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刀醉红颜(苍龙堡之二)》作者:月岚 内容简介: 嘿,她终于见到爹爹常挂在嘴边的天城隶满 他果然爱装年轻又有些人来疯,看起来风流多情 但真正与他相处之后,她才发现他其实是个热心肠 他将她带离开花楼,还延请大夫治疗她脸上伤疤 甚至还让她在像是“桃源乡”的苍龙堡住了下来 虽然她不知道江湖侠客是不是都这么热心助人 但既然他帮了她许多忙,她也会感恩图报 她可是拥有一手传承自爹爹酿酒的好技艺 所以即使不清楚他为何拚命想醉却又醉不倒 不过光听他那个“邪刀鬼见愁”的封号 她多少猜得出来,他身上肯定背负着不少恩怨 为了爹爹临终前的遗愿,再加上她就是心疼他 她发誓,一定会酿出能够让他醉入梦乡的好酒…… 【第一章】 天涯镇上无花街。 不管是酒楼饭馆,或是布庄米行,这天涯镇上什么都有,什么都卖,但就是不卖女人。 听说这是苍龙堡立下的不成文规矩,若天涯镇上有人妄想开娼馆卖女人,苍龙堡虽不会干涉,却会舍天涯镇不顾。 这规矩听来诡异,但数年来却也无人真敢挑战苍龙堡的权威,因为相较于花楼能带来的利益,能让苍龙堡的根基永远设在天涯镇,却更为重要。 毕竟只要有了苍龙堡在镇上,不管附近有盗匪肆虐,或是宵小横行,那都用不着担心,因为苍龙堡里的奇人异士,绝对有足够的本事保护镇上百姓的安危。 正因如此,所以只要有不明就里的外来者,妄想在天涯镇上开设花楼,包管三天不到,就给官府带人上门抄了个干净。 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些想赚姑娘家皮肉钱的恶徒自是不利,却让天涯镇上的女人们住得心安,毕竟这等于是减少了丈夫到花街去找姑娘的机会。 虽说邻镇亦有不少花楼,有钱人家的富少爷想寻欢作乐,一样找得到姑娘相陪,但这一来一往毕竟耗时费日又劳累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兴致自然大大减低了。 所以凡是知道这规矩来自苍龙堡的姑娘们,无一不对苍龙堡心生感激,甚至有姑娘家为此对立下规则的苍龙堡堡主心生仰慕。 不过后来天涯镇内却传出了苍龙堡堡主之所以执意如此,仅是因为本身不喜女子,这个谣传一出,让许多姑娘芳心大碎…… “不过呢!那些都是假的啦!” 笑得一脸不正经的,是苍龙堡内人称邪刀鬼见愁的天城隶满。 满脸不在乎地步过热闹大街,他一边与同伴聊天,一边低声道:“其实这些都是副堡主放出来的小道消息,为的是不让那些姑娘对堡主抱太多期望,自作多情,但堡主根本不讨厌女人,他只是对女人没兴趣而已!” “不讨厌女人跟对女人没兴趣,听来意思似乎没什么两样。”面露谨慎神情的男子,正是天涯镇的总捕头卫凉谦,他一边探视四周情况,一边压低声调对天城隶满吐出叮咛,“对了,等会进了花街,就麻烦你……” “我知道,尽量招蜂引蝶,最好让全花街的姑娘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这才方便你去查那个没天良的恶贼,是吧?”天城隶满得意地扬扬手,面露笑容,“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要惹人注意,我是最在行的。” 今儿个一大早,卫凉谦便避着旁人耳目进了苍龙堡,向堡主商请外借他鬼见愁当帮手。 他们苍龙堡对于江湖侠客、正义之士的要求,只要行为正当,想着的是为百姓谋福,替江湖除害,那绝对是帮到底,所以堡主还特意问卫凉谦,需不需要多派两个人帮忙。 结果卫凉谦仅是摇头,说他需要的是一个比他这个天涯镇总捕头更引人侧目的帮手,好使人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让他方便上玉草城的花街打探消息。 而在他认识又相熟的朋友里,最符合这资格,又有好身手,不忌讳名声的人,就是天城隶满了。 “说真格的,凉谦啊!你这天涯镇总捕头的脑子真不是盖的,知道该怎么掩人耳目,居然想得到找我作陪,跟你上花街抓人去。”天城隶满将双臂交迭在脑后,仰望着晴朗的天空浮云,一边与卫凉谦闲聊。 他这个出身苍龙堡的鬼见愁,当年因只身除去聚蓝七恶,所以声名大噪,由于被人发现时,他浑身浴血,手中长刀亦沾满鲜红色调,状如恶鬼,而且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后来人们才给他起了个邪刀鬼见愁的外号。 “这对你来说不是正好?”卫凉谦知道,天城隶满平时就爱往姑娘家多的地方钻,这一点可是在众人之间出了名的,所以找他相伴,最不会引起旁人怀疑了。 “不过,我一个人够吗?你这个天涯镇的刚正耿直的总捕头,名声一样响亮不是?”天城隶满瞄了眼谨慎地往四周探看的卫凉谦,低声问道。 “只要你别大声张扬我的名字,我想玉草城里认得我的人,应该只有官府差爷。”卫凉谦极为自信地应道。 虽说他的名号在天涯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平日里并不拿这名字四处招摇,所以知道他名字的人多,晓得他长相的人却少。 “你这是在警告我,等下别玩得太忘情,直接大声嚷出你的名字?”天城隶满挑眉,咧开的唇笑得令人感觉刺眼。 “我是在提醒你。”卫凉谦避开他的指控,“你想怎么嚷嚷,说你是苍龙堡的邪刀鬼见愁,那都不要紧,但千万别让人发现我跟着你一起。” 他上玉草城就是为了追捕那个连续劫过三个城镇的恶贼,难得有人通报,说见他藏身玉草城内的花楼百鸟啼,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亲自造访,试着将他抓到手。 可毕竟他是天涯镇的总捕头,跑到玉草城逮人总是显得太逾越,所以才出此下策,尽量低调行事。 待他抓着人,大不了做个顺水人情送往玉草城官府,那都无妨,可恶贼他是万万不想放过。 为此,他才找来天城隶满,但谁也不能保证天城隶满会不会酒后吐真言,三杯黄汤下肚就得意忘形,把他来玉草城的目的统统说出来,好博取姑娘们的芳心。 “知道了,放心吧!我除了身手利落,还有号称千杯不醉的本事,才不会两三下就喝得醉醺醺,把你的事给抖出来。” 天城隶满说着,伸手便往卫凉谦肩上拍去。 “我看你不是喝不醉,而是不想醉。”卫凉谦抬眼往天城隶满的笑脸打量,淡然地迸出一声反驳。 天城隶满的眸子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下,而后又很快地恢复了他一贯的欠揍笑脸。 “什么不想醉呀?醉不醉得倒,是看那酒浓不浓,烈不烈,又不是看我的本事。”天城隶满说着,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眼神却是避过了卫凉谦,直往前头快步走去。 卫凉谦没多说什么,虽然他明白这只是天城隶满在避开话题,但既然本人不愿多提,他也不勉强。 毕竟众人虽知天城隶满为民除害,却不知道,其实他根本不是因为正义感强烈,才出手除去恶徒,而是因为—— “啊!看见了,那就是百鸟啼!” 走在前边的天城隶满迸出了兴奋的高音,仿佛许久未曾探访花街一般,将卫凉谦的思绪给打断了。 卫凉谦跟着抬头往前头望去,只见九只造型各异的金雕雀鸟被镶在花楼百鸟啼的屋顶上,看起来相当惹人注目不说,还显得极为招摇。 “啧啧!不管来过几回,看过几次,都觉得那九只鸟真是巧夺天工,手艺堪称天下一绝啊!”天城隶满吐露出欣赏的语调来,方才的犹豫神情早不复见。 “不过,为何只雕了九只鸟?这花楼名唤百鸟啼,不是该摆上百只?”卫凉谦让他夸张的言语引得好奇问道。 “因为放上一百只太夸张啊!所以原本花楼主人想以一代十,放上十只鸟,却又觉得十这个数念起来与死同音,兆头不好,因此改以九代替,号称是长长久久。”天城隶满得意地吐露着百鸟啼装饰的由来。 “你倒清楚,该不是常客吧?”卫凉谦瞧了天城隶满一眼,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息。 连花街的琐碎事都如此清楚,怪不得大伙儿都认定天城隶满是个浪荡的男人。 “不常来,但百鸟啼里最当红,被冠上鸟名作为别称的九位花魁,我倒是都有幸拜见过。”天城隶满神气十足地应道。 这还叫不常来? 卫凉谦没辙地摇头,却又在同时庆幸自己找对人。 毕竟在这种地方出入的人,很忌讳生面孔的出现,所以有天城隶满在身边,多少能减轻他们对自己的戒心。 “走走走,今天我要破例,不只找一个相伴,为了帮你帮得彻底点,我决定把九个当红花魁都叫过来!” 天城隶满边说,边吐露出狂肆的笑音,他一手搂上卫凉谦的肩,一边催促着他快步赶上,态度俨然是只想着寻欢作乐的贵客,教卫凉谦看得不知该苦笑,还是该放心…… 事实证明,天城隶满招蜂引蝶的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他人才刚走进百鸟啼,眼尖的鸨母便快步迎上前来,并招来两名标致姑娘,一左一右地搂在他身上。 “天城少侠啊!您真是好久没来百鸟啼了,还当您把咱们家姑娘们给忘了哪!”鸨母挥挥手中的丝帕,往天城隶满的肩上拍去。 “怎么会呢?我这不就来了?”天城隶满一脸熟客样地同鸨母打起招呼,笑问道:“店里有什么新鲜事?还是来了新的姑娘?” “有,天城少侠来得正好!今儿个正好有几位漂亮姑娘要卖出初夜哪!所以现在店里头热闹得很。”鸨母高声笑应。 “这么凑巧?”天城隶满挑高眉梢,面色不改地续问道:“消息是什么时候放出去的?” “没多久,就半个月前而已。”鸨母将天城隶满与卫凉谦请入百鸟啼,带他们到清幽的位置坐定,又唤人去沏茶端上点心,跟着又说道:“可惜天城少侠住在天涯镇,否则我也会给您送消息去的。” 苍龙堡的威名与功绩,玉草城这儿亦时有耳闻,所以鸨母也明白,即使天城隶满会跑花街,但姑娘要卖初夜的消息,是万万不可送到苍龙堡去,否则的话,不只是拿热脸去贴对方的冷屁股,还容易招惹来没必要的麻烦哪! “半个月啊……”天城隶满笑应着,“那我这趟还真是来对了,记得百鸟啼买姑娘的不二规矩,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吧?想必今晚能见到富商与王公贵人群集,白花花的银两满桌撒的热闹盛况了!” “是呀!托各位的福,我这百鸟啼没一天不热闹哪!”鸨母将各式精致点心送上了桌,又道:“天城少侠若是有空,就多留些时候吧!姑娘们可想您的了!” “那是当然。”天城隶满点头笑应,“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休息一下,姑娘们待会儿再来作陪即可。” 听出天城隶满似乎有意与同行友人独处,因此鸨母也不多说,手一挥,便让黏在天城隶满身侧的姑娘们离去,又替他们的桌子添上两壶酒,这才转向别桌招呼去。 卫凉谦见她们走了,这才低着声调向天城隶满问道:“隶满,你刚才说的那些,莫非……” 不管他怎么听,都觉得天城隶满是借聊天之便,将百鸟啼的近况问个清楚,顺道让他知道情况。 “正是。”天城隶满替卫凉谦斟上酒,自己也跟着啜了几口,他舔舔唇,低笑道:“我想你追捕的恶贼,应该是想趁此机会劫走那些富商买姑娘的银两吧!” 那些富商巨商、达官贵人在百鸟啼花费的银两,数目相当惊人,再加上百鸟啼的姑娘又个个娇媚出色,才艺出众,因此每回拍卖姑娘家初夜时,这些人总是身怀巨款上门,确实是恶贼下手的好目标。 “时间差不多,而且富商们上花楼,多半是带一、两名随从或家丁罢了,那恶贼又专挑热闹地方的人群下手……”卫凉谦点头续道:“看来,今天是来对地方了。” “祝你马到成功。”天城隶满说着,又将美酒往口中送去。 “那贼人的身手虽是利落,轻功亦了得,但使刀弄剑的功夫并不高明,我想要逮着他并不难,就怕他挟持百鸟啼的人作为要挟。”卫凉谦看着来来往往的花楼客人,不免多几分忧心。 “我想他轻功再好,也没你行吧?”天城隶满摇摇头,眼里露出了捉弄的神色,“毕竟你的轻功可是连江湖侠客都称之一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只是练得比旁人勤快些。”卫凉谦浅啜着美酒,倒没有贪杯多饮,免得等会儿贼人出现了,他却软了腿。 “就冲着你这勤快两字,寻常人便不一定有这心了。”天城隶满迸开浅笑声,“你知道的,今天出门前,堡主还说过,他真的很想延揽你这人才进苍龙堡……” “我明白,但我对于现在的工作没什么不满,况且苍龙堡这声名对我来说太沉重。”卫凉谦仅是摇头,避开了天城隶满的暗示。 虽然旁人敬他是个认真的捕头,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特别,足以让苍龙堡的人接纳,会认识天城隶满,也纯粹是因为公事使然。 可苍龙堡的堡主倒是对他相当欣赏,偶尔见了面,也总爱提起这事。 虽说成为苍龙堡人,确实比身在官衙里做事方便,但他还是想留在官府里帮忙。 再怎么说,若是人人都入了苍龙堡,那么官府就真的办不成事了。 况且天涯镇的官府由于有苍龙堡坐镇,因此官差也不敢为恶,生怕惹来苍龙堡出面,所以多半都清廉又洁身自爱。 在这种并非有志难伸的情况下,他真的没什么必要得加入苍龙堡。 “凡重责大任,能人志士者担之,没什么不妥吧?”天城隶满依然是一副笑开唇的表情。 “我是普通人。”卫凉谦瞟了天城隶满一眼,虽然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对,但他可没兴趣去当能人志士。 该他做的,他绝不闪躲,这就是他的日子,可他并不会特别找事情来忙坏自己,或为自己添增美名。 像天城隶满这样好出锋头的人,才适合苍龙堡。 “说自己普通的,常常不平凡。”天城隶满夹起小菜,往卫凉谦的碗里塞去,“我明白你做事惯了照规矩来,才会投身官府,不过偶尔像现在这样变通一下,不也是好事?起码有机会跟那贼人打对台啊!” “懂得变通跟加入苍龙堡是两回事。”卫凉谦淡声响应,“反正不论我入不入苍龙堡,与你都是能喝酒谈话的朋友,这不就够了?” 他要真的不知道变通,也不会拉他上花街作陪,只为抓到恶贼。 “当然不够,因为只要你身在官府,是个差爷,我做坏事时,就不能找你当伴。”天城隶满吐出耍无赖的语气,笑容看起来有些死皮赖脸的味道。 “不管我是不是苍龙堡人,你做坏事时,我都不想跟你作伴。”天知道天城隶满平日里都干些什么坏勾当去了? 虽然天城隶满也会为江湖除恶,更会在危险时刻仗义相助,但令他这个邪刀鬼见愁声名大噪的,可不只是除去聚蓝七恶一事,还有他四处花心风流的事迹。 如果天城隶满平日里没事净往花楼跑,他可不想相伴。 “真冷淡,亏我还想着叫了当红的百鸟啼花魁分你几个。”天城隶满咧嘴诡笑,迸出了不怎么满意的响应。 “免了,我不想像你那样游戏花蝶间。”卫凉谦摇头,拒绝得很是干脆。 “你太认真了,凉谦,当心累坏自己。”天城隶满吐出听来很是亲切的劝告。 “你才该改改心态,既然苍龙堡内有你许多知心友人,有什么旧伤往事,就别搁在心里当疙瘩,逼得你醉不了酒,又成天装作不正经。”卫凉谦没把天城隶满的忠告听进耳,倒是提出了另一番劝谏。 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天城隶满是个花花大少,但事实上,卫凉谦很清楚,大半时候天城隶满都是在装疯卖傻,图着用笑脸来伪装他自己。 邪刀鬼见愁,那不只是个封号,更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辉煌过去,它代表的,是天城隶满的旧伤疤,而且还困惑着他许多年,久到连他都快忘了那道伤究竟伤他有多深。 是那股直入心底里的痛楚,纠结住天城隶满的心口,令他千杯不醉,也令他笑谈人间。 一切,只因为他不想再入梦,所以才会越喝越清醒,而且,他也早就无法不以笑脸来强撑那千疮百孔的心…… “你今天话真多。”天城隶满的眼眸笑得几乎眯去一半,令人识不清他眼底的情绪究竟为何。 “我很少话多的。”卫凉谦摇头,“话多,为的是想帮你。” 他与天城隶满结识多年,对于天城隶满几乎不对外人吐露的伤痛,他再清楚不过,但偏偏他却怎么也劝不动天城隶满将其放下。 毕竟他不是天城隶满,自是不懂这伤有多痛,但身为他的至交友人,他明白,一直将自己的心埋藏在悲伤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感人的一句话。”天城隶满咬着清蒸黄鱼,鲜嫩的鱼肉一口口地滑入喉咙里,软绵绵得像要融了他的舌尖。 舔了舔唇瓣上沾染的鱼汤,他向卫凉谦笑问道:“不然这样好了,你加入苍龙堡,了却堡主的一桩心愿,我就把那些久到我自己都不太记得的旧事抛下,你说这样如何?” 天城隶满笑得很贼,卫凉谦却是认真地瞧着他。 “此话当真?”卫凉谦一脸平静地反问。 “你说呢?”天城隶满不答反问。 “你是觉得我不会答应吧?”这点小心思,卫凉谦岂会看不出来? “你会吗?”天城隶满应得很是自信。 “那要看你是不是认真的。”卫凉谦平静地瞧着他,“你真这么打算的话,我就——” “嘿!停停停!”天城隶满突地出声喝止,他举手往卫凉谦眼前挡去,笑脸依旧,却在不经意之间掺入了几分苦涩。 “怎么?”卫凉谦推开他的手,沉声道:“你赌不起?” 倘若天城隶满真想借此抛开过往,他不介意为这个好友做点牺牲。 反正苍龙堡的行事作风,他也清楚,更与他们相当合得来,不然他也不会在需要帮忙时,头一个找上苍龙堡。 所以他这个天涯镇总捕头不管加不加入苍龙堡,那都只是要不要正名的问题罢了,其实多数人都觉得他这个差爷根本是苍龙堡的人。 而他正巧对名声这回事不怎么介意,头顶上冠个官府差爷跟挂着苍龙堡之名,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两样。 “我没兴趣拿你的选择来赌。”天城隶满难得地露出苦笑的表情,“你这心意,我收下就是。” “既然收了,该派上用场时就用吧!”卫凉谦替天城隶满斟上了酒,沉声劝阻不再,却多了几分知已般的温情—— “哪天你真的醉了,入梦了,好好睡过一觉,到时候你想在酒楼里喝到不醉不归,想去天涯海角疯狂,我都奉陪。” 【第二章】 幽夜来临。 打黄昏起,百鸟啼便陆续来了不少贵客。 天城隶满向鸨母要了二楼的厢房,打开窗便能瞧见一楼大厅的盛况,而环绕外边的走道窗户,更可窥见进出百鸟啼的客人,算是相当方便卫凉谦监视恶贼的出没。 “看来今晚会很热闹。”天城隶满半倚窗边,往下偷瞄着情况。 来来往往穿梭的客人,个个都穿着华贵,气势凌人,各自占据着厅内的好位置,等候鸨母带姑娘出来。 “不知贼人藏身何处……”卫凉谦若有所思地往大厅望去。 “八成是扮成酒客,包了个姑娘暂住下来,也好摸透百鸟啼的情况。”天城隶满咧唇笑应。 “可百鸟啼既然如此受欢迎,为何他却不对百鸟啼下手,反倒专挑热闹醒目的人群下手?”这一直是卫凉谦无法理解的地方,此贼的身手明明足以潜入富商或店家,偷取其家当,却几乎不这么做。 “你说的那家伙我也听过,想来,他是故意要引人注意吧?”天城隶满吐出嘲讽笑音,“我猜,他是想扬名天下,教人人都惧怕他,觉得他是强手。” 像这样的人,他不是没见过,见得多,也就容易分辨了。 “以污名来炫耀自己?”卫凉谦苦笑,“我虽然不能理解,但他这个希望倒真帮了我大忙,因为只要找这样人多热闹又有钱财可供他打劫之处,绝对抓得到他。” “哈哈哈……挺好的不是?”天城隶满边笑,边往大厅指去,“来,你瞧瞧吧!好戏要上场了。” 卫凉谦跟着往一楼瞧,只见陆续有几位身着相似华服,面覆薄纱的女子被方才的鸨母一个个由楼梯上带了下来,当她们一出现,大厅里的客人立刻就将眼光移了过去,开始品头论足。 卫凉谦看了有些不解,“这么罩着脸,怎知长相如何?” 若是鸨母弄个普通姿色女子来诓骗贵客也成吗? “你有所不知,百鸟啼这儿能上台拍卖初夜的姑娘,都是被评为少见美人而且多才多艺的女子,面覆薄纱这规矩,是因为鸨母对自己的姑娘有信心,所以喊价不到千两银,是见不到姑娘家面孔的。” 而事实上,百鸟啼确实也没让客人失望过,每回喊到千两银,在姑娘们揭下覆面薄纱的那一刻,总是惹来此起彼落的赞叹声。 “这么说来,姑娘揭面纱的时刻,应是最热闹的时候了。”卫凉谦若有所思地应道。 “没错,我猜那恶贼极有可能在此时作乱。” 天城隶满与卫凉谦一同盯住厅内的动静,只瞧姑娘们一个个被领上了高台,而鸨母则是滔滔不绝地开始介绍姑娘家的才艺,嫖客的喊价声亦是此起彼落,毫不间断。 覆在姑娘们脸上的面纱一一被取下,个个确实都令人惊艳不已,也使得百鸟啼里的气氛被炒热至高峰。 就在最后一位姑娘亦被至高天价买下后,鸨母上了高台,先是向贵客们道谢,接着便示意买走姑娘们初夜的客人将银两奉上,好领姑娘们进房。 “来了,留心。”卫凉谦压低声音提醒着天城隶满。 “啧啧!这可真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呀!”天城隶满瞧着那些人一一将银票或亮晃晃的白银黄金往面前的桌上堆,看来毫不心疼,而鸨母看到更是乐得闿不拢嘴,不由得吐出嘲弄的笑音。 两人一边打量四周,想找出可疑人物,一边仔细盯着楼下大厅的动静。 就在此时,忽地有个身影自楼上翻身而下。 来人的身形与卫凉谦差不多,动作例落而轻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跃下,在众人的讶异眼光与惊呼声当中跳上了桌面。 “你!你是谁呀?” “怎么会有人从楼上跳下来!” 错愕的声调在厅内起落,接着只见那人突然自腰间抽出一方黑巾,迅速往摆满银票的桌上一甩,霎时,成迭的贵重银票就这么不见了。 “啊!我、我的钱呀!” “强盗!这家伙是强盗!” 眼看着大把银票被不知打哪来的歹人劫走,顿时,厅内的惊叫声与怒吼声四起,更有家丁往贼人扑去,想替主子抓住这强盗。 可是这贼人身手相当敏捷,他轻松跃过方桌,跳上了姑娘们站立的高台栏柱,放声狂笑道:“凭你们这些三脚猫也想逮住本大爷?我可是人称‘来去一阵风’的杜……” 他名字还没完整说出口,霎时,一把古琴就这么自群众当中飞了出来,正确无误地砸中了他的后脑袋。 砰的一声,古琴落地,杜贼人也跟着摔下了高台。 他抚着疼痛不已,被打得眼冒金星的后脑勺,愦怒地回头吼道:“哪个家伙打断本大爷的话?” “你姑奶奶我!” 一名拥有一双明媚丽眸,长发半掩面,还戴着薄纱覆脸的姑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她没理会旁人的阻止,迳自往前走近,同时拔高了嗓音吼叫起来,“你这个该死的强盗,害死我爹的凶手!今天竟然自己送上门来,这是天意要我为父报仇!你纳命来!” 不顾众人的惊讶眼光,覆面姑娘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匕首,飞快地往杜贼人冲了过去。 杜贼人见苗头不对,立刻闪身跃上楼,他攀住栏杆,正得意着自己能够闪避攻击时,冷不防地,另外两道身影自二楼窗口跃下,接着银光闪烁,利刃就这么往他身上刺去。 “哇啊!”杜贼人惊叫一声,翻身又往另一边飞去,还顺势窜入二楼房内,引来连番尖叫。 “杜晴风!”攻击杜贼人的正是卫凉谦,他低吼一声,脚下一点,施展轻功追上,一样翻进了二楼房内。 “杜贼人,你这不要脸的家伙别想逃!”覆面姑娘见贼人开溜,马上跟着跑了过去。 由于她手中还举着匕首,因此根本没人敢拦她,百鸟啼内的客人、花娘甚至鸨母,都吓得躲到一旁去,直到追赶杜晴风的另一道身影落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才停步不及地直接撞入对方的怀抱里。 “姑娘家拿着刀子乱挥很危险的。”一把环住覆面姑娘的纤腰,一手轻松地往她的手腕微一使劲,上前拦人的天城隶满将她手中的利刃抢下,随手往墙边扔去,霎时,百鸟啼的柱子上就这么多出了一柄深嵌入内的匕首。 “放任那个恶贼乱跑才危险!”被天城隶满抱个满怀,还被勒得动弹不得,就连唯一的防身利器都失去,教这覆面姑娘气得发出尖嚷声,“给我放手!我要杀了他!” “他这回逃不了了,倒是姑娘方才说杜晴风是你的杀父仇人,可有此事?”天城隶满对于卫凉谦的轻功可是相当有信心,相信这次那个老爱自夸“来去一阵风”的家伙,准要被送入牢里了。 只不过,为何这姑娘竟口口声声嚷着要为父报仇?印象中,杜晴风并不曾加害人命才是。 可倘若这其中有所隐情,那么就该详加调查,好让卫凉谦知晓,免得轻判了杜晴风。 “没错!就是他害死我爹的!”覆面姑娘气愤地捶打着天城隶满,“你这混帐快放手!我要去追他。” “在下的朋友轻功远在杜晴风之上,不久后便能将他逮住,还请姑娘稍安勿躁。”天城隶满好笑地瞧着她那半露于薄纱外的美眸,那一双媚人的眼,即使在她已气得浑身颤抖的情况,神采却依旧明艳动人。 啧啧!真不愧是百鸟啼呀!即使不是受到鸨母精心挑选调教,然后送上台拍卖初夜的姑娘,依然是个个千娇百媚…… “我跟你非亲非故,素昧平生,干嘛信你!”覆面姑娘推着天城隶满的胸膛嚷道:“快放开我!别一直死抱着我不放!” “老天哪!雅君,你这个傻姑娘,对天城少侠说这是什么话呀!”总算是回过神来的鸨母匆匆安抚了慌乱成一团的贵客们,让姑娘们将他们带上楼好生招待,先避开风波后,这才上前拉住覆面姑娘。 “原来姑娘芳名雅君,但不知令尊为何会被杜晴风害死?”天城隶满没松手,倒是抱得更紧,他凑近覆面姑娘的脸庞,近得连唇瓣都像是要贴上她的鼻尖,“方便的话,可否告知?” “你先放开我才说!”感觉腰间有股力道令她的身躯与天城隶满贴得更紧了些,她不由得有些心慌。 “那个……天城少侠,麻烦您先松手吧!雅君她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呀!”鸨母从旁插嘴道:“您若只是想知道雅君她爹的事,这我也知道的。” “是吗?”天城隶满听了,即松了手臂,“那就说得详细点。” 雅君感觉到他松手,立刻戒备地退离他身边,闪至鸨母身后。 “雅君,你用不着吓成这样,天城少侠可是苍龙堡的义士哪!他不会伤害你的,他若问你的事,那肯定是因为想替你报仇的!”鸨母拍拍雅君,安抚了几句。 “苍龙堡?”雅君听见这不怎么陌生的字眼,忍不住轻蹙秀眉。 “在下苍龙堡的邪刀鬼见愁,天城隶满。”天城隶满吐露着迟来的介绍,然后拱手往雅君一敬,“因为友人在追查杜晴风的罪证,所以方才语气急了些,还望雅君姑娘海涵。” “什么?你就是那个爱装年轻的天城隶满啊!”雅君瞪着幽瞳,在听见天城隶满的名字后,自她眼底散发出来的不信任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天城隶满瞬间有些错愕,虽说他的年纪确实比外貌看来大了些,但这事也只有苍龙堡内相熟的兄弟们知道而已。 怎么,他邪刀鬼见愁的名号有这么响亮吗?居然连个陌生姑娘都知道他的年岁其实早就不该让人以少侠称呼。 “我的老天!雅君,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鸨母一张脸涨红成猪肝色,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回身掩住了雅君的嘴,低声教训道:“既然大家都称他一声少侠,那你就跟着喊少侠!怎能这么无礼呢!” 她们这百鸟啼可是靠这些贵客捧场,才能有今日风光的,况且她们就是要让客人上门后有好心情,因此这些人来来去去,说的做的不管是真是假,她们都该学着睁只眼,闭只眼,绝不过问才对。 “无妨,倒是……这话你听谁说的?雅君姑娘。”相较于让人拆穿年纪的尴尬,天城隶满倒宁可知道雅君是从哪儿听到这件事。 “我爹。”雅君的秀眉没来由地蹙了起来,语音也跟着降低几分,“你不是想知道杜晴风如何成了我的杀父仇人吗?既然你就是苍龙堡的天城隶满,那我就告诉你吧……” 数月前,玉草城的数家酒坊在三年一回的竞酒会上遭到了贼人杜晴风的洗劫。 由于情况混乱,所以许多酒坊内难得而珍贵,甚至是数十年才出产一坛的好酒,都被破坏殆尽,损失极大。 雅君便是其中练家酒坊的独生女,娘亲早逝的她,一直都与爹亲相依为命,感情融洽。 可是在竞酒会上,向来热心的练老板为了阻止杜晴风的嚣张行径而受伤,就这么去世了。 在练老板死后,尽管练雅君声明自己早习得爹亲的工法,能够酿出同等美味的好酒,但由于她年岁尚轻,又是个姑娘家,平日里亦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与各家酒坊或老顾客一点也不熟,因此无法博得众人信赖,所以练家酒坊只得关门。 练雅君为了生活,于是进入百鸟啼弹琴卖艺,为此,她才对杜晴风恨之入骨,巴不得能亲手杀了这个仇人。 所以当杜晴风闯入百鸟啼时,她自是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原来你是练老的女儿。”天城隶满向鸨母要了个清幽的地方,让他与练雅君单独谈话,在得知她的出身后,脸上的一贯笑容亦褪色几分。 “我爹在家时,曾向我提过你,说你虽然长得年轻俊秀,事实上年岁不小,总是一副想喝酒却又死命清醒的态度在喝他的酒,所以爹说,他很想为你酿坛能让你醉倒的好酒……” 窗外夜色已进驻,练雅君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光,眉梢微垂,眸子里掺入了几分寂寞。 “练老是个好人,他去世时,我人正好在外地,没能赶回来,等我到了玉草城,才知练家酒坊也关门了,倒没想到他竟有个女儿。”天城隶满的语调带些惋惜,他接着转向窗外望去,又道:“他常问我,怎么老喝不醉?我总说,我是千杯不醉……” 练老那爽朗的笑音与开朗的脸庞,以及有精神的声调,他还记得相当清楚,可惜这个忘年之交的好友,如今早已不在人世。 没想到杜晴风曾失手害死练老,等卫凉谦抓到人后,他非得将此事告诉卫凉谦,让天涯镇或玉草城的官府重重判他不可。 “爹常说这事。”练雅君伸手抚过自己覆着面纱的脸颊,淡声道:“他死前除了惦着没人能照顾我,还挂心着没能为你酿出好酒。” “让他老人家挂心了。”天城隶满吐出一口长叹,“对了,你不是说你学会了练老的工法?” “是呀!只是没人信我。”练雅君蹙眉应声。 否则的话,练家酒坊根本用不着关门,她还是能继承爹的遗志,守住练家酒坊的。 “你若还想回去开练家酒坊,我可以找法子帮你。”天城隶满正色道:“就算是多谢练老过去的照顾,以苍龙堡的威名,要让练家酒坊重开不是难事。” “咦?”练雅君微睁丽眸,讶道:“真的吗?” “对,你可以考虑看看。”天城隶满悠哉地点头,“这么一来,你不必在百鸟啼卖艺,毕竟这里不是适合姑娘家工作的地方,况且你留在这里,万一让哪个色欲熏心的男人看上了,难保鸨母不会暗中卖了你,我想这并不是练老乐见的事。” 他没有善良到想帮每个人,但人总有私心,而他喜欢练老这位友人,因此自然会爱屋及乌。 “你果然就像爹说的,有点人来疯,有些不正经,但其实真的认识你,就会觉得你是正人君子。”眨了眨眼,像是讶于天城隶满的考虑一般,练雅君点点头,露出了赞许的眼神。 天城隶满微挑右眉,没想到练老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吗?他刻意隐藏的心事,怎么好似都被练老看穿了似的? 不过这还真是教他感到困窘了,既然练雅君知道了他的性情究竟为何,那他在面对练雅君时,到底该用什么态度…… “那么,你的决定?”浅咳一声,天城隶满转移了话题。 “能重开酒坊自是好事,不过你用不着担心有男人会觊觎我的美色之类的问题。”摇摇头,练雅君比比自己的右颊,应道:“因为我脸上有伤疤,男人见了只会觉得丑。” “伤疤?”天城隶满这才明白,难怪她刻意覆上面纱,原来不是为了隐藏外貌免得惹来麻烦,而是为了掩饰伤痕。 “从前帮着爹搬酒坛时,被打破的酒坛划伤脸而留下很明显的疤痕,爹曾为此自责一阵子,但后来瞧我根本不以为意,也就渐渐放宽心了,但从此爹便相当保护我,他认为要照顾酒坊太辛苦,不想我跟着受累,总说要找个好人家把我嫁出去享清福,至于酒坊,他老人家可以心满意足地照顾一辈子没问题。” 娇音吐露,说的净是前尘旧事,还带点淡淡哀伤,可练雅君的声调却又是无比精神,让人无法将她与这些旧痛联想在一起。 “练老真是豁达的人。”天城隶满不由得跟着扯动唇角,露出微笑。 “嗯!他是乐观的好爹爹,所以杜晴风这仇,我一定要报。”练雅君使劲地点了点头。 “报仇当然没问题,我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将他缉拿到案,若再添上你爹这仇,我想他是在劫难逃,所以你用不着考虑他的事了,先想想怎么安顿你自己吧!”凭卫凉谦的身手,还怕逮不着杜晴风那贼人? 依他看来,练雅君该多注意她自个儿的安危才是。 虽说她在百鸟啼卖身是不得已,她似乎也没遇上什么麻烦,鸨母看来好像也是同情她,所以没多刁难,但既然刚巧让他遇上了这情况,他就不会对练老的女儿弃之不管。 “嗯……虽然你好意想助我重开酒坊,我也很希望能这么做,把我爹的工法传承下去,可我爹的遗愿并非如此,所以我还是不开了。”练雅君想了又想,虽觉可惜,但其实她跟着酿酒也是兴趣使然,倘若要独自经营酒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是她想自减威风,但她没什么算帐管钱的本事,倒是爹比她还精明,可如果要把酒坊交给外人经营,她只负责酿酒,又让她有些不安心。 “我是挺喜欢酿酒的,不过开酒坊就累人了,我可以理解爹的用心,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报仇后,就找个幽静地方隐居。” 她说得干脆例落,仿佛人生对她来说毫无需要眷恋之处,倒是让天城隶满听得差点让入口的茶水给呛着。 “咳……等等,雅君姑娘,你……”拍了拍胸口顺过气,天城隶满忍不住蹙眉,往她平静又无辜的眼瞧去。 “叫我雅君就好啦!姑娘长姑娘短的听起来很别扭,至于你嘛!既然你年岁都不小了,还是我爹的故友,那我就喊你一声天城叔叔……” “你给我等一下!”天城隶满哭笑不得地出声喊停,“我虽然比外表看来年长些,但也没这么老!” 她是把他当成四、五十岁的老头了吗?居然想叫他叔叔? “可是你都老大不小了,还装年轻,要人叫你少侠,这样很奇怪耶!人要懂得面对现实……”练雅君露出带点不赞同的眸光往天城隶满打量。 “重点不是这个!”天城隶满苦笑着摇头。 果然是练老的女儿,说话一样毒舌不提,还直率得戳人心坎里。 “喔!好吧!那到底要怎么叫你?”练雅君耸耸肩,无所谓地应声。 她这个人很乐于配合的,所以如果天城隶满还是想继续假装年轻,那也没关系。 “就叫我少侠没关系,大爷我听了心情爽快比较重要。”天城隶满有些头大地应声。 “咦?但是你叫我名字,我喊你少侠,这样怪怪的,也不公平啊!”练雅君想了想,问道:“不然,既然你这么喜欢装年少,我叫你一声小哥好了。” 小哥总比叔叔年轻嘛!这样天城隶满应该够满意了吧? “算了算了,用不着,你就喊我隶满。”天城隶满有些没辙地投降了。 挥挥手,他决定接受练雅君的公平原则,省得浪费口水跟她争论这种没啥营养的问题,不然说不定她会直接喊他一声天城小弟。 “喔!好吧!那隶满,你对我想找地方隐居的事有意见吗?我瞧你似乎不是很满意。”若他有什么好建议,她愿意听听的,毕竟他可是让爹爹时常挂在嘴边的有趣侠客。 “不是有意见,只是……你年纪轻轻,怎会想隐居?一般姑娘家应是想嫁人吧?再说,练老不是临终前还挂着这件事?” 天城隶满在庆幸话题总算重回正轨的同时,也不由得纳闷起来。 “喔!因为我想没人会想娶个脸上有道大伤疤的姑娘嘛!一般男人还是喜欢美女啊!”练雅君老实地应声。 她答得直率,却教天城隶满想挥拳打自己嘴巴。 该死,他怎么又忘了这件事,老害她重提旧事。 只不过,瞧她轻松乐天的态度,还真让人很难记得她发生过足以让相当介意外貌的姑娘家上吊自尽或投河自杀的悲伤事。 看来,练老真是教出了个性情活泼又乐观,就像练老本人一样有精神的好姑娘啊! 面对这样的情况,教他天城隶满更不能放手不管了! 【第三章】 号称“来去一阵风”的杜晴风在玉草城遭到活逮,这事明着是玉草城官府抢了功劳,实则是卫凉谦卖了个人情给玉草城捕快。 所幸两方交情尚佳,功劳这回事谁也不去计较,只要能逮到这贼人,对上头交代便好,于是杜晴风这就么入了牢房,择日候审,而且要判的还不只是劫掠数城的罪名,这回由于挂上了伤害练家酒坊老板的案子,想必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至于练雅君,她没重开酒坊,并在天城隶满的坚持下离开了百鸟啼,只不过并非上山隐居,而是…… “哗!那就是苍龙堡呀?头一次见到呢!”收拾简单行囊跟着天城隶满与卫凉谦来到了天涯镇,入住最接近苍龙堡的一家客栈后,练雅君进房头一件事,就是开窗。 她这房间正好面对不远处的苍龙堡,瞧着那传闻中聚集各样奇人异士的堡垒,她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你暂且住在这里,我回去向堡主请示,看能否延请堡内大夫替你治好伤疤。”天城隶满不想她一个还拥有青春年华的小姑娘就这样埋没在深山之中,索性将她带回天涯镇。 等她治好了脸上的疤痕,或许能找到如意郎君嫁了,寻得后半辈子的幸福,那也算是了却练老的遗愿。 “谢谢你。”练雅君瞧天城隶满替她将一切打点妥当,忍不住问道:“只是,你帮我这么多忙,我却没什么好报答你的耶!这样好像不太公平。” 她知道天城隶满与爹爹交情似是颇深,才对她多几分照顾,但她也不想白拿天城隶满的好处。 “你就当我在报答练老的心意。”天城隶满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她用不着介意这些小事。 “这样吗?”练雅君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站在窗边发着愣。 “总之,我得先回堡一趟,你有事,就报上我的名号。”天城隶满猜不透她的心思,可见她那双露于薄纱之外的媚眸半阖半眯,发丝跟随窗边轻风拂过颊边,在半空中飘卷出细长波纹的悠哉模样,心里却不由得生出些许违和感。 以往姑娘家见了他总是主动投怀送抱,对他没兴趣的女人,不是心有所属,就是与丈夫鹣鲽情深,可练雅君待他,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就像练老一样,把他当成哥儿们,与他谈酒、谈天、谈生活、谈日子,什么也聊,然后偶尔啰唆两句关心话语。 从前他以为,男人跟男人才能当得成至交好友,姑娘家只能当对象,而今看来,或许不是那么回事。 世上奇葩何其多,光看苍龙堡内各有专精特长的兄弟们就可窥见一二。 而今,他必然是又发掘了另一个吧…… “我听说天涯镇挺热闹,等会儿我想去逛逛。”头一次离家,练雅君可不想空耗在客栈里。 “逛大街是没什么问题,但你一个小姑娘,人少的地方还是别太接近,有事的话,我们这儿的卫捕头可是一等一的好家伙,想找官差求助也成。”想想练雅君也不是什么娇弱小姑娘,否则就不会妄想拿古琴砸死杜晴风,要她独自关在客栈里确实挺无聊的。 “喔!我知道,你是说跟我们一道回镇上的那个人吧?他话真少。”练雅君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只是仍免不了多迸句心里话。 在她看来,天城隶满与卫凉谦还真是天差地远的两个性情,一个看似话多又性情外放,一个则是沉稳谨慎又内敛。 真不晓得这两人怎么变成朋友的? “你若是熟了他的性子,就会知道他话一点也不少。”天城隶满忍不住想起前去玉草城时,卫凉谦对他吐出的叮嘱。 那一连串真心劝告,可是完全不像少话的卫凉谦。 “我觉得他应该不容易跟人相熟。”摇摇头,练雅君吐出淡淡的笑音,“我想一定有很多人会说,你该多跟他学学,或者是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怎么你跟他是好友,却半点没被他感化之类的。” 她虽不知道天城隶满为什么要像爹说的那样,净是把许多情绪用放荡来发泄,但人各有苦衷,她跟这位“少侠”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所以也就不追问了。 不过,她觉得天城隶满实在是很有趣的人,跟他在一起不会无聊,因为他似乎不想让身边有任何空闲下来的时间,所以总爱没话找话聊,没事找事做,闲不下来。 “真不晓得练老究竟跟你说了多少,能让你把我的事都看透?”天城隶满听了只想抱头哀号,他扯出苦笑应道:“你私下想怎么糗我都没关系,但别把我的私事说出去,我鬼见愁可还有面子要顾的。” “可你不像好面子的人呀!”练雅君说着,忍不住迸笑。 “不好面子的话,我干啥装年轻?”天城隶满哼了两声,“反正我有把柄在你手里,你说啥都行。” “呵……你在不满呢!这么怕给我看透?”练雅君实在不懂,有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不是好事一桩吗? 起码人生当中,绝不会有找不到人谈心的时刻。 “谁怕你这小丫头了?”天城隶满瞄了练雅君没什么男女芥蒂的表情一眼,知道她是把自己当成练老那一代的长辈在看待,加上个性开朗,才一点也不扭捏。 但是……妄想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拿他当笑话传,那想都别想。 “谁怕我,那就是谁啰!”练雅君发现,跟天城隶满斗嘴还挺有趣的,因为他也一样爱耍嘴皮子。 去世的爹老说她口下不留情,将来很难找得到能忍耐她个性的对象,不过她倒觉得无所谓。 丈夫是要用来相处一生的,倘若她非得压抑性情才能找到如意郎君,倒不如别嫁人了,自己快乐过一辈子比较重要。 白眼一翻,天城隶满无奈地摇头,他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叹道:“算了,我说不过你。” “我没有想赢你的意思啊!”练雅君觉得很怪,怎么男人动不动就把输赢挂嘴上? 天城隶满让她说得微愣,霎时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好似有敷衍她的嫌疑在。 有时候人们总会以退让来换取一时的和平,可到最后还是得面对现实。 但是练雅君似乎不是单纯地在跟他练嘴皮,而是掺杂着真心在问他话。 甚至,她也没有要求他一定得回答,听起来更少了咄咄逼人的感觉,反倒可以让他很自然地就与她聊起天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怎么了?”瞧天城隶满突然发呆了,练雅君不由得出声轻唤。 这男人不是在思考下一句该说什么才赢得过她吧? “我只是在想,你这个性……一定能找得到如意郎君。”天城隶满难得地露出正经表情。 “啥?”问题怎会跳到这里来? “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脸上的疤痕治好。”天城隶满走近练雅君,仔细地瞧了瞧她讶异的双眸。 自认识她以来,他一直就只见过她的半张脸,从来没看过她底下的模样,可光是这一对丽眸,就已是如此灵活动人的话,那等她去除了疤痕,该会是怎生的美艳? “隶满,其实我并没有真的很想治伤疤耶!因为这样听起来,好像会娶我的男人只是图着美色才娶似的。”练雅君飞快地眨了下眼。 她虽然不是头一次近距离地看着天城隶满,但每回见着他,都让她觉得这男人真的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这双眸子里透露出来的眼神,分明就在诉说天城隶满老大不小的,不可能是个少侠,偏偏他的肌肤又细致得毫无瑕疵,没啥可挑剔的,而且肤色比姑娘家还白。 他的身高普通,看起来就是一副精瘦结实,身轻影快又利落的样子,笑容很亲切,却又散发出一股难以亲近的味道。 不过,她挺喜欢天城隶满的长相,明明是个武人,却生得俊雅秀气,星眸微挑,剑眉细长,唇薄而红,怎么看都是挺赏心悦目的脸庞。 “那是一般男人,雅君。”天城隶满摇摇头,“相信我,你就算拆了这面纱,直接带着伤疤进苍龙堡,也不会有人多过问你一句,或是露出同情你的眼光,更不会有人嫌弃你的样貌。” “你说得好似苍龙堡是桃源乡。”练雅君忍不住迸开了笑音,“不过你放心啦!我戴这面纱,是不想爹介意我的伤,可不是为了避开旁人的目光。” 她若真的是那种无法面对自己伤痛的姑娘,老早悬梁自尽去了。 “那么,我先同堡主打商量,若这伤疤难去除,有此必要的话……”天城隶满越过她的肩,往苍龙堡瞧去,唇角勾起了玩味的笑意,“也许,你有机会可以直接住进苍龙堡治伤,顺道亲眼鉴定看看,我们那苍龙堡到底像不像个桃源乡。” 其实,早就有不少人这么形容过苍龙堡,尤其是在行为总异于常人的堡主领头之下,这苍龙堡的兄弟们,几乎个个思想奇特。 而今,他身边这个练雅君,亦是个想法不同于他人的有趣女子,像这样的姑娘若是入了苍龙堡,肯定会引来不少兄弟的注意吧! 记得练老生前对苍龙堡的声誉亦是赞扬有加,倘若兄弟们当中有人喜欢这丫头,让她嫁入苍龙堡,或许更是好事一桩。 毕竟练雅君的想法太过不一样,要她像个市井小民一样,找个平凡丈夫嫁人过日子的话…… 就算不提她脸上的伤好了,他想,能受得了她的嘴上功夫,还得察知她话里真心的男人,恐怕没几个吧! “玉草城练家酒坊的独生女?” 青绿庭园色调苍翠,衬着假山凉亭,看来如诗、如画。 副堡主黎子叙与天城隶满对坐在亭内,石桌上摆满各式茶点,还有一壶沏好的香茶,透出清雅的茶香,飘绕在亭子里。 “我想替她把伤疤治好,虽然她似乎不怎么在意,但毕竟是个姑娘家,难得眼儿生得媚丽,还她一张漂亮脸蛋不是挺好? 随手挑起一块紫泥枣糕丢进嘴里,天城隶满像烂泥似的半趴在桌边的小空位上。 “为什么?”黎子叙公事公办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天城隶满懒洋洋地抬眼,视线多半还是对在食物上头。 啧啧……一满桌各式甜品跟点心,真不知道堡主的肚子是什么做的,怎能塞进这许多? 而且叫厨子做这许多食物也就算了,人居然跑到外边去玩鱼,也不快点趁新鲜吃掉,放着让他流口水用吗? “对个姑娘这么好,你是看上她哪点?”黎子叙又不是头一天认识天城隶满了,自是知道他有多好女色。 “啐!别听我形容哪个女人,就认定我看上人家闺女成不成?”他是对姑娘家亲切善良的大好人,而不是四处留情兼留种的色马。 “那这回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对她多方照顾了?”黎子叙眼也没抬地翻着手里的书册——因为桌上没地方搁了。 “她家老爹生前很照顾我。”这是实话,世上有哪个酒坊老板会在死前挂念着一个外人? 而且他还只是偶尔上门喝酒买醉,可练老却希望能为他酿出足以令他醉倒的好酒…… “真是情深义重的少侠。”黎子叙皮笑肉不笑地抬起了头,眼角透露着狡黠的笑意。 “从你嘴巴里讲出来的赞美话都别有含意。”天城隶满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竖起来了。 外边的人天天喊他少侠,他听了只是心情好,可黎子叙…… 免了,他不想跟他多打交道,哪天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银票。 “那咱们让堡主来评评理,看你对练姑娘的付出该叫什么?”黎子叙说着,转头往连接凉亭外的石拱桥喊去,“堡主!” 桥上的瘦长身影连吭也没吭半声,眼神祇是盯着底下的鱼群。 “堡主在赏鱼,没空理我们,这堡里大小事你说了算数,所以你决定就好。”心知肚明黎子叙只是爱看他笑话,没事拿他的花心风流事迹当饭后的点心聊天,所以天城隶满也很快地转移话题。 反正跟这两个人谈事情,能速战速决最好,否则多停留片刻,都会让自己输得尸骨无存。 “你想无视堡主?”黎子叙挑眉。 “没,那向来是你在做的事。”他哪敢无视堡主存在?他是好心不去打扰堡主的兴致。 “你今天讲话真刺。”黎子叙摇头,“这么赶着接她进堡里?” “谁说赶着接她入堡?她住在兰家客栈里。”天城隶满连忙把话撇清,“我是想请咱们堡里的高明大夫替她看看伤疤,顺道治好它而已。” 虽然说他觉得她在堡里说不定比在外头容易找到对象,但这事总要看机缘的。 忆起练雅君那不知道该说直率,还是不经思考的笑言笑语,天城隶满发现,自己似乎也在期待见到她取下面纱的那一刻。 就不知道原本的她,生得如何倾城? 想必练老一定是娶了个相当美的女子为妻,才能够生出练雅君来…… “我以为你是想带个女人进堡陷害兄弟。”黎子叙嘲弄地笑道。 “才一个女人就能让兄弟阅墙的话,这苍龙堡的门前横匾不如拆了。”天城隶满哪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取笑他的成分多些罢了。 “你也知道咱们的规矩,个人造业个人担……”黎子叙正想开口,冷不防地,对座扔过来一块甜糕,硬是塞进了他的嘴巴里,堵住他欲出口的训话。 “我懂,这堡内规矩,我成天听你唠叨,哪会不记得?但我是要外借大夫,不是接她入堡,所以麻烦你别再多嘴,转移话题了,这雅君我会自己照料,你跟堡主只要别多事,我就阿弥陀佛了!”天城隶满没好气地迸声。 黎子叙正想拍掉天城隶满的手,把那块甜到足以腻死人的糕饼拿开,凉亭入口处却已传来脚步声,以及一句透着不解的轻音—— “隶满,桌上点心这么多,你跟子叙抢什么呀?” 赏鱼的身影转向了亭内,一张比起男子略显过分俏丽的脸庞上,鸟溜溜的黑瞳镶于其上,微勾的唇角则露出一抹打探的笑容。 一袭淡粉蓝的长袍裹住纤长身形,高束的长发削肩而过,在颈后流泄出一道黑夜天河。 “堡主。”黎子叙硬是把天城隶满塞进口中的甜糕吐出来,又将天城隶满的手拍开,“隶满说想接练姑娘入堡。” “我没说这事!”天城隶满暗地里在桌下狠踹了黎子叙一脚,“堡主,练雅君不是我的红粉知已,也不是我的女人,她只是故人之女,我没有一定要接她入堡,只是想请堡内大夫替她治伤。” 为了免去黎子叙在他身上乱加罪名的机会,天城隶满连忙补上说明。 “你这一长串话,好像把情况越描越黑了。”堡主踏入凉亭内,黑透的眸子往两人身上打转半晌,才定在天城隶满身上。 伸手取起呈放摆凉的红豆汤,堡主跟着坐下,没两口就扫得碗底朝天。 黎子叙近距离闻着那甜到过头的味道,心里只想离堡主身边远些,免得让那甜味给熏昏了。 “还不是因为没人信任我只是单纯对女人好。”天城隶满伸了个懒腰,往后仰躺在栏边。 凉凉的空气吹跑了些许亭内泛滥的甜味,让他感觉鼻间清爽许多。 “你常上花街找女人也是事实啊!”堡主挑高细眉往天城隶满瞧去,“让你跟卫大捕头去玉草城抓人,你却带个姑娘回家,这种事能不教人怀疑吗?” “我先前已把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了。”天城隶满咬牙切齿地迸声,“上花街找女人是每个男人都会做的事,别说得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成不成啊?堡主。” 这天涯镇上人人皆知,苍龙堡堡主极度讨厌花街的存在,所以才会令天涯镇上无花街。 可唯有苍龙堡内的兄弟们,才知道其中的真正原由—— 因为他们这位堡主是个女人。 她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乍看之下不过十五来岁,但藏在她脑子里的心思,却是既古灵精怪,又成熟得过分。 他们并不知晓这位堡主的真正来历,至少他不知道,可是他很清楚一件事—— 堡主非常喜欢凑热闹。 什么事若是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绝对插手搅和到底。 所以如果不想让堡主插手,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开始便跟她撇清关系。 “欲望过剩又精力过多的话,去跟兄弟们练身手不是比找女人更好?”堡主轻哼了一声。 “那感觉不同啊!堡主……”被堵到没话可反驳的天城隶满迸出求饶似的音调,又往旁边闲闲纳凉做壁上观的黎子叙瞪去。 也不会替他说服一下堡主吗?就会在旁边看笑话。 他虽然喜欢女人,但并不代表他喜欢每一个女人。 像堡主这种少了风情又多了整人嗜好的小姑娘,请恕他无法表示他对女人贯有的亲切。 “堡主,这饼是新鲜的果子馅料,酸酸甜甜,你先尝尝。”黎子叙接收到天城隶满哀怨的眼光,只是想笑。 伸手将远些的盘子上一块巴掌大,刚烘烤好的馅饼送到堡主手里,黎子叙又接着续道:“这种饼,配上玉草城独卖的天女甜酿是最恰当的了。” “天女甜酿?”堡主斜瞟了黎子叙一眼,突然迸出一声诡异笑音,“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说这种酒只出自练家酒坊吧?” “对,那是练老的独门绝活,他说从不外传的,所以现在应该只有雅君会酿这种酒。”天城隶满听着两人闲聊似的对谈,瞬间像是溺水者抓着了浮木,连忙大声接话。 总之,只要能说动这两个难缠家伙,愿意点头让堡内那高明大夫外出替练雅君治伤疤,其余的什么都好说。 不过,黎子叙真不愧是长年跟在堡主身边的副堡主,知道该拿什么事来动摇堡主的心意。 “喔……现在只有练姑娘会啊?”堡主漆黑的眸闪烁了下,“我记得天女甜酿的味道,又甜又香,完全尝不出多少酒味,可惜只有在前年喝到一小壶。” “如果练姑娘入了堡,那堡主要喝多少就有多少。”黎子叙出声建议着。 “什么……”天城隶满瞬间微愕。 等一下!他从头到尾问的,都是能不能请大夫去治伤,而不是直接叫人搬入堡吧! 就算真有必要搬入堡中,长期治疗伤疤,那也得先等大夫确定才对吧? 黎子叙在搞什么鬼呀? 说得好像他巴不得立刻把人带入堡似的,说这话是故意招人误会吗? “而且我听隶满说,练姑娘的爹很遗憾没能为隶满酿出能让他醉倒的好酒……”黎子叙无视天城隶满投过来的杀人眼光,迳自往下说道:“所以堡主,不如就让这位练姑娘入住苍龙堡,让她能代父完成遗愿,为隶满酿出好酒,而且这么一来,要为她治好伤疤也方便。” “啊!这倒是挺好的,一报还一恩耶!子叙,你真聪明,那就这么办吧!”堡主露出满意的笑容应道:“对了,顺道请练姑娘酿些天女甜酿来吧!我很想念那味道的。” “是,堡主,我会安排的。”黎子叙说罢,转向天城隶满说道:“好了,隶满,去带练姑娘入堡吧!” “你们……”天城隶满顿时觉得有些无力。 他虽然是想过要让练雅君住进堡里,却没想过要她子承父志,替他酿酒呀! “我们怎么了?这安排不好?”堡主把甜饼一块块丢进口里,黑瞳定定地瞧着天城隶满尴尬的表情,唇角勾起了得意的笑容—— “去接人吧!隶满,我想你日后不但不必出门买醉,还有机会好好睡一觉了。” 【第四章】 “你们家堡主跟副堡主还真聪明!” 练雅君跟着天城隶满走进苍龙堡内,对于苍龙堡堡主等人提出让她在堡内酿酒的主意,她是再高兴不过了,原本她就不想白占天城隶满的便宜,如今既然对方有意让她帮忙,自然是公平的好事。 “他们是挺聪明的,而且专门在不需要动脑筋的时候耍小聪明。”天城隶满有些不满地啐了声。 明明这件事关系到他,可黎子叙与堡主却完全不把他的意见当回事。 “你挺抗拒让我替你酿酒的,是吗?”听出天城隶满不开心的语调,练雅君快步绕至他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 “我真的不需要。”天城隶满耸耸肩,绕过她身侧继续往前走,“什么能不能醉的,那只是我酒量太好,所以醉不倒。” “所以才该由我来酿酒嘛!”练雅君赶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齐行,一边轻快地半跑半跳的前进,一边嚷道:“就像副堡主说的,这么一来,我可以完成爹的遗愿,你也能放心醉一场,不好吗?” 她不清楚天城隶满的心头梗着什么事,让他明明想喝得烂醉,却是越醉越清醒,但她知道,喝酒喝得越痛苦,就表示心里的伤越痛。 “雅君……”天城隶满忽地停下脚步。 “什么?”练雅君跟着停步,视线还是盯在他脸上。 她爹年岁一大把,看人功力一流,她相信爹不会看错人的。 天城隶满这男人啊!那双看不出来是笑是哭的眼眸,十之八九是装了秘密。传闻跟谣言她不爱探听,但一个人伤心难过到连酒都灌不醉,那岂不是太可怜了? 醉不倒又睡不好,迟早会死人的。 可天城隶满似乎是选择了用笑脸跟热闹的言语来填补那道隐藏的伤,就像她面庞上掩脸的薄纱…… 而今,他好心想让她不必再带着疤痕过一辈子,她又是有恩必报的人,所以即使不管爹的遗愿,她也想酿出好酒来满足天城隶满,作为报恩啊! “一个大姑娘,别成天想着灌醉男人。”天城隶满低头瞟了她一眼,伸手将眼前的沉重大门往内推开来。 厚重木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幽暗的屋内透出了一股带点窒闷的空气,闻起来并不舒服,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练雅君的双眼一亮,一下子就把天城隶满的取笑丢到脑后去。 “这儿是酒窖吧!”看着眼前往下约半层楼高度的小阶梯,练雅君看见底下有许多的木柜,虽然昏暗而使视线不清,但仍看得出来架上摆满了桶子。 她在玉草城老家也时常进出酒窖,所以老早闻惯了那股闷闷的味道,本以为离开家乡后难以再见到这番光景了,谁知道…… “下去瞧瞧吧!”他将预先放置在门边的小灯点亮,带着练雅君往下走。 “没想到苍龙堡里居然有这么大的酒窖……”练雅君跟着下楼,视线藉着微薄光线在木架上梭巡而过,口中不断地吐出赞叹声调。 “听说放的全是堡主珍藏的美酒。”平时他想进来,还得经过堡主或黎子叙的允许,现在倒好,听见是练老的女儿,还是酿天女甜酿的独门高手,二话不说,就让他带人进来参观了。 啧!什么叫胳膊往外弯?这不就是了? “堡主说堡内懂酒的人不多,日后要多多麻烦你,然后还补上一句,说是他想喝天女甜酿。”天城隶满回头瞧着她晶灿的眼神,原本满腹的抱怨却渐渐平息下来。 见练雅君望着这些酒桶望得入迷,一会儿赞叹,一会儿又是惊喜尖叫,仿佛看见的是什么奇珍异賨一般,让他稍稍弥补了内心的不满。 这回被堡主及黎子叙小小恶整一番,还算是有价值的。 起码,他能让练雅君抛开丧父之恨,甚至是重拾热爱的技艺。 她若如此喜欢酿酒,却又不想开酒坊,那么住在苍龙堡内,任凭她喜好为堡内的兄弟们酿酒,倒也是不错的主意。 就不知道堡主是否打从最初就这么考虑过? 还是说,一切看似温善的好意,其实多半只是为了整整他,见他苦恼? 甩甩头,天城隶满决定将这些思绪抛掉。 反正人都入堡了,不管堡主怎么想的,那也都没辙了。 况且……真要他说实话的话,他自个儿也是挺想念练老的手艺的…… “啊!隶满,你过来看这个!” 讶异的叫声自酒窖深处传来,天城隶满匆匆提灯往前跨步,将灯火往练雅君定住不动的地方照去。 “怎么了?这酒瓮有什么不对?”天城隶满左瞧右看,就是看不出眼前这个灰扑扑的旧瓮有啥不对劲。 “你瞧这刻痕……”练雅君有些颤抖地伸手往瓮边抚去,拍掉了些许灰尘,令底下原本不怎么明显的痕迹显露出来。 “这三道刻痕有什么问题吗?”天城隶满不解地反问。 “这是我爹刻的!”练雅君望向天城隶满,激动地嚷道:“我爹亲自封坛的酒瓮,总会有这样的三道痕,我从小看着长大,不会认错的!” 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苍龙堡见到爹酿的酒! “什么?原来堡主收藏过你爹的酒?”天城隶满诧异地凑上前,细看了下练雅君所指的痕迹。 啧啧!瞧上头灰尘这么重,这酒不知尘封多少年了? 该不会连堡主都不晓得有这坛好酒吧? “可我没听爹说过他跟苍龙堡有所往来的……”练雅君露出怀念的表情,“没想到爹虽然走了,但是……还能看见爹亲手酿的酒……” 这般的传承,是多么不可思议的缘分!望着眼前这尘封的酒瓮,让她仿佛见着了过去的爹,那个令她引以为傲,乐天开朗,而且又富有温情的爹…… “看来这应该是你爹年轻时酿的酒。”天城隶满没有漏看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思念眼神,他举高手里的灯,细看了下周遭的各式酒坛与大瓮后,唇瓣忽地微勾,露出了略带狡猾的笑意。 呵……既然堡主与黎子叙妄想恶整他,那么大好机会,他当然得好好利用了,不是吗? “擅自开封真的没有关系吗?” 看着天城隶满将酒瓮搬到酒窖内的空地上,再搬来椅子,燃起烛火将四周照亮,练雅君忍不住有些紧张。 “放心,堡主说不定自己都忘了有这坛酒。”他耸耸肩,并不以为意。 既然有胆子让他带练雅君进酒窖四处溜跶,堡主就该知道,他的宝贝珍藏也有可能被他顺手摸走。 所以不管堡主是安什么心,让他带练雅君进来,总之呢!他有绝对的权力,开封这坛出自练老的酒。 “但是这毕竟不是我们的东西了,况且……”练雅君蹲下去,仔细地就着灯火打量酒瓮,唇边露出了淡笑,“这样看着它,我就很满足了,毕竟这是出自我爹的手,就好像见到他还活着一样。” “雅君,酒就是要用来品尝,用来喝下肚的,而不是任由它一再被尘封,只能靠想像来品味它的香甜。”天城隶满不赞同地摇头,“喝下它,亲自品尝你爹的手艺,这样你才能永远的将他的味道记起来。” “然后做出像我爹酿的酒一样好的练家独门好酒?”练雅君仰起脸,薄纱半覆她的面庞,在烛火的照映下反射出淡淡的雾光。 她明艳的眸光闪烁着,在微亮的光芒里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带笑的眼角诉说着心情的转变,像是在肯定天城隶满为她的付出。 不论是带她离开玉草城,走进另一个崭新的人生,或是在半推半就下,让她进了苍龙堡,甚至是在见到爹亲许多年前酿制的美酒时,毅然地决定开封品味…… 这些事,其实天城隶满都没必要为她做,而且她甚至还没能施展自己的手艺,为天城隶满酿过任何一壶酒,可他就是这么义无反顾为她付出了。 是江湖侠客皆如此,还是天城隶满有他的独特行止? 老实说,不常外出又少接触酒坊事情的她,这辈子只遇过两个江湖人—— 一个是看来沉稳少话,却替她抓住杜晴风的卫大捕头卫凉谦,第二个人就是看来老不正经,又一副风流长相的天城隶满。 而她最熟悉的人,是天城隶满。 所以她不知道所谓侠义之士是什么样的人,但她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爹会惦挂着天城隶满这个人,尽管他们可能不常见面,而且天城隶满甚至只是个酒客。 可就像现在她的心情一样……她不否认,自己很欣赏这个男人。 即使是在伤疤治好后,倘若之后她会离开苍龙堡,这一辈子还是不会忘掉天城隶满的。 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或动人的因素,只因为……这男人待她真好。 而且他并不是四处去找人帮忙,而是用一种很随缘的态度在处事。 她与他的情况,就好像是在莫名缘分的拉扯下被他注意到之后,他便再也无法割舍她一样,开始尽力地保护她,帮她到底,甚至连她的心思都一块儿带着跑。 这男人……与其说他风流,倒不如说他很容易四处留“情”。 对于有需要他,而他又帮得上忙的人,他都不会放手。 这或许就是为何天城隶满会成为苍龙堡人的原因之一吧!即使外传他风流花心,但他骨子里却是地道的正义侠客,有着他独特的“热情”…… “雅君,如果我冒着生命危险开封这坛酒,只能让你酿出一样的东西,那就没意思了。”天城隶满瞧着她在火光映照下,看来格外媚艳的眼神,禁不住吞了下口水。 只是,一想到她可是练老的女儿,是相当关心他的人的賨贝独生女,他就忍不住连连摇头,把这份突然冒出来的异样心思丢开。 搞什么鬼,他才在堡主面前信誓旦旦地声明,自己对练雅君没半点非分之想,现在怎能因为她的娇媚眼光就动摇了心志? 啐!一定是为了手边这坛酒,毕竟是练老独门酿制,又珍藏数十年的好东西,光想到能喝上一口,他的心就不禁雀跃起来了。 对,八成是因为他这样的心境,才弄得自己这么容易就心猿意马的胡思乱想…… “你的意思是……”练雅君拍拍裙边的灰尘站了起来,“你觉得我能超过我爹的手艺?” 爹爹酿酒一辈子,从十二岁开始就学着这门功夫,她一个小姑娘,年岁都还没满十八岁呢!追得上爹吗? 再说,她酿酒纯凭自己喜好,练习的机会自然也少,要超过爹,想必得花上数十年,都还不一定追得过。 “用不着想着要超过你爹。”天城隶满往椅子上一坐,高跷起二郎腿,薄红的唇瓣掀起了一抹笑意,“让你喝这坛酒,是让你记得你爹酿出来的味道,以后你就做你自己喜欢的,什么规矩都不用守,那才叫练雅君酿的酒,而不只是练家酒坊的酒。” “咦……”天城隶满的说法,让练雅君听得微愕。 让她记着,却又不是让她学起来? “你就是你,雅君,你爹的手艺,代表他将酒坊的荣光与历史,还有你们一家子的回忆都传给了你,所以你尽可留念,但是将来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所以想怎么酿,都该凭你的心意而去。”天城隶满伸手往练雅君脸上一指,有些神气的表情渗透出得意的笑容,“酿你自己的酒吧!雅君。” “隶满……”练雅君呆愣在原地好半晌,过多的话语让她思考不及,但她听懂了一件事—— 天城隶满为她开这坛酒,为的是让她拥有与爹亲之间的回忆,却不是要让她感到愁怅,或是令她沉溺在过去。 他是在为她开路,让她拥有自己选择将来的权利。 过去,她从没想过这件事,满心以为自己将来会找个夫婿嫁人,但后来她脸上有了疤,所以又觉得不如上山隐居好。 但现在,她阴错阳差地来到苍龙堡,这个听说不同于外边世俗规范,没有男女之别,更无尊卑之分的地方。 爹爹亲酿的老酒,静静地尘封在此多年,像是为了等候她的到来,让她能够再见爹一面,然后就像天城隶满说的一样,她该开始为自己打算,而不是再牵绊于过去。 这样的道理,她从来就没听过,可天城隶满这个男人,却以如此轻松的口吻说了出来。 是苍龙堡造就了天城隶满这样的男人,还是天城隶满天生如此吸引人? 又或者……他是否也曾遭遇过与自己类似的经历? “不管你对我的话有多感动,咱们先开封怎么样?”仿佛是要转移练雅君的注意力,天城隶满指着地上的酒坛子问道。 瞧他一脸垂涎的表情,练雅君先是一愣,继而吐出克制不住的笑音。 “好,我来开吧!你等等。”练雅君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男人啊……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大人还是个孩子? 明明前一刻还头头是道地说着惊世骇俗的大道理,下一刻又是这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可她……似乎越来越喜欢天城隶满这步调了。 不会让人有压力,又不会让人太紧张,也不会松懈到成天只想着享乐而不知长进。 这种调性……好像跟她挺适合的哪! 在揭开封口的那一瞬间,香气像是水波一样,在偌大的地窖里四处窜流奔走。如果此刻是天人临凡,那恐怕两人已见着了烟雾与云朵飘荡其中。 “这酒……光是酒气都醉人了。”天城隶满用力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笑应。 “瞧你说得这么夸张,那真喝了下去,岂不是一口就倒。”练雅君小心翼翼地将酒倒了两杯出来,再将坛口盖上。 “最好不要,否则旁人便会说,你这黄花大闺女居然把我这个姑娘们争着想嫁的美男子刻意灌醉,妄想私自图利。”天城隶满扯着诡笑应道。 “你想得美,我能从你身上图什么利啊!”听见他满口的不正经,教练雅君没辙地摇头。 要说图利,怎么看都是天城隶满吃了亏吧!又是说要让练家酒坊重新开张,又嚷着要替她治伤,现下还让她进了苍龙堡,令她有机会品味到爹亲从前酿的美酒,而她却半点力气都不花。 这男人,净爱用反话来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他是否真像谣传中的那样贪恋女色? 说不定那些风流事迹,都是爱慕他却又没得到他的女人四处放出来的谣言,谁教这男人怎么看都像个无法让女人拴住心的浪荡男子。 递上酒,一人捧着一杯,天城隶满拿杯子同练雅君的轻碰,向她眨了下眼,“敬练老一杯。” 练雅君先是一愕,接着才露出会心的笑容,“嗯!敬爹一杯。” 是因为有爹亲,她往后的日子才会起了这么大波澜,也才会认识天城隶满——这个过去她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江湖侠客。 而今,爹虽去世,但他亲酿的酒依旧在此,就好似爹永远陪伴着她一样。 “你爹活在你心里,就像你喝了这杯酒后,这辈子绝忘不了它的味道。”天城隶满说着,仰首一倒,便令整杯酒滑入了喉里。 “嗯……爹他其实,一直都在我心里头的。”练雅君有些发愣地瞧着杯里清澄的美酒,浓烈的香气依旧,占据着她鼻间的所有气息,就好像爹那爽朗的笑音,总是在家里回荡…… 偶尔她会怀疑,天城隶满究竟与爹认识多久了?印象中听爹提起他的事,也不过这两、三年来的事,可他对于爹的想法与了解,却绝对不输给她。 正是因为这样的知心,所以爹才一直眷挂着这个忘年知交吧…… “发着什么愣啊?快喝啊!不然我替你喝掉也成。”天城隶满露出一脸贪婪神情往练雅君的杯里瞧。 “别想。”练雅君匆匆仰首喝尽,热辣的感觉呛口却又不刺,烧在舌尖末端的感觉像是身体要着了火,但尝起来的味道竟是滑顺无比,令她不由得发出赞叹的声调。 “好喝……”练雅君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杯底,那股暖透了身子的感觉,令她的脸颊热烘烘的,就仿佛是爹娘在她孩提时牵住她的手,一块儿去庙里拜拜,一起上街看戏时,那样的温暖…… “不只是好喝吧?”天城隶满搁下酒杯,没再追讨着要第二杯,倒是吐露出略带温情的声调。 “嗯……”练雅君捧住杯子,呆愣地点了点头。 “像不像你爹回到你身边?”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又跟着问了第二句。 “像……”练雅君眨了眨眼,觉得眼眶受到了这酒的影响,似乎开始泛出了眼泪。 “想不想念你爹?”天城隶满叹了口气,起身往练雅君的身边走近。 “想……”练雅君忽地咬住了唇,“我想……” 爹去世后,她没有一天不想念,但是在没能报爹的仇之前,她哭得再多都只是枉然。 她在爹的坟前发誓,要抓那恶人好讨回公道,而今恶人让卫凉谦逮住,丑行揭露,只能在狱中受刑,她该是满足了。 可她依然没有为爹哭过,因为她不觉得爹会喜欢见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 而后天城隶满带她回到苍龙堡,这种际遇寻常人还不见得会有,她更觉得自己幸运,没必要哭。 但是若问她难不难过,想不想哭,她其实多少还是有着情绪的。 “想了就哭吧!”天城隶满向她伸出双臂,轻松地将她拥入怀里,“忍着这苦闷,对你的身子可不好。” 他说着,又往练雅君背上轻拍了几下。 霎时,原本只能在眼眶里徘徊的泪水,立刻一发不可收拾地肆流满脸。 “爹……”练雅君早已顾不得什么叫男女分际,她紧紧地抱住天城隶满的胸膛,脸庞伏贴其上,在听着那规律的心跳之际,她终于狠狠地为自己哭了一场。 说什么要笑得开心,要不畏艰难,必须坚强以对,那些都是表面话!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一个娘亲已逝,唯一的爹亲又因恶人犯案之故而伤亡的孤女。 凭什么要她别哭! 她就是想哭,哭爹的离去,哭她的心酸与寂寞,就算她日后能走出这段伤痛,这些泪也是她应流的。 “这才对嘛!不管是男是女,在这种失去至亲的时候,放心哭一场,可是很必要的……” 天城隶满任由练雅君靠在身上,双掌往她背上不断轻拍,不时地出声同她说上几句,虽然得不到回答,但他仍是叨叨絮絮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就不知道是说给练雅君听,还是说予他自个儿听晓…… 【第五章】 烛火燃尽,香气依旧。 哭音混杂在酒味里,渗透出一股酸甜苦辣分不清的味道。 轻拍在背上的温暖从未间断,像是另一个规律的心跳声,前后包裹着练雅君,暖了她的心。 哭得眼酸鼻红的她,眼泪终于逐渐停歇,只是在察觉到自己心情已然平抚的同时,紧贴着她面颊的温暖胸膛却亦令她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谢……谢谢你,我哭够了。”双手稍稍抵开了天城隶满的搂抱,练雅君迸出了咕哝声。 她居然就这样……任凭天城隶满抱住她? 虽说她一直把天城隶满当成爹爹那一辈的友人在看待,可她也很清楚,天城隶满并没有真的像爹年岁那么大,他们可是能够论及婚嫁的男女。 而且,一个男未娶,一个女未嫁,在酒窖里单独相处已是招人非议,她还趴在天城隶满身上哭这么久,简直是…… “那你把眼泪擦擦,我去点火。”他塞了一方手巾给她,接着松手转身。 火光重燃,酒窖里再度现出亮光,练雅君抹了抹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天城隶满依旧带笑,没什么改变的侧脸一眼。 他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提,就只是抱着她,让她哭个够,仿佛他知道她的内心有多痛,那已不是言语可以形容。 一个这么懂旁人伤痛的男人,到底是因为历练丰富,还是因为心里藏着太多过去? 如果真如爹所说,天城隶满是想醉又醉不倒,只因心里似乎有事梗着他,那么,在他总以笑脸安抚旁人伤痛的同时,又有谁能够站在他身后,为他支撑那份内心的悲恸? 蓦地,练雅君突然觉得心口有那么点纠结了。 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她不懂,也难以分辨,却有句话,让她不吐不快—— “隶满,我……我想为你酿酒!” 她的话令正要动手去掀开酒坛的天城隶满为之一愣。 回过头,他耸耸肩应道:“你喜欢的话就酿,不过,不需要这么刻意,我说过,你就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他带她回来,可不是图着教她报恩,这苍龙堡里,更没有人会去催促她该做什么事,该酿什么酒。 “不,我这回说的,不是像之前那样的……”这情绪,跟她先前的感觉有些不同,那种微妙的变化,让她觉得不再悲伤,不再净是惦着爹亲,反倒混入了另一个想法。 “那是怎样的?”听见原本总是率直说话的她突然讲得绕口,天城隶满也感到疑惑了。 “我先前是图着报恩,为的是满足爹的心愿,但是……”所有的思绪在脑海里打结成团,教练雅君找不着适当的形容来表露自己的心情,却有股冲动,令她想紧紧地抱住天城隶满,为的却不是道谢。 “但是什么?”天城隶满微微挑高眉梢,咧唇迸笑,“你该不是想说,因为刚才我安慰了你,所以想以身相许吧?哈哈哈……” 他笑得狂肆而毫无节制,却在一瞬间教练雅君涨红脸。 这男人……撇开他的好处与长才不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色魔! 甩甩头,练雅君试着把他的话全都抛开,因为她知道,他总爱拿这样看似轻浮的话语来掩饰他的真心与好意。 “我是很感谢你没错,但还没到以身相许的地步!”练雅君将体内的燥热感一口气吐出,微鼓着红颊重新声明道:“我这回不是为了报恩,只是因为我想为你酿酒而已!” 她说得理直气壮,活像是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天城隶满微愕,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女人这样示好,不过练雅君的魄力却令他不得不正视,不得不认真面对。 “黄花大闺女这样说话,很容易招来误会的。”天城隶满收敛心神,露出一如往常的笑音,“你可是练老的宝贝女儿,我要敢对你下手,包准他夜里入梦掐死我!” “我只是想为你酿酒,你听成什么意思了?”练雅君让他说得双颊红烫,连忙撇清关系。 真是的,她已经很努力地维持两人之间的清白了,偏偏他老说这种话,岂不是更引人遐想? 怦咚怦咚的心口微微鼓涨着,让练雅君觉得心绪有些难以平静。 只不过这回,她为的不再是思忖如何报杀父之仇,也不是怀念爹亲的去世,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天城隶满。 他的言行举止,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勾走了她的心神,处处影响她…… “是是是,就只是酿酒,你想酿就酿吧!”天城隶满无奈地一摊手,“反正堡主也下令了,就是要请你住在堡里酿酒,一方面为你治伤,所以你想酿什么都成。” 至于练雅君的酒,究竟能不能醉倒他…… 那大概只有天知道。 但是,他并不会排斥她这套传自练老的技艺,毕竟品尝香醇美酒,也是他的兴趣之一,只不过…… 或许是因为练雅君这番有别于报恩的决心,令他产生了动摇吧!因为那一瞬间,他竟忍不住思索起自己真的醉入梦乡之后的反应来。 他有太多年没能好好入梦了,光靠酒……真能使他忘却一切,跌入少了黑暗的梦境里吗? 倘若练雅君做到了这点,那么到时候,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心情转变? 他不知道……这样的猜测,没有半点根据,也毫无前例可循,更不是他乐意去面对与多想的事,所以……他真的不知道。 “既然你也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听见自己拥有苍龙堡堡主之令这面免死金牌,练雅君一下子便将烦恼丢到脑后去。 好,既然这样,在她治伤的期间,她一定要酿出能够让天城隶满醉入梦乡的好酒来! 其实苍龙堡里的生活,相当悠哉。 就像天城隶满之前说的那样,苍龙堡里,还真是个人人互不干涉的地方。 不管她去了哪里,都没人会过问她的来历,好似会出现在苍龙堡里的人,绝对不是可疑之徒。 即使她面上一直都蒙了纱,但不论她找谁问话、问事情,堡内都没人对她的面纱多瞥一眼,或是打探她为何蒙面。 而那位据说令所有苍龙堡人都极为敬重的苍龙堡堡主,她几乎没能同她见上一面。 她曾问过天城隶满,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向堡主与副堡主亲自道谢,但天城隶满却露出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最后,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双掌往她肩头一拍,语重心长地警告她,没事最好别去找那两个惹祸精,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天城隶满如此给堡主下评论,她至今依旧不解,但是她没忘了堡主想喝天女甜酿的事。 而在着手酿制天女甜酿之余,她也开始了为天城隶满酿酒的曰子。 这段期间,不论她想采买什么,只消同副堡主黎子叙说一声,过几天便会有人送到苍龙堡来,以至于她几乎用不着出门半步。 她好奇地向黎子叙探问,怎么如此相信她这外人,黎子叙却仅是淡笑一声,说她早已不只是个陌生人—— 凡入了苍龙堡的人,没有人想离开,也几乎没人能再离去,所以她自然不算外人。 这是黎子叙告诉她的,但当她想再追问时,黎子叙竟是摇头不再多应答。 所以,问题就这么搁在了她的心里…… “你一个人在酒窖门口发什么呆啊?” 爽朗的声调自头顶上传来,教陷入思绪里的练雅君回过神来。 “隶满?”练雅君仰脸,只见天城隶满今天一头散发,上边还淋了水珠,有些湿透,洁白衣衫上染了不少水渍,活像刚掉进河里又爬出来。 “我刚经过大夫那儿,他问我瞧见你没有,说是换药的时间到了,你却迟迟没出现。”天城隶满的视线转往练雅君包覆着白纱布与面纱的脸颊瞧去,“怎样?好点没有?” “我想应该是好些了吧!”练雅君点点头,“颜色褪了点,总觉得疤也缩小了。” 待在苍龙堡里的日子,不知不觉地也个把月了,她每隔三天就得换药,颊上多了片覆了药草的纱布,看来更形明显,但天城隶满待她的态度倒是一如往常,半点不变。 “那就好。”天城隶满甩了甩湿发,“你快去换药吧!不然大夫八成会追着我要人。” 这苍龙堡内,人是谁带入堡的,那人就得负起全责,所以如果练雅君不见踪影,他绝对是被钉得满头包的那一个。 “我刚想事情想得分心了,所以忘了时间,倒是你……”练雅君不置可否地自门边长椅上起身,她理理自己的衣裳,又往天城隶满瞧去,纳闷道:“泼得一身湿是怎么了?” “刚跟几个兄弟比划,比输了。”天城隶满一甩衣袖,霎时水珠纷飞,他露出灿烂笑脸,半眯起眼笑道:“堡主想了新玩意儿,让人在练功的空地上立起木桩,再顶上水盆,让我们在木桩之间比试身手,谁撞倒水盆让水泼湿,那就输了。” 比起练武习剑,这套方法倒比较像在磨练身手的灵活度,所以兄弟们也玩得挺乐的。 “这还真是别出心裁的练功法。”练雅君诧道。 既不伤人,又带点乐趣,敢情那堡主也是好练武的人来着? “堡主总爱想些怪点子,习惯就好,况且她想的主意都挺有趣,也挺新鲜的。”天城隶满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露出没辙的表情,“只可惜我输得惨了。” “那你怎不先回房换件衣裳?”她记得由练功的空地到酒窖这里,中途会先经过天城隶满的院落呀! “想先找到你。”天城隶满没说出口的是,虽说是苍龙堡规矩,但事实上他自己也不得不在意这位故人之女。 更何况,他还等着见拆下面纱的她,等着瞧她那张足以衬托出媚艳眸子的脸庞,究竟生得何等美貌,所以怎能不多关心一下? “先换件衣裳再找也不迟吧!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双颊没来由地燥热几分,听见他露骨的关怀,竟教练雅君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 与他相处得越熟,她越是不习惯听见他的示好,明明该是越熟越不在乎的小事情,却每每在听见他说出口之际,感受到更多的悸动。 “要是染风寒,那就喝点小酒驱寒意啊!”天城隶满说得理直气壮,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这样既可以让你发挥实力,又可品尝美酒,岂不是一箭双鸼的美事?” “听你在胡扯!”练雅君哭笑不得地推了推他的背,“你回房换衣裳啦!我要去换药了。” “其实也用不着换,反正我跟几个兄弟约好等会儿再比一场。”有了新玩意儿,大伙儿都玩上了瘾头,更何况这还能当成练身手的消遣。 “那么喜欢给水淋?”练雅君狐疑地白了他一眼。 湿黏黏的很不好受吧? “这感觉挺舒服的啊!不是吗?”天城隶满耸耸肩,无所谓地应道:“去忧解闷嘛!” “你是不想自己有清闲下来的时间吧?”练雅君瞧着他甩开湿漉漉的长发,终于忍不住吐出心底话。 虽然他看起来总是一副人来疯的态度,可她每回见着的,却都是散发出些许寂寞情绪的天城隶满。 那笑音,听来像是笑得有些身不由已,又好似不笑便会发了狂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她想问,却老找不到好时机,而就算她开了口,亦会让天城隶满一语略过。 今天如果她跟天城隶满只是见过几次面,就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普通陌生人,她绝不会多打听,但问题是天城隶满于她有恩,于爹亲有情谊,她实在无法撒手不管他的事。 “我不知道你到底心里藏什么事,但这样老装着不正经的样子,不是挺累的吗?而且会连旁人想关心你的心情都给挡在外头,这样对你真的好吗?”不想天城隶满再度敷衍了事,所以练雅君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问得直截了当。 “雅君……”天城隶满抹去眼角旁的水珠,将湿发往后甩去,脸上笑意尽褪,换来一张带点冷淡,有些傲气的面孔,“我告诉你,人哪!有些时候,还是别太正经的好。” 他的话音听来很是认真,不似以往的放荡,倒有几分的语重心长。 “那我也告诉你,我觉得你们堡里的兄弟们,应该都是能听你诉苦的人,但我不懂你为什么宁愿让他们操心,也不说出自己的烦恼。”既然都要把话摊开来明说了,练雅君也不跟他客套。 “正因为他们个个都关心我,所以我才什么都不能说。”不明白自己的嘴怎会在对上练雅君时一直失控,可天城隶满就是这样一句句地如实吐出心情。 也许,是在一个熟知他个性,甚至是看透他心情的女人面前,藏得再多都只是枉然。 又或许,是因为他与她并不相熟,所以他才能够这般侃侃而谈。 他曾想过,在练雅君治好了伤疤后,是不是就会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并不一定会留在苍龙堡里,那么日后,他还能不能遇上个讲话听来带刺又直戳他心底,却从不逼迫他半点的女人? 虽然他也不一定真得寻个对象,找个妻子,但是自从练雅君入了堡,成天在他面前打转,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酒,打听他爱什么样的味道后,他的心思似乎就不可避免地被她影响了不少。 面对这个故友的女儿,他该拿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 她是个好姑娘,不该用游戏人间的态度去碰她,可若是将她视作与其它兄弟无异的存在,只当她是个好哥儿们,他却又做不到。 因为她早已从练老那儿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所以她与他,早在最初相遇时,就失去了相处上的平衡。 不会是兄弟,不会是红粉知已,更不可能恢复到点头之交的关系,或是纯粹当个只打招呼的普通朋友。 这感觉太复杂,他分不清。 又或者该说,他不愿意去厘清,因为即使他真的弄清楚了自己对练雅君的看法,她也不一定肯接受…… “你不说才会让他们担心吧?”练雅君真不懂他的逻辑,蹙着秀眉好半晌,才拧着眉心问道:“还是说,你对他们没信心,觉得你说出心底话之后,他们会讨厌你,会远离你,或是……” 侠客嘛!多少身系一些血仇的,虽然她不晓得天城隶满过去发生什么事,但光听他那个“邪刀鬼见愁”的封号,也多少猜得出来,他身上肯定背了不少恩怨。 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天城隶满觉得他把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后,会给兄弟们惹麻烦之类的…… 但也不对呀!依苍龙堡的威名,还有邪刀鬼见愁的声名,真想找天城隶满报仇的人早就上门了,而既然至今为止都没发生什么事,那他何必日日夜夜操这种无谓的心? “他们都知道。”听着练雅君那有些像在妄想的猜测,天城隶满却是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苍龙堡的兄弟们,对他的事可不是全然不知情的,可正因为他们知晓,所以他更无法在他们面前放肆地放纵自己的心情…… “别再笑了。”蹙起眉心,练雅君跨步上前,一手一边,她踮起脚尖,倾身往他的两颊拍去,“不舒服,就别硬撑着在旁人面前装出笑脸啊!你这样让我看了实在是……” “实在是?”天城隶满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双手手腕,瞧着那近在眼前的明艳双眸,一瞬间,他竟有种被她的眸光勾走全部心神的感觉。 她很迷人,不只是这双眼,她的性情让他得以吐露真心,甚至是……连他亟欲埋藏的秘密都妄想对她说出口。 “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心疼啊!”练雅君咬了咬下唇,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天城隶满这性情是有些同情泛滥了。 就因为知道这男人待自己太好,明白他是个多热情的性子,所以她越是与他相处,就越放不下他,才会渐渐地让他在心里啃蚀出一个空位,占着这男人的身影…… “别心疼我。”天城隶满摇头,“我不值得你动心。” 他刻意的排斥令练雅君有着一丝受伤,却又立刻将这想法抛至脑后。 蹙了下眉,她板起面孔,自他的手掌中抽手,往后退开一步,指着他嚷道:“笑话!你姑奶奶我要对谁动心,轮得到你来管啊!我就是心疼你,不管你到底藏什么事不肯说出来,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勉强自己,我练雅君就是舍不得你!” 这一番示好,衬上她的清朗声调,听来像是要挟,却又渗透出一股震慑人心的暖意。 甚至,这暖和的感觉还烫得天城隶满低了头,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抱里。 “雅君……”平日里饱含笑意的声调如今混入了些许的哽咽,天城隶满吐出连番喃喃自语似的低音,却是除了练雅君的名字,什么都听不清楚。 十指扣紧了练雅君的纤腰与背脊,过大的力道令练雅君有些错愕,却也在同时体会到这男人心里那说不出口的苦痛。 太痛,让人说不出口;太疼,让人不敢回忆,也许……天城隶满不是不说,只是无法面对它。 就像她猜想的,在这张笑脸的背后,少了个他认定的支柱,所以他的心早已摇摇欲坠,尽管旁人一再伸手,却因为他的体贴而被一一拒绝。 而今,她一脚踩进了他的禁地,触上了他心口里的伤痕。 可她知道的,不管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她都不愿抽身离去。 轻拍着这个大男人的肩,她吐出轻柔的嗓音,细声地说出了他曾用来安抚她的话语—— “这才对嘛!不管是男是女,在这种失去至亲的时候,放心哭一场,可是很必要的。” 她知道了,当时曾用来安慰她的这句话,天城隶满不只是说给她听的,同时……也是讲给他自个儿听的。 只是天城隶满从来就没能放纵过他的心情,总以笑容来强行伪装,但现在,那些都没有必要了。 “我为你酿了好酒呢!隶满,所以要哭要醉要睡都随你,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六章】 终究,练雅君还是没去找大夫换药。 拉着天城隶满进酒窖,她小心翼翼地搬出一小坛新封的酒,放到了天城隶满面前。 上回进这儿,天城隶满喝的是她爹酿的酒,而今…… “我本想多放点时候的,不过……”练雅君瞧瞧天城隶满失去笑容的表情,仅是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我想是没必要了。” “这是?”天城隶满觉得脑袋里混乱无比,让他无法正常思考。 望着那坛该称之为酒的东西,他却是脑子里乱糟糟的反应不及。 方才练雅君对他说的话,就像是往他的心湖里灌了暖暖春水,令他的伤痛不得不泛滥,不得不倾泄而出。 “这是我替你酿的酒。”练雅君不由分说地亲手拆封,取了杯子斟上。 她将酒杯递近天城隶满,凑近他的唇边,轻声道:“喝吧!我有信心能让你醉倒。” 她终于发现了,天城隶满不是醉不倒,而是不敢醉,因为人们总在夜深人静的梦乡里,不断反覆重现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倘若天城隶满的过去对他来说如此沉重,那么一旦入了梦,那会是怎样令他恐惧的骇人梦境? 所以,要他醉,不是难,却也不简单,首先她得做的,就是攻破他心防,让他愿意吐实,那么他才能真正安心,尽情地品味这美酒。 “你不怕我真醉倒了,酒后乱性……对你胡来?”天城隶满喃喃吐露着似笑非笑的音腔,没了平日的笑闹感,却多了几分推拒与排斥。 知道他是在退缩,练雅君又往前踏近了一步,“你不是自夸千杯不醉吗?” 跟这男人相处,要有绝对的耐性,不能逼得太急,又不可完全依顺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是?”天城隶满瞧着她近在咫尺的眸子,心里竟有股恐慌感。 不,他不能碰她,不能太接近她! 她应该找个更好的男人,别像他这样的,否则他怎么对得起如此照顾自己的练老? “我是个大人了,隶满,有事,我会自己负责。”练雅君坚持道:“我酿这酒,就是为了让你醉倒,不管你会不会酒后乱性,那都无所谓,因为这是我自个儿选的路。” “你走错路了。”天城隶满努力想佯装出冷淡的声调,可心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希望她再靠近他一些。 这姑娘太过贴近他的心,暖暖烫烫的,让他感到心酸,却又舒畅,仿佛今天不管有什么样的秘密摊开在她面前,她都不会责备他,或是鄙视他。 “哪里错了呢?我只是选择跟我喜欢的人走同一条路而已。”练雅君定定地瞧着他略带逃避的双眼,尽管这样的天城隶满,与平时风流自信的模样天差地远,可她…… 嗯!是的,她挺喜欢他的。 他的体贴,他的热情,还有他令人感到心疼的一面,早已处处勾动她的心,就不知道这个男人,对她是否也有这样的心情? “雅君……”他不得不承认,对于练雅君此刻的示爱,他是感到惊讶的。 但是,她平淡的示好却又让他感觉到安心。 很可笑,他明明是个身怀功夫的高明侠客,却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寻求安慰。 可是……又有谁能说不行? 只要练雅君喜欢着他,那么即使他的目光离不开这个丫头,就算他觉得自己不该拥有她,这些都不是阻挠,不是问题。 因为就像练雅君选择了与他并肩齐行一样,他有了拥有这个女人的欲望。 想留她在身边,想搂着她令自己感到安心…… 脑子还来不及思索,手臂已有了行动,天城隶满握住了她端酒的手掌,低头将酒饮尽。 “隶满……”练雅君有些诧异,心里却不由得泛开了狂喜的情绪。 这可是表示,天城隶满愿意接受她吗? “很香。”天城隶满嗔了下空杯,顺势往她被自己握住的手掌上吻去,染透着酒香的舌尖滑过她的纤指末端,引来几分轻颤,“再给我一杯?” “好……”练雅君抽回自己的手,有些发抖地回身想倒酒,不料她方一转身,背后便伸出一双臂膀,穿过她腰际将她紧紧揽住。 “隶、隶满?”练雅君错愕地低头,看见那双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身后还感受得到天城隶满贴近自己时散发出的湿凉气味,忍不住双颊一阵燥热。 这男人手脚还真快!才刚示好罢了,他下一刻就摸上身了。 “我害死了全村的人……”喃喃自语似的低音在耳畔吐露,教练雅君微愕。 天城隶满害死人?这是怎么回事? “我年少时住的村子,底下埋了金矿……大伙儿老实,宁种田而不去挖它……”天城隶满说着,声调突然颤抖起来,却又不寻常地混入了笑音,“可我到邻村时,因为在酒馆里喝醉了而得意忘形,什么都说出口了,才会引来聚蓝七恶,他们减村,抢矿,占据村子,四处为恶……” 练雅君感觉腰间一紧,想来该是天城隶满勒紧了她吧! 只是那聚蓝七恶,不就是令邪刀鬼见愁一举除恶成名的七大恶人吗? 原来……他并不是因为正义感使然而冒险除恶,而是为了替村里的人报仇雪恨啊! “当时,你在哪儿呢?”掌心抚上了天城隶满的手背,练雅君轻声问道:“你一定也很懊悔,很难过……” “我没有那种资格!那全是我的错!”天城隶满突地发出低吼声,“聚蓝七恶见我只是个没武功的少年,把我扔出村外,说是放我一条活路,当成给他们好消息的报酬,所以放了我……然后我就跑了!” 没有反抗,甚至是当场吓得腿软,几乎跑不动的他……像这样的他,怎么对得起村子里的人! “那是他们没眼光。”练雅君觉得自己的声调似乎也跟着在发颤,她从没想过,原来这已不只是江湖血仇,而是关系一村子人命的苦痛回忆。 怪不得天城隶满只能成天装笑脸,因为任谁看到那样的惨况,都不会想回头面对,那样的痛楚……太教人难过了。 “对……他们没眼光……哈哈哈……”听见练雅君有别于常人的安抚,天城隶满笑了,他吐出狂肆的笑音,低头靠在她的肩头,身体微微的颤抖着续道:“我跑得好远……直到我没了力气……后来师父捡到我,带我回山上,又教我习武练剑……” 他叨叨絮絮地将回忆倾倒出口,有些失去力气的身躯挨在练雅君身上,清朗的声调换成了略嫌阴沉的低音,像是随时都会垮下去似的。 练雅君使劲撑住自己的身躯,捺着性子将他的过去一一听入耳,她知道,有些话不吐不快,而有些话不说,则会闷死自已的心,就像流不出来的泪水,沉淀在心里只会越放越痛苦。 所以,既然天城隶满愿意信她,愿意告诉她,那她就洗耳恭听! 只能说,天城隶满的运气够好。 没让聚蓝七恶杀掉,又让个世外高人捡了回去。 但是刚在山上那阵子,天城隶满几乎不言不语,夜里时常惊醒,根本无法成眠,而捡他回去的师父见他不肯开口,又睡不着觉,索性给他备上酒,似乎是要他喝醉了好好睡一觉。 原本天城隶满因过度自责,怎么也不肯喝,深怕一碰酒,又引出不可收拾的后果,但连续几天几夜没能睡好之后,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于是豁了出去,一口接一口地灌着自己烈酒。 本以为这样至少可以让自己醉死在梦里,不必面对现实的残酷,没想到连着半个月下来,除了刚开始那几天,烈酒让他换得了沉眠,但到后来,他越喝,却是将自己的酒量练得越好,让他想再借酒浇愁,就只能越喝越凶,越喝越烈…… 那些酒,他每喝一口就想起村人们,虽想教自己别再回忆,却是越喝越清醒,一张张的脸庞在他眼前一再晃过,逼得他几乎发狂。 后来他在半夜里起床练武,一方面是急着给村人们报仇,二来是想折磨自己到无力再去思考,才有办法进入梦乡。 师父待他算是体贴的,什么也没问他,仅是教他,直到他有一天累倒,病了,师父才告诉他,折磨自己只会让关心他的人受伤,与其挂着心结,不如放下。 此后他专心练武,直到刀法纯熟,接着他拜别师父下山,回到聚蓝七恶靠着金矿发达、聚众作恶的村子里。 然后等他清醒过来,只见到满村满地的血,以及露出些许担忧眼神打量着他的卫凉谦。 当时卫凉谦是附近城镇的捕快,因聚蓝七恶一直无法根除,所以他一直暗中调查他们的弱点,想找机会歼灭。 因此在见到陌生面孔天城隶满进了村子后,原本卫凉谦是担心他会出事,于是尾随其后,想查探状况,却没料到天城隶满一个人便减掉七大恶人,连同包围他的小喽啰都一块儿杀尽。 根据卫凉谦事后所言,他当时像是失去了理智,不管身上受到多少伤,鲜血染透了手臂与衣裳,甚至是沾满了长刀,他依然死命地攻击敌人。 那是即使地府恶鬼都会恐惧的模样——卫凉谦是这么说的。 “从此……邪刀鬼见愁的名字不胫而走,卫大捕头不怕死地成了我的朋友,然后……我遇见堡主,入了苍龙堡……又遇见了你……” 是因为这样的缘分,所以他与卫凉谦才有了扯不断的情谊存在,因此卫凉谦的关怀,他总是觉得消受不起。 “雅君,我没有资格……我害死村人,就因为我的不谨慎……他们染满鲜血的濒死模样,到现在还在我的脑海里!”手指揪紧了练雅君,天城隶满爆出低吼声,“我应该在替他们报仇以后就举刀自尽!” “那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这么继续笑着?”练雅君见不到他的表情,但从他身上传来的颤动,却是那样的明显,让她无法忽视,“不就是因为你知道,你身边还有太多人在关心你,而且你根本不该死吗?” 死了,什么都没了,不管是天城隶满为报血仇而练就的好身手,或是卫凉谦对他的关心,抑或是苍龙堡兄弟们给他的关怀,这些都会不见。 “活着比死了更好啊!你身边有人喜欢你,关心你,就算你曾经犯错,但你不也付出了代价吗?你以为天底下有从不犯错的人吗?”练雅君咬紧下唇,死命地挣脱出天城隶满的臂膀,转过身,直接往他的脸上甩了一记耳光,“这么气自己是吧?那就记住我这一巴掌!我替他们打过你了,所以从今以后,你得连他们失去的性命一起活下去!好好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浪费你师父的心意,更不许拒绝大家对你的关心!” 火辣辣的红掌印出现在天城隶满的脸颊上,他瞪着练雅君,黑瞳里闪开了一丝灿灿火苗,却不带怒意。 “你认为我该活下去?”这句话,他不知从友人那儿听过多少回的安慰,每次总有这句。 可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练雅君这一巴掌,他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醒了。 “对!因为有太多人喜欢你了,我也喜欢你!所以你姑奶奶我无比自私地希望你活下去!”练雅君红着眼眶嚷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天城隶满,我庆幸你没傻到举刀自尽!否则卫大捕头不会有你这个朋友,你们不会一块儿上花街,我这个小孤女不会脱离百鸟啼入苍龙堡,更不会遇上你,喜欢上你!” 她骂得凶,骂得眼带泪光,教天城隶满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她覆着薄纱的颊,“你哭什么?” 该哭的,不是他吗? “我替你小时候哭呀!”练雅君扑进他怀里,死命揪住了他的湿衣,“你不哭,我替你哭!” 说着,她的泪水当真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瞧她一下子就哭成了泪人儿,天城隶满不由得弯下身与她平视,他捧住她的面庞,将她半露于面纱外的泪痕吻去。 唇瓣散着火气,他迸开了低音轻喃道:“我喜欢你……雅君,我喜欢能看透我的你……” 她的安抚,有别于他的兄弟们,不同于友人,更异于师父,可就是这么有疗效地抚平了他心里的伤痛。 一点一滴的,他觉得自己心坎里的那股痛,似乎正在淡化…… “我想爱你,用我的后半辈子,让懂得我的你幸福。”隔着薄纱,不管那自颊上透出的淡淡药味,天城隶满的唇往练雅君的唇上覆去,轻轻地啃咬起她的柔嫩唇瓣。 练雅君的泪倏地停了下来,她瞪着眼,瞧见那俊朗面孔挨在自个儿眼前,触上自己的唇瓣,热气隔着薄纱相互传递,让她兴起了些许的不满足。 就像此刻天城隶满急欲碰触她一般,她也想好好抱住他,不只是安抚,更想给他暖得足以流入心坎里的爱意,令他再也割舍不下生命的热情,再也不去想什么死不死的问题。 “想爱我,那就爱吧!我知道,你才不会介意我脸上的这么道小小疤痕……”她说着,伸手将薄纱扯了下来,任凭它滑落地上。 真实的面貌随着面纱落地而显露,一张有着软嫩红唇、娇媚明眸的瓜子脸蛋出现在天城隶满面前,白嫩的肌肤上,一半的面颊还覆着药草纱布,另一边颊色则是粉嫩得令天城隶满想好好厮磨一番。 俏挺的小巧鼻子因哭泣而带点红,微敞的唇瓣看来柔软,形似诱引,让天城隶满探出了手指,往她的唇上轻揉而去。 “大夫会恨死不让你去换药的我……”天城隶满抚上她的颊,低头往她的软唇吻去。 回应来不及迸发,火烫的唇瓣已经覆上,天城隶满的亲吻带着酒香,那是练雅君很熟悉的味道。 那是她酿的酒,为的是让天城隶满能够醉倒,而今他眷恋上了自己,将心底话尽数吐露,这算不算得上是为他解了心结? 不待思索,灵巧的舌头已窜入她的唇缝之间,天城隶满捧住她的脸庞,细细地品味着她双唇间的芳香,舌尖逗弄着她生涩的反应,像要挑起她的热情。 大掌轻抚,滑过面庞,抚上肩头,顺沿着身体曲线而下,搅上了练雅君的腰身,恣意搓揉起来。 “唔、嗯……”练雅君觉得火苗似从唇间延绕至全身,天城隶满的抚摸令她觉得有些失去力气,体内的燥热感像是要烧透她的四肢,教她软了身子。 “你的脸都红透了。”天城隶满松了唇瓣,吻上她的脸颊,淡淡的音调听似笑音,却又透出一股渴望。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练雅君揪住他的肩,虽不想示弱,却觉得双腿的力气几乎不足以撑住自己。 “我什么?”天城隶满说着,伸手一扯,便将她的腰带解开。 “啊!”练雅君倒抽了口气,腰间的松懈感令她的衣裳跟着敞开来,虽然衣带还缠着,可襟口却因此而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我一直就觉得,你这双眸子真诱人……”天城隶满自顾自地伸出手去,将她的衣带勾开来。 太快速的进展令练雅君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她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衣裳便已被天城隶满利落而熟练地一一解开。 “你这男人……为什么手指能跟嘴巴动得一样快啊!”练雅君面色涨得通红,在被他的一声声夸赞而脸红心跳的同时,身上的衣服也一件件地被他除去,惹得她全身燥热。 “你倒是聪明,知道我的手跟嘴动得一样快。”天城隶满几乎将她脱了个精光,直到她仅剩贴身的蔽体衣物,嘴唇凑近她耳际,吐出了带点热气的引诱声调。 “为什么我觉得……你这句话好像意有所指?”练雅君打了个冷颤。 “你多心了。”天城隶满以舌尖滑过她的颈项,不时地啃咬两下,沉声吐露着极度的渴望,“我现在只想好好疼你,爱你,感觉到你在我的身边。” “我会在你身边的。”练雅君暂时抛开自己的心绪,双手环上了天城隶满的肩。 什么羞不羞人、害不害臊的情绪,那些现在都不重要,她只想好好抚慰天城隶满受伤的心思,让他再也不去惦记从前的痛苦。 她要给他全新的幸福,让他知道,即使他带着过去的伤疤,还是应该拥有自己的将来,自己的人生,还有许多快乐…… “你现在变强了,你是苍龙堡的邪刀鬼见愁,你有许多关心你的兄弟们在身边,所以你再也不必担心发生过去那样的事了,隶满。” “我的身边……也会永远有你,是吧?”天城隶满咬住她的耳垂,轻轻地啃咬着。 “会。”练雅君吐出了肯定的答案,“会有我的,隶满。” 这一刻的问句,让她想起了副堡主黎子叙的话—— 黎子叙曾说过,她早已不只是个陌生人。 他还告诉她,凡入了苍龙堡的人,没有人想离开,也几乎没人能再离去。 当时她不懂其中的原由,但现在,她深刻地体会到话里的真意了…… 这地方,太自由,太无拘无束,每个人都活得如此自然,让人感觉不到半点压力,即使是带着伤的天城隶满,在这里依然有许多人关心着他,却不勉强他或苛责他。 像这样的苍龙堡,谁会舍得离去? 而喜欢上天城隶满的她,又如何能够一走了之? 更别说如今天城隶满亦喜欢上了她,这个看似开朗,其实却极度渴望抚慰的男人…… 他不会让她走的。 所以,就像黎子叙说的,她练雅君对苍龙堡来说,早已不是外人。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留在这里的,隶满。” 她会有个新的家,有新的家人,在这里受到天城隶满的照顾与感受他的体贴,更能够好好地疼惜这个热情四散的男人…… 【第七章】 热意,在幽暗的酒窖内悄悄地漫烧开来。 凌乱落地的衣衫成了薄毯,搁置在木椅上的烛光成了唯一的照明,喘息声与呻吟声交串出不成调的小曲,烧透了春情,令渴望抚慰的心情在炽热的交缠之中得到了解脱。 赤裸的身躯同时感受着石板地透出的凉意,以及体内散发出来的热气,两相冲击的感觉教练雅君不断吐出低语呢喃。 她紧紧揪着身下的衣衫,不时咬住自己的下唇,羞赧的心情让她不由得闭眼喘息,可自下腹传来的烧灼感,却又教她想吐尽热意,放肆扩吟。 地气透寒。 虽是铺上了衣裳作为毯子,翻云覆雨的激烈情欲,亦教两人满身薄汗,但凉气依然不断地由地窖里的石地窜上来,透过数层衣衫,直往相拥而眠的两人皮肤里扑去。 “哈啾!”缩在天城隶满怀抱里的练雅君突地打了个啧嚏,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冷着了?”天城隶满是习武之人,身子远比练雅君这娇嫩小姑娘来得健壮许多,他抚过她滑嫩的肩头,指尖勾上了她的脸庞,“带你回我房里去?” 虽说是男未婚,女未嫁,这么做似乎有些违逆了世俗常理,不过,这儿是苍龙堡,只要心意明确,这婚嫁一事与当夫妻的顺序,从来就没什么人去在意过。 “什么回房?你不是还想继续吧?”练雅君缩着肩往他温暖的胸膛里钻去,“你别忘了,我得去换药呢!” 幸亏大夫药布裹得好,药又沾得紧,没从她颊上掉下来,否则她还真不晓得要怎么向大夫解释。 “那我也去。”天城隶满的指尖在练雅君的背脊上爬动,“你去哪,我就跟去哪。” “大男人介意这么多,苍龙堡内会有什么危险?”练雅君往他身上推了推,示意他该起身了。 “苍龙堡内很危险的,尤其是对姑娘家来说。”天城隶满摇摇头,露出嘲弄的眼光。 “怎么说?”练雅君狐疑地望着他。 “因为这堡内专门出产面容姣好的武林高手、特异人士,常教许多芳心未有所属的姑娘们为之倾倒。”天城隶满说着,又往练雅君颊上亲了一记,“当然,芳心有主的姑娘例外。” “净往自己脸上贴金。”练雅君往他的脸上拍去,“该起来了,别一直压住我。” 再不去换药,等会儿大夫走遍堡内找人,被人撞见她与天城隶满在酒窖里欢爱,那还得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往我怀抱里钻,我只好使劲搂着你,为你取暖啊!”解了心结之后,天城隶满觉得心口里老闷着的感觉似乎正在消逝,尤其是在看见练雅君半带羞红的脸庞,时而露出笑容,时而抿嘴的表情之际,他觉得心里的那股痛,好似被抚平了大半。 是因为他开始眷恋幸福,懂得要珍惜自己好不容存活下来的性命,所以才能够感觉到这样的心情吧…… “少耍嘴皮子了。”练雅君摸索着身边,想把自己散落的衣裳捡回来。 “我这哪是耍嘴皮子?我是说实话。”天城隶满赖皮地黏在练雅君身上,一双手臂怎么也不肯松开,硬是搂住她的腰。 “别再胡闹了啦!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练雅君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虽说这酒窖平时没什么人进出,顶多就是堡主或厨子来取酒,现在还多了她会进进出出,可毕竟不比自个儿的房间隐密啊! 刚才是情况特别,她为了好好安抚天城隶满,才与他在此欢爱,可现在瞧他精神好多了,还能说笑了,眼神也不再带着悲伤的神采,甚至还会捉弄她,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 所以,如果天城隶满还想在酒窖里跟她继续缠绵下去的话—— 休想! “拜托,真会有人找到这里来,早就出现了。你太担心了,雅君,最近堡主就只等着喝你酿出来的天女甜酿,别的酒都不碰了,因此几乎没什么人会来酒窖的。”天城隶满摇摇头,吐出了连番的长串话语,同时还将双臂往她的身子抚去。 一手磨蹭过背部,一手往下抚至嫩臀,他吻了吻她殷红的唇瓣,低声道:“所以,就算我们在这里温存到天亮也没问题……” “谁要跟你在这里待到天亮啊!冷死人了!”练雅君又好气又好笑地往他肩上推去,想把他的魔掌拍掉。 真是的,看来外头传闻邪刀鬼见愁是个风流大少、花花公子,半点都没错,不然他哪来这么好的床上功夫,而且精力还如此旺盛! “所以才说,先带你回我房里,你这身子黏腻如此,总得清洗一番不是?”天城隶满边戏弄着练雅君,边打量着她的嫣红笑脸。一想到从此这个好姑娘会一辈子伴随着自己,他就忍不住想笑。 可这回,他不再是强颜欢笑,而是因为太过欣喜,所以想笑…… “要洗也是回我自己的房间啦!”练雅君羞红着脸,挣扎着从他的怀抱里逃脱,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真是的,也不想想是哪个色魔害她的! 还带着点黏稠的爱液因她的动作而在腿间磨蹭出陌生的感觉,教她不由得想起先前激烈交欢的景象…… “那我跟你一块儿回去。”说不定还能一块儿洗鸳鸯浴。 “先把衣服还给我啦!都压在你身子下了。”练雅君左右张望半天,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正好被天城隶满压在背后。 天城隶满不置可否地起身,顺手捞了自己的长裤套上,又将练雅君的衣裙捡起递过去。 练雅君接过衣裳,正要将肚兜穿上,冷不防地,酒窖门口突然传来了声响。 微光随着酒窖的门被推开而透入,一个身形纤瘦的人影站在门口,以有些讶异的表情与酒窖里的两人错愕地相望。 “啊!” “堡主?” “隶满?” 不同的反应,不同的声调,加上练雅君的失声尖嚷,为这透着凉意的寂静午后,添上了一抹热闹的气息…… 【第八章】 “天城少侠好快的身手啊……”带着嘲弄的声调在天城隶满的院落内响起,堡主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悠哉地打量着天城炼满。 刚沐浴过,换了衣裳,神情有些不自在的练雅君跟着坐在天城隶满身边,困窘得说不出话来。 结果居然这么准,就给进堡后个把月见不着人的堡主撞见她与天城隶满在酒窖里的私密情事!而且因她衣裳还来不及穿上,所以全身上下都被看光光了!要不是后来天城隶满告诉她,说堡主其实是个女人,她真的会想勒死拖拖拉拉,不让她穿上衣服的天城隶满。 “如果不是因为我身手快,堡主怎能这么快就把雅君拐入堡,令她成为名副其实的苍龙堡人,让堡主日后不愁没天女甜酿喝?”天城隶满瞄了堡主带着贼笑的表情一眼,没好气地迸声。 “啧!好大的功劳啊!你在埋怨我不该打断你们的好事吗?”堡主啐了一声,转向练雅君笑道:“说起来这是我们头一次见面吧?我是苍龙堡堡主,久仰练姑娘大名了。” “不敢当,我也只是继承爹的声名而已,倒是刚才让堡主看笑话了。”知道眼前这个一副纤瘦样子的秀丽少年其实是姑娘家后,练雅君安心许多,说话也自然些,只是想到自己跟天城隶隶满的情事被撞见,还是免不了感到困窘。 “哎呀!男欢女爱很正常啦!别介意那么多。”堡主出乎意料之外地挥挥手,一派轻松地略过她话中的羞涩与回避。 “堡主,你平日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吧?”啧!真是差别待遇,平日里只要他上花街,回堡一定被堡主钉得满头包,可堡主在面对练雅君的时候,却又如此放纵,简直是故意教人心里不平衡! “我只是叫你别没事四处造孽,难道有错吗?我可不想哪天有女人抱着孩子上苍龙堡认爹!”堡主斜瞄天城隶满一眼,态度是判若两人。 “本少侠才不会干出这种蠢事!”天城隶满咬牙迸声。 “最好不会!你这个好胆在我酒窖里把练姑娘吃干抹净的家伙,日后敢辜负她这个清白好姑娘就是找死!”堡主握着粉拳,示威似的在他面前挥了挥。 听着两人直来直往,毫不修饰的露骨吵架内容,练雅君一方面是为他们之间毫无身份高低芥蒂的感觉感到诧异,却在同时又感到安心。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从以前到现在,她这个讲话偶尔挺口没遮拦的性情,老是招来数落,说她不够像个姑娘家,鲜少有人护着她,现在她有了天城隶满不提,就连初见面的苍龙堡堡主都替她说话,反教她有些受宠若惊。 不过……老实说,这感觉真不坏! “所以我才告诉你,没事别跟堡主靠太近。”天城隶满撇撇嘴,决定不再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隶满,你在练姑娘面前败坏我名声是不是?”堡主蹙了蹙眉心,随即跳下椅子,转向练雅君,熟络地往她肩上一搭,狡猾地笑道:“谁怕谁?要爆料,大家一起来好了!” “什么?”陌生的言词听得练雅君有些错愕。 爆料?那是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雅君,这家伙的风流事迹可说是数也数不清,玉草城里排行前十的花楼,他每间都去过!”堡主朝他扮个鬼脸,又道:“他呀!几乎是每位花魁都与他相熟,还曾一夜里一口气找了四个百鸟啼的当红花娘作陪!” “一夜四个?”练雅君不由得跟着往天城隶满哭笑不得的表情望去。 看来天城隶满当真是阅人无数啊!怪不得连她这个对床事生涩的姑娘,他都能带给她那么欢愉的享受…… 等等,不对!她想到哪去了呀! 不好,她一定是让他给带坏了,怎么脑子里净装着方才的活色生香景象? 去去去,杂念闪边点! “雅君,我后来很少上花街找姑娘了。”年少轻狂谁没有?偏偏堡主相当爱抓他小辫子。 虽然不觉得练雅君会同他计较过去的事情,但他可也不爱这些事被人拿来当碎嘴的题材。 “我知道啦!因为我很少在百鸟啼里听见姑娘或鸨母提起你的名字。”甩甩头,像是要将刚才突然跳进脑海里的香艳交欢回忆丢掉,练雅君理解地点点头,算是信了天城隶满的解释。 其实,通常经常上花楼的富商少爷们,名字多少会在茶余饭后被提及,可她却鲜少听过百鸟啼的姑娘聊到他。 虽说苍龙堡威名远播,但关于他这个邪刀鬼见愁的传闻,除恶的功绩倒是远比风流韵事多上数倍不止,所以大家虽然爱取笑他的风流事迹,但其实也挺赞颂他为人的。 “我猜,你常上花楼应该只是为了消愁解闷,图个好梦吧?”知道了天城隶满过去的练雅君,再也不会把他的笑闹过往当笑话看待,反倒变得能够体谅他的苦衷了。 毕竟,这男人待她的好,她一直都看在眼底,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不会因为一些小道传闻或谣言就动摇的。 “知我者莫若雅君。”天城隶满露出得意的眼神,示威似的往堡主瞟了一眼,像是在告诉她,别想离间他与练雅君的感情。 “噢!既然感情都这样浓了,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明天?后天?大后天?”瞧小两口一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态度,堡主也没兴致玩了,手一松,她放开练雅君,重新坐回自个儿的位子上。 “什么?”不可能这么快吧! 虽然她与天城隶满有了夫妻之实后,确实该未雨绸缪,早些成亲,免得若她怀上身孕,会毁了她身为姑娘家的闺誉,但是也用不着马上就考虑吧? 成亲这种人生大事,一般都会看黄历,挑个好日子,就算苍龙堡不拘泥这种琐碎礼节,可是不管明天或大后天就成亲,都太快了点,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有些错愕地瞧着堡主勾唇微笑的表情一眼,不得不承认天城隶满的话是对的。什么事只要让这个堡主知道,似乎就会被她推着跑,想不动都不成。 “谁教你们把持不住,都有关系了,不成亲的话,出外容易惹人闲话吧?而且成了亲之后,这家伙也能定心定性一点啊! 再说有你每晚陪着他作伴,他才能夜夜好梦到天明,不必又在半夜里四处神游找酒喝,或是发呆看月亮了。”堡主皮笑肉不笑地往天城隶满瞄了眼。 “反正我们大半时候都住在苍龙堡里,什么时候成亲无所谓吧!”天城隶满倒是不赶着办喜事,毕竟练雅君也还没完全习惯苍龙堡里的人事物,让她跟大伙儿再熟一些,再成亲,她才不会在闹洞房时被那些奇人兄弟吓到。 “嗯……可是堡主说得没错呢!不成亲的话,多少还是会惹闲话的,我不想给你或苍龙堡带来不好的名声。” 虽然天城隶满或堡主他们,可能不介意这些,她的个性也向来直率,但活在这世上,该有的教条她还是遵守了十多年,很难忽视的。 像这样在成亲前就与男子有夫妻之实的事,传出去终究有损她自己的闺誉,她身为爹的女儿,虽然练家酒坊已不再营业,但总不想让练家丢了脸,也不想让苍龙堡的威名蒙上污点,让人误会苍龙堡内净是些不守规范的淫乱男女聚集之地。 只是,为何堡主对于她在成亲前就与天城隶满有肌肤之亲的事,似乎也不以为意? 本以为堡主催着他们成亲,是对于她的行为感到颇有微词,又不好意思明言,但听她方才对天城隶满的抱怨与考虑,却又觉得不像。 难道他们都不担心这样的事如果不小心被传出去,会对苍龙堡的名声造成打击? “哎呀!你不必太紧张啦!因为会说闲话的人,也只限于堡外的愚民啦!所以你用不着担心,只要你跟隶满真心相爱,就算你们成天腻在一起,甚至生了孩子,苍龙堡内也不会有人介意你跟这家伙到底成亲了没有。”堡主向练雅君眨了眨眼,笑道:“我看重的是心意,而不是那堆无聊规范。” 她的亲切态度令练雅君微微一愣,她望向天城隶满,眼神里有着难以置信的讶异神情。 “就像我说的,你可以入堡后亲自确定,这里像不像桃源乡。”天城隶满无所谓地耸耸肩,像是很习惯听见堡主这论调了,“不过呢!虽然不想这么夸奖,但我们的堡主,基本上是绝对没有世俗包袱的。” 什么男尊女卑,主人仆人的分别,苍龙堡内半点也无。 没有身份高低的差别,更没有一般的道德教条,堡主唯一的要求,就只是要大伙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而他天城隶满,则在觉得自己是个害死全村村民又没胆跟着自尽谢罪,简直是个没良心到极点的烂人很多年之后,终于从甫入堡的练雅君身上得到了解脱。 所以啰!虽然这样的形容词是过分夸张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对苍龙堡应有的赞美。 “你们还真像外边百姓们传闻的,是一群怪人。” 虽然觉得这样直言似乎不够礼貌,可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性情就是如此,而且在苍龙堡内生活一阵子后,练雅君也隐约察觉到,能在堡内生活的人,其实都很真诚相对,所以也就越来越少将过度客套的言语混杂在自己的心情里。 “怎么说?”堡主不出所料地没半点怒意,反倒是露出一脸的兴味盎然表情。 “不只是怪人吧!什么脑袋有问题啦!脑子烧坏啦!不正常之类的,啥传闻都有,大伙儿不是常拿来当饭后的笑话?” 这样的形容,天城隶满常在外头跑,听得可多了。 “我不知道外边的人怎么想的,但我看得出来,堡主对我跟隶满的事,一点都不介意,更不觉得我这个大姑娘学酿酒是什么不恰当的事。”练雅君吐出轻快的笑音,轻声续道:“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好喜欢苍龙堡。” 瞧瞧堡主,再望向天城隶满,练雅君勾起满足的笑容,继续说道:“在这里,没有人会因为我是个姑娘家,就轻忽我从爹那里学来的技艺,更没人怀疑我究竟能不能酿出好酒来,对于我戴面纱的事,更无人多过问,隶满又这么体贴我,照顾我……” 笑容益发扩大,以往的束缚像在瞬间被解开来一般,令练雅君竟有股狂喜得想好好叫嚷一番的感觉。 说也奇怪,以往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受到什么委屈,尽管因为她是女儿身,打从出生开始就受到许多世俗的规范,但由于自幼便如此,她也就觉得理所当然。 可因为她个性直率,所以诸多约束姑娘家的教条,便因此而令她感到不满了。 她一直觉得,她只是个偶尔会显得有些离经叛道,又不够温柔婉约的野丫头,可如今在这个没有人会拿教条绑住她的苍龙堡里,她开始发现到,自己之所以无法感到满足,是因为外边老有人拿名唤教条的绳索捆绑她。 但这里的人不同,他们像极她的爹,处处以她的喜乐心情为考虑,有许多人不吝向她伸出温暖的手臂,拉她一把,给她许多的帮助。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达我的谢意,可是我知道,这里对我而言,真的就像是桃源乡了!”练雅君感觉到自己的肌肤似乎因为过度的激动情绪而泛着微烫的高温,这股热烈的心情,就像她学成爹的技艺一样,是种令人欣喜若狂的情绪。 “既然如此,那么你跟隶满要一辈子都很幸福,知道吗?”像是能够理解练雅君的心情一般,堡主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笑着往她肩上轻拍两下,然后便朝天城隶满挥挥手,转身离开了房间。 临去关门前,只听见一句带笑的轻音复又透入了房里—— “不过,我还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还有闹洞房喔!” 张灯结彩,喜洋洋。 苍龙堡的邪刀鬼见愁天城隶满与玉草城练家酒坊的独生女练雅君,略过诸多繁琐的礼节,选了个两人觉得恰当的日子,邀来各方熟络的友人,办起了喜事,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当初引领两人结识的卫凉谦,卫大捕头。 “凉谦,我的大媒人,今天你一定要留下来,咱们来个不醉不归!”一见到卫凉谦入堡,天城隶满马上一个箭步挤到他身边,热络地搭上了他的肩。 “我是来道喜,不是来当醉鬼的。”卫凉谦嘴上说的虽是拒绝,但唇角却明显地多了几分带温的笑意。 “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带我去百鸟啼,我哪遇得上雅君?”天城隶满笑道。 “我是去抓贼,你说得好像我去寻欢似的。”卫凉谦无奈地摇头,“不过,你能放下心结是再好不过了。” 当年他亲眼看着天城隶满发狂,杀掉聚蓝七恶,虽是庆幸从此不会再有这批人占据村庄为非作歹,却也对天城隶满多了点忧心。 如今瞧他似是抛下了这段过去,身为友人,自是多分欣慰。 “这还是多亏了你。”天城隶满带着卫凉谦挤过道贺的人群,来到桌旁,端了两杯酒便往他手里塞。 “是你有心,否则谁也拉不动你。”卫凉谦不置可否地仰首喝尽,“今日我上门,一是道贺,二来……” 他语音微顿,像有隐瞒,让天城隶满不由得挑高眉,压低了声调,“有什么事?” “嗯……不算喜事,本不想对你说,但是……”卫凉谦面露犹豫,好半晌才吐出沉音,“说起来这算是我自个儿的烦恼。” “难得你也会烦恼。”天城隶满抄起两壶酒,扯着卫凉谦便往外走去。 “你上哪去?”卫凉谦狐疑道。 “这里人多,我们门外聊。” “你是新郎倌吧?”丢下賨客可不妥当。 “放心,正因为我是新郎倌才要跑,免得大伙儿争先恐后想整我。”天城隶满咧开得意笑容,拉了卫凉谦便往厅外钻去。 两人悄悄越过门外空地,跃上屋顶,将酒壶搁下,天城隶满这才续道:“堡内兄弟想得到的整人花招可多着,等会儿洞房还有得受哪!所以当然要趁现在喘口气。” “你们这是感情好。”卫凉谦淡声一笑。 “不提这个了,你刚才说什么烦恼来着?”天城隶满抓起酒壶,对口便灌,反正这区区几壶酒,还醉不倒他。 “杜贼人跑了。”卫凉谦也没客气,拿起另一壶酒,跟着尝了几口。 “什么……”天城隶满突地一顿,差点让酒洒了出来,他瞪着眼往卫凉谦瞧去,诧异道:“怎么会?杜晴风身手没好到能逃出玉草城牢房吧?” “有人劫牢。”卫凉谦说着又喝了几口酒,像是要除去心里的闷气。 “那家伙不是独来独往?什么时候有了伴?”这消息倒真教天城隶满讶异了。 “玉草城官差也不是很清楚,我又是天涯镇捕头,不好过问太多……”卫凉谦说着,突然止了话音。 天城隶满瞄了他一眼,淡声道:“对官府厌了?” 一提起这事,卫凉谦就静默不说,想必是梗着什么了。 而他先前追杜贼人那么勤,如今却为此闷闷不乐,也没提起想拜托他一起追捕的事,想必是因为捕头的身份关系,受到限制了。 “说厌……倒也不是,而是觉得绑手绑脚了。”卫凉谦灌了几口酒,眸光显得有些飘远。 他一直觉得,官差有官差方便的地方,一直以来也以身为清廉官差为荣,但如今…… “你不能私下去追捕杜晴风吗?”先前卫凉谦不也是这么做? “想是想,但是毕竟杜贼人不是从天涯镇牢房逃走的,我若再度出手,就真的太越权了。”头一次逮人,还能说是巧合,顺道送个顺水人情给玉草城官爷,但第二次再出手,就像在嘲笑玉草城的捕快抓贼功夫不到家了。 所以这回玉草城虽通知他,表面上说是致歉,难得他逮着杜晴风却又让他逃了,但私底下的意思却是要他别再插手。 正因如此,县太爷也劝他,别再去追着杜晴风,就放手让玉草城去管便成,哪天杜晴风要是胆大包天进了天涯镇,一定派他出马。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放手。 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天城隶满伸手往他肩头一拍,笑道:“所以我不是说过了?你别当差了,来苍龙堡吧!保证没人拦着你抓贼!就算你想绕遍大江南北去逮人,堡内的兄弟非但不会挡你,还会问你能不能一块儿去!” 平时如果天城隶满这么开口,卫凉谦总会淡笑着摇头轻应,但这回,他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加入苍龙堡? 从前他一直觉得没必要,可这次,或许是因为杜晴风是他追捕多时的贼人吧!因此他很想亲自逮着他,早点让杜晴风不再为恶,二来也是想送给天城隶满的妻子练雅君一个贺礼,毕竟杜晴风害死了她爹。 所以……老实说,他有些动摇了,对于是否辞去官职,加入苍龙堡这件事…… 他究竟该点头,还是继续摇头? 唉,两难啊…… 【第九章】 白嫩嫩的肌肤看来宛如新生幼儿,在拆了药布,洗净脸颊后,原本该是带着伤疤的脸庞,还原了旧有风情,呈现出练雅君的完整面貌。 “这还真是神迹啊!”天城隶满瞧着映在眼前的娇媚脸庞,不由得吐出了赞叹声调。 今天一早,练雅君就一脸神秘地说得早些去换药,他正奇怪怎么今儿个换药的时间似乎早了些,没想到等她回来后,才发现她已拆了药布,面纱底下掩着的,是一心想让他率先独享的无瑕面孔。 “喜欢吗?”练雅君露出甜蜜笑容,“我可是特地蒙着面纱回房,就为了让你先见到。” 这脸庞是因为天城隶满的要求,才得到苍龙堡大夫的相助,所以理所当然地得先让她这丈夫瞧一瞧了。 “喜欢,比原来的样子更美了。”天城隶满一把拉过练雅君,双唇啃上她毫无瑕疵的肌肤,像在品尝一道滋味鲜美的菜肴。 练雅君原就生了双媚丽的眸子,如今衬着她完美的水嫩肌色,看来更是可口。 少了面纱的脸庞摸起来柔软又舒服,让他不由得贪恋地磨蹭起来。 此后夜里温存之际,他终于不必再闻着药草味入睡了。 当初他坚持带她到苍龙堡,想为她除去伤疤,果然是正确的决定,瞧她现在笑开唇的模样,看起来多么让人想咬上几口…… “你弄得我满脸都是口水啦!”练雅君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天城隶满,“别闹了,我等会儿还要出门呢!” 自从嫁给了天城隶满之后,她的生活里几乎再也没有任何烦忧,苍龙堡内的生活委实平静又惬意,她专心酿她的酒,偶尔堡主会来同她聊上几句,天城隶满则是偶尔十天半个月像瘫烂泥似的瘫在房里同她温存,偶尔突然两三天消失不见,说是出堡工作去。 渐渐融入苍龙堡的生活后,她才知道,原来苍龙堡不仅能人异士多,还时常在暗地里接各种工作,有些是来自富商或王公贵族,有些则是来自官府,大都是因为情况棘手,一般人应付不了,才找上苍龙堡。 “出门去哪?”天城隶满搂住她的纤腰,一副赖皮鬼的态度,“要上街庆贺吗?” “你只是想找借口喝酒吧!”练雅君拍掉他袭上胸脯的魔掌,笑道:“我酿的酒还不够你喝?” 成了夫妻后,她对天城隶满不再只限于平日里接触时的了解,凡是生活大小事,她这妻子都会碰着,也是因此,她才知道天城隶满当年因过度伤痛而练出来的千杯不醉本事,到底有多么惊人。 “舍不得你太累,所以偶尔也该到外边喝酒,别让你成天泡在酒缸旁。”天城隶满磨蹭着她的脸颊,得意地道:“再说,从今以后不必戴面纱了,不觉得应该出门好好透个气?” 等会儿出了房门,包准那些还没见过练雅君美丽无瑕模样的兄弟们,看得两眼发直! “我出门是去找些酿酒的器具,想亲自挑选,谁像你成天就是玩玩玩。”虽然知道天城隶满认真起来,确实不同于平常的模样,但谁教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玩世不恭、不正经的态度? “你才是别工作过头。走,我带你出门透气。”天城隶满不由分说地拉了她就走。 至于那条她时常蒙在脸上的面纱,则是扔在房内的桌上,从此,再也派不上用场。 “天城少侠,好久不见了!” 饭馆的掌柜似乎与天城隶满是熟人了,一见到他露脸,立刻迎上前,热络地招呼起来。 练雅君瞄了天城隶满一眼,每回听人喊丈夫少侠,她还是忍不住会想笑。 “二楼可有清静的空位?”天城隶满熟门熟路地直往二楼踏去,对于掌柜口中那一声声的“少侠”,他依然是越听越得意。 “有!我替两位安排个好位子。”掌柜跟在后头,一边介绍起今天的菜色来。 天城隶满拉着练雅君往二楼走去,在景致佳又幽静的位子坐定后,天城隶满半倚上露台的栏杆,朝掌柜挥了挥手,笑道:“刚才你说的那些都不错,全端上来。” “是,我这就去吩咐厨子,另外再送两壶好茶给天城少侠跟夫人,算是小店迟来的祝贺,恭喜两位成亲。”掌柜机灵地拱手响应,接着便匆匆下楼去了。 “你点了至少有七、八道菜耶!吃得完吗?”练雅君诧异地瞧着天城隶满。 千杯不醉跟食量大小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这家的菜色就连堡里的兄弟都喜欢。”天城隶满满不在乎地迸声。 “我看你是想带回去当下酒菜。”练雅君摇摇头,知道他就爱边喝酒,边跟兄弟们天南地北地聊天,也就由他去了。 “今天是庆贺你伤疤终于愈合,就别想那么多了吧!”天城隶满讨好地扯出笑脸,“等会儿我还有好东西要送你。” “什么东西?”送她?她记得他出门前什么也没带不是吗? “说了就没意思了,回堡前,我再带你去瞧。”天城隶满摇摇头,决定保密到最后。 “先透露点又不会怎么样,梗着问题会食不下咽耶!”练雅君轻蹙了下眉心,对于天城隶满的故作神秘感到不满。 “放心,这里的好菜色,包准你能吃到碗底朝天——” “隶满?” 天城隶满的话还没说完,楼下已传来叫唤声,打断了他与练雅君的谈话。 “卫大捕头?”练雅君跟着往外边瞧去,只见卫凉谦正站在饭馆门口,仰头往他们看。 “凉谦,你来得正好,上楼吧!”天城隶满挥挥手,示意卫凉谦上楼一块儿用饭。 “我有公务在身,只是打声招呼。”卫凉谦看见练雅君脸上没了面纱,知道她该是伤愈了,所以才跟着天城隶满出门庆贺,于是往她点了头示意,“也恭喜你了。” “这还是多亏了卫大捕头。”练雅君不知卫凉谦正心烦着玉草城跑了杜贼人一事,仅是朝他招呼,“真的没空一道用饭吗?” “你在忙什么?又上哪抓贼?”天城隶满跟着开口。 “受命逮人,我得去抓黑箭。”卫凉谦露出些许无奈神情。 “黑箭?你等等。”天城隶满听着突然一愣,接着他站起身,手往栏杆上一按,便翻身往窗外跳了出去。 “隶满!”练雅君知道丈夫是个练家子,但是老实说,入苍龙堡以来,她从没机会见他施展身手,所有知道的功续也仅是听闻,因此突然见他连说一声都没有就往楼下跳,她吓得心口差点就要震破了! “我有点话跟凉谦说,菜若上桌了,你就先吃。”天城隶满仰头对练雅君笑道。 “下次要跳楼前先说一声!”练雅君哭笑不得地迸声。 唉!有这种随兴又身手好的丈夫,她还是早些习惯的好。 “知道了。”天城隶满对练雅君挥了挥手,随后便拉着卫凉谦到一旁树下去。 “有什么问题吗?”卫凉谦低声道。 “关于黑箭,他不是个歹人,怎会劳动你出马?”天城隶满疑惑道:“我还以为你会瞒着上面的官老爷私下查找杜晴风的消息,怎么就接下了抓黑箭的命令?” “杜晴风被人从玉草城救走后,就音讯全无。”他就算想打听,也苦于城镇不同,不能越权。 “至于黑箭的案子,我在公家当差,不想接也得接啊!”卫凉谦沉着嗓音,语调带点无奈,“而且黑箭那案子……其实是有内情的。” “黑箭的事我有兴趣,你真想抓他的话,我有消息,不过……”天城隶满将眼神投向二楼练雅君的座位,暗示道:“我不想她知道太多江湖恩怨。” “你要跟我去?”有天城隶满相伴,抓人自然是事半功倍,但再怎么说,卫凉谦还是不愿打扰他们夫妻俩,况且,官府的事老叫江湖侠客插手也不太妥当。 “反正我得去一趟毕兰坊拿首饰,那是我订了要送给雅君的贺礼,不如我跟你跑一趟去找黑箭。”天城隶满小声地说道。 “是瞒着尊夫人订的?”卫凉谦见他一副鬼鬼祟祟的心虚表情,不由得想笑。 堂堂邪刀鬼见愁,要送妻子礼物还得这般偷偷摸摸? “订了一段时日,想着她治好疤痕那天送给她惊喜的。”天城隶满露出笑容,“我同雅君交代一声,你等我,去去就来。” 嫩笋炒青丝,酥炸黄鱼,粉蒸水晶鲙……各式各样的美味端上了桌,几乎把桌面都填满了。 而且掌柜不只多送上两壶好茶,甚至还端出饭馆里只用来招呼贵客的翠玉珍珠汤,态度极为热络,倒教独自享用的练雅君不好意思了。 虽说是天城隶满的熟人,但她跟掌柜可不熟,天城隶满又临时有事同卫凉谦离去,说是一个时辰后才会回来,所以她只得先行向掌柜道谢。 “夫人用不着客气,平日里天城少侠极为照顾小店,所以这只是点心意罢了,再说,原本该给夫人更清静的好位子,偏偏小店今天的厢房给人包下了,以至于无法提供给夫人休息,实在很过意不去,所以这翠玉珍珠汤,就请夫人别客气,尽管笑纳。”掌柜边说,边往二楼另一边掩门作乐的厢房瞧去。 “听起来很热闹,该是哪个富商在此宴客吧?”练雅君听着不时传出的热闹笑声,只是点头笑应。 “是镇上的富商请满月酒。”掌柜应道。 “无所谓的,这是好事呢!你就忙你的去吧!不必忙着招呼我了。”练雅君也不是真的非清静地方不可,有点声音,多些热闹反倒好,况且她今天刚逢喜事,见什么都开心。 “谢谢夫人,那请夫人慢用。”掌柜说罢,安心地下楼去了。 没了旁人在场,练雅君迳自享受起眼前的诸多美食佳肴,发现确实就如同天城隶满说的,这些菜的味道还真不输给苍龙堡内的高明厨子。 只是就在她兀自品尝菜肴的同时,她发现二楼的富商似乎请了不少客人,陆陆续续一直有人上二楼,还带上许多的贺礼,厢房内也一直传出夸赞声,似乎是为著名贵的礼物而发出惊喜的赞叹。 这热闹的声调,练雅君其实并不介意,尤其对方还是为喜事而庆祝。 可是才过了没多久,厢房内却突然传出惊人的尖叫声,还混入了杯盘碎裂的撞击声调。 “怎么回事……”练雅君觉得不太对劲,她起身往厢房走近,正想着是否要唤一楼的掌柜上来瞧瞧情况时,没料到里头却突然传出了一个让她既熟悉又嚣张的音调—— “大爷我就是人称‘来去一阵风’的杜晴风!你们乖乖的把刚才那些珠宝首饰都交出来吧!” 杜晴风?这贼人不是应该被关在玉草城的牢房里吗? 练雅君心头一惊,想也没想地回过头,悄悄地推开了厢房的门,偷看里头的情况。 只见那个曾让她恨之入骨的杜晴风,竟然大刺刺地站在桌子上,一边吆喝着旁边吓得缩成一团的几名富商美妾把身上的金银首饰脱下,一边露出教人看了就觉得刺眼的得意笑容。 “你这个恶贼!”看来像是被踹过一脚,所以正半瘫在一旁角落的富商,一边喘着气,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杜晴风大骂起来。 “我可不是恶贼!你刚才没听清楚吗?本大爷是来去一阵……” 末尾那个“风”字还没出口,一张用来端菜的托盘已经往杜晴风的后脑砸了上去,把他打得眼冒金星不说,还差点跌下桌子。 “妈的!哪个家伙不要命了!竟敢偷袭本大爷!”杜晴风抚着后脑勺,怒气冲冲地回头。 “又是你姑奶奶我!”气得浑身发抖的练雅君手里还紧紧抓着另一个酒壶,只差没乘胜追击,再往杜晴风脸上砸去。 “妈的!又是你这死丫头!”杜晴风一看见练雅君,立刻露出凶狠的表情,“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爷我正想找你算帐,没想到你就自己送上门来!” “这是我要说的!你这个应该在玉草城被关上一辈子的贼人,居然敢到天涯镇来,信不信我找卫大捕头再抓你一次!” 练雅君真要气疯了,她还以为杜晴风早该伏法,怎料得到他竟然还好端端地出现在此,甚至又开始干起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也要你有机会出去喊人来救你!”杜晴风扳了扳手指,咬牙切齿地说道:“要不是你多嘴,说我害死你爹,我也不会被加重刑罚,出不了牢房!幸亏大爷我行走江湖多年,道上兄弟多得很,才能把我救出来,让我有机会找你算帐!” 原本因为他平日只是抢劫金银财賨,没杀人放火,所以即使被抓也可从轻量刑,但上回卫凉谦逮了他之后,又往玉草城密报,说他曾害死练家酒坊的老板,这才害得他刑罚加重。 这口鸟气,教他怎能不发泄一下! 所以在同伙救走他后,他便立刻溜出玉草城,跑到天涯镇上,为的就是找到练雅君这个告密的死丫头! “不知悔改!你害死我爹,还敢反过来指责我!今天你姑奶奶我就亲自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怨恨!”练雅君气愤地举起了手中的酒壶,二话不说就往杜晴风扔去。 “看看是谁教训谁!”杜晴风这回有所防备,所以轻易地闪过了攻击,甚至在练雅君又要弯身去拿能够用来丢他的杯盘前,先一步踢掉了她身边的酒壶碗盘等器具。 “哎呀!救人呀!”富商的小妾们见情况不对,纷纷缩到了角落去,几个机灵的下人则是带着主子一边闪躲,一边往厢房门口爬过去,想要逃出这里去呼救。 而练雅君见自己不管要往哪边去,不管想拿什么攻击杜晴风,都会被他抢先一步,知道自己无法应付这个贼人,于是转身便想往外跑,打算去外头找帮手来抓人。 可她没料到杜晴风又是快她一步,飞身一闪,便跃至她面前,长腿直接踹上门板,挡住了她的去路。 练雅君见状,匆匆忙忙地往后退去,免得自己让杜晴风给逮着,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想跑?没那么容易!”杜晴风咧开残忍的笑容,瞪着练雅君冷笑道:“今天本大爷就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没管吓得四散逃走的客人们,连桌上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都不顾了,一心只想好好玩弄这个陷害他的小丫头,等到她东逃西躲累惨了之后,他再来慢慢地凌迟她! “你就算杀了我,也不会好过的。”练雅君在房内绕着圈闪避这个恶贼,同时寻找着能够逃出去的出口,一边在心里祈祷刚才那些逃走的富商引起了骚动后,可以惹来官差的注意。 当然,如果丈夫天城隶满能早些回来找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怎么不会好过?如果能够宰了你,我以后日里夜里都不用再为你这死丫头感到光火!”杜晴风露出狰狞的表情怒斥道。 以前官差追他追得并不紧,甚至可说是有些松散的,毕竟他的轻功远比那些差爷好得多了,要抓他费时费力,还吃力不讨好。 所以他一个城偷过一个城,大多数时候都过得相当悠哉自在,直到上回在玉草城栽了个筋斗,让卫凉谦这个正直得过度,偏偏轻功又好上他一点点的捕快抓住,这才入了牢。 本以为官府关他关不了多久,没料到练家这条人命却几乎是断了他后路,教他自逃离大牢以来,天天夜里梦着的都是如何报后练雅君。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了,岂能一刀了结她,这么便宜她? 当然是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想宰了我,可没那么容易!”练雅君面对这个害死爹亲的仇人,亦是愤恨有加,她指着杜晴风嚷道:“卫大捕头抓得到你一次,就抓得到你第二次!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好了!” “该洗干净脖子等着的人是你!”杜晴风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碗盘,在手上甩了几下后,露出了阴狠表情。 这丫头三番两次拿东西砸他脑袋,这回轮到他了! 凌空一扔,杜晴风对准练雅君,将碗盘往她身上砸去。 “啊!”练雅君没料到他会来这招,立刻抱着头弯身闪过。 盘子撞上墙壁,碎裂一地,有些碎片还掠过她的衣裳。 “哈哈哈!丢人的感觉确实挺爽快的!”杜晴风接二连三地捡拾房内凌乱一地的器具往练雅君身上扔去。 练雅君虽然想反击,但杜晴风的动作硬是快上她好几倍,让她只能拚命逃躲。 飞溅的菜肴落得一地,将厢房内搞得凌乱不已,让练雅君在闪避时更加困难,稍不留心,就很容易踩到汤汁之类的东西而跌倒。 杜晴风故意将菜肴汤汁洒得她满身,让她看起来脏兮兮的,一边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杜晴风的心情是越来越好。 这样才有报复的快感! “你这个暴殄天物的家伙!当心我叫隶满剥了你的皮!”练雅君缩在角落里,气得浑身发抖。 “隶满?那是谁?你的丈夫吗?”杜晴风不屑地吐出嘲弄声,“哼!想剥我的皮,也得看他的身手高不高明!大爷我可是……” 那句“来去一阵风”的口头禅还没说出口,一柄银亮利刃已凌空挥过杜晴风的眼前,把他刚要扔出去的酒壶斩成两半,应声碎裂。 哗啦啦的剩余半壶的好酒洒落一地,杜晴风只来得及看见银光一闪,紧跟着背后突然传来重击,逼得他整个人往前跌趴在地。 “来去一阵风?我邪刀鬼见愁今天就剁了你的手脚,看你还能怎么来去自如!” 突如其来的暴喝声调伴随着刀光的闪烁,天城隶满不知何时闯进了厢房内,手中的长刀闪烁着骇人的凉透寒光。 “隶满!”练雅君惊喜地迸出高音。 “原来你这家伙跑到天涯镇来了?”天城隶满居高临下地瞪着这个取走练老性命的贼人,声调里有着几分阴寒气息。 杜晴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拖着有些狼狈的模样翻身一跳,跃至房内的另一个角落。 “你这家伙打哪来的?居然敢袭击本大爷!”杜晴风有模有样地拔出腰间的长剑,示威地往天城隶满指去。 “连本少侠的名号都没听过,你这个江湖败类,无知的后生小辈。”天城隶满咧开不带暖意的笑容,横挥了下长刀,霎时凉风横扫,劲道十足地往杜晴风震去。 劲风一扫,令杜晴风被震得只能贴紧墙面,此时,谅他再怎么对自己有自信,也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轻忽不得的对象。 于是他飞身一闪,往练雅君扑去,想要抓她当人质。 可是就在他扑上练雅君之前,厢房连着外边小巷的窗户已经被冲撞开来,卫凉谦飞身跃入,双臂利落一挥,瞬间,杜晴风的手臂与胸前已多出了六道爪痕。 “啊……”杜晴风痛得跪倒在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血痕,再一仰头,看见是上次逮着自己的卫凉谦,他也顾不得疼痛了,手忙脚乱地就想往外逃。 “凉谦,交给你了。”天城隶满知道杜晴风已逃不了了,加上卫凉谦又追捕杜晴风多时,所以也没拦住杜晴风,而是迳自上前扶起自己的妻子,迸出了嘲弄的冷哼。 居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在他天城隶满的地盘上动他的女人? 哼!找死! 【第十章】 “让你受惊了。” 天城隶满就近找了家客栈,带着浑身上下被弄得脏兮兮的练雅君暂且休息,并弄了套新衣服让她替换。 “说受惊倒是没有,只可惜我无法亲手逮住他。”练雅君脱了衣裳,整个人浸进了店家准备的热水盆里,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刚才那堆汤汤水水的东西不停地往她身上砸,泼得她一身,不好好洗干净的话,肯定会发臭个好几天。 “瞧你镇定的,不愧是我天城隶满的妻子。”天城隶满绕过屏风,拉了椅子往浴盆边一坐,大方地欣赏起妻子入浴的美景。 他这个小妻子,个性爽直不说,还坚强得很,连面对这种危险情况,还是面色不改,不像方才逃出饭馆的那些富商美妾们,个个吓得花容失色,还腿软到站不起来。 “你也不赖啊!刀锋那么一扫,就把杜贼人吓得想逃。”过去练雅君一直不觉得天城隶满有什么厉害的,今儿个算是头一次见到他施展威风的一面。 “他只有逃走的身手好,其实没啥功夫。”天城隶满扬唇一笑。 “但是对付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已经很够了。”练雅君有些不甘心地掬起水往肩上淋去,“也许我该跟你学点功夫。” 虽说她有个强到不像话,名声又很大的丈夫,但是这不代表每个人都会买她的帐,也有可能有人会因此找她寻仇,以报复天城隶满。 所以如果她能有点防身的武功,说不定可以减少点麻烦,也不会只能任由杜晴风那样的人嚣张。 “你想学?”天城隶满挑高眉,笑应道:“用不着吧?你扔东西的功力已经是奇准无比了。” 方才听她简述了情况才知道,她两回扔出去的东西都准确地打中杜晴风,这已经算是好功夫了。 “那又不能用来制伏小贼。”练雅君用热水洗去了身上的异味,接着转向天城隶满,她趴在浴盆边问道:“哪!隶满,有什么适合我学的吗?” “你不是认真的吧?”天城隶满起身往浴盆走近,弯下腰半跪在盆边与她平视。 “当然是认真的啊!”这种事能开玩笑吗? “可我倒觉得不用,反正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有他这丈夫保护,练雅君哪需要功夫? “若是你又像今天这样,临时有事得离开我,那怎么办?”练雅君微噘起唇,不满地反问。 “这……”天城隶满突然觉得自己真是自打嘴巴。 “看吧!所以啰!教我一点点就好啦!我也不是真要变成武林高手啊!只要能在遇上小贼时防个身,或绊住对方,那就够了。”练雅君扬起唇,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只教你怎么逃。”天城隶满没辙地摇头,他伸出长指,往练雅君半掩在浴盆热水里的胸口划去。 带着水气的肌肤摸起来滑嫩无比,天城隶满舔了舔唇,笑道:“我绝对不会教你怎么逮人的,否则依你这脾性,肯定学个两三招就四处行侠仗义。” 有个脾气冲动的小娘子,他可得仔细盘算功夫该教多少,才不会让她在外太过招惹是非。 热心助人虽是好事,但也代表有着一定的危险,他可不想练雅君去淌这些没必要的浑水。 “那也好,像今天我就因为身手不够利落,所以跑不掉。”练雅君不置可否地点头。 “只要你能跑得掉,就有机会回到我身边。”天城隶满抚过她的细肩,替她掬起热水淋上肩头拍了拍,“安全,保命,那才是最重要的。” “就像你一样吗?”练雅君伸手捧住天城隶满的脸庞,往他的唇瓣上轻吻,“你当初没有傻到去自尽,所以保住了自己的命,也因此除去聚蓝七恶,更成为今日能够四处行侠仗义的天城少侠,不是吗?” “嗯!”天城隶满勾起了唇瓣,在练雅君为他解开心结后,他发现即使是再度提起此事,他也仅是懂得警惕自己,而不再自责。 双掌探入了热水里,天城隶满倾身向前,往妻子的颊上一吻,“不过,教你逃跑是回堡后的事,现在呢!应该先让我安抚一下受惊的小妻子吧?” “怎么?你想洗鸳鸯浴?”练雅君哪会听不出来他在胡闹?她笑着往后退了些,“不用去关心一下卫大捕头的情况吗?” “他是差爷,我是江湖侠客,官府抓贼,轮得到我们管吗?”天城隶满很快地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所以尽管把事情交给他去办吧!” 说罢,他起身褪去了衣衫,露出精壮的身躯,跟着浸进了浴盆里。 浴盆虽大,挤进两人却又嫌小了些,练雅君瞧着差一点儿就要满溢出来的水位,忍不住推了推他,“隶满,真想一块儿洗的话,回堡后再说啦!你瞧水都要满出去了。” “我都脱光入水了,你舍得赶我出去?好狠的心。”天城隶满伸手往她一搂,令她被热水泡得软嫩嫩的肌肤贴上了自己的胸瞠,同时手掌往她身上游移,在嫩白雪乳上滑动。 “别乱摸啦!”练雅君挣扎着想推开天城隶满,却又动弹不得。 “我这哪是乱摸?我是抚慰你……”天城隶满说着,低头便往她的颊上吻去。 “胡扯!根本是色欲发作吧你。”练雅君又好气又好笑地往他肩头捶打了几下。 “是啊!你忘了我是人称邪刀的鬼见愁?所谓的邪刀,不就是……”天城隶满说着,刻意将身子往练雅君贴得更紧了点。 杜晴风终究还是伏法了。 这回因为他在酒馆内意图杀人,罪刑二度加重,加上之前逃离玉草城大牢的风波也闹开了,因此牢房的看守自然格外严谨,为的就是让他插翅也难飞。 而在案子判决告一段落后,卫凉谦来到了苍龙堡,拜访天城隶满与练雅君。 “杜晴风的事,我都听隶满说过了,多谢卫大捕头。”练雅君对于这个虽是沉默寡言,但一直认真追捕贼人的捕头,可说是感激之至。 “为了祝贺你了却一桩心愿,所以我跟雅君特地请厨子烧了桌好菜请你。”天城隶满指着面前满桌的芳香佳肴说道。 “当然,还有我亲自酿的酒,一丁点心意,还请卫大捕头多吃点,多喝些。”练雅君笑道。 “我想之后县太爷应该也会重重赏你一顿吧!毕竟抓到令人头痛的杜晴风,也算大功一件。”天城隶满一边替他倒酒,一边笑应。 “有没有奖赏,那都是其次,但是……”卫凉谦的反应不如预期,没有卸下心头重担的轻松感,脸上的沉闷感却多了几分。 “怎么了?”天城隶满倒着酒的手停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练雅君不懂,她记得天城隶满说过,卫凉谦一直很想亲自逮住杜晴风不是? 现在心愿已了,怎么卫凉谦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瞒你们说,我让县太爷臭骂了一顿。”勾起唇,卫凉谦少见情绪波动的脸庞上,难得地有了苦笑。 “什么?这是为何?”天城隶满有些错愕。 这种该记大功一件的事情,怎么却换来挨骂? “你还记得,我被指派去抓黑箭的事吧?”卫凉谦没直接回答两人的疑惑,却是反问着天城隶满。 “当然记得了,可惜那天扑了个空,没人在家,所以没能让你跟黑箭当面对个质,就能明白他用心良苦,不是刻意犯案,怎么……这事跟你挨骂有关吗?”天城隶满蹙眉道。 “嗯!县太爷气我只顾着盯住杜晴风,却让黑箭跑了。”卫凉谦一口将杯里的酒饮尽,闷着声调续道:“虽说杜晴风也只是我碰巧抓到的,但……” “总之,县太爷就是这么认定你了,对吗?”练雅君微蹙秀眉,对于这样的情况感到些许不满。 因为卫凉谦可是救了她一命啊! 怎么这天涯镇的县太爷竟如此糊涂? “凑巧的事,总是难解择。”卫凉谦拿了酒壶,迳自为自己倒起酒来。 “所以?你现在还坚持要留在县衙当差吗?”天城隶满对于这种情况,是早就见怪不怪了,不然他当侠客干啥? 就因为有许多歹人是官府抓不到、管不动的,他又不是看得过去,可以放任他们为非作歹的性子,所以才会成为侠客。 “这……”卫凉谦叹了口气,转瞬间酒又入喉两杯。 “我听隶满跟堡主说过,苍龙堡在延揽卫大捕头,是吗?”练雅君轻声问道。 其实,如果官府正直清帘也还好,但要是县太爷这么是非不分,那么她觉得,卫凉谦留在那儿当差,只是苦了自己而已。 “有几年了。”卫凉谦点头,“但前任县太爷是个相当公私分明的好官,我觉得留在他身边帮忙也没什么不好。” “对了,你不提我都忘了,现在这个县太爷,治绩如何?”天城隶满出声探问道。 苍龙堡虽是建于天涯镇内,但暗地底却相当注意附近县府的动静,毕竟这些父母官只要有私心,那么百姓就得受苦。 “他人其实不坏,但就是……”卫凉谦露出带点苦恼的表情,像是不知道如何形容新来的县太爷。 “势利?爱钱?好色?”练雅君扳指数道:“这些都是不怎么好的习性,他有吗?” “倒没那些问题,但勉强要说的话,确实有一点势利,再加上怕事。”卫凉谦扯出淡笑,望向了练雅君。 天城隶满的这个妻子,性情可真是开朗大方,不似一般姑娘家,只会静静地在旁等候丈夫叫唤。 “怕事?”挑高眉,天城隶满往前倾身,一边夹起菜肴送入口里,一边问道:“比如说?你会这样讲一定是有原因的,说来听听吧!” “黑箭的案子。”卫凉谦看着练雅君不断往自己碗里夹菜,索性跟着尝了几口。 “黑箭是?”这名字,练雅君一直听两人谈起,却没什么机会问此人的来历。 “那是绰号,黑箭是个江湖人,擅使弓术,箭法奇准,所用的箭,皆为通体透黑,故被称为黑箭。”天城隶满简单地解释道。 “他是好人呢?还是坏人?”会让卫凉谦出面抓人,听来像歹人,可天城隶满似乎不这么觉得。 “很微妙。”天城隶满淡笑道:“黑箭他相当讨厌会倚仗权势的王公贵族或富商,所以时常故意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出糗,以示警惕。” “就是这样。”卫凉谦沉声道:“这次抓黑箭的案子,其实只是因为他惹恼了某位有权力的王爷,县太爷怕事,面对王爷的施压,只得加紧抓人,所以才变成这样。” 相较之下,其实黑箭只是捉弄了某个人,根本没伤到人,也没教人损失财产,但那杜晴风却是数个县衙通缉的犯人,所以他先逮杜晴风根本没什么不对才是。 可是对于受到压力的县太爷来说,杜晴风只是四处偷人珠宝,却也没胆子去动到王爷之流,但黑箭的蓄意捉弄,却惹得王爷不快,因此对县太爷而言,抓黑箭就变得比抓杜晴风要紧了。 “还真是不可理喻。”练雅君叹了口气。 “既然现任县太爷是如此脾气,那你是否考虑离开官府?”天城隶满打探着问道。 “是呀!就算不入苍龙堡,但自由身好过被人当成使唤的走狗,不是吗?”练雅君亦跟着出声相劝。 对她来说,卫凉谦算是替她报父仇的大恩人,所以她对卫凉谦的私事亦相当关心。 “我是觉得再继续当差,似乎已没意义了。”卫凉谦重重叹了口气,在连着喝下几杯美酒后,终于吐出了潜藏数日的心声。 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地反覆思考,他到底还应不应该留在官府当差?再这样下去,能够真的帮助百姓吗?还是说到头来他终究只是让人利用的棋子? “凉谦,其实不管你怎么决定都无所谓,反正……”天城隶满向他举杯敬道:“套句堡主常说的话,我们苍龙堡的大门,永远为你而开。” “堡主还真会收买人心。”练雅君禁不住掩嘴轻笑。 那位长相俏丽,活泼又带点奇特思想,甚至连说起话来都掺杂着许多奇妙文字的堡主,她虽不知其来历,却觉得堡主是个相当好相处的姑娘。 也难怪天城隶满入了堡之后,即使心里带伤,却还是宁愿留在堡内,为苍龙堡东奔西跑,想来,是因为这儿有太多能够理解旁人心意的兄弟们,还有那个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的堡主的缘故吧! “永远为我而开……”卫凉谦迸出淡淡笑意,“好个收买人心的说法,听似不给我限制,却又绑住了人情。” “听堡主说,这招叫攻心为上。”耸了耸肩,天城隶满笑道:“她总说,延揽人才除了要有耗时费力的心理准备,还要知道攻心为上的道理,因为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这倒是真理。”卫凉谦会意地点头。 “是呀!像卫大捕头,不也是因为觉得人心险恶,所以在考虑是不是要继续当差吗?”练雅君笑道。 “我想……日后就别喊我捕头了。”卫凉谦思忖半晌,终于抬眼对上了天城隶满的视线,“有劳两位,替我引见堡主。” 他的回答,令天城隶满与练雅君都露出了惊喜的眸光。 “凉谦,你的意思是说……” “你要加入苍龙堡了吗?” 夫妻俩同时开口,说的话语虽不同,意思却是一致的。 “对。”肯定的声调吐自卫凉谦的口中,“就像你抛下了过往的包袱一样,我想……我是该卸下天涯镇总捕头的身份了。” 当差既然没意义,自然该学学天城隶满,爽快地抛弃,不是吗? “好!这决定太棒了!雅君,再替我们拿几壶酒来,今天咱们就来个不醉不归,好好庆祝一番吧!” 卫凉谦跨出这一步,无疑是给了天城隶满最好的鼓动,一想到自己往幸福踏出步伐的决心,亦能够引得挚友放下负担,与其同行,让他忍不住仰天狂笑,吐出了有生以来,最欢欣的响喊,令院落里添上了无比热闹,亦无比欢愉的气息…… 【后记 创造的原点 月岚】 天城隶满,他是我在初写之际就相当喜欢的角色。 本以为他的故事会充满欢乐气氛,还能让他展现一下神气威风的模样,没料到最后,他却成了个内心充满纠葛过去的男人。 若要问我最爱他哪里,恐怕就是写他与卫大捕头聊天的时候,以及他总爱装年轻这回事吧! 这对好兄弟的情谊总让我感到相当有趣,一个欢乐,一个沉静,看他们讲话时那截然不同的语调与思考模式,总是不断刺激着我写出更多的新剧情与新角色来。 至于他老爱装年轻这点…… 嘿!每个人总要有点特色嘛!所以我就想到了,像这样的男人,既然有那般深沉的过去,自然年岁不小,可他偏偏又长得一张“天生丽质难自弃”的脸孔,因此就让他顺理成章的装年轻了。 结果,写起来的效果倒挺好的,一声声的少侠让我自己写到想笑,我想,依他这种个性,大概可以一辈子欢乐下去吧! 所以啰!就像写苍剑时,我给自己的期许一样,我希望苍龙堡可以充满笑声,也因此,练家姑娘才会有了那场遥望苍龙堡的戏码,光是想像她从客栈窗里往苍龙堡望去,就教我感到兴奋无比,仿佛自己正置身其中。 她说,苍龙堡是桃源乡;我说,苍龙堡是我的期望,它是我许给自己的约束之地,我要在这里得到幸福,我要从这个系列的每个故事里,找到一次又一次的新感动。 那种发自心里的悸动与快乐的感觉,才是我创造的原动力,正因为对每一次的灵光乍现有着欣喜若狂的感触,以及源源不绝的笑意,所以才能够不断反覆地拥抱写作的梦想,在文字里翱翔。 我告诉自己,这将是充满改变与进化的一年,也愿大家在新的一年,有个美好的开始,与身边的人携手同进喔!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苍龙堡之一《苍剑惹红颜》; 02、苍龙堡之二《邪刀醉红颜》; 03、苍龙堡之三《飞爪缉红颜》; 04、苍龙堡之四《断刃劫红颜》; 05、苍龙堡之五《铁扇护红颜》; 06、苍龙堡之六《赤焰助红颜》; 07、苍龙堡之七《黑箭掠红颜》; 08、苍龙堡之八《火狼觅红颜》; 09、苍龙堡之九《药王惑红颜》; 10、苍龙堡之十《千面伴红颜》; 11、苍龙堡之十一《神手宠红颜》; 12、苍龙堡之十二《铁笔匿红颜》; 13、苍龙堡之十三《玉笛欺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