“拿回去,我不要。” “你……”翠兰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想起潘婧为了这些首饰花的心思,不由恼怒,“刘姑娘这是嫌弃这些首饰了?这不要那不要的,你以为你是谁?要嫁进宫的皇后吗?” 也不知哪句话惹恼了刘柳,只见她突然跳起来,勃然大怒,“我说不要就不要!凭什么你们塞给我的,我都要统统接受?” 说着,冲过来将首饰盒全部扔出房间,“我不要!听到没有,立刻给我滚出去!” “翠兰若是惹恼了柳妹妹,我道歉。” 刚刚吼完,便见潘婧出现在门口。 却是潘婧见翠兰带气而走,觉得不放心,决定亲自来看看。 “潘姐姐……”刘柳就潘婧面色冷漠,有些慌了。她记得第一次见面,她也吼了翠兰。那一次是她的错,可这一次,真的是翠兰先来撩拨她的。 潘婧俯首,看见了扔出来的首饰盒和散落了一地的首饰,于是蹲下身来,将首饰一件一件地拾起来。 翠兰见了,即刻红了眼眶,奔过来陪她一起捡。 “姑娘……”香兰走到刘柳身后,无措地轻唤。 这阵仗,叫人如何招架才好? 过了好一阵,潘婧终于将所有的首饰都捡起来了,立起身来,她对刘柳道,“我看这套金玉良缘就很不错,妹妹既无心选,就让姐姐替你定了可好?” 刘柳愣愣地看着她,已然不知当说什么。 潘婧便当她默认了,“既如此,便这么定了。” 说罢带了翠兰便想走,临行前,又想起什么,对她道,“翠兰惹你生气,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夫人,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一回房,翠兰便跪在了潘婧面前,自动请罚。 “翠兰,”潘婧正色看她,“你可知方家家规第一条是什么?” 翠兰垂首,低声道,“谨言慎行。” “很好。”潘婧说着,起身回房取了个锦囊,交到她手中,“拿着它离开潘府。里面有些银两,好歹主仆一场,不亏待了你。” 翠兰一听,大惊失色,抱住她的腿泪若泉涌,“夫人,您千万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求您了,不要赶我走!” 潘婧俯下身来,替她拭泪,“这些银子,足够你过完下半辈子。你还可以给自己找个好人家,找一个,只待你一个人好的好男人。” 翠兰拼命摇头,“我不要银子,不要好人家!我不想离开夫人!夫人,别赶我走……” “傻姑娘,”潘婧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总说我待你好,而今怎么不信我了?我让你走,你走便是。也许有一日,你会因此感激我的。” 翠兰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撑着一双泪眼看着她,“夫人……” 潘婧将那锦囊,放进她怀里。 “回去收拾东西,离开方家。” 翠兰谢了礼,抽抽泣泣地站起来,终于听话地,告辞出门。 方若辰听得消息,赶过来劝解的时候,正撞上了哭哭啼啼出门的翠兰。 “这是怎么了?”他问。 翠兰不答,含泪垂首,走开了。 “娘子?”方若辰转向潘婧。 “我将她赶出府了。”潘婧解释道。 方若辰不解皱眉,“为什么?” “胆大欺主。”潘婧言简意赅地答。 “娘子,”方若辰缓下口气,对她道,“事情我都听小柳说了,不至如此严重。再说翠兰在你身边近两年了,一向乖巧,你便权且饶她一回又如何?” 潘婧转过头去,“奴才在身边呆久了,也会看腻。旧的哪里比得上……” 突然刹住。 “我累了。”潘婧有些慌乱地朝里走去,没走两步,已然被人抓回怀中。 “你不高兴。” 她沉默,将头埋进那个怀里,许久许久,“对不起,相公。我会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的。” 方若辰只觉心中一阵闷痛,急忙,拥紧了她。 “我是相公的妻子,自然该为相公分忧的。相公只管放心,我一定给相公一个,全京城最完美、最盛大的婚礼。” 方若辰已然痛得无法思考,只能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 原来,捅进她心里的每一刀,都要丝毫不差地,刺回他的心脏。 第 26 章 潘婧对方若辰说,会给他一个全京城最完美最盛大的婚礼。这是她对方若辰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一个月的时间很是紧迫,镇国公府里的所有人力物力都被调动起来。 潘婧命人将镇国公府前院跟左右两院打通,酒席由前院摆开到镇国公府外沿,可以容纳近千张酒桌。院中和墙外都搭上雨棚,以防婚礼当日下雨。 这日方若辰回到家,整个镇国公府已经全被装上大红的锦缎,遮雨的棚子铺天盖地,遮去了半个镇国公府。 看见完全变样的镇国公府,方若辰忍不住一愣。 一进门,就看见潘婧在前院指挥工人忙碌。 正想上去,管家已经抢先一步,呈上一份名单,“夫人,宴席席次已经排好了,请您过目。” 潘婧接过,边翻边问,“喜帖都写好了吗?” “是的,夫人。明日就派人送到各个大人府上。” 潘婧点了点头,“还有五日便是婚期,务要抓紧。” 管家唯唯答是。 潘婧将手中的名册递还给他,“大致没有问题,一会儿再送一份到我房里,我夜里再细看看。哦,还有,我拟的工作明细都传达下去了吗?” “夫人放心。管教不出一点差池。” “恩。”潘婧最后点了头,管家这才下去了。 方若辰上前一步,还未开口,厨房的管事又走了过来,呈上菜单,“夫人,这是婚宴的菜单,请您过目。” 潘婧拿过来,细细地看了一遍后还给他,“立刻送到各酒家,派专人同他们一起采买,务必保证酒菜的安全。” 厨房管事连连答是。 “另外,厨房要额外购置一批新鲜的瓜果蔬菜和茶叶,宴席开始前,要让宾客们都有事可做。” “我这就去办。” “回来,”潘婧将就要离开的管事叫了回来,“去之前到管家那里确认一下桌椅的数量,宁多勿少。采买的事让账房派个人同你一起去,可以直接支取府中银两。” “我明白了,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管事这回可不敢贸然走掉了。 “没事了,你先去吧。”潘婧吩咐完,正要开口朝一边的木工说些什么,一碗茶被举到了眼前。 潘婧抬眸,看见方若辰正举着茶杯,看向自己。 “谢谢。”潘婧接过茶,轻泯了一口。 “很忙吗?”方若辰问她。 潘婧避重就轻,“已经差不多忙完了。” “夫人,雨棚都搭好了。”没一会,又有人来请示。 “恩。”潘婧点了头,吩咐道,“都收了吧。” 那人领了命,令人将系着雨棚的绳子解下,将雨棚都收到了檐下。 方若辰看了,有些奇怪,便问,“这雨棚既已搭好,为什么还要拆下?” “这雨棚本非必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而建。所有雨棚都用帆布做成,木架为骨,锦绳捆绑,平日捆卷在一旁,落雨时撑开绑好便可。”潘婧解释道。 方若辰笑笑,朝潘婧点头,“叫娘子费心了。” “没什么,”潘婧回道,“莫说下雨,便是下刀子,我也会让婚礼顺利进行。” 方若辰听着味不对,忙回身看潘婧。 但潘婧已然早早转过了头去,“我还有事,不陪相公聊天了。”说罢,急步离开前院,回到自己的房间。 “下刀子……”潘婧坐在窗边,轻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怎么,也除不掉,话里的酸味。 “叮叮……叮叮……” 抬头,看那个,自己亲手做的风铃。 是不是有人,曾对自己说过,她就像这风铃一般,风不吹,便永远也不会动,不会响,哪怕拥有,这个世上最动听的声响。 那么,风铃,又是如何忍受风过之后的落寞与孤寂的呢? 眼前一黑,那个身影,已然占据所有的视野。 唇被压住,热烈地缠吻。 她闭上眼,紧紧地,紧紧地攀附上他。那个名字,在身体里冲来撞去。 方若辰,方若辰,方若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方若辰终于放开了她。或者说,他们放开了彼此。 立起身来,方若辰将挂在窗前的风铃,一把扯下。 “怎么了?”潘婧问。 “我不喜欢,你望着它发呆的样子。”方若辰答。那样的她,太过遥远,远到他不能容忍。 潘婧突然,笑了。 方若辰不解,“你笑什么?” 潘婧继续笑,“相公心里有我,我高兴,所以笑。” “恩。”方若辰不自在地应了声,丢了风铃,俯下身来抱她。 这个时候,应该把她抱上……咳……床。 她在怀里,细细地描摹他的脸,“最近,我变得很奇怪。”她说。 “恩。”他又应了声。 她将头伏在他的胸膛之上,轻道,“我想,我大概吃醋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将她放到床上,也许她想告诉他,木头终于开窍了。可是,这个时候…… “因为,我爱上你了。”她顺利地由结果推出了原因。 他有些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她挽上他的脖子,凑到眼前,“我爱你呢,方若辰。很爱很爱……” 细吻,点点落在唇上。只是太浅,分明触到了心口,却不肯再深入。 托住她的头,反身将她压下。 吻,应该这样下,才对…… 清晨。 翻身,她不在身边。 急忙起身,看见她在端坐在梳妆台前后,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她在镜前,轻理云丝,挽起,盘好,而后,贴上细钿。 整理好后,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 方若辰直觉不对,忙披衣起身,走到她面前,“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潘婧停下手中动作,“相公,你醒了。” 方若辰随便应了声,继续问,“你收拾东西,想做什么?” “月前仁儿生病,我曾向菩萨许下承诺,若是仁儿病愈,必到清水庵戒斋三日。今日正是还愿的日子。现今府中这般忙,我本不该出去的,可若是失信于神明,必定会被神明惩罚的。” 这番话没有任何漏洞,可方若辰却忍不住心中忐忑,直觉不想让她走,却偏偏,不知怎么挽留。 娘和她都是信佛之人,加上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大病痊愈,全靠神明保佑。当初安适以权相逼,都不能让她破坏向所谓的神明许下的心愿…… 踌躇中他已经随她来到府门前,马车早就备好,就在门前等候。 正要走,突然听得一阵哭声渐渐逼来。 却是奶娘抱着他和潘婧的儿子,匆匆赶来,“夫人,小少爷哭得好厉害,我怎么也哄不住。” 潘婧听了,自奶娘手中将儿子抱了过来。 方忠仁一到母亲怀里,立刻不哭了。 “好了。”潘婧抱了一阵,将孩子还给奶娘。 可才一放手,方忠仁即刻放开嗓门,大哭起来。 这一次,潘婧没有再抱他,只是就着奶娘的怀抱,轻轻地吻了吻他,轻声抚慰,“仁儿莫哭,娘只离开一会,很快便回来了。” 孩子终于,稍稍停止哭泣。 潘婧于是转身,上马车。 “娘子……”方若辰唤她。 潘婧转过身来,扶着车拦,像刚才吻儿子那样,吻了吻方若辰,“我走了,相公。” 我走了,相公。 我走了,相公。 我走了…… 方若辰后来才知道,那是诀别。 番外4 一 我叫金铃,某集团公司会计总管,死的时候28岁,车祸。 那天休假结束,我提着行李准备去车站乘车,父母送出家门。 过马路的时候,我回头招呼他们回家。 恰巧一辆超速汽车冲进人行道,我被撞飞出去,当场毙命。 父母接受不了眼睁睁看着我死去的事实,每天都在我的灵前默默流泪。 有一天,母亲听人说,风铃能将死者的亡魂招回。 她于是,买回了很多的铃铛和铜片,不停地做风铃,直到整个灵堂,都挂满了风铃。 “叮……叮……叮……叮……” 看得见,父母哭白的雪丝,憔悴的面容;听得见,父母压抑的哭泣,还有风铃祈求般的轻响……只是无法呼吸,无法言语,无法哭喊,无法感知,无法表达…… “叮……叮……叮……叮……” 风铃轻响。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我再度睁开了,眼睛。 我叫刘柳,19岁,刚刚考上大学的大一新生。 大一暑假,我跟同学一起到某地旅游。 城市之外的清新空气让我们都很兴奋。我很高兴,一路上又笑又唱。 我们走到一个水池边,决定停下来野餐。 别的同学已经开始准备吃的了,我还在跟几个好友打闹。 突然间,我的脚下一个打滑,几乎同时,落进了水池。 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了,得过市游泳冠军的我,不管怎么挣扎,都无法游上水面。 身体不停地下沉,意识也渐渐地开始模糊。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已经全部变样。 二 “婧儿,婧儿……” 呼唤声中带着明显的泣声,悲哀而绝望。 就像,母亲在灵前唤我的音调。 我尝试着睁开眼睛,突然发现,我可以看见了。 面前,是一个母亲,一个跟妈妈一样,正在为自己的女儿逝去而伤心难过的母亲。 “婧儿!”她突然不哭了,紧张地靠近我,小心地问,“你醒了?” 我茫然地看着她。 她看得见我,而我,能感觉到她紧握着我的手时,掌心传来的微湿和冰冷。 “老爷!婧儿醒了,醒了!”她对上我的眸,欣喜若狂。 那个原属于这个身体的主人的父亲,急步走到我的面前,看我许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连声说了好几个“好”,“好,好,好……” 然后,转过了身,轻拭眼角。 我微微仰头,看四周摆设,看房间里拥挤的人们的穿着,不一样了。已经死去的我到了另一个世界,占据了别人的身体。 我选择了沉默。 沉默着看着那一对父母紧张地看着大夫为我把脉的每一个动作,沉默着看着房间里的人渐渐散去,那位母亲温柔地坐在我的身边,柔声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想着自己在灵堂里挂满风铃的母亲。 她若是能看到自己的女儿死而复活,也会像眼前的她这么高兴吗? 我于是,对她笑,“我很好,娘,你跟爹都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她冲我点头,一直笑,回头望了我许多眼后,才与她的丈夫一起离开房间。 我说,“爹娘慢走。” 我知道这一声爹娘叫出口,我就是他们的女儿了。 希望,在世界的另一端,我的生身父母,也能拥有一个,新的“女儿”。 有人在搬动我的身体。虽然晕沉沉的只想睡觉,但幸好,那人的动作很温柔。 “小妹妹,醒醒……” 声音很好听,让人不忍拒绝,于是我努力地跟眼皮作战,试图睁开双眼。 “夫人,你快看,这是什么……” 破门声突然传来,光影中有人闯了进来。 带进来的风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于是清醒。 进来的女孩,正举着一个手机,手机尾部,挂着一个kitty猫的小铃铛。 我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手机,想起它曾在水里泡过,于是顾不得其他,冲上去将自己的手机抢了回来。 已经关机了,强行开机多次依旧无效。 “真是的,手机真的进水了!”我万分懊恼。 这可是最新款的诺基亚N86,白色机身,双侧滑盖,800万像素配8GB内存,市场报价要两千六百多,我缠了老妈好久,她才让我买的。这下好了,没用几天,就报废了。回去一定会被老妈K死的! 越想越郁闷,看见刚才拿着我手机乱跑的女孩还在旁边,忍不住拿她撒气,“你怎么乱拿别人的东西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权?” 那女孩被我一吼,立刻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后退几步,躲到了屋子里另一个女人背后。 那个女人板着脸,神色冰冷,仿佛话也不愿和我多说,只对我说了两个字,“道歉。” 就是我妈,也没有这样厉色批评过我,但是她看起来……很不好惹。 想想也是自己的错,我于是低声道歉,“我也是着急……一时失态,道歉就道歉,对不起啦小妹妹。” 那女孩听了我的道歉,即刻从那个女人背后走出来,挺直了腰,得意地看我。 狐假虎威。我在心里小心嘀咕,决定不再理她。 “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那女子将我的黑色耐克背包递给我,对我道,“衣服还在洗,烘干了就会还你。” 我急忙奔过去接住我的背包,打开包裹快速地检查一遍,“真的都在耶!” “哼!”刚才被我吼过的女孩朝我重重地哼了一声,傲声道,“我们堂堂镇国公府,难道还会贪你那些不值钱的怪东西?” 镇国公府?“什么镇国公府?”我惊讶地回头望她们,然后将整个房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木头做的床,木头做的门窗,纸糊的窗纸,铜做的镜子,这里是……古代! “天呀!”我抱着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么走运,“真的是在古代,我居然穿了!” 番外5 三 我素来随遇而安,所以在古代过得很好,有时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跟古人的差别。 只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家。 想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想妈妈亲手为我做的,挂满灵堂的铃铛。 于是也找了些铜片,亲手做了一个铃铛,挂在房间的窗边。 每夜入睡前,总能听到风摇铃铛的声音。 “叮……叮……叮……叮……” 那世的父母,是否还在痴想,我的回归?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悲伤起来。 我在这里,实际上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亲人,同伴,更没有人可以信任和依赖…… 只是想不到,那个人会在这个时间闯入。 悲伤还来不及拾掇,太多的情绪被他看见。 他问我,是不是想家了? 然后听到“家”字的我,泪水突然坠落。 “别哭了。”他轻声安慰我,为我拭泪。 我却抵不住,穿越之后,第一次,放纵哭泣。 爸爸妈妈,他们都不在身边了,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将我搂在怀中,对我说,“你不是一个人。你有相公,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心头微动,惊讶中禁不住抬眼看他。 他微笑着,继续道,“我们是夫妻,当然要相携一生。” 那一刻心中悲伤奇迹般地平复成涓涓暖流,很安心,还有……开心。 “谢谢。”我说。 谢谢你给予的感动和温暖。不管以后我会在何处,我想我总会记得你的。 穿越到一个新的时空,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我好奇地打听着这个时空的各种信息,忙着学习这个时空的各种常识,兴奋地规划着穿越后的辉煌人生。 偶尔也会想家。 我那个超级女强人老妈,是否还像往日一样忙碌? 不知道我失踪的消息,她知道了没有? 不过想也没用,又不知道怎么回去。 实在想家想到不行,就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老妈说过,不管生活有多悲惨,哭过之后,又是新的一天! 哭过之后,明天,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刘柳! 加油! 四 我不喜欢刘柳。 第一次见她,刻意支走所有人,想告诉她,在这个异世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是个异数。 翠兰的突然闯入却打消了我的想法。 这个刘柳,活波过了头,鲁莽过了头,实在不讨我喜欢。 便是在现代,我们遇见,我想我和她也很难成为朋友。 既然如此,何必与她相认? 我不喜欢潘婧。 因为我看不懂她。 我觉得,一个人要快乐,就该活得简单些。 可潘婧,太复杂。 她冷着脸的时候,我想她不会喜欢我了,可她却对我很好。 她对我好的时候,我以为她开始喜欢我了,可她依旧从不对我笑。 她开心的时候,也许不会笑。 她伤心的时候,也许不会哭。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跟这样的人相处! 我常常想,她这样活着,到底累不累? 我实在想不透,为什么所有人,不能都简简单单地活着,简简单单地开心呢? 五 尽管我将这段婚姻当做一场交易,但方若辰确确实实,成了我名副其实的丈夫。 跟娘说的一样,他是个好人,更是一个难得的好丈夫。 他对我很好,好到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他说喜欢我,这突然的喜欢却叫我无法相信。 也许骨子里我之于感情的看法,跟刘柳是一样的。 若是真爱,便再容不下第三个人,第三颗心了。 可他,还有箫氏,还有刘柳,还有这么多女人……看着她们,叫我怎么相信他口中的“喜欢”? 我也曾说过喜欢他的,这喜欢,原是欣赏和感激的意思。 但也许,我高估了自己对自己的了解。 这喜欢,也许早在我坚定地在安适面前许下永远不背叛他的承诺时,在我告知家人有难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他的身边时,在我决定为他生孩子时,悄悄变质。 才发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的一点也不难的。 那么,方若辰,既然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就要永远地离开你了。 我的花园里,只能有我这一株花。 否则,我会枯萎。 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方若辰。 那时以为自己快死了,失去意识前,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游了过来,拉过自己的手。 水很冷,可他的手,却是温的。 触到的那一刻,便知道,得救了! 他不仅救了我,还让我住进他家,让我白吃白喝的同时,还给我大把的银子花。 重要的是,他长得帅,脾气又非常随和,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疼着,任我撒娇。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虽然他确实是我理想中的恋人对象。 但,他是有家室的人,一妻一妾一子。 现代的道德观告诉我,第三者是个非常不光彩的职业。 所以,尽管他非常非常优秀,我还是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 可是,他的小老婆居然说,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吗?我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次,还是没有答案。 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绝对不会插足他的家庭。 至于后来,会跟他结婚,完全是被另一个男人……设计的…… 六 安适这个人,处事谨慎,心机深沉,虽然面上一直笑着,但你永远猜不到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总的来说,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 所以,但凡涉及到他的事,一定要小心处理。 安适是个超级大帅哥! 虽然他有时很无耻,很好色,很没义气,但他对我,却一直很好。 总的来说,是一个还不错的人。 所以,这个朋友,还是可以交的。 第 27 章 半年后 京城,长安街上 白荷拎着刚从京城最大的酒楼醉月楼买回来的酒菜,往回走着。 从乡下来到城里快有半年了,白荷还是不怎么了解城里人的想法。 比如说她现在服侍的主子,在城里开了家成衣店,叫做富贵衣坊。外人一提起来,都说店里的衣服很好,但很难买。可是她明明见店里那几个师傅,每日里闲得发慌,一个月也至多就做上四五套衣裳。 而且,富贵衣坊里的衣裳,贵得吓死人,一套衣裳就要好几百两银子,虽然白荷并不知道几百两银子有多少,但对于只能数到百的她来说,超过一百,绝对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她要是有一百两银子,一定拿去买一间又大又亮堂的房子,再买好多好多地回来,这样的话,她的下半辈子就不愁吃住了。 还有手上这些饭菜,价格也贵得不得了。可他们主子每天都让她买,而且还是专门买回去给店里那几个不怎么干活脾气却比主子还大的伙计享受的。要在乡下给地主干活,稍稍歇下来就要被骂了,哪里像主子这样还把他们好吃好喝供着的? 所以说,城里人,就是怪。 不过还好,主子脾气好,从不打她骂她,即便她做错了事也只说说便过了。每个月的月钱也给得多,足足一两银子。白荷想,自己大概遇上了这世上最好的主子了。 正走着,看见前面告示栏上围了好些人,正议论纷纷。 白荷想摸约是出了新告示,于是便走过去凑凑热闹,看他们在说什么。 “真是世事难料呀……” 没一会,白荷便挤到了告示栏前,看见上面,果然多了一张通缉令。 其实白荷不太识字,只是见着新贴上的告示纸上,画了个人,下面有写了些字,便知道是通缉令了。 主子平日不爱出门,闲着没事爱在屋里练字,白荷见得多了,也少少地认得一两个字。 看了一眼通缉令,看见上面竟有自己认识的字,而且还是连在一块的,白荷很高兴,便忍不住念了出来,“方、若、辰。” 话一出口,身边人立刻以她为中心,极有默契地让开了一步。 白荷念完,左右看看,发现原来挤在身边的人都挪到一边去了,十分不解,“怎么了?”她一脸茫然地问。 众人沉默,直到一个穿着军服的官爷走到了她的面前,指着那通缉令问,“你,可认得此人?” 白荷摇头,据实道,“我不认识那个人,不过,我认得那几个字。” 那官爷听后白她一眼,没好气道,“以后不要随便念告示!” “哦,哦。”白荷诺诺地应。 可是,为什么不能念告示呢?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因为村里的人识字的不多,每次出告示,村里的先生都要给村民们念一遍的。怎么到了城里,又不一样了呢? 白荷想不通,又不敢再问周围的人再闹笑话,于是闭了嘴,提着食盒回到了富贵衣坊。 富贵衣坊的掌柜有一个跟店名很般配的名字,叫做钱进来。 钱进来是个小个的中年男子,一双小眼睛,精光闪闪。这会瞅着小丫头给他们送饭来了,一脸笑盈盈地给她打招呼,“小荷,你可来了,今日可有点晚哦。” 白荷点了点头,将食盒放在桌上,对他道,“钱掌柜,你知道今天又出新告示了吗?多了一张通缉令呢。” “是吗?”正在一旁绣花的新娘放下手中的活,走到桌边坐好,“城里是多了个江洋大盗呢,还是多了个采花贼呀?” 绣娘姓伍,平日里大伙儿都叫她伍娘,白荷亦是。 想起今日的事,白荷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伍娘,为什么城里不许念告示?” “哦?”伍娘听了,有些奇怪,“城里不许念告示,我怎么不知道?” “是真的!”白荷笃定地朝她点头,“就今天出的那张通缉令,我就念了三个字,就有个官爷走过来,叫我不要随便念告示了。我本来还想问问,要通缉什么人来着。”白荷有些委屈地说。 “这倒新鲜了,不是吗,钱先生。”伍娘看了看坐到身边的钱进来,“是不是我们一天没出门,这官府的规矩就变了?” 钱进来笑笑,一双小眼睛弯成两道弧,“不知小荷你,念了哪三个字?” “方、若、辰。” 白荷答完,看见面前两人顿时一脸了然,更不解了,“跟这三个字有什么关系吗?” “可不是吗?”钱进来拿起筷子,夹了块炒鸡丁,看见裁缝俞师傅还在裁剪布料,便冲他喊,“我说老俞,先吃饭吧。一会儿你要忙完了手头的活,这几天可没活给你做了。” 俞师傅听了,放下手中的剪刀,走到饭桌前,坐下,吃饭。 “俞师傅。”白荷匆匆地答了个招呼后,好奇地向钱进来追问,“方若辰这三个字为什么不能念?” 伍娘咯咯地笑,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哟,真是个土包子。这可是而今城里最热门的八卦!连方若辰是什么人都闹不清楚,走出去不给人笑掉了大牙?” “那……快给我讲讲呀!”白荷最爱听人说故事了。往日里村里有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能听得津津有味的。只是进了城以后,认识的人少了,没人陪她聊天了。再加上主人一不爱出门二不爱说话,差点没把她闷坏了。 话说这店里一共三个人,一个掌柜,一个绣娘加一个裁缝。除了裁缝俞师傅平日里沉默寡言以后,钱进来和伍娘可都是不折不扣的八卦高手……没办法,店里太闲,总得有些什么娱乐活动不是。 说起这个方若辰,那简直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见白荷如此感兴趣,那两个八卦王也来了兴致,当下立刻催促白荷去关门。 “关门?”白荷不解,“关了门,怎么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钱进来喝口小酒,撇她一眼道,“今天我都在柜台站半天了,一个客人也没有。今天不做生意了,你把门关上,我们聊聊天。” 大白天的,哪有掌柜的说关门就关门的……白荷有些腹诽,但实在太想听故事,于是便起身,听话地到门口关门。 没想到刚要关门,立刻就有生意上门了。 第 28 章 门口那人,管事打扮,衣着鲜亮,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姑娘好。”那人见了白荷,竟也不忘给她行个礼。 白荷高兴,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跑到钱进来跟前道,“钱掌柜,有生意了!” 钱进来白她一眼,慢腾腾地放下碗筷,拿帕子擦了嘴后,这才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这位小哥,想要什么?” 而餐桌前的伍娘和俞师傅,完全事不关己地,继续吃饭。 白荷总想,他们这般散漫,主子的店,能撑到几时呀? 可实际上,富贵衣坊是整个长安街上最赚钱的一家成衣店。从富贵衣坊出去的衣裳,最大的特点不是它的布料上乘,不是它出众的裁缝和绣工,也不是它的独一无二,而是——贵! 每一件从这里出去的衣裳,都会有伍娘亲手绣上的“富贵衣坊”的字样,绣在领口、衣袖、腰带,那些并不显眼,却能让你在无意中看到位置。刻意却不张扬地显富。 试想想你穿着这样一套衣裳出门,作揖时袖口一翻,富贵衣坊四个字露了出来,对方一看便知,这套衣裳价值不菲。无需任何言语,也不必费心显耀,就赚足了面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而今这富贵衣坊名头响了,衣裳贵了,架子自然也高了。 “不行。”却见钱进来依旧笑盈盈的,却拒绝得很是明确。 “掌柜的……”在这里,客人仿佛矮了一截般,话里竟有些低声下气的味道。 “三天的时间实在太赶了。况且,我们手上还有一套吏部李大人家订的衣裳。”钱进来解释道。 “钱掌柜,您便看在我家大人的面上,令工人们赶赶工可好,价钱方面,好说。” 钱进来只管摇头,“不是我们不肯给张大人面子,只是这慢工才能出细活不是?从我们这出去的衣裳,从没有七天以内就做好的。我们老板说了,富贵衣坊的衣裳,绝不能有半件次品!我们不是不想赚钱,只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这招牌一倒,我们整个富贵衣坊可不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可否请掌柜的为我们大人引见你们家老板,或许他见了我们大人后,可以通融?”那管事并不放弃。 钱进来的头摇得更凶了,“我们老板正居丧,不见客。不若你回去劝劝你们家大人,这城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一家店。你看看,从这里直走,不出百步,便有一家祥记衣坊,那可是间百年老店,衣裳好,价格也不高。真真的物廉价美。”钱进来循循善诱。 见对方还不满意,钱进来继续加油,“拐角那家徐记也不错。虽然牌子没有祥记老,价格也稍高,但做出来的衣裳都是城里最时兴的,城里许多达官小姐都爱在那买衣裳。还有……” 见钱进来还要再接再厉,那管事忙拦住了他,“掌柜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这就回去给我家大人回话。” 钱进来笑着送客,“有劳了。” “钱先生,”伍娘见那管事去得有些愤愤,禁不住有些担心,“我们可是得罪他家主子了?” 钱进来打了呵欠,招呼白荷继续关门,而后在她身边坐下,“大概是吧。” 那满不在乎的神态倒叫伍娘有些奇了,“我说钱先生,你的胆子是越养越肥了,这古来民不与官争,你没事去得罪那些人做什么,不是给我们老板惹祸吗?” “放心,”钱进来朝她自信地笑,“来我们这买过衣裳的达官贵人这么多,想来这里买衣裳的达官贵人又这么多,总有人想保住我们的。” “怎么?”伍娘只觉荒谬,“你给人做了一身衣裳,别人就得保护你了?” 钱进来笑着点头,“如果他还想从这里买第二套衣裳的话。谁叫整个京城,就只有一家富贵衣坊呢?” 伍娘想了一会,慢慢回过味来,不由得有些佩服起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来,“钱先生,你可比猴还精。” “可我还是没听懂。”白荷关好门,一脸迷茫地凑过来道。 钱先生望着她,轻叹一声,“朽木难雕。”而后继续自己未完的午餐。 白荷听不懂这个词,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有些不悦的扁了扁嘴。 “对了,”白荷指指关好的门,问,“我们为什么要关门?” 伍娘笑了,闪闪的双眸里有不可掩抑的兴奋。只见她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轻语,“因为,我们要开始,说当今皇上的坏话咯!” “那……”白荷吓得急忙捂住耳朵,“那不是要被砍头?” 伍娘不可置否地点头。 正巧钱进来喝完了一杯小酒,便随伍娘一块点起头来。 连刚刚吃饱,正要点支水烟的俞师傅也抬起头来,朝她点了点头。 “我们,不是要说方若辰的吗?” “对呀!”伍娘认真地点头,“说到方若辰,就不能不提到当今皇上。” “为什么?”白荷好奇地问,没发觉自己的手已经从耳朵下拿了下来。 “方若辰原来是皇上的拜把兄弟,深受皇上信赖和倚重。一年半前,皇上出征藩东,也是由方若辰亲自督军,全权负责皇上的安全。可这方若辰的祸事,却是从这藩东战役开始的。” “后来呢?”白荷已经全然被故事吸引,全不记得要砍头的事了。 “随皇上亲征的大军中,有一名奇女子,唤作刘柳。据说她不仅生得貌若天仙,更胸怀韬略,屡出奇谋,大败了藩东军队。传说在军营时,皇上与方若辰皆属意于她,可她最终选择了方若辰。方若辰自战场上归来,头一件事,便是准备婚礼,迎娶刘柳过门。婚礼当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到镇国公府参加他们的婚礼了。镇国公府的宴席,从院中一直摆到镇国公府门外,足足有千余张酒桌,可谓盛况空前。可就在他二人正要拜堂的时候,皇上突然驾到了。” 白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见伍娘停下来喝水,忙接了上去,“皇上他,不会……不会去抢亲吧?” 伍娘喝口水,朝她一笑,拍拍她的脑袋,“不错不错。” “可是……可是……” “可是皇上去抢亲,很怪是不是?”伍娘两眼发光地接上她的话。 而后,自顾自地开始剖析,“皇上可是九五之尊,他不想刘柳嫁给方若辰,必定会用权势逼方若辰就范,让他不敢娶刘柳!我们假设,皇上已经对方若辰施过压,可是方若辰不肯就范,宁死也要娶刘柳。然后,皇上对他起了杀心,但方若辰位高权重,已成气候,他一时找不到除掉方若辰的方法。那么,接着他会怎么做?” “他……他可以……对他身边的人下手!”白荷被伍娘气势压人地指着,“他”了半日后,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伍娘钱进来频频点头,望向白荷的脸上分明地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大字。 白荷瑟瑟地笑,有些欲哭无泪。娘,我好像,被教坏了…… “婚礼前三天,方若辰的结发妻子潘氏,正在城郊清水庵还愿戒斋,却突然在清水庵后山的悬崖边失踪。现场只留下一只绣鞋。方若辰派人将崖上崖下都搜了个遍,依旧找不到他发妻的尸体。”钱进来有朋友在镇国公府为仆,对这段故事很是清楚。 “那……那喜事不就变丧事了吗?皇上他怎么……这么……”白荷咽下最后一个字,闭上了嘴。 “方若辰为了顺利娶刘柳,不许家人为潘氏发丧。这件事就这么被瞒下来了。可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在婚礼当日,当众抢亲。” “那后来呢?后来呢?” “方若辰一气之下,单枪匹马地闯进宫里要人。皇上不仅不放人,还趁方若辰外出,命人将方若辰的母亲和两个儿子抓走。方若辰出了宫,才知道母亲和儿子被人带走,气得当场吐血。世人皆知方若辰事母至孝,皇上这一手,几乎是一下便制住了方若辰的命门。” 白荷心生不忍,“那他岂不是……很可怜?” “唉……”钱进来叹一声,“自此后,皇上便不断地找借口,削了方若辰的爵位和官职,最后,派他到吏部当一个小小的文书。方家世代将门,方若辰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气得辞官回家,终日借酒消愁。谁知祸不单行,他家小妾见他失势,卷了他家所剩无几的财产,跑了!方若辰气坏了,提了两坛酒,跑到碧云湖边,边喝边骂,差点没把皇室祖宗十八代都骂齐了。皇上正愁找不到借口置他于死地,这回正好撞上枪口了。一道圣旨下来,御林军即刻抄了镇国公府。只没想到,方若辰事先得了消息,逃了出来。然后,就成了你今天看到的通缉犯。” “好惨……”白荷抽着鼻子,已经快哭出来了。 伍娘哼了声,道,“要怪,就怪这方若辰不识抬举,居然跟皇帝抢女人。” 钱进来长叹一声,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吟道,“今朝显耀众人攀,他朝落魄无人怜。富贵功名本浮云,尝尽苦辛为那般?时候不早,大伙都回去了吧。” 白荷点头,送走三位师傅,关了店门,走回后院。 刚刚听完故事,白荷的心像被马车碾过一般,几乎提不起心思为主子做晚饭。 好容易做好饭,白荷捧了晚饭,敲开了主子的房间。 “进来。”一个声音,柔柔地应道。 白荷推门而入。 门开时,带进一阵风,引得窗边风铃一阵叮当乱响。 第 29 章 “夫人,吃饭了。”白荷将晚饭放在桌上,对主子招呼道。 回身,却见主子已经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裳 ,戴一顶纱帽,对她道,“我不想吃,我们出去走走吧。” “哦。”白荷扁扁嘴,并不太乐意。 主子平时真的不出门,可最近不知怎么了,总喜欢在黄昏时分,让她驾着马车,载着她在城里闲逛。 好在她从前在乡下的时候驾过牛车,驾起马车来,还……马马虎虎。 将马车备好,主子上了马车,吩咐了声,“走吧。” 白荷牵了马,打开富贵衣坊的后门,带着她的主子出门了。 “直走,慢些。”主子在车里发号施令,她只能乖乖地照做。 京城比起他们村,要大好多好多倍。她从小就不识路,所以来京城小半年,也就只记得几条比较热闹的大道而已。 主子对京城便比她熟悉得多,每次出来都是她告诉她怎么走,何时转弯,何时回头,而后拐回家。 白荷大概记得他她们走过的几个地方,但感觉主子每次让她走的路都不同。次数多了,她觉得乱,也就不记了路了,主子吩咐去哪里,她便将马车驾到哪里就是了。 只是主子有些怪。 一是爱叫她走些偏僻的羊肠小道,二是每次总要走到夜深,才准她回头。 每次出来,她都渗得慌。她跟主子都是女子,深夜行车,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幸京城的治安还不算太差,总算没让她们遇到大麻烦。但,即便如此,白荷还是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主子才能改了这个爱在晚上出来逛的坏毛病。 没多会,她们不知道又拐进哪条不知名的小巷。 眼前一片昏暗,白荷禁不住有些怕,只想尽快穿了过去,却不料主子竟在此时发了话,“停下。” 白荷很想反对,可是……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敢违抗主人的意思,没办法,只能停了车。 身后的帘子被掀开,主子从车里出来,下了车。 “夫……夫人,你去哪?”她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问。 主子回头看她一眼,“跟上来吧。” 白荷急忙去拉马车上的油灯,“我这就下来。” 主子却冲她摇头,“把灯放回去。” 白荷有点想哭…… 跟着主子慢慢前行,天黑得厉害,只能看见一些浑浑噩噩的轮廓。 主子却似乎轻车熟路,带着她左拐右弯地来到一座小门前。 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主子迟疑了会,走了进去。 “夫人,这是哪儿呀?”白荷心惊胆战地跟在她身后,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主子不会趁着天黑,带她来做贼吧。她听人说过,那些厉害的盗贼,在作案前,都要到准备下手的地方去“踩点”。她家主子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洋大盗吧? 主子突然停了下来。 白荷这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一个花园中。 “夫人……”白荷小心翼翼地唤。 “恩。”主子应了她一声,沉默许久后,对她道,“我们回去吧。” “哦。”白荷急急应了,有跟着主子往回走。 又在黑暗中行了好一阵,终于回到了她们停车的地方。 马蹄声乱。 暗夜里马蹄踢踏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倍显突兀。 “夫人,有人想偷我们的马车。”白荷紧张地抓着主子的手,颤着声说。 主子微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将她的手从她的手上掰开,主子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夫人!”白荷压低了声音,忍住恐惧,跟在了主子身后。 近了。 那个黑影看起来有些踉跄,正在努力往车板上爬。 主子明显地顿了一下。 光线很暗,但白荷还是辨得出,那抢车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 见主子迟疑,白荷以为她放弃退缩了。 但还没容她高兴。只见主子又贴着墙,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往日里主子待她的好突然在那一瞬间涌上来,白荷想她是奴婢,那也该是个忠仆,怎么能让自己的主子在危险的时候冲在自己前面呢? 于是,蹲下身来,摸了块石头,三两步冲到主子前面,大叫一声,“坏蛋,把我们的车还来!”举起石头就砸过去。 那盗贼举手挡了挡石块,黑暗中依旧可以看清楚那双亮若星辰的眸。 很近了。所以白荷看得清楚,那双眼睛在看到自己的瞬间,褪去了所有杀气,而后,徐徐闭上。 “夫人……”白荷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我……我杀人了……” 主子急步走上来,伸手在那人的鼻前探了探,似乎舒了口气,“他没死。” “真的?”白荷捂着心口,放下心来。 “可是,”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处理他?” 主子在她提问前,已经开始搬动那人的身体了,“过来,帮我把他扶进马车。” “夫人,我们真的要把他带回家吗?” 已经进了门,白荷还是不放心地,再向主子确认一遍。 主子想是答了太多次,已然失了耐心,这次根本不再理她的问题,只将那人的肩膀扶起,而后对她道,“帮我把他扶进柴房。” 白荷无法,只能照吩咐办了。 可是主子怎么就没想过她们两个的清誉问题呢?她可是个黄花大闺女,主子又刚刚死了夫君,整个院子就她们两人住,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且身受重伤的男人,要是被人发现,要怎么解释才好。 好不容易,一主一仆将那个大块头男人搬进了柴房。 “去厨房烧些热水过来。” 白荷听了,乖乖点头,照做。 水烧好了,白荷拿木盆盛了,送到柴房。 柴房里,主子正在一堆柴火上铺床,一边还有一套新做的男装和几瓶金疮药。 主子好像知道她们有一天会带个受伤的男人回家一样,好几天前便叫她准备那些东西了。想不到真的,就用上了。 见她来了,主子便让她助她将那人扶上刚铺好的床。 “把门关上,你出去等会。”主子一边拧了帕子,替床上那人擦洗伤口,一边对她说。 “哦。”白荷不敢不听,退了出去,把门关好。 在门外等了接近半个时辰,主子才从里面出来,面纱已经取下来了,所以她看见了她脸上的疲惫和一丝几不可见的……庆幸。 “好好照顾他。”主子吩咐完,径自回房去了。 白荷在柴房门外徘徊了一阵,想起主子的吩咐,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那人还在昏迷,但已经被换上了一套新的衣裳,连头发都被简单地梳理过了。 白荷偷眼看去,发现那人长得……可俊…… 正看着,突然那人翻了个身,吓了白荷一跳。 夜很静了,那人近于含糊的呢喃声在仔细辨认下并不难听清。 他在唤,“娘子……” 第 30 章 方若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柴房里。 伤口处理过了,衣裳也全部换过了。恩,没记错的话,他快五天没洗过澡了,希望帮他换衣服那位不要太介意。 昨天,浑身是伤的他正准备回被查封的镇国公府里藏上一会的时候,在镇国公府后院的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一辆马车。本来,是想偷匹马好行动的,结果牵马的时候被马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差点没缓过来。后来,突然冲出一个小姑娘,举着石头,要他把她的马车还给她,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不知道收留他的人是什么人物。在这个他的通缉令贴满全城的时候,他可不相信一个普通的人家敢收留他。 正想着,就看见昨天那个小姑娘,捧着一小锅粥走了进来。 “你醒了,正好吃些东西吧。”白荷走过来,给他盛了碗粥递过去。 “谢谢。”方若辰笑着接过,勺了口粥,当着她的面喝下。 对方昨夜既然没对自己做什么,自然也就没有在粥里下药的必要了。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昨晚我还以为把你杀了呢。”白荷捂捂心脏,心有余悸。 “是吗?”方若辰微笑以回,“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在外面呀?”而且还是在镇国公府附近。 “哦,这个我也不想呀,主子让我带她去的。”白荷扁扁嘴,“我们家主子喜欢晚上出去逛,每次都逛得很晚。我其实很怕的。” 白荷说着,突然想起眼前人是个想偷她们马车的贼,不由得警戒起来,迅速地后退一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我们的马车?” 方若辰有些奇怪地看着她,看样子,她似乎不认识他。想想而今这京城里,还有不认识他的人,是多么的难得呀! 于是方若辰笑得更为灿烂,和声回她,“在下方若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方、若、辰!”白荷的脸色,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惨白。 方若辰、方若辰,他是……方若辰!!! “夫人——”白荷哀号一声,被鬼追似的逃出柴房,风一般冲进阁楼,主子呆的房间。 风铃乱响。 但主子的声音,无论何时,都平和好听,“怎么了?” “夫人,”白荷冲到主子跟前,泪眼潸然,“那个人……方若辰……通缉犯……皇上……怎么办……” 难为她主子竟然听懂了,安慰她道,“没事的,别太紧张。” “可是……”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真的吗?”白荷含着泪问。 主子肯定地,朝她点头。 白荷于是抹抹泪,站起来,深吸口气,然后,慢慢地挪出了主子的房间,再慢慢地挪到柴房,扶着门板看里面的人。 方若辰已经把她端过来的粥都喝完了,看见她回来,朝她招了招手,“不好意思,姑娘,粥喝完了,我还没吃饱。不知道还有没有?” 白荷看了看他,好一阵才答,“你等等,我再去盛。” 方若辰没等多久,白荷便回来了,手里捧着另一锅粥。 “谢谢!”方若辰笑着接过来。 “方若辰。”白荷小声唤他。 “什么事?”方若辰问。 “恩……”白荷组织了一会,而后道,“你不会告诉别人,是我和夫人救了你吧?” 方若辰喝了口粥,不答反问,“你刚才跑去见你家夫人了?” 白荷点头。 “你家夫人知道我是方若辰了?” 白荷再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变成了被问问题的那一个。 “那我可以去见见你家夫人吗?” 坚决摇头,“我家夫人正在为她死去的夫君守孝,不见外人。” “哦?”方若辰蹙了蹙眉,“你家夫人,刚死了丈夫?” 白荷想了想,“死了都半年多了。但是我们夫人可喜欢她相公了,说要为他守够三年的孝。” “那你们家夫人,叫什么名字?” 白荷愣住,“这个,我要去问问夫人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 方若辰耸耸肩,微笑,“那你的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那微笑又亮又暖,笑得白荷心中一阵打鼓,扭捏一阵,她终于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白荷。” “哦。”方若辰应声,“多多指教了,白姑娘。” 白姑娘,白姑娘…… 不知道为什么,白荷觉得今天的心情特别好。 出了门,发现街道整洁,来往的行人特别和善,连醉月楼的饭菜也比平日香了好多。 笑容满面地进店,“钱掌柜,伍娘,俞师傅,吃饭了!” 钱进来第一个发现她的愉悦,“小荷,今天心情不错呀!” 白荷点点头,摆好饭菜,就在桌边托腮坐下,没一会,又笑了开了。 “哟,”伍娘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姑娘满脸春风,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白荷咬咬唇看她,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我来猜猜。”伍娘来了兴致,“可是,遇上了可心的人?” 白荷看她一眼,脸竟红透了。 “这就没差了。快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能叫我们小荷迷成这样?” 白荷扭捏一阵,微抬起头,发现钱进来也凑到她对面来了,俞师傅正吃饭呢,此刻也停了奢,专心地竖耳来听。 白荷再扭捏一阵,低声道,“他……他生得可俊可俊。” “还有呢?” “他总对我笑,还叫我白姑娘……”白荷已然一副痴迷样。 “完了。”伍娘得出结论,“这小姑娘的魂算是被勾走了。” “可是她昨天明明还好好的,莫不是昨天才认识的冤家?这是不是快了些?”钱进来摇头晃脑地分析。 “这有什么?不过,要说这勾人的功夫,谁及得上当今皇上?听说,只要是被他看上一眼的姑娘,立刻就会失魂落魄,就像……”伍娘指指眼前一个失魂落魄的典型,“这个。” “可这世上,生得似皇上那样的,能有几个?”钱进来不以为然。 伍娘笑道,“听说方若辰也不差,虽然及不上皇上有杀伤力,但也让不少大玄的思春少女茶饭难进呢。” 方若辰!白荷猛地清醒。 她刚才是在说他吗?主子说了,他的事,是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思及此,她忙忙地站起,“我先进去,一会再出来收拾碗筷!” 说罢便钻进里间,回到后院。 在后院呆了一阵,将早晨与方若辰的对话在回想了一遍。 他问了主子的名字,可她没敢告诉他,怕主子不高兴。 可是,如果她不告诉他,他会不会不高兴呢? 这么想着,白荷觉着有些不高兴了,于是决定去问问主子,能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方若辰。 走上阁楼,白荷推门进去,“夫人……” 主子正在发呆,见她进来,蹙了蹙眉,“白荷,我与你说过,进来之前,先敲门。” “对不起,夫人。”白荷道了歉,退了回去,合上门。 “笃笃笃。” “进来。” 白荷推门进去,这次连行礼也没忘记,“夫人。”她唤。 “什么事?”主子问她。 白荷小小犹豫了一下,“那个方若辰,他问夫人你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告诉他吗?” 主子似乎一愣,隔了好久才答,“他若问的话,就告诉他吧。” 白荷听得,只觉心情豁然开朗,“那夫人,我先退下了。” 匆匆从阁楼下来,白荷一路跑到柴房,冲进去。 里间方若辰正敞着胸,在给自己的伤口上药。 白荷吓着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有事吗,白姑娘?”方若辰拢了拢衣裳,并不十分介意她的突然闯入。 “是,是。”白荷急急点头,差点忘了自己来干什么了,“夫人的名字,我问过夫人了,可以告诉你的。” “是吗?”方若辰应道,“叫白姑娘费心了。不知你家夫人名讳……” “金铃,我们家夫人的名字。”白荷献宝似的,大声回。 金铃,金铃……方若辰在心中默默重复。 怎么想不起,曾遇到过这个人? 第 31 章 金铃……金铃…… 富贵衣坊后面是一个宽敞的院落,一道带拱门的矮墙将后院隔做两半。一半紧挨着店面,厨房柴房库房都在这边。另一半拓成一个花园,花园中盖一个阁楼,阁楼中便住着富贵衣坊的老板,这里的主人。 这些日子方若辰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闲来无事便坐在柴房门口,看着一墙之后偶尔探出头的几枝繁花,猜测着那个金铃的身份来历。 在这里呆了也快半个月了,见不到主人,也不见她又任何动作,实在叫方若辰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说她另有目的,何以迟迟没有动作? 若说她只是顺手搭救,为什么又总不肯见他一面? 方若辰站起来,刚刚靠近拱门,就被白荷匆匆拦了下来。 “方若辰,你不可以进去。”白荷习惯了对他直呼其名,说话从不客气。 方若辰故作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是男人呀!”白荷理所当然地回他,“我们夫人还戴孝,本来就不见客的。你又是个男子,是忌讳,所以更不能见了。” “白姑娘,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方若辰突然岔开了话题。 “什么?” “那日我昏迷不醒,不知是谁帮我换的衣裳?” 白荷一愣,随即垂首,小声答,“是夫人。” 方若辰笑了,“如此看来,你家夫人亦非十分拘礼之人。” 白荷根本没听进他的话,只扭着手继续小声道,“若是夫人不做,难不成要我来?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 同样的,方若辰亦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因为风过时,他听到了一阵……铃声。 心中微动。 “那是什么声音?” “声音?”白荷醒过来,“什么声音?” “像是风铃的声音。”方若辰刺探道。 “哦,你说夫人房里的风铃呀!”白荷恍然大悟,回他道,“那是我们夫人自己做的,就挂在窗边,风一吹,就会不停地响。” “我知道了,谢谢。”方若辰对她一笑,转身回柴房去了。 白荷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怎么会有人……笑得这般好看? 入夜。 富贵衣坊素来是整条街最早关门的,今天亦不例外。 而前阵子总要踏着黄昏出门的马车也已经闲置半个月了,无聊的马儿甩甩尾巴,无聊地打着瞌睡。 一个黑影从富贵衣坊的柴房中钻出,轻巧地翻过院中矮墙,一个翻身,跳上了阁楼的阳台。 找到一扇没锁的窗,轻跃而入。 虽然只是带进些许微风,窗边的风铃还是被唤醒,叮呤地轻响了声。 黑影并不太在意,径直找到房中那张唯一的大床,掀开床帘,钻了进去。 寒光闪过,在枕前跳耀一下,滚出床外。 “带刀做什么?”方若辰拥紧了身下温软,轻声柔问。 怀中人默了一会方答,“防身。” “听说你叫金铃?”方若辰又问。 “恩。” “我叫方若辰,你可以叫我若辰。” “你……唔……” 夜色越来越深,谁的呼吸,在静谧的夜中,渐行渐重? “若辰……” “夫人!夫人!” 怎么还没人应?白荷站在主子房门之外,有些担心。 平时主子都起得很早,她收拾好,端水上来的时候,她通常都已经醒了,坐在梳妆镜前边梳头边等她。可是今天她都把门敲了好几遍了,主子都不曾应过她一声。 “夫人,你在里面吗?” 就在白荷准备放弃敲门直接闯入的时候,主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先进来吧,我一会就起了。” 白荷于是推门进去。 主子还没起来,但隔着帐子可以看到她正在起身。 “我去做早饭。” 将脸盆放在架上后,白荷便出来了。 做好早餐送上阁楼,主子已经梳洗完毕,坐在桌前等她。 将早餐放下,正要出去,却猛地看见了主子脖子上的淤青。 虽说白荷是个黄花大闺女,但这些痕迹,她是见过的。每次娘和爹“亲热”过后,娘的身上,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所以,她也很清楚,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有一个男人,来过…… “怎么了?”主子抬头问她。 白荷蓦然惊醒,“没事。”说着,匆忙拿过主子用过的脸盆,下了楼。 下了楼,出了拱门,看见方若辰也起来了,正精神奕奕地舒展着拳脚。 见白荷一些神不守舍,方若辰拍了拍她的头,笑道,“白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白荷甩甩头,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都甩掉,而后对方若辰道,“我去给你拿早餐。” 方若辰看来心情极好,微笑一直爬进眼底,“有劳白姑娘了。” 将早餐端到方若辰面前,白荷坐到一边,看他吃。 她喜欢看他吃东西。他的胃口很好,一早上能喝掉两大锅粥,再加三个大馒头。 娘说了,能吃,是福。 “你家夫人醒了吗?”方若辰边吃边问。 白荷点头,“醒了。” “气色可好?” “气色?”白荷偏偏脑袋,她光注意看主子的脖子了,都没注意她今天脸色如何,“主子今天起得比往日迟些。我想大概是有些累着了。” “哦,累着了。”方若辰边吃边笑,话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 那分暧昧,恰巧被白荷看在眼里。 白荷好懊恼。她是不是说错话了,万一方若辰以为她主子是个不正经的女人怎么办? 那天早上的事,白荷没敢告诉任何人。 但她却越来越肯定,主子有男人了。 那天以后,主子起得越来越晚,身上的痕迹盖都盖不住。 偶尔撞到她正在看她的目光,主子也只是微别过头去,从来不曾为此辩解过一句。 主子不是说,她很喜欢她死去的相公,决定为他守孝三年的吗?她不是因为这样,极少出门,也从不见外人的吗?可是现在,才半年而已,她……她就跟其他男人勾搭上了! 慢着!主子极少出门,平日里又没有男人在院中进出,那这个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咔嚓!” 劈柴的声音。 白荷抬头,看见方若辰束了衣摆,正在院中劈柴。 近些日子他的伤已经痊愈,但又不能出门。无聊时便替她将柴房里的柴火都搬出来砍了。 他已经忙了一上午,该是热了,晶亮的汗珠顺着颊边滑下,汗水濡湿了他修长的颈线,湿透的衣裳贴着他的身体,勾勒出那一身结实有力的肌肉形状…… 白荷只觉脑子轰然炸开,耳朵里只剩下两个字,男人…… 第 32 章 白荷觉得一切都太荒唐了。 夫人,方若辰,方若辰,夫人…… 可是整个院里就只有方若辰一个男人,而且夫人的改变,确实是从方若辰的到来开始的。 方若辰出现以前,夫人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坐在阁楼上练字,一幅又一幅。 她不识字,总被那些形状各异的字体晃得眼花缭乱。 而夫人最喜欢写的,只有三个字。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终于想起,不识字的她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方若辰”三个字了。 只因为,她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次。 也就是说,夫人……喜欢方若辰?可……可夫人是有相公的人,不是吗? 白荷知道自己不死心。所以她在这儿,整夜不睡觉,自黄昏起便守在主子的房间外听墙根。 她想她摸约是这个世上最胆大的奴才了,主子知道了,也不知会怎么罚她。 可她偏又知道,主子是不会罚她的。就像往日,不管她做错什么,她都只是说说,说说,便过了。 所以她真的来了。因为想来,所以就真的来了。因为知道,即使被主子发现,也绝不会被罚。 正胡思乱想,屋里渐渐地有了动静。 起初很轻,渐渐地越来越乱,越来越重…… “若辰……”那是主子的声音,一如平日柔美,只是多了几分娇媚,几分难耐,柔柔地扶过心口,撩得人心痒。 “别……别留下痕迹,好吗?” “为什么?”没错,是方若辰的声音,音调微扬,那是不满的意思。 “叫白荷看见了,不好。” 沉默,但不久。 “好。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我的金铃……” 白荷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又是什么时候起的床,又都干了些什么活儿。 她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主子不守孝了,方若辰不可怜了。现在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变成她了…… “白荷……白荷!” 白荷猛然惊醒,茫然地望向自己的主子,“什么事,夫人?” 主子打量了她好一阵,才问,“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白荷想到伤心事,扁着嘴,垂下头去。 主子走过来,轻轻地拉过她的手,柔声道,“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 白荷抬眼看她,不太确定,“可以吗?” 主子肯定地点头。 “那夫人,你是不是喜欢方若辰?” 主子被问得一愣,许久才朝她,点了点头。 “方若辰,也喜欢夫人吗?” 主子又,点了点头。 “呜……”白荷的眼泪,一下子,全涌上来了。忍不住扑住主子,放声大哭。 主子拍着她的背,轻声抚慰她,“不哭不哭。” “白荷,也喜欢方若辰吗?”主子轻声问她。 白荷拼命点头。 “那白荷,可以去告诉方若辰。” 白荷收回眼泪,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家主子,“可以吗?” 主子肯定地,点头。 白荷还没高兴过来,立马就蔫了下来,“可是方若辰喜欢的是夫人你呀!” “傻瓜。”主子摸了摸她的头,“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喜欢很多女人的,不是吗?” 也对。白荷抹掉眼泪,振作了起来。 “那么,夫人。我去找方若辰了!” 白荷推开柴房的门。 方若辰正躺在柴堆上的的铺盖上,嚼着一根稻草想事情。 白荷急进几步,没想到被柴火绊了一下,没刹住脚,便直接扑到方若辰身上去了。 方若辰将她扶住,“没事吧,白姑娘?” 白荷拼命摇头,见方若辰就要放开自己,急忙扯住了他的手臂,不许他放,“我有话跟你说!”她大声对他道。 “哦。”方若辰应了声,而后道,“白姑娘有话可以慢慢讲,先从我身上下来比较好……” “我喜欢你,方若辰。”白荷根本没听他“哦”后面还有什么,只管大声对方若辰表白。 方若辰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他不记得曾像安适那样对人家姑娘温言细语嘘寒问暖暗送秋波呀,这姑娘到底哪只眼睛看上他了? “白姑娘……”话到一半,发现彼此姿势有没调整过来,方若辰于是翻个身,将她放到一边,坐起身来,对她道,“我有娘子。” “没关系,没关系。”白荷连声安慰他,“夫人说了,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喜欢很多女人的。” 方若辰面色微僵,“你家夫人说的?” 白荷点头,而后垂了首,含羞带怯地看着他,“我也很喜欢夫人。我可不可以跟夫人,一起嫁给你?” 方若辰抽抽嘴角,不知如何回答。 那厢白荷扭捏着,轻道,“虽然我没有夫人漂亮,但我会干活,我……”白荷通红了脸,“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方若辰觉得心脏有点负荷不住了,“白姑娘……” 却说白荷听得方若辰叫自己,等了一刻竟没有下文,于是回头看他。 没想到刚转过来,脖子上立刻挨了一刀。 白荷吃痛,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方若辰将白荷放好,从床上起来,冷声喝道,“什么人?” “哈哈哈哈!”那人不停笑着,却不肯现身,“方大人在此左拥右抱,软玉温香,想必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女人是怎么被人抢走的,而自己的母亲和儿子还在别人的拘禁之下吧?” 方若辰的神色渐渐变冷,“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大人甘不甘心一辈子这样被人通缉,一辈子躲躲藏藏,不能见天日?” 方若辰冷笑,“不甘心?纵使不甘心,我又能如何?” “方大人若是信我……” “我不信!”方若辰生生地打断了那人的话。 那人沉默一会,终于从暗处出来,但依旧蒙着面,看不清容颜。 “方大人可以不信我。但我确实有能力帮助方大人抢回方大人的母亲和儿子,甚至于方大人,心爱的女人。” 方若辰神色,终于微动,“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那人哈哈地笑,闪身上了屋檐,转头看他,“方大人,敢跟我走一趟吗?” 方若辰微微沉吟后,上了屋顶,跟了上去。 第 33 章 “白荷!白荷!” 白荷缓缓睁开眼睛,看主子微带焦急的脸映入眼帘。 见她醒了,主子像松了口气。 “你可醒了。” “肩膀好痛!”白荷揉着肩膀,左右看看。 她还在柴房里,天已大亮,方若辰不知去向。 “方若辰呢?”她问。 主子微敛了眸,轻道,“大概走了吧。” “走了?”白荷垮下一张脸。 “没事的,他若喜欢你,说不定会回来找你的。” 白荷一个劲摇头,“他一定不会回来找我的,他一定是去找他娘子了。” “你……”主子的面色有些怪,“你怎么知道,他去找他娘子了?” “我不知道。”白荷垂了首,扁着嘴道,“但我知道方若辰肯定很喜欢他娘子。我们把他带回来那天晚上他一直在发烧,一整晚都在唤‘娘子……’,听得人心酸。” 主子不说话了。 白荷觉着这突然的沉默有些奇怪,忙唤了声,“夫人?” 主子回过神,对她道,“你先出去吃些东西吧。肩膀还疼就去看看大夫。”说罢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白荷的肩膀不怎么疼了,可是心里还是很难受。 吃不下东西。她看看时辰,快到午时,于是出门,到醉月楼买了酒菜,带进店里。 无精打采地走到桌旁,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 “钱掌柜,伍娘,俞师傅,吃饭了。” 话没说完,伍娘已经凑到眼前,“我说小荷,你这几日精神都不怎么好,是不是跟你的心上人处得不好?”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伤心事,白荷真是好不委屈,泪水哗啦啦地往上涌,压都压不住。 “这是怎么了?”伍娘急忙拿出手帕给她擦泪。钱掌柜和俞师傅也一脸担心地凑了过来。 “他……他不喜欢我……” 白荷“哇”地一下,哭得更厉害了。 “小荷乖,是那个男人不识货,我们小荷可好了,一定能遇到更好的,好不好?” 白荷听罢,死命摇头,“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唉……”伍娘无奈摇头,“真是个傻姑娘。” 钱进来倒是笑了,安心地坐下来准备吃放,“这傻人才有傻福。你看这姑娘哭得这么大声就知道她没事了。哭完之后,明天又是好汉一条!这要是一声也出不来的主,才真是死了心眼,怎么也拽不回来了。” 说罢正要将送到嘴边的炒三丝送进嘴里。 “掌柜的!” 钱进来无力望天,最近这是怎么了,客人都爱在午饭时间上门光顾吗? 忙忙抬起头来,发现刚才还在安慰白荷的伍娘已经转了头,望着门口眼睛发直。 钱进来抬眼望去。 却见门口来了两位贵客。所谓贵客,就是衣着打扮高贵的客人。两位客人不仅衣着华贵,那容貌更是出类拔萃,左首男子容颜俊美,笔墨难画;而右首那个扮作男子的女子,不难看出定是个绝色出尘的美人。 钱进来急忙起身,笑脸相迎,“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两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说实话,那热忱,那殷勤,叫正在忙着看俊男美女的伍娘也不禁侧目。 却见那男子回身看了看身旁的女子,柔声道,“柳儿,想不想添件新衣裳呢?这富贵衣坊可是而今城里最出名的一家成衣店,好些个达官想来这里买衣裳,都被拒之门外了呢。” 那女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有兴致,但听那男子如此说,似乎稍稍提起了些精神,转向钱进来问,“做生意不都希望宾客盈门吗?你们怎么将客人拒之门外呢?” 钱进来朝她打个辑,解释道,“回公子话,本店店规,有‘三不接’。” “何谓‘三不接’?”那男子也来了兴致,出声问道。 钱进来微笑,“所谓‘三不接’,即‘急不接,次不接,便宜不接’。客人要求交货太急,不接;客人要求本店制作质量较次的衣裳,不接;客人给的价格太低,不接。” 那女子听后频频点头,“精品策略,值得借鉴。” 那男子笑笑,敲了敲她的小脑袋道,“又想你的生意经了?今天我们是出来散心的。你若喜欢,就在这做件衣裳,看看这里的衣裳是不是像传说这么好。要是不喜欢,我们可就走了。” 那女子想了一想,突然笑了,“做衣裳,好呀!” 钱进来躬了躬身,对那女子道,“既然如此,姑娘请到里间,让伍娘替你量量尺寸。” “好。”那女子应了声,方走几步,回过身来,“你刚才叫我……” “姑娘。”伍娘接了句,走上前去。 那女子将自己上下打量一遍,“我以为自己的装扮没有破绽……” 伍娘咯咯地笑,“姑娘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了?这女子的身量和男子的,终是不同。” “对哦。”那女子应着,随伍娘进去了。 俊美男子在外间,熟练地替自己的同伴选好布料、颜色、款式和花纹后,有些无所事事地四处打量。 他好看的凤眸微转,立刻看到了躲在一边忙着哭泣的白荷。 “姑娘。”他微笑着,在她身边坐下。 白荷抽泣着,抬起泪眼,然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确信自己看到的确实是人之后,她开始发愣。 “我看姑娘哭得如此伤心,想姑娘也许需要这个。”他笑着将手帕放进她的手心。 白荷心中像有一万只小鹿在扑通乱撞,脑子里已全然一片空白…… “姑娘,”那男子脸上,依旧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你为什么要在此伤心哭泣呢?” “我……我失恋了。”白荷无力思考,只能机械地照实回答。 “呀!”男子摇首叹息,“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呢?” 白荷对上他的眼,只一会便受不住了,急忙垂了头,去绞那块新得来的手帕,“其实他……他可好。他喜欢他娘子,所以才不喜欢我。他还生得可俊可俊,虽然没你生得好……” 美男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姑娘你真有意思。在下安适,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第 34 章 “在下安适,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安、适!”白荷的脸色,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惨白。 安适、安适,他是……当今皇上!!! “夫人——”白荷哀号一声,被鬼追似地从椅子上跳开,风一般冲进了后院。 钱进来急忙奔过来,在安适面前跪下了,“皇上恕罪,小姑娘刚从乡下上来,不懂礼数。” “没事。”安适挥挥手,并不介意白荷的失态。 “方才她口中的‘夫人’,可就是本店的老板金铃?” “是的。”钱进来心中微打了个秋千。之前看他衣着容颜,他的身份他已能猜出几分。但没想到的是,这皇上竟连老板的名讳都知道,难道这一次来,不是仅仅买衣裳这么简单? 正说着,伍娘同方才陪他进店的女子从里间走出来了。 那女子,不用猜,该是害得方若辰身败名裂的刘柳无疑。可怜了那厢被迫亡命天涯,这厢却富贵荣华,荣宠加身。 “出来了。”安适上前一步,朝刘柳微笑。 刘柳点了点头,问钱进来,“衣服什么时候能做好?” 钱进来恭声答,“七天。” “这也是店里的规矩吗?”安适笑着问。 钱进来唯唯点头,“本店的衣裳,从没有在七日之内便出货的。” 安适环顾了一眼小店,“这富贵衣坊开店还不足半年,照你这速度,能做几件衣裳?” “回皇上,本店自开店以来,一共做了十二件衣裳,刘姑娘这件,是第十三件。” “十三?”刘柳突然笑出声来,望着安适道,“我成亲那天,也是十三号呢!” 钱进来既然已经知道二人身份,自然知道刘柳口中的“十三号”发生了什么,当下急忙故作不知,开口调节气氛,“看来十三是个好日子呀!” “是吗?”刘柳敛了笑,沉声道,“在我们那里,十三可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据说那天,是恶魔出现的日子。” 气氛正僵,刚才突然冲回后院的白荷又突然冲了回来,在安适面前立住,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还给你,我不要。” 安适看着白荷笑,修长的凤眸里却已然侵染了些许冷意,“为什么不要?” “夫人说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要。”白荷脆声答道。 “朕既已将它送给你,便已经是属于你的了。”安适放柔了声音。 “可是……可是……”白荷犹豫一阵,最后道,“我还是不想要。” “为什么呢,小姑娘?”安适脸上笑意未褪,连方才眼里的冷意都被盖了起来。 “因为……因为……”白荷不懂,为什么面前人分明在笑,却无端地让她感到害怕,“因为你是坏人……”白荷禁不住压,竟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安适周身的气场,开始扭曲。 众人扛不住压,悄悄地退到了一边。伍娘则趁人不注意,钻进了后院。 安适朝白荷,靠近一步。 白荷自知失言,吓坏了。见他靠近,脚一软便跌在了地上。 安适,又进一步。 白荷快哭了。 刘柳一个箭步,挡在了白荷面前,“安适,你不要欺负小姑娘。” 身边人听得惊颤颤的,敢在安适面前这么说话的,除了白荷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傻冒外,就只有刘柳这个被安适宠坏的女中豪杰了。 安适笑着,搂过刘柳的腰,将她挪到一旁。 而后,蹲下身子,将白荷手中的帕子收了回来,“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说罢,站起来,带着刘柳,离开了。 直到安适远到看不见了,白荷才敢哭出声来,“夫人……” “我在,我在。” 没想到一开口,夫人就真的出来了。白荷急忙将她抱住,放声大哭。 主子一直,在向她道歉,“都是我不好,不该叫你来还帕子的。是我不好,该教你些人情世故的……” 伍娘走过来,拍了拍老板的肩。 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好的主子,对他们,对白荷的纵容,还有关心。听到白荷可能有危险的消息,她立刻跑出了阁楼,同她一起躲在店后面观察形势。虽然最后她都没有出面,但她知道,若是白荷真的有危险,她绝对会挺身而出的。 “我不能再呆在京城了。”她转过头来看大家。 她出来得急,没顾上带面纱,是以大家都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容颜。 除去面纱的她,就像她的声音一般,沉静柔美。没有刘柳那种第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丽,却多了分内敛沉静的美态。 “大伙这几日赶赶活,将刘柳的衣裳做好,我们关门歇业。” “是的,老板。”钱进来恭敬地,把话搭上。 这便是钱进来被选为掌柜的原因。不该问的绝不问,而且永远知道什么是对的。 伍娘想问,却被身旁的俞师傅拉住了。 有些事,不知道,是福气。 有些道理伍娘懂,但伍娘觉得,自己的福气早用光了。 第二天晚上,她故意噌到钱进来和俞师傅都走了,偷偷地提了壶酒,钻进后院,闯进阁楼,大咧咧地在老板面前坐下,“老板,陪我喝一杯如何?” 老板未露半点惊讶,拿过酒壶,给两人都倒了一杯酒,而后拿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我酒量不好。”她说。 看得出来,因为她的脸上,已经开始微微地飘红。 “所以我不喝酒,即便喝,也绝不能让自己醉了。因为我,要时刻保持清醒。” “这样活着,会很累吗?” “也许。”她望她一眼,“想问什么?” 伍娘笑了。她想不喜欢她的老板都不行了。 “我这人,爱八卦。你说说自己的故事,如何?”伍娘一个问题,便将所有的问题都囊括了。 “……我,就是方若辰的发妻潘氏。我没有死,也没有被皇上迫害,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因为,从来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我,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也有不能容忍的事。那就是——看着你心爱的男人,抱着另一个女人,走到面前对你说,‘我要娶她。’” “……” 第 35 章 刘柳定的衣裳三天就做好了。 安适的眼光很好,嫩绿色的长裙正与刘柳灵动的气质相匹,穿金边的柳叶,绣在上好锦州轻绸上,让整套衣裳更显精致和亮眼。款式是时下最时兴的束腰阔裙摆,突出刘柳不盈一握的腰身,又能让她大跨步前进而不被裙摆绊到。 连伍娘都忍不住连声说,这是她做过的最好的衣裳,看着衣裳几乎就能想象出穿上它的人会有多美。 衣裳一做好,潘婧便催促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那日后富贵衣坊虽然还似以前一样开张,但实际上已经不再接任何生意。 申时刚过,钱进来便准备关门。 只听得一声“掌柜的”,两个宫装女子出现在富贵衣坊的门口。 出声的是站在前面的女子,后面的女子只低垂着头,默不作言。 钱进来笑脸迎出,“两位姑娘有何贵干?” 走在前面的女子浅笑以回,“我们是刘姑娘的贴身侍女,今日来是特别来问问,刘姑娘的衣裳做得如何了?” “可巧,”钱进来笑眯了眼,“刘姑娘的衣裳昨日刚做好,两位请稍等,我这就给你们拿来。” “这……”那宫女稍显犹豫,“我们出来的急,没想到这么快,所以未带银两……” 钱进来哈哈地笑,将刘柳的衣裳奉上,“两位姑娘尽管拿去,银两的话,过些日子再送来即可。”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宫女接过衣裳,微福了福身,回去了。 钱进来松口气,叫来白荷,令她告知潘婧刘柳的衣裳已经被人取走的事。 白荷听了话,即刻到阁楼向潘婧禀告。 “通知大家,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城。”潘婧斟酌过后,吩咐道。 白荷领命去了,潘婧拿出收拾好的包裹,戴上面纱,最后环顾一遍这个呆了半年的阁楼。 阁楼摆设简单,略显空旷。东边的窗台上,挂着一个她自己做的风铃。 每当有风扶过的时候,风铃便会叮叮地响。 “叮……叮……” 曾经,他在这样的铃声中朝她走来,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 一辈子…… 曾经不相信的,可后来为什么,又相信了,为什么,又失望了? 白荷焦急的呼唤打断了思绪,“夫人,不好了!” “什么事?” “店里有贼……不是……但是……” “别慌。我去看看。”见白荷说不清楚,潘婧放下包裹,跟她说道。 “好,好!”白荷一个劲点头,拉着潘婧便带着她往外走。 “我没偷东西!”刚踏入店面,竟看见刘柳正拿着一叠银票,向伍娘解释着,“这些银票都是我的。那天你帮我量尺寸的时候我偷偷藏在里间的。我今天来只是来拿走它们,我立刻就走。你们相信我!” 钱进来第一个看见潘婧出来,走过来朝她行了个礼,“老板。” 那厢刘柳一见正主来了,立刻奔了过来,“你就是老板?我可以解释。这些钱真的是我的。我现在急着出城,你们相信我,放我出城好不好?” 潘婧静静地看了她一阵,突然开口,“走不了了。” 刘柳一听她的声音,霎时愣住,“你……” 潘婧转向大家,“把店门打开,东西都放回去。大家各归各位,平时做什么就做什么。白荷在外面帮忙。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靠近阁楼。” 吩咐过后,她转向刘柳,“跟我来。” 刘柳被潘婧牵着,一路上了阁楼。 “你是潘姐姐!潘姐姐,”一站定,刘柳便激动地抱住她,“你没死!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死!” 潘婧将她从身上扶起,问,“为什么要离开皇宫?” “我……”刘柳有些无措,“我不能再呆在那里了,那个人……那个人……是恶魔……” “可以了。”潘婧拉开一个衣柜,将她藏进去,交待道,“真的想走的话,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潘姐姐……” “做得到吗?”潘婧截断了她的话。 “我……”刘柳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狠狠点头,“可以。” “那就好。”潘婧关上衣柜。 转身,站好。 嘈杂的脚步声很快传入阁楼。 躁动的铃声响动之后,门被打开。 安适在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的拥护下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举止雍容,意态悠然。 “铃声很好听,”他望向潘婧,柔声问,“你自己做的?” 潘婧未答。 但安适并不十分介意,举步朝她走来,“朕有位故友的妻子,也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挂上她亲手做的风铃。朕想也许你会认识她,”安适轻扬唇角,“金铃,金老板。” 潘婧摘下面纱,朝安适福身作礼,“潘婧参见皇上。” 安适转了转手中纸扇,托起潘婧的脸,细细玩赏,“你变漂亮了,潘婧……不过也许,是因为朕太思念你,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 潘婧垂了垂眸,“皇上抬爱,可惜潘婧愚钝,无法消受。” 安适呵呵地笑,暧昧地倚近她,“女人呀,就该明白自己的价值。你是一块上好的璞玉,若是在朕手中,必定能变成一块绝世珍宝。只可惜了,你选的人,不是朕。” “好了,”安适收回些许不拘,正眼看她,“叙过旧,该谈谈正事了。” “柳儿在哪里?”他问。 潘婧一脸平静,“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安适微眯凤眼,森森地看着潘婧。 潘婧对上他的眸,幽静的眸中一贯地无波无澜。 “好。”最先让步的,竟是安适,“你不知道柳儿在哪,总该知道,若辰去了哪里?” 潘婧的平静终于起了丝丝波澜,“我……不知道。” 不想知道,是因为知道不能知道。可不知道,便是真的不知道了。即便真的,很想知道…… “不知道。”安适轻声重复着她的话,拍了拍手中折扇,突然转过头来朝她,微笑。 “若朕说,朕与若辰多年兄弟,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朕更了解他,你可信?” 潘婧肯定点头,“信。” “若朕说,若辰对你用情至深,深过你所见,深过他所觉,你可信?” 潘婧沉吟一会,“……信。” “若朕说,”安适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深入眼底,“如果你死了,若辰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向我要回你的尸体,你,可信?” 潘婧猛然睁大了眼睛看他,对视许久,终于道,“……我信。” “那么,潘婧,你可以无憾地,去死了。” 第 36 章 “那么,潘婧,你可以无憾地,去死了。” 后面的事情,刘柳都不太记得了。 她只记得安适的“死”字落下的时候,空气突然被浓重的血腥味占据,一点血花,穿过衣柜那道唯一的细缝,精准地溅进眼里。 只记得那瞬间,世界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红…… 她问她,为什么要离开皇宫? 她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她问她,做得到吗? 她说,可以。她说了,可以。刘柳紧紧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唇,蜷在衣柜中。 不停地对自己说,她要离开,她要离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离开,永远地离开…… 疼。痛到不能呼吸。 什么时候,黑暗已然悄然降临,吞噬了最后一丝光芒? …… 清晨,刘柳推开了衣柜的门。 阁楼空荡,地上是已经干涸的狰狞血迹,点点暗红,似乎都在控诉她的卑鄙、怯弱和无能。 刘柳后退一步,闭上眼睛,捂了捂怀中的银票,转身,快步离开。 钻出富贵衣坊的后门,什么也不想,只没命地往城门奔去。 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她就可以逃出那个恶魔的掌控,逃出他为她画的圈…… 可是城门口,为什么会聚集了这么多人? “可怜呀……”耳边传来的阵阵唏嘘,低沉而小心,带了太多隐忍的味道。 她知道她不该跟大家一起抬头的,可她又知道,她一定会抬头的,因为有人,提到了——方若辰。 于是抬起头。 城头之上,软软地,挂着一具尸体。 是谁,将她永远整齐的头发弄乱了?是谁,弄脏了她原本简单整洁的外裳?是谁,让一向注重仪态的她,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吊在城门之上? 他杀了她!他杀了她! 他不止杀了她,他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折磨死去的潘婧!折磨还在逃亡的方若辰!折磨,用潘婧的死换取自己的自由的她! 灿烂的阳光下,刘柳只觉得足下阵阵地发寒。 他是个恶魔,恶魔……她爱上的,是一个恶魔…… 混沌中一个强烈的念头冲进脑海,她不能让她姐姐的尸体,这样毫无尊严地挂在城门之上,绝不能! 一路冲回皇宫。 “什么人!”守门的拦住了她,厉声呼喝。 “我是刘柳,让我进去!” “刘柳?原来是刘姑娘,恕小的刚才没看清楚……” 顾不得他说什么,面前的兵器一放下,刘柳便冲进了皇宫,一路小跑,直接进了御书房,无人阻拦。 御书房里,安适正难得地坐在龙椅上看奏折。龙椅上铺了一张白色虎皮,硕大的虎头正对着门口,默然而威武地张着大嘴,被安适长腿一伸,踩在脚下。 刘柳“扑通”一下,便在他面前跪下了。 “哟,这是怎么了?我的柳儿怎么跪在地上了?”安适将手中的折子随手一扔,调笑般轻语。 刘柳咬牙,大声道,“什么都可以,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过潘姐姐,放过方大哥!” 安适从椅子上起来,慢步踱到她面前,笑着托起她的脸,轻吻了一下。 刘柳下意识想躲,但还是咬紧牙关忍住了。 那副神情自然没有逃过安适的眼睛,但他没有因此停住,反而惩戒性的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 “出去走了一遭,变乖了。”安适将她抱进怀里,在她的颈脖间轻噌。 刘柳握紧了拳,低声恳求,“求你放过潘姐姐,把她的……尸体放下来。” “不行。”安适一口回绝。 刘柳一口气冲上胸口,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为什么?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她?” 安适悠然站起,微笑着挑眼看她,“因为她能帮我找回若辰。”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方大哥?” “因为,”安适笑,“他背叛了我。” “背叛?”刘柳只觉荒谬,“安适,难道你都不记得你对方大哥做过什么了吗?你囚禁了他的母亲和儿子,你贬他的官,你逼得他走投无路,你还杀了他的结发妻子!你对他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凭什么要求他对你忠心?” “忠心?”安适倚近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撩拨着她颊边发,一边道,“对我忠心的意思,便是,即便我杀他全家,掘他祖坟,他依旧没有半句怨言地,为我进忠。” 刘柳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知对方是个不可理喻的恶魔,居然还抱着希望来求他。 恨恨看他,猛地张口咬住他的指,狠狠地,仿佛只有如此,才能宣泄心中对他啃心噬骨的恨意。 因为真下了狠劲,血很快便溢了出来。 安适却似毫无感觉,只是温柔地用空出来的手,抚慰般轻抚她的发。 “傻姑娘,”他轻叹了声,自语般呢喃,“你若有潘婧三分通透,我也就不必为你操这么多心了……” “皇……皇上!”进来通报的小太监一见血,顿时大惊失色。 “没事。”安适轻声喝止了他大叫护驾的意图,而后平静地将手指从刘柳口中拔出,从怀中掏出手帕将指间的血迹拭净。 “什么事?”他问。 “启……启禀皇上,”小太监急忙从方才的慌乱恍过神来,回道,“方若辰正在城门外。” “很好。”安适笑了,转向身后急欲冲出门口的刘柳,“把她关起来,朕还要去会老朋友。” 刘柳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但绝望已经让她不愿再开口去求安适。 “一会儿见,柳儿。”安适微笑着给她一个轻吻,踏出了房门。 出了皇宫,登上城楼,安适好整以暇地看着城门附近的状况。 城门之上,潘婧的尸体依旧静静地挂着,城门之下,是方若辰引起的混乱。 只见方若辰提一把长刀,孤身立在一群卫兵的包围之中。 夕阳的光芒映上长刀雪白的银刃,一片血红竟丝毫没能抹去他脸上纸般的苍白。 他前进一步,迫人的气势让面前的层层卫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那个在战场上举重若轻的阵前大将军,而今只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牛,毫无章法地前进着。 不知是因了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还是因了那疯狂之后无法掩抑的悲伤,上千的卫兵被他一人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他已经冲破卫兵围堵,艰难攀上了城门,那双微微发红的双眸,正眨也不眨地,看着墙上那颓然的,一动不动的尸体。 安适挥了挥手。 侍从立刻将他专用的弓箭奉上。 安适接过,抽出箭袋中镶着黄金的箭矢,瞄准目标后,慢慢地,将弓拉满了。 第 37 章 箭在弦上,蓄足了力道,破空而出。 凌厉的破空声让方若辰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 只见那一支利箭,势如破竹,刺透了城门上的尸体。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箭入胸膛的瞬间,刺骨的痛连身在一丈开外的方若辰都感觉到了,可是城墙之上的潘婧却似一点感觉都没有。弓箭的力道不过让她吊在半空的身体晃了一晃而已。晃了一晃,然后,安静。 可方若辰疼。 紧紧攀住墙壁的手指扣进墙里,血点点渗开,染进墙里。 可还不够疼,抵不过他心头的疼。 这感觉,原也是有过的,就在家人流着泪将她留在悬崖边的绣鞋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心像是生生地,被人剜走,空荡荡的,满腔的疼,却连可以依附的地方,都找不到。 也许是老天可怜他,她没有死,并且让他再次遇到了。 他知道再次相遇不是巧合,她必是听到消息,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后,终于找到他的。 他沉溺于她还活着的欣慰,却忘了一件事,安适其实,并不介意她的牺牲的,因为也许,他比他更懂得潘婧于他,究竟有多重要。 此刻城楼之上,安适已然再次拉满了弓。这次的目标,依旧不是他。 方若辰猛然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方若辰在无声地恳求。 可是,安适的手,依旧无情地放开了。 “不——”方若辰失声大吼,猛然一拍城壁,借着反弹力纵身跃起,半空中,用自己的身体接下了那一箭。 身体腾空,控制不住地下坠。 她的身体,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伸手去抓,却无奈地与她的衣角错过。 娘子…… 绝望汹涌而至,可他,还不能死! 半空中迅速地将刺进肩窝的箭拔出,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插进墙壁! 下坠的大部分力道被卸去,箭矢折断,他从墙上,慢慢地滑下,画出一道重重的红。 沉默。 所有的喧嚣几乎都在那一瞬间停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方若辰身上。 血泊中,他缓缓地爬起,肩上的血花已经将他的衣袍尽数染红。 一步,两步,他巍然跪下,朝着安适所在的方向。 “罪臣方若辰,恳请皇上将拙妻尸身还给我!罪臣便是被千刀万剐,噬骨啖肉,亦万死不辞。望皇上开恩!” 言罢,俯首下拜。 “咚!”血肉撞击青石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清晰地撞进人心,阵阵生疼。 “望皇上开恩!” 静默中,只有方若辰清亮的声音,执着回响。 “咚!” “望皇上开恩!” “咚!” …… 没有人动作,甚至,没有人言语。 整个城市,仿佛只剩下,那个人卑微而执着的恳求。 青石板上的血迹,渐渐散开了,血色染红了他额前的发,鲜红的血滴顺着他颊边的发滴落,融进左肩的大片红色中。 “咚!”“咚!”“咚!” 血色渐渐浓重起来,张扬的,像要将他整个吞噬…… “够了!” 几乎就要以为这样的折磨永无尽头,那人终于,发了话。 安适,便是在这个时候,依旧可以浅笑出声,“若辰,非是朕故意要打断你,只是多年兄弟,朕终要善意地提醒一句,”他的语气,渐渐转冷,“今日便是你跪死在这里,朕也绝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请求!” 方若辰的身体猛然一震,伏在地上的双手,渐渐收拢,抬起头,他望向安适,咬牙怒吼,“安适,我从不求你!” 安适在这样如雷的怒气下,一贯的悠然自得,“所以说,若辰,这样的傻事,还是不做为妙!” “呵……”方若辰突然,笑了一声。 但只是一声,再笑不下去了。额上的血渗进眼里,再从眸中流出。血泪,原是这样酿成。 缓缓地,方若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围在身周的卫兵,竟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没用的废物!”安适在城墙上怒吼,“还不把人拿下!” 众人再不敢怠慢,立刻一拥而上。 方若辰空手接上刺上来的长矛,抢在手中,回身一扫,又将另一个卫兵的长矛抢在手中。 众人只以为他会回身去抢他娘子的尸身,没曾想他飞出一根长矛,正刺在城楼壁上。 长啸一声,方若辰提着手中仅剩的长矛,径直向安适奔去! 冲刺,提气,飞跃,借着空中长矛的反弹之力,方若辰跃上城楼,一支长矛,直向安适刺去。 异变突生,几乎所有人都惊住了。 如果说安适的乖戾无情是人所尽知,那么方若辰的忠诚,便同样的无人质疑。即便方若辰已经被安适逼得家破人亡,尊严尽失,但潜意识里,人们还是相信着方若辰对安适的忠诚。是以方若辰突然弑君,便是安适身边的护卫,都已然惊住。 唯一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怕只有安适了。 冷笑着,他朝方若辰拉开了手中的弓箭,彼时方若辰正在半空,急难转圜。 只听得“嗖”地一声,利箭离弦,直中目标! “方大哥!” 只听得一声惊呼,城楼之下,奔进一匹白色骏马,马上女子,容颜艳丽,面白若纸,不是刘柳,却还有谁! 刘柳只恨自己晚来一步,见着方若辰凌空中箭,若然落下城楼,只恐性命难保。 心中一急,驱马急进,便在方若辰正下方停住了。 仰头,正看见方若辰被鲜血染得辨不清原来颜色的衣摆在头顶上飘扬。 刘柳不动。 那便一起死吧。既然他,从来不曾珍惜过我们的性命……这么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吗?自此后,他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便叫他一人快活去吧,看他如何,快活得起来! 却说安适看清城下之人就是刘柳后,脸色大变。欲要阻住方若辰下落之势,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黑衣人凭空冒出,异常迅速地推开刘柳,撑开一床布料,接住方若辰,随后,消失。 突变一个接着一个,众卫兵甚至未能有所反应。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们居然让人在皇上跟前,将方若辰劫走了! 众人心颤,只能小心窥探安适神色,无声地静待安适发话。 只见安适寒着一张脸,转身,下了城楼。 一刻钟后,安适在惊魂未定的刘柳面前站定。 却说刘柳方才已然抱了必死之心,万没想到半途中竟然有人现身搭救方若辰,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那群黑衣人连人带马推开。马匹突然受力,险些就要带着刘柳落地,亏得刘柳骑术精湛,及时制住马匹,捡回了性命…… 方舒了口气,便看见了马头旁的安适。 刘柳心中,怒气未消,猛然一抽马腹,紧提缰绳。 马儿厮啸,半身凌空,踢踏着双蹄。 安适依旧一脸冰色,冷冷看她,对就在眼前的马蹄置若罔闻。 踩死他!踩死他!刘柳不停地对自己下令,可终于,放松了缰绳。 刘柳,你这个……没出息的女人! 未容刘柳继续懊恼自己的不忍,安适已经一手将她自马上扯下,狠出一脚,踢在马腹上。 那马儿经过两难不死,终于还是轰然倒下,死在安适脚下。 “回宫!”安适看着刘柳,冷声吩咐。 绣着龙凤的镶金马车很快便拉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 安适将刘柳扔进马车,随后上了车。 马车奔行,刘柳被车里异乎寻常的冷寒得发颤,不自觉地往车厢深处靠了靠。 安适却大手一揽,将她拉过,不容反抗地将她压在身下,沉声问,“你方才,是想寻死吗?” 刘柳压住心中恐惧,大声回道,“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安适,我们早已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安适倚近她,太近的距离,话语间的唇齿相碰,足以让刘柳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他身上无比的冷意,“你要死要活,我可以不管。但……”他说着,手指顺着她的脸,缓缓滑下她的颈脖、胸口,最后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轻轻打旋,“……你若是胆敢伤了我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 38 章 “娘子……安适,求你,放过她……娘子!” 方若辰猛地从床上惊醒。 入目的景观已然全部变样,城墙高耸,逼人的兵刃,安适绝然的话语……全都不见了。 这里,该是京中某个官员的宅邸,装饰华贵,处处雕琢。 “方大人,你可醒了!” 正在揣测着自己身在何处,竟看见一个熟人热情笑着朝自己走了过来。 方若辰见是他,虽皱紧了眉,却不惊讶,“邓世通。” 邓世通笑着朝他走过来,见方若辰有下床的意思,急忙将他拦住了,“方大人切莫乱动,你中了两箭,断了一根肋骨和一根腿骨,须得好好休养才是。” 方若辰退回了床上,不是因为对方善意的规劝,而是因为发觉自己真的动不了。 邓世通见他妥协,好言相劝道,“潘氏之死,我都听说了。方大人务必节哀。只不知经过此事,方大人是否还要拒绝我主的好意?” 方若辰苦笑,“邓大人与你家主子的好意,恕方某无法接受。” 邓世通一脸不解,“方大人,恕我直言,当今皇上对你,已然赶尽杀绝,毫无情义可言。方大人若还如此愚忠,实在叫邓某人无法理解。” “并非如此。”方若辰摇了摇头,微带绝望,“我太了解安适的实力。这个世上,绝不会有比他更强大的人。” “方大人这么说,恐怕太绝对了。”一个带笑的声音自屏风自后传出,而后一个华服公子步履坚实地,自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方若辰乍见此人,惊得半晌无语,许久之后,才迟疑地开口唤道,“二王爷。” 二王爷安贤,是安适之下,最年长的弟弟。其母在安适之母死后,被立为继箫氏之后的第二任皇后,照理来说,该是最有实力跟安适争夺皇位的王子,可当年跳出来的,却是只有母妃受宠,朝中势力却显单薄的五皇子。当初他便怎么也想不明白,以五皇子的母妃的出身,怎么能争取到如此多的朝中重臣的支持? 现在想来,很可能是有人想藏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刻意扶植明里争夺的双方中较弱一方的势力。而这个计划,似乎又被当初突然插入并且坚决站在安适这一边的他给破坏了。 “方大人而今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可相信我确能推翻安适,帮你救出受囚的母亲和儿子。”安贤似乎已经原谅了方若辰这个当年害他功亏一篑的罪魁祸首。 方若辰似乎还有些犹豫,“二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安贤正眼看他,道,“我已部署多年,而今只差一样东西——你手中能够调动飞虎军的兵符。” 飞虎军的存在极为隐秘,兵符由历代方家家主掌管,能够越过皇帝直接调动另一支能与御林军匹敌的精锐部队。若安贤所料不差,安适想尽方法抓回方若辰,就是为了收回方若辰手中的飞虎军。 未料方若辰一听此言,立刻出声反对,“不行,一旦动用飞虎军,我娘的性命便……” “方大人尽可放心,”安贤笃声打断了方若辰的话,“我保证令堂和两位公子的安全,我已计划周全,……兵临城下之时,必叫安适措手不及,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方若辰听完整个计划,紧皱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 “好!”他说。 十月秋后的一个清晨,京城中的百姓似平日一样早起,素有政治敏感的他们很快就闻到了空气中与往日不同的紧绷气息。 骇人的消息没多会就悄然传开了,说昨天夜里,一支彪军鬼魅似地突破城门,将整个大玄皇宫包围了! 远远地,就能看出队伍最前面骑着黄金白马,素来深居简出的二王爷安贤。而他的身后右侧,赫然是两个月前差点死在城门又突然消失的方若辰! 方若辰果然反了! 曦阳缓缓升起,在一片金碧辉煌中,安适在宫人的陪伴下缓步登上了宫殿前的楼台,睨眼看着宫殿门口的芸芸众生。 那一刻的安适,气度天成,刀锋剑影,雷霆万钧在他眼中仿佛亦不过是云烟过尔。 “安贤,”安适撇一眼城下气势汹汹的安贤,有些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果然是你。藏在背后操控五弟反朕,出卖我国军事机密,帮助藩东袭击大玄,鼓动朕亲征,想趁机杀了朕的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安贤自负地大笑,并不否认,“是我又如何?安适,你现在已然瓮中之鳖,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什么本事,能从我的手掌心中逃脱。” 安适看着他,可惜地摇了摇头,“安贤,你做得很好,只可惜你走错了一步。” 安贤本来自信满满,见他笃定的样子竟有些不确定起来,但很快他又告诉自己,不过是安适故意扰乱他的心神罢了,“安适,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安适却,只是微笑。自信而悠然。 安贤握紧了拳,一展军旗,大声道,“给我上……” 军令已出,可他身后的军队竟纹丝未动。 军旗还在安贤手中握着,他的脑袋,却已经滚下了马鞍。那一双眼,瞪得大大的,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败在了何处。 可活着的人,那些被安贤聚集起来的人,都看到了方若辰手中那一把染血的刀。 只见他跃下马头,将安贤的脑袋捧在手上,高举过头,朝安适跪下,大声道,“启禀皇上,臣方若辰,不辱使命,已将逆臣安贤斩首。” 身后大军几乎于同时“霍”地跪下,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安适挥手,“平身!” 所有士兵同时站起,整齐划一如同一人。 安适微笑,转向方若辰,“若辰,你这次做得很好,朕即刻恢复你的爵位,赐回宅邸,并派人将老夫人和两位公子送回。另官升一级,为兵部尚书,执掌吏部。并赐黄金万两,由你分给飞虎军将士。” 方若辰跪地谢恩,“谢主隆恩。” 安适点点头,转身下楼,回了后宫。 余下的反贼没了领袖,又被飞虎军团团围住,当下只能绝望地面面相顾。 安适的阴狠毒辣,早在他与五皇子争夺皇位之时,便已然天下皆知。 正在犹豫该束手就擒还是慷慨赴死以免皮肉之苦,却见城楼上出来了一位公公,大声宣读安适旨意,“宣皇上口谕,凡降着,官复原职,既往不咎。不降者,杀无赦!” 旨未宣完,谢恩的人已经跪了一地。他们中有许多是看不惯安适近来作为才起反心的,既然已知安适是在用计,自然愿降。而剩下的,不过乌合之众,自然树倒猢狲散。 很好。方若辰告诉自己,这是最圆满的结局。 尽管心中那个未曾结痂的伤口,正在悄然开裂,鲜血奔涌,痛得他,不能呼吸。 第 39 章 不管怎样惊心动魄的厮杀和争斗,一旦过去,便似天边的浮云,散了,便留不下任何痕迹。 才是午后,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仿佛已经在京城的上空蒸发,城门下的街市,人群一如既往地熙攘来往,而城门之上那具早已风干的尸体,在陪伴他们度过了近三个月的时光之后,早已经不是值得仰头观望的新闻了。 方若辰默然而沉重地走上城楼。 解下披风在地上铺好了,慢慢地将吊在城门上的尸体拉上来。 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压下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湿意。 理顺她凌乱的发……每天清晨,她都会比自己先起身,坐在梳妆台前梳发。她梳得极慢,碧色玉梳,青葱玉指,在丝丝缕缕的墨发穿行。小半个时辰,却只梳成一个最简单的髯。她又不爱繁琐的首饰,至多在发上贴几朵钿花。素雅干净。 衣裳破了……她素来爱整齐,人前绝计不肯失了礼仪,莫说破了,便是有一条皱褶也不容许。又不爱鲜艳,有时安适赏了他些上好的料子,他有心给她,她却嫌艳,随手给了下人。可不知为什么,那一身的素,在他眼里,总比任何颜色都要耀眼。 真的,不肯再陪着他了吗? 是他不好,不该没看好她,让她从清水庵跑掉。本来跟安适说好的,会把她跟娘一起保护起来的。 是他不好,不该贪恋与她相聚的时光,让安适找到她。 都是他的不好,他曾说过,要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曾说过会一直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的…… 他的娘子,从来便温顺,从来懂事,从来明理,从来通透……他已经这般忏悔,这般懊恼,这般心痛,她可否原谅了他? 可否,可否,再赐他一个奇迹,让他可以,再不放开她? 让他可以,用尽余下的半生,陪她种花? 不管他人园中,如何缤纷,他只陪她种一株花,只爱她这一株,可好? …… 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个人,静静地站定,等他抬头看她。 方若辰只觉心口一窒,猛然抬头。 她淡淡笑着,一如往日安静恬淡,“可以把它给我吗?我想将它好好安葬。毕竟,它替我在城门上,呆了这么久。” “娘子……”方若辰在呆愣许久之后,终于猛然立起,狠狠地将她压进怀里。 “娘子,娘子……”千言万语,在喉间千缠百绕,却只剩下无语凝噎。 潘婧倚进他熟悉的胸膛,轻声道歉,“对不起,相公,让你担心了。” 那日他来劫尸,她其实就在这里看着。安适说要让她看,他的心。 于是她便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看着他为她厮杀,为她拼命,为她屈膝恳求,只是,一句话也不能说。 她知道其实一切不过是一个局,他和她,不过是那人棋盘中的两颗子。 可,若他甘心做那人的棋,她便甘愿陪他入局。 许久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捧起她的手轻吻,朝她微笑。 “有句话,我以为没有机会说了。” 潘婧抬眸看他。 他的笑容和暖,耀眼清澈的眸中带进她的影子。 他说,“我也爱你。” 我“也”爱你。一个“也”字,把她的誓言也写了进去。 至于谁先爱上谁的,已经没有必要计较了。 我爱你,所以想照顾你一辈子。 满满的一辈子,谁也不欠谁,半个时辰。 END 第 40 章 从殿前的楼台上下来,安适回到了后宫。 径入琼华院。 今日的琼华院似乎分外的安静。 刘柳已有六月身孕,但似乎从未有过作为母亲的自觉,每天都要挺着肚子,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来。 步入寝宫,只见刘柳正安静地坐在窗边。 上午的阳光斜射进来,拢进大束的光芒,她坐在光外的阴影下,垂着首,看不清神情。 安适心中微讶,但未露半分,依旧笑着唤了声,“柳儿。” 刘柳抬眼看他,清灵美目里掩不住的绝望和哀伤。 “安适。”她轻声开口,又垂下了首,“刚才,我听说皇宫被围,还以为你必死无疑了。当时,我一边往宫门口赶,一边想,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就跟你一起去死……我很傻,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突然笑了,抬眼看他。 安适将她的异样看在眼中,面上微笑,自然地举步朝她靠近,“柳儿说甚傻话,谁不知你是我朝人尽皆知的女诸葛……” “不要过来!”几步之遥,刘柳突然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自己的肚子,厉声道,“安适,想要你儿子的命,就立刻给我退回去!” 安适稍稍后退一步,轻声安抚,“柳儿,这是怎么了?有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如何?” “怎么了?”刘柳绝望地看着他,“安适,你真当我是傻瓜吗?从我进军营,不,从你见我的第一天起,你就想好要怎么利用我了吧?什么女诸葛,不过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你故意待我好,让我对你动心,接着再用其他女人来激我,让我在一怒之下,答应了跟方大哥的婚事。你处心积虑,一步步地,把我推上红颜祸水的位置,然后顺理成章地完成跟方大哥的决裂,让他可以顺利地取得安贤的信任。好一招苦肉计!从头到尾,都只是你布的一个局,而我,不过是你选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可怜我,居然以为你真的对我动过情,居然还会……爱上你……” “柳儿,一切都过去了。你先把匕首放下,孩子是无辜的。”安适面色未变,依旧温柔地动之以情。 刘柳的泪,滴落在银白的刀刃上,无声滑落。 他什么,也未曾否认过。 “都过去了……”她轻声重复着安适的话,匕首自手上脱出。 安适疾步走上去,将她拥住,柔声抚慰,“没事了。从今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有以后了,安适。”她在他怀里开口,语气里,从未有过的清冷,“因为一切都过去了。刘柳死了,她对你的爱也死了。那个傻傻的,被你利用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刘柳,再也不会回来了……” …… 半年后,安适的第一个儿子出生,安适赐名为“寿”,封为太子。安寿之母刘柳母凭子贵,被破格封为贵妃。同年,丞相上官仪之女上官氏被册封为皇后。 安寿八岁,亲眼看着再次怀孕的母妃笑着喝下父皇的另一个宠妃送来的莲子羹。 当晚,母妃被宣告流产而死。 父皇沉着脸,下令将害死母妃的妃子打入冷宫。 安寿十二岁,一向康健的父皇突然暴毙。皇后上官氏总揽朝政,扶持他登上皇位。 安寿十五岁,正式举行登基大典,同时举行的,还有大婚典礼。 新娘子是太后上官氏亲自挑选的,上官一族中仅剩的唯一一名未曾婚嫁的女子——年仅十岁的上官婉儿。 于是安寿的故事,从这里开始:《爱不爱随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文终于结了,非常感谢大家一路陪我走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