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邗江问何意》作者:同越 文案: 九百年前的邗江郡。 屠城在即,南易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 一个破镜重圆的小故事。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南易,闻何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待在那别动,我去找你。 立意: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邗江郡01 邗江郡。 大明寺素斋坊,二楼。 “表小姐,吃完咱们赶紧回府吧,现在城里乱的很,”小厮把杯子满上,看了眼窗外的街道,“夫人会担心的。” 南易手里抓了满满一把葵花籽,坐这小半个时辰了,她一颗也没磕。 “三尺,”她唤小厮,“这是什么茶?” “绿杨春。” “是只邗江郡才有的吗?” “是的,”三尺毕恭毕敬地回答,“别处都没有。” “难怪我以前在老家没喝过,”南易从荷包里掏出点碎银递给三尺,“去结账,再跟掌柜买上一两茶叶,还有余下的,给你妹妹买糖吃。” 今早出门时,三尺的妹妹正巧来偏门找他,五六岁的小姑娘,瘦得跟只小猫似得,看见南易也不敢说话,只低眉顺眼地贴着墙边站好。 “问表小姐安,”三尺戳了戳她的脑袋,“快说话!” 小姑娘紧紧地拉住她哥哥的手,惶恐地嗫嚅道:“表小姐安。” “在我这没这么多规矩,别把你妹妹吓着,”南易摆摆手,微微俯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友好地一笑,“我带你哥哥出去吃早茶,你要去吗?” 小姑娘似乎没听懂“吃早茶”是什么意思,只下意识地往她哥哥身边又缩了缩。 “算了,”南易觉得这小孩怕极了自己,跟她多说一个字,只会叫她多怕一分,“回头让你哥哥给你带糖。” “表小姐,掌柜不收您早茶钱,”三尺提了一大包茶叶回来,“还送了我们半斤绿杨春。” “分文不收?” “掌柜一听您是祝府的小姐,怎么都不肯收银子,说等您喝完这杯茶他们就闭门出城,再不回来了,这茶叶,就当是感念郡守大人多年来对邗江郡的辛苦操劳。” “行吧,”南易朝柜台远远行了个礼,“多谢老板的茶叶。” 南易带三尺出了素斋坊的楼,往祝府走。 “往日里这条街应当很热闹吧,”南易望着一条边门可罗雀的茶楼酒肆,说,“我老家的教书先生,总吟着,‘腰缠十万贯,骑鹤上邗郡’。” “可不是吗,”三尺叹了口气,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苦着一张脸,“自从听说要打仗,大家生意也不做,都带着家里老小出城逃命去了。” 路过一家客栈,大门紧闭,门口坐着一个抱孩子的老妪,蓬头垢面在乞讨,南易给了她几个铜板。 “三尺,”她问,“好多人都走了,你没走,你不怕打仗吗?” “老百姓谁不怕打仗?都怕。”三尺摸摸胸口,那里缝了个暗袋,放着刚刚表小姐给的银子,“可我带着妹妹出了邗江郡能逃去哪儿?连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还不如留在祝府,有口饭吃,郡守和夫人待我们下人和善,大小姐还经常给我妹妹饼子吃,全天下不会有比他们更好的雇主了。” 拐个弯就是祝府,南易刚准备问三尺要不要先去铺子里给妹妹买糖,就听见他说:“有郡守大人在,邗江郡守得住。” 关上房门,南易坐在铜镜前拆了发带。 乌黑的长发倾泻下来,垂落到肩膀上,发尾微微打着璇儿。 来得太匆忙了,都没时间去把头发拉直。 48小时前。 “啪!” 宁真真把厚厚一沓资料拍在桌上:“赶紧看,三十分钟后出发。” “多久?”南易拿资料的手一顿,“三十分钟?” “对,三十分钟!”宁真真咬牙切齿道,“科研组的那帮孙子把时间设置错了,三十个小时设置成了三十分钟,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修改了——系统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模式,传送门也处于调试阶段,随时可以开启。” 南易看资料很快,一目十行,几句话的工夫,她看完了三页:“所以,我要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被系统传送回九百年前,即将被屠城的邗江郡?” 宁真真恨恨骂道:“岳晨星那条狗,这种低级错误也会犯!”她把桌上的一叠衣服递给南易,“抓紧时间先去换衣服,我把资料压缩成代码传给你。”她薅了把南易的头发,“这么短,能梳成髻吗?” 南易抓起衣服:“不用梳髻,女孩是跟着难民逃到邗江郡的,一路风餐露宿衣不果腹的,哪里还有精力和条件打扮?一会我头发随便弄弄,换上古装就能出发……资料我还是喜欢纸质的,别压缩了,出发前来得及看完。” 她挽了个松松的马尾,开始解衬衫的扣子,“节省时间不去更衣室了,我就在这换衣服,真真,关监控。” “四组组长宁真真,要求关闭1401室内监控。” “请您陈述关闭理由。”一道温柔甜美的女声从天花板上传出。 “理由?”宁真真冷笑道,“您老自己问科研组岳晨星去!” “理由已陈述,马上为您关闭。” “帮我看看,这条襦裙怎么穿?”南易靠近宁真真,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监控关了?监听呢?” 宁真真飞快地扫了一眼天花板:“只关了监控,监听没关。” 南易一边套裙子一边耳语道:“这任务有问题。” “有问题?” “嘘,小点声!”南易瞟向监听器,“任务要求我找出屠城前是谁打开了城门,放叛军进城,听起来似乎不太难,但是——”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传送门再次打开的时间,是十日屠城结束后。” “系统是疯了吗!”宁真真的愤怒压在喉咙里,“既然找到了开城门的人,为什么还要拖到十天后再让你回来!我去找岳晨星——” 南易拉住她:“还剩二十五分钟,来不及了,先帮我把衣服换好,等我被传送走,你再去找他。” 系好腰带,她说,“邗江郡十日屠城,这段历史我上学时听老师提过一句,他当时是这么形容的,‘何其惨烈,何其悲壮’,十日过后,邗江郡就只活在史书记载中了。” “无人生还?” “算是吧,叛军杀光了城内的原住民,包括最早投降的那批人。” “投降的也杀?” “杀。” “南易,”宁真真唤了她名字,表情凝重,“你不能去。” “系统已经开始倒计时,”南易苦笑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先前我没细看资料,以为和你之前执行过的百八十次任务一样,不过是被传送回过去,替系统查证清楚,某某起草了什么文书、某某因何事被贬官流放,等等这种资料库里没记载清楚的细枝末节,”宁真真皱着眉,“可这次任务不同。” 南易问:“哪里不同?” 宁真真:“你会死。” 南易没说话,她把换下的衣服叠好,收进桌下的抽屉里。 “还剩二十分钟,走吧,”她拿起资料,“陪我去传送室。” 宁真真带着怒气:“南易!” 南易看着直属上司兼好朋友激动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宽慰道,“别生气了,我给你保证,我会安全回来的。” “你的保证有个屁用,一文不值!” “宁真真组长,请注意您的措辞,根据《九炉法》第二十九项第四十八条……” “闭嘴!”宁真真打断了系统女声,“妈的!” “宁真真组长,您今天已经两次爆粗口,如有第三次,将……” “将?你们将怎么做,是撤我的职,还是要我的命?” “真真,”南易把她拽离开1401,“它就是系统的一个小小监听器,你跟她吵什么?” 宁真真站稳:“你说得对,我不应该和它吵,没用。” “嗯。” “我去和用的人吵。” “嗯?” 南易一愣神,宁真真甩开她大步往电梯口走。 “组长你在这啊,”迎面走来的四组组员喊她,“二组的人刚刚找你,好像有什么文件让你签字。” 宁真真毫不客气:“让他滚!” “组、组长?” “滚!” “三十三层,”电梯口,宁真真一字一顿,“监、察、组。” “抱歉,宁组长,您无权前往三十三层。”和1401同样的女声从电梯门上响起。 “无权?”宁真真冷笑道,“我堂堂一个组长,连去别的楼层的权力都没有?” “抱歉,从现在开始,二十分钟内,您被禁止前往三十三层。” 她转过身,看着两步之遥的南易,讥讽道:“听见没?二十分钟,时间掐得刚刚好!” “算了,”南易抱着资料,脚下是打磨得光可照影的大理石,“我们去负三。” “下行电梯,负三层,传送室。” “他都知道,”宁真真靠在扶手上,“他知道你执行的任务内容,知道此行危险重重,知道我为了你会去找他。” “南易,他甚至知道岳晨星把时间设置错了……” “他是监察组组长,系统里没有一件事可以避开他,”南易平静地说,“他当然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可什么都没和你说。” 南易淡淡地反问:“他为什么要和我说?” “叮——” 负三层到了。 “走吧。” “南易,”宁真真用几不可闻的音量说,“你还爱他吗?” “我跟闻何,早就结束了。” 邗江郡02 “表小姐,”有人敲门,“夫人喊您过去。” “知道了。”南易应道,把发带重新编上。 祝府不大,着实没有郡守宅邸该有的气派,屋内摆设也不奢华,与寻常的小富人家没什么分别。 “阿禾来了,”祝府的小姐祝梦得,起身招呼南易,“快坐下。” “姨母,姐姐。”南易学着电视剧里女演员的样子,行了个后辈的福身礼,礼毕落座。 “都是一家人,以后把这礼省了,”祝梦得娇嗔道,“怪生分的,是吧,母亲?” “阿禾,听你姐姐的。”祝夫人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脸上没落下岁月的痕迹,是位美妇人。 *** “祝夫人的嫡亲侄女阿禾,”南易把手环卡在腕上,问蔫在一旁,不敢正眼看她的岳晨星,“我在邗江郡的身份?” “嗯。”蚊子哼哼。 “别蔫了,我不怪你。” “不怪我?”岳晨星直起身子,“真的?” 南易点点头:“真的。” 她挺喜欢岳晨星这小孩。 岳晨星才十七岁,按年纪,他是“九炉”里最小的,可按能力,他在科研组能排第一,是公认的小天才。 又长了一张狗狗脸,讨喜得很。 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一言不发、低气压的宁真真,心虚地整了整自己的白大褂,往南易身边凑了凑:“我原先是给你找了另一个身份的,是邗江郡某位将军的妻子,年纪跟你一样,都是二十三。” 南易抬手把他头上的呆毛摁下去:“那为什么换了?这个阿禾才十八岁,搁现在刚上大一,还是个小姑娘,跟她一比我都是老阿姨了,能装得像吗?” “小南姐你长得多显小啊,”岳晨星眨着一双圆圆的狗狗眼,很真诚地捧她,“往扬城大学里一站,谁见了你不喊一声‘学妹好’?” 南易薅了把他头发:“还是将军妻子的身份好,可以借着探望夫君的理由时刻进出军营,提前筛选出可能会通敌开城门的叛徒——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换身份?” “就、就换了嘛,”岳晨星又缩回去,“先前的身份被系统驳回了,也没给我理由。” “倒计时三分钟,180、179、178……” 与在十四楼听到的不一样,传送室的系统声是低沉的男声,虽然冷冰冰的不如女声温柔,但很有磁性。 宁真真站起来,面朝南易:“注意安全。” “知道,放心。” “如果十天扛不下来,联系我,”宁真真看向南易被袖口遮住的手腕,“我来打开传送门。” “不行!”岳晨星慌乱地摆手,“系统已经设置完成,没法更——” 宁真真一记眼刀射过来,后面的话当即被咽回肚子里。 三分钟后,偌大的传送室,只剩下岳晨星和宁真真。 岳晨星平时就很怕这位脾气火爆的四组长,更别提自己不久前还犯了如此天大的低级错误,一送走南易,顿时觉得室内温度降到零下,浑身上下冷嗖嗖的——被宁组长的眼神冻的。 “那个,组里还有事情,”他试探着问,“我能先回去吗?” “站住,我说过你能走了吗?”宁真真摸了摸耳侧利落的短发,逼近岳晨星,“走这么急,心虚?” “没、没啊!”他一紧张舌头就打结,话都说不利索,本能地往后退,奈何身后是操作台,退无可退。 宁真真拖过来一把椅子,把岳晨星卡在它和操作台中间:“十日屠城结束后再打开传送门,这是谁的指令?” 岳晨星张嘴刚要回答,就听到宁真真阴沉沉地盯着他说:“我不是南易,没那么容易相信你,敢跟我耍花招,今天你可能就要被抬着出这个房间了。” 她没吓唬我,她真做得出来。 岳晨星刚来科研组那会,有前辈过来教他拜山头:“咱们九炉的人,大部分还是很好相处的,但也有例外,你记着,除了三十三层楼的那帮阎王外,还有一朵霸王花你要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 “谁?” “四组组长宁真真。” 岳晨星仰着头问:“那位组长很凶吗?” 前辈没有正面回答:“慢慢你就知道了。” 往后的两年里,尽管岳晨星天天一头扎在负三层做实验搞科研,从不与十四楼那位一身煞气的四组组长打交道,却也能时时在别人口中听闻她各种无敌的战绩和光辉事迹: “有人混进九炉企图炸毁系统,被宁组长逮到后严刑逼供,把那人的牙齿一颗一颗全拔了,第二天又拿针线缝上去了。” “宁组长跟监察官动手了!妈呀,九炉创建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去三十三楼打架的!” “她单枪匹马一个人抓了一整个犯罪团伙,对方人都还活着,但下辈子只能瘫在牢里靠流食过活了。” …… 后来,岳晨星和南易交好,渐渐地也跟宁真真走得近了。越走近,他越发现,大家对这位四组长偏见颇深—— 她不是霸王花,她是食人花!吃人不吐骨血的那种! “说。”宁真真的手放在他衣领上,“你褂子这么白,一会染红了很难洗。” 语气平和,神情漠然,像是在说一件不起眼的琐碎小事。 岳晨星看着她如刻的眉骨,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自己白大褂的下摆,喉咙发紧,咽了口口水。 宁真真瞥了眼少年泛白的双唇,和绷紧的肩膀,嘲笑道:“闻何来下命令时,你也是这副提不上筷子的模样吗?” “不是,来的是霍……”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岳晨星咬紧牙关,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霍扬帆?”宁真真抚平了他衣领上的细微褶皱,眼神森然,像是俯视利爪下濒死猎物的猛兽,“闻大监察官的第一心腹。” 放开他,一脚踢开椅子,宁真真冷笑道:“南易真心待你,把你当弟弟,你却和别人合伙算计她,诓她入死境。天才?神童?呵,养不熟的狗崽子!南易真是瞎了眼!” “我没有!”岳晨星争辩道,“我不是!” “无论是将军的妻子,还是郡守府上的女眷,城破之时她们就是第一拨待宰的羔羊。” “我……” “行了,你这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还是留着等南易回来再演吧,”宁真真不耐烦地打断,“我现在赶着去三十三层楼会一会渣男跟他的爪牙,先留你一条狗命。” “叮——三十三层到了,电梯门已打开,请注意脚下。” “哟嚯,”刚出电梯,宁真真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朝那人吹了声口哨,“霍副组长,你家主子呢?” 霍扬帆穿着监察官制服,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加上不苟言笑的一张脸,整个人透着一股严丝合缝的味道。他板正地站着,和吊儿郎当抖腿的宁真真形成鲜明对比。 “闻组长不在。”短短五个字,和他的人一样,稳成一条直线,没有一丝起伏。 “知道债主上门,望风而逃了?”宁真真不信,抬腿就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霍扬帆错开半步,说:“闻组长让我带话给你。” 宁真真步伐一滞:“什么话?” “组长说,他去找南易了。” 邗江郡03 南易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她们闲唠家常。 “护膝做好了就给爹爹送去,听洵哥说,夜里城门楼可冷了,”祝梦得说着话,手里的针线活也没停,“爹爹每晚都要巡营,怕他膝盖吃不消。” 祝夫人在纳鞋底,闻言笑道:“张口闭口就是你爹爹,也不给你夫君做副护膝,这么偏心,他会恼的。” “洵哥才不会恼,”祝梦得接了一根新线,“早上出门前还嘱咐我,爹爹的护膝里面最好能缝上一层兔皮,这样穿上才不透风。” 旁边伺候的婆婆也笑:“姑爷是我们邗江郡里书读得最多的,什么都懂。” 日头升得高,阳光从糊了纸的窗户里照进来,落在南易裙子上。 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虽然自己既不会女工,也一句话都插不上,但单单坐在这,就很舒服。 ……南易逼着自己,尽量不去想城破后,她们几人的命运。 “阿禾,”祝梦得见南易一声不吭坐着,以为她有心事,“想家了?” “想。”坐直身体,迎上表姐关切的目光,南易小声地答道。 祝梦得放下手里的护膝,探过半个身子,握住了南易捧着茶杯的手:“以后祝府就是你的家,阿娘就是你娘亲,我是你亲姐姐,好吗?” 南易点点头:“好。” 隔着桌子,祝夫人慈爱地看着她。 婆婆给南易添茶水:“以后咱们府里就有两位小姐了,夫人好福气,刚嫁出去一位,又给您补上一位。” 离屠城,不足两天。 越是绕开不去想,它就越往脑袋里钻,在眼前晃。 *** 宁真真很早之前就劝说过南易:“你太容易跟他们产生共情了,这种性格不适合执行系统的任务,会困在里面出不来,你得改。” 他们,是指穿越时空、回到过去遇到的,每一个鲜活的,拥有或轰轰烈烈或平淡如水或历经磨难的生平,却在百年之后没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字的那些人。 历史长河里的一颗颗砂砾,哪怕聚沙成塔也丝毫影响不了滚滚车轮的前行,碾压过去,风一吹,就散了,了无痕迹。 南易摇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岂是她说改就能改的。 况且,她也不愿意改。 后来,隔壁组有组员被系统传送回来后,因为还沉浸在与任务中npc的感情里不肯抽离,竟然一时钻了牛角尖异想天开,强行打开传送门妄想再回到过去,被制止关押后患上了抑郁症,期间多次自杀未果。 事后,宁真真强行把南易调到自己的四组,好方便盯着她,随时掐死可能会步那人后尘的苗头。 患得患失了一阵子后,又觉得光是盯人还不够保险,得从根源上解决隐患,把南易彻底隔离在任务之外,但这事她做不了主,于是—— “我跟南易同窗多年,她这人重感情又爱往心里藏事,藏了一堆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压根看不出来……反正我从来识不破,你能识破吗,闻组长?” 为了见闻何,宁真真难得正儿八经地穿了回制服,不太适应,才说了两句话就已经扯了三回衣领。 ——靠,领口这么小,扣子又系得高,以为九炉里个个都有南易那样修长的天鹅颈吗? 来三十三层楼之前她是这么腹诽的,但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靠,闻何选人的标准是必备天鹅颈吗,哪里找来的这么些漂亮脖子?就不能匀一两个给我的四组? 闻何从宁真真进门开始就只撩过一次眼皮看人,之后就一直低头批阅文件,半个字都没同她说。 “问你话呢,给你反应行不行?”宁真真烦躁地第四次扯了扯衣领。 比衣领更让她烦躁的,是闻何的态度。 ——你无视我可以,我忍,毕竟你们三十三楼的人眼睛都长在天花板上,可你要无视南易的事,那我忍不了。 闻何置若罔闻,笔走龙蛇地在文件末页签名。 宁真真的火噌的一下就冒出来了,她暴力扯开制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喝道:“南易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是。”闻何打开了下一份文件。 “哟,您老终于赏脸说话了,我还以为我对面坐了个哑巴!”宁真真蹬了一脚桌子,借力使椅子后移,腾出的空间正好给她敲个二郎腿。 监察组是整个九炉里风纪最严明的,从着装到仪态自有一套严苛的标准,每个人身上由里到外都是大写加粗的封闭和保守,闻何尤甚。今天宁真真为了南易来这,是有求于他,姿态要放低,面子要给够,所以,她先是从柜子里翻出了那套八百年没穿过的组长制服,接着从出电梯开始,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尽量妥帖规整,收起了平时在楼下不修边幅的女流氓样。 结果呢,还是热脸贴了人家闻大监察官的冷屁股,既然这样,那也没必要捧着你臭脚委屈自己了。 宁真真这一脚蹬的力度略有些大,办公桌微微晃了一下,闻何的笔锋也随之一抖,最后一笔没收好。 不应该。 他的字是出了名的力透纸背,少年时便有人夸赞:“你这一手字,刚劲有力不说,还稳得很,哪怕在地动山摇时挥笔,也是颜筋柳骨不受半分影响。” 闻何目光落在没收好的那一笔上,眯了眯眼。 他把文件合上,看向对面瘫在椅子上的宁真真:“我有问题问你。” “稀奇啊,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闻大监察官,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太阳打北边出来了?我看看。”宁真真装模作样地瞥了眼旁边的百页窗。 她不喜欢三十三层楼,更不喜欢闻何,原因无他:端着,装。大家都是给九炉打工的,一张桌上谈事一个碗里吃饭,没有高低贵贱,可你们监察组偏要跟其他人划清界限,拣高枝不落地,作不作? 碍着南易的面子,宁真真不好把对闻何的抵触和不屑在脸上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另辟蹊径,从称呼上来抒发不满。 称“闻组长”,心情还算过得去;称“闻大监察官”,那就是一头点火一头冒烟,分分钟炸给你看。 监察组监管九炉其他组,拥有很大的权力,同理,闻何的地位是远远高于宁真真的。 她以下犯上,可闻何没有一点要发作和不悦的样子,他拧了拧眉心,用近乎哀怜的眼神看她:“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和南易成为朋友的? 闻何跟他的副手霍扬帆不太一样。 霍扬帆待人接物永远都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把他剖开来,就是全九炉运作效率最高的一台机器,冰冷,不掺一点私人感情。 闻何呢,他对千人有千面……但很可惜,除了南易,没人见过他温情的那一面。 外人谈起三十三楼那位赫赫有名的闻组长,形容的是各式各样:强悍,神秘,无情,平易近人,狠辣决绝……褒贬不一。 “我这样的人?”宁真真握紧了拳头,“我什么样?” “第二个问题,”闻何避而不答,又问,“你是怎么当上四组组长的?” 宁真真笑了,嚣张地说:“凭我的拳头。” 一如既往地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闻何给宁真真下了评语。 他个子很高,即使坐着也比对面的宁真真高出一截,垂下视线,事不关己似的:“南易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什么,不需要别人事事为她操心。” 这话要是搁在旁人嘴里说出来,宁真真早就掀桌而起了,可说话的人是闻何,她不但不恼,反而心情愉悦得很。 哼,以我多年流连草丛的经验,就冲这话,你跟南易,迟早得分。 邗江郡04 “阿禾,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军营看爹爹吗?”祝梦得紧了紧披风,担忧地看向祝夫人,“阿娘你说句话啊,阿禾她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军营那种地方,不比出门去酒楼吃早茶。” “不打紧,祝府的表小姐跟姐姐去给姨父送护膝,不会落人口舌的,”祝夫人往南易手里塞了个小手炉,嘱咐她,“虽说如此,军营毕竟人多口杂,跟紧你姐姐,别落单。” 南易点点头,扶着张婆婆上了马车。 祝梦得掀开车窗帘子:“阿禾,这条路叫大衙门街,是我们邗江郡最宽敞、最热闹的街了……以前很热闹的,那儿——”她指着一处大门紧闭的宅子给南易看,“那是个胭脂铺,他们家的‘樱桃尖’是招牌,很抢手,我房里有一盒,是洵哥好不容易托人才买到的。” 她放下帘子,不说话了。 张婆婆给南易把裙摆理好,说:“表小姐,等打完仗,胭脂铺重新开张了,你跟大姑娘去多挑几盒,你家姐姐有钱,姑爷的俸禄每月都一分不少地交给她,都快赶上夫人的体己钱了。” 这一番插科打诨的话顿时驱散了车厢里凝重的氛围。 祝梦得嗔笑道:“婆婆你当着阿禾的面瞎说什么!” “老婆子我可没瞎说,”张婆婆是府里的老人,看着祝梦得长大嫁人的,平日里没什么主仆之分,更像是族里的长辈,因而开起玩笑来也没有顾忌,“表小姐,你以后找夫婿要照着我们姑爷那样的找,脾气好,还怕老婆!” 脾气好……怕老婆…… 南易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闻何那张脸,倨傲,又冷漠。 虽然这两样他半分都不沾。 *** “在偷偷笑什么?”闻何把去皮切好的猕猴桃块装在碗里,“又跟你那没脑子的姐妹说我坏话了?” 闻何家里的暖气太足了,南易热得脱了袜子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揣着个毛茸茸的抱枕,手环挂在抱枕一角上。 “没说你坏话,真真发了个有趣的东西给我,不信,你自己看,”南易大大方方地把手环递给他,“还有,你能不能别总说真真笨,她其实很聪明的。” 闻何挨着南易坐下来,把手环卡回她左腕上:“批了一晚上的文件,这会眼睛累,不想看,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九炉上一季度的评选,‘谁是你心里的臭屁王?’”南易笑眯眯地看着他,“你猜,第一名花落谁家?” 闻何把南易圈进怀里,冷哼一声:“你们是学龄前儿童吗,热衷于这些幼稚的游戏。不用猜,诸如此类的评选,我向来是一骑绝尘摘得桂冠。” “我们闻组长很有自知之明嘛。” “等我明天回九炉,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评选的发起人揪出来,先在小黑屋里关上个三天三夜,再把他送回元谋人时期,过上十天半个月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闻何睚眦必报地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犯了。” “闻组长,那个,”南易靠在他肩窝里,试探地问,“如果发起人是我,你刚刚说的惩罚还照常吗?” “本组长是护短的人吗?”闻何反手刮了她额头,又捏了捏两颊,“照常关,不过是关在我家。” “还要传送回元谋人时期吗?” “那不行,那个时期是一妻多夫制,不能让你去!” “困。”南易拖了长长的尾音。 “又困,你最近怎么总睡不够?”闻何给她喂了块猕猴桃,“补充点维C。” “现在冬天,我该冬眠了,”南易咽下水果,有气无力地说,“所以睡不够。” “困就去床上睡着,别一来我这就跟菩萨似的盘腿坐着,人家菩萨手里拿花枝和净瓶,你倒好,是怀里揣个抱枕,”闻何在她发上落下一吻,“去睡吧,晚饭好了喊你。” 邗江郡05 大衙门街上没什么人,马车走得快,半柱香的工夫就到军营了。 “阿禾,咱们见了爹爹,把护膝给了就走,”下了马车,张婆婆去营内通报,剩她们两姐妹说话,“天色不早了,阿娘还等着我们回府用饭。” 南易捧着小火炉,点头:“好。”虽然跟来了军营,但时间匆忙,来不及仔细勘查,能囫囵认个路就不错了。 寒风掠过高大夯实的城墙,卷着城外的尘土呼啸而来,裹在风里的无数营帐发出猎猎声响。 几丈外,写着“祝”字的营旗被吹得绷直了旗身。 没来由地,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南易的脚踝蹿上了脊背。 “姐姐,今天是什么日子?”她问。 “腊月的前一天,”祝梦得说,“怎么了,是谁的生辰要到了吗?” 南易摇摇头:“没,就是忘了日子了。” 日子没记错。 明日腊月初一,天黑时分,邗江郡屠城开始。 还剩下整整一天。 不远处,张婆婆朝她们走来,同行的还有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 长袍宽袖,面相斯文。 “阿禾,那就是洵哥,如今在爹爹手下任文书,”祝梦得挽住南易的手给她介绍,“咱们是一家人,你就随我也这么称呼,不必见外。” 南易打量了来人一眼,心中了然。 此人便是祝梦得的夫婿,程洵。 也是系统给出的,叛徒的人选之一。 “你们来得不巧,岳丈刚刚去巡营了,”程洵领着她们三人往主营走,“一时半会回不来。” 祝梦得叹了气:“这护膝我赶了好几晚,就是想亲手交给爹爹,可阿娘还在等我们回府开饭,军营里耽搁不了太长时间,这可如何是好?” “洵哥,你能带我和姐姐去找姨父吗?”南易适时开口,“姐姐为了这副护膝,熬得眼睛都红了,若不能亲手交给姨父,这番苦心都白费了。” “对呀,”祝梦得当即点头,“爹爹忙,抽不出时间,那就我们去找他!” “可军营重地……”程洵犹豫道。 “我跟阿禾又不是外人,洵哥,你就带我们去嘛,”祝梦得见父心切,语气里带了些撒娇,“大老远过来,难道要我失望而返吗?” “可是……” “洵哥!”祝梦得撇嘴道。 “……行吧,”面对爱妻的请求,程洵服了软,“那说好,见了岳丈送完护膝就走,不可多做停留。” 军营贴着邗江郡的城墙。 蜿蜒数里的白色营帐,黑灰色的夯厚城墙,黑白分明。 “郡守大人最近忙于加固城墙,”旁边有军士走过,程洵变了称呼,免得落人口舌,“郡里大小事宜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夜里也睡不了几个时辰,着实辛劳。” 祝梦得绞着帕子,心疼地说:“这些爹爹都不曾和阿娘说,定是不想阿娘为他担心。” “大局当前,只能舍弃小家了,”程洵苦笑道,这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日日早出晚归,有多久没为梦儿画眉了?“等战事了了,让岳母多做些菜好好犒劳郡守大人。” 南易不露痕迹地观察程洵。 从他看祝梦得的眼神里,瞧得出绵绵情意,寥寥几句话,也是分外尊敬祝渊,这样的夫君,这样的贤婿,会是泄露军情、开城通敌的叛徒吗。 如果是的话…… ***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阴暗面,”闻何切着菜,和餐桌旁的南易说,“其阴暗程度,远远超过你能想象到的。” 南易撑着下巴问他:“是什么事让你有感而发?” “人性本恶,改不了的,”闻何在切豆腐,他刀工很好,豆腐切完了放进水里,犹如一团散开的头发,丝丝缕缕,根根分明,“没有特定的哪件事让我生出这样的观点,反而是多年的所见所闻使我更加坚定了这一事实。” “我跟你正好相反,我坚信,”南易抿了一口闻何刚刚给她榨的果汁,“人之初,性本善。” 邗江郡06 “爹爹!” 程洵带着两姐妹在一处偏远的营帐内找到了祝渊,祝梦得多日未见父亲,也顾不上女儿家的矜持和仪态了,当即唤道。 “梦儿……”身着甲胄的祝渊显然没料到女儿会来军营,愣怔了片刻后当即喝道,“军营重地,岂是你一个……”目光扫到后面的南易时,又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了。 孤苦无依的女孩儿,只身一人千里迢迢来投奔他们夫妻,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到了跟前却只字未提,只拘谨着行礼。 他不忍心苛责南易,连带着也省掉了对祝梦得的数落。 祝渊摆摆手,示意跟着的下属散开:“你母亲叫你们来的?” 祝梦得从张婆婆手里拿过护膝:“女儿听说营里晚上冷,所以给爹爹做了这个送过来。” 祝渊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见方才出去的百夫长又折返回来:“大人!” “何事?” “贺先生来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祝渊看向程洵,“送她们出营。”说罢就大步走开了。 祝梦得跺脚嘟囔道:“洵哥,那位贺先生何许人也,面子那么大,爹爹都不管我跟阿禾了。” “贺先生是岳丈大人不久前请来的谋士,”程洵解释道,“很受器重,如今军中事宜,岳丈都会先与他商量再做决断。” 贺先生?谋士? 南易皱了眉,系统给的资料里,分明没有这个人,可他既然在祝渊身边有着不轻的话语权,又怎么会被系统忽略掉? 系统不可能出错,除非…… “洵哥,”南易揪着祝梦得的袖口,怯生生地问道,“你知道这位贺先生全名是什么吗?” “全名?这我倒不清楚,我们都随岳丈大人,尊称他为先生,”程洵柔声问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南易今日是必要去见见这位贺先生的,她心一横,堵了一把:“我逃亡的路上,几次都险些被流寇掳去,幸得一位侠士多番出手相救,那位侠士,便是姓贺。” “这么说的话,”程洵略一思索,“贺先生的确是与阿禾你差不多时候到郡里的,难道,他就是那位侠士?” 赌赢了。 南易继续道:“他多次救我于水火中,当时兵荒马乱,我也未顾得上好好道谢,实在是有失礼数,如今再又遇上,定要前去拜见。” “什么?贺先生竟是禾儿的救命恩人?”主营帐外,祝渊惊讶地问程洵,“此事当真?” “依两人进城的时间看,八成是真。” “先生去查看城墙加固进程了,一会就到。”祝渊抚须道。 “阿禾,往姐姐身边来,别站在风口,”离帐门不远处,祝梦得伸手拉南易,“怎么手这么冰,手炉里的炭灭了吗?” 南易挤出个温婉的笑:“我手凉的毛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手炉再烫都捂不热,不碍事。” 她指尖轻轻敲打手炉,在心里把思路理顺: 第一,这位贺先生跟自己前后脚到邗江郡; 第二,初来乍到就成为谋士,有没有真本事暂且撇开不谈,至少手段了得,毕竟祝渊为人谨慎,戒备心很重; 第三,此人在军中地位举足若轻却不在系统名单上,实在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 *** “系统能通过大数据库里每一个人过去的轨迹,精准预测未来,”南易揪着闻何的袖扣,问他,“无人能免,是吗?” “是。”闻何笃定地说。 “不过,”过了一会,在南易困得靠在沙发上快睡着时,闻何又补充道,“我是例外。” “为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我,”闻何把她的碎发别到耳后,“就是那只大妖怪。” 邗江郡07 “大人,贺先生来了。” 南易把冰凉的双手笼在袖里覆在手炉上,挽了副期待又忐忑的表情,连台词都打好了腹稿:“这位先生并非搭救我的那位侠士,是我弄错了,给你们添了麻烦,阿禾向大家赔不是。” 她慢慢转身。 然后在看清来人时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大脑一片空白。 环绕的风声、人声像是一道帷幕,将她从周遭剥离下来,偌大的军营,只剩南易一人。 以及闻何。 墨青色长衫,不是那身一年四季从不换下的监察官制服,在风里衣袂飘飘。 南易告诉自己,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此刻的闻何,应该坐在九炉的三十三楼里,冷淡地翻看如山的报告,然后皱着眉在最后一页签字。 那人不过是跟闻何有几分像,一时眼花错认了。 五官,气质,身姿,还有投过来的眼神…… 南易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疼痛让她倏然回神——眼前人,是闻何。 “阿禾姑娘,”闻何满意地欣赏完南易的震惊后,施施然打招呼,“别来无恙?” “先生果真是救舍妹的那位侠士?”程洵问道。 “正是在下,”闻何微微一笑:“没想到阿禾姑娘竟是祝府的小姐,先前一路是我照顾不周,还望郡守大人海涵。” “哪里的话,先生的侠义之心令人钦佩,”祝渊向他作揖,道,“阿禾是内子的侄女,自幼父母双亡,在此我替她过世的双亲谢过先生。” 他们的客套和谦辞,南易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盯着闻何翕张的双唇愣神。 薄而好看。 对九炉的众人,它是杀人于无形的凶器,吐出的字句不仅践踏他们的尊严,还把脊梁骨掰断了一根根踩碎。对南易,则化身甜蜜的陷阱,诱捕她入网,再牢牢捉住。 闻何的笑,绝大部分是带着嘲讽、戏谑、不屑和鄙视,很少会像现在这般平淡。 眼前这位温和的青年,真的是闻何吗? “阿禾,阿禾,”祝梦得见她呆滞不说话,便小声唤她,“怎么了?” 罢了,形势比人强,救命恩人的谎到底是自己扯出来的,烂摊子还得是自己来收,演戏演全套,一箩筐的疑惑暂且按下吧。“阿禾谢过贺先生。”南易空出一只手,提着裙摆行礼。 “姑娘客气了。”闻大监察官依旧彬彬有礼。 祝渊:“外面风大,大家进营帐——” “大人,不好了!”传令兵远处高喊,“叛军攻城了!” “什么?!”祝渊来不及惊愕,当即从副将手里拿过利剑,往城门楼疾行。刚迈出两步,又停住脚步吩咐程洵,“马上送她们回府,先生的安全也交给你了,带去避难!” “梦儿,告诉你母亲,不要怕,”祝渊崩紧的侧脸漾出一抹柔情,“有我呢。” 叮嘱完,便大步走远。 “爹爹……”祝梦得望着父亲离去的声音,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她害怕极了,“洵哥……” 程洵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冷静下来,他拂去祝梦得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慰她:“没事,岳丈他会没事的,我们现在回府去……阿禾?” 南易避开了程洵拉她的手。 “洵哥,你带姐姐和婆婆走吧,”她把手炉塞给张婆婆,“拿好,还热着。”说完拽着闻何的胳膊,也朝着城门楼奔去。 “阿禾!阿禾!”祝梦得急得跳脚,“快回来!” “走吧,”程洵道,“既然有贺先生在旁,阿禾肯定无事。” “可是……” “母亲一人在府中,你不担心吗?” “这……”祝梦得左右为难,半晌才艰难地作出决定,“我们走吧。” 军营此时乱作一团,将士人人席不暇暖,自然没人注意到,草垛后面的二人。 “力气这么大?我又不会跑,”闻何把南易挡在里面,遮住了吹来的风,“再拽就断袖了。” 南易没有理会他的小幽默,直接开门见山:“你为什么会来邗江郡?” “来找你啊,”闻何反手攥住她抽回的手,“怕你不认识回家的路。” *** 南易是路痴。 某日九炉组长会议刚散,宁真真就接到了南易打来的求救电话:“真真,我迷路了。” 宁真真扶额:“城区就芝麻点大地方,你闭着眼睛都能摸回来吧?现在在哪?” “我在…… “是我,”闻何冷不防从宁真真背后抢过手机,“系统的手环带了吗?” “带了。” “在那别动,我去找你。” 邗江郡08 “手还是那么凉,天这么冷,就不知道穿厚实点?”闻何的指尖划过南易的手腕,“身上的披风是花架子吗,纸糊的一样,”他顿了顿,“不过——” “天青色很衬你。” 他闲下来的另一只手替南易理了理披风下摆,“好看。” 闻何十指清瘦修长,掌心却大而温暖,轻轻松松就把南易的手笼在其中。 手腕处传来的酥麻感让她微微蹙起眉。 “系统被炸了吗?” “上一个想炸系统的人被你的好朋友扒光了牙齿,截至三天前,还没出现第二个莽夫上赶着找死。” “所以,”南易揪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你是三天前被传送来邗江郡的?” “差不多,再精确点,是比你早了半个小时。”闻何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一遍一遍地划着南易的内手腕。 “叛军为何提前一天攻城?”南易只能靠提问来转移注意力,好屏蔽越来越强烈的酥麻感,“是你告诉我,系统永远是对的,可现在时间有误,出了偏差。” 虽然力道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么多遍下来,南易的皮肤还是被闻何划出了一道淡淡的划痕。 “系统的确永远是对的,”他收起指尖,改用指腹轻轻揉动,“不对的,是你拿到的那份资料。” 南易抬眸,与闻何垂落的视线撞在一起,静了数秒,她敛了眉眼,继而看向他们交叠的双手。 “是你潜进了系统的数据库修改了时间,对吗?”她轻声问道。 闻何在她手腕处画了一个勾,当作答案。 南易又问:“为什么?” “因为,去日不可追。” “闻何,”好一会,南易才开口,“我的任务怎么办?” “叛变开城门的,是我先前差遣到祝渊跟前传话的百夫长,他与敌军首领的往来书信,我都拍照取证了,回头传给你。” “任务你帮我完成了,可我还是回不去,”痒得很,南易数次试图抽回手,可闻何攥得太紧了,她的力气又小,“系统说,要……” “十天。”闻何的指腹慢慢打着圈,“等不及想回去了?” 身上的披风和襦裙,本是祝夫人送给祝梦得的陪嫁衣物,压在箱底一次都没穿。那日初登门,母女二人见南易穿得单薄,便翻出来给了她。 掖在袖口的帕子是祝梦得新做的,上面绣了一个黄澄澄的圆柿子。“阿禾,柿子是吉物,姐姐希望你以后可以‘事事顺遂’。” 还有那盒很抢手的胭脂,樱桃尖。 闻何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舍不得她们?” 南易避而不答:“这十天的停留期,也是你让系统定的吗,为什么?” “因为,去日不可追。” “闻何……” 闻何重复念那五个字,南易也第二次唤他的名字。 *** “分手?”宁真真惊得差点没坐稳。 调整好坐姿,她赶忙确认:“真分了?什么时候分的?谁提的?” 跟个炮竹筒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问题,末了偷偷观察南易的神情。 “真分了,就在刚刚,我提的。”她神情和语气都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不痛不痒的寻常小事,事不关己。 可宁真真知道,她面上越是表现得无足轻重,心里就越在乎、越难受。 她爱闻何,很爱很爱。 动物的爱意是藏不了、掩不住的,就像空气,虽然没有实体,但无处不在,也无法忽视。 南易的爱尤甚。 “我能问你们为什么分手吗?” “因为,去日不可追。” 邗江郡09 “走吧。” “去哪?” “你想去哪?” 呼啸的寒风里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 稍近些,是脚步声,马蹄声,再远些,便是模糊的嘶吼声了。 声声入耳。 郡守祝渊被俘,处以车裂之刑。 其妻女闻讯皆自尽。 史书留给他们的,只有这短短二十个字,连同邗江郡一起,被滚滚流沙埋进河床里。 “不是要让我在这待满十天吗,”南易抠着草垛上的绳结,“怎么改变主意了?” 闻何叼了根稻草在嘴里:“因为太想你,等不到十天以后了。” 南易的指甲很软,抠不动泡发过的草绳,她收回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闻何,”南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去日不可追’的下一句是什么?” “来日犹可期。” “嗯。”南易抬眸与他一笑,扯掉他嘴里的稻草,然后紧紧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回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