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喜欢我妈妈的叔叔 作者:兰思思 简介: 单亲妈妈裴静宜为了消除父母离婚给孩子造成的阴影,尽了最大努力疼爱女儿赵思瑞,然而思瑞却在初一那年的暑假离家出走了。 正当裴静宜疯狂寻找女儿下落之际,远在北城工作的欧阳勋忽然接到侄女思瑞的求助电话,他自由平静的单身生活从此被搅乱…… 情感生活轻喜剧,一个关于爱和勇气的故事。 第1章 No.1 人生信条 欧阳勋三十二岁那年彻底认清了生活的本质——空幻、虚无。 这个深刻认知来自于一次狂热燃烧又迅速湮灭的创业经历,以及一场又一场令他倍感疲倦的爱情体验。 不过认清本质并不意味着他从此厌世,恰恰相反,他要拨开云雾见天日,要采撷生活的花蜜,避免陷入恼人的泥淖。四年来,他将这一人生信条践行得相当不错。 工作日的早晨,欧阳勋打开衣柜,开始构思着装,目光从挂起的衣物间掠过,他在几种风格间反复忖度。 如此费思量的原因很简单,今天他要去拜访一位关键客户。 客户是欧阳勋如今为数不多需要认真对待的人之一,另一类是上司。要过逍遥自在的生活离不开钱,而这两类人正是能够给他提供优质生活的衣食父母。 欧阳勋供职于跨国企业BSK,他所在的“制造咨询部”专门为客户提供各种解决方案,将BSK成熟的管理经验打包成产品,售卖给努力想成为卓越公司的发展中企业。因为入行晚,行业标准不一,竞争又相当激烈,BSK所占的市场份额起起伏伏,却从未突破过10%。 而每一位部门老板都希望自己会是那个创造历史的人,试图通过各种革新把业绩推上新台阶。反复折腾非但没让销售额增长,反而提高了部门人员的流动率,差不多每两年就会换一遍新血。 欧阳勋在这个部门已待了五年之久,长于任何一位同事,是名副其实的常青树。他从不参与部门内的明争暗斗,即便有人看不惯他想给他使点绊子,也都因为部门老板的干涉而偃旗息鼓。 欧阳勋的保护伞来自于他过硬的业绩,整个部门无出其右。 他业绩好主要是因为能力,做这个行当,要能够将客户提供的乱麻一样的信息快速理清,并找到与之匹配的解决问题的工具,而这些正是欧阳勋擅长的。 当然出众的相貌与温和的脾气也给他加了不少分。他有一种特别的才能,与人交往时,只要肯用心,便能令对方如沐春风,项目既已开了个好头,往后的事就没那么难了。 他正在争取的这个项目也是如此——正宇集团抛出的一个价值五百万的大单,竞争相当激烈,欧阳勋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一周前杀出重围,得到明确的利好消息,并与相关人员谈妥所有技术细节,只等高管拍板,这一笔令人振奋的买卖便能落袋为安。 两天前,正宇的项目负责人刘平打电话给他,大着嗓门喊:“欧阳兄,你可以开香槟了!我们卢总想见你,要跟你好好谈谈!” 欧阳勋顿时热血沸腾,见卢总是最关键的一步,一旦通关,后面的流程就是走个形式了。 他最近一笔大单还是两年前签下的,价值三百万,此后再没有过这样的辉煌,部门里二十来口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几十万几十万的合同签着,辛苦地干着零碎买卖。而他欧阳勋,终于要为部门创造新的历史性时刻了。 “有把握吗?”上任仅四个月的部门总监许青澜翻着白眼问欧阳勋。 许青澜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不把欧阳勋当回事的老板,非但如此,她似乎还和欧阳勋有仇,每回看见他,眉头都要紧紧蹙起,仿佛忍着极大恶心才能跟他进入交谈状态。 欧阳勋答:“九成把握吧!” 他咬牙暗想,等我签了这单,非让你把翻上去的白眼再给我翻下来不可! 欧阳勋脾气好不等于没脾气,他一贯表现得谨慎持重,也不代表就没有冲动的时候——出于气恼和急欲表现的渴望,他在许青澜面前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个绳圈,还把绳头交给了对方。 许青澜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那我等你好消息。” 正宇的卢总姓卢名婧,三十八岁便已坐到公司副总的位置,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猛人。 欧阳勋再过两年也三十八了,他深知自己即便赤脚狂奔也赶不上卢婧,不过没什么可惭愧的,卢婧身后有强劲的家庭背景为支持,而欧阳勋仅仅出生于普通工薪阶层。 他也不怎么羡慕卢婧,家族支持绝非无偿赠与,往往意味着束缚,在关键时刻它必然要求回报——这是欧阳勋看透的另一重生活本质。 他把发散过度的思绪重新拉回衣柜前。 在卢婧这样注重专业性的职场女性面前,打扮得像只开屏孔雀未必是个好主意,衣着过于隆重反而容易露怯,像个不靠谱的新手。那么,不如还是穿通勤装,以自信谦和的面貌与对方相见,把注意力放在项目本身会更加稳妥。 欧阳勋把伸向华服的手缩回来,目光在衣柜里重新滑了一遍,随即抓出两件衣服,扔在身后的床上——KAMAKURA的白衬衫和GANT的修身长裤。 混迹职场十年后,欧阳勋买衣服不再追求用全套豪奢品牌包装自己,那些名气不响但质量上乘的二三线牌子成了他的最爱,此类衣装质地精良,穿着舒适,价格也没有贵到蛮不讲理的地步。 不过外套和鞋子例外,在欧阳勋眼里,这两样属镇场之物,不能马虎。他挑了布鲁克斯兄弟的西装和TODS的皮鞋,都已几年前买的,早已失去最初的亮丽光泽,穿在身上没那么锐气逼人。 拾掇整齐后,他走到穿衣镜前自查,什么叫朗眉星目,什么叫玉树临风,镜子里的男人给出了最好的诠释。 欣赏着如此完美的自己,还有那即将到手的项目,欧阳勋心情大好,忍不住抬手,对着镜中的自己比划了一个举枪的姿势,“人间祸害。” 下完结论,他眯起眼睛,朝自己扣动扳机,又对着虚无的枪口吹了吹,旋即迈着轻盈的步子出了门。 欧阳勋住二十楼,按了下行键后,正耐心等电梯,忽听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他没回头看,暗自祈祷不要是邻居汪小姐。 “欧阳先生!”汪琳那有如锉刀的声音在欧阳勋耳边响起,“今天真早啊!” 欧阳勋嘴角牵动了一下,转过脸来,微微一笑,“汪小姐早。” 打完招呼,汪琳立刻从寒暄模式切入控诉模式,“欧阳先生,我这么说可能不大礼貌,但你能不能不要把带汤汁的垃圾随便乱扔呀!弄得楼道里一股腥味儿……” 汪琳对欧阳勋的魅力也完全免疫,她对正义和公共秩序的追求胜过一切。 “那不是我的垃圾……” “我仔细检查过,汁水是从你家门口一路滴出来的,已经不是第一次啦!你看马上要实行垃圾分类了,你再这样随便,很容易被抓包罚款……” 自从欧阳勋某次乱扔垃圾被汪小姐撞见后,这层楼里所有不规范行为便全算到了他头上。 欧阳勋不愿把精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所以他保持微笑听着,偶尔点一下头,表示知错了,会改。直到出了楼门,与汪琳分道扬镳,他才彻底松一口气。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欧阳勋独自驾车前往正宇集团总部,并在刘平的带领下和卢婧见了面。 卢婧并非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相貌举止干练爽利,言语虽直接,却并未给人造成压迫感,欧阳勋猜,她的优雅应该与良好的家境和顺风顺水的成长环境有关。 从卢婧投来的充满赞许的目光中,欧阳勋明白自己穿对了衣服。对卢婧提出的各种问题,他作了既能展现公司实力又不显浮夸的回答,卢婧的神情令欧阳勋深信,对答环节自己也能拿高分。 只是,在看似顺利的表象下,欧阳勋心头依然掠过一丝忐忑,这位初次照面的卢婧,为什么看起来很眼熟呢? 不过,当卢婧亲切地与他握手,并亲自送他到行政楼外时,欧阳勋便把那一缕淡淡的困惑抛诸脑后了,回程路上,畅想着锦绣未来,他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第2章 No.2 前夫与现任 傍晚五点,如果没有约饭局或者约搓麻,于晴多半会泡在裴静宜的办公室里扯闲篇,这个时段是美容院最空闲的时候。话说回来,即便美容院生意繁忙时,于晴也不见得会待在那儿,因为她是老板。 “老板要有老板的样子,活儿交给底下人去干,不然你为什么付钱给他们?” 于晴不仅自己秉持这一理念,还将它强加给经营餐馆的裴静宜。 五点前后是蒲公英餐厅开始忙碌的时刻,布置餐桌、预定确认、备菜等等,从大堂到后厨都是一派紧张气氛。 不过只要于晴在,裴静宜就没法到现场检查监督。 “这些都是钱经理、陈主厨他们的活儿,你养着这些人不就为让自己轻松点儿么?要真碰上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们会来找你的——你坐下呀!” 起先裴静宜坐立难安,人在办公室,心却已经飘去楼下。不过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于晴说得没错,餐厅里没哪个地方是缺了她就运转不了的。 她经营餐馆已七年,从最初的整宿失眠,到如今放开手脚把各项职责放心地交给下属,必须承认,于晴在这方面功不可没。 “我刚从月之那儿来,你的旗袍到她店里了,她让你有空去试试。”于晴告诉静宜。 静宜来了精神,“要不现在就去?” 她才站起来,就被于晴按回椅子里,“别急,有个事要和你商量呢!” “怎么了?” “十月底小毅就满12周岁了,按咱们这儿的规矩,得好好办一办的,我想就在你这里订个包间,费用我来出。这些年在她店里蹭了那么多便宜衣服,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静宜端起茶杯抿一口,思索着说:“月之会乐意吗?她好像不喜欢公开办酒这种事……” “我原来也这么想,不过今天在她那里听她提到一嘴来着,那意思是想给儿子办一办的。” 于晴叹口气,“她和周弘也是惨,两个大学生居然会生出个自闭症的娃娃来,要没这孩子,他俩的日子多舒服啊!现在弄得一个在家陪儿子,一个开服装店养活全家,唉!” 静宜知道文月之最讨厌别人怜悯自己,便低声反驳于晴,“周弘虽然待在家里,但也经常找事做的,万悦山庄的售楼广告就是他设计的……再说,小毅也很可爱。” 于晴粗枝大叶,并未听出静宜的用意,兀自往下感慨,“可爱确实是可爱,如果健健康康的,将来肯定是个帅小伙儿,这么想,就更觉得可惜了。” 静宜岔开话题,“生日宴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月之提,我怕贸然说了月之不高兴。” 于晴欣然点头,“行,你看着办,反正还早。” 负责包间预定的唐莉莉慌慌张张跑到门口,“静宜姐!你能不能去一趟206呀?惠检和客人吵起来了!” 206房间是蒲公英餐厅档次最高的包厢,主要体现在地理位置安静,有窗,窗外视野好——没建筑物挡着,能看到远处的街市夜景。熟悉蒲公英的客人在预定房间时,大多会指定要206。 两年前,运营经理钱嘉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便把206房间里的硬件设施都更换了一遍,这个包间从此被贴上“豪华间”的标签,专门为重点客人预留,且从未出现过空挡。 今晚的纷争源于包间预定过程中出现的纰漏:206已被一位林姓客人预订下来,但前台女孩换班时忘了交接,恰好静宜的男友惠正民打电话给她定位子,要请下属吃饭,他们刚结束一个棘手的案子,作为检方打了个漂亮仗,很值得庆祝一下。静宜查了预定情况,发现206还空着,就帮惠正民定上了。 两批客人差不多是同时走进206的,且谁也不肯退出,唐莉莉协调不成,只能请钱嘉过去,钱嘉好话说尽,可惜两拨人对他完全无视,互相嘲讽,火势迅速由弱转猛。 静宜赶到现场时,钱嘉正拿手帕擦脑门上的汗,林先生和他的六位嘉宾盘踞在餐桌前,而惠正民抱着膀子端坐在沙发里,三名下属在他身后一字排开,齐刷刷横眉冷对饭桌敌手。 静宜先向林先生等人打招呼:“我是这里的老板裴静宜,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这间房是你们先定的,放心,我很快就能协调好——莉莉,给林先生他们上壶碧螺春!” 林先生见老板站自己这边,顿时得了意,扬起下巴冲对面嚷:“惠副检,老板都说了,这间房是我们的,你再赖着不走,可有点给你们检察院丢脸了啊!” 惠正民纹丝不动,冷脸道:“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还是找老板亲自定的呢!今天我哪儿都不去,这顿饭,我还必须得在206吃!” 静宜心里纳闷,惠正民平时没这么难讲话的,她轻轻扯一扯男友的衣袖,低声责备,“你怎么了?我给你换间房不就行了,让一让有这么难吗?” 惠正民头也不回问下属,“高俊,祖恩,张涛,你们说让不让?” 三个人齐声怒吼:“不让!” 静宜没提防这震天的吼声,脸都吓白了。 “静宜姐,你知道他是谁吗?”高俊一脸愤慨,手指林先生控诉,“那个开豪车故意把人撞伤的林建军是他弟弟,这位林建国,走门路把一桩刑事案给办成了普通交通事故,这口气我们咽不下!” 林建国冷笑:“咽不下?咽不下你们再去起诉啊!给我搞搞清楚,这里是饭店,不是法庭!是不是要我打110,请你们尝尝治安拘留的滋味?” 静宜这才明白惠正民的怒气是打哪儿来的了,想一想说:“这样吧,林先生,如果你们愿意换地方,今晚我给你们免单……” “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林建国缺那几个饭钱?既然你也知道是我先定的房,凭什么要我撤?哦,就因为他们是检察院的,就可以仗势欺人了?” “说谁呢?”高俊怒道,“仗势欺人的明明是你!” “那报警抓我呀!” 静宜看了眼钱嘉,钱嘉朝她苦笑,显然她用的办法钱嘉早试过了。现在静宜也想像钱嘉那样,找块手帕擦擦汗。 正僵持不下,门外走进来一人,笑意盎然,毫不见外,“今天206热闹啊!” 惠正民瞟了眼来人,脸更黑了。 林建国则起身相迎,“哎真巧!赵老板你也在啊!” 赵斌说:“我订了隔壁包间,还没进去呢,听你们这儿动静大,先过来瞧一眼。” 他朝沙发上的惠正民看了看,嘴角抿着一丝笑问:“怎么回事啊,这是?” 林建国忙把自己的委屈添油加醋说了,赵斌听完,又瞟了眼束手无策的静宜,便把林建国揽到一旁私语。 “是这样,那位穿蓝裙子的是这里的老板……” “我知道,她刚自己说了……” “也是我前妻。” “啊?!哦——”林建国顿时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和惠副检呢,也勉强算熟人吧,所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们人也不多,干脆到隔壁和我拼一桌,这顿饭我请,就当给我个面子……” 林建国不假思索道:“既然赵老板开了口,这个面子我林建国必须给!” 他扭头对静宜说:“老板你看见了啊,今天不是我不占理,明明是我先定的,但我让了,完全是看赵哥面子!” 静宜连声道谢,那边厢惠正民却猛然起身,蹙眉吩咐下属:“我们走!” 话音刚落,人已出了包间,静宜想追上去,被赵斌一把拽住,“静宜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静宜只得收住脚步,赵斌刚为她解了围,她不能立刻翻脸不认人。钱嘉有眼色,赶紧追上惠正民去协调余下的事。 林建国等人不用挪地方了,有说有笑地重新落座,由唐莉莉张罗上菜事宜。吃瓜群众也纷纷散去,于晴便显山露水地出现在楼梯口,她刚刚也猫在围观者里瞧热闹来着。 赵斌不急着和静宜说话,先跟于晴打招呼,“于老板,我有日子没见你了,最近在哪儿搓呀?要不要我组个局?” 于晴不以为然,“你组的局肯定少不了苏绍香吧?她在我就不去,满嘴大话,开口就是好几百万的生意,结果输了两百块到现在都没给我,丢不起这人!” 赵斌忙掏钱包,“我替她给!” 于晴又笑:“你和她什么关系呀,她输了钱倒要你来给,你也太多情了吧——静宜,我在办公室等你啊!” 说完转身就走。 第3章 No.3 旗袍 赵斌讪讪,只得把钱包收好,转头问静宜,“再过几天就放暑假了吧?” “嗯。” “你一个人去接思瑞行吗?得收拾那么多行李呢,要不我陪你去?” “用不着,你忙你的——今天的事谢谢你了。” “我当什么大事呢!瞧把你吓得,小脸煞白,你呀,就是不经事儿……” 赵斌生得人高马大,静宜站他身旁更显娇小,从前他常用这种宠爱的语气跟静宜说话,现在听来却只觉得别扭。 静宜不好意思驳他,干脆转开脸,只当没听见,却发现惠正民铁青着脸站在另一个包间门口,显然赵斌的话他全听见了,静宜有口难辩,正要朝他走过去,正民却一转身进了房间,还把房门也关上了。 赵斌低声笑,“惠副检气性真大,你受得了吗?” 静宜没好气:“你故意的吧?” 202包间有人探个脑袋出来,“老赵!老赵快过来啊,磨蹭什么呢!” 赵斌盯着静宜,似乎还想酝酿些话出来与她磨时间,静宜催他,“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他挠挠后脑勺,语气无奈,“那我过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静宜和于晴走着去文月之的服装店。 于晴说:“你这前夫倒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好像饭店是他开的。你也是,态度硬一点嘛,别什么事都让他来插一脚,小心惠正民吃醋!” 静宜叹气,“我说过他了,可那人你知道的,从来只有他的主意,别人的话听不进去。” “还不是你太好说话,谁都拿捏你,要是我,早给他掀桌几百次了,看谁给他的脸!” 静宜苦笑。 于晴总结:“所以说找男人不能光看脸,男人皮囊长得好一点女人就硬不起心肠来拒绝,结果把他们惯得干什么都理直气壮的!” 于晴的丈夫陈子辉其貌不扬,见过他们夫妻的人,背后都会调侃“一棵好白菜让猪给拱了”,不过人家结婚十多年,恩爱如初,而静宜和赵斌六年的婚姻就没怎么消停过,最后还以离婚告终,所以在婚姻这件事上,静宜默认于晴比自己更有发言权。 青书西街大约有三十几家店面,平均每年关张三分之一,能长久做下来的不超过五家,文月之的服装店,于晴的美容院和静宜的饭店便是其中三家。 月之的服装店历史最长,已有八年之久,她本行是服装设计,曾在一家成衣公司干过几年,后来开店自立门户。 她挑衣服独具眼光,擅长根据客人的身材搭配出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格,加上有丈夫周弘帮忙做线上营销,生意一直不错,在整个东城都颇有名声。 除了卖成衣,月之偶尔也做回老本行,设计好图纸后送到制衣厂去加工。不过这类生意太费时费力,仅限于关系亲近的熟客。 今年夏初,静宜突然很想穿旗袍,挑了好久都没找到中意的,月之便亲自为她设计了一套以孔雀为主题的旗袍,用色和拼图都很大胆。 于晴看设计稿时就笑:“这么招人眼球的旗袍,静宜怕是不敢穿出去吧!” 月之则很有信心,“静宜气质比较内敛,偶尔穿色彩亮一点的衣服,效果会非常好。” 此刻,静宜就被裹在这件明丽跳脱的旗袍内,嫩黄底色上,一条美艳绝伦的雀屏斜着扫过整片旗袍的下摆,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仿佛这只孔雀随时可能从衣摆上飞走。幸好旗袍的主人沉静温婉,一静挟制一动,达成微妙的平衡。 连自诩很会穿衣打扮的于晴都忍不住赞叹,“太漂亮了!月之你眼光真毒!” 月之以欣赏的目光将静宜从头到脚浏览一遍,随后走上前,把她那根蓬松的辫子挽了几挽,从玻璃柜里挑了根簪子,将辫子盘起来,这才满意地拍拍手,“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静宜的头发有点自然卷,且生得又密又厚,她去拉直过几次,没多久又卷了起来,她嫌麻烦,便随它去了,平时多半是盘一个松松的发髻,显得干练一些,有时也会像年轻时那样掰根辫子甩在脑后。 她36岁了,脸上永远笼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又微微透出一丝天真,经常被人误会只有二十七八岁。 脸倒是标准的鹅蛋脸,不过到三十几岁面颊上的婴儿肥还没有褪尽,那一点稚气便是从这里来的。 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似嗔非嗔,永远含三分笑意,两分腼腆。她的美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古典美,清新秀雅,婉约可人,和这个时代的审美格格不入,像一件摆在西式洋房里的中式古董,也因此有了出其不意之感,偶尔被人撞见,会觉得格外稀罕。 于晴兴致勃勃给月之讲起赵斌和惠正民之间那剑拔弩张的醋劲儿。 “我发现啊,男人跟男人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就算没动手,也会散发出一股很浓的动物气味,特别好玩!” “那叫荷尔蒙。”月之说,“不过和赵斌比,惠正民是严肃了点,严肃得有点无趣——静宜,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静宜还没说话,于晴便扭头调侃她,“哎,他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一本正经的?” 静宜笑着推她一把,“没正经——我去把旗袍换下来。” 于晴说:“别脱啊,就这么穿回去多好!老赵和惠正民不都在吃饭么,让他们都看看,准保会为你打上一架!” 这下连月之都笑她过分了。 孔雀旗袍是月之的呕心力作,她跟静宜商量先在店里摆几天,镇镇场。静宜自然没有意见,换下来之后就被挂在店堂的显要位置作展示。 三个女人在最角落的白橡木桌边喝茶吃点心。不时有客人推门进来转悠,不过有得力助手米洛在,月之可以放心地跟朋友聊天。 点心是静宜从蒲公英捎过来的栗子酥和切片蛋糕。近来她们不约而同嫌弃自己有小肚腩,三餐都跟猫似的只吃一点点,这几块小糕点便权当晚餐了。 于晴忽然碰碰静宜的胳膊肘,嘴巴朝店堂里一努,低声说:“老赵的女人来了。” 静宜回眸,果然见陈妍在衣架前仰头细看,臂弯里抄着坤包,一副刚下班的架势。 “不会是来查老赵岗的吧?”于晴用气声询问同伴。 静宜没吭声,月之说:“你想多了,她又不是第一次来。” 陈妍在孔雀旗袍前站定后就再没挪开步子,米洛迎上去,“陈小姐,你想挑旗袍么?” “这一件真漂亮,我可以试试吗?” “啊,这是客人定制的,已经卖掉了,你要试的话,我得问问月之姐……” 于晴抢在月之前面走过去,“那是静宜的旗袍,借在这里放两天的!” 陈妍惊诧转眸,见是于晴,眼里先闪过一丝怯意,随即缩回抚弄旗袍的手。于晴已经走到她跟前,眼神锐利,笑中带刺。 “而且这旗袍静宜穿比你穿好看多了,你还是看看别的吧。” 月之也走了过来,和颜悦色说:“陈小姐,你也喜欢旗袍么,我给你推荐两款怎么样?” 陈妍低眉敛目,急促地说:“不着急,我下次再来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竟推开门,匆匆离去。 静宜嗔怪于晴,“你干吗呀,把人都吓跑了!” 于晴瞪她一眼,“你男人都让给她了,衣服也要让给她?” “你说什么呢!当年又不是她插足,她和老赵是后来的事了……” “我不管!要没有她,你和老赵兴许还能复婚呢!” “我可没想过……” 月之把两人推回桌边,又对于晴说:“你真是瞎操心,静宜现在有惠正民了,还惦记老赵干什么?” 于晴说:“老赵有钱啊!又是思瑞的亲爹,将来那些钱不给思瑞给谁?” 月之说:“他肯定还会再婚的。” 于晴痛心疾首,“这才是我觉得静宜傻的地方!趁老赵复婚的念头还没死,你跟他谈好条件,回头把经济大权握在手里,老赵爱干嘛干嘛去!现在好,你跟他较真,找了别人,先不说惠正民靠不靠得住,静宜只要一结婚,老赵对她们母女的态度肯定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不是把他往别人怀里推嘛!” 月之笑,“这样也不错啊,往后各自安好,两不相干。” “我是心疼那些钱!凭什么便宜了那个女人呀!” 静宜说:“要真能为钱忍下这口气,当初我就不离了。别的事或许我还能睁一眼闭一眼,可找女人那种事,我真的……” 月之深以为然,“我也觉得,老赵这些年花边新闻不断,静宜犯不着再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其实陈妍人挺好的,文文静静,对赵斌又一心一意,倒是赵斌朝三暮四,恐怕将来会辜负她,唉,爱错人也不是她的错。” 于晴摇头,“你们真大方。” 静宜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要想不开,我也别活了。” 于晴哼道:“要是陈子辉敢这么干,我奸夫淫妇统统宰了!” 月之咬一口栗子酥,挑眉道:“话别说太满,这年头有钱了不偷腥的男人我还没见过呢!” 于晴傲气地扬起下巴,“我借他个狗胆!” 第4章 No.4 顿悟 欧阳勋在酒吧一露面,Tommy立刻大惊小怪地嚷嚷:“哎哟,欧阳居然也来了!难得难得!欧阳肯来,无非两种情况,要么是心情好,要么是有心事,快说说,今天是哪种情况?” 老吴笑道:“还用问,当然是心情好啦!正宇这两天就要开标了,欧阳十拿九稳!” 今晚来酒吧的都是欧阳勋在BSK结识的前同事,还留在行业里的同仁们时不时会聚一下,互相交换些信息,以职业机会为主。圈子不大,谁动静稍微大一点,过不了三天大家全知道了。 欧阳勋笑着谴责他俩,“事儿还没成你们就这么吹捧我,是想唱衰我不是?” Tommy赶紧表白,“哪能呢!你衰了我们也没好处啊,主要是替你高兴。” “我都不敢高兴呢,你们高兴什么?” 欧阳勋落座,目光在桌上的酒瓶子间逡巡,然后伸手取了瓶艾尔,不用问他也猜得到是徐蓓佳专门为他选的。 他们出来玩通常喝啤酒,酒量也节制,每人两到三瓶,聚会主要目的是聊天,没必要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 徐蓓佳曾经是部门助理,大家便默认后勤支持依旧由她负责,她也乐意,即便自己没空参加,也会帮忙定聚会地点。 去年有段时间,欧阳勋每回到场都点艾尔精酿,徐蓓佳问其缘故,他说在追的日剧主人公也喝这个牌子。 徐蓓佳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叫:“你还追日剧啊!” “很奇怪吗?” “我以为只有女生才追日韩剧呢!男生不都是看美剧嘛!” 欧阳勋笑:“那你把我当女生好了,我心思比较细腻。” “你追的是哪部剧来着?” 老吴在旁边碰碰徐蓓佳的胳膊肘,语重心长提醒她:“蓓佳你要小心,欧阳泡女孩子从来不玩霸总那一套,他就专跟你套近乎,等你把他当知心姐妹看了,他的魔爪就伸过来了!” 欧阳勋笑着反驳老吴:“那你多心了,我虽然喜欢美女,但也是有原则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小徐你完全可以放心。” 徐蓓佳听得脸红红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丝失落。 欧阳勋当然早看出徐蓓佳对自己有意,之所以装傻,倒不是徐蓓佳缺乏女性魅力,更不是他标榜的所谓窝边草原则。原因很简单,徐蓓佳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好女孩追求的东西他负担不起。 欧阳勋才喝了两口酒,苏浩就换位子坐到他旁边,“不敢高兴是什么意思,莫非这项目还有变数?” 苏浩是人精,总能听出画外音。这里的聚会他很少缺席,经常能捡漏似的捡到一些别人没发现的机会。 欧阳勋手上转着啤酒瓶,慢条斯理说:“就字面意思,你项目没到手就开始庆祝了?” 苏浩眼珠子转了两圈,嘿嘿一笑,“欧阳就是谨慎。” 欧阳勋继续喝酒,缠绕了他一整天的那丝忐忑再次从心头划过。 一大早他忽然接到正宇刘平的告密电话,“我刚听说,卢总前两天见了顺时的王经理,关起门来聊了两个小时呢!都没让旁人参与,也不知道究竟聊什么。” 欧阳勋顿感不祥,“能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下吗?” 刘平赶紧安慰他,“你也别太担心,卢总还约谈了另外几家供应商,毕竟项目金额大,她比较重视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从综合考评上看,还是你最强……” 欧阳勋一整天都在打探消息,从各种不同的渠道,不过看不出有什么反常。为了不自己吓唬自己,他决定不再为这事多费心神。没想到这会儿让苏浩嗅出了他内心的虚弱。不过他对苏浩向无好感,才不会据实相告。 Tommy拿啤酒瓶朝欧阳勋指了指,“上周三我碰见艾米丽了,她跟我打听你最近怎么样。” “哦,你怎么说的?” “说你还是老样子,游戏人间。” “哈哈!她现在跑哪儿去了?” “上海,TD总部,做到人事代表了,说有个位子蛮适合你的。” 欧阳勋到此刻才想起艾米丽是谁,两年前他去慕尼黑分公司出差时认识的,那会儿她还是实习生,身材高挑,言行不羁,很放得开。她带欧阳勋跑了不少景点,两人相处得颇愉快,不过欧阳勋回国后,他们短暂的关系也终止了。 “她爬得蛮快的。”欧阳勋由衷叹了一句。 Tommy赞同,“这些出去转过一圈的孩子比呆在国内按部就班升学、找工作的老练多了,毕竟在外面竞争激烈,而且什么都要靠自己,没点眼力界儿怎么行——我看她意思,挺想把你挖去TD的。” “TD也不错啊——她干嘛不来找我,还绕圈子跟你打听?” Tommy不怀好意地笑笑,“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苏浩一针见血:“怕旧情复燃吧!人家快要结婚了。” 徐蓓佳听得不是滋味,幸好她及时放下了对欧阳勋的幻想,此时还能跟他开开玩笑。 “欧阳你的情史真够丰富的——你到底有没有过真爱啊?” 欧阳勋咧嘴笑,“有啊!每一段都是真的。” 老吴说:“欧阳虽然花心,但有一点很值得你们学习,他跟谁都能好聚好散,交往过这么多女孩,从没闹过纠纷——是吧,欧阳?” 欧阳勋矜持地笑了笑。 Tommy起哄:“欧阳,给大家介绍下经验嘛!苏浩你别笑,去年被女朋友甩,你苦闷了好几个月吧,怎么也想不通……” 欧阳勋说:“道理很简单,挑价值观跟自己吻合的,缘分来了别躲,缘尽了就分,别拖泥带水,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好吵的。” 他嘴上讲得痛快,脑海里却飘过一张痛楚的脸:红眼圈,紧蹙的眉,绷紧的嘴角,竭力忍住随时可能落下的眼泪,那副倔强隐忍的表情,至今仍会在欧阳勋心头浮现,也因此,他很难忘记那女孩的名字——季帆。 倒不是说他对季帆余情未了,只是他天生心肠软,见不得女孩子伤心,如果他对生活的看法没这么颠覆常理,说不定那次真就被俘获了。 苏浩说:“欧阳的经验算得上是从血泪教训里总结出来的,看问题果然透彻,哈哈!” 除了苏浩自己,其他人都没笑,表情略含尴尬地偷偷瞟一眼欧阳勋。 欧阳勋曾经也是想认真生活的,还结过婚,前妻肖冰比他更早加入BSK,欧阳勋创业失利后,经肖冰推荐进了BSK,她自己则很快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结婚一年半左右,肖冰在升职竞争中为了胜出,劈腿自己的上司,更要命的是全世界都知道了,而欧阳勋还被蒙在鼓里。 欧阳勋表情微微一滞,随即便笑了,“是啊苏兄,希望我的血泪史可以给你一点启发。” 他这一表态,大伙儿情绪上也都松懈了,纷纷露出笑脸。 老吴问:“欧阳,你真没打算再找一个好好过日子?” “我对现状很满意,不想结婚也不想有孩子,虽说那些都是个人对社会应尽的责任,但我就想偷个懒,让别人去尽吧。活一天我就享一天的福,也不积累什么财富,有多少花多少。等老了就找个养老院待着去,退休工资也够我开销了,或者到乡下找间便宜房子住着,充一把世外高人。反正怎么活都只有一辈子,何必为难自己?” 苏浩面露困惑,“那你爸妈没意见啊?” “呵呵,怎么会没意见?我现在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二老了,主要是我妈有执念,一定要我传宗接代,一有机会就在我耳朵边唠叨,害得我都不敢回家了。要是现在能从哪儿蹦个儿子出来,给我妈一送,我就真的逍遥快活了,哈哈!” 欧阳勋手握酒瓶,笑声朗朗,只觉得自己活出了潇洒自如的新境界,然而,他的笑声猛然顿住,脸色也瞬间煞白——刚刚在脑海里泛起的故人脸,和另一张他正密切关注中的脸重合了。 如此相像,怎么会如此相像?! “欧阳,你怎么了?”徐蓓佳轻声问,盯着他的目光里满含诧异。 欧阳勋回过神来,轻轻晃一晃脑袋,不会的,是自己想多了。 “没事。” 他轻笑笑,眼神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温柔,徐蓓佳看在眼里,心神又是一荡,慌忙转开视线。 第5章 No.5 疏忽 欧阳勋定定神,回到现实。 “什么时候等我在BSK待不下去,我还真打算到TD去试试。” Tommy觉得他是故作感慨,“你可是制造咨询部的顶梁柱,你都待不下去,那别人怎么办?” 欧阳勋冷哼,“你觉得我是顶梁柱有什么用,得老板认可才行啊!” “你老板不是宋强吗?宋强一直都很看重你的。” “对,宋强对我没意见,是宋强上面那位看我不顺眼……” 苏浩眼睛蓦地一亮,“许青澜?” “可不就是她?” “她怎么你了?” 欧阳勋叹口气,放下酒瓶开始诉苦,“横挑鼻子竖挑眼,总之就是各种嫌弃。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连她的生理周期都摸得一清二楚,一到每月那几天,总要把我叫进办公室骂一顿,连邮件拼写错误和大小写都拿出来说,跟训小学生没两样!” 徐蓓佳噗嗤笑出声。 苏浩挤眉弄眼说:“既然你都摸着规律了,到那几天往外一躲不回公司不就完了?” “我也这么想,可架不住人家惦记我,打电话过来接着骂,我能怎么办?” 老吴听得纳闷,“怎么会这样?我听说许青澜来坐部门总监的位子,是和艾尔萨立过军令状的,两年内业绩必须翻一番,否则她就得走人。至于欧阳,保守点说,手上握着至少四分之一的客户资源吧?许青澜就算要立新威,怎么也轮不到拿你开刀呀!” Tommy补充说:“而且许青澜是BSK的老人,虽说中间出去过一段时间,但对公司文化肯定门儿清,这种行为属于压迫下属,欧阳完全可以到人事部投诉她,她不会不知道。” 欧阳勋说:“我也想不通啊!早年她做我师傅的时候,虽然也没给过我多少好脸色,但公私还是能分清的,工作上该提点就提点,该表扬就表扬,态度不至于这么恶劣。现在简直蛮不讲理。” 徐蓓佳好奇,“许青澜还做过你师傅?” “五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刚进部门,她已经是顾问级别了,可以带下属,我正好分给了她。” 老吴说:“当年许青澜可是BSK的一个传奇。” 徐蓓佳忙把视线转到老吴脸上,“我最爱听传奇了,快说说嘛!” 苏浩笑道:“小徐就是听八卦最积极——老吴和许青澜应该是差不多时候进公司的吧,确实最有发言权。” 老吴继续:“许青澜是留德硕士,进BSK前在德国另外一家公司做过两年,她是被斯图加特总部录用的,进BSK后一直在产品部做工程师,一干就是五年,很沉得住气。” 徐蓓佳羡慕地说:“原来她还做过工程师呀!说明是有真材实料的。” “对,工作能力没得说,而且一直很拼,可惜她是华人,再努力也很难升迁,后来决定回国找找机会。我记得她回来的第一个职位是在上海,做规划部经理,名头好听,但没多少实质内容,做了一年就转到咨询部来了。” Tommy插嘴:“老吴,她的基础培训是不是你给做的?” 老吴点头,“许青澜这人很独立,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喜欢成群结队凑一块儿。也很好学,几次私下找我请教问题,来往多了,难免聊到一些个人情况,要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她那么多事。” “后来呢?”徐蓓佳追问,“她怎么就成传奇了?” “是这样,制造咨询部最初的服务对象是BSK的全球工厂,也就是公司内部客户,许青澜加入进来的时候,外部业务才刚刚起步,然后她主动要求挑梁,两年内就让外部业务的销售总额追平了内部业务,你说厉不厉害!” 徐蓓佳露出钦佩的神色,“女强人!” 老吴看向欧阳勋,“欧阳,你没少沾你师傅的光是不是?” 欧阳勋有点尴尬,又不得不承认,“对,我这几年积累的客户里,有三分之一是她转给我的,没有她,我在BSK也立不住脚。” Tommy不以为然,“欧阳你没必要这么谦虚,许青澜才带你多久,一年都不到吧?后面那些成绩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老吴说:“饮水思源,欧阳懂的。” 欧阳勋谦逊地笑笑,举起瓶子喝酒,往事历历在目,再次回想,心头依然会掀起点点涟漪。 他进BSK是在创业失败之后,心灰意冷,自信全无,只想找棵大树靠着,过风平浪静的日子。遇见许青澜,可以说是碰到了伯乐,她尽心教,他尽力学,师徒二人所向披靡…… “那许青澜后来怎么又离开BSK了,是找到更好的机会了吗?”徐蓓佳的好奇心还没走到尽头。 Tommy和苏浩习惯性地看向老吴,老吴则看向欧阳勋,而欧阳勋把目光投向了天花板。 老吴说:“我那时候已经走了,和她也没多少联系,这事估计只有欧阳清楚。” 欧阳勋讷讷地说:“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个人原因吧,她说她想回德国。” “回德国?”徐蓓佳睁大眼睛,“不是说德国没好机会吗?” 苏浩说:“那不见得,工作上没机会,说不定生活上有什么新转机呢,比如突然出现了适合谈婚论嫁的人。” Tommy说:“你想多了,许青澜一直是单身。” 老吴也说:“许青澜眼界高着呢,能入得了她眼的,估计得艾尔萨那种级别的,不过德国人对待婚姻挺随便的,一会儿结一会儿又离,许青澜未必受得了。” 徐蓓佳好奇:“她多大了呀?” “她来咨询部的时候好像三十四五岁?今年该四十出头了吧。” “四十二。”欧阳勋答。 老吴点头:“对,年纪不小了。应该已经放弃结婚的念头了。” 徐蓓佳问:“是不是受过情伤?” 老吴笑道:“这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一个人不结婚不见得非要受情伤,也可能是本来就对结婚没兴趣。” “也有可能是爱而不得。”Tommy望着欧阳勋,目光中充满暧昧。 苏浩扳过欧阳勋的肩膀,直勾勾盯着他问:“欧阳你说实话,你们是师徒的时候有没有……” 欧阳勋仓惶躲开苏浩的魔爪,满脸不自在,“别开这种玩笑行不行?够吓人的!” 眼前却猛然闪过若干年前许青澜恶狠狠的脸:“你要敢往外说半个字,小心我剁了你!” 坦白讲,还是师徒的时候,欧阳勋就有点怕许青澜,主要是摸不透她怎么想的,在他眼里,许青澜简直不像个女人,冷淡、刚硬,说一不二。如果不是因为跟着她能学东西,欧阳勋说不定早半途开溜了。 一年后,许青澜忽然辞职,欧阳勋没有半点不舍,甚至大松了口气,箍在脖子上的利爪终于挪开了。 许青澜再次出现在欧阳勋的视野里是在两年前,她忽然回国,在上海谋了个市场总监的位子。据说是她原来的德国老板艾尔萨升职了,管华东区的业务,就把她调去做亲信。 因为离得远,欧阳勋只在最初听说这些消息时诧异了一下,之后就把她抛在脑后了。没想到一年半后,她像空降兵一般从上海调回制造咨询部,按照官方说辞,许青澜认为这个部门有挑战,能出成绩,更适合自己。 她来部门报到那天,欧阳勋没能第一眼认出她来,倒是许青澜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她比从前丰满了不少,整个人仿佛都有了光彩。欧阳勋以为她结婚了呢,事后得知居然还是单身。 那是许青澜唯一一次向欧阳勋表达友善,那天的欧阳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黑暗时代即将开启。 手机铃声把欧阳勋从回忆里拽出来,他低头看,心立刻一紧,是许青澜打来的,也顾不上Tommy等人的起哄,赶紧接了。 “你不是说正宇十拿九稳吗?”许青澜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欧阳勋耳边响起,“我刚得到消息,卢总打算和顺时签了!” 欧阳勋脑子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嚣叫,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小时后,他坐在家里的书桌前,笔记本屏幕上开着好几个浏览窗口,是他连猜带打听加深挖,甚至翻墙搜索得来的零碎资讯,这些本是他在接手项目时就该去做的工作,却因过于自信被他疏忽了。 屏幕最前列的页面上显示着经由这些零散信息拼凑出来的真相——卢婧和季帆是亲姐妹,卢婧随父姓,季帆随母姓。 第6章 No.6 母女 裴静宜在女生宿舍为女儿赵思瑞收拾行李,暑假过后,思瑞就升初二了。 静宜是穿了那件孔雀旗袍来的,这会儿累得直喘气。她一念之差,来学校前没先回家把旗袍换掉,干起活来像被捆住了手脚的螃蟹,左右不方便。 眼见其他家长把床铺盖一卷,行李箱一拉,轻轻松松挥手走了,她除了苦笑便只剩下纳闷,思瑞这丫头昨晚忙什么了?连衣服、日常用品都来不及收拾,零零散散全在柜子里摊着。 和思瑞同宿舍的女孩晓佳蹦蹦跳跳跑进来,一见静宜,立刻甜甜地喊了声,“阿姨好!” 静宜忙跟她打招呼:“晓佳你好——思瑞出来了吗?” “她在交作业呢!可能要晚点儿。” “你爸爸妈妈还没来?” “他们今天有事不能来,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晓佳从柜子里拖出整理好的拉杆箱,又用绳子把装被褥的袋子捆在箱子顶部。静宜见她捆得很松,就过去帮忙。 “要捆紧一点,不然路上会掉的。” “谢谢阿姨!” “不客气,你的行李是昨晚收拾好的?” “对!” “晓佳真能干,也不知我们思瑞怎么回事,一件衣服都没叠。” 晓佳抿唇笑,“思瑞说她不想收拾,我们其他人整理的时候,她戴了个眼罩往床上一躺,说先睡了。” 静宜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懒丫头!” 晓佳走后,静宜独自在宿舍等了十多分钟,才看见思瑞慢吞吞走回来,嘴里含着根棒棒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赵思瑞!”静宜站在宿舍门口,眼神激动,语气殷切,把刚刚的气恼全抛脑后了。 思瑞看见母亲,脸上的忧虑立刻云开雾散,加快步子跑过来,“妈妈!” 静宜嗔责:“怎么这么晚呀?别的同学都回家了。” “我去蒋老师那儿查成绩了。” “哦,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二。” 静宜眉开眼笑搂住女儿,“我们思瑞真厉害!” 思瑞虽然才13岁,不过个子已经快赶上静宜了,她趴在静宜肩头使劲嗅了嗅,眼里有东西闪了一下,但没立刻说话。 静宜松开女儿,“走,咱们回家!” 她转身去取行李,思瑞一把抓起装被褥的大布袋子,“这个重,我来背。” 静宜哪里舍得,“还是我来吧,你拖箱子就行了。” 母女俩提着大包小行李往停车场走,思瑞这才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见惠叔叔了?” 静宜低头看看自己,“因为新旗袍?” “嗯,还有香水——你每次去见惠叔叔,都会用这种佛手柑淡香水。” 静宜惊讶,随即展颜,“果然是学霸呀,观察力真强!” 思瑞不理会妈妈的夸赞,语气冷静,“他向你求婚了?” “呃……这个问题也,也谈了一下。”静宜被问得猝不及防,胡乱应付,“你知道叔叔平时很忙的,今天中午有空,就一起吃了顿饭——来,先上车吧!” 思瑞上车时,静宜一眼瞥见她脚上那双鞋子很眼生。学校只许穿校服,爱美的孩子们只能通过鞋子来争奇斗艳。 静宜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你这双鞋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没见过?” “哦,上回老赵带我出去吃饭时给我买的,我直接放宿舍了。” “你怎么不找我买?” “这是ECCO的新款,打完折还得两千多,你舍得?” “我什么时候对你小气过?” 思瑞嘟嘴,“你舍得我也不要你买,老赵的钱,不花白不花。” 静宜听得笑起来。离婚后她一直担心女儿出现心理问题,目前看还好,思瑞总体是个豁达聪明的孩子,就是有点早熟。 “你答应惠叔叔了?”思瑞又杀回原来的话题。 “唔,差不多吧,毕竟谈了两年多了,叔叔人挺好的,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没有不良嗜好就行了?” “他对你也挺好的吧?” “妈妈就会看表面。” “那他到底哪里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觉得挺假的……假装对我特别好。” 静宜想了想说:“思瑞,你该明白,我和你爸爸是没可能了。你也不可能永远留在我身边,从上初中开始寄宿,以后还要上高中上大学,你只会离我越来越远,妈妈一个人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会很孤独……” 思瑞打断她,“那妈妈爱惠叔叔吗?” 静宜有些尴尬,“我这岁数还谈什么爱不爱的,合适最重要。” “我觉得惠叔叔跟你不合适,他配不上你。” 静宜讶然而笑,“是吗?可人家都说是我高攀他呢!” 思瑞切了一声,“他就一个木头人,总是工作工作放在嘴边!还特别大男子主义,哪回不是你凑着他,他有凑过你吗?他不喜欢你涂鲜亮的唇膏你就换个肉色的给他看,让你擦淡香水你就只能擦淡香水,哼!” 静宜竟反驳不了。 “老赵在作风问题上是挺渣的,可他追你的时候可没这么趾高气昂吧?他不是还在你家楼下痴痴守过你一晚上的?” 静宜失笑,“你听谁说的?” “外婆呗!”思瑞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妈妈,我没说不让你结婚,问题是你要找个真正爱你你也爱他的人才行,不能太现实。” 静宜轻叹一声,“我现在这种情况,只怕是很难了。” “怎么会!我妈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漂亮的妈妈,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自己,要有信心!” 静宜笑着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思瑞的头发和她一样,又黑又密。 “果然是子不嫌母丑……思瑞,你还小,我没法跟你解释我想要的家是什么样的,我只能说,到目前为止,所有认识的人里,我对惠叔叔最满意……妈妈的事,妈妈自己负责,等你长大,你也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不必征求妈妈的意见,好不好?” 思瑞没吭声,后脑勺贴在椅背上,面无表情望着前方。 车里沉默了一阵,静宜趁等红灯的间隙,又和女儿搭讪,“还生气呢?” “我没生气。”思瑞脸上总算有了些生动的色彩,“你自己喜欢就好了。” 静宜握住女儿的手,心里暖暖的。 思瑞五岁时,她和赵斌离婚,之后一直独自抚养女儿,至今已逾八年。 母女俩过日子虽然辛苦,但也有很多温馨甜蜜的时刻,思瑞性格偏内向,但懂事聪慧,不算难带,当然静宜对女儿的疼爱与包容也是孩子能顺利成长的主因。思瑞有次和母亲谈到抑郁症时就说:“如果妈妈你是个苛刻严厉的人,我说不定也会抑郁。” 静宜相信女儿没有夸张,思瑞细腻敏感的程度远超同龄人,且随着年龄增长,静宜有种自己追不上女儿的感觉,但她并未为此恐慌,反而觉得欣慰,尤其是思瑞的言行中流露出缜密、成熟的倾向时。 静宜虽不算知识分子,但为了女儿的成长,她也一直在学习,努力接受新思维,对思瑞的各种想法,她从不武断否定。当母亲的时间越长,她越坚信,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都有自己成长的独有节奏,做父母的不该频繁干扰,最好的做法是在尊重的基础上耐心倾听、平等沟通。她希望女儿能成为一个独立、自信、有主见的姑娘,到目前为止,她认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妈妈,告诉你个事。”思瑞忽然说,“晓佳的爸妈要离婚了。” 静宜诧异,“是吗?我刚在宿舍碰到她,一点没看出来啊!” “她当然不会在你们大人面前流露什么了。不过这几天我们一起吃晚饭,她就忧心忡忡的,还掉过眼泪呢,她不希望爸妈分开。” 静宜无言。 “不过晓佳说,她爸妈最近两年一直吵架,这个婚估计是离定了,就是因为小孩子的归属问题谈不拢,才一直拖着。她还问我们,跟爸爸好还是跟妈妈好?” 静宜上了心,“你怎么说的?” “我说当然选对你好的那个了,反正要我,我肯定选妈妈。” 这回答让静宜十分舒心,不过想起晓佳刚刚那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表情,心情就轻松不起来了,忽然觉得初中生其实已经蛮复杂了,会把心事藏起来,伪装出快乐的样子……真不容易。 思瑞一到家就直奔卧室翻箱倒柜找手机,“妈妈,我手机哪去了?” “在这儿,我早上给你充好电了。” 思瑞小鸟似的飞扑过来,脸上露出小女孩的天真稚气,“妈妈你真好!” 静宜暗暗叹口气,自从给思瑞买了手机,她就再也脱不开手了,把手机看得跟命根一样重要,静宜曾经起过没收的念头,很快放弃了,因为实施起来太难。幸亏寄宿不许用手机,而且思瑞的学习成绩一向不错,也便由她去了。 思瑞开机后,先用QQ和同学聊个没完。 静宜纳闷,“你们在学校还没聊够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感觉不一样!” 静宜做晚饭时,听见思瑞在客厅打电话,“爸爸!对呀,今天下午放的……东西挺多的,都是妈妈帮我整理的……” 后面静宜就听不见了,因为思瑞跑自己房间去了。 当面叫“爸爸”,背后叫“老赵”,静宜失笑,摇摇头,把西蓝花倒进炒锅。 第7章 No.7 旧债 如果能过滤掉人脸上所有感性的表情,只保留五官及其布局,那么卢婧和季帆在相貌上的相似度几乎高达80%,而因迥异性格沉淀下来的气质、年龄差异会大大干扰这种客观相似度,这就是为什么欧阳勋在看到卢婧的第一眼后虽困惑却未能直捣真相的原因。 他在酒吧虽然有过一瞬的顿悟——无意中把卢婧和季帆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却终究觉得太离奇而不愿相信,以致棍子抽到面门时,才悔之晚矣。 此刻,他和卢婧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内相对而坐,两人面前都放着一杯咖啡,以欧阳勋的经验判断,这一杯貌不惊人的咖啡铁定死贵,而且还不会好喝,但反正是卢婧买单。 “项目丢了,许青澜有没有怪你?”卢婧和颜悦色问。 出于保护自己那一点仅剩的尊严,欧阳勋矜持地笑笑,没给回应。 “你现在肯定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才把项目给顺时的吧?” 卢婧往后仰,靠在松软的沙发上,“不过说实话,顺时比你们务实,对国内企业也更有经验,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为的。” 欧阳勋总算开口了,“卢总的意思是,把我拉进来陪跑,就是因为季帆?” “没错。”卢婧直言不讳,“本来早该把BSK踢出竞标的,但看到你的名字时我改主意了。” 欧阳勋沉默,他没什么可说的。 “我和季帆感情很好,几乎无话不谈,她和你交往我也是知情的,她告诉过我很多细节,我根据她的描述推测,你并非良人,但她爱你,愿意冒险试试。” 卢婧啜了口咖啡,才接着说下去。 “季帆从小学习努力,是个很骄傲很要强的女孩子,对待感情也从不随便,到二十九岁都没找到心仪的结婚对象,家里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她偶然遇见你,和你交往,对你越陷越深,知道你喜欢那种,呃,所谓潇洒的女孩子吧,她多少有些迎合,装得很前卫,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也是因为你,她才会那么主动……你伤她伤得很深,两年后,她才从你带给她的阴影里走出来。” 欧阳勋盯着咖啡杯发呆,眼前浮起在酒吧与季帆邂逅的情形,原来那烈焰红唇,那暴露着装,都是某种程度的COSPLAY。 “要是我说,想带你回去见见家人,帮我做戏骗骗他们,你会不会愿意?”季帆眼神闪烁,故作轻松。 欧阳勋微笑,“不是说好不介入彼此的家庭么?” “就不能为我破一次例么?” “呵呵,那对我的前任不怎么公平啊!”他开着玩笑拒绝了季帆的试探。 “本来今天我没必要出来见你。”卢婧的声音把欧阳勋拉回现实,“可是季帆知道我在项目上为难你之后,坚持要和你见个面。” 欧阳勋扬眉,先是错愕,视线与卢婧相触时又仓惶逃窜,季帆那张竭力忍住悲伤和愤怒的脸在脑海中怎么都赶不走。 他和季帆最后一次见面,是季帆提出来的,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来往了。 坐定没多久,季帆就冷冰冰宣布,“我们分手吧!” 欧阳勋笑,“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短信,我以为咱们早就分手了呢!” 季帆垂眸,停顿了会儿方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要我想还是不想?” “……欧阳勋,你真是个混蛋。” “哈哈!这一点,我以为你认识我的时候就该看清了……” 即使事情已过去了近三年,但每当想起与季帆谈分手的那一幕,欧阳勋还是觉得难受,他玩世不恭地开着各种玩笑,直到最后一刻,发现他戏弄的是一个真心爱上自己的女孩,他一边忙着撤退,一边在心里由衷地骂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她,为什么想见我?”欧阳勋鼓起勇气问卢婧。 “一会儿你见了她不就知道了。”卢婧语气平淡,“如果我和你从没见过面,我是不会答应她的,不过那次你来我们公司,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你看上去很有修养,专业能力也强,我多少有点明白季帆为什么会陷在里面了……当然,你和她已经结束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只希望,待会儿见面,你别再伤害她。” 卢婧离开了约十分钟后,季帆终于出现在欧阳勋面前,画着淡妆,长发披肩,穿一身淑女风格的长裙,一望而知是那种出身良好家庭的乖乖女,和欧阳勋三年前认识的季帆简直像两个人。 欧阳勋的视线不敢在季帆身上多作停留,欠身请她坐下,指了指她面前的饮料,“我帮你点了VOSS苏打水,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喝这个。” 季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神色也温柔了不少,“谢谢,难为你还记得。” 她凝神打量欧阳勋,欧阳勋察觉了,略含尴尬地朝她笑笑,又动手帮她倒饮料。 “你还跟从前一样,一点没变。” “呵呵,你也是,哦不,比从前更漂亮了。” 季帆坦然接受了欧阳勋的恭维,端起杯子饮一口,放下时说:“你和我姐谈项目的事,我前两天才知道,如果她事先告诉我,我不会同意她那么做。” “和你没关系……” “我姐脾气很直,又特别疼我,那时候和你分手,我可能情绪过于激烈了点,姐一直替我不值,所以这次没征求我同意就……如果给你造成麻烦,我向你道歉。” 欧阳勋局促不安,“不用道歉,真不是你的错…….” “我们分手的事,错不在你,因为你一直就是那样,错的是我,妄想改变你,自不量力。” 季帆听似温婉的语气却难掩咄咄逼人,像扔过来的一根绳索,套在欧阳勋脖子上,随时可能勒紧,让他窒息。 他深呼吸,内心的歉疚感达到巅峰后,忽然就淡了。 “你今天和我见面,究竟是为什么呢?希望我懊悔,或是愧疚?” 季帆眼里的光芒黯了一些,缓缓摇头,“都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对你是不是真的没感情了。” 她看看自己握杯的手,郑重其事点点头,“我想是的,我没有再觉得委屈难受,手没有发颤,舌头也没有打结——我已经完全能把你当路人看了。” 欧阳勋心头刚刚涌起的一点恼意散尽,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有点迷糊可爱的季帆。 “你是我认识的女孩里最……”欧阳勋斟词酌句,“最特别也最有意思的一个,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很愉快,我是认真的。” “可你依然不会爱上我,是吗?” 欧阳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笑了笑。 季帆目不转睛凝视着他,“欧阳,知道你最能迷惑女人的是哪一点吗?” 欧阳勋微笑着摇头。 “就像现在这样,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装无辜,让人拿你没办法又对你恨不起来……姐姐说我心软,所以才会被你伤到,我承认她说得没错。不过欧阳,”季帆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你不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欧阳勋沉默地听着。 “如果你还不改,总有一天会踢到脚板,会有人狠狠收拾你的。” 欧阳勋干笑笑,“我觉得你已经在收拾我了——你让我觉得,对你有所亏欠。” 季帆摇头,“我不是为了让你有负罪感才来和你见面——听我姐说,你现在的部门领导是个女罗刹,很不好伺候,你丢了项目,她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所以我要求我姐给你一定程度的补偿。” 她从小包里取出一张名片,推到欧阳勋面前,“他们公司华北分部要上一个新项目,这是负责人的名片,你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我姐已经关照过对方了,只要条件合适,他们会向你倾斜的。” 欧阳勋表情复杂,愣了几秒后才看向季帆,“谢谢!” 他的手指点在那张名片上,但没有拿起来看,而是向前推,把它还给了季帆,“我不需要这样的照顾,我自己犯的错,我自己承担。” 季帆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两人的视线终于坦坦荡荡碰到一块儿,欧阳勋诚恳地说:“季帆,对不起。” 第8章 No.8 多管闲事 暑假一到,蒲公英餐厅就忙于迎接各种谢师宴、状元宴,静宜也不得闲,不少订餐的都是老客人,电话直接打给她,她布置完了还得亲自给人回话,等客人来就餐,她少不了要去席间应酬几句。 出面操持这类宴会的多数是妈妈,有几位还和静宜在学校碰见过,对思瑞的学习情况也有所耳闻,都知道静宜养了个特别出色的女儿,碰上这样的客人,静宜一时半会儿就很难走得了,妈妈们聊起孩子来简直没完没了。 “静宜,思瑞这次期末考又是年级第二,好厉害哟!你快给我们说说,你都是怎么教这孩子的,我们也跟着学学啊!” 静宜笑道:“我没什么经验,主要是她自觉。” 她这么说也算实事求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静宜就辅导不了思瑞的功课了,她也起过念头要送思瑞去上课外辅导班,但思瑞誓死不从——“我上课好好听,作业好好做不得了吗?干吗还要送我去上课?” 思瑞打从进幼儿园开始就厌烦学校,为了给自己赢得更多的自由时间,她果然说到做到,学习踏实认真,虽然没上过一天补习班,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 “你太谦虚了,孩子哪有自觉的!就说我家那个烦人精吧,一学期能把我作吐血好几回,也是住宿,每个礼拜总有两天要给她送饭,还一送就得是四份,整个宿舍的伙食全包,跟我说不送不好,会影响团结——我都成送外卖的了!” “哈哈!我家那小子倒是没这么多事,就是成绩不行,怎么补课都没用,明年也升高中了,我琢磨着只能给他送国际部去,将来不用高考,直接去国外读。” “那得花不少钱吧?” “我给他准备了三百万!” “啧啧,养个孩子也太烧钱了……” 等静宜好容易脱身,从包厢出来,没成想在走廊撞见了蒋老师,蒋老师教语文,是思瑞初一的班主任。 静宜忙迎上去,“蒋老师,您今天也有饭局啊?” “对,有个学生考上了复旦,回来摆谢师宴,把初中老师也请上了。” “那恭喜了,名师出高徒呀!” “哪里哪里,是孩子自己努力。” 两人客套几句,静宜正想打声招呼离开,蒋老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疑虑,“思瑞妈妈,期末考之前,我让思瑞叫家长到学校去一趟的,怎么来的是她爸爸呀,你当时没空吗?” 静宜一愣,“……哦,是,是挺忙的,她也没跟我细说是怎么回事……” “倒没什么大事,期终考前不是有过几次摸底小测验么,思瑞的物理和语文都没发挥好,如果只是稍微掉几分我就不说什么了,但她快考到垫底的程度了,我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她也不说,后来又发现她晚自习经常跟同学聊天,比从前散漫了不少,这才让她把家长叫来,原以为会叫妈妈来的,因为以前每次都是你来学校,没想到那天来的是爸爸,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爸爸呢……” 静宜手机响,她看了眼,是个陌生的座机号,似乎是企事业单位打来的,便向蒋老师道歉,“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你接电话吧,我也进去了,有事咱们再联系。” “哎,好好,蒋老师再见!” 静宜一边目送蒋老师一边接电话,“请问哪位?” “是裴静宜女士吗?” “对,是我。” “我们这里是路东派出所,李秀萍是你婆婆吧?” 静宜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啊对——她怎么了?” “她偷快递公司的包裹,被人扭送到我们这里了,你最好来一趟……” 静宜赶到路东派出所,给她打电话的郑警官接待了她。 “你婆婆是不是特爱捡东西?” 静宜陪笑解释,“是这么回事,她平时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拣点纸板箱瓶子什么的卖钱,不过她不会偷东西的,应该是误会吧?” 郑警官告诉她,李秀萍拣纸板箱拣红了眼,把快递公司堆在门口的包裹给拿了,人家翻了监控之后才找到她,气愤之下报了警。 “快递公司报案的人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头回这么干的时候,人家就提醒过她,这属于明知故犯。” 静宜局促地问,“那这事,要怎么办呢?” “好在东西金额不大,快递公司报警主要是想给老太太一个教训——你先坐,需要填报一些信息,然后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郑警官边说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摞表格,“回去以后好好教育老人,以后再这么干,就真的要追究法律责任啦!” 静宜松一口气,赶紧表态,“您放心,一定会跟她说清楚的。” 她办完手续没多久,就有人把李秀萍给领了过来。 李秀萍六十多岁,干瘦,皮肤黝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一大截,静宜知道那是长期操劳的缘故。 李秀萍三十几岁就死了丈夫,没有再婚,凭一己之力将两儿一女养大,她没什么过硬的本事,干得要死要活也挣不到几个钱,勉强糊口度日,直到长子赵斌开公司成了气候,家里的经济情况才大大好转。 不过长年形成的习惯很难改变,尽管赵斌三令五申不许母亲出去捡垃圾,她嘴上答应了,背过身去还是照干,静宜相信,她从中得到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是别的方面很难带给她的。 李秀萍见了前儿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静宜知道她怕赵斌,另外两个孩子又不在本地,能求助的就只有静宜了。静宜没责备她,也朝她笑笑,言简意赅说:“妈,我们可以走了。” 平心而论,李秀萍不是那种难相处的婆婆,对静宜始终客客气气的,从来没刁难过她,所以即便离了婚,静宜逢年过节还是会带思瑞去看她。 静宜领着李秀萍去停车场,李秀萍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讲。静宜在心里斟酌,路上要怎么“教育”这位老人比较合适。 李秀萍积习难改,连赵斌的话都听不进去,更别提静宜的了,不过静宜觉得有责任提醒她,再有下次就不是打个电话便能解决的事了。 一辆黑色大奔忽然驶入停车场,以不慢的速度经过静宜和李秀萍身旁,又在她们前面停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静宜扫了眼车牌,认出是赵斌的车。 赵斌很快从车上下来,超短的寸头,鼻梁上架一副蛤蟆镜,黑色短袖T恤配米色休闲长裤,别提有多神气,然而脸色如铅,杀气腾腾。 静宜转眸看李秀萍,后者眼神惊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像溺水中人抓着浮木。 赵斌走到两人跟前,叉腰垂眸,也不脱墨镜,静宜很难分清他在墨镜后面瞪着谁。 “怎么回事?”显然是问母亲,语气阴沉得吓人。 李秀萍嗫嚅着说不出话,静宜尽量婉转地替她解释,“没留神捡到快递公司的纸板箱,人家误会了才报的警……” 赵斌突然朝母亲吼:“不是叫你别再捡垃圾嘛!脸都让你丢光了!!” 李秀萍吓得直哆嗦。 静宜有点恼,“你吼什么?有话好好说……” 赵斌不由分说,把母亲从静宜身后扯出来,“走!跟我回家!” 李秀萍人被儿子拖着走,止不住可怜兮兮回眸,“静宜……” 静宜见赵斌来者不善,也有点慌,“赵斌你,你别……” 话没说完,赵斌已经把母亲塞进车里,砰一声关上车门,静宜想“解救”婆婆,但赵斌高壮的身躯靠在门上,挑衅似的面对静宜,一副“想救人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架势。 静宜心知他此刻面上无光,恼羞成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得缩回脚,想一想,又有点恼恨自己,既像说给赵斌听,也像劝自己,“她是你妈,又不是我妈,我操这份心干什么?” 赵斌嘴角一扯,露出一点恶作剧似的笑,“总算明白过来了?这老太太屡教不改,不给点教训她记不住,不过放心,她是我老娘,我也就吓唬她一下,不会真对她动手,我可不想遭雷劈!” 静宜瞪他一眼,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第9章 No.9 嫌隙 思瑞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姑娘,小时候就很文静,长大了也没多少改变。 暑假里,静宜本想和往年一样,在餐厅找个空房间安置她,写作业、看书都可以,但思瑞嫌餐厅闹,非要赖在家里。 “家里多好啊!有空调,还安静,我想玩就玩,想睡就睡。” 静宜说:“那你午饭怎么办,总不能我每天给你送回来吧?” “不用,你晚上帮我做好,中午我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那样不新鲜。” “放心啦,从营养学角度讲,一点问题没有。高铁上卖的盒饭保质期都好几个月呢!” 思瑞还挺体谅母亲,“妈妈,你晚上要没时间做,我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个餐盒或者三明治对付一下也行。” 午饭凑合就算了,晚饭静宜怎么也要给孩子吃好,时间充裕的话,她就从餐厅带点食材回家亲自下厨,来不及就让店里厨师炒几个菜,打包带回家。 她一般五点到家,伺候思瑞吃过晚饭还得赶回蒲公英,好在家和饭店相距不远,往返也就二十分钟车程。 思瑞特别享受这种独处的时光,没人老在她耳边提醒:该喝水了,该吃饭了,该起来运动运动了。那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当然一个人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尽情玩手机,这也是静宜最忧心的地方,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天她因为去派出所保释婆婆费了不少时间,晚饭就请陈主厨代劳,炒了个青椒牛柳,做了咖喱牛腩,再加两个炒时蔬和一份煲汤,全是按思瑞的口味做的。 静宜拎着沉甸甸的饭食回到家,敲门没人应,只得自己掏钥匙开锁,进门一看,思瑞趴在床上塞着耳机玩游戏,静宜心里顿时闪过一丝不悦,但没教训女儿,只叮嘱她起床洗手,然后母女俩一起吃晚饭。 等思瑞吃差不多了,静宜才说:“今天我在蒲公英碰见蒋老师了,她说你两门小测验不太好,还让你叫家长去学校,你怎么不告诉我?” 思瑞正捧着碗喝汤,从碗沿上抬起眼睛,朝母亲瞥了眼,“我怕妈妈生气。” “我有为了成绩骂过你吗?” “你嘴上不说,心里会失望。” 静宜一时接不上话。 思瑞说得没错,她之所以能超脱地跟人聊孩子,聊学校,主要原因还是思瑞成绩好,如果女儿学习很差,静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保持如今的淡然。 可心里依旧觉得不舒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思瑞又说:“反正老赵也是家长啊,蒋老师说叫家长去,又没说只能叫妈妈。” 静宜更加生气,“你这是狡辩。” 思瑞也不高兴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听蒋老师发一通牢骚罢了,我是不想让你担心才叫爸爸去的。” 静宜说:“你以前考试一直很稳的,怎么会连着两门考砸呢?妈妈不是怪你,是担心你心里有事不说……” “你担心就有用了?”思瑞嘟嘴,“再说,你也不是担心我,是被蒋老师突袭了觉得没面子吧?” “你……”静宜气得眼圈都红了。 思瑞见状,有点心虚地起身,“我吃饱了——妈妈你一会儿还要回饭店吧?” 静宜尽力控制住情绪,绷着脸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单哥玩会儿,她上补习班应该回来了。” 思瑞嘴里的单哥是她的同班同学单敏洁,和她们住同一个小区,隔两栋房子。 等思瑞背上挎包从房间出来,静宜还呆坐在餐桌前,思瑞打母亲身边经过,脚步没有停留,语气也很欢快,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妈妈我走啦!你开车注意安全。” 静宜脸色缓和下来,“好,你也早点回来。” “九点前我会到家的,肯定比你早——拜拜!” “拜拜!” 每次母女发生矛盾时,都是静宜主动和女儿沟通,她给思瑞讲道理,思瑞能听进去,但思瑞从不道歉。 孩子小的时候静宜没觉得有什么,可思瑞马上14岁了,静宜对她不可能一点担心都没有,尤其当思瑞用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她说话时,静宜就会忧心忡忡——女儿和自己这么说话也就罢了,她要是对别人也这样的态度,会不会起冲突呢?万一起冲突,她会不会吃亏? 此刻,静宜内心就有点崩溃,深刻反省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孩子一天天长大,各种问题层出不穷,无论她多用心多努力,都不可能尽善尽美。身为母亲,静宜的心情时常在骄傲和忧虑之间反复切换——就比如今天,中午被客人围着夸赞时还满心欢悦,回到家来,思瑞几句话就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她长叹一声,除了打起精神应对外别无选择,这大概是每个母亲都必须面对的成长焦虑吧。 回到蒲公英,静宜先在大堂间转了一圈,正是晚饭高峰期,餐厅里座无虚席,员工们全都奔跑忙碌着,井然有序,她心里觉得充实了不少。 巡视完大堂,静宜便走楼梯上二楼。整个餐厅一共就两层,楼下是大堂间加两间棋牌室,楼上是包座和行政办公室。 她初办这家饭店时不被人看好,主要是规模尴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论档次比不上星级酒店,论家常又很难和街头排挡比拼。 思虑再三,她决定还是把重点放在饭菜质量上,从用料到烹饪方式都是地道的本帮菜系。 她很幸运,请到了陈主厨,来蒲公英之前,陈主厨是上海某大饭店中餐厅的资深厨师,人到中年,撂不下家乡的老母,听说静宜在找主厨,便回来与她见了一面,谈起经营理念,彼此都挺合意。 陈主厨的手艺给餐厅带来了绝佳的声誉,生意越做越兴隆,曾有人建议静宜开分店,她没接受,怕砸招牌。大家都说静宜心态好,不像老板。陈主厨对静宜这个不像老板的老板尤其满意,时常赞她温婉和善,豁达大方,比从前的老板强不知多少倍。合作七年,两人没红过一回脸。 在办公室坐了三分钟都没到,一名叫吴兰的服务员怯生生来敲门,“裴总,202的烟雾警报器一直在响。” 从称呼上就能分辨出员工是老还是新,老员工习惯叫她“静宜姐”,新员工则尊称她“裴总”。 静宜心情不佳,语气难免生硬,“你进去关一下不行吗?” 言下之意,这种小事也要跑来找我?后面这句当然没说出口,静宜不习惯训斥员工。 “可是,赵总在里面……抽烟。” 静宜一愣,“你们怎么不劝劝他?” “劝过了,没用。他说,咳,要您去一趟。” 静宜推开202的门,一股烟味立刻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赵斌独自靠在椅子里,正翘着脚抽烟。 静宜走上前,二话不说,拔下他嘴边的烟在空碟子里摁灭,然后关空调,开窗,同时叮嘱门外的吴兰,“去把警报解除了吧!” 吴兰应一声,如释重负地跑了。 赵斌盯着静宜,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总算有点脾气了——陪我坐会儿。” 静宜冷冰冰说:“我忙着呢!”她不看赵斌,手头一忙完就要走开。 赵斌说:“你走了,我接着抽。” 静宜恨恨地转回来,在他对面坐下,“你心里不舒服,就跑我这儿来撒野?” 赵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垂眸说:“你不该管我妈……有时候,连我都不想管她,说不听,招人恨。就因为有这么个妈,不管我多能耐,人家都会低看我一眼。” 静宜从他表情里读出了羞愤,她知道赵斌是要面子的人,想了想道:“你从前说过,那么努力就是为了家人。” 那时赵斌刚认识她,铆足了劲儿追她,知道她家境不好,下面还有个弟弟,而他也差不多,家里除了寡母还有两个仍在读书的弟妹。 “你看咱俩多像,我是长兄,你是长姐,都是责任重大!不过静宜,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混出个人样来,让你家和我家都过上好日子!” 静宜当年就是被赵斌的这句话打动的,现在他终于发达了,弟弟妹妹也都在外地成家立业,而他的口风却变了。 “我那是为了把你追到手哄你的,你还真信?”赵斌笑道。 静宜白了他一眼,“没对你妈怎么样吧?” “把她训哭了。” “你这是何必?” “你以为我好受?” 静宜缓和了语气说:“她和我爸妈一样,都是穷过来的,苦日子过多了,心理上很难改过来。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不对,你是儿子,有话好好说。实在说不通就算了,尽量帮她善后吧。” 赵斌盯着她,久久的,目光深沉,静宜有点受不了,“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第10章 No.10 出走 赵斌又去摸烟,见静宜蹙眉,回神似的把烟盒放下。 “你打算和惠正民结婚了?” “听谁说的?” “我想知道的事总有办法打听到。” 静宜抬起下巴,“跟你有关系吗?” 赵斌置若罔闻,“我还听说,他儿子规定老子要等自己上了大学才能再婚,他儿子今年刚好高中毕业。” 静宜没吭声。 “你还是那样,什么事都听别人的。” 静宜起身,“我该走了。” “我和你,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你要我说多少遍?” 赵斌叹气,“是啊是啊!总是清醒不了。这人呐,真是不能做错事,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忽然拽住静宜的胳膊。 静宜恼,“松手。” 赵斌不理,兀自说:“我知道我不是东西,这些年干了不少混账事,也说了不少混账话,但我对你是有感情的……静宜,你信不信,我还爱你。” “我信。”静宜扭过脸来,目光却平静如水,“但你更爱儿子,还有那些年轻的身体。” 揪住她的手松开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上陈妍?”赵斌嗓音暗哑,“因为她像你。” 静宜没搭茬,径直走出房间。 “我其实也不想管她的事,毕竟离了婚就不再是我婆婆了,可她找我帮忙,我实在很难开得了口回绝。” 静宜向月之诉苦,“我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对不想做的事就是没办法拒绝,一个’不’字卡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来。” 这是七月上旬的某个午后,服装店门外的人行道被骄阳烤得快要化了,半天也没个客人来。屋里的人也懒洋洋的,米洛坐在前厅椅子里刷手机,月之养的大橘猫躺在她脚边打盹儿。 静宜吃过饭就来找月之,她心里闷得慌,想找月之说说话。 和于晴相比,静宜更愿意向月之吐露心事,倒不是说对于晴有什么看法,而是她和月之性情更为相投,于晴脾气耿直,遇到麻烦从来只走直道,不管不顾一通冲杀,管别人怎么想呢!因此她很难理解静宜弯弯绕绕的心曲。 月之把新沏的菊花茶放在静宜面前,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想那么多干什么?能拒绝当然要拒绝,拒绝不了就去做,否则你又要为没帮忙苦恼对不对?凡事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就行了。” 静宜释然而笑,“我就爱听月之姐说话,每回都能搭准我的脉。听你这么一劝,我浑身都舒服了。” “你呀总喜欢看低自己,其实你比你想的坚强多了,也能干多了,看你把孩子带得多好,餐厅也经营得井井有条。” “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是一时的,哪有人每件事都碰上好运气呢!到头来过得怎么样其实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别的不说,光一个人带大孩子就很不容易了,多少人羡慕你有思瑞这样的女儿。” “唉,说到这个,我正发愁呢!” 静宜把思瑞和自己拌嘴的原委告诉了月之,末了说:“孩子大了,我觉得越来越没能力追上她了。别的不怕,就怕她遇到事情耍小聪明。这几年我一直担心离婚会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果然,这件事上就体现出来了。” 月之安慰她,“放松点,别那么紧张,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说赵斌好面子么,可能思瑞这点上随他,怕在你面前丢脸。” 静宜笑,忍不住又叹气,“养孩子真是难,管松了怕她将来怨自己,管紧了又怕孩子不开心。” “你已经够尽力了,我见过的家长里面,没人比你做得更好,你看于晴在孩子身上才花多少心思,成天就知道搓麻将。你对孩子的要求也别太高,压力一大,问题自然少不了。” 静宜点头,“她小时候我确实想过要好好培养她,还给她报过钢琴班,那时候才三岁吧,坐在琴凳上一点点大的个子,脚才有凳子一半高。她心里很不愿意学,被我逼着又没办法,老师教她手法,在她手心塞了个纸巾团,要她想象那是只小白兔,不能握太紧,她练着练着突然叹了口气,老态龙钟的,当时我都听呆了,回去告诉赵斌,赵斌说反正是女孩子,健健康康就行了,学什么无所谓。我就给她退了钢琴班,后来也再没想过给她报什么兴趣班。没想到松手之后,这丫头反而越来越好了,学什么像什么。” “所以呀,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只能顺其自然——赵斌那时候还想着要个儿子吧?” “嗯,现在倒是把思瑞看作他的骄傲了。” 两人同时想起赵斌干过的荒唐事,以及最终那个既可笑又可悲的结局,但谁也没提。 月之说:“别多想了,你看你马上要和惠检结婚了,往后好日子长着呢!” 静宜的神色里又添了丝惆怅,“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婚到底该不该结?” 月之诧异地扫她一眼,“你们之间出问题了?” “不,不是。” “那就是,思瑞不乐意?” 静宜苦笑,算默认了。 “你好好和她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比较敏感,不过思瑞和你感情那么好,她会理解你的。” 静宜惆怅弥深,“你说,结婚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她们不止一次讨论过。 “如果性和孩子问题都解决了,还要丈夫干什么?”于晴曾放出如此豪言。 月之当时就反驳她:“人是需要感情的,不像你以为的那样简单干脆,否则夫妻离婚不会有撕裂肉体那样强烈的痛感,离婚是把扎在肉里的一根刺拔出来——静宜,你说是不是这样?” 静宜道:“月之姐口才好,我说不上来,但确实是这样。还有孩子,我一直担心没有爸爸,孩子的成长多多少少会受影响……” 正因如此,她抚养思瑞的过程难免有些战战兢兢,总怕委屈了女儿。赵斌无论什么时候想见女儿,静宜也从来不会找借口回绝,就算自己不愿再和赵斌有牵扯,她依然希望思瑞能得到足够多的父爱。 月之想了想说:“这个事情,取决于你对惠正民的感情——你爱他吗?” 静宜眼前浮起三年前第一次看见惠正民的情形,他穿着检察院的制服,和一群同事走进蒲公英餐厅,深蓝色长袖衬衫,灰领带,黑西裤,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器宇轩昂,锋芒毕露。静宜承认自己看见他第一眼就心动了。不久就有热心人给她和惠正民穿针引线,组饭局请他们一起吃了顿饭,彼此印象都不错。 不过两人确立关系后,相处的时间却不多,惠正民自己也承认,他和前妻离婚的主要原因是工作太忙,顾不上家里,前妻无法忍受。 静宜因为在赵斌那里吃过亏,觉得男人只要能认真做事,不花天酒地就没什么可挑剔的,惠正民虽然忙,但确实是一心扑在事业上。 相处久了,静宜又发现,正民生活上也特别循规蹈矩,讲好每周三约会就是每周三,逢年过节会送礼物给静宜的父母和思瑞,而且每种节日送的礼物都差不多。比如给静宜准备的通常都是她用不太上的化妆品,给思瑞的是比她年龄小好几个档次的玩具,送长辈的永远是保健品。 逢端午节,思瑞总要戏谑地来一句,“惠叔叔的粽子咸蛋也该发来了吧?” 静宜有时想在约定外的时间和正民见个面吃顿饭,正民总说没空。静宜有次心里特别难受,就问他,“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惠正民不假辞色说:“当然是老婆,静宜,我是要娶你的!” 静宜顿时感动,气也消了。 想到这些,静宜便朝月之莞尔,“当然爱了,不然也不会在一起这么长时间。” “那就行啦!你也不能事事只为孩子考虑,有时候也该为自己想想。” 和月之聊到四点半,静宜才算过足瘾,起身告辞。 走回餐厅的路上,手机响,她掏出来一看,是思瑞给她发来了一条短信。 “妈妈,我最近情绪有点暴躁,想出去散散心,短则几天,长则一个月,不用找我,我会回来的。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也保重——爱你的瑞。” 静宜起先只是发懵,把短信连读了三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拨思瑞的手机号。 关机。 她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第11章 No.11 利用 许青澜召集部门会议,要求全员参加,平时喜欢借项目躲在外面的神头鬼脑们今天全在办公室出现了,比如欧阳勋。 许青澜在会上讲了不少内容,不过欧阳勋替她总结下来不外乎两点:一、自从她来部门之后,一个季度内,业绩比同期提升了20%;二、大家的工作态度总体上是积极的,但她仍在部门内发现不少怠惰现象,会在今后逐步采取措施根除。 中午,欧阳勋和同事们在餐厅边吃饭边聊天,小叶提到许青澜的“根除”计划,忍不住瑟瑟发抖,“你们说说,许老板会根除几个?” 老唐说:“裁员吗?我觉得不至于,目前咱部门人员也不算冗余,裁掉了找谁干活啊!而且每个组都加了业务指标,对许老板来说,当务之急是先做出成绩来。” 欧阳勋的徒弟许东知道欧阳勋和许青澜不怎么对眼,便放肆地发起了牢骚,“刘总在那会儿,大家还能得些清闲,许老板一来,人全被当成驴使了,追着赶着上阵拉磨,一刻不得闲!” 欧阳勋横他一眼,“指标也不用你扛,项目出问题也不用你背锅,你瞎叫唤什么!” 许东讪讪,“我不是为师傅叫屈呢嘛!” 胡科说:“叫屈也没用。从前的美好时光肯定是一去不复返了——就因为刘总管太松,业务年年下滑,上面才请来了这位女罗刹。” 他看着欧阳勋,话锋一转,“不过欧阳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四五家公司都点名要你做项目经理,年底指标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像我们,还得发愁上哪儿找业务去。” 欧阳勋苦笑,“胡科你别调侃我了。没发现许老板看我最不顺眼么?这次把正宇弄丢了,她一星期没拿正眼瞧过我,就差直接往我脸上啐唾沫了。” 老唐也纳闷,“按说不至于啊!欧阳的工作能力且不说,你俩不还有一层师徒关系在么,没道理不照顾你——欧阳,你当年是不是得罪过她呀?” 欧阳勋目光虚虚一晃,嘴里翻出一声嘟哝,“我没事得罪她干什么?” 吃过饭回办公室,欧阳勋从电脑里调出一份合同草稿,正逐条研究,许青澜打电话给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用的是和平常一样既果断又冷淡的语气。 欧阳勋在电脑前磨蹭了会儿,才硬着头皮起身,走之前顺便抄上那份还没改完的合同,仿佛给自己壮胆。 “把门关上——先坐,等我两分钟。” 欧阳勋依言关门、落座,许青澜还在电脑前耕耘,他得以有机会打量她几眼,以一种超越工作范畴的眼光。 五年前他跟许青澜做项目时才31岁,许青澜比他大六岁,那年37,人长得不算漂亮,但身材高挑,骨架宽大,颧骨略高,是欧洲人眼里的东方美女。加上眼神中从不掩饰的野心,很多人都猜她会找个德国人嫁了,她也确实没把身边的国产帅哥放在眼里,比如欧阳勋这样的。当然欧阳勋对她也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彼时的欧阳勋正在遭受生活的暴击,创业受挫和离婚相继而至,可谓倒霉到了家。 相较而言,创业失败对他的打击还要更大一些,自信心一下子被捶到谷底,他明白那些催人奋进的励志鸡汤其实都是胡扯,一个人要成功不是光靠满腔热情就够了,这个世上有太多不适合你干的事,你勇敢迎上去的结果,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 此后欧阳勋只想找棵大树,在树下踏踏实实待着,BSK正是这样一棵如他所愿的大树。 两分钟过去了,许青澜还在噼噼啪啪敲字,仿佛已经把欧阳勋忘了,欧阳勋舒服地靠在椅背上,耐心等着。 五年过去了,许青澜已是一名标准的中年女性,或许是妆容精致的缘故,脸上倒是看不出憔悴之色,如果她的表情不那么刚硬的话,欧阳勋相信她会比现在迷人得多。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欧阳勋的? 发现他同时和两个女生周旋那次,还是他替她挡掉客户不怀好意的约会导致项目黄了那次? 而他和许青澜之间最最成谜的,是那次酒醉后的“忘情”。 那天晚上也是陪客户吃饭,几个中年男人围攻似的向许青澜敬酒,欧阳勋想帮她喝,客户不让,许青澜豪爽地将酒桌上的酒喝了个遍,走出饭店时已完全找不着北,欧阳勋只得送她回家。 许青澜独住一栋三居室,装修得很有品味,而她一进门就开始吐,把这品味污染得面目全非。欧阳勋忙了小半夜,总算把师傅清理干净并送上床。 他那时虽已开始走花心风流的路子,不过总体上还算是君子,绝不愿落井下石,所以即便进了师傅的闺房,他也没想过要占许青澜一点点便宜,只想尽快回家睡觉,毕竟午夜都过了。 恰在这时,诡异的事发生了,许青澜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欧阳勋诧异低眸,床上的师傅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长发披散在枕边,像盛开的黑色玫瑰,她换上的睡衣也是黑色的,虽然款式保守,但依然是睡衣,在黑发与黑色睡衣之间,裸露的肌肤显得格外诱人。 她静静地盯着欧阳勋,眼里流淌出来的意味他很难领会,光看那双眼睛,也一点都不像酒醉的人。 欧阳勋脑子里有点混乱,主要是不知道这一刻该怎样看待许青澜,仍然将她当师傅,还是把她归类为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最终理性占了上风,他不想离开BSK,他还得在许青澜手下混饭吃,那种事最好不要发生。 他局促地甩了甩手,想挣脱彼此的黏连,但没用,许青澜抓得很用力,她不说话,也不放手,只是以那样的眼神迫着欧阳勋,像在等他领会后就范。 后来的许多细节欧阳勋都记不太清了,诸如他们到底纠缠了多久,自己又是怎样屈服的,以及他究竟是在许青澜家过的夜还是半夜三更就被她赶回去了。他只记得当许青澜主动迎上来吻他的时候,他赫然明白了一件事:主动权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绝非一次能够被称作享受的过程,而最令欧阳勋无法忍受的,是许青澜事后的绝情。 “记住,你必须忘了这件事!如果让我知道你跟别人吐露半个字,我拿刀剁了你!” 欧阳勋觉得屈辱,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忍不住呛她,“你到底是要我记住,还是要我忘了?” 许青澜朝他瞪一眼,欧阳勋立时虚了,讪讪地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够随便。” 欧阳勋差点吐血,都说男人无情,其实女人无情起来比男人更甚。 这事要发生在一年前,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然而那时正是他最失意无奈的时期,对什么都心灰意冷,缺乏掀桌的勇气,只能忍气吞声地消化,并尽快把它忘掉,好在四个月后,许青澜便辞职出国了。 欧阳勋的遗忘训练做得不错,五年来,他几乎没想到过许青澜,包括那件事。他明白了许多道理,总结出所谓的“混沌理论”,即凡事不必执着,也不必认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日子就会过得像丝绒一样顺滑流畅。 他也的确越过越洒脱,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攻城略池,完事了抖抖翅膀,翩然远去,不带走一片花瓣。他相信这是生活在痛击他之后给他的某种补偿,某种神秘回馈。 五年后的现在,欧阳勋愈发波澜不惊,即便许青澜从天而降,再次杀到他面前,他也没觉得诧异。他明白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不可能事事皆顺自己的意——她当然有权坐上眼下这个位子,而自己能做的无非是顺着原本的轨迹向前,不去搅动前尘往事。 令他想不通的是,许青澜为什么不能和他一样忘记过去?明明当初是她提议的。她傲慢的态度,憎恶的眼神,一点一点推开欧阳勋的记忆之门,让他一天比一天不自在。 下午加更~~ 第12章 No.12 对阵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欧阳勋从冥想中抽身,转眸,看见许青澜已经从电脑前挪开,把椅子朝自己的方向挪近了些,双目灼灼盯着自己,那眼神竟有几分熟悉,令欧阳勋想起那个尴尬而屈辱的夜晚。 “不知道。”他懒懒地回。 “叫你来,是因为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哦。” 欧阳勋大约能猜到许青澜这次的怨气将针对什么,正宇竞标失败后,她一直没找自己正经谈过,按说搞砸了那么大的项目,老板肯定要找事主总结经验教训的,一顿臭骂更是免不了。欧阳勋提防了一个星期,直到今天,悬在头顶上的那只靴子才算落了下来。 许青澜双手交握搁在桌上,视线停留在欧阳勋脸上,“你为什么还不辞职?” 这猝不及防的终极问题搞得欧阳勋十分错愕,“我为什么要辞职?” “正宇的单子丢了,责任在你,难道你不该为此负责吗?” “要照许总的意思,跑项目一定不能丢,丢了接手的人就该滚蛋,那部门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留不得……” “你少跟我耍花腔。正宇跟其他项目不一样,你可是在我跟前做了保证的,你说你有把握,所以我才放手让你去做,如果事先知道你弄不成,我会转给别人。” “除了我,你还能转给谁?”欧阳勋笑起来,“况且正宇是我找来的项目,咱们部门一直以来的规矩,谁找的谁负责,除非我自己提出来不做,否则没人敢接手。” 许青澜也笑,“哦,是吗?那我明白告诉你,现在部门的规矩我说了算,只要我觉得没道理,都得改。” 欧阳勋摊手,“随你,你是HOD(部门头儿),你想怎么玩都行,只要你不在乎年底的员工满意度调查。另外,我也得提醒你,我说过有九成把握,但没保证肯定能成,这个谁也保证不了。” “但我们之所以会丢掉正宇,主要原因还是在你——因为你玩弄女性,导致卢婧公报私仇。” 许青澜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朝欧阳勋飞来,他没有退缩,正面接住。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只能把卢婧的原话转述给你听了——如果我和卢总没有这层恩怨,正宇连竞标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还有,你措辞不当,我没有玩弄过谁,从交往开始就亮明态度,玩得起就玩,如果接受不了,我也绝不会强迫对方。” 他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许青澜,眼神里虽没刀子,但足够敞亮,仿佛要榨出对面那个女人心中阴暗的“小”来。 许青澜果然先闪开视线,有点无处停留似的在空中腾挪了几秒,最后落在一块宣传牌上。 她淡淡地笑了笑,“看来你这几年没白混,也变成牙尖嘴利的老江湖了。” 欧阳勋收起锋芒,“托您的福,都是一个亏一个亏吃着,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血泪教训。” “不管怎么说,正宇失利必须得有个交代——我已经把这笔销售额算入下半年的业绩并提交给艾尔萨了。” 欧阳勋长叹一声,“老板,你再性急也不能这么玩吧,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彼此彼此——你真不打算换换地方?你在这里都待满五年了。” 许青澜数秒之内已整理好所有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高高在上,只是语气明显比刚才柔软,欧阳勋认为这是自己胜利的标志。 “不想。”他很干脆地反问,“你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没人赶你走,就事论事。” 欧阳勋推心置腹道:“我走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业务指标谁来背?靠小叶还是靠许东?他们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就算你找新人来,没个一两年甭想看到成绩,我们又不是制造业,训练一下手熟了就能把产品做出来,我们靠的是经验……” 许青澜打断他,“你知道我对你不满意在哪里吗?” “啊?” “你对工作没有尽全力。” 欧阳勋“哈哈”干笑两声,“你这么说对我不公平,正宇招标的时候,我死盯了一个多月,差不多每天都在加班,你不会没看见吧?” “我看见了,但结果呢?你拿下了吗?” 欧阳勋恨恨地闭嘴。 许青澜说:“如果你肯多用点心,事先再多查几步,就会发现卢婧在玩什么猫腻,只要没开标,你就有机会补救,可你没这么做。” 欧阳勋继续沉默,但神色里的愤愤淡了许多,他明白许青澜说得没错。 “你只是比其他人多走了一步而已,以你的资历,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不光是正宇,还有荣华,如果你努力一下,八十万的项目应该能谈到翻倍,银代那次也是,你死抠着我们的标准价不放,惹恼了吴总,导致项目流产……” 欧阳勋努力忍住为自己辩护的欲望,“部门标准价不能随便改”是上一任HOD刘明恩的原则,不过欧阳勋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拿前任的话来压现任只会是自讨苦吃。 许青澜终于历数完对他的不满,进入总结,“正宇的事,你写份说明材料给我,我和艾尔萨去交涉吧。” 危机过去,欧阳勋松一口气,“行!以后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不过,”许青澜顿一下,意味深长看着他,“我还是建议你在外面找找机会,这个部门对你来说,已经不太适合了。” 欧阳勋怀着愤懑的心情走出许青澜的办公室,一路都在腹诽,凭什么我干得好好的要让我走?凭什么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了?你不过是个HOD,还想到这儿来当土皇帝了?我偏偏不走,你能拿我怎么着? 他以内心戏的方式抒发了一通情绪后,很快又自嘲,刚才为什么不把这些话甩在许青澜脸上呢?出来了唠唠叨叨算什么好汉? 怪只怪自己有软肋,五年来,他靠着BSK这棵大树舒服惯了,所以会有所忌惮,会被许青澜揉捏。大概只有等他离开的那天才能刮雄风了,但他离开BSK,上哪儿去过这么舒服的日子啊! 欧阳勋在楼下抽了根烟,混沌理论再次占据内心,他觉得平静多了。推门返回,正走去电梯间,手机响了,一看来显,是母亲赵珺梅。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烦躁又浮上心头,母亲打电话从没好事,不是催婚就是抱怨亲戚家的破事儿。 欧阳勋虽然不想接,但没有不接的理由,而且事后母亲会变本加厉找他算账。 “妈,我上班呢!”一开口就不耐烦。 赵珺梅毫不畏惧,“不是中午休息嘛!你一点半上班,现在才一点呢!” 欧阳勋叹气,“有什么事吗?” “出大事啦——思瑞跑了!” “思瑞?”欧阳勋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赵思瑞?” “还有哪个思瑞?”赵珺梅没好气,“我看你在北城太逍遥快活,把家里人都快忘光了!” 欧阳勋不理她,“跑了是什么意思,离家出走吗?” “就这意思吧!她先跑了才给静宜发短信,说要出去散散心,也没说上哪儿,就那么自说自话走了。现在的孩子胆儿可真大,十几岁就敢出远门散心!” 欧阳勋冲口而出:“那静宜怎么样?” “都快急疯了!” 欧阳勋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下午,突然之间就……” “报警了吗?” “当然报啦!” “找着线索没有?” “还没听说,哦,好像是几个孩子一块儿走的,没搭火车,警察猜很有可能是怕被追到,所以去坐了长途车……” 接完母亲的电话,欧阳勋在自己座位上发呆,努力回忆对赵思瑞的印象。 每年春节走亲访友时,他总能在宴席上看见思瑞,从她还是个小不点到渐渐有了学生气,因为一年也就见一次,她在欧阳勋眼里的成长轨迹就很明显,此刻蓦然回忆,眼前就像放电影,画面一串串的,而最终定格在欧阳勋脑海里的却是思瑞五六岁时的模样——扎着两根羊角辫,穿一身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怀里抱个巧克力色的小熊,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打量着他。 最近几年欧阳勋过年也不回家了,想方设法躲在外面,反正只要他想,工作永远都做不完。他这么干也是迫于无奈,赵珺梅为他的个人问题急得团团转,母子见面,要不了五分钟就能吵得鸡飞狗跳。 他不由自主抓起手机,在通讯簿里翻了会儿,找到静宜的号码,指尖即将按下去时,忽然犹豫起来。 他和静宜也有三年没见过面也没有过任何联系了,一想到又要听见她的声音,欧阳勋还是有点紧张,当年面对她时的种种症状,时隔多年居然都还在。 他放下手机,自我安慰,算了,还是别骚扰她了,想必她现在忙得很,即便打过去,也帮不上忙,无非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 思瑞是初中生,正是叛逆的年纪,也许和母亲闹别扭,赌气吓唬一下妈妈,说不定过两天就回来了呢! 第13章 No.13 搜索 月之把一碗汤圆递给静宜,“你吃点吧,都快凉了,不吃东西怎么行呢?” 于晴也劝,“静宜,找孩子需要体力的,你看你这两天不好好吃饭,力气都没了,脸也瘦了,没从前好看了。” 静宜有气无力说:“过会儿吃,我现在没胃口。” 时值午后两点,她坐在沙发上抹泪,身上只穿了件家常的连衣裙,脂粉不施,头发也有些凌乱,一向娇美的容颜中透出几分憔悴,月之和于晴各坐一边陪着她。 前一天家里更热闹,各路得着消息的亲戚们或者打电话,或者亲自赶到静宜家打听思瑞的事,后来全让赵斌轰走了。 “帮不上忙就别添乱,凑什么热闹啊都!让静宜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 发现思瑞出走后,静宜方寸大乱,开着车在城区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十多分钟,总算冷静下来,立刻打电话向惠正民求助。 惠正民在开会,有个重要的刑案明天开庭,一时脱不了身。 “赶快报警吧!”他建议静宜,“警方可以对车站、机场等交通场所做快速筛检,如果孩子是通过这些渠道走的,几分钟就能查出来。” 静宜依言报警,等候期间又给赵斌打了电话,虽然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赵斌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在哪儿?” “湖西派出所,他们刚问完情况,正在联系火车站,说是要调查旅客出入信息……” “待在那儿别走,我马上过来!”挂电话前赵斌又安慰静宜,“你别慌,思瑞很聪明,不会有事的。” 赵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静宜身边,之后的事就被赵斌一手包揽了,与警方交涉,联系朋友询问,分别去火车站和汽车站调查监控录像等等。 静宜也想跟着去,被赵斌拦住,“你还是在家等吧,万一思瑞回来,家里不能没人。” 当天晚上,警方经调查证实,思瑞不是一个人走的,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两名同班同学,王晓佳和单敏洁—— “王晓佳的父母月初刚离婚,据说孩子情绪很低落,单敏洁和父母的关系也不太好,这次的导火索可能是父母未经她同意给她报了暑期英文补习班,单敏洁的成绩一直不理想,父母为此长期焦虑……” “我想不通,我从来没为成绩的事逼过孩子,我和她爸爸离婚也这么多年了,整整八年,我对她尽心尽力,要什么给什么,一句重话没说过,她怎么就,怎么能这么没情没意走了呢?” 静宜越说越伤心,抽了张纸巾,按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于晴揽住静宜的肩膀安慰她,“思瑞又没说不回来,短信上不是讲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一时有什么事想不通,找个地方静一静。再说,还有俩同学陪着她呢,出不了大事——快别哭了!” 月之则从理性角度切入分析,“你给孩子再多,也不可能给她全部,可能有什么地方你疏忽了,孩子却一直放在心上,念念不忘呢?不过于晴说得对,思瑞肯定会回来的,要不然她给你发什么短信呀!思瑞从小就比同龄人早慧,遇事有主见,我说句不太合适的,有些想法,这姑娘比静宜你考虑得还成熟呢!她忽然跑了,我想肯定有她的原因,只是暂时不能告诉你。” 于晴忙点头赞同,“是啊静宜,你放松点,等过几天思瑞回来,你也别骂她。” 静宜猛烈摇头,哽咽道:“我不骂她,绝不骂她,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能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答应她……” 有人按门铃,于晴跑去开门,走进来的是惠正民,他刚结束庭审,直接从法院赶过来的。 “情况怎么样?”他盯着静宜问。 静宜两只眼睛红肿如桃,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月之替她回答,“一小时前赵斌打过电话来,他和警察刚到宜城汽车站,车站方面说从监控里发现有符合条件的孩子,让他们去认人。不过昨天长平车站也说有发现,警方带家长过去看了,但不是思瑞她们。” 惠正民思索着说:“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火车站、机场如果都没发现线索,很可能孩子们事先就料到警察会追踪她们。宜城在新吴市北,去那里只要搭乘公交,而且宜城有即开即走的中巴,不需要实名认证,管理不严,是个可以钻的漏洞。” 静宜睁着泪眼,有点迷惘,“可她们才初一,会想得这么复杂吗?” 惠正民看看她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如果她们真是这样考虑的,说明这些孩子思路已经相当清晰了。” 月之说:“八成就是思瑞出的主意。” 于晴禁不住笑起来,“我看也像,那孩子真不是一般的聪明!” 静宜虽不再流泪,眼里却依然忧虑浓重,“可她到底想怎么样呢?” 惠正民说:“也许她是为了陪朋友呢?不是说三个孩子里有一个父母刚离婚么?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这方面会比较敏感,一时受不了打击,做点出格的事也正常,小女生之间又爱分享秘密,互相安慰。本来只是一个人想离开,另外两个讲义气,加上自身也有点小问题,一冲动,跟着一起走了完全有可能。” 他坐在静宜身边,当着她俩朋友的面,不好意思做亲昵的举止,便放柔了声音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既然她们能考虑得这么周到,应该相信她们会保护好自己,另外也要相信警方的力量,现在的侦查手段比你想象得厉害多了,做得再隐蔽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结论,静宜的手机响了,又是赵斌打来的,她忙接了。 赵斌开口就汇报好消息:“静宜,找到她们了!” 静宜一阵狂喜,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真的?!是在宜城吗?她们都在宜城?” “不,不是,她们已经离开宜城了……” “啊?那到底在哪儿呀?” “你别急,听我说——我们看了宜城车站的监控,确定是思瑞她们三个。时间是昨天下午六点半,她们上了去海亭的长途车,司机对她们印象挺深的,还跟她们搭过话,问怎么就三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告诉他说去海亭找亲戚……” “我们在海亭哪有亲戚?”静宜再次愁眉紧锁,“而且海亭那么远,从宜城过去是不是得开一整夜?难道她们现在全都在海亭?” “当然是撒谎啦!”赵斌接着说,“咱们运气好,那辆长途车路上走走停停的,本来开得就慢,跑到罗庄还抛锚了,半夜一点多,也联系不上换车,就安排乘客在小旅馆住了一晚上,今天早上九点车子才修好,又重新上路……” 静宜听赵斌啰啰嗦嗦讲半天,还是没说出孩子下落,又着急起来,“那思瑞呢?思瑞到底在哪儿?” “这会儿在海亭汽车站呀!”赵斌语气兴奋,“她们下午一点到的海亭,又买了去西塘的汽车票,车子两点一刻开。郑警官往海亭车站打电话是两点,打得真是时候,那边一了解情况,立刻就行动了,刚刚接到电话,说找到那三个孩子了,正在安排车子往回送,让我们去通泉接人,那里是海亭和新吴的中间点,这样我们能尽早见着孩子!” 静宜听到这里,终于长松了口气,一颗悬起的心也彻底放下了,她当机立断说:“我也要去通泉!” “来不及了,我们马上要往通泉赶,车子一刻不停也要开三个多小时呢!你就在家等好消息吧!” 挂了电话,静宜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根本安静不下来。 “路上不会再出什么岔子吧?开过去三小时,开回来还得三小时,整整六小时,太熬人了!” 月之和于晴同时看向惠正民,他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自告奋勇说:“静宜,反正你在家也待不住,干脆我陪你去通泉吧!” 第14章 No.14 求助 欧阳勋睡眠一向不错,可昨晚他破天荒失眠了,一夜辗转,心弦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总是难以松弛。 早上,他对着镜子分别掰看了左右眼,但见两只眼白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充血症状,忍不住嘟哝,“真见鬼,又不是我的孩子!”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欧阳勋自我斗争了很久,犹豫要不要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又怕过于频繁地和母亲通话会把对方的热情重新点燃,像过去好几次那样,母亲只要发现欧阳勋有一丝愿意与她交流的欲望,就会不分场合、没完没了地给他来电话。 在停车场泊好车,那个谨慎的欧阳勋到底还是败给了心怀牵挂的欧阳勋,他“冒险”拨通了赵珺梅的号码,询问思瑞出走事件的进展。 赵珺梅果然对儿子的来电喜上眉梢,迫不及待把后续情况汇报给他听。 “……昨晚上警察通知他们几个家长去通泉接孩子的,说孩子找到了!赵斌一直跟在警察身边,所以先过去了,静宜也要去,是她那个检察院的男朋友陪着去的,先坐高铁到青济市,姓惠的路道粗,人一到青济火车站,立刻有车子过来接他们去通泉,反正他们跟赵斌是前后脚到的通泉……” 欧阳勋稍稍松一口气,“那现在孩子应该接到了吧?” “哎哟!说起来真是九曲十八弯的绕啊!其他两个孩子在通泉被逮住了,偏偏跑丢了思瑞。” 欧阳勋吃惊,“跑丢?怎么会跑丢的?” “是这样,几个孩子不是在海亭被发现的嘛!车站就跟警方讲好,找辆车把她们送去通泉,我们这边的警察和家长也开车去通泉,就在通泉把孩子接上再带回来不就行了吗?” “想得挺周到。” “大家想得是挺好,谁知半道上出了岔子,送孩子那车开到冰湖县,小姑娘说要上厕所,司机就停了车,让两个随行的女同志陪她们去,结果你猜怎么?三个孩子居然贼心不死还想跑,而且是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跑,两个女同志拦都拦不住,好容易抓到了两个,偏偏让思瑞那丫头给溜了。” 欧阳勋听得直蹙眉,“车上不是有三个人么,为什么只下去两个?” “司机是男的,不方便嘛!再说,谁会想到小姑娘上个厕所还会闹幺蛾子呀!” 欧阳勋听着蹊跷,“那思瑞呢,就这么让她跑了?” “就是跑了呀!司机是出任务,急着交差回去,哪有功夫停下来找人啊!把情况给警察讲清楚了,押着另外俩孩子继续往通泉开……” “思瑞怎么办,他们不管了?” “那怎么可能!警察这会儿还在冰湖县撒网找人呢,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可不像咱们这儿,监控什么的随便哪里都装。要找个人不容易的。思瑞这回是闯大祸了,她跑得倒是痛快,可苦了静宜!” 欧阳勋紧张,“静宜怎么了?” “在通泉就晕过去了,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呢!我早上去看过她,人瘦了一圈……” 欧阳勋魂不守舍往写字楼里走,冷不丁有人在他身后喊:“勋!勋!” 他扭头看,是负责外部业务的销售胡科,便拧眉说:“叫欧阳!你一大老爷们,别勋啊勋的叫,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什么事?” 胡科紧跑两步与他并肩,“今天不用见客户吧?” “你又知道?” “不然你会穿这么休闲?哎,这什么牌子?ARCT……” 欧阳勋把T恤整了整,“始祖鸟。” “哦!知道了,是个户外品牌!欧阳,我发现你挺会搭配衣服的,我得好好跟你学学。不过话说回来,你穿什么都好看,人帅无敌啊!” “呵呵,然后呢?” “旭阳那个项目,你有没有兴趣接一下?” 欧阳勋懒洋洋道:“表扬我接受了,虽然有点肉麻,但基本符合事实,至于项目,不好意思,我不能接。” 胡科挎搭着脸问:“为什么?” “你都把它分给小叶了,这会儿再从他手上抢过来给我,像话吗?” “可小叶是个菜瓜,会把事情搞砸的,到时我怎么跟旭阳的老总交待?”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让小叶接?” 胡科委屈,“还不是许老板要求的,说要培养新人。” “那不得了!真要搞砸你也只能站旁边看着啊!我要是接手,不等于和许老板唱对台戏么?干好干不好都落埋怨!你也是,上面怎么说你怎么做不就得了?真砸了就当给小叶交学费吧——Easy!” “唉,欧阳你心态真好。” 欧阳勋呵呵两声,心说心态不好我能当部门里的常青树? 进了办公室,欧阳勋得知宋强出完差回来了,赶紧跟他约了个小会想好好聊聊——宋强是业务一组的组长,欧阳勋的直接领导,前面一个月都在外面跑。 “老宋,七月份有活儿能分我点么?” 宋强盯着他直乐,“欧阳,你这是头回主动找我要活儿干吧?怎么,许老板为难你了,在办公室待不下去?” 欧阳勋苦笑,“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本来我计划七八月份都扑在正宇那档子事上,谁想落空了。下个项目要到八月中才能启动,七月份日子难熬啊,我总不能天天到办公室来戳许总的眼珠子吧?” 宋强翻了翻工作日历,“那我安排你去Eve那里给客户上几节课吧,下周开始,每个礼拜三天,在逸林酒店,那三天你直接到逸林上班,不用来公司了。” 欧阳勋站起来给他作揖,“多谢宋大人恩典!” “一会儿我把课程内容发你,是你最擅长的流水线管理那套,你闭着眼睛都能讲。”宋强看着欧阳勋,眼神意味深长,“欧阳,你真不考虑辞职?” 欧阳勋脸一白,“不会吧老宋,连你也赶我走?” “许青澜能那么直接跟你提要求,说明她志在必得,你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不是有你罩着我吗?” “我不知道我能罩你到什么时候。”宋强叹口气,“其实以你的能力,真没必要赖在这个部门,许青澜的管理风格和从前大不一样了,老人们未必受得了。” “问题是,辞职后我能去哪儿?工厂环境就不考虑了,我早不习惯了,剩下的就只有几个竞争对手那里,TD,SG,还有达信,这些年没少听人爆料他们那些叽叽歪歪的事,相比BSK,至少我在这里什么都熟悉,做起事来顺风顺水,何必到他人檐下挤着看眼色……” “你可以创业啊!”宋强打断他的牢骚,“你来BSK之前,不也创过业吗?应该有经验了。” 欧阳勋神色一僵,“呵呵,我就是创业创得一点自信都没了,才会死心塌地待在BSK,也正因为我经历过,才会完全对这档子事死心,创业太难了。” 他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再说,许青澜从市场部调来咱部门,目的很明确,因为这里的业绩都是实打实赚来的真金白银,等她捞取了足够的职业资本,当然就攀更高的枝儿去了,等我把她熬走了,不就能接着躺平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宋强听得笑起来,“佩服佩服,欧阳你果然打得一手好算盘!” 五点半,欧阳勋结束和Eve关于课程的线上讨论,收拾一下准备下班。 和Eve通话时,有个陌生号码先后两次打进来,欧阳勋以为是推销保险的,就没接。当这个号码第三次闪动在手机屏上时,欧阳勋才纳闷起来,他还没见过如此执着的推销员呢! 这一回他接了,“喂,哪位?” 手机那头传来轻缓的呼吸,但对方好一会儿都没发声,欧阳勋等得不耐烦,正要挂掉时,一个女孩说话了,清脆的嗓音中含一丝迟疑,“是……勋叔叔吗?” 欧阳勋脑子里放空了几秒,猛然醒悟过来,砰一下站起,膝盖撞在桌子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揉着膝盖,小心翼翼问:“我是欧阳勋——你是,思瑞?” 第15章 No.15 投奔 欧阳勋开车到南溪湾只花了二十五分钟,正常情况下车程需要近四十分钟,他闯了两个黄灯,好几次发现车速接近100码,说不定很快就会收到电子罚单。 如此冒险的原因,是害怕等他赶到南溪湾时,思瑞已经改变主意溜掉了。 天色渐晚,路灯依次亮了,即将到21路公交车站时,欧阳勋放慢车速,视线仔细扫射着前方道路的两边,任何一丝动静都不敢放过。 车站上稀稀落落站着三五名等车的乘客,其中一个扎马尾辫背书包的,个子不矮,但那一身学生气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欧阳勋按捺住激动,加了点速滑过去。 等看清的确是他的表侄女赵思瑞时,欧阳勋重重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一直在微微颤抖,他还没从震惊中完全苏醒过来。 “这小东西,”他怀着一点轻松的情绪在心底感慨,“该是我第二次救她了吧?” 他不想浪费时间转向,就把车停在站台对面,下车后快步过街。 思瑞也在朝街两头观望,自然不可能错过欧阳勋,眼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思瑞双手勾着背包带,朝欧阳勋微笑。 眼前的思瑞长高了不少,五官也清秀起来,欧阳勋记得她小时候有点男孩子气,浓眉大眼,表情耿直,不像静宜,像赵斌。 欧阳勋着重审视了思瑞的整体外形,还好,没有衣衫褴褛,没有扫眉搭眼——这意味着她路上没遭罪。她从头到脚看上去都很整齐,表情也自然,仿佛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谁能想到家里已被这小姑娘搅得天翻地覆了呢? “勋叔叔,总算等到你了。”思瑞语气里透着亲热,好像他们天天都能遇上似的,而非已经几年不见。 欧阳勋展颜,像过去每次看见她时那样,伸手揪了揪她的马尾辫,力道很轻,辫梢像一尾鱼似的从他掌心滑脱了。 “走吧,我的车在对面。” 欧阳勋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还是决定先上车再说。思瑞跟他走到车边,不等他动手,便老练地拉开副驾门,一头钻进去。 欧阳勋发动车子后问:“你怎么过来的?” “说来话长。” “那就说说怎么从通泉到这里的吧,你搭顺风车了?” “没有。那不安全,也许会碰上坏人,正常人又喜欢问东问西。” “安全意识挺高啊!” “我是坐公交过来的。” “公交?”欧阳勋惊讶,“从通泉到北城?” “是啊!只要找对方向,就可以通过公交车在城市之间穿梭,当然公交和公交之间不会衔接得一点缝隙都没有,经常需要走一阵才能接着坐车。” “你是怎么确定方向和班次的?” “我有网络,有导航,搜一下什么都能查到。” “很厉害嘛!那你昨晚睡哪儿了,没随便找个桥洞解决吧?” “我在文安找了家小旅馆住的。” 欧阳勋扭头看看她,“你这年纪,人家肯给你办入住吗?” 思瑞嫣然一笑,“我观察了三家客栈,前两家都挺严的,一定要出示身份证,就最后那家只要登记个名字就能住。我编了个假名,年龄写了18岁,客栈的人看了也没说什么,就要我交钱。收费倒是一点不便宜,而且房间条件也很差,但总比露宿街头强。” “你真牛!”欧阳勋止不住赞叹,视线划过车上的电子钟,“快七点了,你饿不饿?” “还行,我等你的时候吃了个面包。”思瑞往车窗外扫一眼,“勋叔叔,我们要去哪儿?” “你猜。” 思瑞眼里闪过一丝狐疑,“你不会送我去火车站吧?” “呵呵,如果我说是呢?” 思瑞一点不慌,“你准备怎么让我上火车?” “你有身份证的吧?有身份证就能买票啊!” “对,我有。但身份证又不能证明你和我是亲戚关系——你要敢强行把我送回去,我就在车站报警说你是人贩子。” 欧阳勋也毫不慌张,“我不会打电话给你妈么?这年头没那么容易冤枉一个人的,一打电话就真相大白了。” 思瑞咬唇,“就算你能把我送回去,我妈也不可能总把我锁在家里,我要是想跑,照样能找到机会。我要做的事,一定能办到。” “放心,我没想把你送走。”欧阳勋扭头瞥她一眼,“你到底为什么要跑?” “我也想知道。” “嗯?” 思瑞表情挺认真,“等找到答案,我会告诉你的。” 欧阳勋嘬嘴,“那总有个,呃,有个引爆点吧?离家出走可不是小事。” “唔……厌烦。” “厌烦?” “嗯,没完没了的上学,写作业,总之就是厌烦学校生活,像一群圈养的鸭子,不停地被赶来赶去,又累又无聊。” 欧阳勋点头,“我懂,但离开也不见得是个好主意,不上学你想干什么呢?” “没想好。”思瑞转头看他,“你们大人行动之前也没想很多呀!” “谁说不想了。” “是吗?那为什么还会做错事?为什么要离婚,知道要离婚,你们还结婚干吗?” “结婚的时候当然没想过要离婚,这不是变化太快嘛!” “既然考虑过却没考虑对,还不如不考虑呢!反正考虑了也没用。” 欧阳勋失笑,“你这么伶牙俐齿的,倒是一点都不像你妈。” “你的意思是我妈很笨?” “我没这么说啊!”欧阳勋忙转话题,“怎么想到来找我?” “你不是一个人住吗?比较方便。” “你真会挑地方——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妈妈经常说你的脾气和我很像,我想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欧阳勋不觉咧嘴,心里莫名的舒坦,忽然回过神来,“哎,赶紧给你妈打电话报个平安,她可担心你了。” “不行,我不能让她知道我在你这儿。” “为什么?!” “我想一个人静静。” 欧阳勋再次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拿你当大人看还是当小孩看,一会儿任性一会儿老气横秋的。但你得让你妈放心啊,她为了你都急得住院了。” 思瑞低眸不语,欧阳勋感觉她似有悔意,就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打吧。” 思瑞没接,“我妈那儿我会搞定的,等我找到落脚点以后。”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我还没去看过你住的地方呢!” “赫!”欧阳勋气乐,“你还挑肥拣瘦啊!其实吧,就算我不说,你那俩已经回家的同学也会说出来的,与其被人追杀,不如主动自首……” “她们不知道我来找你,我们原先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那你们原来什么打算,满世界乱蹿?” “去旅行。我们在网上找了个驴友团,是一群大学生哥哥姐姐,他们答应带我们进西藏。” 欧阳勋摇头叹,“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万一遇上骗子怎么办?一点都不考虑爸妈的感受吗?” “那你说单哥的爸爸妈妈问都不问就替她报补习班,考虑过她的感受了吗?还有晓佳爸妈离婚呢,也考虑过她的感受了?” “你妈妈对你不一直挺好的?” 思瑞蓦然住嘴,转头看窗外。欧阳勋见她表情倔倔的,想再说几句,但还是闭了嘴,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孩子的情绪。 他把车开到小区附近的美食街,找地方停好车,让思瑞下来,“我们先去吃晚饭,我快饿死了!” 在欧阳勋经常解决晚餐的那家日料简餐店,思瑞要了咖喱猪排饭,欧阳勋要了亲子盖饭,两人也不多话,各自埋头吃。 欧阳勋因为工作紧张的关系,养成了快速吃饭的习惯,一碗盖饭很快吃完,抓起饮料杯慢慢品着,再看对面的思瑞,吃得那叫一个慢,碗里的饭菜才少掉一个菠萝盖那么点。 两人同时向对方表达惊诧—— “你怎么吃这么慢?” “你已经吃完了吗?” 思瑞扫了眼手表,“你吃饭才花七分钟,太快了,不健康。” 欧阳勋回敬她,“你在学校也这么慢悠悠吃,能来得及吗?” “来不及,所以我一般都吃不完,反正学校的饭也难吃。” 欧阳勋往她身上一瞅,“倒是也不瘦。” “妈妈给我吃得好,老到学校来给我送饭,我躲宿舍吃,妈妈做的饭,我都能吃光的。” 欧阳勋把饮料杯往桌上一放,抄起手机说:“你慢慢吃,我去下洗手间。” 第16章 No.16 心口不一 在洗手间门口,欧阳勋拦住一位凭记忆感觉比较靠谱的服务生,给他指点自己的桌位。 “看见那个穿白T恤的女孩了吧?我亲侄女,性格比较激烈,正和我赌气呢,麻烦你帮我留意着她点儿,千万别让她自说自话跑了,我很快就出来,多谢多谢!” 进了洗手间,欧阳勋赶紧在通讯簿里搜索到静宜的号码,深吸一口气,点了拨号键。 洗手间比较逼仄,导致空气流通不畅,欧阳勋艰难地站在小隔间里的马桶边上,感觉头晕目眩,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的脆弱绝非空间狭小的缘故,而是来自久远记忆的召唤,他像启开了潘多拉的盒子,里面掉出一地令他手足无措、至今不知该如何收拾的碎片。 他的混乱没有持续太久,静宜的声音将他从遥远的虚空拽回厕所里的小隔间。 “是欧阳吗?” 欧阳勋发出一连串清嗓子的声音,“哦静宜,是我。”仿佛很不经意地把注意力从当前正思索的某个要事上转移过来,完美地掩饰掉了初初听见她声音时的紧张。 静宜想当然地以为他是来安慰自己的,“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她嗓音里难掩疲倦和忧伤,欧阳勋决定不跟她绕圈子,直奔主题说:“对,我知道思瑞离家出走了——静宜,你现在身边没人吧?” “没有,我在家呢,一个人。” “那就好,是这样,思瑞她,来找我了。” “什么?!”静宜的声调陡然间高了八度,她当然听懂欧阳勋的话了,也因此语无伦次起来,“天呐!她怎么会跑你那里去?她,她怎么想的??那她还在你那里吗?你能找到她吗…….” 欧阳勋忙说:“在,她和我在一起呢,你别担心。” “我能不能和她说两句?” “呃,暂时恐怕不行。” “为什么?!” “她不想让你知道她在我这里。所以我是瞒着她偷偷给你打的电话……” 静宜叹了口气,“谢谢你,欧阳——她好不好?” “挺精神的,来找我的路上很顺利,什么事都没有,这会儿正吃饭呢!” 欧阳勋感觉自己平静下来了,思路也清晰了许多,“她说想在我这儿住几天,我还没答应她,想跟你先商量一下。” “这孩子究竟想干什么呀?”静宜直发愁。 “你跟她最近闹过什么矛盾没有?” “为了小测验的事说过她几句,但也算不上大事,其他……暂时想不起来……” “我觉得她心里有事,而且时间应该挺长了,我跟她谈了几句,她这次出走可能策划了蛮长时间的,计划得挺周密。”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呀!” “如果你放心的话,就让她在我这儿住一阵,我看看能不能帮你问出来。” 欧阳勋听着这几句话自然而然从自己嘴巴里跑出来,不觉也愣住了,他的本意是想和静宜商量怎么尽快把思瑞送回家,他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助人为乐从来不是他的人生信条,更别提要和一个十三四岁、有一堆小心思的女孩周旋这种事。 静宜忙说:“在你那儿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担心她会不会又跑……” 欧阳勋定了定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刚才冲动的决定感到懊悔。 “虽说我不能和你保证什么,但我感觉不会。”欧阳勋停顿一下,“她来找我,应该也是充分考虑过的,我发现这孩子看问题很成熟。” “那,她住你那里,会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 “还好。这个月我正好比较空,也没有出差计划,可以应付得来,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暂时先说到这儿吧,我再不回去思瑞要怀疑了,等方便的时候我再打给你。” “哎,好好——欧阳,谢谢你!”静宜满怀感激。 欧阳勋收好手机,走出洗手间,看见那位被自己叮嘱过的服务生站在墙边,正尽心尽职替自己“监视”思瑞,而思瑞早已不在吃饭,垂着脑袋,不知在忙活什么。 欧阳勋走向那名年轻的服务生,拍拍他的肩膀,“谢谢啦!”说着话就将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塞进他手里。 男孩想推辞,欧阳勋摆摆手,大步走向餐桌,到跟前才看清,思瑞正在往手机里塞卡。 “这手机怎么了?”他一边坐下一边问。 思瑞抬头看看他,“你可回来啦——刚给我妈发了报平安的短信,本来想打电话的,她手机一直占线。” 她的目光带着一点审视的意味投向欧阳勋,被欧阳勋无视了。 “那你现在是干什么呢?” “换卡呀!”思瑞大大方方解释,“我有两张卡,一张是平时和我妈联系用的,另一张是这次出门专用的。给我妈发短信当然要用前一张了。” 欧阳勋翘起脚来笑道:“思路相当缜密——另一张卡哪来的,网上找非法卖家买的?” “不是!是前年被我妈淘汰掉的,她忘了去注销,我就收藏起来,用零花钱偷偷养着这个号。” “这么说,你前年就有离家出走的计划了?” “那倒没有,但我当时觉得吧,将来或许哪天能用上。看见没,这次正好派上用场了!” “呵呵,后生可畏——刚在短信上怎么和你妈解释的?” “我告诉她正和大学生哥哥姐姐在旅行途中,一切都好,等结束了就回家。” “你觉得她能信?” “信不信都没关系,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反正你都告诉她了。” 欧阳勋眼睛睁大,“谁说我告诉她了?” “那你刚才在洗手间干嘛?” 欧阳勋闪烁其词,“你说人到洗手间去能干嘛呀?” “为什么那么长时间?” “我……肚子不舒服……” 思瑞不说话,却紧盯欧阳勋的耳朵打量。 欧阳勋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伸手揉了揉耳垂,“你看我耳朵干什么?” “看看红了没有。”思瑞一本正经,“我妈说,你一撒谎耳朵根就会红。” 欧阳勋忽然觉得耳朵根真的烧了起来,赶紧抓起饮料猛喝一口,“你妈,咳,还说我什么了?” “多着呢!”思瑞忽然咧嘴笑,“勋叔叔,你耳朵根红得厉害啊,不过,到底是因为说谎呢,还是因为害羞?” “……赵思瑞,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啊!” “因为你跟我相处的时间不多呗。” “我现在特别同情你妈妈。” “放心,我不会捉弄我妈的,她是老实人……” “对,你只会吓唬她。” “仅此一次。”思瑞认真地说,“我这么做有我的理由。” “考验一下你妈妈的心理承受力?” “你用不着拿话套我,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欧阳勋俯身望着她,“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想干什么,告诉你妈一声也没什么吧,她应该是个通情达理的好母亲啊!” 思瑞低下头,轻声说:“如果让她知道了,肯定会一天来好几个电话关心我,我就不能自由自在过我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欧阳勋蓦然想到自己和母亲相处时的种种情形,顿时理解了思瑞的顾虑,他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你想怎么自由自在啊,不会把我房子拆了吧?” 思瑞噗嗤笑出声,仰头看他,“别害怕勋叔叔,我不是破坏狂,心里也没小恶魔。” 欧阳勋耸肩,“行吧!既然都吃完饭了,要不,现在就去我家?” 思瑞雀跃起来,“好呀!” “我事先声明啊,住我家可以,但必须服从命令听指挥,否则,我随时可能行使把你遣送回家的权利。” “你这样定条件显得特别不友好。” “这叫丑话说在前面。” 第17章 No.17 措手不及 欧阳勋住在朝阳里小区,一块闹中取静的地方,十几年前造的房子,因为物业管理不错,外观看上去还挺新。 思瑞问他:“这房子是你买的?” “不是,我租的。” “为什么不买下来?” “为什么要买?万一哪天我不想待这儿,想去别的地方了呢?买进卖出多麻烦。” 欧阳勋边说边哼起了beyond的海阔天空,“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房子很宽敞,三室两厅两卫。两个卧室,一个书房,房间门都开着,思瑞饶有兴致地逐个打量着。 欧阳勋一个人住,客厅因为东西不多,看上去还算整洁,卧室就很难描述了,他抢在思瑞前面把主卧门给关上。 “主卧是我的,你就睡客卧吧,房间有点小,不过反正你也不大——两个卫生间,靠主卧这个归我,门口那个归你,没意见吧?” 思瑞点头,很老练地估算着,“这么一套房子,又是在市区,买下来是不是要两三百万?” “你懂得真多。” “没办法呀!我跟我爸吃饭的时候,他不是讲房市就是聊股市。” “你爸是不是想培养你当接班人?” 思瑞两眼一翻,“天晓得!反正我不感兴趣!” 欧阳勋笑笑,“按市区均价三万一平米算,这房子买下来得靠四百万呢!我可不想做房奴——你等一下,我先把小房间收拾收拾……呃,或者你先去洗澡吧,你的卫生间是淋浴,操作起来和酒店一样方便,不用我教吧?” “不用,我知道怎么开!” 思瑞放下背包,从里面翻出一身换洗衣服,高高兴兴跑卫生间去了。 小房间里充斥着各种欧阳勋淘汰下来的居家物事,用不上的椅子、台灯、小摆件之类的,靠墙放了张单人床,宽度一米三,偶尔有朋友过来玩,太晚了不高兴回去,就会在这里借住一宿。欧阳勋寻思,学校宿舍的单人床撑死了也就一米宽,这张床给思瑞睡应该很舒服了。 他每周请钟点工过来保洁一次,打扫完了他从不检查,只粗略扫一眼表面就算完事了。因此,当他发现搁在角落的椅子背后结了厚厚一层蛛网,以及空衣柜里塞了个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打包餐盒时,忍不住在心里大骂Shit。 一边收拾一边开始头大,不打扫什么事都没有,一动手垃圾跟滚雪球似的从角角落落里冒出来,整理得人都快麻爪了! 欧阳勋心里突然生出极大的犹疑,真要让这小妞儿住进来吗?自己这么怕麻烦的人,谁知道还会被什么大麻烦击中? 这赵思瑞也是,挑谁找麻烦不行,非要挑他? 不过话说回来,这麻烦也是他自找的,刚才在电话里居然会头脑发热,主动承担“探秘”任务——到底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某种表现欲? 可大话既然说出去了,怎么也得忍一忍,反正就忍十来天,往最坏里打算,至多也就忍两个月吧,九月份学校还能不开学?只要开学了,他就有理由光明正大送小家伙回家。 一番内心戏演完,欧阳勋顿时把心情给抚平了,重拾轻松,还吹起了口哨。 思瑞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趿着一双分不清男女式的拖鞋走到客卧门边,只看见靠门处堆了好多垃圾,啤酒罐、餐盒、零食袋子……而欧阳勋跪在地板上,正满头大汗清理床底下。 “勋叔叔,你这里的卫生状况堪忧啊!” 欧阳勋赫然回眸,见思瑞抱着膀子站在门口,以居委会大妈查卫生的眼光审视着室内。 出于维护自尊,欧阳勋扬声自辩,“这里本来就是堆杂物用的,平时很少有人来,有点乱也正常啊!” “那你租这么大房子干什么,租个单身公寓就够了,还省钱……” “单身公寓?那我这些家具往哪儿搁?” “这些家具你不是不用吗?不用还给它们留地方?你不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吗?怎么还像严监生那样,不管用得上用不上统统死攥在手里呢?” 欧阳勋气乐,“你还知道严监生?” “啊对!”思瑞比划了个手势,“就是临死前还要人把多点的灯芯捻灭的那位。外婆每次提起我奶奶,就爱讲这个故事。” 赵斌的母亲李秀萍,即思瑞的奶奶,也是欧阳勋的二舅妈,属于赵珺梅最瞧不起的那类人,穷酸还在其次,主要是手脚不干净,喜欢乱拿人家东西。 欧阳勋虽然对李秀萍不像母亲那样深恶痛绝,但被拿来和她类比,心里自然不痛快。而思瑞却抄手旁观,眉飞色舞,眼神里颇有调侃之意。他心头那股气忍不住又涌上来。 他替小丫头收拾房间累得要死,还要被她评头品足,要知道自己打住进来还没这么勤快过呢! “赵思瑞!”欧阳勋不客气起来,“这是你住的房间,你也有份收拾的——别老干部似的看着了,进来一起动手吧!” 思瑞不情愿,“我刚洗过澡……” “脏了就再洗一遍呗——你不想等到十一二点还没地方睡觉吧?” 思瑞眨了眨眼睛,慢吞吞跨进门来,“你要我打扫哪里?” “柜子底下!喏,扫帚给你,你伸进去扒拉看看还有没有垃圾?” 思瑞依言取了扫帚,走到柜子前,蹲下,开始进行扒拉工作。 移交工作做完,欧阳勋满意地站起身,还夸张地哼唧,“哎哟,老咯!跪了小半天地,膝盖疼死了!” 他找来一只特大号垃圾袋,把清理出来的脏物全往里塞,心里盘算着得把多余的家具挪书房去,免得小家伙走来走去撞到,还得把床单、枕头、被套都换了,也不知道储物柜里能不能凑齐一整套干净的…… “这是什么?”思瑞蹲在柜子边问他,手里举着个黑色物事。 欧阳勋定睛看,是只长筒丝袜,沾满灰尘和蛛丝,但从形状和颜色来推测,曾经应该很妖娆。 他张口结舌了几秒,有点窘迫地冲过去,一把从思瑞手上夺过,利索地扔进垃圾袋。 思瑞双眸炯炯,“到底是什么呀?” “垃圾呗。” “我觉得是女式丝袜,我妈妈也有——勋叔叔,这是谁的?” “我哪儿知道……” 欧阳勋脑海中同时闪过几位女性“友人”,莉莉?朱安娜,还是那个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谁?究竟是哪位姑奶奶这么邋遢呀! “总不会是你穿的吧?”思瑞眼神忽然变得怪异,“叔叔你是不是有……异装癖?” 欧阳勋想吐血,“你才有异装癖呢——得了得了!赶紧出去!” 思瑞却来劲了,“我还没打扫完呢!”说着又蹲下去,满怀掘宝热情,拿扫帚使劲往柜子底下捅。 欧阳勋走上前,二话不说将她拽起,“不是叫你出去了嘛,把扫帚放下,我来收拾!” 思瑞嘟嘴,“是你要我帮忙的呀!” “这里太脏了,不适合小朋友……” 思瑞这才拍了拍手,神气活现道:“喏,是你让我出去的哦,过会儿别又说我懒啊什么的。” “话真多,还不快走。” “我渴了,家里有喝的吗?” “冰箱里有饮料,自己去拿!” 等思瑞一跑开,欧阳勋立刻趴在地板上,扫帚出马,以快过刚才数倍的速度在柜子底下一通猛捣,本来在沟沟坎坎里沉睡的各种灰尘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千军万马似的朝他门面滚滚而来…… 五分钟后,他喘着粗气坐在地板上,对自己刚才及时阻止思瑞的决策深感庆幸——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他又清理出来一个胸罩,两件情趣用品和一张有“颜色”的碟片。 思瑞在客厅里来来去去的动静令欧阳勋不敢多加喘息,很快把这些少儿不宜的用品统统塞进垃圾袋,又连打了两个死结。 欧阳勋拎着这包藏有“炸弹”的垃圾走到门口,正想丢在公用垃圾桶内,忽地想起汪琳,那个窥私欲特别强烈的邻居,说不定会在门洞后偷看,等他回了家,再去把垃圾袋翻出来,然后……欧阳勋打了个哆嗦,把脚缩回来,还是等明天上班的时候直接把垃圾带楼下去扔吧。 “勋叔叔!你喝可乐吗?”思瑞在厨房冲他喊。 “行,给我拿一罐!” 欧阳勋提着垃圾袋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它藏在了书房角落,仍有些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把小房间清理干净没有,思瑞住在里面,会不会又发现新的惊喜? 其实思瑞找着什么也不是大问题,欧阳勋无法忍受的是,将来的某天,小丫头会把在他这里看到的种种情形添油加醋地告诉她妈。 他站在书房门口,有点茫然,感觉自己无意中踏错了一步,从一条康庄大道上不慎滚落,滑进了某个不知名的岔口,而前路难测,吉凶未卜。 周末愉快~~周一见~~ 第18章 No.18 追上门来 得到女儿平安无恙的消息后,静宜终于睡了个安稳觉,早上六点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什么毛病都没了。 她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早点:牛奶、面包、火腿,还下了碗加溏心蛋的面条,这两天她都没好好吃过饭。 昨天接完欧阳勋的电话后,静宜很快拨通郑警官的手机号,告诉他女儿找到了,要销案。 “你确定她是跟可靠的朋友在一起?”郑警官在电话里再三盘问。 “确定确定。”静宜语气轻快,“我跟朋友通过电话了,也和思瑞聊了几句,她因为学校的事被我数落过,心里不痛快,一时冲动就跟同学一块儿走了。现在也很后悔……” “都知道后悔了,怎么在通泉的时候还跑?” “她可能是害怕了,担心回来挨骂……” “事都出了,骂也没用,还得好好给她讲道理,做好心理疏导工作。还有啊,这么大的孩子想法挺多了,你们做家长的平时也不能太宠,宠上天了啥事都敢干……” “怪我没教好,给你们添麻烦了。”静宜愧笑着道歉。 “你方便的话明早来一趟所里吧,销案也要办手续的。” “好的,我一早就过去!” 整个上午,除了去派出所销案外,剩下的时间静宜全用来应付各路亲朋的问询了,把同一套“谎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她去了广明,被我朋友找到了,说要在那边玩几天,散散心……是啊,胆子是挺大的……放心的,那朋友以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过,家里也有孩子,和思瑞差不多大,很合得来……” 她只跟月之一个人说了实话。 “欧阳勋?”月之思索着问,“是赵斌的表弟,以前救过思瑞的那位?” “嗯,就是他。” “思瑞怎么会去找他?” “我也没想到。”静宜说,“可能走投无路了吧,她正好跑到离北城不远的地方。其实我还挺欣慰的,思瑞遇到麻烦没有慌张,还知道找熟人求助。” 月之笑道:“我就说她肯定没事的,思瑞脑子好用着呢!再过几年,就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儿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我先看看情况吧。” “让她在外面待着,你放心吗?” “她如果找了别人,我可能不会答应,不过在欧阳那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静宜顿一下,“思瑞对欧阳一直有种特别的感情,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挺亲切的。可能因为欧阳救过她吧,所以她一直很信任这个叔叔,说不定还会跟欧阳说说心里话。” “那欧阳勋的态度呢?他从来没养过孩子吧,会不会觉得照顾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很麻烦?” 静宜想了想,笑道:“有可能呢!也许过个几天,两人谁都受不了谁了,我就能去接思瑞回家了。不过,我还是希望欧阳能帮我探探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等思瑞回来了我也知道以后该怎么做。而且思瑞如果真有什么事不想告诉我,我也希望她能找个人说说,不至于藏在心里闷出病来。” 月之叹道:“你考虑得真周到。现在像你这样当妈的人太少了,好多家长要么撒手不管,要么只知道让孩子照着自己的想法走,也不管孩子愿不愿意。” 静宜有点惭愧,“哪里呀!我和她爸爸离婚就很对不起她了,所以总想着能在别的地方弥补她。我以为这么多年和她已经很贴心了,谁知道她突然会来这么一手……唉,养孩子真不容易,一时一刻都不能放松,可是想想我又觉得冤枉,我真的很努力了,就差把一颗心剖出来捧到她面前了,她为什么还是会……” 静宜忽然顿住,脸色微微变了一变,月之看在眼里,有些诧异,“怎么了?” “我知道她为什么和我闹别扭了。”静宜喃喃地说,“是我和正民结婚的事……十有八九……” 母亲袁湘萍打电话让静宜回娘家吃饭,又把思瑞的事细细盘问了一番,静宜少不得打起精神应付,而袁湘萍自有另一套想法。 “会不会是赵斌搞的鬼?” “他能搞什么鬼?” “想把思瑞抢回去呀!” 静宜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呢!要抢不早抢了?” 袁湘萍把一张充满密谋气息的脸凑到女儿跟前。 “你看他折腾了这么几年,别说儿子了,除了思瑞,正经连个自己生的孩子都没有,他都四十了,心里能不慌?我们思瑞又这么聪明,在学校回回考试都前几名,跟别人打交道从没见她吃过亏,就连干坏事都有模有样——同样三个女孩子一起跑,另外两个都给逮回来了,就咱们思瑞想到法子逃了……” “妈!”静宜皱眉,“你越说越离谱了。” “我就是夸思瑞厉害嘛!赵斌他又开着公司,万一命里真没别的孩子,他肯定会在思瑞身上动脑筋。” “不会的。离婚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孩子抚养权归我……” “那是当年他主动放弃的,他那么干还不是为了能跟别人生儿子去!现在跟那会儿可不一样了,赵斌这人要脑子有脑子,要手腕有手腕,你小心被他算计了。” 袁湘萍拿手指戳了戳静宜的脑门,“你呀,从小就没眼力界儿,难怪老给人骗!” 虽然袁湘萍烧了女儿最爱吃的鲫鱼汤和狮子头,但静宜被她一番言论搅得心烦意乱,哪里还有胃口,勉强扒拉掉碗里的饭,把碗筷一推,“我吃饱了。” “再吃个狮子头。” 袁湘萍要给静宜夹,被她拦住,“吃不下了。” “那我给你冲一杯茉莉花茶去!” “不用,我一会儿就回饭店了,下午忙着呢!” 袁湘萍坚持,“再坐一会儿,你爸马上回来了。” 静宜的父亲裴松退休后就在家帮儿子裴柏晨带孩子,如今孙子长大了,进了幼儿园,裴松在家无聊,经常跟老友相约出去钓鱼。 静宜对家庭事务一向出力良多,包括帮弟弟找工作、操办婚事,父亲几年前生过一场重病,袁湘萍以为保不住了,急得呼天抢地,也是静宜到处找人推荐好医院和好医生,花了几十万给父亲动手术,总算稳住了病情,安然无恙到今天。 如今父母能颐养天年,儿孙绕膝,这是静宜颇为自豪的一件事,她每周都会抽空来看看娘家人,虽然母亲爱唠叨,且时不时就数落她,但静宜很少往心里去,她知道袁湘萍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话多。 又坐了十来分钟,没把父亲盼来,赵斌却不请而至。 是袁湘萍去开的门,一见赵斌脸立刻拉长了。 因为女儿离婚的事,袁湘萍恨透了这个女婿,赵斌也深知这一点,很多年都没再上过前岳母家的门,今天是破天荒头一回。 袁湘萍冷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赵斌看都不看她,径直往屋里冲,“静宜!思瑞到底在哪儿?” 静宜从沙发上站起来,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去饭店找你,唐莉莉说你在这儿——你是不是去销案了?到底怎么回事?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赵斌昨晚应酬客户到凌晨三点才脱身,回到家一觉睡到翌日中午,起来给郑警官打电话问女儿的下落,这才得知静宜已经销案,立刻风风火火找了过来。 静宜把手机掏出来查看,“哦,没留心按到静音键了——思瑞在广明……”她把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赵斌不信,“哪个朋友?刘倩?还是李威?” “不是,是另外一个朋友,你,呃,你不认识的。” “我不认识?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赵斌再次火烧火燎,“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思瑞交给别人呢?快把那人地址告诉我,我去接思瑞回来!” “不行!思瑞说了要散散心,暂时不想被人打扰……” “我是她爸!我有权知道!” 袁湘萍在一旁瞧得火大,上前推了赵斌一把,“你吼什么吼……” 赵斌稍微往旁边闪了闪,很仓促地瞪了前岳母一眼,又把目光转到静宜脸上。 静宜说:“思瑞本来连我都不想告诉的,只是为了不让我着急才说了实话。我能确保她现在很安全,其他事,等她回来再说。” 赵斌又瞪起眼睛,“你就让她这么在外面了?” 静宜点头,“我知道她好好的就行。” 赵斌双手叉腰,气鼓鼓说:“万一出了事,你必须负责!” 袁湘萍听得越发恼火,上去推推搡搡地嚷:“你那时候为了小婊子肚里的野种,连思瑞都不要了!你现在倒有脸来让我女儿负责!负不负责关你屁事!思瑞是我们家的孩子!” 赵斌蹙眉,“我不想跟你说话……” 袁湘萍尖刻地笑,“结果呢!结果那野种还不是你的,哈哈哈!” 赵斌的脸刷的白了,这是他成年后风光无限的人生里最忌讳的一件事。 为了能要个儿子,他不惜瞒着爱妻,在外面金屋藏娇,小情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果然是个大胖小子,守在医院的赵斌开心得简直想翻跟头。 按照事前约定,他需要给小情人一笔费用,而小情人也将就此了断与赵斌和孩子的关系,从此两不相涉。 他没料到看上去挺傻白甜的女人实则精明无比,生完孩子却不肯拿钱,居然去找静宜谈判,要求她让位给自己。 静宜坚决要求离婚,赵斌苦求无用,婚姻终至破裂。不过好在他如愿得了个儿子,也算因祸得福。对小情人结婚的要求却迟迟拖着,一方面恼恨小情人毁约闹事,一方面也指望着静宜能回心转意。 半年后,他无意中撞见小情人与别的男人行为鬼祟,便不动声色,委托朋友秘密调查,不仅坐实了两人的确有染,朋友还免费奉送了一个爆炸信息——赵斌如获至宝的儿子居然和他没半点关系。 这事让赵斌在亲朋好友那里成了天大的笑话,要不是他心理素质过硬,说不定早抑郁了。 此刻,赵斌忍着羞恼对前岳母道:“我看静宜的面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换个人这么跟我说话试试!” 袁湘萍上蹦下跳地喊:“你要打我啊?来呀!怕你我就不是袁湘萍!” “都少说两句!”静宜也火了,“妈你就会添乱!” 袁湘萍又委屈又生气,“我是帮你啊!行,你不领情拉倒,就会冲自己人撒气!” 说着一扭身进房间了。 静宜把赵斌推出门,“你也赶紧走吧,别在这儿闹了!思瑞是我女儿,我比谁都在乎她,我知道分寸,有消息会告诉你的。” 第19章 No.19 不能白住 早上七点,欧阳勋被生物钟叫醒,他翻了个身,想再懒一会儿,温润的情绪里忽然杀入一缕寒意,蓦地想起隔壁房间还睡着个人,愣了一下,赶紧从床上爬起,步履踉跄地跑去查看。 小房间里,思瑞睡得正香,她是趴着睡的,身体压在整条被子上,后背微微起伏,大概打雷都惊不醒她。 欧阳勋松了口气,自己预料得没错,小丫头是决心在他这里安营扎寨了,应该不必担心她还会跑。 洗漱后他去厨房,煮了鸡蛋,烤了吐司,热了牛奶,吃完自己那份,思瑞还是没醒。 临出门前,欧阳勋把思瑞的早点端到餐桌上,又留了点钱和一张字条给她。 钱是以防万一用的,午餐冰箱里有现成的咖喱牛肉饭,昨晚他带思瑞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思瑞自己挑的。 他在字条上叮嘱思瑞不要随便出门,注意安全,按时吃饭,有事给自己打电话,他下了班会尽快回家。 他把早点、钱和字条排列在餐桌上,还煞有介事排了两遍,字条贴得有点歪,他撕下来,重新拨正了才满意。 折腾完了,欧阳勋拿上车钥匙和公文包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弹回来,蹑手蹑脚走到小房间,拧开门再看一眼,思瑞还保持着先前的睡姿,纹丝未动。 欧阳勋扯了下嘴角,把房门轻轻关上,感觉自己像养了只宠物。 去年他的确起过念头要养只猫或者狗来作伴,那阵子他对女人的疲倦感再度浓烈起来,觉得猫狗比人可爱,不会逼问自己,试探自己,不会要他干这干那。 最终还是因为懒而放弃了,没想到老天爷和他开玩笑,忽然给他发了个大活人过来。 到了公司,欧阳勋抽空给静宜打电话汇报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还把昨晚在餐馆偷偷录下的一段语音发给静宜,是思瑞关于为什么要瞒着妈妈的解释。 静宜听完,半晌才回:“我原来以为和她之间没有隔阂的。” 欧阳勋安慰她,“思瑞这么做不代表对你失望,是她的自身需要,小孩子不管平时有多乖,都会经历成长期叛逆,属于正常现象,这是他们在试探规则的边界。” “欧阳,这次的事让你费心了。” “哪儿的话,思瑞也是我侄女。” 他本来还想回一句,“能帮到你我很高兴。”把这话搁自己嘴里细细咀嚼了两遍,品出一丝贱贱的味道,就给删除了。 九点半,思瑞给欧阳勋发来微信,说睡醒了。 欧阳勋问:早点吃了没有? 思瑞答:正在吃——我发现你排列东西喜欢用梯形,还左右对称,像平面金字塔,我给你打满分。 欧阳勋回:好好吃饭,我开会去了。 午饭后,欧阳勋借口拜访客户就溜出公司。 若是从前,他直接该干嘛干嘛去了,但如今是许青澜掌权,管理严格不说,还特别热衷于找欧阳勋的茬儿,欧阳勋不敢冒险,去了趟做过项目的某公司,和负责人侃了半小时大山,留下“工作”痕迹后,方才扭头忙活私事。 下午四点,欧阳勋回到公寓,开锁进门,耳边立刻飘来综艺节目的喧闹,定睛看,思瑞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呢,手上还捧了一袋薯片,摇头晃脑,自得其乐,一副很会享受的样子。 “勋叔叔,你这么早就回来啦!”思瑞笑嘻嘻的,也不起身,“不会是逃班了吧?” 欧阳勋把公文包扔沙发里,眼睛盯着思瑞问:“在家都干什么了,不会尽看电视了吧?” “没有啊!我十点吃完早饭,在书房翻了会儿你的书,十二点吃中饭,然后睡了一觉,醒来没多会儿呢!” 欧阳勋啧啧叹,“活得跟只猪一样,这样下去你会越来越胖的。” “妈妈说我胖点好看。” 欧阳勋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我们得好好谈谈。” 思瑞警觉,“谈什么?” “先去冰箱给我拿瓶水来,渴死我了!” 思瑞嘴巴努了一努,不情不愿下沙发,穿鞋去厨房,回来时一手拿了瓶水一手拿了瓶可乐。欧阳勋抢过可乐,把水留给她。 思瑞不高兴,“可乐是我要喝的。” “小孩子喝太多可乐不好,会影响骨骼生长,你多喝点水。” 思瑞坐在沙发上瞪着他,“勋叔叔,你平常也这么婆婆妈妈吗?” “谁婆婆妈妈了?我是对你负责,小孩就该有小孩的样儿。” 思瑞重重地往沙发上一靠,“没劲!我还以为你会跟他们不一样呢,结果也是一副大人嘴脸。” 欧阳勋闻言,不觉笑起来,“这么说,你来找我是出于对我的误会了?” 思瑞不接茬,“你要跟我谈什么?” “你留下来可以,但不能过得这么懒散,人会废掉的。” “你又不许我出门……” “在家也有很多事可以干,比如打扫卫生……” “你不是请了保洁阿姨吗?” “我早上打电话辞掉了,以后家务咱俩分着干——我都计划好了。” 欧阳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页打印的A4纸,上面罗列着他和思瑞的职责。 思瑞接过去,迅速扫一眼,很快叫起来,“扫地、擦地板、擦家具、叠衣服、洗餐具……啊?我要干这么多!” “就当锻炼身体了。总之你不能白在我这儿住。”欧阳勋喝一口可乐,神色得意,“而且你不是觉得内心迷惘嘛!劳动可以帮助你更深刻地反省自我。你要是不乐意呢,我只能打电话通知你妈了。” 思瑞咬咬牙,“干就干,谁怕谁!” 她气呼呼地俯身去捞电视遥控器,欧阳勋眼疾手快,立刻把遥控器拨开。 思瑞不满,“就算要劳动,也得等明天开始吧?” 欧阳勋微微一笑,“我还没讲完呢!” 他从包里掏出另一页A4纸递给思瑞,“这是我给你列的学习计划,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作适当修改,不过注意啊,修改不是删减!” 思瑞皱眉细看,每天要刷数学题,要背英语,还要读三十页书,一周至少交一篇书评。 她表示强烈抗议,“可我就是讨厌学习才跑出来的!” “我知道。” “那你还让我学?” “你讨厌学就可以不学了?我还讨厌上班呢!不还得每天老老实实出勤,该出差就得出差?”欧阳勋一脸严肃,“逃避不是办法,遇到困难你得正面迎上去,想办法征服它,这样才能变得更强大……”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我什么时候也学会煲这种心灵鸡汤了? 思瑞眨了眨眼睛,“那我要是不学呢?” “对不起,我只能……” “行了行了,你肯定又要通知我妈了——问题是,”思瑞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我课本什么的都没带过来。” 欧阳勋又是微微一笑,“这你一点都甭担心!” 他的公文包简直像宝藏地,除了计划书,还有各种初中辅导习题手册以及文学经典读物,都是他下午去新华书店采购的。 思瑞把厚厚一摞资料捧在手上,欲哭无泪,“你比我们蒋老师都狠!” 欧阳勋不理她,继续交待,“我不知道你的阅读程度怎么样,如果这几本读物对你来说浅了,我书房的书你也可以随便看,看了好书有什么想法,欢迎来找我讨论。” 思瑞苦着脸问:“你不是理科生吗?怎么还懂文学分析?” “我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大学里文史哲方面的书读过不少呢!学问做到一定程度是不分文理的,不过现在跟你说这个有点早,总之你加油吧!” 第20章 No.20 彷徨 静宜打开微信,把一张思瑞的照片递给月之看——思瑞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正埋头写着什么。 照片是欧阳勋昨晚发给静宜的,还附了一行说明:在写暑假作业,我给她布置的。 月之笑道:“哎哟,小日子过得有模有样啊!我怎么觉得思瑞是被自己下套了呀,跑那么远躲到叔叔那里去,结果还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静宜说:“我也没想到,欧阳管孩子还真是有一手呢!” “这么看,思瑞和这个叔叔还真挺投缘的。” 现在欧阳勋每天都会给静宜发微信消息,向她汇报思瑞的动态—— “今天早上起晚了,思瑞比我先起床,早点是她做的,切了两片吐司,还用煮蛋器煮了两个蛋,我前两天刚教过她……” “按照约定,今天是大扫除的日子,思瑞扫了地,擦了地板,把自己的房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有时欧阳勋会偷拍几张思瑞的照片发给静宜,但这种情况不多,怕被思瑞发现了不高兴。静宜看着照片里女儿安详愉悦的表情,一种夹杂着欣慰和忧愁的复杂情绪便油然而生。 她仔细端详思瑞的脸,女儿在欧阳勋那里看上去很开心,这令静宜产生错觉,好像思瑞出走的目的就是去找欧阳勋的,当然这么想很荒唐。 不过,自从经历过思瑞失踪时那种昏天黑地的恐惧后,静宜就豁达多了,孩子终要长大,思想也愈加复杂多变,早晚会超出父母可掌控的范围。 即便思瑞对她有意见甚至藏着心事不愿告诉她,但只要孩子健康平安,静宜就知足了,其他都是小事。 服装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于晴扭着身子走进来,“哟,静宜你果然在这儿呀!我去你办公室,他们说你出去了,我就猜你是跑月之这儿来了!” 静宜忙把手机关了,给于晴拉椅子出来坐。 月之调侃于晴:“下午场的麻将这么早就结束了?” 于晴说:“我今天没去,陈子辉晚上有个商务饭局,带家眷的,让我跟着出席一下,他五点来接我——静宜,思瑞怎么样?” “挺好,玩得正开心呢!” “这丫头,只知道自己开心,也不替她娘想想,静宜,你说她这脾气是不是有点像赵斌?” 月之噗嗤一声笑道:“行了啊你,别做有罪倒推了,赵斌该打喷嚏了,他冤不冤啊!思瑞刚跑那会儿,多亏了他跑前跑后地找,像个做爸爸的样子。” 于晴说:“那倒是!亲爹就是不一样,惠正民就不如他上心……” 月之见她又把矛头转向正民,怕静宜尴尬,忙用别的话岔开去,“你家老陈最近生意好不好?” “还不错吧!反正我看他挺忙的。” 陈子辉三年前开了家贸易公司,专做进出口生意,很多人不看好,认为是夕阳产业,干不过那几家超级电商,不过陈子辉不信邪,勤奋务实,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居然做得红红火火。 “给你们说个我儿子的笑话,可逗了!”于晴眉飞色舞,“前两天老陈训儿子沉迷游戏,不肯好好读书,儿子就说,你别给我讲道理,爸爸你不是开公司了嘛!那我也算富二代了,你呢,对我期望别太高,我保证考个不让你太丢脸的大学,等毕了业去你公司就业,你们说这小子算盘打得精不精?” 三个人都笑,月之说:“考虑得挺周到,读书就业以后全不用愁了。” 于晴说:“是啊!他把压力全转嫁给他老子了。陈子辉就气他,你这个水平,到公司来最多做个保安!你猜那小子怎么说?他说保安也行,不用动太多脑筋,我觉得我能胜任,爸爸,现在的问题是,你无论如何得把公司撑到我大学毕业!” 又是一阵笑声。 于晴说:“老陈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说开公司那时候没觉得有多大压力,开了也就开了,被儿子这么一说,突然很焦虑,公司要是开不下去倒闭了,不是父子俩全没着落了吗?” 静宜笑道:“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的,现在这么说,过几年全忘了。我女儿还说将来要学考古呢,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月之说:“她要是真喜欢考古你也别拦着,能有个志向挺好的,现在的孩子不需要靠读书改变命运,你也不等她挣钱回来养家糊口。不像咱们以前上学,首要考虑的是什么专业容易找工作,理想爱好之类的只能靠边站。” 静宜点头,“对,我都随她。” 于晴手机响,她接了,是陈子辉,问她在哪儿。 “我在月之店里,你直接过来吧,我懒得回美容院了……嗯,好。” 月之看看时间,刚好五点,笑着对于晴说:“老陈真守时。” 于晴吐吐舌头,“他一贯如此,干什么都特认真。” “就是因为认真才能做得好。” 于晴露出鄙夷的表情,“一点浪漫都不会,有时候想想真没劲!” 话音刚落,陈子辉便推门进来。 陈子辉个子不高,长得却很结实,五官也极其普通,属于扔人堆里就淹没的那种类型,胳肢窝里夹一个公文包,脸上总挂着几分笑意,逢人就点头,但也不惹人厌,他的热情不带侵犯性,点到为止,并不指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纯属长期习惯使然。 静宜记得于晴提到过陈子辉的身世,穷苦人家出身,靠自己奋斗到今天才有了些许成就,很不容易。 陈子辉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然后殷切的目光落在妻子脸上,微微弓着腰问:“现在走可以吗?” 于晴就烦他这种在外人面前格外谦卑的表现,不耐烦道:“走吧走吧!我可什么都没买啊!空着手去行吗?” “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绝不让夫人丢脸!” “瞧你这话说的,要丢也是丢你的脸,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裴、小文,那我们先走了!”陈子辉说着,笑呵呵地拥住于晴走出去。 等那两人走了,月之低声对静宜说:“我总觉得陈子辉不简单。” 静宜说:“简单的人没法做生意。” “我不是说那方面,是指他对于晴,表面憨厚老实,骨子里其实精明得很,希望于晴将来不要吃亏。” 静宜诧异,“不会吧!他自己都说,娶到于晴是他高攀了,对她好还来不及呢!” “那是从前穷的时候,现在他做了老板,虽说规模小,身家也好几千万了,于晴又粗枝大叶,什么都不管,陈子辉如果想动脑筋使坏,于晴不是他对手。” 有次三个人聊天说到于晴御夫有方,于晴一时兴起,打了个比方,“我家老陈听话到什么程度呢,我在地上画个圈让他站里面,等我一小时后回来,他准还老老实实站那圈里呢,哈哈!” 月之则不以为然,“男人如果老实听话到这种地步,要不就是真傻,要不就是心里藏鬼,想哄老婆高兴。陈子辉是生意人,如果真傻,生意是怎么做下去的?” 当然这些话不可能直接对于晴说。 静宜刚想替陈子辉争辩几句,猛然想起自己和赵斌离婚前,也是不相信他会瞒着自己找女人的,只得把嘴闭上,半晌,方闷闷地说:“是不是男人有了钱都这样?” 月之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男人的天性,但我见过太多这种例子了……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不合时宜,但我总觉得,不管是男人对女人好还是女人对男人好,都得有个限度,那种为了追女孩死缠烂打,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甚至不惜作践自己的男人最可怕,反正我是不会被感动的,这种人好胜心已经强过自尊,将来态度一转,翻脸无情也是二话不说的,只要他觉得自己没错……” 静宜回到蒲公英餐厅,在办公室坐着发了会儿呆,反复回味月之评价陈子辉的那些话,又想起自己八年前经历过的被背叛的痛苦,不觉心生惘然。 经历过的事越多,一个道理就越明显——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比如山盟海誓的破碎、婚姻的中途刹车,你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忽然转身离去……每一个重击都曾令你目瞪口呆,心碎欲裂,只因你被生活表面的平静所麻痹,内心缺乏警醒机制。 可是,明白这个道理又能怎样呢,意外是没办法预防的,除非你选择从不开始。 六点半,惠正民忽然打电话过来,约静宜晚上见面,静宜看了眼日历,果然是星期三,他们约定亲热的日子。静宜苦笑,在守时这一点上,惠正民做得一点都不比陈子辉差。 静宜实在没心情,只能拉月之出来挡枪,“月之约我晚上看电影,她多了张票……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惠正民没勉强她,只说:“那你们玩得开心点。” 这是静宜头一次回绝正民,以往,即便有事她也会推了去赴约,但自从她推想到思瑞出走可能和正民有关后,尽管她明白这不是正民的问题,但在心底深处,她对他的看法已经悄悄改变了。 现在,她必须认真思考,她和惠正民究竟是要继续还是终止。 假期照常更新~~双节快乐~~ 第21章 No.21 记忆的触须 思瑞跪在客厅地板上俯身擦地,欧阳勋则歪在沙发里看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骇客帝国,他手里抱着一盒刚买的水果沙拉,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等想起来时,就拿叉子戳一块甜瓜,缓缓往嘴里送,整个人都是游离的,舒服得快散黄儿了。 思瑞擦到他跟前时停下来,把毛巾往地板上一甩,气鼓鼓地坐着,“累死我了!” 欧阳勋又往嘴里塞了块甜瓜,慢条斯理说:“加油。” “这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凭什么你可以大爷似的躺着,我就得像奴隶一样干活?太过分了!” 欧阳勋瞟了瞟她一脸委屈的模样,不为所动,“因为我负责的部分都做完了啊!谁让你白天睡懒觉,不抓紧时间劳动来着。” “你那部分也太容易了,吃的叫外卖,衣服往洗衣机里一塞就行了。” “那咱俩换换?哦,叫外卖的钱你给啊!” “我没那么多钱。” “那不得了!好好干吧!” “我在家的时候,家务都是我妈干的,我什么都不用做。” 欧阳勋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嘴,“你现在就可以回家!” 思瑞愤怒地把毛巾重新抓在手上。 “你别觉得委屈,本来这会儿我应该跟朋友在一块儿玩呢,现在好,只能在家陪你,哪儿都去不了。” 欧阳勋说的确为实情,他已经两次拒绝现任女伴秦珊珊的邀约,导致秦珊珊对他产生严重怀疑。 “你说实话,是不是跟别的女人鬼混去了?” “真没有,老家来了个亲戚,住我家了,我得照顾着点啊!” “哼,鬼才信你!” 欧阳勋苦不堪言,他说过很多谎,且大多都奏效了,偏偏这回说的是实话,秦珊珊却不信。 思瑞瘪了瘪嘴,气消了,嘟哝一句:“你可以带我一块儿去啊!” “你去不合适。” “你们约哪儿了?” “酒吧,未成年人免入。” “你可以带我去别的地方玩啊!” “别尽想好事,认真擦地!” 思瑞俯身继续,隔一会儿突然哼一声,“女士长筒丝袜……谁的呢?” 欧阳勋何其敏锐,立刻听出思瑞语气里的那丝威胁。他在北城放浪形骸的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万一思瑞把这里的蛛丝马迹传回家去,他半世的好名声就算毁了。最要命的是,这事如果让老母亲发现,非跟他大闹天宫不可。 别好好的道儿不走,偏要往邪路上赶——这是赵珺梅最爱训儿子的话,小时候这正道是指学习,长大后自然是指成家立业了。 欧阳勋把懒散的姿势略微收了收,“你好好学习,好好劳动,如果表现不错,我带你上山玩,我们这里有座千峰山,是远近闻名的避暑胜地。” 思瑞这才露出笑容,“不许耍赖啊!” “我像耍赖的人么?” “嘿嘿!” 擦了会儿地,思瑞腰酸背痛,忍不住嘟哝,“其实有那种扫地机器人的。” “没活人擦得干净。” 思瑞叹口气继续,过了会儿恨恨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要买洗衣机、洗碗机、扫地机器人、擦地板机器人…….” 欧阳勋笑道:“那你得努力学习,找个好工作多挣点钱才行。不过那是将来的事了,你先顾好眼前吧,别咬牙切齿的,那块没擦到,倒数第二块,对,就那里,再补两下……” 欧阳勋的视线彻底从电视屏转到地板上,以严格的检验标准指点思瑞擦地板,倒不是他有意为难小丫头,实在是发现她干起活来不比被自己辞掉的保洁员强多少,举止潦草,敷衍了事。 一开始欧阳勋碍于面子还不太好说她,但几天相处下来,他发现了思瑞身上诸多偷奸耍滑的小动作、小脑筋——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省事绝不多沾一个手指头。 “你妈怎么受得了你的?” “她又不让我干活,只要我学习好就行啦!” “那我明确告诉你,在我这里你得改变思想,扭转观念,要通过劳动从灵魂深处改造自己……” 思瑞抗议,“你把我当犯人啦?” 欧阳勋故作惊讶,“你跑我这儿来,不就想找个地方深刻反省自己吗?都闹出那么大动静了,决不能半途而废啊!” “我……我要是反省不了怎么办?” “没关系,”欧阳勋和颜悦色,“我会帮助你的。” 此刻,在欧阳勋的帮助下,思瑞屁股微微撅着,手执一块毛巾,在地板上一边使劲地画着圆圈,一边匍匐前进,身旁的一桶水已经呈黑灰色。 她穿了条牛仔短裤,露出两条结实的小长腿,皮肤不白,是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 欧阳勋眼前浮起裴静宜的样子,肤色雪白,骨肉匀亭,一年四季都爱穿裙,虽是个积极热情的姑娘,相貌上却常常给人以纤弱之感。 “你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妈?” 思瑞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画圈,头也不抬问:“你是说我没我妈漂亮吧?” “呃,我可没那么说。” “无所谓,好多人都这么说。”思瑞坐下来,微微喘息着问,“勋叔叔,你觉得我妈妈漂亮吗?” 欧阳勋避开她探询的目光,含糊其辞说:“唔……还行吧。” “啊?只是还行啊!” “嗯……是挺漂亮的。”欧阳勋赶忙转话题,“虽然你没你妈漂亮,不过你脑子比她好使多了。” 思瑞龇牙一乐,“我妈上学的时候是不是那种智商特困户?” 欧阳勋噗嗤笑了,“也不算特困……小农水平还是有的。” 思瑞眼神发光,“给我说说我妈初中那会儿的事嘛——你俩是初一初二的同学吧?” 欧阳勋目光闪烁,“那么远的事,我哪里还记得?” “不会吧!妈妈说你上学时候可聪明了,记忆力特别好……” “嗨嗨!现在是开茶话会的时候吗?先干活,把活儿干完再说,还有一多半地板没擦呢!” “你这人,真没劲!”思瑞说着,悻悻地趴了下去。 晚饭欧阳勋是带思瑞出去吃的,在他们常去的那家日式料理店。因为做的菜比较清淡纯正,欧阳勋在这里吃了好几年,几乎把它当食堂来用了,他原来还担心思瑞吃过几次后就会腻烦,没想到她和自己一样,很喜欢这里,一说下馆子,总是先提议这家,尤其喜欢猪排饭和鳗鱼拌饭。 “没想到咱俩口味还挺一致的。” 思瑞得意地点头:“要不然妈妈怎么会说我像你呢!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欧阳勋摇摇头,“你妈也真是!说这种话就不怕你爸误会?” 话刚说完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和这么半大不小的女娃娃谈如此敏感的问题,实在不妥。 没想到思瑞全领会了。 “那当然不会说给我爸听了,我爸虽然和我妈离婚了,醋劲儿还大得很。我妈主要是说咱俩脾气比较像,属于那种,唔,遇到事情不会发火,只会闷在心里的性格。” 欧阳勋正伸筷子去夹凉拌海藻,听到这里,筷子顿住,又郑重放下,心里老大不舒服,觉得有必要掰扯掰扯。 “你妈的意思是说我懦弱?” 思瑞眨眨眼睛,“我只是照搬她的原话,你怎么理解都行……如果她真是这意思,勋叔叔,你以前是不是干过什么让她瞧不起你的事呀?” “胡说什么!”欧阳勋脸都红了,“我跟你妈又不算很熟,要不是她嫁给你爸,我和她什么关系都靠不上……” “不会吧!你俩不是初中同学么?” “是初中同学没错,可毕业后就再没见过面了,也谈不上有什么联系。” “那你对我妈初中时候的印象是什么?” “不记得了……她很文静,不怎么跟男生搭讪的……你快吃完了吧,要不要来份甜点?” 欧阳勋抓起菜单塞到思瑞跟前,“要冰激凌还是栗子蛋糕?” 思瑞的注意力立刻被成功转移,“冰激凌!” 第22章 No.22 女性用品 欧阳勋走到小房间门口,俯身,通过门底下的缝隙往里察看,漆黑一片,思瑞总算守信,已经关灯睡觉了。 按照欧阳勋给思瑞规定的作息,她九点半必须睡觉,思瑞不服,“现在是暑假,我在家里妈妈都允许我十点半睡的!” “那么请问,你这会儿是在谁家?” “……反正现在是暑假!” “别跟我强词夺理,你刚来时我怎么和你说的,住下来没问题,前提是必须听我指挥。” 思瑞咬牙,“没想到勋叔叔是暴君!” 欧阳勋笑:“哦,叫你早点睡就是暴君啊?你给暴君的定义也太肤浅了——你还在长身体,早睡对你没坏处。” 思瑞翻着白眼进房间,却被欧阳勋叫住,“把手机给我。” “手机我要自己保管。” “白天可以,晚上得放我这儿。” 思瑞跺脚,“我关机不行吗?” “不行。” 思瑞瞪着欧阳勋,那架势仿佛是在考虑究竟还有没有必要留下来。欧阳勋一点都不担心她和自己翻脸,如果思瑞提出要回家,他只会大松一口气。 和思瑞共处了三天欧阳勋就后悔了,他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自告奋勇揽下“看小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原先自由的生活没了也就算了,白天他在外面上班,脑子里还总有根弦绷着,生怕思瑞在家出点什么事,捱到下班回家,除了张罗吃的,还得检查给思瑞布置的任务,比如查卫生、批作业,期间还要忍受思瑞和他讨价还价,各种耍赖狡辩,简直比上班还累。 好容易熬到九点,他赶鸭子似的监督小丫头洗澡、上床,之后,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了……哦不,在彻底放松之前,他还得把思瑞明天的作业先看一遍,以防思瑞提问时自己答不上来……活脱脱就是一名免费的保姆兼家庭教师。 直到现在欧阳勋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思瑞踏入自己的生活并搅乱他原本轻盈愉悦的节奏。 意识到他是在自讨苦吃后,欧阳勋对思瑞的态度强硬了许多,他知道静宜很宠女儿,在家里几乎什么都由着她,欧阳勋就给她来个“反差懵”,暗戳戳地希望,自己能凭借钢铁一样冷硬的律令让小丫头主动提出离开。 然而,在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思瑞居然妥协了,气冲冲把手机往他怀里一丢,甩着马尾辫跑进了房间。 晚上十点,靠在床头的欧阳勋终于把数学辅导手册放下,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和静宜聊会儿天。这或许是照顾思瑞的过程中最令他感到惬意的部分,仿佛一整天的辛苦都有了回报,虽然他们聊天的主题永远只有一个——除了与思瑞有关的事外,两人对其他话题一概避而不谈。 静宜或许是忘了,而在欧阳勋,则是觉得既然都过去了,又何必去撩起往事的涟漪。 不过今晚,欧阳勋被思瑞的试探搅动了心湖,在聊了几句思瑞后,鬼使神差向静宜提问:“你初一是不是和刘梅梅同桌?” 静宜很快回复:“是呀!那时候你坐我们前面,我记得是初一下半学期。” “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早没了,听其他同学讲,她嫁了个华侨,跟着跑瑞士去了——你想找她?” 欧阳勋刚要回复不是,静宜又发来一条:“我记得那时候你老回头跟她说话,你俩还被人开过玩笑呢!” “其实我是想和你说话。”欧阳勋写完这行,看看不妥,又删掉。 “你想找她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任敏,她说不定跟刘梅梅还有联系。” 欧阳勋忙不迭删掉正在输入的文字,改发:“不用!我就随口一问。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思瑞问起我初中的事……你怎么会和思瑞聊这个?” 静宜回:“她问我的。她对你一直很好奇。” “你没把我欺负你的事告诉她吧?” “你欺负我?” “在你作业本上乱画,朝你头发上扔苍耳子,还捉过一只蜗牛吓唬你……” 欧阳勋写着写着,初中时那些淘气的画面忽然清晰地逼到眼前,包括面对静宜时,浑身发痒地想搞点恶作剧的那种情绪。 他知道静宜特别怕软体动物,便在雨后去操场捡了只蜗牛放在静宜的课桌里。 那次不仅静宜被吓哭,刘梅梅等女生也对欧阳勋表示了极大愤慨,扬言要找班主任告状。 欧阳勋不怕班主任,但特别怕班主任叫家长,赵珺梅如果知道他在学校搞这种无聊把戏,非拿小棍子抽他不可。 他使劲向哭得梨花带雨的静宜赔不是,静宜答应不告发他,为了表达感激,中午欧阳勋偷偷溜出校门买了和路雪的巧克力冰棍贿赂女生们,他自己没有吃,不过看见静宜重新绽开的笑颜时,心里居然也觉得很甜。 欧阳勋并不是那种以捉弄女孩为乐的幼稚男生,唯独对静宜例外。好多年后他才明白,自己针对静宜做出的种种惹人厌的举止,其实是希望引起她注意的隐晦表达。 此时经他提醒,静宜也想起来了,发过来一张笑脸:“放心,我没告诉过思瑞,你不说我都忘啦!” 欧阳勋也回了个笑脸:“那就好。”心里却有些失落,果然深入回忆并非一件明智的事情。 “欧阳。”静宜忽然又敲他,“有件事,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欧阳勋飞速眨眼睛,思绪的触角往四面八方尽情伸展开去,与此同时,心跳也通通地加速了。 他回:“你说吧,没事。” 静宜却静默了好一会儿,仿佛难以启齿似的,欧阳勋感觉自己似乎要推开某扇过去的大门,得以窥见曾令他颇费思量的秘密,他不由自主挺起腰,坐得直了些。 静宜终于回了:“我刚刚翻记录簿发现,思瑞的经期快到了……我担心她没准备那个,卫生巾……” 欧阳勋直着腰板,瞪着静宜发给他的那段话,呆若木鸡。 静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震惊,立刻发来一个害羞脸,“真是不好意思,和你聊这种东西,平时都是我替她记着日子的,她自己从来想不到。我原想给她寄过来,但寄到家里的话会被思瑞发现,我们这层窗户纸就捅破了,所以我想问问,能不能寄去你公司?” “别别!”欧阳勋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回,“还是我去便利店买吧。” 如果让公司前台那只小喇叭发现自己收的是什么快递,那他可以给大伙儿提供半年的下酒菜了。 “那也好。”静宜回,“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能尽快,可能这两天就……” 欧阳勋噼里啪啦下床,一边还忙着给静宜回复:“我这就去买!楼下的超市24小时开着的!” “欧阳你太好了!” 欧阳勋一脸苦笑,发过去的表情却是张戴墨镜的得意脸,“交给我了,你放心吧!” 深夜十点半,便利店里人真多,都是来买夜宵和紧急用品的。 欧阳勋夹在人群中,鬼鬼祟祟搜索着摆卫生巾的货架,他经常光顾这家超市,但从未留意过女性用品货架。 总算找到了,旁边也没几个人,欧阳勋松口气,正想速战速决,伸出去的手却顿在空中——怎么这么多牌子,以及……型号?他该买哪种? 他打开微信,点了和静宜的视频通话,像特务交接似的低语,“我在超市,那什么……太多了。” 静宜心领神会,也压低了嗓门:“你随便买几种就行了。” 欧阳勋朝货架扫了眼,立刻袭来一阵晕眩,他坚持,“还是你来选吧,我这样走过去,你看到合适的就喊停。” 他把摄像头转向货架,逐一给静宜展示,由静宜来挑,事情就好办多了。 十分钟后,欧阳勋拎着满满一筐卫生巾走过零食区,随手抓了几袋薯片铺在最上面,算是给卫生巾打个掩护,他嘴角勾笑,万分佩服自己的机智。 结账台前有四五个人在等候,欧阳勋排在队尾,身后很快有人接龙,他拎着篮筐笃定地站着。 他知道这个收银员的习惯,喜欢把整个购物篮放在结账台上,篮子口对准自己,方便飞速取货扫码,站在柜台外侧的顾客不太能看清篮子里的物品。 欧阳勋盘算好了,等会儿轮到自己,他会主动把篮子递上去并侧着摆好,然后把扫过码的东西以光速搂进塑料袋……齐活! 瞒天过海,天衣无缝! 欧阳勋正美滋滋幻想着,手上的篮子忽然像中弹似的,哗啦一声脱手飞出去,又噗嗤坠在地上,薯片和卫生巾顿时四散开花。 “对不起,呃,对,对不起……我帮你捡……” 一个酒气冲天的家伙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脏兮兮的手准备伸向那一地的卫生巾。 欧阳勋血往脑子里涌,骤然发出一声爆喝,“别碰!我自己来!!” 这声怒吼比醉汉的冒失更吸引眼球,连收银员都在柜台后面踮起脚来观望。 欧阳勋俯身在地,飞快地将卫生巾往篮筐里捡。他脑门上冒汗,狼狈地朝收银处扫一眼,但见排队的顾客全都饶有兴致盯着他,眼神则复杂不一,有理解的,有赞赏的(型号特别齐全,足见这位爸爸or情侣之细心体贴),也有怜悯的…… 欧阳勋羞恼到了极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愤怒的指向既非思瑞,也不是静宜,而是赵斌。 赵斌那混球这会儿肯定又在哪个会所里逍遥快活呢吧?而欧阳勋却在这里替他操心女儿的卫生巾,还要接受如此难堪的注目礼…… 凭什么!啊?凭什么?! 一大早,思瑞懒洋洋爬起来,目光扫过门口时,发现那里放着一个白色购物袋,她眨眨眼睛,来了精神,迅速套好衣服下床,把袋子扒开一看,全是卫生巾。 她拎上袋子走进客厅,欧阳勋正从厨房往外端早点,一张脸比平时严肃了至少八个百分点。 “勋叔,这是你买的?” “不是我买的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语气也很冲。 思瑞看看卫生巾,又看看他,“你怎么知道我用这些牌子,妈妈告诉你的?” 欧阳勋不接茬,“以后自己的事自己记住啊,别什么都指望别人。” “一定是妈妈跟你说的!”思瑞骤然间涨红了脸,“完了!这样一来,她肯定知道我知道她知道了。” “你想搞晕谁呀?” “希望她能晚点明白这个道理,等她明白过来,就得来接我回家了!” 思瑞哭丧着脸,好像特别舍不得离开这个新家似的,欧阳勋的心不自觉软了一软,把筷子往桌上一敲,“别愁啦!是你妈托梦给我,让我给你买的!” 第23章 No.23 缓缓再说 餐厅新进了一批火腿,静宜挑了只成色好的,又选了些当季水果,独自驾车给欧阳勋的母亲赵珺梅送去。 当年她和赵斌离婚,赵家很多亲戚虽然明知是赵斌不对,但碍于情面和赵斌如今的地位财力,大多不愿得罪他,免得日后有求于他时开不了口。只有赵珺梅为静宜说了不少公道话,她不仅明着帮静宜,还敢指着赵斌的鼻子痛骂他不是东西。神奇的是,赵斌虽然连自己母亲都不放在眼里,偏偏特别崇拜这位姑母,挨了骂还笑脸相迎,表示一万个服气。 离婚后,静宜和赵家大部分亲戚都断绝了来往,但仍会时不时来探望一下赵珺梅,给她捎点饭店的时鲜菜,顺便陪她聊聊天。 赵珺梅见了她自然也很欢喜,“静宜,你好久没来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静宜忙抱歉道:“让姑婆费心了,都是为思瑞的事,搞得我晕头转向的,干什么都没心思。”她随孩子称赵珺梅为姑婆。 “思瑞挺好吧?” “挺好。” “哎哟,小丫头真是,胆子也太大了,我都替你捏把汗,幸好没出大事……” 静宜早就在电话里和赵珺梅讲过思瑞的情况,当然也不是真相,欧阳勋叮嘱过她,千万别在母亲面前提起,怕她管不住嘴。 赵珺梅事事好强,独子欧阳勋也曾是她最大的骄傲,长相就不多提了,从小明眸皓齿,人见人夸,难得成年后也没长残,那真是一等一的出色,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吸引大批姑娘的视线。学习上更是令亲戚家的孩子望尘莫及,从初中开始崭露头角,往后一路飙升,如愿考上名校,毕业时数家企业向他伸来橄榄枝,一副抢人的架势。 可惜,这些风光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赵珺梅想不通,欧阳勋怎么会越活越窝囊,更可气的是,居然还被她那个混蛋侄子赵斌给远远甩在了身后。 当然,这些沮丧情绪她平时是绝不外泄的,只有在信得过的人面前才有所展露。 “静宜,你和欧阳同岁吧,今年也是36?” “嗯,我还比他大两个月呢!” 赵珺梅惆怅,“唉,你孩子马上升初二了,他的孩子呀,还在天上飞!” 静宜不好意思道:“我不是读书没读好么,欧阳比我出息多了。” “出息个屁!他在北城什么都没有,房子是租的,在公司干了五年都没升职,也不结婚不生孩子,简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还得在外面为他遮面子,说他工作忙顾不上个人问题!唉,看见别人抱孙子逗孙女的,我这心里跟热油浇过似的,难受着呐!” 赵珺梅说着说着,又把眼泪给气下来了。 静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安慰的话说过好多套了,也没什么用,便掏出纸巾递给赵珺梅,“欧阳是缘分没到,等到了就什么都有了……” 赵珺梅用纸巾擦了擦泪,继续控诉儿子,“你不知道他小时候有多乖,越大越不听话,说他几句还给我脸色看,现在好,连人都不回来了!” 欧阳勋的父亲欧阳隽端着两杯茶出来,一杯给静宜,一杯给老伴,听见赵珺梅又在埋怨儿子,便嗔责道:“就因为你小时候管他管得太严,现在一得着机会就放飞了。人哪有一辈子都被束在罐子里的,总要叛逆一次嘛!” “是啊是啊!又是我不好!” 静宜笑道:“姑婆别急,欧阳人缘好着呢,老的小的都喜欢他,你看思瑞也……”她突然顿住,脸微微有些红,差点就说漏嘴了。 好在赵珺梅也没留意,握着她的手说:“静宜,你有他电话的吧,你帮我劝劝他,好歹让他今年过年回来一趟,他在北城找不着合适的,我就在新吴替他张罗一个,只要他人回来,我就有办法。” 静宜有些窘迫,“这个我跟他提不太合适吧?他也不会听我的。” “不管怎么说,你帮我劝劝他,死马当活马医。” 欧阳隽对静宜眨了眨眼睛,静宜忙点头,“好的,有机会我跟他说说。” 赵珺梅情绪缓和了,又关心起静宜来。 “你和惠正民的事也快了吧?” “……嗯,正商量着呢!” 静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忐忑,她上次回绝了惠正民的约会后,他一直没再打电话来。 “对了静宜,我有个老同学在林业局的,最近遇到个司法纠纷,有点头疼,想托人找找关系,你看能不能让正民帮个忙?” 静宜尴尬道:“他,他可能不大肯……” 欧阳隽替她解围,“你就别为难静宜了,人家等着升职呢,哪能搞歪门邪道那一套!” 静宜忍不住为正民辩解,“他不是为升职,天生就这样的人。” 赵珺梅也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廉洁点也好,不容易出事,将来你嫁过去也放心。哎,赵斌真是眼瞎,这么好的媳妇闺女搁一边不要,在外面跟人胡混,简直丢我们赵家人的脸!静宜你现在还去看李秀萍吗?不值得的,赵斌这么浑,就是让他老娘撺掇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赵斌就是跟他妈一样小家子气!” 欧阳隽听不下去,谴责她说:“你又开始打乱拳了,李秀萍见到儿子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她敢撺掇赵斌什么?说来说去,是赵斌自己思想不对。” “哼!总之我二哥自从娶了那个女人之后就开始走霉运,要是跟别人结婚,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行啦!静宜和赵斌都没关系了,那些陈年旧事你还提它干什么!” 赵珺梅这才绽开笑颜,“静宜,什么时候办酒,记得给我送张帖子来,你的喜酒我一定要去喝一杯的!” 静宜主动给惠正民打电话,“最近很忙啊,电话都没来一个?” 耳边传来惠正民的朗朗笑声,“我不给你打,你也不知道给我打?” 静宜咬唇,“我这不是给你打了吗?” “嗯,是挺忙的,结了个案子,又陪儿子出去玩了两天,一直欠他一个旅行。” 静宜听了,心里像被指甲刮了一下,有淡淡的不适,虽然也知道不应该。 她调整好情绪,微笑着问:“你哪天方便,我们见个面吧!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正民难得爽快,“干脆就今晚吧。” “好,我请你吃饭……” “呃,我儿子在家,我答应陪他吃晚饭的,要不,等吃过晚饭我去你家?” 静宜心里又不舒服了,艰难地抿了抿唇,小声说:“去咖啡馆吧……可以好好说说话。” 晚上九点,静宜和正民在一家不常去的美式咖啡馆碰了面,正民心情不错,给静宜说了会儿云南风光,静宜因为心上压着事,笑容都有些勉强。 轮到静宜开口,她才起了个头,正民的脸色就沉下来,把咖啡杯端起又放下。 “你是说,思瑞出走是因为我们要结婚的事?” 静宜轻轻点头:“我觉得是这样。” “证据呢?” 静宜没法把和思瑞的那番对话转述给正民听,说不出口,也担心会影响将来正民对思瑞的态度。 “这你让我怎么说呢,就是那么觉得……小孩子在父母再婚前不都这样吗?会紧张什么的……要不然,惠轩也不会要求等他上了大学,咱们才能正式结婚,不就是为了避开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那不一样。”惠正民绷着脸说,“惠轩是男孩,而且是大孩子了,不容易融入新家庭也情有可原,思瑞还是个小姑娘呢,平时和你那么亲,我也看不出她对我有什么意见,一定是你想错了,也许是为别的事……” 他如此振振有词,让静宜很不高兴,“小姑娘就不能有情绪了吗?而且思瑞心思细腻,害怕妈妈结婚后没以前那么爱自己了,不也很正常吗?” 正民反驳不了,闷了会儿才问:“那你说怎么办?” 静宜抿了抿唇,“登记的事,我想缓缓再说……” 正民的脸拉得更长了,“要缓到什么时候?” “等我和思瑞谈清楚了,她觉得能接受的时候……” “如果她一直不能接受呢?” 静宜不吭声,正民咄咄逼人的口吻令她生气,也觉得委屈。 “静宜,我们都等了快三年了,再不结婚人都等老了。你不能什么事都顺着孩子……” 静宜反问:“我们可以为你儿子等,为什么就不能为我女儿也等一等?” 正民戛然住口,冷着脸,点点头,“行,那就等,接着等下去……” 他凝视着静宜,慢吞吞说:“我希望你确实是因为女儿,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才要我等。” 第24章 No.24 惊悚猜想 周四,欧阳勋在逸林酒店讲课时碰到上司宋强,他在另一个客户培训上,中午两人一起去自助餐厅吃饭。 “你最近在忙什么?”宋强问他,“连酒都没空出来喝了?” 欧阳勋露出一张苦瓜脸,“别提了,老家亲戚送了个孩子过来,让我辅导功课呢,真是生不如死。” 宋强笑道:“这倒是稀奇,哪个亲戚对你这么有信心,敢把孩子交给你辅导?” “你别瞧不起我,我高考那年总分也是挤进全市前十的,虽然没有状元风光,但也很不容易了。” “这我信,不过管孩子和自己学还不一样,得超有耐心才行。我女儿上五年级,去年暑假我管过她一段时间,简直头大,以后宁愿出差也不想在家陪孩子!” 欧阳勋叹气,“所以啊,我不婚不育的决心更坚定了。” “别过早下结论,你四十还没到呢,说不定哪天就改主意了。现在也好,就当提前锻炼了,哈哈哈——对了,周一我不是去上海开会么,倒是听到一些有趣的传闻。” 欧阳勋对公司内部八卦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好泼宋强冷水,只闲闲地问:“和我有关?” “绕几个弯儿确实能和你搭上边。” “呵呵!” “不过主要是关于许青澜。” 欧阳勋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他就会本能地感到不适,为了掩盖不自在,他开起了玩笑,“不会是她要走了吧?” “走是肯定要走的,但不是现在。你猜她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欧阳勋眨了会儿眼睛,“她做到制造咨询部HOD的位子已经够厉害了,再要往上升,那就是……亚太区制造咨询部VP?” “这个位子没多少实权,也就是名头好听,对她吸引力不大。”宋强压低嗓门,“人家看上的是大中国区制造部总经理的位置。” 欧阳勋的嘴巴张成了O型,“艾尔萨的位子?” “对!艾尔萨两年后退休,应该会把她当继承人来培养。” 欧阳勋纳闷,“她都干什么了,艾尔萨居然肯这样卖力帮她?” “这个我不知道也不能乱讲。不过,如果真让她折腾成了,中国人,女性,光这些标签就值得在BSK历史上记一笔了。” 欧阳勋把餐盘推开,取过咖啡杯,脑子里消化着这条劲爆信息,许青澜的过去和现在交叠在一起,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很难分辨自己到底是希望许青澜成功还是倒霉,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无论她成功或是倒霉,都和自己没关系,便又觉得轻松起来。 宋强大口吃完最后两块鸡肉,拿纸巾擦擦嘴,也端起饮料来喝。 “有艾尔萨提携,和其他候选人比她等于是加了分,不过要想真正走到那个位子上还是不容易的,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欧阳勋一听,便掰着手指算起来,“首先,业绩要出彩,去年老刘做得太差以至于被炒掉,许青澜上任头一年销售额翻番几乎不成问题,其次要有具备实权的人暗中支持,艾尔萨大半辈子都在BSK,人脉根基都不错,最后就是些流程性的东西,弄得再漂亮也只是个壳子。照这么看,许青澜胜算还是有的。希望她早点晋升吧,我就能回去过正常日子了。” “你忽略了考核官的分量。”宋强提醒他,“艾尔萨不可能摆平所有考核官,要争取到至少四位考核官才算有保障——你听说过施威格吧?工业产品部VP,一个相当傲慢的美国老头,对女性升职尤其不看好,认为女人天生比男人弱,还缺乏逻辑性,看问题过于感性,最麻烦的是女人一旦结婚有了家庭,根本不可能把精力完全放在工作上。” 欧阳勋放下杯子笑,“我想起来了,他有次在会上建议女人还是以家庭为主比较好,结果被女职员在论坛里喷死……” “哈哈,就是他。反正他也看不懂中文。” “他是考核官之一?” “没错。” 欧阳勋挑眉,“那许青澜有麻烦了。” “所以我听到的内幕消息是,艾尔萨要她承诺三年内不结婚不生孩子,如果她毁约,他就没法帮她运作了。” “她答应了?” “那还用说,这女人野心大着呢!而且她都四十多了,要结婚早结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欧阳勋看看宋强,“你不是说和我有点关系吗?到目前为止我没看出来。” 宋强盯着他笑,笑容意味深长,“其实吧,这层关系是我琢磨出来的,哎,你先如实交待,当年做她徒弟的时候,你俩有没有暧昧过?” 欧阳勋猝不及防,差点被咖啡呛到,“胡说什么你!” “你对她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我觉得吧,许青澜应该多少对你有过那么点意思。” 欧阳勋心虚,“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眼神、态度。她跟别人说话,虽然算不上和颜悦色吧,起码挺正常的,不像对你那么具有强烈的憎恶,这在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叫欲盖弥彰。” 欧阳勋嘟哝,“那她一定是心理变态。” “不不!你理解错了!她对你有好感,但并不想和你真发展什么,理由很简单,她承诺了艾尔萨的,所以她必须压制住对你的好感,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事啊!” “呵呵,越说越玄乎了……” “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当然是你离开部门啦!”宋强一拍桌子,“是她叫你辞职的吧?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欧阳勋默默地把咖啡喝完,也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方说:“你的推理在逻辑上勉强能自洽,但是——我不接受。” 下午三点,欧阳勋给学员布置了一个二十分钟的小组讨论题,便走出教室透透气,顺便查看一下手机。 秦珊珊在微信上约他晚上见面。 欧阳勋有些犹豫,回:“今天晚上?” 秦珊珊秒回,语气不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肯来就来,不来就算,以后也别再联系了!” 其实秦珊珊的威胁对欧阳勋起不到多少震慑作用,两人交往半年,就没有过如胶似漆谁也离不开谁的那种状态,也就是有需要的时候吃个饭约个炮,就算在一起,也很少能聊到一块儿去。 欧阳勋之所以还维持与秦珊珊的交往,图的是她爽快的性格,不黏人,好哄,而且秦珊珊身材极好,是欧阳勋交往过的女孩中最火爆的,光凭这一点,要欧阳勋立马撒手,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来来!一定来!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准时赴约!” 收好手机,欧阳勋就开始犯愁,晚上放思瑞一个人在家不知道使不使得,晚饭啊,作业啊,卫生情况啊,这些可都管不上了,要不……先回去把正常事务了一下? 手机“叮咚”一声,又有微信消息进来,他点开一瞧,还是秦珊珊。 “六点半假日天地门口,晚上必须请我吃顿好的,你欠老娘好几顿了!如果迟到,以后一拍两散!” 欧阳勋赶紧回:“吃日料怎么样?就假日天地里那家上井,你说过很喜欢的。” “行,就那家吧!” 欧阳勋掐指算,下午的课到四点结束,从逸林开回家要半小时,从家开车到假日天地四十分钟,算上堵车半小时,他可以在家待约五十分钟。 晚餐就从酒店订,打包回去给思瑞吃就行了,只要抓紧一点,用五十分钟检查作业和卫生情况也绰绰有余了,顺便还能给小丫头布置一点读书任务,免得她晚上尽刷手机玩了。 盘算停当,欧阳勋原地跳了两跳,双手握拳,轻轻对击,感觉自己已是操控人生的赢家。 回教室的路上,他迎头撞见步履匆忙的宋强,宋强一见他,立刻两眼放光,扑上身来,“欧阳,我正找你!” “怎么啦?” “我刚才课上提到你去年做的那个案例,苏塔集团的姚总非常感兴趣,想约你培训结束后聊一聊。” 欧阳勋张口结舌,“可我晚上,晚上还有事呢……” “我知道,照顾孩子嘛!放心,不会耽误太久的,最多一小时!” “能不能约明天啊?” “你开什么玩笑?姚总明天就上飞机了!难得客户主动找我们了解情况,这种机会必须珍惜。” 宋强一把揽住欧阳勋的肩膀,“我告诉你啊欧阳,你要能把苏塔集团谈下来,我保证,三年内没人敢动你!” 欧阳勋脑子里那张被他计算得犹如火箭发射般精密的计划表,咔嚓一声,碎了。 第25章 No.25 犒劳自己 六点十分,欧阳勋开车前往假日天地广场——和姚总聊得太欢,不知不觉两个钟头过去了,要不是姚总另有饭局,欧阳勋恐怕整个晚上都脱不了身。 和姚总结束谈话是在五点五十八分,欧阳勋明白,即使自己坐火箭,也不可能在半小时内又回家,又监督思瑞,然后再准时赶至假日天地。这意味着,今晚他只能干一件事,要么回家,要么赴约,他必须在思瑞和秦珊珊之间做出选择。 他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秦珊珊。这一个多星期来,他为思瑞付出太多,是时候犒劳自己一下了。 幸好假日天地和逸林酒店都在CBD,开车过去十分钟就到了,路况稍微有点堵,但车流一直在动。 他在出发前给思瑞打了电话,谎称自己要加班,思瑞没有大惊小怪,毕竟他平时也有加班晚回的时候。 “我给你叫了披萨外卖,半小时内送到,你开门前要认清楚人,除了送外卖的,其他陌生人一概别理……” “放心啦,勋叔,我知道的。” “作业写完了吗?” “写啦!” “卫生呢?” “也都打扫过了!” “嗯。晚上写一篇读后感吧,就那本爱的教育……” “那本我还没看完呢!” “不就剩二十来页了吗?晚上抓紧看,好好写,完全来得及。” “勋叔你太狠了吧?” “不狠一点,你尽刷手机玩了。” “你加班到几点?” “不一定,可能会比较晚。你不用管我,九点半自己睡。” “我有事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 “那就行啦!” “好好看书好好写,明早上我要检查的,还有,一定不要随便出门……” “知道啦!知道啦!” 此刻,欧阳勋一边跟车缓慢前行,一边考虑着对思瑞的安排是否还有遗漏。 在一个红灯前,他拿起手机给思瑞发微信:“披萨拿到没有?” 思瑞很快回了:“送到了,正吃呢!” 欧阳勋笑笑,放心了,但在下一个等红灯的路口,新的忧虑又浮上心头,小丫头会不会出于猎奇心,悄悄溜出去玩?白天出门还不要紧,晚上出去就恐怖了,外面到处都是狼…… 后面的汽车忽然不客气地摁响了喇叭,把欧阳勋吓一跳,抬头看,红灯已切换成绿灯了,他一边往前开,一边嘟哝,“叫什么叫!一点耐心都没有,有本事从我头顶飞过去……” 忽然对自己也感到恼火,还夹杂了一丝恐惧,总觉得哪里出问题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奶爸心理的? “就当提前锻炼了,哈哈哈!” 宋强的调侃忽然在耳边冒出来,令欧阳勋万分不适。 什么奶爸,什么锻炼,都去他的!他是潇洒不羁的欧阳勋,要过只采撷花蜜,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的生活,谁也别想改变他! 他用力踩下油门,车子猛然向前滑去,定睛看,道路不知何时已经畅通,心情顿时大爽,好兆头! 欧阳勋六点二十九分出现在假日天地北广场的入口,秦珊珊一脸愠色等着他。 “又是我等你,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身不由己!被客户绊住了两个多小时,我也心急如焚啊!本来晚上还要请吃饭,被我义正辞严拒绝了,我说我和女朋友约好了,公司就是开除我,我也得去见她!” 秦珊珊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朝欧阳勋白一眼,颇含几丝风情,欧阳勋心头一喜,趁势挽住她胳膊,亲亲热热说:“咱们进去吧!” 位子是欧阳勋提前订好的,以往这种事都由秦珊珊负责,这次欧阳勋自知理亏,主动揽下了后勤的活儿。 点好餐没多久,就开始上菜了,这家日料店做的菜很符合秦珊珊的口味,眼见她吃着吃着,神色越发舒展,欧阳勋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一会儿我们去哪里?”秦珊珊吃着一块煎鳕鱼问他。 “你家行吗?” “不行!” “那就……去万豪吧,我有积分……” “不去你家吗?” “呃,天热,还是住酒店舒服……” 秦珊珊盯着他,脸色阴沉下来,“我懂了,一定是有女人住你家了,说吧,是谁?” “啊?不,不是。” “那今晚上你家去!” 欧阳勋急得汗都下来,“那什么,这两天去我家不太方便……” “哼!我就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欧阳勋急中生智,“其实是……我妈来了。” 欧阳勋忙中出乱,忘了用积分换房需要提前预约,为此在前台费了不少时间,但大酒店规矩硬得很,他磨破了嘴皮也没法改。 眼见秦珊珊脸越来越难看,欧阳勋只得妥协,“行吧,那我不换了,给我订张大床房,一晚上多少钱?” 服务生查了下电脑,“不好意思,现在是暑期旅游高峰季,今晚只剩行政套房了,1688一间。” 欧阳勋眉心跳了一下,有点肉疼,瞥眼看秦珊珊,后者抱着膀子,无动于衷站在旁边。他咬咬牙,掏出了信用卡。 过后,两人一起进电梯,欧阳勋讨好地跟秦珊珊开玩笑,“1688这数字好,吉利,今晚咱们必定一切顺利!” 秦珊珊翻了下眼睛,眼皮底下似乎藏住了一丝笑意,欧阳勋大着胆子把胳膊搭在她肩上,秦珊珊没有推开他。 进了房间,两人同时洗澡,欧阳勋用淋浴,秦珊珊用浴缸。 站在花洒龙头下,全身被温柔的水流浸润,欧阳勋却再次觉得忐忑,这样真的行吗?把思瑞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在外面寻欢作乐? 当他抓起浴巾擦身上的水珠时,秦珊珊也恰好从浴缸中站起来,长腿纤腰,丰乳肥臀,他不觉咕咚咽了口口水,通身血液全变成燃料,而眼前娇美的身影是一粒火种,轰然一声,热浪滚滚而来。 秦珊珊也正欣赏着眼前的欧阳勋,一米七八的个子,身上虽看不到几两肌肉,体型却无可挑剔,腿长腰窄,不肥不瘦,一点看不出人到中年的迹象,再配上那张英俊儒雅的脸……秦珊珊看着看着,眼神也朦胧起来......欧阳勋卖力地做着前戏,秦珊珊已娇软成一滩泥水,他却还未就绪,身体里不知何处有根弦始终绷着,难以松弛,它微妙细致得无法捉摸,当欧阳勋准备找过去把它掐断时,却又无迹可寻。 放在床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把欧阳勋吓一哆嗦。 秦珊珊哼哼唧唧阻止他,“别接……” 但欧阳勋还是伸出了手,一边解释,“可能是客户。” 不是客户,是思瑞。 “勋叔,你快下班了吗?” 欧阳勋紧张,“没呢!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问问你。” 欧阳勋松口气,“晚饭吃了吗?” “吃啦——你在干嘛?” “我?写报告呢!没事先挂了啊,我争取早点完事!” 他把手机搁回床头,低头看秦珊珊,桃花脸又变回老虎脸了。 “这人是谁?” “呃……我妈。” “你不能关机吗?” “干我们这行的,手机必须24小时开着,是公司规定!” 欧阳勋讨好地亲了她一下,和颜悦色劝,“接下来就没事了,我们继续。” 好容易把秦珊珊哄好,可刚刚涌起的情绪被这么一打岔,很傲娇地退散了,欧阳勋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总算把彼此的情绪重新调动了起来……手机又响了。 欧阳勋骑虎难下,看看手机,又看看秦珊珊。 秦珊珊凶神恶煞,“不许接!” 欧阳勋只得咬牙继续。 可手机铃声执着地响,一声紧似一声,像在呼救。 欧阳勋眼前霎时出现幻觉:思瑞被某个持刀的坏蛋顶着脖子,一步步被逼向墙角,她把拨了号的手机藏在背后,绝望地等着欧阳勋赶来救援…… 欧阳勋猛然从秦珊珊身上翻下来,他做不下去了。 手机铃声已经停了,欧阳勋坐在床沿,一边回拨一边对秦珊珊说对不起。 秦珊珊一言不发,把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显然气愤到了极点。欧阳勋用充满歉意的目光追随着她,可惜秦珊珊完全不跟他视线相接。 电话接通了,耳边果然传来思瑞哭丧的声音,“勋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欧阳勋的神经再次绷紧,“怎么啦?” “我房间里有蟑螂!” “蟑螂?”欧阳勋愣了两秒,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儿呀! “你把它拍死不得了?” “我不敢!” “你怎么这么胆小?” 思瑞愤怒,“你见过哪个女生敢拍蟑螂的?” 欧阳勋再次把视线转向秦珊珊,她已经穿好衣服,披头散发的,扭身拎上爱马仕女包,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朝门口走。 “哎,姗姗,秦珊珊……”欧阳勋情不自禁站起身。 门拉开,又关上,秦珊珊未作停留就消失了。 “勋叔,你在和谁说话?” “同事!”欧阳勋没好气。 “蟑螂怎么办?” “行了行了,我马上回来!” 第26章 No.26 平成废宅 深夜十点,欧阳勋在思瑞房间里捉蟑螂,腾挪家什,翻箱倒柜,就差把地板撬开了。 “哪有蟑螂!”欧阳勋满头大汗,万分恼火,“一定是你眼花了。我在这住了两年,从来没见过人以外的活物。” “我眼神好着呢!”思瑞不服气,“外婆说蟑螂和老鼠一样狡猾,可会藏地方了——我最后一次看见它是在那个柜子下面。你再看看嘛,也许那里有个小洞。” “你在自己家看见蟑螂怎么办?” “叫妈妈,妈妈会抓。” “你妈不是女生?” “妈妈是妈妈!” “嘴硬!” 欧阳勋揉了揉酸唧唧的腰,不想再折腾,一边把家具搬回原位,一边数落思瑞,“谁让你房间里这么乱的?瞧瞧这张桌子,猪窝也不过如此。” “我喜欢!所有要用的东西都在桌上,我随时能拿到。” 欧阳勋拍拍手,“不找了,快十点半了,睡觉吧!等它出来再说。” 思瑞着急,“那要是它半夜出来呢?必须找着才行,否则我睡不着!” 欧阳勋仰天,“我叫你妈行不行?” “我可生不出你这么老的儿子来!” “你……我快累死了,睡觉!天塌下来也等明早再说!” “勋叔,你不会也怕蟑螂吧?那你还不如我妈勇敢呢!” “谁说我怕了?它要是现在爬出来,我当场踩死它!” 两人大眼瞪小眼,练气功一样对峙起来。 欧阳勋的气焰要更嚣张一些,毕竟他放弃了温柔乡,满腔无奈赶回来……灭蟑螂。虽然没法把委屈说出口,可怒意全酝酿在眼神里了。 思瑞先退一步,耸耸肩膀,“睡就睡。但是我不敢睡小房间,有蟑螂的,我要睡客厅。” “蟑螂就不会去客厅了?” “客厅大呀!它不至于跑到我鼻尖上来。” “随你。” 欧阳勋又冲了个澡,想想这一天过得真窝囊,又不知该把气撒谁头上。 走进客厅,只见思瑞忙得像过冬的仓鼠一样,把枕头、睡毯和床单全运出来了,床单叠了两叠铺在沙发上,用枕头压好,然后睡上去,抖开睡毯将自己裹严实。 她睡下的位置正好是空调的出风口,凉风习习,而她仰面躺着,露出一脸得逞的笑,看得欧阳勋气消了大半,不觉也笑了笑。 “空调不能直接对着人吹,会着凉的。”他走过去调叶片。 思瑞说:“勋叔,你有点像贾老师。” “贾老师是谁?” “我们数学老师。在我们年级人气可高了,虽然凶,不过心里特喜欢我们。” “你有没有被凶过?” “当然有了,一次数学没考好,他把我叫去办公室,说我平常是假用功,气得我都哭了。” “呵呵,后来就考好了?” “才不呢!要是我立马考好,他一定以为是他训我的功劳了,以后不得被他训死?我等隔了两次才考了个满分,嘿嘿!” 欧阳勋无语,“和你比,我小时候真是太老实了——睡吧,我关灯啦?” 思瑞忽然没头没脑问:“勋叔和我妈妈是朋友吗?” 欧阳勋一愣,“你妈?她是我前表嫂。” “表嫂也可以是朋友。” “不合适。” “那我妈在成为你嫂子之前呢,你们不是同学吗?” 欧阳勋的手指搭在客厅灯开关上,想了几秒,终是答不上来,手指一用力,把灯关了。黑暗中听到思瑞一声不满的嘟哝。 回到房间,欧阳勋一时睡不着,便躺在床上玩手机。 今天他忙成狗,都没来得及给静宜发微信,平时也总是他主动给静宜发,静宜很少打扰他,欧阳勋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是怕问多了给人添麻烦。 他点开静宜的头像,是母女俩的合影,头靠着头,神态亲密,笑得也很开心。 欧阳勋的视线停在静宜脸上,她没有用美图,藏在眼角和法令纹里的沧桑隐约可见,虽然和同龄人比不算明显。欧阳勋的脑海里还存着十六年前与她重逢的场面,还有更早的,他们十三四岁同学时的点点滴滴。 少女时期的静宜文静害羞,喜欢躲在暗处,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二十岁的静宜则出落得匀亭有致,有鲜嫩如藕的肌肤,五官清丽,明眸善睐,眼神和举手投足间都充满对未来的憧憬,这些源于一个人性格中初始的热情,哪怕曾经历过难言的伤痛,如今在她眼中仍然依稀可辨。 欧阳勋有些恍惚,指尖翻飞,编辑出一个问题:“我们是朋友吗?” 那行发出去的文字孤零零地挂在对话框最下面,看着既莫名其妙,又有点可笑,欧阳勋回过神来,赶紧点了撤回。 忽然就失去兴致,什么都不想再说。他把手机放回床柜,躺下来,关灯睡觉。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思绪纷乱。 大约十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欧阳勋精神一振,连忙拧开台灯,抓起手机查看,果然是静宜发来的,他嘴角咧了一下,重新爬起来坐好。 静宜问他,“你刚才撤回了什么,是思瑞有问题吗?” 欧阳勋不悦,你心里除了思瑞还有什么? 当然没发出去。他回说:“没事,发错了。思瑞在这儿挺好。” “她要是不乖,你好好管她,不用客气。” “我不敢,现在是她管着我呢!” 静宜发来一个淘气的表情,“不早了,休息吧,晚安。” “晚安。” 欧阳勋盯着静宜发给自己的晚安表情,恶劣的心情仿佛被不知不觉烫平了。 他微笑着把手机放回去,正要躺下,思瑞来敲门,“勋叔。” 欧阳勋没动,仰脖子问:“蟑螂出来了?” “没有,不过客厅太大了,我有点害怕,你能陪我一起睡客厅吗?” 欧阳勋叹口气,下床开门,“得了,我睡你房间,你睡我这里吧。” “不要!我不喜欢睡别人的床。也不喜欢别人睡我的床。” “赫!你还穷讲究!” 十分钟后,欧阳勋终于再次躺平,不过不是在床上,而是在离沙发不远的地铺上。 思瑞趴在沙发上朝他看,开心得仿佛过节,欧阳勋想,到底是小孩,唯恐天下不乱。他无视思瑞的快乐,把头顶的灯关了,命令道:“睡吧。” “我睡不着,有点兴奋。” “因为蟑螂?” “因为有人陪我睡客厅——要不,勋叔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妈妈哄我睡觉都给我讲故事的。” “你多大啦,睡觉还要哄?我这里只有恐怖故事,听完你更睡不着。” “那要不我们聊聊天吧。” 欧阳勋不搭讪。 “勋叔,你为什么老不回家?” “忙呗!” “是不是怕被姑婆催婚?” “呵呵,你知道得不少。” “妈妈每次带我去见姑婆,姑婆都要提这个。” 欧阳勋没吭声,却更加觉得自己不回家是正确选择。 “你为什么不肯结婚呢?” “结婚有什么好的?遇到不合适的,结了还得离,多麻烦。” “你离婚是因为跟肖阿姨不合适吗?我怎么听姑婆说,肖阿姨是个坏女人?” 欧阳勋不愿谈前妻,岔开话题说:“你爸妈不也离婚了?现在离婚率高,就因为大家结婚时太随便了。” “我爸爸是为了要个儿子,妈妈没生出来,他就走了歪门邪道……勋叔,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不要,我就喜欢一个人,养小孩太麻烦了。” “那……如果生下来就有我这么大,不用你照顾,你还讨厌吗?” 欧阳勋笑,“你童话书看多啦?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孩子!不过和一个人比还是麻烦,就比如你现在住我这儿,我就算在外面玩,心里也不踏实……” “哦,这么说,你今天不是加班,是出去玩了?” “啊?今天当然是加班了,我就打个比方。” “姑婆如果知道你这么想,肯定要伤心了。” “那我也没办法。我管不了别人。人年纪越大,越觉得力不从心……也有可能,我天生属于那种承担不了太多责任的人吧,就像平成废宅……” “平成废宅是什么?”思瑞边问边打了个哈欠。 “日本平成年间宅男的称呼。”欧阳勋啰啰嗦嗦作了一番名词解释,“这些人对世界没要求,对自己也是,不想有任何负担地活着,也没什么理想……” “那不是很无聊?” “嗯,有时候会觉得无聊吧,但你想有所得,就必须有付出,而且付出了也不见得一定能赢。” “为什么一定要赢呢?” “只要你有追求,就会有输赢。赢了大喜,输了大悲,还会被人笑,太累了,我宁愿不开始……” 思瑞显然已经没兴趣听下去了,欧阳勋却还在讲,潜意识里,他希望思瑞有天能把这些话转述给赵珺梅听。 当着母亲的面,欧阳勋是说不出这些话的,母亲也不会给他机会。 “你呢?”欧阳勋问思瑞,“为什么跑我这儿来过暑假?如果你想找个地方散心,可以去参加夏令营啊,何必搞得这么惊心动魄呢?” 思瑞没有反应。欧阳勋在黑暗中等了会儿,凑过去细听,沙发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女孩已经睡着了。 第27章 No.27 机会主义者 静宜从月之的服装店出来,天热得不像话,走着走着她觉得自己快融化了,几乎是小跑着回了蒲公英。 进了饭店,她等不及上二楼,往大门左手一拐,进了棋牌室专用的洗手间,站在台盆镜前打量自己,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妆容倒还好,她一向只是淡施脂粉,没怎么走样。 她用纸巾吸掉额头上的汗,小心地擦了擦面颊,转身走进隔间——在月之那儿喝了足有三大杯菊花茶,月之说多喝水有利于女人保养。 静宜还没从隔间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似乎有两三个女人一起进了洗手间。 只听其中一个说:“老赵出手大方,跟着他吃不了亏,看钱的份上交往还行,要情意就算了。老赵在感情上是个货真价实的混蛋,真要有,也就对前妻有那么点,其他人都不在他心上。” 静宜的手指点着冲水按钮,却迟迟没能按下去,她想起来今天下午赵斌在茶室约了个局,女人嘴里的老赵十有八九是指赵斌。 “那他为什么还跟前妻离婚?” “笑话,你见过哪个发了财的男人老老实实守在一个女人身边的?” 另一个笑问:“老赵刚才说那话到底是真是假呀——‘生下来是男孩就结婚,女孩就算了,我已经有个女儿了。’呵呵,这种话亏他说得出来,人家陈妍跟他的时候也是黄花闺女呢!” “这要是真的,只能说陈妍那丫头太傻,居然给他怀孩子,你看着吧,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静宜缩在小隔间里,一动不敢动,等外面清净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把水冲了,开门出来。 她重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里面苍白的一张脸,觉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往事不堪回首,哪怕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思绪只要被稍稍一勾,那些曾令她鲜血淋漓的画面便又扑向眼前。想到女人们嘴里议论的陈妍,又觉一阵凄凉,也不知是为陈妍,还是为过去的自己。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对丈夫言听计从的裴静宜了。 悄悄走出卫生间,旁边棋牌室的门开着,里面传出赵斌爽朗的笑声,“我跟你们讲,不管干什么,想成事儿办法只有一个,先下手为强!” 静宜没有停留,取道上二楼,在楼梯口遇见唐莉莉。 唐莉莉说:“静宜姐,赵总在楼下茶室,他说等你回来让你过去一趟。” 静宜脚步不停,“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你不去吗?” “不去!你告诉他,有事到办公室来找我。” 唐莉莉诧异地望着静宜远去的背影,大约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冷冰冰的样子,即便她对前夫不感冒,但在饭店也会把赵斌当做贵宾,与其他客人一视同仁的。 静宜坐在办公椅里看陈主厨新配的菜单,赵斌从外面走进来,笑嘻嘻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在忙什么呢?” 静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转回菜单,不咸不淡问:“有事吗?” “我来问问思瑞怎么样?” “她挺好。” 赵斌是生意场上周旋惯了的,极为擅长察言观色,对静宜又一向在意,立刻瞧出来她今天很是异常,便拖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脸色也正经起来。 “你不能老拿这句话糊弄我。”赵斌以攻为守,“她究竟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人跑了这么多天了,你什么时候能给我说明白?我是她爸爸,我有知情权的!” 静宜放下菜单,想了想,把手机掏出来,翻到照相簿,里面有她存的几张欧阳勋发过来的照片,她点开后递给赵斌。 “她现在作息很规律,该学的也都在学,你完全可以放心。” 赵斌想把手机拿过来细看,静宜没给,让他扫了几眼照片就缩回了手,赵斌揣摩她神色不太好惹,只得作罢。 “静宜,你和惠正民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们很好。” “纸包不住火,你何必硬充面子呢?”赵斌盯着前妻,“是不是因为思瑞……” “那是我们的事,你管不着。” 赵斌蹙眉,“你今天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说话这么冲……” “还有事吗?没事请出去,我忙着呢!” 赵斌坐着不动,“我想和你好好谈谈思瑞。” 静宜面无表情听着。 赵斌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思瑞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听说你和惠正民登记的事要往后延,我才算想明白……” “于晴告诉你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思瑞反对你嫁给惠正民,有这回事吧?” 静宜没理他。 “那三个跑掉的孩子里,有一个就是父母刚离婚受不了刺激,思瑞跟着一块儿跑,多半是被勾起了伤心事……”说到这里,赵斌停下,谨慎地望着静宜,语速也着意放慢,“静宜,我们夫妻七年,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吧?” 静宜单手支住下巴,眼眸低垂,像座雕塑。 赵斌被她这副淡然的模样勾得心痒,趴在桌上牢牢盯着她,“你老是让我,让我有种错觉,就好像我还能把你赢回来,可我怎么使劲都没用……静宜,你今天,你能不能给我句实话?” 静宜缓缓抬眸,眼中神情令赵斌忐忑。 她说:“离婚以后,我对你客客气气只是为了思瑞,我不想让她觉得父母变成仇人了,那样她会很难做,除此之外没别的意思。我和正民结婚也不是为了刺激你,是我自己想结婚,如果你有什么误会,那我们以后别再见面了。” “我不是这意思!”赵斌忙直起腰来,“我就是希望你能看在思瑞的份上,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静宜沉默。 赵斌胆子大了些,继续自我剖白,“当初你要离婚,我是真舍不得,可你态度那么强硬,我也只能…….唉,我以为等你气消了,我们还可以……”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你一直在等我?” 赵斌忙不迭点头,“静宜,你不会感觉不出来吧?” 静宜平静而直接,“我们离婚八年,你的女朋友,光我听说过的就不下五个……” 赵斌尴尬着脸,要紧打断她,“那些都是逢场作戏嘛……我知道很多事我做的确实差劲,一方面事业上压力太大,一方面也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静宜,我也跟你掏一句心窝子话,我认识的这些女人里,只有你能管住我,就你一个,真的!” 静宜的表情变了好几变,赵斌以为机会来了,低眉看了看静宜搁在桌上的手,大起胆子,一把抓住。 静宜没有甩开,赵斌内心暗喜,继续告白,“静宜,以后我不再想着要儿子了,有你和思瑞我就知足了,你放心,思瑞我一定会好好培养,以后也会好好疼你,只要你肯……” “陈妍怎么办?” 赵斌脸色僵了一下,“我随时可以和她断掉。” “她不是怀孕了吗?你的。” 赵斌脸色一僵,旋即笑:“你听谁胡说呢?” “你既然做了,总会被人知道。” “根本没有的事,大家说着玩的!” “如果是真的呢?” 赵斌脸上浮起几分世故,思虑数秒,沉着道:“只要你答应复婚,我让她把孩子做掉。” 静宜的手蓦地颤抖了一下,一个惨烈的画面陡然杀入脑海——躺在产床上的女人,心中充满恐惧,下体忽然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刺痛,她全身扭曲,像受伤的动物一般发出呜咽。在经历了漫长的煎熬之后,孩子从她身体里消除了,只因为那是个女孩,所以被剥夺了生下来的权利。 那个女人就是静宜自己。 在确认二胎是女孩后,赵斌劝她,“带孩子太辛苦了,我怕你吃不消,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婚后的静宜温柔顺从,什么都听赵斌的,虽然不情愿,但在赵斌的劝说下,最后还是同意去做流产。 那也是静宜迄今最惨痛的经历,她在手术过程中突然觉醒——赵斌不是真的疼惜自己,也不是养不起第二个孩子,他是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他想尽快得到梦寐以求的儿子。 而因为软弱和盲从,静宜成了刽子手的一员,杀掉了自己的孩子。 她从赵斌掌心抽回自己的手,随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第28章 No.28 迷惘 欧阳勋告诉思瑞:“明天我得出趟差。” “去哪儿?” “嘉定。帮我徒弟给项目收个尾。” 思瑞诧异,“你还有徒弟啊?” “嗯,那小子叫许东,第一次独立做项目,有点露怯,后天就给客户出报告了,想拉我过去给他壮壮胆。” 欧阳勋边说边拿眼睛瞟思瑞,“嘉定离新吴不远,要不要我顺道把你送……” “不要!” 思瑞马尾辫一甩,牢牢钉在椅子上,一脸坚贞不屈,看得欧阳勋笑起来。 “我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天天闷在屋子里不难受吗?” “我在家也这样啊!至多跟妈妈去饭店呆着,饭店里吵死人了,远远赶不上你这儿,我喜欢安静。”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那就帮我看家吧!” “你要去几天?” “在嘉定只住一晚上,后天下午我就回来了——说真的,你一个人在家一点都不害怕?” 思瑞摇摇头,“不怕!蟑螂不是被你抓完了吗?” 蟑螂事件后的翌日,欧阳勋在网店买了蟑螂粘板,到货后立刻布置在房子的各个角落,本以为只能起个安慰剂作用,没想到这粘板效率奇佳,他中午在公司正吃饭,忽然收到思瑞的微信消息。 “小强落网啦!!!”还配了一段小强在粘板上垂死挣扎的小视频,欧阳勋恶心地差点把饭吐出来。 “万一还有呢?” 思瑞嘻嘻一笑,“粘板还多着呢!” 欧阳勋嘴朝一边努,“要不要……我找个人晚上来陪你?” “谁?” “公司里的女同事。” “秦珊珊?” “不是!”欧阳勋老脸一红,“我公司里女同事多着呢!” 思瑞又把头低下去,“不要,我跟陌生人处不来。” 欧阳勋上午十点的飞机从北城飞上海,临出门前,他把各种日常用品存储的地点给思瑞交待了一遍。 思瑞草草听完说:“哎呀不就一晚上吗!这些东西我用不着,有吃的就行啦!” 她蹦到沙发上,得意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马夹袋,里面全是昨晚欧阳勋带她去超市买的各种对她口味的速食和小零嘴。 欧阳勋还不放心,“万一要用呢?你最好都记在心里。还有,一个人在家,谁敲门也别开。发现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处理的。” 思瑞摆了个OK的手势,“勋叔,我的手机呢?” 这两天因为思瑞过于沉迷网络以至于耽误了学习进度,欧阳勋强行把手机要过来替她保管了。 “哦——”欧阳勋不情不愿从包里取出思瑞的手机,又不情不愿递过去。 思瑞比见了亲妈都热情,两眼放光扑了过来。 欧阳勋色厉内荏地作最后警告,“手机只能在必要时用,好好看书写作业,晚上我要跟你视频检查的!” “知道啦!知道啦!勋叔,你的啰嗦劲儿都快赶上我妈了!” 在飞机上,欧阳勋的位子恰好和一位妙龄美女相邻,两人视线相对时,欧阳勋能从美女闪亮的眼眸中读出好感,若是在往日,他必定会不失时机与美女搭讪,交换联系方式,可今天,他只是微微笑了下,挤过美女修长的双腿,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老老实实望着窗外,毫无撩拨的欲望。 身体里那根若有似无的弦仿佛又出现了,和那晚与秦珊珊在床上时如出一辙——美女在前,他却不断分心。 不免有几分惘然,是因为思瑞的缘故,还是因为再次与静宜有了交集? 也可能都不是,只是因为他老了,变得既啰嗦又无能。欧阳勋叹了口气,翻开笔记本,开始钻研客户资料。 下午两点,欧阳勋抵达客户公司,许东早已在行政楼底下引颈眺望,一见欧阳勋驾到,眼睛立刻变成眯缝眼,笑得快找不着了。 许东热情地将师傅带上楼,前往会议室,两点一刻客户自己有个总结性会议。 欧阳勋问:“待会儿的会议,我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要干的,就旁听,如果有什么遗漏点,可以补充进咱们的总结报告——师傅,你能来我真是太感动了,你不知道,这俩星期我快被他们梁总盘死了……” 欧阳勋低声训他,“别愁眉苦脸的,你是专家,是来帮客户解决问题的,要有专家的气度,你都没自信,让客户怎么相信你。” “是是!我懂,我尽量。” 欧阳勋的到来让许东觉得有了靠山,神经上放松了许多,加上欧阳勋的叮嘱,许东坐在会议室里不再一副怂包样了,遇到客户在台上讲错话出洋相,别人都偷偷笑,许东也跟着笑,笑得还特明朗,一扭头,发现欧阳勋冷冷地瞪着自己,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许东内心一凛,笑容顿时跑没影了。 会后欧阳勋为此再训许东,许东郁闷,“我那也不是恶意的啊,就是觉得好笑就笑了…….” “好笑也不能笑出来,把专业性都笑没了。” “可我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火车笑吗?板凳笑吗?就你明白人……” 欧阳勋数落归数落,教起徒弟来倒是毫无保留,把客户会议上几个要点给许东拎了一拎,许东顿如醍醐灌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师傅,你太牛了!晚上咱们去喝酒吧,我请客!” “不行!晚上要琢磨报告怎么写。” 许东讶然,“这不是和普发的项目一个套路嘛!改改标题和小细节不就能交差了?” 欧阳勋气乐,“你想得美,钱那么好挣?” 许东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 欧阳勋说:“普发的项目负责人和这里的梁总做事完全两个路数,前者只注重结果,后者心细,要过程,在任何环节都可能提问。同样是讲故事,不同客户就要不同地对待,哪有一招鲜吃遍天的好事!” 许东挠着头皮说:“难怪强哥老说把项目交给你最放心,因为你会琢磨客户,而且抓得准,可惜……” 他硬生生刹车,表情略微尴尬地笑了笑。 欧阳勋却门儿清,“可惜我很懒?” “嘿嘿。也不是,就是说你不够有进取心。不想升职,也不爱带团队。” “不是每个人都想往上爬的,我就喜欢在现在这个位子上飘着,舒服。” 许东点头,“理解——酒不能喝,饭总要吃好一点吧?我请你吃越南菜吧,离这儿不远有家河内餐厅,炸鸡跟河粉都特棒!” 晚上,师徒二人吃着饭,聊着天,把正事说差不多了,话题就拐到个人身上去了。 许东最近看上个不错的姑娘,但吃不准对方什么心思,怕贸然行动引起反效果,有点举棋不定。 欧阳勋劝他,“表白一定要趁早,晚了你后悔都来不及,找个角落哭去吧!” 许东嘻嘻一笑,“勋哥,你是不是说自己呢?” 欧阳勋一愣,白他一眼,“说你呢,说我干嘛?” 许东又陷入纠结,“其实我也不是怕被拒绝,我是没弄明白自己对她那种感觉,究竟算不算真爱。” 这问题突然让欧阳勋有些伤感,店堂里微黄的灯光下,食客攒动的情形也变得朦胧柔和起来。 他带着点惆怅说:“在你遇到真正的爱情之前,你不会知道它长什么样,但遇到了你自然就明白了,你现在觉得疑惑,说明你碰到的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听你说的倒是简单,凭直觉就行了。”许东仍然纠结,“但如果一辈子遇不上真爱呢?我不是连眼前的都错过了?那我更划不来了。” 欧阳勋的惘思被他这段现实的独白硬生生给击碎,忍不住朝许东翻了个白眼,“难怪你项目做不好了,客户给你各种岔道让你选还不够,你自己还不遗余力地折磨自己——甭废话了,走吧,还得回去赶工,我明天必须回家,决不能陪你耗在这里!” 回到酒店,欧阳勋把任务分成两部分,和许东各承担一半。许东想赖在他房间讨经验,被欧阳勋赶了出去。 “先自己好好动脑筋,两小时后再来!” 欧阳勋关上房门,看看时间,快八点半了,他给思瑞发微信要求视频通话。 思瑞很快拨了过来,欧阳勋从视频中看出,她刚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神色愉悦,看上去心情不错。 欧阳勋问:“你那边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一切正常!我刚把门反锁了,勋叔你放心吧!” “今天出过门没有?” “五点多出去过一次,扔了个垃圾……啊对了,勋叔,你对门是不是住了个短头发的阿姨?我今天出去碰见她了。” 欧阳勋顿时紧张,别的邻居都没什么,就这个汪琳,跟监察小分队一样爱盯着别人家的事。 “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她问我住哪一户,和你什么关系,还问我垃圾有没有分好类,我感觉她有点神经兮兮的,后来就没理她了。勋叔你认识她吗?” “事儿妈,以后尽量避着她点。” “嗯,我知道的,我一般都是看楼道里没人才出门的,今天不巧,她拖着行李箱刚好从电梯里走出来。” 欧阳勋恍悟,怪不得那么长时间没看见她,原来是出远门去了。 他花了十分钟检查思瑞的作业,字迹工整,解题思路也清晰,他非常满意。 思瑞说:“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 今天是工作日吧?加一更,大家上班愉快~~ 第29章 No.29 试探 时间还有富余,欧阳勋就在视频上和思瑞聊会儿天。 “勋叔,我在看大为•米切尔的九号梦,从你书架上挑的。”思瑞把一本厚厚的小说举在手上给欧阳勋看。 “哦,能看懂吗?” “能啊!写得真有意思。” “那你读完这本还可以试试他写的云图,那本被沃卓斯基拍成电影了,特别精彩。” “好啊!我待会儿去找找看——勋叔,你的书真多。等回去我要妈妈也帮我买个大书架。” 欧阳勋笑道:“你小时候不是不爱读书的吗?你妈给你买了一套儿童小说,有七本,你当场就飙泪了。” “我妈告诉你的?” “嗯,你三年级的时候吧,吃年夜饭时听你妈说的。” 思瑞也笑:“后来我知道了,我不是不爱读书,是不爱上学。为这事我妈可愁了,小学一年级,她为了哄我去学校,给我买了只特别漂亮的水壶,每天早上问我想带哪种饮料,阿华田,果珍,乐口福?只要我点头,她就会乐颠颠跑去灌上,可我就是不吭声,她只能自己选一样,边往水壶里冲边自言自语,这是宝贝最爱喝的,宝贝喝了这个就肯去学校了。” “那后来怎么又肯好好读书了?成绩也不错。” “看我妈可怜。” “啊?哈哈!” “每次我和她抱怨上学的事,她都苦哈哈地看着我,搜肠刮肚找话安慰我……我倒宁愿她骂我一顿,说不定我就老实了。” “你妈对你是真好……真想和你换个妈。” “姑婆对你不好吗?” “特别严格。动不动就训我。我五年级期末考完了回家,我妈问我,题目难不难?我说不难,她问我考了几分,我说85,她立刻一记耳光甩过来——题目不难你才考这么点?” 这是欧阳勋记忆深处非常清晰的一幕,带有警示作用,就是从那次开始,他意识到有出息对母亲而言的重要性。也明白一旦自己做不好,母亲就会失望。以后,他养成了报喜不报忧的习惯,考砸了就懂坏脑筋:篡改成绩或者冒充家长签字。 思瑞同情地望着他,“原来姑婆这么凶啊!我每次去看她,她都笑眯眯的,可客气了。” “那是对外人,我妈特别要面子。”欧阳勋轻轻叹息,“后来升了高中,我自己会思考了,开始想未来的事,想着想着就有了危机感,还是要努力考个好大学,将来可以离开家,越远越好,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思瑞,如果你想要自由,现在就得好好约束自己,拼命学习,跑到别人前面去,等长大了,你会拥有更多选择。” 思瑞思索着问:“勋叔,你现在自由了吗?” 这问题把欧阳勋给问住,想了会儿才说:“相对来说,算吧。” “那你开心吗?” 欧阳勋又是一愣,“我觉得……还行吧。”他看看表,“好了,自由交流结束,我该写报告去了,要是耽误了,明天就回不了家了。” “勋叔,我觉得做人太累了。” “呵呵,那你想做什么?” “如果可以选,我就做一棵树,可以慢慢长。” 欧阳勋失笑,“那我觉得还是做人更多姿多彩,树没有感情,自由就更别提了,被种在哪里,就只能一辈子待在那块地上。” 第二天下午,欧阳勋圆满完成任务,踏上北飞的航班,抵家已是晚上八点。 他先用钥匙开门,门是反锁的,他很满意,随即用和思瑞约定的暗号敲门,两长三短,保持节奏,重复三次,门开了。 “勋叔!”思瑞大叫着扑上来,仿佛几天没见似的。 欧阳勋心里也荡漾起一阵甜蜜,过去他每次出完差返家,开了门迎接自己的永远是清清冷冷的四壁……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不过他对这种半大不大的小姑娘的热情总还有点不习惯,捏了下她胖乎乎的脸蛋就往里面走,“这么大了还撒娇——晚饭吃了吗?” “吃啦!吃的鱼蛋饭。” 欧阳勋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保温袋,打开,是他在机场买的哈根达斯冰激凌。 “要不要吃?” 思瑞欢呼,“要!” “行,吃去吧!我整理一下东西!” 思瑞喜滋滋地捧着冰激凌盒进房间,“勋叔,为了庆祝你回来,明天晚上咱们叫披萨吃吧!” “吃什么披萨呀,我带你去吃牛排!” “好耶!” 欧阳勋草草理完行李,又去冲了个澡,换上一身舒服的家常衣裳,也拿了个冰激凌,晃悠着走进小房间。 思瑞见他进来,忙把手机藏在书下面。 欧阳勋走过去,手指在凌乱依旧的课桌上分了几分,就把手机从书本下面刨了出来,那上面的屏幕还来不及关,显示着某当红男星的八卦新闻,未及细看,已被思瑞抢过去关掉了。 “作业写完了吗?” “还差一点。” 思瑞手忙脚乱把本子翻出来。欧阳勋挑眉,真是热情维持不过一天。 “怎么追星劲头这么足,一写作业就没精神了?” 思瑞回嘴,“这跟你上班没精神,下班眼贼亮不一个道理?” 欧阳勋手一摊,“交出来吧。” 思瑞装傻,“还差一点呢!” “作业你慢慢做,把手机给我。” 思瑞僵持了会儿,见欧阳勋一副不容商量的表情,叹口气,把手机交了出去。 “我妈可从来不敢这么对我。” 欧阳勋把思瑞的手机揣进口袋,“你妈也没别的毛病,就是软弱了点。” 思瑞噘嘴,“我妈只是胆小,她可一点都不软弱!我们还住在夏岛花园的时候,隔壁向力彦笑话我被爸爸抛弃了,还抢走了我的皮球,我就哭回去找我妈,我妈抄了根棒球棍冲出去找向立彦算账,像赶狗一样把向立彦赶出去半里多地呢!以后向立彦看见我和我妈都绕着走。” 欧阳勋诧异地笑,“你妈还有这么勇猛的时候?!” “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我妈从来不含糊,尤其听说我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就特别不讲理,像只红头涨脸的小母鸡。” “那你还出走,你妈为了你都快急疯了。” 思瑞眉飞色舞的表情一下子冻住,低下头,嘴一鼓一鼓地玩,像吐泡泡的金鱼。 欧阳勋觉得这是个机会,说不定能让思瑞打开心扉聊一聊。 “是不是你同学的爸妈离婚,让你触景生情了?” 这是欧阳勋与静宜探讨时他提出的猜测,静宜也觉得挺有道理。 思瑞嘟哝,“我从小到大还没叛逆过呢!姑公说一辈子必须要叛逆一次的,否则就不算年轻过。” “谁,谁说的?” 思瑞抬起头,嘻嘻一笑,“你爸爸!” 欧阳勋啼笑皆非,不过这话倒确实很有他父亲的风格。 “说真的,你爸妈那时候离婚,你有没有痛苦过?”欧阳勋歪头瞥一眼思瑞,“现在这么问你,不算太扎心吧?” 思瑞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不上来,那时候我还小呢!都没太明白怎么回事,反正我爸平时也是野在外面,老不着家,总是我妈陪着我,只要我妈不抛弃我就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老赵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浮夸、爱显摆……” “喂,哪有这么说自己爹的……咳,虽然也是大实话,哈哈!” 思瑞思索着说:“我以后可能不会结婚。” “为什么?” “万一碰上老赵那样的怎么办?” “不会那么巧吧,你把眼睛擦亮点咯……你要是不结婚,你妈又该焦虑了。” “就像姑婆现在那样?” 欧阳勋尴尬地笑了笑。 “勋叔,以后我要嫁,就嫁你这样的,说话和和气气,表面上很随便,其实特别仗义……” “哎哎,你别给我挖坑啊!老赵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是。” 思瑞飞快眨着眼睛,“你的意思,你也是个渣男?” “这个,你要我怎么说呢……” 思瑞托腮盯着他问:“勋叔,你和肖阿姨为什么离婚?” 第30章 No.30 你喜欢我妈妈吗? 欧阳勋感觉到思瑞的双眸像探照灯一样盯在自己脸上,令他有捉襟见肘的局促,他不自在地清清嗓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你还小,我说了你也不明白。” “是不是肖阿姨背叛了你?” 欧阳勋没好气,“知道你还问?” “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思瑞做了个鬼脸,“那你为什么会和肖阿姨结婚呢?” “到年纪了,想结就结了。” “听上去好随便。” “那也不是,结婚前也是认真考虑过的。” 思瑞好奇,“这么说,你也是喜欢过肖阿姨的?” “当然!” “你喜欢她什么?” 欧阳勋被问住。 现在想起肖冰,欧阳勋满脑子都是她曾带给自己的耻辱,要越过这个障碍往前回忆两人的甜蜜,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他用手指叩叩桌面,“赵思瑞你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尽关心些情情爱爱的玩意儿。” 思瑞大言不惭,“我是想帮你分析分析,你是怎么走到现在这样孤苦伶仃的地步的?” “孤苦伶仃?”欧阳勋发出夸张的笑声,“我现在别提有多快活了!” 笑完,发现思瑞用怜悯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原本充满优越感的情绪里居然也挤进了一丝凄凉。 怎么回事?!他慌忙把那点薄薄的自怜卷成一小团,Duang一声,用手指奋力弹走。还没来得及完全平复情绪,思瑞的新问题又追杀过来。 “是不是因为你被伤害了,所以才决定做渣男?” “哈?” 欧阳勋瞪着思瑞,后者一本正经,以医生俯视患者时常有的那种关切备至的眼神回瞪着他,“要是哪天你找回真爱了,是不是就会浪子回头?” 欧阳勋缓缓把手伸出去,从桌上那摞垒得老高的书里,准确地抽出一本网络言情小说,是他带思瑞逛夜市时她自己挑的。 “赵思瑞,你可以少看点这种东西了。” 他一手持冰激凌,一手持书,严肃着脸说:“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写作业!” “勋叔,”思瑞不慌不忙,抛出下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妈妈吗?” 刚转过身去的欧阳勋一惊,书没捏牢,吧唧一声掉在地上,他俯身捡起,脸都白了,“胡说什么你!” 思瑞目不错珠盯着他,摇头叹,“这么狼狈,看来是喜欢的。” 欧阳勋好容易缓过气儿来,蹙眉斥道:“别开这种没边的玩笑!” “行!不开玩笑——那我们认真谈谈。” “谈什么?” “我妈妈。” “你妈妈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你逃避,说明心里有鬼。” 欧阳勋恼火,“我承认我有鬼,行了吧?” “我就知道!”思瑞殷勤地搬了把椅子过来,拍拍椅子面儿,“坐啊,勋叔!” 欧阳勋被她的执着搞得很无奈,“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 “哎呀!你不许我玩手机、看闲书,那我只能用老一辈的八卦来解闷儿啦!” 欧阳勋把言情小说还给她,“拿回去看吧,不过别沉迷啊!看多了当心变成小傻子!” “还有手机呢?” 欧阳勋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看看思瑞,又看看手机,最后还是揣回兜里,“手机看多了对眼睛不好。” 思瑞带着胜利的微笑,双手使劲拍椅子面儿。 欧阳勋叹口气,落座,“至多聊到九点啊!” “十点!” “九点半!” “十点!” “九点三刻!” “成交!” 思瑞喜笑颜开,正要打开话匣子,欧阳勋却又站起来,“我渴了!” 他到厨房沏茶,动作奇慢,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捧着茶杯回到书房,思瑞立刻举起手表宣布,“你泡茶用掉了十分钟,交谈必须延长到九点五十五分,四舍五入,到十点!” 欧阳勋啼笑皆非,“你这么能算,将来应该去学金融或者法律,我高中有同学走这个方向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别转移话题!” 欧阳勋舒服地坐下来,“行吧,你想聊什么?” “先说说你和我妈妈怎么碰上的?” “我们是初中同学啊!你不早知道了?” “我是说你们成年以后碰见的那次,在我爸公司。” “你都门儿清了,还来问我?” “我想听你讲完整的过程,妈妈说话没条理,翻来覆去就讲你怎么聪明,怎么帮她解决麻烦了。” 欧阳勋低头啜一口茶,“我想想啊,那会儿我还在读书呢,大一还是大二来着?” “大一升大二的暑假!” “啊,好像是......” 其实欧阳勋记得很清楚,那年夏天,他沉迷于一款名为“帝国战争”的游戏,茶饭不思,日夜颠倒,直到暑假过去一半,经同学提醒才想起还有个社会实践的作业要完成,他头一个想到刚开了家物流公司的表哥赵斌。 他给赵斌打电话,想借他公司的公章敲一下。 赵斌说:“敲章没问题,但你得来干几天活儿,我最近快忙翻天了,还招不到人!” 欧阳勋哪里肯,他还要打游戏呢! 赵斌见劝不动他,便很干脆地说:“那你找别的地方混章去吧!” “不行啊哥,现在好多单位都严格了,公章不能随便敲。” “我这儿也不能随便啊!”赵斌再劝,“这样,我也不要你多干,你就来一周,干满一周我立马给你敲章!” 欧阳勋无奈,“那……说好了啊,只干一周!” “就一周!一周换一个章,你老划算了!明天来报到吧!去找排班主管李伟,我会跟他交待清楚的,还有,别提你是我表弟,免得他难做!” “有数!” 李伟看欧阳勋是男孩,二话不说就给排了晚班,中午十二点上班,傍晚六点下班。 欧阳勋有些不爽,“要六点才下班啊?” 李伟说:“嫌晚啊,后面还有更晚的呢,六点到夜里十二点的,你要不要?” 暑假里欧阳勋就没怎么运动过,头天上班,六个小时在五百平米的仓库里断断续续运东西,虽说有拖车可以借力,但免不了有搬抬动作,半天下来累得腰都快断了。 下班时间到了,欧阳勋两股战战走进李伟的办公室,“明天我不来了,这活儿我干不了。” 李伟很是鄙夷,“年纪轻轻,有手有脚,怎么就干不了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缺乏吃苦耐劳精神,赵总还跟我说你是因为家里困难出来打工挣学费的,这都干不了,那你还能干啥呀?” 欧阳勋气坏了,“他跟你说我家里困难?”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实事求是嘛!” “可我不是........” “你是……欧阳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问询,是女孩的声音,娇怯中夹杂着惊喜。 欧阳勋带着一脸气急败坏的神情扭过头去,眼前陡然一亮。 女孩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皎月般秀气温柔的脸,粗长的辫子搁在胸前,眉目含嗔,亭亭玉立,宛若从旧上海画报上剪下来的娇丽模特。 刹那间,他舌头也有点打结,“你是……裴,裴静宜?” 静宜见自己没认错人,脸上顿时笑开了花,仿佛被阳光灌溉的向日葵,“你还记得我呀,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欧阳勋不好意思地挠挠前额。 仿佛有只手,猛然揪住他的后脖颈,将他重重拎起,又往后一丢,他骤然间退回到十三四岁的初中岁月……耳朵根悄悄燃烧起来,火势还往脸颊边挪着,令他简直无从掩饰,连和李伟的争执都忘光了。 李伟敲敲桌子问:“欧阳勋,你到底怎么说?明天还来不来?” 欧阳勋不急着回答,先问静宜,“你是来取件吗?” “不是,我来上班的。” “啊,这么巧?” 李伟插嘴道:“小裴上的是夜班,来了一个多星期了,我还没听见她喊过累呢!” 欧阳勋又问静宜:“你上夜班?那不是要晚上十二点才能回家?” 静宜点头,“是啊!” “谁来接你?” “我一个人回去,骑车,自行车。” 欧阳勋转过脸来,不满地瞪着李伟,“你怎么排班的,居然让小姑娘上夜班?” 李伟和静宜都吃了一惊。 李伟说:“夜班也得有人干啊……” 静宜说:“我自己愿意的,夜班有补贴……” 欧阳勋对李伟说:“明天我还会来,你给我排夜班。” 李伟看看他,再看看静宜,嘴一咧,“懂了!这就给你排上!” 第31章 No.31 搭档 思瑞问欧阳勋,“我妈妈年轻时候什么样的?” 欧阳勋仰头想了想,“有点傻。要不然怎么敢一个人上夜班?” 思瑞歪头笑,“我妈这点好像从来没变过。不过她上夜班一定是为了多挣点钱,那时候外公外婆刚退岗,舅舅还在上学,家里经济很紧张——勋叔,你陪我妈上夜班,有没有送她回家?” 欧阳勋笑笑:“你说呢?” 他从车库里扒拉出自己那辆多年不用的自行车,推到修车摊上好好整饬了一番,每天夜里下了班,就陪静宜一起骑车回家——先送她到家,再折返回自己家。 静宜家住得远,从公司骑车过去得半个多小时,等欧阳勋送完她,再骑回自己家,往往都凌晨了,静宜很过意不去,一再要他别送了。 欧阳勋便说:“你请我吃夜宵吧,就当是付我保镖费了。” 静宜听得笑起来,问他:“你喜欢吃什么?” “馄饨、小笼。” 结果他们能找到的夜宵排挡只提供烤串和鸭血粉丝汤。 接近凌晨的街头,暑气并未退散多少,在热烘烘的风扇下,两人坐在油腻的餐桌前啃烤串,喝粉丝汤,顺带聊一聊初中往事。 静宜提到的好多同学,欧阳勋都没什么印象了。 “你不记得也正常。”静宜说,“这些人和我一样,学习成绩都不怎么样,平时也没跟你说过几句话。” “我记得你初中成绩还可以的。” “那是初一、初二,到初三就大幅度往下掉了,主要是数学太差,一直考不好就没信心了。” 静宜不好意思地回忆,“我记得初二下半学期,王老师每天中午都会布置一道附加题,你们几个数学好的几分钟就做出来交上去批了,可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又不敢问,可慌张了……我就是那时候发现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原来那么大,读书也是要有天分的——欧阳,你上学从来没觉得费劲吧?我听说你后来去了育红高中,毕业后考上了D大……” 回忆到这里,欧阳勋忍不住调侃思瑞,“你看你多幸运,没像你妈那样怕数学,我听说你的理科成绩也很好。” 思瑞说:“像我妈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活得挺开心的。” “你不开心吗?” “反正没我妈开心,她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的,过去就算过去了。” 欧阳勋笑,笑容里不乏温柔,“嗯,所以什么都记不住。” 那天在夜宵排挡上,静宜说过一句话,欧阳勋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欧阳,你这人一直挺仗义的。” 欧阳勋从来没觉得自己仗义过,他是那种学习好,但不爱管闲事的学生,跟任何同学的关系都不差,但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没有和谁特别亲昵,也从不跟人结仇,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和父母的言传身教有关,他们经常用“独善其身”、“危地勿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样的古训来教育他。他也一直践行得不错,只除了一次,他冲动之下冒头为一个女生解围。 那个女生就是静宜。 初二时,静宜就出落得相当惹眼了,放学前后,时不时有社会青年蹲在校门口候她,只要见她出来,就拼命对她吹口哨,个别胆儿肥的还跟踪她。为了避开麻烦,静宜总是和同学一起走,但难免有落单的时候。 有天傍晚,欧阳勋独自骑车回家,出校门左拐,经过某个巷子口,正撞见三四个不良少年把静宜团团围着,毛手毛脚逗弄她。 静宜脸涨得通红,又急又窘,想逃走又找不到突破口,那几人玩着猫捉耗子的把戏,胆子越来越大,动作也肆无忌惮起来。 欧阳勋直看得七孔生烟,火花直冒,父母的训诫全然抛在脑后,把自行车用力往花圃沿上一推,很有气势地甩掉书包,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 “你们想干什么?!” 欧阳勋虽然学习很厉害,体育却差劲得一塌糊涂,跑个一千米,其他男生早抵达终点了,就他还龇牙咧嘴在跑道上丢人,全班女生都站在跑道旁给他鼓劲儿,“欧阳加油!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所以他头脑发热,自不量力扑向那群社会青年的结果可想而知——差点没被围殴成一摊泥,是静宜跑回学校找来两名保安,才将他从“魔爪”下给刨了回来。 “你那时候真勇敢,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来着。”静宜说,“可你后半个学期一直没搭理我,我快内疚死了。” 欧阳勋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是因为觉得太丢脸才没和她说话。 “你呢,你初中毕业去了哪里?” 静宜说:“我中考成绩特别差,连高中都上不了,只能去商业职中,读了个五年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算大专。其实理论课到今年全上完了,还剩一年,老师让我们出来找单位实践……” 欧阳勋顿时迷惑,“你不是学的酒店管理吗,怎么跑物流公司来了?” “我不想去酒店,在职高听到过很多吓人的传闻,就想找个踏踏实实的事儿做,正好看见这里在招聘,就跑来试试了。而且,”她把头略微低下去一些,神情有点羞涩,“我妈也让我找个是非少点的工作,怕在宾馆那种地方把名声弄坏了,以后,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欧阳勋顿了一下才明白静宜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忽然感觉喉咙里燥得慌,很小声地清了清嗓子,偷偷瞟一眼静宜,恰逢她也瞟向自己,四目相对,又慌不迭地躲开。 欧阳勋干笑笑,“你妈妈,思想挺传统的,呵呵……” 静宜说:“其实我也不喜欢跟太多人打交道,会紧张……我觉得在物流公司就挺好,数清楚那些货,收发的时候别搞错就行了。” 思瑞插嘴,“那我妈是不是从没出过错?” 欧阳勋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自从上夜班,欧阳勋的生物钟就陷入紊乱,白天在家无精打采,除了吃饭就是睡觉,连游戏都戒了。 赵珺梅心疼儿子,要给赵斌打电话要求换班,被欧阳勋严厉喝止。 赵珺梅不死心,“要不然,我在我们单位给你问问,有没有地方可以给学生实习一个月的,上白班,不至于黑白颠倒……” 她在工商所干行政,平时工作很清闲。 欧阳勋根本不感兴趣,“哎呀妈你别折腾了,你们那儿能有什么机会啊!再说我都答应斌哥给他帮忙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哼,他那毛糙的性格,这公司谁知道能不能开得像呢!” 赵珺梅在赵斌开公司的事上虽然帮了不少忙,但骨子里还是瞧不上这个不爱读书、老想一步登天的侄子。 欧阳勋上大学之前,赵珺梅管他管得非常严,欧阳勋也争气,如愿以偿考上了华东区的一所重点大学,给赵珺梅脸上添了无数光彩,她明确表示,儿子上了大学就是成年人了,以后他自己的事可以自己拿主意,当父母的最多只能给点建议。现在既然欧阳勋坚持要去给赵斌打工,她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能阻拦。 只要一过五点,欧阳勋就满血复活,双眼锃亮,草草扒拉完晚饭便蹬上自行车,一阵风似的往物流公司冲。 自从和静宜搭班,他腰酸腿软的症状全都神奇地消失了,每天晚上和静宜边说笑边理货,推着运货车在仓库里健步如飞。 美中不足的是,静宜点货经常出错,欧阳勋发现过两次后,就留了个心眼,每回静宜点完货,他都要复核一遍才放行,工作量无形中加大,让静宜更加不好意思。 发货的空挡,两人在库房稍事休息,静宜抓紧时机向欧阳勋表达歉意,最后还来了句总结性的自我批评,“我就是数学老学不好……” 欧阳勋靠着货架杆,双手抱在胸前,借着揶揄悄悄打量静宜,“你把数学和数字的概念弄混了,不是非得把数学学好了才能数得清数字,我外婆一辈子没学过数学,大字都不识几个,她算起账来非常麻利,从来没弄错过。” 静宜脸又涨红了,低下头,嗫嚅着说:“我,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第32章 No.32 时间线里的困惑 欧阳勋原本只想调侃静宜几句,没想到她当了真,瞬间变脸,露出一副羞惭、沮丧的表情。 “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笨了,学习学不好,做事也做不像,还总是前怕狼后怕虎……活得真累赘。” 欧阳勋赶紧安慰她,“谁说你没用了?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李白不是说了嘛,天生我材必有用!还有庄子里有棵樗树,因为长得歪歪扭扭,什么用途都派不上,就逃过了木匠的砍伐,后来长成参天大树,供人乘凉,有了大用!裴静宜,你虽然点不清货物票数,但是,但是你比樗树漂亮多了……” 静宜噗嗤一声被逗乐。 欧阳勋松了口气,“总之呢,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有的人堪当大任,有的人脚踏实地,到头来,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静宜感动地看着他,“谢谢你,欧阳!谢谢你肯帮我,还总是安慰我。” 她楚楚动人的眼眸凝视着欧阳勋,单纯愉悦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感激,看得欧阳心神一荡,心跳差点漏掉一拍。 欧阳勋的鼓励给了静宜信心,她做事不再畏畏缩缩,点货也不让欧阳勋插手——自己清点两遍,核对无误了才往外发。她麻溜利索地干了两天,还没来得及得意就祸从天降——有票货莫名其妙弄丢了。 发货单显示是静宜经手的,但快递员坚称没收到货,欧阳勋陪着静宜在仓储区翻箱倒柜找了好几轮也没找到。 欧阳勋独自去找李伟商量怎么办,李伟说:“找不到只有一个办法,经手人负责赔偿。” 欧阳勋没多想就说:“我来赔吧!” “要一赔三呐,可不是小数目!而且我这里会记一笔,下次你再出错,我就不能留你了。” “没关系,你算出来多少告诉我一声,我明天拿钱过来。” “问题是,这一票不是你经手的呀!” 欧阳勋捡起桌上的发货单,“我重新签张单子给你不就行了?还有,这件事能不能别告诉裴静宜?她知道了会很难受。” 李伟笑:“欧阳啊,你是因为小裴才这么大方,还是对谁都大方啊?” 欧阳勋嘿嘿一笑,没作声。 静宜还在仓库里忐忑地等着,欧阳勋早想好措辞,两三句话就轻描淡写揭了过去。 直到欧阳勋临开学前,静宜才偶然从李伟那里得知了真实情况。为此她买了本昂贵的真皮笔记本送给欧阳勋,里面还夹了张带香气的卡片,上面写满祝他前程似锦的陈词滥调。 欧阳勋没有用过那本笔记本,连同那张卡片一起,原封不动保存了很久。后来搬家才不知所踪…… 听到这里,思瑞突然从椅子里蹦起来,冲出房间,一会儿又冲回来,手里握着一本咖啡色的皮本子。 “勋叔,是这本笔记本吗?我在书房柜子里看见的!”思瑞一边嚷嚷,一边从本子里翻出那张卡片,直递到欧阳勋眼前。 欧阳勋装模作样接过来,“嘿!居然还在……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呀!” “我没乱翻,找书的时候看见的。”思瑞抢过卡片,“妈妈的字还挺清秀的,就是这文笔,唉,太差劲了!” “估计是从什么名人名言录上抄的吧。” “勋叔,我妈妈这么笨,你为什么还喜欢她?” “谁说我喜欢她了!” “你送她回家,帮她干活,还替她赔钱,这样不算喜欢算什么?” “呃,算……同学之间的情谊啊!” 思瑞做了个鬼脸,根本不信。 “那你干满一周后是不是留下来了?” “不记得了。” “你好好想想嘛!” 欧阳勋尽量让自己眼神里多注入些迷惘,“可能,又多留了几天?” 思瑞弯下腰,凑近欧阳勋,“是不是因为我妈妈?” 欧阳勋身子往后靠,与她保持距离,一脸漠然说:“因为你爸求我来着!” 满一周后,欧阳勋给在外面跑业务的赵斌打电话。 赵斌夸他,“李伟说你干得不错。” “哦,什么时候给我敲章?” 赵斌说:“要不你留下来再干一阵?反正离开学还早呢!” “你给我发工资啊?” “发,肯定发。” “那把上礼拜的工资先补给我。” “只要你肯留下来,我绝对补!不过你不是正式工,我只能照临时工的标准给你结算。” “我懂了,你是想找廉价劳力呢——先把章给我敲了,不敲其他免谈!” “急什么,哥又不会赖你的!哎,我听李伟说,你坚持要上夜班,为了能和一个女孩子搭班,人家丢了货,你还自掏腰包帮她赔,你跑了,那女孩子下夜班怎么办?” “李伟答应等我走了给她调班。”欧阳勋也说服了静宜,不要为了挣钱不顾人身安全。 “嘿嘿,调班要我批的,我不批他没法调。” 欧阳勋怒,“赵斌你以前不这样啊!怎么一当资本家就变卑鄙了?” 赵斌诉苦,“我也没办法,你将来要是自己创业当老板就知道了,到处都是要你填钱进去的嘴,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咱们自家兄弟,你就体谅体谅我,再帮我顶几天,等到秋天能招着人就好办多了。” “所以你留下来还是为了我妈呀!”思瑞托着腮总结,“对了,老赵那时候在忙什么?” 欧阳勋说:“疯狂找投资呢!” “找到了吗?” “那还用说,他现在都在准备融C轮了吧?那会儿还在找种子投呢!” “勋叔你也创过业吧?我听姑婆说是做医疗远程诊断服务的。” “对,失败了。”欧阳勋心平气和,“我没你爸爸的本事,也没他那样志在必得的决心和毅力。” 他也曾踌躇满志过,而且自认为成就不会在赵斌之下,而现实向他挥来重拳,打得他满地找牙,先是不慎落入两个商务纠纷的陷阱,之后合伙人巧妙抽身,将他一人留在泥坑里抵挡,他使了很大的劲儿也没能爬出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总算把官司摆平了,花掉了他投下去的大部分钱,还有精力和信心。 真正令他沮丧的不是失败,是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创业的料,既无长远眼光,也没有承担失败的勇气,远远缺乏赵斌那种敢于豁出命去一搏的赌徒心理。 一直以来,他活得太顺利了,表面的风光隐藏了内心的懦弱和患得患失,他不得不承认,和赵斌相比,自己毫无商业天分。这一点,母亲赵珺梅始终不愿正视,也因此,她到现在仍为儿子不如赵斌而愤愤不平。 思瑞埋头在一页纸上画着什么,欧阳勋凑过去看,“你聊个天还写笔记啊?” “我在画时间线。”思瑞说,“老赵是什么时候认识妈妈的?” “这我哪儿知道!” “肯定在你和妈妈重逢之后吧?他那时候不是在外面跑投资嘛……真奇怪!” “奇怪什么?” “既然是你先认识妈妈的,为什么妈妈后来和老赵结婚了?” 思瑞把那页纸递给欧阳勋,他接在手上,看着思瑞煞有介事标注的日期和重要事件,想笑,笑声却卡在喉咙口,带着一股淡淡的涩意。那段他努力想要丢弃的回忆在意识里躁动不安,令他心乱。 正憋闷,手机铃声大作,是欧阳勋设的定时。他如蒙大赦般,带着一脸胜利的笑容站起来,“十点啦!该睡觉了!” 深夜,欧阳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和思瑞的聊天就像往心湖里掷了颗小石子,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那缓缓晕出的圆圈仿佛有一种魔力,在无声召唤他扎进水底,那里存着被他抛弃多年的点点滴滴,并非遗忘,只是在某个时刻被他封存了起来,而一旦再次翻开往事的记录簿,他便立刻意识到,那里的每一帧画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他取过手机,给静宜发了条微信。 他知道时隔多年再去勾惹往事,显得特别不合时宜,但夜色消解了他白天该有的理智,令他变得有些蛮横,明知不应该,却固执地不想撤销。 等了十分钟,静宜那一头静悄悄的,他明白她睡下了,这个想法终于令他生出一丝倦意,他把手机放回床柜上,关掉了床头灯。 第33章 No.33 橄榄枝 餐厅有员工要结婚,静宜打算买件厨房用具当新婚礼物,好用又实在,她已经这么送过好几回了,反响都不错。早上餐厅不忙,静宜打算先去把礼物挑好再上班。 洗漱后吃早点,牛奶热一热,配上两片吐司就算一顿了,思瑞不在家,她一切从简。 吃早点时,静宜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查看消息,有八条是饭店员工发的日常,还有两条私人的,一条来自惠正民,一条来自欧阳勋。 她先看了欧阳勋发的:你和赵斌是在他融到种子轮那会儿好上的吧? 静宜眨着眼连读了好几遍,依然摸不着头脑,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回合适,只能暂搁了,翻开另一条,惠正民凌晨两点发的,约她今天中午一起吃饭。 静宜对着那一行简短的字踌躇了好一会儿,回复:行,还在锦竹? 回复完,她把手机放下,继续吃吐司,惠正民一般都不会及时答复。 对于惠正民的邀约,静宜没什么需要多思考的,通常这是他主动求和的表示。倒是欧阳勋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不时窜进她脑海。 欧阳勋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他是不是又和思瑞聊起了过去的什么事? 静宜初次见到赵斌,是在她换成早班后不久的某天,那时欧阳勋已经开学,走前特意关照李伟给静宜换班,而且几次找李伟核实,确认无误后才算放心。 静宜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李伟的,毕竟夜班本就人手少,安排不过来,而且公司有规定,至少要干满一个月才能换班。不过静宜知道欧阳勋不仅聪明,还能言善辩,她对他的钦佩是发自内心的。 那天她和新搭档小田正在仓库理货,一个身材高壮的年轻男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路走一路嚷嚷,“李伟!李伟人呢?” 静宜和小田同时直起腰来,小田朝来人瞅了一眼,偷偷告诉静宜,“哎哟,老板来了!” 小田比静宜来得早,也比静宜老练,当即扬声答复,“赵总,李经理到三号库房去了,要到九点钟才能回来。” 赵斌闻声朝她们走来,到了近前,叉腰俯视两人,他比女孩们足足高一个头,视线在两人脸上弹来弹去,最后锁定静宜。 “你是新来的?” 静宜忙点头,“我是。” “叫什么?” “裴静宜。” “裴静宜?”赵斌拧眉短暂思索,随即眉头舒展,“你原来是做夜班的吧?” 静宜有些诧异,“是的。” 赵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盯着静宜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静宜不懂他眼神里为何会出现调侃的意味,不过当他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时,眉头又拧在了一起,什么话都没说,跟来时一样匆匆忙忙走了。 过了几天,静宜忽然接到李伟通知,让她到赵斌的办公室去一趟。 静宜忐忑,“什么事呀?” 李伟也不知道,“赵总没说,让你去就去吧!” 赵斌的办公室在二楼,静宜还是第一次到楼上去,虽说是总经理办公室,但房间里很乱,纸板箱堆得到处都是。赵斌的办公桌上堆满文件,他正埋首看着,表情很痛苦似的,见静宜来了,神色立刻转为轻松。 “随便找地方坐!” 赵斌招呼完,环顾左右,竟亲自给她搬了张椅子,放在办公桌对面,还给她倒了杯茶,态度极为热情,静宜受宠若惊。 等坐定了,赵斌直截了当说:“我这儿缺个助理,你愿意来试试吗?” “我?”静宜吓得摆手,“我不行,我能力不够……” “能力可以锻炼的。你是商业职中的对吧?我和你半斤八两,也就读到高中毕业,你看我现在!” 静宜却不敢跟他对视,总觉得这位老板身上有一股迫人的气势,一看就知道脾气不好惹,她怕自己应付不来。 当然她也知道赵斌提供的机会对她来说非常难得,所以,要拒绝也很困难。 纠结的当口,一个奇怪的念头从心底冒出,如果老板是欧阳勋,她肯定早就答应了吧?欧阳勋有耐心教自己,而且从来不会凶自己。 仿佛有心灵感应,赵斌忽然转了个话题,“你和欧阳勋是同学?” 静宜点点头,视线划过赵斌的脸,发现他虽然长得黑了点,倒也相貌堂堂,此刻正和颜悦色望着自己,静宜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 “你们是不是……”赵斌做着某种令人费解的手势,“是不是那种关系?” 静宜没懂,“什么?” 赵斌只好直说:“男女朋友。” 静宜的脸刷一下红了,猛烈摇头,“不是不是的!”又低声嘟哝,“我哪里配得上他。” 赵斌盯在她脸上的目光僵了会儿,又柔和下来,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你明天就到楼上来,我保证楼上的活儿要比楼下轻松,而且,做错了也不用你赔钱。” 静宜正矛盾该不该答应,听到最后这句,羞得头都抬不起来,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在购物中心的厨房用具专柜,静宜听导购员推销了二十多分钟,欣然买下一款不锈钢压力锅,两千多元,个儿不大,挺沉,握在手上很有质感。 结账时,发现惠正民已发来回复,“就锦竹吧,我十一点半左右到。” 静宜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她先打电话去锦竹订好位子,然后拎着压力锅慢悠悠去车库。 惠正民应该是她年轻时最怕的那类男生,严肃,高傲、深沉,让人无法捉摸。 如果早十几年碰到他,静宜一定会退避三尺。不过现在她知道,这些拒人千里的表象,不过是某种伪装罢了,两人单独在一起时,他也会开玩笑,会耍性子,还会讲一些幼稚的话。褪去盔甲,每个男人都差不多,像长不大的小孩。而静宜对此已能应付自如。 有那么一个时期,大约是十四五岁的时候,静宜很怕男生,他们追逐她,戏弄她,看到她发窘难堪,他们还会哈哈大笑,她为此十分苦恼。 好友说:“因为你太软弱了!谁欺负你,你巴掌甩上去,保管以后再没人敢惹你。” 她也讨厌自己的软弱,羡慕那些能够随时拉下脸来呛男生的女孩,可一个人生就的脾气和性格,改变起来很难。 在她三十六岁的生命里,有两个男人对她的改变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一个是欧阳勋,初中时就为她出头,那份情义她至今深埋在心底,成年后重逢的那段时光,虽然短暂,却足以令她记一辈子,他帮助她,认可她,鼓励她,让她从自我否定中慢慢走出来。 另一个是赵斌,七年婚姻,他让她品尝过甜蜜的滋味,也将她推下过万丈深渊,她幸福过,也痛苦过,是他让她从少女脱胎换骨为女人。 婚姻是一场战争。这句话放在她身上再确切不过。 静宜驱车前往西郊的锦竹饭店,离市中心略远,但周边环境很好,被一个森林公园和锦湖包围着,适合休闲度假。 她和惠正民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之后三年,两人成了锦竹的常客。静宜发现,惠正民一旦认可了什么,就会长期使用下去,家具、饭店,包括情人。 他自己这么向静宜解释,“工作太忙了,没太多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如果让我感觉舒服,为什么要换呢?” 静宜觉得这想法没什么不好,尤其对她这种渴望安定的中年女性来说。 接近中午,气温飙升,马路上空荡荡的,车速可以拉到上限。静宜打开CD,让欧阳娜娜的大提琴声充斥车内,赶走寂静。这张碟是应思瑞的要求买的,她很喜欢欧阳娜娜。 “比我大不了几岁。妈妈你看,她长得多甜!”思瑞已经有自己的审美观了。 静宜听着琴声,嘴角微微弯起。 没事时,她经常翻看欧阳勋发来的思瑞的照片,看上去思瑞在北城过得相当滋润,和欧阳勋显然也相处融洽,两人似乎还很能聊。这样想着,欧阳勋的问题忽然又在脑海里冒了出来——你和赵斌是在他融到种子轮那会儿好上的吧? 第34章 No.34 心机 对赵斌伸出的橄榄枝,静宜踌躇难断,在电话里向欧阳勋征求意见。 “你说我要不要接受啊?” 欧阳勋反问:“为什么不接受,你怕做不好?” “嗯,我好不容易把出入库那块做顺畅了,进了办公室,不知道会碰上什么稀奇古怪的麻烦,心里没底。” “但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啊!你不可能在库房躲一辈子的,积累点办公室经验,将来可以换去更好的公司做文职,又舒服还体面!” “可我没信心,老板看起来挺凶的……” 耳边传来欧阳勋没心没肺的笑声。 “我听说那里的老板虽然喜欢压榨男员工,但对女员工还挺怜香惜玉的,就算你做错什么,他大概也舍不得骂你。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就因为怕挨骂放弃太可惜了,无论如何得去试试,不行再说嘛!不过裴静宜你相信我,你一定能行的!” 事实证明欧阳勋说得没错,赵斌对静宜关怀备至,温柔有加,不仅业务上手把手教她,加班晚了还必定亲自开车送她回家。 静宜当然不傻,很快意识到赵斌看上的不是自己的工作才能,他是另有所图的,那些意图藏在他的一举一动中,也暗含在他半开玩笑的零星话语里。 他会给静宜带早点、买小零食,即便在外出差,也经常会打电话回来问问她的情况,有时一天会打好几次。他知道静宜性格内向,不喜应酬,所以出去见客户谈生意从来不带静宜随行。 赵斌的用心很难不打动女孩,静宜自然也会被感动,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有压力——一旦哪天赵斌正式向她表白,而她拒绝接受的话,那么她在这家公司也就待不下去了。 在赵斌和欧阳勋之间,静宜无疑是更倾心于欧阳勋的,只是这份感情她从未向谁提起过,即便是对自己,她也羞于承认——理性如她,不会看不到她和欧阳勋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不过那时她对欧阳勋还抱有一丝幻想,毕竟回校后他经常给静宜打电话,一打就是好几十分钟,虽然聊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从不涉及感情,但静宜依然甘之如饴。 那一年弟弟刚上初中,母亲怕影响他学习,把电话挪到了储物间,无形中方便了静宜。 初秋时天气还很炎热,而静宜躲在密不透风的储物间与欧阳勋聊得热火朝天,母亲几次起疑,蹑手蹑脚过来刺探,静宜不得不一心两用,既不愿错过欧阳勋说的每一句话,还得提防母亲偷听,不可谓不刺激。每次打完电话,听筒都被她握得滚烫。 对于欧阳勋和自己保持联络的用意,静宜反复思量过,如果他对她没有好感,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的推理只到此为止,不敢再向前一步,想象自己和欧阳勋的未来对她而言是困难的,有太多现实问题拦在面前。 但每次接完欧阳勋的电话,她朦胧的期待就会变得清晰一点,日复一日,热情在悄悄升温,这不是能用理智控制的。 赵斌在跟静宜确认过她和欧阳勋只是同学关系后,再没开过两人的玩笑,甚至连一句刺探都没有过,但他时不时会抛出一些仿佛无意,却能让静宜吃惊的信息。 比如他和欧阳勋是表兄弟。 “他妈和我爸是亲兄妹,我奶奶统共生了四个孩子,活下来三个,俩儿子一闺女,我爸是老二,我姑妈也就是欧阳的妈最小,也最有出息,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又嫁了个家世不错的老公,大半辈子舒舒服服的,我爸就惨了,四十不到就没了……” 再比如,欧阳勋在大学有个女朋友。 “和他同系不同班,是广东还是福建哪里的,个子很高,长得挺漂亮,寒假和欧阳回来玩过……小裴你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我没事。”静宜低着头,攥紧手里的文件,她正在帮赵斌装订合同。 赵斌从她手里夺过合同,“我来吧,你去倒点水喝。” 静宜捧着自己的茶杯在椅子里坐下,虽然心里某个地方还很难受,不过情绪上平静多了,还暗暗生出些怨气。 “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赵斌笑笑:“这对欧阳来说不算什么事。我跟你讲,他从穿开裆裤起桃花就没断过!哎,你们不是初中同学嘛,你还不知道他?” 静宜避开他的目光,咬唇想了想,欧阳勋初中时的确也有过不少传闻,隔壁班的女生成群结队跑到他们班来,隔着玻璃窗大喊欧阳勋的名字,再嘻嘻哈哈跑开…… “不过现在这个女朋友,我看他也是玩玩的,作不了数。我姑妈眼界高着呢,等欧阳上完本科,肯定要出国读研,将来还会不会回来都很难说……” 静宜没有向欧阳勋求证过从赵斌那里听来的消息,她相信赵斌不会骗自己,而且,即便她想确认,又该以何种身份向欧阳勋开口呢?如果赵斌说的都是真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以后,赵斌又陆陆续续跟她讲过一些欧阳勋的事,静宜默默听着,不再多问,但升温的热情渐渐退了,直到回归平静,仿佛她内心从没起过波澜。 欧阳勋还是会打电话来,“裴静宜,寒假我们再去爬角山吧!” “好呀!有空就去。” “那你等我啊!”欧阳勋快乐得像个小孩,“到时我会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挂了电话,静宜猜测他会告诉自己什么——他和赵斌是亲戚,所以静宜在这里的好运其实都是他安排的?还是……他会带女朋友回来,邀请静宜和他们一起去爬山? 元旦过后不久,赵斌成功获得五百万的种子投,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桶金。他兴奋极了,在办公室朝静宜大声嚷嚷。 “小裴!今晚定三桌酒,所有员工都去,我们要好好庆祝,喝翻了算!” 静宜笑问:“我们定哪里,醉香园还是水乡人家?” 两家都是赵斌待客常去的饭店,水乡人家档次要高一些。 赵斌拍拍桌子,“当然水乡人家了!咱们也吃顿好的!” 静宜暗忖,老板是真的高兴坏了,不然不会这么大方。结果赵斌掏出钱包,取出两张代金券交给她。 “你先打电话过去问问还能不能用,就这两天好像要到期了,如果不给用你告诉他们,以后有重要客户我不带过去啦!” 从那天起,静宜对赵斌就形成了一点最深刻的认识,他虽然脾气暴躁,冲动易怒,但在涉及利益的时候,却总能保持头脑冷静,并迅速而准确地作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庆功宴吃到晚上十一点。 赵斌喝多了,在桌子底下抓住静宜的手,不管静宜怎么使劲他都不放。员工们看出了苗头,吃饱喝足后纷纷识趣地退散,把静宜留给醉醺醺的赵斌。 静宜也想回家,赵斌不让,将她挤在包间的墙上,一张酒醉的红脸,眼神既温柔又危险,他久久凝视她,低声呢喃,“静宜,你真好看!” 然后俯首吻她,迅速而果断,仿佛蓄谋已久。 静宜在他怀里挣扎,还想做最后的抵抗,可她哪里是赵斌的对手。 坦白讲,静宜还是有点动心的,尤其在某种失意情绪的牵引下,要她接受赵斌这样的男人并非难事。他英俊帅气,果敢肯干,而且刚刚发达,几百万的身家,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母亲如果知道也会高兴的…… 红灯。 静宜猛地踩下刹车,不觉摇了摇头,把飘远的思绪扯回来,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咬紧了牙关,每次感觉遭受耻辱时,她就会这样。 站在三十六岁的坐标上往回看,她见到了那个刚满二十岁的自己,被钉在包厢的墙上,面前的男人一往情深,等她答复。 她自以为考虑得很成熟很全面了,实则蠢得一塌糊涂。她忽略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在乎什么,这些在当时都没想到,她完全在套用母亲的标尺权衡利弊。 说来说去,是她自己把自己当作一件商品出售给赵斌的,那么婚后的遭遇也就不足为怪了。那是对她过于现实的惩罚。 第35章 No.35 撞破 难得惠正民比静宜先到,他今天不休息,却特地换掉制服,穿了件浅蓝色T恤,干练清爽。看见静宜来了,立刻从沙发上起身,神情友善,像在接待贵宾。 这是两人冷战以来的首次约会,静宜不动声色落了座。几年饭店经营下来,她早已不再害怕和各色人等斡旋,也明白即便是和亲密的人来往也需留有分寸和余地。以及,在对方没有亮明目的之前,不要急着发言表态。 惠正民给静宜斟茶,笑问:“买了什么结婚礼物?” 静宜在微信里告诉他自己上午不在餐厅,出去采买礼物了。 “压力锅。”静宜回答,“我放车上了。” “员工结婚,你还亲自挑礼物?很细心的老板啊!” “也不是每个都这样,唐莉莉做了三年了,人挺勤快的,和我关系也不错。” 两人用闲话做了会儿缓冲,前面几天的尴尬便在无形中消解了,前菜上来的时候,正民才问:“思瑞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还没定,应该也快了。找时间我问问她。”静宜随口敷衍着,心知惠正民真正关心的并不是思瑞。 “静宜,那天是我态度不好,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但这阵子实在太忙,今天才算抽出空来……” 惠正民居然会主动道歉,静宜颇感意外,戒备的情绪有所缓和,笑笑说:“两个人在一起难免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过去就过去了。” 她给正民夹了块熏鱼示好,正民趁势握住她的手,诚心诚意说:“静宜你一直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会甜言蜜语的人,但我是爱你的,这一点你不会怀疑吧?” 被他这么直眉瞪目地表白,静宜多少有些窘,“我没怀疑——先吃饭吧,你下午不是还要赶回单位去?” 正民笑笑,松了手。 静宜说:“我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跟人家初婚的比难免要复杂些,除了咱们自己,还要考虑孩子们怎么想,如果他们不高兴,咱们以后的生活也会受影响的。那时候你说照顾惠轩的情绪,要等他上了大学再结婚,我也是理解的。这次思瑞闹情绪,和我们的事多少也有些关系,我是想等弄清楚她的心思再决定后面的事,也不是说就不结了……” “我明白。”正民点头,“等她回来,我会好好和她谈一次。总而言之,我会尊重你们母女的意见。” 他摆出如此诚恳的态度,静宜心里舒服多了,不觉笑,“怎么感觉你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呢?” “是吗?难道我平时很不讲理?” “那也不是,但肯定没这么好说话。” 正民低头笑笑,“以前我觉得和你的事是十拿九稳的,可这几天我不联系你,你也不理我,我还真有些慌,想想这世上真的没有谁离不了谁的。可是静宜,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有你在身边,我会觉得我算是真的有了个家。” 这顿饭吃得格外融洽,但正民时间有限,吃到下午一点半,他不得不回单位接着上班。两人都是开车来的,也只能分开走。正民赶时间,结完账先走了。 静宜去洗手间补了个妆,推门出来,在走廊上稍作停顿。她来这儿好多次了,记得有扇小门可以抄近路,直通停车场,便想偷个懒。 她转身向左,边走边寻过去,不知不觉拐进了客房部。走道里静悄悄的,大中午估计也没几个客人在房间。 看到走廊尽头写着安全通道的字样时,静宜明白自己走错了,显然记忆出现了混淆,那扇小门或许开在另一个地方,或许已经被关闭。 她扭头往回走,自嘲地笑笑,每当走错方向时,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世界是多维的,而她踏入了本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前方有扇客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出来,脚步凌乱,低声调笑着往出口走。 廊灯很亮,静宜一下就看清了男人的面目,顿时呆若木鸡,僵立在原地,而那两人忽然停下来,靠在墙上,嘴对嘴互啃,谁也没看见不远处有个观众。 男人是陈子辉,而他怀里的女人绝对不是于晴。 回到青书西街,静宜停好车,走出停车场,在出口顿了一下,她没有去蒲公英餐厅,调转方向朝月之的服装店走去。 陈子辉的秘密让她一路上都魂不守舍,她想找人说说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月之。 月之正在店堂里忙活,往木模特身上布置新装,米洛在一旁协助她,扭头看见静宜来了,赶紧提醒老板。 月之脸上堆起笑容,“约会这么快就完事了?” 静宜也笑了笑,“就吃顿饭而已,他下午还有事要忙。” 月之往她手上看看,“他还送了口锅给你啊?” 静宜心慌意乱之际,都忘了手里还提着压力锅,沉甸甸的。 她把锅暂放一边,向月之解释,“这是我买的,唐莉莉要结婚了……月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和你聊两句……” 后面洗手间里传来冲水声,门开了,于晴走出来,笑眯眯地看着静宜,“听说你上午在外面忙约会呀!哟,还买东西啦?压力锅?什么牌子啊?” 静宜见了她,忽然变成结巴,“双,双立人。” 月之有点诧异,视线往包装盒上转,“你买的不是Fisher吗?” “啊?”静宜忙低头看,果然是Fisher,忍不住笑,“哎呀!我忙了半天,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双立人专柜呢!幸亏没和导购提双立人,不然人家以为我是去砸场子的。” 于晴说:“没事,我们都习惯你这样了,你要是又漂亮又聪明,让别人还怎么活?现在这样刚刚好,我们有种宠着你的感觉。反正餐厅的财务也不是你在管。” 静宜想起锦竹饭店的陈子辉,心里真不是滋味,都不太敢朝于晴那张满是明媚笑容的脸多看。 月之说:“静宜什么都好,就是经常会犯点小糊涂。” 她转头告诉于晴,“我高中同学在思瑞他们初中做老师,教初三数学。去年年底降温的时候,静宜给思瑞送衣服过去,学校不让进,我就帮她联系了我同学到门口接应……” 静宜不好意思地笑,“是黄老师吧?人真好,热情周到……” “对,他还想给静宜留个联系方式,说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他,没想到让静宜给拒绝了,都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于晴大笑,“我知道怎么回事,读书时候让数学给折磨的,有心理阴影了,看见数学老师就想躲,静宜是不是?” 静宜说:“晴姐最了解我了。” 于晴搂住她的肩,“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管到几岁都又糯又软,让人心疼——啊对了,刚刚我和月之在商量给小毅庆生的事,月之说想给儿子办个画展,到时候你多联络一些熟客过去给他捧捧场。” 月之忙说:“还早呢!就是有这个想法。” “反正我觉得这点子特别棒!”于晴比划着大拇指,脚已经往外走了,“你们聊吧,我下午场马上要开始喽!” 等于晴走了,月之打发米洛去星巴克买冰咖,然后问静宜,“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静宜就把在锦竹饭店碰见陈子辉的事说了,月之听完,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个陈子辉,果然不是好东西啊!” 静宜忧愁地望着她,“你说,我们到底要不要跟于晴说呀?” 月之也拿不定主意,“你能确定没看错吗?” 静宜苦笑,“我也希望是看错了呢!” 月之叹口气,“这种事吧,如果是在网上看见的帖子,我肯定会支持揭发渣男的真面目,然后把他给踹了。可轮到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考虑的东西就多了,夫妻之间的事,外人插手到底合不合适?家庭如果因此破裂,孩子该怎么办呢?还有,如果于晴就算知道了也不愿离婚,那我们这样多管闲事告诉她,将来她会不会记恨我们?” 静宜听完,也呆怔半晌,“这么说,活在网络上比活在现实里要轻松容易多了。” 月之反复斟酌后道:“还是先别提吧,等看看情况再说……也许要不了多久,于晴自己就发现了呢!” 回到蒲公英,静宜终于有时间放空一下,她给自己沏了杯上好的龙井,坐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一直没回欧阳勋的微信。 她依然不知该怎么回答欧阳勋的那个问题,干脆换了个话题。 “我今天偶然发现朋友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等了很久,欧阳勋也没有回复她。 第36章 No.36 失衡 宋强告诉欧阳勋,“兄弟,做到这个月底我就撤了。” 欧阳勋没觉得意外,宋强无论是在BSK还是在整个行业内都称得上资历深厚,原来的部门总监刘明恩曾许诺提名他担任下一届HOD,可惜计划不如变化,刘明恩自己还没干满期限就离职了,然后许青澜从天而降,让宋强的升职化为泡影。 “辞了职你打算上哪儿?”欧阳勋问。 “自己干。”宋强很干脆,“我从美益创投找到一笔投资,至少够我撑三年吧——欧阳,你来不来和我一起干?以你的能力和在客户那里的口碑,收益绝对不会比在BSK差!” 欧阳勋摇头,“我这种料,创业就算了吧,当个打工仔也勉强够应付。” “别这么说,你以前不也自己干过嘛,只是一时运气不好而已!” “就因为经历过,才知道创业一点都不适合我,我呀,就死心塌地在BSK呆到退休了……四十五岁吧,我打算四十五岁退休,然后找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做做。” 宋强不死心,继续游说他,“其实创业很少有一步到位的,多试几次,就能找到合适自己的路子,关键要敢试错,不能因为失败了一回就退缩。” 对于宋强的鼓励,欧阳勋只含笑听着,内心却一丝波澜不起。 宋强想了想又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给你10%的公司股份,你虽然是合伙人,但行政事务不用你操心,全部我来管,你只要做业务就行……” 眼见宋强用真金白银来表明诚意,欧阳勋很感动,但依然没有动心。 “大哥,谢谢你瞧得起我,可我真没那份心啊!我这辈子大概就这点出息了……不过以后你要是遇上什么困难,只要我能帮得上,绝无二话!” 宋强笑着拍拍他的肩,“别急着答复我,这事不着急,你再好好想想,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临下班前,欧阳勋走到徒弟许东的工位前,打算问问他新项目的进展。 许东托腮坐在电脑前,满面愁思瞪着屏幕上的原始布局图,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他脑袋里其实空空如也。 欧阳勋把手搭在他肩上,调侃道:“又在动脑筋了吧,而且动得还挺费劲?” 许东仰头看,赶紧起身给欧阳勋让座,“师傅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都听到声儿了:一老牛拉着破车,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又倔强地走着,轮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许东简直想给欧阳勋作揖,“师傅,建新厂这种项目我还是头回碰,您怎么也得再教我两招。” “你早就出师啦!别遇到点困难就想找人求助。凡事多思考,多找资料,谁也不是上来就有动车滑过铁轨那速度,咻一声就完事了……” “我懂我懂!”许东苦着脸,压低声音说,“不是我懒,是女魔头太性急,限我明天早上就要把方案初稿交上去,可我现在一点概念都还没有呢!师傅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您坐好,我给您倒杯茶去!” 欧阳勋拉住故作殷勤的许东,“把客户要求给我看看。” 许东喜不自胜,赶紧把打印页找出来,恭恭敬敬呈上,然后猫腰在一旁站着,就差给欧阳勋捶肩捶腿了。 欧阳勋才读了个开头,许青澜的秘书过来找他,“许总让你去她办公室。” “现在吗?”欧阳勋不情不愿。 “对,就现在,她在办公室等你。”秘书说完,不给任何提示就跑了。 欧阳勋只得站起身来,许东一把揪住他手腕,深情无比又可怜兮兮地叫唤,“师傅……” 欧阳勋甩开他的手,蹙眉道:“成熟点——在这等我,待会儿再讨论。” 许东喜极而泣,“谢师傅!” 许青澜问欧阳勋:“宋强要出去开公司,这事你知道吧?” 欧阳勋含糊其辞,“好像吧,我也没听明白……” 许青澜不理会他的装模作样,直奔主题问:“他肯定邀请你加盟了吧,你怎么说,有兴趣吗?” “没,没没!”欧阳勋慌忙否认,“他既没邀请我,我也没兴趣……” “你跟他合作的这两年关系一直都不错,宋强对你评价相当高,你对他应该也挺满意的是不是?” 欧阳勋不表态,警惕地听下去。 许青澜又说:“所以我觉得,你跟他走对你来说是条不错的出路,工作积极性也会高一点。” 欧阳勋郁闷极了,“许总的意思是,我在这里工作不够积极?” “你认为呢?” “我觉得我干得还不错啊!到年底的指标,别人怎么样不好说,我肯定能达标。” “那是因为你手里的客户资源本来就比其他人多!” 欧阳勋有点生气,“照你的意思,不管我多努力你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了?” “那也不是,有个办法可以向我证明你的实力。” 欧阳勋蓦然闷声,怕给自己挖坑。 许青澜似笑非笑往下说:“年底前你再给我做一百万销售额出来,但不许动用现有的客户资源,要开拓新客户——如果做不到,你就得另找出路了。” 欧阳勋勃然变色,“这算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许青澜神色凌厉起来,“因为你做事没使出全力,又是部门里最资深的员工,大家都以你为标杆做事,你这样偷奸耍滑会带坏其他人……” 欧阳勋听得眼冒金星,七窍生烟,不等许青澜说完,就转身摔门出去。 他冲向自己的办公桌,噼里啪啦一通收拾,拎上公事包就要走,许东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慌忙从自己的格子间里追出来。 “师傅,师傅你怎么走啦?不是说要加班讨论吗?” “讨论个屁!”欧阳勋铁青着脸吼,“下班回家!” 然而他并没有回家,开着车在马路上瞎转悠。 早上他和思瑞打过招呼,这两天公司忙,可能会加班——宋强的离开虽在他意料之中,但依然令他不安,忍不住想在某人面前表现得积极一些。尽管事实再一次向他证明,无论他怎么表现,许青澜也不会对他多生出一分好感。 现在,欧阳勋没法揣着一肚子闷气回去面对思瑞那双充满探究的眼睛。 下班高峰,进入主城区的车道堵得水泄不通。在磨人的等待中,欧阳勋心情渐渐平静,但还是不想回家。 终于开出拥堵路段,欧阳勋肚子饿了,就近找了家印象还不错的面馆,点了碗特色焖肉面对付着吃。 饱腹之余,忽然就有了聊天的欲望,他很想找人喝喝小酒,发发牢骚,便打开手机,在微信上约了一圈,居然一个人都没空,顿时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欧阳勋把面碗推开,一边喝茶水,一边调整再次崩坏的心情。这帮没良心的家伙,平时他们组局,自己能参加都尽量参加,虽然推脱的次数也不少,但这是他头次组局,多少得给自己一点面子不是? 手机叮咚响了一下,欧阳勋立刻抛开怨念,振作精神,点开查看,却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些人。 是思瑞,问他是不是还在公司。 挫败加上失落的心情,令欧阳勋瞬间愤怒了,有种自己被小丫头监控的错觉,越想越憋屈,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单身生活怎么就忽然消失了,变成现在这样一地狼藉的状态? 就是她了——自从思瑞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后,他就好像中了某种魔咒,从前那种可控的秩序不复存在,他屡屡踩空,一切全乱了套。 不行!他的生活还得由他自己作主,谁也别想强按他去吃草,谁也不能扭转他的意志! 欧阳勋抓起手机,翻找静宜的号码,他要告诉静宜自己不想做好人当奶爸了,他要让静宜马上把女儿接走,还他往日的清净! 欧阳勋的性格特点之一就是生气不过三秒,等他找到静宜的号码,怒气已经消了一半,想到通话后自己将要念出的台词,另一半怒气也被吓退了。 心里何尝不清楚,他真正气的不是思瑞,而是许青澜,可他太怂,不敢当面怼许青澜,转而迁怒到了思瑞身上。 他叹口气,握着手机,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往左右看看,没人留意他,便把手机收了,灰溜溜起身离开。 重新上车后,欧阳勋终于想到一个解闷的好去处,他可以去找秦珊珊。 第37章 No.37 慰藉 欧阳勋和秦珊珊在酒店浓情未遂后,隔了两天秦珊珊忽然在微信上向欧阳勋抱怨起来。欧阳勋清楚秦珊珊的脾气,她肯抱怨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就看欧阳勋怎么表现了。 他当机立断,花重金买了个GUCCI的新款包,外加一大捧鲜花,用同城快递很招摇地送到秦珊珊公司,着实给她挣了回面子。秦珊珊在电话里笑得咯咯的,嘴都合不拢了。 秦珊珊在杂志社做策划,负责旅游板块,不出差的日子比较清闲,收到包后,她两次在电话里邀请欧阳勋下班去她家玩。她有套单身公寓,照日式风格装修的,住着很舒服,因为厨房不开伙,房子也很干净。欧阳勋想念躺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放空脑子的松弛感,今晚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秦珊珊居所的门禁密码没改过,欧阳勋不费吹灰之力就上到她所在的16层,摁完门铃等了十来秒,门开了,里面外面的人都吓一跳。 “你是谁?” “你找谁?” 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之际,秦珊珊从里面冲出来,身上套了件松松垮垮的长裙,头发湿漉漉的,大概刚洗过澡,听外面动静不对,胡乱穿了件衣服就跑出来了。 见到欧阳勋,秦珊珊脸上先掠过一丝慌张,很快又恢复镇定,把门内的男人往里推了推,“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男人撒娇似的追问:“他到底谁啊?” “我以前的同事。”秦珊珊说完就把门关了。 欧阳勋听到她撒谎,就知道事情有变,把脸使劲绷着,“呵呵,刚收了我的包,就找新男人了?” 秦珊珊先不跟他理论,把他推到安全门外的楼梯口才松手。 “你来怎么不给我先打个电话?”一开口就是好大的怨气。 欧阳勋冷笑,“我要先打了电话不就由着你摆布了?你倒是说说看,脚底下究竟踩着几条船呢?” 秦珊珊一点不怵,双臂往胸前一抱说:“你自己劈腿不也劈得理直气壮的?” “我什么时候劈腿了?我跟人交往,每次都是断干净了才找下一个的……” “行啦别装了!以为我傻啊?藏了个女人在家里,还跟我说是你妈,这种借口亏你说得出来!” 欧阳勋把脸憋红了,“那,那真的是……” “你妈?别逗了,你妈会怕蟑螂?” “不是我妈,是一亲戚……” “你别编了,我也没兴趣听。要不是看你长得帅,带出去不丢人,你以为我能忍你到现在?既然都这样了,咱们还是好合好散吧!” 欧阳勋在酒吧独自喝着闷酒,三杯龙舌兰下去,脑子里晕乎乎的,他开始盘点起自己的人生来——清醒的时候,他是不屑干这种事的,活着就是活着,想那么多干嘛!而酒精仿佛把那个喜欢和稀泥的成年人打趴下了,曾经意气奋发的少年从水面下探出脑袋来使劲喘气,望着长大后的自己困惑不已。 那个在起跑线上稍稍领先同龄人的欧阳勋,是怎么一步步变成现在这副憔悴模样的? 活了整整三十六年,却一败涂地,一无所获。 许青澜轻蔑的眼神和秦珊珊俯视的目光都令欧阳勋难以忍受,难道他自诩的洒脱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最重要的是,他究竟是为什么活着?没有责任没有分量是挺开心的,可偶尔还是会觉得心慌,比如醉酒后的现在。 究竟超脱只是一种谎言,还是仅仅因为自己修炼得还不够? 想得头疼欲裂,却没有答案,也没人能回答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思瑞:“勋叔,你加班还没结束吗?” 欧阳勋拾起手机,盯着思瑞发来的那句话看了很久。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牵挂。无论他刚经历过多少份冷眼,这世上总还有个人记得他,关心他。他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他回思瑞:“刚结束,这就回去。” 车自然是开不成了,欧阳勋找了代驾把自己送回家。路上他一直开着车窗,好让夏日的夜风快点把自己吹醒。 下车时感觉果然好多了,只是脚步还略微有些踉跄。 思瑞听到他独特的敲门声,立刻跑来开门。欧阳勋见到她那张嫩生生笑嘻嘻的脸时,心头涌起一丝愧疚,为刚刚曾起过的想赶走她的念头。 他庆幸自己没有被愚蠢冲昏了头脑,真给静宜打了电话。 思瑞先让他进门,又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嘴上说:“勋叔!都快十点啦,今天你干活真努力!” 听到“努力”二字,欧阳勋忍不住苦笑,“如果你是我老板就好咯!” 思瑞忽然凑近来嗅了嗅,“你喝酒了?” “嗯,一点点。” “你们加班还给酒喝呀?” “哈哈!老板不在还是很自由的……你怎么还没睡?” “我等你呀!” “瞎说,是趁机看电视吧?” “嘻嘻,边看电视边等你。” 欧阳勋先坐进沙发里歇会儿,忽然觉得很口渴,但浑身无力,实在站不起身来为自己倒杯水。思瑞看看他那副窘样,一声不吭跑进厨房,未几,给他从冰箱里取来一瓶矿泉水。 欧阳勋乐得嘴都咧成了瓢儿,一边接过去一边夸她,“有眼色!” 他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猛灌一通,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我去洗澡,你要不要睡了?” “再玩一会儿,我还不困呢!” 若是搁平时,欧阳勋该虎起脸勒令她遵守作息时间表了,不过今天,他因为那一丝愧疚,以及思瑞的殷勤表现而拉不下脸来。 等他洗完澡出来,思瑞果然还坐在电视机前,怀里搂着向日葵抱枕,看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欧阳勋重新坐进沙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思瑞二话不说,放下抱枕又跑去厨房,很快端了盘冰镇西瓜出来。 “我下午在小区超市里买的,西瓜很新鲜,我吃掉一半了,这一半是留给你的。” 欧阳勋拿叉子叉了一块塞嘴里,冰凉爽口,说不出的惬意,“好吃!” 思瑞抿嘴,露出得意的微笑。欧阳勋心情也舒畅极了,一整天的郁闷都消解在了这盘西瓜里。 “唉,有人伺候的感觉真好!”他忍不住开起了玩笑,“思瑞,干脆你留下来,以后咱俩过吧。” “那我妈怎么办?” “你妈……咳,不是又要结婚了吗?” 思瑞露出认真的神色,“妈妈说,她结婚是为了以后不孤单,因为等我长大我总会离开她的。勋叔你也一样,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小孩身上,你得找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欧阳勋叹了口气,“一辈子啊,太难了!” 思瑞歪头研究他,“勋叔,你是不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啊?这你都能懂?” “我同桌王维敏失恋的时候,也是你这副表情,失魂落魄,一对眼睛像死鱼,没焦点。” 欧阳勋失笑,“你呢,失恋过吗?” 思瑞摇头。 “没人追你?” “有,可我觉得男生都很傻。” 欧阳勋想起自己初中时的表现,忍不住笑,“你说得没错,是傻。” “勋叔,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因为咱俩性格比较像,你刚来时就说了。” “还有一个原因:你是除妈妈以外,我认为最可靠的人。” 欧阳勋一听就乐了,“我应该把你这句话打印成标语,送给每个看我不顺眼的人——不过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咱俩平时都不怎么见面。” “我七岁那年的寒假,去你家吃年酒,因为暴饮暴食得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的,我妈吓得腿肚子抽筋,她那时候刚学会开车,哆哆嗦嗦的,是勋叔你把她拦住了,自告奋勇送我上的医院,这事你还记得吗?” 欧阳勋眨巴着眼睛想了会儿,“唔……有点印象。” “那天在医院里,你抱着我跑来跑去看急诊,做化验,妈妈跟在我们身后,感觉就像一家人一样。” 欧阳勋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有点不自在,“你是在我家吃坏肚子的,我当然有责任照顾你了。” “那我五岁那年掉人工湖里,为什么也是你救的我呢?” 第38章 No.38 水下 救思瑞的事,欧阳勋倒是记得很清楚,当时是大年初三,赵斌的妹妹结婚,婚礼是赵斌出资办的,在一家园林式的豪华酒店,场面隆重奢华。 酒店旁边有座人工湖,思瑞一个人跑出去玩耍,不慎跌入湖中,正巧让欧阳勋看见,及时把她捞了上来。 这件事在当年闹得挺轰动,以后逢亲戚聚会场合就会被拿出来充作话题聊上一通,经年不变,欧阳勋想忘记都难。不光如此,它还被看作欧阳勋和思瑞有奇妙缘分的最佳解释,以至于欧阳勋之后不论为思瑞或静宜做什么,都被认为是顺理成章。 欧阳勋对思瑞说:“你这话问得多奇怪,我不救你,难道看着你没命吗?” “可当时老赵也在。” “你听谁说的?”欧阳勋皱眉问。 虽然他对表兄赵斌越来越没好感,但亲戚们在孩子面前嚼舌根是他尤其讨厌的。 “不用听谁说,我自己记着呢!”思瑞慢悠悠道,“那时候我一个人跑出宴会厅,就是想去找爸爸的,他接了个电话,表情很奇怪,急匆匆往外跑,我就偷偷追了出去。” 欧阳勋意外,“我以为你是溜出来瞎玩的呢——你没告诉妈妈要上哪儿?” 思瑞摇头,“妈妈在和一个阿姨聊天,我趁她没注意跑的。” “你不是说和妈妈最亲吗?怎么忽然偷偷去找爸爸了?” “因为爸爸和妈妈晚上吵架,妈妈还哭了,我想和爸爸谈谈。” 欧阳勋沉默,那是静宜和赵斌离婚前夕,他从母亲那里听说两人经常吵架,至于吵什么,他没有兴趣深入了解。 他很快发现思瑞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便笑了笑,“你才五岁,你能和你爸谈什么?” “我喜欢看妈妈笑,不喜欢看见她哭,所以我想要爸爸让着点妈妈。” 思瑞收回目光,回忆往事令她看上去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可是老赵那个电话很长,讲起来没完没了的——你能猜到对方是谁吧?就是他出轨的那个女人。” 欧阳勋讶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见老赵叫她罗云,后来妈妈要离婚,外婆说是为了老赵在外面养了个叫罗云的女人……我一直记着这个名字。” 欧阳勋事后其实也猜到了,当时赵斌很可能是在和小情人通话。听赵珺梅讲,那女人那会儿快临产了,非常能作,赵斌为了梦寐以求的儿子,自然无条件哄着她。 思瑞接着说:“我走到老赵身边,拉拉他的衣角,想让他快点讲完,可他只是对我挥挥手,大概是要我回妈妈那儿去吧。然后转过身,接着讲。我有点生气,不想听他的话,就抱着我的娃娃往湖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希望他会发现我,可是我一直走到离湖水很近的地方,他都没扭过头来……” 欧阳勋听得心惊,他不知道思瑞这些心理活动是当时就有的,还是随着成长,记忆不断扩展添加进去的,也许连她自己都很难分辨了吧? 但也有可能是真的,思瑞这次的离家出走,以及自己与她打交道的经过,让欧阳勋发现她是个内心丰富且思维缜密的姑娘。 “所以你……是自己跳进湖里的?为了能让爸爸注意到你?” “我记不清了。”思瑞也有些迷惘,“可能有过这种想法吧,但后来害怕了,就记得脚底下不知怎么一滑,然后人就被水裹住了……” 思瑞滑入湖中时,欧阳勋就在对岸坐着。 他从小就讨厌亲戚聚会,但逢这种场合,赵珺梅是必定要求他参加的,儿子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是她的脸面和骄傲。 不过欧阳勋也有自己的应付门道,等赵珺梅收获了足够多的恭维,长辈们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去后,他就会悄悄从席间溜走,找个清静的地方消磨时光。赵珺梅对此也不会有意见,因为他的角色扮演任务已经完成。 那天欧阳勋和往常一样,筵席中途溜出来,坐在大中午的暖阳里捱时间。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酒店边门和人工湖边的动静,从酒店到人工湖,中间是一段园林式的绿茵小径,两边栽种着灌木,点缀着太湖石,给视线造成一定的遮蔽。 他先看见赵斌从边门走出来,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手机,神色里有些微的不耐,边讲边来回踱步,努力压着性子。欧阳勋知道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对重要人物是咬着牙也能温柔以待的。 自从赵斌结婚,确切地说,是他把静宜当做女朋友对外广泛介绍之后,欧阳勋和他的关系就骤然疏远了。赵斌从未追究过他的冷淡,非但如此,他也审慎地与欧阳勋维持着这样一种安全距离,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但没人主动去捅那块窗户纸,时间久了,欧阳勋感觉从前的愤激仿佛是自己无中生有的一个梦。 很快,怀抱布娃娃的思瑞也从边门跑出来,在赵斌脚边徘徊了几圈,又走开,朝人工湖走来。 欧阳勋望着那个和赵斌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小不点儿,想到她是静宜的女儿,心情复杂,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了一根。 他大三那年学会了抽烟,不过不敢在家抽,赵珺梅不许。如果在家里突然犯烟瘾,就借口有事出去,蹲墙根抽完,在外面闲逛到身上的烟味散尽了才回家。 有次他在小区广场边吞云吐雾,被父亲撞见,父亲没有告发他,还问他要了一根,贪婪地抽着,感慨说:“你小子命好,年纪轻轻就抽上中华了。” 听得欧阳勋直笑,他喜欢父亲,风趣豁达,可惜父亲在家没存在感,事事都由着母亲摆布,欧阳勋常常怀疑,自己性格里的懦弱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 自从思瑞出现在视野里,欧阳勋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毕竟好多年过去了,很多情绪也都淡了。 他只是眨了下眼睛,思瑞就掉水里了,只剩两只小手在水面上瞎抓,怀里的布娃娃飘在旁边,看上去很是诡异。 欧阳勋扔掉烟蒂,腾然起身。刚要迈步,视线火速朝赵斌扫过去,那厮还在讲电话,背对这边,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欧阳勋张口欲喊,随即想到解释起来太费时间,冬季水冷,孩子恐怕等不了。他没再多想,把羽绒服扒下来甩在地上,深吸一口气,瞅准角度,潜入水中。 “水里真冷。”思瑞回忆着落水后的情形,不觉打了个寒战,“又抓不到什么东西,身体忽上忽下的,我非常害怕,想喊爸爸,刚一张嘴水就灌进来……那时候还没有死亡的概念,就是拼命挣扎,脑子里晕乎乎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爸爸看见我,把我拉上去,我就在心里不停地喊爸爸……” 欧阳勋用叉子戳了一块西瓜塞进嘴里,听着思瑞的描述,仿佛也回到冰冷的湖中。 他的游泳水平比跑步要好一些,尽了全力快速游到思瑞身边,手刚碰到思瑞的胳膊,就被思瑞反手揪住,她像水草似的搂住他的脖子不松手,欧阳勋单手托着她,划开刺骨的水流,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 那时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大声呼救招来了更多的人,包括错愕的赵斌和满脸惊恐的静宜。 “勋叔你下来救我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爸爸来着,直到上了岸才发现不是。”思瑞闭上眼睛,“你抱着我往岸边游,我一仰头刚好看见你湿漉漉的下巴,那个画面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那天之前我都不太认识你,那天之后我就一直记着你了,想起来就觉得很亲切。” 欧阳勋笑:“难怪你觉得我是个靠谱的人。” 思瑞把脸埋在抱枕里,闷声说:“你比老赵靠谱多了。” 欧阳勋愣了一下,故作轻松说:“也不能这么比较,你爸如果看见你掉水里,肯定也会冲下去救你的。” “事实是他没有,那时候他只关心谁能给他生个儿子!” 思瑞仰起脸,眼里闪着冷光,令欧阳勋内心一凛,原来小女孩对父亲还是有恨的,只是不说罢了。 欧阳勋从思瑞眼里同时嗅到一丝危险,仿佛她要把那无处安放的对父亲的情感转移到自己身上来,那是他无法承受的,他早已下定决心,不再接纳任何感情,不光是爱情,也包括别的。 所有感情都是负累。 恰好西瓜也吃完了,他放下叉子,果断命令,“十一点了,必须睡觉!” 思瑞意犹未尽,“再聊会儿嘛!” “不行,我累了,睡吧!” 思瑞不动,固执地抱着向日葵,嘴巴气鼓鼓的,仿佛还憋了很多话没讲完。 欧阳勋翻了翻眼睛,软下来,“这样,你现在马上乖乖睡觉,周末我就带你去千峰山。” 思瑞一秒变脸,迅速跳起来,手舞足蹈喊:“成交!!” 第39章 No.39 错过 欧阳勋躺在床上,一丝睡意都没有,反复翻身,像在烙饼。 以往这种时候,他特别渴望能找个人聊聊,哪怕是胡扯也好,可以驱散那种被困扰的烦恼,而此刻他却不想找谁交流,下班前后那股暴躁羞恼的情绪消失了,转而被一种酸甜夹杂的滋味替代,令他思绪绵长,百转千回。他想多拥有它片刻,好好回味回味。 他明白这温柔的情绪来源于和思瑞的谈话,原来她心里藏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回忆,原来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把他看得如此美好,令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自我来。 而美好的心境不许他否定自己,他只能通过反复回放思瑞对他的评价来平复内心的起伏,忽然感觉,她像个无意中跌入自己世界的天使。 不知陶醉了多久,心情终于平静,甜蜜的部分淡了,脑子渐渐清醒。 思瑞所记得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如果她知道自己这些年思想上翻天的变化,如果她见识过自己完整的面目,是否还会对他抱有如此信任? 欧阳勋翻身坐起,忽然觉得口渴。 往肚子里灌下半杯冰水后,他头脑更加冷静了,忍不住对自己刚才的飘飘然嗤之以鼻,不是早就定好人生方向了吗?为什么被一个小女孩的几句赞美就弄得晕头转向了呢? 他放下水杯,动作既轻又果断,仿佛重拾了今晚前的自己。 经过思瑞的房间,欧阳勋仿佛听见什么动静,他站住,拧开门把手往里扫了眼,借着廊灯,他看见思瑞在睡梦中把一本书踹到了地板上,和书一起掉落在地的还有那只向日葵抱枕,而思瑞压着半边被子,睡相一如既往的难看。 欧阳勋缓缓关门,关到一半又顿住,还是走进去,把抱枕捡起来,轻轻拍了拍,放回思瑞的枕头边。 他动作轻柔,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思瑞却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喃喃唤了声:“勋叔……” “嗯,睡吧。” 欧阳勋俯身帮她把被子盖好。 思瑞在半梦半醒中断断续续问:“为什么……你不是……我的爸爸?” 欧阳勋愣住,内心霎时掀起惊涛骇浪。 “睡吧。”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喉咙里竟掠过一丝类似哽咽的激动。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扪心自问过,没想到时隔八年,这个问题竟然会出自思瑞之口。 思瑞刚才回忆了不少落水前后的细节,但她遗漏了一点,欧阳勋也不可能提醒她——当她在水里拼命搂住欧阳勋的脖子,任他将她带上岸时,欧阳勋确曾听到她叫了声“爸爸”,很轻,但因为她是凑在他耳边叫的,像放大了数倍,欧阳勋听得格外清晰,当时就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明白那是思瑞在极度惊恐中寻求保护的本能反应,当不得真的,也极力想要忘记,可事实上他的潜意识一刻都没将它抛开过,它被深深埋藏在心底,八年后被再次唤醒。 重回床上,欧阳勋已经放弃对睡眠的渴求,今晚他注定失眠。 他双手枕在脑后,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只虚虚抵抗了一下,就被奔腾的浪花吞噬…… 最初听到静宜与赵斌不和时,他承认自己是有一丝喜悦的,人的第一反应总是最诚实。尽管这喜悦不但照出了他的小人嘴脸,而且还毫无用处。 这喜悦还包涵着隐隐的快意——谁让她那时候选了赵斌呢? 欧阳勋在大学期间并非好学生,或许是过去12年的学习生涯太苦了,一进大学,没人管得着他了,那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从大一开始,他就经常逃了副课去打游戏,对逃不了的专业课也没怎么用心学,勉强到场应付一下,点名时答应一声,其余时间多半用来睡觉。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冬天,他裹着大衣靠在暖气片上睡得天昏地暗,一觉醒来,看看窗外,居然想不起来是上午还是下午。到重要考试前夕就花几个晚上突击一下,凭他的智商基本都能过关,当然成绩大部分属于低空飞行。 大一下半学期,他和几个同学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大家一起动手组装了三四台电脑,联机后通宵打游戏,玩得天昏地暗,浑然忘我。 即便如此,欧阳勋还是很快就交到了女朋友。 女孩和他同一个学院但不同班级。两个班有许多大课是在一起上的,久而久之,欧阳勋留意到有个女生特别喜欢挨着他坐,在他第三次把目光投向女孩时,女孩开口了,自我介绍叫黎雪。 是黎雪主动的,欧阳勋半推半就了一阵便妥协了,因为他很快发现有女朋友的好处,不去上课也不怕老师点名,三餐有人会提前给你打好饭等你,总之别的小情侣之间都是男生干的活儿,到他这儿全反过来了。 他没想过未来会怎么样,只觉得那是水到渠成的事,用不着提前去思考。或许是要教训一下他这种随波逐流、鼠目寸光的思想,老天安排他在大二那年的暑假重新邂逅了裴静宜。 再次见到裴静宜,欧阳勋发现自己依然会脸红,内心的悸动也还在,聪明如他瞬间明白,这些年自己其实从未忘记过这个温柔腼腆的姑娘。 在分开的五年里,欧阳勋不止一次想到过静宜,但从未起过要去找她的念头,毕竟分开这么久了,找老同学打听某位女生,用意不言自明,欧阳勋不想给自己制造话题,更重要的因素还在于现实。他很清楚,母亲赵珺梅心高气傲,不可能看得上静宜,她一直希望儿子能从大学里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回来。 如果没有意外,欧阳勋是愿意满足母亲的,毕竟过去十多年,他已经习惯跟着母亲的指挥棒走了。 而爱情是人生最大的意外,一旦产生便来势汹汹,谁也抵挡不了。 欧阳勋返校后,浓情蜜意非但没有降低,反而酝酿得愈加浓烈,几天不给静宜打电话,不听一听她酥软柔嫩的声音他就会失魂落魄。 他打游戏也没过去那样专心了,一到某个点,就提前下线,鬼鬼祟祟出门,找个电话亭,一呆就是一个小时。 同屋很快有人察觉欧阳勋不对劲,几个人联合起来“拷问”他,他想蒙混过关,但这些游戏高手个个都是人精。 “不可能是黎雪!你和黎雪讲话从不会超过五句,换成打电话就那么能掰了?鬼才信你!” “欧阳你是不是劈腿了?” “快从实招来,否则我们立刻告诉黎雪!” 欧阳勋招架不住,只得坦白,“确实不是黎雪。” “到底是谁?” 他笑得很傻:“一个傻姑娘。” “那黎雪怎么办?” “我跟她说了,她答应考虑。” 事实上,欧阳勋一提到分手,黎雪就甩了他一耳光,欧阳勋也觉得自己挺渣的,挨了耳光毫无怨言,只是诚心诚意告诉黎雪,“对不起,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可我真的很喜欢她,喜欢了好多年,她是我的,我的……初恋……” 回应他的是又一个耳光,黎雪打完,哭着跑了。 欧阳勋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本想在返校前就向静宜表白的,出于对黎雪的尊重,打算还是和黎雪了断干净后再行动。 黎雪迟迟不答应欧阳勋分手的要求,这期间,欧阳勋出于忏悔心理,坚持好好上课,只要有空就给黎雪买饭,时不时还送些小礼物给她,差不多是把黎雪往日的恩情都加倍奉还了,只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和自己拜拜。两人的关系反而比恋爱期都亲密,黎雪也从欧阳勋口中挖出了他和静宜之间的点点滴滴。 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别的什么心理,离期末考还有半个月时,黎雪终于松口,明确同意分手,为此还和欧阳勋认认真真谈过一次话。 “欧阳勋,其实你这人心挺软的。都提分手了,你完全可以甩了我走开的,可你没有。” “呵呵。” “我也不知道应该夸你还是骂你。但反正结果就是这样了,不管我做什么,你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对不对?” “对不起……” “别再说这个词了,我听到想吐了。”黎雪挖着冰激凌,慢吞吞问,“你同学知道你喜欢她吗?” “我还没跟她说……虽然还没告诉她,但是她应该会有点感觉吧?” “既然她又美丽又温柔,你就不怕她被别人追走了?” “不会,如果要跑早就跑了。既然老天让我们重逢,就是天意,我相信缘分这回事。” “你真自信……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觉得她不一定适合你。” “为什么?” “她给我的感觉蛮现实的。你想想,她念的是职高,家境也不算好,她妈妈一听就是那种特精明的人,她又很听妈妈的话。你的条件当然是不错啦,但如果她遇到比你更好更有钱的呢?” 欧阳勋愣着,努力回想,还是无法将静宜和现实勾连在一起,但也不想反驳黎雪,反正自己的将来与她不会再有瓜葛了,便笑了笑,没说话。 黎雪吃完冰激凌,拍拍手,从包里取出钱包,“谢谢你请我吃了这么多顿饭,最后这顿,我请了——欧阳勋,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 离开黎雪后,欧阳勋欣喜若狂奔向离自己最近的电话亭,在电话里,他让静宜等他寒假回去。 “还有一个星期了,你一定要等我哦,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他在煎熬中度过了大二的第一个学期,怀着一颗赤忱之心奔向家乡,到家后当天就约了静宜,想以最快的速度向心爱的姑娘表白。 静宜如期赴约了,身边还跟着赵斌,两人手牵手,笑容甜蜜。欧阳勋如遭雷击。 赵斌的笑意中似乎隐含着胜利的意味,“欧阳,重新给你介绍下,我女朋友裴静宜——不好意思啊,你要告诉她的秘密,我提前告诉她了。” 静宜也笑着说:“原来你和赵总是表兄弟啊!” 欧阳勋满以为静宜早该看出自己的心意,而表兄赵斌更是毋庸置疑,欧阳勋一次次打电话给他要他多多照顾静宜,用意不言自明。 然而他一句谴责的话都说不出口——站在他面前的静宜脸上带笑,那笑容很难说是勉强的或是不幸福的,而赵斌的右手,始终紧紧揽在她肩上。 关于男女主为何还不见面的疑问,我来解释几句。 这是一个中年男女再续前缘的故事,不过切入点比较特别,不是由男女双方的任何一方发起的,它的发起人是第三方,也就是思瑞。 如果没有思瑞“捣乱”,静宜和欧阳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产生交集,欧阳继续浑浑噩噩,而静宜将和惠正民共度余生。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本故事的真正女主是思瑞,她和男主欧阳早就见面并发展出了奇特的友谊O(∩_∩)O哈哈~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知道大家追这个文主要还是想看欧阳和静宜谈恋爱,这部分内容将在下部展开,对!故事比较长,分了上下两部,上部主要讲思瑞如何撬动欧阳这根“中年废柴”,下部才是废柴被成功撬动后熊熊燃烧,然后又去撬动其他静好岁月里的中年人……如果思瑞是魔王一号,欧阳就是魔王二号。哦,原来这是个小萝莉成功教唆废柴大叔入魔道的故事啊!hhhhhhhhhhho(╯□╰)o不能再讲了,再讲就剧透光了,希望以上说明能有效缓解大家的追文焦虑。 再废话几句别的——为什么要采取如此迂回的讲述方式,而不是让男女主一上来就重逢,然后迅速进入旧情复燃的模式? 因为我对传统写法产生了审美疲劳,想来点新趣味,于是创作了思瑞这个“小红娘”的形象。我自己是非常喜欢这个角色的,希望大家也会喜欢啊!如果不急着追爱情戏,愿意慢下脚步,欣赏一下小萝莉怎样给大叔挖坑、请叔入瓮,也能收获满满的欢乐哦! 第40章 No.40 假如 月之约静宜喝酒,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要不要叫上于晴的问题。 在红玫瑰酒吧,月之翻开手机相册,给静宜展示儿子小毅的画作,“我们三个一起选的,大概有五十多张,周弘还在整理,打算过几天拿去裱起来。” 选中的画作三分之一是静物,模仿的世界名画,但色彩上风格统一,偏明亮,浓丽轻盈。另外三分之二是外出写生的作品,以四季变化为主题,春天的姹紫嫣红,夏天的湛蓝新绿,丰艳辽阔的秋景,晶莹剔透的冬雪,看得静宜赞叹不绝。 “太美了!小毅心里的世界真干净……真想活在这样的风景里,简单舒服。” 月之露出温柔的笑,“笔法上还是稚嫩了点,没有拜过大师,周弘自己就是个三脚猫,指点起来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你太谦虚了!我虽然是外行,但这些年跟着你也见过不少好东西,小毅能画成这样真的很厉害了!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孩子有自己的风格。” 月之柔软的目光停留在画作上,细细欣赏着,嘴角又不知不觉弯起,“周弘老爱自夸,我儿子是个天才。” “我觉得周哥没有夸张。”静宜举杯和月之的碰了下,“预祝画展成功!对了,地方选好了吗?” “场馆周弘还在挑,时间还早呢,反正都是现成的,给钱就能去。” 两人慢慢啜着调制酒,不知不觉,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 静宜问:“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让小毅往插画师的方向发展?周弘是圈里人,引荐起来应该比较方便吧,对孩子来说将来也是一门营生。” 月之说:“我也想到过,但周弘不愿意,觉得委屈儿子了,他希望小毅能成为真正的画家。” “画家要出头是不是挺难的?” “是啊!我也没报什么希望。不过,既然周弘有这份心,我也不能去打击。反正我们目前不缺钱,随他折腾去吧。” 月之放下酒杯,脑袋垂下来一点,“只要我们活着,小毅的日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将来等我们走了,他能过成什么样我们也没办法了。” 静宜心有不忍,“别这么说。还有我们几个在呢,但凡谁还剩口气,就不会不管小毅。就是我老了,走之前也会关照思瑞好好照顾弟弟的……” 月之捂住脸笑,静宜也回过神来,跟着笑,“我们在说什么呀!好像明天就要完蛋了一样。” 月之放下手,转眸看向静宜,眼睛里荡漾着感激,还有些别的什么。 “谢谢你,静宜。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诚心诚意的,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运气。但我和周弘都不想麻烦别人,你就保佑我们多活几年吧!” 静宜心知她要强,便不多劝,笑着举杯,“祝我们所有人都长命百岁!” 之前两人都是小口慢饮,碰杯后,不约而同一气喝干,只觉得意气相投,十分畅意。 然而又喝了会儿以后,月之忽然变得很沉默。 静宜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呢?” 月之盯着手里的杯子,缓缓道:“我在想,如果我没结婚,也没生孩子,现在是不是会活得轻松些……我是不是很坏?” 静宜摇头,谁都有软弱想逃避的时候。 月之自嘲地笑笑,“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即使没认识周弘,没有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很可能最后还是会选择婚姻……我有一些同学,选择单身的,选择丁克的,看上去都很潇洒,但实际上烦恼一点不比结婚有孩子的少……我需要有温度的生活,想有人爱,也愿意付出爱,只是没想到最后会……” 她举杯猛灌了一口,“如果事先知道这个结果,我肯定会退缩,但孩子一旦生下来,不管他健不健康,就再也抛不开了……命运给我什么,我只能说服自己接受。” “你不是在被动接受,”静宜安慰她,“你爱周弘,也爱小毅,虽然辛苦,但还是幸福的。没有谁的婚姻可以那么多年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和周弘已经很难得了,大学里就认识,相处了二十几年,还是那么恩爱,说实话,我一直很羡慕你们……” 月之没有说话,眼神里的凄凉渐渐被驱散,变得柔和了不少。 静宜又说:“我21岁的时候,其实对结婚养孩子都没什么概念,就是听我妈的话,要找个条件好点的,嫁过去以后可以一辈子轻松。然后就遇到赵斌,处处对我好,人也出息,于是稀里糊涂嫁了,一直到离婚前才发现,原来这些年我听到了那么多谎言……” 静宜也豪迈地喝下一大口酒,酒很甜,不过咽下去时有些苦,还会在胃里灼烧。 月之问:“你爱过赵斌吗?” 静宜握着酒杯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爱过的,结婚前后那两年,他对我是真的好,我很感动也觉得特别幸运,以为可以这样跟他过一辈子……” 两个女人同时叹息一声,为各自不同的心事。 “是啊!怎么可能有十全十美的婚姻呢,人本身就是不完美的。”月之说,“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已经熬过去了。” 两人同时想到于晴,那个即将面临最艰难部分的女人。 静宜从遥远的痛苦中抽身,返回现实的烦恼。 “到底要不要跟她说呢?”为这个问题,两人已经讨论了好几天,静宜尤其觉得头疼,“究竟是让她知道比较好,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这个取决于于晴知道了会怎么想。”月之思索着说,“我总觉得她不会跟陈子辉离婚,她被陈子辉照顾了十几年,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模式了,换个人不见得会对她这么好。陈子辉呢,也不见得愿意离婚,于晴是他当年费了老大的劲好不容易才追到手的……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如果是周弘,也许,也许我真的不想知道,可迟早还是会知道吧,到时候真的是……” 月之越说越乱,转头望着静宜,“可能我这么问不太礼貌——你当年是怎么知道的?” 她俩聊过许多知心话,但这个细节还是头回提及。 静宜说:“是那个女人主动找上门来告诉我的……说她替赵斌生了个儿子,已经满月了,赵斌特别高兴。” “这孩子赵斌是肯定要的。”罗云当时振振有词地告诉静宜,“但他觉得对不住你,不敢和你提离婚,为我们的儿子着想,这个恶人只能由我来做了。” “这种女人真是嚣张啊!”月之听得气愤。 “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静宜努嘴,那戏剧性的刺激画面再次在眼前浮现,“我要求离婚,但赵斌求我,说只要那个孩子,不会跟孩子母亲结婚的。” “两个人都不要脸!” 静宜盯着酒杯,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心里还是会有淡淡的羞辱感漫溢开来。 “我告诉赵斌,我接受不了别人的孩子,而且还是他瞒着我在外面偷偷生的……我心目中的家是神圣的,是最温暖的地方,可他用欺骗和这种恶心的方式把它砸碎了……” 静宜忽然攥紧酒杯,腰板也挺直了,语气变得果断起来,“还是告诉于晴吧!被欺骗的滋味太难受了!” 月之沉吟着反问:“如果她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肯离婚呢?那我们告诉她,会不会反而增加她的痛苦?” 静宜呆怔着想了想,还是坚持,“这种事不可能瞒一辈子的,她迟早会知道,与其这样拖着,不如早点知道,也好早点考虑出路。” 月之见她主意已定,便点了点头,“行,那就告诉她吧!” 她思索片刻又叮嘱静宜,“你先别急着跟她捅破。我了解于晴的脾气,特别要面子,又一直认为自己有眼光,选了个好男人,突然发生这种事,肯定会受不了……等我找机会先给她提个醒吧。” 第41章 No.41 一场关于爱情的严肃讨论•★ 欧阳勋兑现诺言,周末带思瑞去了避暑胜地千峰山。 千峰山,名字取得像李白的诗一样夸张,其实就是北城郊外连着的几座小山峰,山上植被丰富,都是参天大树,层峦叠嶂,密不透风。车子一路往山里开,越深入越凉快,视野里全是绿色,看得人身心舒畅。 欧阳勋提前定好了民宿,位于半山腰,有块凸出山体的云台,依势造了栋小别墅,照民国时期的样式装修的,沉甸甸的实木家具,木格子窗,摇铃电话,带虎脚的浴缸……隆重豪奢的气氛,价格自然不菲。 去年公司选了千峰山做团建,欧阳勋就注意到这栋昂贵的别墅,还有它独特的地理位置,自由活动时,他围着别墅转了半圈,感觉不错,于是存了个找机会来住上一晚的念头。 两人中午时分抵达,去民宿的公共餐厅吃了顿简餐。 刚吃过饭,欧阳勋懒怠动,经餐厅服务员指引,先去民宿自建的凉亭里歇会儿脚。 凉亭修在靠崖的一侧,四面透风,满目苍翠,确是绝佳的休憩地。亭子里放着几张又宽又结实的条凳,人坐在上面,过不了多久就有躺下去的欲望。反正午后没人,叔侄二人便一人占据一条长凳,各自放倒,头枕手臂,惬意地看云。 思瑞问:“我们为什么不住山顶上?” 欧阳勋说:“山顶上还没这里好呢!全是树,什么风景都看不到。” 思瑞快活地往空中蹬了几脚,“今晚我们真住这儿?” “嗯,喜欢吗?” “喜欢!可是,万一你老板打电话要你回去加班怎么办?” 欧阳勋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去!不就是份工作嘛,丢了就丢了!” 思瑞咯咯笑,“勋叔威武!” 欧阳勋说:“等我们下了山,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回家的问题了?” 思瑞的笑声戛然而止,“你要赶我走了?” “别这么容易就代入受伤情绪嘛——你在我这儿住了快三个星期了,一点不想家吗?你总得为你妈妈想想吧。” 思瑞不吭声,欧阳勋侧身朝她望过去,“生气了?我不是要赶你走,但你也不能这么没心没肺的吧?也是时候和你妈妈把话讲明了对不对?” “这么说,你是在为我妈妈考虑了?” “那还用说!”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你妈妈的孩子呗!” “勋叔,你还喜欢我妈吗?” “啊?”欧阳勋翻身坐起,“你又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妈妈了?” 思瑞也坐起来,“我看得出来,你不承认也没用。” “你这叫诛心!”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结婚?” “我结过啊,又离了呗!” “离了还可以再结啊!” “碰不到合适的,我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只要你想结婚,总能找到合适的人,除非你不想……是因为我妈妈?” “不是!”欧阳勋否认得斩钉截铁,心里忽然有点恼,这小丫头也太能胡搅蛮缠了。 思瑞瞪着他,眼神里有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小兽般好斗的神情。 “那么,”她一字一顿问,“我妈发现老赵有外遇要离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跑去砸老赵的办公室?” 欧阳勋愣住,随即笑起来,笑容颇不自然,“你妈告诉你的?” “不是,我从外婆那儿听来的。” “你还真信?” “外婆说过不止一次。有时妈妈也在场,妈妈可从来没反驳过外婆。” 欧阳勋不说话了。 思瑞倒也乖觉,见他气势弱了,也不穷追猛打,重新躺回凳上。 欧阳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闷闷地喝着,等情绪缓和点了,便给自己找台阶下,“几年前的事,你不提我都忘了。” 思瑞没戳穿他,“勋叔,你离婚后找过女朋友吧?” “……算找过吧。” “秦珊珊那样的?” “你怎么……”话没说完,欧阳勋让水给呛到了。 思瑞继续,“而且不止一个?” 欧阳勋好容易喘匀了气,语气近乎恼怒了,“赵思瑞,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思瑞比他镇定多了,“你还不如直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欧阳勋使劲哼一声。 思瑞说:“其实很容易推测,你房间里的女式长筒丝袜,还有别的你不想让我看见的什么,那天我说老赵是渣男,你说你也不是好人的时候,我就猜到你现在的生活大概是什么样了。” “我告诉你啊,赵思瑞!你是在侵犯我的隐私……” “我只是想帮你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 “为什么你一直在交女朋友,却碰不到一个合适的?” “我哪儿知道……” “勋叔,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坦诚。” “不是我不坦诚,是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太复杂,没法和你讨论。” 思瑞又坐起来,“你瞧不起小孩?” 欧阳勋噗嗤一声,“你自己都说了,你还是小孩呢,居然妄想和大人讨论爱情……” “我这叫旁观者清。”思瑞绷着脸,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勋叔,我觉得你是得了恋爱障碍症了。” “什么什么?” “恋爱障碍症。”思瑞重复,“就是一直停留在恋爱状态,还没走到终点就疲倦了,只能换个人再来。” 欧阳勋被她有板有眼的言论给唬住,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觉喃喃地请教,“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得问你啊!你为什么老是换女朋友?” 欧阳勋手上转动茶杯,慢慢思量着,然后说:“如果你将来碰到的男朋友都是还没有付出就先考虑利益最大化的人,你会和我一样的。” 思瑞托腮望着他,不是很赞同,“但也说不定是你的问题呢?是你先算计了,所以别人也只能算计,要不然不就吃亏了?” 欧阳勋撇嘴,“也许吧。可我凭什么傻乎乎去喜欢一个精算师呢?” “所以啦,这就是你患上恋爱障碍症的原因——你没办法信任别人。” “也许吧。” 欧阳勋反思片刻,忽然笑起来,拿茶杯碰了碰思瑞的茶杯,“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可笑?三十好几的人,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请教感情问题。” 思瑞说:“任何真诚的讨论都应该被尊重——勋叔,我会来找你,是觉得我们之间应该会有话可以讲,你不是那种爱端大人架子的成年人。” 欧阳勋被恭维得有点飘飘然,转眸看青山,心情又愉悦起来。 “可能因为我没当过父亲吧,不需要给自己营造威严的形象,可以坦坦荡荡做人,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咯!也不难……”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还喜欢我妈妈吗?” 欧阳勋愉快的表情被冻住。 思瑞盯着他,“你自己说的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难。” “这问题太尴尬了,我拒绝回答。” “你这么说答案其实很明显了,你喜欢她,否则你直接说不喜欢就得了。” “呃……呵呵。”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主动一点,趁我妈还没被别人抢走。” 欧阳勋吃了一惊,“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你觉得不可能?” “你觉得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思瑞目光坚定,欧阳勋则眼神闪烁,充满惊疑不定的意味。 自然又是他先败下阵来,“等等,我有点晕,让我先缓缓。” 他把茶杯倒满,像喝酒那样猛灌下去,一气喝干。他刚放下杯子,思瑞就体贴地举壶又给他斟满。 “勋叔,你是不是有点心虚?” “虚什么虚,被你吓得!你脑洞也太大了吧?” 思瑞捧住自己的杯子,表情笃定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你们都错过那么久了,没时间继续浪费了,如果你还喜欢她,就应该赶紧行动!你知道我妈妈心软耳根软,你又这么英明神武的,只要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行,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哪里不简单?” 欧阳勋想了想,“比如你爸爸……” “不是早离婚了吗?这条不成立。” “可你妈毕竟是我前嫂子啊,我心里肯定有障碍……再说家里也接受不了。” “跟家里有什么关系?你是成年人,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 “那亲戚们会怎么想?” “哦,等你们既成事实了,他们也只能接受,亲戚们都很健忘的。就算背后说几句又怎么样呢?你以为现在就没人说你了?你在乎过吗?你要真在乎就不会过成现在这样了——还有呢?” “还有……我有点乱。” 欧阳勋使劲喝茶,视线投向远处,眼神空茫。 思瑞说:“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你们成年人就爱给自己找借口。真正阻碍你的是你自己。” “你说得轻巧……” “你怕被我妈拒绝,怕成为别人的笑话,所以找了一堆理由掩盖。” 欧阳勋再次露出被点中穴道的表情。 “你觉得自己挺成熟的,可我看你就很傻,你这样下去永远不会幸福,也不会有人觉得你厉害,你和你讨厌的人一样,胆小懦弱,一直在算计得失。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欧阳勋把目光缓缓转向思瑞,“赵思瑞,你真的只有13岁?” “就快14啦!”思瑞甩甩辫子,“14岁的孩子懂很多了。只不过平时我不表现出来,怕吓坏你们这些大人。” “真会体贴人啊!” “也就是对你,平时对老赵,包括对我妈,我都没这么推心置腹过。” 思瑞望着他,眼眸里闪烁着稚气,又不乏真诚。欧阳勋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即将睡着前问的那句话——你为什么不是我爸爸? 他笑起来,轻轻的,心上有什么东西被搬走了,陡然感觉到轻松,忍不住又躺下来。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小丫头的一番热情怂恿就真的头脑发热去干点什么,但必须承认,他此刻的心境已和往日不同,不再将过去硬邦邦地隔绝在一堵墙外,始终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重新回想往事,委屈的成分淡了,添了一些久违的甜蜜,还有模糊的感动。 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在这种难得的情绪里再多徜徉片刻,却听思瑞又说:“勋叔,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妈妈很崇拜你,把你当神一样放在心里,每次亲戚请吃饭,如果有人说你坏话,她都会维护你。” “哦。” 欧阳勋笑着应声,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即使到现在这个年纪,静宜投向他的眼神里依然满含信任,仿佛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会无条件相信并接受。 “妈妈那么信任你,我猜和你那次为她出头有关,你把老赵的办公室给砸了耶!勋叔,那算不算你前半生最勇敢的时候?妈妈肯定是被你的勇敢打动了……” 欧阳勋在心里说,不止这次,还有另外一次,更早,初中那会儿,为了救你妈,我被一群人渣围殴。 他回忆着那时的情形,嘴角扯起一丝微笑,仿佛还沐浴在15岁黄昏的余晖中,朦胧的视野里出现了静宜的脸,长辫子紧贴脖子,白净的鹅蛋脸上印着一双哭肿的眼睛……他就是在那个时刻意识到女孩子原来是如此美好的。 第42章 No.42 意难平•★ 晚上九点,酒吧里的热闹还没开始,于晴却已喝得酩酊大醉,身边只有静宜陪着她。 于晴喝高了喜欢撒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谁要从她身边经过,冷不丁就会被她揪住胳膊,或亲密开聊,或破口大骂,端看她当时的心情。 而此刻,她就抱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嘻嘻哈哈要跟人去开房。 “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有什么呀!走走,房钱姐出,姐有钱!” 男人当然看出于晴是醉了,笑呵呵地半推半就着,旁边一群看热闹的捂嘴窃笑。静宜窘得脸通红,使劲去掰于晴挂在对方身上的胳膊。 “晴姐,我们该回去了……” 于晴用力甩开她,厉声喊:“回什么回!那个破家谁爱住谁住去!” 醉鬼力气都大得出奇,静宜被甩得一个趔趄,跌坐在一张椅子上,要没这张椅子,她就得狼狈倒地了。再抬眸看于晴,依然是那副要死不活疯疯癫癫的样子,看笑话的人也越聚越多。 静宜忽然感到血往脑子里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上去,抱住于晴的腰,用力往后扯。 于晴来了劲,拼死挣扎,两人扭来扭去,最后一起掼倒在地上。 静宜的紧身裙似乎撕裂了,她也顾不上查看,只管死拽着于晴不放,气喘吁吁冲她发火:“你闹够了没有!为了个混蛋至于吗?就算离开他又怎么样呢,你又死不了!” 也许是从未听静宜说过重话,也许是被静宜的话击中,于晴的哭声一下子止了,表情呆呆的,像着了魔。 有人过来把她俩拉起来,静宜道了谢,抓起桌上的包,扶着于晴走出去,这回于晴没再反对。 到了酒吧外,走了没几步,于晴脚一软,就在马路边坐下了。静宜摸了摸裙子后摆,还好,裂开的口子不大。她选好角度蹲下来,和于晴齐高,方便说话。 于晴喃喃自语:“这男人是我自己挑的,当年家里那么多人反对,可我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可真打脸……” 静宜软声劝:“别为了面子折磨自己,除了你自己,没人真心疼你,所以你要好好对自己。错了就改,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晴身子歪过来,靠在静宜怀里,呜呜地哭,“静宜……静宜我们,我们怎么会这么惨?” 静宜无话可说。 后来她招了辆出租车,把于晴送回了家。 于晴家里没人,地上还散乱着砸碎的家什,她和陈子辉是昨晚闹翻的,幸亏刚放暑假的时候就把儿子送爷爷家度假去了,昨晚大吵过后,陈子辉也收拾了几件衣物一走了之,把空荡荡的家留给于晴一个人。 静宜伺候她洗过澡,又扶上床躺着。于晴酒量不错,在出租车上让夜风吹了一路,到家时酒意已消散大半,突然变得很沉默,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却一句话也不再说。 静宜见她这样,反而更不放心,都走到大门口了,还是折回来,在客厅沙发里坐着。 沙发年头久了,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她想起前不久于晴还跟自己提过,在家具店看中一套全羊皮沙发,但陈子辉不让她买,说等搬了新房再说——他们在湖墅区看中了一栋别墅,准备买下来,将来给儿子娶媳妇用。 地上散乱着不少零碎物件儿:破碎的镜框,装饰画,一只圆口瓷杯滚到电视柜脚边,想来是昨晚夫妻吵架时,于晴盛怒下砸的。 静宜望着这一地没收拾的狼藉发呆,同样的痛苦她八年前也经历过,想不到八年后还会在朋友身上重演。她不知道是婚姻不幸的概率正在增大,还是单纯她俩比较倒霉? 有微信消息提醒,她打开,看见欧阳勋发来几张照片,山上的风景,还有一张思瑞,正趴在凉亭的长凳上看云。虽然只是背影,看上去却是悠闲而快乐的。静宜紧张的心绪渐渐缓和下来。 照片后面跟着欧阳勋发的文字:“在千峰山上。” 昨天他就告诉过静宜,周末要带思瑞去山里。 静宜回:“越过越舒服了,她还想回家吗?” 欧阳勋秒回:“好像还没这想法。你在干什么?” “陪朋友。” 隔了会儿,欧阳勋发来回复:“是不是上次说的那个,被丈夫背叛的?” 静宜惊讶于他的敏锐,不过欧阳勋向来都很聪明。 “对,是她,她已经知道了,正伤心呢。” “你告诉她的?” “不是,是我们的另一个朋友月之。”静宜边想边写,“昨天月之找机会提醒她了,刚开始她不信,还和月之吵了一架,晚上回去翻老公的手机,结果发现好多照片,她老公和不止一个女人保持那种关系,她就崩溃了,刚才在酒吧喝了个烂醉。” “她老公什么态度?” “很强硬,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他以前很听老婆话的,现在却让于晴考虑离婚,但儿子必须归他,所以于晴会崩溃。唉,不说了,总之碰上了有什么办法呢!你们今晚在山上住?” “对,下午去看了几个景点,晚上找了家很有农家风味的餐馆吃了顿晚饭,又走了三四里路去赶一个花灯节,居然看到了萤火虫,思瑞高兴坏了!我们刚刚回到客栈。” “那玩得也挺累的,要好好休息。” “静宜。” “嗯?” “今天思瑞和我说起砸赵斌办公室那件事了,她好像知道很多事。” 静宜愣了下,回:“哦,一定是从我妈那儿听来的,我妈很感激你,经常夸你来着。” 和赵斌闹离婚那阵,她担心女儿受刺激,特地把思瑞送去弟媳娘家住了一阵,直到风波平息才接回来,不过母亲袁湘萍的嘴是谁也管不住的。 那一头忽然没动静了,过了两分钟,才又发来一条,“思瑞洗完澡了,不聊了,你早点回家,晚了不安全。” “好的。” 静宜放下手机,觉得有点疲倦,便闭上眼睛养一会儿神。 罗云来找她谈过话之后,她彷徨无计,哭了很久,妥协和抗争在心里反复交锋,最终还是决定离婚。 赵斌不肯,解释、忏悔、求饶,声泪俱下,静宜被他搅得心乱,干脆跑回娘家,把事情原委向父母说了,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 袁湘萍像被捅了马蜂窝,咋咋呼呼给女儿出各种主意,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便宜了赵斌那狗崽子。 静宜更加心烦,却已无处可去,除了吃饭上厕所,她就躲在房间里,拒绝跟人交谈,谁来敲门都不开。 亲戚们得着消息,轮番上阵来劝,隔着门,有劝她想开点的,有劝她务实的,也有劝她忍一忍海阔天空的,足足闹了两天。 欧阳勋是最后一个闻讯赶来的,他没敲门,只报了声名字,一分钟不到,静宜就把门打开了。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都红着眼睛,欧阳勋细细端详了她几秒,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晚上就传来欧阳勋大闹赵斌办公室的消息,据说他是带了把锤子去的,进了公司,直奔赵斌的房间,从门口的玻璃圆桌砸起,将满堂装饰破坏殆尽。 恼羞成怒的赵斌报了警,欧阳勋因此被拘留,在亲戚间再次引起轰动。 得知儿子因为赵斌的缘故被请进了拘留所,赵珺梅哪里坐得住,她本就对发财后趾高气昂的赵斌一万个看不顺眼,当晚找到正跟朋友喝酒解闷的赵斌,平日的高傲斯文也不要了,泼妇一样将侄子骂了四十分钟,据说当中都没喘下气,口才之厉害令人叹为观止。 赵斌迫于姑母的压力,不得已去派出所调解放人。等静宜闻讯赶到派出所时,欧阳勋刚刚被释放,灰头土脸,一张英俊的面庞上了无生气。他和静宜隔街相望,还是一言不发,第二天就回北城去了。 不过经此一役,赵斌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放弃继续纠缠静宜的打算,他同意离婚,思瑞跟母亲过。 第43章 No.43 兄弟反目•★ 思瑞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见欧阳勋匆忙放下手机,脸上还闪过虚虚的神情,便调侃地问:“勋叔,你是不是又在和我妈热线了?” 欧阳勋一脸凛然,“别胡说,我在谈工作!你以为是你呀,那么闲,成天就惦记玩!” 思瑞撇嘴,“我哪里闲啦?每天写作业干家务忙得不得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带我出来玩了!” “那就好好玩......” “哎,勋叔你看!” 思瑞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墙角落里一部留声机大呼小叫,那留声机也是仿古样式,喇叭像花朵一样张开着。 “这是唱机。”欧阳勋走过去,“想不想听?” “想!” 欧阳勋接通电源,发现机盒里放的并非唱片,就是张刻录的CD碟片。一番拨弄后,他按下播放键,房间里随即被歌声填满,是2000年前后流行的老歌,悠扬浪漫。 思瑞听过母亲手机里收藏的同类型歌曲,对旋律调子还是有谱的,听了片刻就朝欧阳勋笑,“都是你喜欢的,专门放给老年人听的歌。” 欧阳勋也笑了,轻轻刮一下她的鼻子,“我洗澡去了,别太皮啊!” 他定的是个套间,位于别墅二楼,一个大房间加上一个特别小的小房间。小房间像个壁龛,只摆得下一张单人床和一架落地灯,大概是觉得温馨,有安全感,思瑞特别喜欢,蹦到床上又唱又跳,还把枕头抱在怀里当吉他,和着留声机里的慢歌乱唱。 欧阳勋洗澡时边听边乐,又觉得很欣慰,这才像小姑娘的样子嘛! 正冲着身上的沐浴泡泡,突然听见思瑞在房间里发出一声尖叫,“勋叔!有虫子!!” 欧阳勋慌忙擦干身上的水,套上内裤披了浴袍就往外冲,以为思瑞又“邂逅”蟑螂了,其实是只纺织娘,安安静静趴在小房间的天窗下。 “还挺漂亮的!”欧阳勋仰头观察,“你看它全身都是绿色,翅膀还有些透明……” “勋叔你别抒情啦,快把它赶走呀!” 欧阳勋从床上下来,“不用赶,你睡吧,它也睡着了,不会影响你。” 思瑞急得声儿都变了,“我怎么可能在它下面睡着?万一它睡着睡着掉我身上怎么办?” “不会的……” “那咱俩换房间!” 欧阳勋一秒没耽搁,抓起电话就叫了客房服务。两分钟后来了位中年阿姨,用毛巾轻轻抽了下纺织娘,等它飞下来,捏住它的翅膀就出去了。 思瑞捂着胸口放松下来,看看欧阳勋,眼里生出几分狐疑,“勋叔,你是不是也怕虫子?” “我会怕虫子?”欧阳勋叉起腰,“我是不屑跟它们斗。” 思瑞疯玩了一天,倒在床上两分钟不到就睡着了,壁龛里传出她轻轻打鼾的声音。 欧阳勋在床上辗转了半个小时还是睡不着,便拧开一盏廊灯,悄悄下了床,顺手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包烟。 他推开阳台门,在小圆桌边坐下,点了根烟,惬意地抽着。夜色里能隐约看见远山的轮廓,远远近近亮起的灯光,把山中民宿的位置全暴露出来了。 楼下传来歌声,听音质和他们房里的一样,也是用留声机播放的,缓慢舒扬的老歌,在时不时拂过的山风里听,很是应景。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欧阳勋失神地听着,任烟雾将自己萦绕,心绪飘散。 如果他和静宜不曾错过,那么他这一生,是不是也只会爱一个人? 他从来都不是进攻型选手,更何况他怎么能确定只有自己可以给静宜幸福,而赵斌不能呢?尤其当在某些家宴场合,看着静宜和赵斌出双入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被所有人夸郎才女貌的时候。除了独自咽下苦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感情锁在心灵深处,并希望凭借时光的力量彻底遗忘。 毕业后他去了北城,工作、创业,也恋爱、结婚,其间有过喜悦,也品尝过失败和痛苦,而到头来他像是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原地。 但这些经历对欧阳勋来说并非一无是处,它们将他和过去隔开,给他竖起一道又一道安全的屏障,让他终于能够摆脱自我困扰,走向一个全新的方向,直到母亲告诉他,赵斌出轨了。 欧阳勋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太复杂了,好多滋味糅杂在一起,错愕、彷徨、怜惜,当然,也少不了一丝快意。 理智要求他待在原地不动,可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量,在后面推着他,要他回去看看,必须去做点什么,他只要一退缩,催促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搅得他坐立难安。 于是,他回家了,他跑去见了静宜。 她憔悴的样子令他心痛,那一丝快意被迅速抛在脑后,所有难以辨析的矛盾情绪最终沉淀为很纯粹的愤怒,他简直怒火中烧。 他怀着满腔怒气直奔赵斌的公司。 李伟还在,已经做到副总,不过还是喜欢每天待在工作现场,他和欧阳勋亲切地打招呼,所以欧阳勋冲进库房时没人拦他。 他挑了把大小适中的锤子,握在手上,气势汹汹冲上二楼,身后跟着大惊失色的李伟和几个看好戏的下属。 赵斌就在办公室坐着,眼睁睁看欧阳勋把一室的家什砸了个稀烂,他没让李伟等人拦住欧阳勋,反而让他们都出去,把门关上后,他问欧阳勋:“你终于有机会来找存在感了?” 欧阳勋双眸通红瞪着表哥:“她只想好好跟你过日子,为什么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为什么不知道珍惜?” “我也想啊!”赵斌朝他怒目而视,“我对她不好吗?事事处处想着她,哄她高兴,她喜欢什么,我都想方设法替她弄来。我认识的人里,十个有九个在外面养女人,可我没有!我是为了要个儿子,静宜她不肯再生,你让我怎么办?我也是被逼无奈才那么干的,怎么就没人替我想想?” “无耻!” 欧阳勋挥出拳头,砸在赵斌下颚上,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赵斌从小就是孩子王,打架一把好手,欧阳勋则是被母亲看得死死的乖小孩,连句脏话都说不出口,更遑论斗殴了,赵斌背地里没少笑话过这个表弟。只是他没想到时移世易,欧阳勋挥来的拳头硬如石头,打得他门牙松动。 这还不够,欧阳勋挥倒赵斌后还骑在他身上,像揍一条死狗似的把表兄揍得嗷嗷乱叫。 是李伟带人冲进来,强行将两人分开。赵斌糊了满脸的血,从嘴里吐出一颗牙,朝李伟怒吼:“还站着干什么!快他妈去报警!” 众人目瞪口呆,都知道他俩是自家人。 “赵总,这事要报警的话……” 欧阳勋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转身对李伟说:“不用报,我去自首!” “勋叔。”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窗户边响起。 欧阳勋一惊,往事如一缕烟似的迅疾消失了,他转头看,思瑞正趴在打开的窗户沿上盯着自己,目光里充满审度。 “怎么醒了?” “口渴,想喝水。” 思瑞抓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饱,然后用手背擦擦嘴,“勋叔,你还抽烟啊?” 欧阳勋把还剩小半截的烟蒂举在手上研究着,笑笑说:“刚学会,抽着玩——别告诉我妈啊!” “你抽烟的样子好酷!” “是吗?”欧阳勋有点得意,“有没有一点像梁朝伟?” “梁朝伟是谁?” “哦,忘了咱俩有代沟,看的不是一个年代的电影了。” “是那个特地乘飞机去布拉格广场喂鸽子的演员吗?” “没错,就是他。” “你比他帅多了!” “嘿嘿!” “你抽烟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刚学会的。” “喂喂,别瞎说啊!” 思瑞笑嘻嘻问:“一个人抽闷烟,是不是有心事?” “呵呵。” “是不是在想我妈妈?” 欧阳勋开始咳嗽,“不早了,我也该睡了。” “为什么我一谈到妈妈你就想躲开?” “因为你那都是无稽之谈啊!” “勋叔,我知道你不是刚学会抽烟,因为我九岁那年,在柔柔姐姐的婚礼上,看见过你抽烟的。” 柔柔是欧阳勋大舅舅的孙女,和静宜关系不错,结婚时特地给她递了张喜帖。 “……是吗?”欧阳勋努力回想,然而记忆模糊。 “那时候婚礼还没开始,我和妈妈先到了,妈妈和柔柔姐姐的妈妈在宴会厅里聊天,我一个人跑来跑去玩,然后看见你坐在玻璃门外的太阳伞下抽烟,那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一边抽烟,一边往宴会厅里看着,眼珠子一动不动,表情也和刚刚一模一样,我本来想叫你的,可是看你好像不太开心,就躲在你后面没出声……但我能肯定你是在看妈妈!” 欧阳勋无言,想起来确有其事。 那年他31岁,刚刚把小半辈子的倒霉事儿全经历了一遍,正从谷底缓慢爬上来——在加入BSK半年后,他的业绩开始有起色。 那天他坐在遮阳伞下,的确是在悄悄观察静宜,距离她和赵斌离婚已有四年,她看上去恢复得不错,神情里没有他预料的那种瑟缩和萧条,相反,她变得比从前沉稳了,笑容也依旧灿烂,似乎离婚带给她的不是打击,而是磨砺心性的机会。 他又联想到自己,这四年里犯过的蠢,摔过的跤,做过的种种错误决定。他明明有过选择,却因为怯懦,走向了一条混乱的道路,让他再也无法坦然面对她。 他那被母亲看作“倒行逆施”的人生信条,或许就是那天播下的种子。 人不可能总是活在自我否定里,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能够很好地解释自己过往的行为并继续高高兴兴往下走,似乎是最简洁也最容易将自己从沮丧中拯救出来的办法。 “勋叔!”思瑞再次将他唤回现实,看上去谈兴正浓。 欧阳勋却不愿继续,果断起身,强行把窗户关上,“十二点了,快去睡吧,小姑奶奶!” 第44章 No.44 不期而遇•★ 宋强的新公司业务繁忙,他没能在BSK待满最后一个月,和许青澜协商后提前离开了。 因为很欣赏欧阳勋的才干和为人,宋强在拉他出来创业未果后,又想推荐他继任组长之位,仍然被欧阳勋拒绝了。 “许青澜征求你意见也没用,听说是我,她肯定二话不说就给毙掉了,我不去讨那个没趣。你还是推荐别人吧。” 宋强觉得遗憾,“欧阳,你没有争心也许是能比别人活得轻松些,怕就怕你东躲西藏,不断后退,到某天会发现自己忽然无路可退了。” 欧阳勋没心没肺地笑道:“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就跑去找你,你不会不管我吧?” “哈哈哈!那我当然是欢迎的。不过咱们丑话说前面,你主动投诚和被动求助,这待遇可是大不相同的。” “无所谓,我对生活的要求一向不高,能养活自己就行。” 刘丹宁接替宋强成为欧阳勋的新上司,他和欧阳勋资历差不多,工作上也有过数次合作,彼此很客气,初来乍到,自然不会为难欧阳勋,而许青澜暂时忙着和刘丹宁交接,无暇给欧阳勋出难题,欧阳勋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七月还剩一周就过去了,等熬到八月,他就能躲进项目里,天高皇帝远,重获自在逍遥。不过,这也意味着思瑞必须在八月来临前返家。 虽然欧阳勋还没和思瑞商量过,但早已跟静宜达成共识。念及此,欧阳勋的心情又复杂起来,时而觉得就要解脱了很轻松,忽然之间又产生不舍的心绪。 从山上回来后,思瑞和欧阳勋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她比过去更加黏人,话也多了,当然意见也不少,比如她向欧阳勋抱怨,吃外卖和餐馆的饭菜吃到快要吐了。 欧阳勋挠头,“那不吃这些吃什么呢?难道要我带你去公司吃食堂?” “也可以自己做饭啊!” “你做还是我做?” “当然你做了。我还是小孩呢,妈妈不让我碰火。” “还小孩呐?我11岁就会做饭了。” “那行啊,你给我个菜谱,我试着做做看。” 欧阳勋见她让步,也见好就收,“算啦!我怕你把我厨房给烧了,还是我来想办法吧……你在家都吃些什么?” “你是说妈妈做的饭吗?那多了去了,炸猪排、烤鸡翅、咖喱虾、三杯鸡……我妈做的饭可好吃了。啊,她做的最好的一道点心是炸年糕,外脆里糯,又香又甜,我百吃不厌。” “是吗?!” 欧阳勋大为惊讶,他和静宜一起上夜班的那些日子,她经常会带些小吃过来与他分享,都是她自己做的,为了省钱。品种倒是挺丰富,煎饺、炸年糕、油面饼,而每次在打开饭盒之前,她都会红着脸先道歉。 “不好意思,今天火开大了,面饼有点焦……” “下饺子的时候没留意,皮给我搅破了,有点漏馅……” “我也没想到年糕会全黏一块儿……” 欧阳勋曾经从外婆那里听来一种说法,读书不行的姑娘料理家务往往是一把好手,老天爷是公平的,总会赏你口饭吃。而裴静宜却用实际行动颠覆了这套不科学的理论。 他只能对思瑞轻叹,“你妈是真的很爱你,那么笨手笨脚的一个姑娘,为了能让你好好吃饭,居然把自己练成了一个专业厨子!” 两人在外面吃完最后一顿馆子里的饭后,就奔赴超市采购食材,准备自力更生。 欧阳勋几年没下过厨房了,对做饭没什么概念。他带思瑞去了北城最大的综合性超市,然后把选择权交给思瑞,她想吃什么,就往篮子里扔什么,欧阳勋只需上网搜一下怎么能把这些玩意儿弄熟就行了。毋庸置疑,他会挑最简单的方法来实施。 “阿根廷红虾?”欧阳勋接过思瑞递来的盒子,皱眉斟酌,“这个要怎么做?” “炒着吃呀!我看见妈妈做过的,把油锅烧热,加姜丝葱花什么的爆一下,再加料酒和水煮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行,拿上!”欧阳勋放心地松了手。 “但是炒之前必须把背上的虾线挑干净,要不然会影响口感,妈妈挑得可仔细呢,每次都要费不少功夫……” 欧阳勋赶紧把盒子放回去,“那我肯定弄不干净,什么时候想吃我带你下馆子。” 思瑞撇嘴,“勋叔你真懒!” 离生鲜货柜不远的地方摆了一架子绿植,绿意葱翠,把思瑞吸引了过去,她仔细甄别着小盆景的长势,并将它们和标签贴上的名字对应起来,最后挑了一盆色彩鲜艳的多肉,蹦回欧阳勋跟前。 “勋叔,我们来养植物吧,你看它多可爱!” 欧阳勋不为所动,“放回去吧,我养好自己就知足了。” “可是等我走了你一个人多孤单呀!”思瑞说,“有了这盆多肉,你看见它就等于看见我,它会代替我陪着你的。” 欧阳勋失笑,“看不出你还这么多愁善感啊——还是不要了,看见它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怜。” 思瑞眨眨眼睛,显得挺认真,“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回去?回哪儿去?” “新吴呀!” 欧阳勋干笑笑,“我回去能干嘛?别说小孩子话。” “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嘛!” 在欧阳勋的坚持下,思瑞怏怏地把多肉送回架子上。 两人并肩走着,欧阳勋问:“说正经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思瑞心不在焉,“没想好。” “不是我不想留你啊,不过八月份我会很忙,要经常出差,让你一个人住在家里我不放心……” 眼见思瑞原本明丽的神色陡然黯淡下去,欧阳勋于心不忍,转头看,零食区到了,便及时刹车,用欢快的语气说:“来,咱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多屯点儿!” 零食区货架前站着好些人,其中有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看起来非常亲密。小男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手上抓着好几袋薯条和果冻,穿职业装的女子蹲在他旁边,语气温柔地给他解释什么叫垃圾食品,与他们同行的另一名女子站在一旁,一条式样繁复的连衣裙很宽松地罩在身上,臂弯里揣着购物篮,含笑的目光也盯着男孩。 欧阳勋朝他们扫了一眼,视线随即转开,心里却似乎留下了些什么,也许是那道背影,也许是女人说话的嗓音,令他忍不住又把目光转回去,将三个人重新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穿职业装的女子身上,就像相机终于对准了焦点,他也认出了那女人是谁。 还没想好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却见思瑞手上举着那盒阿根廷红虾跑回来,气喘吁吁说:“你要是给我做红虾,我就好好考虑你刚才说的那个问题!” 欧阳勋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溜走的,呆了一呆,点头说:“行,就这么说定了,不许耍赖啊!” 许青澜成功说服男孩把薯条还回去,只留了一包果冻在手上,听见欧阳勋的声音,倏然回眸,似乎吃了一惊。 欧阳勋装出一副刚刚发现她的神色,表情夸张地与她打招呼,“原来是许总,真巧啊!” 他的诧异之色很快从伪装转为真实,许青澜看上去有些慌张,虽然只是一瞬的事,她还下意识地挡在小男孩的前面,好像怕欧阳勋发现似的。 欧阳勋还是头回见到她露出如此局促的模样,忍不住想恶作剧一把,故意靠男孩近一些,“小朋友好可爱,是许总的……” “我朋友的儿子。”许青澜及时掐住欧阳勋的胡扯,转身对穿裙的女伴说,“这我公司同事……你带Jimmy去奶粉区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你们。” 欧阳勋一听她想把朋友支走,立刻热情洋溢地朝裙装女子走过去,还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欧阳勋,和许总在同一个部门,哦,她是我们的大boss!” 第45章 No.45 惺惺相惜•★ 裙装女子和许青澜差不多年纪,长相也和许青澜一样普通,不过神情却很温柔,她朝欧阳勋看看,又朝许青澜瞟一眼,神色里似乎藏着笑意,她没回应欧阳勋的那只手,只朝他点了点头,俯身把男孩抱了起来。 男孩趴在母亲肩膀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欧阳勋,像在思索什么。欧阳勋还没来得及和他挥手道别,就听许青澜问:“这是你的……女儿?” 欧阳勋把注意力转回来,见许青澜正笑吟吟地望着思瑞,而思瑞假装没听见,弯着腰,很认真地在薯片架子上挑选。 “哦,不是,是我侄女!”欧阳勋忙解释,“我哪儿生得出这么大一闺女啊!” 心里却想,这女人的报复心真重,自己刚才想“误会”她私藏了个儿子,她立刻“诬陷”自己凭空多了个女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许青澜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也不是没可能啊!”许青澜难得和颜悦色与他开玩笑,“刘丹宁比你小一岁,他女儿今年就十二岁了。” 欧阳勋反唇相讥,“要照这么算,许总今年也该有个上高中的儿子了,呵呵。” 许青澜居然没动怒,朝装模作样的思瑞瞥一眼,笑笑说:“你们忙吧,我找我朋友去了,再见!” 等许青澜走远,思瑞才转身问欧阳勋,“这人真是你上司?” “嗯哼,确切地说,是上司的上司。” “你和她有仇吗?怎么你俩说话都夹枪带棒的?” 欧阳勋咧嘴,“这你都听得出来?” “太明显啦!” “有仇算不上,但彼此看不顺眼是真的。”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辞职?” 欧阳勋眉头一挑,“为什么要辞职?公司又不是她开的,大家都是打工仔,只不过她的职位比我高一点罢了!她干她的,我干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抓起阿根廷红虾盒,朝思瑞一扬,“你刚才说,会好好考虑……” 思瑞打断他,“取决于你做菜的水平——如果好吃,我就多留几天,不好吃的话,也许过两天我就回家了。” 欧阳勋摩拳擦掌,“有你这句话就成了!” 思瑞嘟嘴乜斜他,“你是不是准备做黑暗料理给我吃?” “哪能呢!”欧阳勋笑道,“谢谢你给我一展身手的机会!我会努力的,至少不能比你娘做的差吧!不过我都多少年没做过饭了,万一搞砸了,你也要多体谅!” “那等我回家了,你会来看我吗?” “会!”欧阳勋不假思索。 思瑞顿时眉开眼笑,欧阳勋转眸时瞥见她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心神蓦地恍惚了一下,仿佛见到十几岁时的静宜,这一刻,他终于看见了母女俩身上相似的地方。 欧阳勋在家做的第一顿饭包括:青椒炒鸡丁、煮红虾、煎牛排和西红柿蛋汤,都是照着食谱说明有板有眼做的,味道相当不赖,得到了思瑞的高度赞扬。 “这充分说明,勋叔的确还不想赶我走。” 欧阳勋笑道:“好险!得亏我聪明,做什么像什么,要不然多冤呐!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饭后思瑞刷碗,欧阳勋也没闲着,把碗冲洗干净,一个个放回碗架,叔侄二人合作得空前默契。思瑞抓住机会又开始拖欧阳勋回忆从前。 “妈妈说,她和老赵结婚的时候你没来,为什么呀?” “忘了……好像是应付学校的什么差使,事多人忙。” “不是因为伤心?” “哈哈,你非要这么说也行吧!” “那你承认喜欢我妈妈了?” “你妈妈那样的性格谁不喜欢啊!温柔耐心,谁的忙都帮,谁都不敢得罪……” “那倒是!”思瑞摇头晃脑,“我从小到大,妈妈从没碰过我一手指头,我最不讲理的时候妈妈也不会朝我吼,总是给我讲道理,一遍两遍三遍,像唐僧给孙悟空念咒……” “你这比喻不对,唐僧念的是紧箍咒,孙猴子脑袋可疼了,你妈肯定舍不得让你头疼。” “事实上我脑袋还挺疼的。”思瑞嘻嘻笑,“我们班有个男生叫李天宇,他爸妈管教起他来是真狠,直接拿皮带抽,听着都好吓人。” “那是家暴。他可以打110去告父母的。” “他才不会呢!就算那样被父母收拾,他还是天天嗨到要飞起来。” 欧阳勋用干毛巾仔仔细细擦一只碗,忖度着思瑞的神情,小心问道:“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了吧?” 思瑞没再回避,想了想说:“期末考之前那段时间,我被老师抓包了好几次不认真,老师要我叫家长来,我不想让妈妈烦心,就让老赵出面应付了。这事后来让妈妈知道了,她很生气。” “你妈应该不是生气你学习上的事,是生气你瞒着她吧?” “也许吧。但如果我学习不好,妈妈也会紧张的,她嘴上说随便我,心里其实对我还是有期待的,所以我才想瞒着她。” 思瑞停顿,想了想又继续,“你知道我最讨厌听到她说什么吗?” “说你不认真?” “不是,是她叫我学霸的时候。还有我考得不好时,她会给我打气,说我一定能行的。” “这是鼓励你的话。” “可我就是不爱听。”思瑞神色认真起来,“在学校也一样,周围的人也喜欢叫我学霸,它代表了你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你的失败是不可理喻的。” 欧阳勋听得怔住,想起自己学生时代也有过类似的苦恼,既自信又惶恐,自信来自于一次次的被肯定,惶恐的则是万一哪次考砸了怎么办,他要怎么向母亲向老师交待,他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尖子生”的称谓? 而思瑞的倾诉给他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他那时候为什么非要把这些荣誉背在身上呢?他完全可以推翻了不要,只做自己,每一次都只对自己负责就行了。 “这么说,你偷偷跑出来,还是因为生妈妈的气了?” 思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露出一脸难测的表情,仿佛她也没闹明白似的,欧阳勋见她迟迟不语,便识趣地停止了追问。 深夜,欧阳勋在微信上把思瑞的心里话转述给静宜听,隔了半小时,静宜才有反应,发来一个震惊的表情。 “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我以为她和我一样,很为自己的成绩骄傲呢。” 欧阳勋回:“可能和性格有关吧,我觉得思瑞没有特别强烈的进取心,她很享受顺其自然的生活,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慢慢往前走,不被打扰。我觉得这种心态很不错,不焦虑,没那么功利,思瑞能够学好也和这种心态有关,因为她能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踏实做题。但她拒绝给自己强加压力,她说过,如果可以,她想做一棵树,能够慢慢长。” 静宜叹:“你果然能弄懂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的性格和我在某些方面很像。静宜,你有个特别真实的女儿,不要试图改变她让她去追逐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那样她会活得不开心,就像曾经的我。给她多一点成长空间,她会有自己的想法,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你不用担心。”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欧阳。” “关于回家的日子,我们今天也谈过了,就在七月底吧。说真的,我有点舍不得她走。” 静宜发来一个大大的笑脸,“以后假期还可以再见面。” 欧阳勋的手指在按键上点来点去,一句话删删减减,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对了,思瑞今天还跟我聊起缺席你和赵斌婚礼的事了。” 发完,他目不错珠盯着静宜的状态,她似乎也被问得有些慌乱,一会儿是正在输入的状态,一会儿又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文字信息。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小,也就八九岁左右吧,有次被她翻出以前的结婚照,不是艺术照,就是婚礼上的那些照片,她一个人看了好久,然后问我,为什么没有勋叔叔?我就告诉她你没来。那天你和同学去庐山玩了。” 欧阳勋问:“你还记得?” “当然,你没来,几个同学都很失望呢!” 欧阳勋差点就想问:“那你呢,有没有失望?” 终究忍住了,人到中年的好处在于鲜有血液沸腾、脑子短路的时刻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别的,才小心翼翼地道了晚安。 欧阳勋仰面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让思绪回到十多年前的庐山。 没有同学,就他一个人,独自上了山,自虐似的在云海中品味沮丧,他记得自己还哭了,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矫情,可又很怀念那样矫情的自己,负气、冲动、热血、恸哭,这些只属于年轻的东西,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第46章 No.46 暴雨前奏•★ 于晴忽然销声匿迹了,不是说她真的失踪了,只是再也不来找月之或者静宜聊天了。不过美容院还照常开着,静宜有时会走进去,看于晴在不在,她没有一次撞见过于晴。 据美容院的几个女孩告诉静宜,于晴每天早上会到店里来转一圈,时间不定,有时早有时晚,逗留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把一些必要性事务处理完就闪人,再有什么事就得靠电话联络了。 电话当然是能打通的,静宜也试着拨过一次,于晴接了,但语气很淡,问什么都语焉不详,静宜猜她不愿和自己多聊,以后就没再打过,然而闲下来总不免替她忧心。 月之说:“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本来是咱们三个里最幸福的一个,谁想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我们又都是知情人,她不愿见我们也正常,随她去吧。” “还是你了解她。”静宜懊恼,“早知这样,也许真该缓缓再告诉她……” “不管用什么方式告诉她,到头来结果是一样的。其实这样也好,等她理清头绪了,自然会想出应付的办法来,于晴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人。” “我就担心她乱来。” “都是成年人了,自己做事自己负责。”月之比静宜淡然得多,“你最近和正民怎么样?还约会吗?” “就吃过两顿饭,有时会通个电话,也讲不了几分钟,互相问声好,你知道他有多忙的。” 月之凝神,“这样算正常吗?他不会想撤吧?” “不会。”静宜对这点还是很肯定的,“正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并没有那么需要我。” “也可能他就是那样的人,不擅于表达感情……你对他呢,没变吧?” 静宜想了想,点头,“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还是挺珍惜这份感情的,如果不是思瑞这次跑掉,现在手续都办完了……等思瑞回来,正民说要跟她谈谈。” “思瑞什么时候回来?没几天就八月份了。” “嗯,跟欧阳说好了,七月底回家。” 月之看看她,“思瑞和这位叔叔真合得来啊!一住就是好几个礼拜。” 静宜笑道:“我也没想到,他俩好像真有很多话讲。有些话思瑞从来没跟我聊过,但都跟欧阳说了,我都有点妒忌他了。” “是啊!缘分这东西,谁说得清呢!” 女儿就要回来了,静宜自然很激动,至于思瑞为什么会去找欧阳勋,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一切都可以归因为缘分。思瑞那样聪明,肯定一早就想到和欧阳勋会相处得很愉快。 从小到大,思瑞言行上从未出过格,她不是那种活泼好动的孩子,心里却装了很多东西,不说出来是不想让妈妈为她担心。很多时候她都乖得出奇,太乖了,静宜回想起来就觉得心疼。 也许思瑞去找欧阳勋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静宜打算好了,她会高高兴兴去北城把女儿接回来,不会有任何责备或盘问,就当思瑞是自己给自己放了个假。 欧阳勋的朋友圈这几天忽然发得勤快起来,而且全是美食图片。静宜好奇问他,欧阳勋很快回复:“都是我做的菜。” “啊,是吗!那思瑞有口福了,我都看得流口水。” 欧阳勋发来一个得意的表情,“她提前点好菜,我白天研究好做法,晚上回去一气呵成。我现在一有空就研究吃的,同事们都震惊了,这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欧阳勋么?哈哈!” 静宜欢笑之余,一丝莫名的怅然从心底深处升起。然而她不愿多想,想了只是徒增烦恼。 快九点了,餐厅里的食客们酒足饭饱,正陆续退场,静宜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和欧阳勋聊天,一边抬眸扫一眼监控器。 大半个月以来,她习惯了这种线上的相处模式,等思瑞回来,她和欧阳勋之间的这丝牵连也就自然而然断了。她刚刚的惆怅便是由此生出。 于是,她变得格外珍惜这最后几天的相处,即便没有信息提示,也会时不时抓起手机来看一眼。 有人敲门,像暴雨落在荷叶上,忽然又止住,没头没脑的。门其实没关,敲门不过是提醒里面的人有客来访。 静宜仰头,看见赵斌大步走进来,红彤彤的脸庞,一望而知是喝高了,走步姿势还算稳健,静宜知道他酒量不错,眼前这状态大约有六分醉意,正是思路活跃,话也最多的程度。她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赵斌见了,脸上立刻堆出笑意,很有几分讨好的意思,“还没下班?” “你来干什么?” “晚上正好有个饭局,顺道过来看看你。” 情知不受欢迎,赵斌还是找了把椅子坐下,和静宜隔桌相对,伸手使劲揉了揉脸,“喝多了,躁得慌,有茶么?我喝两口。” 静宜坐着不动,“饭桌上不提供吗?” 赵斌嘿嘿笑两声,不再讨茶喝,捧住脸,含情脉脉盯着静宜。 静宜没好气,“有事直说。” “还生我气呢?” 静宜不理他,那次她在办公室和赵斌翻脸后,赵斌来得更勤快了,所有饭局一律定在蒲公英,有事没事就到静宜眼前来晃一下,寻找点存在感。 碍于他是客人,静宜也不便拿他怎么样,尽量躲着,听见他来,就约月之晚上找地方消遣,今天月之家里有事,静宜又不想早早回家面对四壁,结果就让赵斌给堵住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陈妍没那什么……怀上。” 静宜总算把目光转到赵斌脸上,“陈妍她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赵斌厚着脸皮笑,“觉得我好的女人多了去了,就你,老记着我从前那些事,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静宜简直不想再跟他搭讪,也无心做事了,关了电脑准备回家。赵斌一见她这副架势顿时也慌张起来,一边揣摩静宜的神色,一边露出愁苦的面容。 “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唉,你知道我的,嘴笨,心里想对你好,可说出来的话就是会变味……” 平心而论,赵斌这句话也并非甜蜜的谎言,结婚六年,除了为生儿子闹出来的那些事情外,他对静宜确实好得没话说,把她当宝一样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对她的家人也是爱屋及乌,但凡有能帮忙的地方,绝对不遗余力,在娘家人面前给足了静宜面子。 他又经常带静宜出去见世面,教她跟人谈生意的秘诀,虽然没有把静宜培养成商业人才,但至少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害羞怕事,只知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转圈圈了。她敢独立开饭馆,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赵斌给她提供的锻炼机会。 念及这些,加上思瑞的缘故,所以即便离了婚,静宜对他也很难拉得下脸来。结果赵斌总觉得前妻对自己是余情未了,逮着空子就跟她忏悔,希冀重修旧好,哪怕静宜交了男朋友也无济于事。 “只要你一天没结婚,我总还是有机会的。” 静宜拿他没办法,按说应该是恨他的,事实上她对他没有那样强烈的感情,甚至有时候看他在自己面前卖力地表演,觉得他有点可怜。 但无论怎样,复合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点静宜已经无数次明确告诉过赵斌。当然赵斌是听不进去的,他惯于在商务上钻头觅缝且总能顺利得手,以至于认为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概如此,只要你坚持,就没有失败的道理。 静宜本想再替陈妍抱几句不平,转念一想,他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与己何干呢?再说以前也不是没劝过,说了跟没说一样。 “九点都过了,你回去吧,我下楼转一圈也该走了。”她心平气和说。 “静宜……”赵斌哀求似的唤她。 唐莉莉忽然跑进来,“静宜姐!” 一见赵斌在,赶紧缩回脚想溜,静宜忙叫她,“什么事?进来说。” 唐莉莉往身后一指,“于老板的先生来了……” 话音刚落,陈子辉出现在门口,眼神犀利,目光带着搜索的意味往静宜办公室扫来。 第47章 No.47 捍卫•★ 静宜吃惊,完全没料到陈子辉会这个时候跑来找自己,忙撂下赵斌迎上去,“是不是晴姐……她没什么事吧?” 陈子辉站在门口不进来,他和赵斌没见过面,因此也懒得理他,视线停留在静宜脸上,一反过去总是温暖和煦的神色,满脸冰冷问:“于晴来过没有?” 静宜更诧异了,“没有啊!” “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她?” “也没有——她到底怎么了?” 陈子辉颔首说:“对不起,打扰了。”他什么也不解释,转身就走。 唐莉莉望着静宜,眼神里有求助和好奇之色,于晴和陈子辉之间的事到目前为止还是个秘密,餐厅里鲜有人知。 静宜朝她摆摆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她站在栏杆边望着旋转而下的走步楼梯,陈子辉正逐级往下,他走得很快,勾着下巴,脸色阴沉,两只手在身旁一甩一甩的,仿佛要去寻仇的样子,静宜心里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安。 “老陈!”她冲陈子辉喊了一声,快步追下去。 陈子辉并没有等她,只是放缓了脚步,静宜在底楼追上他,他终于停下来,双手往裤兜里一插,一脸戒备之色,大概在心里把静宜归为于晴一伙儿的缘故。 静宜说:“你们夫妻的事,我是外人,照理没资格多管。但晴姐最近这段日子真的很痛苦……终归,终归是你有错在先,你那样对她实在……” “她告诉你们的?”陈子辉咄咄逼人,“还是你们谁看见了?拿我微信里跟人谈业务的东西大做文章,真是脑子有病!” 静宜不敢吱声,她也不清楚于晴在陈子辉的微信里究竟找到了些什么,那天于晴闹得斯文扫地,却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给静宜看过。 “你用不着替于晴说好话,她不像你,她可从来不肯吃一点亏的。”陈子辉忽然短促一笑,很冷,“你知道她这一阵为什么躲着我?” 静宜懵然,于晴是在躲着陈子辉吗?她和月之想当然地以为是躲她俩呢! “她为了报复我,居然在外面养了个小白脸,天天搅合在一块儿!今天让我一朋友撞见,当笑话讲给我听,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静宜如遭雷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想起那天于晴歇斯底里喊“他做初一,我做十五!”没想到她不是宣泄,竟然玩起了真的。 陈子辉又说:“你要是看见她就请转告她,事到如今只能离婚……我受够了,我不是她的奴隶……” 他没等静宜回话,把手从裤兜里拔出,继续一甩一甩地走着,很快推开饭店的大门离开了。 静宜在楼梯口站了约有一分多钟,总算缓过劲儿来,胸口忽然有点痛。 月之常说于晴精明,善为自己打算,吃不了亏,陈子辉刚刚也这么说她,可静宜却觉得她傻,那样做除了让矛盾更深,又有什么好处,她自己真能从中得到快乐吗? 她心里一团乱麻,手抓着楼梯扶手,有气无力往上走,思忖着要不要给于晴打个电话,可是她会接吗?而且事已至此,自己又能劝她些什么? 静宜回到办公室,赫然发现里面有人,不觉吓了一跳,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赵斌还没走,仍然坐在刚才那把椅子里。 她既疲倦又无奈,“你怎么还没走?” 赵斌开口了,“思瑞在哪儿?” 嗓音沙哑得令静宜诧异,忍不住朝赵斌瞧了眼,发现他脸上的红润不翼而飞,不知缘何变得煞白,眼珠子铜铃似的瞪出来,仿佛要吃人。 静宜心惊之余,也起了一丝疑虑,但还是保持镇定道:“不是早告诉你了,在我朋友那里。” “哪个朋友?” “说了你也不认识……” 赵斌猛然起身,喘着粗气低吼,“我会不认识欧阳勋?!” 静宜脸刷的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赵斌拾起她落在桌上的手机,递到她眼皮底下,咬牙切齿道:“你自己看!” 静宜接过手机,摁一下电源键,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微信提示,她还没解锁就明白赵斌的怒气缘何而来了——两分钟前,欧阳勋给她发来一条消息:“如果时光倒流,你会怎么选?” 她记得有次和经理们开会,大家提到保护手机隐私时,曾有人建议把微信的消息提醒设置成隐秘模式,比如仅仅提醒有信息进来,但不显示发信息者和消息内容,陈主厨听了开玩笑说,“心里有秘密的才需要这么设置,像我这样的老头子用不着费那个劲儿。” 静宜当时和陈主厨持一样的想法,她又怎么会想到此刻她会因此而身陷麻烦呢? 其实也不是怕自己有麻烦,是怕赵斌找欧阳勋的麻烦。在静宜的印象中,赵斌和这位表弟关系一直很淡,偶然提及时也是很不屑的口吻,认为他浪费了自己的学历背景,浑浑噩噩不知在干什么。 “思瑞为什么在他那儿??”赵斌眼睛里都充血了,“你,你瞒着我到底和他干了些什么?” 静宜清醒过来,把手机往桌上一撂,轻描淡写说:“思瑞去找欧阳叔叔玩几天,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她表现得云淡风轻,实则心惊肉跳,明白赵斌的怒气不会轻易消失。 果然,赵斌的气势丝毫未退,怒气冲冲问:“那他发你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到底在谈什么?” 静宜对欧阳勋发的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其实也很懵,但不愿表现出来,否则赵斌气焰会更嚣张,便冷冷道:“我们在谈什么,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赵斌叉腰瞪着她,眼里的愤慨和妒忌根本藏不住,波涛汹涌地溢出来,可又不敢和前妻掀桌,他确实早已失去那个资格了。 “行!你们谈什么和我没关系,那思瑞呢?思瑞总和我有关吧?她去找欧阳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不是早跟你解释过了吗?思瑞不想让人知道她去找欧阳,她连我都不肯说,是欧阳怕我担心,偷偷告诉我的。” “他为什么只告诉你不告诉我?难道我就不担心思瑞了?” “我知道你担心她,所以我也告诉你了她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呀!” 赵斌又吼起来,“裴静宜你最好搞搞清楚,思瑞是我的女儿,不是他欧阳勋的!” 静宜气得脸都白了,“你胡说什么!” 办公室门口有人影一闪,又迅速跑开,静宜意识到赵斌在这里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她冷静了一下,走过去把门关上。 赵斌一脸暴躁,一会儿用力撸头发,一会儿双手叉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又快又乱。 静宜忍住气向他解释,“是思瑞主动去找的欧阳,我们也没想到……” 赵斌发出一串冷哼,“你们…….” 静宜不理他,继续说:“欧阳接到思瑞的电话以后,本可以通知我直接把孩子接回来的,但他担心思瑞的心理问题没解决,回来了可能还会跑,所以才把她留在身边,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斌再次暴跳,“教育孩子是你跟我的事,他凭什么插手?” 静宜终于被激怒,也抬高了嗓门,“那你知道思瑞在想什么吗?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心里都有数吗?你平时和她见面,除了给她买这买那,你还关心过她什么?她是人,不是宠物!” 赵斌一拳捶在桌上,却无言以对。 “有些事她连我都不肯多谈,却愿意告诉欧阳,你以为我心里很好受吗?”静宜眼圈一红,“可她是我生的,我爱她,我希望她过得快乐,既然她和欧阳在一起很开心,既然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那我只能尊重她,等她心里舒服了,把想不明白的地方都理清了,我会高高兴兴再把她接回来……” 赵斌走到她跟前,手一摊,“把欧阳的手机号给我。” 静宜警觉,“你干什么?” “快给我!” “不行!你去找欧阳的麻烦,思瑞肯定也会知道,万一她又不开心跑了呢?” “我会亲自去北城把她接回来,她心里不爽也只能告诉我,我才是她亲爹!” “赵斌你别不讲理!” “告诉你裴静宜,思瑞就是让你宠坏了,你什么都听她的,弄得她现在无法无天,什么都干得出来!” 静宜死死捏着手机,把手藏在身后,赵斌见了冷哼,“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查不出他的联系方式了?” 他叉着腰,转身要走。 静宜担心极了,知道他混账起来根本不计后果,一想到思瑞和欧阳勋可能会因为赵斌的鲁莽而受伤,静宜霎时觉得血全往脑子里涌去。 她冲上去,一把揪住赵斌的胳膊,使劲把他往后拽,可她力气小,赵斌连一步都没挪动。 他笑着转过身来,“怎么,你还想跟我拼命?” 静宜颤抖着嗓子冲他嚷,“我也告诉你赵斌!思瑞是我的女儿,你只有探视权,该怎么养她是我的事!如果你敢去北城找他们麻烦,我就拉上欧阳妈妈去你公司,天天给你闹,让你上头条!” 赵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说:“裴静宜你是不是疯了?” 静宜也气势汹汹瞪着他,“我知道你正在融C轮,不能有任何负面消息,只要你去找欧阳,我马上把你从前的事曝光——你敢不敢和我赌赌看?” 第48章 No.48 人生没有重来•★ 思瑞去上洗手间了,欧阳勋站在超市一角等她。 最近两人每天晚上都要跑这里来买菜,权当饭后散步,一边挑拣食材,一边天南海北闲扯,实在是难得惬意的时光。 过去几年,欧阳勋单身日子过惯了,觉得独处没什么不好,白天应付上司应付客户已经够累了,晚上只想抛掉社交面具,怎么舒坦怎么来。 实在寂寞了,可以邀朋友喝个酒或者和女友约个炮,一切需求都能得到干脆利落的满足,绝不拖泥带水。而那些有家有口的同事们抱怨房贷、抱怨孩子教育,他是从来插不上嘴的,也乐得翘着脚旁听。 直到思瑞从天而降。 从一开始感觉麻烦重重到如今每天回家,想着有个人在家里等自己,欧阳勋内心居然也会涌起千重柔情。 原来有人陪伴的生活并不是想象中那样只有烦恼没有快乐的,原来和孩子聊天也能有无数乐趣和启发。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思瑞在他心中的比重一天比一天高起来。 就在刚才,他俩在海鲜货柜前讨论北极贝的烹饪方法时,一位花甲老太恰好经过,驻足听了会儿,笑吟吟对他们说:“你们俩父女感情可真好啊!” 欧阳勋在澄清前看了眼思瑞,见她脸上洋溢着欢乐,一点没有想纠正的意思,他居然也止了口,朝老太太笑笑了事,非但没觉得尴尬,心里反而还涌起一丝甜蜜。 之后,他和思瑞谁也没对老太太的话做评论,仿佛那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望着思瑞弯腰仔细观察海鲜的样子,欧阳勋忽然生出一股渴望,如果这真是自己的女儿,他该有多幸福啊! 他在这股缱绻的情绪里浸泡着,陷在里面拔不出来,把理想和现实混淆了,才会昏了头,给静宜发了那条突兀又危险的消息。 发出去的瞬间,他清醒了一下,本想撤回,然而感情占了上风,他固执地想看看静宜的反应,就像好多年前他就想质问她的那样。 思瑞从洗手间里出来,朝两边望望,看见了欧阳勋,便蹦跳着跑过来。 “在和谁聊天?” 欧阳勋赶紧锁屏,把手机揣兜里,答非所问说:“走吧!海鲜得赶紧进冰箱,这么热的天容易坏掉!” 结完账,两人各拎一个袋子,晃晃悠悠去地下车库取车。思瑞忽然问:“既然你喜欢过我妈,那有没有向她表白过?” 欧阳勋神情尴尬,迅速朝四下瞅一眼,压低嗓门,“你非要在大庭广众下聊这种话题吗?” 思瑞做个鬼脸,“又没人注意我们,你声音这么小,我听着都费劲儿——到底有没有过嘛?” “没有!” “为什么?” “……没想到过。” “天呐,你是傻子吗?” 欧阳勋自嘲地一笑,“谁让我发育晚呢?不像你,才初一就把情情爱爱的事搞得门儿清了。” 思瑞毫不介意,还得意地哼了声,过一会儿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 “咳,记不太清了。” “不可能吧,初恋这种事哪儿那么容易就忘了?你就是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哈!面对了又能怎么样?” “也许不能怎么样,但至少你看上去没那么窝囊了。” “我窝囊?!” “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呢!” “呵呵。” “勋叔,你别再这么笑了,听得出你非常心虚。” 欧阳勋抬高嗓门,用力大声,“呵——呵——!” 两人找到车,欧阳勋打开后备箱,把东西放进去。思瑞还追在他屁股后面问,“到底什么时候呀,勋叔?你快说说嘛!” 欧阳勋不理她,自行钻入车内,发动了车子,思瑞只能嘟着嘴也坐进去。 因为车多,出车库的路很拥挤,欧阳勋花了六七分钟才驶出超市区域,汇入主干道车流。他从后视镜里看思瑞,她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欧阳勋这才开口,“你为什么老爱打听我们以前的事?” 思瑞懒懒地回答:“好奇呀!想知道你们大人是怎么从年轻人变成中年人的。” “那你应该多采访采访其他大人,比如你爸,你舅舅,还有柔柔姐姐,他们的生活才叫多姿多彩呢!我孤家寡人一个,生活又简单又无聊,没什么值得说的。” 思瑞说:“我爸、我舅还有我妈身边那些朋友,他们的生活太热闹了,就是成年人该有的样子,对我来说没什么新鲜的。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勋叔你不是那样的?” 欧阳勋忍不住自我辩护,“我这样的人也多的是,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在好多人不结婚,因为找不到值得付出的那个人。” “就算好多人找不到真爱,不等于你也找不到啊!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幸福,也不代表你肯定就不幸福。” “嗯,鸡汤很香。”欧阳勋笑笑,“问题是,我该怎么做,才能抵达你说的那种幸福呢?” 思瑞来了兴致,把脑袋凑到欧阳勋跟前,“第一步,勇敢面对自己,包括自己的过去。” “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狡猾!” “那你敢不敢说真话?” 欧阳勋笑了会儿,叹口气才说:“大二吧。” “然后呢?” “没有然后,你妈很快就跟你爸好上了。” 思瑞眨了眨眼睛,“这么说,是老赵把妈妈从你身边抢走了?确实像他干得出来的事!” “也不见得吧,说不定你妈妈本来就很中意老赵呢?” 这么说着,欧阳勋忽然有点牙酸,那种消失很久的懊恼苦涩的滋味又回来了。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闪烁几下后转为红灯,他刹车,等待,顺便把手机捞过来扫了眼,静宜依然没有回复。 思瑞说:“我觉得不会。如果你那时候向妈妈表白了,她肯定跑不掉的。” 这话让欧阳勋听着很舒服,微笑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思瑞撇嘴道:“我妈对老赵的态度吧,过去是平视,现在是俯视,可她对勋叔你一直都是仰视的。” 欧阳勋乐道:“就冲你这句话,我可以再多留你住一星期!” “算啦!说好七月底回家就是七月底吧。不然我妈真该急了。”思瑞掰着手指数了会儿,“还有三天,唉,好日子不多也……” 进了小区,停好车,两人亲亲密密坐电梯回家。 欧阳勋问:“你是想让你妈来接你,还是我送你回去?” 思瑞想了会儿说:“你送我吧!” “成!那咱们就挑星期六或者星期天走......” 电梯门开,思瑞刚要踏出去,见到门口的人顿时吓一跳,脚又缩回来。 欧阳勋抬眸一瞧,原来是久未谋面的汪小姐,穿得板板正正,脸上画着浓妆,头发应该是用发胶抹过的,油光锃亮,拗成一个奇特的发型,右肩上挎个包,不知道出门要干什么。 欧阳勋见汪琳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脸上,出于礼貌,朝她点点头,然后走出去。思瑞则紧跟其后,经过汪琳身侧时,忍不住又回头瞧一眼,恰逢汪琳也正回眸审视她,思瑞赶紧又把头扭回来。 进了家门,思瑞问:“那个阿姨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吓人?” “可能和化妆有关?一张脸浓得像幅油画了都。” “不是,是她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如果你不在,她又该对我问东问西了。” “你经常碰见她?” “就两次,我都尽量躲着她的。” “嗯,不用理她——去洗澡吧!” “哎!” 欧阳勋把采购回来的食材塞进冰箱,又倒了杯水,坐进沙发,再次拿起手机,发现静宜发消息过来了,心头一阵猛跳,赶紧放下杯子点开来看。 “赵斌知道思瑞在北城了。” 欧阳勋瞪着这条信息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和自己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静宜很快又发来一条,“不过我警告过他了,他不会来找你们麻烦的。” 欧阳勋有点找回理智了,这么说,赵斌和静宜吵过架了? 赵斌的脾气欧阳勋是了解的,大概只有对客户和投资人才忍得住火气,如果让他知道女儿在自己这里,心里肯定会翻江倒海。 欧阳勋放下手机,一个问题在脑海中浮起,赵斌是怎么知道的? 会不会是自己发给静宜的消息让他看见了?这个念头一起,欧阳勋的心就像被火灼了一下,烫得往后一缩,不止羞臊,还有一丝屈辱。 思瑞忽然抱着衣服从他面前跑过,“勋叔,我去洗澡啦!” “哦。” 思瑞欢快的嗓音把欧阳勋从挫败感中拉了出来。看见了又怎么样!今时不比往日了。心理扭转令欧阳勋竟生出一丝快意,虽然很快意识到这种快意甚是无聊。 刚琢磨着该回点什么,又有一条消息进来,依然是静宜发的:“人生没有重来。” 第49章 No.49 一盒冈本•★ 欧阳勋洗个澡都不消停,刚把沐浴液抹在身上,就听思瑞在客厅喊:“勋叔,我手指划破了,有没有创口贴?” “怎么回事?”他也扬嗓门喊。 “我开果冻不小心划到的。” “严重吗?” “不严重,可我还是要一个创口贴,你有吗?” “你到我床头柜里找找看吧。” “哦——” 三分钟后,思瑞又叫唤起来,“勋叔,你来电话啦!” “谁打的?” “马小姐。” “不用理。” “马小姐是谁呀?” “说了你也不认识。” “你的秘密真多!” 欧阳勋刚把沐浴液冲干净,又听见思瑞叫,“又有电话来啦!” “今天什么日子啊?”欧阳勋嘟哝了一句,抬高嗓门,“又是谁?” “女罗刹!” 欧阳勋愣一下,赶紧用浴巾飞快擦干身上的水,套上内裤,披上浴袍跑出来接,等他抓起手机正要按接听键时,铃声停了。 思瑞在沙发里坐着,正吸果冻,右手食指上包着创口贴,神气活现翘得老高,一边摇头撇嘴,“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马小姐真可怜!” 欧阳勋白她一眼,“这位是大老板,我的衣食父母!” “是不是咱们在超市碰见的那个?” “嘿!你记性不错嘛!” “难怪你给她取名叫女罗刹!” 欧阳勋笑着给许青澜回拨过去,对方很快接了,没什么大事,要他把八月份要做的项目发个综述到她的邮箱。属于正常工作流程,按说应该是刘丹宁问他要的,不过刘丹宁自上任后,完全变成了许青澜的传声筒,有他没他一个样。欧阳勋暗自庆幸对宋强的举荐诱惑没动心,他再没出息,也不想当一个傀儡。 讲完电话,欧阳勋端起水杯大口喝水,眼角余光瞥见思瑞从沙发一侧拿了个什么东西,举到自己面前。 “勋叔,我刚找创口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欧阳勋定睛看,思瑞手上举着的是一盒冈本,他一口水全喷地板上了,气急败坏扑上去,“你怎么乱翻我东西!” “我没翻,它自己掉出来的。”思瑞朝他翻白眼,“不过我打开来看了看,只剩两个了,勋叔你真勤奋!” 欧阳勋羞愤难当,“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同学都懂。” “要不是看你妈面子,我非……” 思瑞嘻嘻笑,“为什么不是看我爸的面子?” 欧阳勋语结,狠狠瞪她一眼,转头就进了房间,把盒子丢回柜子里,然后虎着脸走回客厅。 思瑞在看电视,扭头瞅了眼欧阳勋那色厉内荏的表情,撇撇嘴,又把头转回去。 欧阳勋见她不理自己,反倒比刚才还尴尬了,把茶几上的东西理了理,装作若无其事说:“别看电视了,该睡觉了。” 思瑞这才回过头来,“不生我气了?” 欧阳勋不语。 思瑞又说:“我没想打探你的隐私,就是无意中发现了,想和你开个玩笑……你要是有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最好锁起来。” 欧阳勋听她这样解释,忽然感到惭愧,“刚才骂你乱翻东西,是我不对。”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该和你开玩笑,没考虑到你们大人在这方面比较保守……” 欧阳勋失笑,“我也没想到你们00后能懂这么多。” “我们又不是活在真空里,如果你不往歪门邪道上想,这不是很正常的科普知识吗?” 欧阳勋努了努嘴,“这么说,反倒是成年人虚伪了?” 思瑞笑道:“不是所有成年人都虚伪,至少勋叔你不是。这样的玩笑我可不敢跟老赵开,也不敢和我妈开,他们会吓坏的。” “好吧,既然说开了,以后还是好朋友?” “当然!” “去睡吧!” 思瑞听话地起身,又把包了创口贴的食指举起来,“不过勋叔,接下来几天的碗只能你洗了——我不幸受伤啦!” 欧阳勋回到房间,打开床柜,把那盒冈本取出来,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看见带锁的抽屉,只好把冈本塞进了公事包,打算明天出门的时候找个垃圾桶扔掉了事。 他相信思瑞不会乱翻,她住进来这些天,除了小房间和书房的书,其他东西都没动过,不过那盒东西还是让他觉得扎眼,等他躺在床上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自己这种微妙心理,他是怕思瑞会告诉静宜。 虽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总还是觉得别扭。也许思瑞说得对,他们这代人总体而言就是有些虚伪,做得说不得。孩子果然是一面镜子,时时处处都能照出成年人的滑稽荒唐。 早上八点,欧阳勋着装完毕,和正在吃早点的思瑞道了别,拎上公事包,出门上班。 走到电梯间,抬眸就看见汪琳,她也在等电梯,穿了通勤装,头发没抹发胶,妆也画得很淡,仿佛从公主变回了灰姑娘。 欧阳勋主动和她打招呼:“汪小姐早,好久不见了!” 汪琳很矜持地点了点头,看向欧阳勋的眼神里含着警惕,欧阳勋不觉把最近几次丢垃圾的场景在脑海里重放了一遍,并无出格之处。 “我去纽约出了趟差,回来后又休假到重庆去玩了一趟。”汪琳彬彬有礼地解释。 “哦,玩得挺高兴吧?” 汪琳又点点头,“欧阳先生,也许我不该多管闲事…….” 欧阳勋一听这种论调,就明白她是准备插手自己的闲事了,便绷着脸不接茬。但他这种防守的表情可吓退不了汪琳。 “但我还是想问一下,和你住一起的那个小女孩是谁?” “我侄女,来我这里度假的。” “她一个人住你这里?” “对啊!” “她多大啦?” “汪小姐是要查户口么?” “哦,不是啦!”汪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她看上去还好小。” “对,下半年上初二……” 欧阳勋有点烦躁,电梯怎么还不上来,停在六层半天没动静,六层的人在干什么?搬家么?当然他气的是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回答的,却偏偏拉不下脸来把对方当空气。 汪琳斟酌着说:“其实不管是亲戚家的孩子也好,别的谁也好,这么大的小女孩和,单独和欧阳先生你住在一起是不太合适的……” 欧阳勋终于恼火,也回敬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哦?怎么不合适了?” 汪琳耸了下肩,“这个么,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哎,是不是你的手机在响?” 欧阳勋凝神细听,包里果然传出手机铃声,他大松了口气,不管是谁打来的,他都得好好谢谢对方,把自己从一个既尴尬又勾人怒火的话题中拯救了出来。 他过于急切地解开公事包的搭扣,手伸进去乱捣,想尽快找到手机,然而天不从人愿,手机没找到,一盒烟却从包内被翻腾了出来,还好巧不巧就掉在汪琳脚边。 欧阳勋正要俯身去捡,那烟盒子却突然之间变了个魔术,盒身上大大的“冈本”二字,赫然撞入欧阳勋的视野,令他目瞪口呆。 他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老母鸡怎么会突然变鸭子这回事,本能而仓惶地抬头扫了汪琳一眼。 汪琳眼神复杂,有错愕,有嫌恶,还有惊恐。欧阳勋明白她误会了,但这种事根本没法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他硬着头皮把盒子抓起来,胡乱塞回包里,暗暗骂自己愚蠢。等他终于找到手机,接起一听,是贷款推销,用的还是录音播放,气得他想把手机砸了,这些骗子要不要这么早就营业啊?! 事实上他非但没有砸手机,还和颜悦色地跟对答机胡说八道了一番,为的就是能与汪琳尽快分道扬镳——等她进了电梯,门阖上,缓慢下行后,欧阳勋才摁断通话键,长舒一口气,同时意识到,该出的丑自己已经出完了。 第50章 No.50 民警上门•★ 欧阳勋一上午都很忙,连开了两个会,又被许东拉去讨论新项目细节,午饭时间都过半了,许东还聊得兴致勃勃,欧阳勋也不便打击他的积极性,况且自己也确实有太多东西要给他指出来。 正饥肠辘辘地谈着,思瑞忽然给他打来电话,“勋叔,你方便回来一趟吗?” 思瑞讲话时很小声,仿佛被谁控制着似的,欧阳勋顿时紧张,“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人敲门,说是派出所民警。” 中午时分,道路格外畅通,欧阳勋以上限速度飞奔至家中,上楼一瞧,果然有两个穿民警制服的男子在他家门口徘徊,其中一个正与屋内的思瑞隔门对话,问她中午吃什么,气氛搞得挺轻松。 欧阳勋喘着气跑上前,“你们好,我是住2006的,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你叫欧阳勋?” “对,是我。” 民警之一向他出示工作证件,“我们是东城区的片儿警,接到举报说你藏匿未成年少女,所以过来看看。” 欧阳勋大惊失色,“这话从何说起?” “你先把门开一下,我们进去谈,可以吗?” 欧阳勋忙敲门,让思瑞开了保险锁,然后请民警进屋。 民警进门后,先把思瑞和欧阳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拉家常似的问了些问题,又把房子里里外外也查看了一遍。这期间,欧阳勋自然把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 高个儿民警姓曹,应该是主事的,一直是他在说话,“是亲侄女吗?” “表亲,她爷爷和我妈是亲兄妹。” 欧阳勋让思瑞把身份证找出来,递给曹警官,“看我们这号码前面几位是一样的,都是新吴人。” 曹警官仔细核对了两人的证件,又问:“能和她的监护人联系上吗?” “可以!我这就给她妈妈打电话。” 欧阳勋立刻拨了静宜的手机号,通上话后,先向静宜作了简短说明,“我们这派出所民警上门来了解点情况……对,思瑞属于外来人口,所以…….那我把电话转给民警了啊!” 他把手机递给曹警官,听到曹警官向静宜问了一些印证性质的问题,比如孩子的身份证信息,长相年纪等等,有些地方还会停下来与思瑞核对一番,最后总算确认了静宜是孩子的亲妈,民警严肃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欧阳勋暗松了口气,又听曹警官在电话里数落静宜,“你这个妈妈心也够大的,孩子扔这儿都半个多月了,一点不担心啊……虽说是亲戚,但一个小姑娘和单身叔叔长时间住在一起,给人看见了影响不太好……嗯,行,没事最好…….” 打完电话,曹警官朝欧阳勋挥挥手,“行,没事了!我们也该走了。” 欧阳勋忙道:“我送你们。” 他叮嘱思瑞关好门,然后随两位民警下楼,心里着实憋屈,没头没脑就遭受一场不白之冤。 “那什么,民警同志,我能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曹警官的搭档章警官见他似有不平之色,语气也生硬起来,“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接到报案电话……” 曹警官打断搭档,和颜悦色向欧阳勋解释,“你肯定没看新闻吧?最近网上不是出了个包**囚禁14岁小姑娘的大新闻嘛,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民众看了都很愤慨,对这样的事也格外重视。你们的情况和那位包**从表面看又有一定的相似性,所以有人就起了疑心……警惕性高总比无动于衷好你说是不是?” 欧阳勋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个理,但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就因为偶尔出了个人渣,就把所有人都当人渣看,这个逻辑也是有问题的。” 章警官朝他侧目,“你和那小姑娘果然是一家人,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 见欧阳勋茫然,曹警官便笑着说:“赵思瑞小朋友还是值得表扬的,不管我和老章怎么解释,没大人在的情况下她就是不开门,还伶牙俐嘴的,把我们老章逗得七窍生烟了都,哈哈!” 笑完了,曹警官又说:“凡事都有两面嘛!舆论能起监督作用,但有时也会误伤好人……不过我个人认为啊,你一个单身叔叔带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女孩子,总归是不太方便的,还是尽早让她回家比较好。” 欧阳勋说:“我们已经在商量这事了,最迟七月底就让她回家,也没几天了。” 曹警官点头,“那就好。” 欧阳勋把两位民警送到楼下才返身上楼,一边擦汗一边咬牙切齿低语,“该死的包**!” 他进门就问思瑞,“饭吃了吗?” 思瑞打量着他的神色说:“还没有。我正要去热饭就听见有人敲门——勋叔,你也没吃呢吧?” “嗯。” “那咱俩一块儿吃吧!” “够两个人吃吗?” “够的,我平时总是吃得很撑——你坐着,马上就好!” 思瑞跑去厨房,从冰箱取出昨晚欧阳勋给她做的午餐,放进微波炉加热。饭很快热好,思瑞取了只空碗,分了一半饭菜出来,两边看看,又给欧阳勋那份添了些。 欧阳勋走进来正好看见,便说:“我少吃点没事,就当减肥。” 思瑞嘻嘻一笑,“我还有好多零食呢!” 两人端着饭到餐桌前坐下,思瑞边吃边问:“什么人会去报警啊?” 欧阳勋其实早就猜到是汪琳,但不愿多提,含糊其辞说:“可能有人看你陌生,又是个小姑娘,就起了疑心吧,警惕心高一点总不是坏事。” 思瑞却也不傻,“是不是隔壁那个阿姨?” “管它呢!反正没事,我们过我们的——你快点吃啊,等刷了碗我还得回公司呢!” 思瑞绽开笑颜,翘着兰花指快速扒饭。 欧阳勋手机响,他一看是静宜打来的,忙抓起手机去了自己房间。思瑞仰头看看他,没吭声。 静宜问欧阳勋:“警察走了吗?” “嗯,走了有一会儿了。” “没什么问题吧?” “没,就是看孩子一个人在家,不太放心,过来问问。” 静宜踌躇了片刻说:“欧阳,我想就这两天过来接思瑞,你看可以吗?” 欧阳勋一惊,心里顿时不舒服,“你不会也不相信我吧?” “不是不是!”静宜急道,“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如果不信,我就不会让思瑞留在你那里了,就是,就是突然觉得很对不起你……本来照顾孩子应该是我的责任,和你没关系的,结果她说想住你那里我就由着她了,刚刚警察在电话里说我心大,我自己想想一点没错,让思瑞打扰了你大半个月,还让你摊上这种冤枉事,你又是那种即便觉得很麻烦也不肯说出来的人,我真是……” “静宜,”欧阳勋打断她,“如果你是顾虑这个,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一点都不觉得思瑞打扰我,相反,她住在这里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他蓦地放低嗓音,“等她走了,我想我会想她的。” “欧阳,谢谢你这么说。”静宜抽了下鼻子,“你这样讲,让我宽心多了。” “关于回家的事,我和思瑞先商量一下吧,看她意思决定,你觉得行吗?” “行的,你们决定了告诉我。” 欧阳勋收了手机,站在窗前又思虑了片刻才回到客厅,思瑞已经吃完饭了,正在厨房洗碗。 “不是说好我来洗吗?” 欧阳勋伸手想帮忙,被思瑞拦住,“没事,就破了点皮,昨天是想偷懒来着……” 欧阳勋笑,“那怎么装了一天就不装啦?” 思瑞没笑,“刚才是妈妈打的电话吧?” 欧阳勋想想再瞒着意义也不大,便点头承认。 “她想接我回去?” “是有这意思,不过决定权在你——你怎么想?” 思瑞沉默。 欧阳勋说:“如果不愿意,再多住几天也没关系……” 思瑞忽然说:“不了,我还是早点回去吧,不想让妈妈再担心了。” 欧阳勋笑了笑,“终于开始体谅妈妈了啊……那我给她打个电话说一声吧。” “我来跟她讲好了。” 等思瑞麻利地把碗具冲洗干净,放到架子上,又擦干净手,欧阳勋便拨通了静宜的号码,“思瑞想自己跟你说。” 他把手机递给思瑞,思瑞抿了抿嘴,郑重地接过去,看一眼手机屏才贴到耳朵边,“……妈妈,对不起……”才开了个头,眼泪就下来了。 欧阳勋看惯了她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样子,没想到她在母亲面前这样脆弱,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原来自己和她母亲相比,还是个外人啊! 思瑞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听母亲说话,偶尔应对两声,“……嗯……挺好的……好……到时见……” 讲完了,她把手机还给欧阳勋,垂眸忍泪,好像很不好意思,欧阳勋假装无视她的眼泪,“跟妈妈讲好了?” “嗯,她后天来接我。” “哦,还……说了些什么?” “妈妈问我在这里开不开心,我说开心……妈妈说,开心就好,别的,别的都不重要…….” 思瑞忽然泣不成声,眼泪怎么努力也止不住,从眼眶里奔涌出来,欧阳勋呆住,迟疑了会儿,还是走过去,轻轻把她揽入怀中。思瑞趴在他胸口嚎啕大哭。 欧阳勋被她哭得心酸,轻拍她后背安慰道:“别哭了,你妈又没怪你……等回去以后,好好对妈妈就行了,你有个特别,特别好的妈妈……” 欧阳勋本来还在为自己没能完全弄明白思瑞的心事感到遗憾,此刻听她哭得这样伤心,又有些释然,他相信思瑞回去以后会变得更加懂事,也不会再冒险让静宜担心,既然如此,其他事的确没那么重要了。 第51章 No.51 老实人的心眼•★ 和欧阳勋通完电话,静宜立刻定了后天早上八点四十飞北城的航班,中午十一点前后抵达,她打算请欧阳勋吃顿饭聊表谢意,然后带思瑞回家。 计划妥当,静宜心头长久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想到给欧阳勋带去的麻烦,她还是深感歉疚,轻轻揉着太阳穴,思考和欧阳勋见面之后要说点什么,忽然想到不能空手去,脑筋一转,又琢磨起送礼的事来。 唐莉莉敲了敲门,“静宜姐,你的午饭是端到办公室来吃还是去食堂吃?” 静宜掐断纷乱的思绪,笑着起身,“谢谢你提醒我,你不来我都忘记饿了——去食堂吃吧!” 唐莉莉莞尔,“我也没吃呢,陪静宜姐一块儿吃。” 两人往员工食堂走,静宜问:“老陈最近手上有什么好东西吗?我想拿两件送人,不过得能上飞机的。” “要上飞机啊,那就送水蜜桃吧——歌山最后一批水蜜桃上市了,特别甜呢!吃完这茬就没了。” “啊对,水蜜桃不错!”静宜眉开眼笑。 她记得欧阳勋很喜欢吃桃子,往年这个季节赵珺梅都会早早给他寄两盒去,最近两年因为欧阳勋不怎么回家,赵珺梅生气,也懒得折腾了。 唐莉莉问:“静宜姐要出差吗?” “不是,去接思瑞回家。”静宜一高兴就说了实话。 “真的呀!”唐莉莉眼睛也亮了,“那静宜姐总算可以放心了,思瑞这趟出去,玩的时间可够长的。” 静宜笑道:“是啊,我平时太忙,很少带她出去旅行,她心里可存了不少怨言,希望这次多少能抵消掉一些。” 去得太晚,食堂里没几个人在吃,两人领了餐,随便找位子坐下,唐莉莉手机响,她忙接听,大概是某个供应商,简短聊了几句正题后就提到静宜要买桃子的事。 讲完电话,唐莉莉笑着告诉静宜,“我和歌山那边的老万讲好了,下午会多捎两盒桃子过来,老万听说是你要,死活不肯收钱,说是送你的。” 正说着,钱嘉也来了,打了饭和她们坐一起吃,唐莉莉要紧告诉他,“静宜姐后天要去接思瑞回来了!” “哎哟,大好事啊!”钱嘉笑着看向静宜,“难怪裴总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静宜跟着笑,心里暖暖的。月初思瑞出走的事曾闹得轰轰烈烈,好多员工都跑来安慰过她,如今这件事总算可以圆满落幕了。 饭吃到一半,当班服务生晓燕慌慌张张跑进来,“静宜姐!静宜姐不好啦!” 钱嘉皱眉数落她,“有话好好说,慌什么!裴总不好好的在这里么?” “不是,我是说,是外面出大事了!”晓燕咽了口唾沫,红头涨脸把话讲完整,“美容院的于老板让她老公给打了!” “什么?!”静宜腾一下站了起来。 美容院门口被围观者堵得水泄不通,静宜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 陈子辉和于晴在大堂间里纠成一团,于晴披头散发,脸红脖子粗,一只手被陈子辉反擒着,动弹不得,嘴里还在大骂:“狗日的,快放开我!” 陈子辉脸黑得像块铁,粗壮的手臂死死攥住妻子,仿佛她是个贼。 静宜大惊失色,忙问离她最近的一名皮肤护理师:“怎么不报警?” 护理师束手无策,“他们,他们不是夫妻么?再说,先动手的是老板……” 静宜转头细瞧,果然发现陈子辉脸上脖子上都挂了彩,于晴虽面容扭曲,不过身上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晴姐。”静宜大着胆子靠近他们,尝试劝解,“有什么事坐下来讲吧,这样,这样让大家看着,实在不太雅观……” 于晴眼睛通红,哑着嗓子喊,“无所谓!反正脸全丢光了!” 陈子辉立刻反唇相讥,“丢脸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偷人的证据我全存着呢!既然你无所谓,要不要我现在就放给大家看看?” 于晴怒火冲天,“你又好到哪儿去了?婊子不是你先找的?一个两个就差往家带了!” “你们别这样……”静宜央求,“想想孩子吧!给孩子留点脸面不行吗?” 提到孩子,于晴脸上的怒容才淡了些,转而显出几分凄楚。 静宜趁势劝陈子辉,“老陈你也放手吧,都冷静点……” 陈子辉恨恨地松了手,指着于晴对静宜说:“既然她不要脸,也别怪我无情无义,你好好劝劝她,早点跟我去把离婚办了!” 言罢,他拾起自己的包,推开众人走了出去。 陈子辉一消失,于晴便跌坐在椅子里嚎啕大哭,静宜示意两名护理师和自己一起把她扶上楼。 几个人一起伺候于晴,有人倒来了水,有人绞来了热毛巾,静宜见她衣服被扯破了,便给月之打电话,请她给于晴拿身替换衣服来。 月之出去办事了,还在返回的路上,她答应一到店里马上过去。 于晴喝了水,又洗了把脸,心情总算平静些了,静宜便让员工都下楼,她独自留在楼上陪于晴。 于晴是个讲究享受的人,办公室虽然不大,布置得却很温馨,像间闺房,用具也应有尽有。 静宜说:“你头发有点乱,我给你梳一梳吧。” 于晴垂眸不语。 静宜便从梳妆台上取了把梳子,站在于晴身后帮她梳头发。梳着梳着,于晴的情绪又有所起伏。 “他说他老早就想跟我离婚了。”她喃喃低语,“他说他受够我了……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会那么恨我?” 静宜顿着手,却无话可说,梳理的动作越发轻柔,于晴的头发又黑又直,微微闪着光泽,她是很懂保养的女人,年轻时也曾风光无限。 “他为了和我离婚,还给我下套。”于晴继续倾诉,“江源就是他派来勾搭我的,他俩一早就认识了,江源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然后把视频交给他……我真是蠢。” 静宜听得心惊,停下来问:“你和那个人怎么认识的?” “在酒吧里,他主动和我打招呼,我喝多了,没多想就……” “离就离!”于晴忽然咬牙切齿,“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儿子留在身边!” 楼梯上有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静宜赶紧过去开了,是月之,她跑得有点急,这时候还在大喘气,手上抓着个纸袋,走进来就往于晴手上塞。 “来不及仔细挑,就随手拿了这身,你将就穿吧。” 她脸上挂着关切和忧虑,毫无幸灾乐祸之色,于晴羞愧似的低头,从纸袋里掏出衣服,是一套素色的分体连衣裙。 “谢谢……” “客气什么,快去换上吧。” 于晴换衣服的光景,静宜把陈子辉来闹事的情况和月之说了,也就来得及讲个大概,于晴已从隔间里走出来。 衣服很合身,月之熟知她俩的尺码。不过于晴没像过去那样兴高采烈征求朋友的看法,静宜和月之也无心为她点评。 等于晴坐下,月之郑重其事问:“你打算怎么办?” 于晴没多想,“没什么好说的,必须离婚。” “离婚就得有离婚的考虑。”月之面色凝重,“陈子辉玩这种招数,目的很明确,他是不想和你平分财产。” 于晴愤然,“他开公司那些钱还是我掏出来的!” “那你有书面的出资证明吗?” 于晴神情沮丧,“哪里会有那种东西!那时候只想着都是夫妻了,分太清容易伤感情,哪能想到会有今天。” 月之轻轻叹了口气。 于晴见状,反过来安慰她,“你别替我担心,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钱的,就算他一个子儿都不给我,我也能养活自己。” “话不是这么说。”月之正色道,“如果离婚是因为你的错,你这样退让也就算了,现在明明是他有错在先,还敢给你下套,简直恶心人,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于晴凄然,“只要儿子归我,别的算了就算了……” 月之却说:“陈子辉这样处心积虑,绝不会是光为了钱,儿子他肯定是不会放手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于晴霎时脸色苍白,心知月之的话不无道理。 静宜也露出忧虑的神色,“那晴姐该怎么办?” “想办法反击吧。”月之说,“总不能让他牵着鼻子走。” 于晴一时茫然,“怎么反击?” 月之说:“你不是从他手机里发现出轨证据了吗,有没有截图?” 经她点醒,于晴慌乱起来,“我一看就炸毛了,正好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我就跟他闹,然后他马上把手机抢了回去,再没给我拿到过……现在,估计全删光了吧。” 月之皱眉,“你没证据而他有,这就麻烦了……必须找到对他不利的证据才行,要不然没办法跟他对等谈判……” 静宜正要说话,月之的视线已经转向她,“静宜,你那天不是在锦竹碰见过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吗?也许我们可以去锦竹问问。” 于晴惊诧地看向静宜,“是你看见的,不是月之?” 静宜顿时发窘,轻声解释说:“对,是我,不是月之姐,但月之姐怕你凶我,坚持由她来和你说……” 于晴眼圈蓦地一红,抓住月之的手忏悔,“月之你别怪我,我当时昏了头……别人都说我彪悍,其实我特别胆小,遇事就想装鸵鸟,最好是在做梦,醒过来什么事都没有。” 月之拍拍她手背,温声说:“怎么会怪你呢?换了我反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锦竹饭店,最好能要到那天的监控……” 静宜说:“咱们这样贸然去问,饭店肯定什么也不会说的,毕竟是他们的客人。” 她掏出手机翻了一会儿,先看一眼于晴,迟疑之间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月之,“这是那天我在锦竹拍到的,你看看能用吗?” 月之接在手上,细细看了两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静宜,你太让我意外了,居然有胆偷拍!” 静宜腼腆地说:“当时我站在暗处,他们在明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是觉得很气愤,没多想就拍了。” 月之把手机还给静宜,叮嘱说:“你一定要保存好,有了这两张照片,陈子辉就没法拿他手上的东西要挟于晴了!” 于晴按捺不住,从静宜手上抢过手机,“给我看看!” 但手机已经锁屏,于晴非要静宜解锁,静宜局促地望着月之,月之便劝于晴,“你看了又要动气,等过阵子再说吧,先让静宜保管着。” 于晴显得格外冷静,“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气不气的!我就想看看照片够不够分量,能不能把那混蛋给撂倒!” 在于晴的催促下,静宜只得解了锁。 两张照片,一张是陈子辉和情人的侧影,另一张陈子辉的脸露了大半,因为头顶有灯光,能看得很清晰,两张照片都是他在吻情人,出轨事实明确无误。 于晴看得分明,先用力冷笑两声,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 第52章 No.52 幸福与道德•★ 吃晚饭的时候,思瑞一反常态,没有嘻嘻哈哈和欧阳勋饶舌,她沉默得令人心疼。 欧阳勋心里也不好受,故意用欢快的语气问思瑞:“后天你就回家了,还有什么心愿没实现的,这两天咱们抓紧一下。” 思瑞的神色舒展开来,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OK!” 吃过晚饭,思瑞洗碗。欧阳勋就在手机上搜索影院信息,离朝阳里小区不远有家综合商贸大厦,内含影城,可以步行前往。 四十分钟后,两人已端坐在放映厅里。 电影是思瑞挑的,侏罗纪公园2,因为上映了一月有余,观众不多,他们挑到两个中间的位置,舒舒服服坐着,欧阳勋还买了看电影标配的爆米花和可乐。 “妈妈从小就不让我喝可乐,说是垃圾食品。”思瑞啜着可乐喜滋滋地说。 欧阳勋叮嘱她,“那你别告诉你妈,你在我这儿违规的事做太多,以后她就不肯放你来了。” 思瑞扭头看他,“勋叔,你真希望我明年暑假再来吗?” “当然!” 思瑞伸出小手指,“那咱俩拉钩!” 欧阳勋笑,也伸出小手指,和思瑞的勾在一起,听她极其认真地念咒,“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仪式结束,欧阳勋缩回手,叹道:“要是能跟我那些客户也来这么一手,我能省多少事哦!” 思瑞看电影很专注,眼睛盯着屏幕,一句话不说,像被吸进电影里去了似的。反倒是欧阳勋,想着后天开始,自己又得恢复孤家寡人的日子,心下一阵黯然,时不时转头朝思瑞瞟一眼,恋恋不舍的。 有那么一阵,他甚至考虑起结婚生娃的事来,也许这件事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烦人吧,就算烦人,但总有乐趣吧,为人父,似乎快乐也不少…… 他猛地一晃脑袋,勒令自己清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晕头晕脑想重蹈覆辙,完全忘记了从前吃过的亏,摔过的跤,发过的誓…… 两个小时的电影,欧阳勋基本没看进去多少内容,脑子里不时充斥着各种乱糟糟的念头,只在思瑞被吓到尖叫时才集中一下注意力。 他们是走着来影院的,看完电影,当然还是走着回去。 电影结束时已经九点多,暑气正在消散,晚风习习,两人走在林荫道下,自有一股惬意由心内生出。 “勋叔,恐龙真的很聪明吗?” “应该吧,毕竟也是统治过地球的物种。” “他们的表情和人类一样吗?” “这个就没法考证啦!” “刚刚那只恐龙回过头来看着屏幕外的时候真吓死我了,我觉得它是在奸笑!” “呵呵!晚上不会做噩梦吧?” “不会!这种程度的恐怖还吓不倒我。”思瑞蹦跳着越过两级石阶,“今天真开心!” “你平时和谁一起看电影?” “唔,不怎么看,一般都是在家看电视。”思瑞歪头想了想,“柔柔姐姐结婚前带我去看过两次,还有去年暑假,舅妈带我和弟弟去看了悟空传……不过我不喜欢和舅妈一起去,她会问我很多妈妈的事,弟弟又很皮,老喜欢踢我,舅妈也不管他……” “妈妈没陪你看过电影?” 思瑞摇头,“她太忙了,我一说想看电影,她就找人陪我去,后来我也懒得提了……她也很少带我出去旅行。”思瑞接着说,“如果我跟她说很想出去玩,她会帮我打听比较靠谱的夏令营,然后让我找同学一起去参加……” “为什么她不陪你去?”欧阳勋嘟哝,“不就开了家饭店吗,能忙到哪儿去?” “开饭店可忙了!”思瑞替母亲辩解,“每天老早去老晚回,一个不留心就会出岔子,客人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再忙也得休息吧!劳逸结合的道理你妈不懂?而且你妈又是老板,谁敢逼她加班呀?干多干少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啊……” “妈妈说要趁年轻多挣点钱,将来我能过得轻松些。” 欧阳勋听得怔住,没想到静宜对生活有如此深重的焦虑。 “不是还有老赵吗?老赵那么有钱,难道还会不管你?” “妈妈说爸爸将来总要再婚,有别的孩子,到时他就顾不上我了,我们肯定也抢不过人家,与其挖空心思去争财产,还不如靠自己呢!” 欧阳勋不知说什么好。 思瑞一脚踹走面前的小石块,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欢快,“其实我不喜欢妈妈这样,总是为别人活着。” “对你妈来说,你可不是别人。” “可她不光是对我,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甚至包括奶奶,谁来找她帮忙她都不会拒绝。我希望她能自私一点,做些让自己高兴的事,就算只有一件也好。” 欧阳勋想了想说:“也许她能从帮别人的过程中找到乐趣呢?” 思瑞扭头望着他,“你觉得这样正常吗?” “我没资格说三道四……反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吧。” “胆小鬼。” “嗯?” “勋叔你说这种话就证明你是胆小鬼,用外婆的话说,叫抹万金油,谁也不得罪。” 欧阳勋笑,“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像你现在这样热血,觉得自己有资格褒贬别人,评价世界。可我今年三十六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你也一样,等你活到三十六岁,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看待身边的人和事了……人一直在变。” “那是变好还是变坏?” “……难说,不过少管闲事至少可以避免不被卷入没必要的麻烦里去,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 “就因为可能会受到伤害,所以什么也不做吗?” 欧阳勋回答不了,只能笑笑。 思瑞沉默地走了一段,又说:“我觉得你和妈妈一样,已经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了。妈妈活成了面具人,你变成了胆小鬼。” 欧阳勋说:“我承认我胆小,但你这么说你妈就不对了,她被老赵伤害过,但她没有被打垮,而是挺了过来,现在活得很好。” “可她明明不爱惠叔叔,却要和他结婚,你觉得这样对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爱?” “连老赵都看得出来,他说妈妈和惠叔叔谈恋爱像小孩子过家家,没激情。” 欧阳勋无法置评。 “我和老赵的看法一样。因为每次谈起这件事妈妈都理性得可怕,好像那是一笔不错的生意。我从来没见她为惠叔叔哭过或是笑过,她只是按部就班在和惠叔叔交往,当然惠叔叔也是这样。他俩都觉得和对方结婚很划算,是正确的选择。” “你妈妈被老赵那样的人吓怕了,所以想找个安稳正派的人结婚,我挺能理解她的。” “可这样特别没劲,而且算来算去的婚姻很不道德。” 欧阳勋见思瑞稚气的脸上透着认真,觉得有趣,忍不住反驳,“我倒觉得这恰恰是道德的体现,你别把婚姻看得太神圣,从某个角度讲,它确实和做生意差不多,无非就是挑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只要结婚后对彼此负责,别人就无权指责什么。” 思瑞不悦,“那你怎么不去找人搭伙过日子?” “我和你妈妈不一样,我觉得一个人过更舒服。” 他们经过一个冰激凌店,思瑞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留意,欧阳勋拉她停下,“要不要来一个?” 思瑞眼睛亮了亮,“好呀!” 欧阳勋笑,暗忖到底还是个孩子,“香草口味?” “嗯!” 吃着冰激凌,思瑞心情好多了,但显然刚才的话题还没聊过瘾,她边吃边重启,“妈妈经常对我说,将来一定要找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人结婚,可她自己都没做到。” 欧阳勋没接茬,内心却无端生出些沧桑,许多往事在脑海里拂过,不算具体,笼统的却有着强烈的情绪。 “我希望妈妈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而不是演戏一样的幸福,那种假假的幸福她和我爸演一次就够了,不需要再为了所谓的正确演第二次——所以我会来找你,勋叔。” 第53章 No.53 真实初衷•★ 欧阳勋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直到思瑞停住脚步,扭转身,郑重地望着他。 他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其实心里已有所悟,毕竟这些日子思瑞没少以玩笑的口吻怂恿过自己,而仓促之间,他只能继续让懵然之色停留在脸上,希望思瑞仍然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思瑞吐字格外清晰,“勋叔,我希望你能给妈妈幸福。” 他们刚巧停在一棵树下,也许是榆树,也许是枣树。思瑞清亮的眸子直视欧阳勋,那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对欧阳勋所有隐秘的心事都了若指掌。 欧阳勋本可以有很多种化解之策,然而鬼使神差间,他竟陷入惘然。或许是思瑞直白的期许暗合了他内心长久以来的遗憾,宛如另一个自己在对他进行灵魂拷问,一时不知所措,连惯有的机巧都弃他而去,他忘了反驳,脑子里一片空白。 思瑞显然也看出欧阳勋的震惊与难堪,严肃的表情突然消失,又恢复了嬉笑嘴脸,“勋叔,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欧阳勋讪讪地笑了笑,“好端端的怎么又乱开玩笑呢!” “我没开玩笑呀!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短暂的打岔令欧阳勋恢复了常态,他摇头说:“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我,我是最不可能给你妈妈幸福的人。” “为什么?” “呵呵,因为我这个人相当不靠谱。” “怎么会!”思瑞强烈表示不同意,“你虽然嘴上说着瞎混日子的话,可实际上你既认真又善良,你为妈妈做过那么多事,却从来不显摆,比光会在嘴上抹蜜的老赵强多了。” 欧阳勋无法不被这样的赞美打动,但又明白不该沉沦其中,他使劲按住内心荡漾着的甜蜜,轻描淡写说:“我只是顺便,谁让我碰到了呢……” “只是顺便?”思瑞根本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你顺便调成和妈妈同一个班次上班,你顺便送她回家,还顺便帮她遮掩错误……” “嗨嗨,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那你救我的事呢?明明老赵也在现场,你只要吼一嗓子他就能听见!还有老赵背叛妈妈的时候,为什么是你,不是外公也不是舅舅去找老赵算账呢?” 欧阳勋努了努嘴,反驳不了,把手往兜里一插,仰头看天,夜空很美,而他很窘迫。 等他把脑袋拨回来时,见思瑞正盯着自己,安安静静的,眼眸里似乎含着一点点笑意,不带锋芒,又不乏温暖。 他挠挠鼻梁,提醒思瑞,“冰激凌要化了。” 思瑞低头,果然见一道白色的奶油正顺着筒杯往下滑,她忙凑上去舔,浓郁的奶香让她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欧阳勋见状不觉失笑,自己刚才不知是什么上身,居然被这小丫头给唬住了。现在他完全清醒了——静宜根本不知道女儿的这番动机,她还在热切谋划着和那个公务员结婚呢! 既然这只是思瑞一厢情愿的想法,自己有什么好慌张的? 思瑞把冰激凌吃到比较安全的状态后,继续锲而不舍地游说。 “勋叔,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你很亲切了,那时不懂是为什么,等长大一点才想明白,在妈妈认识的这些人里,只有你是真正爱护她的。” 欧阳勋由着她往下说,不再跟她辩论。他背手微笑,那种笑容是他在社交场合最常用的,他确信,从这一刻起,不管思瑞说什么,他内心都不会再起波澜。 “所以我来找你,想看看你对妈妈是不是还有心。” “你的结论是?” “我觉得你有,否则你不会对我这么耐心,这么好。” “我说句实话你别伤心,如果是柔柔小时候来找我,我也会对她这么耐心这么好的,因为你俩都是我侄女啊!” “那我也说句实话吧,我——不——相——信!” 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时转过头去,朝着月亮哈哈大笑。 思瑞终于把冰激凌吃光了,拍拍手,跳了个回旋,灵巧地落在离欧阳勋一米远的地方,面对他,倒着走,以便随时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欧阳勋提醒她,“别倒着走,小心摔跤。” 思瑞置若罔闻,“我觉得妈妈从来没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总是在为别人活着……饭店有客人打架,别人都只动动嘴,她偏要上去劝,被扇了耳光,眼泪汪汪的还说没事没事……亲戚聚会不管愿不愿意,她每次都不会缺席……很多时候,我觉得她挺可怜的。” 欧阳勋猛地伸手拽住思瑞的胳膊,避免她撞在灯杆上。思瑞这才转过身来与他并肩走。 “我希望妈妈幸福,不要再这么糊里糊涂过下去。”思瑞说着,瞥了欧阳勋一眼,“从我懂事开始,我就在观察身边的人,我观察了很久,觉得能给妈妈幸福的人就只有勋叔你了。” “呵呵。” “勋叔你别笑,我觉得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坏。” “哦?” “你让妈妈幸福了,你自己也会幸福的。” 思瑞说得振振有词,而且满脸期待,欧阳勋没法再敷衍下去了,他尝试和小姑娘讲理。 “先不说我有没有能力让你妈妈幸福,现在的问题是,你妈妈压根不知道你的打算,如果让她听到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她会吓坏的……” “不会!”思瑞神色坚定,“你对妈妈的情分我都能感觉出来,妈妈不可能没感觉,问题在于你俩要有人主动,可是别指望她对你主动,她比你还胆小,所以我觉得与其说服她,不如说服你……勋叔,只要你勇敢一次,我妈跑不掉的。” 思瑞说得那样自信和肯定,欧阳勋感觉自己刚刚在心头筑起的防御,不知哪一段忽然有点溃堤,他的身体在意念里晃了晃,又站定,那段溃堤也在瞬间修复完好。 为了避免再度出现溃堤现象,他决定反守为攻,而不是一味地被动防御。 “这么说,你离家出走的真正目的是来考察我了?” 思瑞郑重地点头。 “不对啊!你明明是要跟同学一起去西藏玩的,连大学生旅游团都约好了!” 思瑞嫣然一笑,“那是我编的借口。” “你行!我现在都不知道该信你哪句话了。” “除了这个目的一开始没法告诉你,我说的其他话都是真的。” 思瑞见欧阳勋不为所动,咬唇想了想说:“既然到这份上了,我就把我们真正的计划告诉你吧!单哥和晓佳因为各自的原因都不想上学了,也不想再让爸妈养着。她们想去东镇打工,但两人都没出过远门,心里没底,就来找我商量,我正好也在琢磨你和妈妈的事,就打算帮她们一把,先送她们到东镇,然后再到北城来找你……” 欧阳勋着实给惊到了,“打工?你们才十三四岁,谁敢要你们?用童工可是犯法的!” “单哥查过,有家做服装的工厂收学徒工,年龄不限。” “那是黑工!说不定还是人贩子做的钓鱼网站,专找你们这些小傻瓜下手。”欧阳勋感到一阵后怕,“得亏没成,要不然你们几个可就完蛋了!” “我们没你想得那么傻!”思瑞解释,“我们到东镇后,会先考察清楚了才去报名的,不过反正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她俩都回家了,也没打算再出来。” “你跟她们还有联系?” “当然了!单哥和爸爸妈妈和解了,晓佳跟妈妈住一起,她妈妈现在对她超有耐心的——勋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想法呢!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 “我没想法。” 思瑞紧盯着欧阳勋的眼睛,“我不信!” 欧阳勋表情诚恳说:“好吧,我承认我喜欢过你妈妈,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思瑞,你妈妈快要结婚了,这件事你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和你妈去提,否则以后大家见了面会很尴尬……” 他心里直叹气,好容易弄清楚了思瑞出走的真正原因,却没法告诉静宜,只能任凭它烂在自己肚子里。 思瑞还在观察欧阳勋的表情,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到一点虚弱或摇摆的神色,然而没有,欧阳勋镇定得像一尊佛,任何冲击都无法撼动他。 良久,思瑞终于移开视线,露出失望的神色,“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大人全都这样虚伪?心里想得和嘴上说的、做的全不一样,还一个个都理直气壮的!” 欧阳勋答不上来。 思瑞忽然快步朝前走,欧阳勋赶紧追上去,“生气了?” 思瑞不理他,继续快步走,欧阳勋很快发现她在哭,轻轻叹了口气,心里虽也有一丝歉疚,可思瑞的愿望对他而言太重太沉了,他负担不起。 他忽然想,这是自己在电影院胡思乱想得到的惩罚吗?思瑞说的确实没错,他就是胆小鬼,不愿行动,只会空想。 “要不,我再请你吃个冰激凌吧?”他讨好地提议。 思瑞怒回,“不要!” 欧阳勋笑,还肯和自己对话,说明问题不大。 “啊对了,明天星期四,要不我请假陪你玩一天?” 思瑞不吭声,但神色总算缓和了下来。 欧阳勋趁热打铁劝:“你看你后天就走了,我不想最后两天咱俩像陌生人一样冷冰冰的,你肯定也不想吧?” 思瑞越走越慢,直至停下,转过头来,“勋叔。” “嗯?”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不容易,需要非常非常多的勇气……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给自己多一点时间考虑,再好好想想,不要这么快就答复我?” 欧阳勋本想说,不管考虑多久结果都不会变的,但面对思瑞重新燃起希冀的目光,他实在不忍心再泼冷水,只得违心地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 第54章 No.54 先行一步•★ 静宜惦记着于晴的事,便利用午休去了趟美容院,于晴不在,美容院的女孩子告诉静宜,她早上去律所谈离婚的事,到这时候还没回来。 静宜转头又去了月之那里。月之正叮嘱米洛去买咖啡,见静宜来了,忙让米洛多带一杯。 “我有个朋友认识锦竹饭店的客房部经理,约好明天过去见个面,希望能找到更多陈子辉出轨的证据,比如开房记录或者视频监控。于晴不是说他和不止一个女人有来往吗?说不定他在锦竹开过好几次房,监控里应该能查到些有价值的东西。”月之告诉静宜。 静宜困惑,“不是有照片了吗?” “照片是很关键,但毕竟不是捉奸在床,怕就怕陈子辉赖账,说自己只是酒后一时失德,别忘了他手上有的可是于晴跟别人那个的视频。” “这人真能坏到那种地步吗?”静宜叹气,“毕竟做过夫妻啊!” 月之说:“陈子辉追求于晴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别的追求者不屑做的事他都干了一遍,才算感动了于晴。这种能豁出脸去的男人,哪天对你没感情了,反咬一口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那孩子呢?”静宜有点激动,“他口口声声爱儿子的,还要为儿子拼一拼,现在却对孩子的妈妈翻脸无情,他不怕儿子怨他吗?” 月之笑笑,“为了孩子这种借口,只在有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说,成年人做事,什么时候真为孩子考虑过,算来算去,不都是在为自己争利?” 静宜哑然。 月之发现自己攻击面过大,误伤了静宜,忙笑道:“也不是说绝对,你和思瑞就是例外,我还没见过比你更爱孩子的妈妈呢!” 静宜摇头,“不,你说得没错,赵斌那时候求我为了孩子别离婚,可我受不了,还是要离,当时想着只要以后对孩子好就行了,但其实离婚后,我一直担心她会不会有心理阴影……说来说去,我还是为自己离的婚。” 月之说:“这个问题没有谁对谁错,你也不必老觉得对不起孩子,总不能说为了孩子跟一个混蛋凑合在一起吧?孩子们又不傻,能感觉出来父母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爱,如果没有了还勉强在一起,孩子会更加紧张。于晴和陈子辉都弄到现在这种地步了,不离婚还能怎么着?” 静宜无言。 月之又说:“我想帮于晴多找点证据,其实也是不希望他们最后闹上法庭,两人手上的把柄如果旗鼓相当,就可以坐下来协商离婚,也给孩子还有彼此留点面子。” 静宜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 “月之姐,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除了生闷气,也想不出别的招来。” “谁说的!”月之也笑,“你不是还知道偷拍么?这可是重要证据。” “那也是你提醒了我我才想到的。”正是月之对陈子辉未卜先知的警惕,让静宜在关键时刻举起了手机。 她又叹道:“我自己离婚的时候只会哭,什么都不懂。财产要怎么争取更是想都没想到。” 赵斌追求静宜那阵,曾说过要给她一部分公司股权,不过结婚后就没再提过了,还是赵珺梅在亲戚酒宴上向赵斌问及,静宜才想起来有这回事。 赵斌却笑着打哈哈,“我的不就是她的嘛!” 后来静宜想离婚,赵斌不肯,因为欧阳勋怒砸办公室闹得他面上无光才勉强同意,却在财产分割问题上诸多拖延,静宜怕烦,又恐他改主意,便以两百万现金和女儿的抚养权为条件,签署了离婚协议书,事后母亲大骂她傻。 月之说:“好在你挺过来了,思瑞也争气,这么多年没白养,心一直是向着你的。” 静宜欣慰地笑笑,“只要她好好的,别的都是小事。” 月之调侃,“那惠正民呢?” 静宜着实想了想,才说:“要是思瑞还想不通,就只能缓两年再说了。” “惠检肯等吗?” “不肯等我也没办法,只能说没缘分了。” 月之叹口气,“忽然觉得惠检有点惨呢……不过也别太悲观,说不定思瑞出走不是因为你们的事呢?反正明天她就回来了,你可以好好问问……” 静宜却摇头,“我想过了,还是不问比较好,她愿意说就说,逼着也不会肯说实话,人没事就行,我不希望她回来有一丝一毫的压力。” “哎哟,你这个妈妈当的,境界又高了一层!” 门口铃响,有人进来,月之起身看,不是去买咖啡的米洛回来了,进门的居然是陈妍。 月之笑迎上去,“陈小姐,是来拿旗袍吗?” 陈妍微笑点头,随即看见坐在桌边的静宜,笑容就有些僵硬。 月之从衣架上把她定制的旗袍取下来,夏天绿的格子风,很清新舒爽的味道。 “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陈妍忙摆手,“不用了,我回去试吧!” 月之看一眼静宜,又看看陈妍那略含瑟缩的笑容,只得将旗袍叠起来,找纸袋放好。陈妍站在月之身旁看她忙活,低眉垂眸,一副想赶紧逃走的神情。 她的局促静宜全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她虽然不见得喜欢陈妍,但也不认为陈妍亏欠自己什么。 思虑片刻,静宜起身,含笑走过去说:“陈小姐,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还是试一下吧。” 不光陈妍,连月之都有些讶异地朝她看过来。 静宜表情却很自然,嘴上解释道:“万一发现哪里不合身要改,也省得跑来跑去。” 月之忙点头附和,“是啊!还是试试吧,又花不了几分钟。” 陈妍见状也不好意思再推,便接过旗袍,走去了试衣间。月之和静宜相视一笑,又坐下来喝茶。 没多会儿,陈妍穿着旗袍出来,两人眼前均是一亮,陈妍也是有几分古韵的女子,曲线婀娜很适合穿旗袍,款款走动时娉婷多姿,婉约雅致。 静宜赞道:“很漂亮啊!这旗袍是月之姐帮你设计的吧?看着好清爽。” 陈妍朝她腼腆一笑,“月之姐说她手上有一段做旗袍的料子,应该挺适合我的,就帮我做了。” 月之围着陈妍转了一圈,也很满意。 “嗯,肩部和腰身都很服帖,没什么地方要改了……脖子里如果配一条珍珠项链,就有老上海闺秀的味道了。”她忽然扭头朝静宜笑,“我一直觉得,你俩在气质上很有几分相像呢!” 静宜想起赵斌也有过类似的说法,怕陈妍多心,忙抢过话头道:“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哪能和年轻姑娘比,陈小姐才二十出头吧?” “今年二十六了。”陈妍瞟过来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好感,轻轻说,“叫我陈妍吧,不用那么客气的。” 月之给陈妍倒了杯茶,招呼她坐,“歇会儿再走,外面日头正毒。” 静宜也给陈妍让座,陈妍见两人都笑吟吟的,紧张的情绪消解了大半,她伴着月之坐下,与静宜正好面对面。 静宜说:“我一直想和你说说话的,可你一见我就跑。” 陈妍脸霎时红了,月之在一旁抿嘴笑,“这点也像静宜,动不动就脸红——陈妍,你不用怕静宜,她人好着呢!” 陈妍点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更觉得不好意思……” 静宜说:“不用不好意思,以后来蒲公英找我喝茶,我下午一般都不忙的。” 陈妍迟疑了下,“赵总不让我去。” 静宜笑笑,“你这么听他话么?” 陈妍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问:“思瑞是不是明天回来?” 静宜愣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赵总在蒲公英听说的。” 静宜莫名有些不安,赵斌知道了消息却没来找自己抱怨几句,不太正常。 “对,明天我是要去接思瑞……赵斌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我就听他随口嘀咕了一句,他今天也没来公司。” 静宜稍稍松了口气,月之笑道:“赵总又出去跑业务了?” “嗯,他去了北城……” “北城?!”月之笑容一僵,转头看静宜,静宜也是花容失色。 “你是说赵斌去了北城?”静宜紧张地跟陈妍核实。 陈妍被两人的反应搞得很是错愕,“是呀!机票还是我帮他订的。” 月之神情凝重,“你们在北城有业务了?” 陈妍摇头,“以前是没有,最近我不知道,赵总也不会每件事都告诉我……可能是在谈什么新合作吧。” 两人说话时,静宜已经在拨赵斌的手机号,然而他关机了。 陈妍见状解释道:“他十点走的,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 静宜腾地起身,“月之姐,我先走了!” 月之领会,忙站起来送她,“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陈妍不知所措地跟在两人身后,等静宜匆忙跑出去后,她才怯怯地问月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月之朝她笑笑,“和你没关系,还多亏你告诉静宜……思瑞就在北城,赵斌有可能是去找女儿的。” 加一更提提速,上部本周完结~~ 第55章 No.55 斯人将至•★ 思瑞在北城的最后一天是周四,欧阳勋说话算话,特意请了一天假陪她。 白天气温过热,景点是没法跑了,欧阳勋就带思瑞去购物中心逛吃逛喝。工作日商场不算拥挤,冷风吹着,精致好物琳琅满目,两个人边逛边看,好不惬意。 每当思瑞在某个专柜停下时,欧阳勋就会凑上去征询意见,“喜欢吗?喜欢就买下来。” 思瑞却总是摇头。 欧阳勋说:“你不会是替我省钱吧?我虽然没你爸有钱,但买东西方面也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我不是严监生。” 思瑞笑道:“我知道你不抠门,这段时间住你家,你都给我买好多东西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缺,只要你……” 欧阳勋怕她又提那个令自己头大的要求,赶紧替她踩刹车,“中午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或者日料?” 思瑞见他避而不谈,失望地把嘴歪向一边,“随便!” 中午两人吃了披萨,思瑞特别喜欢带牛油果的那款,吃着吃着,心情又好起来。 欧阳勋手上举着一块鸡翅,乜斜思瑞,“你笑什么?” “想起老赵了,你今天问我要买什么的样子跟他特别像。” 欧阳勋顿时不自在,“别拿我跟他比,我可比老赵有修养多了……哎,你跟老赵在一起也这么开心吗?” 思瑞狡猾地问:“你希望我说开心还是不开心?” 欧阳勋愣了片刻,噗嗤笑出来。 “怎么啦?” “你这话我听着特别耳熟,回忆了一下,这句台词我也经常用。” 思瑞也笑。 欧阳勋把鸡翅塞嘴里慢慢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幽然道:“赵思瑞,你要警惕啊!” “警惕什么?” “别跟我似的,长大了变一游戏感情的人渣。” 思瑞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欧阳勋失笑,“没什么,我胡说八道的。” 两人都吃撑了,挺着小肚子从餐厅出来,思瑞手上还举着半杯喝剩的玉米汁,为了消食,他们沿楼层朝南走,没什么目的地逛着。 楼层靠南端是个室内冰场,他俩信步走去观摩,一群和思瑞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正在里面练习,有几个很熟练了,能像专业运动员那样边滑边展开双臂做姿势,剩下的都是初学者,走两步就一个嘴啃冰。 思瑞啜着玉米汁感慨,“这得有多大的心理承受力才敢当众啃冰啊!我觉得像咱们这样当个观众就挺好,既欣赏了美,也不用那么辛苦。” 欧阳勋说:“你这是典型的懒人思维,不过我同意!” 思瑞龇牙咧嘴笑,还向他伸出手,两人双掌相击,嘴里同时发出“耶”的叫唤。 “像不像俩神经病?” 思瑞嘟嘴问:“你不觉得很开心吗?” “嗯,开心。”欧阳勋也感慨,“好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好,傻事也干得理直气壮,人到中年就没那么想得开了,每次要做点什么都得瞻前顾后一番,确保不会被人笑话才敢出手。” “这么说,长大真不是件好事。” “那可由不了你,不知不觉人就老了。” “所以要抓紧时间呀!不要等老了以后留遗憾。” 欧阳勋岂能听不出思瑞的潜台词,忍不住批评她,“你现在这样吧,就不像个小孩,处心积虑的……” “还不是为你们好。”思瑞甩甩辫子,望着冰场,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真是为你俩操碎了心。” 欧阳勋正要说话,手机响了,是静宜,他有点踌躇地看看思瑞,思瑞没回头,拖长了声调说:“接吧,肯定又是妈妈。” 静宜似乎很赶,气喘吁吁地问欧阳勋,“赵斌知道你在北城住什么地方吗?” “赵斌?”欧阳勋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们都多少年没联系了——出什么事了?” “赵斌去北城了!我怕他耐不住性子找你闹事……” 欧阳勋没当回事,“哦,没什么,他要闹就闹吧。” “可思瑞还在你那儿呢!赵斌一发脾气,什么混账话都敢往外说,我,我怕他乱讲话,让思瑞听见了不好……” 欧阳勋心想,你还担心思瑞呢?你女儿千里迢迢来找我,就是为咱俩牵线来的,她心里门儿清着呢! 如果思瑞不在旁边,欧阳勋还真想逗逗静宜,问她怕赵斌说什么混账话,现在当然是不可能了,只要让思瑞抓到一点他俩之间暧昧的苗头,小丫头估计会立刻上蹿下跳,死不撒手。 “不会的。”欧阳勋语气特别正经地安慰静宜,“赵斌是她爸爸,肯定会顾及影响,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后半句话引来了思瑞诧异的目光。 静宜没时间听他废话,赶紧打断他问:“思瑞是一个人在家吗?” “没,我俩在外面玩呢!她就在我身边,你要和她说话吗?” “不用不用——你今天不上班?” “嗯,请了一天假,思瑞明天不就回去了么,我想再陪她玩一天。” “呀!让你费心了,欧阳。” “别客气。” 静宜又说:“我刚改签了机票,这会儿正往机场赶,大概下午四点就能到北城。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先别回家,等我到了,我和你们一起过去……” 欧阳勋听得瞠目,“不就是赵斌知道了嘛!没这么严重吧?” 静宜郑重道:“不管赵斌想干什么,我必须在场。我不能让他乱来……” 通完电话,欧阳勋悻悻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清清嗓子,又叹口气,对思瑞说:“哎,你得提前回家了,你妈正在飞奔过来的路上。” 思瑞早就听明白了,“因为老赵要来?” “可能。” 离别骤然将至,两人都有些沉默。 思瑞忽然说:“勋叔,你刚才说错话了。” “哪句?” “虎毒不食子那句。我爸不是来吃我,是来吃你的。” 欧阳勋咧咧嘴,其实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不怕赵斌,但静宜语气中传递过来的焦虑和那种急于澄清的态度令他不是滋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思瑞又说:“你有没有觉得,老赵其实很妒忌你?” 欧阳勋哼一声,“妒忌我?有这必要么?” “你比他家境好,学习也好,轻轻松松就考上了重点高中,然后又进了全国著名的大学,这些都是他没有的。” “可他有钱啊!” “那也是因为受了你的刺激才有的。老赵一直想超过你,所以才会不断奋斗,他经常跟我说,什么都会坑人,但努力不会,他很努力,终于有了今天——勋叔,你有没有想过再反超他?” “谢谢抬爱,我没他那本事。” “哦,还有一点,他妒忌妈妈对你的态度。” 欧阳勋望着冰场,眼神没什么焦点,“呵呵,又是你瞎琢磨出来的吧?” 思瑞说:“我亲眼看见的——每次妈妈一夸你,老赵脸上那表情,哎哟,酸得都能滴醋下来,而且事后准得找茬跟妈妈闹一场,不过这几年,妈妈越来越不把他当盘菜了……” 欧阳勋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他转过头来,用胳膊肘轻轻碰碰思瑞的手臂,“哎,说实话,你对老赵就没一点父女情义么?” “有啊!”思瑞仰头望着天花板,“等他将来老了,身边没一个肯照顾他的人,我就会隆重登场,陪他欢度晚年…….” 欧阳勋听乐了,“嗯,孝顺是真孝顺。” 他站得腿酸,看看表,又算了算时间,“再过三个小时你妈就到了,咱们来不及去远的地方,干脆再去看场电影怎么样?” “行!” 思瑞的玉米汁已经喝光,找垃圾桶把空杯扔了,又蹦蹦跳跳回来,亲热地挽住欧阳勋的胳膊,两人一起去找影院。 “勋叔,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老了,谁来照顾你?”思瑞循循善诱问。 “去敬老院啊!只要有钱,找护工不就解决了?” “护工只会解决你吃喝拉撒的问题,不会陪你聊天,也不会陪你看电影。”思瑞顿一下,“如果你和我妈妈在一起,将来我就可以一并照顾你了。” 欧阳勋笑道:“你不是要照顾老赵么?” “你俩又不会同一天老的,老赵比你大好几岁呢!” “也没大多少。再说,我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晚年幸福就强行去拆散别人吧?” “可我觉得妈妈和惠叔叔就算结了婚,将来也长不了。每次我问妈妈她为什么选惠叔叔,妈妈老说因为他们交往三年了,你听听,这理由多奇怪,就因为交往了三年,就非结婚不可吗?等妈妈哪天清醒过来,她准会后悔……” “你现在主观性太强,很难说服我。” 思瑞不服气地噘嘴,“咱们走着瞧!” 这个时间段影院放映表上只有两部片子可选,一部两人昨天已经看过,另一部是文艺片,其它电影都要等一小时左右。欧阳勋征求思瑞的意见,思瑞说不想等,他就选了那部文艺片。 片子节奏慢,镜头不断闪回,看得欧阳勋哈欠连天,思瑞也不像昨天那样全神贯注了,心不在焉盯着屏幕,却时不时歪过头来和欧阳勋说悄悄话。 “你确定老赵是来找你的吗?” “不知道啊!”欧阳勋总算找到机会婉转地抱怨一下静宜了,“但你妈很紧张,好像老赵会拿刀过来劈了我似的,我又没干杀人放火的事。” 思瑞撇嘴,“看见没有,我就说我爸妒忌你……” 欧阳勋哼一声,“也可能是他恼火你妈瞒着他呢?” “我能肯定我妈没把我的下落告诉过老赵,但老赵生气的关键不在这儿。” “那在哪儿?” “关键在于我偷偷跑出来,居然投奔了你。他知道了肯定受不了,同时被前妻和女儿背叛……” 欧阳勋听着她得意洋洋的口吻,又好气又好笑,“赵思瑞你别魔怔了,那是你亲爹!” 思瑞白他一眼,“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哎勋叔,你到底什么立场啊?我明明是在帮你!” 欧阳勋叹口气,“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在帮倒忙。” “你不会是怕老赵吧?” “我怕他干嘛!”欧阳勋说着,瞥一眼思瑞,“咱说正经的,万一你爸真杀上门来,你可别搅浑水啊!尤其这两天你跟我聊的那事,在他跟前一个字都不能提!老赵的脾气你知道的,我虽然不怕他,但也烦跟他再有什么瓜葛。而且万一交火,还得把你妈也扯进来,你妈这么紧张,不就是怕老赵来惹是生非吗?” 他后面那句话显然起了作用,思瑞托腮思考了几秒,点头说:“我看情况吧,如果老赵真来了,尽量想办法让他赶紧走。” 欧阳勋咧嘴笑,“这就对了!”又指指屏幕,“接着看吧……演哪儿了?” 过一会儿,思瑞又歪过头来,“那今晚我不能留下来住了吧?” “得看你妈的意思。” “那肯定是不能了。既然妈妈怕老赵闹事,估计接上我就得赶回去……唉,我行李还没理呢!” 欧阳勋错愕,“不是前天就让你理了吗?” “不是没想到会提前嘛!” “你行!”欧阳勋伸手,“握握手吧,咱俩一个德行!” 思瑞嘻嘻笑了会儿,又提议,“这电影我真看不懂,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吧,我想在妈妈到之前把东西收拾好,这样她会觉得我这大半个月待在北城没浪费,至少把懒病给治好了。” “考虑周到——走吧!” 回家路上,欧阳勋又接到静宜电话,她抵达北城了。 “欧阳你们在哪儿呢?我过去找你们……” 欧阳勋忙道:“你还在机场吧,我马上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已经打到车了,还是我去找你们好了。” “那你直接去我家吧,我和思瑞也正要回家,你把我发你的地址给司机看一眼,朝阳里小区很好找的。” 静宜放心了,笑着说:“行!我们待会儿见!” 第56章 No.56 不速之客•★ 回到小区,欧阳勋在地下车库停好车,带着思瑞乘电梯上楼,顺便提醒她,“你收拾起来手脚得麻利点儿,时间可不多了。” “你不能帮帮我吗?” “不能!万一让你妈看见,你好好表现的愿望不就落空了嘛!” “我觉得吧,你不是因为这个不肯帮我,你是因为懒。” “哈哈!看破不说破嘛!” 电梯停在二十层,两人说说笑笑走出来,笑声立刻像被刀劈了似的断开——前半段笑声还在空气里飘荡,后半段已不知去向。 赵斌站在欧阳勋的公寓门口,双手叉腰,虎虎生威,像一尊门神,冷冷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思瑞愣了一下,随即抛下欧阳勋扑向赵斌,“爸爸!” 欧阳勋心里那个恨啊,这无情无义的小妮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谁跟前演戏呢! 赵斌勉强给女儿挤出一丝笑容,“思瑞,在外面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给爸爸来个电话?” 思瑞嘟哝,“我忙呗——勋叔天天给我布置一堆作业,还要干家务呢,忙得我起早贪黑的!” 欧阳勋一口血涌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吞回去,努力保持正常表情走近那父女俩。 赵斌脸色一沉,反问女儿,“那你还赖在他这儿?” 思瑞嘻嘻一笑,“因为勋叔也对我好啊,他每天监督我写作业,给我做饭,还陪我爬山看电影呢!” 赵斌本来满腔怒火蓄势待发,听了女儿的回答却又发作不得。他除了定期接思瑞吃顿饭,在买东西上表现大方外,就没陪女儿好好玩过。 欧阳勋掏钥匙开了门,彬彬有礼将父女俩让进屋,自己跟在赵斌身后进门,用很随意的语气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你这里是什么秘密机构吗?”赵斌冷哼,“想来还怕打听不到?” 他正要往客厅走,被思瑞一把拦住,从鞋柜里取了双拖鞋递过去,“爸爸,你换双鞋吧!地板是我早上刚擦过的。” 赵斌只得接在手上,不情不愿换了鞋,一边往地板上瞟,“思瑞,你在家也这么能干吗,没听你妈提过啊!” 思瑞笑着说:“嗯,在家确实很少动手,活儿都让妈妈抢着干了。” 赵斌半真半假地指责欧阳勋,“你是不是把我女儿当钟点工用啦?” 思瑞抢在欧阳勋前面向父亲解释,“不是!我和勋叔分工的,我负责擦洗,勋叔负责做饭。勋叔又不是我妈,没必要宠着我。” 欧阳勋都懒得跟赵斌理论,只礼貌性地问:“想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赵斌也不客气,“咖啡,有吃的最好,中午在飞机上塞了几口猫食,然后赶过来等你们到现在,又饿又渴。” 欧阳勋用咖啡机快速制了杯美式,又拿了块前天烤的小松饼,放微波炉里加热了,端出来给赵斌。 思瑞正倚在父亲身边给他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我们住在这栋别墅里,晚上很风凉,空调都不用开……你看这座亭子,是不是很漂亮?” 赵斌接过咖啡和松饼,连声谢谢都不说,便大口吃喝起来,欧阳勋感觉思瑞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他没有接收,用力抿紧嘴唇,很傲娇地走回厨房。 在厨房,他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站在料理台边闷闷地喝着,一边偷听赵斌和思瑞在客厅里聊天。 “思瑞啊,爸爸一直想问你,怎么无端端就离家出走呢?是不是和妈妈吵架了?” “也不算吵架,就是上次蒋老师叫家长,我让你去了没告诉妈妈,后来让妈妈知道了。” “她骂你了?” “没骂,批评了我几句。” “那你也不该为这点小事就赌气啊,知道我和你妈有多着急?”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爸爸,你看这些花灯漂不漂亮?我和勋叔绕了好远的路才找到那个花灯节,不过真值得。” “嗯,漂亮……明年暑假,爸爸陪你出去旅行好不好?” 思瑞顿了片刻才说:“我和勋叔约好了,明年还到他这儿来。爸爸你很忙的,肯定很难挤得出时间……” 欧阳勋心里的冰块瞬间融化,且融过了头,有点发烫。他很了解赵斌的脾气,思瑞如果不是他女儿,这会儿肯定已经爆发了。 正思绪纷乱,思瑞端着餐具走了进来。 赵斌果然是饿极了,瞬息之间就把咖啡和松饼吃了个干净。思瑞娴熟地把盘子和咖啡扔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冲洗。 欧阳勋低声问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干吗说那种话刺激你爸?” 思瑞白了他一眼,“你没看见他刚站门口时那架势吗?好像要吃人似的,我要不拿话压着他点,让他觉得理亏,他早冲你发脾气了……说不定还会和你动手。” 欧阳勋不服气地哼一声,“动手就动手,谁怕谁啊!你爸这些年光养肉不锻炼,肯定不是我对手了。” 思瑞正色说:“我既不希望你挨揍,也不希望他挨揍,怎么说他也是我爸呀!” 欧阳勋一口气喝光咖啡,把手里的空杯也递给思瑞,“劳你驾顺便洗了吧,省得我沾手了。” “您真体贴自己!”思瑞撇嘴接了过去。 欧阳勋用手指轻叩台面,“好吧,我答应你,待会儿不管他怎么发火,我都不跟他动手。” 思瑞咧嘴笑,“勋叔你真好!” 欧阳勋先回客厅,赵斌已经离开沙发,双手又叉在腰上了,来回踱着步,神色烦躁,抬头看见欧阳勋出现,立刻发出质问:“思瑞还小,跑了不吭声也就算了,怎么你也不给我来个电话?” 欧阳勋心平气和解释,“我以为静宜会告诉你。” 提到静宜,赵斌脸色更加难看,又低头走了几步,猛地顿住,语气坚决,“我现在就带思瑞回新吴!” 欧阳勋诧异,“静宜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还是等她来了再说……” “她来不来关我什么事!”赵斌终于爆发,“她压根就不想让我知道!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妈的,我是思瑞的爸爸,我能害她吗?” 思瑞甩着湿漉漉的手走出来,面带错愕,“爸爸,你怎么啦?” 赵斌不由分说,上前拽住女儿,“思瑞我们走!我今天是专门来接你回家的!” 思瑞脸色变了,一边抗拒一边嚷嚷,“我不走,我要等妈妈!妈妈一会儿就到了!” 欧阳勋也劝,“你这又是何必?不就多等几分钟的事,有什么问题和静宜当面说清楚不行吗?”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欧阳勋松一口气,“肯定是静宜来了!” 静宜按门铃时,心跳忽然加速,也不知道这份激动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失而复得的女儿,还是因为数年未曾谋面的欧阳勋,抑或兼而有之? 门开了,静宜的视野里立刻跃入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英俊如昔的面庞,似笑非笑的神情,还有那双温和的眼睛,总是懒洋洋地旁观着这个世界,带着点无所谓和忍让的意味。 对静宜而言,这又是一张添加了陌生元素的脸,被岁月打磨得越发圆润的棱角,笑容里不自知的漠然,眼神中的自我防御因为经年累月强化着,疏离感愈发明显……所有这些因时光而催生的变化,在一瞬间被静宜悉收眼底。 尽管她和欧阳勋如今在微信上每天都有联系,但此刻面对真人,静宜还是感到一股莫大的冲击,几年前乃至十几年前的往事如一盆热水,劈头朝她泼来,浇得她从头到脚都发烫。 这些复杂的情绪在两人谋面的刹那产生,又迅速被克制,如电光火石,一闪而过,之后思绪重回眼前。 “欧阳,好久不见!”静宜微笑着与他打招呼。 欧阳勋只短促地朝她笑笑,算是回应,随即微微蹙眉,低声警告,“赵斌来了。” 静宜一怔之下,好心情被破坏殆尽。 她随欧阳勋进门,果然看见赵斌站在客厅,右手拽着思瑞的胳膊,思瑞显然不从,却挣扎无果,两人脸上都露出气愤的神色。 思瑞看见妈妈,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妈妈!爸爸不让我等你,硬要带我回家!” 这把火扇得静宜瞬间脸通红,甩掉坤包,二话不说,冲上去狠命将赵斌推开,又把女儿搂在怀里,愤愤地瞪着赵斌,“你来干什么?” 第57章 No.57 一触即发•★ 赵斌一看她又变成蛮不讲理的母狮子了,虽然不敢正面迎战,但心里憋着气,嘴上便不肯服软,“我来接女儿,怎么啦?” “女儿我会来接,我都安排好了,不劳你费心!” 赵斌气得原地转了个圈,“哈!不劳我费心?你都安排好了??你把思瑞往外面一扔就是二十多天,我几次三番问你你都不告诉我。你来接女儿,饭店上上下下全知道了,唯独把我排除在外!你这算哪门子安排?你是不是忘了她还有个爸爸了?” 思瑞躲在母亲怀里说:“出来玩是我的主意,你别怪妈妈……” 赵斌不理女儿,瞪着静宜吼,“思瑞才多大?你怎么能由着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出了事谁负责?她是我的命根子,万一有个闪失你拿什么赔我!” 静宜虽然为了女儿很能拼,到底还是讲理的人,被赵斌一番理直气壮的质问逼得接不上话,心里又气又急,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欧阳勋在一旁听不下去,插嘴怼赵斌,“你跟静宜谈什么负责不负责的?她对孩子够好了!最不负责的难道不是你吗?想负责当初就不该在外面养女人,闹到离婚的地步……” 赵斌的脸一下子变得黑红黑红的,是彻底被激怒了,新仇旧恨全涌上心头,转过身来,炮口对准欧阳勋开始发动猛烈轰击。 “欧阳勋,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别以为你现在什么样我不清楚!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成天交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我问你,你把我女儿藏在家里想干什么?” 欧阳勋脸都绿了,眼前一阵发黑,哆嗦着嘴唇问:“赵斌,你说这种话出来还是个人吗?” 静宜见欧阳勋气得不轻,元气立刻又回到身上,她松开思瑞,再度朝赵斌冲过去,把他使劲往门口推,“赵斌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紧走!要不然我报警了!” 赵斌一边躲让一边对前妻吹胡子瞪眼,“静宜你让开!话没讲清楚我不会走的——欧阳勋我告诉你,思瑞是我的女儿,你再动歪脑筋也没辙!” 静宜气得跺脚,“你到底走不走?” 眼见她纠缠个没完,赵斌一烦躁,伸手把静宜往旁边扒拉了一下,也没使太大劲,然而静宜没提防,猛然往旁边一个趔趄。 思瑞惊叫:“妈妈小心!” 静宜及时抓住桌子的一角才免于摔倒。 欧阳勋的脸倏然阴沉,“赵斌你可以啊,多年不见,敢对女人动手了?” 赵斌怒气冲冲地挽袖子,冷笑着问:“怎么着,想打我?还是又想砸我办公室?” 欧阳勋被激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把承诺思瑞的话全抛脑后了,也作势挽起了袖子。 “打你我还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哈!少放大话,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靠近到鼻子对鼻子的距离。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分秒之间兄弟俩就已扭住对方的胸口,四只手紧绷绷交错着,呈互相钳制之势。 静宜吓得气都不生了,手足无措地叫唤,“你们干什么!赵斌,赵斌你别发神经!欧阳,你能不能先松手……” 两个男人谁也不理她,只死死瞪着对方,眼睛里无不杀气腾腾,似乎都在找一个制胜秘诀,以便突然发动进攻。 紧张的气氛没维持几秒,被他们忽略的思瑞猛然发出厉喝,“你们敢动手,我就跳下去!” 三个成年人同时回眸,只见思瑞打开了窗户,坐在窗台沿上,两只脚晃荡着,脸上却是痛苦的神色。 静宜见状差点没崩溃,急忙向女儿扑去,“思瑞你快下来!” 思瑞尖叫,“妈妈你别过来!” 欧阳勋和赵斌慌忙松开对方,脸上的怒火也都不翼而飞。 欧阳勋先向思瑞道歉,“是我不好,没遵守诺言——思瑞,你能不能先下来?你这样会吓着大家的。” 赵斌也努力挤出笑容,“思瑞,我和欧阳叔叔闹着玩的,你别当真,快下来吧,看你妈腿都软了……” 思瑞坐在窗台上眼泪汪汪,神情却很凶恶,目光直视父亲,愤怒控诉,“赵斌你别气势汹汹的!你说勋叔叔没资格批评你,难道你就有资格批评妈妈了?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命根子!如果你真把我当命根子,就不会为了要个儿子背叛妈妈!” 赵斌有火发不出,只能讪讪地嘟哝,“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以后你也别在外人面前吹嘘,说我学习优秀是因为你的基因——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能有今天全是因为妈妈,因为她爱我,全心全意包容我!我在外面遇到不开心的事,想到妈妈一定会安慰我支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有个超级爱我的妈妈,这就是我认真学习的全部动力!而你呢?我生病发烧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想要爸爸陪我的时候你在哪里?” 静宜使劲捂住嘴,却还是哭出了声。 赵斌完全失去了来时的气焰,垂头搭脑说:“思瑞,都是爸爸的错,爸爸对不起你……” 思瑞冷冷道:“你走吧!我会和妈妈一起回家。还有,以后如果你再对妈妈没礼貌,我就不认你是我爸爸了!” 赵斌灰头土脸,知道再闹下去已无任何意义,他僵了片刻,挪到门边,扭头又望一眼前妻和女儿,这才拉开门,黯然离去。 静宜把女儿从窗台上抱下来,使劲亲了亲她的脸蛋,又将她拥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眼泪仿佛止也止不住。 欧阳勋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走开,让母女俩单独待一会儿。 等心情平静下来,思瑞问静宜:“妈妈,我们今天就回去吗?” 静宜反问:“你还想留下来住吗?” 思瑞想了想说:“还是回家吧。我打扰勋叔这么久,今天还闹出这种事,怪对不住他的。” 静宜点头,“那我这就订机票。” “好的,我去收拾行李。” 静宜在客厅打电话给订票中心,直飞新吴的只有晚上十一点多的航班,她觉得太晚了,而且也担心会和赵斌坐同一个回程航班,便转而订了八点二十分飞上海虹桥的那班,到上海是晚上十点半,之后是约车回新吴,抑或在上海住一晚再走,她可以和思瑞在飞机上慢慢商量。 订好机票,静宜转过身来,却见欧阳勋站在客厅和小房间交界的区域,手在裤兜里插着,也不知在那里站多久了,视线与静宜稍一相触就转开了,神情中泄出几分落寞。 静宜握着手机,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刚刚在客厅里上演的那出闹剧,令她在欧阳勋面前倍感羞愧。 还是欧阳勋先开口,“思瑞刚刚说,你们今晚就回去?” 静宜忙道:“对,我订好机票了。” 欧阳勋用拇指蹭了蹭额头,似乎在和什么较劲儿,不过最终还是放松下来,笑笑说:“那一起吃个晚饭再走吧!” 他笑容里有某种东西,令静宜的心瞬间变得柔软。 那是冷静过后,对自己的冲动举止感到不可思议且不愿再提的意味。类似的笑容静宜不止一次见过——他为她出头挨揍后在校园重逢时,她离婚一年后两人在家宴上邂逅时。 只要他向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静宜就明白,这件事在他心里就算过去了,不用道谢,也不必再提。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自信的解读,但她就是知道。 静宜便也回以一笑,“行!我请客,但地方得你来选。” 第58章 No.58 告别•★ 思瑞来找欧阳勋时,随身只带了个背包,走时则添了个硕大的行李箱,里面装着欧阳勋给她买的衣服、书本和各种用剩下的日用品。母女俩在客厅说话的当儿,欧阳勋把给思瑞买的零食也打了包,悄悄塞进行李箱。 静宜想把欧阳勋为思瑞花的钱都还上,才提个头,欧阳勋就绷脸了,她只能识趣地闭嘴,心想他将来总会再结婚的,到时自己一定给他封个特别大的红包。 傍晚五点,三个人出门找饭吃,静宜把思瑞的行李也捎上了,等吃过晚饭,欧阳勋会直接送她们去机场。 等电梯时,思瑞站在中间,欧阳勋和静宜站她身后,一左一右,紧拥着她。三个人的身影被框在电梯门的不锈钢镜面中,看上去颇为和谐。 静宜没多想,思瑞却朝“镜子”里的欧阳勋瞟了眼,意味深长的,欧阳勋接收到了,心里又泛起一丝不自在,后退一步,隐在思瑞背后,打散了这一幕温馨的组合。静宜扭头看思瑞时,不懂她为什么把嘴撅得老高。 电梯上来了,门缓缓启开,一位年轻女子从里面走出来,朝等电梯的三人望一眼,似乎有些吃惊,视线围着思瑞和静宜来回打转,最终停留在静宜脸上,欲言又止。 静宜虽然纳闷,但想到这应该是欧阳勋的邻居,还是礼貌地朝她笑了笑。 思瑞忽然对那女子说:“阿姨,我来勋叔这里度假的,今天妈妈来接我回家了,我们都不是坏人。” 女子脸蓦地通红,一句话没说,落荒而逃。 静宜问思瑞,“她是谁呀,你认识?” “嗯,住勋叔隔壁的。” 欧阳勋在后面慢条斯理向静宜解释,“前两天就是她报的警。” 时间紧张,欧阳勋就在小区附近挑了家中餐馆。 思瑞和静宜坐一边,欧阳勋坐他们对面,思瑞朝两人看看,问:“谁点菜?” 欧阳勋说:“让你妈妈点吧,她做餐饮的,点菜肯定比我强。” 静宜笑着推让,“你不是经常跑客户吗?点菜水平一定不差的,再说今天我请客,还是你来点比较合适。” 欧阳勋就把菜单捧在手上,“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拣贵的点,别替我省钱。” 欧阳勋朝她瞟一眼,“当了老板果然不一样,财大气粗啊。” 静宜抿唇笑。 思瑞把脑瓜靠在母亲肩上,语气亲昵,“妈妈,勋叔说你初中的时候特别害羞,都不敢和男生讲话,是不是这样啊?” “是吗?”静宜眨着眼睛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内向是肯定内向的,但也不至于不敢和谁讲话吧?” 欧阳勋闻言,立刻反驳她,“那时候我就坐你前面,哪回不是我先和你说话,你有主动找我说过话吗?” “我……好像没什么事要找你。”静宜笑容里有几分腼腆,“你要是成绩差一点,我或许还可以找你诉诉苦,可你每次考试都遥遥领先,让人看着就害怕。” 欧阳勋放下菜单,认真与她计较起来,“那你为什么穿过一条走廊去找沈立军问物理题?难道我的物理水平不如他?” 静宜蹙眉笑,“有吗?我真不记得了……就算有,也就一两次吧?” 欧阳勋不依不饶,“何止一两次,光我看见的就有四次,还有我没看见的呢?你明明离我近,却去找沈立军请教,是嫌弃我还是怎么的?” 静宜看出欧阳勋是在开玩笑,笑容更加明艳,“好吧,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思瑞也不靠着母亲撒娇了,手撑在桌上,脑袋回来回去,兴致勃勃看两人斗嘴,五官兴奋得快飞起来。 “虽然这个道歉来得迟了些,但看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接受了。”欧阳勋说完,满意地重新拿起菜单。 “妈妈!”思瑞眉飞色舞地总结,“你现在知道勋叔为什么学习比你厉害了吧?因为他记性好呀!你早就忘记的事他到现在还记得牢牢的。” 静宜摸摸她的后脑勺,眼眸中流光溢彩,“那你以后好好向勋叔学。” “妈妈你又错了,记性好是学不来的,是天生的……” 说笑间,欧阳勋已经点好菜,静宜把点单拿过去瞧了眼,又添了道店里的招牌菜“广式烧鹅”,这才交给厨房去料理。 思瑞喝了几口饮料,嚷嚷着要上洗手间,也不要静宜陪,一个人跑了。 只剩下静宜和欧阳勋单独相对,似乎因为这场面猝不及防,彼此都不知该怎样延续刚才其乐融融的气氛,青黄不接之间,突然冷场。 两人的视线都转向别处,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专注而凝重,似乎视野里有什么大事正在发生,但其实不过是些来来往往的食客而已。 被静宜盯着的某位客人突然扭过头来,纳闷地朝她看了看,静宜顿时发窘,慌忙收回目光,不期然撞上欧阳勋不知何时悄悄挪到自己脸上的视线。 对视之下,两人均是一怔,欧阳勋先笑了笑,静宜便也跟着笑了,微妙的尴尬立刻遁于无形。 或许是刚才聊到了初中的回忆,静宜觉得欧阳勋眼神里熟悉的味道比初见时浓了几分,温暖中带一点点沉思,一如过去几年在酒席上她偶尔捕捉到的一样。 静宜总算找到可说的话,“欧阳,这阵子你对思瑞尽心尽力的照顾,我知道说多少遍谢谢都抵不了,但还是要谢谢你!” 这庸常无害的话题令欧阳勋的神色瞬间自然起来,他问:“明年思瑞如果还想来,你让她来吗?” 静宜不假思索,“当然!前提是你不觉得麻烦。” 欧阳勋笑道:“我一个人过日子有什么麻烦的,思瑞来了之后我的生活也热闹多了,和孩子在一起,感觉挺有趣的。” 静宜踌躇一下,还是说:“赵斌的事很对不起,是我想得太简单,没处理好,他说的那些混账话,你别放心上……” 欧阳勋敛笑道:“你没必要替他道歉,我认识他的时间远比你长,他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清楚?只要思瑞没事,别的都没什么。” 静宜心里一暖,朝欧阳勋感激地笑了笑,“我根本没想到思瑞会跑来找你,也幸亏她还想到要找人求助,又恰好找到了你,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欧阳勋的脸不知怎么突然有点红,淡淡的一层粉色自耳根泛起,还没蔓延开来便已退潮,静宜想,八成是自己眼花了。 “本来答应帮你问问思瑞,咳,关于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欧阳勋吞吞吐吐地解释,“可惜没来得及……” 静宜忙说:“没关系,我都没想到她会和你这么处得来,她说在你这里过得特别高兴,真的,已经远远超出我的期望了。欧阳,这是你第二次救她了……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还得清……” 想起前尘往事,静宜蓦地鼻子一酸,嗓子也有些哽咽。 欧阳勋愣了一下,笑道:“怎么越说越沉重了?” 静宜抽了张纸巾揩眼泪,不好意思地说:“三十岁以后老有人夸我坚强,我还以为自己真的坚强了呢,可是想到从前那些事,还是会觉得心酸,唉,天生的性格,改不了了…….” “静宜,”欧阳勋望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没欠我什么,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如果时间倒回去,过去那些事再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就像你说的,天生的性格,很难改变了。” 静宜脸上的泪痕拭干了,抓着洇湿的纸巾平复情绪。菜忽然上得快起来,一道又一道,把长方形的桌子填满了。 思瑞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回来,喜气洋洋落座,“哇!大青蟹哎!妈妈你帮我剥蟹腿好不好,我要吃蟹腿。” 欧阳勋用公筷夹了两个蟹腿放她盘子里,“服务员已经把蟹壳都敲碎了,你自己掰开来吃吧,你都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蝌蚪,老想着找妈妈。” 静宜笑说:“没事,我来……” 手刚伸出去,就被欧阳勋拨了回来,盘子里还迅速多了一块蟹膏。 欧阳勋对她说:“你好好吃自己的吧,思瑞已经会做很多事了,别再把她当三岁宝宝,否则将来她去外地上学,你在家会坐立难安的。” 静宜本以为思瑞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只是对欧阳勋做了个鬼脸,语气欢乐极了,“勋叔你不要这么早戳破我嘛,等我回去就没法偷懒了!” “我是不希望你明年过来的时候,擦地板又叫唤累……” “哼!明年我会先和你谈好条件再过来,第一条就是不再擦地板!” “想得美!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静宜笑着听两人斗嘴,不难想象他们平常生活是怎样的情形,一种温馨中隐隐含着遗憾的情绪从心底悄然生出。 这就是她曾经梦想过的场景吧?思瑞有个值得信赖的父亲,她可以和他撒娇、斗嘴,无所顾忌地说笑,像个真正烂漫的小姑娘。 心头那股暖流一下子冲到鼻息,凝成热泪,想要夺眶而出,但静宜使劲忍着,保持微笑听两人说笑,直到酸楚退潮,她也随着他们真正开心起来。 在机场,欧阳勋和思瑞难舍难分。 思瑞说:“勋叔,有空你回新吴来找我玩吧!我周末都在家的。” “好,有空我会考虑的。” “那咱们拉钩吧——今年年底前你一定要回来!” 思瑞伸出手指,欧阳勋却没有。 “这个我没法承诺,工作上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 静宜明白欧阳勋的顾虑,忙把思瑞拉过来,“别逼叔叔,回不回来是他的自由,你想他可以给他打电话。” 思瑞掩饰着失落,懂事地点了点头。 静宜对欧阳勋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吧!” 欧阳勋点头,目送母女俩往机场内走。 静宜一手搂着思瑞,一手拉着行李箱,刚要踏进玻璃门,忽然听见欧阳勋在身后喊,“等一下!” 母女俩驻足回眸,欧阳勋飞奔了过来,朝静宜看了眼,视线又转到思瑞脸上,不再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眼眸里难得涌出毫不掩饰的真诚。 “思瑞,有几句话忘了和你说。” 思瑞期待地望着他。 “你刚来我家的时候我矛盾过,怕生活被打扰,也怕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自由。”欧阳勋停顿,目光温柔如水,“但事实上,你让我过了一个很特别的夏天,让我觉得很充实也很开心……赵思瑞,谢谢你来找我。” 思瑞虽然没有得到期待的承诺,但脸上还是绽开了笑容,“勋叔,别忘了我给你的建议,一定要好好考虑哦!” 静宜发现欧阳勋俊朗的笑容里含着明显的窘意,她没问那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交易,心里惦记着航班时间,再次向欧阳勋挥手道别,而欧阳勋的目光迟迟没朝她看过来。 ——上部完 第59章 No.59 扫除障碍•★ 静宜一推开服装店的门,就听见米洛大呼小叫,“墙缝!它钻墙缝里去了!” 手执马桶刷的月之立刻对着墙缝某处一通猛刷。 静宜走过去问:“在找什么?” 米洛脸上露着惊恐,“蟑螂,好大一只!” 月之恼道:“这东西坏透了!耍了我们小半天,总算被赶到这个洞里,结果它装死不肯出来,总不至于老在这儿守着它吧!” 米洛捂住胸口说:“还是不要出来了,出来更可怕!刚才我赶它的时候,它居然晃着触须朝我冲过来,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静宜淡定地问:“有热水吗?最好是刚烧开的。” 米洛忙说:“有的!” “去倒一杯来。” 须臾,静宜接过米洛手上的水杯,往墙缝里一浇,原来还不时抖动的蟑螂屁股彻底静止了,静宜找了根细木棍把蟑螂捅出来,让米洛扫进垃圾袋装好,扔出了店门。 心腹大患一除,两个女人不吝赞美之词,猛夸静宜,静宜笑道:“你们要是到餐馆里去干一个月活,准能对蟑螂免疫。” 月之拉她坐下喝茶。 静宜问:“小毅的画展怎么样了?” “日子定好了,十月六号,正好国庆假期,客人过来看展时间上方便些,周弘在设计请柬呢!” 静宜趁势说:“那天中午到蒲公英吃饭吧,我开个包间,再把于晴叫上,就当提前给小毅庆生了。” 月之面露歉意,“静宜,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周弘的意思是,生日我们三个人自己吃顿饭就行了,连老人都没打算请。你知道社交对小毅来说压力有多大的。” 静宜忙道:“没事没事!你们怎么舒服怎么来,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不在乎这些形式。” 月之抓起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又松开,“对了,早上于晴还来我这里坐了会儿的。” 静宜问:“她和陈子辉谈了至少五六回了吧,还没谈出个结果来吗?” “两个人心里都有气,又涉及财产和孩子,肯定寸步不让的。不过于晴手上有照片和开房记录,底气也足了,用不着再怕陈子辉。而且她现在每次谈判都会带律师在身边,不会吃亏的。”月之忽然叹息,“有时候想想,婚姻真是个累人的东西。” “你和周哥不是挺好的?” 月之苦笑,“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静宜面露困惑,但没贸然相问,倒是月之主动说了,“周弘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 “啊,不严重吧?” 月之低声说:“背上长了个肿块,挺大的,我找医生咨询了下,说最好能去做个检查,有必要的话,可能需要动手术去掉,如果转变成恶性的会很麻烦。可是周弘不肯,我劝了几次,差点和我翻脸。” “他是害怕吗?” “嗯,他很怕体检,担心会检出什么大毛病,像他父亲那样,体检前一切好好的,体检查出来是癌,去得非常快。” 静宜很能理解周弘的心情,“你别怪周哥,他不是胆小,是担心你和小毅。不过有病还是要看的,你好好和他说吧。” 月之点头,转而问:“思瑞快开学了吧?” “是啊!后天去学校报到,今天下午和同学看电影去了。” “八月份看你忙得够呛,把思瑞带来带去的,我都不好意思约你喝茶,没想到你今天突然会来。等孩子开了学,你也可以喘口气了。” 静宜说:“是我自己瞎忙。思瑞回来后比从前勤快了不少,衣服也不要我洗了,吃过晚饭还抢着洗碗呢!” “哎哟,看来在叔叔那儿没少干家务。”月之笑,“是不是那位叔叔太懒了,小姑娘才会锻炼得这么能干?” 静宜也笑起来,“他们分好工的,两个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还挺好玩。” 她给月之讲起两人在北城的趣事,月之边听边笑,最后叹道:“思瑞要是有个这样的爸爸就好了!” 静宜愣住,一时接不上话。 月之见她尴尬,便没把玩笑开下去,“老赵最近有没有来找过女儿?” 北城最后一天发生的事,静宜都告诉过月之。 静宜摇头说:“没,但给思瑞打过电话,大概是想带她出去玩,思瑞不肯。我问她怎么想的,她居然说,给爸爸一点时间反省反省。” 月之诧异挑眉,旋即又笑,“你这个女儿真是比你厉害多了!” 静宜神色里却含着几分忧虑,“我感觉都有点不认识她了,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月之安慰她,“孩子是这样的,到一个时期会成长得特别快,思瑞又那么懂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很懂事,就是太懂事了。”静宜愁眉不展,“回来这一个月里,不是写作业就是看书,最多玩玩手机,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今天下午的电影都是我催她去看的,回来的飞机上跟我说和叔叔一起去看电影很开心……真想在她房间里装个探头,看看她除了写作业还在干什么。” 月之说:“那不行,让孩子发现会更加叛逆的。” 静宜笑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嘴上说说罢了!” 思瑞的房间门关着。 静宜站在门口,抬起手准备敲门,手指还没落到门上就收回来,她抿一抿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不请而入。 “思瑞,该吃晚饭了。”静宜尽量让语气自然,目光却直奔女儿。 思瑞坐在书桌前,侧身对门,桌上摊着课本等物,手上却分明在摆弄手机,听见母亲的声音,立刻将手机往旁边的文件盒里一撂,继续埋头写作业。大概是因为慌张,她没有质疑母亲不敲门就进来的行径。 静宜走过去,把手搭在椅子背上,“作业还剩多少?” “一篇作文,两张数学卷。” 思瑞离家时没有带走暑假作业,从北城回来后,一直在补写作业,她写作业和吃饭一样,慢条斯理的,而且每天只肯做计划中的那部分,绝不多做。 “马上就开学了,来得及吗?” 思瑞头也不抬,“来得及的。” 静宜小心翼翼问:“你刚才,是不是在跟谁聊天呢?” 思瑞顿了片刻,回:“没谁。”语气竟有些沮丧。 为了能弄清楚思瑞的心思,静宜起过偷看女儿手机的念头,不过思瑞的手机有密码,而且她也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光明。 思瑞见母亲不走,便阖上作业本,起身说:“妈妈,我们去吃晚饭吧!” 她脸上带笑,神色轻松,和刚才判若两人,还亲热地搂住了静宜的肩膀,“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然而静宜反而更担心,现在她可以肯定,思瑞有心事,而且还不是吃喝玩乐那么简单。 晚饭是肉末烧茄子,蒜蓉苋菜,清蒸带鱼和一碗文蛤蒸蛋,夏天容易没胃口,静宜特意把菜烧得清爽些。 “好吃吗?” 思瑞嘴里嚼着,冲妈妈眯眼一笑,“好吃!妈妈做的菜最好吃了!” 静宜也笑了笑,没滋没味地扒饭。 刚回家时,思瑞可不是这么说的,差不多每顿饭,她都要把欧阳勋夸上好几遍。 那时候思瑞能说能笑,心里没有秘密。静宜还以为出走的阴影已经烟消云散了呢!但没多久,思瑞就流露出烦躁情绪。 一开始静宜以为是作业太多造成的压力,后来发现不是,她似乎在期待什么,手机有点动静就眼睛发亮,之后又露出黯然的神色。显然,她期待的东西迟迟没有出现。 静宜试着和女儿沟通,但思瑞什么都不肯说,一天比一天沉默,静宜才着急起来。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欧阳勋,思瑞和他相处了大半个月,说不定她的秘密欧阳勋能有所察觉呢? 她找欧阳勋咨询,欧阳勋却仅仅隔靴挠痒般安慰了她几句,“应该还是出走造成的影响吧,毕竟是她出生以来最惊险的一次经历……过一阵就好了,你别太担心。” 静宜感觉欧阳勋似乎不太愿意再卷进来,当然她没权利指责他,欧阳勋的确对思瑞不负有教育责任。 此后静宜没再为思瑞的事打扰过他。 “明天周六,惠叔叔休息,他跟我说了好几次,想请我们吃顿饭。”静宜观察着思瑞的神色说,“惠叔叔的意思呢,等你一开学就更难找到时间了……当然了,你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 始终沉默的思瑞忽然仰头说:“那就明天吧!” 静宜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反而愣住了。 思瑞刚回家时,惠正民就来看过她,也提过两家人一起吃饭的事,但思瑞的抵触情绪比较强烈,静宜就回绝了惠正民。 “等等再说吧。”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思瑞见静宜不说话,有点诧异,“怎么了,妈妈?” “你……不是在赌气吧?” 思瑞笑笑,“我为什么要赌气呀?惠叔叔诚心诚意请我们吃饭,我们干吗不去?不去不是没礼貌吗?” 她夹了块带鱼放在静宜饭碗里,“妈妈,你不用老是想这想那担心我,就是吃顿饭,又不是考试。” 静宜见她神色自如,也放松下来,“那,一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 “好呀!” 一如既往,依然是静宜带着女儿先到,在餐厅喝了十分钟柠檬水,惠正民才匆匆赶来,一露面就抱歉,“早上去了趟单位,被逮住开了个小会,没控制好时间……思瑞,真对不起,叔叔请你吃饭,结果自己迟到了!” 思瑞说:“没关系惠叔叔,您先坐吧!” 惠正民坐下后,又为另一件事道歉,“本来要带惠轩哥哥一起来的,不过我跟他约晚了,他今天和高中同学有个聚会,晚上都不一定能回家。” 思瑞表现得依然很礼貌,“那就以后再和惠轩哥哥吃饭好了。” 静宜问:“惠轩也要开学了吧?” “对,下周报到。” “你要送过去吗?” 惠正民笑着摇头,“他自己去,男孩子不能太娇惯——思瑞,开了学还是住宿?” “嗯。” “一个人生活习惯吗?” “不是一个人,还有好多同学呢!” 惠正民又笑,“也对,集体生活有集体生活的快乐。你和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有要好的朋友吗?” 静宜事前就清楚,这顿饭主要是为正民和思瑞准备的,思瑞能不能接受正民,就看今天两人聊得怎么样了,所以她一点胃口都没有,紧张地旁听两人交谈,她既担心正民提的问题敏感,惹思瑞不高兴,也担心思瑞回答问题时语气太冲,让正民下不来台。 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正民努力表现得很亲切,而思瑞的言行也很有分寸,点的饭菜又配她胃口,盘子里的食物吃得一点不剩,可谓宾主尽欢。 等思瑞享用甜点时,正民朝静宜扫了眼,开始切入正题。 “思瑞,咱们能聊聊我和你妈妈的事吗?” 静宜一听,刚松弛的神经又绷紧了,赶紧转头看思瑞,思瑞神色平静,向正民点了点头。 “我和你妈妈交往三年了,我们对彼此都很认真,也有结婚的打算,但你妈妈很尊重你的意见,叔叔今天想问问你,是暂时还不能接受呢,还是愿意支持我们?” 思瑞低头不语,静宜担心女儿有情绪,试图用眼神阻止正民,但正民显然很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答复。 “不管你是什么想法,说出来都没关系。如果你不愿意,叔叔还可以等,等你长大些再……” 思瑞缓缓抬起头,“惠叔叔。” 正民戛然而止,望着思瑞,眼里难得也有了一丝紧张。 “妈妈承诺过我,等我成年了她不会干涉我的决定。结婚是你和妈妈两个人的事,只要你们自己觉得幸福就好了,不用顾虑我……我也没权利干涉。” 静宜呆呆的没能反应过来,正民脸上则露出莫大的欣慰。 思瑞又说:“以后我在家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没法多陪妈妈,所以惠叔叔,我希望你们结婚以后,你能多陪陪妈妈,别让她觉得寂寞。”她把目光转向静宜,“妈妈,谢谢你把我养大,为我牺牲了很多,以后我会好好的,尽量不让你操心。” 静宜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正民就给静宜打电话,不无欣慰地感慨,“终于要进入正轨了。” 静宜却有些困惑,为什么结婚的障碍扫除了,自己却没有一点喜悦呢? 未及细思就听见思瑞在外面敲门,她在床上直起腰,“进来吧,思瑞!” 已经换上睡衣的思瑞走进来,把手机递给母亲,“妈妈,手机你收着吧,以后我不用了。” 静宜惊诧,“怎么了?” “没怎么,就要开学了,你不是老说,是时候收收心了吗?” 静宜这才放心,笑着接过手机说:“好吧,我暂时替你保管,等你放假的时候再找我要吧。” 思瑞没接茬,“那我去睡了。” “好,晚安。” “晚安,妈妈!” 等女儿离开,静宜把她的手机打开,这回没有设密码,但里面空空如也,思瑞把所有内容都删了个干净。 第60章 No.60 你幸福吗?•★ 思瑞用大半个月时间强行洗掉了欧阳勋夜猫子的习性,思瑞离开后,他的生物钟还维持着最新版本,一过晚上十点,汹汹睡意便会席卷而来。 和作息一起改变的还有社交习惯。 过去,只要是不出差的晚上,欧阳勋要么约人泡吧,要么找女友消遣,很少能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得住。而现在,即便有人约他,他也觉得意兴阑珊,能推的都推了,宁愿独自在家翻翻书,看看片子。时间允许的话,还会下厨房给自己做顿饭。 他怀疑自己是真的老了,活得越来越像个村里人。不过规律生活确实给他带来不少好处,白天能够长久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面色也健康多了,不再动不动就顶着两只黑眼圈出门。 然而今晚,他却注定要失眠了——已是深夜十二点,他躺在床上一丝睡意没有,边听音乐边发呆。 思瑞回家后,和欧阳勋在微信上仍保持互动,几乎没有一天中断过。 第一个星期聊得最热络,思瑞简直想到什么发什么,有时欧阳勋工作太忙,没时间回复,她也照样会发,好像两人还生活在一起。 欧阳勋自然也很享受这种被人惦记着的感觉,而且从种种迹象推测,他认为赵斌也没得到过如此待遇,这很难不让他暗戳戳生出几分虚荣心来。 尽管思瑞表现克制,但一周里总有一两次,她会向欧阳勋旁敲侧击那个关键问题:有没有拿定主意了,什么时候回来向妈妈摊牌? 起先,欧阳勋用打太极的方式糊弄着,但被催逼的次数多了也难免心烦,感觉小丫头和赵珺梅一样啰嗦,便避而不答,王顾左右言其他,有时干脆不理。 思瑞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渐渐也不高兴起来,发微信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天好几十条减少为十几条,再到后来只剩下一两条日常寒暄语。 突如其来的金属声让欧阳勋吓了一跳,赶紧拿起播放器,切换到下一首歌曲。随机歌单给他推送的是一首缓慢的老歌——从前慢。 欧阳勋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千峰山上的别墅里。缓慢单调的前奏,却如温水慢慢淹过脚踝,让人心绪松弛,倍感舒适,乃至于想把自己交出去。 交给什么呢?回忆?还是某种柔软的情绪?千峰山的夜风从暗处吹来,悄然包裹住他,令他无端生出惆怅。 欧阳勋当然清楚思瑞对自己的失望,也明白她尽管失望,却依然坚持和自己联络,纯粹是因为对他还没有完全死心。如果哪天她不再发消息来,说明她是准备放弃自己了。而他清楚这将是必然结果,因为思瑞的想法太天真,不懂他如今的潇洒是舍弃了太多东西才换来的,一旦回头,不啻于重新钻入他好不容易摆脱掉的桎梏。更何况追求静宜绝非下个决心回头那么简单,他太清楚这件事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今晚,他终于等来思瑞的最后一条微信:“我妈决定嫁人了,我也累了,不想再拦着她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以后我不会再打扰勋叔,但还是希望勋叔一切都好,再见。” 欧阳勋是洗完澡出来时发现这条微信的,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油然而生一股凉飕飕的悔意,至于后悔什么,却又显得模糊,也许是他不敢面对。 他将那条微信读了好几遍,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在客厅来回踱步,宛如一头困兽。连他自己都惊讶,内心的躁动所为何来?静宜再嫁是必然的事,他也早就知情,而思瑞从自己的生活中完全退场也在他意料之中。 可他说服不了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思瑞把一个水晶球般珍贵的机会塞进他手里,而他矜持地把玩了很久,突然有天,“水晶球”从他手里滑脱,碎落了一地。 他终于抓起手机拨了思瑞的号码,希望和她聊聊,或是解释一下什么,不论结果如何,他绝不希望就这样和思瑞失去联系。 拨完号,他把手机按在耳边,心里还在琢磨该怎么起头,却赫然听见了关机提示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思瑞把他们之间交流的大门彻底关上了。 欧阳勋举着手机站在原地发呆,心里空茫一片,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惶惶之感。 当然思瑞的“绝交信”只是欧阳勋今晚失眠的导火线,除了“感情”上的麻烦外,这个八月他在工作上也一点都不平顺。 不顺之一,他手上一个八月初上马的项目临开始前突然换人,强行从他手里转给了同事陈鄂,欧阳勋得到消息后立刻去找上司刘丹宁理论。 刘丹宁两手一摊,无奈表示,“是许总的意思,我也没办法,要不你直接找许总商量商量?” 欧阳勋二话不说,又闯进许青澜的办公室要说法。 许青澜给出理由时丝毫不考虑欧阳勋的感受,“这个项目陈鄂接手比你更合适。” 欧阳勋按捺住火气问:“那么请你告诉我,他哪里比我更合适?” “他有过锂电池企业的工作经验,对制造环境也熟悉……” “我对制造环境也不陌生啊!我还全面系统地研究过锂电池生产流程,我相信由我来做不会比陈鄂差!而且你这样随意换人,就不怕客户有意见?” 许青澜敲敲桌子,“合同是公司跟客户签的,不是你个人跟客户签的,谁合适就派谁去做。公司最忌讳搞个人英雄主义,你别把自己抬得太高!” 欧阳勋一口闷气含在胸口,半天没能吐出来,难怪前几次项目会上,许青澜都拉陈鄂进来旁听,还要自己把细节都交待得明明白白的,他出于警觉,尽量表达得很简洁,无奈许青澜也是内行,犀利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来,由不得他含糊其辞。一来二去,项目的核心内容都被陈鄂掌握了。 许青澜强硬的态度让欧阳勋明白,自己再纠缠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离职,而他根本无此打算,谈判失利便成了注定的结果。 不顺之二,丢了项目不等于可以白领薪水吃闲饭,很快,海迅的仓储管理改善方案被转到欧阳勋手上。 BSK与海迅迄今合作过三次,谁都知道海迅的项目负责人李昭是个非常难缠的主儿,可谓“臭名昭著”,简单来说,就是对你提供的菜单不感兴趣,注意力全放在你后厨的秘密上,以能挖到标准价值外的东西为乐。 每合作一次,就会有一位BSK方的员工跳槽,通常都是项目中途愤而离去的,能坚持下来的不死也会脱层皮。原老板刘明恩为了降低跳槽率,曾与下属口头约定,凡海迅发来的单子,由咨询部四个小组轮流接手,所谓有难同当,公平合理。 而海迅的第一个项目就是欧阳勋带队去做的,按说这次该轮到四组接,欧阳勋好不容易才把其中的原委向许青澜表达清楚,却遭到许青澜的反驳。 “这算哪门子约定?我们的工作当然是以客户为主,谁合适就让谁去!你跟海迅合作的时间最长,客户反馈也最好,当然得由你去!你不想接也行,立马辞职走人!” 欧阳勋发了狠,死啃李昭这块硬骨头,蹲在海迅大半个月,中间一趟家都没回过,陪着李昭指哪儿打哪儿,总算把棱角磨平,自己也累得半死。 刘丹宁虽没多少实权,但对欧阳勋所受的委屈以及他对部门的贡献心里都门儿清,他没胆子在许青澜跟前为欧阳勋说话,可也绝不想欧阳勋真的辞职走人,能做的就是给欧阳勋当情绪垃圾桶,隔几天就主动送上去给他用一次。 八月底项目告一段落,欧阳勋终于可以休两天假,只等九月初再回海迅做个总结报告就能完美收官。 他返家当日,刘丹宁组织了个小组饭局为他接风洗尘,并由着他在席上发尽牢骚,饭后又自掏腰包请大伙儿陪欧阳勋喝酒唱歌。 在KTV包厢,欧阳勋红着一张关公脸坐在笑意盎然的同事中间,一遍遍推开热情递上来的话筒,他的精力全在饭桌上发泄完了,这会儿只想倒头睡觉。而重新置身热闹,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心思涣散,难以聚拢,仿佛坐在此间的只是一个躯壳,灵魂却游离在外,怯怯地向他发出疑问:眼前这种看似轻盈透明实则依然是蝇营狗苟的生活,确实是自己想要的吗? 思瑞的问题紧跟着跃入脑海:勋叔,你幸福吗?真的快乐吗? 第61章 No.61 和解•★ 思瑞升初二了,开学前两天,赵斌给静宜打电话,希望思瑞返校时自己能来帮忙,顺便和女儿聊聊。 毕竟是思瑞的亲生父亲,静宜不愿他俩关系一直这样僵着,趁整理衣物时向思瑞发牢骚,“东西太多了,咱俩可能拿不了吧?” 思瑞看看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包,想了想说:“那就少带点吃的吧。” “那不行,省什么也不能省你的口粮!”静宜顿一下,试探,“不如,明天早上让爸爸来帮忙好不好?” 思瑞不语。 “你不会一直不理爸爸了吧?” 思瑞咬唇,支吾着说:“那天我对他讲了很多难听的话,再见面……总觉得怪别扭的。” 原来是担心这个,静宜放心了,劝道:“你要是这么想,就该尽早和爸爸见面,等见了面说上几句话,我保管你们什么尴尬都没了,这种事吧,越拖别扭得越厉害。” 思瑞低着头,还是没表态。 静宜走过去搂住女儿,柔声说:“以前爸爸不清楚你怎么想的,一直以为和你之间没什么问题,那天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爸爸也明白你是怎么看他的了,他后来跟我说,觉得对不起你。” 思瑞趴在妈妈怀里,温顺得像只小猫。 静宜又说:“爸爸确实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他还是爱你的,我想你心里也是爱爸爸的对吧?因为爱,才会有怨气。” 思瑞偷偷吸了下鼻子,静宜感觉胸前有些濡湿,她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我希望你和爸爸恢复关系,不是为了将来要去靠他什么,是因为你很难割舍对爸爸的感情,这是天性,谁都躲不开的。爸爸也一样,这一个月见不着你,他特别难受,跟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说很想你……思瑞,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没办法改了,但将来会怎么样,这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妈妈希望你对人对事都豁达一些,尤其不要把怨恨藏在心里,那样你会很不开心,身边的人也会跟着不开心。妈妈很高兴你那天把心里话都说出来,说出来了你自己也舒服是不是?” “妈妈……”思瑞抱着母亲哭起来。 静宜没想到一贯懂事的女儿也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同时又觉得欣慰,思瑞终于学会把情绪宣泄出来了。 她没再说话,用纸巾给思瑞拭泪,直到她哭痛快了,情绪慢慢平复。 “如果让爸爸来帮忙,”思瑞垂眸,还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想再带两双鞋子去学校。” 静宜揉了揉女儿的脸,笑着说:“没问题,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我一并给你打包了……” 赵斌一大早就来敲门,手上提着两大包东西,静宜一边让他进门,一边皱眉说:“不是让你别买什么了吗?要带去的东西已经很多了,宿舍里根本放不下。” 赵斌好脾气地笑着,“没事!你放家里,以后慢慢给她送,都是她爱吃的……思瑞呢?” 问起思瑞时,语气鬼鬼祟祟,很是忐忑。 静宜还没说话,思瑞便从卫生间闪身出来,嘴里还插着牙刷,含混不清嘟哝,“爸!你来这么早干吗?我早饭还没吃呢!” 赵斌一见女儿,整个人都从沙发上弹起来,欣喜不已,“我不是怕你们忙不过来嘛!不急不急,你慢慢来,我等你!哦对了思瑞,爸爸又给你买了双新鞋,也是ECCO的,一会儿你试试合不合脚?” “谢谢爸爸!!” “嘿嘿!这孩子,跟爸爸还客气!” 父女俩几句话一聊,先前那些恩怨便于无形中消散了,静宜微笑着,心里掠过淡淡的欣慰,思瑞果然长大了,能不露声色处理棘手问题了。 她给赵斌倒了杯热水,问:“早饭吃了吗?” 赵斌大口喝着水,惬意地说:“在早点铺买了俩包子,来的路上塞下去了。” 静宜知道他在吃的方面一向粗糙,胃也不太好,便说:“我煮了粥,要不要来一碗?” “如果不麻烦的话……” 静宜笑,“你什么时候说话也斯文起来了?” 赵斌挠挠头,竟露出一丝腼腆之色,“唉,当了十来年爹,忽然发现自己不合格,怎么做都不对……” “以后别那么自以为是,总想让别人跟着你的意见跑。” “我懂我懂!”赵斌频频点头,“这回一次性长够记性了!” 静宜把早点摆上桌,三个人围在一起喝粥,吃烤得喷香的吐司和煎蛋。 赵斌难得吃个饭安安静静的,看来是吸取了足够教训,投向女儿的目光里满含柔色,偶尔,同一道目光也会朝静宜瞥去,不过静宜很果断,一碰触他这样的视线会立刻把脸转开。 吃过早点,静宜在厨房洗碗,赵斌陪思瑞在客厅试鞋,两人虽然和从前一样有说有笑,不过言语中难免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似乎都顾虑着对方。 静宜想起思瑞坐在窗沿上说的那些狠话,她知道那些话既然说出了口,便会落在每个人心上,无论怎么弥补都不可能抹去所有痕迹。但她对那父女俩此刻的表现已深感满足,她绝不愿思瑞揣着对父亲的满腔怨气长大。 八点半,三个人一起出门,由赵斌开车,把思瑞送到学校后,他没肯立刻就走,陪母女俩在宿舍忙活了半个小时,把生活琐事全都料理妥当。 确定思瑞离家出走那天,静宜想到了诸多恐怖的可能,感觉天都塌了。也因此,当她给思瑞整理返校行囊时,当她在女儿宿舍帮她系帐子时,当看着思瑞和其他同学手牵手奔向教学楼时,静宜心里会时不时掠过无与伦比的幸福感,暗叹人生最美好的场景也莫过于此。 幸福其实很简单,你爱的人能好好的,生活就是美满的。 思瑞去新教室报到了,静宜也该回饭店了。她是坐赵斌的车来的,回去便准备打车,但赵斌坚持要送她。 静宜说:“你不是回公司吗?咱俩不顺路,还是各走各的吧。” “不顺路也得送,我又不赶时间。” 静宜听了便笑:“你以前不是说,每浪费一分钟就会耽误你赚一百万吗?” 赵斌嘿嘿一笑,“那是训员工时随口说的,对你和思瑞,别说一百万,就是几个亿也算不上什么!” 他的这些大话静宜素来是不信的,但也没必要驳斥他,终是盛情难却,还是上了他的车。 在车上,赵斌说:“静宜,今天真的要谢谢你,总算跟思瑞和好了。” 静宜笑笑,“你有没有觉得思瑞长大了不少?” 赵斌心悦诚服,“感觉到了!是你教得好……静宜,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静宜语气平静,“苦不苦都过去了,多提没意思。” “可我心里还没过去呢!”赵斌显然憋好久了,“这几天我一直睡不好,想起从前那些混账事,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得想撞墙……” 静宜和赵斌夫妻多年,很明白他的心理,后悔固然是真的,但也免不了有矫饰的成分。他谈惯了生意,总以为凡事都得趁热打铁,抓住机会勇猛进攻。 “我和正民十月份去领证,已经征得思瑞同意了。”她及时打断赵斌,以免他得寸进尺。 赵斌猝不及防,一时哑住,很尴尬地陷入沉默。 静宜说完,把脸转向窗外,也不再解释什么。 从前她很喜欢解释,怕对方不理解,怕自己不坚决,但独立生活八年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根本不必解释,越解释破绽越多,不如干脆缄口,反而更容易让人看清自己的坚定。 赵斌终于开口了,语气难得深沉,“惠正民人不错,是个靠得住的……我,祝福你们。” 静宜听见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才把“祝福”二字送出口,她转过头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赵斌极快地调整了心情,“什么时候办酒,别忘通知我,一定去,我要和惠检好好喝一杯。” 静宜说:“我们不打算办酒,都是二婚,没必要走那些形式。” “那你结婚之后,我再来找你们,惠正民不会说闲话吧?” 静宜笑道:“正常来往他有什么好说的?他自己也和前妻为了孩子时常往来的,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这点理解还是有的。” “他好像脾气有点大,”赵斌闷咳了一声,“如果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头。” 静宜又笑,“怎么会?他做事很有分寸的,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心里有数。” 赵斌攥着方向盘的手忽然绷紧,嗓音也有些沙哑,泄露出一丝沮丧,“静宜。” “嗯?” “……没什么。”他缓缓放松自己,不甘的语气里含着一丝放弃后的惆怅,“希望你以后一直都开开心心的,别再遇上什么糟心事。” 下午加更~~ 第62章 No.62 最后一根稻草•★ 九月第一周,欧阳勋赴海迅做项目总结,海迅的高层常总也坐进了会议室。 欧阳勋为这场总结会做足了功课,确保PPT里的内容既有深度又不晦涩难懂,尤其是要让外行也能在他稍加解释的基础上很快掌握,从与会者的神情判断,他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而对答环节,无论提问是来自员工还是领导,他都耐心细致地作了解答,条理明晰,切中要点。他格外关注的常总一直频频点头,这让欧阳勋更添了信心。 最后一条提问解答完毕,欧阳勋松了口气,正要总结陈词,李昭忽然跳了出来,“欧阳老师,精益产线设计的资料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 欧阳勋说:“这部分资料不包含在本次合作的内容里,我们不会提供……” “可你上个月走之前明明说过会给我们,怎么回了趟公司就变卦了?” 欧阳勋迅速朝常总扫了眼,发现他脸上也挂着留意的神色,心里顿时窝火,明白李昭是想借机在高层跟前卖弄。 他耐住性子解释,“不是变卦,上个月您提到这事的时候,我就明确说过,精益产线设计不属于公开资料,如果合同内不涉及,我无权向客户提供,我回去后还特意找法务组咨询了,得到的反馈和我给您的答复是一致的,不过我知道您对这个技术很感兴趣,所以尽我所能搜集了一些基础信息,通过邮件方式发给您了,李总应该没忘吧?” 李昭嘟哝,“你当时可没说这么死,我以为你只要找领导再努力努力,是可以提供给我们的,我还给常总也说了呢!” “那可能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让大家误会了,很对不起。” 欧阳勋从常总平静的神色里什么都没捕捉到,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在咱们这个项目里,精益产线其实没有用武之地,而且使用这个模块会产生高额费用,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所以在方案设计阶段没把它拉进来,而是采用了其他更合理也更经济的方法取代……” 欧阳勋口干舌燥地解释完,李昭又开口了,“欧阳老师,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海迅目前的水平还很落后?” “这里不存在落不落后的问题,只有合不合适的问题……” “那您对我们海迅的整体水平是怎么评估的呢,算先进还是算落后?” 李昭穷追不舍,显然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资料,就打算用为难欧阳勋的方式在领导面前挽回些面子。 欧阳勋忍着怒气静默三秒,抬头笑了笑,“李总,这个问题谈起来太复杂,我们能不能先把总结会讲完,之后咱俩私下交换意见?” 沉默看戏的常总发话了,“老李,别跑题,先说正事吧——欧阳老师,精益产线设计的事,咱们会后再交流。” 欧阳勋赶紧点头,“没问题,常总!” 总结会上的这个小插曲没有造成多大影响,欧阳勋翌日便拿到了项目验收签单,怀着愉悦的心情返回北城,本以为自己又干了件功德无量的大事,然而迎接他的却是许青澜万年不变的臭脸。 “法务部给我转过来一份客户投诉,说你在做项目过程中使用欺诈手段。” 欧阳勋呆住,“这话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答应过海迅会给他们提供精益产线设计的资料,最后却没有兑现?” 欧阳勋喊冤,“我根本没答应啊!只说会向公司反映,而且总结会后我跟他们常总也解释得明明白白了!” “你明知道公司不可能免费提供这些资料,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回绝对方?” 欧阳勋急得挠头,“你不知道李昭的脾气?哦对,你是不知道,他没事都要把水搅浑,我当场拒绝他,你认为他会轻轻松松接受?而且我也没骗他呀,我当时就打电话给刘丹宁请示过了,刘丹宁说不行,这事你完全可以找刘丹宁核实!” 许青澜冷漠地望着他,“不是李昭投诉你,是常总。” 欧阳勋呆若木鸡,感觉有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凉,他忽然有点难以理解这个世界了。 “常总这份投诉是以书面形式发过来的,在法务留了档案后才转给我,所以我必须受理,这也是客户应有的权利。” 即便是客户冤枉我,也是他们的权利? 欧阳勋心里这么想,却没说出来,他有点心灰意冷,做完项目后的那种喜悦与成就感荡然无存。 “你打算怎么办?”他盯着许青澜问。 许青澜稍稍踌躇一下才说:“欧阳,你和吉娜老师换换岗吧,你去培训组干半年,一方面算休息,毕竟你在项目组也忙了四五年了,频繁出差挺累的。另一方面在客户那里也有个交待,其他待遇都不变,你不用担心……” 欧阳勋听得眼前直发黑,给客户做培训固然是个轻松活儿,不用绞尽脑汁东拼西凑,也不必费尽心神与客户周旋,可他根本没兴趣站在讲台上忽悠别人,他唯一的热情就是做项目,自打进了这个部门他就一直在做项目——接项目,完成项目,不管项目难度有多大。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在前方做牛做马的员工的?!”他嗓音都变了,“客户诬陷我已经够冤了,你们还要我变相牺牲?我告诉你,要不要休息是我说了算,不是哪个客户说了算!” 许青澜重又板起脸,“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把客户的投诉信摔到他脸上,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欧阳勋愤怒,“去海迅做过项目的鲁溪走了,苏望调岗了,高庆和李昭差点没打起来,活儿没干完就撂挑子了。而我一次性通过项目验收,就因为这点小事被罢免?” 许青澜靠在椅背上,神态放松,她眼里的幽深与得色很难不让欧阳勋怀疑——这场责难根本就是她和常总串通起来搞的。 果然,许青澜扬起下巴,说出了令欧阳勋更加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如果你不服气,就学鲁溪和高庆辞职吧!” 欧阳勋面色惨白瞪着她。或许也感觉自己过分了,许青澜放缓了语气,但说出来的话依然咄咄逼人。 “你也是老员工了,却一点不懂藏锋,老是这样一副携资源自重的心态,以为整个部门都离不开你。部门是个团队,做事讲的是合作,一个项目成功,固然你也有所付出,但绝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欧阳勋没等她讲完就摔门而出。 海迅和许青澜联合进行的这番操作,是欧阳勋自入职BSK以来遭受的最大耻辱,他一怒之下,向刘丹宁请了十天假,誓要把之前为公司无偿奉献的加班追补回来。 刘丹宁见他气势汹汹,都不敢问原因就把假给批了,当然这种事在办公室也瞒不了多久,很快大家就开始传言,欧阳勋离辞职不远了,这倒也应验了那个一直没被打破的魔咒——但凡跟海迅做业务,其合作成员必会有一两个被气走。 休假后,欧阳勋没有在家混吃等死,他决定出门转转,这个念头一起,他先想到的地方竟是庐山。难道因为他的人生再次跌入谷底,所以忍不住想重返当年的伤心地感时伤怀? 欧阳勋不愿深想,打包好行囊,买了张火车票,赌气似的踏上了前往庐山的旅程。 坐在火车上,望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欧阳勋忍不住想,也许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前途了。 “前途”二字或许过于宏大,他从进BSK开始打的就是混日子的主意,虽然他做事认真,待人诚恳,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胸无大志。 但这样有错吗?难道非得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往前冲,互相争个你死我活才算真正在工作?他想不明白,也拒绝去想,任由自己在一团乱草似的情绪里躺平。 早上六点,火车抵达九江市。 出了火车站,欧阳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讲好上山的价格,随后车子载着他驶上盘山公路。 清晨的雾气下在山崖和路面上,到处都湿漉漉的,露水从树叶尖上往下滴,又悄无声息坠落悬崖。车子开得慢,白色的雾还在缓缓围拢过来,令人有身置迷雾的惘然。 四十分钟后,欧阳勋来到预订好的客栈,办完入住手续,到房间卸下负重后重新出了门。 他没有目的地在山里行走,累了就坐下来歇会儿,饿了就找家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饭馆吃点什么。庐山上有太多著名景点,走不了多远便会遇上,暑假已过,山间不再像夏天那样热闹,清闲的氛围很契合欧阳勋此刻的需要。 傍晚时,他信步来到锦绣谷。 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埋葬了初恋,坐在一棵松树下哭得像个傻子,还想冲山谷里大喊,可喉咙像被锁住了,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那个令他心碎的名字喊出口。 三十二岁以后,他以为没什么事可以再撼动自己,然而仅仅四年后他对生活就再次产生怀疑。不管这怀疑是被思瑞唤起的,还是原本就根植于心底的,而怀疑一旦在脑中成型,就无法轻易赶走—— 三十二岁以后重塑的价值观,真的是最好又最合适的吗?抑或只是他因为害怕失败而采取的逃避心态? 逃避真有用吗?如果有用,为什么他走着走着忽然就无路可走了? “别以为你现在什么样我不清楚!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成天交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赵斌的话更是让欧阳勋意识到,他在北城过的日子家里人其实都知道,他的伪装只是自欺欺人。 他被逼到角落,屈辱感在心里蔓延开来,恨自己懦弱,在每件事上都退缩,被人像面粉一样又揉又搡。 他猛然站起身,冲对面的山谷大喊:“啊——啊——” 一群不知名的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群山。离欧阳勋不远的一对老夫妇也被惊动,回眸注视着这个愤世嫉俗的年轻人,而欧阳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只知道,如果不能解决胸腔里愈演愈烈的质疑,他将永无宁日。 欧阳勋匀了口气,把手拢在嘴边,心血来潮想大喊静宜的名字,就像十五年前他想做的那样。 “静……”然而仅仅喊出一个字就卡壳了——从前的他躲在暗处,冷眼望着此刻冒傻气的自己。 光线柔和下来,倦鸟归巢,山谷里呈现出一片安详的气氛。老夫妇也走了,山前的栈道上只剩下欧阳勋一个人,茕茕孑立,孤掌难鸣。 他呆呆地站着,感受自己一点一点被沮丧吞没……沮丧到极点,情绪突然爆开,愤怒的火焰再次冲出来,他怎么能这样没出息?!不就喊一嗓子吗?喊出来又不会死! 欧阳勋不容自己多想,扯开嗓门,声嘶力竭大吼:“静——宜——裴——静——宜——” 他从未听到过自己如此高亢的喊声,那个喊出口的名字在山谷里回荡,也在他颅腔内震颤。终于喊出来了,喊出来才发现,能够尽情宣泄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与此同时,一股暖流贯穿全身,是久违的热血和激情,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也就在这一刻,欧阳勋忽然醍醐灌顶,这些年的自我放逐,其实还是源于不甘心,无论感情或者事业,既得不到也不愿将就,于是他选择放手,让自己避开纷争,以为这样就能六根清净,不动俗念。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耳光,他那套佛系思维根本不管用。 他终于把思瑞的建议从心底翻了出来,唯有此时,他才不那么排斥,认真考虑起可能性来。留在原地,保持现状,那么未来的生活他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尽头,但如果他能勇敢地往前迈一步……是否一切会有所不同? 年轻时的那些经历,无论欢乐的、痛苦的、意气风发的、自我怀疑的,此刻无不历历在目,就像被永久铭刻在了脑海中,而三十二岁以后那些平滑得毫无褶皱的日子却只留下一片空白,仿佛他从未活过。 欧阳勋的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渴望,他想让双脚重新踏入真实生活的河流,想要再活一次,披荆斩棘,无所畏惧,最最重要的,他想抹去年轻时留下的各种遗憾。 为什么不呢? 既然思瑞那么肯定静宜不是为了爱才要嫁给那位检察官,既然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无法将她从心上抹除,面对她时仍会心跳加速,会脸红,一如少年时那样。 他闭上眼睛,潜入心湖最深处,那里隐藏着他真正渴望的生活的样子,正如那天跟静宜和思瑞在饭桌上谈笑的情形。在过去,这些令他心驰神往的场景是毒药,他只能浅尝辄止,不敢过于沉湎,而此刻,他放任自己尽情想象,想象那明媚的笑靥、温柔的眼眸、以及历久弥新的缱绻气息包裹着自己。 如果他渴慕的一切能在余生陪伴自己,而非仅仅发生一两次——以供他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翻出来回味),他是否有勇气为此一搏,为自己也为静宜争取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欧阳勋心潮澎湃,被某种崭新的力量鼓动着,跳槽也罢,重新追求爱情也罢,有何不可!就算真的做了让三十二岁以后的自己觉得可笑的事又怎么样,他会有什么损失?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转眸间,他发现西边已是霞光满天,橘红色的云朵在天空中构成绝美图景,宛如天启。 第63章 No.63 婚姻究竟是什么•★ 忙忙碌碌中,秋天款款而至。 这是一个热闹而缤纷的季节,先是于晴的离婚手续终于办妥,因为彼此手里的证据旗鼓相当,于晴又不惜重金请了擅长离婚诉讼的名律师出马,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最终的财产处理方案还算令她满意。 至于儿子的抚养权,经夫妻双方反复协商,最终归了陈子辉,于晴保留随时探视儿子的权利,这是双方在征求儿子的意见后作出的决定。 儿子没有选择自己,于晴在伤心过一阵后便释然了。 “我确实不是个好妈妈,儿子一直是和陈子辉最亲,生活也好,功课也好,都是他在管。那小子都十五岁了,问题越来越多,我想管也管不了,为他好,还是跟着爸爸吧!” 月之问她,“分到这么一大笔钱,下半辈子什么活都不干也没问题了,美容院还开吗?” “开啊!为什么不开?你们不都在吗?” 静宜笑道:“太好了!就怕你把店一关,把我们撂这儿,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 月之丈夫周弘和儿子小毅的父子画展在十月初如期举行,场面相当热闹,不时有人想拍下某幅作品,得知画作不出售后均深表遗憾,甚至有画廊的专业人士想担任小毅的经纪人,这些都令月之夫妇激动且自豪。 于晴和静宜除了带朋友来参加画展外,还额外送了生日礼物。 静宜送的比较平常,是在西点屋定制的生日蛋糕,于晴则送了价值上万的画具,顺便还给思瑞买了件真丝绣花汉服裙,月之内行,一看牌子和做工,便知价格不菲,没个一两万拿不下来。 于晴说:“我特意定制了大号的,等思瑞结婚的时候穿,一定艳压全场!” 两个女人一起谴责于晴,“你别发疯了,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的!”要她把东西退回去。 于晴当然不肯,正色说:“这次离婚,要不是你俩帮我,我十有八九撑不住。我知道你们不缺钱,可总得让我表表心意吧,你们不收我心里过意不去。” 几番推让,眼见于晴要翻脸了,月之和静宜只得收下。 于晴感叹,“我算想开了,什么男人、儿子,全他妈是假的,只有钱和朋友是真的!以后我也不会再结婚了,要好好享受自由!” 画展过后,月之和静宜又请于晴吃晚饭连喝酒,算作回礼,三个人准备疯一疯,玩通宵。 晚饭是在鼎泰丰吃的,菜量小,口味清淡,三个人吃了五百多,也就对付了个半饱。 静宜有点心疼,“这个价钱在蒲公英可以吃半桌酒席了。” 于晴笑话她,“你那种过于实惠的消费思维得改改了。人家走的是高端餐饮路线,就不是以管饱为目的的,同样这点东西,到别处去吃,估计一百块以内全搞定,那请客的人会觉得没面子。现在呢,钱也花了,肚子里还有富余空间,一会儿看见什么好吃的还能接着往里塞,多好,皆大欢喜!” 月之笑道:“静宜你别噘嘴,于晴这个消费心理分析得相当有水平。” 于晴得意,“我就是太懒了,要不然也开家饭店,专门给那些既想瘦身又嘴馋的客人提供服务!” 静宜拍手,“欢迎啊!干脆开在我隔壁吧,咱们来个联合经营怎么样!” 月之说:“于晴这个方向定的不错,如果能实现,应该能发一波大财!” 于晴大笑,“我呀,从来都胸无大志,就想舒舒服服躺着,发财的好事还是让有野心的人干去吧!” 吃过晚饭,三个人在商贸街闲逛了一圈,转场到酒吧已是九点。 她们各自点了爱喝的酒,小口慢啜着,继续聊天。 月之心情格外好,喝得有点上头,熏熏然说:“我最喜欢秋天了,一到秋天好事就特别多…….就比如今年,于晴把麻烦事给解决了,还成了富婆,从此财务自由!我呢,店里生意还算顺利,小毅的画展办得又特别成功,真的睡觉都会笑醒。” 她把目光转向静宜,“哎,接下来就轮到你和惠检了……” 静宜轻轻笑了下。 于晴也转头看她,“静宜,既然思瑞都没问题了,你俩又不打算办婚礼,不就登个记么,怎么还要拖到月底?” 静宜说:“是我妈的意思,非要给我俩合八字,然后挑了十月二十八号这个日子,说这一天登记结婚,可以白头到老。” 月之趴在桌上大笑,“惠正民居然同意了?” 静宜也笑,“未来丈母娘的意见,他也只能尊重一下了。” 月之仰起头,“哦,我想起来了,还有件好事…….” 两个女人同时转过脸来对着她,“什么?” “周弘动完手术,昨天去复检,医生说没问题了!” 静宜笑道:“真好,身体健康就是赚到了!” 于晴和月之碰了下杯,“结果好一切都好!我们三个人里,还是月之最厉害,把老公管得服服帖帖的!” 月之直起腰,摇头说:“我们吵架的时候你没看见……你们平时老夸我和周弘是模范夫妻,其实,哪来什么模范夫妻呀?只不过大家比较克制,心里有话不说而已。” 静宜给她倒酒,“都过去了,你别老想着。” “不,不,你让我说完,我憋很久了,一直不说是因为要面子。” 于晴对静宜说:“让她说吧,说出来会舒服得多。” 或许是喝了太多酒,月之双眸湿漉漉的,“嗯,于晴说得没错,憋着真会憋出病来的,周弘这次闹到要动手术就是个例子,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我说不定哪里也病了,只是暂时不知道…….” 静宜忙嗔道:“你别咒自己。” 月之又笑,“静宜就是胆小——别担心,生死这种事我早看淡了……小毅确诊后我想到过死,因为太痛苦了…….” 于晴低声说:“其实可以再生一个的。” “我们也想过,但不敢生,万一再有问题呢?”月之抚额沉思,“小毅六岁那年,周弘跟我谈过一次,他想离婚,儿子归他,这样至少有一个人可以解脱……可我舍不得,舍不得他俩。” 月之的眼圈慢慢变红。 “这么多年,我们感情之所以好,不完全是因为爱情,更像是结成了一个悲剧命运的共同体,因为儿子……有些痛苦你说出来也许没什么用,但还是要说,不说闷在心里,痛苦会变形,或大或小,自己很难控制它,说出来,而且有人能理解,就像是给它定了形,它就是这么大,这么个形状的东西,哪怕很坏,拿在手里会有踏实感,因为它不会再变了,这是经过我们俩共同认证的,之后只要去承担就行了……儿子就是我们必须共同承担的分量,没人能代替,外人插不进来…… “但时间长了还是会累会怀疑,如果不这样过,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尤其在产生外力的时候,比如去参加同学会,有人告诉你他暗恋过你,你忍不住会想,如果那时候选了他会怎么样?我想周弘肯定也有过这种想法,那是一条很可怕的路,越想怨念会越深,又觉得对不起对方,就拼命压制,于是产生了负罪感,一直在循环,循环着……但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它会爆发。” 月之猛然仰起脖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们互相指责对方的基因给小毅带来灾难,话都说得很毒,我当时想,真这么离了就离了吧……” 静宜听得心惊肉跳,恶言恶语越是出自至亲挚爱之口,杀伤力也越大。 “当然没离。”月之嫣然一笑,“我们都舍不得对方,还有孩子,也根本不可能再找个人重新开始……从前太牢固了,根本忘不掉,除非去做清洗记忆的手术。所以吵完了还是在一起,磕磕绊绊,接着往下走。” 静宜和于晴默然听着,听完了,于晴分别跟静宜和月之碰一下杯,也不等她们,一通豪饮。月之和静宜也都举杯喝了,三个女人心里各有沧桑。 月之忽然笑道:“呀!静宜就要结婚了,不该讲这些丧气话——好的婚姻还是有的,惠检人也不错。” 静宜也笑笑,笑容里微微有些迷茫。 “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月之的眼神温暖而平和,“但你可以选择,是积极面对问题,还是就那样消极地混下去……” 这是月之第一次对两个朋友掏心掏肺说出心里话,静宜不知道她睡一觉之后会不会把今晚说过的话全部忘掉,但她相信自己是很难忘记了,除了更加怜惜月之外,她总觉得那些话对自己好像也有某种启示意义,尽管她一时还没想明白。 她再次感到困惑,婚姻对女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陪伴,感受,抑或——磨练? 这种困惑在二十岁时是根本不存在的,那时她脑子里装满了母亲灌输给她的思维,结婚、生娃是女人理所当然必须经历的事。 直到离婚的打击汹涌而来,围住她的那堵传统观念之墙坍塌了,她第一次对婚姻的意义产生困惑。 她告诉思瑞,自己再婚是害怕寂寞,但其实解决寂寞的方式有许多种,并非一定要结婚不可,尤其当她终于可以和惠正民畅通无阻结婚时,这种困惑变得无比清晰,直逼眼前。 当然,她不会因此就否定婚姻,甚至可能连拖延都不会——到了那个预定的日子,她会把内心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藏好,毫无悬念地和惠正民走向民政局。 也因此,她对月之的那些心里话才更能产生强烈的共鸣。她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脆弱、迷惘的时刻,但清醒过来后,依然会选择那条已在眼前铺就的路,因为那是最安全也最唾手可得的路。 十月中旬,正值周末,静宜在茶室和一批老熟客聊天,目光时不时扫过墙上的挂钟,思瑞今天三点半放学,她两点半就要出发去学校。 两点一刻,客人们谈兴依然很浓,静宜却不得不告辞,“我得走了,要去学校接孩子。” 客人劝她,“早呢!急什么,再坐会儿嘛!” “来不及了,下次再聊吧!”静宜打完招呼,匆匆离去,听见钱嘉笑着跟客人解释,“我们老板从来都是女儿最大……” 静宜到办公室取了包和钥匙下楼,走出饭店,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门口,有人正从车里钻出来,静宜没有在意,步速不减往停车场走。 “静宜!”有人在身后叫她,声音极为熟悉。 静宜站住,愣了一愣,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回眸,果然看见欧阳勋关上车门,正朝自己大步走来。 第64章 No.64 转世投胎•★ 从庐山返家后还剩五天假期,欧阳勋本打算好好沉淀一下,对预想的出路冷静三思,但在家仅仅待了两天,他对孤独的现状就越来越难忍受,而对做下的决定非但没有动摇,反而跃跃欲试,有种即将获得新生的兴奋——他原本很怕一下山激情和勇气就弃他而去,他又重回往日窠臼,继续那种不好不坏的日子。 第八天,欧阳勋回到公司,手脚麻溜地递交了辞职信。 离职申请是发给直接上司刘丹宁的,刘丹宁收到邮件后吓得不轻,一分钟没敢耽搁,亲自跑到欧阳勋办公桌前,低头哈腰请他去办公室一叙。 关了门,刘丹宁劈头就问:“欧阳,你不是在说气话吧?” 欧阳勋两手一摊,“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刘丹宁更紧张了,“我知道许总给你很大压力,你生气是应该的,但辞职这个事,你还是要慎重啊……” 欧阳勋本想嘲讽他几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己被许青澜羞辱的时候,刘丹宁可一次都没为自己出过头,真赶不上前任宋强仗义。宋强临走前还特地关照下属,“谁手上的项目要是沾了屎被新老板骂,全往我身上推好了,反正我都走了,谁也不能拿我怎么着,哈哈!” 不过眼见刘丹宁一个劲擦汗的样子,欧阳勋还是放弃了,想想他在许青澜手下过得也不容易,都是出来打工的,何必互相为难呢! 刘丹宁劝了他两个多小时,欧阳勋不为所动,去意坚决,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刘丹宁只能苦着脸答应往下办流程。 辞职申请两天后就通过了审核,这事在刘丹宁那里是晴天霹雳,但到许青澜手上就成了快乐小夜曲,她巴望欧阳勋滚蛋不是一天两天了。 很快,欧阳勋进入交接工作的流程,下了班又忙于整理家什,跟房东商谈退租事宜。忙碌让他躁动的情绪得到很大程度的缓解。 这期间,欧阳勋有过隐隐的猜测,许青澜说不定会找自己谈话,他也有很多话想对她讲,憋很久了。 许青澜却出奇地沉默,也没再找欧阳勋谈过任何事,仿佛死了一样。 因为对这份工作心如死灰,欧阳勋一反常态不再做好好先生,交接工作时,很多项目细节能省则省,内心愤愤地想,让接手的人自己琢磨去吧,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为期一个月的交接工作,欧阳勋花半个月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就用来把没休完的假期统统休光。 刘丹宁见欧阳勋态度如此散漫,顿时紧张,怕他把重要信息藏着掖着,天天叫张三李四打电话来骚扰,希望能把欧阳勋劝回公司,欧阳勋也不客气,谁打来都拒绝,他宁愿躺在家里睡大觉,也不想再回去为一群薄情寡义之徒卖命。 就这么左躲右闪,终于捱到最后一天,他换上自己最帅的西装,神清气爽出了门。 到公司,他先归还公共财物,然后到IT部注销个人邮件,再至人事部办离职手续,之后转战财务部结清债务款项……等办完这一切,他就和这家待了五年多的公司再无任何瓜葛。 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未了——到底心不平气不顺,欧阳勋看准时机,主动叩开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看见欧阳勋进来,许青澜没露出意外的神色,相反,她对欧阳勋很客气,彬彬有礼请他落座,还问他要喝什么。 欧阳勋没被她的虚情假意迷惑,两手往办公桌上一撑,俯视着许青澜问:“这下你满意了?” 许青澜的表情不再那么紧绷绷了,“欧阳,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针对你个人……” “嗯,我懂,你是为了整个部门的远大前程才会处处为难我,因为我是部门的害群之马嘛……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诚实一点告诉我,毕竟我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才选择离开BSK的。” 许青澜警觉抬眸,“谁都有说气话的时候,但你不是小孩子,去留问题自己选择,给你调岗不是逼你离开……” “何必呢!”欧阳勋打断她,“我又没有录音,也不会去法务告你。我只是想听你说句实话而已,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对我这样深恶痛绝,非要杀之而后快?” “那我也再说一次,我没有……” 欧阳勋觉得自己耐心快到头了,“能不能别绕弯子啊?你说出来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说句实话有那么难吗,哪怕就一次,嗯?师傅!” “师傅”二字仿佛唤醒了许青澜的某段回忆,她突然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顿了一顿,依然选择避而不谈。 “工作找好了吗?”她难得和风细雨问。 欧阳勋没好气,“没有!” “如果需要帮忙……” “不需要——你还是不肯说?” 许青澜咬了下唇,她难得有这样稚气的举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你觉得不好受,我向你道歉吧,希望你将来一切都好。” 欧阳勋静静地注视着她,看她在自己的注视下逐渐气息不稳,甚至显出几分慌乱,他几乎可以肯定,她心里藏着一个秘密,和自己有关,而她无意分享。 许青澜终于沉不住气,抓起桌上的座机,“欧阳…….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有个电话要打……” 欧阳勋本想耍赖再逼她一会儿,好好出一出心中这口恶气,但许青澜的眼里有央求之色,他僵持了数秒,心软下来。她终究是带自己入门的师傅,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转身离去,拉开门的瞬间,分明听见许青澜长舒了口气。 离开公司的那一刻,欧阳勋本以为自己会感慨万千,而实际上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内心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离职如同某种形式的死亡,灵魂离开肉体,寻找新的投胎机会。对多数人而言,这绝非小事一桩。也许欧阳勋的镇定只是因为他早已找到重生的渠道。 车载电话响了,来显是宋强的号码,欧阳勋点了接听键。 他在递交辞职书之前就给宋强去过电话,“老宋,你那还有空位给我吗?BSK我待不下去了!” 宋强大喜过望,连声表示欢迎,“不瞒你说欧阳,我快忙不过来了!严重缺人手,你这一来简直就是及时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欧阳勋清楚,过不了几天他加入宋强公司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圈子,但他才不会当面告诉许青澜呢!甭管他俩之间有过什么恩怨,从今往后也烟消云散了,他不会再为BSK费一丝心神。 “手续都办好了?”宋强欢快地问。休假的这十多天,欧阳勋可没闲着,一直在为新东家的业务奔忙,和宋强保持着密切联络。 “嗯。” “许青澜没为难你?” 欧阳勋扯了下嘴角,“还能怎么为难我,拦着不让我走?除非她脑子坏掉了。” 宋强笑,“那你没为难她吧?” 欧阳勋也笑了,这回是真笑,“是起过这心思,不过没坚持到底,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宋强转为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心软!这才是我认识的欧阳勋嘛!” 在北城处理完所有遗留事务后,欧阳勋终于踏上飞往家乡的航班。 他深知,这一回自己绝非逃避,而是要主动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而这段轰轰烈烈的人生将不再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此刻,欧阳勋正怀揣激情,走向他渴望拉入自己后半生舞台的女主角。 静宜诧异地望着欧阳勋,宛如在梦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欧阳勋朝她微笑,“今天上午刚到家。” “是休假吧,回来看看爸妈?” 静宜的笑容里有一丝迷惑,不懂欧阳勋为什么十月黄金周不回,偏偏现在回,她记得他的工作一直很忙。 “不是,我辞职回来了,以后会长期待在新吴。” 静宜吃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哎呀!这么突然?” 欧阳勋笑笑,“是挺突然的,我自己都没想到。” 静宜立刻担心起来,“是不是……公司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勋明白她在想什么,直截了当说:“没有裁员,我是个人原因走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挺好的。”静宜嘴上虽这么说,神色却越发迷惘。 欧阳勋看着一脸迷糊的静宜,再度想笑,心底却泛起温柔,仿佛潮水涌上来,淹没了脚踝,搅得他心里发痒。 如果说在庐山上欧阳勋还有一丝不确定,那么此时此刻,当他终于不再躲避,敢于直视静宜,当他望着那双弯弯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令欧阳勋怀念的温暖,他能清晰感知自己当年的热血还在。 原来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思念从未中断过,且因为自己给自己松了绑,那份刻意压制的爱意在血管里窜来窜去,想找个突破口迸发出来。 不过现在还不是倾诉衷肠的时候。 “你是不是要去接思瑞?今天周五。” “啊对!”静宜慌了一下,赶紧看手表,“我得走了,咱们回头再聊吧!” 欧阳勋却跟上她,“我和你一块儿去。” 静宜被他冷不丁的出现弄昏了头脑,都忘了问他为什么这时候跑来找自己,直到此时方恍然大悟,眨着眼睛笑道:“好呀!思瑞见了你肯定高兴!” 欧阳勋扯扯嘴角,“但愿。” 废柴欧阳下周开启追妻闯关路,敬请期待~~ 第65章 No.65 久等了•★ 静宜开车,欧阳勋坐副驾,他目视前方,沉稳安静,反倒是静宜,慌里慌张的,把车开入主街时差点和一辆过路车撞在一起,吓得她赶紧踩刹车让路,对方从半开的车窗内送出一句国骂后呼啸而去。 静宜红着脸往左右看看,确定没车了才敢松刹车,嘴里不好意思地嘟哝,“他速度太快了,我都没看见他过来……” 欧阳勋也在认真端详窗外,随口说:“这个停车场的出口设计得不太好,转口过窄,你下次开出来先停一停,等确保主路没车经过了再往外开。就算赶时间也得记住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的。”静宜脸色总算缓过来了,“平时我都很小心的,今天是第一次出洋相……” 欧阳勋听闻,把头扭过来,朝她一瞥,“不会是因为我吧?” 静宜脸瞬间又红了,为了掩饰,干脆也开起玩笑来,“可不就是因为你?突然从天而降,我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呢!” 欧阳勋说:“嗯,到底长大了,被人调侃也会反击了。” 静宜抿嘴笑,心情忽然很舒畅。 “你这一回来,你妈妈肯定很开心吧?” “特别开心,恨不得马上给我安排相亲。” 静宜噗嗤一声笑了,“你回来之前就该想到的呀!” “事实上没多想。”欧阳勋调整了下坐姿,“我回来是为了做一件事,一件耽误了好多年的事。” 静宜露出好奇的神色,想等他说下去,欧阳勋却打住了,“你呢?听说要结婚了?” 静宜回过神来,“是啊!这个月底领证,领完证会小范围里吃顿饭,就双方至亲到场——到时你也来吧,陪陪思瑞。” 欧阳勋没接茬,“到学校还要多久?” “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就到了。” 欧阳勋感叹,“真近。” 静宜笑道:“北城的交通拥堵全国闻名,咱们新吴虽然地方小,过日子还是很舒心的。” “说的是。”欧阳勋嘴上应付着,心里却想,那得看是和谁过日子了。 学校门口被家长的车堵成了铁桶。静宜老远就看清局势,她没硬挤进去,把车停在了离学校一百米远的路边。 欧阳勋看看前方竖着的禁停标志牌,问:“会不会被拍?” 静宜有经验,“没事的,放学的时候一般不查,实在也是没办法,不让停,这么多家长的车怎么办呀!”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三辆车在后面接龙了。 “法不责众。”静宜笑道,“我们过去吧!” 静宜领欧阳勋往校门口走,她在前,欧阳勋在后,两人隔开一米距离,静宜着急赶路,除了偶尔扭头看看欧阳勋还在不在身后外,几乎没怎么说话。 欧阳勋安安静静跟着她,视线不时落在她浓密的头发上,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只会掰一根辫子了,微微卷曲的长发蓬松地挽了个造型,用一件样式繁复的水晶簪子别在脑后,露出白皙的颈脖。 欧阳勋很想伸出手,把那根簪子拔了,让长发倾泻在她肩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如此古怪的念头,仿佛又回到初中时,一有闲心就想作弄她一样。如果他那样做了,静宜大概会惊诧地朝他笑,但绝不会生气。欧阳勋在脑海里幻想着这一幕,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他很快发现静宜把他带进了一群家长中间,嗡嗡的交谈声形成一层巨大的膜,覆盖在校门口上空。 静宜在花坛边站着,与欧阳勋隔了四五个人的距离。她朝他说了句什么,欧阳勋没听清,猜她大概是在解释思瑞放学的时间,他没挤过去跟她会合,胡乱朝她点了下头,就在原地等。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交流着育儿心得,也包括静宜。不时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也满脸堆笑地朝对方寒暄,隔着人群,欧阳勋得以放肆地观察她。 刚见面时,他还觉得静宜变化不大,不过这会儿又有所改观。和别的家长说话时,静宜热情的笑容里透着关切与耐心,是一种很成熟的社交表情,偶尔打几个手势,也令欧阳勋有陌生之感,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成年人的气息,自信、矜持,而学生时代的局促与羞赧,在她脸上已微不可察。 毕竟已经三十六岁,是一个十四岁女孩的妈妈了。 这念头令欧阳勋悚然一惊,如果他向静宜表白,她会有什么反应?是红着脸不知所措,还是像现在这样,保持微笑聆听,然后请他醒醒? 也许他太一厢情愿了,以为只要自己肯向前迈一步,静宜必然会激动地伸出手来给他牵住。而此刻,置身于一群中年家长之中,望着他们脸上如此相似的焦灼,欧阳勋突然感觉到他和静宜之间巨大的鸿沟,十几年的光阴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静宜早已跑向远方,而他还徘徊在青春期的边缘,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少年…… “勋叔!!” 思瑞的叫喊把欧阳勋散乱的心绪统统收了回来,定睛看,眼前站着个穿校服、扎马尾辫的女学生,双眸发亮,里面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因为激动甚至喊出了破音。周围好些家长的交谈都被她这一嗓子给打断。 “真的是你呀!勋叔!!”思瑞抱着他连蹦了好几下,她开心死了。 欧阳勋绽开笑容,“可不就是我么!” 静宜从对面挤过来,朝女儿笑嗔,“怎么我叫你你都听不见呢?眼里只有叔叔,没有我啦?” 思瑞对母亲嘿嘿一笑,“勋叔个子高,所以先看见他了!”目光很快转回欧阳勋脸上,“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欧阳勋抢在静宜前面接过思瑞的行李箱,又看了眼周围乱糟糟的情形,“这个问题待会儿再说,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思瑞和母亲手挽手走在前面,欧阳勋拖着箱子紧随其后,思瑞时不时回过头来朝他看上一眼,神色里含着喜悦和狡黠,欧阳勋面色沉着,虽然没理会她,嘴角却难掩笑意。 看见思瑞,他忽然又踏实了,像有一股暖流注入心田,驱散了乍然而起的彷徨。 他也三十六岁了,不再是气血不稳的小年轻,不该被表象搅乱心神,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和静宜之间仍有难以割断的牵连。 依然是静宜开车,欧阳勋陪思瑞坐在后面,思瑞有太多话要和他说,车子刚开动,她就迫不及待凑近欧阳勋的耳朵盘问起来。 “勋叔,你是回来度假呢,还是因为……”她用手指偷偷戳了戳驾驶座的椅背。 欧阳勋没像她那样压低嗓门,大大方方说:“不是度假,我回新吴来定居了。” 思瑞还不满足,嘟嘴逼问:“只是定居?” 欧阳勋笑道:“当然还有别的事了……我觉得老做怂包不太好。” 思瑞见猜测被证实,顿时乐开了花,捂着嘴咯咯直笑,笑完又责备欧阳勋,“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 欧阳勋轻声解释,“这么大的事,你总得让我做足心理准备吧!而且我是彻底抛弃北城的生活了,回来之前有好多事要处理。” “可如果你再晚点回来,他们可就……” 思瑞做了个手势,欧阳勋懂了,笑笑说:“放心,误不了,我有内线。” “谁?” “我妈呗!”欧阳勋得意地挤挤眼睛,“老太太可是包打听……” 静宜也在留心听他们聊天,但听不真切,两个人高一嗓低一嗓的,偶尔钻进耳朵里的几句话也是令她一头雾水,忍不住笑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思瑞立刻扭头朝母亲嚷,“没什么!妈妈你好好开车!” 静宜无奈,“好吧!我就是个司机。” 思瑞又转头问欧阳勋,“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给你发过微信呀!你没回,我又给你打电话,你手机一直关着。” 静宜这回听懂了,插嘴说:“思瑞主动把手机交给我,说以后都不用了。” 欧阳勋看看思瑞,用眼神问她,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思瑞噘了下嘴,意思是没错。 她扒在静宜的椅子背上说:“妈妈!回去以后你把手机给我吧,我又想用了!” 静宜笑着说好。 “欧阳,晚饭能和我们一块儿吃吗?赵阿姨应该没意见吧?” 欧阳勋爽快道:“我出来前告诉她了,今天跟人有约。” 思瑞又叫唤起来,“妈妈,我不想去蒲公英吃,我们找别的地方吧!” “行,你们想吃什么?” 欧阳勋说:“我随便,吃什么都行。” 思瑞说:“我想吃自助餐!” 餐桌上,欧阳勋聊起和许青澜的“战争”,静宜深表同情,“如果她对你确实看不惯,那真没必要勉强留在公司了,工作环境还有人际关系这些都挺重要的。” 欧阳勋注意到自己这番解释很好地消除了静宜先前的迷惘,她的笑容重又明朗起来,欧阳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她原先心里有过一丝不安,但现在已经被他的解释抹除干净了。 不过思瑞却迷糊起来,她被欧阳勋这通真情实感的诉苦搞得很紧张,趁静宜起身去拿餐,赶紧再跟欧阳勋确认,“勋叔,你回来不会只是因为女罗刹刁难你吧?” “嗯,不止如此。” “也是为了我妈妈吧?” 欧阳勋见她眼巴巴盯着自己,仿佛怕他变卦似的,不觉笑,坦然说:“辞职是因为女罗刹太可恶,不过回新吴确实是为了你妈妈,否则我就去上海了——对不起啊思瑞,让你等了这么久……你还会支持我吗?” 思瑞放心了,笑嘻嘻反问:“你说呢?” 欧阳勋伸出小手指,思瑞会意,两人短促拉了下钩,曾经的愿望总算得到了圆满兑现。 “勋叔,别怪我没提醒你,妈妈月底就和惠叔叔去领证了,留给你的时间可不多啦!”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尽快和你妈谈谈。” 思瑞眼睛再度放亮,“你要跟她表白?” 欧阳勋笑笑,算默认了。 静宜端着盘子走回来,两人立刻闭嘴。 思瑞朝欧阳勋眨眨眼睛,忽然抓起书包说:“妈妈我吃饱了,想回家写作业。” “啊?这么快!”静宜呆住,看一眼刚挑的满满一盘子食物,很是心疼,“才吃了没多久呢,不能再等会儿么......” “可是作业太多了。” 静宜不舍得浪费,跟女儿商量,“再吃十分钟吧——叔叔也没吃饱呢,是吧欧阳?” 她求助似的望向欧阳勋,欧阳勋便说:“是啊!我也才开了个头。不过,既然思瑞这么用功,我们也没道理耽误她积极上进......要不这样,你先吃着,我送思瑞回去,待会儿再过来,咱俩接着吃。” 静宜脑筋还没转过来,那两位已经起身。 思瑞说:“妈妈,我看就这么办吧!你别吃太快啊,务必等等勋叔!” 第66章 No.66 你从没说过•★ 静宜被欧阳勋和女儿莫名其妙撂在餐厅里,有点茫然,她吃光餐盘里的牛肉和烤虾后没再去拿吃的,喝着剩下的半杯果汁,一边等欧阳勋回来,一边琢磨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那两人似乎有事瞒着自己。 她把自欧阳勋出现后的所有细节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没找着可疑的蛛丝马迹,思瑞见到欧阳勋后那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在情理之中,两人算是“老友重逢”了。 静宜又啜了口果汁,眼前再度闪过思瑞一反常态的兴奋之色,内心忽有所动,也许她回家后一直怏怏不乐是因为……和欧阳勋分开? 一念至此,静宜不免怔怔地出神。 赵斌虽然也爱女儿,但因为个性粗糙,加上事多人忙,无暇多顾思瑞,而欧阳勋二十多天的陪伴却让思瑞念念不忘,可见这孩子心里还是渴望父爱的。 静宜越琢磨心情越复杂,轻轻叹了口气,好在欧阳勋回来后就不走了,以后两家可以经常走动走动,思瑞应该能过得开心一点,也但愿赵斌知道了不会多话…… 她正想得心乱,抬眸就见欧阳勋杵在眼前,讶然笑道:“这么快就回来啦!” 欧阳勋见她盘子里空空如也,光顾着喝饮料,也很诧异,“你都吃好了?” “没呢!不是说等你一块儿吃吗?”静宜放下果汁杯,抱歉说,“刚才应该我送思瑞回去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俩脚快跑了。” 欧阳勋笑道:“没事,打车更方便,反正也近。我跑完这一圈还真饿了,走吧,再陪我吃两轮去!” 静宜拿了些蔬菜,又要了一小碗面条回到桌边,欧阳勋已先她一步坐下,静宜看他盘子里就两三个小点心,很惊讶,“你不是饿了吗,怎么才吃这么点?” 欧阳勋说:“人到中年不能贪嘴,否则身材很容易走样。” 静宜闻听,视线不由往欧阳勋身上一扫,虽然只是飞快而囫囵的一眼,不过两人目光相撞时,静宜察觉到欧阳勋眼里有戏谑,意识到自己偷偷的打量被他发现了,顿时发窘,干脆笑着夸他,“难怪你身材保持得这么好。” 欧阳勋笑笑,捻了块点心在手上,就着茶水慢慢吃。 “我身材没走样大概和单身有关,身边结婚的男人,不管原来身材怎么样,现在大多数都成啤酒桶了……不过,我还挺羡慕他们的。” 静宜笑问:“为什么羡慕,变成啤酒桶难道是好事?” 欧阳勋居然郑重其事点点头,“好事。” 静宜等他解释,然而他又专心致志吃起东西来。静宜觉得现在的欧阳勋令她有些捉摸不透,想想两人都好多年没这么亲密来往过了,情有可原,便也释然。 “你和思瑞,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她半开玩笑问。 “有。” 静宜没想到他会承认,呆了一下,又笑,“是什么?” 欧阳勋挑眉说:“既然是秘密,就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静宜依然微笑着,“对我也不能说吗?” “这个么,我得考虑考虑……” “不是坏事吧?” 欧阳勋目光里含着深意,“我觉得不是。” 静宜爽朗道:“只要不是坏事,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你回来以后打算怎么安排,先休息一阵还是直接找工作?” “工作已经搞定了。” 静宜高兴,“这么快!不过对你来说找份工作肯定不难。” 欧阳勋点头,“难的是要找到称心如意的。” “那也难不倒你……” 欧阳勋突然抬眸,“思瑞说,你很崇拜我?” 静宜一愣,旋即笑着承认,“对!” “崇拜我什么?” “你人聪明,读书好,工作又体面,总之做什么都有模有样。” 静宜说完,见欧阳勋露出失望的神色,想一想,略有所悟,赶紧再加一条,“还长这么帅!” 对面的男人果然咧开了嘴,表情满足,像个孩子。静宜抿唇,为自己的机智深感得意。 欧阳勋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说:“不错啊,裴静宜,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 静宜不好意思道:“没听懂。” “夸你呢!” “谢谢!” 笑够了,欧阳勋忽然叹口气,“如果你知道我在公司被人整成什么熊样,就再也不会崇拜我了,非但不会崇拜我,八成还会瞧不起我。” 他一脸沧桑之色,看得静宜无端有些心疼。 “我不会因为谁被人整就瞧不起他。”静宜说,“我瞧不起的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损人利己的人。欧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永远都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哪怕很小很小也不会,因为你太骄傲,不屑为了利益跟人计较。” 欧阳勋怔怔地望着静宜,胸口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卷过,是被理解的欣慰、被读懂的舒畅。原先,他只是在冥想中遥遥猜测,静宜可能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没想到她是真的懂。 这股热流和先前的爱意交汇融合,变得更加有力,然而他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静宜又劝慰他说:“以前的事,结束了就别多想了,往后常在家里大家都有个照应,你如果遇上什么麻烦,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欧阳勋笑了笑,“那我先谢谢你了。” 七点一过,餐厅里客人多了起来,他俩身边的位子相继被食客占满,私密空间不断缩小。欧阳勋看了眼静宜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说:“吃差不多了吧,要不咱们现在就走?” 静宜却有些舍不得,“两百多块钱一个人呢,思瑞没吃多少,你也没吃多少,感觉钱都白扔了。” “那你还吃得下吗?如果吃不下为了钱硬撑,把胃弄得很难受,不是更不划算?” “话是这么说……”静宜忽然朝他嫣然一笑,“我们吃个冰激凌球再走吧!” 等两人端着玻璃碟子走回来,位子早让人抢掉了,只好站在落地窗边吃。 静宜兴致勃勃望着窗外,“这里风景也不错呢!看那条街上的灯,歪歪扭扭的,像不像一个’之’字?” 欧阳勋站在她对面,不看窗外,只静静地望着她出神。静宜偶然回眸瞥见他深沉的目光,有点懵懂,“怎么了?” 欧阳勋清了清嗓子,打算切入正题,“其实,我辞职回来是有原因的……” 静宜点头,“你刚才说过了,部门总监和你过不去。” “那只是原因之一。” “哦,还有什么?” 欧阳勋举着玻璃碟子,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他骤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紧锣密鼓地擂着,敲得他头发昏,毕竟好多年没认真对待过感情这回事了。 他看看四周,气氛喧哗,想说的话更加难以出口,“这里,这里太吵了,呃,附近有没有那种步行街,可以散步消食的?” 一刻钟后,两人走在老城厢的步行街上。这是一条新开发的商业街,以卖小吃和休闲用品为主,这会儿夜市刚启动,客人还很稀疏。 欧阳勋简直痛恨自己,他一个平时面对姑娘妙语连珠,说十分钟甜言蜜语都不带停顿的人,此刻竟头皮发麻,脸红心悸,掌心里还有汗意,舌头更是像被过度包装过似的,拆解烦难。 他的紧张大半源于怕被拒绝,静宜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月底就要去登记,而自己这么干,算不算损人利己不说,绝对是在给静宜出难题,她良心负担又重,很可能会一口回绝,所以欧阳勋此刻的行径不啻于是在往南墙上撞。 静宜见他迟迟不开口,还神色异常,以为是有事相求又不好意思说,便款款相劝,“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就算我帮不上忙,还可以找朋友……” 欧阳勋牙一咬,心一横,“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终于说出口了!他感到一阵轻松,头也不晕了,心跳也正常了,不管能不能成,他都豁出去了,至少要让他把话说个痛快! 而静宜停下脚步,错愕地望着他,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欧阳勋抓起她的手紧紧握着,目光灼灼道:“静宜,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年。这次回来,就是想问你要一个机会……往日不可追,我再后悔也没用,但三十六岁以后的日子,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过......你呢,你愿意吗?” 静宜脸色煞白,像傻了似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欧阳勋用力抓着她的手,又那么眼巴巴地盯着她,等她回答,眼里有求索,有渴望,令她很难误会是自己理解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说了一句,“可你……你从来没说过。” 欧阳勋眼里的火热黯淡下来,垂眸低语:“对,我是个傻瓜!否则,不会错过你两次。” 第67章 No.67 洞悉•★ 欧阳勋第一次错过静宜是输在了时间上——等他和黎雪分完手,兴冲冲赶回家准备表白时,静宜已成为赵斌的女朋友。 赵斌出轨,静宜要求离婚,那时欧阳勋有过第二次机会,虽然他在刚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怒砸赵斌的办公室后,虽然主动去派出所自首了,但赵斌气不过,不肯接受调解,欧阳勋就被关进了拘留所。 他在拘留所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一夜难眠,但丝毫没有生出悔意,且因为教训了赵斌,通体都觉得舒畅。 捱到天亮,民警过来提人,告诉欧阳勋赵斌已经撤诉,他办个手续就能回家。 欧阳勋领了自己的寄存物品跟民警走出拘留所,在过道上和赵斌撞个正着。为了显示他对赵斌并未服输,欧阳勋下巴一昂,招呼都没打就从赵斌身边走了过去。 赵斌脸还肿着,见他这样,也是一肚子气,“欧阳勋你别跟我来劲!要不是姑妈找我闹,我非让你一次吃够苦头不可!” 欧阳勋这才知道赵斌如此积极跑来撤诉,完全是母亲赵珺梅的功劳。 他冷笑道:“别给自己找台阶了,想让我吃苦头行啊,你别撤诉,让我接着到里面蹲着去!” 办事民警闻言推了他一把,“年纪轻轻的别嘴硬!以为里面是天堂?杀人、抢劫、坑蒙拐骗的一群人渣,你这种白白净净的知识分子,在里面多待几天,保管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欧阳勋这才闭了嘴。 民警把两人带进一个房间,给他们办完和解手续,赵斌立刻给赵珺梅打电话汇报进展,说了没几句就把手机递给欧阳勋,“你妈找你。” 无非是问问昨晚在里面的情况,有没有受委屈之类的,欧阳勋心烦,三言两语就把母亲打发了。 赵斌不计前嫌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欧阳勋不领情,“你走你的,我自己回家!” 这回赵斌没动怒,心平气和说:“我跟姑妈保证过会把你送回家的——你早饭还没吃吧?我们找个地方喝早茶去,顺便,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不去!跟你吃饭没胃口!”欧阳勋还端着架子。 赵斌笑笑,“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这样没头没脑冲出来为静宜出头,究竟算个什么身份?” 欧阳勋一愣,忽然有点心虚,仿佛看见赵斌手执长矛,随时准备捅破那层连他自己都不敢碰的窗户纸。 赵斌淡淡地说:“走吧。” 跟赵斌来到派出所外面的停车场,欧阳勋正要上车,忽然看见静宜从街对面的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脚步不由一顿。 静宜本来急匆匆想过街,蓦地认出欧阳勋,也一下子站住,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赵斌却在车里催促,“赶紧上车啊!” 欧阳勋一低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透过车窗,他看见静宜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和自己一样茫然。而赵斌显然也看见静宜了,阴沉着脸,什么都不说,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疯了似的飙出去。 在广式早茶铺,赵斌点了一整桌吃的,欧阳勋声色不动,看他显摆。 赵斌招呼他,“别光看,吃啊!” “太多了,吃不下。” “吃不了给姑妈打包回去,这个叉烧包她最爱吃了!” “不用,她想吃我会给她买。” 赵斌苦笑,“你们母子俩倒是一个臭脾气,昨天听说你进去了,姑妈跑到公司来找我算账,那架势你是没看见,差点要把我当烧麦吃了!” 欧阳勋没搭茬,抓起一个烧麦就往嘴里塞,狠狠地嚼。 赵斌盯着他问:“还记恨我?你看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了?过两天我还得去镶门牙,我现在说话都不敢大声,怕漏风。” 欧阳勋没好意思抬头欣赏赵斌的狼狈相,心里倒是乐了一下,这会儿头脑不热了,也知道自己确实有点胡闹。 “你呢,火气再大,有话也得好好说,这回打的是我,自家兄弟,我不跟你计较,你要打的是别人,你以为能这么容易解决?还破坏公司那么多财物!我报警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点教训,下次动手前先用用脑子。” 欧阳勋冷哼,“要不是我妈来找你闹,你能这么快放了我?” “不能。”赵斌承认得爽快,“至少也得关你三天,不然你不长记性——可谁让我听姑妈的话呢!” 赵斌给自己倒了茶,也慢条斯理吃起来。 “我从小就崇拜姑妈,泼辣能干,敢打敢拼,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有时候觉得吧,我才像姑妈的儿子,当然她不会这么想,呵呵!我知道她心里瞧不起我。” 欧阳勋沉默。 赵珺梅在家里确实没少嘲讽赵斌,对这个善于钻头觅缝的侄子很是不屑,认为他缺乏赵家雍容大气的风度,更像他的穷酸母亲李秀萍。不过赵斌每次找姑母帮忙,能帮的她也一定会帮。欧阳勋觉得,母亲对发迹后的赵斌始终怀有一种既欣赏又酸妒的复杂心理。 他出神之际,赵斌已经把话题转去了别处。 “男人发展到一定阶段,想要的东西也会跟着变。我娶静宜的时候,也相信自己会爱她一辈子。可过了没多久就不满足了,想要更多。不过我在我那个圈子里算不错了,逢场作戏的不算,我可从没在外面养过女人,我就是想要个儿子,如果静宜肯生,我不会动那个脑筋的。” 他不知想起了谁,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有些狗娘养的,钱还没挣几个呢,女人倒是一堆一堆养起来了,不过没人为这个骂他们,更不会瞧不起他们,为什么?因为养女人能体现男人的能耐啊!我们瞧不起的是穷鬼,是不肯努力好吃懒做的人,只要你能挣到钱,不管用什么办法挣到的,你就是大爷!” 欧阳勋忍不住回嘴:“那我宁愿一辈子也别发达。” “呵呵!不发达,一辈子做个废物,更没劲!我跟你说欧阳,男人必须奋斗,有出息了,才能有你想要的一切。等你将来发达了,你就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到那时候你也会变,不见得会比现在的我更好。” 话不投机,欧阳勋再次选择沉默。 赵斌把烟盒掏出来,在桌上掂着,仿佛颇费思量。欧阳勋仰头看看烟雾报警器,又看看赵斌手里的烟盒,没吭声,但用意明显。 赵斌还是摸了根烟出来,没抬头,语气却很深沉,“欧阳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静宜?” 欧阳勋吃了一惊,打耳朵根子红起来,半边脸滚烫,低声嘟哝,“你胡扯什么!” 赵斌这才抬眸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说:“如果你有那份心思,我劝你早点死心,我不会跟静宜离婚的。” 欧阳勋脸上的热潮迅速褪去,冷冷地说:“离不离婚,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赵斌神态笃定,“别以为你了解静宜,其实静宜比你务实多了!她这会儿在气头上,说几句狠话我就当补药吃了。等她冷静下来会退一步的。你想想,我们俩离婚,谁的损失更大?” 欧阳勋望着赵斌那一脸既缜密又世故的神色,气不打一处,“我不信静宜跟你一样,眼里只有钱!” “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嫁给我?”赵斌自信地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在我公司打工时眉来眼去那点事?” 欧阳勋对此早有疑心,闷声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你就别问了。”赵斌啪的打响火机,把烟点上。 欧阳勋猛然抬头,咬牙说:“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你,你那时候都和静宜说什么了?” 赵斌一挑眉,“实话实说喽!我告诉她你在大学有个女朋友——难道黎雪是假的,是我瞎编出来的?” 欧阳勋涨红了脸,却哑口无言,吃了个闷亏。 “现在吵这些一点意思都没有。”赵斌挥挥手,“事到如今,我也坦白告诉你,我知道静宜心里有过你,否则当年我追她不会追得那么辛苦,我承诺过她,结了婚会让她过上女王一样的日子,我也确实做到了。但如果她要跟我离婚,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宠着她。” 欧阳勋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又想揍赵斌了。 一名服务生匆匆跑来,满含歉意地提醒赵斌,“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无烟餐厅。” 赵斌使劲抽了一口,把烟掐灭,朝那姑娘笑笑,“你看,我不抽了。” “谢谢先生配合!” “退一步说,”赵斌转过头来继续跟欧阳勋说话,他也注意到欧阳勋蓄势待发的架势了,不过没怎么在意,“就算我和她离了婚,她也肯给你机会,但你敢要吗?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带着个孩子,还曾经是你嫂子,姑妈会怎么想?亲戚会怎么看?” 欧阳勋的表情霎时僵住,这些问题他根本没来得及考虑。 赵斌眯起眼睛警告他,“你如果真有勇气追她,我当然也拦不住你,但我必须提醒你,在你动那些浪漫脑筋之前,最好先考虑清楚后果。我不希望你在静宜身上试错,不想她在我之后,再被你伤一次。” “我虽然不认同赵斌的价值观,可他说的那些话,在当时不可能对我一点影响都没有。” 欧阳勋向静宜坦承,“那时候我对自己,对你都没把握,顾虑又多,所以,即便后来你和赵斌离了婚,我也没能鼓起勇气去找你……可是隔了这么多年,我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静宜,现在向你表白可能有点晚,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人这一辈子,总得勇敢一次。” 最后一句话是思瑞对他说的,欧阳勋讲完,在心里深深叹息,思瑞真是个预言家,连台词都帮他准备好了。 这时他和静宜已经找到坐的地方——一家闭门上锁的古玩店门口摆着的一条长凳,静宜先坐了上去,欧阳勋跟着在她身边坐下。 静宜此时的脸色平静多了,欧阳勋看得出来,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开始陷入思索。 欧阳勋忽然有些惆怅,不免想,如果现在他们是十几或者二十岁,在自己倾诉完衷肠后,静宜说不定早就红着脸答应了,即便没答应,也会晕头转向,很容易被自己拿下。 而他错过了彼此最纯真的年代,延迟到中年才告白,除了给对方带去惊喜或者惊吓外,还会附带一道又一道现实的难题。 静宜在经过一番思索后,终于开始发问了:“可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第68章 No.68 给我两周•★ 这个问题思瑞也问过欧阳勋,他当时没有回答。 他无法确切地说出自己到底喜欢静宜什么,他记住的都是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他长跑到终点时,那瓶及时递上来的水;他转过身去问她借笔,她总是知道他想要的是哪一支;她把废弃的纸片裁成一样大小,说可以做报事贴用;他工作服衬衫上的扣子掉了,她取出针线包娴熟地为他缝上,最后一步,她低头用牙齿把线头咬断,这举止让他想起最疼自己的奶奶。 她蹲在仓库门口逗弄隔壁饭店的小土狗,眼眸中泛出点点柔色,那眼神如此温暖,足以令欧阳勋忘却一切烦恼;她盘点时虽然经常出错,可誊写账本总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那专注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个特别可靠的人。 她总说自己很渺小,没什么用,可她身上有一种安安静静的气质,能让与她相处的人沉淀浮躁,回归平和,没有压力,时间也仿佛静止。 她对生活似乎有种天然的笃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将往哪里去。欧阳勋有意无意地总在羡慕她,不自觉地想靠近她,如果能与她相依相守,就这样平平静静过完一生,对他而言就很美。 太多话语涌到嘴边,造成了堵塞,令欧阳勋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轻吁了口气,低声说:“因为你就是你,世上没有第二个裴静宜。” 他把视线转到静宜脸上,终于有勇气当着她的面好好端详她。 “不管周围有多拥挤,只要你在那里,我就能一眼把你认出来。我喜欢你身上的一切,好的坏的都喜欢,因为它们只属于你……亲戚们的家宴上,如果你也在,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和你打声招呼,我也会打起精神努力在人前表现自己,希望你的视线能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如果你不在,我会没精打采,跟谁说话都提不起劲——有你的地方会不一样,会变得温暖,变得……更加吸引我……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多年,到现在都没改变,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始终也没有离开。” 这些诗意的情话根本用不着费心组织,便如流水一样从欧阳勋口中涌出,他明白,这不是因为自己擅长甜言蜜语的缘故,那些他用惯的漂亮情话不曾如眼下这般在胸腔里激荡,令他几近哽咽。这些话他深藏心底,经过岁月的酝酿,变得愈发深情醇厚,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向她诉说。 而静宜早已湿了眼眶,猝然垂眸。 “可我……欧阳我配不上你,”她低着头,悄悄用指尖拭去泪水,“你应该找个和你条件相当的女孩子…….” “我试过。”欧阳勋淡然说,“结果你也看见了。” “那是你没找对人。” “什么叫对的人呢?” 静宜被问住,想了想说:“学历、工作都和你差不多的,而且两个人在一起也有话讲的……” “我觉得咱俩在一起话就挺多的,你看我们从自助餐厅说到现在了,根本停不下来。” 静宜被逗乐,噗嗤一声笑了,摇头说:“可你讲的有些话我都听不懂。” 欧阳勋温柔地望着她,“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静宜心乱,“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对我……别的先不说,你是名校大学生,毕了业就在大公司做白领,见多识广的。我呢,我只是个——用赵斌的话讲,只是个个体工商户,我们之间的差距不是一点点……” 欧阳勋说:“我二十几岁的时候你用这些话来劝我或许有用,可我今年都三十六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这种比来比去的玩意儿吓唬不了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肖冰结婚?” 静宜没吭声,她只知道欧阳勋离婚的原因。 “她就像你说的,名校毕业,工作体面,又独立又能干,从没想过依靠我。她是个能让所有人满意的结婚对象......但这些都不是我选择她的重点,我之所以会娶她是因为她一点都不像你,跟她在一起,我不会动不动就想起你。” 静宜呆住,半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心目中的婚姻不是做买卖,门当户对那套也不是对所有人适用,至少我不想把这种价值观往自己脖子里套。活到三十六岁,我对大多数形式主义的东西都很厌烦,我希望一切都能变得简单,爱一个人就是爱她本身,仅此而已——静宜,我喜欢你,既然到现在还是忘不掉,我想我只能来找你要个说法了……如果你给我机会,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幸福。” 静宜终于回过神来,见欧阳勋灼灼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显然是在等她回复。她心慌意乱,“欧阳,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简单还是复杂,完全取决于自己,比如对我来说这事就很简单,我喜欢你,怎么也忘不了你,所以干脆跑回来告诉你——你呢?你喜欢我吗?” 静宜脸红了,“我不......知道……” 欧阳勋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想看透她的内心,那目光过于迫人,静宜不得不避其锋芒看向别处,气息更加不稳,她有种不妙的感觉,这样聊下去自己可能撑不了多久,必须在理智丧失前尽快脱身。 正急转脑筋,忽听欧阳勋低声说了句,“静宜,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他呢喃似的求证令静宜脸颊滚烫,不得不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站起身,“我,我们还是走走吧。” 欧阳勋坐着不动,“你还没回答我。” 静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能强拉他起来。不过站着俯视欧阳勋要比坐着仰视他在心理上放松多了。 “对,我也,也是喜欢的。”静宜磕磕绊绊地说。 虽然省略了那个“你”字,但欧阳勋眼眸里还是溢出璀璨的笑意。静宜避开他的视线,继续说:“但我的喜欢,和你理解的喜欢不太一样…….” 欧阳勋没说话。 “因为喜欢,才会希望你诸事顺利,有份好工作,过日子平平安安,也想看见你早点组建家庭,不久的将来再生个可爱的宝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时间浪费在错误的人身上…….欧阳,这就是我对你的喜欢。” 直到说完,静宜也没把视线转到欧阳勋脸上,不忍看他失望的表情,可她又不能不把这盆冷水泼向他,因为她没法陪他一块儿疯。 过了近一分钟,欧阳勋才开口,既无失望也不愤怒,“我不信。” 静宜错愕地看向他,视野里是一张自信而骄矜的脸。 “我不信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有什么不同。”欧阳勋说,“喜欢就是喜欢,你又不是我妈,干吗用这套老气横秋的话来压我!” 他终于也站了起来,静宜心理上的优势顿时逃逸得无影无踪,她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反驳欧阳勋。 欧阳勋俯首,“你刚才不是夸我聪明能干,这些年还在外面见多识广的么?所以,请你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静宜脸又涨红了,“我没有……” “好吧。我知道你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反正我也清楚你的心意了。”欧阳勋体贴地说,“我不是逼你现在就给我答复。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对你的感情,还有你对我的……也希望在你考虑清楚前,不要急着跟别人登记结婚,这样总可以吧?” “可我都,你让我怎么……”静宜结结巴巴,显然内心起伏很大。 欧阳勋笑着打断她,“什么都别说了,你慢慢考虑,我会等你。” 两人从步行街返回,到自助餐厅的地下车库取车,说好了由静宜送欧阳勋回家。 欧阳勋守信,没再旧话重提,而静宜心事重重,一路都很沉默。上车后,静宜依然心神不宁,欧阳勋不得不帮她留心周围的情况。 正倒车出库,欧阳勋忽然发现右边有车过来,忙提醒静宜小心,静宜一惊,手忙脚乱踩刹车,两辆车同时停住,相距只有几厘米。 静宜脸色苍白,欧阳勋安慰她,“别紧张,慢慢来……好了,那辆车走了,你接着倒吧。” 话音刚落,车子忽然咆哮着往后冲去,幸好在和柱子猛烈撞击前勉强刹住了。欧阳勋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扭头察看静宜,“你没事吧?” “没事。”静宜脸更白了,“不小心踩到油门了。” 欧阳勋下车看了看情况,打开驾驶座的门,朝静宜耸肩,“车灯蹭坏了。你还能开吗?不行换我来……” 一小时后,撞坏的车子被送去了维修点,两人走到马路边拦车,欧阳勋坚持要送静宜回家。 “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静宜苦笑,“我本来就不是个利索的人,今天被你这么一吓,又闯了不少祸。” “是我考虑不周。”欧阳勋检讨,“既然向你表白了就不该让你开车。” 出租来了,两人一起上车,虽然并肩坐着,却都不再说话。静宜是因为精疲力尽,欧阳勋则是知道自己说的话给静宜带来的冲击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他想去握静宜的手,静宜悄悄躲开了,他努了下嘴,没再坚持。 快到静宜住的小区附近时,她脸色终于好看多了,“欧阳,我考虑好了,我还是想和正民结婚……对不起。” 欧阳勋转头看她,“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静宜讷讷地说:“找个让人心里踏实的人不容易。” “你觉得我不够踏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静宜苦恼,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 “不不,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人要讲信用,我和正民在一起三年了,连婚期都定好了,怎么能说分就分呢!” 欧阳勋不乐意了,“你要这么说,我和你还认识十几年了呢,交情比跟他深多了——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我就是觉得咱俩不合适……我真的不想浪费时间。” “我也不想浪费时间!静宜,我已经浪费了十几年,所以明知道会有多困难,我还是回来找你,把心里话都告诉你。我会对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不求别的,就一个要求,在你成为别人的妻子之前,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事,别把其他人和事拖进来,只考虑你我之间有没有可能。” 静宜为难地抿着唇,愁眉苦脸的。 欧阳勋平静了一下,柔声说:“我只跟你要两周,你用两周时间好好考虑,这两周内我来找你,你也不能找任何借口不见我。两周后,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认——两周在你后半辈子占用的时间不长吧?就咱俩这些年的交情,我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两周后恰好就是静宜和正民去登记的日子,欧阳勋显然经过了缜密盘算才提的这个要求。静宜本想拒绝,终究心有不忍,矛盾了好一会儿,无奈地点了点头。 欧阳勋最后说:“请你务必好好考虑,不要敷衍我,也别敷衍你自己。” 第69章 No.69 你撒谎•★ 欧阳勋洗完澡回到房间,手机屏闪个不停,他拿起来看,是思瑞给自己发来一串消息。 “勋叔,我又开始玩手机啦!” “你跟我妈说了什么呀?她好像魂儿都不在身上了!” “妈妈说她车子撞坏了,怎么回事?!” “勋叔你表白顺利吗?哈哈哈!” 欧阳勋笑着坐下,给思瑞回了一条,“我可是掏心掏肺全跟你妈说了,她好像被吓着了。” 思瑞立刻发来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正常!她要不吓着才怪!勋叔你真好样的,让我对你们成年人又有信心啦!” “可是我刚表白完就被你妈拒绝了。” “意料中的事!我妈根本没想到你是为了她才回来的!而且她又是那么传统的一个人,顾虑肯定一大堆,所以勋叔,这件事关键在你!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嗯,必须的!我都从悬崖上跳下来了,想回也回不去了。” “勋叔你别怕,我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欧阳勋笑,“呵呵,好。” “不过我暂时没法明目张胆帮你啊!” “怎么了?” “前一阵以为你不会回头了,惠叔叔又请我们吃饭,还问我意见来着,我就说他们的事他们自己决定……我不能这么快就打自己的脸。” 欧阳勋皱眉笑,小丫头真是够狡猾,两边都不得罪。他回:“理解。你好好学习吧,其他事交给我。” 思瑞还不放心,又发来一条,“要是我妈再拒绝你呢?” “绝不放弃!血战到底!” “勋叔!我崇拜你!!” “不早了,睡去吧!” “嗯!勋叔你也好好休息哦!” 赵珺梅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甜品。欧阳勋放下手机,叹口气,“妈,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给我吃东西啊?” “冰糖银耳羹,我自己炖的,特别养生。”赵珺梅笑眯眯地把碗递给儿子,“我和你爸天天喝,看我俩身体多好。” 母爱难拒,欧阳勋只得接过碗,在赵珺梅的注视下,一勺一勺舀着吃。 “小勋,你肯回来呀,不知道妈妈有多高兴!我琢磨着,咱们是不是找时间张罗一桌酒,请亲戚朋友过来吃一顿?” 欧阳勋握勺的手一哆嗦,“不用了吧?我只是回家来住而已,又没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赵珺梅见儿子不高兴,赶紧刹车,反正也是临时起意,能不能成都不重要。 “你要不乐意,就等等再说。既然你工作上没什么问题,那妈妈就只担心你一件事了。”赵珺梅盯着儿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欧阳勋很快吃完银耳羹,把碗放下,想一想,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否则赵珺梅肯定会为这个问题天天烦他。 “妈,我不反对结婚,最近也忽然挺想结婚的,想有个家庭,好好过日子。” 赵珺梅听得喜上眉梢,“那我帮你问问……” “问题在于我讨厌相亲。” “那,不相亲你怎么找姑娘啊?” “又不是非得相亲才能找到结婚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渠道的。” 赵珺梅狐疑,“可你这么多年都没找着,回到家就能找着了?我要不帮你物色物色,你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欧阳勋笑笑说:“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个人了。” 赵珺梅眼里立刻闪过一道精光,很难说是惊喜,更像警觉,“谁?” “不好意思啊妈,我暂时不能说。” “为什么?” “每回我觉得有把握的事,一说出来最后都得黄,所以事成之前还是不说比较好。” “那姑娘我认识吗?”赵珺梅狡猾地换了个问法。 欧阳勋笑,“您就别套我话了!等我把人追到手您不就认识了吗?还有啊妈,趁我现在对结婚还有点兴趣,您能不能别老逼我啊!哪天我被逼烦了,说不定又不想结了呢!” 母子俩玩猫抓老鼠的游戏这么多年,赵珺梅岂能听不出儿子话里隐含的威胁。她没怎么挣扎就服软了,毕竟,她盼了四五年才把儿子给盼回来,万一他再脚底抹油溜走个四五年,回来可就四十多了,他玩得起自己这个当妈的也受不了啊! “那,你确定有这么个人?” “确定。” “既然这样……行!我不问了,但你不能糊弄我啊!如果一年内没动静,我肯定要插手的!” “用不着一年,我让您半年内就见分晓。” 赵珺梅放心了,笑着起身,把碗收了,喜滋滋出了门。 欧阳勋躺在床上想,要是母亲知道他看上的是静宜,会不会大惊失色?不过那是以后要操心的事了,眼下先考虑怎么搞定静宜吧。 他本就不是急躁的人,做项目这么多年,更是培养出了超常的耐心,还有面对困难时的淡然笃定,深知凡事要分步骤实现,水到自然渠成。 星期二,欧阳勋和宋强在苏城碰头,一起拜访完客户后,找了家餐馆,边吃午饭边聊正事。 宋强把敲过章的雇佣合同递给欧阳勋,“这份是你的,收好。” 他给欧阳勋开出的薪资条件相当优厚,基础薪水和他在BSK的差不多,做项目还有可观的提成,此外宋强还给了欧阳勋8%的公司股份,足见其诚意。 欧阳勋笑道:“谢谢宋总给我这个发财的机会。” 宋强直言不讳,“咱们这公司吧,养活自己应该没大问题,但能不能发财,还得靠兄弟们努力。” “卑职一定不遗余力!” 自从加入宋强的公司,欧阳勋几乎三天两头在外面跑,也没觉得有多累,可见做事的热情和心态真的有很大关系。 宋强把公司安在了上海,虽说离新吴挺近,但毕竟需要两小时车程。他很爽快地告诉欧阳勋,“咱们这种行当用不着讲形式主义,你有活儿就出去干,没活儿也不用来公司,就在家待着吧,有事咱们电话联系!” 两人吃着苏城有名的枫镇大肉面,把几桩业务都谈妥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老东家BSK身上。 宋强说:“你走以后,许青澜重组了部门架构,现在是胡科接你的位子。” 欧阳勋笑,“挺好,胡科这家伙做起事来畏手畏脚的,以后咱们两家成竞争对手了,打他我还是有信心的。” 宋强也笑,“暂时用不着打,咱们现在人少事多,再加上你带过来的那几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客户,业务根本忙不过来。” 欧阳勋搓搓手,“可惜了,原来还琢磨着找机会跟BSK过过手呢!” “还恨许青澜呢?” 欧阳勋蹙眉道:“虽说现在的日子舒畅多了,但一想到在她手底下受的那些折磨,我一口气还是咽不下去啊!” “呵呵,将来有机会的。不过,我还是想不通许青澜撵你走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听说她现在亲自跑业务,但短时间内要把你离开的损失补回来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倒是应该谢谢她,没有她,你也不会肯出来帮我的忙,哈哈!” 和宋强分开后,欧阳勋坐高铁回新吴,下午两点半抵达,出了火车站,他打车前往静宜的饭店。这个时间点,他相信静宜不会忙。 路上他给静宜打电话,“你在上班吧?我半小时后过来找你。” 静宜显得有些惊慌,“有事吗?” “嗯,想和你谈谈。” “你等一下。” 欧阳勋听见高跟鞋一下又一下踩在地砖上的动静,随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你回办公室了?”欧阳勋猜测。 “对。”静宜喘了口气,听得出她很紧张,“欧阳,你那天说的事,我仔细考虑过了……还是,还是算了吧。” 欧阳勋不为所动,“你答应我考虑两周的,现在一周都没到,这也能称得上仔细?” “欧阳我……” “你还是想跟那个公务员结婚?” “……对。” “你爱他吗?” “我已经答应他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答应了就一定要去做么,哪怕你将来会后悔?” “欧阳你听我说,你应该找个年轻姑娘,你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都能找到,何必……”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爱不爱那个人?” “如果,如果你跟我……亲戚会怎么看呢?还有你妈妈……我觉得我们应该现实一点。” 欧阳勋一听这话里的逻辑就知道静宜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但他毫不理会,只一味追问:“你到底爱不爱他,正面回答有这么难吗?” “我……当然爱的。” “你撒谎。”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办法了。” “既然咱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先把这个问题放一边,等两周后再说——我还有十分钟到你那儿。” “你,你还要过来?” “嗯,找你有别的事。”欧阳勋语气轻松,“我回新吴前把在北城的车卖掉了,现在感觉没辆车很不方便,我想请你陪我去看看车。” 明天有更,以及接下来每周六都有加更,如有调整会提前通知~~ 第70章 No.70 心软•★ 静宜提前守在蒲公英餐厅门外,臂弯里挎着包,眉头微微皱着。 如果和欧阳勋是正常来往,比如以亲戚的名义,她会很乐意迎他进门,请他到自己办公室坐会儿,喝喝茶,聊聊天。 可自从欧阳勋表明过那方面的意思后,静宜就不敢随便把他往饭店里让了,怕自己在他面前不自在,更怕这份不自在被员工看出来,惹得私底下议论纷纷的,她知道自己定力一向不好。 对于欧阳勋迟来多年的告白,静宜要说不感动肯定是虚伪的,可她已经三十六岁了,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未婚夫,更何况她根本不赞同欧阳勋干这么疯狂的事,所以那点感动放在天平上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另一头的分量。 于是欧阳勋信手抛来的这只热山芋就成了静宜眼下最大的烦恼。她希望欧阳勋只是心血来潮,等过了这股劲儿就能冷静下来。不过照目前判断,他似乎正在劲头上,静宜连拒两次他既不恼也不闹,轻轻松松化解招式,大有参加拉力赛的架势。 静宜左思右想,一点辙儿都找不到,她既不能跟欧阳勋翻脸,也没法找谁去告状——她当然清楚求助赵珺梅是最佳选择,可那样一来,老太太说不定会被气得半死,母子俩十有八九也会反目,静宜绝不想看见那样的场面。 既然没辙,就只有耐下性子与他周旋了。就忍耐两周吧,她暗想,只要自己紧咬牙关,不改初衷,欧阳勋也不至于会耍赖,静宜记得他脸皮一向挺薄的。 一辆出租车开到静宜跟前,很快,欧阳勋推门下来,笑眯眯朝静宜走近,“是在等我吧?” 静宜朝他淡淡点头,“走吧。” 欧阳勋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快,“车子修好了?” “嗯。” “要不要我来开?别刚上车又撞着什么。” “我会小心的。” 静宜尽量平心静气,找到自己的车,招呼欧阳勋上车。 “你想去看什么车?” “嗯?”欧阳勋仿佛忘了似的,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哦,车的事不急,你先带我兜兜风吧,随便去哪里都行。我几年没回来了,市容市貌应该大变样了吧?” 静宜抿了抿唇,发动车子。 离下班高峰还早,车道空阔,但静宜驾驶起来格外小心,保持在60码的样子,时不时警惕地扫一眼后视镜。 欧阳勋说:“这车速慢得我昏昏欲睡啊!哎,你平时开车都这么慢吗,还是因为今天是载我?” 静宜不理他的揶揄,“你还是好好想想去哪家4S店吧!我五点钟得回餐厅。” “急什么,又不用你做菜,也不用你端盘子——我还想请你在外面吃饭呢!” “我晚上有事。” 欧阳勋转头看她,“约会?” “……嗯。” “和那个公务员?” “他叫惠正民。” 欧阳勋把头转回去,“我跟你一块儿去。” 静宜错愕,“你去干什么?” “认识一下情敌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静宜无语,隔了会儿才问:“你怎么变得像个小孩子了?” 欧阳勋依旧嬉皮笑脸的,“我妈说了,没结婚就是小——别那么紧张,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你妈知道你,咳,知道你来找我吗?” “暂时不知道。”欧阳勋又一次转头,“你是不是想去告状?” 静宜脸微红,没吱声。 欧阳勋说:“我呢,原来打算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分开来解决,不过你要真有这想法也挺好,等于是给咱们的事提个速……” “我不会告诉她的。”静宜不得不出声了,“你妈妈知道了会气坏的。” “也许会吧。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因为怕她生气就放弃自己的幸福,也包括你的。” 静宜不悦,“你的意思是,我和正民结婚不会幸福,只有跟你……才能幸福?” “你想听实话?” 静宜沉默。 “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嫁给他完全是个错误。” 曾经扰乱静宜心绪的那个关于婚姻的困惑再次浮上心头,和欧阳勋笃定的语气搅合在一起,她忽然感到慌乱,急于从迷惘中挣脱,冲口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你都不了解正民。” 欧阳勋笑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别忘了思瑞在我那儿住了大半个月呢!你和那位惠先生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 静宜哑然,眨了眨眼睛,虚虚地问:“她怎么和你说的?” “反正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静宜闷不吭声开了会儿车,忽然一股气涌上心头,“欧阳,你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你知道你给我出了多大的难题吗?” 欧阳勋听出她是真被自己惹急了,忍笑问:“那如果我早一步回来,你是不是很爽快就答应我了?” 静宜噎住,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绕进了一个坑,她要承认了,不就等于说她对他是中意的,只不过时机不凑巧么! “我不知道。”她语气骤然转冷。 欧阳勋收起玩笑嘴脸,柔声说:“对不起,静宜。是我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件事的确不怪你……所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我只跟你要两周,如果两周后你还是不接受我,我会安安静静走开。” 车里忽然沉默下来。 静宜终究还是心软了,欧阳勋缥缈的语气让她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她意识到他也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会走向自己。他们都不再年轻,人到中年,要剥去那件几乎是长在身上的世故外套,将稚嫩的赤子之心捧到对方面前,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我带你去南湖转转吧。”静宜用稍显轻快的口吻说,“那里变化挺大的。” 欧阳勋想了想问:“南湖?是我们以前春游常去的小水塘么?” 静宜笑:“对,就是那里,不过现在可不是小水塘了,水域被拓宽了,周围也改造得很漂亮,变成湿地公园了。” 欧阳勋有十几年没来过南湖了,眼前的景致怎么也无法和记忆中对上号,不但风光迤逦,商业氛围也浓厚,湖边有三分之一的地盘都被圈起来造了别墅。 欧阳勋站在湖岸望着那些欧式小别墅感慨,“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买得起一栋这样的房子。” 静宜说:“我有认识的客人买在那里,大概四百万到九百万一栋,看面积和地段。” 欧阳勋叉腰,仰天长叹,“没钱……论做生意的本事,我确实比不上老赵。” 静宜说:“赵斌有了别墅又怎么样?幸福也不是靠住别墅就有的。” 欧阳勋转头盯着她,“你没变,还是那么喜欢安慰人。” 静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可是你变了。” 欧阳勋眉头一挑,“哦?哪方面?” “胆子大了……而且大得离谱。” 欧阳勋笑起来,笑容单纯明朗,静宜仿佛又见到了从前那个有点傻又很可爱的书呆子。 “主要是脸皮厚了。”欧阳勋解释,“成年累月跟客户泡蘑菇练出来的,从前不敢说的话现在说出来基本没心理障碍……你是不是有点不适应?” “非常不适应。” “那我也得说!” 静宜笑,“好吧,这是你的自由。” 欧阳勋指指远处的山脉,“那是青龙山吗?” “对呀!以前春游不都是先在南湖逛一圈,然后就去爬山吗?” 欧阳勋再次看向静宜,“敢不敢再去爬一次?” “现在?!” 欧阳勋兴致很高,“就现在!” 静宜有点犹豫,完全没心理准备。 欧阳勋把腕表伸到她眼皮底下,“看!四点还没到呢,上去溜一圈下来最晚也就五点——别瞻前顾后了,不就是爬个山吗?” 静宜很久没爬过山了,幸好出门前为了开车她换了双平跟鞋,走山路不累,就是裹身长裙包得有点紧,步子迈不大,走着走着就落在欧阳勋后面。 欧阳勋经常在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等她,还会出其不意冲她喊:“裴静宜加油!” 逗得静宜直笑,“你越来越像个小孩啦!” 欧阳勋挑眉,“我们初中来爬山,不就是这么互相喊加油的吗?” “你可从来没为我喊过。” “我在心里为你喊了!” 静宜笑:“我才不信呢!” 欧阳勋忽然停下来盯着她看。 静宜摸摸头发,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欧阳勋说:“你刚才的口气,和初中时候一模一样。” 静宜又笑,“我初中什么样,你还记得?” “当然!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我不信!” “这句不好听。” “啊?” “你应该像刚才那么说,腔调要嗲一点——我才不信呢!那个才是你。” 静宜笑着推了欧阳勋一把,“别老逗我了!赶紧往上走吧!” 欧阳勋向她伸出手,“我带你吧!” 静宜没接,“我能走。” 欧阳勋耸肩,不过放慢了脚步,陪着她一点一点往上挪。 静宜问:“你怎么会初中就喜欢我呢?那时候你都瞧不起我,还老作弄我。” 欧阳勋叹口气,“我那是年少不懂事。后来才搞明白,惹你是因为喜欢你,我对别的女生就礼貌多了……现在回头看,当然知道自己蠢透了!” 静宜想了想,笑道:“也挺可爱的。” 欧阳勋脚下一顿,“那你有没有一点动心?” 静宜踌躇一下,绽开笑颜,“嗯,对那个惹是生非的初中小男生有点动心……” 欧阳勋刚要咧嘴笑,听静宜又说:“但不是对现在这个油腔滑调的你动心。” 欧阳勋露出懊恼的神色,“那怎么办,我们又没法穿越回去!” “所以欧阳,”静宜正色说,“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天你跟我说的话,确实让我很感动。可我们都三十多了,终归还是要回到现实。” “你所谓的现实指什么?” “我跟你不合适,而且我就要结婚了。” 欧阳勋再次停下来,“你认为我是心血来潮?” 静宜没接茬,“接着爬吧,不然来不及下山……” 欧阳勋拦住她,双眸灼灼,“你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说服自己来找你吗?对,我现在脸皮厚了,说话也油腔滑调了,可我对你的心从来没变过。我喜欢你,静宜——这个秘密我到高中才搞懂。上高中的时候我经常想起你,我还跑到你家的小区外面转悠过,希望能假装邂逅你,和你说说话……可惜一次都没邂逅成功。” 静宜无言。 “我承认那时候我很懦弱,也很矛盾,既怕你忘了我,又怕早恋把学业给废了,所以劝自己等毕了业再考虑未来。”他停顿两秒,继续,“到时候说不定我对你的心思淡了,就能把你给忘了,如果还是忘不了,我就去找你。” 静宜轻声说:“可你没来找我。” 第71章 No.71 清醒还是糊涂•★ 欧阳勋低下头,“对,我以为我把你忘了,直到,直到我们在赵斌的公司又一次遇上……” 静宜仰头望着他,“你考上了D大,而我上的是商业职高,我们在很早以前就拉开了距离,走的也是完全不相干的两条路,欧阳,你那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来找我……为什么现在反而糊涂了呢?” 欧阳勋无言以对。 静宜转头看,天色似乎比刚才暗了些,她对于时间总是很敏感,怕浪费,怕耽搁,于是尽力加快步子。欧阳勋稍作停顿,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只是安静地走山路。 静宜刚才嘴上虽那么说,心里却绝没有抱怨欧阳勋的意思,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对欧阳勋的心意多多少少是能感受到的,比如亲戚宴上碰面,他那一脸忧郁的神情,还有时不时被她捕捉到的他避之不及的目光,只是他从来不说,她也就不愿往那方面想,只把他当成一个曾经的同学,或是女儿的叔叔看待。 和赵斌决裂后,她完全没想到欧阳勋会为自己出头,去找赵斌算账,还闹出那么大动静。 消息传到她耳朵里,给她带来的震撼甚至远胜于赵斌出轨这件事,她赫然意识到自己在欧阳勋心中的分量。她的灵魂仿佛被敲醒,与他在暗不可闻处悄然共振。从那一刻起,他成了她心中的神,不容任何人玷污。 赵斌和小情人关系破碎后,曾数次找静宜忏悔求复合,对思瑞也一反常态关心起来,还托了不少朋友来劝静宜,希冀能破镜重圆。 静宜在连番轰炸下也曾有过动摇的时刻,但最终还是抵御住了。一方面固然是对赵斌缺乏信任,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愿辜负欧阳勋对她的捍卫之情,如果她苟且与赵斌过下去,将是对欧阳勋最大的嘲弄。 离婚后的日子里,静宜一度也担心欧阳勋会来找自己表白,如果他那样做了,会令他讨伐赵斌的行为从伸张正义沦为情敌之间争风吃醋的闹剧,那将会给欧阳勋的名誉带来极大损害,是静宜不愿看见的。 而尽管她也喜欢欧阳勋,但从不认为自己能令他幸福,她由衷希望欧阳勋能找到真正与他相配的姑娘——以他出色的外形和傲人的背景,这应该不是件难事。 欧阳勋没来找她,这令静宜松了口气,但他似乎也没能找到幸福。 他一度结婚了,却连婚礼都没办,只是带妻子肖冰回家见了趟父母,静宜还是从赵珺梅的手机上一睹肖冰芳容的。 赵家人对这种从简的婚事议论纷纷,认为有违“祖制”,赵珺梅倒是很能理解儿子儿媳的作为,并高傲宣称,“大城市里的年轻人新潮,不爱搞那些表面功夫,我随他们去,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可惜一年后两人就离婚了,亲友们奔走相告,故作愁容实则喜悦地议论着这桩“丑闻”,赵珺梅暴跳如雷,而欧阳勋却很少回家了。 所有这些事,静宜都只能旁观并暗怀担忧,她帮不上欧阳勋的忙,唯一能做的是经常去看望赵珺梅,替欧阳勋尽尽孝。 她怎么会想到,当时光重归宁静之时,欧阳勋竟然从天而降,并大胆向她表白呢? 静宜丝毫不怀疑欧阳勋的真诚,然而正因为她爱惜他,才更加不能答应他。如果她和他一样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一清二楚。 这是长期压抑的结果,就像发烧一样。静宜想,只要自己死不松口,等他冷静下来自然就会清醒。 理清思绪后,静宜镇定多了,想着自己终归还是要拒绝他,对欧阳勋的怜惜之意便油然而生。 她希望能够和风细雨地陪他经历完这场狂热的“发烧”,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比如这趟毫无心理准备的爬山运动。 快到山顶时,欧阳勋忽然拽住静宜的胳膊,迫使她停下来。 静宜回身看着他,“怎么了?” 欧阳勋松手,满腔不甘,“为什么你认为我在犯糊涂呢?为什么我不是以前糊涂,现在清醒了呢?” 静宜失笑,“这种问题没什么好争的,反正谁也说服不了谁,我们还是先把山爬完吧!” 欧阳勋刚才大概思考了半路,现在终于回魂,在她身后喋喋不休起来。 “以前我跟你一样,也觉得婚姻要门当户对,要筛选条件,要旗鼓相当。我身边很多人也是这么找另一半的,可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没发现他们过得有多幸福啊!至多就是平平静静往下走,很多人半路还偷偷摸摸出去打个野食,找点刺激呢!你说这算不算好的婚姻?” 静宜也不含糊,“如果有背叛行为,那肯定算不上好。但你说的只是极端例子,也有不少夫妻是能够相亲相爱走到终点的。” “没错!但这样的夫妻都有个基础,必须要有爱!”欧阳勋慷慨激昂,“所以我现在认为,结婚还是要以爱为基础,婚姻也需要激情。” 静宜反问:“那你怎么保证和我在一起就一定会幸福呢?也许走到半路大家都没激情了呢?” “所以要试啊!试过才知道嘛!” “但至少前一种婚姻它比较稳定,不会让人失望。感情磨光后的婚姻才叫人伤心——啊!终于到山顶了!” 欧阳勋跑了几步,与她并肩,“你现在口才怎么这么好?我快说不过你了。” 静宜莞尔,“也是练出来的呀!我每天要应酬那么多客人呢!” 山顶平台上除了一座在建的仿古楼宇,什么都没有。建筑工地被围起来了,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歇脚。 山脚下是住宅区,块状的建筑物密密麻麻紧挨着,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静宜指着那些建筑物感慨,“在房子里待着的时候没感觉,离远了一看,人真是渺小,就占那么一丁大点的地方,可是每天却要想那么多事,好像真能主宰什么一样。” 欧阳勋说:“主宰不了别人,主宰自己总可以吧?” “是吗?”静宜苦笑,深表怀疑,赵斌出轨的时候,思瑞离家出走的时候,每一次都让她觉得遭受了灭顶之灾。 “可我觉得连自己都主宰不了,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可倒霉的事还是会找上门……根本不挑人。” 欧阳勋也陷入思索,“我和你相反,三十岁之后就不再照传统观念过日子了,也不去想未来会怎么样,结果还不是一样……既然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干脆抛开它,别再对它诚惶诚恐,自己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至少还落个痛快。” 静宜摇头,“我做不来,我从小就是战战兢兢过来的,只希望自己的生活别出差错,活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反正也无所谓了,对我来说安全最重要,只要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我心里就踏实了。” 欧阳勋无言,他何尝不清楚,要改变一个中年人的观念有多困难。 静宜和他还不一样,他至少从世俗生活中出逃过,品尝过离经叛道的滋味,而静宜循规蹈矩惯了,肩上又担负着远比自己更重的责任,她是母亲,是女儿,是老板,每一重角色对她来说都是一层束缚。这些束缚是经年累月施加在她身上的,现在欧阳勋想将它们从静宜身上一次性卸掉,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尽管如此,欧阳勋还是想试试,基于不再逃避的愿望,基于对两人感情的信心,以及思瑞给他的鼓励。 他对结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在跨出第一步后他感受到的不是彷徨,而是振作,一股崭新的喜悦和勇气支撑着他,令他不能也不愿半途而废。 在后来的每一天,他都会掂量一下这股士气,发现有增无减,他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最后。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山崖旁,把手拢在嘴边,冲着山下扯开嗓门大喊:“静宜!裴——静——宜——” 静宜吓得从石头上跳起来,“你干什么呀?” 欧阳勋转身,笑容灿烂,“我在庐山上就是这么喊的,可惜现在对面没有山,不然能听见回声,和在庐山上一样。” 静宜脸微红,“你傻不傻呀?” “嗯,是挺傻的。可我每次想到那个犯傻的自己,心里都会觉得很温暖,庆幸自己还没变成彻头彻尾的老油子,还能干傻事,而且事后也不会嘲笑自己……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静宜胸口似有热流淌过,一颗心柔软得不可思议。她也喜欢这样的欧阳勋,孩子气,不世故。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要保护他,不让他因为外界的种种打击泯灭了身上那难得的纯真。 “轮到你了。”欧阳勋说。 “什么?” “你也喊一下我的名字吧,要和我一样大声!” 静宜错愕地笑,“别傻了……” 欧阳勋表情诚恳,“你试试看嘛!不难,真的——只要你喊得出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静宜心里一动,“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我说到做到,你要不信,可以录音。”欧阳勋边说还边煞有介事地掏出了手机。 静宜见他一脸正经,又看看四周,没人,再看看山下,那一片密实的街区里自然不会有谁能发现山上站着俩傻子。 静宜咬唇,“如果我照做了,你以后别再提那件事行不行?” “哪件事?” “就是,就是你追我……”静宜说出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欧阳勋很爽快,“行!” 静宜走到山崖旁,望着远处,努力了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然而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欧阳勋目不错珠盯着她,还给她鼓劲儿,“你放松点,别想太多。” 静宜苦着脸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我喊不出来。” “那我转过身去?” 欧阳勋说着,果然背过了身,可静宜还是叫不出来。 欧阳勋越发体贴,“要不要我捂住耳朵?” 静宜噗嗤一声,到底还是放弃了,“咱俩加起来都70多了,不能这么幼稚。” 欧阳勋回身,脸上挂着笑意,眼神里含着微微的狡黠,“你知道这件事说明什么?” “你就直说吧!” “脸皮厚者事竞成!” “我可什么都没答应你。” “但你默许我继续追你了呀,要不然你刚才就该冲山下大喊我的名字,然后命令我离你远点。” 静宜笑着白他一眼,“别胡闹了,下山吧!” 欧阳勋与她并肩往山下走,亲昵地说:“周末咱俩一起去接思瑞吧!” 第72章 No.72 狭路相逢•★ 欧阳勋挤在一堆家长中引颈眺望,等着思瑞出现。 静宜提醒过他,思瑞手脚慢,打铃后大概要等十分钟才能见着她。不过欧阳勋还是早早就在校门口等着了,那么多穿校服的男生女生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好像一个个克隆人似的,让欧阳勋觉得有趣,他自己上中学那会儿,学校还没有强制规定学生必须穿校服。 思瑞夹在一群同学中走出来,比静宜预估的时间早多了,而且一脸喜气,离校门口还有几十步路呢,已经左右张望着在家长群里搜索了。 欧阳勋扬手向思瑞示意,他个子高,动作又明显,很快引起思瑞的注意,小姑娘立刻拖着箱子飞奔而来。 “勋叔!!” “手脚挺利索啊!”欧阳勋从她手上接过箱子,“你妈说你一般是最后一批离开学校的。” “妈妈昨晚给我打电话啦,说今天她有事,让勋叔来接我,把我激动得,晚上差点失眠!” 欧阳勋乐,“不至于吧!不就换个人来接嘛!” 思瑞上蹿下跳,“关键问题不在你来接我,而是我妈的态度!既然她让你来接我,说明你俩之间有戏!” “那你白激动了。”欧阳勋边走边说,“我是主动请缨来接你的,你妈的脾气你应该了解,要她拒绝别人有多难。” 思瑞蹙眉,“那你们现在到底进展到哪一步啦?” “胶着状态,不太明朗。” “你最近不一直和她在一块儿吗?” “我哪有那么空啊,还要挣饭钱呢——先上车吧!” 思瑞打量了一遍那辆半新不旧的福特两厢车,“勋叔,这车你哪儿弄来的?” “租的。新车已经买了,不过要半个月后提车,只能先将就了。” 两人上了车,思瑞问:“咱们去哪儿?” “江南府,今天你妈请吃饭。” “我妈人呢?” “她说会直接去饭店,说不定比咱们还到得早些。” 思瑞眼珠子一转,“这么说,我妈其实也没事,就是找个借口让你来接我了?” 欧阳勋面露得色,“可以这么说吧!” “哈!那还不叫有进展?她都这么听你话了。” “也就是看老同学的面子,进展真算不上,前路漫漫啊!” “你跟她约会过了吗?” “周二,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跟我去了趟南湖,一起回忆了一下初中生活……哎,南湖的别墅可真漂亮!思瑞,你说我要是个财主,当场就买下一栋别墅送你妈,她会不会头脑一昏,马上答应我?” “俗气!” “真金白银,怎么会俗气呢?”欧阳勋缩了缩肩,“算了,反正我也买不起。” 思瑞说:“别墅算什么!我妈只要肯复婚,老赵绝对愿意送。可她不要,她要的是一个能够真心待她不会背叛她的人。” 欧阳勋沉默。 思瑞歪头看他,“勋叔,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能不能做得到。” 思瑞不假思索,“我觉得你能。” “真的?”欧阳勋笑,“你总是比我自己对我都有信心。” “这叫旁观者清!对了,你有没有暗示过妈妈,我也支持你?” “你支持我我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要告诉你妈?” 思瑞像打量怪物一样打量他,“你是不是傻?” 欧阳勋说:“你是想让我借你给你妈施加压力?” “对呀!如果我妈知道我支持你,肯定会给你加分的。” “这样不太好吧?有点挟天子令诸侯那意思,胜之不武。我觉得还是简单点好,让你妈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排除掉其它干扰因素,这样将来她至少不会说是为了你才接受我的。” 思瑞努嘴想了会儿,说:“你和老赵果然大不一样,要是老赵,就算我反对他,他也会说成我是支持他的。总之就是要千方百计寻找一切力量把堡垒攻破,从这点来看,勋叔你有点迂腐。” “呵呵,所以老赵是老赵,我是我,我永远成不了老赵那样的人。” “不过勋叔,我喜欢你这样的。我觉得妈妈应该也是。” 她举起左手,示意欧阳勋伸出右手,双掌对击,“预祝勋叔马到成功!” 静宜在江南府取了等位号后,坐在门口等欧阳勋和思瑞。 她从事餐饮的七年里,经常会光顾一些和蒲公英差不多档次的饭馆,细心琢磨别人是怎样布置大堂、营造气氛的,以及哪些菜最受欢迎,原因是什么等等,以便随时改进蒲公英的品质。 江南府是她最近留意到的一家餐馆,主打创意江南菜,因为线上营销做得好,已经成为一家闻名的网红饭店,菜单经常翻新,不时会出几道令人眼前一亮的创新菜。不过江南府不接受预约,想来吃饭必须亲自取号排队,生意火爆得离谱。 周末的商场人潮涌动,不时有小孩子打静宜眼前飞奔过去,一会儿又飞奔回来,也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打打闹闹,仿佛学校生活还没有把他们的精力消耗殆尽。 孩子让静宜的思绪不由自主转到女儿身上。思瑞就从来没有过如此疯玩的时刻。她总是显得谨慎小心,沉思多虑,这也是经常令静宜不安的地方。 赵斌从不讳言自己想要个儿子的愿望,还经常逗思瑞:“爸爸妈妈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等有了小弟弟,你就是姐姐了……” 每当此时,思瑞总是面无表情,怀里紧紧抱着她最爱的玩具熊,一声不吭,眼神里微微闪过警惕。静宜事后回想这些场景,经常会被懊恼吞噬,思瑞从小缺乏安全感,大概就是在那时候埋下的根子。 服务员走出来喊:“16号!16号在吗?16号!” 静宜翻开纸片看一眼,赶紧站起来,“我是16号!” “几位?” “三位。” “跟我来吧!” 静宜边跟服务员往饭店内走,边扭头朝电梯方向看,没有发现欧阳勋和思瑞的身影。她落座后给欧阳勋发了消息,让他们直接进来找8号桌位。 三十秒左右她就收到回复了:“妈妈,我们堵在路上啦!你先点菜吧,不用等我们。随便点,你点什么我们吃什么!” 静宜能感觉出来女儿心情不错,她微笑着回了个“好”字,放下手机,拿起菜单,开始点菜。 菜上了大半,欧阳勋和思瑞终于出现了,事前也没给静宜发消息,她偶然抬眸,正撞见那一大一小从门口晃进来。 静宜带思瑞来过这里,也算熟门熟路了,只见她兴高采烈在前面领路,不时扭头和欧阳勋说句什么。 思瑞还穿着校服,静宜记得她不止一次和自己抱怨过校服难看,一出校门就很嫌弃地要紧脱下来。不过这会儿她好像完全忘了校服这回事,一张小脸眉飞色舞,静宜很少见到她如此生动的表情,内心难免再度被触动,想不到欧阳勋竟有如此本事,能让思瑞恢复小女孩该有的模样。 这么一想,静宜的视线不觉转到欧阳勋身上。 他穿了件驼色防风外套,拉链开着,露出里面的米色衬衫,修身长裤配一双白底灰蓝的休闲皮鞋,清爽简洁,视线在店堂里搜索着,嘴边噙笑,很放松,因而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在静宜见过的男人中,欧阳勋或许不是长相最帅的,但绝对是最养眼的,眉目俊朗,神色清舒,浑身上下不带一丝锋芒,眸子里含一丝无所谓的腔调,但远没到玩世不恭的地步,整个人有一种似乎要突破常规却还差一步的将破未破的意味,令人很难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在欧阳勋的目光即将朝自己扫来时,静宜赶紧举手在空中挥了几下,两人同时看见,满脸带笑朝她来。 桌上已经摆满菜,海参翅汤乌米泡饭,培根焗土豆,蛋黄鸡翅,虾仁炒蛋,另外加了两个时蔬和甜品。 思瑞欣喜地叫,“哇!蛋黄鸡翅耶,我的最爱!” 静宜拉女儿在身边坐下,对欧阳勋笑道:“你们来得刚刚好,早来也是等。” 欧阳勋坐她俩对面,有些诧异地抱怨,“没想到路上这么堵。” “周末嘛!几条往市区来的路都堵——我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就照思瑞的口味点了,哦,你还喜欢吃小笼包吧?我点了一笼五色的,算这里的特色。” 欧阳勋笑道:“那你点对了,我还爱吃——年轻时候的喜好很难改变。” 静宜假装没听出他的潜台词,然而思瑞格外机灵,靠过来问母亲,“妈妈,你怎么知道勋叔爱吃小笼包?” 静宜神色自然说:“因为我们以前是同学呀!而且还是前后座呢!” “那我怎么不知道王五一喜欢吃什么呢?王五一就坐我后面。” 欧阳勋一脸骄矜,“你和王五一什么交情,我和你妈什么交情?能相提并论吗!” 思瑞把脸转向欧阳勋,“你们什么交情,早恋过?” 静宜脸都窘红了,拍了女儿一下,“别瞎说!” 思瑞嘟嘴,“我开个玩笑嘛!妈妈你心虚什么?” “谁说我心虚了?”静宜更加不自在,“你这孩子开玩笑没分寸,欧阳是你叔叔……” 欧阳勋也说:“思瑞,你吓着你妈妈了。吃饭的时候不可以受惊吓的,会消化不良,我和你妈妈呢,既没早恋也没晚恋,就是很纯洁的同学关系。” 思瑞还不罢休,“那为什么妈妈会知道你爱吃小笼包?你俩都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静宜正想解释,腿上忽然挨了一下,虽然不重,但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她一懵,稍稍后退,往桌底下瞧了眼,又看看对面的欧阳勋。 欧阳勋接收到她的目光,脸上也有怔忡一闪而过,随即笑着解释,“不好意思,腿太长了。” 静宜无语,忽然明白他是想警告思瑞来着,莫非他把追自己的事告诉思瑞了? 她还没来得及慌张,就听思瑞错愕低语,“咦,爸爸怎么来了?” 静宜又是一惊,也朝门口看,果然见赵斌怒气冲冲往他们这桌走来,瞬息之间就站在了跟前。 他出现得太突然,静宜手足无措之余还很紧张,怕赵斌和欧阳勋当众再掐起来。出于本能,她赶紧站起身,试图起到阻止作用,但赵斌根本不理会她,目光死死瞪着欧阳勋。 “你怎么在这儿?” 欧阳勋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我是说,你怎么会和她俩一起吃饭?” “我跟她俩吃个饭,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 静宜对赵斌说:“你先走吧,有事以后再说,我们吃饭呢,思瑞饿坏了……” 赵斌依然瞪着欧阳勋,咬牙切齿说:“你小子存心给我添堵是吧?” 欧阳勋还没反击,思瑞开口了,“爸!是我请勋叔来吃饭的,暑假里他给我做了好多顿饭,现在他回来了,我请他吃顿饭不应该吗?” 赵斌神色稍软,嘟哝了一句,“爸爸没说不行。”视线又转向欧阳勋,眼神不像刚才那么犀利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欧阳勋也收敛了锋芒,彬彬有礼回答:“刚回来,没几天。” 站在一旁的静宜觉得自己像一棵晾在风中的咸菜,无人理会,很是尴尬。正难受,忽听身后有人怯生生叫自己,“静宜姐。” 她扭头看,居然是陈妍。 这个发现令静宜惊喜,仿佛突遇大火时有人往自己手里塞了根消防水管,她赶紧跨出座位,极其热情地与陈妍打招呼,“哎陈妍,你们也来这儿吃饭呀?” 陈妍点头,“我先过来排号的,人真多,刚刚轮到我们。”她扯扯赵斌的衣袖,“我们赶紧过去吧,服务员还等着呢!” 赵斌被两面夹击,满腔恼意施展不开,很不得志地拍了拍思瑞的肩,“你好好吃,爸爸下次来接你,咱们吃法国大餐去!” 欧阳勋看看赵斌,又看看陈妍,口气里不无讽刺,“陈小姐,给老赵多点几个菜,他胃口大,少了怕不够吃。” 赵斌心头一恼,想回个嘴,却听思瑞也说:“爸爸你多吃点哦!” 自从思瑞坐上窗沿控诉过自己后,赵斌看见女儿总有几分心虚,为了避免相似的情形再次发生,他忍气吞声朝女儿笑了笑,跟在陈妍身后离开了。 第73章 No.73 助攻•★ 吃过晚饭,静宜和欧阳勋分头走,思瑞坐母亲的车回家。 “妈妈,和老赵一起吃饭的那个阿姨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吧?” “对,叫陈妍,脾气挺好的。” “妈妈你好像不讨厌她。” “我干吗要讨厌人家,我和你爸爸早就各归各路了。” 思瑞撇嘴,“他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和我没关系。” “可他要是和你捣乱,你也拿他没办法。”思瑞沉思着说,“不过妈妈你别担心,有我在呢,我总是帮你的。” 静宜笑,“谢谢你,我的思瑞长大了!” “老赵会和那个阿姨结婚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静宜扭头看看女儿,“你担心吗?” “担心老赵?”思瑞露出不屑的神色,“他精着呢,才不用我担心!我就操心妈妈你。” “哦,我哪里让你操心了?” “你经常糊里糊涂的。” “哪方面?” “事情越大越容易糊涂。” “我怎么听不懂呢?” “所以说你糊涂呀!” 母女俩一起笑。 思瑞忽然懊恼,“哎呀!忘了问问勋叔明天来不来送我去学校了!” 静宜忙说:“明天我送你,哪能老麻烦别人呢!” “勋叔又不是别人……” “思瑞,我正想问你呢,为什么那么喜欢勋叔叔?” “因为勋叔聪明呀!暑假里他辅导我数学和物理,从来没被我问倒过。” “唔,这倒是,他从小读书就很厉害。” “关键是他连作文都能帮我改,起承转合,分析起来可头头是道了!我就问他,你一个理科生,怎么连文科都这么在行,勋叔说他在大学里有阵子疯狂读书,什么社科、小说、哲学之类的,有什么读什么。” “是吗?” 静宜很惊讶,欧阳勋实习期间曾告诉她自己整天在学校玩游戏,功课都是敷衍过去的,期末能及格就阿弥陀佛了。 当然那时候他也读名著——“书是个好东西,应该多读。” 静宜目含景仰望着他,“是不是能给你很多启发?” “能让我迅速入睡。” 静宜把这段典故讲给思瑞听,思瑞咯咯直笑,“哦,催眠啊!” “不过那应该是勋叔大一大二的情形。”她向母亲解释,“他刻苦读书是后面两年的事了,因为——他失恋了。” 静宜记得欧阳勋在大学里确实有过一个女朋友,此时听思瑞提起,想当然以为是和那女孩分手的事,仍笑着说:“他连这种事都告诉你?” “因为这件事和你有关!” “啊?”静宜没反应过来,思瑞转过头来,很郑重地看着母亲说:“妈妈,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静宜更茫然了,“知道什么?” “勋叔是因为你才失恋的呀!” 静宜错愕之际,发现前面的绿灯突然跳成了红灯,她慌忙踩刹车,但车子已滑过白线,很尴尬地出溜在十字路口的中间。 “呀!完了!可能会被扣分。”静宜捂着砰砰跳的胸口,万分懊恼。 思瑞叹气,“勋叔说得对,不该在你开车的时候聊这种话题,会自讨苦吃的……” 静宜蹲在地板上给思瑞整理从学校带回来的衣物,脏的扔进洗衣盆,再理一批干净的衣物装进行李箱。 思瑞洗完澡出来,用老成的语气对母亲说:“妈妈,等你忙完了,咱们好好谈谈。” 静宜也觉得很有这个必要,点头说:“行,等我洗完澡。” 现在,静宜能肯定欧阳勋和思瑞之间聊的东西远比她猜到的多。 晚上九点,母女俩终于一起坐进客厅的长沙发,思瑞还很体贴地给母亲倒了杯牛奶。 “妈妈,你喝牛奶吧,牛奶可以安神。” 静宜笑着接在手上,“你是要和我谈什么山崩地裂的大事么?” “我是没什么,但妈妈听完可能会睡不着觉。” 静宜喝了两口牛奶,把杯子握在手里,对女儿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妈妈,我有个问题要先问你,你得保证实话实说哦!只有你对我诚实,我才会告诉你我真正的想法。” 静宜有点紧张,又有点振奋,毕竟女儿愿意跟她掏心窝子了。 “好,只要我知道的。” 思瑞双眸闪闪发光,“勋叔有没有向你表白了?” 静宜立刻眼神闪烁,“呃,他怎么和你说的?” “妈妈你不够诚实。” “……他,是提过……” “那妈妈你怎么回答他的?” 静宜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你要和惠叔叔结婚?” “不,不光是因为这个。思瑞,我知道你喜欢勋叔,勋叔人也确实很好,可要我们在一起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 “我曾经是他嫂子,别人会怎么看我们,会怎么看他?” “那如果撇开别人的看法呢,你喜不喜欢勋叔?要如实回答哦!” 静宜被问得心乱,“就算,就算以前喜欢过吧,他,他也对我有过好感,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都三十多了,怎么可能还……人都是会变的。” 最后那句话终于让她找到了方向,“思瑞,人会变,感情也是,就像我和你爸爸,结婚时相亲相爱的,后来不还是拆了?” “那是因为爸爸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勋叔不会……” 静宜摇头,“勋叔现在的心情我懂,他是想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但实际上我们早就不合适了,不,我们从来就没合适过,他要找的绝不应该是我这样的。如果我现在脑子发热答应和他在一起,将来他肯定会后悔……” 静宜的脸因为这番话而激动发红,思瑞盯着母亲,眼神里似有思索。 静宜诚恳地对女儿说:“对不起思瑞,让你失望了。但这个事不是儿戏,可以随便闹着玩。” “妈妈,你是不是担心勋叔将来变心?” 静宜考虑的其实远比这复杂,但她不愿将那些成熟世故的想法塞入思瑞的脑子,便点头说:“对。” 思瑞的眼睛亮了一亮,仿佛又有了信心,“那妈妈你用不着担心,因为不止我觉得勋叔不会,连爸爸也这么觉得。” “爸爸?怎么又和爸爸扯上关系了?” “妈妈你看啊,老赵知道你要和惠叔叔登记的事吧,他没怎么拦你们吧?为什么呢?因为他知道你不爱惠叔叔。” 静宜眨巴着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思瑞已经继续往下说了,“可他却拼命提防你和勋叔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因为他知道你爱勋叔,勋叔也爱你,如果你俩在一起,老赵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静宜足足愣了十来秒才回过神来,大惊失色,“思瑞,你这些想法是哪儿来的?” 思瑞见母亲被吓到,也有点心虚,低声嘟哝,“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告诉你了。” “不,不,妈妈不是怪你。”静宜惊魂甫定,“妈妈是吃惊,你才14岁,怎么会想到这么多的?” 思瑞咬住下唇想了想,忽然豁出去了。 “因为妈妈一直不开心,可在我面前还要装出开心的样子,妈妈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己难受就把气撒在我身上,就像李一凡的妈妈那样。妈妈对我太好了,所以我希望能为妈妈做点什么,我从小就在琢磨要怎么做才能帮妈妈得到幸福。” 静宜眼圈红了,“对不起思瑞,如果为你着想,也许妈妈不该离婚。” “不是的妈妈!你和爸爸离婚我从来没怪过你,因为那的确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欺负了你。那时候我看你哭得那样伤心,我就想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保护妈妈了。” 静宜听得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把女儿拉进怀里,“思瑞——” 思瑞没有哭,趴在母亲肩上,嘴巴凑着静宜的耳朵,轻轻诉说,“妈妈我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不反对你结婚,但你应该找个真正爱你你也爱他的人结,你都第二次结婚了,怎么还能像第一次那样糊里糊涂找个别人眼里的好男人呢?” 静宜光流泪,说不出话来。 “妈妈,你应该相信勋叔,因为我已经帮你考察过他了,我觉得他是可靠的。” 静宜倏然松开女儿,盯着思瑞的脸,再度震惊,“你,你是说那次离家……” 思瑞点头,“我离家出走不是因为生妈妈的气,也不是想出去散心,我就是去找勋叔的。我很早以前就发现勋叔喜欢妈妈,对我也很好,但是他离我们太远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变了,所以我去找他,看看他现在是个什么样。” 静宜呆呆地望着女儿。 思瑞的神色变得非常郑重,“妈妈,如果你愿意参考我的意见,我请求你选勋叔。” 欧阳勋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宋强汇报项目进展。 宋强很满意,“交给你我肯定放心啊!你先在家歇两天,周五再飞一趟深圳吧,老姚在隆旭有点顶不住,你过去给他撑撑场面。” “周末不行!”欧阳勋赶紧说,“周末我还有事呢!” “和女朋友约会?” 欧阳勋苦笑,“我也想啊!嗨,人还没追到手呢!” “既然还没追到,先放一放,去把钱挣了,你总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吧?” “可周末是我出马的好机会……” “欧阳,不跟你开玩笑,隆旭是咱们的大客户,伺候好了以后项目源源不断,三年内不必担心吃不上饭。当然我不是说谈恋爱不重要哈,毕竟你也这个年纪了……哎,明后两天你不是在家嘛,追女朋友还挑什么日子啊,该出手时就出手!” 挂了宋强的电话,欧阳勋正琢磨怎么在思瑞缺席的情况下把静宜约出来,赵珺梅的电话又杀到了。 “下飞机了吧欧阳?” “下啦!不下能接您电话嘛!” “回来吃晚饭的吧?” “晚饭?中饭还没消化干净呢!”欧阳勋嘟哝着,一个主意忽然蹿入脑海,“妈,银杏苑那套房子没租出去吧?” “没有哇!一直空着!”赵珺梅提到这个就来劲,“不是要留给你做婚房嘛!可你老不回来。” 欧阳勋没空听他妈唠叨,“那行,你把钥匙给我准备好,我马上回来!” 欧阳勋离婚时,把原本就薄弱的那点男婚女嫁、传宗接代的观念彻底丢弃了,从此他要做逍遥的单身汉,无忧无虑,快活终老。 然而对父母的愧疚终难消除,左思右想后,他将北城的婚房卖了,转而在新吴购置了一套跃层洋房,本意是想尽孝用的,让父母的晚年生活能住得舒服些,但赵珺梅坚持认为儿子是伤心欲绝昏了头,总有一天会清醒,会再次组建小家庭,所以死活不肯搬进去,还隔三差五过去打扫卫生,痴痴等着儿子哪天领个媳妇回来,往这豪华洋房里一住,皆大欢喜。 不过赵珺梅自欧阳勋离婚后,就很少在亲戚面前提儿子的事了,欧阳勋赌静宜不知道这套房子的存在。 第74章 No.74 不耻下问•★ 静宜边开车边问:“你要看什么房啊,你不是有地方住吗?” “我总不能老跟父母住一块儿吧!” 欧阳勋落下车窗,吹着日间小风,心情别提多惬意了。他假借看房的名义约静宜,静宜竟没有推脱,他认为是个好兆头。 “为什么不能?你妈妈肯定高兴。” “可我不高兴啊!我喜欢清静——新吴这两年的房价怎么样,涨得厉害么?” 静宜说:“涨还是涨的,不过不能跟北城比。唔……除了市中心,就数东林、南湖区最贵,均价都上两万了,不过我好久不关注房市,也不太了解,你该和中介问问清楚的。” “无所谓,只要房子好,价钱不是问题。” 静宜扭头看他,“听你口气,好像腰包很鼓的样子。” “腰包是不鼓,主要还是心理作用,你如果在北城买过房,就会感觉两万一平米的价格和北城的神经病房价比,简直像白捡的。” 静宜抿嘴笑,“不管怎么说,买房子总是不吃亏的……哎,我记得你妈妈说你把北城的房子卖了,在新吴买过一套来着,你怎么还要买房?” 欧阳勋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自己赌错了?老娘这张嘴啊! “她告诉你买在哪了?” 静宜凝眉想了想,抱歉地笑笑,“好像说过,但我忘了……” 欧阳勋顿时放心,“房子嘛,多多益善,你不也说买房子不吃亏么!” “那倒是!” 欧阳勋撒谎说中介没时间过来,直接把房子钥匙给他了,静宜也没多问,跟着他就上了楼。 房子在三楼,两百多平米,户型布局合理,采光充盈,楼上楼下有种通透感,加上赵珺梅每个星期都会过来虔诚地为儿子未来的家做大扫除,看上去和样板房差不多。 欧阳勋叉着腰站在楼下的客厅中央,眼睛直勾勾盯着静宜,“你觉得怎么样?” 静宜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赞道:“真漂亮!想不通原户主怎么舍得卖的。” 欧阳勋得意,他算是把一片孝心全倾注在了这栋房子上,装潢设计看了六稿才敲定,全部装好花了五十多万,这个价都够得上另买一套的首付了,赵珺梅得知后十分心疼,更加认为不应该把资源浪费在老两口身上。 欧阳勋朗声说:“既然你喜欢,我就把它买下来!” 静宜说:“是你买房子,当然得你自己喜欢才行。” “我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怎么着都行。但如果你喜欢,说不定将来会经常过来,呃,过来做客,我这里也能热闹一些不是?” 静宜听他强词夺理乱说一气,不觉笑起来,“你不是说喜欢安静吗,怎么忽然又想要热闹了?” “要不怎么说人是矛盾综合体呢!”欧阳勋指指木楼梯,“想上去看看吗?” “好呀!” 静宜在楼上发现的惊喜是个朝南的大飘窗,小区和一个植物园毗邻,能看见园内成片的绿植,云朵似的层层叠叠挨着。她站在飘窗前,不时给欧阳勋指点自己认出来的树种。而欧阳勋心不在焉应和着,眼里却只看得见静宜。 他悄悄打量着静宜和年轻时相比略显丰满却更加玲珑有致的身形,想起自己那些年轻而遥远的好梦,那时候,静宜经常出现在他热情又难以启齿的梦里。 此刻,他站在静宜身后,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而这一幕又何其熟悉,仿佛是他们多年关系的缩影。 欧阳勋恍惚觉得,这些年他快乐也罢,潇洒也罢,可内心深处,总像缺了一块什么,仿佛一张风景拼图少了最关键的几片,以至于再怎么豁达,也终难圆满。 他情不自禁靠近她一些,很想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好把心上的那块空白填满。可他不敢造次,怕静宜为难,更怕她从此躲得远远的,于是将手背在身后。 然而内心的荡漾终难平息,他慢慢俯下头颅,凑近她耳畔,近到只要再往前一点点,就可以吻住她的耳垂,这是欧阳勋敢做出的最大胆的举止了。 他相信静宜一定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入侵”,因为她猝然停止了碎碎念,如此近的距离,连呼吸都清晰可辨。 欧阳勋盯着静宜的耳垂,看它一点一点泛红。 “晚上一起吃饭吧!”他在她耳边轻语。 静宜岿然不动,欧阳勋却能看出她内心正在激烈交战。这次约她出来,欧阳勋明显感觉到静宜的态度有所转变,不再像过去那样警惕,整个人柔软了许多,让他有种大功即将告成的振奋。 他耐心等着,只要静宜答应他,那么今晚他们会有很多事可做,他会重新把她拉进回忆的洪流,会把内心最隐秘的私语告诉她…… “我和朋友约好去看电影了。”静宜轻轻地说。 欧阳勋的畅想被打断,感到一阵失落,他离成功只有半步了,然而这微小的距离却如此魔幻,他怎么也跨不过去。 “不能推了么?” “不,不行,几天前就约好的。” 静宜的口吻忽然坚硬起来,仿佛终于拿定了主意,她扭头看楼梯,欧阳勋立刻明白她是想找借口走了。 他忽然起了恶作剧心理,如果对静宜用强,她会怎么样? 这念头在脑子里一晃而过,随即被他摁灭。他怕毁掉自己在静宜心目中的伟岸形象,那是他如今所剩不多的值得自傲的事了,他因此格外珍惜。 欧阳勋冷静下来,主动退到飘窗这边,感觉静宜明显松了口气。 飘窗台面上铺着漆面木板,很宽,可供人休憩。欧阳勋坐上去,双膝卷曲,手搁在膝盖上,转首就能欣赏到围墙外的落叶乔木林。 他来看房时正值胜春,林中绿意盎然,生机无限,欧阳勋当场就下了买房的决定。现在是秋天,叶色正处于渐变期,绿的绿,黄的黄,红的红,绚烂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春花。 “过来坐会儿。”他招呼静宜,“从这个角度往外看,保证不让你失望。” 静宜面色犹豫,“该看的都看了,我们还是走吧。” “陪我坐五分钟再走。”欧阳勋坚持,指指自己对面,“上来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静宜脸又红了,慢慢走近飘窗,她没像欧阳勋那样整个人都坐上去,双腿荡在窗下,身子拗过去看墙外。这姿势想必很别扭,但欧阳勋心知她已经很勉强了,没再调侃她。 “漂亮吧?”他嘴巴朝外面一努。 静宜也看清了那片乔木林,虽然都还是小树,但连成一片,色彩也够壮观的。 “嗯!漂亮!”她脸上的红色退潮了,绽开了笑容。 欧阳勋盯着她说:“你还和从前一样,动不动就脸红。” 静宜自嘲,“我都不知道像我这么脸皮薄还爱犯错的人,是怎么活到三十好几的。” “因为你善良,大家会对善良的人网开一面。” “欧阳,其实你也很善良。”静宜顿一下,“说出来也许你不信,有时我会担心你。” “担心什么?” “怕你被人欺负,可你不见得会还手。” 欧阳勋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忽的一笑,“你放心,我坑过的人比坑我的人多得多。” 静宜也笑,显然不信,望着欧阳勋的眸子里波光滟潋,他从中读出了很多:理解、共情、怜惜,还有爱。 可惜,这些都敌不过静宜的理智。 欧阳勋明白自己不该怨她,她一直活在由世俗观念交织而成的层峦叠嶂中,一刻都未曾逃离过。 “欧阳,”静宜语气忽然变得艰难,“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出来,以后我们,别再单独见面了。” 转变来得太突然,欧阳勋被当头泼了盆冷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静宜不敢看他,垂眸说:“我下周三就和正民去登记了,我不想你到最后还是失望。” 欧阳勋沉默。 “对不起欧阳,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很想答应你,但我不能……”静宜突然哽咽。 “因为你和那位惠先生有约在先?因为我妈可能不高兴?”欧阳勋咄咄逼人起来,“还是因为怕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静宜,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一次?” 静宜无言,低头抹泪。 欧阳勋把目光转向窗外,语气沉着,“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我的是我的——我会等满两周,到时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最后的决定。” 静宜没再说什么,擦干泪站起身,脸上还有些许泪痕,但情绪是克制的,“谢谢你对我一直这么好,对思瑞也这么好。我希望你将来能找到真正的幸福……我们该走了。” 欧阳勋坐着不动,“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待会儿。” “我可以送你。” “用不着,反正你也不跟我一块儿吃晚饭。” 静宜神色柔软下来,欧阳勋看出她在迟疑,心里重又生出期待,然而她说:“好吧,这里打车应该挺方便的——那我先走了。” 欧阳勋看着她往楼梯下走,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他忽然报复似的大喊她的名字,就像在山上那样,“裴静宜!” 静宜在楼梯上止步,“你要一起走吗?” 欧阳勋口气凶狠,“我爱你!” 静宜顿了片刻,没作回应就离开了。 欧阳勋呆呆地坐着,心底终于滑过一丝惶然。他以为静宜是柔弱的,所以,只要能开诚布公确定彼此的心意,她终会动摇,投入自己的怀抱。 然而她迄今表现出来的韧性出乎欧阳勋的意料,令他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错,也许静宜对他的感情并非他想的那样? 难道他真要眼睁睁看着静宜奔赴另一场婚姻? “裴静宜,”他向着窗外的树林轻语,语气温柔,“我爱你。” 周六,欧阳勋在深圳和同事老姚一起给客户做流程解析,忙到七点才下班,两人匆匆吃过晚饭各自回房,欧阳勋冲了个澡提提神,随后打开电脑写解析报告。 思瑞忽然给他打来电话,“勋叔!你在哪儿?” “在深圳出差啊!你妈没告诉你?”欧阳勋的心思还在写报告上,“我正工作呢!你要没什么急事,等我半小时,我给你打回去……” 思瑞像没听见,很不满地提醒他,“下周三我妈就去登记啦!” “嗯,我知道。” 思瑞声音都变了,“你是不是放弃了?” “谁说我放弃了?你妈又不会真的去登记,相信我,到关键时刻她会刹车的。” 欧阳勋确定静宜是爱他的,但扭转观念需要时间,她在自己那套价值体系里浸润了三十多年,不可能靠他几天的洗脑就有勇气主动突围,而婚期在即反而是个契机,能倒逼她直面内心,做出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可刚刚惠叔叔给她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讲得妥妥的,妈妈连喜糖都准备好了!” 欧阳勋一愣,视线终于离开了电脑屏,“是那位惠叔叔让你妈妈准备的?” “不是!喜糖是外婆买的,打算登记当天发,妈妈都告诉惠叔叔了!”思瑞语气里充满焦虑,“我都把我离家出走去找你的原因告诉妈妈了,我觉得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可她居然还是要跟惠叔叔去登记。勋叔,你到底是怎么追我妈的呀?你那么多感情经验都哪儿去了?真让人怀疑你究竟有没有谈过恋爱!” 欧阳勋被教训得差点口吐白沫,反正也无心理报告了,他啪的一声把笔记本阖上。 “没错,我是谈过很多恋爱,结果一点经验都没攒上,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这位从没谈过恋爱的小朋友,恋爱究竟应该怎么谈?” “你别阴阳怪气的,她是我妈,我比谁都了解她!” 欧阳勋忍下这口气,“行,我态度不好,我道歉,我是真诚地向你请教。” 思瑞也不客气,“你先说说前面你都怎么跟我妈谈的吧!” 欧阳勋便删繁就简把最近的事说了一遍。 思瑞听完直嚷嚷:“不行!不行!你这样一点气势都没有!而且最让我意外的是,勋叔你居然把主动权交给妈妈!妈妈就算心里愿意也不会承认的,更不可能主动去找你,她就不是那种人!勋叔,你得明明白白告诉她,你不要她和别人结婚,你只要她和你结婚!” 欧阳勋虽然也意识到思瑞说得不无道理,因为过于在乎自己在静宜心目中的形象,他采取了温和的绅士策略,如今反倒让自己陷入被动,但被思瑞全盘否定还是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可我都说会尊重她的选择了……现在推倒重来不是很打脸?” 思瑞长叹一声,“我总算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会输给老赵了!你管什么打脸不打脸呢,能把妈妈追到手不就行了?结果最重要啊勋叔!” 欧阳勋忍不住在心里嘟哝,你果然是老赵的亲闺女。 “再说,我是为了帮你才把出走的原因告诉妈妈的,我本来还口口声声支持她和惠叔叔结婚呢!我这么干不也很打脸?勋叔,你可别让我这脸被白打了啊!” 欧阳勋立刻道:“那肯定不能!既然你这么仗义,我豁出去了,这张老脸也不准备要了!” “那勋叔你什么时候回来?” “让我查一下日历……” “我希望你明天就回来!” “恐怕不行,明天要继续做项目呢,周一还有个总结会……” 思瑞又着急起来,“你可不能等妈妈登记完了再出现啊勋叔!那样一来等轮到你,妈妈该三婚啦!” 欧阳勋顾不上训斥小丫头口没遮拦,擦擦脑门上的汗,斩钉截铁表示,“我周一一完事就赶回去,最迟不超过周二……万一实在来不及,我周三直接去民政局截胡!” 第75章 No.75 土崩瓦解•★ 欧阳勋周一下午的飞机返程,到新吴是五点半,正赶上晚饭时间。他都没来得及回家扔行李,直接从机场打车赶赴蒲公英餐厅。 路上他给静宜拨电话,先发制人道:“我刚从深圳回来,想请你吃个饭,地方你选,在你饭店也行,出去吃也行。两周时间差不多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决定。” 静宜猝不及防,支支吾吾,“欧阳我,我后天就……” “别在电话里说,好歹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尊重我一下,有话咱们当面谈行吗?” 静宜果然软了,“你在哪?” “还有半小时到蒲公英!” 静宜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把欧阳勋带进蒲公英,然后关起门来给他卿卿我我的机会,那就只能另找吃饭的地方了。 后天是她和惠正民登记结婚的日子,这个话题今天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静宜预料欧阳勋不会善罢甘休,她不愿两人在众目睽睽下起争论,诸多考虑后,她在合子料理订了个包间,那地方差不多是东城一带最贵的日料店,出于对欧阳勋的愧念,她决定这顿饭还是由自己买单。 当欧阳勋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面前时,静宜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他。欧阳勋没有反对,笑笑说:“包间好,安静!正适合咱俩谈重要的事!” 等进了包间,两人坐在榻榻米上喝了会儿茶,菜陆续端进来,移门也拉上了,欧阳勋不由分说先灌下一杯清酒,然后露出一副介于悲壮和蛮横之间的表情,“好,你可以说你的决定了!” 静宜双手紧紧捧着果汁杯,轻锁双眉,小心翼翼说:“我后天去登记,和正民都定好了。” 欧阳勋不说话,手里捏着瓷酒杯,头缓缓低下去,细细观摩杯身上的纹路,然而脸上却挂着排斥的神色,仿佛想删除静宜说出口的那句话。 静宜见他这样,心里也难受,搜肠刮肚想再解释几句,“对不起,欧阳……结婚是早就和正民讲好的,不能随随便便就……” 欧阳勋忽然放下酒杯,神情明朗多了,“我懂了,你不爱他,可是出于道义又不得不嫁给他。” 静宜一脸惊诧,“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结婚不是儿戏,我也是考虑了方方面面才决定的,嫁给正民对我来说是最稳妥的……” “为什么嫁给我就不是,我哪点比他差了?” “你哪点都不比他差,但我们不合适……”静宜忧愁地叹了口气,“欧阳,理由我都告诉你好多遍了,你就别再逼我了。” “可你这样考虑问题完全是错误的,将来想反悔会比现在更麻烦。” “你怎么能肯定我会反悔?” 欧阳勋手一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我不会让你们顺利的。” 静宜一怔,“你想干什么?” 欧阳勋身子前倾,整张脸都凑到她面前,静宜不由自主往后躲,但欧阳勋忽然拉住她的手。 “那天我在银杏苑告诉你我爱你,结果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另一句话,这辈子我就爱过你一个人。” 静宜大气不敢出,双眸低垂,紧张地听着。 “我承认二十岁时我是个怂包,被赵斌截了胡却不敢把你从他身边抢回来,一毕业就躲去北城,昏头昏脑过了十几年。现在我总算懂了,麻烦来了逃是没用的。越躲日子过得越糟心,因为命运就爱追着这样的孬种狠揍,好让他早点清醒。” 静宜试着把手从欧阳勋掌心里抽出来,但他握得很紧,一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欧阳……”她慌张起来,“你,你不能这样,你说过让我自己选的……” “我是说过,但我后悔了。我做不到大度,至少我还能做到诚实——这么说吧,你要是跟别人去登记,我会让所有人鸡飞狗跳!” 静宜喘了好一会儿气,终于喘匀了,理性回归,忽然就恼了。她用力抽回手,抬起双眸瞪着欧阳勋,“你多大了,怎么还耍赖皮?” 欧阳勋把双手撑在桌上,支着面颊朝她笑,“没人规定耍赖皮还得看年纪,有用就行。” 他得逞的笑容里藏着淘气,又不失柔情,令静宜瞬间心神溃散,理智告诉她决不能继续傻坐在这里听他胡扯了,便站起身,“我去洗手间……” 欧阳勋见她弯腰取手包,以为她想逃走,顿时变色,从椅子里跃出,抢在静宜拉开移门前将她拽了回来。 静宜一声惊呼,回过神时已被欧阳勋摁在墙上,他有力的双腿牢牢抵着她的,令她面红耳赤,思绪混乱。 欧阳勋语气暗哑却不容置疑,“看着我。” 静宜虚虚抬眼,欧阳勋脸上一丝笑容都没了,眼神深邃,像寂静的海,里面却藏着火,正在无声燃烧,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与他对视。 “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静宜在他怀里挣了几下,“你别这样……我们坐着说不行么……” 欧阳勋稍稍松开她一些,但没有放开钳制,语气却极为诚恳,“静宜,我不否认我在北城过得很荒唐,扮演过几年花花公子的角色,用思瑞的话说,我曾经是个渣男。我有很多说出来能让女人脸红心跳的台词,我也想过要说给你听,可我说不出来。” 他把脑袋又低下一些,面颊几乎是和静宜的紧贴着。 “每次面对你,我就好像回到了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会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总想干点什么,可又觉得做什么都不对……我不想拿场面上那些话来哄你,这意味着我没招了。我能对你说的只剩下一句:静宜,我爱你……爱了好多年,也爱得很压抑,现在,我希望能把我的爱释放出来,希望你能接收到,并且觉得幸福。” 静宜一阵酸楚,泪意在眼中凝聚,“欧阳,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自己会判断。”欧阳勋把嘴唇移到她耳畔,轻声说:“现在,轮到你了——你爱我吗?” 静宜感到缺氧,浑身无力,腿软得快站不住了,她努力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我,我不能……” 欧阳勋的视线从静宜的眼睛转到她唇上,那两片红润的嘴唇正上下翕动,无比艰难地想要往外蹦出些什么,想要接着把他往外推,而欧阳勋已不耐烦听。他低下头颅,以吻封唇,果断而坚定,把所有让他厌烦的陈词滥调统统吞没。 起初,欧阳勋是含着几分怒气的,他要把锁住静宜的铜墙铁壁都砸开,让她像自己一样,勇敢地将一颗真心裸露出来。但数秒之后,怒气便烟消云散了。 静宜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带一点果汁的甜香,与他梦境中的滋味惊人地吻合。 那个梦在二十年前形成,此后鬼魅般如影随形,他曾在别的女人身上追索过,有时会因为错觉一时得到满足,过后却依然焦渴。直到此刻方才明白,那种能够令他感到妥帖且内心安实的味道,只有静宜身上才有。只有静宜能带给他归家般的温暖。 起先,静宜还稍作抵抗,但没多久便乖顺地由着他予求予取了。欧阳勋在炙热的激情里仍然不忘留意静宜的感受,他能察觉出静宜正和自己一样陷入甜蜜的沉沦,他终于剥去了她的重重顾虑和卑怯,唤醒了她深埋心底的热情,而对欧阳勋来说,这还不够。 他骤然松开她,“你还没回答我——你爱我吗?到底爱不爱?” 静宜被他亲得快晕过去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欧阳勋等了她片刻,见她眉目间露出纠结之色,仿佛又要拒绝自己,忙又堵住她的嘴,将她重新拽入缱绻的缠绵。 如是反复,静宜已无法思考,当欧阳勋又一次眼眸锃亮地逼问过来时,她终于冲口而出:“爱!” 欧阳勋眼睛一亮,露出舒展的笑容,“什么时候开始的?” 静宜晕头晕脑,结结巴巴,“……初,初中……” 欧阳勋唇角上扬,眼神温柔如水,“我也是。” 他满足地再度俯首,这一回吻得格外细致,唇与唇轻轻地辗转、捻擦。朦胧的意识中,感觉到静宜的手臂悄悄圈上了他的脖子,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要融为一体。时间被他们的爱意融化了,唯有跨越十多年的绵长记忆,如轻雾般温柔地裹着他们…… 静宜是被赫然而起的敲门声惊醒的,服务生来上菜了,移门缓缓被拉开。这不合时宜的动静将静宜迅速拉回现实。 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以及可能引发的后果,不觉打了个哆嗦,在门被完全拉开之前,她用力挣脱欧阳勋,俯身去拾自己的包,手抖得厉害,准备逃出去时,发现鞋子还没穿。 欧阳勋没有拦她,靠在墙边看慌不择路的静宜,他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这份震撼会让他今晚失眠,他相信对静宜来说也一样。 服务生将托盘里的食物递上来,欧阳勋没接,“我们吃不下了,麻烦买单吧!” 年轻女孩愣住,端着托盘不知所措。 正在穿鞋的静宜顿住手,想起来该自己付账,便对那女孩说:“你等我一下,我跟你去结账。” 她很快穿好鞋,拎上包跟着服务生出去,始终也没回头再看欧阳勋一眼。 买单费了点时间,等静宜收好钱包转身,只见欧阳勋就站在后面,她吓了一跳,赶紧把目光挪开,找准了门走过去。 欧阳勋紧跟着她,拖长声调问:“你又想扔下我一个人走?” 静宜头也不回,“你自己打车吧。” “我箱子还在你车上呢!” 静宜没话讲了,只能由他跟着。 到了车前,静宜按遥控把后备箱开了,欧阳勋没去拿行李,轻轻说:“静宜,我们都错过这么多年了,你忍心继续和我错失下去么?” 静宜走到车尾,把他的箱子拖出来,搁在地上,依旧不看他,“拿好你的箱子……我走了。” 欧阳勋看出她是铁了心要逃,只得叹口气,“你这个样子开得了车吗?还是我送你吧。” “不需要!”静宜羞愤,“我好好的!” “行行!那你走吧,路上小心点。”欧阳勋知道,好脾气的人犯起拧来会比常人更不可理喻,不能跟她正面杠,越杠越来劲。 静宜抿紧了唇,一声不吭钻入车内。 欧阳勋忽然上前,敲敲玻璃窗,等了几秒,窗子才摇下去,他冲车里说:“慢点开,到家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你很安全,好吗?” “……嗯。” 第76章 No.76 都没戏•★ 欧阳勋早早躲进房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关了大灯听慢歌。 手机听歌的效果比起CD机来差远了,但对此刻的欧阳勋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有慢悠悠的乐曲给心情营造个气氛就够了,他的魂魄还留在合子料理那间逼仄的小包间里,跟静宜耳鬓厮磨着。 他反复回味这个迟到十多年的吻,整晚都心神恍惚,宛如梦游。明明发着呆,会突然发出傻笑,俄而又浑身燥热,总之身体里没一处零件是安分守己的。 他给静宜发了不下十条微信,而她只回了一条,告诉欧阳勋自己已安全抵家,对其他告白性质的信息则一概不理。 赵珺梅来敲门,欧阳勋不情不愿从床上爬起,刚把大灯打开,母亲已经推门进来,手上又端着一碗什么养生汤。 欧阳勋皱眉拒绝,“妈,晚上别给我弄这些汤汤水水了,我又不是产妇!” 赵珺梅被他逗笑,“别胡说八道!这是红豆薏米仁,排毒养颜,经常喝能拔除身体里的湿气,不会发胖的。” 欧阳勋走回床边,往床头一靠,“我吃不下。” 赵珺梅在他身边坐下,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你今天怎么了?一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魂不守舍,说话颠三倒四的……” 她出其不意伸手抚了下儿子的额头,猛吓一跳,“怎么有点烫!不会是发烧了吧?” 欧阳勋拂开母亲的手,满脸不耐,“没发烧!在客户那儿给折腾的,熬了一宿没睡好……妈你把这汤带走,让我早点睡就算是帮我了。” “好好,那你睡吧!” 赵珺梅心疼儿子,也不再跟他磨嘴皮子,乖乖端起薏米水出去,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件事。 “你明天不出差吧?” “嗯。” “那去看看外公外婆吧!你回来都有一阵了,成天忙东忙西的,外公那里一趟都没去过呢!两个老的可惦记你了。” 欧阳勋暗自琢磨,明天周二,正是煎熬的日子,他也不能再去缠着静宜,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真把她惹急了,一切全黄。待在家里也不是个事,母亲会时时刻刻过来嘘寒问暖,去外公家散散心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行,那我明天去一趟!” 赵珺梅眉开眼笑:“说定啦,我和你一块儿去!” 母亲刚走手机就响了,欧阳勋一个激灵,赶紧抓起来看,不是静宜,看来显应该是从学校打来的,他接了,果然是思瑞,不免又好笑又感动,为了帮自己,思瑞这几天也是操碎了心。 “勋叔,你回新吴了吗?” “当然回了!你呢,晚自习下课了?” “是啊,刚回宿舍——你找妈妈谈了吗?” “那还用说!一下飞机我连家都没回就去找你妈了,非常严肃认真地跟她谈了一次。” 思瑞紧张,“妈妈怎么说?” “过程一言难尽,但最后她总算承认对我有感情了。” “哇!妈妈终于……太难得了!”思瑞欣喜,“你都怎么跟她谈的呀?” “就照你告诉我的说了呀!”欧阳勋故意捧她,“思瑞,你果然最了解你妈妈。” “那还用说!”听口气,思瑞已经飘飘然,“她答应和惠叔叔散伙了吗?” “没明说。” “啊?!”思瑞又急,“勋叔你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有点成果,应该一追到底,跟她要个铁板钉钉的说法嘛!不然等妈妈回到家冷静下来又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你不是白费工夫?” “有句话叫穷寇莫追……” “那还有句话叫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呢!” 欧阳勋失笑,“好吧我错了,你妈妈不是穷寇,不该这么形容她。但我觉得谈到今天这个份上,她应该会刹车了。” “为什么,就凭你嘴上几句话?” 欧阳勋心说,我当然还用别的招了,只是没法告诉你。 “我们今天谈得可谓是剖心剖肺,双方就差落下热泪了。以我对你妈妈的了解,她是个道德感极强的姑娘,既然都明确承认对我有感情,那肯定不会和别人结婚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思瑞琢磨了会儿,“理是这么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欧阳勋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思瑞,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哦,你说嘛!”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你不要再给妈妈打电话谈这件事了,给她时间好好想清楚,让她做对得起自己的选择。” 思瑞没吭声,似乎迷惘了。 “如果你妈妈最后决定接受我,我希望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她是真的认为和我在一起会幸福,而不是因为别人给了她压力——不管感情还是婚姻,需要双方都有信心才会有将来。还有……我也希望她能勇敢一次,而不是永远被人推着走。” 过了好一会儿,思瑞才轻轻“哦”了一声。 欧阳勋这才放松语气笑道:“你别多想了,安心学习吧,要对勋叔有信心。” 欧阳勋一大早被母亲闹醒,他还没睡够,睡眼惺忪地埋怨,“现在去也太早了吧?” 赵珺梅说:“哪有空手登门的?先陪我去趟超市!” 欧阳勋吃过早点,开车带母亲去超市,半道上赵珺梅又突发奇想,“你在前面那个路口右拐吧!” “去超市不是直行吗?” “超市待会儿再去,咱们先去百联,我上个礼拜在那儿看中一套床上用品,质量特别好,还打折……” “那你当时怎么不买?现在去折扣不见得还在啊!” 赵珺梅解释说:“一共八件套呢,装了老大一个纸箱,挺沉的,我一个人拿不动,今天不是有车嘛,正好去拉回来!” 欧阳勋边打转向灯边嘟哝,“现在谁还上实体店买这些啊!网店一搜,付了款人家直接送货到家!” “我不习惯在网上买,见不着真东西心里没底。而且这是送人的,哪能随随便便就买了?” “你要送谁?” “静宜啊!她不是这两天结婚嘛!” 欧阳勋慌不迭踩刹车,车速骤然减慢。 赵珺梅话还没讲完,“虽然他们不打算办酒,礼金也不肯收,但多少总要表示表示嘛!这些年静宜没少来看我跟你爸,还给我们送吃的,陪我们聊天,比你这个儿子都孝顺!我们可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的……哎,你怎么又转回去了?” 欧阳勋沉着脸说:“刚想起来,百联要十点才开门,现在去也是白等。再说了,人家不想收你还硬要去送,不是让人为难吗?” “这有什么!我买了放她妈那儿,算是尽个心意。昨天她妈还给我打电话,说明天会过来发喜糖……行吧!那等回来的时候去也行。” 赵珺梅昨晚就给老父母打了电话,所以母子俩一进小区,就见两位老人坐在家门口引颈观望,等欧阳勋和赵珺梅下车,二老立刻喜出望外迎了上来。 欧阳勋笑吟吟喊:“外公。外婆,好久不见!” 外公外婆都八十多了,满头银丝,外婆五官清晰,慈眉善目,一望而知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外公那高大英挺的身材到这个岁数也丝毫没有驼背的迹象,昂首阔步,卓然不群。 外公走在前面,“哎哟小勋,可算见着你了!你都多久没来了……怎么有点瘦啊?” 外婆在后面笑,“哪里瘦,是结实了,男孩子这样正好——进屋说吧!” 外公外婆住在一楼,门外带个小院,外公爱侍弄花草,小院里被拾掇得生机勃勃,欧阳勋走在通往大门的石板小径上,幼时来这里度假的点点滴滴重返脑海,内心的焦躁被驱散了不少。 外婆请的钟点工郝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听外面热闹,便走出来瞧一眼。她和赵珺梅早熟识了,目光主要停在欧阳勋身上,着实打量了一番,然后对外婆说:“阿婆,你这个外孙果然长得白白净净,比斌斌还好看。” 外婆得意,“我没跟你吹牛吧!” 赵珺梅也满脸是笑,欧阳勋从相貌到智商几乎是集合了家族的所有优点,老父母嘴上虽然不说,赵珺梅不难看出,欧阳勋是他们最喜欢的孙辈。 “爸,妈,我在超市看见虎虾不错,还特价,就买了一盒,中午煮了吃吧!” 郝阿姨赶紧从赵珺梅手里把虾接过去,“要挑线吗?” “要的,我来帮你……” 赵珺梅和郝阿姨一起进了厨房,外婆也兴致勃勃跟进去看。欧阳勋就随外公到前厅坐着聊天。外公早已沏好一壶碧螺春,很虔诚地倒了一杯,递到欧阳勋手上。 欧阳勋道了谢,又说:“外公您气色真不错。” 外公笑道:“我和你外婆天天就是享清福,除了盼你们小的好,也没什么烦心事,跟我们上一辈比,真是天堂一样的日子了。” “等我老了,希望能像外公这样,什么心都不用操,成天优哉游哉过日子。” 外公大笑,“小勋你没问题的,你从小性子就稳,心里安定,不像别的孩子那么浮躁……哦,对了,今天斌斌也要来,早上给我打过电话,说到这附近办点事,顺便过来吃饭。” 欧阳勋心里咯噔一下,暗说真是来得不凑巧,撞上了这个冤家。当然他没法把这话告诉外公,只得笑了笑,不作回应。 外公瞥他一眼,意味深长,“你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见了吧?” “呵呵,前阵子刚见过。” “没吵?” 欧阳勋不好意思地别转脸,“……没,都这个年纪了,还吵什么。” 外公点点头,“过去的事就算过去了,自家兄弟要多亲近,将来遇上什么难处,靠别人是靠不住的,还得找自己人……” 正说话,赵斌风风火火闯进来,“爷爷!奶奶——哟,欧阳也在啊?” 欧阳勋干笑笑,指指厨房,“我妈也来了。” 赵斌顿时两眼放光,赫然收脚,转奔厨房去了。 外公特别高兴,冲赵斌喊:“把奶奶和姑妈叫过来一起喝茶!” 五个人围在一张小茶桌边有些拥挤,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赵斌吸引了,这种场合通常都是他唱主角,尤其是赵珺梅也在的时候,他那些滔滔不绝的段子简直像专门讲给她听的。 赵斌如今虽称得上功成名就,但还是习惯性地渴望得到姑母的认可。这会儿他正眉飞色舞讲着投资圈听来的八卦。 “他们真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项目都肯投,反正就拨个十来万块钱,有些几万就行,进去弄点股份。投一百家只要有两三家发达,本儿就全回来了……他们最近投的那公司,说出来真是个笑话,统共就仨人,一个老板,俩实习生,分别看一千部手机,专门给电商做刷单,手机放架子上,两个实习生跑来跑去忙……” 欧阳勋悄悄把椅子挪到门前,喝着茶观赏院子里的花草,秋天是菊花斗艳的季节,脚边几株万寿菊开得如火如荼。 忽听外公怅然轻叹,“孩子们一大就不肯来了,来了也拘谨,小时候你们一放假就往我这里钻,多开心。” 原来话题不知何时已经切换。 欧阳勋扭头说:“因为上外公家来不用写作业,不用上补习班,特轻松。” 外公笑道:“这么些孩子里,就数你妈最要强,从小把你管那么严,我和外婆看着都心疼,不过后来果然还是你最出息,考上了D大……” 赵斌接口道:“是啊!当年欧阳考上D大那是多轰动的一件事,明明那么好的开局,也不知道你小子想什么,十几年下来居然两手空空。别的不说,婚你总得好好结吧?姑妈心里都急死了!” 欧阳勋听他故意在老人面前制造焦虑,面色顿时不好看,连赵珺梅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外公赶紧打圆场,“不急不急,男孩子挑挑拣拣很正常。” 欧阳勋不愿外公难堪,压了压火气,勉强挤出个笑脸,“外公,您这话要给我那几位女同事听见,非跟您急不可,现在是女生挑挑拣拣的年代了,轮不着我们男的。” “哈哈,一样的,都要擦亮眼睛仔细挑,一辈子的事呢!” “真羡慕您和外婆,白头到老,恩恩爱爱。” 外婆笑着瞥了外公一眼,“也吵的,不过吵完就算,不留隔夜仇,也不往心里去。现在年轻人一点小事都容易当真,住我们前头那户人家,小夫妻俩吵架,女的赌气跑回娘家来住,那男的想来接老婆孩子回家,丈母娘拦着不放,居然还打110报警。” 外公说:“做父母的插手太过了。” 郝阿姨在厨房门口叫,“可以开饭啦!” 赵珺梅和外婆忙起身去帮忙。赵斌趁势扭头揶揄欧阳勋,“你那时候离婚,不是因为姑妈插手吧?” 欧阳勋没理他,等外公也去了厨房才低声回敬,“你和静宜离婚倒是没人插手,全是你自己作的。” 赵斌被他刺得火冒三丈,咬牙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静宜的心思。” 欧阳勋寸步不让,“只要她还是单身,我就有追她的权利。谁让你胡作非为,把她弄丢了?” “当年要不是你闹,我们离不了婚。” 欧阳勋笑着喝口茶,“你现在说这种话有意思么?” “那你呢,你有什么底气追静宜?” 欧阳勋心平气和说:“对,我没你成功,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但我不会骗她,不会得到了又不珍惜,不会伤她的心,还伤得那么狠。” 赵斌无言以对,过了片刻才惨然一笑,“咱们在这儿争什么?她明天就要嫁给惠正民了,咱俩啊,都没戏!” 第77章 No.77 为自己活一次•★ 明天就是去登记的日子,静宜一整天都失魂落魄,主意换来换去没个准,一会儿劝自己什么都别想,按原计划该怎么办怎么办,可五分钟后立刻又把这个想法推翻。 她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又觉得这种事很难说出口,哪怕是对月之。该怎么说呢,自己打算始乱终弃? 她努力想清除欧阳勋添乱给她带来的诸多情绪波动,可是被他按在墙上亲吻那一幕却像镶嵌在脑子里似的,别说遗忘了,连片刻都赶不走,见缝插针地在她意识里闪现。 她很清楚,那一幕会被自己牢牢记着,直到她走完这一生。而她怎么能在经历过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刻后再和别的男人走进婚姻殿堂? 纠结到下午三点,她终于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想法——她不可能和惠正民继续了,因为她背叛了他。 这个结论一出,静宜顿时找到了方向,一颗飘忽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不过找到方向并不意味着前路畅通,她又酝酿了一个多小时才有勇气给惠正民打电话。 “晚上一起吃饭吧。”她在电话里约正民。 毕竟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惠正民的声音听上去很愉快,“行啊!还去锦竹吧,顺便在那儿住一晚怎么样?就当提前度蜜月了!” 静宜本想换个地方,锦竹太远了,而且他们注定不可能在外留宿,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好的,你几点能到?” “七点半左右,你可以先过去等我。” 静宜出发去锦竹前接到袁湘萍的电话,问存在她那儿的喜糖什么时候发。静宜思绪凌乱,哪里还会想到这种细节,袁湘萍不提她都忘了。 她赶紧吩咐母亲,“不要发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袁湘萍错愕,“这叫什么话?我吃那么多喜糖干什么!” 静宜支支吾吾,“反正先别发,我和正民还没商量好呢……你要急着发出去,他会有意见的。” 袁湘萍很拿惠正民这个准女婿当回事,静宜一把他搬出来,袁湘萍果然就闭嘴了,“行,那我先不发,等你消息。” 挂了母亲的电话,静宜蓦地想到,惠正民只是她“逆反”之路的第一步,在他之后还有好多障碍在等着自己,顿觉一阵心虚,只能宽慰自己,车到尽头必有路,先对付了眼前再说。 静宜在锦竹中餐厅的小包间里等惠正民,才喝完一盏茶,惠正民就满面春风赶来了。 “大家知道我明天要去登记,都不让我加班了,死活要我早点下班过来陪陪你——静宜,今天没等太久吧?” 静宜摇头,都不敢看他,“菜我点好了,要不要现在上?” “行!让他们上吧——哎,房间你定好没有?” “没……”静宜一慌,赶紧按铃,服务生旋即走进来。她朝那女孩笑笑说:“麻烦可以上菜了。” “好的。” 女孩应声出去,静宜立刻抓起茶壶给正民斟茶。 这么一打岔,正民就把订房间的事撂下了,转而给静宜讲起手头正在办的一个案子,静宜暗松一口气,她不想让彼此都饿着肚子来谈那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静宜装出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偶尔插嘴问上几句,正民讲得更来劲了。 菜很快上来,正民干什么都很快,为了抓紧时间,吃饭也是神速,静宜虽然没胃口,但还是努力吃下去大半碗米饭。 不多会儿功夫,正民就放下碗筷,重新喝上茶了。这才留意到静宜情绪不太对劲,苍白着脸,强颜欢笑。 “你怎么了?”他盯着她问,“是不是明天要结婚,心情太激动了?” 静宜一惊,摇摇头,虽然心里凉凉的,可也知道越拖下去越不是个事。 “正民,对不起……明天我,没法跟你去登记了。” 惠正民一愣,“明天你有事?” “没有,我是说……我们俩,还是算了吧。” 正民这回听懂了,脸色突变,慢慢放下茶杯,语气还算镇定,“出什么事了?” 静宜内心立刻掀起一阵愧疚,无颜面对他带着些关心的询问,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正民见她这样,心里更没底了,“静宜,你别吓我,咱们有事说事——是不是思瑞又有意见?” “不,和她没关系。这次是……是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所以这婚……我没法结了。” “你?”正民完全没料到,一时怔住,“说明白点。” 静宜头垂得更低,声音也低下去很多,“是我……变心了……” 正民瞪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开什么玩笑!前天我们还在说结婚登记的事,怎么今天你就变心了?!” “其实,其实是更早前就……”静宜心慌意乱,语无伦次,“我一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正民面色铁青,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他是谁?” “……你不认识的……” “到什么程度了?” 这样的盘问对静宜而言实在像凌迟,她只想快点结束,然后离开这里。她知道正民做事从不含糊,在他面前很难蒙混过关,心一横,干脆别绕来绕去折磨彼此了,一步到位把事情做个了断吧! 她仰了头,视线却虚虚落在正民身后的墙上,“我跟他……上过床了。” 正民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冷了,“到底是谁?” “你别问了……” 正民眼里射出两道严厉的光芒,“赵斌?!” “啊?”静宜一惊,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你别护着他了!不是他还会是谁!”正民两眼喷火,“那家伙没完没了缠着你,一看就没安好心!是不是他逼你的?我找他算账去!不让他坐牢我这检察长算白干了!” 眼见正民起身就要往外走,静宜手忙脚乱冲上去拽住他,“真的不是赵斌!” 正民站着不动,恶狠狠问:“那到底是谁?” 静宜脑子里一片空白,这局面她对付不了了,只好实话实说:“是,是我同学。” 她央求正民,“我们坐着说行吗?” 正民勉强坐回椅子,但神色中夹杂着愤怒和狐疑,他显然不信,“你最好给我说明白。” 静宜硬着头皮往下解释,“真是我同学……初中的,那时候我就,我就很喜欢他,可是不好意思告诉他……后来他上了重点高中,又考出去了,一直在外面读书工作,我们……我们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他最近忽然回来,还,还约我吃了顿饭……” “他为什么约你?” 静宜卡壳,脑筋飞转,赶紧往回补漏洞,“其实不是他约我,是我约的他,还,还有上床……也是……我主动……” 她越说声音越低,终于编不下去了,脸烫得厉害,感觉自己很蠢。 正民在听她胡说八道的过程中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结婚了吗?” “呃……结过吧。” “你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他……很善良。” “善良。”正民重复了一遍,“一个善良的人,应该也很有道德感吧?” 静宜茫然抬头,目光含着不解落在正民脸上,又迅速逃开。 正民总结,“他结过婚,很善良,有一定的道德感,却被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同学约出去吃饭,还在这位女同学的邀请下跟她上了床——你觉得合乎逻辑吗?” 静宜垂眸,她果然不适合说谎,还是对着一名法律工作者。 “裴静宜,你最好说实话。” 静宜垂死挣扎,“我说的,都是真的。” 正民冷冷地看着她,从兜里掏出烟,捻了一根在手上反复揉搓。 静宜盯着他焦躁不安的手,不知怎么就从惶恐里解脱了出来,她虽然胆小,但也明白覆水难收的道理,到了眼前这步,无论如何是不能妥协的,否则局面只会更糟。 “正民。” 她鼓起勇气叫了他一声,视线还停留在他手上,但嘴边涌出来的却不再是谎言,而是她真正想说的话了。 “即使没有我同学的事,在要不要和你结婚的问题上,我也是犹豫过的。” 那只烦躁的手忽然停住了。 “我从小到大,一直在为别人活着,小时候是为爸妈,为弟弟,后来是为丈夫,为孩子,只有我身边的人都高兴了,我自己才会有安全感。那时候和你在一起,也是看上了你的身份,觉得从此可以有个依靠,等思瑞长大,你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她一把,让她的前途更平坦一些。” 说到这里,静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看,我就是这么现实的一个人,总想依附别人,活得缩手缩脚,又怕自己搞砸了什么,让身边的人不开心……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过的。” 她终于抬眸,望向对面的人,“可是最近,我忽然很想换一种活法,我想尝尝为自己活一次的滋味。正民,我和同学的事是真的,我不想骗你,不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和你去登记,会让我觉得,觉得自己很无耻。” 正民把手里的烟一掐两段,丢进餐盘,他起身,抓了包和衣服,看也没看静宜一眼就走出去。 静宜呆呆地坐着,浑身发凉,手脚微颤,混乱复杂的情绪里,除了能辨识出对正民的愧疚外,还有许多崭新的她难以理清的新感受。 她终于做了一件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第78章 No.78 两回事•★ 欧阳勋整晚都心浮气躁,几次想打电话给静宜,到底还是克制住了。 即使是对静宜,他内心深处仍保留着几分骄傲,不愿通过密不透风的纠缠获得最终胜利。他自认是了解静宜的,她一直是个温润澄澈的姑娘,做不出阳奉阴违的事来。他愿意赌一把,而他对静宜有信心。 反正睡不着,他干脆开了电脑,搜出客户资料,给自己找点事做做。 宋强公司的创投人唐先生长居深圳,欧阳勋在深圳出差期间,宋强领着他和另外两位公司股东去拜访唐先生,顺便把公司创立半年来的业绩给唐先生汇报一下。 宋强满以为他们这几个公司的核心人物个个在外面热火朝天忙业务,唐先生知道后肯定会很满意,孰料听完宋强的报告,唐先生就抛过来一个致命问题。 “既然你们自己就能养活自己,还要我这个投资人干什么?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根本花不完呐!” 几个人被问得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唐先生又问:“你们开公司的目的是什么?” 众人遂将目光都投向身为董事长的宋强,宋强讷讷地说:“当然是把公司做大了。” “怎么做大?” “呃……多跑业务,提高销售额。” 唐先生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摆了摆,“你们这样只能挣几个辛苦钱,不可能把公司做大。” 大家面面相觑,随即摆出虚心的模样,引颈凝听唐先生教诲。 唐先生说:“要把公司做大,最快捷的办法是提升公司估值。” 宋强忙问:“怎么提升?” 唐先生笑笑,“找大佬给你们投钱!” 几个股东也跟着笑,脸上的神色却依旧茫然。 唐先生继续,“打个比方,宋总你以前不是跟华氏集团合作过吗?想办法让他们来给你投钱啊!哪怕投个几万块也行!只要华氏出现在你们的股东名单上,别的投资人肯定会闻风而动!并且,因为有华氏参与,其他投资方在给你们做估值时,你觉得他们敢往低了算吗?” 四个实心眼听得目瞪口呆。 宋强憨憨地笑道:“让华氏投资,这个恐怕不容易吧?” “这就是你们需要去钻研的地方啊!”唐先生继续引导,“当然也不是一步就能到位,可以先从给大公司提供服务开始。你们现在是有业务,也的确在挣钱,但你们合作的那些公司大都是无名小卒,拿不到台面上来。” 欧阳勋忍不住开口,“这是我们的服务理念,帮助那些有实力的中小型公司发展成卓越的大公司……” 唐先生露出不以为然的笑,“你们有理想当然是好事,不过光靠你们这几个在外面做项目,能帮得了几家公司?等哪天你们成了咨询行业的强手,那影响力和现在比就是完全不同的档次啦!既然你们成立了公司,就要有做公司的思维,要能看到三年、五年后公司的样子……” 在唐先生那里聆听完教诲后,创业四人组很快又另找地方开会讨论。显然,唐先生的话在每个人心头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宋强说:“唐先生是互联网思维,跟咱们考虑问题的角度完全不一样。” 老郑说:“但他有句话特别触动我,我们开公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为了养活自己,大家做自由职业者也办得到,何必成立这个公司呢?” 老姚附议。 宋强说:“在理。看来我们的作战方案要改改了,得把提升估值作为头等大事来对待,目前说服大佬来投资我们有难度,不过可以试着跟大佬们合作,把关系先建立起来——欧阳,你怎么看?” 欧阳勋摊手:“我没意见,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那行,你把你在BSK的客户梳理一遍,咱们找找有没有可以入手的大公司。” 欧阳勋笑道:“原来不是讲好不碰那些客户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宋强说,“而且,我们去接手做项目,对客户来说只有更好,你看看现在许青澜手下都是些什么人,胡科?小叶?哪个比得上欧阳你啊?客户不傻的!” “行吧!既然你这样说,我就老着脸皮去试试——我知道SIM最近在招标,等我搜集点资料琢磨一下,然后找他们的项目经理凯瑟琳问问!” 欧阳勋花了半宿时间把SIM的招标情况摸了个清楚,也想好了找凯瑟琳时该从哪个角度切入。再看时间,都凌晨两点了,疲倦终于席卷而来,他爬上床,什么也不想,一觉睡到天亮。 欧阳勋是被赵珺梅的嚷嚷声吵醒的,他没急着起床,先捞过手机来看一眼时间,快十点了。 客厅里的动静有点大,赵珺梅似乎在和老伴激动地说着什么,且时不时会念叨一下静宜的名字。欧阳勋猛然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赤脚冲到门口,拉开房门问母亲,“静宜怎么了?” 赵珺梅正恨听众太少,见儿子插话,眼睛更是雪亮,“哎哟你不知道,这丫头要造反呀!” 原来她早起想到静宜今天结婚,想给她打电话道声贺,没想到静宜手机关机。她隔半小时后再打,还是关机,立刻敏感出什么问题了,转而打给袁湘萍了解情况,这才从袁湘萍那里得知,静宜的结婚登记黄了! “她妈也是一早就给静宜打电话,那丫头不知中了什么邪,说不想结婚了!她妈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清楚就把手机给关了,现在找人也找不到,快把她妈急死了!” 欧阳勋开心得整个人差点没飘起来,他蹦回房间,胡乱挑了身衣服换上,又冲进卫生间一通洗漱,抓起包和车钥匙,拔腿就要出门。 赵珺梅听见动静从厨房追出来,冲着儿子的背影喊:“欧阳你上哪儿呀,饭还没吃呢!” “不吃了!我有事出去一趟,你们别等我!” 欧阳勋坐在车里,先拨了静宜的手机号,果然关机,想想今天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她不大可能还会在蒲公英待着,要么是躲家里,要么是找地方散心,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果断驱车往静宜家开。 欧阳勋砸了半天门,里面一丝动静没有,他想就算静宜出去了,总会回来的,干脆在这守株待兔吧。拿定了主意,他就靠在门边刷手机,谁知五分钟后门开了,静宜站在门口,穿得整整齐齐,眼睛却红通通的,显然哭过。 欧阳勋收起手机咧嘴笑,“你在家呀?” 静宜看见他,一点好声色没有,“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 “看到了吧?你可以走了。” 欧阳勋忙用手推住门,硬是挤了进去,盯着静宜问:“你没去登记?” 静宜立刻露出窘怒的神色,“不要以为我没去就是接受你了!” “是是是,我懂,那肯定是两回事——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甜品吧,你以前一吃甜品心情就会好……” “不要!” 欧阳勋不急不恼,和风细雨劝她,“你不该把手机关了,快十一点了,饭店有人找你怎么办?还有你妈,她找不到你会担心,说不定还会报警……” 静宜努了下嘴,转身,走到沙发旁,拾起手机,开机。欧阳勋不露声色笑了笑,见她又转回来了,忙把笑容全抹干净。 静宜垂眸说:“欧阳,你走吧,我没心思和你玩。” “那我什么都不说,就陪着你。” “我不用你陪。” “那就当你陪我。” “你……” 静宜手机响了,袁湘萍打来的,她蹙眉,不情不愿接起。 “妈,我在家……是的,正民也同意……”静宜忽然拔高了嗓门,“我自己的事自己还做不了主吗?” 她声色俱厉挂了电话,显然气愤到极点。 欧阳勋等她视线扫过来时,赶紧竖起大拇指,“好样的!” 静宜心烦意乱,“你到底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 “我知道。” 欧阳勋好脾气地扶她坐下,收起嬉皮笑脸,很正经地说:“可我今天就是想陪着你,等过了今天如果你还是烦我,我保证不来骚扰你。” 静宜叹气,“你这算什么道理?” “因为今天是你妈帮你挑的吉日,万一你赶在最后一分钟跑去登记呢?” 静宜反诘,“说不定我今天不去,明天去呢?” “不会!明天就不是吉日了,你心里也迷信这个。” 静宜到底还是给逗笑了,虽然只是短促的一笑。 “好了,我不会去的,昨晚我约正民谈过,话都被我说绝了,你当正民没脾气的?” 想起惠正民那受伤的眼神和一言不发离去的背影,静宜眼圈又是一红。 欧阳勋仔细打量她,“你是不是后悔了?” “……” 欧阳勋忽然拉她起身,“走,我带你去找他,现在登记还来得及!” 静宜慌了,拼命往后躲,“你干嘛呀!” 欧阳勋扭头冲她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两人闹完,重新坐下,静宜心情平静了些,说:“欧阳,我心里真的很乱,你能让我安静两天再说吗?” 欧阳勋盯着她瞧了会儿,忽然抱住她,紧紧拥着。静宜没有推开他,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趴着,表情有些无助。 欧阳勋搂着她说:“静宜,今天听说你没去登记,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很不容易,我来找你也不是要逼你马上接受我。我只希望以后你不管做什么,都能遵从本心去做,别再委屈自己……我要你知道,就算所有人都指责你不对,我总是支持你的,你不是一个人。” 静宜眼眶潮湿,过了好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欧阳勋松开她,“那我走了,如果你想跟我说话,随时打给我,我半小时内一定赶到。” 静宜露出感激而释然的神色,“谢谢你,欧阳。” 欧阳勋哼着小曲儿走进家门,父母正在吃饭,见他突然回来,都很惊讶。 欧阳隽问儿子,“你饭吃了吗?” “没呢!” “不是说不回来吃吗?” “啊?我说过吗?”欧阳勋完全不记得了,嘻嘻一笑,“计划不如变化嘛!” 赵珺梅忙起身给儿子盛饭,欧阳勋在自己位子上坐下,打量着桌上的菜说:“这是什么,鲫鱼汤?哟,还有糖醋排骨啊——妈,饭给我多盛点,今天菜不错。” “天天都是这样的菜,怎么偏今天的特别好了?” 赵珺梅笑眯眯地把米饭和筷子递给儿子,欧阳勋接过来就扒了一大口饭,“反正今天的饭菜特别香!” 欧阳隽纳闷,“你小子是中什么大彩了?平时懒得跟只猫一样,今天怎么突然变小狗了,神经兴奋,伸着鼻子到处嗅?” 赵珺梅白了丈夫一眼,“他是小狗,那我们是什么?” 欧阳勋不假思索,“养狗的!” 赵珺梅瞪儿子,欧阳隽则哈哈大笑。 “唉,我们是挺开心,也不知道静宜怎么样了。”赵珺梅叹了口气,“我要是袁湘萍,现在想死的心都有。” 欧阳勋忍不住说:“干吗想死?不就是不结婚么,不结婚死不了人的,你看我不也好好的。” “别胡说八道!”赵珺梅皱眉,“等你当了老子就知道做父母的有多操心了……” “这道理我现在就知道,所以你说人为什么非得当父母呢?” 欧阳隽说:“没人当父母,那人类不得灭绝啊?” 赵珺梅一提这个也来气,“别扯那么远,你就说眼前吧,我跟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培养起来了,你倒好,三十来岁还吊儿郎当,你对得起我们吗?” 欧阳勋说:“不是说好半年的嘛!半年还没到呢,你急什么?” “那你倒是把女朋友的照片给我看一眼啊!” “等追到手了再给你看。” 赵珺梅气道:“根本就没这个人!你又糊弄我,能拖一时是一时是吧?” 欧阳勋笑道:“妈你怎么这么聪明?得亏您不是我的客户,要不然我在我们这行当里根本混不下去……” 眼见赵珺梅脸色都变了,欧阳隽赶紧插话,“都少说几句,赶紧吃饭吧——珺梅,吃饭不能生气,欧阳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谈。” 赵珺梅还想说话,欧阳勋往母亲碗里夹了块排骨,好言好语道:“我爸说的对,我的问题吧,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妈你现在就是把我骂出眼泪来,我也没法当场给您变个儿媳出来啊!” 赵珺梅虽然心情沮丧,到底还是疼儿子的,叹口气,把狠话咽了回去。 他不是存心要气母亲,但想到母亲如果知道他在追求静宜,十有八九会出难题,所以最好在谜底揭开之前,尽可能降低母亲的期待,她现在对自己越绝望,将来接受静宜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赵珺梅忽然问儿子:“你回来以后见过静宜没有?” 欧阳勋一愣,旋即面不改色说:“见过啊!她请我吃过两顿饭,我也回请了她几顿。” “那……她没告诉你为什么和惠正民掰了?” “这种事她怎么会跟我说呢!”欧阳勋若无其事扒着饭,“不过听她那意思,对方好像对她不怎么关心。” 赵珺梅若有所思,“这倒是,惠正民工作太忙了……不过静宜也不是个黏人的姑娘啊!而且都这个年纪了,按说不至于为了这点毛病就分吧?” 欧阳隽接话说:“你到现在这年纪了,买个菜不还非得拖着我去,我要不想去你还生我气呢!” 欧阳勋乐道:“妈你看见没有,女人黏人是不分年纪的。” 赵珺梅朝父子俩翻了个白眼,“别胡扯了,好好吃饭!” 第79章 No.79 保卫胜利果实•★ 这天欧阳勋没出去乱蹿,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一边研究客户资料,一边等静宜电话,期间用公司的号码和SIM的凯瑟琳通了个电话,了解合作的可能性。 凯瑟琳跟欧阳勋合作过两回,对他印象很好,欧阳勋离开BSK的事凯瑟琳也早有耳闻,听说他有竞标意向,很爽快地表示了欢迎。 “欧阳,如果你们最后拿下这个项目,我希望你能亲自来做。” “一定!” 和凯瑟琳聊完,欧阳勋又赶紧向宋强汇报,宋强听得摩拳擦掌。 “唐先生今天还给我打过电话,指点我商业计划书要怎么写,如果真能搞定SIM,那像智通、泰茂这几家大佬咱们也都能去试试了!有这些大公司给咱们背书,我这PPT做起来一定会漂亮很多啊!” 两人互相鼓了鼓劲,踌躇满志地挂了电话,欧阳勋随即开始准备招标资料。虽然他一直下意识地在等静宜来电,但毕竟不像昨天那样抓心挠肺了,最艰难的一关已经过去。 捱到晚上九点,静宜那边始终没什么动静,欧阳勋倒是把思瑞的电话给等来了。他早料到这小丫头不会消停,一看学校来电,立刻笑吟吟地点了接听键。 思瑞语气里果然透着难掩的兴奋,“勋叔,你知道了吗?” 欧阳勋反问:“你也知道了?” 思瑞立刻尖叫,“耶!我们居然成功啦!!” 拆散母亲这桩在她看来不合理的姻缘,足以称得上思瑞十四年生命中最为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最令她激动的是,她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和推动者,她创造了一个奇迹,促成了一件原本看上去毫无可能的事! “勋叔,周末等我回家,咱们好好庆祝吧!” 欧阳勋比她冷静,“急什么!你妈这几天情绪特别低落,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缓过来,咱们还是要保持低调,尽量别去刺激她。” 思瑞虽然被泼了冷水,但立刻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庆祝可以缓缓,先稳住我妈再说……勋叔,不会再出什么意外了吧?” “难说。”欧阳勋叹口气,“我不知道你妈怎么跟那位惠叔叔说的,她现在好像很后悔,万一对方回头,搞不好两人会旧情复燃……” “啊?!”思瑞刚刚的高兴劲儿荡然无存,一下子被紧张情绪攥住——好不容易革命成功了,怎么也得保住胜利果实啊! “那要不,你主动找惠叔叔谈谈,确保他不再打我妈的主意?”思瑞又开始出谋划策。 欧阳勋说:“我也想过,但感觉不太合适,如果他回头来找你妈,那我还有理由跟他谈,但如果人家都没那意思了,我冒冒失失去找他,不等于打草惊蛇吗?” “也对!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我妈身上……” “没错!”欧阳勋叮嘱她,“咱们还是把重点放你妈这里,密切关注她的思想动态。总之最近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得想办法多哄哄她,要让她充分看到世界美好的一面,她心情好了,那股子别扭劲儿慢慢也就被消灭了。” “没问题,哄我妈我最在行了!勋叔,那我不跟你聊啦,我得赶紧给我妈打电话,让她明天来给我送饭,只要她忙活起来,就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欧阳勋笑着夸她,“好主意!还是你有办法!” 接下来两天,欧阳勋几次在微信上跟静宜搭讪,她都说自己没事,但还是毫不含糊地推掉了欧阳勋的见面邀请。 欧阳勋心知她逃婚的负罪感还没卸掉,操之过急只会令她更难受,便耐下性子等候时机,只在微信上与她保持互动,不过也是他发的多,静宜回复时能简则简,显然不愿多谈。 欧阳勋倒是从赵珺梅嘴里听到不少后续消息,比如袁湘萍跑去找惠正民打听两人分手的原因,谁知惠正民和静宜一样成了锯嘴葫芦,只让袁湘萍回去问女儿,此外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袁湘萍碰了一鼻子灰,又见惠正民态度格外冷淡,顿时也寒了心,跟赵珺梅抱怨道:“从前一口一个阿姨叫得多好听,这分手才几天呀,脸都快翻到头皮顶上去了,好像我们静宜欠了他一样!我的女儿我了解,静宜不可能干见不得人的事!十有八九是他自己在外面有人了,怕我们闹,就甩脸给我看!我就恨自己生的这丫头一点血性没有,只会被人当软柿子捏!” 欧阳勋听见惠正民被冤枉,不免也有些惭愧,可又不便向母亲澄清,他和静宜的事还没敲定,过早引爆赵珺梅这颗炸弹很可能会把静宜吓得再缩回去……只能委屈一下那位检察官了。 转眼周末即至。 欧阳勋原本计划好借思瑞的名义到静宜家蹭个饭,顺便摸摸她的状态,不巧SIM那头忽然有动静,凯瑟琳打电话给他,说招标组想和他见个面。欧阳勋不敢怠慢,立刻订了前往深圳的机票。 临行前一晚,他和思瑞又通了回电话。 “你妈怎么样?” “还行。”思瑞说,“昨天来给我送饭,我觉得她挺正常的,和我同学有说有笑,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欧阳勋忧虑,“不知道惠正民有没有去找过她?” “我觉得不会。”思瑞很笃定,“我妈心里藏不住事,如果惠叔叔真杀回来,她肯定会语无伦次,魂不守舍。” 欧阳勋听得心里直泛酸水,“那也许我不该横刀夺爱哩!” 思瑞到底还小,没听出欧阳勋语气里的醋味,笑着说:“反正惠叔叔没来找过妈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是个相当高傲的人,平时也总是我妈凑着他,没想到这次会被我妈放鸽子,他肯定受不了,哪可能再回头呀!” 欧阳勋酸得更厉害了,“那如果你妈妈其实喜欢的是他,我们不是白忙一场?” “妈妈不是喜欢他,妈妈是觉得对不起他!”思瑞强调,“妈妈最怕欠别人什么,宁愿自讨苦吃也不肯让人受委屈。但即便如此,妈妈不还是为你拒绝了惠叔叔吗?说明她真正喜欢的是你呀!” 一席话听得欧阳勋身心俱畅,心里跟渍了蜜似的甜。 周六一早,欧阳勋便奔赴深圳SIM公司,在凯瑟琳的引荐下,和SIM新项目组的成员见了面。成员中有两位是跟欧阳勋合作过的,关系都不错,欧阳勋介绍方案框架时也是照着他们习惯的模式来的,从两人的神情上揣测,他们投自己一票的概率很高,另外三位和欧阳勋都是初次照面,暂时看不出倾向。 会后,欧阳勋请凯瑟琳吃了顿饭,想问问项目成败的可能性。 “目前我也猜不准。”凯瑟琳实话实说,“陈工和李锐应该会站你这边,你熟悉他们的做事风格,合作起来会顺利很多。Leo和向艳站许青澜的可能性更大,向艳是许青澜的大学同学,这个你知道吧?” 欧阳勋摇头,心里一沉。 凯瑟琳继续分析,“许青澜肯定不会放过这层关系的,剩下一个于鑫辉也是嘴巴很紧的人,他和Leo关系不错,不知道会不会被拉过去……当然今天你见到的这几位都只有提意见的权利,最后的决定权在Gary手上,即便五个人里有三个人都否了你,只要Gary对你印象不错,你还是有把握赢的。” 欧阳勋心情更沉重了,他在做上一个项目时和总经理Gary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个非常傲慢多疑的德国人,对欧阳勋的报告也挑过好多刺,对他印象绝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保持镇定问:“BSK是许青澜亲自带队么?” 凯瑟琳点头,“你刚才也听到李锐的介绍了,这个项目是分期做的,目前招标的是第一期,第一期完成后,接下来至少还要做三期。首期项目金额虽然还没核定,但肯定会超过两百万,许青澜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不过即使她能拿下,也不会亲自来做,她手下的胡科、小叶之流,都喜欢糊弄事儿,陈工和李锐很不喜欢他们。” 欧阳勋赶紧表态,“只要我们能接手,我肯定是亲自上阵的!” 凯瑟琳笑笑,“可惜你们公司小了点,德国人把招牌看得很重。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成功。” 星期六晚上,欧阳勋待在酒店房间,正琢磨他要打交道的那几位SIM的关键人物,手机响了,他以为又是宋强,半小时前两人就竞标的问题聊了一个多小时。 但显示屏上闪动的却是个陌生号码,欧阳勋纳闷,都快九点了,骗子们按说也该休息了啊! 出于好奇,他接了电话,“喂,哪位?” 耳边响起一个深沉的男中音,“请问是……欧阳勋吗?” “我是,你哪位?” “惠正民。” 欧阳勋吃了一惊,随即冷静下来,“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思瑞告诉我的。” 得知是思瑞而非静宜时,欧阳勋大大松了口气,“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惠正民在另头咳嗽了几声,显然也是鼓足了勇气才会打这个尴尬的电话。 “我想和你谈谈静宜。” 欧阳勋沉默,但没有挂机,这是一种审慎的态度,正民当然能懂,他兀自说了下去。 “静宜说,她不想结婚是因为你。她还跟我说了不少你们以前的事,但这两天我细细想了想,觉得有点蹊跷,所以冒昧打电话来向你请教。” 欧阳勋彬彬有礼回了句,“请教不敢当,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问吧。” “你是她初中同学?” “对。” “你高中毕业考上了D大,毕业后一直在北城工作?” “对。” 惠正民提问时语气很平,这让欧阳勋不自觉地联想到他的职业,感觉这样一问一答特别像审讯,他决定主动出击。 “惠先生,你刚才说的蹊跷是指什么?” 惠正民重重吸气,又缓缓呼出,这才把疑虑推送出口,“她告诉我,她从初中开始就暗恋你,这次你回家乡,是她主动去找你,也是她主动提出和你……”他说不下去了。 欧阳勋呆怔数秒,失声问:“她说是她主动?” “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我觉得不太可能,她平时不是这样的。” “不不!是我主动!”欧阳勋脱口而出,“从头到尾都是我,是我找的她,也是我想和她,咳,重续前缘!” “这么说,上床也是你逼她的?”惠正民的语气里忽然添了几分恼怒。 “上床?”欧阳勋一愣,“她说她跟我上床了?” “难道没有?” “是,是上了!”欧阳勋赶紧改口,“我不是想抵赖,只是没想到……她连这个,呵呵,都敢跟你说……” 惠正民咬牙道:“她是要我彻底断了念想。” 欧阳勋抓着手机的掌心里都渗出汗了,激动的——静宜够可以的,居然连那么离谱的谎言都说得出口。 再一转念,也难怪静宜会如此痛苦,不仅说了谎,还因为不得不当面承认“背叛”了惠正民而良心饱受谴责,简直是双重煎熬。欧阳勋心头涌起阵阵怜惜,真想立刻飞到她身边,好好安慰她。 “惠先生,这件事错在我,全部在我,静宜是被逼的……” “欧阳勋,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开口,凭你这两句话,我可以起诉你强迫女性……” “啊?不是不是!我没在那方面强迫过她!”欧阳勋慌忙截住他话头,心说跟法律工作者说话真是要命。 “静宜她对我,和我对她是一样的,我们这次重逢发现彼此感情还在,可她跟你有约在先,就想牺牲掉我们这份感情——惠先生,你认识她很久了,应该了解她的性格。” 惠正民没说话。 欧阳勋让自己冷静了三秒才又开口,特地把语速放慢,“惠先生,我和静宜二十岁时因为一些原因错过了,我不想人到中年再一次跟她错过,我知道我这么做会伤害到你,但总好过她嫁给你之后又反悔——所以,实在对不起,请你不要怨静宜,要怨就怨我吧。” “......你真是她的初恋?” “对,她也是我的。” 欧阳勋能感觉出来惠正民正在努力克制情绪,他的语气始终是镇定的,没有过一次严厉或歇斯底里的表现,这让欧阳勋心里暗暗生出几分敬意,不愧是检察院出身,虽然心中有气,讲话还是有礼有节,始终以弄清事实为目标,而不是只顾发泄情绪。 他忽然起了一股冲动,想和惠正民深入聊一聊,或许他能理解自己。 “惠先生,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讲讲我跟静宜之间的事,我会尽量说得简短些。” 惠正民没吭声,欧阳勋就当是默认了,他尽量简约叙述,但不知不觉还是讲了近半个小时,这期间,惠正民没有打断过他。 终于讲完了,见惠正民迟迟不语,欧阳勋又说:“告诉你这些,不是说我认为自己可以理直气壮追求静宜,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静宜是真心的,我可能也,也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恶劣……” 惠正民忽然问:“你就是那个去砸赵斌办公室的人?” 欧阳勋一怔,刚刚他特意在讲述中略去了和赵斌的恩怨,没想到人家早猜到了。 “对,是我。”他苦笑着承认,自己也算是一砸成名了,“惠先生,实在很抱歉,我……”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正民打断他,语气依旧是平静的,“但是,既然静宜做了选择,我只能尊重……静宜是个好女人,请你永远不要忘记初衷……好好对她。” 欧阳勋愣神之际,正民已经挂了电话。 欧阳勋拉开阳台门,走到星空下,蓦地生出万千感慨。静宜的第二次选择没有看走眼,难怪舍弃后她会那样难受。不过这一丝微妙的惆怅很快就被喜悦吞噬,想到第二个障碍被拆除了,还是这样圆满解决的,欧阳勋有种熏熏然之感。 惠正民的叮嘱蓦然在耳边响起,欧阳勋在心里承诺:“我一定会,一定会好好爱她的!” 第80章 No.80 终有一战•★ 欧阳勋怀着愉悦的心情从深圳飞回新吴,到家稍事修整后便驾车去蒲公英找静宜。 现在他一点都不担心惠正民会杀回马枪了,而且他相信,只要静宜知道了正民的态度就会放下心理包袱。原先铺满荆棘的路上突然洒下阳光,他的心情没法不好。 途中,欧阳勋在一家花店停车,买了一束百合,他一直觉得静宜的气质和百合很像,淡然清雅,不像玫瑰那么浓艳。 他下午三点来到蒲公英餐厅,周一的午后,饭店里散播着一种懒洋洋的气息,除了一楼的茶室传出些响动外,整栋楼都很安静。 他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的,既能达到昭告外界他和静宜新型关系的目的,同时又不会干扰饭店的正常经营,可谓考虑周到。 他没有事先给静宜打电话通报,免得她又找什么借口将自己拒之门外,有些话虽然电话里也能讲清楚,但他认为当面说效果更好,而欧阳勋也不担心自己会扑空——他早从思瑞那里把静宜的作息掌握得明明白白—— “下午她要么是在自己办公室待着,要么就是去月之阿姨的店里聊天。” “没有别的可能?万一她出去办事呢?” “勋叔,你不会看看她的车在不在停车场吗?” 欧阳勋泊车的时候特意看过,静宜的车子在,这给了他更大的信心,一切看上去都很顺利。 “你明天真的要去找她?”昨晚思瑞在电话里和他确认,“会不会早了点?” “不早,既然惠叔叔明确退出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等?早点公开,把生米煮成熟饭!对了,说到这事,究竟是你找惠叔叔,还是他找你的?” “嘿嘿!你猜!” “你找他的?” “错啦!其实是他先找的妈妈——勋叔,你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没想到惠叔叔还会打电话给妈妈,说想约她出去见个面再谈谈……” “他果然没死心啊!” “但是妈妈没答应。” 欧阳勋欣慰,“你妈妈立场如此坚定,真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接完惠叔叔的电话妈妈又难过了好久……” 欧阳勋嘟哝,“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整啊!” 思瑞也不高兴,“那你能不能别打岔,等我讲完再发表意见啊!” “行行!你说,我保证不插嘴。” 思瑞继续,“我看他们这个样子吧,一个意意思思,一个犹犹豫豫,总觉得不太放心,我就偷偷给惠叔叔打电话,把你手机号给他了——勋叔,接到他的电话,你是不是很吃惊?” 欧阳勋心情复杂,“这个不谈了,反正都过去了。” “好吧,祝你明天顺利!” “难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思瑞想了想,“但愿你别碰到老赵!他下午只要有空,就爱跑妈妈店里去喝茶会客。” 欧阳勋精神抖擞地踏进蒲公英,一位负责接待的女孩马上迎出来,好奇地扫了眼他怀里的百合,“先生,您过来喝茶吗?” “我找人。” “哦,是茶室的哪位客人?” “我找裴静宜,这里的老板。她在办公室吗?” 女孩愣住,“在是在的,不过我要先打个电话。” “可以,我等着。” 欧阳勋决定完全走公事渠道,一路招摇地上楼,以便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裴静宜的现任男友。 欧阳勋一边等女孩通报,一边悠然四顾,不提防茶室里走出来一人,身材高大,面孔黝黑,五官很快在欧阳勋脑海中变得清晰,他稍稍一怔,握花束的手不觉紧了一紧。 赵斌走到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眼里射出嫌恶,“你来干什么?” “找静宜啊!”欧阳勋尽量让自己显得满不在乎,他才不会被赵斌的恼怒吓退。 “这花是给她的?” 欧阳勋低头朝百合看了眼,点头,“对,是我买了送她的。” 赵斌冷笑着嘲讽,“你可真是性急,一听说静宜的婚事黄了,马上屁颠屁颠赶来求婚了?” “求婚”二字一出口,接待女孩立刻诧异抬眸,信息太过重磅,以至于她语无伦次起来,“呃,静宜姐,有人来找你……他叫什么?他没说他叫什么,但他可能,可能是来求婚的……” 瞬息间,赵斌和欧阳勋已呈剑拔弩张之势。 欧阳勋笑笑,“没你想得那么快,但求婚是迟早的事!” 赵斌二话不说,拔起欧阳勋手上的花就往地上摔,这还不够,两只脚踩上去,几秒钟就把百合蹂躏了个稀烂。 欧阳勋气得脸发白,“姓赵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个混蛋,一点没走样!” 赵斌双手叉腰,气焰嚣张,“你也没好到哪去!尽干些莫名其妙的蠢事!书全白读啦?一脑子浆糊!” “别逼我再对你动手!” “来啊!你打我啊!”赵斌指着他鼻子大骂,“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拆散静宜和惠检的婚事!你他妈还知道自己是谁吗?静宜是你嫂子!你想怎么着?真把她娶回家?你妈能容得下她?静宜能受得了你妈?你做事前能不能先用用脑子!” 欧阳勋忍无可忍,“那是我和静宜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数落我?你跟她早就没关系了,别以为你还能对她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赵斌的拳头就朝他挥了过来,正砸在欧阳勋下颚上,和当年他揍赵斌的手势一模一样。 欧阳勋踉跄着往后退去,撞翻了一只巨大的青花瓷瓶,碎片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他在慌乱中揪住墙边的一株发财树——那棵树有点年头了,从开店时就杵在这里,枝干粗壮,盆泥也重,勉强撑住了欧阳勋,让他免于倒地的危险。 他脚跟刚站稳,就怒火冲天地朝赵斌反扑过去,两兄弟随即在店堂里扭打起来。 静宜得着消息飞奔下楼,才到楼梯口就看见整个蒲公英的前厅围着厚厚一圈观众,正中间是两个厮打的身影,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又翻过去,谁也没占谁的便宜。静宜魂飞魄散跑下来,扒开人群使劲往里挤,期间吃瓜群众的私语碎片不时飞入她的耳朵—— “是前夫和现任掐起来了!” “不是吧,现任不是检察院的嘛!我见过,这位看着不像啊!” “对,不是现任,是第三任了,不过好像很早前就跟老板娘有一腿,你们别吵,好好听前夫说嘛!前夫和新来的这位好像还是表兄弟呢!” “啧啧,这关系够乱的!” “哎哟,只怪老板娘太风流……” 赵斌一边干架,一边还骂骂咧咧,“当年我是理亏才让着你,让你把我门牙给卸了!今天你敢再动我门牙试试!我要是输给你,我以后还有脸去见姑妈?” 静宜只觉浑身的血液全往脑袋里涌,又急又羞又恼,等终于挤到那俩人跟前,她已经快失去理智,用平生能抵达的最高音调扯开了嗓子尖叫,“都给我住手!!” 赵斌和欧阳勋同时转眸,一看静宜此刻的状态,两人都不敢缠斗下去,但谁也不肯先撒手,仿佛谁先撤谁就认输了似的。 静宜红头涨脸地扑上去,把赵斌揪住欧阳勋衣领的手硬是给掰开了。 赵斌一边松手,一边满腹委屈说:“静宜,你是不是被这混球搞昏头了?你跟着他,还不如跟我呢!” “闭嘴!!” 赵斌不肯闭,继续嘟嘟哝哝诉说,“人谁无过,除了要孩子那件事我有错,别的方面我对你不好吗?犯罪判刑,我认,可也该有个刑满释放的日子吧?八年够长了……” 欧阳勋比赵斌要面子,尤其是看到静宜那副急怒攻心的表情,便一声不吭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整理衣装,可赵斌的话又委实令他鄙夷,忍不住发出冷笑。 赵斌自然接收到了,回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你以为你能让她们母女过上好日子?静宜,你有没有想过思瑞,欧阳不是思瑞的亲爹,他能有我对孩子好吗?” 欧阳勋反唇相讥,“忘了在北城思瑞怎么对你说的了?还有脸拉她出来做挡箭牌,你脸皮是够厚的……” 静宜终于忍无可忍,“我谁都不要!统统给我滚!” 傍晚五点,静宜躲在月之店里,捂着脸掉眼泪,“我没脸见人了!” 月之给她倒了杯水,笑着安慰她,“不偷不抢,怎么就没脸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是我甩了正民,我,我更对不起他了……” “就算不出这事,别人早晚也会知道——来,喝口水,别哭了。” 静宜接过月之递来的纸巾,擦掉眼泪,又喝了几口水,心里还是难受,只盼着天赶紧暗下来,她可以摸黑回去,别再被人当笑话看。 月之问:“你说你对不起正民,那你怎么就悔婚了呢?” 静宜支支吾吾,“我,我当时觉得,还没完全……想好……” “你是怕跟惠检去登记,会对不起欧阳勋吧?”月之一针见血,“反正总要对不起一个,你当然不能辜负能让自己开心的那个了,是不是?” 自己和欧阳勋的事,静宜从没跟月之提过,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会儿解释起来依然困难重重,“我和欧阳的确是很早就认识了,但我们,我们其实……” 月之打断她,“你别解释了,我猜都能猜出来。” 静宜怔住。 月之笑道:“从你把思瑞托付给他起,我就知道他在你心里是个什么分量了。思瑞是你的命根,如果是个随随便便的什么人,你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他?我敢说,就算是惠正民想照顾思瑞,你也不见得愿意呢!” 静宜把一块纸巾在掌心里揉来揉去,揉得皱巴巴的,可双眉还是紧锁,愁雾重重。 月之又劝,“别老把自己往道德高地上逼,回过头来又后悔。这事吧,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人生又不是考试必须一锤定音,错了还不让人改了?心里想要谁就选谁呗!你就说你到底爱哪个吧?” 静宜撑着脸,半天没吭声。 月之叹气,“我都帮你把方程式推到这一步了,你自己不肯往前走,那神仙也帮不了你。” 门口传来叮咚声,有客人进来,静宜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狼狈样,赶紧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 月之低声说:“我虽然没见过你的欧阳,不过我猜这位应该就是了。” 静宜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就传来欧阳勋的声音,“静宜——” 她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转头看,欧阳勋手捧一束花,站在店堂中央,脸上显然清洗过了,但挂的彩还留了些残痕。 蒲公英那场大战之后,赵斌被朋友劝走了,静宜把欧阳勋交给钱嘉照料,自己羞愤难当,逃到了月之这里。 看见欧阳勋,静宜又羞又窘,“你怎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欧阳勋一脸无辜,“饭店里的人告诉我的。” 他把百合递给静宜,可怜兮兮说:“我又出去买了一束,第一次送你花,虽然俗了点,你别嫌弃……静宜,你消消气。” 静宜一看见那花就想起蒲公英里那场乒乒乓乓的混战,顿时觉得格外刺眼,推脱说:“你拿回去吧,我没地方放。” 月之了解她心思,笑着对欧阳勋说:“你与其买花,不如买个青花瓷瓶赔给静宜,就是立在前厅里被你撞碎的那个,还是我陪静宜去挑的呢,摆了四五年了,招财的。” “一定赔!”欧阳勋忙说,“赔个一模一样的!不过这花你还是收下吧。我从花店一路捧着走过来的,回头率可高了。” 静宜恼道:“那你还去买?” “因为我今天来就是想送你花的,不能被人一打岔就算了。” “可我看见这花就别扭……” “所以我更要给你送,以后还会经常送,这样你才不会有鲜花阴影。” 月之听得直乐,静宜脸也红了,“我,我放哪儿呀!” “放家里去!”月之推她,“赶紧走吧,别再为难人家了。” 欧阳勋开车,静宜坐副驾,那束百合被搁在后座上。 “饿了吧,我们先找地方吃饭怎么样?”欧阳勋殷勤相问。 静宜嘟哝,“你脸花成这样,还怎么出去吃呀?” 欧阳勋摸摸脸,“那,要不上你家去?” “不行!”静宜的羞恼又浮上心头。 欧阳勋也不敢反驳,想了会儿,眼睛一亮,“我想到个好地方可以去!” 静宜气还没消,见他兴高采烈的,也懒得问,扭头看窗外,半天不出声。 车子开了十多分钟,欧阳勋又说:“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我真不是存心要跟他干架的,实在是他欺人太甚……” “你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想给你个惊喜来着。”结果成了惊吓。 “我不是告诉你,最近想一个人静静,把一些问题想清楚吗?” 欧阳勋终于不高兴了,“赵斌能去,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他是客人!” “我既然进了你的饭店,那我也是客人啊!” 静宜哑然,心里却更气了。 欧阳勋瞟一眼她的表情,小心翼翼说:“对不起啊,我不该跟你抬杠。今天的事,错全在我。” 他一退让,静宜就心软了,但还是没说话。 欧阳勋话锋忽又一转,“不过,就算我有99.9%的错误,赵斌那0.1%的错总该承担吧?你看他把我打得狠的!” 静宜转眸,见他脑门上确有一个肿包,顿时心疼,“很痛吗?” “怎么会不痛!” “那,找个药店停一下,买点药膏我给你抹抹……” 欧阳勋见她心疼自己,顿觉舒畅,笑着打断她,“不用!我没那么脆弱,过两天就消肿了。” 静宜咬唇,“我刚才在店里,咳,骂你们两个,我不是想,想对你吼的……” 欧阳勋面露得色,“我知道!其实我俩都知道你让谁滚,所以赵斌很自觉地滚了,而我没有。” 静宜噗嗤笑了,终于有了点心情,她朝窗外看看,“我们去哪儿?” “银杏苑。” 第81章 No.81 敞开心扉•★ 静宜对银杏苑印象深刻,欧阳勋一提她马上就想起来,不免诧异,“你把那套房子买下来了?” 欧阳勋狡黠一笑,“嗯,买下好几年了。” 静宜愣了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扬起拳头就往欧阳勋身上捶,“你又耍我!你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呀!” 欧阳勋边笑边躲,“哎哎,别闹!我开车呢,容易出事!” 他在必胜客停车,打包了一份牛油果大虾披萨和几样小食,外加两杯热饮,一股脑儿放车后座上,浓郁的芝香在车内氤氲开来,嗅着嗅着,两人都饿了。 到了银杏苑,欧阳勋找地方停好车,从车上取了吃食,又把那束百合硬塞到静宜怀里,两人并肩在小区里走。 静宜心情平静了不少,加上四周都是陌生人,她的神经不再紧绷绷的,手捧花束,偶尔还会低头闻一下,欧阳勋转眸时看见,嘴角不觉抿出一丝笑。 进了门,洗过手,两人都累了,懒得在餐桌边正儿八经坐着,欧阳勋领静宜到她最喜欢的飘窗前,把吃食在飘窗台上摆开,两人坐上去,背靠墙,惬意地分吃披萨。 窗外,那片漂亮的落叶乔木在视野里展开,偶有几声归巢的鸟鸣响起,令四周更显清幽。静宜感觉一下子远离尘嚣,坠入了桃源,而坐她对面的欧阳勋,脸上挂着浅笑,笑容里洋溢着淡淡的满足,对静宜而言是另一种令她心驰神往的场景。她终于摆脱了白天那些纷繁激烈的情绪,彻底放松下来。 已是初冬时节,太阳一落山气温就骤降,坐了没多会儿,寒气逼上身来,欧阳勋起身把空调打开。 静宜随口问:“既然这房子是你买给爸妈的,他们怎么不来住?” “那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欧阳勋啃着披萨摇头,“他俩根本不肯搬,说还是住老房子舒服,这里留给我将来结婚用。我又一直不想结婚,所以就这么空着了。” 话题敏感,静宜不好接茬,便低头吃东西,欧阳勋却目光灼灼盯着她。 “静宜。” “嗯?” “前两天我接到惠正民电话了。” 静宜脸色一白,悚然抬眸。 欧阳勋说:“他不愧是检察长啊,问起问题来抽丝剥茧的,要不是我为人正直,就掉坑里了。” 静宜不安,“他问你什么了?” “调查一下咱俩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你还主动向他交代,跟我上过床了?” 静宜脸刷的红了,比西红柿还红。 “我胡说的!”她嗫嚅,“就是不想让他再……” “你的用意我全明白。”欧阳勋笑得温柔,“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害羞的人,居然也敢用猛药。” 静宜窘得头都抬不起来。 欧阳勋握住她的手说:“我把咱俩以前的事都告诉他了,他挺理解的。静宜,你别再内疚了,惠正民知道我和你惦记对方这么多年后,他主动放弃了。” 静宜心里一松,鼻子却又一酸,“正民他,是个好人。” “没错,是个好人。”欧阳勋叹,“我得谢谢他成全我们。” 静宜挣脱他的手,半晌方道:“可是欧阳,我,我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欧阳勋想起赵斌的话,便问:“是不是因为我妈?” “不全是。” 她神色沮丧,且有种深思熟虑的意味,令欧阳勋心一沉,“那,还有什么?” 静宜慢慢地又是无比艰难地说:“我可能……再也生不了孩子了。” 在打掉第二个孩子后,静宜伤心过好一阵,但赵斌想生儿子的心依然不死,为此天天缠着静宜,静宜一则心软,二则也明白赵斌不生绝不会罢休,为了家庭的安定团结,她只能妥协,但和赵斌讲定,如果再怀孕,不管儿子还是女儿都得生下来,赵斌答应了。 第三胎怀至三个月,静宜在超市购物时不慎滑了一跤,肚子剧痛,送到医院后没多久便小产了,流掉的是个男胎,赵斌惊痛之下,对妻子颇多怨辞,伤透了静宜的心,之后他道歉、追悔,希望静宜能再努力一把,静宜却再也不肯了,连正常的同床要求都拒绝,赵斌一怒之下,想出了找女人的歪招。 “那次小产后我身体一直不好,发低烧,有炎症,反反复复,去医院看了好多次,折腾了很久才好转,但是医生告诉我,因为怀孕流产太频繁,子宫出了问题,以后受孕会非常困难……” 回忆这段往事,依然让静宜非常痛苦,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欧阳勋的反应,但这些话她又必须向欧阳勋说清楚。 “我现在想想真后悔,为什么当时那么傻,什么都听他的,为了讨他高兴,一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她用手背擦掉,“我好像从小就这样,总是怕别人对我失望,就尽力去满足,也不管自己愿不愿意……” 那只擦泪的手刚放下就被欧阳勋接住,他掌心温暖,消融了静宜手背上泪痕的冰凉。 “你一直不答应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欧阳勋轻声问。 静宜盯着自己的手,抽了下鼻子说:“当然还有很多别的考虑,但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终于抬眸朝欧阳勋望去,看见的是一张平静的脸,眼神温和,含着心疼与怜惜。静宜忽然受不了,别开脸,悲从中来,再次哽咽。 “欧阳,你说你是为我回来的,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可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静宜泣不成声,欧阳勋倾身过去,把她拉进怀里。 “别哭,你一哭我就特难受……静宜,我回来找你,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的,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一个原因。不管将来你还能不能生孩子我都不介意。” “可你明明能有个自己的孩子,我怎么能……” 欧阳勋用力搂住她,“你要是不说,我都没想过孩子这回事。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孩子的,我对孩子就有种恐惧感,觉得没法跟他们相处。思瑞是例外,因为她最难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有个思瑞这样的孩子我还是能接受的。” 静宜听欧阳勋说得轻巧,忍不住推开他,眼睛还红红的,神色却格外肃穆。 “欧阳,这不是小事,你妈妈想抱孙子都快想疯了。” 欧阳勋不以为然,“我原来还打算一辈子独身呢!她能拿我怎么着?如果她老人家只想抱孙子,我早就注定对不起她了。” “那不一样,如果你一直独身,你妈妈确实不能拿你怎么样,但如果你有女朋友,她肯定会想要孙子的,这是人之常情。” 欧阳勋表情也严肃起来,想了想道:“我妈那关是不太好过,但难过也得过,我们要为自己活,不是看别人的脸色活。你刚才也说了,你后悔那时候不顾自己的健康去讨赵斌欢心,那现在也一样,我不能为了满足我妈的喜好,就牺牲掉咱俩的幸福啊!” 静宜无言以对,半晌才嘟哝了句,“你口才好,我说不过你。” 欧阳勋笑道:“因为我占理啊!” 他笑容一收,重新抓起静宜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正色道:“静宜,我知道要和你在一起不容易,有很多关要过,但我准备好了,不到终点不会放弃。你别怕,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绝不松开,不管谁对你说三道四,我都会挡在你前面。你只要紧紧跟着我,别转头跑掉,我们一起冲到终点好不好?” 静宜又哭了,她怎么舍得回绝如此美好的建议呢,哪怕到头来也许只是一场幻梦。她啜泣着,终于点了点头。 房子虽然装修得漂亮,日常用具却很稀缺,欧阳勋在厨房翻箱倒柜,只找着一只奶锅、两个玻璃杯,他接了一锅水放在煤气炉上煮开,茶叶是肯定没有的,只能喝白开水。 静宜捧着热水杯站在飘窗前看风景。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植物园规模不大,又不是网红景点,虽然门票价格低廉,但游客对收费景点向来挑剔,一到晚上,植物园里人迹罕至,只有几盏街灯,分布在远近各处,柔和的光线下,白天的景致仿佛全换了模样。 欧阳勋站在静宜身后,以调侃的口吻说:“得亏收费,要不然一群老太太在墙根下跳广场舞可真够人受的!” 静宜笑着转身,“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欧阳勋不搭茬,把她手上的水杯拿开,搁在飘窗台上,然后拥住静宜,俯首,从容不迫地吻她。 房间里的空调也开着,而且显然开好久了,走进去就觉得温暖。静宜被压在床上时模模糊糊想,原来他早有预谋。 起先她很害羞,有一点点自卑,这是长期仰望欧阳勋的结果,怕他对自己不满意,可欧阳勋眼里全是火,炙热猛烈,迷恋贪婪,她情不自禁被拽进同一个火场,与他一起燃烧。 一个梦等上十八年才成真会是怎样的滋味?欧阳勋现在有了答案。他知道此时和彼时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个梦在他们极年轻时发生,他们会有更饱满的热情和用不完的激情,留在彼此身上的烙印也会更加刻骨铭心。然而,他们也许不会懂得克制、包容的意义,对在手的幸福也不知该如何守护,他们也许会因为一件小事吵架乃至分离,毕竟梦已得到满足,会有更新奇的天地等待他们去探索挖掘。 而现在,当这个梦在他们经历过重重艰辛后才姗姗抵达时,欧阳勋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相信静宜也一样。他们亲密相拥,灵肉交融,不全是为了享受,更是对彼此的庄重承诺。这幸福来之不易,令他们倍感珍惜。他们如此深切地体会到两人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将真正交汇,此生,他们再也无法忍受分离。 床上用品也残缺不全,两人身下的被单倒是崭新的,枕头却只有一个,此外还有一条薄毛毯,大概是赵珺梅拿过来装样子的。欧阳勋之前把所有橱柜都打开来检查了一遍,没能找出第二件可盖之物。好在两人意乱情迷,越做越热,对被子根本没需求。 运动过后,寒意很快袭来,两人赶紧把衣服穿上。欧阳勋不由分说又拉静宜回到床上,心满意足搂着她,不时低头亲一亲她的脸,“感觉像在做梦。” 静宜躺在他怀里,已经没那么羞涩了,手指拨弄他衬衫上的扣子,笑着说:“说不定我们就是在一场梦里呢!” 欧阳勋闭上眼睛,“那咱俩都别醒过来。” 他忽又睁眼看,见静宜笑吟吟地打量自己,便伸出手指在她眼皮上一抹,“眼睛闭上!” 两人闭着眼睛躺床上傻笑。躺久了,衣服也不御寒,身上又有些发冷。 欧阳勋用脚把床尾的毛毯勾过来,将两人裹在里面,忍不住嘀咕,“我老娘也真是,连床被子都攒不齐,还指望我娶媳妇……” 静宜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在这儿睡着会感冒的。” “不急,再躺一会儿,我还没回过味来呢!” 静宜转个身,背对欧阳勋,欧阳勋趁势把嘴唇搁在她耳朵边,轻轻揉弄,静宜只觉得阵阵酥麻,笑着躲闪。 “别,你再这样,我可真走了。” 欧阳勋这才老实了。 “静宜。” “嗯?”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我们会像现在这样?” 静宜摇头,“没有。” “我想过。” “什么时候?” “高中。” 静宜失笑,“高中你就想这种事了?” “这有什么,性发育了嘛!” “我以为你进了高中就把我忘了呢!” “唉,如果真忘了我也轻松了。”欧阳勋感慨,“每次在亲戚聚会上碰见你,我都不敢光明正大看你。” “为什么?” “怕被你发现我眼睛里的……猥琐。” 静宜噗嗤笑出来,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唇边亲了一下。欧阳勋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但又不显得很瘦,饱满匀称,给人温柔的感觉。 欧阳勋忽又凑到她耳边,“你真的从来没想过?” 静宜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什么,又笑,“没有,我一直都很忙,哪有心思想那种事。” 欧阳勋不甘心,“我不信,你肯定也幻想过,是不是忘了?” 静宜服了,笑着承认,“好吧,我也想过。” “这就对了嘛!”欧阳勋满意地搂紧她,“以后咱俩来这里幽会怎么样?” “幽会?这个词听上去真是……” “很刺激?” “有点难以接受。” 欧阳勋松开她,撑起半边身子,眼眸锃亮说:“你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们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静宜心知他又在耍宝,但还是笑着配合他,“是什么?” “结婚。” 静宜的笑容淡了,目光闪烁,含糊其辞,“这个,还是等等再说吧!” 欧阳勋想到她刚从一场未遂的婚姻中逃出来,内心的阴影肯定还没散尽,便没和她讨论下去。 他拥着静宜,忽然问:“赵斌那混球知不知道,我是说你身体的问题……” 静宜摇头,“我没告诉他……丢了孩子之后差不多有一整年,我们一直在冷战,他总觉得我不理解他,不肯配合他,我因为孩子和身体心情也一直不好,什么都不想跟他说……再后来,那个女人来找我,我们就离婚了。” 欧阳勋叹气,“难怪他今天揍起我来趾高气昂的,一点不觉得理亏……” 静宜有点紧张,“你不会为这事去找他吧?” 欧阳勋哼一声,“找他干什么,再打一架?我可没这瘾……不过你如果早告诉我了,我今天八成会把他满口牙都敲下来!” 静宜笑笑没说什么,又躺了会儿,终究不安,坐起来看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她下床找鞋子,语气坚决起来,“必须回去了,晚了路上不好走。” 欧阳勋只得也爬起来,“好吧,我送你。” 路上,静宜心事重重,一直没怎么说话。欧阳勋大致能猜到她的心思,他没开导她,只是握着她的手,陪她一起沉默。 有些事,无需过多解释,该做的时候直接去做就是了。不过欧阳勋知道,经过了今晚,他和静宜之间的事就算尘埃落定了,他不用再担心她会因为舆论压力而推开自己,从今往后,他们只属于彼此。 第82章 No.82 中年出走•★ 欧阳勋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他掏出钥匙开门,动作尽量小心,以免惊醒父母,然而一推门就看见母亲赵珺梅端坐在沙发上,一副等人的架势。欧阳勋没有太意外,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他这会儿实在没精力再应付任何麻烦。 “妈,你怎么还没睡啊?我累死了,我先睡了啊!”他试图蒙混过关。 赵珺梅站起来,语气很不友好,“你脸上怎么回事?” “啊?没怎么回事,不小心划破的——我去洗个澡……” 欧阳勋脚还没踏进卫生间,就被赵珺梅捉住一条胳膊,“等等,先把话说清楚!” 欧阳勋又叹了口气,缩回脚,被母亲连拉带拽摁进沙发,一双锐目不停地在他脸上扫射。 “我今天给你打了多少电话,你怎么一个都不接?” “下午有事,我设静音了。”欧阳勋忍住不耐回答。 “你是不是跟赵斌打架了?” 欧阳勋嘟哝,“这又是谁找你嚼舌根呢?” 赵珺梅厉声重复,“好好回答!到底有没有?” 欧阳勋都多少年没被母亲训过了,小时候每回赵珺梅这样吼他,他都会觉得特别屈辱,然而慑于母威又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眼见母亲又恢复从前的嘴脸,完全把自己当小屁孩对待,新仇旧恨顿时齐涌心头,他嘴巴用力一抿,决定来个沉默到底,看谁熬得过谁。 赵珺梅愤怒,“你哑巴啦?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在外面胡闹,给人看笑话……” 欧阳隽从房间里出来,愁眉苦脸劝,“深更半夜的吵什么,有事明天再说吧……” “你别老护着他!”赵珺梅把怒气转向老伴,“三十几岁的人,该干的事一件没干,动不动就在外面惹是生非!” 欧阳隽赶紧和稀泥,“怎么就惹是生非了,我觉得我儿子挺好的,做人做事都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 欧阳勋忽然站起来,快步走进房间,赵珺梅一愣,赶紧跟上去,但见儿子拉开衣柜门,二话不说就整理起衣服来,她顿时着慌。 “小勋,你,你干什么?” 欧阳勋不理她,只管把衣服一件件往行李箱里装,他平时老出差,收拾起行李来手脚特别麻溜,很快把衣服和日用品、电脑等物都打好包,又往床上看看,从柜子里抽出装被子的收纳袋,将被子、枕头卷了几卷统统塞进去。 收拾妥了他才开口,语气很平静,“我今天是和赵斌打架了,原因我不想说,我三十几岁的人,有权保留一点隐私。如果有人来找你们嚼舌根,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你们的儿子没犯法,用不着觉得丢脸,要丢也是丢我一个人的脸。” 赵珺梅已经完全失去讨伐的气势,“小勋啊,妈妈不是怪你……” 欧阳勋打断她道:“妈,您刚才说得没错,我都这岁数了,还待在家里靠你们伺候着确实不合适,而且我也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我会搬银杏苑去住。妈你以后也别去那里打扫了,我既然住进去了,搞卫生就是我的事,您放心,我会收拾干净的。” 欧阳勋说完,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提收纳袋就要往外走。 赵珺梅急了,拦在门口喊,“我不许你走!” 欧阳勋止步,站在房间里,耐心等母亲挪开。母子对峙,欧阳勋不急不躁,赵珺梅则一脸气急败坏,然而面对儿子的决心,除了撒泼,她也无计可施。 还是欧阳隽上去把赵珺梅拽开,也算给了她一个台阶。 “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想把他拴裤腰带上啊!他想干嘛就让他干嘛去!咱俩好好过不就行了?” 赵珺梅被迫闪开了道,眼见欧阳勋毫无留恋地往外走,内心只觉凄惶,“我白养了他这么多年,到头来拿我当仇人看,我得着什么了?” 欧阳勋走到门口,又扭头,依然是沉稳的语气,“妈,我没拿您当仇人看,希望您也别拿我当仇人对待——有空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父亲朝他点点头,“去吧!晚上开车小心点。” 欧阳勋感激地朝父亲瞥了眼,关键时刻,父亲总算还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他独自坐在车里,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过回想母亲刚才那受挫的眼神,心里还是有一点难受,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因为杵逆了母亲而产生负罪感,这是一种长久形成的心理,就算思想上明白毫无道理,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 但走到这一步是早晚的事,他希望母亲能从他今天表现出来的坚定中有所反思,以后能少干涉他的个人问题。 尽管他心里清楚,很难。 SIM的招标进入关键环节,欧阳勋特地跑上海办公室待了两天,和宋强商讨作战计划。 宋强很气愤地告诉他:“最新消息,胡科打算降价20%,这兔崽子一点节操都没有!” 欧阳勋说:“他这么干应该不是针对我们吧?许青澜又没把咱们放眼里,TD不是也来竞标了?” “对,但TD在车零部件行业没咱们有优势,哦,我是说BSK。所以这个项目落在BSK手上的概率很大,但BSK现在能推出去独当一面的人太少了,许青澜作为部门总监,她如果亲自上阵干活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我原来盘算着SIM能看出这一点,然后把机会给咱们,没想到胡科那小子居然会在价格上做文章!” “别急!”欧阳勋宽慰他,“胡科的展演PPT还经常要我给他润色呢!SIM知道他几斤几两的也大有人在,咱们还有机会。” 宋强坐下来,在求胜心的驱使下,忍不住和欧阳勋商量,“要不,咱们也把价格往下降一点?” 欧阳勋也在琢磨这个问题,捏着下巴沉思好久,摇头说:“不能降。” 宋强心里其实也不愿意,见欧阳勋明确否定,天平立刻又倾斜过来,点头说:“也对!输人不输阵,大不了咱们还做从前的小买卖!” 欧阳勋笑道:“我可没说放弃啊!我不建议降价是有原因的。凯瑟琳说最后拍板的人是Gary,我和Gary打过几次交道,此人生性多疑,还特别迷信技术,随便降价很可能会引起反效果,让他怀疑我们往外卖的是不是假货。” 宋强眼睛一亮,但听欧阳勋总结,“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心理战,我们降了必输,不降还有赢的可能。咨询产品不是有型的东西,怎么体现它的价值?就是我们自己首先要尊重自己,只有我们把手里的技术当宝贝那么护着,客户才会觉得这玩意儿确实可贵,才肯掏腰包来买。” 一席话说得宋强眉开眼笑,“好!甭管胡科怎么搞,咱们就一个态度,不降!” 周六下午,欧阳勋从上海返回新吴,直接开车去了静宜家。 静宜开门见是他,张口结舌,“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刚从上海回来,想带你们出去玩。”欧阳勋兴高采烈地进门,“思瑞呢?” “在房间写作业呢!” 静宜把拖鞋递给他,欧阳勋发现她眼神躲闪,不肯和自己对视,忍不住逗她,“哎,我搬银杏苑去住了,以后你来找我可方便了。” 静宜红着脸嘟哝,“我去找你干什么?” 欧阳勋低声谴责,“裴静宜,你不会是睡完我就不想认账了吧?” “你胡说什么!” 静宜惊慌,赶紧朝思瑞房间扫了眼,又转过头来,见欧阳勋正目含戏谑盯着自己,脸更红了,明明已是成熟少妇,神色里却总带几分羞涩,看得欧阳勋心神一荡,骤然俯首就要吻她。 静宜忙推开他,“别,思瑞在呢!” 欧阳勋拥住她不放,“你先发誓,绝不耍赖。” 静宜挣扎,“哎,你干什么呀?” “快说啊,不说我可要亲你啦!” “我,我不耍赖……快放开我。” 欧阳勋在松手之前,还是迅速低头,在静宜唇上轻擦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两人刚分开,思瑞就从房间里蹦出来,“勋叔你来啦!” 欧阳勋冲她乐,“怎么样思瑞,作业多吗?” “还行,快写完了!” 欧阳勋豪迈地说:“明天写吧,下午咱们找地方玩玩去,晚上一起吃饭!” 思瑞一蹦三尺高,“欧耶!” 静宜说:“你们俩去吧,我还有事,得回趟饭店。” 思瑞噘嘴,“妈妈你能不能别扫兴啊!” 欧阳勋赶紧朝她使眼色,“没事,让你妈忙,咱俩玩去!” 思瑞和欧阳勋并肩坐在摩天轮下的长椅子上,一人手上捧一盒豆腐花,这是小公园里唯一能找着的美食,其他像热狗、玉米棒之类的玩意儿,两人都不爱吃。 初冬的午后,阳光很好,气温宜人。河对岸的几棵水杉,针叶已完全转为铁锈般的暗红,点缀在一片常青树中,红和绿都非常纯粹,像卡通画里的场景。 思瑞问:“勋叔,你和妈妈算是谈上恋爱了吧?” “托你的福,总算谈上了。” “可我怎么觉得妈妈最近有点奇怪呢?” “怎么说?” 思瑞歪着头思索,“就是老心不在焉,说过的话转头就忘,还特别容易受惊吓……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欧阳勋微微一笑,“可以理解,她小半辈子都在看人脸色行事,忽然翻身做主人了,还拿了那么大的主意,不顾别人的闲话跟我好上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习惯不了。” “那怎么办?” “不能操之过急,给她时间慢慢平静——就比如刚才吧,你妈都说不想出来了,你就不要逼她了。” “哦。”思瑞很乖地答应一声,过一会儿,又扭过头来,“勋叔,你是不是和我爸打架了?” 欧阳勋直言不讳,“打了——不好意思啊思瑞,这回没能忍住。” 思瑞眨了眨眼睛,叹口气,表示理解,“他是不是气疯了?” “差不多……思瑞,你这么帮我,有没有觉得对不起你爸爸?” 思瑞当真体会了几秒,摇头,“妈妈说,你俩打架是老赵挑的头。” 欧阳勋忍不住笑,“赵斌这爹当得可够失败的。” “其实老赵还是有不少优点的,干活积极,乐于助人,脸皮厚……” “哈!脸皮厚也算优点?” “怎么不算?他要不是脸皮厚,能把妈妈追到手?勋叔你要是有他的厚脸皮,就不会由着他把妈妈抢走了。” 欧阳勋叹气,“好吧,我承认,脸皮薄害死人!” “老赵还有一个优点。” “哦?”欧阳勋笑,“我没想到你爸优点还这么多。” “他如果知道自己错了,也会勇于改正的。”思瑞耸了下肩,“问题是,要他觉得自己做错了比较难。” “这不什么都没说嘛!” 思瑞嘻嘻一笑,“要对生活有信心呀勋叔!说不定哪天他忽然愿意承认,你和妈妈才是真正的一对呢!” “好难!哈!哈哈!” 第83章 No.83 幸福的味道•★ 秋天的午后格外短暂,阳光不知不觉转为金色,黄昏便悄然而至。 拉长的光线让对岸的景色变得更美了,欧阳勋远眺平静无波的镜湖,一只白鹭正紧贴水面滑翔,影子落在湖面上,忽的一闪就远去了。 他感慨道:“这人生呐,就像一艘在海上漂泊的船,一会儿一个浪头打来,一会儿又一个浪头打来,你得确保小船怎么挨打都不能翻。” 思瑞喝了口豆腐花,纳闷地问:“还有什么浪头吗,不是全打完了吗?” “还有个特别大的呢。” “什么?” “我妈。” “姑婆呀?”思瑞眨眨眼睛,不以为然,“姑婆不是很好说话吗?每次看见我都特别亲热,而且她很喜欢我妈妈的。” “那是两回事。”欧阳勋说,“我妈要面子的程度和你爸差不多吧。你妈妈怎么说也曾经是我嫂子,冷不丁要变成儿媳妇,她接受起来难度可不是一点点。” 思瑞歪着脑袋想了会儿,还是觉得理解不了,撇了撇嘴说:“反正我将来要是喜欢上谁,我妈肯定不会拦着。” “你妈和我妈是不一样的。”欧阳勋揪着她的辫子晃了晃,“所以说你运气好,遇到个好妈妈。” “你是说姑婆不是好妈妈?” “也不能这么讲,就是……观念不一样吧!哎,反正该来的早晚要来,等着接招呗。” 思瑞问:“要是姑婆怎么也不答应,你会和妈妈分开吗?” 欧阳勋斩钉截铁,“不会!我和你妈都蹉跎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一块儿。现在就是有人拿锯子来也甭想把我们锯开!” 他顿一下,“但这事一公开吧,每个人都不会好受,尤其是你妈妈,心理负担那么重,夹在我和我妈中间,唉,挺可怜的。” 思瑞咬着勺子不说话。 欧阳勋看看她,“在想什么?” “想怎么帮你们。” 欧阳勋笑道:“你已经帮得够多了,没有你,我和你妈妈走不到一块儿。思瑞,谢谢你帮勋叔圆了个梦……你给了一个原本死气沉沉的中年人很多很多勇气,让他敢去做一件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思瑞笑嘻嘻问:“你感觉怎么样?” “相当棒!”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姑婆说?” 欧阳勋把目光重新投向河对岸,“先缓缓,让我和你妈都喘口气再说。” 静宜拗不过欧阳勋,终于答应和他去银杏苑住一晚。 想到可以有一整晚耳鬓厮磨的时光,欧阳勋兴奋难耐,手上的事一忙完就开车去蒲公英接静宜,又恐她推三阻四,直等到了饭店附近才给她发消息。 静宜收到消息后看时间,才下午四点呢,可又没法把欧阳勋再赶回去,只好收拾东西提前下班。走之前特地去钱嘉办公室叮嘱他一声,“我今天晚上不过来了,有事咱们电话联络吧。” 钱嘉忙说:“不会有事的,裴总放心休息!” 钱嘉满脸笑容,神情里却难掩一丝调侃的意味,静宜心知他们都猜到怎么回事了,也不便解释,朝他仓促地笑笑,转身下楼。 经过前厅,那里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碎掉的大花瓶当然也被清理掉了,钱嘉手脚快,第二天就买来一只新的,还在老地方杵着。欧阳勋和赵斌分别找静宜谈过赔偿的事,都让她推了。 前台看见静宜下来,起身跟她打招呼,“裴总,您要出去呀?” 静宜点点头,或许是心虚,总觉得那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也别具深意。这些天蒲公英的员工私下里没少议论老板的私生活,全是门口那场大战闹的。静宜在办公室躲了两天,等心情完全平静后,才又重新下楼在饭店四处走动。 虽然心里残存着一丝不自在,但想到欧阳勋这会儿就在外面等着自己,静宜胸口蓦然涌起一股热流,心一横,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没人会跑来当面问她,她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好了。欧阳勋最近老对她说,脸皮厚一点才活得痛快,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到了停车场,只见欧阳勋靠在车边,正笑眯眯看她走近,静宜便也展颜迎上去,很快发现他靠着的是辆新车。 欧阳勋买的是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车身油光锃亮,很是气派,他一边给静宜拉开车门一边解释,“公司要求买辆体面点的商务车,万一开车去见客户也不会丢脸——你觉得这车怎么样?” 静宜说:“挺好的,你的脸肯定能保住。” 欧阳勋笑,“越来越幽默了嘛!” 坐进车里,静宜问:“你搬出来住你妈没意见呀?” 欧阳勋说:“我又不是小孩,做什么事还要先征求父母意见。” 静宜抿了抿唇,又问:“那天在蒲公英,你和赵斌打架的事……你妈会不会也听说了?” 欧阳勋耸肩,“管它呢!反正她没提,我也不会主动去问。” 事实上,欧阳勋负气离家的第二天父亲就给他来过电话,问他和赵斌打架是不是为了静宜。欧阳勋有事一般不会瞒着父亲,倒是会跟父亲合起伙来瞒着母亲,这回也一样。 欧阳隽想了想问:“那静宜和惠正民的婚事也是你搅黄的?” 欧阳勋没否认,只问:“我妈知道了?” “她没说,不过我看她应该是猜到些什么了。” “你打算告诉她?” “我才不去捅这个马蜂窝呢!欧阳,你是真打算和静宜在一起?”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会找时间跟我妈说的。” 欧阳隽叹了口气,“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也不用急在一时,先消停一阵再摊牌吧,免得家里天天战火纷飞的。” “爸,你对我跟静宜的事没意见吧?” “呵呵,我有意见你听吗?” 欧阳勋默然。 欧阳隽又说:“其实你们这事我早猜到了,当然你妈肯定也猜到了。那时候你因为赵斌出轨跑去跟他闹,你妈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想不到原因呢!但她从来不说,怕变真的。你不知道,赵斌刚离婚那年你妈有多紧张,整天神经兮兮的,就怕你去找静宜,后来你在北城结了婚,她才松一口气。谁知道隔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逃得过。但是欧阳啊,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反对什么,我也反对不了,你妈是脑子没转过弯来,还以为能像你小时候那么支使你,你得多给她点时间。还有静宜那里,既然你都跟人挑明了,以后要对人家认真点,那姑娘在婚姻上吃过不少苦,咱们不能拿人家开玩笑的……” 到了银杏苑,欧阳勋先把静宜拉进厨房,打开冰箱向她炫耀,“看看!我买了好多吃的,以后不管什么时候过来,只要自己动手,咱俩怎么也饿不着了!” 静宜笑问:“那谁来做饭呢?” 欧阳勋挠挠鼻梁,“你要不乐意就我来做好了!” “如果你做得好吃,以后可就天天你做啦!” 欧阳勋见她入坑,咧嘴乐道:“没问题!你别说话不算话啊,以后天天都得来!” 静宜含嗔白了他一眼,欧阳勋得意地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哎,思瑞没告诉你,我做饭特有天分么?” “说了,所以我才好奇,今天跑过来主要是想吃你做的饭。” 欧阳勋摩拳擦掌,“那你等着,我马上动手!” 静宜留欧阳勋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她信步在房子里转悠,短短几天,欧阳勋像喜鹊筑巢似的往家里添了不少东西,就是摆放得很潦草,不少衣物还在床柜上堆着。 她拉开衣橱门,把衬衫抻平了一件件挂起来,内衣也叠好放进抽屉。整理完衣物,看地板有点积灰,就找来吸尘器打理。 等欧阳勋忙完三菜一汤端出来,静宜也干得满头大汗,他叉腰欣赏着,想象将来这里的模样,那真是男耕女织,夫唱妇随,心里顿时美得不行。 尝过欧阳勋做的菜后,静宜由衷赞叹,“是不错,难怪思瑞都不肯回家了!” 欧阳勋撑着下巴看她,“你的意思是,以后做饭的事归我了?” 静宜笑,“打扫的事归我。” “OK!” 欧阳勋忽的皱一下眉,“可惜我老要出差,不能天天给你做。” 静宜体恤地问:“老出差挺累的吧,可以少出去几天吗?” “累也得干!”欧阳勋握紧拳头,“我的目标是五十岁之前实现财务自由,五十岁以后咱俩弄一辆房车周游四海去!” 静宜抿唇笑,“志向不小!好吧,我等着。” 吃过饭,静宜抢着收碗,“你做饭,碗我来洗。” 欧阳勋说:“不用你洗,我买了洗碗机,思瑞梦寐以求的厨房用品。” “啊?”静宜没懂。 欧阳勋就把思瑞在北城擦地板时的愤愤之辞告诉了静宜,静宜又惊诧又好笑。 “这孩子,她回家来可什么都没跟我抱怨过。” “那是因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跑来北城是替你考察我的。没想到反而被我押着狠狠干了大半个月的家务。”欧阳勋说着自己也乐了,“如果她一上来就告诉我实话,说不定我就拿她当上宾供着了,哪还敢让她劳动啊!” 两人说笑间,欧阳勋把碗筷稍作处理,往洗碗机里一塞,便转过身来拢住静宜,含情脉脉望着他。 静宜当然懂他意思,笑笑说:“刚吃完饭,我什么运动都做不了,有茶么?我们喝点茶。” 欧阳勋反手拉开橱柜抽屉,从里面掏出两大包茶叶,一包红茶,一包绿茶,他得意洋洋说:“凡是你能想到的,现在这儿都有。”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以后,只要是欧阳勋不出差的日子,两人也不下馆子不泡吧,就腻在这栋清幽的房子里,自己煮饭沏茶,美美地过起了二人世界的小日子。 周末如果欧阳勋在家,静宜接了思瑞也会到银杏苑来,欧阳勋给思瑞在楼上准备了一个小房间,照着千峰山上的民宿布置的,思瑞喜欢得不行。常常在那张和别墅里一模一样的小床上又蹦又跳。 女儿在的时候,静宜不好意思和欧阳勋同床共宿,不过饭后两人还是会坐在飘窗上喝茶聊天,思瑞就在书房写作业,她写作业时喜欢塞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写,时不时会有一两句走调的跟唱从房间飘出。每当此时,静宜的心便满满的,宁静而充实。 她微笑着听欧阳勋说话,时而低头啜一口茗茶,品出的全是幸福滋味。 明天继续~~~ 第84章 No.84 许诺•★ 元旦学校放三天假,欧阳勋正轮上休息,便和静宜一起去接思瑞。 一如往常,校门口挤满了家长,停车场也被车子堵得严严实实,根本进不去。静宜让欧阳勋调头,在马路对面找空挡停好了车,想起前些日子在家长群看到有家长停这一带被贴黄条的事,以防万一,她叮嘱欧阳勋说:“我一个人过去接,你就在这儿守着车吧!万一交警来贴条,你还来得及把车开走。” 欧阳勋本来也不喜欢那种拥挤嘈杂的场合,乐得靠在车边刷手机,一刷就是十多分钟,终于看见静宜领着思瑞,远远地朝这边走来。欧阳勋忙揣好手机迎上去,思瑞老远就看见他,咧开了嘴,用力朝他挥手。 两拨人还没来得及会合,半道突然杀出个不速之客——赵斌铁塔似的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横在人行道中间,面南背北,冷冷地望着欧阳勋。 欧阳勋猝然止步,心头涌出一阵恼意,这厮怎么又冒出来了? 他这本能的一缩脚无形中助长了赵斌的气焰,赵斌迅速改守株待兔为主动进攻,大步朝欧阳勋走来。欧阳勋回神,也不甘示弱,迎着对面的铁塔迈步,两人很快成为对方的障碍物。 “你来干什么?”赵斌恶狠狠问。 欧阳勋保持风度,言简意赅,“接思瑞啊!” “思瑞和你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接?” 欧阳勋笑笑,“就算你不肯承认我和静宜的关系,思瑞也还是我侄女,我来接我侄女,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吧?” 赵斌怒吼:“思瑞是我女儿!!” 静宜和思瑞匆匆赶到两人身边,静宜急道:“赵斌你又想干什么?” “你甭管!”赵斌胳膊一挡,把静宜拦在身后,静宜略微踉跄了下。 欧阳勋看得眼里直冒火,沉声喝道:“赵斌你别又犯浑!” 赵斌一脸挑衅,眼神跟黑社会大哥讨债时一模一样,“呵呵!怎么着,想跟我再干一架?” 欧阳勋冷笑,“我不会再揍你,跟你动手太掉价!” 他横眉冷对的神情中充满对赵斌的蔑视,赵斌羞怒交加,手指又戳到欧阳勋鼻梁上了,“别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就可以瞧不起人!欧阳勋我告诉你,在我跟前你还嫩点!” 他嗓门大,学校门口人又多,这么一嚷嚷,自然吸引目光无数。 静宜又气又无奈,抹泪跺脚,“赵斌你气死我算了!” 赵斌对静宜的态度多少还是有点顾虑,尤其前阵他大闹蒲公英后,静宜至今没给过他好脸色,识时务方为真英雄。 他的手指从欧阳勋鼻梁上转到他肩膀上,用力戳了两下说:“今天不跟你啰嗦,我是来接思瑞的——你给我小心点!” 他把手伸向思瑞,“闺女,咱们走!” 思瑞却不动,“爸爸,我昨天不就告诉你星期天跟你吃饭吗?今天我要和妈妈还有勋叔一起吃。” 赵斌脸色赫然一变,“怎么,你妈不拿我当盘菜,你也来作践我?” 思瑞一点不怵父亲,“昨天电话里我和你讲得清清楚楚了,你今天为什么非要来?” 赵斌强词夺理,“我来看看我亲闺女怎么了?” “你不是来看我,你是来找妈妈和勋叔麻烦的!”思瑞脸一沉,“爸爸,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女儿,请你马上离开!” “你!”赵斌气都喘不匀了,“赵思瑞你怎么回事?居然,居然帮着外人欺负你爸?” “没人欺负你!妈妈和勋叔在一起合理合法,是爸爸你老跟他们过不去,你这样瞎闹,只会丢你自己的脸!” 赵斌被女儿怼得接不上话,忽然哽咽,“赵思瑞,你,你还是我闺女么……” 欧阳勋虽看不上赵斌这副气急败坏的嘴脸,可这么人高马大一男人,杵在路中间,说话居然带哭腔,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将视线往旁边一转,暗暗叹了口气。静宜更是不知所措,上前搂住女儿,想阻止她说话,又不知该怎么收场。 思瑞却轻轻拨开妈妈的手,向父亲靠近两步,仰头说:“爸爸,从你背叛妈妈开始,你就失去妈妈了!你和她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该这样干涉妈妈的事,你没这个权利。勋叔对妈妈很好,而且他们彼此相爱……爸爸你早点认清现实吧。” 赵斌抬手,迅速朝脸上抹了一把,表情僵硬而扭曲,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思瑞的语气忽然从冰冷转为温柔,“但你永远是我爸爸,哪怕妈妈嫁给别人,你也还是我爸爸,我不会叫第二个人爸爸……我也希望爸爸将来能幸福。所以爸爸,你别再给妈妈添麻烦了,好吗?” 欧阳勋在二楼阳台给思瑞装天文望远镜,这是他上高中时父亲斥“巨资”送他的生日礼物。 赵珺梅批评丈夫,“你给他买这个纯属浪费钱!” 但欧阳隽不这么看,“人不能总是死读书,会读傻掉的,得培养个终生爱好,将来碰到想不通的事,至少还可以躲在这个爱好里缓缓劲儿!” 而欧阳勋后来的成长轨迹证明了母亲的无比正确——这架望远镜只风光了三个月就被请进储物间,积灰多年,无人问津。 他最近回家整理旧物时发现了这架尘封的望远镜,联想到银杏苑跃层阳台的优势,便把它运了过来,但平时忙于和静宜厮守,一直搁在角落没拆封,直到今天被思瑞看见,立刻嚷嚷着要他赶紧装起来。 欧阳勋早没了最初的热情,推脱说:“装起来是没问题,可调试角度太费劲了,目镜倍数也落后得不行,除了月亮,别的星都看不了……最多当个观鸟镜用。” 思瑞兴致勃勃,“那就观鸟好了!总之我想看!” 欧阳勋拗不过她,只好打起精神忙活。望远镜的说明资料早不知丢哪里去了,欧阳勋只能凭记忆拼装,思瑞在一旁等得很着急。 “勋叔你快点呀,再装不好,那些鸟可都要回家午睡了!” 欧阳勋失笑,“鸟还午睡呐,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怎么知道它们几点午睡?” 思瑞说:“我上次住这里的时候,早上五点听到好多鸟叫,它们肯定是起床吃虫子的,所以我推算鸟的作息比人类早两个小时,我小时候总是一点半午睡,那鸟自然是十一点半就睡了,你看马上就十一点半了!” 在思瑞的胡说八道中,欧阳勋终于完工,“行啦,你过来看吧!” 思瑞立刻扑上去,把眼睛凑在目镜前,欧阳勋则听着她的反馈慢慢调试镜头方向,他有点心不在焉,一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他们十点半到银杏苑,静宜主动要求做饭,独自待在厨房,到这会儿快一个小时了,除了欧阳勋和思瑞不时下去骚扰她一下,她都没走出过厨房,而且话也少,欧阳勋暗暗有些担心。 “你觉得你妈今天心情怎么样?” “不太好。”思瑞正瞄准公园里的一只鹭鸶看得带劲,“勋叔,它打了个哈欠耶!” “鸟还会打哈欠?” “会啊!不信你来看。” “你自己看吧。”欧阳勋沉吟着,“你说我们怎么办?” “什么?” “得想办法哄你妈高兴啊!” 思瑞直起腰,看看他,“我妈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啦!老赵也不是第一天找我妈捣乱了,你看他最后还不是灰溜溜走了!” “但这次不一样,我怕你妈动摇。” 思瑞爽快道:“那我们多给她点信心!” 三个人围在一起吃午饭,思瑞和欧阳勋兴致勃勃聊着通过望远镜看到的各种鸟类,两人其实是说给静宜听的,只要她表露出一点兴趣,思瑞就准备拉她上楼去欣赏。然而静宜只是沉默地吃着饭,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思瑞乖巧地给母亲夹了块咕噜肉,“妈妈你吃这个肉,酸酸甜甜特别好吃。” 欧阳勋笑话她,“好像是你做的饭一样。” 静宜总算笑了笑,依旧无话。 思瑞和欧阳勋对视一眼,转头说:“妈妈,你怎么一声不吭呀?” “没什么好说的……” “你平时可不这样!” 欧阳勋也接茬说:“是啊静宜,你心里要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可以商量着解决。” 他和思瑞都不吃饭了,放下碗筷,很认真地盯着静宜,活脱脱一副逼宫的架势。 静宜抿了抿嘴,对欧阳勋说:“你跟我在一起会很难,要吃很多苦头的……” 欧阳勋说:“现在这样我一点都不觉得苦,但如果你想逃走,我会觉得很苦,得到了再失去,是非常残忍的。” 思瑞说:“妈妈你要勇敢啊,不能因为有人说三道四就放弃!那样不是正中老赵下怀了?只有你和勋叔坚持下去,别人才会接受你们,先接受再慢慢习惯,这是个必然过程。但如果你没坚持,老赵不仅会笑话你们,还会觉得自己是预言家,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你无论如何要坚持住呀!” 欧阳勋朝思瑞竖起大拇指。 “静宜,你看思瑞的觉悟都比你高。现在我和思瑞都伸出手来拉你,你还一个劲往后缩,这就有点不地道啦!你说你学习上不如我们也就算了,品德上可不能再让我俩都瞧不起你!” 静宜终于笑了,嗔责地瞥了欧阳勋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欧阳勋从她这一眼中读出了风情,终于松一口气,知道她心理上已经发生转折,不再对赵斌的胡闹耿耿于怀了。 思瑞趁热打铁说:“妈妈,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像小孩子那样耍赖的,就算是为了我和勋叔,你也必须坚持住!” 静宜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会坚持的。” 思瑞伸出手,“那咱俩拉钩!” 静宜笑着和她小手指相勾,欧阳勋说:“我也来!” 于是三个人六只手,每根小手指都勾在了一起。 思瑞用力晃着,大声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耍赖谁就是小狗狗!” 元旦过后,SIM的招标迟迟未见动静,欧阳勋找凯瑟琳打听,得知是卡在了总经理审核那一环。 “谁也猜不透Gary的想法,只能等。”欧阳勋在电话里告诉宋强,“先不管它,我下周去北城,立升那头断断续续得做小半年呢!” 宋强说:“好!那你忙,SIM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时隔数月,欧阳勋再次回到生活多年的北城,也曾起过约老友一聚的想法,最终嫌麻烦放弃了。 追到静宜后的日子和从前相比,简直像重置了的人生,这中间的错位令欧阳勋万般感慨,而他却不想与人分享。过去他一得闲就想呼朋唤友,在热闹的场合吹牛取乐,享受被众人夸赞的氛围,而现在,他内心安宁又有所牵挂,只想做完事早点回家。 干了两天活,北城忽然下雪了,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猛烈,欧阳勋五点半下班出来,外面已银装素裹。独自走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为这初雪兴奋。 欧阳勋也勾起嘴角,心情愉悦而轻松,又难免有一丝落寞。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雪景照发给静宜。 静宜很快回了:“真漂亮!新吴今年一点都不冷,可能不会下雪了,去年也是。” “静宜,我想你了。” 静宜发来一个害羞脸,“不是周末就回来了吗?” “我想和你一起看雪。” “……是不是被客户欺负了?” “没,就是想你了,特别想。” “乖,很快就见面了。” “可我现在就想看见你。” 欧阳勋忽然发现,原来撒娇并非女人的专利,男人用起来也溜得很,而且特别享受,他就这样和静宜胡搅蛮缠了十多分钟,思念总算宣泄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收起手机。 第三天下班前,欧阳勋谢绝客户的饭局,打车回酒店。跟客户周旋了一天,他现在不愿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位再多待一分钟,只想独自吃个饭,冲个澡,然后舒舒服服懒在房间。 还在出租车上时,静宜给他发微信:“北城的雪还在下吗?” 欧阳勋朝窗外扫了眼,回:“停了。早上就停了,不过天很阴,不知道还会不会接着下。” 静宜:“那你还想我吗?” 欧阳勋一看这条,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甜得冒泡,反复读了三遍才回:“想啊!要不待会儿咱俩视频吧?” “不用视频,我就在你住的酒店大堂,你什么时候下班?” 第85章 No.85 礼物•★ 车子刚在酒店门口停稳,欧阳勋就推门冲了出来。 即便到这时候,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不信,猜静宜可能是在逗他,虽然她从不像自己那样满嘴跑火车。 推门进酒店,欧阳勋还没来得及张望搜索,静宜已朝他款款走来。 忽然之间,周遭的人影在欧阳勋眼里全隐匿不见了,只剩下静宜一个,穿着嫩粉色的羊绒大衣,眼眸清亮,浅笑嫣然。 就在这无比美妙的时刻,欧阳勋内心陡然生出一个新的感悟,原来不管自己曾经被生活如何暴击,又曾经对未来感觉多么无望,但只要你不信邪不崩溃,敢于往期待的方向多跨一步,也许只要一步,生活就有变好的可能——三十二岁立下颠覆性誓言的那个欧阳勋,又怎能想到四年后他将赢得自己梦寐以求的人生呢? 静宜走到一脸傻笑的欧阳勋跟前,抬眸,“怎么看见我一句话都没有?” 欧阳勋依然憨笑着,先抚抚她的脸,继而握紧她的手,“什么时候到的?” “四点多。”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怕影响你工作。”静宜扭头指指靠窗的咖啡厅,“我一直坐那儿等你来着,你刚下车我就看见了。” 欧阳勋忽然拉着她往电梯间走,脚步越迈越大,“先去我房间……歇会儿!” 门刚关上,静宜就被欧阳勋拖入怀里,他俯首,迫不及待地吻她,两人从过道缠绵到卧室,欧阳勋稍一用力就把静宜压倒在床上。 静宜笑着推他,“才几点呢,你怎么这么性急呀!” 欧阳勋不放她,眼里聚着火,“我不管,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小别胜新婚,欧阳勋的热情终于有了去处。 静宜是传统的,在床上也习惯把主动权交给对方,欧阳勋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和静宜持的是不同的观念,认为相爱是两个人的共舞,而做爱则是共舞的具体形式,双方都应该从中得到愉悦,而非只是单方的索取。 欧阳勋忽然停下,在静宜耳边低语几句,静宜脸通红,嗫嚅,“我,我做不出来……” 欧阳勋鼓励她,“你试试,做不好我又不会笑话你。” 静宜几番推托,终拗不过欧阳勋的执着,依言换了位置,在他的指点下尝试,起先羞赧而生涩,不过欧阳勋持续的鼓励终于让她放松下来。 “很棒!”欧阳勋笑着夸她,“下次我们再换点别的!” 静宜抿唇笑,不再觉得尴尬,过去在欧阳勋面前若隐若现的自卑也被裸裎相对的亲密淹没,早已淡不可寻。 等亲热完了才发现,房间里空调都没开,两人也没觉得冷。 欧阳勋笑道:“内心火热,可当一只暖炉用,何况咱们有两只。” 静宜也笑,搂着他的脑袋,手指在他头发里划来划去,像在逗弄一只小狗。 欧阳勋一边享受,一边嘟哝,“没大没小。” 静宜说:“我本来就比你大。” “不就大两个月么?” “大一天也是大……真想一直这么宠着你。” “那你包养我吧。” “好,等我发了财!” “姐姐,你什么时候发财?” 静宜咯咯地笑,“我也不知道呀!” 欧阳勋反过来圈住她,吻她的脸,“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瓜……” 静宜被他亲得发痒,一边笑一边轻叹,“为什么和你在一起这么开心呢?” 欧阳勋想了想说:“可能因为咱俩不管说什么怪话,彼此都能理解吧,谁也不会大惊小怪。” 静宜笑意更深,“唔,那种感觉,有点像一只气球放到天上去,自由自在的……起先有点害怕,不过等习惯以后就想一直这么飘着。” 欧阳勋俯首端详她,眼神温柔似水,“不管你想飞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静宜先去洗澡,欧阳勋把空调打开,吹着口哨煮开了一壶泡茶的热水。他嫌酒店提供的茶包太粗糙,每次出差都会自备一袋茶叶,这回带的是祁红。 静宜从卫生间出来,“你要洗澡吗?” “嗯。”欧阳勋把一杯红茶递给她,“喝茶,暖暖身子。” “我一点都不冷。” “待会儿出去就冷了,等我洗完咱们找地方吃饭去。” 静宜接过杯子,跟在他身后问:“不在酒店吃吗?” 欧阳勋边脱衣服边说:“我一个人就懒在酒店不动了,你来了当然要陪你去外面转转。” 静宜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 “会不会有点晚?唉,其实我们应该一块儿洗的,这里有淋浴和浴缸,能节省点时间。” “我怕洗着洗着又回床上去了,那样咱们永远也出不了这个门!” 静宜笑着捶了他一下。 欧阳勋说:“放心吧!北城可不像新吴,一到晚上就黑灯瞎火的,这里夜生活丰富着呢!” 他脱得只剩内衣和短裤了,静宜还站在卫生间门口和他说话,欧阳勋扶着拉门问她,“你要不要进来看我洗?” 静宜嗔笑着白他一眼,捧住茶杯转身离去。 等欧阳勋也洗完澡,两人穿戴整齐准备出门。静宜走在前面,欧阳勋跟在她身后。他忽然喊:“等等!” 静宜回眸,“怎么了?” 欧阳勋打量着她的羊绒大衣,漂亮是漂亮的,可惜太单薄。 “你带羽绒服了吗?” “没有,好几年没穿羽绒服了,我这件大衣也很暖和的。” “那你太小看北城的冬天了,夜里气温零下七八度,你这副样子出门,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冻成冰棍。” 欧阳勋把她拉回来,“我好像多带了一件短款羽绒外套的,你等我找找。” 他记性不错,箱子底下确实压着一件抽真空包装的羽绒服,天蓝色,取出来拍松了立刻恢复原样,厚实饱满。他不由分说给静宜套上,又帮她拉上拉链。 静宜赶紧跑到镜子前打量自己,越看越嫌弃,“这衣服我穿太大了!像只气鼓鼓的蛤蟆,还是不要了!” 她正打算脱,被欧阳勋捉住手,“衣服换来换去要感冒的。” “可是太难看了!” “我觉得很好看。” 欧阳勋抱住鼓鼓囊囊的静宜,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亲了一下,“你穿上我的衣服,让我觉得更爱你了。” “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亮晶晶的道理。” 静宜噗嗤,“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静宜终究没把羽绒服换下来。等和欧阳勋一起到楼下,推开酒店玻璃门的刹那,夜风凌厉地扑面而来,静宜忍不住往羽绒服里缩了缩,一条胳膊随即伸过来,将她搂进暖融融的怀里。 如果是赵斌,当然也会这么关心她,不过这时候肯定会先奚落她几句,再自夸一番有先见之明。而眼前这个给她温暖的男人却一句风凉话没有,紧紧搂着她,脸上是安宁纯净的神色,两眼望向远处,专心等候出租车的到来。 欧阳勋在北城生活多年,过去又一向爱玩,对哪里有好吃的可谓熟门熟路,他带静宜去了一家越南饭馆,门面朴素,看不出什么玄机,店家提供的菜式也很简单,不过数种小吃:香茅鸡翅、鲜虾炸肉米纸卷、越式咖喱大虾,主食是摆了不同配料的河粉。 由欧阳勋作主点了几道招牌菜,食物上桌后,静宜尝了几口就连赞好吃。 “我带思瑞也来过。”欧阳勋说。 “是吗?她最喜欢哪个菜?” “你猜猜看。” 静宜微笑着扫了眼桌上,指指烤串拼盘,“这个?” 欧阳勋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亲妈。” “你呢,你最爱哪个菜?” “思念河粉。” 欧阳勋把老大一碗河粉推到静宜眼前,“我记得小时候看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面说吃到特别喜欢的饭菜会感动到流眼泪,我虽然没那么矫情吧,不过有些好吃的东西,吃在嘴里真的能让人幸福感猛增,感觉周身都很温暖、妥帖,就像……和你在一起。” 静宜抿嘴笑,“你说的这种感觉我懂,我在新吴一家日料店吃过他们的牛肉乌冬面,也不是说做得有多让人惊喜,但就是觉得特别,唔,吃下去,心里觉得很安慰。” 欧阳勋说:“我以为你会举蒲公英的例子呢!” 静宜仰头想了想,“老陈做的菜当然没话讲,但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比较隆重,不够家常,味道是都不错,但不至于能让人感动……能够让人感动的菜都是很朴素的,会让人想起小时候家里饭桌上常吃的味道。” 欧阳勋笑眯眯地望着她,“你看,爱情不光会把人变成傻子,也会变成诗人。” 静宜笑道:“哪里是诗人呀!最多算美食家,专门研究吃的!” 欧阳勋手机响,他一看来显是凯瑟琳,赶紧接了。 “欧阳,这么晚了,没打扰你吧?” 一听到凯瑟琳轻松愉快的声音,欧阳勋的心跳都加快了,感觉会是个好兆头。 “没没,有什么事你说——不会是坏消息吧?” “哈哈,你也太悲观了!如果是坏消息,我会这么急着找你?” “哎,随时做好被打击的准备嘛!既然不是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了?” “对!Gary对BSK非常不放心,认为他们做事随意性很大,刚刚我们一直在开会讨论,他已经拍板跟你们合作了——欧阳,你当时那么强硬地不肯降价,我还有点担心呢,没想到你是对的!赶紧准备一下,明后天会有正式通知发给你们,还有,别告诉老宋是我提前告诉你的!” “没问题!太感谢了凯瑟琳,下次见面请你吃饭!” 等欧阳勋接完电话,静宜问他:“有什么好消息?” “有家大公司要跟我们签约!”欧阳勋难掩兴奋,“往后我们公司会越来越好,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养你了。” 静宜眼波流转,含嗔带笑说:“我不要你养。” “啊对,我说错话了,讲好等你发了财养我的!”欧阳勋朝她挤挤眼睛,“你放心,我耐心很好的!” 欧阳勋心情大好,感觉眼前到处都在开出美丽的花,好像春天提前来了。吃过饭仍难以平静,就拉静宜去两条街外的购物中心逛逛。 “我给你买个礼物吧!”他兴致勃勃,“你喜欢什么?包、香水……或者首饰?” 静宜说:“我什么都不缺。” “不行,必须买一个!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欧阳勋坚持,“这样,咱们从一楼往上走,你要是看见什么喜欢的就告诉我,千万别客气。” 静宜笑着说:“好吧!” 结果逛完三层楼,静宜都没看中什么,欧阳勋给她推荐了好多东西,她也说不喜欢,欧阳勋不免泄气。 正好前面是一家糕饼店,布置得华丽温馨,吸引了静宜的目光,她拉欧阳勋进去,走到玻璃柜前就挪不开步了,里面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漂亮造型的甜点。 静宜指着一款巧克力姜饼屋说:“我喜欢这个,要不你送我这个吧!” 欧阳勋瞪着五彩缤纷的饼干造型端详了半天,“你是真的喜欢,还是想送思瑞?” 静宜也弯腰欣赏着那道点心,笑吟吟说:“我真的喜欢啊!小时候我和朋友一起聊将来最好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我想到的是用巧克力做的屋子,门窗都可以吃那种,现在觉得真好笑,住在那种屋子里根本不现实,吃掉了门窗,房子也塌了。” 欧阳勋失笑,“确实是个傻姑娘。” “是啊!总是做不对选择题。” 欧阳勋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握住她的手说:“其实我也傻,也绕了很长的路才摸对方向——不过你看,两个傻子只要不放弃,最后还是能靠一点点运气找到幸福的。” 回到酒店,在欧阳勋的催促下,静宜先给姜饼屋拍照留念,然后两个人欢欢喜喜把“屋子”拆了。 欧阳勋看她把一片“窗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忙问:“好吃吗?” 静宜说:“甜。” “有我甜吗?” 静宜摇头笑,“没有。” 姜饼屋甜得发腻,是一种比较单调的味道,和静宜童年时的畅想完全是两回事,但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天晚上,两人就着姜饼屋和红茶畅聊了很久,跨越数十年的浑然交织的岁月在彼此心中流淌,两颗心贴得愈加紧密,恍然回神,已是夜深。 翌日早上,欧阳勋还睡着,静宜就悄悄起床了,她要赶上午第一班飞机回新吴。等她洗漱完,欧阳勋也醒了,尽管她一再推辞,欧阳勋还是坚持要送她去机场。 两人到餐厅吃了早点,又打车前往机场,或许是心理作用,欧阳勋觉得车子开得特别快,半小时的路程一晃而过。 临分别,他恋恋不舍,“以后你还来吗?” “后天你不就回家了吗?” “我是说下次出差,你还会来给我送温暖吗?” 静宜笑道:“看时间,有空就来。” 欧阳勋满意了,抱住她亲了亲,这才把静宜的包交给她,“进去吧!到了家给我发消息。” 静宜挥手与他别过,独自进机场,过安检,随后在候机大厅坐着等航班信息。 她无心干别的,盯着玻璃窗外的停机坪发呆,想起欧阳勋刚才那满足快乐的笑脸,内心终有些怅然。 或许是因为有过惨痛的婚姻经历,静宜没办法像欧阳勋那样彻底放开自己,纵身跃入这段过于美好的恋情。也可能不是因为经历——毕竟欧阳勋也遭遇过婚姻之痛——还是和性格有关,她从来都是瞻前顾后的性子,即便年轻时,对好事情也总抱着三分警惕,怕一不小心就被人从手上夺走。 她不敢奢望和欧阳勋的感情能开花结果,但她知道欧阳勋是真的爱自己,就像她也真的爱他一样,很爱。 所以,在能预料到的暴风雨来临之前,她希望尽可能地多付出一些,给彼此留下些今后值得回味的记忆。 她不知道他们能幸福多久,所以格外珍惜。她也希望这段平静的日子能尽可能长一些。 第86章 No.86 决心•★ 思瑞放寒假了,初二第一学期她总体成绩不错,期末考排在了年级第五。 欧阳勋说:“怎么退步了,上学期不是年级第二吗?” 思瑞振振有词,“我本来十分的精力都花在学习上的,可这个学期只花了五分,还有五分全用来操心你跟我妈的事了。所以我用十分精力才考到年级第二,却只用五分精力就考到年级第五,可以说是进步了,不但不该被你批评,还应该获得一定的奖励。” 欧阳勋捏住下巴,“听上去好有道理……你想要什么奖励?” 思瑞一咧嘴,“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行啊!等下回我出差,顺便捎上你和你妈……” “不行!必须是纯玩,不能敷衍了事!” “哦,那我得好好排排时间了……” 打开SIM的大门后,公司前景一片大好,春节前夕,宋强和欧阳勋又接连谈下两家大公司,也都是从BSK手里抢过来的客户。 欧阳勋对静宜说:“这样一来,我们公司的估值可能会大涨,财务自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哎,如果自由了你想干什么?” “继续开饭店呀!如果自由了就什么都不干,多无聊。” “你真朴素!” 业务兴隆,欧阳勋自然也更忙了,一边继续在北城做项目,一边着手准备SIM的实施方案,他粗略估算,上半年自己应该会在北城和深圳之间切换着度过。 春节假期来临,欧阳勋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阵,除了应付必须出席的亲戚聚会外,他把余下的几天全都计划在了旅行上。 “自驾去杭州怎么样?”他问思瑞。 思瑞又蹦又跳,“好!” “不过春节人肯定暴多!你不怕挤吧?” 静宜笑着插话进来,“这个问题你问她还不如问我呢!小孩子最喜欢凑热闹,倒是我,看见人多就头大。” 思瑞立刻拉住母亲的手使劲晃,“妈妈你不可以托后腿的,讲好一起出去旅行一次的嘛!” “我没说不去。你别晃了,我胳膊都被你拽下来了,杭州就是下刀子我也陪你们去!” 思瑞开心极了,嘻笑着说:“妈妈你现在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勋叔了!” 欧阳勋得意,“你妈从决定和我在一起那天开始就变成聪明人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青出于蓝又胜于蓝的!” 年初三,由欧阳勋驾车,三个人整装出发去杭州。从新吴至杭州,车程约四个小时,他们早上九点出发,下午一点就到了,先到预定好的酒店做入住登记,稍事休息后抖擞精神出来逛街。 杭州城里果然人山人海,银泰百货的客人多到让静宜眼花,连欧阳勋都叹为观止,坐在拥挤的奶茶店里怀疑人生,“我们放弃新吴舒舒服服的环境跑这儿来人挤人,是不是太傻了?” 思瑞最怕他们这种成年人论调,赶紧反驳:“人还是傻一点好,傻一点过得开心!” 各自喝了杯奶茶续完命,三个人又从一栋百货大楼的边门挤进去,随即看见中庭栽着一棵金碧辉煌的假树,树下落满层层金叶,好多孩子坐在地上扒拉那些叶子玩,思瑞两眼放光,大叫一声也扑了进去,和那些陌生孩子搅在一起撒欢。静宜和欧阳勋并肩站在一旁看。 “有没有觉得思瑞越来越小了?”欧阳勋问。 静宜说:“是你的功劳。她比从前活泼多了,话也多了不少。” “可能是成就感爆棚吧!”欧阳勋揶揄地看看静宜,“居然帮妈妈撮合了一桩好姻缘!” 静宜笑着白他一眼,“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会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说动心。” 欧阳勋挤眉弄眼道:“主要是我身体里本就藏了颗贼心,思瑞只是点燃了导火线。” 等思瑞玩累了嚷饿,欧阳勋早已用手机在附近的饭店订好餐,步行五分钟即至,三个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吃过晚饭,他们到西湖边散步,思瑞走在中间,静宜在右,欧阳勋在左。西湖的夜景自然很美,游客也依旧多如过江之鲫。不远处忽然传来喧哗和惊叹,原来是音乐喷泉开了。 思瑞踮脚看不见,很着急,忽然伸出手,一手挽住母亲,一手挽住欧阳勋,大声喊:“妈妈勋叔快点呀!我要看喷泉!” 欧阳勋和静宜被她拽得跌跌撞撞,疯笑着随她一起往前跑。 其实他们并不在乎去哪里,也不在乎周围人多人少,只要能这样三个人手拉着手,不论走在哪个街头都是快乐的。 春节过后,欧阳勋再次前往北城做项目。 周三,宋强给他打电话,“欧阳!智讯的范总想跟咱们合作,你不是正好在北城嘛,今天晚上跟他约个饭聊聊怎么样?” 欧阳勋抗议,“我还在准备SIM的资料呢,根本忙不过来!” “可我跟范总都讲好了!要不你先去会会他,感觉好就合作,感觉不好咱们随时可以推了。” 欧阳勋担心,“要是谈下来了怎么办?我上半年是肯定抽不出时间,你和老郑老姚也全在项目上,咱现在严重缺人手啊!” “别急,新人我已经物色到了,不过还得等你们几个再面一面。你今晚先去智讯探探路,觉得有戏我可以让新人飞过去,顺便跟你熟悉一下,如果合得来,等接了项目我让他给你打下手。” 宋强说着忽然笑,“要是把智讯也拿下,就是我们从BSK挖过来的第四家客户,许青澜恐怕要坐不住了。” 欧阳勋想象许青澜铁青的脸,心里顿时一阵爽快,遂笑道:“行吧!那我晚上和范总扯扯闲篇儿去!” 欧阳勋和范总谈得很顺利,彼此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过欧阳勋表现谨慎,没敢多做承诺,主要担心大话说出去了,到时兑现不了砸自己招牌。 不过和范总见面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开,周五一早,欧阳勋忽然接到许青澜电话,想约他谈谈。 许青澜说话很客气,欧阳勋便也拉不下脸来回绝,联想到最近两家公司的商务PK,他猜许青澜应该是急了,他答应赴约,多少也带着点看好戏的鬼祟心理。 欧阳勋和许青澜如今的关系,已经无法支撑起一顿单独相对的饭局,这一点许青澜也很清楚,所以她挑了家挺有格调的咖啡馆,约欧阳勋喝下午茶。 “听说你们也在争取智讯?”许青澜说话从来都开门见山。 欧阳勋点头,“对!” “恕我实话实说,你们这样做不合规矩。” 欧阳勋笑:“不合什么规矩?我跟老宋都没和BSK签过竞业协议。” “书面的约束确实没有,但抢老东家的客户在行业里提起来至少是不光彩的。” 许青澜这套说辞令欧阳勋嘴咧得更开。 “许总,你抢项目的时候不光彩的事也没少做吧?哎,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好欺负,随时都能让你捏两把?” 许青澜抿唇不语。 欧阳勋收了笑,正色道:“那时候我在你手下讨生活,被你当球一样盘来盘去是没办法,我忍了。今时不比往日,咱们现在只有竞争关系,你别再拿以前那套蛮不讲理的玩意儿压我,有话好好说,会吗?” 许青澜脸上有点挂不住,神色变了几变,终究忍了,良久,才艰难启齿,“你这么干,是不是在报复我?” 欧阳勋笑了笑,“从情感上讲我是挺讨厌你的,不过站在理性角度看,我不但不该恨你,还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逼我,我不可能跟着志同道合的宋强跑,更没勇气回新吴,找到我这辈子的幸福。所以我认为实在没有报复你的必要。” 许青澜面露诧异,抬眸朝他瞥了眼,“你……有女朋友了?” 欧阳勋挑眉,“没错!” “这次是认真的?” “不可能更认真了。”欧阳勋唇边泛起笑意。 许青澜审视了他片刻,脸色柔和下来,“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如果你愿意的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两人都笑起来。不知为什么,欧阳勋感觉许青澜情绪上忽然放松了不少,有了几分女人味,她不会是……羡慕自己吧? “欧阳,你变了。” “哦?哪里变了?” “自信了不少。” “哈哈,那一定是爱情的力量。” 许青澜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快结婚了吗?” 欧阳勋爽快道:“还没定,不过是迟早的事。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没法请你了,毕竟——你那么忙。” 许青澜笑笑,毫不介意,“我就说你应该离开BSK,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又这么年轻,是该好好闯一闯……欧阳,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为你高兴。” 欧阳勋和许青澜在咖啡馆坐了一个多小时,聊了不少往事,而跟智讯相关的话题许青澜却再没提过,倒是很出欧阳勋的意料。 事后,欧阳勋把见面细节转述给宋强听,宋强也纳闷,“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欧阳勋说:“不管了,咱们干咱们的,理她作甚?” 周六早上,欧阳勋在北城机场等候返航班机时,接到赵珺梅的电话,得知他马上就回新吴,一定要他回家吃饭。欧阳勋心里惦记着静宜,就有些支支吾吾的。 赵珺梅很不满,“过完春节你就没回过家,是不是真打算跟我和你爸绝交了?” “啊?没这么严重吧!”欧阳勋吓一跳,“我明天回来行不行?” “不行!”赵珺梅跟他杠上了,“必须今天,要么中午,要么晚上!” 欧阳勋迅速做了番盘算,觉得还是中午回去比较划算,他可以和静宜约晚上,吃过饭再去看场电影,思瑞保管很开心。 “好好!我这就回来!妈你多烧几个好菜啊!” 欧阳勋登机前调整了周末安排,怀着愉悦的心情踏上返程之路,然而抵家后,迎接他的并非丰盛的饭菜,而是赵珺梅冷冰冰的脸。 欧阳勋进门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母亲坐在沙发上,父亲站在厨房门口,眼神畏畏缩缩,既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老伴。 欧阳勋以为父母吵架了,一边换鞋一边问:“不是让我回家吃吗?饭呢?” 赵珺梅不搭茬,冷着脸问:“你口口声声提到的那个女朋友,是不是静宜?” 欧阳隽一听这开场白来势凶猛,立刻转身钻进厨房,唯恐沾上半点火星子。 欧阳勋愣了一下,赫然明白这鸿门宴所为何来了。他趿着拖鞋走到沙发前,在母亲身旁坐下,稳着心神问:“赵斌告诉你的?” “赵斌?!”赵珺梅惊怒,“那臭小子也知道?” 欧阳勋顿时诧异,“不是赵斌说的,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赵珺梅从背后拽出一个纸袋往儿子手里一塞,恶狠狠道:“你自己看!” 欧阳勋打开纸袋一看,里面装着一条羊毛围巾,是静宜的。 赵珺梅怒不可遏,“她春节来给我拜年脖子里就围着这么一条,我前两天去银杏苑搞卫生,就在,在你房间发现的!你说说,你们这叫什么事吧!” 欧阳勋叹口气,“不是让您别再去银杏苑打扫吗?” “是啊是啊!如果我听你的不去,到现在还被你们骗得团团转呢!” “没打算骗您,本来就想过完年跟您说的……” “那行!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同意!” 欧阳勋倒也不恼,母亲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妈,您不是很喜欢静宜吗?” “这能是一回事吗?!” 欧阳勋坦然道:“我觉得是一回事,您喜欢静宜,老盼着她来看您,我也喜欢静宜,所以想把她娶回家……” 赵珺梅腾地站起身,“你,你气死我算了!” 欧阳隽一直在厨房偷听,这时见老伴动怒,赶紧跑出来,又把她按回去,“不是说要冷静地跟他谈吗?别失去理智,容易谈崩喽!” 吃一堑长一智,赵珺梅也不想谈着谈着儿子又跑了,努力做了会儿自我调整,情绪总算稳定了些,才又说:“静宜人是不错,可再怎么说,她也是赵斌的前妻,你怎么能去捡,捡赵斌剩下的呢?” 欧阳勋勃然变色,“妈您这么说既是在羞辱静宜,也是在羞辱我——静宜是人,不是物品……” “行行!是我说错了——但你和前嫂子好上了,这种事说出去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难道天底下除了她没别的女人了?” 欧阳勋也不含糊,“天底下女人是很多,可我就喜欢这一个!还有,谁想笑掉大牙就让他笑掉去吧,反正也不碍我什么事!” “那我和你爸的脸面呢?” 欧阳勋皱眉,“妈,你这种思想就不对头,我和静宜相爱难道要为了谁的脸面就放弃吗?是你们的脸面重要,还是我的幸福重要?” 赵珺梅张口欲辩,欧阳勋没给她机会。 “我吧,这么些年没少听妈您跟我唠叨亲戚里那些关于脸面的事,说实话,我根本不关心!你们也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想故意抹黑谁的脸。我和静宜谁的脸面都不想碍着,要是真看不惯我们,我们就搬上海去定居,以后大家分分开,想要脸面的,想笑掉大牙的,都随便!” 他呼啦一下站起,很带气势地踢掉脚上的拖鞋,光脚走到门边,重新穿上皮鞋,拎起背包和行李箱就要走。 赵珺梅被他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唬得一愣一愣的,叫唤声也没刚开始那么有力了,“欧阳勋你,你站住……” 欧阳勋在门边转过身来,心平气和说:“静宜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都了解,不用我多说。我爱了她好多年,现在如愿以偿能和她在一起,我很知足。有些话说多了没意思,我只讲一句:我本来没想过再结婚,现在好容易又有了这想法,但只会和静宜结——你们看着办吧。” 第87章 No.87 预防针•★ 欧阳勋的雷克萨斯还在银杏苑停着,一出小区他就在街边拦了辆出租准备先取车,再开车去找静宜。上车后他很快改了主意,觉得还是先独自静一静为好。 坐在车上刚出了会儿神,父亲的电话打过来了,“欧阳啊,你妈哭啦!” 欧阳勋心里也难受,但明白此时此刻决不能够妥协,闭了闭眼睛说:“那您好好安慰她吧!” 父亲数落他道:“你今天说话也太绝对了,连个缓冲都没有,让你妈一下子怎么接受啊?这种事嘛,总要分几个台阶,一步步走才行……” “爸,你反对我和静宜在一起吗?” “我?我的意见又不算数……” “不算数也得表个态,你到底反对还是同意?” “唉,我说反对有用吗?我说同意你妈答应吗?” 欧阳勋恼火,“爸您太狡猾了,总想置身事外,我妈的脾气就是让你惯出来的,遇到矛盾你从来不敢坚持主张,宠得她越来越自我,以为全世界都得围着她转!” 欧阳隽立刻叫起屈来,“嘿!你们母子俩真一个脾气,扳不倒对方就来扳我,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家里的安定团结……” “您要真为我们着想,就好好劝劝我妈,这件事在我是一丝都改不了了,请她别再往我身上费劲,我刚才一点没开玩笑,如果你们肯承认静宜,那将来我们会好好孝顺您二老,如果拒不接受,那我们只能远走高飞了!等你们什么时候想通,我们再回来!” 欧阳勋在银杏苑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午餐,吃完饭冲个澡,又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感觉精神好多了,这才给静宜打电话。 晚上三个人在外面吃了晚饭,又看了场电影,静宜母女非常开心,尤其是思瑞,多少年没和母亲一起进过电影院了,坐在静宜旁边,脑袋不时歪过去,像三岁小孩似的赖在母亲肩上。 欧阳勋如往常那样与她们谈笑风生,关于和母亲吵架的事他一字未提,一则说了也没用,徒增静宜烦恼,二来他认为这是自己和母亲之间的矛盾,理当由他独自解决。 周末一晃而过,转眼就到周一,欧阳勋又得飞了,这回是去深圳,静宜开车送他去机场。 路上,欧阳勋忽然想起来问静宜:“赵斌最近有没有找过你麻烦?” 静宜摇头,“那天在学校门口思瑞几句话说得他都掉眼泪了,哪还好意思再来找我,我觉得他这回是彻底死心了。” 欧阳勋原以为是赵斌绝望后内心不忿,找赵珺梅背后给自己捅刀呢,现在想想,他这位表兄其实是个相当精明务实的人物,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以也犯不着为了出一口恶气同时给前妻和姑母找不痛快。当然他肯定也清楚,即便自己不出手,这桩事迟早会捅破,而只要被捅破,赵珺梅就不会给欧阳勋消停日子过。 “对了,他和女朋友分手了。”静宜告诉欧阳勋,“那女孩叫陈妍,咱们在江南府吃饭那次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好像挺文静的。” 静宜叹息,“陈妍人很不错的,赵斌真是,唉,一点都不懂珍惜。” “他要是懂珍惜,当年你们也不会离婚,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欧阳勋半开玩笑道,“所以这么一想,我还得感谢他,不应该批评他——谁提的分手?” “陈妍。” “呵呵,赵斌也是经常被甩的命啊!” 静宜是从月之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月之告诉她,“陈妍前几天来跟我道别,说她从赵斌公司辞职了,也不打算再跟赵斌过了,她在上海找了份工作,想重新开始。” “这么突然?”静宜很意外,毕竟陈妍对赵斌是很用心思的。 月之看看她说:“那天赵斌和欧阳勋在蒲公英为你打架,陈妍得着消息不放心也跑过来了,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肯定蛮伤心的。她说她想明白了,自己不管怎么努力,赵斌都不会拿她当回事,不如趁早断掉,及时止损。” 静宜很佩服陈妍的果决,也为她这段爱而无果的感情觉得惋惜,尤其和自己多少还有些关系,她想找机会跟陈妍聊聊,至少解除一些她对自己可能产生的误会,不过陈妍走得干净,连手机号都注销了,显然是不想再和过去有一丝瓜葛。 静宜替陈妍唏嘘的当儿,赵斌又来过一趟蒲公英,不是来找静宜,他约了生意上的朋友喝茶谈公务。来了之后照样和认识的人嘻嘻哈哈说笑,仿佛上回在这里打架的事纯属子虚乌有。 静宜和他多年夫妻,很清楚他的心理,赵斌是爱面子的人,遇到问题也从来不会逃避,他知道在什么地方跌倒就要在什么地方爬起来,所以绝不会因为在蒲公英丢了一回人,以后就再不登门。 静宜下楼时,正听见棋牌室传出赵斌开怀的笑声,颇有些为陈妍不平,几年青春全浪费在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身上了。 她在厨房和老陈聊了会儿天,重回楼上时,恰好赵斌从棋牌室出来,见了静宜,少不得过来攀谈几句。 静宜故意问他,“听说陈妍走了?” 赵斌声色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双手叉在腰上,语气云淡风轻,“是啊!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跑上海去见世面,咱也不能拖人后腿不是!” 静宜听得来气,到底没忍住,多嘴道:“她对你是付了真心的,临走还哭过一场,反倒是你,没事人一样……” 赵斌耸耸肩膀,依旧是无所谓的表情,“难过有用吗?我劝她别走的,她不肯听,我给她钱她也不要,能做的我都做了,她不领情我有什么办法。” 静宜看他把绝情的话说得理直气壮,本来嘴边还存了几句不平之辞,瞬间全咽了回去,她没法鸡同鸭讲,和赵斌讨论感情问题纯属浪费唇舌。 听完静宜的抱怨,欧阳勋忍不住笑。 “我这位表兄吧,你也不能说他坏,他从小就这样,其实是个特简单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标准,在别人眼里或许挺混蛋的,但对他来说特别实用,所以很多事他能做得成,我就不行,因为我顾虑比他多,但想成功是不能瞻前顾后的。” 静宜转头瞥他一眼,“没想到你会为他说话,我还以为你挺恨他的呢!” “恨也恨过的,但我就算恨到肝肠寸断,他也不会损失一点点什么,而且我的好恶他根本不在乎,说不定还当笑话看,我也就懒得恨了。” “那……你觉得他会恨你吗?” 欧阳勋认真想了想。 “可能也恨过吧。不过等他确定和你之间不再有任何可能,这恨估计也长不了,不能带来好处的多余情绪对他来说没意义。当然他还是会看我不顺眼吧。”欧阳勋笑笑,“他从小就看我不顺眼。” “因为你读书比他好?” “不全是。主要是羡慕我有个不错的家庭环境。”欧阳勋叹了口气,“我二舅过世后,老赵过得一直挺辛苦,能奋斗成现在这样很不容易。” 他扭头时,正撞见静宜朝他看过来的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和了然——他对赵斌的理解她也是认同的,他们都不是爱和谁过不去的人。 机场到了,离别在即,欧阳勋隐约有些不安。 “如果,”他斟酌着叮嘱静宜,“如果我妈知道了咱俩的事来找你,你先别跟她提不能生的问题,行吗?” “啊?”静宜一下子怔住,有点不知所措,“你妈妈她,知道了?” “呃,没这么快,我是担心万一。”欧阳勋挠挠鼻梁,“我怕将来事一多忘了提醒你。” “你要我跟你妈……撒个谎?” 欧阳勋一看她犹豫彷徨的眼神,立刻明白这事对她而言挺为难,忙说:“你千万不要有压力啊!其实不是欺骗,只是暂缓之计,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一下子全来容易乱套……” 他说着说着有点语无伦次,只得停下看着静宜,“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静宜眨了会儿眼睛,点点头。 欧阳勋笑了,俯首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轻拍两下她的肩说:“那我进去了,保持联络。” 欧阳勋这次去SIM做事可谓熟门熟路,他原先对行事乖张的Gary颇有些意见,不过这次要没有Gary支持他也拿不下项目,欧阳勋很容易就调整好了心态,项目启动会上专挑Gary爱听的话说,把这个性情古怪的总经理哄得高高兴兴的。 在SIM干了三天活,诸事顺利。第四天,宋强忽然给欧阳勋打电话,语气颇紧张,“上次许青澜找你,除了叙旧没提别的事?” “没有啊!” 宋强咂嘴,不信似的,“你没瞒着我什么吧?她真没为智讯那事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 欧阳勋嗤笑,“她是那种人吗?!老宋你怎么神神叨叨的,不会是听说了什么吧?” “唉,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许青澜这次麻烦大啦!” 欧阳勋来了精神,“怎么回事?” “咱们不是从她手里连抢了三个大客户嘛!上面对她非常不满,听说艾尔萨给她施压了,如果拿不下智讯,她必须立马调职,这种情况下的调职你懂的,肯定不会是好岗位。艾尔萨本来还想培养她接班,这样一来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欧阳勋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听完怔了会儿方说:“可那天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啊!” “可能她以为你知道呢!或者对着你,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来……” 欧阳勋仔细回想许青澜当时的表情,她祝福自己时的真挚丝毫不像伪装出来的。他真是越来越弄不懂她了。 宋强问:“你说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智讯这一单,咱们还跟不跟?” “你说呢?” “我听你的。” 欧阳勋嘟哝:“那天跟范总聊得是真不错,他还邀请我找时间去他们公司参观呢!” 说完就陷入沉默,宋强也没吭声,耐心等他裁决。 纠结了好一会儿,欧阳勋长叹一声,“要不然,咱找个借口推了吧……总不能把人往死里逼,都是一个圈子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反正咱们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宋强明显松了口气,笑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欧阳勋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刚才不说,不是存心为难我么!” “她毕竟是你师傅嘛!再说智讯也是你在谈,当然得听你的了。”宋强说完又笑,“你说唐先生要知道咱们这个德行,会不会撤资?” 欧阳勋赶紧叮嘱他,“哎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唐先生!他不是还在为咱们扩大融资想办法嘛,我就指着他帮我实现发财梦了!” 第88章 No.88 反作用•★ 吃过午饭,静宜从员工餐厅走回办公室。 二楼走廊有扇透气窗,四方窗格框出一幅细致的景观图,窗外是街心花园的一角,正值早春,艳阳高照,柳条应景地抽出了嫩芽,几株红梅将春意渲染得淋漓尽致,红梅旁的一棵辛夷也含着花苞,跃跃欲试。静宜忍不住驻足,看得心驰神往。 思瑞是上周末开学的,欧阳勋恰好在家,陪母女俩一起打包了行李,又连人带物送去学校。 路上,欧阳勋调侃思瑞,“你上个初中就要带这么多包,以后出门上大学不得把半个家都搬过去啊?” 思瑞不服,“我这已经算很粗糙了,我们班男生还有带面膜的呢,过得比女生都精致,勋叔你太落伍啦!” “那你会喜欢敷面膜的男孩吗,不会觉得他很娘?” “不会啊!敷面膜是他的权利,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他。” 欧阳勋转头对静宜说:“看来我是落伍了,跟小年轻的审美都不在一个维度上了!” 静宜只笑不语。 思瑞和欧阳勋只要碰面,少不了这种欢乐的斗嘴场面,有时还会拉静宜当裁判,静宜说:“我谁也不帮,手心手背都是肉。” 两个人就调转枪头对付静宜,批评她没立场,爱憎不够分明云云,因为“同仇敌忾”,那一大一小很快又好得蜜里调油了,让静宜觉得自己像养了两个娃。 手机响了,是于晴打来的。 春节前,于晴参加了一个私人订制的旅欧团,行程超长,一个多月时间,要把整个欧洲都踏足一遍。她说是为了犒劳自己的前半生。 昨天早上,静宜翻朋友圈看到于晴发消息说终于回家了,她和月之同时给于晴留言,要她早点出来给大家分享旅行故事。 电话里,于晴的声音听上去饱满精神,仿佛充足了电,“静宜,我在月之这儿,你在饭店吗?” “在呀!” “那你赶紧过来,给你买礼物啦!” 静宜自然高兴,“我刚吃完饭,这就过去找你们!” 她收了手机,加快脚步,连办公室也不想回了,打算直接下楼过去。然而一出走廊就看见自己办公室门口站着个人,臂弯里抄一只咖啡色手包,式样略显老,当然来客年纪也不轻了,一身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打扮。 没等静宜反应过来,对方就已转过身面对她,静宜猛然看清来客面目,脸色变了好几变,心跳也陡然加快,是赵珺梅。 赵珺梅见了她,一张脸想笑又笑不出来,很是尴尬,静宜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她都知道了,慌乱中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笑迎上去,“姑婆,您怎么来了?” 赵珺梅朝她略微点下头,含糊道:“哎,我来……想找你谈点事。” 静宜忙说:“到我办公室谈吧!” 她推开门,让赵珺梅先进去,随后把门锁上,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或窥探。 请赵珺梅在沙发上落座后,静宜又亲自沏了壶茶,用的是她这里最好的茶叶,特级龙井。给赵珺梅奉茶颇费了会儿功夫,这也给了静宜调整心情的时间。 和欧阳勋在一起后,静宜去看赵珺梅就没从前那么勤快了,偶尔给她送点东西过去,也是稍坐片刻就走,怕在赵珺梅跟前露什么破绽。无论这件事最终会怎样收场,静宜也不想让自己成为引爆人。她找借口告辞,赵珺梅也不怎么留她,静宜疑心她已经知情,惴惴地等到今天,猜疑全都落到了实处。 她捧着茶杯在赵珺梅对面坐下,脸上含着谦逊的笑,心里依旧打鼓,知道今天这关会很难过。 赵珺梅脸色已有所缓和,主要是找到了谈话的基调,以她和静宜过去的交情,实在也拉不下脸来冷眼相对,况且这种事也不是靠闹一闹就能解决的。 “静宜啊,我今天来,主要是两件事。头一件呢,来还你一样东西。” 赵珺梅说着,放下茶杯,从自己包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方围巾,“这是我打扫银杏苑的时候看见的,是你落在那儿的吧?” 她这一记下马威够厉害,静宜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目光逃来逃去,都不知道落哪儿合适。 赵珺梅只当没看见,不露声色说:“第二件事呢,我就想来问问你,你和欧阳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艰难,静宜吭哧了半天,吃吃艾艾问:“欧阳他……怎么跟您说的?” 如果可以,赵珺梅非常乐意替儿子编个谎,糊弄静宜放弃,然而她很清楚,不管自己现在怎么胡说八道,不仅很快会被戳穿,还将适得其反。 她只能通过苦情来打动静宜,“唉,他为了你什么狠话都说得出口,就差跟我们断绝关系了。我打电话劝了他两次,一言不合他就挂电话……他以前可不这样啊!” 赵珺梅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委屈是真的,伤心也是真的。然而她这些话在静宜心里却起了反作用。 静宜听得浑身发热,想,欧阳为了我都跟父母闹到这种地步了,我要是退缩,不是太对不起他了吗? 赵珺梅不知她内心活动,兀自往下说:“欧阳说我是嫌弃你离婚还带个孩子,可静宜你知道我的,我一直很喜欢你,我也不是嫌你结过婚还有个孩子,思瑞那么乖那么聪明,我也一直是当宝贝看的。如果你前面嫁的不是赵斌,我今天一句反对的话都不会讲!” 静宜默然无语。 “可你以前是赵斌的老婆啊!哪有兄弟俩娶一个……”赵珺梅都羞于说完,“你让别人怎么看你们,我们在亲戚跟前不全成笑话了嘛!” 眼见静宜也露出惭愧的神色,赵珺梅趁势握住她的手。 “静宜,我知道你是最通人情世故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咱们不能因为一时头脑发热就干出让人笑话的事来啊!” 她满含期待的目光凝在静宜脸上,要等她一个态度。 静宜脑子里一片混乱,几个互相冲突的念头纠缠在一起,她既不愿让赵珺梅失望,也不想为了让赵珺梅满意就说些违心的话。 不要退缩,静宜,不要退缩。她仿佛听见欧阳勋在耳边鼓励自己。 “姑婆。”她艰难地抿了抿唇,“您刚才说的我都理解,先前也全想到过,还和欧阳说了……但是欧阳说,我们不是为了面子活着的,也不能因为怕人笑话就,就放弃真正的感情,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对不起姑婆,我,我很想和欧阳在一起。” 说到最后,静宜满脸通红,要她这种性格的人向一位长辈剖明心迹实在太难了,她觉得自己脸都丢光了,可与此同时,很奇异的,她又感到特别高兴,因为她终于敢把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而不是净讲些取悦他人的场面话。 赵珺梅没想到她是这个态度,呆怔半晌,竟接不上话来。 虽说她是存着拆散两人的心来找静宜的,但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这两人是新近看对眼的还好说,但赵珺梅从过往种种迹象推测,两人之间绝非心血来潮,这段感情或许学生时代就已播下种子,后来阴差阳错,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年逾六旬的赵珺梅自然也不是拎不清的人,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女,各自都有一定的社会阅历,经济上也都独立,根本不用依靠上一辈,他们一旦形成统一战线,外人很难拆得开,做家长的如果硬来,只会搬石头砸痛自己的脚——欧阳勋的警告言犹在耳,她知道如今的儿子绝对说得出办得到。 如果不想失去儿子,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自己退一步。 赵珺梅长叹一声,松开静宜的手,慢慢地说:“我现在说的话,你们也不会听了。既然你们坚持要……那我也……只要你们将来别后悔,不要被人说三道四心里又不舒服……” 静宜没想到赵珺梅的态度会忽然来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心里一下子涌出许多许多感激,眼圈都红了,“姑婆,谢谢您能理解……”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赵珺梅又道:“但有件事你们必须听我的,结婚后得尽快要个孩子,静宜你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生出来的孩子可能会不健康!” 静宜满腔激动统统被冻住,脸发白,手发颤,久违的痛苦再次溢满心头,她多希望能痛痛快快答应赵珺梅,可惜不能,她再也没这个能力了。 赵珺梅见她不吭声,以为她不愿意,眼里顿时流露出不满,“静宜,我知道你疼思瑞,将来我也会疼思瑞,但一码归一码,欧阳家也得有个后,我这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静宜心头又卷过一阵痛,缠夹着彷徨。 或许她该听欧阳勋的,先答应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她实在做不到欺骗赵珺梅,不论是因为两人过去的关系,还是刚刚赵珺梅的让步——静宜能看出她内心是如何艰难斗争的。 她不忍心糊弄赵珺梅。 “姑婆……您的要求完全合理,您说的话我也都理解,但是,”她惨白着脸,心一横,“我已经……不能生了。” 静宜把赵珺梅来找自己的事在电话里告诉了欧阳勋。 “我还是,还是和你妈妈说了实话,关于……我不能生……”静宜费劲的语气里充满歉疚,“她那么希望能有个孙子,我实在是没法,没法骗她……对不起,欧阳。” 欧阳勋叹口气,“即便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对你说——静宜,对不起,我妈让你为难了。” 静宜鼻子一酸,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欧阳勋又自我检讨,“早该知道要你对长辈撒谎是不可能的事,是我强人所难了……那我妈最后是什么态度?” “她说,欧阳家不能断后。”静宜嗓音陡然低下去,难过极了。 “那你呢,你跟她表态没有?”欧阳勋紧张起来,“你不会说声对不起就想把我甩了吧?” “没有,我跟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欧阳勋愣了几秒,忽然发出笑声,“静宜,你这句话比’我爱你’还要动听一百倍。” 静宜没有笑,忧心忡忡问:“你妈那边怎么办呢?” 欧阳勋搞清楚静宜的态度后顿时轻松多了,安慰她说:“慢慢来吧,给她点时间适应。但首先咱俩态度要一致,不能让她觉得有机可趁,所以你敢这么明目张胆表态要跟我在一起,我特别高兴!哦对了,这个周末我暂时回不来,客户赶进度,要加班,咱们只能下周见了。” “没关系,你好好忙你的。” 欧阳勋压低了嗓门,“那你来不来陪我?” 静宜心绪不宁,“我……看情况吧。” 欧阳勋清楚她因为赵珺梅的约谈正心烦意乱,就没勉强她,“行,有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开心点,别想太多,周末也别光顾饭店的事,带思瑞出去玩玩。” “嗯,好。” 第89章 No.89 车祸•★ 静宜独自去学校接思瑞,见面就告诉她,“勋叔叔这周在深圳加班,回不来。” 思瑞说:“我知道,他昨天电话里告诉我了。” 静宜问:“你是不是经常给他打电话?” “有时我打过去,有时他打过来。”思瑞看了看母亲,“妈妈你不会吃醋吧?” 静宜失笑,“怎么会!” “可是你脸色不太好呀,是不是和勋叔吵架啦?” “没有,你别瞎猜。” 思瑞笑嘻嘻说:“放心吧,妈妈!我和你煲电话的时间比和勋叔多一倍呢!” 静宜笑着搂住女儿,“别傻了!你爱给谁打就给谁打,妈妈不会不高兴的。” 母女俩拿着东西从宿舍楼走出来,一个女生迎面跑来,看见思瑞立刻大声问:“赵思瑞快告诉我,你选汉服还是选T恤?” “T恤!” “OK!”女孩与她双掌对击后,又往前跑了。 静宜问女儿,“你们要买新班服了?” “是呀!学校马上办文艺汇演,在定演出服呢!这事由江琳琅负责,你看她搞得头都大了!” “为什么呀?” “因为有人喜欢汉服,有人喜欢现代装,意见怎么也统一不了,等定好服装还要排节目,汉服和现代装选的舞蹈又不会一样,一环扣一环的,时间紧张着呢!” 思瑞打开了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琳琅她们开会讨论的时候我去旁听了一下,我觉得她的问题是想让所有人都满意,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最要紧是赶紧把方案定下来。” 静宜笑道:“你好像挺有主意的,有没有想过去担任个班干部,为班级出出力?” 思瑞嘻嘻一笑,“妈妈你的口气和勋叔一模一样!我在电话里也跟他聊到这事,勋叔对我说,Ifyouwanttochangeit,youleadit!问题是我太懒了,打了这么多年酱油,连老师都知道不能向我委托重任,如果我主动去找老师要活儿干,他们肯定会怀疑我脑子是不是出毛病了!” 母女俩有说有笑上了车,思瑞又问:“妈妈,我们今天去哪儿吃饭?” “去外婆家吧!她早上打电话让我们今天去吃饭。” 静宜和惠正民的婚事黄了以后,袁湘萍着实生过一阵闷气,后来见事已无可挽回,才无奈死心。静宜和欧阳勋的传闻她多少也听到一些,但静宜口风紧,凭袁湘萍怎么问就是不吐口,问急了干脆不回娘家了。袁湘萍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气恼起来就跟老伴抱怨,“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生的这丫头还嫌不够,三十好几了居然连脾气都要变一变!” 不过女儿终归是女儿,怨气一过,她又开始给静宜打电话,要她有空回家吃饭,私生活方面的事也不敢多问了。 思瑞抱着书包笑,“很久没看见外公外婆了,真想念外婆烧的狮子头!” 到了娘家,袁湘萍却没有像平时那样对女儿和外孙女堆出满脸的笑来,跟思瑞敷衍了几句就把静宜拉去房间私语,思瑞则被外公留在客厅,和才上三年级的表弟一起看动画片。 在房间里,袁湘萍问女儿,“你今天必须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欧阳勋好上了?” 静宜一听心里就有数了,“欧阳妈妈来找过你?” 袁湘萍脸色相当难看,“何止找过!说出来的话,哎哟,那叫一个戳心窝子!我完全是看在两家过去关系不错的份上才忍住了没回她几句好听的!” 静宜露出一点笑容,“妈你总算知道控制脾气了。” 袁湘萍哼道:“我也得给你留点余地不是?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要是我跟她撕破了脸,你不是更难做——你到底有没有跟欧阳……” “有。”事已至此,静宜也没必要瞒下去了。 袁湘萍说不好是该高兴还是该烦恼,眨巴了会儿眼睛方道:“欧阳人是不错,那时候他肯为你出头我就猜到大约有点那意思,何况你俩还是同学,但他跟赵斌的关系就……嗨!管他的,气死赵斌活该!唉,当初你要是能跟了欧阳该多好!” 袁湘萍的心情百转千回,一语三叹,还没感慨过瘾,话锋又转回来,“但是静宜啊,赵珺梅说的那些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说什么欧阳家不能断后?!就算欧阳勋娶了你,怎么他就断后了?你俩可以再生啊!” 静宜笑容顿失,低下头去,“妈,我一直没告诉你,那时候连着流了两次产,医生说……我不能再生了。” 袁湘萍瞪着女儿,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怎么……怎么到现在才说呀!”眼圈忽然就红了,咬牙切齿,“天杀的赵斌,全是他害的!我找他拼命去!” 静宜赶紧拉住暴跳的母亲,“你现在找他有什么用!不是多事吗?” 袁湘萍抹了抹眼角,气得跺脚,“你也是,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当心!那现在怎么办?你跟欧阳还能不能成?” 静宜也有点烦乱,“妈你就别问了,成不成都是我自己的事。” “你说得轻巧!我是你妈,我能不心疼你?” 静宜转眸的当儿,发现思瑞站在房门口,赶紧阻止袁湘萍,“别说了,思瑞来了。” 吃过饭,静宜带女儿回家,一路上思瑞都很沉默。 静宜疑心她是听到了什么,便试探着问:“你怎么了?早上从学校回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在外婆家里话都不说?外公还以为你考试没考好呢!” 思瑞忽然问:“姑婆为什么一定要个亲生的孙子呢?” 静宜抿了抿嘴,果然被她听到了,她不想敷衍女儿,认真解释说:“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就比如你以后长大了,妈妈虽然不会来干涉你,但心里也会希望你过得幸福,还能生一个健康的宝宝。” “妈妈你是不是真的不能生宝宝了?” “医生是这么告诉我的。” 和欧阳勋在一起后,静宜又抱着一丝希望偷偷去医院做过检查,然而诊断结果和之前一样,宫腔感染导致的子宫内膜异变。 那位有着丰富临床经验的主任医师告诉静宜,“你的情况比常见的更严重,受孕会非常困难,即便孕卵能着床也有很大概率引起早期流产。” “那,可以做试管吗?” 主任叹了口气说:“试管最后能不能成功和你的宫腔环境还是有很大关系的,即便体外受精顺利,移入宫腔时也可能不会着床或者生长……” 静宜绝望,“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治当然可以治,但周期会很漫长,结果也不见得理想,你要有思想准备……” 思瑞问:“如果姑婆不让步,你和勋叔会分开吗?” 静宜顿一下方说:“不会,但他是姑婆的儿子,总还是希望姑婆能开开心心的。” 思瑞不吭声了。 静宜见她眉头紧锁,便打起精神安慰她,“思瑞,你别愁了,这是大人要考虑的事……” 思瑞却不罢休,继续刨根问底,“妈妈不能生,是不是因为那时候老赵总吵吵着要个儿子?” 静宜努了下嘴,她不希望女儿因为这件事仇视赵斌,对思瑞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任何偏激的情感都可能被强化,以至于影响到未来的人格塑造。 她小心翼翼说:“有一定关系吧。” “你恨老赵吗?” 静宜苦笑,“恨他有用吗?要恨我也该恨自己,身体是我自己的,我不爱惜就别指望别人会替我爱惜。” 她握住女儿的手,“思瑞,你将来也一样,不要为了讨好别人委屈自己,更不能让别人来摆布你……不过你比妈妈聪明多了,妈妈相信你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 思瑞没有说话,但反过来紧紧握住了母亲的手。 静宜虽然心情欠佳,但不想让思瑞跟着受影响,晚上,她热好牛奶拿进思瑞的房间,思瑞写完作业了,正在翻看漫画手册。 静宜在她床上坐下,问:“明天想不想去哪里玩?我在饭店听人说,新塘古镇在办什么咖啡音乐节,挺热闹的,你想去看看吗?” 思瑞说:“不去了,明天中午我和老赵一起吃饭,他十点半来接我。” 静宜愣住,“你约他的?” 思瑞点头,“他给我发短信说好久没见我了,所以我想干脆就明天见个面吧!” 静宜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你不会跟他说那件事吧?” 思瑞转过头来看着母亲,“妈妈,你是不是怕我和老赵吵起来?” 静宜承认,“虽然你爸爸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但他是你亲爸,也很疼你爱你的,我不希望你参与到大人的矛盾里来……” 思瑞神色认真,安慰母亲说:“你别担心,我不会和爸爸吵的。我有时候生他气是因为他太自以为是了,老想插手不该他管的事。不过爸爸对我怎么样我能感觉得到,明天就是去吃顿饭,联络联络感情,你不是也说别太冷着爸爸吗?再说,我和他吵架对解决你和勋叔的问题又有什么帮助呢?” 静宜听女儿说得有理有据,放下心来,笑道:“行吧!那明天就让爸爸陪你。” 静宜和赵珺梅打交道多年,心知她是个条理分明的读书人,这回大概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去跟袁湘萍谈这件事,显然是希望袁湘萍能跟她站在同一立场帮着劝劝静宜,别干出什么丢脸的“丑事”。不过等她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这一招根本不管用,搞不好还可能引发小辈更强烈的反感。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赵珺梅没再有任何行动,彻底沉寂了下来。静宜没有把赵珺梅去找袁湘萍的事告诉欧阳勋,欧阳勋也没跟她提过,显然是不知情。 欧阳勋每天会在微信上给静宜留言,晚上如果没有应酬,还会和静宜视频通话,两人一聊就是四五十分钟,事无巨细什么都聊,彼此交换着身边的点点滴滴,仿佛又回到年轻那会儿煲电话粥的岁月。 日子一天天过去,静宜郁闷的心绪也逐渐消散,她不再患得患失,只是尽力做好每件事,至于未来,她也停止了无谓的烦恼,还是顺其自然吧,人不该在眼下为了将来忧心忡忡。 静宜是从于晴那里得知赵斌出事的。 离婚后,于晴过得比从前更滋润,美容院照常开着,麻将也一天不落地搓着,反正经济上有保障,儿子也不用她管,用她自己的话说,想开了,这日子有什么不好的! 于晴的麻将搭子里有和赵斌相熟的朋友,说起赵斌酒驾撞车的事难免绘声绘色,形容得惊心动魄,于晴再转述给静宜听时,又自行添入更多想象,直听得静宜胆战心惊。 “他喝了酒怎么还开车呢?”静宜纳闷。 于晴说:“哎哟,你前夫什么样你不清楚?别人不让干什么他偏要干什么!” “那一起去的人怎么不拦着?” “老赵那人要干什么,谁能拦得住?而且,据说那天晚上他不知为了什么事心情很差,在饭店差点就要跟人干起来,朋友劝架都劝得精疲力尽了,后来给他找了个代驾司机送他回家,哪知道他半路上把代驾给赶跑了,自己开车又开不像,歪歪扭扭就撞树上去了!算他走运,撞的不是人,万一撞出人命来,还得进去吃几年牢饭!” 赵斌这一撞,树倒了,自己也撞成了骨折,断掉两根肋骨,一根腿骨,去医院打了石膏,这会儿还在病房里躺着。 “没老婆的男人就是惨!”于晴继续说,“听说现在是他老娘和秘书在那里照顾他,他脾气还忒大,嫌老娘做的饭难吃,苏绍香她们几个还去看过他,说在走廊里就能听见他吼老娘的声音,那叫一个气壮山河……” 静宜打听明白赵斌住院的地址,挑了个下午拎着果篮去看他,赵斌住病房楼第六层,走廊到底,他单独住一个房间。 第90章 No.90 忏悔•★ 进了住院部,静宜乘电梯上楼,慢慢寻过去。下午三点,病房区静悄悄的,病人们似乎都在午睡。找到6026病房,静宜敲敲门,听见里面有应声才走进去。 房间里开着电视,赵斌靠在床上,手里握着遥控器,一脸懒散的表情,右脚绑着石膏,动弹不得,其他部位看起来都挺正常。 见进来的是静宜,赵斌脸上陡然一亮,挺直了腰,语气讷讷,“你,你怎么来了?” 静宜淡淡扫他一眼,把果篮放下,“听说你住院了,来看看你——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十分钟前小田刚走。”赵斌甩掉遥控器,俯身去拖就近的一把椅子,“你坐。” “我自己来。”静宜把椅子挪到窗边,跟病床相距两米远,坐定了,方看着赵斌问:“你怎么样,严重吗?” 赵斌抚摸着腿上的石膏说:“还行,小腿裂了道缝,年纪大了,估计长好得费不少时间。” “肋骨没事?” “没事,好好的。”赵斌用力拍拍腰腹,顿一下,回过味来,“谁告诉你的?我让那帮家伙别出去乱说的,还给我添油加醋是吧?” 静宜没搭茬,只说:“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怎么还不注意点?喝了酒就别开车了。” 赵斌苦笑,“不用你教训我,这一时半会儿想开车也没得开,12分全扣光了!” 手机在床柜上唱歌,他捞起来扫了眼,赶紧接了,静宜只听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拔高了声调,热情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显然对方是生意上的重要人物。 静宜坐着无聊,便站起来看窗外,赵斌的声音在她身后闹腾得欢,不过静宜有种感觉,这回看见的赵斌和往日又有明显不同,仿佛这一撞一下子把他撞老了,没心气了,整个人蔫不拉几的,或许是被车祸吓到了。但愿他能记着这个教训吧。 等赵斌终于讲完电话,静宜觉得自己义务也尽到了,便转身告辞,“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赵斌急,“才来多久啊就要走?话还没说几句呢!” 静宜还是拿起了包,“你那么忙,我在这儿也说不上话,反正你没大事我就放心了,以后出门小心点……” 赵斌二话不说就把手机给关了,还举起来给静宜看,“谁的电话我都不接了行不行?” 静宜无奈,只得重新坐下,随手看表,“我也呆不久,顶多半小时就得走,饭店里还有事要忙呢!” 赵斌神色突然黯淡,视线投向静宜的脸,却不敢多停留,轻轻滑向白墙,他深吸了口气,有些颓丧地说:“对不起,静宜。” 静宜愣了一下,笑道:“无端端地,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呀?” “思瑞都告诉我了。” 静宜心里一动,眉头微微皱起,“她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你,”赵斌忽然吐词艰难,“以后都没法生……” 虽然有些猜到,但听见赵斌亲口说出来,静宜还是呆了一会儿。 那天思瑞被赵斌接出去吃饭,到下午四点才回来,静宜问她怎么这么晚,思瑞说赵斌带她去逛购物中心了,买了好几件春装。至于别的,思瑞什么都没说,如果不是赵斌这会儿告诉静宜,静宜仍然被蒙在鼓里。 她颇有几分震惊,没想到那丫头如此有主意,又如此沉得住气。 静宜表情有几分僵硬,“思瑞主动告诉你的?” “不是,我问她的,喝茶的时候,我随口问起你和欧阳的情况……” “不顺利。”思瑞啜着奶茶,很直接地回答他,“姑婆不同意。” 这是赵斌意料中的事,他带着几分快意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姑婆是不可能接受你妈妈的。你妈是让欧阳叔叔给洗脑了,才会以为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以排除万难修成正果,呵呵,光姑婆那一关他俩就过不了……” 思瑞用吸管捣着奶茶里的糯米丸子,不紧不慢说:“勋叔态度很强硬,本来姑婆已经打算让步了,还找妈妈好好谈了一次,但是因为妈妈以后不能再生宝宝了,姑婆才又翻脸的。” 赵斌听得糊涂,“你说什么?妈妈不能生宝宝?为什么不能?” “就是不能生了呀!”思瑞依然是心平气和的,好像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因为那时候爸爸你想要个儿子嘛,妈妈试了两次,但两次都失败了,后来医生告诉妈妈,她的身体出问题了,以后不能再有小孩,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赵斌这回听懂了,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谁告诉你的?” “外婆和妈妈聊天时候说的,被我听见了。”思瑞讲到这里,终于抬头看了看父亲,一脸诧异,“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呢——妈妈从来没告诉过你吗?” “静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赵斌红着眼圈问。 静宜黯然道:“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那时候想着反正也好不了了,以后也不用再生了,我守着思瑞好好过就够了……” 她把视线转向赵斌,后者的嘴唇正剧烈地哆嗦着。 “我本来想等你发热的头脑冷静一点再跟你谈这件事,咱们以后别再吵架也别再折腾了,专心把思瑞抚养长大吧……结果郑茜带着孩子找上门来……我后来想这样也好,你有了儿子,也算了了一桩心愿,我呢也有思瑞了,不如就各自安好吧。” 赵斌用手捂住眼睛,痛苦得不能自已,“静宜,我,我对不起你!” 这么多年,静宜还是第一次看见赵斌恸哭,低沉呜咽,充满痛悔。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地坐着,让往事在心间流淌,桩桩件件,清晰地在眼前浮现,却再也无法追回。 欧阳勋去SIM出差的第三周已是三月下旬,车开在路上,随处可见姹紫嫣红,春意浓烈,而他的心情却灿烂不起来。 和母亲的冷战仍在持续,如今他即便在新吴也不回家了,或者去静宜家待着,或者和静宜、思瑞一起住到银杏苑。 上周末,父亲欧阳隽给他打电话,好说歹说要他回趟家,“你都出社会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道理吗?办法都是谈出来的,你老不回家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啊!” 欧阳勋听父亲振振有词,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便回家探探情况。 赵珺梅做了一桌子好菜,仿佛很有诚意,然而说出口的话在欧阳勋听来依然是陈词滥调。 “我是喜欢静宜,这点我从来没否认过,但她不能生是个大问题啊,小勋!你现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别的什么都无所谓,等你年纪再大上去呢,你会想有个自己的骨肉的,到时候你怎么办?要跟静宜再分手吗?对静宜不也是伤害嘛!” 欧阳勋耐住性子解释,“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小孩子的,我对养小孩兴趣就不大……” “那你也得为家里想想,不能让欧阳家绝后吧?” “怎么会绝后呢?我大伯和二姑妈家养的孩子不是孩子?再说全中国姓欧阳的那么多,绝不了的,妈您放心吧!”欧阳勋还想开个玩笑轻松下气氛,“妈,你不是姓赵吗?我爸才姓欧阳呢,我爸都不急你急什么!” 欧阳隽使劲剜儿子一眼,“别跟你妈没大没小!” 赵珺梅见说不过儿子,心里气又上来了,把脸一绷,“就算不考虑欧阳家的问题,那你妈我想抱孙子,你说怎么办吧!” “可以去领养一个……” “我不要领养的,我要你亲生的!” 又开始老调重弹,欧阳勋不得不拉下脸来。 “爸,妈,你们觉得这样沟通有意思吗?绕来绕去就是这么点破事!是不是我这辈子待在北城不回来,不结婚孤独终老你们反倒好受些?” 欧阳隽忙劝儿子,“好好说话,别激动!” “我没法不激动!”欧阳勋激动地拍案而起,“要我说多少遍你们才听得进去?我就想和静宜在一起,一辈子安安生生守着对方,不管她能生不能生我都无所谓!” 赵珺梅呆坐在位子上,嘴巴张了两下,似乎在酝酿反击,欧阳隽抢先一步打圆场,“大家都冷静!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谈,饿着肚子谈这么严肃的问题会胃抽筋的,哈哈……” 边说边强行把欧阳勋按回椅子上。 赵珺梅不搭理老伴的调解,矛头再次指向儿子,“我的要求过分吗?你这么多年在外面胡天胡地我都忍了!我现在就想要个亲孙子,怎么就成我理亏了?” 欧阳勋刚平静一些,被母亲的两句话再次挑出怒火,饭也不想吃了,把筷子使劲往桌上一拍,再次起身朝母亲吼,“大马路上到处都是能生的,我能随便拉个回来生吗?” 他把椅子往后一推,走到客厅,抓起衣服和包就走。 欧阳隽忙过来拉他,“哎,哎,儿子你别急啊!饭总得吃完,吃完饭再好好谈……” 欧阳勋用力甩开父亲的手,朝木愣愣的母亲扫一眼,恨声道:“你们就看不得我高兴!”言毕摔门离去。 仅仅几年前,欧阳勋也绝不敢这样和母亲说话,毕竟赵珺梅在家里几十年的权威不容置疑。然而欧阳勋虽然痛快了嘴,却并未因为完胜母亲感到一丝高兴。 他想着自己拍桌子时赵珺梅那一脸心惊肉跳的表情,以及他离去前朝母亲那一瞥,他看见的不再是印象中那个说一不二的严母,而仅仅是一个面色苍老,倔强偏执的小老太。 心里蓦然被刺痛,有种胜之不武的羞耻感。无论他觉得多委屈多冤枉,都不该那样粗暴地对待父母。 欧阳勋有一万个和静宜在一起的理由,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说服母亲接受。他仿佛站在一架天平上,而母亲和静宜分布在天平的两端,不管他跑向哪一方,天平都会倾斜失衡。 工作让欧阳勋得以暂时摆脱僵局,在异地找到一些透气的空间,慢慢平复心情。 周三,宋强也飞来深圳,他负责项目中的运营培训环节。晚上,欧阳勋和宋强找了家饭馆边吃边聊,这对欧阳勋来说是个很好的放松机会。 “许青澜不是拿下智讯了嘛!”宋强告诉他,“范总前两天给我打电话,对我们退出竞标表示遗憾。他说如果我们参加,胜算是相当大的。” 欧阳勋“哦”了一声,心里不免嘀咕,智讯的形势,许青澜肯定看得清清楚楚,他和宋强退出,等于是送了个大饼给她,许青澜却一点表示都没有。欧阳勋并不是要她什么好处,不过内心还隐隐存了几分期待,比如她至少会打个电话来道声谢之类。 这丝不悦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反正他和宋强让步也不是为了要许青澜感恩戴德,能让自己心安就行了。 “这下许青澜的位子算是保住了。” 欧阳勋挑眉,“就因为智讯中标?德国人的眼皮子是不是太浅了?” “那也不是这么说。中标肯定是利好,不过我听说许青澜特地飞了趟总部,找几个高层解释去了,艾尔萨陪她一块儿去的,他还是想把许青澜推上去。” “玩得挺大啊!” “嗯,效果也不错,见完高层就从德国请来两位专家助力智讯项目,范总对此很满意。” 欧阳勋看看宋强,笑,“你高兴什么?许青澜得到的资源越多,咱们以后拿项目就越困难。” 宋强无所谓地耸耸肩,“公平竞争咯!怕什么!我们有我们的优势,跟客户沟通起来更容易,外国专家名头好听,中间隔着翻译,很多话词不达意,拉低效率不说,还可能引发中外矛盾呢!反正咱们现在的业务量也快饱和了。” “唐先生那里有消息吗?哎,你俩故事编得怎么样了,发财的事到底有指望没有?” 宋强笑道:“做是在做的,就是进展慢,咱们不全出来忙活了么?而且编故事也不是我的强项啊!” 欧阳勋手机响,他拿起来看,蹙眉,犹豫一下,接了。 “喂?” 对方不说话,过一会儿,挂断。 “神经病。”欧阳勋嘟哝着把手机放下。 宋强好奇,“怎么,有人骚扰你?” “不知道啊!”欧阳勋也纳闷,“同一个号码打过来三回了,每次一句话都不说就挂断。” “恶作剧?” “谁搞得清!下次再打来,我非臭骂他一顿不可!” 宋强说:“对了,我下午和艾米丽排课程,他们要来听课的人不少,时间又比较散,我跟她商量,最好把人员集中在这两天,我一次性讲完。如果下周再飞过来一趟,又得收他们一笔费用,我也不想飞来飞去,手上还有别的事呢!她说她去找陈总请示一下。” 欧阳勋眼睛一亮,“要能成的话,这周接下来两天就没我什么事了吧?那我干脆回家歇两天好了。” 宋强咧嘴,“我就是这意思!” 欧阳勋周四下午的航班回新吴,下飞机先给静宜打电话,约她晚上一块儿吃饭。 静宜说:“哎呀真不巧,今天于晴生日,要在家里办晚会,请了我和月之,现在说不去不太好……” 欧阳勋虽然失望,但还是通情达理说:“那你去吧!等结束了说一声,我过去接你,今晚咱们住银杏苑……” “呃,我们说好在于晴那里通宵的……你明天还在家吗,我明天过来好不好?” “也行,你玩得开心点!” 明天继续~~接下来会日更到完结~~ 第91章 No.91兄弟小酒•★ 欧阳勋回到银杏苑,打开门,里面干净敞亮,纤尘不染,也不知是静宜还是赵珺梅过来打扫的,他叹了口气,把行李箱甩在一边,躺在沙发上歇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醒来已是黄昏,夕阳遍撒地板,一室辉煌。他看看时间,五点了,没心情做饭,想想还是出去吃。 他开着车在路上慢慢跑,先在余晖中沐浴了片刻,转出公园路,魔幻之光就被天际吞噬,路灯渐次亮起。 欧阳勋尽量什么都不去想,只是专注于开车,十分钟后,那个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困难似乎变小变轻了,他重拾愉悦。 自己之前那样纠结,无非是希望所有人都满意,可哪来这样高高兴兴的完满人生呢!哪个人不是在一团泥淖里滚来滚去,凑合着往前迈步?前三十多年的人生已经向他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只不过和静宜在一起后感觉太幸福,总忍不住想要圆满一点,再圆满一点。 而他现在又有什么不好?父母身体健康,自己工作如意,又有挚爱相伴,该知足了,人不能奢望太多。 他随兴往东开,在金融街的商业区找了家面馆,点了凉菜和馄饨小笼,小笼香甜,馄饨鲜滑,很地道的新吴口味,都是他怀念的小时候的滋味。 吃过晚饭,他又在旁边的街区散个步,那一带有好多户外品牌的专卖店,正转悠着,突然接到赵斌的电话。 欧阳勋和赵斌重新建立社交关系还是最近的事——那天在外公家,他俩几乎是被外公外婆强按着交换了手机号码。 欧阳勋盯着手机屏上赵斌的名字,心里着实纳罕,这厮无缘无故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他当然还是接了,用极冷的口吻问:“有何贵干?” 赵斌倒是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用一贯的高亢嗓门问:“听静宜说,你今天下午回来了?” 欧阳勋立刻觉得不爽,“你又去她饭店找事了?” “你晚饭吃大蒜啦,说话这么冲鼻?”赵斌也没好气起来,“我没去找静宜,是她一朋友今天生日,大家一块儿吃了顿饭,刚好静宜也在,顺口说起来的——哦,我知道了,你孤家寡人的,难怪心情差了。刚巧我今晚也一个人,怎么样,一起去喝个小酒?” 欧阳勋之所以去赴赵斌的约,也是因为最近憋了不少对赵珺梅的怨言,这些话他没法跟静宜说,说了她会受不了,只能自己闷在心里。 他也没指望能从赵斌那里得什么安慰,但赵斌大概是除欧阳勋之外最了解赵珺梅的小辈了,很多背景无需欧阳勋反复解释他就能懂,哪怕两人话不投机吵一架,也不失为一件痛快的事。 赵斌凑欧阳勋,就在他正逛着的那条街上挑了家酒吧,那间酒吧夹在一堆饭店中间,灯光柔和,音乐舒缓,客人也不多,颇合欧阳勋之意。 他先到,要了杯苏打水慢慢喝着。店里正在放王若琳的爵士歌,懒散优雅的调子,也是欧阳勋喜欢的。 大约听了五六首歌,赵斌来了,穿一件黑色过膝风衣,手上拄一根红木手杖,进门就很吸引眼球。欧阳勋坐在角落,远远朝他招了下手,赵斌看见了,慢悠悠向他走来。 欧阳勋听静宜提过赵斌出车祸的事,此刻见他这副行状不免嘟哝,“你也真是活跃,腿还没好就出来乱跑。” 赵斌见他盯着自己的手杖打量,便说:“走路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年纪大了骨头脆,那根手杖防着点,要是再摔一跤我苦头就吃大发了!而且,你不觉得这根龙拐挺衬我的?” “对,你这会儿出门收保护费估计能发个小财。” 赵斌笑,“跟不跟我一块儿去?” 欧阳勋横他一眼,把酒水单扔他面前,“想喝什么自己挑吧。” 赵斌看看他手上的苏打水,“我是司机送过来的,你呢,能喝吗?” “来都来了,喝呗!” “爽快人!那就来瓶威士忌吧,我让他们调一下,咱俩慢慢喝,也别喝过了。” “随便!” 威士忌被调成低度混合酒,送上来后,两人也不多言,各自饮下一杯。 赵斌说:“咱俩多少年没在一块儿喝了?亲戚宴上那些不算。” 他俩头回喝酒是赵斌打工挣钱的第三个月,他带欧阳勋下馆子,开了一瓶洋河。在赵斌的撺掇下,欧阳勋喝下一大口,呛得眼泪都下来了,那一年他十五岁。 欧阳勋不用算都记得,“我二十一岁之后就没再跟你单独喝过酒。” 原因不言自明,赵斌呵呵一笑,没接茬。他还点了干果和蜜饯,抓了把花生在手边,一颗颗剥,跟玩儿一样。 “礼拜二我去看过姑妈,她人瘦了一圈,姑父跟我说你上周回去冲他们发火了,姑妈气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你不该对姑妈那个态度的,她说的那些话吧,虽然不好听,但也是为了你。” 欧阳勋被戳痛,反唇相讥,“你对你妈的态度就好了?” “是不好。”赵斌倒也坦诚,“你学我没什么可光荣的。” 欧阳勋闭嘴,喝酒。 “虽说做儿子的不该嫌弃自己老娘,但老实讲,如果我有个姑妈那样的娘,我绝对会非常非常孝顺,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欧阳勋冷哼一声。 赵斌扭头看他,“欧阳,我从小就羡慕你,你想要个什么很容易就到手了,轮到我却得费老鼻子劲!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把水枪,灌了水可以龇出去老远。我也想要一把,可我妈就不肯给我买。” 欧阳勋慢悠悠说:“我想起来了,那把水枪我带去了外公家,后来就丢了。” 赵斌嘿嘿一笑,“被我拿走了。” 欧阳勋目露鄙夷扫了他一眼,“我就猜到是你!想玩跟我说一声,我会不给你么?” “我也是要面子的,跟你一小屁孩张嘴,我还真下不来这张脸。” “切!跟我装什么老啊,你自己也是小屁孩呢!” “不过你最让我羡慕的还是有个好妈妈,既出息又体面。我八岁那年寒假,跟姑妈去她单位玩,看见她办公桌玻璃台面下压着一张电热毯,手搁在上面暖呼呼的,我都惊呆了,原来还有这么舒服的桌子!姑妈说,如果想要这样一张写字桌,就得用功读书。可惜,我念书没耐心,勉强读到高中就跟学校撒扬娜拉了,到底没能弄到一张体面的办公桌。” 欧阳勋听着别扭,“你说这话是寒碜谁呢?你现在就是想给你的桌子镶金边都没人敢拦你。” 赵斌笑,“是啊!可还是遗憾呐!人就是这么不知足的东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今年虚岁也四十了,总算明白了一点道理,这头一条,钱是个好东西,有钱就能有体面!第二条,命里不属于我的,就是抢过来也没用——那把水枪到我手上才玩半天就坏了,还有静宜……” 欧阳勋使劲清嗓子,赵斌便打住了。 两人默默喝了会儿酒。 赵斌问:“当年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换作是我,绝对得把姑娘抢回来,哪怕那姑娘一点都不爱我。” 欧阳勋自嘲地笑笑,“我承认我怂。” “你不怂,你如果是怂包,后来不会来砸我办公室。你吧,怎么说呢,书读太多了,总想讲个理字儿,可天底下好多事都是没道理可讲的。” 欧阳勋缄默,他不愿认同赵斌的那套处世逻辑,但也不想费力反驳他。 赵斌也自嘲地笑笑,“算了,不说你了,我没比你强多少……那天去看姑妈,我劝了她三个多小时。” 欧阳勋纳闷,“劝她什么?” “让她接受静宜啊!” 欧阳勋怔住,赫然回眸瞪着赵斌。 赵斌挠挠头皮,笑道:“怎么,不信我?” “你脑子……没坏吧?” “坏没坏我不知道,反正我想到要干什么就去干了——你老娘的脾气你清楚吧?我一提这茬儿,她好险没揍死我……” 赵斌去看姑母那天也是拄着手杖去的,落座后便把手杖靠在沙发边。 欧阳隽忙着沏茶,赵珺梅陪赵斌坐着,不咸不淡跟他扯闲话,话题主要围绕赵斌那条伤腿转,也看不出赵珺梅有心疼之意,以往即便是装样子,她也会多训侄子几句。赵斌揣摩姑母这冷淡劲儿八成还是和迁怒有关。 果然,他一说到欧阳勋和静宜的事,赵珺梅立刻满腔怨怒直泛出来,指着赵斌的鼻子就开骂,“你还有脸说!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要是不跟静宜离婚,我现在能让他们折腾成这样?” “姑妈您这话说的,那婚也不是我要离的呀!” 赵珺梅见他喊冤喊得理直气壮,气到咬牙,眼角瞥见孤零零靠在沙发边的手杖,二话不说,抄在手里就朝赵斌挥了过去。 “你还觉得委屈啦?你不在外面搞七捻三,静宜能跟你离婚?你糊涂事干完你还怪起别人来了?你妈不教训你,我替她教训你!” 赵斌腿不灵便,来不及逃窜,后背愣是给敲了好几下,他大叫救命,慌得欧阳隽从厨房跑出来,一把夺下老伴手里的“凶器”,好说歹说让两人重新坐下。 欧阳隽先批评老伴,“自己儿子不舍得打,打起侄子来倒是一点不手软……” 赵斌拽住欧阳隽的手,苦着脸嚷,“还是姑父疼我!” 赵珺梅狠狠白他一眼,“娘娘腔!” 欧阳隽又扭过头来数落赵斌,“你也别怨姑妈怪你,这件事至少有三分是你惹出来的,你当年要能安安分分守着静宜过日子,也确实就没今天这一出了……还有,龙拐握手里拄着是挺神气,但不用的时候也别搁危险的地方啊……” 赵斌赶紧把手杖捧起,往欧阳隽跟前一递,恭恭敬敬说:“姑父,这根送您了!几十年的老藤制的,六千多块钱一根呢!” 欧阳隽没接,“我要了干什么,我脚又没瘸!好好陪姑妈说话,我那茶才泡了一半,闷坏就不好喝了!” 赵斌冲欧阳隽的背影喊,“姑父,您是我见过的最贤惠的男人!” 欧阳隽头也不回,“你好好学着点!” 赵斌又转过身来对着姑母,见她脸色没刚才那么恼了,便憨憨一笑,把随身包打开,掏出一本票夹,里面插着几张盖了戳的老邮票。 “姑妈,您上回不是说蝴蝶票还差着几张吗?我托人给您找到了!” 赵珺梅退休后寂寞无事,和同龄人聚在一块儿又嫌他们分享儿孙琐事扎心,想想还是得发展个兴趣打发时光,就这么迷上了集邮。平时除了跟丈夫交流心得,就数赵斌有耐心听她白话,还经常给她找缺失的邮票。 第92章 No.92 转机•★ 看着邮票,又想想赵斌平时的孝顺,赵珺梅叹了口气,也不好意思再朝他发火了,取了自己的票簿过来,姑侄二人小心翼翼把新到的几枚邮票添进去。 赵珺梅问:“你怎么没早拿出来?” 赵斌笑道:“我要早拿出来了,姑妈不就舍不得打我了,那您这口气找谁出去?” 赵珺梅又好气又好笑,“你还挺替我着想的!” 喝着茶,谈了会儿邮票经,赵珺梅心情好多了。 赵斌问:“欧阳呢,又出差了?” 赵珺梅皱眉,“你怎么又提他?” 赵斌开玩笑,“姑妈,我看您的意思,是不想要这个儿子了?” “不要也罢!” 赵斌立刻眉开眼笑,“姑妈您总算明白过来啦!这小子确实不像话,在北城过得颠三倒四,几年都不知道回来一趟,现在人是回来了,心里也没把姑妈当回事,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真是白让您费了这么多年心血!” 赵珺梅绷脸,“哦,你今天是来气我的呀?” 赵斌故作不解,“我帮您一块儿骂他呀!怎么是气您呢!” “我的儿子我自己骂!” 欧阳隽端着自己的茶杯过来,在摇椅里坐下,对赵斌说:“你要真想哄姑妈高兴呢,就跟她聊聊邮票,别的免提。” 赵斌说:“姑妈嘴上在说邮票,心里想的还是儿子,心里这结打不开,我给她送多少张邮票都不管用!” 欧阳隽给他使个眼色,“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高见?” 赵斌手一拍,“都到这份上了,您二老不就剩两条路可走了吗?要么接受静宜,要么跟那小子断绝关系!” 赵珺梅的脸立刻拉长了。 赵斌见状,收起玩笑嘴脸,正色说:“姑妈,您再难受也不会比得过我吧!静宜本来是我老婆,是我最疼的女人,可我没珍惜,把她气跑了。您刚才说得没错,这事的确怨我,可事到如今,我能怎么办?错都已经错了,害人害己。您说我当时为什么那么浑,为什么非要生个儿子才肯消停?就是因为我脑子里有根筋转不过来啊!姑妈,您现在这份心情,不就跟我当年一样吗?” 赵珺梅气道:“谁说我跟你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那会儿我一心想要个儿子,现在您一心想要个孙子,都是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啊!” 赵珺梅哑住,哼了一声,不说话。 赵斌又说:“我呢,也不死心过,想了各种招儿要把静宜再追回来,折腾了八年,还是一场空。我现在算认清现实了,不管我怎么使劲静宜都不会再回来。姑妈,您也早点认清现实吧,不要因为想抱孙子就去棒打鸳鸯,最后连儿子都丢了。姑妈,真不是我吓唬您,欧阳在北城能坚持三年不回家,现在肯定也能带上静宜远走高飞,您和姑父老了老了连亲儿子都留不住,别人怎么看先不说,你们自己能受得了?” 赵珺梅听得怔怔的,不忿之色淡去,内心似有触动,欧阳隽在摇椅里坐着,也是一脸沉思。 赵斌没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往灶膛里添柴。 “我再说句您不爱听的,要不是静宜,欧阳也不会从北城回新吴,他原先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外面逍遥一辈子的,至多逢年过节回来在形式上给你俩尽尽孝,那种情形和他天天在身边热闹着能比吗?您这几年老愁眉苦脸的,不就盼他能回来吗?现在他回来了您又不满意,非逼着他结婚,他肯结婚了您又要抱孙子,这叫什么,这叫得寸进尺!” 赵珺梅忍不住了,“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天底下父母不都这么想的吗?” “您能和那些庸俗的父母比吗?您要这么要求自己,跟您平时瞧不起的那些老太太有啥分别,啊?比如说我妈……” 赵珺梅嘟哝,“我可没瞧不起你妈……” “反正除了您自己没觉着,亲戚中所有人都不会觉着您瞧得起她,当然这个问题咱们就不争了,它不是重点。重点是,您培养欧阳这么多年,到底为的是什么?” 赵珺梅被问得一脸茫然,“为什么?当然为他好了!找个好姑娘,结婚生个娃……” 赵斌一拍大腿,“您要为这个目的,当初就不该逼他好好读书,还去考什么重点大学!让他跟我一样,高中毕业直接出来做生意不就完了?欧阳真要走我这条路,我保证您现在绝对不止一个孙子!” “嘁!” 欧阳隽的摇椅又缓缓摇上了,他躺在里面,乐呵呵地插嘴,“我觉得赵斌说的是那么回事。” 赵斌朝姑父迅速挤了下眼睛,回过头来对着姑母,神色再次严肃起来。 “姑妈,我一直很崇拜您,可这件事上吧,您真弄错了。您送欧阳出去读书,到大城市工作,他在外面开了眼界,那想法还能跟咱们一样吗?您不知道现在大城市里结婚率特低,离婚率特高啊?年轻人一年内分分合合十来次的都不在少数,他呆的就是这么个环境,您指望他老老实实听您的话相亲结婚生孩子,怎么可能呢!” 赵珺梅显然被说服了,表情里溢出一丝慌张,“那你说,他到底想干吗呀?” “这就是读书读太多的坏处,自以为把问题看透了,他就懒得去经历了,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欧阳早几年就放过话,打算一辈子独身,老了进养老院……” “他跟你说的?” “他知道我跟您走得近,怎么会跟我说呢!”赵斌摆手,“我是听柔柔说的,柔柔有时候去北城出差,欧阳请她吃饭,难免走漏些风声。” “哼!你们全都瞒着我!” “这种话让我怎么告诉您啊,不是给您添堵么!欧阳吧还是年轻,以为靠想想就能把一辈子给过完了,其实哪有那么简单,一辈子长着呢,谁都搞不清后面会发生什么!我呢和他相反,做的多想的少,当然也不好,我俩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哈哈哈!” 欧阳隽赞许地点头,“赵斌你别低估自己,姑父看好你!” “谢谢姑父!” 赵珺梅郁闷地嘟哝,“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要我接受静宜!” “那静宜到底有什么不好?” “她是没什么不好,可她和你……就算这一页掀过去,她不能生,我,我想起来还是难受。” “嗨!您怎么又绕回去了?您比比,是要欧阳一辈子躲在外头,你和姑父凄凄凉凉到老,还是让他回来,虽然没自己的亲骨肉,可甭管到几岁都有人知疼知热陪着?” 赵珺梅又不吭声了,从表情看,内心少不了一番挣扎。 赵斌又说:“还有啊姑妈,别怪我没提醒您,这俩人年轻时候就很热乎,人到中年又缠在一块儿,那等于是用强力胶胶住了,谁也甭想掰开,硬掰是要掰出问题来的。” 赵珺梅对这事本就心存狐疑,听赵斌主动提起,自然不会放过,“那你说说,静宜后来怎么和你好上了?” “嘿嘿!这您就别问了,反正静宜那样的姑娘,哪个男的看见了肯撂开手啊?” 赵珺梅脸色一变,“好哇!原来又是你惹出来的祸!明明是我们欧阳先……我就知道你小子跟你那自私自利的娘一样,什么时候都只顾自己!你,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欧阳隽从摇椅里站起来,蹙眉指责老伴,“好了好了!你发脾气也要有个限度,赵斌虽然有时候会犯个浑,今天这些话我听着觉得很在理——赵斌,你姑妈老觉得你生意兴隆是运气好,我听了你刚才说的,真是字字珠玑!你走到今天是必然的,你姑妈没充分发现你的长处。” 赵斌笑道:“谢谢姑父夸奖!您是真正的读书人,明事理,可惜您在家不做主啊!” 欧阳隽凛然道:“这件事我和你姑妈都不做主,欧阳那么大个人,做父母的要以为还能替他做主,那就是自己有问题了。珺梅,你把你那脾气收收,好好想想,别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赵斌说的没错,你再这么闹下去,儿子媳妇全得跑!” 听赵斌慢条斯理讲到这里,欧阳勋早耐不住了,迫不及待打断他,“那我妈最后到底什么态度啊?” 赵斌说:“到最后她也没表态,不过我看那意思吧,火候应该差不多了,你也别在外面硬耗着,身段放软一点,这两天主动回去陪他们吃顿饭,把立场再表明一下,当然别给你妈放火啊,说话讲点技巧,你都应付过那么多客户了,怎么还搞不定自己的妈呢?实在不行,把她当客户伺候着,哄高兴了不什么都有了?” 欧阳勋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自己一心跟母亲呛话,却没想过扭转心态哄哄她,结果把关系越弄越僵。 他难得对赵斌心服口服,笑笑说:“谢谢你为我说话啊,斌哥!” 赵斌乜斜他,“都多少年没听见你喊我哥了……欧阳,别记恨哥,水枪我是没法还你了。但静宜,我以后不会再跟你争,嗨!争也争不过——总之你俩好好过吧!” 在和赵斌长谈过后,欧阳勋择日回了趟家,特地买了好多父母爱吃的东西。 欧阳隽对儿子主动归来自然感到欣喜,而赵珺梅也平静多了,对儿子和颜悦色,不再以言语相逼。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安安静静吃了顿饭。 饭吃到尾声,赵珺梅终于开口了,“欧阳,你找个时间,把静宜带家来吃顿饭吧!” 欧阳勋捧着汤碗,抬眸朝母亲看一眼,目光中充满感激,“知道了,妈!” 赵珺梅又说:“银杏苑的房子,我以后不去收拾了,你和静宜两个管吧。等结了婚不要去什么上海北京,就在新吴住着,你们要是偷懒不想做饭,就回家来吃……” 她说着说着忽然就哽咽了。 欧阳勋赶紧放下碗表态,“妈您放心,我们哪儿都不去,以后就扎根新吴了,而且还会经常回来蹭饭!” 欧阳隽呵呵笑道:“这样多好,什么矛盾都没了!以后这个家又该热闹起来了!” 赵珺梅扑簌簌掉着眼泪,神色里依然有一丝委屈,可终于没再抱怨什么。 饭后,父母在厨房洗碗,欧阳勋拿着手机走进阳台,拨了静宜的号码,克制住激动告诉她,“静宜,我妈请你来家里吃饭!” 母亲这关一过,欧阳勋期盼的春天终于来了。他内心平和温暖,对生活充满感激。 他感谢思瑞,感谢静宜,感谢赵斌还有父母,是他们每一个人的付出,才让人到中年的自己重获生命的激情。 美好的岁月从此在他脚下徐徐展开。 友情提醒:后续内容将涉及道德伦理方面的探讨,敏感尖锐,颇具挑战性,如对此类内容不感兴趣或无法接受,可将本章当终章看~~再多说几句—— 我希望小说在具备娱乐功能之外,还能对一些我感兴趣的现象或话题进行挖掘探讨,这就是所谓故事的意义吧! 而这些值得讨论的点在构思之初就已设定完毕,并在行文中一点一点埋下伏笔(其实大家之所以这么紧张,就是因为已经根据前文线索猜到了真相),小说一旦开始呈现,它就必须遵循设定限制和内在的逻辑链展开,作者不能为了照顾某些读者的情绪而在中途对其随意删改,否则这本小说在我眼里就是残缺的。 但我也深切感受到不少读者的焦虑均是出自善意,希望主人公不要多受苦,能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对此我想说的是,这也是我写本故事的初衷,人物从逃避渐渐转向勇敢,通过努力变得强大,并获得自己渴望的幸福。 但我所理解的强大,不是通过幸运之神的保护得以避开种种障碍,而是能够战胜这些障碍,并从中获得崭新的更为豁达的人生观~~以及,从目前的留言来看,还没有人能猜到后续走向,容作者小小得意一下~~ 第93章 No.93 你有个儿子•★ 四月第一周,欧阳勋再次回到北城,继续未完成的项目,而宋强总是出其不意给他发新任务。 “唐先生说了,目前咱们手上这点东西实在不够震撼,要规模没规模,跟个皮包公司没两样,很难弄出什么大动静来,他要咱们朝上市那个方向努力,所以呢,必须先搞出个实体产品来……” 欧阳勋听得头大,“咱们不是做咨询的嘛,哪来的实体产品啊!” “有了实体产品才能搞融资上市啊!你别急,听我说嘛!唐先生给咱们物色了一家软件公司,要搞并购,然后跟人家共同开发实体产品,这个并购的钱由他掏,但具体开发什么产品得咱们自己搞定!” 没办法,想迅速致富就得跟着投资人的指挥棒折腾,于是欧阳勋每天下了班吃过饭,就泡在酒店研究产品开发的问题。 琢磨累了,他会找静宜视频聊会儿天,借以放松一下脑子和心情,他很喜欢听静宜讲饭店里的趣事。 “今天有个老伯来贺寿的,喝多了,跟老伴吵起来,满世界叫唤:我要自由,你不给我自由!同桌另一位老伯也醉了,举着拳头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场闹得不可开交……” 欧阳勋乐了会儿说:“如果咱俩都能活到80岁,算算还能相守四十多年呢,到时也是老夫老妻了。希望到咱俩八十大寿的时候,没人喊着’我要自由’来砸场子,哈哈!” 静宜抿唇笑,“我会给足你自由的。” 欧阳勋开玩笑说:“我宁愿你把我看牢一点,至少表示你在乎我。” “这种事不是靠自觉吗?看是看不住的。” “我不管!反正我会牢牢看住你的。把你追到手太不容易了,你又这么如花似玉,回头被人撬走了,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静宜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每天都忙忙碌碌,时间流逝得特别快。新的一周来临,欧阳勋飞去深圳,正式开始做SIM的项目。 周一下了班,他独自找餐馆吃饭,一边还在琢磨宋强布置给他的产品开发要求,手机响了,是个没存过的号码,他正想按断,手忽然顿住。 欧阳勋对数字一向敏感,这个号码的组合方式令他眼熟,很快想起是接过几次的骚扰电话。 他赶紧接起,并做好了开口骂人的准备,不过对方没给他机会,刚一接通就问:“是欧阳勋先生吗?” 欧阳勋一听是个女的,只得把脏话咽回去,冷冰冰地问:“我是,你哪位?” “我叫方洁。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许青澜的朋友……我跟你,在超市见过一次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欧阳勋眼前陡然出现在超市的那一幕,许青澜、穿连衣裙的女子,还有一个小男孩。 “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他很意外。 “你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呃,可以见个面吗?”方洁似乎也有些紧张,“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 欧阳勋不太想浪费时间,婉转地问:“电话里不能说吗?我最近挺忙的,一直出差在外……” “我知道你在深圳,忙SIM的项目。我也刚到深圳,我是,咳,诚心诚意想和你见个面,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谈。” 欧阳勋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许青澜的朋友能和自己谈什么要事?莫非是她从许青澜那里得到了什么商业机密,想找自己做交易? “那就今天晚上吧。”欧阳勋看了下时间,“一小时后,咱们在国贸碰头行吗?” “欧阳先生,我就不绕弯子了,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有个儿子。”这就是方洁和欧阳勋寒暄过后讲的第一句话。 欧阳勋瞪着对面衣冠楚楚的方洁,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拼在一起却完全弄不明白。 “你能,能再说一遍吗?” 方洁点了点头,说:“你和许青澜有个儿子,就是那天你在超市见到的Jimmy。我知道这种事听上去很荒谬,但我向你保证,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欧阳勋消化了十来秒后,终于明白方洁在说什么了,脸瞬间涨得通红,“这不可能!我和许青澜根本没有……” 他舌头陡然打结,想起那唯一一次不轨,顿时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只干了一次,却没能逃过命运的嘲弄,怒的是他果然没猜错,许青澜的确是在利用自己,只不过比起他当时的猜想——许青澜利用他解决饥渴,方洁揭发的真相却要惊骇得多,令他两眼发黑。 “许青澜她怎么可以……太卑鄙了!” 如果许青澜就在眼前,欧阳勋也许会扇她两个大耳光。 他猛然回过神来,“许青澜人呢?” 方洁说:“她在北城,她没跟我来。事实上,我是瞒着她来找你的。” 她每一句话都令欧阳勋坠入迷雾,他心悸、惊慌,妄图逃脱又不得要领,宛如一只撞进蛛网的虫子,无论怎样挣扎都不可能逃开厄运。 “你需要平静一下吗?”方洁关切地问,她已看出欧阳勋的异常。 需要,非常需要。 欧阳勋快步走出咖啡馆,找了个背墙的暗处点燃一根烟,抽的时候发现手指哆嗦得厉害。他勒令自己什么都别想,只专注一件事,把烟抽完。 渐渐的,手没那么抖了,心跳也恢复正常。他转首看玻璃窗里面,明亮的灯光下,方洁还坐在沙发里,边看手机边喝咖啡,平淡的表情里未尝没有焦灼。 欧阳勋想过就此一走了之,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他必须先弄清楚怎么回事才行。 回到位子上,方洁放下手机,仰头看他,笑笑说:“你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欧阳勋面无表情说:“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实话?那天在超市,许青澜说了那孩子是你的。” “我也希望Jimmy是我的儿子。”方洁轻声叹息,从随身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郑重地交给欧阳勋,“里面是几根Jimmy的头发,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做亲子鉴定。” 欧阳勋蹙眉接过信封,没有打开,仅仅平移到一边。他再次抬眸看向方洁,目光平稳,语气深沉,“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把你了解的都告诉我。” 方洁点头,“没有问题。”她就是为这个而来。 方洁先介绍了自己和许青澜的关系。 “我和许青澜是在德国留学时认识的,同一所学校但不同专业,她读书比我认真,我就是混个时间,反正家里也不等我挣钱回去。我爸开公司的,上面还有个哥哥,他们都很宠我,对我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一方面我活得毫无压力,另一方面也就没什么奋斗的动力,我又天生比较懒散,属于随遇而安的性格。许青澜和我完全不同,她不管处于哪个阶段,永远会给自己树立一个目标,然后努力去实现。可能因为我们的性格是那种互补的状态,所以越走越近,成了世俗意义上的闺蜜。” 毕业后,两人租了一间公寓同住,许青澜很快找到工作,方洁则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写了几年,终于有了点起色,一家国内的影视公司邀请她参与剧本写作,恰好许青澜也想回国发展,两人便结束了旅居生涯回国。 方洁参与的剧本被拍成了电视剧,收视率不错,她春风得意,然而此后好运似乎到头,接连两年,她接一个项目黄一个,被坑的次数多了,难免心灰意冷,干脆退了圈,也不高兴再写小说,弄了个女装公众号,偶尔更新几篇文章聊以消遣。家里的公司由哥嫂主持,没她什么事,她有股份,不愁吃穿,就是活得没劲。 回国后,方洁和许青澜不在同一座城市,仅凭网络保持联系,对彼此的近况也都还熟悉。 “六年前的夏天,她突然到上海来找我,说怀孕了。我以为她打算结婚了呢!结果她说不是,孩子是很偶然怀上的,她找我商量怎么办,如果生下来,她一个人可能带不了,又不愿找陌生人帮忙。她希望能和我共同抚养这个孩子。我当时觉得很刺激,所以极力支持她生。” 方洁陪许青澜赴德国生下了Jimmy,之后孩子由方洁全职照顾,许青澜在身形恢复后又重返职场。 方洁讲述时,欧阳勋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听着。 “你一定很奇怪吧?”方洁看看他,“为什么我会来找你?” “我在等你解释。” 方洁点头,“因为我们在怎么教育Jimmy的问题上产生了矛盾。” Jimmy一出生就有两个母亲,养母方洁无微不至照顾他的日常生活,生母许青澜则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方洁希望能在德国抚养孩子,但许青澜留在德国事业上终难如意,正好国内有机会,她又放不下孩子,方洁只能带着Jimmy跟她回来。 回国后,许青澜不想让儿子的秘密曝光,出于谨慎,她不再和方洁同居,由方洁单独带孩子,不过许青澜在哪里工作,方洁也必须和孩子一起搬去那座城市。 “为了孩子,我一直在迁就青澜,毕竟Jimmy是她生的。”方洁语气虽淡,却不难听出怨艾。 不过最严重的问题不是方洁对这种候鸟式生活的不满,而是在经过四年朝夕相处后,Jimmy对方洁的依赖已远远超过许青澜,这让许青澜产生了危机感。 “她说想送Jimmy去上全日制精英学校,那种学校从幼稚园开始就要寄宿,一直到高中毕业。费用相当昂贵,青澜说为了把Jimmy培养成才,这种投资是值得的。但我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她想把我和Jimmy分开。” 说到这里,方洁有些激动,端起咖啡杯猛饮一口。 “我强烈反对!先不管上那种学校能不能成为精英,Jimmy才五岁,又害羞内向,突然把他扔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会崩溃的!可青澜听不进去,她铁了心要这么做,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方洁看了眼欧阳勋,“欧阳先生,我坦白和你讲,我非常爱这个孩子,青澜可以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但前提是Jimmy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而不是被送进一个冷冰冰的教育机构。我太了解Jimmy了,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非常柔软、脆弱,他需要的不是什么精英式教育,他要亲人的爱和陪伴,青澜实在太功利太自私了!” 方洁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欧阳勋无动于衷听着,很难融入她的委屈,他只关心一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来找我?” 第94章 No.94 谁更自私•★ 方洁拭了拭眼角,平复情绪后说:“青澜已经给Jimmy在那所学校报名了,下半年就要入学。她说她是Jimmy的母亲,她有权决定该怎么教育孩子,而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想到了你欧阳先生,你是Jimmy的父亲,如果青澜认为只有孩子的亲生父母才有发言权,那么你的意见她必须考虑……” 欧阳勋脑子里依旧很乱,无法完全消化方洁的意思,但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怎么知道孩子是我的——许青澜亲口告诉你的?” 方洁点头,“我们关系好的时候无话不谈。Jimmy刚生下来时,青澜身边没一个亲人,全是我在照料她们母子,那时候她非常信赖我,什么都跟我说。” 方洁顿一下,“青澜不是随便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她不喜欢男人,对男人有一点点,呃,厌恶,她和你……也是为了想要个孩子,原来只是碰碰运气吧,没想到真有了。” 欧阳勋脸色更难看了,克制住拂袖而去的冲动,冷静一下又问:“你们什么时候产生矛盾的?” “有段时间了……至少半年左右。”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因为我还不够了解你,我要为Jimmy的成长考虑。”方洁看着欧阳勋说,“我们在超市遇见那次,我对你印象不错,说句题外话,当时青澜肯定不希望我知道你是谁的,但你主动走向我,还作了自我介绍。” 欧阳勋这回是想扇自己两个大耳光了,如果他当时没那么欢腾,现在是不是就不必面对眼前的大难题了? “不过单凭那次见面我还不敢下决心来找你。后来我一直留意着你,直到最近,我听说你在商业竞标时放了青澜一马……” 欧阳勋苦笑,“你听谁说的,许青澜?你们不是已经关系破裂了?” “我们只是意见不同,有过几次争执,但没有撕破脸,Jimmy目前还跟我一起生活,青澜也不敢一下子做太绝,如果真把我惹恼,孩子的秘密就保不住了。她的顾虑比我多。至于你们竞标的事,的确不是她告诉我的,自从我们产生分歧后,她对我就有所防范。不过我也认识几个BSK的人,要打听点什么不算难事。” 方洁说得嘴干,喝了两口咖啡才又继续,“你退出竞标等于是解除了青澜的职业危机,而且据我所知,你们的关系并不融洽——因为Jimmy,青澜她肯定是不希望和你朝夕相对的,但她发展的机会在国内,没办法避开你,除非……” 欧阳勋冷笑,“除非把我赶出BSK。” 方洁没有否认,朝他抱歉地笑笑,“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帮她,所以我判断你应该是个温和有教养的人,至少不会像青澜那样做起事来只顾自己。所以我才决定要联络你……不过,还是犹豫了几次才有勇气约你见面……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欧阳勋缓缓吁了口气,“你希望我做什么?” “去劝劝青澜,不要胡乱安排Jimmy的生活,让他照目前的节奏成长……就算她要送孩子去那种学校,也必须等到Jimmy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再说。” 欧阳勋露出嘲弄的笑容,“你觉得她会听我的?” 方洁眼里燃着希望,“你是Jimmy的父亲,你有立场和她谈的。” 欧阳勋重重往后一靠,依然是面无表情,“其实你用不着来找我,你自己就可以和她谈,你手上不是握着她的秘密吗?许青澜要升职,孩子的事就不能曝光,你完全可以凭这个和她谈你想要的条件。” 方洁摇头,“不行!那样一来我们就完全撕破脸了,青澜肯定会马上把Jimmy带走,我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他……退一步讲,如果青澜一意孤行,我宁愿把Jimmy交给你也不能让他毁在青澜手里!” “所以你希望我来做这个出头鸟!”欧阳勋忽然变得咄咄逼人,“劝得动她最好,劝不动你还可以建议我跟她打官司争夺抚养权,你是不是连律师团队都帮我找好了?你说许青澜自私,我看你跟她没什么两样!” 方洁满脸通红,“可我这么做全是为了Jimmy!我不希望成人之间的矛盾影响到他的成长,他不能被当做布偶给摆来摆去……” 欧阳勋决然道:“这孩子本来就不该出生!等他长大发现自己的来历说不定会恨你们!你们简直……” 方洁眼里噙泪,“可他不是生下来了吗?活生生的,那么漂亮,又那么可爱……欧阳先生,你那天不是也看见他了吗?你一点都不怜悯他么,孩子是无辜的呀!” 欧阳勋的怒气渐渐散去,陷入一种无助的惆怅。方洁抓起纸巾捂住啜泣的脸。 良久,欧阳勋叹了口气,问方洁:“你那么喜欢孩子,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许青澜想怎么管孩子是她自己的事。” 方洁猛烈摇头,“孩子又不是玩具,丢了一个再捡一个就好了……我爱Jimmy,爱了他五年,哪怕将来我有自己的孩子,我也还是舍不得Jimmy,我希望他能好好长大。” 她抬眸,用真挚的眼神望着欧阳勋,“我知道你有女朋友,这件事会让你很为难,我只希望,大家把恨意摆在一边,只为孩子考虑。如果你能说服青澜,我保证,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来烦你。” 欧阳勋坐在医院走廊上,对着亲子鉴定书发呆。 他是怀着一丝期待来做这个鉴定的,希望是方洁弄错了,那样他就可以把方洁扎在他心上的那根刺狠狠拔除。然而鉴定结果写得清清楚楚,Jimmy的确是他的儿子。 他在迷惘中回忆那孩子的长相,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他意识到,在确定父子关系后,Jimmy在他心里就不再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了,欧阳勋既有些恨他的存在,又朦胧地想要见见他,虽然后面的念头刚刚生出就被他用力扼杀。 欧阳勋是趁做项目之际在深圳做的鉴定,方洁似乎猜到他肯定会去验证真假,欧阳勋拿到鉴定书翌日,方洁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现在你能确定了吧?” 欧阳勋没吭声。 方洁说:“Jimmy是你的儿子,就算你以后不会尽一点父亲的责任,也请你帮我们这一次……” 欧阳勋硬起心肠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而且我有自己的生活和爱人,我不想牵扯到你们的纠纷里去,对不起,请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不等方洁回应,欧阳勋就挂断了电话。 欧阳勋加快了项目进度,周四就返回新吴。他急需回到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汲取温暖,赶走内心的彷徨恐惧。 夜里,他和静宜相拥而眠,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他虚弱的内心缓缓被充盈,而方洁的出现逐渐蜕变为一场虚幻的噩梦。 “静宜。” “嗯?”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不会离开我?” 静宜笑,“不会。” 欧阳勋嘴角弯起,心里却滚过一缕苦涩,“你这么相信我?” 静宜转过身来,温柔地注视着他。 “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你不要老觉得我脆弱,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我知道。”欧阳勋把脸埋进她胸前,“你为了思瑞能把人赶出去半里地呢,你比我强大多了。” 静宜噗嗤一声,手抬起,拍婴儿似的轻拍欧阳勋的背,“在外面做项目很辛苦吧?你这次回来都有点憔悴了,好好睡吧……” 欧阳勋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趴在某个女人肩上,他目不转睛望着欧阳勋,忽然启口,轻轻喊了声:“爸爸!” 欧阳勋赫然惊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静宜被他的叫唤声弄醒,拧开台灯,迷迷糊糊问:“做噩梦了吗?” 欧阳勋惊魂甫定,死死搂住她,喘着粗气说:“静宜,我们结婚吧!” 计划是四月登记,五月办婚礼。 欧阳勋和静宜本来不想办婚礼,但赵斌不同意,“二婚也不能马虎!你俩好不容易在一起了,怎么也得热闹热闹的!你们要是嫌麻烦,婚礼交给我,什么都不用你们管,等日子到了,穿好婚服来表演就成了!” 婚房定了银杏苑的那套跃层式,欧阳勋一上班就是出差,住哪儿都无所谓,但银杏苑离蒲公英太远,静宜上班不方便,所以平时还是会住自己家,这样一来两栋房子都需要整修,换掉一些旧家具,再看情形添些软装。 这样重大的喜事,思瑞自然不甘袖手旁观,三个人喜好各有不同,民主起见,一致决定谁用的家具就由谁定。 于是每逢周末三个人都忙做一团,或出门看家具、或在家等家具,家具到了还涉及摆放问题,彼此提意见,有时还会争得面红耳赤,当然这种情形只会在思瑞和欧阳勋之间发生,论吃住,静宜远不如那两位讲究。 思瑞对欧阳勋重新设计的客厅不满意,认为不够温馨。 欧阳勋不服,“哪里不温馨了?” 思瑞看了半天说:“沙发那里要是加个落地灯可能会好些——对了勋叔,你在北城的那些家具都去哪儿了?” “当然给房东了,总不至于要我运回来吧!” “我是说你原来藏在小房间里那些,你说用不上了的,我记得里面有不少小物件挺有意思的。” “哦,也都没拿。” “真可惜。”思瑞眼珠子一转,“勋叔,说起你那个小房间,东西是真多……” 静宜随口问女儿:“都有些什么?” 欧阳勋怕思瑞说出长筒丝袜的事来,赶紧打岔,“别扯远了!不就加个落地灯么,还不赶紧上淘宝去挑?” “好耶!”思瑞最近迷上了网络购物,静宜要买什么都是她在下单,听欧阳勋这么一说,立刻抢过静宜的手机,蹦蹦跳跳跑一边玩去了。 没消停几分钟,赵斌给静宜打来电话,思瑞接了,跟赵斌聊了几句就抱怨起来,“我忙死啦,什么都要给意见……妈妈没主见的,勋叔?勋叔也一样……” 欧阳勋在远处拿眼瞪她,思瑞接收到了,嘻嘻笑着,忽然扬起嗓子喊:“妈妈!勋叔!爸爸让我问问你们,婚礼交换戒指的环节是让花童送还是用无人机降落那个模式?” 欧阳勋和静宜同时表态,欧阳勋说:“无人机!”静宜说:“就花童送一下吧。” 思瑞转头对赵斌说:“妈妈要花童,勋叔要无人机。” 赵斌的吼声响得连欧阳勋都能听见,“意见必须统一!” 第95章 No.95 户口本•★ 欧阳勋向宋强请假,“下周我登记结婚,得休假一周。客户方面我都协调好了,你放心,耽误不了进度。” 宋强大笑着说:“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呀,逃不过结婚这一关的,哈哈!新婚愉快!” 出于仪式感,要让银杏苑的婚房在结婚前保持崭新的状态,欧阳勋最近一直和父母住一块儿。 登记的日子到了,欧阳勋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一番,又草草吃过早点,拿起隔天夜里就收拾妥当的公文包,准备出门。 赵珺梅在厨房里忙活,出奇地沉默,欧阳隽则拍着儿子的背送他到门口,千叮万嘱要他保持冷静,开车小心。 按照约定,欧阳勋先到静宜家接她。一进门就发现这里格外热闹,静宜的两个朋友于晴和月之都在,连赵斌也老早就守在这里了。 看见静宜,欧阳勋眼前陡然一亮,几乎觉得要不认识她了,于晴笑着调侃呆呆的欧阳勋,“哎哟,准新郎话都不会说啦!” 欧阳勋这才回神,喃喃叹道:“静宜,你今天真漂亮!” 静宜的妆画得比平时略浓一些,但绝不夸张,黛眉轻扫,朱唇微点,年轻时就很灵秀的一张鹅蛋脸如今被岁月打磨得越发温润,少女之美正渐渐被成熟雅致替代。 她穿上了月之精心为她设计的结婚装,用深红色织锦缎裁制,上下分体,传统样式中增加了一点时尚元素,裁剪简洁,既保留了中式女装的庄重,又摆脱了繁冗隆重之感,把静宜娴静婉约的气质很好地勾勒了出来。 即便已经在一起好几个月了,想到即将真正拥有静宜,这辈子她会陪自己一直走下去,欧阳勋的胸口仍然涌起滚滚热意。 “谢谢!”静宜朝他莞尔,“月之和于晴早上五点就赶过来给我化妆了!” 月之说:“登记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于晴笑道:“等婚礼那天,把婚纱一穿肯定更漂亮!” 赵斌也挤过来凑热闹,戳戳欧阳勋的肩,一脸严肃说:“你要敢负心,你,你懂的!” 欧阳勋一反常态没跟他抬杠,笑笑说:“我不敢。” 于晴咯咯笑道:“老赵啊,你说这话不合适吧?哪有前任威胁现任的道理?” 赵斌说:“什么前任现任的!从今往后这关系得改改了——静宜不是没哥哥嘛,以后我就是她娘家哥哥!” 欧阳勋开车带静宜去民政局。他谨记父亲的叮嘱,尽管心情激动,但车速一直保持平稳,怕开快了失控。好在工作日的上午早高峰已过,路况良好。 他时不时扭头扫一眼笑靥如花的静宜,感觉像在做梦,一个做了好多年的梦,居然有一天成真了。 静宜提醒他,“别傻笑了,你有电话来。” 欧阳勋也听见了,“帮我看看谁打的。” 静宜就从他包里把手机翻出来,“你没存,139……” 欧阳勋听完那串数字,脸色微微一变,“别接!” 静宜“哦”了一声,就把手机竖在仪表盘的支架上,“是推销商吧?” “嗯,可能。”欧阳勋底气不足,又补充一句,“陌生号码一般都不用接,可能是钓鱼的。” 到民政局一看,队伍老长,显然来晚了。不过两人心情好,排队也不觉得烦躁,说说话开开玩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轮到他们,静宜先把户口簿、身份证等物从包里取出,却见欧阳勋抓耳挠腮很着急的模样,忙问怎么回事。 欧阳勋尴尬,“户口本找不到了。” “会不会忘车里了?” “应该不会啊!我这包在车上都没打开过。” “我帮你拿手机的时候说不定掉出来了。” 欧阳勋又快速翻了一遍公文包,确定没有,扫一眼还在加长的队伍,叹口气说:“那去车里找找吧……一会儿回来还得排队。” 两人在车里找了好多遍,还是没结果。 欧阳勋忽然变得很沮丧,静宜安慰他,“看来是忘家里了,那就明天来吧。反正我们也没拣日子,不迷信那些。” 纵有再多不甘心,证件不齐民政局也不会给办,左右无法,只能回家。 回程路上,欧阳勋异常沉默,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他对静宜说:“我先送你回家吧,户口本我一个人找就行了,万一不是丢在家里,你跟着我乱跑也不是个事。” 静宜点头,想了想说:“我回家也没什么事,你送我去蒲公英吧!” 等欧阳勋辗转到家,父亲笑吟吟地迎上来问:“登记上啦?哎,静宜怎么没来?说好来家里吃饭的呀!” 欧阳勋没理父亲,黑着脸冲进厨房,赵珺梅还在灶台前择菜,背对门口,听见儿子进来也没转身。 “户口本呢?你把户口本藏哪儿了?”欧阳勋质问母亲。 他吼声如雷,把欧阳隽也惹怒了,“欧阳,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欧阳勋指着沉默不语的母亲气愤道:“你问她!我昨天明明把户口本塞进包里的,今天到民政局一翻包,没了!早上我这包就搁沙发上,拉链也拉得好好的,如果没人拿出来,户口本不可能自己长脚跑了吧?” 欧阳隽狐疑地看向老伴,“珺梅,是你拿的吗?” 赵珺梅把手上择的菜往篮筐里一丢,抹泪说:“是我拿的!我,我想想我就不值!” 欧阳勋双手叉腰,气不打一处,正要再咆哮几句,被欧阳隽及时推出厨房,“你去房间歇会儿,什么都别说!越说越伤人!我来劝劝你妈!” 欧阳勋躺在床上正生闷气,听见有人敲门,似乎是来客人了,他没动,竖起耳朵听是谁。 来者是赵斌,一进门就喜气洋洋喊:“姑父!姑妈!我来给你们道喜啦!姑妈,还做什么饭呀!走,我接你们去蒲公英,咱们摆一桌好好吃!” 欧阳勋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混不吝虽是一番好意,却没什么眼色,也不先掂量掂量这里的气氛,直接火上浇油来了。 他凝神细听,母亲自然是一百个不开口,父亲则支支吾吾,试图把一个“事故”含糊遮掩过去。 欧阳勋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口对赵斌说:“别庆祝了!根本没登记成,户口本让我妈藏起来了。” 赵斌眼睛瞪得铜铃大,“啊?” 赵珺梅气鼓鼓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斌急得挠头,“不是都讲得明明白白了吗,姑妈你怎么又来气了呀?” 赵珺梅含泪指着儿子,厉声控诉,“我昨晚上一夜没睡!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居然养了头白眼狼!” 这熟悉的训斥令欧阳勋脸色一白,手扶门框,心情在明暗间交替,他随时可以爆发,可以反驳母亲,但那有什么用呢?除了让母亲更加痛苦,让自己更加难堪。 赵珺梅哭诉给赵斌听,“我养大这个儿子,花的心血是你妈养你们的十倍,可我得着什么了?” 欧阳勋默不作声回到房间,坐在椅子里发呆,他既无法对母亲的反复产生强烈的憎恨,也不能让母亲心悦诚服接受现实,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客厅里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外面的人似乎不知去向,欧阳勋也懒得起身去问。 过了几分钟,欧阳隽走进房间,把户口本递给儿子,“我给你找到了,拿着走吧,明天和静宜去登记。” 欧阳勋默默接在手上,轻声问:“我妈呢?” “赵斌带她出去散心了……欧阳,你妈的心情你也要理解,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她对你一直有过高的期待,心理落差大,难免会反反复复。不过你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决定,谁也不能威胁你。” 欧阳隽拍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振作,“过几天等你妈心情好点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带静宜和思瑞回来吃饭!” 欧阳勋仰头,总算朝父亲挤出一丝笑容,“谢谢爸爸。” “户口本找着了,确实是落在家里了。”欧阳勋在电话里告诉静宜,“明早老时间,我去你那里接你,咱俩登记去。” 静宜舒了口气,“找着就好——你要过来吃饭吗?” 欧阳勋很想见她,又怕见了面被静宜发现不对劲,他需要时间调整心情。 “唉,真不凑巧,刚接了个活儿,还挺急的,下午都不见得能搞定,晚上八成还得赶工,今天我就不过去烦你了,咱们明天早上见吧!” “没关系,你忙你的。也别弄太晚,早点睡。” “我知道。”欧阳勋踌躇一下,提醒静宜,“如果思瑞打电话问你,就跟她说已经登记好了,免得她瞎猜。” 静宜笑道:“你和我想一块儿去了,刚刚月之和于晴来我这里问情况,我也是这么告诉她们的。” 欧阳勋也笑,“果然越来越聪明了。” 叮嘱完静宜,欧阳勋又想起赵斌,那家伙是个大嘴巴,不警告他两句说不定又得捅篓子,他随即拨了赵斌的手机号,然而响了好多声赵斌都不接。 欧阳勋在心里骂了一句,又有点忐忑,不知道赵斌会怎么劝赵珺梅。 家不能回,静宜那儿也暂时去不了,欧阳勋只能把车往银杏苑开。经过商贸区时,他在凯悦中心找地方吃了顿饭。凯悦附近是林立的写字楼,一到午餐时间,无数白领从楼宇中涌出,四散开去觅食。 欧阳勋在一家韩式连锁快餐店就餐,挤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年轻里,不由想起自己刚毕业那会儿的日子,真是时光飞逝,人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中年了。 看着四周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欧阳勋竟莫名生出几分怜悯心,他深知,迎接这些笑脸的很可能不是光明的未来,而是一个接一个暴击。生活习惯了对年轻人痛下杀手,很少肯轻易饶过谁。能笑的时候尽情笑吧!将来也许你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欧阳勋一边往嘴里塞拌饭,一边意识到自己的阴暗,不觉失笑,惹得坐他对面的女孩诧异抬眸,朝他瞥了一眼。 欧阳勋便笑着解释,“这拌饭真不是一般的难吃。” 女孩也露出明媚的笑颜,“可我好多同事都说好吃,我也是第一次来……上当了!” 两人像他乡遇故知似的傻笑了片刻,欧阳勋已经把剩下的饭都解决了,喝了口茶漱漱口,与女孩颔首告别。 临走时,他又扭头朝那热闹而拥挤的地方瞧了眼,心情忽然翻了个个儿,陡然涌起一股温情。年轻真好。即便上了当,也不过一笑了之。而人到中年的自己也不错,有勇气去追求年轻时放弃的梦想,虽然难免坎坷,但终究没再逃避。 赵斌到晚上八点多才给欧阳勋回电话,欧阳勋正躺在银杏苑客厅的沙发里看悬疑剧打发时间。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赵斌哑着嗓子嚷,“你别跟个怨妇似的,我推掉好几百万的生意陪了你妈一整天了!” 欧阳勋笑道:“你别讹我啊,我可拿不出几百万赔你——我妈怎么样?” “情绪大体稳定,我刚送她到家,也没敢多问,让她好好歇几天再说吧。不过肯定会回心转意的,我都能想通,她是你妈,肯定也能,而且必须能啊!” 第96章 No.96 最优化方案•★ 欧阳勋说:“谢谢斌哥,今天辛苦你了!” “唉,老人跟小孩没两样,要靠哄的,你就是太较真,不肯让一步说几句软话,就僵那儿了。” 欧阳勋承认,“这点我确实不如你。” “你不如我的地方多了去了!” 欧阳勋听他又来劲,忍不住笑,“以后我多向你学习。” “你这个态度就很好。”赵斌表扬他,“回去见了你妈也要这样,别一言不合就翻脸——这会儿有空没?出来请哥喝个酒,今天我说的话攒起来都够谈成好几份合同了,差点没渴死我!” 在酒吧,赵斌向欧阳勋感慨,“我现在的心情吧,有点像嫁女儿,特别复杂。” 欧阳勋嗤笑,“你还真来感觉了?” “来感觉了。”赵斌认真地点了点头,“静宜是大女儿,思瑞是小女儿。” “那我是什么?” “大女婿呀!” “滚!” 赵斌开怀大笑,又说:“请柬我发得差不多了啊!” 欧阳勋和他碰杯,“又让哥操心了。” 赵斌看看他,“你嘴上说谢我,心里其实还是不想办吧?” “我和静宜都不在乎这个。”欧阳勋实话实话说,“而且还得应付各路亲戚,烦。” “我跟你说,结婚这事就得往俗气里办,越俗越好!尤其你们这样的,还得俗上加俗,锣鼓喧天给它闹起来!只要谁来参加婚礼了,就表示他承认你们这个身份了,以后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咱们就能给他怼回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欧阳勋笑,“是这个理——你去发帖子,有谁说闲话了吗?” “呵呵,我赵斌出马,谁敢?” 欧阳勋瞅他两眼,“我还是没弄明白,你怎么忽然就想开了,还想得这么开?” “我是看静宜的份上,我把她害苦了,唉!”赵斌叹气,“我对她的心情吧,就是踢到脚板的感觉,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只能哄着,想让她开心……要不怎么会说把她当女儿看呢!等你以后有孩子就明白了!” 他说完就伸手往自己嘴上扇了一下,“没过脑子!”又转头问欧阳勋,“没扎心吧?” 欧阳勋苦笑,倒不是被赵斌的话扎了心,而是陡然间想起那个从天而降的儿子。 又喝了两轮酒,欧阳勋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酒吧里喧哗,他自己没听见,还是赵斌发现了提醒他。 欧阳勋伸脖子扫了眼,又是方洁的号码,更加心烦,把手机推到桌子边上,“骗子来电,不用接。” 铃声执着地响着,赵斌百无聊赖,也伸脖子扫了眼,“这不是挺正规的号码么?骗子现在都用95开头的数字了……不会是你在外面养了个小情人吧?” 欧阳勋气道:“你以为是你!” “嘿嘿,你小子在北城的风流债我也听说过的,没比我干净多少。” 欧阳勋不理他,转头看别处,赵斌顺手就把他手机拿过来,按了接听键,欧阳勋听声音不对,悚然回眸,正撞见赵斌边接电话边对他龇牙。 “果然是个女的,还叫得出你名字!”他一脸得逞的笑,躲开欧阳勋伸过来的魔爪,跟对方搭起讪来,“我是欧阳的表哥,你谁啊?” 赵斌还没来得及听到回应,手机就被欧阳勋夺过去,他一边关机一边向赵斌怒喝,“干什么你!” 赵斌敛容,露出一副凶相,“这女人到底是谁,今天你不好好交待,甭想打我这儿过!” 欧阳勋面红耳赤反驳,“你派出所所长啊?还好好交待,口气真大!” “心里没鬼你脸红什么?” 欧阳勋横他一眼,没理他。 赵斌死死盯着他,“真没什么事?” 欧阳勋愠道:“把你手机给我,我替你接一个,看你什么心情!” 赵斌态度软下来,“和你开个玩笑,调剂调剂心情嘛!看把你急的。” “万一你跑静宜面前去乱说呢?” “我是那种人吗?我现在就盼你俩好!你俩好了我才赎得了从前的罪过。你看我今天,忙得跟条狗似的,白天陪你妈,晚上陪你,自己的事一丝都没沾!” 欧阳勋神色总算缓和下来,给他杯子里添了点酒,“不是嘴巴干吗?少说两句,喝酒吧!” 赵斌喝了酒,话只有更多,絮絮地跟欧阳勋说着他劝解赵珺梅的细节。 “姑妈现在的心情我特能理解,那时候我也是钻了牛角尖,非要个儿子不可。不过姑妈说,她只要有个孙辈就行了,管他孙子还是孙女,她都喜欢!有了这么个孩子,心里总归是个安慰。” 欧阳勋手抚酒杯,默默听着,对母亲的执着既无奈也不乏亏欠感。酒喝多了,心神恍惚,警戒心也松弛下来,忽的一笑,自嘲低语,“如果她知道我真有个儿子,只是不归我所有,是不是能觉得好受些?” 赵斌愣住,“你说什么?你有个儿子?” 欧阳勋猛然惊醒,甩甩头,想把被酒精搅乱的头脑甩清,“我什么都没说啊!” 赵斌何其敏锐,见欧阳勋神色慌张,马上嗅出不对,“别以为我耳朵聋了!你刚才说的话我听得一字不差!你给我说清楚,孩子是不是跟刚才那女的……” “你胡扯什么!” 欧阳勋还想抵赖,赵斌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你要自证清白没问题,让我跟那女的通个电话你敢不敢?” 欧阳勋只绷了一小会儿就挎搭下来,忽然也想找个人一吐为快,那个惊悚的秘密压在他心上好多天了,再不跟人说说,他怕自己憋出病来。 “你保证不说出去?” 赵斌看看他,先问:“跟人断干净没?” 欧阳勋苦笑,点点头。 赵斌通情达理道:“既然是你跟静宜开始前的事,也不能怪你,行吧,我保证不告诉静宜。” 欧阳勋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被许青澜坑的事全说了出来。赵斌听完,张大了嘴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欧阳勋说完心里顿觉舒服了不少,叹口气道:“人啊真是不能胡来,会遭报应的!哪来什么轻松的生活?如果现在觉得轻松,必定有个大锤子在暗中等着你,在你得意忘形时砸下来,好让你马上变老实。” 赵斌对他这套抒情言论完全不感冒,他最先想到的是实际问题,眉头紧蹙质问欧阳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啦,干那事不知道要戴个套?” 欧阳勋尴尬,环顾四周,羞恼反驳,“你才傻呢!我当然戴了!每次都……除了那次。” 那次他根本没动歪脑筋,一切都被许青澜掌控住了,现在回想真是极为恼恨,然而悔之晚矣。 赵斌从胸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心情相当复杂,“你说咱弟兄俩吧,真他妈快给老天爷玩死了!我挖空心思想生个儿子,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你呢,号称四大皆空,儿子女儿一概不要,结果从天上愣是掉了个儿子下来——我怎么遇不到这种好事呢!” 欧阳勋想笑笑不出来。 “你确定那孩子是你的?”赵斌吃一堑长一智问。 欧阳勋嘟哝,“我做过亲子鉴定了。” 赵斌咂了咂嘴,真是既羡慕又妒忌,过一会儿问:“哎,你说要是姑妈知道了,会不会很高兴?” 欧阳勋勃然变色,“千万别告诉她!”他不放心起来,懊恼地捶自己脑袋,“真不该告诉你,你就是个大喇叭!” 赵斌说:“我又不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比你拎得清。”他一脸沉思,“你告诉我就对了!你这人吧,就是个书呆子,遇到问题只会走直道,也不懂怎么利用,我跟你说,好多事乍一看它是个坏事,但里面说不定就藏着机会呢!” 欧阳勋警惕,“你的聪明花在自己的事业上就行了,别往我身上浪费,我只求你嘴上贴紧封条,不要逢人就说。” 赵斌嘻嘻一笑,“得,不说了!喝酒!” 欧阳勋喝多了特别犯困,勉强用手臂支住脑袋,眼皮半睁半闭,虽然很疲倦,心里却不那么闹腾了,有种懒倦的松弛感。 赵斌忽然推他一把,“哎,你明天别去登记了。” “啊?”欧阳勋睁开眼睛,正撞上赵斌老谋深算的脸。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跟那个叫许什么的女人结婚,当然是假结婚啊,你自己得把持住,别对不起静宜……” “你胡说八道什么!” “听我讲完!你俩先结婚,把孩子的抚养权弄到手,姑妈肯定乐开花,等个一年半载,你再跟姓许的离婚,重新娶静宜。” 欧阳勋费了会儿劲才弄明白赵斌的意思,脸立刻涨红了,“亏你想得出来,你把静宜当什么了!” “她不是不能生嘛!应该能理解……” “放屁!” “得!算我什么都没说!”赵斌嘟哝,“我不是在给你找最优化方案嘛!” 欧阳勋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最后一点记忆是赵斌使劲灌他酒,他似乎还去洗手间吐过一回。 早晨醒来,他头痛欲裂,伸手去够柜子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不留神把闹钟扫到了地板上,那是赵珺梅给他买的塑料壳闹钟,刚一坠地就四分五裂。 赵珺梅闻声进来,一张脸上略含忧愁,欧阳勋看见母亲就条件反射,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四处找自己的包,想看看户口本还在不在。 “别找了,你的包在银杏苑吧?”母亲到底是母亲,一看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欧阳勋没吭声,赵珺梅弯腰把闹钟零件拾起来,又给拼装好,搁回柜子上,趁这功夫,欧阳勋查了查时间,快八点了。 他手忙脚乱穿衣服,和静宜约好八点半去接她的,还得赶回银杏苑拿户口本,这赵斌也是,问都不问就把他送这儿来了。 欧阳勋匆匆刷完牙洗完脸就要走,被赵珺梅喊住,“吃了早饭再走呢!” 欧阳勋想起两人最近紧张的关系,不忍破坏眼前这一点和谐,只得坐下喝粥。 赵珺梅给他拿来放在蒸笼里的两个包子,也在桌边坐下,“我想通了,就这样吧……你以后少喝点酒,喝多了伤身体。” 欧阳勋不难猜到昨晚赵斌送自己回家时八成又夸大其词地“恐吓”过了母亲,赵珺梅那一脸愁容下面难掩对儿子的心疼。 他没解释,轻轻点了下头,接过母亲递上来的包子。 欧阳勋上车前给静宜打了电话,为节省时间,两人约好直接在民政局碰头。等欧阳勋到银杏苑取了包再赶过去,静宜已经排上号了。 是个格外晴好的天气,也没再横生枝节,两人证照齐全,很顺利地领到了结婚证。 欧阳勋盯着结婚证上自己和静宜的名字,傻笑了好一会儿,这几天的不愉快全散了,心里胀鼓鼓的,像要扬帆的船。 静宜也很感慨,“你说命运是不是很奇妙?几个月前我还以为会跟正民去领证,没想到最后是和你。” 欧阳勋搂着静宜,在她脸上嘬了一口,“说明咱俩注定要在一起!” 第97章 No.97 道歉•★ 登记过后的大事就是举行婚礼了。赵斌坚持要在全城最豪华的锦春饭店办婚礼,但因为定得晚了,五月结婚的人又特别多,饭店要等到月尾才有空挡。 赵斌说:“这样也好,可以错开结婚高峰,要不然一群新娘子跟耍猴似的杵在饭店门口,来宾都闹不清该去吃哪一个的喜酒,哈哈……” 欧阳勋经常出差在外,关于婚礼细节,赵斌只能向静宜征求意见,直问得她脑瓜疼。距离婚礼还有半个月时,赵斌已经张罗上现场布置了,还想拉静宜去参考一下别人的婚礼场地,总算那两天欧阳勋刚好在家,静宜赶紧把这事推给了他。 “你跟赵斌去看吧,你觉得好就好,我怎么都行。” 欧阳勋随赵斌走进锦春饭店最大的宴会厅,立刻被眼前的阵仗唬住,超级大的舞台,各项视听器材在四面墙上架着,灯光一打,气势之宏大,令欧阳勋眼睛都睁不开。 他皱眉问赵斌,“你打算在这儿办春晚?” 陪在一旁的饭店经理高总忙说:“这是我们根据客人的要求布置的,欧阳先生看哪方面不喜欢,我们到时候可以调整,不必照搬的。” 赵斌赶紧插话,“高总你别问他,问他就是什么都不要!” 他转头告诉欧阳勋,“还真让你说中了,就得照春晚那意思热闹!我打算从美音歌舞团请个表演队过来,里面有俩妞儿舞跳得特骚,你说不定还在电视上见过……” 欧阳勋一阵腿软,“哥啊!能不能别搞这么隆重啊,我和静宜都害怕……” “怕什么!又没让你们登台跳舞,等结婚典礼一完就没你俩啥事了——哎,发言稿你准备好没有?没准备也没事,回头我让秘书给你弄一个,在微信上发你。” 欧阳勋抹汗,心知拦不住这位大哥的热情,但还是再三叮嘱,“别搞太多花样,尽量弄简单点,我和静宜都谢谢你……” 两人看完现场快十二点了,就在锦春吃了顿饭。饭桌上,欧阳勋有点纳闷地告诉赵斌,“我这次回家,感觉我妈有点反常。” “哪里反常了?” “心情特别好。催着我叫静宜和思瑞回去吃饭,还赶着我爸重新把家里的老家具都给换了。” 赵斌笑道:“这不是好事嘛!非得她跟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你才觉得正常?” 欧阳勋满腹狐疑,“你是不是跟她说什么了?她这热情劲儿我怎么看着心里不踏实呢?” 赵斌拍拍他的肩,“知不知道我陪她喝了多少茶,做了多少思想工作才有的今天?你放一百个心!她呀,这回是真想通啦!” 婚礼前的这段日子,宋强照顾欧阳勋,有新业务进来不再让他亲临现场去谈,只在线上交流意见,不过欧阳勋手上的两个项目还得继续往下做,尤其是SIM,他不敢随便托付给别人。 婚礼后他和静宜要去云南度蜜月,欧阳勋跟客户方调整了项目时间表,此后一到深圳就全力推进,周末干不完,干脆留在深圳加班。 婚期渐近,两个项目进度均清晰可控,欧阳勋终于松口气,周末总算可以回趟家了,虽然在外出差他天天都会抽时间和静宜视频,但到底抵不过耳鬓厮磨带来的满足。 周四临下班,欧阳勋接受项目经理李锐的邀请,晚上要和项目组成员吃饭泡吧,联络一下感情。 欧阳勋预备搭李锐的车走,路上还能顺便聊几句。李锐比较忙,很难准时下班,欧阳勋就在会议室边整理笔记边等他。 正聚精会神敲键盘,手机响,他以为是李锐,歪头扫了眼,来显“许青澜”三个字令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如果说还有谁比方洁更让欧阳勋头大,那就只有许青澜了,如果可能,他希望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此人有交集。 迟疑再三,欧阳勋还是接了,把手机放在耳畔,没有说一个字,如今想起这个女人,他心头首先涌出的是憎恶。 许青澜一反常态,声音很温柔,“欧阳?” “有事请说。”欧阳勋冷冰冰道。 “听说你在深圳?” “……” “我也刚到深圳,想和你见面谈谈。” “有这必要吗?”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对这件事我很,很抱歉……你可以听我解释吗?” 欧阳勋推了李锐的饭局去赴许青澜的约,纯粹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的,也不想躲了,他倒要听听许青澜究竟还有什么话可说。 五年前,欧阳勋第一次跟许青澜来深圳谈项目,许青澜领他去了一家当地的小菜馆,那家菜馆的油焖乌贼是一绝。 五年后,这家菜馆还开着,生意和从前一样火爆,不过许青澜定了楼上的包间,门一关,一切尘世嘈杂便全部被隔绝在外。 欧阳勋冷眼看她给自己倒茶,想起那个夜晚他因一时心软犯下的错,还有因那个错误留下的孩子,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可怖得像个疯子。 许青澜先开场,“欧阳,孩子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现在说抱歉有意义吗?”欧阳勋怒目相向,“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为了要个孩子才…….” “对。”许青澜轻声说,“我喜欢孩子,但不想结婚,结婚太麻烦了……” 欧阳勋咬牙,“你果然是有预谋的……为什么是我?” “你人聪明,长相也不错。” 欧阳勋苦笑了下,火气更大,“你也是个读书人,从来没考虑过这里面的伦理问题吗?那孩子是个大活人,你要我怎么面对他,面对你?还有我太太!你简直…….你做的是人事吗?” 许青澜低下头,不作声,神态楚楚可怜。欧阳勋叹气,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许青澜握着茶杯,慢慢解释,“我仔细考虑过,觉得Jimmy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才把他生下来的……如果方洁不告诉你,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可以好好过你的生活,不受任何干扰……” 欧阳勋火气又上来了,“那现在呢,现在的局面你从来没想到过?有本事你一辈子别让我知道啊!许青澜,你为什么总这么自以为是!” 许青澜抿了抿唇,居然没回嘴,又把头低下去。 这次见面,她一扫过去面对欧阳勋时的强悍,仿佛那是一件可以脱卸的外套,已被她随手丢弃,令欧阳勋想发作又发作不起来,犹如拳头打在棉花上。 上菜了,和五年前比,这里的菜从口味到花色都升级了,只是两人都没胃口,半天也不动一下筷子。 “欧阳,我今天和你见面,不光要为Jimmy向你道歉,也要为过去一年在BSK对你恶劣的态度道歉,我不是真的对你有意见,我只是,只是看见你就觉得不舒服……” 欧阳勋沉默,原来她也知道这件事有多荒唐。 “还有智讯的事,我该好好感谢你。我知道是你放了我一码我才能赢……其实那天我在北城约你见面,本来是想跟你谈智讯的,不过后来得知你要结婚了,我很为你高兴……” 欧阳勋没好气,“我结婚你高兴什么?” 许青澜顿一下方说:“你结了婚就会有自己的家庭,肯定还会有孩子……万一将来有意外,你也不会和我抢Jimmy。” 欧阳勋沉着脸不出声。 “所以我想,智讯的单子输了就输了吧,我不和你争了,没想到后来你会退一步……欧阳,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欧阳勋虽气恼犹在,听她这样讲,心里到底舒服了些,不过以他对许青澜的了解,他认为道歉只是核心问题的前奏,她不可能为了道歉特地跑来深圳。 “你找我出来究竟是为什么,不会就为了跟我道个歉吧?” 许青澜抬眸,神色郑重,“欧阳,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但我绝不能失去Jimmy——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把Jimmy还给我?” 第98章 No.98 孩子的下落•★ 欧阳勋错愕,“还给你?你要我还什么?” 许青澜见他这样,也紧张起来,“当然是Jimmy!Jimmy不是在你那儿吗?” “没有的事!” 许青澜急了,睁大眼睛道:“可方洁说她把孩子交给你了呀!” “方洁?”欧阳勋张口结舌,“我好久没接到她电话了!我从一开始就告诉她,我一点都不想掺和你们之间的事,她怎么可能把孩子……” 他猛然顿住,方洁几次三番给自己打电话,难道是在利用自己搞阴谋? 许青澜仔细打量欧阳勋神色,不似作假,顿时心急如焚,“如果不在你这儿,那Jimmy会去哪儿?” 欧阳勋从未见过如此慌张失措的许青澜,他迅速冷静下来,试图安抚对方,“你先别急,也许是方洁把孩子带走了呢?她不是对你的教育方式有意见吗?把孩子藏起来再逼你……你没事吧?” 许青澜苍白的脸色阻断了他的猜想。 “方洁已经走了。”许青澜有气无力说。 “走了?!” “对,前天走的,我打电话问她哥,她哥说她出国玩了,但没说去哪儿……” 许青澜面露绝望,眼角渗出泪水,“如果真是她把Jimmy带走了,那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他吗?” 泪水骤然夺眶而出,许青澜呜咽起来。 欧阳勋手足无措,没想到这位一贯强硬的前上司会在自己面前崩溃,好在许青澜很快意识到失态,努力收敛,抽了纸巾按住眼睛。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孩子一丢我就乱了方寸……我们是吵过架,闹得不太愉快,可方洁她,她从来没骗过我……” 欧阳勋问:“孩子的事,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走之前给我发短信,说把孩子交给你了。我打她手机,她已经把号码注销了,我又赶到她住的公寓,房子也退了,她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可我当时没多想,只考虑着怎么能把Jimmy从你这儿要回来……” 欧阳勋纳闷,“孩子前天失踪,你今天才来找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许青澜猝然垂眸,“如果和你谈僵了,这件事被曝光的概率很大。” 欧阳勋想起她在BSK的大好前途,多少能明白她的苦衷。 “我知道你是讲道理的人,对人对事都很温和,不可能伤害孩子……”许青澜不太敢朝欧阳勋看,“但你这样的人一旦固执起来也会很可怕,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对付我,我必须先好好想清楚……” 许青澜说着说着,在某个瞬间忽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她突然变得果断起来,擦干眼泪,开始把手机等物往包里塞。 “我本来指望今天能见到Jimmy的……”她很快收拾好,起身对欧阳勋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我得走了……” 欧阳勋见她心慌意乱的,便问:“你打算怎么办?” “报警!无论如何得把Jimmy找回来!”许青澜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欧阳勋顿觉不妙,万一报警,这事也会波及自己,到时他怎么跟静宜还有父母解释?而他确信Jimmy并无危险,方洁绝不舍得伤害孩子,眼下的关键是要弄明白方洁究竟想干什么。 他忙拦住许青澜,“报警不见得是好主意,也许有别的办法……” 许青澜摇摇头,“这是我的事,你别管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孩子毕竟,毕竟也是……”欧阳勋尴尬地说不下去,“你先坐下来,我们一起分析一下,两个人的脑子总比一个人强吧?” 许青澜大约觉得有些道理,便又坐了回去。 欧阳勋暂松一口气,把茶杯推给许青澜,“喝口水吧。” 许青澜默默接过,食不知味地喝了两口。 欧阳勋问:“Jimmy今年五岁?” “嗯。” 欧阳勋想了想,提出第一点疑问:“假设是方洁带孩子一起出国了,这么点大的孩子上飞机,必须提供出生证、护照这类证件吧?方洁手上有这些东西吗?” “不!证件都在我这里。”许青澜振作了些,“一直是我保管的,每次Jimmy要出远门,也都是我亲自接送,方洁陪同。” “既然这样,方洁就不太可能带Jimmy上飞机。” 许青澜蹙眉,焦虑再度加深,“也许她把孩子藏在国内的什么地方了呢?也许孩子现在根本没人看管……天呐!我该怎么办?” “你别把方洁想得太坏。”欧阳勋比她冷静,也更能保持一个客观态度,“我和方洁见过一面,我感觉她很爱那孩子,她和你发生争吵也是为孩子的前途考虑,所以你得相信她不会伤害孩子。” 许青澜握紧拳头,想点头,却很难点下去,眼里闪烁着某种恨意。 “方洁为什么要走?你们又吵架了?” 许青澜调整呼吸,反问:“她告诉你我们吵过架?” “她第一次来找我,把你俩关于孩子教育的矛盾都跟我说了。”欧阳勋看看许青澜,“也许我不该多管闲事……你为什么非要把孩子送去那种学校,方洁帮你带不好么?” “我希望Jimmy能成为一个独立坚强的人。”许青澜说,“可方洁太宠他了,Jimmy变得越来越黏人,方洁也不太让他和别的小朋友玩,Jimmy的世界越来越狭小,只剩下方洁和我。” “你可以自己带他。” 许青澜脸有点红,声音却很轻,“可我太忙了……现在想想,当初把Jimmy交给方洁根本是个错误。” 欧阳勋没说什么,他不想介入这两个母亲之间的纠纷,他不是裁判,他只想尽快从泥潭里抽身。 许青澜又说:“关于怎样教育Jimmy,我也在根据自己的经验慢慢摸索……我虽然一直很努力,但因为家庭原因走了许多弯路。我希望能给Jimmy更高的起点,避开像我一样浪费时间的那些经历,可以尽早攀上高峰……” 虽然欧阳勋努力忽略自己和Jimmy之间的关系,但自从了解真相后,那孩子在他心里的分量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不同,忍不住暗暗将许青澜的这套教育观和方洁的作起了比较。 然而他很快明白这种比较没多大意义,无论哪一种教育理念都无法占据绝对优势。他蓦然想起思瑞,静宜抚养女儿时,似乎什么理念都没用,只是全心全意爱她,而思瑞是欧阳勋迄今为止遇见过的最聪明也最有趣的孩子。 思绪翻飞之际,许青澜已经在讲述她和方洁之间的战争了。 “……她一再反对,不停地给我邮箱发各种负面例子,想要说服我放弃。她还教唆Jimmy跟我闹,说不想和妈咪分开……” “他叫方洁妈咪?” 许青澜微微点头,“因为我不便公开母子身份,Jimmy又一直是方洁在照顾,为了避免被人问来问去,Jimmy从小就是这么叫的,叫方洁妈咪,叫我妈妈,不过在公开场合他会改叫我anti。方洁曾经提出要领养Jimmy,我没答应,怕将来有麻烦。” 欧阳勋实在忍不住,“你们这样做,就不怕给孩子造成混乱?” “不会,Jimmy很聪明。” 欧阳勋不再说什么了。 “我觉得方洁越来越偏执了,我怕她会教坏孩子,所以提前办好了转校流程,Jimmy会在六月份去新学校的预科班熟悉环境。方洁知道后,当着孩子的面和我大吵,我一气之下当天就把Jimmy接回了自己家……我没想到方洁会这么狠,居然背着我把Jimmy带走了!她是在报复我!” 欧阳勋没觉得意外,许青澜翻脸无情的样子他也是见识过的,而且这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积怨日深,演变成今天的局面不难理解。 他再次切入实际问题,“方洁是从幼儿园把Jimmy接走的?” “对。我还特意叮嘱过老师,最后半个月都是我接送孩子,如果有别人来接,必须给我打电话。” 欧阳勋苦笑,“但方洁是Jimmy的妈咪,她去接孩子,幼儿园没道理不放。” 许青澜垂眸,“你说对了,我败在了这个要命的称呼上。而且Jimmy的老师和方洁关系一直很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重新回到原点——孩子究竟被送去了哪里? 两人都陷入沉默。 欧阳勋掏出手机来随意翻弄着,脑子则一刻不停思索起来。假设方洁没有带走孩子,她会把孩子托付给谁? “方洁会把孩子交给家人照顾吗?” 许青澜很肯定地摇头,“她和家里的关系很疏远。她母亲老早就过世了,父亲和后来的太太一起生活,从不过问方洁的事,方洁和哥哥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她这些年总是飘在外面,就是因为和家人不合,他们都觉得这个女儿性格古怪,没法沟通。” “除了你,她还有什么朋友吗?” “没有。在德国说不定有几个,但Jimmy出生后,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彼此的生活都很透明。” 两人共同生活了五年,没有外人打扰,所有生活都围着一个孩子转,难怪矛盾会被放大。欧阳勋在心里缓慢地作着判断,眼睛还在寻找手机里和方洁的通话记录,试图找到一丝启发。 翻页的手指忽然停住,他的目光顿在赵斌的名字上。 那天在酒吧,赵斌替他接过方洁的电话……欧阳勋脑子里灵光一闪,急忙翻找当晚的通话记录,心跳也开始加速。 方洁的来电曾被赵斌接了,很快又被欧阳勋掐掉,而紧随这个电话之后居然还有一个与方洁通话的记录——深夜11点23分,记录显示为拨出。欧阳勋努力回忆,那个时间他大概在车上昏睡。 他缓缓抬眸,对许青澜说:“我猜到孩子可能在哪儿了。” 第99章 No.99 盘算•★ “没错,孩子是在我这儿!”赵斌没等欧阳勋多问,很爽快就承认了。 欧阳勋急,“赵斌你疯了吧?你这是犯罪知不知道?!你居然敢绑架小孩,许青澜要是报警你麻烦就大了,搞不好要吃官司的!!” 赵斌比他淡定多了,“哪有那么严重啊!首先,这孩子也有你一半的,只要你不报警就跟绑架挨不上边!其次,许青澜也不敢报警,她还要脸呢不是?就算她敢报我也不怕,我只要把事情一闹大,她在你们那公司就没法待啦,你说对她有什么好处?” 欧阳勋见他把底子摸得门儿清,只得问:“方洁告诉你的?” “不是她难道是你吗?” “方洁是在利用你!我说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居然去蹚她俩的浑水……” 赵斌一点不慌,“这有什么!即便是利用,我跟她也是互相利用。孩子是方洁从幼儿园接出来的,方洁现在人都不知去哪儿了,只要你不说,谁能查到我头上来?” “孩子在哪儿?” “就在新吴啊!放心,我都给安排好了,有专人照顾,你的儿子我怎么敢怠慢呢!” “你,你可真沉得住气!怎么不早告诉我?” 赵斌笑道:“就你那点胆量,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不得立马跟我跳脚?还不如等许青澜找上门来呢!我也能匀几天出来哄姑妈开开心!” 欧阳勋一听,头皮都炸了,“你居然还告诉我妈了??” “啊!要不是为姑妈我去抢那娃干什么?你又不要!” 欧阳勋把手机往床上重重一摔,撸着头发在房间里暴走,他简直想撞墙,可撞完了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 等平静些了,他从床上捞起手机听了听,赵斌居然没挂,挺有耐心等着他。 欧阳勋问:“你到底想怎么着?” “我?简单,哄姑妈开心,让你和静宜婚后开开心心过日子。” “你觉得现在这样我能开心?” 赵斌也正经起来,“欧阳,不是哥说你啊!你这人吧,人情世故上一点不懂,只看得到眼前,不肯多想想往后的事……” 欧阳勋没好气,“对!我他妈就是个蠢蛋!否则怎么干啥啥不成,还一个坑接一个坑地往里跳?!” “别忙搞自我批评,你先听我说行吧?”赵斌心平气和,“你和静宜虽然领证了,但姑妈是很勉强才答应的,保不齐将来又反悔,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户口本藏起来了。只要孩子的问题不解决,这个麻烦就一直在,姑妈对静宜会越看越不顺眼,婆媳关系弄不好,你又是个没手段的,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早晚会被弄死!” 欧阳勋挠了挠前额,无话可讲。赵斌虽然浑,这番话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尤其对赵珺梅的性子,真是摸得一清二楚。 他想了想问:“你怎么跟方洁联系上的?” “用你的手机啊!”赵斌说着便笑,“那天晚上你不是喝醉了么,我用你的指纹开了手机,然后就要什么有什么啦!” 欧阳勋气到大骂,“我果然没猜错,你就是个混蛋!” “哈哈!开玩笑啦!我没乱看你手机啊,就给方洁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是你表哥,问她能不能让姑妈去看看那孩子,我还给她留了我的手机号,方便以后联系,可她一直没给我打过电话。” “所以你三番五次去骚扰她?” “哪能呢!也就打过两回吧。我看她那意思还是希望你出面的,我虽然热情,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啊!本来以为没戏了,谁想到她突然主动联系我……” 方洁告诉赵斌自己打算出国定居,以后不再管许青澜母子的事,如果欧阳勋的母亲确实很想见见孙子,她可以帮忙。赵斌自然大喜过望,和方洁商定好计划后就去找了赵珺梅。 赵珺梅先前已从赵斌那里得知有这么回事,心情相当雀跃,但也明白这件事儿子是指望不上的,便听从赵斌的叮嘱闭紧嘴巴,只等赵斌从中斡旋,这会儿听说真能去见孙子,自然激动万分,很快在赵斌的陪同下赶至北城,并于当天傍晚在酒店见到了Jimmy。 “你是没看见姑妈当时那个样子,唉,像得了大宝贝似的,欢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方洁原来打算再把Jimmy送回幼儿园的,但赵斌眼见姑母和孩子难舍难分,忍不住得寸进尺,和方洁商量,能不能把孩子留给欧阳家。 “方洁挺犹豫的,不过后来还是答应了,我怕她后悔,当机立断租了辆车,连夜就往新吴开,方洁陪我们坐车出了北城,等孩子睡着她才走。临走跟我说,许青澜不配当妈,孩子对她来说跟一件财产没两样,方洁还说,看赵珺梅那么喜欢孩子,她也放心了,希望这孩子在咱们家能活得开心点。” 欧阳勋听得心惊肉跳,半晌方问:“你打算怎么收场?” 赵斌说:“收场这事得你来,看你怎么跟许青澜谈啦!我估计把孩子留在欧阳家的可能性不大,听方洁那意思,许青澜可不是吃素的。但你是孩子的生父,这点许青澜甭想赖得掉!你跟她不管怎么谈,心里得有条底线,姑妈必须能经常看见孙子!” 欧阳勋没搭茬,只问:“这事我怎么跟静宜解释?” “好办!就说是姑妈认许青澜做了干女儿,那孩子不就是干孙子了吗?反正姑妈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就行。我都跟姑妈讲好了,为了安定团结,她务必牢牢管住自己的嘴,姑妈一万个愿意!” 欧阳勋苦笑,“你考虑过许青澜愿不愿意了吗?” “那可由不了她,谁让她借了欧阳家的种呢!再说她能有什么损失?她不还是那孩子的妈?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方洁是被她气走了,要不然方洁也算半个妈呢!你让她俩在事业和孩子中间选,方洁肯定选孩子,许青澜就不一定了。总之你跟她谈的时候必须强调,这孩子光靠她许青澜一个人整不出来,我们绝对不允许她独吞!” 欧阳勋越听越别扭,“你当是签合同吗?太自说自话了,赶紧把孩子送回去,我不需要!” “本来就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妈的!到这一步可由不了你了。你先问问姑妈答不答应吧!” 欧阳勋用手指狠狠撸了几下头发,迫使自己冷静,“哥,谢谢你为我们全家考虑,还考虑得这么周到。但你的做法我实在不能认同。而且许青澜已经知道孩子在你那儿了,我也答应她等找到孩子就给她送回去……” 赵斌一听就炸毛了,“欧阳勋你怎么能这样!就算你没把我的辛苦当回事,你也得照顾一下姑妈的情绪吧!” 欧阳勋耐着性子解释:“大哥,这条路行不通的!孩子不是财产,可以一分为二!而且许青澜教育孩子是容不下任何人的意见的,方洁跟她十几年朋友,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了?你以为她能容得下我妈?” “姑妈不管孩子教育的事,只要能经常见着就行……” “我妈的脾气我了解,现在答应得好好的,时间一长她就忍不住会指手画脚。那以后我家真的就鸡犬不宁了!而且你完全低估了那孩子对许青澜的重要性,要不回儿子她绝对会报警!肯定还会反击,说你身为XX公司董事长,涉嫌绑架勒索,反正要怎么编都行,事情闹大了她是会有损失,但对你也一样啊!你的名誉还有你公司的损失你就一点都不考虑,一点不心疼?” 事关自身利益,赵斌果然哑巴了,在心里盘算半晌,到底投鼠忌器,怕许青澜真的发疯,欧阳勋也不见得能帮自己,他岂不是帮了倒忙还惹一身骚? “那怎么办?我白干啦?”赵斌嘟哝,心有不甘。 “不白干啊!至少我妈以后见到你,绝对比见到亲儿子还亲!但为了安定团结,咱们还是得把孩子给人送回去!” “可姑妈那里,我没法开口啊!”轮到赵斌头疼了。 欧阳勋心中气道,还不是你自己找来的麻烦!可话不能这么说。 “你是为我才惹下的麻烦,我妈那里我会解释的——明天我就回新吴,咱们快马加鞭把这事给解决了!” 欧阳勋周六一早的航班从深圳飞新吴,一路上心事重重,尽琢磨怎么解决眼前这个大麻烦的问题了。 赵斌开车到机场来接他,见了面哥俩都有些尴尬,赵斌挠着头皮笑问:“许青澜没跟你一块儿过来?” “嗯。我让她等我消息。” 实际上欧阳勋并没有把赵斌的情况告诉许青澜,他那天恐吓赵斌纯属无奈,否则赵斌绝不会服软。至于许青澜那边,欧阳勋只含糊说方洁可能是把孩子交给了自己的家人,又强调这件事在家里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许青澜跟来新吴只会让事情更复杂,不如等欧阳勋回家协调好了她再过来接孩子。 许青澜自知理亏,别无他法,只能相信欧阳勋。 赵斌亲自开车,带着欧阳勋马不停蹄奔向藏孩子的公寓,“这会儿姑妈应该在,别怪我没提醒你,待会儿说话务必注意姑妈的情绪……” “你都告诉她了吧?” 赵斌呵呵一笑,“只提了你今天会去看孩子。其他事当然得你自己跟她说了。” 欧阳勋不满,“不是让你先打声招呼,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吗?” “我只报喜事,坏消息多讨人嫌。” 欧阳勋无言,他这位表兄既然爱抢功,自然也擅长明哲保身。眼见车子越开地方越偏僻,他忍不住问:“你到底安排在哪儿了?” “南湾,跟我一朋友那儿住着呢!” “房子是谁的?” “当然是我的了!” 欧阳勋无限鄙夷地瞟了表兄一眼,“你那朋友,不会是一年轻姑娘吧?” 赵斌脸皮极厚地一笑,“你脑子不灵,鼻子倒真不赖——哎,静宜知道你回来吗?” 欧阳勋脸色一黯,“我跟她说要加班,这周不回去了……妈的!成大禹治水了,过家门都不敢入!” 赵斌揶揄他,“就当长个教训吧,记得以后管好裤腰带!” 欧阳勋回击道:“我现在是已婚身份,绝对能管得严严实实!倒是你要特别小心……” “我小心什么?真要弄个儿子出来我求之不得!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我机灵,哈哈!” 兄弟俩一路抬着杠就到了南湾。欧阳勋以前没来过这里,他满怀心事,也无暇细看,只依稀留下个印象:四野荒凉,房子却造得又新又漂亮。 到了公寓门口,赵斌按铃,门开了,一个把自己描成标准网红脸的美女朝赵斌先飞来个媚眼,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他身后的欧阳勋,眼神一滞,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赵斌半推半搂地弄进了屋。 欧阳勋跟在两人身后,听见赵斌在那姑娘耳边说:“这我表弟,别看直眼了,人家现在是已婚身份,裤腰带管得紧着呢!”又扭头向欧阳勋介绍,“欧阳,这我朋友小莱,是个好姑娘,脾气特直爽!” 欧阳勋无心应酬,只胡乱点点头,目光旋即在房子里搜索起来,不过小莱的一句玩笑还是钻入耳朵,“是和你前妻结婚的那位表弟吧?确实比赵哥中看,也难怪你前妻把你蹬了!” 欧阳勋心说,果然直爽,还口没遮拦。他朝赵斌瞥了眼,那家伙笑呵呵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来和小莱姑娘处得不错,平时开惯玩笑的。 “我妈呢?”他问。 小莱指指楼梯,“和小家伙在楼上玩呢!”说完闪身进了厨房。 欧阳勋这才注意到房子是跃层的,楼梯靠墙,在暗处,比较隐蔽。 赵斌在前面带路,欧阳勋尾随,一级一级往楼上爬,心跳也越来越快,他不知道自己的紧张是因为即将见到母亲,还是那个孩子。 二楼客厅的地板上摆了好多玩具,赵珺梅正陪Jimmy玩电动火车,火车在一圈又一圈的轨道上慢悠悠地跑,小男孩坐在地板上入迷地看着,赵珺梅陪坐一边,满脸慈祥的笑,那种笑容欧阳勋以前从未在母亲脸上见到过,像一根刺,陡然在他心上扎了一下。 “姑妈,欧阳来了!”赵斌小声打招呼,似乎是怕惊扰到Jimmy。 欧阳勋尽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妈——” 赵珺梅知道他要来,但吃不准他什么态度,只笑了笑,笑容里含一点点警觉。 Jimmy仰头朝来客看了眼,赵斌他是见过的,欧阳勋则是头回见,他立刻感到紧张,转身朝赵珺梅挪近些,赵珺梅搂住他低声安慰,“没关系,大家都很喜欢吉米的。” 欧阳勋望向那白而瘦小的男孩,感到一阵窒息,慌忙将目光调开,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震颤、恐惧、好奇、怜悯……他知道这是一种动物性的本能反应,哪怕这孩子的出生非自己所愿,但他身上流着自己的血。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Jimmy的五官却清晰地印在了欧阳勋脑海中,令他震撼的是,Jimmy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面却盛满惶遽和忧伤。 方洁和许青澜都曾说过,Jimmy是个内向害羞的男孩,如今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他必定很害怕吧?欧阳勋心里涌起一阵难过。 赵斌从书房挪来两个墩子,招呼欧阳勋坐,欧阳勋想起此行的目的,努力凝聚心神,也竭力避免把注意力再转到Jimmy身上。 他用平静的口吻对赵珺梅说:“妈,我想和你谈谈。” 赵珺梅立刻看向赵斌,而赵斌装傻,走到栏杆边冲楼下喊,“小莱,把宝宝带楼下去吧。” 第100章 No.100 争取支援•★ 小莱端着茶盘上楼,先给每人敬了茶,然后俯身去抱Jimmy,Jimmy哭丧着脸转向赵珺梅,赵珺梅忙握住他的手,“不走!我们不走!” 欧阳勋皱眉,“妈,有些话小孩子听见不好。” 赵斌也忙解释,“姑妈,欧阳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听听他怎么说吧,等讲完我再把孩子给您抱上来。” 赵珺梅无奈,把同样的意思以儿童能理解的方式给Jimmy翻译了一遍,又千叮万嘱,“奶奶很快就来找你!” 欧阳勋冷眼旁观,难免再度讶异,原来人对于某些角色是可以迅速驾驭的,根本无需培训,比如“奶奶”的身份之于赵珺梅。而他从赵珺梅对Jimmy专注且沉迷的态度中已预感到,要把这孩子从她身边带走绝非易事。 小莱终于把Jimmy抱走了,赵斌也趁机跟着溜了,二楼只剩下赵珺梅母子,还有一地的玩具,电动火车仍在轨道上不紧不慢移动着。 赵珺梅先开口,“吉米太瘦了,我观察了他两天,吃东西太少,没人好好喂他,我想先让他长胖几斤,别的事都……” 欧阳勋打断母亲,轻轻说:“妈,这孩子不是我们的,必须还给人家。” 赵珺梅一下子噎住,眼圈慢慢红起来,“欧阳,你不能想想办法吗?只要能把他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 “对不起妈,Jimmy的母亲不会同意,她丢了孩子快急疯了。” 赵珺梅骤然爆发,“吉米的母亲!那你还是吉米的父亲呢!怎么这孩子就不是咱家的了?” 欧阳勋压了压脾气,继续心平气和说:“妈,道理我相信您都懂。我承认我犯了错误,让一个本不该存在的孩子生了下来。如果孩子的母亲愿意,我养他没问题,问题是人家不愿意,我们就只能放手。您就当,从来不知道有这回事吧!” 赵珺梅冷笑,“你说得好听,是人家不肯你才放弃的?我看你是怕让静宜知道有这么个孩子才放弃的吧!你根本就只顾你自己!” 欧阳勋忽然觉得受够了,把赵斌的叮嘱也抛在脑后。 “对!我是害怕让静宜知道,害怕Jimmy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所以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咬牙切齿起来,“那你呢?在你心里,是你儿子的幸福重要,还是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孙子重要?” 赵珺梅绷着脸不吭声。 欧阳勋不想再多费唇舌,起身说:“就这么定了,我一会儿就通知孩子的母亲过来接他,你也早点回家吧!别在这浪费时间。” 他到楼下,坐在沙发上的赵斌立刻弹起来,神色紧张,“怎么说?” 欧阳勋铁青着脸掏出手机,“我这就通知许青澜……” 还没拨号,赵珺梅忽然从楼上冲下来,“等等!欧阳你等等!” 走到最后两级,她脚下一滑,直接跌了下来。欧阳勋大惊失色,忙过去把母亲扶起来,“妈,你没事吧?” 赵珺梅一把揪住儿子的手腕,哭得惊天动地,“欧阳!你跟那女的商量商量,就算吉米不能留在咱家,那能不能让我经常去看看他?我保证不会打扰他们的,我就是,就是想看看这孩子,我会想他的呀……” Jimmy从书房跑出来,呆呆地望着痛哭流涕的赵珺梅,忽然甩掉手里的玩具冲上去,“奶奶!” 赵珺梅用力搂住孩子,祖孙俩哭得难分难解。 欧阳勋看得目瞪口呆,连一贯老练的赵斌也只剩下苦笑的份,对眼前这出苦情戏半点没辙。 欧阳勋想把祖孙俩拉开,才弯下腰去就放弃了。他感到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可他该恨谁呢? 恨母亲?她只是和大多数老人一样,想要个孙辈而已。 恨方洁?不管她捅不捅破,Jimmy事实上都已经存在,早晚是个炸弹。 恨自己?当然恨,如果不是自己既愚蠢又随便,就不会在获得幸福后再次坠入泥潭。可人很难舍得痛恨自己,且恨自己也无法彻底宣泄愤怒。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可恨了——许青澜,她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欧阳勋直起腰来时,脸色虽然难看,但平静多了,语气则冷得让所有人都意外,“妈,孩子你留着吧,我不送走了。” 赵珺梅的哭声戛然而止,双手死死搂住Jimmy,仿佛儿子在跟她玩什么阴谋似的。 赵斌诧异地走近欧阳勋,低声问:“许青澜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谈判——你别管了,我自己会搞定。” 欧阳勋说完,已经推门出去。他一边走一边给许青澜打电话。 “孩子我找到了……对,在我这儿,我们必须好好谈谈……你来新吴?可以,我等你。” 决断有时是由怒气催生的。这一刻面对许青澜的欧阳勋,沉着、果决,不容置疑,他不再被许青澜牵着鼻子走,谈判方向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 然而,当欧阳勋准备拨另一个号码时,他感觉勇气正在迅速流失。 和许青澜谈判前,他需要先跟静宜好好沟通,取得她的谅解。对欧阳勋来说,这是远比和许青澜谈判更令他痛苦的事。 静宜会怎么看他?两人的感情基础是否会就此动摇?欧阳勋心里没底,可电话是必须打的,继续隐瞒下去只会让事情平添更多隐患。 电话通了,静宜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欧阳,你还在深圳吗?” “静宜。”欧阳勋深深吸了口气,“我刚回新吴,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傍晚六点,蒲公英餐厅步入繁忙的节奏。静宜查看完店堂和包间后回到办公室,喝了两口茶,手机提示有信息进来。 是欧阳勋给她发的微信:“老婆我下班了!准备找地方吃饭去。” 本周欧阳勋在北城做项目。 静宜回:“今天忙吗?” “老样子,能准点下班就是胜利!” 静宜还没来得及回复,欧阳勋又发来一条,“等干完这周就能回来和你团圆了!静宜,我爱你!” 静宜停下,对着那行字看了片刻,笑着回:“我也爱你。晚饭好好吃,别马虎。” 放下手机时,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惆怅,她能透过欧阳勋发来的文字察觉出他内心的忐忑。 静宜从未怀疑过欧阳勋对自己的感情,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然而上个周六,欧阳勋约她去了一家咖啡馆,在那里,他告诉静宜,自己有个儿子。这消息不啻于一枚炸弹,震得静宜晕头转向,至今仍难以平静。 “你,你喜欢过她吗?”她当时结结巴巴问欧阳勋。 欧阳勋一把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宣布,“没有,从来没有过!” “那你怎么会和她……”静宜说不下去了。 她语气不严厉,但欧阳勋仍羞愧地低下了头,“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混乱,只图眼前,今朝有酒今朝醉…….以为可以这样混到老,完全没考虑过将来的事,然后就,活成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 静宜从他拧紧的双眉中捕捉到难以抑制的痛苦,她的心倏然变软,还有一丝微微的疼。往事在脑海中翻腾,无需多做解释,他的心情她都能理解。然而世间规律似乎总逃不过相似的套路:所有不计后果的行为都有可能埋下祸患的种子,并在风平浪静之时找上门来。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和一段不堪的记忆不同,没法通过忏悔被消解。静宜一时茫然,想到诸多可能,心念一动,稍稍迟疑了下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那个孩子的?” 欧阳勋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但还是说了实话,“和你登记前不久。” 静宜无言,隔了会儿才问:“为什么当时没告诉我?” 欧阳勋语气艰涩,“怕你知道了不肯嫁给我,所以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静宜想笑却笑不出来,如果她当时知道了,会舍得放弃欧阳勋吗?可如果不放弃,欧阳家又该怎么留住这个孩子呢? 欧阳勋毕竟是了解她的,早料到她会有什么样的顾虑,干脆截断了后路。如今生米虽煮成了熟饭,可最大的麻烦还是没有解决。 欧阳勋仰头,眼巴巴望着她说:“静宜,发生这种事,真的很对不起……” 静宜轻轻叹了口气,“你一定要留下那个孩子么?” 欧阳勋审慎地说:“我是这么想的,除非你不愿意。” 静宜再次沉默,隐约觉得欧阳勋的做法不太对,但赵珺梅对孩子的执念总是因自己不能生而起,她觉得还是少发声为妙。 欧阳勋再次握紧她的手,“我想让你明白,不是我要那个孩子,是为了我妈,我看不得她撕心裂肺的样子…….” 静宜的手被他握得有点疼,又不好抽回来,点点头说:“那你好好处理,尽量,尽量不要伤害任何人。” 事后,静宜也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放在心里闷了两天,每每想起就会忍不住叹气,又隐隐揣着几分担忧,怕欧阳勋惹麻烦,只是她答应了他不再过问,欧阳勋也没再跟她提过,仿佛这件事从不存在一样。 唐莉莉来敲门,“静宜姐,202包间的客人请你去一趟,说想见见你。” 静宜纳闷,“是哪位客人呀?” “一位女士,四十来岁,以前没来过咱们饭店。”唐莉莉说着一顿,“她就来了一位,可是订了一间包厢,挺奇怪的。” 静宜也摸不着头脑,起身说:“那我去看看吧。” 202包间的门关着,静宜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喊“请进”才推门进去。 大圆桌上没有菜,只摆了一套茶具,显得空空荡荡,很有些大材小用的意味。静宜朝茶壶扫了眼,沏的是特级龙井,蒲公英提供的最贵最好的茶。 茶客见静宜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静宜忙含笑与她打招呼,顺便打量了她一番,客人年纪的确不轻了,但依然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妆也画得自然,不着痕迹而五官明晰。身材高挑瘦削,穿黑西装、长裤,衣服裁剪合体,质地也精良,把主人历练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一望而知这是位说一不二的角色。 静宜脸上的笑容倏地淡了,她猜到了来者是谁。 茶客也在打量她,努力堆起的笑意难掩眼神中的锐利,“你就是……欧阳勋的太太?” 静宜点点头,“你是,许青澜?” 许青澜笑笑默认了,手一伸,“请坐。” 静宜在她旁边坐下,心里像在擂鼓,她庆幸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虽然紧张,面上倒还稳得住。 许青澜给她倒茶,手法娴熟,镇定自如,静宜默默看着,在心里猜想她来找自己的原因。 须臾,许青澜把一杯茶递给静宜,然后说:“你既然猜到是我,那么欧阳勋肯定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静宜温言解释:“他说会找你谈,没告诉我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许青澜直截了当说:“不顺利,他态度蛮横,一步都不肯让。” 欧阳勋提出的要求是孩子由双方共同抚养,半年归许青澜带,半年归欧阳家带。 许青澜错愕,立刻反对,“这也太不现实了!这么折腾孩子,对Jimmy的成长有害无益!” 欧阳勋马上换了种方案,“那么在他十二岁之前必须待在我身边,我保证给他最好的教育环境,你可以经常来看他,等他满12岁,你就可以带走他。” “我不能接受!”许青澜涨红了脸,“Jimmy是我的孩子!他的成长步骤我都规划好了……” “你的孩子?”欧阳勋冷笑,“如果你一个人能生为什么要给我下套?” 许青澜耐住性子和他解释,“关于孩子的归属问题,我查过相关法律,像Jimmy这种非婚生子的情况,他理应归母亲抚养,就算你告到法庭上,最后也是会判给我的。” 欧阳勋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那你去告吧,如果法院真这么判,我认!现在我只知道,我是孩子的生父,也有意愿抚养他,你不能不给我同等机会。” 他是吃准了许青澜不愿把事情闹大,所以才有恃无恐。 许青澜果然方寸乱了,“可是欧阳,你明明已经结婚了,如果想要孩子,你完全可以和太太再生一个呀!为什么要和我争Jimmy呢?Jimmy是我的全部啊!” 欧阳勋并未理会许青澜的质疑,只丢给她一句:“你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想清楚了再找我。当然你也可以去告我,我奉陪!当年你给我下套的时候就该想到,将来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谈判到此结束。 静宜问许青澜:“你来找我,希望我做什么呢?” “请你劝劝欧阳,让他理智一点,我知道他因为这件事恨透了我,他要报复我,不是真的想尽父亲的责任。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静宜为难,“我答应过他不管这件事的,我的处境,确实也很难插手……”她仰头望着许青澜,目光中透出困惑,“许小姐,你当时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许青澜的脸突然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欧阳他不是为了报复你才和你争孩子的。”静宜艰难地抿了抿唇,决定和盘托出,“我因为健康原因,以后很难再生育了。” 许青澜骇然望向静宜,等彻底明白静宜说了什么之后,眼里掠过一阵绝望,静宜只瞥了一眼就转开视线。 “所以,只要我和欧阳的婚姻没有破裂,你儿子,很可能是欧阳唯一的孩子……”静宜放下茶杯起身,“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法帮你。” 第101章 No.101 狗血剧•★ 连着两天,许青澜像蒲公英餐厅的员工一样,每天早早来报到,一待就是一整天。不过她没再要包间,而是坐在大堂间里,中午吃过饭,再要一壶茶,一坐坐好久,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静宜听说了,在办公室有点坐不住,偷偷下楼查看,果然看见许青澜坐在靠窗的位子,一边喝茶一边打电脑。 静宜心知她是和自己耗上了,有点烦恼,琢磨要不要告诉欧阳勋,再一转念,欧阳勋在客户那里做项目不能分心,而且这事无解,除非有一方肯退。既然许青澜喜欢耗,那就让她在这儿耗着吧。反正她从来不吃霸王餐。 静宜把思路理顺了,便不再关注许青澜,每天该干嘛干嘛,吃过饭就去月之店里散会儿心。 她没想到许青澜会跟过来。 月之不认识许青澜,见有客上门,自然倾心招待,许青澜也不含糊,一口气挑中好几套通勤装。月之见她衣品、谈吐均不俗,心生好感,便请她喝茶。许青澜欣然在静宜对面落座,含笑向静宜问好,仿佛初见。 静宜如坐针毡,生怕她在月之跟前爆新闻,不过许青澜却聊起了自己的个人经历,在哪儿上的学,进过什么样的企业,在职场经常遇到什么麻烦等等。 静宜默默旁听,同时有些惊异,许青澜明明为儿子失踪的事心急如焚,此刻却能声色不露,仿佛就是个悠闲的顾客,压下心头所有焦躁与陌生人闲聊,还条理清晰,谈笑风生,这得是何等功力才做得到。惊讶之余,静宜竟对她悄然萌生出几分钦佩来。 闲坐到四点,静宜起身要走,许青澜也立刻向月之告辞,月之很高兴,送两人到门口,欢迎她俩常来。 出了月之的店门,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散了。静宜走在前面,许青澜在后头慢悠悠跟着。 静宜叹口气,扭头说:“你别盯着我不放了,没用的。我说过这件事我管不了。” 许青澜紧走几步与她并肩,“我设身处地为你想想,Jimmy留在你和欧阳身边不见得是好事吧?你看见他会开心吗?毕竟他是欧阳和别人生的。” 静宜停下脚步说:“我倒没你想得这么狭隘,如果欧阳能够得到孩子的抚养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你也许不知道,欧阳和我女儿相处得很好。” “那么,你也是个母亲,如果有一天失去女儿,你会怎么样?” 静宜怔住,思瑞出走时的兵荒马乱再次浮现在眼前,那种心情她今生难忘。她不是藏得住情绪的人,心意一乱很容易就被许青澜覻在眼里。 “裴小姐。”她忽然换了口吻,语气里泛出庄重,“我想和你再好好谈谈,可以吗?” 静宜不语,面色犹豫。 许青澜说:“我不会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就,撇开别的身份,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话题——我们刚才在文小姐那里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在办公室,静宜为许青澜新沏了一壶龙井,刚才在月之店里听她讲了那么多自己的事,静宜对她的印象已改观不少。 “前两天你问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许青澜旧话重提,“我想可能和我的家庭有关。” 许青澜五岁时母亲就过世了,父亲是律师,非常忙碌,她被寄养在姨妈家,不太能看见父亲,姨妈三十多岁,一直单身,可能从前吃过男人的亏,对异性没好感,也说过父亲很多坏话,总结起来无非一点——男人靠不住,女人必须靠自己。 “不过姨妈非常时髦,不管是穿衣打扮还是生活观念都很新潮,胆子也大,90年代跟两个朋友合开了一家大型超市,因为是三个女人合股的,很多人不看好,没想到一开就是二十年。她管人事行政这块,能力很强,对员工不苟言笑,说一是一,从不心软。我那时上初中,放了学去她办公室写作业,经常看见她训员工,觉得很霸气,以后自然是有样学样。父亲后来经常说,我像我姨妈的翻版。” 许青澜大三作为交换生出国留学,虽然父亲和姨妈都会给她寄生活费,但她一有机会就去做兼职,想看看自己能有多少价值。 大学期间,她经历过一段感情,很快发现男友对自己不诚实,这正印证了姨妈灌输给她的观点,所以她不听任何解释就跟男友分手了,从此再也不相信男人。 她被姨妈培养成独立强硬的性格,和谁都不太亲近。姨妈上年纪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有点疯疯癫癫,心血来潮就会打电话骚扰许青澜,要她回去看自己,还骂她没良心。许青澜惊异于姨妈的变化,完全失去年轻时那种不羁的洒脱,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令许青澜厌恶,并警惕自己不要成为那样的女人。 她和父亲的关系也不怎么样。母亲过世后没几年,父亲又重组了家庭,许青澜逢年过节去看他,在被继母的气息包围的世界里,她找不到一丝家的味道,感觉自己像个入侵者,成年后就很少去了,和父亲的联系越来越少。 “我想要个孩子,但又害怕婚姻,恰好有那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所以我就……我知道这样做不对,给你、给欧阳都带来了伤害,如果可以弥补,我不会吝啬的。” 静宜说:“这些你应该和欧阳讲。” “我跟他讲过。”许青澜啜一口茶,脸上是无奈的神色,“他要Jimmy主要是为了他母亲,我承诺他每年可以定期来看孩子,但他坚持主张,一点余地都不留。” 静宜轻轻叹了口气。 许青澜求助地盯着她,“你可以帮我劝劝他母亲吗?” 静宜苦笑,“我是最不该开口的人,她肯定会以为我是出于私心。” 许青澜捧着茶杯,眉头紧蹙,“那你可以带我去看看Jimmy吗?我想知道他好不好?” 静宜无奈,“我不知道他被安置在哪里,听说是欧阳的妈妈在照顾他,他妈妈非常喜欢这个孩子,生活方面你完全可以放心。” 许青澜终于绷不住,红了眼圈,斩钉截铁说:“见不到Jimmy,我不会离开新吴的。” 学校放假了,静宜去接思瑞。欧阳勋上午十点的航班回新吴,静宜让他抵达后直接去朴园饭店,中午三个人一起吃饭。 照例是静宜拖箱子,思瑞在她身旁蹦蹦跳跳地走。 “妈妈!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喝你跟勋叔的喜酒啦!能看到自己的妈妈穿婚纱,感觉好神奇!” 静宜说:“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思瑞嬉笑,“那你得等很多年呐——妈妈,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因为紧张?” “没什么可紧张的。” “那就是有别的心事?” 静宜扭头朝女儿笑,“你怎么知道?” 思瑞歪歪脑袋,“太容易看出来啦!妈妈心里藏不住事,全在脸上写着呢!” 静宜也确实烦闷了很久,许青澜又时刻在一旁盯着她,要不然他们仨完全可以在蒲公英吃午饭,用不着躲到外头去。 她忽然觉得和女儿聊聊也未尝不可,不管结果如何,闹到眼下这种程度,思瑞早晚都会知道。 “妈妈最近,还真遇到个麻烦。” “什么麻烦?” “和勋叔有关……” 思瑞脚步慢下来,“妈妈你说。” 静宜困难地启齿,“勋叔他……其实有个儿子。” 思瑞完全停住脚步,睁大了眼睛问:“儿子?哪来的?” 静宜见女儿只是惊讶,并无其他异常,舌头顿时利索了,叹口气说:“是他和一个阿姨生的,不过之前他一直不知道,阿姨从没告诉过他。” 思瑞想了想道:“那就是说,狗血剧里的情节在勋叔身上发生了?” 静宜苦笑,“差不多是吧。” 思瑞沉默了好一会儿,释然道:“勋叔长那么帅,脾气也很好,变成狗血剧男主没什么奇怪的,而且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要回来追妈妈呢——妈妈你难受吗?” “刚知道的时候挺难接受的,现在还好,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呢?” “我都这么大啦!只要妈妈你没问题,我都OK!”思瑞恢复了轻快的脚步,“这么说,我算有个弟弟了?对了,弟弟多大?” “五岁吧。” “他在哪儿?” “目前在新吴,姑婆陪着他呢!”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一会儿你问问勋叔——先上车吧。” 母女俩上了车,静宜缓缓跟车驶离学校。 思瑞想起来又问:“那个阿姨呢?他没和弟弟一起来?” “呃,情况有点复杂,不过她到新吴来了。” 思瑞顿一下,忽然紧张,“阿姨不让勋叔和你结婚是吗?你刚才说的麻烦是指这个吧?” 静宜笑笑,“那倒没有——你怎么想到的?” “狗血剧里不都这么演嘛!”思瑞拍拍胸口,“还好还好,一场虚惊!” 静宜说:“现在的问题是,勋叔想要抚养弟弟,但弟弟的妈妈不肯。” “那弟弟怎么会在勋叔这儿?” 静宜卡住,一时不知怎么说好。 思瑞问:“勋叔抢过来的?” “唉……” “那我懂了!”思瑞努嘴,“原来不是抢勋叔,是抢小孩呢!” 静宜又叹气,“你说他们谁也不肯让步,总不能把弟弟一分为二吧?” “那还不简单!问弟弟呀,他爱跟谁就跟谁。” “要这么简单就好了。” 到了朴园,母女俩在包间正点菜,欧阳勋风尘仆仆赶来。思瑞见了他依然亲亲热热,有说不完的话,与往日毫无二致。 欧阳勋虽然来回奔波,精神却很好,先问静宜点了什么菜,又和思瑞聊了会儿学校的事。静宜见他兴致很高,便把许青澜的话题咽了回去,还是等吃完饭找个时机跟他说吧。 “思瑞,婚礼上你也要发言的,有没有想好说什么?”欧阳勋笑问。 静宜嗔道:“她在学校上课呢,想这个干什么?到时候随便说几句就行了,讲不出来也没事。” 思瑞嘻嘻一笑,“谁说我讲不出来了!我打了个草稿,绝对超过五百字!” 欧阳勋挑眉,“哇!五百字,太厉害了!一篇作文的量啊!都写了什么?” 思瑞大叫:“暂时保密!要等婚礼那天才公布!” 欧阳勋给她夹了只大虾,眯起眼睛问:“不会说我坏话吧?” “难说!”思瑞也狡黠地眯起眼睛,“除非勋叔从来没干过坏事!” “我?我能干什么坏事呀?如果有好人卡可以领,我肯定排头一个啊——赶紧吃,虾凉了有腥味。” “我吃饱了。”思瑞托腮望着他,“勋叔,我想去看看弟弟。” “啊?”欧阳勋的笑脸顿时僵住,转头看静宜。 静宜点头,“她都知道了。” 下午加更~~ 第102章 迁怒•★ 赵斌在南湾的公寓一向很安静,这天下午却热闹得出奇。 赵珺梅夫妇和思瑞在二楼客厅陪Jimmy玩,静宜和欧阳勋在客厅外的小阳台里聊天。公寓女主人小莱成了女招待,一会儿给客人上茶,一会儿给客人切水果。如此忙碌没有令她不高兴,这几天她已经从赵珺梅嘴里把Jimmy的来龙去脉全搞清了,对这件事将如何收场兴味盎然。 小莱给欧阳勋和静宜送茶时,欧阳勋问她,“我妈是不是一早就来了?” “哪里!”小莱偷偷往客厅扫一眼,低声说,“阿姨这两天根本没回家,就住这儿了。跟宝宝关系可好了,顿顿饭都是她喂的,现在宝宝只认她一个!” 静宜远远地朝赵珺梅看去,但见她一脸喜气,那是一种真正满足的表情,祥和愉悦,目光始终追随着孩子,完全将Jimmy视为己有了。 静宜的视线转落到Jimmy脸上,那孩子有着和欧阳勋极为相似的清秀五官,斯文安静,让人很难不喜欢。想到自己即将提出的建议,静宜心中五味杂陈。然而这件事又必须解决,不能再不明不白拖下去了。 “你和许青澜谈得怎么样了?”她问。 欧阳勋说:“我在等她回复。”他神色里闪过一丝烦躁,显然也明白处境不佳,但又决不能妥协。 静宜放下茶杯,淡淡地说:“她没告诉你,她一直在新吴没走吗?” 欧阳勋一惊,“她去找你了?” 静宜点头,欧阳勋脸色顿变,“她跟你说什么了?” “想把Jimmy接回家,如果暂时不能,至少也和孩子见个面。” 欧阳勋慌张的神色里添了恼怒,抽出手机就要拨号,被静宜按住手,“你别急,我们先想好办法再找她。许青澜跟我说得很清楚,不解决问题她不会走的。” “我不能让她缠着你!”欧阳勋面无表情说,“她不就是想找人施压吗?没什么,我也会。这个问题不可能和平解决,就看谁能熬到最后。” “那我们的婚礼怎么办?”静宜看着他,“如果到时候她来闹事呢?” “我跟老赵说一声,在酒店周围多派点人手,不会让她进来的。” “可我不想这样。”静宜正色说,“结婚是开心的事,我不想提心吊胆地站在台上。” 欧阳勋垂眸沉吟,显然在想对策。 静宜说:“以我的立场,这种时候可能不太方便发表意见……” 欧阳勋忙打断她,“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好了,我就怕你有话不说闷在心里。” 静宜笑笑,“那我就说了……你能不能把孩子还给许青澜?” 欧阳勋怔住,没想到静宜会如此直接。 “对一个母亲来说,和自己的孩子分开实在太痛苦了,那种心情我体会过…….如果我和许青澜换个位子,我大概也会和她一样穷追不舍。” 正是在换位思考之后,静宜彻底理解了许青澜的疯狂,也终于决定抛开立场帮她。 欧阳勋嘟哝,“我又没说不给她见,我的要求是双方权利平等。” “你提的要求换我也不会答应,成长环境变来变去对孩子不是好事。”静宜温声劝他。 “我是为了我妈……有了这个孩子,她开心多了……” “如果你真为你妈妈考虑,就不该和我结婚。” 欧阳勋抬眸看向静宜,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明净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令欧阳勋内心一凛,他举起手,用力撸脸。 “还有几句话,我考虑了很久,不知该不该说。” 欧阳勋闷声道:“你说。” “我要说的话可能重了点,但我是认真的。”静宜顿一下,继续,“如果这孩子没有妈妈,或者妈妈愿意放弃抚养权,我们来收养,我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这种情况,他妈妈不放手,我们肯定是养不了他的,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必须得有个人让一步。” 欧阳勋没有表态,默然听着。 “我觉得许青澜提出来的办法也不是不可行,孩子归她养,你和你母亲可以定期去看他,毕竟养育孩子不是你母亲的责任,你母亲也没权利扣住许青澜的孩子不放……欧阳,我很抱歉,这件事我只能支持许青澜。” 欧阳勋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他再恨许青澜,静宜的意见也不敢不好好考虑。 “还有,如果到婚礼那天问题还没有解决,那我只能抱歉了,婚礼要么延期要么取消。我和你结婚已经让亲戚们很意外了,我不想到那天还要演别的戏给大家看……” “静宜!”欧阳勋一把抓住她的手,仿佛她已经决定放弃婚礼似的,“你别急,让我好好想想……” 静宜没再说什么,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垂头思索。良久,欧阳勋终于下定决心,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这就跟我妈说去。” 他松开的手又被静宜反握住,她仰头望着他,“对不起欧阳,让你为难了。” 欧阳勋朝她笑笑,笑容里充满愧疚,“是我对不起你,把你拖进这种事……静宜,我爱你,请你不要因为这件事看轻我。” 静宜摇摇头,松开了他。 欧阳勋走进客厅,来到母亲跟前,没容自己犹豫,直截了当说:“妈,我仔细想过了,这孩子我们不能留,还是得送回他妈妈那里。” 赵珺梅错愕地望着儿子,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为什么?那女人又来闹了?” Jimmy正和思瑞一起玩小火车,听到“妈妈”二字,立刻仰起脸,充满期待地望着欧阳勋。 欧阳勋耐心向母亲解释,“从法律上讲,他母亲才是合法监护人,而且孩子跟着母亲比跟其他人更好,我们还是放弃吧!” 赵珺梅站起来,表情倔强,“谁说的!你看他妈把他养得瘦骨嶙峋的,放我身边养两年,我保证把他喂得白白胖胖!还有教育资源,我给他报全市最好的幼儿园,我都跟你爸讲好了,以后孩子接送他负责,吃喝还有学习上的事我来管……” “妈!”欧阳勋不得不打断她,“咱俩讲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孩子是属于许青澜的,跟我们无关,我们没权利把他留在身边!” “怎么无关?明明是我孙子……” 欧阳勋见母亲绕来绕去总不肯跳出来,终于烦躁,绷脸道:“妈,为什么每次我说的话您都听不进去呢?要我怎么解释你才能懂?” 欧阳隽听儿子口气不对,立刻紧张起来,守在老伴跟前,目光来回打量母子俩。思瑞和Jimmy还坐在地板上,不过显然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了,身子一动不动,全都竖着耳朵细听呢! 欧阳勋把目光转向父亲,“爸,您好好跟妈说说行吗?也许您的话她能听懂——一会儿我就通知许青澜,让她过来接孩子……” “我不同意!”赵珺梅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却不是针对儿子,矛头赫然指向还在阳台里坐着的静宜,“静宜!是不是你不要的?你逼欧阳不要的?” 欧阳勋大惊,“妈你干什么……” 静宜原是想避避嫌,所以耗在阳台上喝茶,其实也是食不知味,这时听见赵珺梅点名,不得不走进客厅,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着和她讲道理。 “姑婆,不是您坚持就能留住这孩子的,如果许青澜真去打官司,我们肯定输,还会闹得很难听……” “我不怕!这是我们欧阳家的孩子,她要打官司让她去打!输了我上诉,我就不信找不着讲理的地方!”赵珺梅凛然说,“但我们内部必须团结一致!你既然进了欧阳家的门,胳膊肘就不能往外拐!” 静宜没法说话了,朝欧阳勋看了看,眼神无奈。 欧阳勋听母亲的这番言论也很别扭,“妈!您说的这都什么呀!亏您还读过大学呢,怎么忽然要复辟封建礼教了……” 赵珺梅根本不理会儿子的打趣,横眉竖目说:“我可没开玩笑!” “就算您是认真的也不会改变结果,法院不是咱家开的,你上诉也不会赢,何必呢……” 在赵珺梅看来,显然是静宜授意了儿子,儿子才会改变立场要求放弃Jimmy,这让赵珺梅又恨又酸,怒不可遏,厉声喝道:“裴静宜!” 静宜望着婆婆,虽然尴尬,神色倒是平静的,她自认问心无愧。 欧阳勋恼道:“妈!要发火冲我,你朝静宜嚷嚷什么?” 赵珺梅不理儿子,喷火的双眼直视静宜,“前一天欧阳还说要坚持到底的,结果你一来他马上改主意了,我看就是你容不下这孩子!” 静宜到底面皮薄,脸一下就白了,“姑婆,我没这个意思……” 欧阳勋也火了,“妈你到底要干什么?!” 欧阳隽也过来劝老伴,“有话好好说,别为了外人伤了自己人的和气嘛!” 赵珺梅满肚子委屈还没发泄痛快,继续指责静宜,“你自己生不出来你还看不得……” 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打断了赵珺梅,她转头看,只见墙架上一溜小摆件被欧阳勋一胳膊扫落到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Jimmy被这粗暴的动静吓哭了,本想起身保护妈妈的思瑞赶紧把弟弟搂在怀里,小声哄着他。 赵珺梅见儿子脸色铁青,阴沉得可怕,鼓了鼓腮帮,总算把没讲完的话都咽了回去。 欧阳隽叹着气俯身去拾那些摆件。小莱在楼梯口探了下头,又偷偷溜下楼。短暂的静默没有让人放松下来,反而使气氛更压抑,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化作无声的烟尘,在每个人耳边萦绕。 静宜忍住眼泪,缓缓开口,话是对赵珺梅说的,“姑婆,我嫁给欧阳,不等于什么都得听你们欧阳家的,也不等于任何事我都必须和你们站同一立场,我有我的判断,如果您不能接受,那么我们各自保留意见吧,也给彼此都留点脸面。” 欧阳勋听她口气不对,惶恐起来,“静宜,你要干什么?” 静宜没说话,从手上褪下婚戒——那是登记当日,欧阳勋拉她一起去挑的,本来应该在婚礼上戴的,但欧阳勋等不及,一定要给她先套上,还不许她摘下来——“反正登记过了,在法律上咱们已经是夫妻了!” 摘戒指的时候,静宜手有点抖,但动作没有迟疑,她把戒指轻轻放在桌上,对脸色煞白的欧阳勋说:“欧阳,不管我们还能不能过下去,我的立场不会变。” 欧阳勋心底发凉,“静宜,你不能这样……” 赵珺梅神色也仓惶起来,没想到一贯温和顺从的静宜会如此坚定,简直像换了个人,然而不安被自尊压着,迟迟说不出一句软话。 静宜不再解释,把目光转向女儿,“思瑞,我们回家。” 思瑞在一旁把前因后果看了个分明,听到妈妈招呼,立刻乖乖起身,跟母亲下楼。欧阳勋要跟上去,被静宜拦住,心平气和说:“你先把孩子的事处理好,别的我们以后再谈。” 她说话轻声细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欧阳勋竟不敢往前多迈一步,站在楼梯口,呆呆目送母女俩离去。 等静宜和思瑞消失在门口,欧阳勋才失魂落魄地走回桌前,拾起静宜摘下的婚戒,喉咙里似被什么东西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一声不吭,也往楼梯下走。 欧阳隽碰碰赵珺梅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赵珺梅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喊,“欧阳……” 欧阳勋走得慢,可脚下一步未曾停过,也没回过头来,声音里充满疲倦,“我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第103章 肺腑之言•★ 欧阳勋和思瑞坐在滨湖公园的摩天轮下,思瑞手上举着一大捧棉花糖,她伸出舌尖不时卷上一口,吃得津津有味,身边的欧阳勋则忧心忡忡。 他一大早就跑去找静宜,不料只有思瑞在家,说妈妈有事去蒲公英了。她作业已经写完,想找个地方玩玩,欧阳勋正心神不宁,乐得陪她出来散散心。 “你妈妈怎么样?”欧阳勋向思瑞打听。 思瑞实话实说,“情况有点严重,不管我问什么她都笑笑不说话。” 欧阳勋一听,眉头攒得更紧,静宜动怒不会大吵大闹,而是把心事藏起来,嘴上什么都不说。 思瑞舔了舔嘴唇,扭头问:“姑婆同意让弟弟回家了吗?” 欧阳勋摇头。 思瑞噘了下嘴说:“你以前说姑婆很凶我还不信,昨天一看果然!姑婆那样子,简直像要吃了妈妈一样。” 欧阳勋感到一阵惭愧,“对不起啊!” “你说什么对不起呀!”思瑞分得很清,“又不是你对妈妈凶。我看得出来你是帮着妈妈的。可是姑婆好不讲理啊……勋叔,你真可怜。” 欧阳勋苦笑,“被你说的我都快掉眼泪了。” “可是弟弟比你还可怜,被人抢来抢去的。”思瑞又咬了口棉花糖,美美地抿干净了,眨眨眼睛问,“你们为什么要抢弟弟呢?” 欧阳勋抬头朝缓慢移动的摩天轮看了眼,叹口气说:“为了让姑婆安心……我原来想着,姑婆有了孙子,以后就没心思管我们了。” 思瑞想了想问:“那样就能幸福吗?” “至少我们三个可以安安静静生活,姑婆不会再讲那些烦人的话。” “那弟弟呢,弟弟也会幸福吗?” 欧阳勋沉默,这个问题他没考虑过。 思瑞说:“昨天我陪弟弟玩,还和他说了不少话来着,弟弟其实很聪明的,他悄悄问我,是不是只要表现乖乖的,妈妈就会来接他了?” 欧阳勋眼前浮起Jimmy苍白瘦弱的身影,还有那双带点惊恐和忧伤的眼睛,鼻子蓦地发酸。 “小孩子都是喜欢和妈妈在一起的,我像弟弟那么大的时候,如果发现妈妈不在身边会很慌。所以我很能理解弟弟的心情。姑婆对他再好,也比不过自己的妈妈。” 欧阳勋昨天听了静宜的顾虑决定不再争抢Jimmy,此刻思瑞又以孩子的视角彻底将他点醒,他更加坚定了放手的决心。 他点头说:“等下午送你回了学校我就去找姑婆,无论如何要说服她把弟弟送回去……对了,中午咱们把妈妈叫出来吃饭,你觉得她会肯吗?” 思瑞撇嘴,“还是不要了,妈妈去蒲公英其实没什么事,就是为了避开你,你给她打电话她也不会出来的——勋叔,你就别三心二意了,先管好弟弟的事吧,我觉得弟弟那头解决了,我妈自然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欧阳勋也隐约猜到了静宜的用意,被思瑞道明后,心里反而踏实下来,抓抓思瑞的马尾辫笑道:“那行吧,咱们现在就去吃饭!” 正领着思瑞去找车,欧阳勋手机响,是父亲打来的。 “欧阳,我和你妈都在南湾,你方便过来一下吗,咱们再好好谈谈。” 欧阳勋为难,“下午行吗?我这会儿……”忽然感觉思瑞使劲扯自己衣角,他回眸,小丫头用嘴型告诉他,“大局为重!” 欧阳勋支吾了会儿说:“行,那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问思瑞,“你中饭怎么办?” “去我妈那儿吃呗!你送我到蒲公英,别的事就不要管啦!” 欧阳勋开车把思瑞送到蒲公英,思瑞没让他下车,隔着车窗催促他赶紧去谈判,“勋叔,你要加油啊!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欧阳勋笑,与她勾了勾手指,“保证不辱使命!” 思瑞又很大人似的叮嘱他,“但是别再和姑婆吵了,会吓坏弟弟的。” 欧阳勋心里暖暖的,点头说:“你放心,这次我一定保持理智。” 欧阳隽在公寓楼下等儿子,一见欧阳勋过来,就迎上去告诉他,“小莱带孩子去小公园玩了。你妈一个人在楼上。” 欧阳勋随父亲上楼,门没锁,两人径直而入。欧阳勋很快看见母亲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夜未见,她苍老了许多,憔悴的样子令欧阳勋不忍直视。一如天底下所有和父母沟通存在障碍的子女一样,他对母亲始终怀着爱恨交织的情感。 小莱不在,欧阳隽主动承担起了男招待的角色,又是泡茶又是切水果,欧阳勋没告诉父亲自己饭还没吃呢,反正他也不觉得饿。 欧阳隽从厨房端出来两杯茶,放在茶几上,用眼神频频示意儿子。欧阳勋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必须有个良好的开头,便捧起茶杯递给赵珺梅。 “妈,喝茶。” 赵珺梅伸手接了,忧郁的目光转向儿子,“你见过静宜没有?” 听她主动谈起静宜,欧阳勋心里放心了些,轻轻摇头,“她不肯见我。” 赵珺梅更担忧了,“静宜她,不会真想跟你分了吧?” 欧阳勋回答不了,只能沉默。 “昨天我是急疯了,才会说那些气话……欧阳,你替我跟静宜打声招呼,就说我给她赔不是……” 欧阳勋说:“这种事还是您自己跟她说比较好。” 赵珺梅犹豫了一下便拿起手机,“那我现在给她打……” 欧阳勋按住她的手,“妈,您现在找她不是让她为难么?静宜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她昨天说那些话也不是出于私心,她是真的为那孩子考虑。” 赵珺梅愁眉苦脸说:“我也会对吉米好的,我想把他留下来也是为了你呀!欧阳,等你老了,身边没个自己亲生的孩子你就知道……”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欧阳勋望着母亲,“从小到大您对我的好,您在我身上花的心血大家都有目共睹……可是妈,您的好很少给我带来过快乐,反而让我有无穷无尽的压力。” 赵珺梅愁苦的脸色渐渐变了,眼神里流露出错愕、委屈和受伤的情绪。欧阳勋没有避开母亲这逼问似的目光,他终于能够将深藏心底的怨气一股脑儿倒出来了。 “您对我的好经常让我喘不过气来,因为您是要求回报的。很多年来,我一直在按照您的要求活着,您要我考第一我就必须考第一,要我考名校我就努力考名校。您嘴上说希望我成为独立有主见的人,可实际上呢,如果我不按您的意愿去做,达不到您的要求,您就会生气,会没完没了数落我。” 赵珺梅喃喃地说:“可我对你的要求高吗?我只是希望你和别人一样成家立业,有点出息而已啊!” “那如果我做不到或者根本不想做呢?” “……” “其实我也努力过,想好好生活,事业上有一番作为,可自从上了大学,我的运气就开始走下坡路,打击一个连着一个……”欧阳勋忽然停住,自嘲地笑笑,“不能怪运气,没人能一辈子走运。还是怪我自己,从小被您骂怕了,不论干什么先想到的不是乐趣,而是会不会失败。怕成为笑话,怕在泥潭里挣扎个没完,所以只要嗅出不对劲,我会转身就跑,宁愿放弃也不肯冒着失败的危险去试试……可有些东西是要好好争一争才能到手的。” 赵珺梅不说话,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欧阳隽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始终在一旁默默听着。 “离婚后我躲在北城不回家,您没少打电话来怨我。可我回来干什么呢?生活上老安定不下来,事业上又没赵斌成功,这样的我回来,除了让您失望,不可能给您增光添彩。” 赵珺梅委屈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有这么现实吗?” 欧阳隽立刻插嘴说:“你当然没有!你就是担心儿子嘛!可我说句公道话啊,你在电话里训儿子的那些话,如果我是欧阳我听了也不敢回家。” 赵珺梅朝老伴瞪一眼,狠狠擦泪,发现纸巾已经湿透,欧阳隽赶紧又递上一张干净的。 欧阳勋继续说:“你们可能也听说了,离婚后那几年我在北城过得,过得很……散漫,我慢慢意识到人的能力有限,不是你想要怎么样就一定能做到的。而且我也累了,只想舒舒服服躺平,什么都不去争取,就那么轻松自在地活着,那种感觉很放松也很堕落,却是我非常需要的。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意愿活着了……如果不是静宜,我可能会就这么过完一辈子。” 欧阳隽忍不住又插嘴,“我一直想问你来着,你怎么突然会有勇气去追求静宜?” 欧阳勋笑笑,“一言难尽……”出于谨慎,他没有把思瑞到北城来撺掇自己的事和盘托出,怕母亲过后对思瑞有什么想法。 见父母都盯着自己,显然好奇心没得到满足,欧阳勋只得多说几句,“就是不太甘心吧,人到中年手里什么都没有,静宜又一直是我的,呃,我很喜欢的女孩,我想既然到这个岁数都忘不了她,干脆豁出脸去搏一把吧。” 虽然欧阳勋自诩这些年脸皮厚了很多,但在父母面前谈论爱情还是让他有点尴尬。 欧阳隽则目露赞许说:“儿子,你能把静宜追到手就说明你不是个没用的人,人有了胆量什么事都能干成!” “爸您这话说得过了,再有胆量也不见得能劫得了银行。” 欧阳隽一脸正气说:“违法乱纪的事咱可不能做!” 父子俩这一通胡扯让原本凝重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赵珺梅的眼泪不知不觉也干了,面色柔和下来。 欧阳勋把话题又拉回到现实,目光转向母亲,“妈,您说留下那个孩子是为了我,但如果您真是为我好,就让我自己来决定行吗?就算我老了后悔,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埋怨您的。” 赵珺梅不语,神色纠结。 欧阳勋靠近母亲,蹲在她身旁,表情诚恳,“如果您是怕自己老了以后孤单,我向您保证,我和静宜会一直陪着您的,至于我老了以后的事您也不用担心,我有静宜和思瑞也不会孤独的……妈,我们把Jimmy送回去吧!” 赵珺梅的眼泪又下来了。 昨天她对静宜的指责以及欧阳勋随后的暴怒和离去几乎将她击垮,此时又听了儿子这番肺腑之言,原先的倔强执迷终于土崩瓦解,脸上不再是愤愤之色,哭得酸楚而不舍,同时又觉得伤心,原来她努力为儿子争取的东西儿子根本不稀罕,甚至还觉得有压力,仿佛他们母子的想法一直在朝相反方向走,难怪总也到不了光明地。 但也因为这伤心,她竟生出了几分奇异的轻松,既然他不稀罕,那以后自己也能少操点心,何苦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也许,是时候真正放手了。 欧阳隽仿佛看透了妻子的心曲,揽住她的肩说:“我一直怎么跟你说的,孩子大了,想干什么让他们干去!出了差错责任自己担着,别来找咱们就行!咱俩轻轻松松享受老年生活不好吗?何必要你出头争来争去的?珺梅,我才是一辈子跟你作伴的人呐,以后你得多为我操心,多关心关心我!老跟孩子较什么真?犯不着的!” 赵珺梅听老伴和自己是一样的声气,天平顿时倾斜得更厉害了。她拿纸巾摁了摁眼睛,一边朝欧阳隽推了一把,轻轻的,带着点亲昵。 欧阳勋吁了口气,笑着说:“爸,这么多年您总算说了几句有用的。” 欧阳隽得意:“我这叫好钢花在刀刃上!平常没什么大事,我得养精蓄锐啊!哈哈!” 第104章 No.104 最好的结果•★ 说服赵珺梅后,欧阳勋就给许青澜打电话,把最终决定告诉了她,许青澜多日苦熬终于迎来光明,自然激动万分,表示马上会打车赶往南湾。 小莱带Jimmy逛完公园回来,进门见欧阳一家三口都在,神色都有些异常,一打听才知道Jimmy的母亲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小莱有点紧张,害怕自住的公寓突然变成战场,“你们是要跟她在这里谈判吗?” “不,不是!”欧阳隽忙告诉她,“我们都商量好了,她是来接孩子的……我们打算把孩子给她送回去了。” 小莱讶异的目光朝赵珺梅望去,发现过去一直挂在她脸上的昂扬斗志不见了,神情完全放松下来,疲倦中带一丝怅然。小莱没敢多问,心知他们一家已经达成了一致。 “那,我去把Jimmy的东西收拾一下吧!” 小莱把孩子交给赵珺梅,赵珺梅却也站起身来,“我跟你一块儿去。” 赵珺梅走到楼梯口,又扭头关照老伴,“你把吉米的牛奶热一下,待会儿我来喂给他吃。” “哎,好。”欧阳隽看看儿子,又看看Jimmy,没说什么,就去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欧阳勋和Jimmy。 Jimmy在这里住了好几天,对环境熟悉了,再加上赵珺梅无底线地宠着他,胆子比初来时大了些,见欧阳勋不理自己,便独自爬上沙发,坐在离欧阳勋一臂远的地方,随手拿起一只塑料小飞机,在自己面前比划着玩,嘴里发出飞机穿过空气的嗤嗤声,配音怯生生的,透出一丝孤独,他一边玩,一边不时朝默然无语的欧阳勋瞟上一眼,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个人和自己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即便昨天见过他发火的样子,此刻也并不是很害怕。 欧阳勋到底还是把头扭了过去,朝那小不点打量了一眼,缓慢而充分的一眼,把脑海里原先模糊的印象都给描摹完整了。 客观来讲,他对Jimmy的排斥要远多于吸引,如果没有这个横空出世的孩子,自己此刻该是多么幸福。每念及此,许青澜连同Jimmy在他心里便幻化成洪水猛兽,令他倍感厌憎。而这平心静气的一眼,让他看清楚Jimmy并无杀伤力,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男孩而已,柔弱无助,他不该为大人的错误背负谴责。 欧阳勋迟疑一下,把手伸到Jimmy面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手掌停留在Jimmy眼前,像一个凌空的停机坪。Jimmy看看他,又看看手,心有灵犀地把飞机搁在欧阳勋掌心里。 欧阳勋笑了,“你真慷慨。” Jimmy也朝他笑,为某种他还不太能理解的赞许感到振奋。他的眼睛又大又亮,里面闪烁着温和与善意的光。欧阳勋没比较过,不知道Jimmy和自己小时候有几分像,但他更愿意把Jimmy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而非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想法也令他对Jimmy的出生终于不那么耿耿于怀了。不论他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终究是一个完整而聪慧的个体,尽管他还小,但值得被尊重,被认真对待。 欧阳勋把飞机还给他,“以前坐过飞机吗?” “坐过的。”Jimmy的声音细细的,“和妈妈一起坐的。” “……想妈妈么?” Jimmy思索了几秒,点点头。 “一会儿你妈妈就来了。” Jimmy没有吭声,露出谨慎的表情,低头拨弄着手里的飞机。欧阳勋琢磨了一会儿,猜他可能是怕自己流露出兴奋会惹赵珺梅不高兴吧?多少有些惊讶,谁说孩子是糊涂的,即便Jimmy只有四五岁,就已经很懂怎么保护自己了。 欧阳勋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他一点都不希望Jimmy跟在赵珺梅身边,长成一个善于察言观色,借讨好别人为自己谋利的人。 许青澜来敲门的时候,Jimmy正坐在赵珺梅腿上喝牛奶,欧阳隽跑去开了门,几句尴尬的寒暄后,气喘吁吁的许青澜出现在众人视野里,连小莱都站在厨房门口往外张望。 等认清来者是母亲,Jimmy奶也不喝了,脸一下子涨红,身子扭了几下,毅然挣脱赵珺梅的怀抱,直奔母亲而去,“妈妈——” 许青澜一把抱住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儿子,Jimmy扑进妈妈怀里大哭,多日的恐惧和委屈终于得以尽情释放。许青澜搂着失而复得的儿子也无法自控,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惨不忍睹。 赵珺梅也掉下了眼泪,既有离别的不舍,也有清醒后的失落——Jimmy刚刚毫不犹豫推开她的举动,让她明白自己对孩子再好,也不可能比得过母亲对他的重要性。 欧阳勋的心情是比较平静的,并暗暗感谢静宜,把他从一场纷争中拉了出来,眼前的情形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只是在静观那对母子重逢的一幕时,他突然想起了方洁。 方洁曾极力淡化许青澜和儿子之间的亲密,然而欧阳勋此刻所见却与方洁的描述截然相反,他无法不对方洁的话产生怀疑,好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赵珺梅擦去眼泪,走到许青澜跟前,握住Jimmy的手依依不舍,“吉米,以后要经常来看奶奶。” 无需介绍,许青澜就明白了赵珺梅的身份,她尴尬地看看欧阳勋,欧阳勋忙插进来解围,“你什么时候回北城?” 许青澜说:“刚来的路上我查过了,晚上七点有个航班商务舱还有位子,没有问题的话我打算就坐这个班次走。” 欧阳勋点头,“那你赶紧订票吧,一会儿我送你们去机场。” 许青澜求之不得,把Jimmy放下,掏出手机订机票,Jimmy生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挨在她身旁,一刻都不肯稍离。 订好机票后,许青澜又对欧阳勋说:“我需要再回趟酒店,刚才来得急,行李还没收拾……” 欧阳勋会意,“那我们现在就走。” 许青澜对其他几人仓促鞠了个躬,“谢谢大家这几天照顾Jimmy,我和Jimmy先走了……” 赵珺梅终究没忍住,红着眼圈叮嘱许青澜,“你要多关心吉米,让他多吃点饭,别为了工作不顾孩子……” 欧阳勋使劲咳嗽,“妈,你少说几句……” 许青澜不敢看赵珺梅,但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阿姨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 终于与众人挥别,上车后,许青澜和欧阳勋同时松了口气。许青澜陪Jimmy坐在后面,车子开出去没多久,Jimmy困倦袭来,在许青澜怀里睡着了。 欧阳勋说:“我妈的话你不用放心上,也不要有负担。我知道你希望独自抚养孩子,就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吧。我就提一点要求,当然你也可以不听。” “你说吧。” “别把孩子当作实现你梦想的工具,好好爱他,陪他长大,也许将来他没你希望的那么有出息,但至少他会是个快乐的人,热爱生活,有独立的人格,也会有幸福感……” 欧阳勋这么说的时候,脑海里映出的是静宜和思瑞的那张照片,母女俩头靠头,心无芥蒂,笑容灿烂而幸福。 许青澜慢慢体味着欧阳勋的话,良久才说:“谢谢你欧阳,我都记住了。” 欧阳勋失笑,“忽然这么客气,让人有点不习惯啊!” 许青澜不太好意思,“欧阳,你人真不错。” 欧阳勋笑笑,没说什么。 许青澜迟疑一下,又问:“等Jimmy懂事了,需要我告诉他父亲是谁吗?” 这问题着实让欧阳勋思考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又没对他尽到父亲的责任,他知道有你这个母亲就行了。再说,我有自己的家庭,有太太,还有女儿。已经够我忙了。” 许青澜释然,点头说:“我懂了。欧阳,希望你幸福,我真心的。” “你也一样。” 到酒店后,许青澜表示自己会打车去机场,不劳欧阳勋操心了。临分别之际,欧阳勋想了想说:“如果将来遇上麻烦需要帮忙的话,你也可以来找我。” 许青澜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彼此比较好。” 欧阳勋挑眉一笑,“你说得对。” 离开酒店后,欧阳勋直奔静宜的家。 许青澜订机票时,欧阳勋就在微信上联系了思瑞,告知事已办妥,准备送Jimmy去机场。 思瑞很快回复了他,“我告诉妈妈了!我们刚吃完饭,妈妈带我回家整理东西呢!一会儿我就回学校了。勋叔,我还为你要了份奖励,妈妈答应送我回学校后就在家等你,还要给你做晚饭!” 欧阳勋心花怒放,“真是个小机灵鬼,下周带你吃大餐!” 思瑞回:“吃什么大餐呀!下周就喝你俩的喜酒啦!” 欧阳勋乐:“哎哟,差点忘了!婚宴也是大餐啊,你看我还是没食言吧!” 欧阳勋赶到静宜家时已近黄昏,他站在门前,夕阳的余晖照在门上,金灿灿的,令人炫目,带来一种不真实感,他深呼吸之后才抬手按门铃。 尽管已经从思瑞那里了解到静宜的态度了,但他还是难掩忐忑,昨天静宜还戒指走人的情形过于震撼。 静宜很快开了门,脸上笑吟吟的,一丝生气的迹象都找不着了,“许青澜走了?” “还没,我刚送她和孩子到酒店,她订了晚上七点的航班。” 静宜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她没事人一样的表情总算让欧阳勋松了口气,内心雀跃,但没敢造次,进门先问:“思瑞呢?” “去学校了呀!我刚送完她回来。”静宜关了门,抽出一双拖鞋递给欧阳勋。 欧阳勋没接,直眉瞪目看着静宜,静宜失笑,“怎么了?” 欧阳勋再也忍不住,双臂一张就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心,如饥似渴嗅着她发间的香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静宜被他紧紧抱着,挣脱不得,只得环抱住他的腰,手在背后抚慰似的轻拍,“是不是大松了口气?” “嗯。” “你妈妈一定不好过吧?” 欧阳勋这才松开她,弯腰换鞋,“费了半天劲总算把她说服了……静宜,昨天她对你说的那些糊涂话你别放心上。” 静宜没说话。 欧阳勋直起腰来,又说:“你认识我妈这么多年应该很了解她。她太要强,什么都想争赢,才会口没遮拦说混账话,说完之后她自己也很难受,本来想亲自上门向你道歉的,被我拦住了。” 静宜这才露出笑容,“为什么不让她来,可以一起吃晚饭呀!” 欧阳勋靠近她一些,低声说:“因为我没法当着我爸妈的面亲你。” 静宜还没来得及开口,欧阳勋已经俯首,二话不说吻住了她。静宜没有推开他,伸出双臂,绕住欧阳勋的脖子。 欧阳勋想起昨天她脱下戒指时的冷静,离去时背影的凛冽,心头又萌生出恐惧和委屈。他用力吸吮静宜的双唇,又报复似的轻咬,听见静宜哼哼,终究还是舍不得,放松了力道,舌尖顶开唇齿,长驱直入,嬉戏缠绵,贪婪无尽。 静宜忽然推开他,有点慌张,“哎呀,我的骨头汤还在炉子上煨着呢!”一边赶紧往厨房跑。 欧阳勋意犹未尽,手指在炙热的唇上轻捻一下,趿着拖鞋跟进去,手往兜里一插,气定神闲宣布,“晚上我不走了啊!” 静宜说:“你该回去陪陪爸妈,你妈今天应该挺伤心的。” “没事,我妈有我爸陪着呢!我爸今天都劝我妈了,夫妻才是会互相陪伴一辈子的人,要格外相亲相爱才对,至于父母啊,小孩啊,迟早都会离开自己,还是别管太多,随他们去好了!” “你爸真想得开。” “我们家书柜里那么多书绝大部分都是我爸在读,他对很多事都看得透着呢!他唯一的问题是太宠我妈,所以他自己看再透都没用,我妈看不透他也没辙!不过这对你来说是个好事。” 静宜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欧阳勋望着她笑,“因为我随我爸,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就专心守着你过。” 两人正吃晚饭,赵斌打电话给欧阳勋。 “我听小莱说,许青澜把孩子接走了,兄弟,你真神速啊!” 欧阳勋道:“你惹出来的事,自己跑没影了,害我在这儿焦头烂额!” “哎哟!我这不是突然接到大客户邀请了嘛,要不然能让你一个人水深火热的?明天事儿就办差不多了,说吧,有什么要我干的,哥哥义不容辞!” “已经没事了,好好挣你的钱吧!别误了下周的婚礼就行!” 吃过晚饭,欧阳勋帮静宜洗了碗,两人一起出门散步。出了小区,欧阳勋立刻牵住静宜的手,边走边像小孩子那样甩啊甩的。 静宜笑:“心情很好?” “当然好了!心头大患通通解决完毕,就等着迎娇妻入门了!” 他的手指忽然移到静宜的无名指上,摸了会儿,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那枚婚戒,托起静宜的手,重新给她戴好。 “昨天你把戒指摘下来的时候,我魂儿都吓没了,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静宜说:“我要不那么做,你妈妈不会冷静下来。” “我猜到了,可还是吓出一身冷汗——静宜,以后可别再这么吓我了,会吓出心脏病来的!” 静宜低头看看戒指,笑了笑,重新和欧阳勋手牵手,十指相扣,她走了几步,主动挨近欧阳勋,继续在路灯下慢慢走着。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欧阳勋望着影子里两人亲密挨着的身影,心里重又踏实起来。 这辈子还很长,而他知道,自己将不再孤单,静宜会陪着他,把余生走完。 下午终章~~ 第105章 No.105 终章 婚礼•★ 赵斌操办的婚礼对欧阳勋和静宜而言犹如拆盲盒,不知道里面会藏着什么令人心惊肉跳的节目,不过正如赵斌事先保证的那样,除了婚礼仪式谁也替代不了他俩外,其余节目都不用他们出面,这让特别害怕抛头露面的静宜大松了口气。不过结婚感言还是免不了要说几句的。 静宜的发言最简单—— “各,各位嘉宾,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和欧阳的婚礼,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她想不出往下再说什么了,红着脸把话筒交给司仪。 欧阳勋次之—— “我就讲三句话,第一句:感谢赵思瑞小朋友的成全,这辈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思瑞在下面兴奋地挥手。 “第二句:男人一定要洁身自好,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 赵斌起身大喊:“血淋淋的教训啊!”立刻引来哄堂大笑。Jimmy的秘密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于是大家理所当然认为赵斌是在自嘲。 “第三句:裴静宜,我永远爱你!”欧阳勋说完,俯首在静宜脸上亲了一口,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婚礼仪式过后,特邀嘉宾赵思瑞小朋友被请上舞台,司仪要她讲讲来参加母亲婚礼的感想。 思瑞接过话筒,落落大方说:“今天是我妈妈裴静宜和我叔叔欧阳勋大喜的日子,我很高兴能喝到妈妈的喜酒,这种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台下略微有点骚动,思瑞往下看看,见赵斌正起身跟人说什么,动作幅度很大,眼睛还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 思瑞以为父亲有意见,忙移开话筒朝父亲喊,“爸爸你别不高兴啊!我也挺想喝你跟妈妈的喜酒的,可惜那时候还没我呢!” 虽然没对着话筒说,但她为了能让赵斌听见,嗓门已经足够大,半个宴会厅的客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再次引来哄堂大笑。 笑声中,赵斌叉腰站起,朝台上朗声道:“宝贝,爸爸没不高兴!爸爸正跟人说,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是我闺女,亲生的,哈哈——宝贝你接着讲!” 思瑞笑了,重新举起话筒,“我很高兴喝到妈妈的喜酒,但最最让我高兴的是,作为一个三十六岁的中年人,勋叔没有放弃自己,没有害怕人言可畏,他想清楚自己真正要什么,并且迈出了勇敢的脚步,他追求我妈妈的过程很曲折,但他坚持到底毫不放弃,终于赢得了胜利!他让我对成年人又有了信心!所以,今天我才有机会站在这里和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们讲话,我特别想对你们说的是,不管我们每个人到多大年纪,只要心中还有梦想,就不要把它藏起来,去试试看,不要怕失败,也许你会和我叔叔一样幸运,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我讲完啦,谢谢大家!” 来宾都大笑着给思瑞喝彩,而赵斌激动地起身,冲上台去把思瑞抱起来转圈,“我闺女真是个人才啊!” 欧阳勋在台下微笑着使劲对思瑞鼓掌,而去试衣间换装的静宜也在门口听完了女儿的讲话,扶着门框热泪盈眶。 赵斌没有随思瑞一起下台,他接过司仪手中的话筒,他也有话要说,在说正题前他先强调:“刚刚发言的这位小姑娘,我再给大家介绍一下,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了,这是我亲闺女,是我赵斌一辈子的骄傲!我曾经脑子一根筋非要个儿子不可,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我这个女儿比儿子更厉害!将来肯定比我还出息!” 他夸完女儿,潇洒地撸了下头发,才言归正传,“大家都知道,今天我是来嫁前妻的——别笑!你们可能会问我有没有痛苦过,我诚实地回答,有过。你们问我现在站在这里尴不尴尬?我告诉你,不尴尬!我很高兴静宜终于找到了真爱,我也相信欧阳会一辈子对她好……” 他的视线忽然转向欧阳勋,嗓音低沉,还扬了扬拳头,“欧阳,你要是敢辜负她,得先过我这一关!” 欧阳勋朝他翻了个白眼,又一次引来大笑。 赵斌接着说:“欧阳和静宜原本是不想办婚礼的,我说不行,他们的结合光明磊落,没必要躲躲藏藏,而且,为了避免引起误会,也需要这样一个让亲朋好友见证的机会,请大家从今天开始忘掉我是静宜前夫的身份,以后我就是她的娘家哥哥,我会尽好一个兄长的责任,也请大家和我一起祝福这对新人,祝愿他们婚后幸福美满,白头偕老!举杯!!” 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整个宴会厅被欢笑和掌声填满。 一年后的夏天。 静宜在蒲公英餐厅和钱嘉等人开会,叮嘱接下来一周的种种注意事项——她和欧阳勋马上要陪思瑞出发去西北旅行,思瑞一心想去看看魂牵梦萦的敦煌。 钱嘉说:“裴总你放心去玩吧,我们几个肯定能把家看好。” 静宜说:“别的我都放心,就是太康公司的年中聚餐你们要格外小心,四百多人呢,我怕你们安排不过来。要把现场安全放首位,别再和藤仓公司年会那样,取个餐就把一条走廊给堵住了……” 于晴风风火火找上楼来,“静宜!静宜你还没走吧?” 静宜走出会议室,“我在呢晴姐!” 于晴把一篮葡萄递给她,“我朋友刚从葡萄园采过来的,我尝了两颗,又甜又水,赶紧给你们送了些来,可以路上吃。” 静宜道了谢说:“太多了,要不分点给月之姐吧?” “月之的我给留着了,你带上吃吧,虽然有点沉,但保你不后悔!啊对了,我刚听月之说,小毅给哪个美术学院破格录取了,有个很有名的教授带他呢!名字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静宜手机响,她正要接,钱嘉和陈主厨、唐莉莉等人说:“裴总,我们这会…….” 静宜笑着挥挥手,“你们去忙吧,有事电话里讨论。” 是思瑞打给她的,“妈妈!我和勋叔就要到蒲公英啦,你的会开好了吗?” “开完了,刚刚于晴阿姨给我们拿了葡萄来,我去洗一洗,咱们路上吃。” “好耶!” 于晴忙说:“我来帮你!” 等欧阳勋的车开到蒲公英门口,静宜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三个人换了饭店的商务车,由司机于师傅送他们去机场。 思瑞一上车就开始吃葡萄,边吃边赞,“好甜!太甜啦!” 静宜笑道:“别一下子吃太多,小心牙倒了。” 欧阳勋忽然叹口气说:“哎,财务自由的梦一时半会儿实现不了了。” “怎么了?” “老宋刚给我打电话,说受不了投资人折腾,一会儿见这个人,一会儿见那个人,又是并购又是融资,好好干着项目呢就被叫回去瞎忙,实在太麻烦了。” 在众人热衷估值发财时,宋强就不止一次提醒过大家:“咱们就是做咨询的,还是要以本业为主,不能忘本。” 所以欧阳勋对如今的结果并不意外,“我们几个全是干活的命,但干得踏实,开心,就这样吧,也许晚一点发达,但心里舒坦。” 静宜笑道:“我觉得你们这样挺好的,也许进展会慢一点,但只要方向对,总有一天能到目的地的。” 宋强还在电话里告诉欧阳勋有关许青澜的近况,欧阳勋见静宜和思瑞都兴高采烈的,琢磨了一下没说出口,免得破坏了此刻的愉悦。 许青澜接走Jimmy后很快就辞职了,临行前没跟任何人提及会去哪里,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从众人视野里消失,一度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竞猜的一个谜。 宋强说:“Eric你还记得吧?也是BSK的老人,后来移民德国的,他在群里发消息说前两天在柏林机场好像看见许青澜了,怀里抱着个孩子,身边跟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人,Eric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但一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大家都猜她辞职后嫁人去了,说不定成了个后妈,哈哈!” 欧阳勋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想许青澜到底还是不放心自己,所以不惜放弃在BSK的前途,带着孩子远走高飞,这样其实对双方都不错,从此相忘江湖,各自安好。 至于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也许是方洁——为了孩子,说不定两人摒弃前嫌和好如初了,也许是别的什么人,反正许青澜这么精明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吃亏的。 回神之际,听见静宜又道:“再说,发了财不还是一日三餐地过,不如留点期待在心里,一步步走过去,急什么。” 欧阳勋本来自己也想通了,又被静宜这一番和风细雨的话给熨烫得妥妥帖帖,心里说不出的舒服。稳定安实的生活固然重要,但若还能遇到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伴侣,岂不更是人生快事! 是啊!静宜说得对,急什么呢?只要爱的人在身边,只要每天都能这么幸福,至于去哪儿,何时抵达,又有什么关系呢! 放慢脚步,好好享受眼下吧,沿途的风光也美着呢! ——全文完貌似我又双叒叕写了个有争议的故事哈,我明明是想写个轻喜剧来着……o(╯□╰)o不过有争议不是坏事,不同的观点可以碰撞出新的思考和启发,在此特别感谢积极留言讨论的各位朋友~~(*^▽^*)废柴欧阳逆袭爱情的故事讲完了,这表面上是一个关于爱和勇气的故事,底子涉及的却是一个亲子教育的问题。 家庭环境和父母的言传身教会对子女产生相当长远的影响,这一点在欧阳身上得到了较为全面的展示,他的懦弱、逃避、挣扎和成长期母亲的严格要求不无关系。 教育的形式可以千变万化,但基础必须是爱,在爱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心理大多会比较健康,不过父母的爱不该过于功利,因为它可能会逐渐演变成控制欲,并在两代人之间制造出各种矛盾。 我一直觉得教育是最复杂也最艰巨的一项任务,它很难概括提炼,又没有捷径可走,需要根据具体情形不断调整。而即便父母努力做到最好,教育出来的孩子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比如思瑞,在静宜爱的灌注下,她早慧、懂事,善解人意,但身上也有令静宜难解乃至感到后怕的老练、深沉,这些特质在思瑞的成长道路上是好还是坏,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未来?这个问题目前很难回答。 现实生活中充满各种纠结和烦恼,故事作为现实生活的映照,也很难逃开这些问题,只是不论圆满还是遗憾,故事终有落幕的一刻。如果这个故事能让读者有过片刻的思考,那么我觉得它就是有价值的~~以及,今天是2020年的最后一天,2020是个一言难尽的年份,好在它马上就要过去了!由衷希望2021年会是祥和顺利的一年!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安康(健康最重要!!!),心想事成~~🌹🌹那就,下个故事再见啦~~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