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非人类》作者:灯火阑珊花未眠 本文文案: 叶舟搬回老房后,对门就来了个新邻居。 高冷漂亮,就是有时候傻乎乎。 干垃圾湿垃圾傻傻分不清楚,垃圾桶前一呆就是半天,深更半夜不睡觉自己在家烧水能把房子炸了。 叶舟冷眼相看,从此盯上了她。 ********************************* 阴间公务员喻白露外放人间出差,开始了白天伪装学生,晚上查案工作的日子。 独占度假村千年的送嫁娘,迷失自我的千面人,淡然赴死的黄英女———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鬼怪的沦丧。 其实这些不是问题,问题是人为什么要吃饭要睡觉还要学习 ——她好难 然而有一天,对门那个外热内冷的灵师挂着笑脸敲开她的门。 “做我女朋友,这些问题都能解决。” —————————————————————— 高冷社恐阴差×外热内冷大尾巴狼灵师 此书又名《我们谈个五毛钱的恋爱》、《不要再扒我马甲了好不好》、《酒它真是一个好东西》等等等 1v1he,日更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白露,叶舟 ┃ 配角:下一本《如何把木梳卖给和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阿喻今天也好难 第1章 ------------------ 七月十四,酆都。 浓雾弥漫,天空中巨大的一轮血月将层云尽数染红,凝成了类似血液干涸的深红。酆都老城街道上,远远的有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红黑相间阴差服的阴差走过来。 祝小白手提红烛妖灯,幽幽的血色光芒照亮了一方浓雾,显得诡异而美。旁边的谢无道摇着铁扇,手上还拿着个黑漆木盒子。 突然,前方有一户的木门轻轻地动了动,一个瘦弱干瘪的身影悄悄地探出头来,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 紧接着,一副画卷带着凛冽的风声横档在他的脖子前,饿死鬼吓得鬼叫出声,一整条街道都回荡着沙哑难听的鬼叫。 喻白露手持画卷,眉眼极冷,一双漂亮精致的杏仁眼将饿死鬼看着,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回去。” 声音淡淡的,但是莫名让人感到压迫。 “喻......喻大人。” 饿死鬼惨白着一张脸瘫倒在地,期期艾艾地说:“今天是七月半,鬼门开了......我回去看看家人。” 祝小白快步走上前,伸手将贴在饿死鬼门外的告示揭下来,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美艳的脸上这时候表情颇为狰狞,“你是没长眼睛吗?这个时候还敢出去,想上天不成?回去把这个抄一百遍,然后自己送到阴司!” 告示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上面密密麻麻是血红的字: “谨告酆都所居之鬼,因画灵作乱,今年七月半禁止往返人间,如有违反,定当严处!” 结尾处有一块酆都大帝盖下的方方正正的大章。 前不久人间忽然出现了一只画灵,不知怎么的怨气竟然极强,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犯下了数十桩大案,连酆都一直追捕的一只千年厉鬼都没有逃脱它的魔爪。酆都大帝为了酆都众鬼的安危,这才下令今年七月半所有的鬼都不许去人间。 这只饿死鬼竟然敢这时候出去,胆子倒是很肥。 喻白露冷冷地看了饿死鬼一眼,右手中画卷一动,便将他重重地甩回自己家,顺带把门紧紧地关上,在上面下了一道禁制。 门内传来痛苦的“哎哟”声音,显然是摔痛了。 祝小白嗤笑一声,然后看向喻白露说:“阿喻,你说他也真有意思,就住在你旁边还敢顶风作案,真是连鬼命都不要了。” 谁不知道喻白露喻大人是酆都最利的那把刀,一向都是稳准狠。 喻白露面色没有什么波澜,不过看向站在一边的祝小白和谢无道时候,周身气息没有刚才那么冷冽了。 “进来再说吧。” 说着,喻白露将画卷抱在怀中,转身去开了隔壁的门。 喻白露家中陈设十分简单,一处小院子,三间屋子,院子中的彼岸花丛旁放着石桌石凳。彼岸花最是好长,即使喻白露没怎么管过它们,彼岸花丛也长得如火如荼。 祝小白也不跟喻白露客气,大剌剌地到石凳旁边坐下,然后拿起石桌上放着的香料香烛开始啃----那是喻白露前两天从西市卖香烛的老奶奶那儿买的,麻辣牛肉味儿,老奶奶一个劲儿地说好吃,结果喻白露买回来一尝差点儿没呛死。 谢无道在祝小白对面坐下,看着祝小白的吃相,忍不住极轻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头看向喻白露,“白露,你手里怎么拿着副画卷啊?” 喻白露没说话,将门反手关上,然后把怀中画卷往空中一抛,画卷便在空中慢慢地展开。 这是一副未完成的画卷,用双钩法细致地画出了古时元宵盛会的景象,天街灯火通明,中间的高楼上站着一位美人。这画画的让人拍手叫绝,只可惜颜色只涂了一半,最最繁华的那栋楼上只能看见一片空白。 祝小白“啧”了一声,惊讶地问:“阿喻,你从哪儿搞了个画灵的复制本啊?” “不出我所料的话,应当是从小顾画师哪里拿过来的。”谢无道将扇子一收,胸有成竹地说。 “我问阿喻呢,你瞎说什么?”祝小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喻白露点点头说:“谢兄说得不错,是我请顾言遇画的这幅画,这画和画灵之间有感应,若是画灵想做什么恶事,我可以通过这幅画提前感知到。” 画灵产生于千年前一副未完成的古画,是画师顾渊之生前最后一副画,执念极强,所以在千年之后还能产生画灵。画灵肆虐人间,就是为了吸取能量自己完成这幅画。 而顾言遇是顾渊之之后的另一个著名的画师,和顾渊之并称“大小顾”,生前死后只有一个偶像,那就是顾渊之。于是当喻白露一知道画灵产生于顾渊之生前的画,就立马想到了顾言遇,并带着画灵的资料找到了顾言遇,让他画了一副这样的画。 谢无道这才颇显得意地看了看祝小白。 祝小白并不想搭理谢无道,倒是自己自言自语地在一旁嘟囔:“我好像终于明白帝君为什么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我还真没想到可以用这种方式追查画灵。” 什么情况,这话什么意思? 喻白露警觉起来,皱着眉头问:“帝君要交给我什么任务?还有,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谢无道“啪”的一声收了扇子,将手边的黑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泥土捏的小人。 “人偶?” 喻白露皱了皱眉头,伸出一只修长嫩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小人的脸立马陷下去一个坑,喻白露一怔,以为自己把弄坏了,连忙收手,谁知道那个小坑竟然慢慢地往回弹,不一会儿就平滑如初。 “为何给我这个?” 祝小白马上凑了过来,夸张地问:“阿喻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 喻白露愣了一下,迟疑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谢无道用扇子指着人偶说:“这是以息壤为底,净水抟土所制的人偶,可以让鬼魂拥有一个和常人看起来丝毫无异的身体,而且被砍断四肢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生长出来。如何?” “谢无道!” 祝小白不满地喊了一句,说:“就你有嘴是不是?就那么一点儿惊喜神秘全被你给搞没了!” “这都能赖到我头上?祝小白,刚才明明是你先说漏嘴的,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 “哎呦,想甩锅啊,来啊,打一架再说!” 眼看着这俩鬼又吵上了,隐隐还有动手的趋势,喻白露略显头疼地皱了皱眉头,一张看上去过分精致的脸上充满严肃,“谢兄,小白,你们先停下,你们总要告诉我到底这人偶是干什么的。” 俩只鬼同时对着对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祝小白气鼓鼓地说:“我们刚才去找帝君复命,结果帝君跟我们说,让你去人界卧底调查画灵的事情,顺便给了我们这个人偶,呐,这就是给你准备的。” “我?去人间?” 喻白露大脑有些当机,又问了一遍:“帝君当真是这么说的?” 让她去人间......她从来都没有对帝君安排的任务提出过异议,可是这一次不同,她一向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去了人间十有八/九会适应不了啊。 “我当初也挺震惊,帝君为什么让你去呢,虽然阿喻你长得漂亮业务能力也强,可是到人间潜伏这种事情还得我出马啊----而且还有息壤这个好东西,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这牵扯到了顾渊之,你又从顾言遇那里拿到了画,还是得你出马。” 祝小白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 谢无道在一旁冷冷地睨了一眼,冷哼一声,又插了祝小白一刀:“我看帝君也是知道有些鬼只想着出去玩儿,自然不能派她去。” “谢无道!” 祝小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呢?你跟老娘再说一遍试试?” “你千万不要对号入座啊。” “你!” “两位!”喻白露头都要炸了,“你们先别吵了。可是,帝君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人间呢,我在酆都不是一样可以追查吗?” 祝小白被谢无道气得直翻白眼,听见喻白露问话,她愣生生地平息了几口气,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喻白露说:“阿喻,我知道你社恐,但是你要克服困难。既然帝君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你,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要加油完成这个任务。” 社恐? 喻白露微微皱了皱眉,祝小白口中总有些她不知道的奇奇怪怪的名词。 “你想想看,在酆都呢,我们只能大晚上出去,在人间你可以二十四小时监控画灵,更有希望抓住她啊!”祝小白接着说。 喻白露认为祝小白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觉得自己胜任不了,于是她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可是我......” “别说了!” 祝小白义正言辞地打断了她,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哎......” “你可以的!” 她不可以!她真的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阿喻:去人间什么的,我拒绝!!! ------ 下一本《如何把木梳卖给和尚》请小天使点进专栏收藏一下哦~ 还可以顺便收藏一下作者,么么~ 很多年后,所有人都好奇穆姝是怎么搞定青莲古寺那位清冷淡漠的却尘大师的。 毕竟那位可是被称为妖怪们的噩梦,对妖怪向来没有好脸色的。 穆姝:嗯,这个问题,可能,也许,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众人:......你在说啥? 穆姝:又或许凭借我的无边美貌。 众人:...... 穆姝抚额望天:其实吧,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因为我太可爱。 ———————————— 1.仙侠修真,女主沙雕穿越者,擅长嘴炮和自恋,安安生生修炼升级是不可能的 2.清冷禁欲男主and话痨沙雕女主,1v1 he 3.会日更 第2章 几天后,夜色沉沉。 喻白露领着祝小白贴心为她准备的行李箱,看了看眼前老旧的居民楼,走了进去。 这是他们为她在人间安排的住址,S大以前的教师家属楼,照着祝小白的话说,这种安排真是极好了----因为喻白露这次在人间被安排的身份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据祝小白的说法,大学生时间调配自由,而且不容易引人注目。 道理她都懂,可是每天上课要接触好多人。 唉。 喻白露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掏出口袋的黄铜钥匙准备开门。可是钥匙卡在门锁里怎么都转不动,喻白露皱了皱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啪嗒”一声,眼前的门竟然自己开了,喻白露没有防备,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手中还拿着钥匙----刚才用力过度,钥匙已经扭了一百八十度了,竟然还没断,挺坚强的。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出现在眼前。很高,身材线条十分流畅,白衬衫的一角从黑色的西装裤中散出,却多了一些潇洒不羁的意味。 男子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一头黑发微有凌乱,耷拉在白皙的额上。他俯视着喻白露,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流畅的下颌,高挺的鼻子,浓密的眼睫以及隐藏在这之后的难以猜测的眼瞳,仿佛暗流下的冰山,让人无可琢磨。 喻白露一愣,弄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她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再抬头看时候,眼前男子的脸上竟然换了一副笑容,仿佛初见的冰霜只是幻象。 这又是什么情况?她眼花了? “你是S大的学生吗?”叶舟看了看喻白露一身的黑衣,再看看她身后的粉红色行李箱,鸦羽似的眉一挑,“在这边租了房子?但是应该不是我这一户吧。” 叶舟复又看了看喻白露的脸,不过十五六上下的样子。 喻白露抿了抿唇,说了声“稍等”,然后伸手从口袋里掏祝小白给她的地址。 一不小心,这张带着地址的白纸就从她口袋里掉了出来。喻白露弯腰去捡,结果碰到了叶舟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她心中震了一下,纸条便被叶舟捡走了。 喻白露面不改色,迅速地将手收回放在口袋里,指尖还残留着叶舟手上的温度以及......不属于普通人身上的、巨大的灵力。 灵师?眼前这个人竟然是几乎已经绝种的灵师? 喻白露很是震惊。 灵师,据说是血脉中被仙人赋予力量的人,能收鬼除灵,与阴差不同的是,他们都是受凡人之托办事。灵师古时候整族群居,非常重视血脉,可是这些年随着整个社会环境的不断变化,灵师也和普通人一起居住生活,繁衍后代,于是渐渐的,灵师便消失了很多,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到灵师了。 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灵师。 喻白露皱了皱眉头,又想到帝君给自己的任务是卧底寻查,需要掩盖自己阴差的身份,而灵师天生感官敏锐-----算了,以后跟他不接触就好了,反正也没有必要接触。 喻白露心想。 “S大教师家属院三栋二单元401。” 叶舟的声音带着些慵懒,将纸条上的地址念了出来。 “可是我家是402,对面才是401。” 说完,他抬起头看喻白露,却发现喻白露眼睫低垂,精致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如初夏樱桃一般红润的嘴唇微微地嘟着,少了几分冷冰冰的感觉,让人更容易将目光放在她秾艳的脸上,就像一副重工精描的画。 叶舟五指张开在喻白露眼前晃了晃,眼中有探究之意。 “你在想什么?” “嗯?” 喻白露终于回过神。 叶舟笑了笑,将纸片塞到喻白露手中,然后伸出一只手,“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 喻白露看着眼前修长而白皙的手,指甲修理得很干净,线条优美流畅,有青色的血管隐隐显露出来,无端给人一种很有力量的感觉。 她怔了怔,眉头微蹙,她并不习惯这种交流方式,于是迟疑着没有伸出手。 还好叶舟很快收回了手,脸上的笑容一丝都没变,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刚才的情况很尴尬。 “你还不回去吗?都十一点多了。” 喻白露微微颔首点头,算是回答了叶舟,然后拉起行李箱转身站在401门口,将钥匙掰正之后,快速打开门走了进去。 身后叶舟的声音响起:“晚安。住在这里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喻白露十分冷漠地关上了门。 “呵。” 叶舟浅笑一声。换了个姿势,双手插兜倚在门框上,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 楼梯间的灯光暗淡昏黄,映得叶舟的脸色晦暗难明。 他脸上还挂着笑容,可隐藏在碎发下的眼中却笑意全无,异常清冷。 身上的阴气有点浓啊,他这个新邻居似乎不是一般人。 真是有趣。 ********************** 喻白露将行李拉到客厅,然后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便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干了。 虽说阴差们帮她搞定了入学资料以及住宿问题,祝小白还“贴心”地给她挑了一个中文专业,让她装模作样起来不会太累-----但是,她还是好累,当鬼比当人容易多了。至少做鬼的时候,不用费心和人打交道。 祝小白和谢无道熟知她的性格,而其他的鬼见到她根本就不敢多说话。 喻白露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还是站起来将行李箱打开,从里面掏出了从顾言遇那里拿出的画。 展开画卷,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依然让人惊叹,让人扼腕叹息这传世奇作竟然未完成,也让人不禁遐想这幅画完成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可谁知完成这幅画的代价竟然是万千无辜的生灵。 刚开始的时候,远山处是没有颜色的,可画灵吸取了千年厉鬼的灵力之后,远山渐渐有了颜色。 层林渐染,青翠欲滴。 沾满血色的青翠。 喻白露叹了口气,然后找了个地方把这幅画挂好。绝对不能让画灵在祸害其他生灵了,绝对不能,有些遗憾只能让它成为遗憾。 还没挂完,喻白露感觉周围气息有些古怪。她快步走到客厅打开了窗户。 S大的教师家属楼就在学校里面,而且距离教学区不是很远,站在四楼完全可以看到教学楼。 而此时教学区上空萦绕着浓浓的黑雾,阴森不祥。 是鬼气---怨灵! 学校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怨气这么大的怨灵? 虽然总有些恐怖故事会说学校建在墓地之上之类的话,但是学校居住的人多,而且都是些青春正茂的少年,怨灵鬼怪最是怕这一身正气,根本就不敢轻易过来的。 ----难道这是人为的? 喻白露眉头紧蹙,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上满是严肃。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从窗户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然后快速地往教学区赶。 黑雾遮月,眼前极黑一片。 离学校的教学楼西楼还有一段距离,喻白露夜视能力极强,一眼就看见顶楼之上有个面目狰狞、半颗脑袋都摔平了的怨灵紧紧地掐住一个女孩子的脖子,一步步地将她往楼下推。 顶楼还有一个年轻男孩子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哥!你快来啊,就是我跟你说有人跳楼的地方!快点来,它要害人了!” 声音特别大,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尾音还带着点儿颤抖。 喻白露眉头紧蹙,加紧步伐赶了过去。 知道这里有人跳楼还大半夜来,简直作死。 就在这时,怨灵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往喻白露的方向一看,一张面目全非的脸上顿时闪过惊惧之色,几乎是在看到喻白露的一瞬间,它鬼叫着化成一团黑气,迅速向东面逃去。而被它抓着的那个女孩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垂直掉了下来。 “橙橙,不要啊!” 顶楼还有个女生,此时正在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喻白露哼了一声,眉眼更冷。她脚尖在地面一点,迅速朝着西楼而去,右手在同时一甩,一条九节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光芒,银光如同一条蛇一样缠住女孩子的腰,稳稳当当地将她接了下来。 “橙橙!” 顶楼冒出了两颗脑袋。 那个被叫做橙橙的女孩显然是被吓傻了,浑身上下软得不成样子,喻白露一有将她放下的打算,她就想脱力地瘫在地上。 喻白露皱了皱眉毛,但是也没把这个女孩扔在地上。 还好女孩的同伴很快就从顶楼下来了,一男一女,都是学生的模样。 两人把橙橙接过去,等抬起头想要跟喻白露说声谢谢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叶渡,她人呢?” 叶渡面色复杂,看着文夕颜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她往东教学楼去了......” 那可是怨灵逃跑的方向。 “啊?”文夕颜有些傻眼,“那怎么办啊?” “没事,我哥一会就来了。” “叶渡!” 正说着,远处匆匆跑来一个年轻男子---竟然是叶舟。 叶舟显然是匆匆跑过来的,身上的装扮还是刚才见到喻白露的那一身,他气息略有凌乱,脸上的表情极其严肃。 叶渡一下子就怂了。他哥虽然平时嬉皮笑脸的多,但是把他哥惹到了后果非常、极其、特别的严重。 “你们大半夜不睡觉不回家跑到这里招魂来了!” 叶舟感觉极其敏锐,一下子就闻出三人身上淡淡的烟味以及一些招魂必备的、不太好的东西。比如说犀角香。 “胆子那么大,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叶渡脖子一缩,旁边的文夕颜倒是很着急,连忙说:“先别吵,有人刚才往东教学楼跑了!” “而且那东西好像也跑那边去了。”叶渡弱弱地在后边加了句。 还有人不要命。 叶舟脸色更加阴沉,顾不上教训倒霉弟弟,匆匆往东教学楼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喻白露:反正我不跟他接触就行了 叶舟: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小天使们收藏一下哟,你们的收藏就是我的动力! 第3章 东教学楼对喻白露来说简直像个迷宫,而怨灵死前应该是这里的学生,对教学楼极其的熟悉,这时候就利用地理优势到处躲躲藏藏。 可恶。 楼上忽然有一丝异动,喻白露刚想上去,却感觉身边有人赶过来,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人牢牢锢住了。 “是你?” 身后传来叶舟略显惊讶的声音。 喻白露浑身一僵,转过头看着叶舟。这次和叶舟的接触并不同于刚才简单的触碰,现在叶舟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虽然喻白露得益于息壤,现在算上是个人身,但是到底体温偏低,是以手腕处的温度便更加灼/热。 这个灵师灵力很强,喻白露丝毫不敢调动身体里的力量,怕被他发现异常。 “你大晚上怎么跑这儿来了?” “它在楼上。”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口。 叶舟微微挑了挑眉,看着眼前面容娇俏,然而浑身气质都和她的脸极为不符的女孩,竟微微一笑,上身稍微向前倾了倾,“你说的是那个怨灵?” 叶舟靠的有点儿近了,喻白露甚至能闻到他淡淡酒气掩盖的古龙水味道。她微微偏了偏了头,视线顺着叶舟平直的肩膀往外看。 她没有说“是”或者“不是”,又重复了一遍:“它在楼上。” 实在是顾不上这么多,喻白露现在只想快点把叶舟支走,这种接触方式已经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 叶舟看着喻白露,一秒,两秒,终于松开了喻白露的胳膊。 “上边很危险,你留在这儿。” 匆匆丢下一句,叶舟便长腿一迈,往楼上跑去。 “呼。” 喻白露松下一口气,手腕热度未散,一颗刚得来的心在微微乱跳着。 这算是什么情况? 喻大人头回这么出师不利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儿狼狈的意味在。 而且,她刚才好像是,说漏嘴了? 喻白露皱了皱眉毛,看看黑洞洞的楼梯,早就没有了叶舟的身影。 ********** 叶舟一上四楼,右手便慢慢握起,一柄花纹繁复的黑铁古剑竟然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那剑大约二三尺长度,边缘透露出冷冷的光芒。 走廊上黑极了,一点儿光亮都没有,长长的走廊仿佛永无尽头。 恶灵就在素描画室里。 叶舟嘴角微微一勾,眼中却还是冰冰冷冷的。他将手中的古剑微微垂地,划出了极其沙哑沉重的声音,走廊上竟然还能听见教室里钟表“滴答、滴答”的响声。 “啪”的一声,叶舟突然一脚将素描画室的门踹开,只听里面尖叫一声,一团黑影便冲着叶舟正面扑来。叶舟迅速闪过,右手的古剑往旁边一划,黑影便发出了更为凄惨的叫声,一阵黑气像雾一般蒸腾而去。 怨灵终于化作了人形----应该也不能算个完整人形了,眼球突出,脑袋摔平了半个,身上还流着浓稠的血液,周身黑气缭绕,完完全全的一个怨灵。 这只鬼刚成为怨灵没多久,能力低下,不足为惧。 叶舟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提剑上前,怨灵也在同一时间冲了过去。 眼前只剩下古剑划过的残影,几招过后,怨灵身上多处几道银色的伤口,其中一道几乎将它拦腰斩断。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怨灵的身体就像一阵雾一样消失了,窗外原本浓重的黑云也在瞬间消失,银色月光乍泻,仿佛在叶舟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边,那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瞳之中,仿佛也闪着光一般。 他看了看在打斗中被弄得七零八落的教室,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徐熙平。” “啊,叶总?你看看现在几点行不行?我刚睡着,您老有什么吩咐啊?” 叶舟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大事儿,你明天让公司财务来趟S大,把赔偿算一下。” “什么?等会儿,你又把什么东西砸了?” “明天记得来。” 叶舟根本就不想多说,挂掉电话后便下了楼。 ************************* 叶渡和文夕颜还扶着陈橙在西教学楼底下等叶舟,叶舟不回来,他们也担心的不敢走。 “哥!” 看见叶舟安全过来,叶渡终于松下一口气,隔着大老远打了一声招呼。 旁边的文夕颜却皱了皱眉毛,一张清秀的脸上神色不太好,“叶渡,你哥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那个女孩子呢?” “嗯?” 叶渡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还没等叶舟走到他们跟前,叶渡就又开口问:“哥,刚才那个女孩子呢?你没看见她吗?” 叶舟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没有看见她过来?” 叶渡摇了摇头。 从东楼回家属楼应该是经过西楼的,叶舟把那个怨灵收走之后到楼下一看,喻白露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还以为她自己先走了,可是叶渡竟然没见到她。 想到这里,叶舟抬头看着家属楼的方向,401灯火通明----果然已经回去了。他淡淡地开口:“她没事儿,应该已经回去了。” 叶渡和文夕颜松了一口气。 “哥,”叶渡仿佛忘了刚才他哥要训他,开始劫后余生般地倒苦水:“你都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要不是那个小姐姐及时过来,陈橙就要摔死了......” “打住!” 叶舟屈指赏了叶渡一个暴栗,眉毛一皱,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压迫的气势,“现在倒什么苦水?不都是自己作的,大半夜跑来这边招魂你们不要命了?” 这个倒霉弟弟,都上大学了还熊成这个样子。 叶渡捂住了头,一张俊秀的脸都皱成了包子,他连忙解释道:“哥你是知道的,今天是文学社招新,我忙前忙后忙了一整天......” 然而看着叶舟神色,他辩解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彻底放弃了,开始痛快的承认错误,“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哥你罚我吧,我不会有任何的异议和反抗。” 叶渡话音未落,身边文夕颜竟然开始抢着说:“不,这都是我的错,不怪叶渡。” “不是,颜颜和叶同学......都没有错,是我,都是我的错。” 靠在文夕颜肩上一直处于惊吓状态的陈橙颤颤巍巍地开口:“如果不是我想再见到学长一面,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呜呜呜......” 这是什么情况,三个人轮着抢错? 叶舟凉凉地看了叶渡一眼,叶渡迟疑了一会儿,选择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起因是因为陈橙的男朋友李元的死。 李元高陈橙一届,是学生会主席,非常优秀的金融系学长,暑假在校实习的时候跳楼自杀了,后来查明他早就患上了抑郁症,微笑抑郁症。 这件事情被学校压了下来,但是还是迅速地在学生中间流传开来。 陈橙受到的打击非常大,因为李元生前曾经跟她说过自己想死之类的话,她都以为是开玩笑----毕竟李元外貌能力都很强,而且家庭富裕,自己又精通网球小提琴等,在别人眼中早就是站到人生跑道终点的人。别人心情低落的时候他还会安慰,他怎么会患上抑郁症呢? 陈橙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她一直非常愧疚,认为自己要是敏感一点儿,察觉到男朋友的异常,兴许就能避免这场可怕的灾难了。 这种愧疚日积月累就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执念----陈橙要再见李元一面,去安慰他,问问他,再和他做一个告别。 正巧的是,陈橙和文夕颜一个寝室,而文夕颜是灵异社的社长,平时书架上就放着一些市面上不流通的书籍,上面就有记载招魂的事宜。 于是陈橙趁文夕颜不注意,从书架上拿出了这本书,然后按照书中记载费尽心力买到了材料,在李元七七的晚上---也就是今夜子时,跑到了李元跳楼的西教学楼,在楼顶点燃了犀角香。 可是陈橙怎么想都不会想到,她再次看见的李元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鬼,一个怨灵,李元不认识她了,而且一上来就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楼下推。 而文夕颜和叶渡,一个是今天招新完回寝室发现陈橙不在,又惊觉自己寝室少了本书之后,才连忙出来找陈橙;另一个则是在文学社招新完,和社友一起去吃完饭K完歌,准备回去睡觉时候,看见了文夕颜匆匆忙忙的背影,觉得非常奇怪,这才跟了上来。 解释完这一大堆,陈橙早就成了泪人,她哭得喘不过气,但还是抬起头问叶舟,“......李元...他,怎么,怎么样了?” 陈橙用的招魂方法不正,而李元因为这个变成成了怨灵,并且还想给自己找替身,合该斩杀。怨灵不入轮回,不得超越,这种结局已经是最好了。 不过叶舟看了看愧疚地不成样子的陈橙,到底是没说出来,只是说:“人鬼殊途,你安心的活着别再想着见他,他在那边会好好的。” 至少,这是陈橙最后能得到的安慰了。 **************************** 教师家属楼里。 喻白露一等叶舟上去抓怨灵,就飞快地回到了家属楼。她一进自家的们,便迅速地在门口布下一个结界,以免外界力量窥探。 她神情凝重,白嫩的手指凌空一抓,手中便出现了一道符咒,猩红的火焰在瞬间燃起,符咒寸寸化灰,带着火星子悠悠扬扬地落下。 一阵袅袅青烟过后,祝小白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出现在了喻白露面前。乌发凌乱,纱衣轻掩,一看就是一收到消息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过来了。 “阿喻?怎么了,这个时候叫我?” 祝小白的精神非常萎靡,阴阳两界昼夜颠倒,她又极其喜欢赖床,这个时候正躺在床上睡回笼觉呢,谁知道被喻白露一个召唤符叫到这里了。 “小白。” 喻白露想来淡漠且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她黑长的眉毛微蹙,乌黑的眼仁中出现了些许担忧的神色。 “我觉得我好像,说漏嘴了什么东西。” ???!!! 祝小白一下子清醒了,一双平时怎么睁都显得妩媚勾人的凤眼这个时候竟然瞪得圆溜溜的。 不会吧,这才第一天,阿喻就说漏嘴了? 怎么回事??? *********************************** 第4章 说、漏、嘴、了。 祝小白回味这这句话,一下子没回过神儿来。 喻白露则皱眉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在东教学楼里,她因为想尽快摆脱叶舟脱口而出的“它在楼上”,不是明摆着告诉叶舟她能够看见那个怨灵吗? 原本喻白露就觉得对面住个灵师挺烦人的,现在十有八/九那个灵师会起疑心,到时候更不好办---唉,流年不利。 祝小白还是呈呆滞状态不说话,喻白露又想了想,如画的脸上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说:“小白,要不然我去把他记忆给消除了。虽然他是个灵师,五感敏锐,但是趁晚上他睡觉的时候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哎,别!” 祝小白终于回过神来了,连忙制止喻白露。看着喻白露十分严肃认真的表情,祝小白略有头疼,干咳了两声说:“那个,阿喻啊,你想想啊,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的----你这次把他的记忆消除了,下一次如果他再发现端倪怎么办?” “那就再消除。”喻白露没有一丝犹豫地说。 “那他马上就要成傻子了!” 本来消除人的记忆就耗时耗力并且有副作用,有时候操作不当,被消除记忆的人很容易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照喻白露这话说的,她要是敢多消除叶舟的记忆几回,叶舟就是聪明的逆天也挨不住。 喻白露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倒也是......”她又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刚想张嘴,就被祝小白给打断了。 “阿喻--我这儿有个好方法你要要听?” 祝小白脸上的笑容无端地让喻白露觉得有些诡异,上次她露出这种笑容之后不久,自己就被迫来到了人间。 喻白露谨慎地看了看祝小白,一双黑长的眉微微一皱,问:“什么方法?” 祝小白嘿嘿一笑,想起喻白露来到人间的前几天,酆都大帝突然把自己叫到阴司去了,祝小白莫名其妙,还以为有什么重要问题,谁知道酆都大帝是这么说的: “......喻白露的能力在阴司之中无疑是出众的,但是她这个性格却不利于她发展。祝小白,她这次去人间是个契机,你暗中操作一下,帮她克服这个难关。” 可是社恐不好克服啊!祝小白既接了酆都大帝的命令,回去之后苦思冥想,终于制作出一系列的战斗计划----其中第一步就是把喻白露在人间的身份安排成大学生。 时间自由不易引人注意什么的都是浮云,其实就是大学生每天要上课,必须要接触很多人。 祝小白在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想要蒙骗喻白露---喻白露那双乌黑的眼仁一看她,她就觉得有深深的负罪感。但是工作还得做,酆都大帝交给她的任务她也不敢玩忽职守,而且这次喻白露的“说漏嘴”也算个契机,可以把克服社恐的计划再往前推进一步。 祝小白把喻白露拉到沙发那儿坐下,然后开口说:“任何的方法都比不上主动出击,掌握了主动权才掌握了一切!” “主动出击?” 祝小白到底想说什么?打架她当然非常懂主动出击,可是这事儿要怎么主动啊? 看着喻白露那乌黑的眼中流露出的迷茫和些许的不信任,祝小白又笑了笑,“这个主动出击呢,就是指---嗯,你不要等着他过来问你,你要主动出击,自己先将这件事情圆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喻白露眨眨眼睛,从上到下把祝小白打量了一遍,黑长如画的眉微微一挑,问:“这样真的行?” 她怎么感觉有点儿不靠谱呢? “当然行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祝小白干咳了几声,瞪着一双凤眼真诚地看着喻白露接着说: “好了好了,阿喻,我跟你具体说一说我这个计划----你说对面那个灵师现在已经知道你可以看见鬼这件事情,那我们干脆就不要瞒着,咱们现在就编一个身世,最好凄惨一点,然后你下次一见到他就把这个编造的身世跟他说,这样你的定位就到了 ‘美强惨’中的惨,这样一来,但凡有点儿良心的人就不会再怀疑了。” 这是什么道理? 喻白露觉得更不靠谱了,她疑惑地看了看祝小白,开口问:“小白,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哪里有怪怪的!” 祝小白态度十分激烈,反应极其夸张---不过好在她平时就是一只夸张的鬼,于是这个时候倒是没有那么不合时宜。 祝小白开始尽心尽力地让喻白露相信自己。 虽然喻白露还是心存疑虑,但是经不住祝小白是个大忽悠,而且她自己平时还是挺信任祝小白的,于是三忽悠两忽悠,喻白露就相信了祝小白这个方法。 “吁。” 成功圆过去之后,祝小白吁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是活人,但是莫名体验到了“背后发凉,起了一身白毛汗”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喻白露的肚子。 “哎呀,阿喻,你饿了怎么也不知道吃东西。”说着,祝小白纤手一转,手掌中便出现了一根白色的香烛。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 两只鬼---不,此时应该是一人一鬼,面面相觑。 半晌,祝小白一敲脑袋,恍然大悟地说:“哦,我忘了,你现在相当于是个人,不能吃香烛,得吃饭!可是那儿有饭呢......” 说着,她环视四周,把目光锁定在角落的那个老旧冰箱上,然后走过去拉开,里面满满的一堆瓜果蔬菜。 祝小白冲着喻白露得意地一笑,说:“来之前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东西,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些都准备了,还挺贴心的。” “可是,”喻白露眨眨眼睛,“怎么做饭?” 彻底沉默了。 祝小白喜欢吃东西,但是仅限于香烛,而且死了这么多年了,早忘记怎么做饭了。 喻白露就更不用说,她生前身边奴仆成群,晚上翻个身,身边的侍女都要担心她是不是睡得不好了。别说做饭了,她根本就没有进过膳房。而等到成为阴差了,每天也只需要啃啃香烛,哪儿用得上做饭。 祝小白尴尬地咳了两声,埋头在冰箱里掏了掏,然后惊喜地叫了一声,拿出一个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对着喻白露说:“你可以吃这个啊,烧个水就好了---其实也能干吃。” 烧水? 喻白露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还不太饿,你先放下吧。” 祝小白挠挠头,刚想说话,耳边竟然响起了谢无道的声音: “祝小白你跑哪里去了,又在睡懒觉?巡城呢,你迟到了知不知道,睡死你得了!” 头一回,祝小白竟然没有反驳谢无道,不过谢无道也没给她时间,吼完这一句之后,他就断掉了通讯。 祝小白略显惊恐地看向喻白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喻白露哪儿知道,阴阳两界时间又不一样,“谢兄既然叫你,你就赶紧回去吧,别迟到了。” 她话音刚落,祝小白的身影就在客厅中消失了,一袋方便面“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喻白露走上去把冰箱门关好,然后捡起那袋方便面。肚子又开始叫了,这种饥饿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 祝小白刚才说这个好像可以干吃? 喻白露皱了皱眉,将方便面撕开,然后低头咬了一口。 “呸!” 又干又硬,还冷,好难吃。 ******************** 第二天一大早,喻白露有课,得装装样子去上课,谁知道她一打开门,对面竟然门也是开的,叶舟西装革履的走了出来,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周身气质和昨天大不一样。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哎怎么办,昨天祝小白说的,主动出击主动出击......喻白露努力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叶舟看着眼前少女,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表情非常精彩,比昨天生动了不少,他脸上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像昨天那样,拿手在喻白露眼前晃了晃。 “你在想......” “关于昨天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是这样的,我一生下来就是阴阳眼,昨天我感受到怨灵的气息才追了上去----” 喻白露没说完,因为她肚子又响了,而且比昨天声音还大,整个楼梯间都听得很清楚。 好烦人,还有点儿丢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又响了呢?喻白露捂住饿瘪了的肚子,竟然感觉脸有些微微发烧。 堂堂喻大人,怎么会被饿肚子的事情难倒? “哈,” 叶舟忍不住轻笑了笑,这回是真笑,眼中没有一丝的冰冷,反倒是能看见几分愉悦。 “你一大早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喻白露点点头,不过她还没有说完,祝小白给她编的那个狗血凄惨的身世还没说呢,据祝小白的说法,这个身世惊天地泣鬼神,只要有点儿良心的人都会为之掬一把辛酸泪。 她刚想说什么,对面的叶舟就开口了:“你这是没吃早饭吗?我今天正好做了早饭-----你要不要来吃?”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白:当然,我是来助攻的 第5章 喻白露发誓,一开始她是想拒绝的,可是空气中萦绕的淡淡焦香味,还有那类似麦子的清香---她好多年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一时之间并不能把味道和食物联系起来,可是她的肚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咕噜咕噜地叫得更欢了。 叶舟又闷声笑了笑,眼尾都洋溢着愉悦,他把自己家的门打开的大大的,然后说:“我好不容易做一次饭,叶渡---也就是我弟弟,这个小子还因为上课快迟到了没吃,没想到在这儿发挥了作用,别让它浪费了。” 民以食为天,而她现在是人。 喻白露迟疑了一会儿,实在是饿,就点了点头。 “哦,我忘了自我介绍,”叶舟想起来什么,微笑着伸出了手:“我叫叶舟,一叶之舟。” 他没忘记昨天喻白露的反应,但是还是想试一试喻白露会不会搭理他---反正也没抱什么希望。眼前的女孩子就像一只流浪在外的小奶猫一样,对外界仿佛太过戒备。 没想到一只软软的手伸了过来。叶舟一下子有点儿愣住了。 “喻白露,二十四节气里的白露。” 眼前的女孩儿表情依旧冷淡严肃,看向叶舟的眼神非常认真。叶舟蓦然心中一震,然后迅速收回了手,垂下头几秒,再抬起来的时候,又是一张笑得挑不出错的脸。 “喻白露,是个好听的名字---进来吧,我家有点儿乱,可别嫌弃。” 这里是叶舟在十五岁之前住的房子,自从他父母意外车祸身亡之后,他和叶渡就住到了伯父叶国福家里。重新搬回来也没多久,好多东西没顾上收拾,再加上老房子面积也不大,整间屋子就显得有些拥挤。 不过还好,挺干净的。 喻白露坐在铺着米色桌布的餐桌边,看着叶舟把早饭重新热了热,然后端了上来。 白色的,好像是奶,而这个......好像是夹馍? 喻白露看着眼前的三明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和她生前见过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你是不喜欢吃三明治吗?” 叶舟看着面前女孩微皱的眉头,一双乌黑润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桌上的三明治,却没有伸手---怎么说呢,好像觉得这个三明治有毒一样。 三明治? 好奇怪的名字,喻白露摇了摇头,然后伸手将三明治拿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舌尖是久违的食物的滋味,咸香微辣,比昨天那个硬邦邦的方便面不知道好了多少,一下子把喻白露肚子里沉睡了许久的馋虫勾出来了。 她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好多年没有真正吃过阳间的食物了,香烛纵然能够模拟出许多味道,但是和真正的食物还是相差甚远,吃起来也味如嚼蜡,除了真饿得受不了,喻白露从来都不会想起吃香烛。 “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你一生下来就是阴阳眼?” 正吃着,叶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喻白露一时不察,竟然呛到了,一张白皙的脸憋得通红。“咳咳咳咳咳......是,是啊。” 叶舟连忙把桌上放着的牛奶递给喻白露,看她喝了一大口之后,才略带笑意地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现在好了吗?” 喻白露又咳了两声,脸色才渐渐恢复,但是比起以往,还是显得格外红润,双颊上都泛着桃色。 怎么突然又扯到这个话题上了?难不成真的像祝小白说得那样,她得把那个狗血凄惨的身世说出来才行? 她微微一顿,刚要开口,谁知道叶舟抢先一步: “算了,不说这个了,叶渡昨天都跟我说了,要是你没有及时赶到,他那个同学现在可是生死未卜。” “小事而已。”其实想一想,就算她没有到,叶舟也会将那个女孩救下来。 “人命关天,怎么会是小事呢?” 叶舟看着喻白露,脸上的表情极其真诚,“叶渡他们都很想谢谢你,再说你刚搬到这里,也应该庆祝一下。要不然过两天我们请你吃饭----你喜欢吃什么?” 叶舟这话虽然是询问喻白露,但是到处都显现着让人无可拒绝的感觉。 喻白露踌躇一阵,又想到祝小白的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遇到事情不要怂。于是她稍稍平静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牛奶杯说:“都可以,你定吧。” 喜欢吃什么,说实话,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叶舟挑了挑眉,点头说:“这是你说的啊---对了,说了这么久,我连你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喻白露没有丝毫犹豫的从口袋里面掏出一部青绿色的手机---这是喻白露早就给她准备的,可是至今她都没有搞懂这个玩意儿到底该怎么用,于是听到叶舟要联系方式,她就直接把手机递出去了。 一向波澜不惊的叶舟都愣了两三秒,说实话,他真的没有见过这么豪放给联系电话的方式,但是喻白露偏偏又一脸平常正经,仿佛这件事情根本算不上事情一样。 他只好接过手机。 喻白露的手机一片干净,连开屏密码都没有,屏保都是系统自带的杂志锁屏,通讯工具倒是有几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21世纪了,还有这种不玩手机的人类,太神奇了。 叶舟迅速地打开了微信----很好,也是空白一片,连一个好友都没有,他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喻白露,眼底又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她也太干净了,什么社会关系都没有,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而且她整个人也和其他人太不一样了,明明看上去那么多秘密,表现出来的却只有单纯直接。 叶舟微微皱眉,眼睫一垂,手上的动作加紧了一些,片刻之后,他将手机还给了喻白露,晃着自己手机说:“好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 喻白露把手机接了过来,微信从文件夹里拉到了外面,点开看,里面弹出了一条消息。 【Dec.2:你好.jpg.】 “对了,你今天是不是有课?” 对面的叶舟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9:40,S大 第三节课十分钟之后就开始了。 喻白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看了看,一会儿,抬起头说:“对,我还有课,马上就要上课了。” “什么课啊?” 叶舟看着喻白露神奇的课程表,已经哭笑不得了。 “工笔花鸟。” 这还是那些阴差给她选的,为了不让她为难,选的都是喻白露擅长的,比如说工笔、《战国策》选读、《尔雅》导读之类的。 还有十分钟,应该能赶到。喻白露匆匆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和叶舟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就赶去上课了。 喻白露没有看见,在她走后,叶舟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竟然是工笔花鸟,那还真是巧了。” ************************** 喻白露在上课前的五分钟走进了教室,然后想都不想地坐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 清净,应该没什么人打扰---然而她想多了。 不一会儿,前排和旁边儿都凑过来一个人。 “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太巧了吧!” 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喻白露抬起头,看到了一脸开心惊讶的叶渡和文夕颜。 昨天喻白露救陈橙的时候,叶渡和文夕颜在慌乱中根本没看见喻白露是怎么救的,所以到现在还把她当成一个非常厉害的见义勇为小姐姐。 文夕颜凑了过来,特别自来熟地跟喻白露介绍:“我叫文夕颜,是学校灵异社的社长,旁边这个叫叶渡,是南风文学社的副社长。” 由于文夕颜实在是太热情,喻白露只能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非常的简单,只说了一个名字。 可是喻白露的冷淡仍然没有浇灭这俩人的热情,文夕颜和叶渡首先是强烈感谢了喻白露,后来又开始跟喻白露介绍起课程: “选工笔花鸟就对了,黄英老师的课,最好过了,期末水一水就4.0,而且还不点名,多好!” “叶渡,你好歹文学社的,就这点儿思想觉悟啊,”文夕颜撇了撇嘴,问喻白露:“白露,你觉得呢?” 喻白露一脸冷漠,她什么也不觉得,就是觉得这俩人有点儿吵。 “哎,学妹,不要这么高冷嘛,”叶渡不惧喻白露冷脸,硬生生凑了过来,笑着说:“我们好歹是你学长学姐嘛。” 喻白露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叶渡。 眼前这家伙是叶舟的弟弟,应该也是灵师才对,可为什么血脉中的能量这么低微,几乎感觉不到,和他哥差得也太大了吧。 “咳咳咳,”叶渡看着喻白露冰冰冷冷的眼神,一下子有点儿怂了,还什么学妹,就这气场,他都快跪下叫大佬了。 “其实不叫学长学姐也行---我们都是朋友嘛。” 正说着话,前门忽然一阵骚乱,女生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 叶渡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说:“是黄英老师过来了?可是黄英老师过来不应该是男生尖叫嘛,女生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上课铃响,从前门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已经上课了,各位同学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 叶渡一愣,这个声音,不是他哥吗?叶舟来这里干什么? 第6章 上课铃声结束,后排的三个人看着讲台上温和有礼笑着的叶舟,陷入了沉思。 “同学们,你们黄英老师因为私人的一些问题,十月份之前不能来给你们上课,所以委托我暂代工笔花鸟这门课。” 叶舟说完这句话,俯身打开了ppt,下面就有很多女生借着拍ppt来拍叶舟。叶舟全当没看见,反正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底下的人开始碎语:“咱们学校有这么好看的老师吗?” “快点儿通知寝室那两头猪,别睡了,快过来上课。” “他没看我们,快拍快拍!” 文夕颜呆楞了几秒钟,从桌上拿了一支笔捅叶渡,“叶渡,你哥怎么会来代课啊?他...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和叶渡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关系还挺好,她以为叶舟副业抓鬼都已经够力厉害了,谁知道会在课上看见他。 叶渡也是目瞪口呆状态,顺嘴说:“我哥主业开公司啊---不过都丢给他朋友徐熙平了,剩下我就不清楚了,我是底层人民,我哥是真没给我说过这些。” 太狗了,连自己亲弟弟都没说。 “不过我哥确实从小对这些书画啊什么比较感兴趣,他和黄英老师说不定是在画室认识的---唉,我不太清楚。” 叶渡凭借自己得到的一点点信息给出了一个尚且靠谱的回答。 喻白露听着两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说话,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瞳看着讲台上的叶舟,脸上是一贯的冷淡,微微皱眉,总显得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 她怎么感觉这个灵师总会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正想着,叶舟忽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就这么交错了几秒,叶舟眼神中分明有着“你没想到吧”的感觉。 他冲着喻白露微微一笑,然后直起身站到讲台一侧,开始说:“同学们安静一下,我们开始上课了。” “虽然我们这节课是工笔花鸟,但是要先从毛笔字开始练起,如果毛笔字练不好,画的线条就掌握不好,就不会画出来好的画......” 叶舟在上面侃侃而谈,过了几分钟后,原本只是对他外貌星星眼的女生已经沦为了才华粉。 叶渡在后边悲叹一声,凉凉地看着那些女生,算了吧,不会有结果的,他哥就是看上去和蔼可亲,实际上心思藏的深着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以为你跟人家混熟了,实际上人家跟你不熟。 课过一半,叶舟又给全班同学发了纸墨笔砚羊毛毡,顺带着书法字帖都发了,说是先让他们适应一下,先写写自己的名字。 文夕颜跃跃欲试,叶渡愁眉苦脸,前排的一大堆女同学则使尽浑身解数,非让叶舟指导她们一下。 喻白露面前铺着雪白的宣纸,淡淡的墨香萦绕鼻端。她仅仅是拿着毛笔,但是无端让人有一种跨越时间,看见古人的感觉。 润泽而带着丁香冰片香气的墨水落到纸上,几乎是下意识般写成一个“殷”。 喻白露一怔,刚要提笔划掉,后边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写的很好,为什么要划掉?” 喻白露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叶舟,她摇了摇头说:“写错了而已。”说完,落笔将那个殷字涂成了一团黑,然后在旁边快速在旁边写上了“喻白露”三个字。 疏朗俊秀,一看就非常有功底。 叶舟眉毛微挑,喻白露给他的惊喜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有,“你写的字我都自愧不如,看起来我好像没什么资格教你了。” 喻白露还没有回答,旁边文夕颜已经惊讶的倒吸一口气,“白露,真没想到啊,你这手字这么漂亮,深藏不露啊。” 叶渡幽幽地来了一句:“你小声点儿。” 说完,拿下巴点了点前排愁眉苦脸、深受打击的众女生----都是刚才求叶舟指导然后被打击的。 他“啧啧”两声,回头问叶舟:“我说哥,你没必要把人家打击成这样吧。” 叶舟双手一摊,眉宇之间一片镇定,“她们让我指导,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们的字比你还烂,还不好好练。” 叶渡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自己写下的字,还算是端方,比起其他男生的好看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嘟囔道:“我是你亲弟啊,你整天这么打击我----对了,你过来代课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 “哦,可是你也没问啊。”叶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微微一笑,然后伸手将叶渡的脑袋推了回去,“这些无关课堂的话下课再说,好好写你的字去。” 喻白露在旁边看着他们闹,藏在桌下的手微微发抖。 殷......殷姝,怎么会又想起这个名字。 ***************************** 之后的几天还算平静------ 除了喻白露尝试在家里烧水煮饭结果把锅给炸了,下楼扔垃圾的时候根本就搞不清楚哪个是哪个,结果被收垃圾的阿姨罚了五十块钱。 至此,叶舟才终于明白过来,喻白露生活自理能力基本为零,秉持着邻里互助的原则---再加上他自己的一点儿私心,于是他便邀请喻白露每天来家里吃饭。 喻白露一开始是犹豫的,可是她又挑剔得很,不吃食堂的饭菜,再加上祝小白一直在身边说什么“你只有装得像一个正常的邻居,叶舟才不会太怀疑你。工作期间克服社恐”云云。于是她便点头同意了。 没想到叶舟厨艺极棒,喻白露从一开始被迫去吃饭,到后来都会主动去敲门了。 对于这一点,勤勤恳恳在后边运作了几天的祝小白表示非常欣慰,甚至有点儿“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味在。 这天喻白露上完古代汉语,一出教学楼门口就看见叶舟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身边还有一辆黑色的车。 夕阳暖橙色的余晖洒落在叶舟身上,银白色的衣服仿佛都成了橙色,细碎的刘海底下,眼中都闪着光芒。 他怎么会来这里? 喻白露微微皱了皱眉,走上前去。 叶舟低头看她,微微一笑,说:“前两天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喻白露想了一会,问:“那叶渡和文夕颜呢?” 那天叶舟说得应该是他以及叶渡和文夕颜都想请自己来着。 叶舟一边帮喻白露拉开车门,一边面不改色地说:“他们社团有事情,晚点儿会去。” ********************* 他们两个来的是一家低调的小众餐厅,装修的非常优雅,小桥流水人家,极具设计感。 叶舟和这里的主厨也算是朋友了---这里是专门为喻白露选的,这几天做饭看来,喻白露挑剔得很,一大堆不吃的东西,所以来外面吃饭只能到这种私人餐厅,可以完美地根据口味调节。 这里的上菜速度极快,不到半个小时,菜几乎已经全上了。甚至还有一瓶白兰地。 清炒虾仁、梭子蟹炒年糕、蛋黄鸡翅....... 喻白露表面镇定,其实眼神全粘在桌子上了。 叶舟看着喻白露的表情,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刚要说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便疯狂地开始震动。 叶渡发了好几个红色的感叹号,[哥???什么情况,我同学说今天下午看见你和喻白露出去了?] 叶舟拿起手机,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去外面吃饭了。] [你们吃饭竟然不叫我!委屈.jpg.] [为什么要叫你?] [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不怀好意!] [哦,冰箱里有中午剩下的饭,你一会儿回去热一下。] [......我有时候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弟。] [虽然我有时候也不想承认,但是咱们俩之间确实有血缘关系。] 喻白露看着桌上丰富的菜色,终于忍不住问:“叶渡和文夕颜怎么还没来?” 说实话,她有点儿饿了,一堆美食在面前不能吃也是挺难受。 叶舟指了指手机,一脸镇静地说:“刚才叶渡跟我说,他们社团和灵异社准备举行联谊活动,现在很忙,估计来不了了。” 这个谎话说得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反正他知道喻白露也不会去查实。 “哦。” 喻白露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桌子上的菜吸引了一大半。 “来,喝杯餐前酒。” 喻白露抬起头,看着叶舟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接了过来。 金黄色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芬芳---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酒了。 叶舟笑得人畜无害,但是那双略显琥珀色的眼瞳,依旧是深不可测。 就像叶渡所说,他确实不是单纯请喻白露吃饭而已---他的目的只有一个,灌醉喻白露,然后套话。 喻白露身上谜团太多,他打太极也打了这么多天了,还是这个方法简单且方便。 作者有话要说: 阿喻:呵呵,那你就试试看谁先醉。 第7章 然而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超乎叶舟的预料。 一瓶白兰地下去,喻白露面不改色,只是脸颊渐染桃色,但是眼神很明显还是清醒的。 叶舟眼前都有些发热了----白兰地是蒸馏酒,度数不低,而且喻白露是实打实地喝了半瓶,怎么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这么能喝? 叶舟不信邪,打了一个响指叫来waiter,又拿了一瓶。 又是半瓶下去,喻白露依旧清醒,而叶舟却有点发晕了---他平时酒量不差,这时候竟然喝不过一个小姑娘,太邪门了吧。 再喝下去恐怕他自己都会醉,叶舟微笑着揉了揉额角,对喻白露说:“算了算了,再喝下去都没法回家了----你还好吧?” 喻白露把杯中剩余的酒液一口咽下,唇齿间留着白兰地的馥郁芳香,仔细品一品,舌尖还有一丝葡萄的香气。 她的肉身是息壤所制,虽然不会大醉,但此时也是微醺,有些熟悉的味道仿佛把她带回了千年之前。 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和她当年喝过的葡萄酒好像。 在她生前,还记得那场盛筵,她一身华裳,发髻后步摇轻颤,走过一道长长的汉白玉阶,来到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隔着腰肢如扶风弱柳一般的舞姬,她看见父皇端坐在高台之上,朝她叫了一句: “吾儿,快过来。” 而兄长也在父皇左手侧笑意盈盈地看她。 多像是一场梦,如果那些后面发生的事情真的是一场梦该多好。 “白露,喻白露?” 叶舟的一声呼喊将喻白露从回忆中叫醒。她放下手中酒杯,把思绪拉了回来,说:“我还好。” “那就行----太晚了,我们打个车回去吧。” 叶舟又将她看了几遍,始终却没找到什么端倪。桌上的菜已经吃完了,夜色已深。 这次的出师不利完全出乎他的预想。 ************************** 从餐厅出来,虽然已是深夜,但是街道上还是闷热的厉害,正巧有辆出租车驶过,载着他们回去了----至于叶舟的车,明天让公司的人开回去就行了。 自打上车之后,喻白露一直很安静,窗外的霓虹灯光快速的闪过,在喻白露精致的不像真人的侧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亮光,看起来迷离而神秘。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宿舍外,你父母放心你吗?” 叶舟看着喻白露,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知道喻白露依旧很清醒,但是他可能是有些醉了。 “嗯?” 喻白露回头看叶舟,车里空间狭小,两人距离很近,但是喻白露好像也没感觉到那么排斥。 “因为不想住宿舍。” 来人间单独住在外面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喻白露也不能想象自己和其他三个陌生女孩同吃同睡的日子。 “那你父母呢?” 叶舟又重复了一遍。 喻白露沉默了一会儿,眼睫低垂,祝小白给她编的身世在舌尖徘徊许久,良久,她选择半真半假地说:“我父母不怎么愿意见到我,我住在外面或者哪里,他们也不会关心的。” 叶舟眉头皱起,问:“为什么?” “可能是我做错了事情吧。” 喻白露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叶舟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回答,他看着喻白露略显落寞的侧影---这不像是在说谎。 他伸出了手,突然想去揉一揉喻白露的脑袋,可就在这时候,开车师傅帅气地踩了刹车。 “好了,已经到地方了----一共二十四块钱,帅哥,支付宝还是微信?” 可真是时候啊这句话。 叶舟迅速地将手收回,用手机在司机师傅递过来的二维码上一扫,一笑,说:“已经付好了。”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跟着喻白露下了车。 S大晚上校门关闭,司机师傅进不去,只能停在大门口,喻白露和叶舟就这么并肩走了回去。 昏黄灯光落在他们俩人身上,仿佛晚归的恋人。 “没有一个父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看看安安静静地喻白露,叶舟心中忽然一软,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吗?” 喻白露侧头看着叶舟,乌黑漂亮的杏仁眼眨了眨,表情中带着一丝困惑:“你为什么会这么笃定,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叶舟脸上的微笑明显一滞,他们俩走上教师家属楼的楼梯,楼梯很窄,他走在喻白露前面一直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 叶舟平时那么话痨,怎么到这时候这么安静。喻白露皱了皱眉头。 叶舟仍然是没有回答她。 一直走到了四楼,叶舟打开自己家的门之后,突然回过头冲着与喻白露一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个嘛---找我聊私人问题收费的。” 嗯?喻白露眨了眨眼睛,叶舟态度转变太快,她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叶舟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瞎扯:“我这可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一次五角,只接受现金。” 说完,他也不等喻白露反应,笑眯眯地说了句:“晚安。”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五角?喻白露看着紧闭的铁门,微微皱了眉。 许是今天旧忆与那些酒交错着,喻白露生前的脾气竟然冒上了一点儿。她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没有回自己家,反而是转身下了楼。 门后的叶舟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的父母? 他闭紧了双眼,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当年。 急救车刺耳的叫声,流了一走廊的血迹,父母模糊血腥的面容以及叶渡哭喊的声音。 十二年前,他的父母在凌晨一反常态地驱车上山,结果半路出了车祸,再也没有回来。 自那之后,叶舟的伯父就收养了他们。 蹊跷的出行,蹊跷的死亡,触目惊心的画面----叶舟现在一闭眼仿佛都能看到当年场景。 叶渡那时候太小,后来又病了一场,忘记了许多事情,可是叶舟却忘不了。 “哥,你在哪儿干嘛呢?去外面儿浪完了回来还一脸这样的表情。” 叶舟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叶渡咬着勺子,手中抱着一只碗,穿着他那个亮黄色海绵宝宝睡衣,从饭厅中走过来看他,脸上三分可怜三分羡慕还带着一丝愤恨。 叶舟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轻哼了一声,说:“你玩游戏玩瞎了吧,吃你的剩饭去。” 叶渡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精彩。叶舟这话完美地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十分气愤地看了叶舟一眼,然后气鼓鼓地走进房间打游戏泄愤了。 什么垃圾哥哥! 叶舟略显愉快地笑了一声,将身上银白色的外套一脱,从椅子上拿起浴巾,便去冲澡了。 约莫三十分钟后,叶舟正擦着头发,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了,谁啊?他皱了皱眉,过去打开了门。 一只白嫩的手伸了过来,手心中躺着一枚黄铜色的五角硬币。 喻白露站在门前,一板一眼地说:“五角,我找到了。” 月光轻柔,喻白露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坚定。 叶舟的心仿佛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从喻白露手心中拿起那枚硬币。正面国徽,反面是梅花的纹饰。 其实他跟喻白露说这话就是单纯不想交谈的借口而已。在现在这个社会,人人兜里除了手机基本不会有纸币,更何况S市线上支付极其发达,早餐出去买个油墩子都能扫码,恐怕便利店都找不到多少硬币。喻白露竟然找到了。 “你在哪儿找到这个的。” “旁边的街道,有个小亭子”。 说实话,喻白露也没想到这么难找,不过她做什么事儿都有一种不服输的劲儿,越是找不到越要找,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 小亭子?叶舟想了想,应该是街角的报刊亭,这个报刊亭历史悠久的很,前两年规划的时候就说过要拆迁的,结果一直没动工。报亭小老板也就在那里混日子,去买报纸饮料的也多是周围老阿姨老叔叔们。 叶舟轻笑一声,慢慢收紧掌心。 眼前的女孩微醺酡颜,一双乌黑的杏仁眼也像浸了水一样,亮晶晶的。 原来他以为喻白露没有醉,可现在看来,她分明也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你想听什么?” 叶舟声音很轻缓,朦胧的光线下,他的表情看上去异常的柔和。什么坚冰,什么不信任,仿佛此时都溶解了。 喻白露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刚才的问题:“你说天下没有一对父母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你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想听?进来吧。” 叶舟给喻白露让开了一条路。叶渡听见声音,从门缝里往外看,被叶舟一瞪给怼回去了。 五角钱,买了叶舟半真半假的实话---他还是没有跟喻白露说出当年最震撼最惊异的部分,可是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这么多话。 送走喻白露之后。叶舟独自一人在阳台坐了很久,他看着手中把玩的那枚五角梅花硬币,嘴角一弯,打开钱包将它放进了夹层。 ***** 作者有话要说: 对,没有错,阿喻就是个小公主,hhhhhhh 第8章 那副画的第一次预警在国庆假期前一天。 喻白露下午没有课,便呆在自己家里,大约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挂在墙上的画卷忽然有灵力的波动,喻白露连忙走到画前。只见那副画发出一道橙红色的光芒,紧接着她脑袋一疼,一些碎片化的陌生画面便涌入脑海。 首先她看见了一轮满月,像是染着血色一般高悬在天空中,从浓重的黑色层云中透出些许血红色的光芒,落在了一队迎亲队伍上。 迎亲的队伍身穿的全部都是古代的衣服,在黝黑的丛林小道上走着,明明看上去走得很悠闲,但是移动速度非常地快。 欢快的唢呐声带着些许凄凉诡异,骑在高头骏马上的年轻新郎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是瞪大的眼睛和紧缩的瞳孔无一不彰显着他的僵硬恐惧。 而在新郎身后跟着的花轿旁边,有个头戴红色簪花的中年妇女,正殷殷切切地与轿中新娘说些什么,偶一转头,可以发现那个中年妇女的眼中竟然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眼白! “啊!!!!!” 一声凄厉的喊叫声过后,喻白露眼前忽然换了一副景象。 这次是在一个装修雅致、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本该高雅宁静的大厅此时却是一片狼藉,穿着考据的男男女女几乎是抱头鼠窜,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惊恐的表情。 他们像躲避什么病毒一样疯狂地向门口逃去,眼前的画面飞速向前,好像到了外面。 天空中还是那轮满月,血红色的满月。 耳畔突然出现了颤抖的声音。 “送嫁娘娘,我们错了,请您原谅我们吧” 眼前画面一转,看到了一群人虔诚的跪拜在地上,面前放着一对新人的尸身,还有另外一对穿着嫁衣的年轻男女也跪伏在地。 “呃。”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喻白露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她轻轻喘息着,面色如同纸一样白,而眼神却十分冷利。 画灵又要来作乱了,顾言遇说过,这幅画和画灵有联系,可以提前预知一些事情。而刚才的画面应该是画灵看见的---可是为什么那群人要叫她送嫁娘娘? 喻白露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摇了摇头。不对,现在不应该想这些,现在应该弄明白画灵出现的时间和地点才对。 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好像有一个“陶陶乐度假村”。那时间呢? 喻白露突然想到了什么---那轮满月,还有画面中出现的人穿得都还很单薄,时间不会太远,应该就在下一个满月。 想到此处,她飞快地查看了一下时间,今天是八月十五。 难不成就是今天?可是也有句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管他呢,反正就是这两天了。喻白露冷着一张脸,想到现在酆都正是夜晚,她也没去打扰祝小白和谢无道,只是往阴司烧了一道留音符,然后便打算动身前往陶陶乐度假村。 刚一打开门,喻白露就发现对面叶舟也出来了,还正打着电话: “我今天晚上就过去,行吧。” 看见喻白露正好出门,叶舟挑了挑眉,然后快速说了几句挂断电话,转过来问喻白露:“嗯,你要出门吗?” 喻白露面不改色地说:“下楼买点儿东西。” 在祝小白的训练下,喻白露现在扯这样的谎话简直得心应手。 “那一起下去吧。” 叶舟笑了笑,让喻白露先走,一边又说:“对了,我要出去一趟。我朋友有个度假村明天开业,让我去参加开业仪式,可能得需要一两天。这两天可没人给你做饭了,你就将就一下吧。” 喻白露没注意叶舟说的是什么,胡乱点了点头,脑子里全都是刚才出现的画面。 “你国庆假期有什么安排吗?” 叶舟下到一楼,看着喻白露问。 “没有,就在家里吧。”喻白露干脆利落地摇摇头。 “行。”叶舟也没有多问,匆匆到学校的车位那里拉开车门坐上走了。 喻白露停了一会儿,然后到校外马路上拦了一辆车,冷声说:“去陶陶乐度假村。” 谁知道司机师傅没动,倒是回头奇怪地看了看喻白露,说:“小姑娘去哪里干什么?这个度假村不是还没开业吗?” 说着,热情过度的司机师傅还掏出手机给喻白露看新闻,上面很明确地写着,“陶陶乐度假村将于十月一号黄金周正式开业,开业前一周享受七折优惠。” “小姑娘,你现在去早了,明天再去不迟呀。而且你一个人,去度假村干什么,这周边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可以给你推荐推荐。” 喻白露不语,眼睛却盯着司机师傅手机上陶陶乐度假村的图片,那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分明和她刚刚看见的一模一样。 “就去这个度假村。”喻白露打断了司机师傅的热情推荐。 ******** 不远处,叶舟正开着车,不妨手机突然又响了,他将蓝牙耳机带上,然后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传来,“我说叶总,你那么着急挂电话干什么,我都还没说完呢。” 叶舟想起什么,微微一笑,说:“刚才和我邻居打了个招呼。” “邻居。”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颇有调侃意味地说:“你知道你刚才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多荡漾吗,还邻居,你这个千年老铁树要开花了?” “容齐,你幻听加臆想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打扰我开车。” 还荡漾,容齐这耳朵是怎么听出来的。 容齐“啧啧”两声,依依不舍地换了话题:“唉,你知道吗,就刚才那阵功夫,陶家村那群人又过来了,跟我说什么这度假村千万不能开,什么送嫁娘娘生气起来谁都套不着好---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有病啊,当初我买这块地的时候,没一个人跟我说这茬事儿,现在倒好,度假村马上就要开业了,跟我闹这一出。” 容齐也算是叶舟从小认识的朋友,他爸爸和叶舟伯父叶国福是生意上的朋友,经常见面,于是他们俩的关系也不错。 大约一年前,容齐看中了郊外拥翠山的地皮,准备买下来开发一个度假村,并且把拥翠山上原来的一个村落保留,帮助他们开农家乐什么的,让游客更能体验乡土气息。 这个项目前期非常顺利,直到一周前---度假村全面规划好准备开业时候,陶家村的许多老人突然找上了容齐的秘书。 当时那些老人家神情非常焦急,一个劲儿地说这个度假村千万不能开,拥翠山本来就是送嫁娘娘的地盘,没有经过送嫁娘娘允许开这个度假村不会有好结果的。 容齐刚开始没有当回事儿,以为什么送嫁娘娘不过是老人家封建迷信罢了---然而,诡异的事情在当天晚上就发生了。 不停的有服务人员说在晚上的时候听见迎亲的唢呐声,甚至还有一个服务人员晚上起夜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迎亲队伍,直接吓昏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这些事情弄得整个度假村人心惶惶,接连有人辞职,而“送嫁娘娘不高兴”的说法原本只是在陶家村上了年纪的老人中间流传,可是现在随便拉出一个工作人员,都知道送嫁娘娘的故事。 容齐被这些搞得焦头烂额,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办,度假村是他非常看好的一个项目,前期投入了许多资金,可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如果不解决,这个项目就算泡汤了,到时候他铁定会被他爸骂得狗血淋头。 走投无路之际,容齐突然想到叶舟好像对神神鬼鬼这方面比较精通,于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联系上了叶舟。 叶舟还在听容齐抱怨: “叶哥啊,你都不知道我这两天快疯了,连个安生觉都睡不成。老爷子呢,是一个接一个地往我这儿打电话,说什么这是我投资的第一个项目,千万注意点儿,别搞砸了,他丢不起那个人。我都还没敢告诉他这事儿呢,哎哟,你说这群人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怎么早不说有这事儿,我开发这个地方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受罪的。” 预感容齐还要抱怨,叶舟截住了他的话头:“停,你这些话反反复复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了,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哎,我这不是着急吗。”容齐立马说。 前面是红灯,叶舟踩下刹车停住,说:“我现在正在路上,你再跟我抱怨这些,我就不去了。” 一听这话,容齐立马急了,非常配合地说:“别别别,我不说了还不成。” 没等他说完,叶舟伸手将蓝牙耳机取下撂倒了副驾驶座位上,然后按断了电话。 眼前的红灯刚好变绿,叶舟启动车的时候,眼睛扫过后视镜。后视镜中映着一辆出租车,在他后侧方的车道上。 叶舟视线没有一丝停留,迅速地启动车然后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第一个单元故事啦! 第9章 ***** 陶陶乐度假村所在的拥翠山在远郊,即使司机师傅卯足劲儿一路快车,也花了一个多小时。 夏至早过,白天渐短,等来到山脚的时候,天色已晚,朦胧暮色苍茫,介于将黑不黑之际。 “哎到了,一共二百四十五。” 司机师傅看了一下报价器,然后又看了看被栅栏围着的山道,忍不住多嘴又劝了一句:“我说小姑娘,他们把山道拦住了,我上不去了。可是这里离度假村还有好几公里呢,天一会儿就要全黑了,你确定要一个人上去吗?” 喻白露没有回答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软妹币,然后递给了司机师傅。 “呃呃,你给我现金啊,我找不开啊---”司机师傅一愣,接过钱却不知道怎么办。这有零有整的,他是真没法找。 “那就不用找了。” 喻白露一边说着,一边拉开车门下了车,沿着山道向前走----说是山道,可是容齐为了交通方便,早就把这里修成了柏油公路,不是很宽,仅仅能容纳两车并列而行。而司机师傅在后面喊了她几句,见喻白露不理人,也只能哀叹一声,掉头回城区了。 走了几步,绕过一处弯道,正好能窥探拥翠山全貌。 喻白露冷眼看着山顶,正值初秋,山上植被仍旧繁茂异常,郁郁葱葱一片。苍翠欲滴的树木给这里带来了城区呼吸不到的新鲜空气,甘甜清香,仿佛将人们的肺部都洗涤了一遍。度假村远远的坐落在山顶上,高山的云雾终年缭绕,使得整个度假村如坠仙境----如果没有那片怨气,这倒是一处极好的休闲娱乐场地。 只见山顶上笼罩着一片暗红色的雾气,将整个度假村全部包裹起来,其中偏东南的一处,雾气尤是浓重,几乎红得发黑。平常人根本就看不见这个,这明显是怨鬼的戾气。 喻白露一双杏仁眼微微眯了眯,右手抬起,九节鞭如同银蛇一般勾住山腰上的一棵树,树干微颤,喻白露巧力一收,整个身体便随着九节鞭快速飞上山腰。 只听沙沙几声,她灵活地跳跃了几下,便轻轻松松爬上了山顶。 一到山顶,视野便开阔起来。 左手边立了一个灰色石牌,上面用红色行草勾勒出“陶陶乐度假村”几个字样。而正前方则是检票门口,旁边还有个警卫室,里面坐着的中年地中海大叔要睡不睡地点着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喻白露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大叔面前走了过去,大叔什么反应都没有,依旧沉浸在自己黑甜乡里。 一进大门,从左边竹林小道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两个女生说话的声音: “.......他们都说这个时间去山道那边能听见唢呐声。” “你别说了,你这个时候说这些干什么,还嫌不够害怕啊......赶紧回去吧,我...我害怕。” “天都还没黑呢,你那么害怕干什么?要我说都是陶家村那些人在搞鬼,容总都要被他们烦死了。” “可我觉得不像是假的啊......”这个女孩声音里都带着些哭腔了,“好多人都听见了,而且你不觉得这个竹林很阴森吗?” “哎呀,就算这个是真的你怕什么?那些人不都说了,只祸害陶家村的人!” 不好,有人! 喻白露看了看右手边,是一座灯火通明的三层楼房----这个就是她当时看到的那个大厅。她顾不上那么多,闪身进了大厅。 奇怪的是,偌大的厅中竟然一个人都不见,顶上的琉璃吊灯孤单单地亮着,暖橙色的灯光温暖却孤寂。 许是因为这两天送嫁娘娘的事情闹得太凶,弄得大家一点儿都没有即将开业的热情。 喻白露环视一周---这里很干净,没有什么怨气。她提腿走上了二楼,刚一上去,只听走廊拐角处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又有人! 喻白露微微蹙眉,只能拉开旁边一道门躲了进去,门上有个小铜牌,上面写着“员工更衣室”旁边还有一个女生的标识。 两个服务员急匆匆地走过,仿佛后边有鬼在追。 片刻之后,门又被打开,喻白露却已经换上了一身员工的衣服。 那是一件淡青色的中长立领无袖旗袍,开衩到腿中部,显得格外淡雅素净。喻白露身材本就玲珑,穿上这旗袍其他的都合适,就是腰有些松,但这一点无关痛痒。淡青色的衣服衬得喻白露皮肤如同凝脂一般,乌黑润泽的长发散落,让她略显稚嫩的脸庞又多添几分妩媚。 脚上那双细高跟凉鞋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喻白露略显别扭地走了出去,顺带还将旗袍下缘往下扯了扯。 这种衣服她曾经见过百年前的女鬼穿,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穿过,现在怎么看怎么感觉别扭。 为什么要露这么多呢? 平时喜欢把自己包成粽子的喻白露显然有些头疼。 “哎,你是哪个岗的?” 忽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喻白露皱眉转头,看见了一个二十上下的女服务员,一只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几盘糕点。样子勉强清秀,就是脸色不太好。 “嗯?” 在喻白露转头的那一瞬间,女服务员愣住了。她使劲儿地眨眨眼睛,将喻白露看了七八遍,这才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么漂亮的同事,她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回想到最近因为送嫁娘的事情,人员流动极其快,说不定眼前这个漂亮同事就是新来的呢。 喻白露还没说一句话,女服务员就替她想好了。 什么名字? 喻白露眉头微皱,似乎是认真地想着什么,片刻,说:“我叫祝小白。” 她肯定不能告诉这个服务员自己的名字,而现编她一时又想不到,只能先借祝小白名字一用。 “小白---”女服务员似乎是很着急的样子,将手中托盘硬塞给喻白露,说:“你帮我把这个送到201的贵宾室行不行?我大姨妈好像是来了,得赶紧去看看。” 喻白露莫名其妙地接过托盘,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的服务员又跟她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像颗炮仗一样炸进了旁边的女厕所。 201的贵宾室? 喻白露看了看托盘,又看了看厕所。 可是贵宾室在哪儿? 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二楼转了半天,终于在五分钟后看到了201VIP室的标志。 VIP应该就是贵宾吧?算了不管了,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就行了。 喻白露看了半天,终于伸手推开了一扇门。 “我不管,那些人你给我搞定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你要是连这种事情都搞不定,明天就自己滚来辞职!” 里面的男人似乎是在打电话,情绪非常的激昂。 喻白露没管那个男人,她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径直走到桌子前,将托盘上的糕点茶水一一端到桌上。谁知从她侧面竟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按住。 嗯? 眼前男人的手漂亮修长,仿佛是雕刻而成。喻白露看着那只手,瞳孔猛然一缩。 ----这种熟悉汹涌的灵力。 她快速抬头去看,果然是叶舟。 叶舟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怎么办? 霎那间,喻白露脑中闪过无数个问题。 叶舟的头微微一歪,一双略显琥珀色的眼紧紧地看着喻白露,分明是在问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喻白露冷着一张脸还沉浸在自己的问题中。 而叶舟看了看眼前喻白露焕然一新的装扮,嘴角微微弯起。他扭头看了看,容齐正对着落地窗慷慨激昂地训斥手下,根本没有往他们这边看。 ---刚才容齐的秘书又打来电话说,陶家村现在意志非常坚决,度假村肯定不让开,如果容齐不同意,他们整个村就把度假村的山道堵住,谁都上不来。 容齐一听到这个,鼻子都气歪了,打了好几个电话给秘书,让他搞定这件事情。 “走。” 叶舟转头看着喻白露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反手将她的手包裹住,拉着喻白露快步走出了贵宾室。 *********************************************** 不一会儿,容齐发泄完,愤愤然地挂断电话,一边转头一边说:“叶哥,那群人怎么能那么扯皮啊?我真的要疯了,我这倒了八辈子大霉接了这个烂摊子,明天估计开不了业了,老爷子那儿我怎么......” 眼前空无一人,叶舟早就出去了。 “哎,人哪儿去了?”容齐一张清秀的脸上出现了愕然的神色,他要跟叶舟倒苦水啊,叶舟呢?一会儿功夫哪儿去了? 容齐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是被他给烦走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喻又要开始圆谎了 第10章 叶舟拉着喻白露径直走出了VIP室,转过一个弯,直到走廊尽处停下,然后转过头看喻白露。 她今天打扮非常不一样,靠着墙角站着,一直在眨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顶上柔和暧昧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恍惚间如同百年前的美人穿越烟尘而来。 叶舟看了一会儿,回神问:“你怎么到这里了?” 他可没有忘记,喻白露几个小时前还跟自己说她国庆假期没有安排,就呆在家里什么的,结果现在就来这儿了,她来这里干什么?度假村都还没有开业,而且还因为送嫁娘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 喻白露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还是没说话,但是这么一眨眼睛,好像是故意撒娇一样。 “叶舟?你跑哪儿去了?叶舟?”容齐从拐角处走出来,一眼看到他们俩,惊讶地眼睛都睁大了,“哎---什么情况。” 叶舟转头,若无其事地将喻白露往身后挡了挡,一手插着兜,看向容齐问:“你暴躁完了?回去吧,我一会就来。” 容齐不想走,但是他也不敢逆叶舟的话,毕竟度假村的事情还要靠他呢。 他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儿往回走脖子还伸得老长,死命地想看看喻白露真容,然而喻白露侧着脸,叶舟还挡的严严实实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容齐觉得非常遗憾,能和叶舟这么挡着的,何方神圣? 眼看着容齐走没影子了,叶舟这才回过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给喻白露转发消息,一边说说:“大厅后左手第一个别墅,天黑了,你先去里面等着吧,密码已经发给你了。我这儿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处理完,一会儿回去,” 说到这儿,叶舟抬起头看着喻白露,咬重了后面几个字,“和你交流一下来这儿的目的。” 他微微一笑,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中一片坦然。 果然,喻白露一听到这几个字,身形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你怎么了?”叶舟故意问。 喻白露垂下眼睫,装作自己在查收叶舟的信息,“没什么---那我就先去了。” 说完,她仿佛逃跑一样转身走下了楼。 叶舟看着喻白露背影,眼中逐渐染上探究之色。 回到VIP室,容齐这个八卦狗眼冒星星扑过来,“叶哥,刚才那女孩儿是谁啊?” 叶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淡地说:“邻居。” 邻居。 “哦~~~”容齐明白了,就是今天下午的“邻居”啊。 叶舟抬眼,看着容齐一脸八卦样,似笑非笑地说:“不想管度假村的事情了?” ......好,好狠。 容齐一下子蔫儿了。 ***************************** 度假村标榜高档舒适,适合团体出游,于是在后边修建了许多独栋别墅给游客居住休息。而叶舟住的这一栋还是容齐专门给他留的,靠湖,旁边还有一大片竹林,幽静得很,一点儿都不会受外边儿打扰。 喻白露在数字键盘上输入一连串的数字,推开门之后,门里的灯光忽然全都打开了,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在别墅里,警惕地四处看了看没人之后,这才疑惑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合上门。 ----不对!后面还是有东西在。 喻白露神色一厉,转身将九节鞭甩出,银蛇如刀,锐利而冰冷。 “阿喻,是我们!” 手中九节鞭被人紧紧拽住,喻白露定睛一看,竟然是祝小白和谢无道。 她立刻松了一口气,然后将九节鞭收起来。 谢无道皱眉摇了摇铁扇,问:“白露,你这是怎么了?” 喻白露摆摆手,然后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坐下,面色略有疲惫地说:“我刚才又遇见叶舟了。” “啊,”祝小白柳眉一蹙,“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虽然吧,因为叶舟的缘故,喻白露现在和人打起交道来没有从前那么费劲了,祝小白在这一点儿上很谢谢叶舟----但是说实话,叶舟确实神出鬼没了点儿,竟然在这里出现了,怕是不好对付。 喻白露摇了摇头,黑绒如雾一般的眉皱了起来,说:“不知道,他一会儿会来这儿。” “那你打算怎么办?”谢无道将扇子收起,也坐下,问。 “这有什么难的,”祝小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再给你编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就行了。” 谢无道用很无语的眼神看了祝小白一眼,懒得说话。 “小白,”喻白露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想了一会儿,终于说:“我觉得可以换种方式。” “什么?” 喻白露其实不想撒谎,如果说只是为了工作和任务,她倒是没什么,可关键是叶舟在她计划之外。试想每天请你吃饭的邻居,一个几乎可以划为朋友的人,喻白露不想一直活在谎言之下。 谎言是要用谎言来圆的,叶舟也不笨,再编瞎话只能漏洞百出,还不如把可以告诉叶舟的部分告诉他----虽然这部分少得可怜。 更何况,叶舟本身灵力强大,如果把他当成防备的人,还需要花精力去提防他,如果可以成为伙伴,说不定对于抓捕画灵有帮助。 喻白露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面前的两只鬼。 这两只鬼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谢无道开口说:“白露,我知道你的想法,然而抓捕画灵兹事体大,任何关于画灵的消息是不能透露给不相干人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向颇为儒雅随和的脸严肃起来。 难得祝小白也赞同了谢无道的说法。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碰到自己任务上的情况,喻白露比谁都谨慎,“画灵的事情不能透露,但是叶舟已经知道我可以看见鬼怪,那我身负灵力可以收服鬼怪的事情不必藏着掖着。” 这倒也是。两只鬼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谢无道又展开扇子摇了摇,说:“如此一来,那个凡人或许还真的可以成为帮手。” “而且你也可以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祝小白也跟着说:“你就说自己是感应到这边有古怪才来的,这也没问题。” 喻白露点点头,又问:“对了,我让你们查关于这里送嫁娘的消息查到了吗?” 今天下午的那条留音符中,喻白露特地提了一下画面中看到的送嫁娘----那个整个眼球都是漆黑一片的中年女人,应当是个厉鬼。这些画面既然是从画灵角度看到的,那画灵的目标就是这只厉鬼了。 谢无道皱眉说:“说到这个,我们去查了查,这里确实存在一只千年厉鬼,奇怪的是这里的村民好想从未有过什么怨言,再加上陶家村地处偏僻,所以一直被耽搁下来了。阴司案卷堆积千年,如今不好排查。” 祝小白哼了一声,说:“那是你办事效率差!” 谢无道翻了个白眼。 从未有过怨言?这事儿倒是有几分蹊跷。 喻白露还清晰地记得画面中躺在跪拜的村民喊出的话,“送嫁娘娘,请原谅我们”---倒是有几分把这送嫁娘当成神灵一般对待。 “对了,阿喻,”祝小白开口打断了喻白露的思绪,她神情难得严肃起来,“你说画灵会在今晚或明晚出现,我已经让阴司的兄弟等待了,我们今晚就去埋伏吗?” 喻白露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一把拉开。 深蓝的天空之上是一轮金黄的圆月,山上空气极好,星星也如同浸了水一般,眨着眼睛散落在空中,远处银河隐隐约约-----真当是难得一见的夜景。即使是隔着玻璃,也让人能联想到外面空气有多么新鲜而清爽。 今天晚上的月亮倒是好月亮,然而不够圆,边角仍有一些模糊。喻白露清晰地记着画面中的圆月,规整的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而且云层非常厚重,铅云低垂,血红的月光丝丝缕缕透过层云,如同真实的血液一般,将一小片天空都染的血红。 “今天不用,”喻白露回头对祝小白和谢无道说, “而且明天你们也不要现身正面去对付画灵。” 祝小白一皱眉,问:“为什么?” 喻白露看向祝小白,解释道:“阴兵身上阴气太重,容易惊扰到画灵,到时候你们不要直接出来,在暗处埋伏好收敛气息,我先去对付她。” 画灵能力极强,而且极其敏锐,过多的阴兵确实不好抓捕还容易让它提前察觉到。 祝小白和谢无道点了点头。 “哟,他回来了。我们得走了。”祝小白眼睛向外一看,神情微肃,转眼之间就和谢无道一起原地消失在了客厅中。 喻白露转头又看向窗外。 叶舟从竹林小道走过来,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似乎有些孤冷---是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经常有的那种表情。 喻白露就这么看着,谁知叶舟突然抬头,也看见了她。 “马上就到了了。” 叶舟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说了这么几个字,然后他嘴角一弯,对着喻白露笑了笑。 ********** 第11章 叶舟打开大门,喻白露已经安安生生坐在沙发上了。小小的一个人,窝在长而宽的皮沙发上,关键是她还坐的特别端正,就好像是接受老师检查的学生一样。 他笑了笑,关上门脱下了外套,问:“你喝什么?” 嗯? 这和喻白露在心里预想的不太一样,叶舟不是应该一来就问她的目的吗? “你不说我就给你拿牛奶了。”喻白露愣神之际,叶舟已经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和一罐牛奶,然后将牛奶放到她面前。自己将啤酒打开,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喻白露拿起牛奶灌了一口,冰冰凉凉的,还很香甜。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叶舟终于开口,他半靠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摇着啤酒。灯光和柔和温暖,但是叶舟表情却深不可测,明明是笑着,却有三分让人感到冰冷。 “你也知道我能看见鬼。”喻白露放下牛奶,一双清澈的杏仁眼中满是真诚,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嗯。” “我不仅能看见鬼,我还可以捉鬼。” 捉鬼? 叶舟微微一怔,眉头微皱,看着喻白露。 喻白露顺着她的话继续说:“我现在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感受到这里有厉鬼的气息。” “你再家里能感受到这里有厉鬼?” 这扯了点儿吧,叶舟明显不太相信。 喻白露依旧面不改色,说:“我能够预测一些和厉鬼有关的画面。” 这个不算是撒谎,只不过喻白露把画灵替换成了厉鬼。 叶舟沉默了一会儿。喻白露的态度很真诚,说得虽然夸张,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她真的有这种能力呢? 他再次抬眼看着喻白露,问:“那这次呢?你看到了什么?” “送嫁娘和一队迎亲的队伍,还有那些村民跪地向送嫁娘求饶。”喻白露隐去画灵,将画面截取了一些片段讲给叶舟听。 “而且送嫁娘会在明天晚上伤人,如果不阻止她,不仅是村子里的人,这个度假村也会遭殃。” 说完,她仔细看叶舟。叶舟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在沉思,但是底下心思她却琢磨不透。 良久,叶舟忽然笑了笑,将手中啤酒放到桌子上,认真地看着喻白露,问:“你不会骗我吧?” 他这句话倒是问得很真诚。 喻白露无由心中一动,却比以前说更瞎扯的谎话时候还略显慌乱,她随意点了点头,趁着眼睫垂下之时,说了声:“当然不是骗你的。” “行,”叶舟点了点头,干脆说明白了:“这里是我朋友的产业,我来这儿也因为那个送嫁娘----既然你说她明天晚上会有大动作,那明天白天的时候就要送嫁娘的事情给搞清楚了。” 刚才他在容齐那儿也弄清楚一部分情况了,送嫁娘的故事在陶家村流传许久,谁也搞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流传起来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送嫁娘如果是个厉鬼的话,绝对是个千年厉鬼。 厉鬼不同于怨灵,如果不找到它们怨气所在根源,便会极难对付。 喻白露也点点头,忽然,她听到大门处有人在按按钮。 她和叶舟几乎同时站起来。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从外面涌进来俩人,还特别开心地说了声:“suprise!” 竟然是叶渡和文夕颜! 四个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叶渡手上拿了个手机,这时候正传来疑惑的询问声音:“哎,小渡,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动了......” 叶渡最先反应过来,一脸悲痛地指责:“好啊,我说你今天不回家,原来你和学妹早有约会啊!” “你想象能力可真丰富,”叶舟皱了皱眉头,又问:“我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吗,你乱跑什么?” “哈!” 叶渡愤然把手机怼到叶舟面前,说:“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爸,你看我哥,中秋节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原来叶渡正和他们伯父叶国福视频通话,叶国福在A国,时差正好半天,这时候刚起床,正喝着酸奶,他看见屏幕上出现了叶舟的脸,笑意更浓了,挥了挥手说:“小舟啊,中秋快乐。” 叶舟一见是叶国福,立马就笑着打了个招呼。 “爸!”叶渡炸毛了,把手机转过来说:“我是让你说说我哥,你怎么跟他打起招呼了!” 喻白露略有些像局外人,看着叶舟叶渡和叶国福的对话,又看看旁边站着的文夕颜。 文夕颜穿着糖果色的衣服,这时候甜甜一笑,倒像是个高中的学生一样。她将手中的月饼盒递给喻白露,说:“我爸妈都出差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喻白露接过月饼盒,点了点头---她变成鬼太久了,怎么忘了八月十五是中秋啊,合家团圆的日子。 那时候她也会赏月----不过是登上巍峨的高台,一阶一阶地登上去,仿佛离月亮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兄长也会召集一大帮文臣吟诗,偶尔会笑她整日不愿意读诗书。而父皇就在旁边看着,高兴了便会赐下许多团圆饼下去。 团圆饼,也就是月饼了。 “白露?” 文夕颜见她又开始出神,拉过她的手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喻白露回过神来,然后摇头说:“没什么。坐下再说吧。” 转身却微微舒了一口气,搁在酆都千百年不曾想起的事情,怎么来人间一趟,处处都能是回忆呢? 两人刚坐下,不一会儿,叶舟和叶渡也结束了战争,挂断视频坐到了沙发上。 叶渡一边动手拆着月饼的包装盒,嘴还不消停:“哥,你乱跑也得看看时间,光跟我说一声今天不回来了,要不是我无意听见你打电话说什么度假村的事情,我还真想不到这儿来----容哥都比你有人情味,还跟我说中秋快乐呢。” 叶舟都要被气笑了,说:“你这意思,我还得夸你聪明?” 刚说完话,眼前就被递了个月饼。 叶渡显得一脸别扭,说:“中秋嘛,中秋快乐嘛!” 叶舟一怔,其实自从父母死后,他便有意的不想过中秋-----阖家团聚,他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了,怎么团聚?去年之前,叶国福没有出国的时候,叶舟总是找理由去外面,或是说学习,或是说工作,总不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今年只剩他和叶渡在国内了,叶渡虽然嘴上唠叨地让人想打他,但是总归是关心家人的。 他接过月饼,火气倒是没有那么大了,开口又说:“我是来这里办正事儿的,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 话还没有说完,坐在喻白露身边的文夕颜眼睛明显一亮,顺嘴说:“我知道我知道,是送嫁娘娘!” 客厅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喻白露看着文夕颜,皱眉想,这件事情怎么大家都知道? 其实也是文夕颜自己的爱好,她自小喜欢灵异方面的东西,自己后来还在学习创办了灵异社。这次送嫁娘的消息虽然被容齐封锁,但是总归有透出风的,然后就被文夕颜捕捉到了。 她原本打算等明天度假村开业再过来,可是下午的时候叶渡在微信上跟她倒苦水,说什么他哥又抛弃他而去了什么的,聊着聊着,叶渡就说他要去度假村,文夕颜也就跟着来了。 叶舟看了看文夕颜,又看了看叶渡,笑了一下,说:“这件事情你们掺合不起,乖一点,明天就回去吧。” 虽然听上去挺温和的,但是有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眼看着文夕颜又要说什么,叶渡连忙打圆场转移话题:“哎哎哎,中秋,咱们快吃月饼啊----还有,哥,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又和白露学妹单独出来了?” 一句话,变守为攻,叶舟一时没说话,叶渡又转头问喻白露:“白露学妹,中秋节啊,你跟我哥单独出来是为什么?” 这时候喻白露还穿着服务员的旗袍和高跟鞋呢,看起来更有嫌疑了。 哎,怎么话题又跳回了自己? 喻白露看着叶渡,微微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情况? 又一次被喻大人盯上,叶渡又是背后一凉,哈哈地干笑了两声,然后嘴里一甜----叶舟恶狠狠地往他嘴里塞了个月饼,说:“别说话了,吃你的月饼去吧。” “啊,对对对对,吃月饼吃月饼。” 文夕颜也反应过来,不敢再说自己想要调查送嫁娘的事情了---反正明天她总能想到方法留下来。 她问旁边的喻白露:“白露,你想吃什么月饼啊?叶渡专门买了混装的礼盒,里面伍仁、流心奶黄、莲蓉蛋黄、还有抹茶牛奶什么都有。” 这都是什么? 喻白露一个都没听说过,她那时候的团圆饼制作还是比较简单的,就是饴糖酥油,只取“团圆”只说而已。 “流心奶黄的吧。” 叶舟突然插了一句,这么多天做菜下来,他觉得喻白露会喜欢流心奶黄的。 “好!”文夕颜就给喻白露拿了个流心奶黄的。 小小的月饼,外表成一朵花的样子,烤的金黄发亮,一口咬下,半流状的内陷散发出甜香的味道----虽然味道没有丝毫相同之处,但是隔过千年,喻白露仿佛再一次回到了中秋赏月的宴会上。 或许是这群人,如此欢快的景象,让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有了家人和朋友。 第12章 “三月琼雪,乱透纱窗细细寒。直吹得,门外一树梨花啊,透骨清。乱挽起云鬟,轻匀了粉面,步出柴门......” 暗沉的卧室中,喻白露猛然睁开眼睛,却不动,听着一阵咿咿呀呀的戏音远远的传来,那故意捏尖的声音,颇有些雌雄莫辨,到这里的时候,只剩下隐隐约约的长音,根本听不清唱得是什么词。 大半夜哪儿来什么人唱曲? 她迅速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连睡衣都没有来得及换,就快速走出了门。谁知道刚到二楼走廊,前方卧室门也轻轻一动,叶舟衣衫凌乱地走了出来,衬衣的扣子只扣了几颗----显然是听到那奇怪的戏音就匆匆赶出来的。 他俩看见彼此都是一愣,想到今天下午所说的话,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常态。 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之后,喻白露开口说:“出去看看。”说完,一边走下木质扶手楼梯,一边快速朝楼下走着。忽然,后面一阵微风,喻白露感觉肩上多了什么东西。 伸手一摸,竟然是一件外套。 “大半夜的,外面还是有些冷。”叶舟和喻白露并排走到一起,目不斜视地出了门。 虽然是深夜,但是整个度假村里面还是亮着柔和地灯光,两人一路顺着戏音而去,弯弯绕绕,竟然从度假村前厅后门出去,走到了后山崎岖的山道上。 越往前走,声音变越来越明显。 “......公子啊,人生无常,苦无处倾......” 戏音停歇一会儿,复又变得凄厉哀怨起来,字字如同泣血一般,让人闻之伤心。 透过密布的低矮灌木丛,可以依稀看见一轮金黄圆月之下,有个年轻女子背对他们,正咿咿呀呀唱着戏,虽然她没有穿青衣的服装,但是那身段,捏起来的兰花指,以及低头拉袖垂泪的神态,都显示出深厚的功底。 叶舟和喻白露一前一后蹲在灌木丛处看那个女子,良久,叶舟皱眉低声说:“她应该是个普通人。” 他们俩靠的近,叶舟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就喷在喻白露耳廓和后颈,痒痒的,连心都痒起来了。喻白露不好躲,只能微微向前倾身,做出一副要跳下去制止那女子的模样,声音控制地冷冷的,“管她是不是人,大半夜在这里装神弄鬼,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说!” 忽然之间,月光下背对他们的女子回过头来,凄惨而决绝地唱完这一句。 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见女子脸上有了大量的粉和胭脂,红红白白地乱涂一片,再配合这凄凉婉转的戏音,活脱脱月下恶鬼----然而女子一双眼中分明充满了惊恐,与此同时她的表情动作却还依旧沉浸在这戏曲中。一张涂得猩红的唇开开闭闭,又唱:“奴去也!” 这句唱完,竟然两眼一翻,瘫倒在地。月华明净如练,照在那女子惨白紧闭的脸上,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叶舟和喻白露再没有迟疑,双双从灌木丛后跳了下去。喻白露一条腿跪在地上,一手扶起那女子。叶舟伸手在女子额头上一触,然后看着喻白露说:“她只是昏过去了。” 喻白露无由地想起白天画面中曾见到的那个骑马新郎的眼神,也是那么惊恐而绝望,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这女子估计也是送嫁娘的手笔了。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女子,问叶舟:“那她怎么办?” 山间风凉且大,跟不要说他们此时正处在一个小山谷,山风刮过来,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仿佛鬼哭。 叶舟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说:“从这里走上不到一公里就是陶家村,这个女孩应该是从陶家村过来的。现在这么晚了,也不能把她扔在这里,还是先带回别墅再说。” “好。” 喻白露应了一声,然后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起身将那女子一只胳膊绕过自己肩膀,拖着就走,毫无压力。 叶舟想要帮忙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这情况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吧,喻白露怎么这么利索地拉起就走了,这个女孩也不算特别瘦,再加上人一昏迷,那就是死沉死沉的----叶舟没动弹,仍是半蹲在地上,转头看着喻白露背影,若有所思。 好像,自从晚上喻白露跟他明摆着摊牌之后,藏着掖着少了。 “你怎么还不走?” 喻白露走了一段,没听见后边叶舟的脚步声,微皱着眉头回来看。 “哦。” 叶舟站起身看着喻白露微微一笑,说:“马上走。” *********************************** 叶舟和喻白露去的时候轻手轻脚,动作迅速,可是回来的时候拖了个昏迷不行的陌生女子,动作自然就重了一些。 刚把女子拖上沙发,二楼就有了动静。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啊?” 叶舟眼一抬,看见叶渡穿着他那个万年不变的黄色海绵宝宝睡衣,正靠着栏杆揉着眼睛看他们,左边脸上还有枕头留下的压痕。 “你们两个,下午的时候藏藏掖掖,大晚上了----哎,那是谁啊?你们把谁给弄回来了?”叶渡本来在抱怨,可是揉完眼睛一看,沙发上似乎还躺了一个人!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随之而来,声音提高了八度。 -----于是正睡着的文夕颜也醒了。 片刻之后,四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依旧在昏睡着的女子。 叶渡看着女子脸上狰狞的妆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哥,白露,你们从哪儿捡的人啊,大半夜化妆化成这样----别不是个疯子。” 叶舟简略地说了一下情况,喻白露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这个人应该是被送嫁娘役使控制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大半夜发现自己在外面鬼唱,自己身体还不听使唤,这个女孩儿心理也是够坚强的,没当场给吓晕过去。 “哇塞。” 文夕颜一听这话,一双圆圆的眼睛立马亮起来了,也不困了,双手抓着喻白露胳膊问:“那你们见到送嫁娘了吗?” 喻白露虽然这两天与她和叶渡渐渐熟悉,但是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身体接触。她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臂,然后摇了摇头。 “啊。”文夕颜的表情一瞬间暗淡下来。 叶渡还想凑前了看那个女孩,被叶舟一把拉了回来。 叶舟扣了扣桌子,说:“我们现在应该查一下她唱的曲子,送嫁娘作乱,不会无缘无故地唱一首曲子,说不定这会对我们有帮助。” 前面说过了,送嫁娘是千年厉鬼,不好对付,只能从她怨气根源解决,而现在线索又太少,今天晚上正好听见这奇诡的戏音,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什么词儿啊?” 叶渡毕竟是文艺小青年,学校南风文学社副社长,更兼喻白露中文系直系学长等等等等,一听这个,他自觉到了自己的专场,顿时挺起胸膛,气势都不一样了。 叶舟想了想,竟然把听到的戏词完整的说了出来。然后看向叶渡。 叶渡......叶渡表示他没有听过----但是作为人不能怂啊。 他咳了两声,开始扯:“约千年以前,戏曲渐盛行,这种词呢,一看就是男欢女爱的---那应该就是南戏......”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舟打断了,“说重点,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叶渡一下子卡住了。 喻白露眨眨眼睛,眉头微皱,看着他问:“你是不知道吗?” 说了这么多,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叶渡再次卡壳。 “哦,我知道了!”旁边文夕颜发出一声惊叹,众人连忙回头去看她。 文夕颜看着手机,脸上表情非常精彩,她一字一句地读着:“《三月梨》是杂剧,改编自十国时期小说《梨花雪》,讲述的是一个女子被夫家折磨,而后因为救了一名书生,结果被夫家诬陷红杏出墙,最后被浸猪笼......” 她声音停下,又往下划了一段,“学者大多数认为,《梨花雪》中那个被女子所救的书生,原型应该是作者本人。” “那送嫁娘不会就是《梨花雪》里面那个女子的原型吧?”叶渡总算还是提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猜想,他仿佛是忘记了刚才装逼被打脸的窘境,凑近了说:“你听听这个故事,女主未免也太惨了一点儿,说不定她被浸猪笼之后,怨气难消,就成了厉鬼呢?” 虽然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现在线索纷杂,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就这么莽撞的下定语绝对不妥。 叶舟和喻白露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想法。 “好了,先回去睡觉吧,”叶舟将叶渡的头按回去,然后站起身说:“大晚上的,有什么事情明天起来再说。” *************** 第13章 第二天早上,喻白露是被打闹声吵醒的,不过这次倒不是诡异的戏音,而是从客厅里传来的: “你别跑啊我们不是坏人,看我的样子,这么帅气又和善,像是坏人吗?” “别害怕别害怕,昨天还是我给你洗的脸呢,我就想问你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你们闹够了没?” 又是个什么情况? 喻白露缓缓睁开眼睛,迷糊了一小会儿----她一向警醒,谁知道昨天深夜起来一遭,再睡下的时候会这么沉。 她眼睫眨了眨,右手边厚重的窗帘没拉严实,露出了一线金灿的光芒,斜斜地打在她的脸上,蝶翼一般的眼睫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拉出一道阴翳。 停了一会儿,喻白露终于回过神,想,哦,应该是昨天的那个女孩醒了。 她翻身下床,开门的时候,发现走廊上放了一把椅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黑衣----正是她昨天晚上脱在员工更衣室里没有拿回的衣服。 ----至于是谁放在这里的,一目了然。 喻白露看着那套衣服许久,终于伸出了手,与此同时,心中不禁有些许暖流划过,这种感觉实在是,好久都没有经历过了。 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一弯,拿起衣服回屋换完,然后下了楼。 空气中有淡淡食物的香味,一眼望下去,文夕颜已经拉着昨天那个女孩坐下了,叶渡坐在对面,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叶舟呢? 喻白露四处看看,等到了一楼的时候,才发现叶舟正在开放式厨房做早饭。没想到正看着,叶舟仿佛知道有人在看他,抬起了头。两人视线相交,叶舟笑了笑,对她说:“一会儿就好了。” 喻白露仿佛做坏事被人看见了,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然后移开了视线,走到沙发那里站着,文夕颜先是特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接着问那个女孩问题:“你还记得多少呀?” “唉,你都不知道,她一大早起来疯,把我们当成害她的人了,绕着客厅乱跑,把我给累坏了。” 叶渡在一边跟喻白露抱怨着。 喻白露这才仔细看那个女孩。 洗净了脸上乱七八糟的妆容后,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左右,意外的清秀,只不过一双眼睛中尽是惊恐,身体还微微颤抖着,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 喻白露皱了皱眉,问叶渡:“什么都没有问出来吗?” 叶渡挑起一边眉毛,看看女孩,再看看喻白露,无奈地耸耸肩,说:“从起床到现在,她只说了一句话: ‘放过我吧’。剩下的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什么情况,难不成疯了? 喻白露走到那女孩面前,蹲下去看她。女孩忽然见到面前又多了一个人,吓得一哆嗦,往后边靠了靠。 眼神中虽然有惊恐和害怕,但是尚且清明,神智清晰----她没傻,只是不愿意说而已。 “你只有告诉我们,才能救你的命。” 喻白露终于开口,然而却丝毫温情都没有。 女孩怔了一下,倒是不抖了,只是神色有些迟疑。 文夕颜有些犹豫,轻声说:“白露,她已经受到惊吓了。” 突然,叶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昨天我们把你救回来的,我们也没有理由害你。我们的目标只有送嫁娘,你如果什么都不肯说,只能等死了。” 喻白露回头一看,发现叶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站在沙发后边,一只手按住蠢蠢欲动的叶舟的肩膀,另一手插兜,微微倾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但是说得话不比喻白露温柔到哪儿。 似乎是听到“送嫁娘”三个字,女孩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停了一会儿,终于咬唇说:“我.....可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她就无缘无故找上了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格外委屈。 几分钟后,众人才弄清楚这个女孩的情况。 她叫陶乐瑶,就是陶家村本村的人,祖上三代都住在这里。据她所说,送嫁娘是在三天前找上她的,一开始只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有女子的叹息声,还有唱《三月梨》的声音。 后来,就能感觉到有看不见的东西碰她,有时会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直到昨天晚上,她正睡觉呢,恍惚间醒来,惊觉自己竟然在野地里唱戏,而且整个身体僵硬异常,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把她直接吓傻了。 “你知道送嫁娘为什么要找到你吗?”喻白露听完陶乐瑶的介绍,看了看她,继续问。 一提到送嫁娘,陶乐瑶的表情明显不是太好。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几乎要把脸埋进腿间,过了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说:“我不知道,送嫁娘是村子里早就有的传说,我一直以为是假的----谁知道她就找上我了。” 早就有的传说,但陶乐瑶又觉得是假的----叶舟眼皮一抬,心想。那也就是说,送嫁娘应该许久没有作乱过,至少在陶乐瑶父母那一辈都没有看到过送嫁娘,要不然陶乐瑶不可能这么确定地说她觉得是假的。 他问陶乐瑶:“那你知不知道送嫁娘的故事流传多久了?” 陶乐瑶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反正村里老人都这么说,我从小听到大的,以前我不听话的时候,我奶奶就吓唬我,说什么送嫁娘要过来把我抓走,去给没媳妇的孤鬼配婚。” “还有呢?”叶舟追问。 陶乐瑶又是摇摇头,说:“剩下我就不知道了。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也没人跟我再说送嫁娘的事情了。” 看来在陶乐瑶这里问不出什么事情了。 叶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喻白露,说:“我们还是得去陶家村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喻白露点了点头。 一听这话旁边的文夕颜眼睛都亮了,连忙说:“我也去我也去。” 叶渡也来凑热闹:“我也要去,这次你休想甩掉我。” 叶舟冲着叶渡微微一笑,然后无情地把叶渡的爪子从自己胳膊上捋了下去,说:“你就在这里----对了,”说着,他转向看陶乐瑶,“你是要回去还是在这里呆着?” 陶乐瑶期期艾艾地说:“我爸妈在城里打工,家里平时就我一个......” 明白了,她是觉得这里总比家里安全。 叶舟转过来继续对叶渡说:“你的任务就有了---照顾好他。” “啊。”叶渡不是很愿意的样子,不过看着像是受惊吓的兔子一样的陶乐瑶,他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我呢?”文夕颜一脸期待地看着叶舟和喻白露。 叶舟笑得人畜无害,特别温柔,然后,他摇了摇头,说:“文同学,你还是留在别墅吧。” 他连叶渡都不想牵连进来,何况是叶渡的同学? “厉鬼一般都不会离开它的死亡地,”站在一边的喻白露突然开口说,“怨气所在也多可以通过它生平解读,你们可以在别墅里查一些关于陶家村的记载,或许有用。” “好呀好呀!”文夕颜刚才暗下去的眼神又亮起来了。 喻白露点了点头,转身跟叶舟说:“走吧。” 眼神划过的时候,看见叶舟脸上笑容,顿了一下。 她才不是因为觉得文夕颜看上去可怜巴巴才开口说这话的,她是真的觉得这样会对抓送嫁娘有帮助。 还有,叶舟为什么老是在笑? 喻白露眼神移开,自己走出了别墅大门。 外边阳光好得很,灿烂和灼热,大清早的都能感受到太阳的火热。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喻白露听见叶舟在身后轻笑,这句话的尾音微微拉长,像一把小钩子一样。 喻白露尽量冷着脸,声音也是,“送嫁娘的事情那么紧急,得赶快去。” “哦,”叶舟快走了几步赶上来,脸上表情很正经----不过喻白露老觉得正经得比不正经还不正经。 他和喻白露并肩走着,说:“是啊,送嫁娘的事情很紧急----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喻白露转头,疑惑地看着叶舟。 “你在外面都是告诉别人自己叫祝小白的吗?”叶舟也转头看着她,嘴唇微弯,看起来挺赏心悦目,就是说的话让人想打他。 喻白露一怔,眼睛睁地大大的,颇为震惊地说:“你......你怎么知道?” 叶舟轻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朗,“哦,这个是无意间得知,原来你还有这么个名字。” 今天早上他打电话给容齐,让他找人把喻白露的衣服送过来,谁知道容齐满口答应,说是一定把祝小白小姐的衣服送过来。 听到祝小白这个名字,叶舟就纳闷儿了,套了容齐几句话,容齐就把什么都说了。 众所周知,容齐对于叶舟的事情极其八卦,当天晚上他没看见喻白露真容,回去就抓心挠肺的,硬是把监控看了几遍,把和喻白露说过话的那个服务员找到,然后问出了喻白露的名字。 ----当然,是个假的。 叶舟也没说喻白露真名,就这么让容齐误会着----本来吧,他也没想着逗喻白露,可是喻白露今天显得特别的可爱,他就忍不住说出了口。 想着,他看着又是走得飞快的喻白露,眼中笑意浓得化不开。 叶舟快步跟了上去,俩人快得跟比赛跑步一样,没多久就到了陶家村门口。 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似乎有人还拿着锄头什么的,堵在村口吵架。 大早上的,怎么还有人吵架? 第14章 远远的,两人就听见从陶家村村门口传来的叫闹声音: “我不管,就算他这个度假村开业,谁也不能进我们村!” “容总都已经说了,今天暂时不开业了,你们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我们哪里不讲道理了?这里是我们的住的,又不是你们住的。你们过来,送嫁娘娘要不高兴的。” “这还叫讲道理啊?你们也太能偷换概念了吧。你们住在这里,是容总没让你们搬走而已---产权现在都是容总的......” 果不其然,还是围绕着送嫁娘的争吵,这两天,关于送嫁娘的事情,已经快要把双方都给逼疯了。 ----一个要开发要挣钱,一个住在这里害怕被送嫁娘报复。 叶舟拉了拉喻白露的袖子,在距离陶家村还有大约百米的地方停下,弧线优美的下巴轻轻点了点陶家村的方向,然后又转头来对喻白露说:“诺,他们把村门给堵上了,不让外人进村,我们从这里进不去了。你走那么快也没用。” 喻白露脚步一滞,把迈出去的左脚重新收了回来。港真,虽然叶舟这句是在提醒,但是喻白露总感觉是因为她刚才把叶舟甩下一大截,光顾着自己走路,叶舟才专门又说的这话。 她没回头看叶舟,而是看看陶家村门口的一堆人,面色不改地说:“那就不从正门过去。” “哦。”也不知到叶舟笑得是什么劲儿。喻白露听他哦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找其他的路。 陶家村果然把门堵得很严实,可是容齐当初为了更好的开发陶家村,不仅把房子重新都翻修了一边,四面又临近山崖或者不容易走的道,全部用栏杆围着了----这原本是害怕有游客好奇心重,不走正道,万一摔着他们也有过错,可是现在倒是让叶舟和喻白露刚好可以通过这些栏杆翻过去。 俩人翻栏杆的动作一个比一个顺溜,长着那么多灌木丛的地方,他们甚至周身都没擦到草丛,一跃身再加上手一撑就翻过去了,潇洒得很,倒像是干过很多次一样。 叶舟衣服丝毫不乱,看着喻白露翻过来轻巧落地,微微一笑,说:“身手不错。” 原以为喻白露会直接走,不理他,谁知道喻白露竟然回了他一句:“没你好。”说完这句话,喻白露才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动作神态之间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微微的小得意。 叶舟看着喻白露背影,挑了挑眉。 果然是今天逗她逗得太多了吗?都会反击了----就好像是紧闭的松子突然裂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一只猫爪子,猝不及防的轻轻挠了手掌心一下,还没回味过来是疼是痒,松子壳就又闭上了,再看这颗松子,就不一样了。 还有那么点可爱。 ******************** 前面说过,容齐出资将陶家村翻修了一边,保留外表古朴的建筑风格,但是里面迎合当下的旅游需求,全都是现代化的设备。 这个点儿了,村子里空空荡荡的----一部分人跟着村长去门口堵人了,一部分人害怕如今这局面,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两人走了几步,猛然听到了一阵声音。 青砖小巷中,传来拍皮球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小姑娘清脆地唱着一曲童谣: “八月十五月亮圆,送嫁娘娘来铺床,唱完梨花变作雪,新娘涂粉上好妆;八月十六月红红,送嫁娘娘来迎亲......” 这歌谣猛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是细细听这词,唱的分明是送嫁娘的故事! 叶舟一个箭步冲过去,喻白露紧随其后。 之间狭窄潮湿的青砖小巷中,一个穿着花布裙子的七八岁上下的小姑娘,正一边拍着一个花皮球,一边唱着这歌谣。小姑娘听见有人过来了,看了叶舟和喻白露一眼,然后弯腰抱起皮球就跑。 巷子狭窄且四通八达,小姑娘显然是很熟悉地形,即使是腿短跑不快,也让叶舟和喻白露暂时没追上她。 叶舟看了看周围地形,鸦羽般的眉毛一皱,对喻白露说:“你先追着。” 说完,他向上一跃,伸手在窗户檐上借了一道力,然后灵巧的翻身踏上了旁边屋子的房顶。 屋顶是二层的,视线开阔,前面小姑娘奔跑的方向一清二楚。叶舟身形一动,跟着小姑娘而去。 喻白露却停了下来,看看叶舟的身影,也翻身上了屋顶,追着两人而去。 跑了一阵儿,小姑娘到了一处院落,开门溜了进去,然后迅速地把门关严实了。 叶舟看得明白,从房顶上跳下来,准备去敲门----这明显是有人住着的,他还不打算直接破门而入。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落地声音,叶舟回头一看,喻白露刚好跳下来,两道乌木一般的眉皱起来,问:“她是跑到这里了?” 叶舟点点头,这才转头敲响了门。 连敲了好几下,院子里才有一个苍老老妇声音回应:“谁啊,一大早的来。” 老妇人说的是方言,喻白露听不太明白,只听身边的叶舟也用同样的方言回答:“奶奶,我们有点儿事情。” 过了好大一会儿,门内才有蹒跚的脚步声靠近,柴门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儿,从里面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儿,老妇又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是村子里的人,我没见过你们。” 喻白露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老妇,严肃地说:“我们来找你问关于送嫁娘的事情。” “送嫁娘”这三个字一说出口,老妇的表情立马变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浑浊的眼中满是抗拒,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什么送嫁娘?你们快走!你们不安好心!” 说着,老妇竟然要动手将门关着。 “哎,这位老奶奶,先等一下。”叶舟连忙长腿一顶,一时之间没让老妇把门关上。 他微微吁出一口气,脸上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对着老妇说:“我们没有坏心,只不过来村子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小姑娘唱歌谣,似乎唱的就是关于送嫁娘的----那小姑娘是您的孙女吧?” 老妇表情一怔,重重的从鼻孔出了口气,嘴巴一动一动的,似乎是在暗骂着什么,过了一会,她抬起头看叶舟,很坚决地说:“什么孙女?我没有孙女,你们再这个样子,我要叫人了,来人啊,有人抢劫啊,乱闯门啦!”” 说话之间,老妇竟然真的叫了起来,喻白露表情一肃,伸手就要破门而入----毕竟她论起年龄来也比这老妇大上不少,而且阴差无常当了这么多年,实在生不起什么尊老爱幼的心。老妇既然如此喊了,她就直接进去,把她制服之后慢慢问不是更好? 谁知道叶舟伸手将她拦住,喻白露皱眉看着他。叶舟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对着老妇说了一句话:“您知道陶乐瑶吗?” 老妇的声音仿佛是被直接掐断了,她愣了一下,再度看向叶舟,但是没有开口说话。 叶舟知道问到了点儿上---这个老妇知道的应该比陶家村的许多人知道的都多,陶乐瑶的事情说不定她也知道,从这里做切入点应该能让老妇松动。 叶舟脑袋里的想法早转了十八圈,他开口又说:“您不知道吧,昨天晚上陶乐瑶被送嫁娘控制,跑到山道上唱《三月梨》,后来是我们把她救回来的。” “你们,你们......唉,这也是她的命。”老妇似是有所感触,低低地念了几句,但是手上的劲儿却也不松。 什么叫她的命?里面的猫腻实在是多。 叶舟想了一会儿,又说:“您是不是觉得牺牲陶乐瑶一个人,可以拯救彻底满足送嫁娘?” 老妇的眼神有些躲闪。叶舟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接着说:“没用的。我身边这个朋友已经预测到,今天晚上就会有大动乱,牺牲陶乐瑶根本什么用也没有,送嫁娘会出来作乱。” “不可能!”一听这话,老妇的态度突然变得激烈起来,她的口音极为浓重,这时候说话非常快,让叶舟都来不及反应了:“送嫁娘娘只要命定的新娘新郎,给了她就好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送嫁娘娘会保我们平安的!” 她在说什么?喻白露眼见着老妇和叶舟你一句我一句,自己却一句都听不懂,一头雾水。叶舟知道她困惑,趁着老妇态度激烈,回头跟喻白露翻译了几句。 喻白露却是心下一寒。 老妇的说法,似乎是把陶乐瑶当成了祭品。祭品,那么就是说,他们应当是把送嫁娘这等厉鬼当成了神灵供养---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谢无道说,陶家村千年以来几乎从无怨言。 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是在供神---要不是现代信息流通快,这里又变成了旅游开发区,恐怕送嫁娘的事情再过千年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到底是什么缘故,竟让一只厉鬼成了神灵? 喻白露冷眼看着老妇,一字一句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要不然送嫁娘会困扰你们一辈子。” 叶舟补充了一句:“我们有能力帮你们。” 老妇思考了良久,手上终于松了,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进来再说吧。” 第15章 老妇把他们引进了院子里。 院子显然是刚刚翻新过,严格的按照设计师规划的区域建造,有休闲区,也有活动区---一看就是一个舒适的民宿,然而总感觉少了一些乡土的味道。 那个穿着花布裙子的小姑娘从一边的木门中探出一个脑袋,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眨了眨,怯怯地看着老妇、叶舟和喻白露。 叫了一声:“老婆婆。”声音奶奶的。 “老婆婆”也是方言的叫法,也就是曾祖母的意思。 老妇冲小姑娘摆了摆手,说:“丽丽,你先回去,别出来。”然后将叶舟和喻白露引到休息区的白色藤椅上坐下,咳嗽了两声,说:“丽丽她爷爷奶奶死的早,父母也都去城里打工了,从小就是我带着。” 叶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周,接了一句:“这里开发好了,他们也能回来赚钱。” 前提是送嫁娘的事情得解决。 老妇叹了一声,又说:“你们听见她唱那个歌儿了?” 叶舟点了点头,说:“刚进村子就听见她在边拍皮球边唱歌。” “是你教她唱的?”喻白露问道。 “我就无意提了几句,没想到她就记住了,丽丽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妇想起自己乖巧的曾孙女,不禁面色柔和了一些,浑浊的眼中都透露着慈祥。 老妇说的话,喻白露只能猜懂五六分,叶舟一侧头,就看见她樱红的唇微抿,绒绒的眉毛轻轻拧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老妇的脸,正在努力地理解着意思。 按道理,叶舟应该负责给喻白露解释一下的,可是看见她这个样子,叶舟突然不想翻译了---喻白露认真起来的样子总让人很喜欢。 喻白露没注意到叶舟的眼神,她理解完了之后,又开口问:“那关于送嫁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老妇的手放在白色的藤桌上,上面的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黑而粗糙,上面还洒落着一些零零散散地老年斑。 她一双浑浊的眼有些放空,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我不是听说过送嫁娘娘的事情,我亲眼见过送嫁娘娘。” 还是六十年前了,整整六十年。她那个时候闺名叫做阿桃,年纪如同一朵花一样,在陶家村都算得上有名的漂亮姑娘----不过不是最漂亮的,最漂亮的是另外一个,梨花。 梨花非常漂亮,且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漂亮,无论是男人或女人见到,大多也不会生出嫉妒的心,只会惊叹于她的漂亮。 阿桃也觉得梨花漂亮,她们两家是邻居,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一起疯,一起挨骂,到了年纪,便一起憧憬着未来。 她们什么都是一起做的,唯独爱情这件事情,梨花比她来的早一点儿。阿桃有点儿失落,也有点儿嫉妒---阿桃的对象她也有点儿喜欢,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对双方都有点儿嫉妒,感觉爱情没有,友情又被人占据了。 不过阿桃还是很快接受了,并且祝福他们-----然而这对情人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 阿桃清晰地记得,有一天梨花突然来跟她说:她觉得身边有什么人一直在监视着她。 可是阿桃没信:梨花就是再漂亮,也不过和她一样,是个乡下丫头,谁会特意去监视一个乡下丫头呢?她以为梨花是疑神疑鬼了,把她好说歹说劝走了。 当天晚饭的时候,阿桃将这件事情半开玩笑地讲给父母听,谁知道她娘听完,把脸一拉,非常严肃地跟她说:“阿桃,这两天不要出去了,尤其是晚上。还有,你也不要去见梨花了。” 谁会大晚上出去,而且她娘为什么不让她去见梨花呢? 阿桃觉得很疑惑,她向来胆子大,爹娘越不让她干什么,她偏偏就要去试一试,于是在当天晚上,她就偷偷溜出门,去找梨花了。 然而一出门,她就见到隔壁似乎是有个身影出来,看上去特别像梨花。 梨花这么晚出去干什么?难道真的有猫腻? 阿桃不解,便跟了上去,然后就见到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金黄的圆月下,身段玲珑的姑娘正一板一眼地唱着选段《三月梨》,凄凉的戏音如同地狱鬼魂的召唤一般,让人止不住地害怕,又想流泪。 最可怕的是,梨花脸上涂得如同小鬼一样,可那双秋水眼---阿桃分明看见,梨花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 梨花显然是看见她了,一双眼睛拼命的眨了眨。 阿桃吓愣住了,她和梨花一起长大,太知道梨花这是什么神情----她分明是想让自己救她! 可是,现在的情况这么诡异,她该怎么救? 阿桃一颗心在胸膛里跳动得厉害,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可是腿却止不住的软了,竟然一点儿都迈不开步子。 就在这个时候,阿桃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看着她,不详的预兆,如同冰水一样,一寸一寸流过她的后颈,流过脊椎。 有......有人...... 阿桃丝毫都没有记起她娘曾经告诫过她的:晚上出门觉得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只管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 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让自己的脸转向后边。 身后梨花的曲子已唱到最后一段:“奴去也!” “啊!!!” 阿桃尖叫一声,竟然就地吓晕了----她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头上簪着一朵大红花,猩红的嘴正向上勾着,而那双眼睛漆黑一片,竟然连丝毫眼白都看不见。 她看见了送嫁娘。 再次醒来的时候,阿桃已经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娘则一脸讳莫如深,对如何把她救起来只字不提,并且当她问到梨花的情况时,她娘及其罕见地冲她发了很大的火:“你问她干什么!想死是不是!” 死?她不想死,可是梨花呢?她怎么了? 阿桃出不去,反复地想到昨天晚上景象,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终于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结果就听见了唢呐声,十分欢庆的唢呐声。 阿桃觉得梨花在外面,但她不敢问,也不敢出去。好不容易在天快亮的时候,唢呐渐停,外面却传来了另一波声音。 早上的时候,阿桃得知了梨花的死讯,和梨花一起死的,还有梨花的爱人,她娘告诉阿桃,这是送嫁娘娘拉他们去配婚了,他们配完婚,送嫁娘娘就会保佑村子里的人,今年就有丰收了。 阿桃不是没有听过送嫁娘娘的传说,然而这一刻却觉得无比冰冷。 但她没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 老妇回忆完这些,仿佛又将这件事情经历了一遍似的。 喻白露在脑中仔细地捋了一遍,问:“送嫁娘在害人,为什么你们还要把她当成神灵?” 老妇沉默不语,眼皮耷拉着,久久不说话。 不当成神灵还能当成什么?送嫁娘害死了人,他们却觉得这些人是祭品,觉得这是应当的,-----如果他们承认送嫁娘是厉鬼,是坏的,那他们呢,帮凶吗? 叶舟知道老妇的顾虑,他略过这些不谈---老妇既然愿意跟他们说这些了,就说明在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让送嫁娘得到惩罚的。他只问:“老奶奶,你说你见到的送嫁娘,是个中年女人的模样,难道不该是年轻女子吗?” 按照他们昨天的推论,送嫁娘生前如果是《梨花雪》中女主角的原型,再怎么着,也应该是个年轻妇人啊。 老妇摇了摇头,这些年她虽然努力说服自己,和村里老一辈人一样把送嫁娘当成神灵,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于是有意无意地不断在打听送嫁娘的消息。 “送嫁娘娘本来就是配婚的,她是把这些年轻女子当成自己女儿嫁出去的----我很久之前听人提起过,就一句,说是送嫁娘娘生前嫁女儿嫁错了人家,女儿过得苦,她后悔,所以死后才念念不忘要给人配婚。她选中的女子,要是有心上人,新郎就是心上人,要是没有,新郎就从踏实能干的小伙中选。” 老妇跟他们说完这些后,明显是累了,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叶舟和喻白露也不好打扰,只能辞别。 反正消息也拿到手了,也能大致了解这个送嫁娘的情况。 按老妇所说,送嫁娘是觉得愧对女儿,死后念念不忘,这才找人配婚-----可是感觉少了些什么。 叶舟的眉皱起,问和他并排一起走的喻白露:“如果单纯是觉得把女儿嫁错了人家,送嫁娘的怨气应该不会那么大吧?” 喻白露也点头,说:“我刚才听那个老人家所说,上次一送嫁娘作乱,正好是六十年前,那天也有圆月---这个轮回是一甲子,送嫁娘好像一直在固定的日子送嫁。” 好像是得到了线索,然而却有些无处整理,两人走在一起,各自想各自的,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突然,叶舟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见是叶渡打来的,随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叶渡兴奋的声音:“哥,你猜我找到了什么东西,有关于送嫁娘的!” 电话那头的文夕颜有些不高兴,抢着说:“什么叫你找到的,是我找的!” 有关于送嫁娘什么东西?叶舟皱了皱眉。 第16章 --------------------------------- 叶渡和文夕颜在别墅里也没有闲着,除了偶尔安抚一下依旧是非常惊恐的陶乐瑶,就是专注于查找资料。 叶渡基本就是在旁边混的,而文夕颜不愧是遇到她喜欢的领域了------她一上午都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运用了她可以运用的任何搜索引擎以及旧报刊、研究、资讯等等,还在她经常玩的匿名灵异论坛里找关于陶家村的资料。 结果还真让她给找到了。 那是一篇建国前的旧论文,研究的是十国时期对于女子的刑罚,这位前辈通过当时的资料整理了一份表格,年月事由能整理的就整理上去了,歪打正着,其中浸猪笼的一项竟然引用了古时陶家村的资料,而且这位前辈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什么,竟然在里面还提到,受此刑罚的妇女,其中有一位可能是《梨花雪》的原型,堪怜红颜薄命云云。 文夕颜一看到这篇旧文章,就高兴地不成样子,立马让叶渡给叶舟打了个电话。 叶渡还在那边儿感慨说废话:“......要我说,哥,封建制度真是害人不浅,有的根本就没犯什么大错,就被他们给浸猪笼了,我看着就觉得可怜啊,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弱女子呢?哥你都不知道,这儿还有一个特气人,还是被她娘亲自浸猪笼的,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娘啊......” “打住!”叶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这个弟弟,废话怎么就那么多呢? “你现在就跟我说,你找到的那个具体是什么情况!” 手机那头的叶渡顿了一下,倒是没像刚才那么激情四射了,“那个学者也只是提了一下,立马可能有《梨花雪》的原型,这份名单可长了,谁知道哪个是啊......” 白欢喜一场,他还以为找到了。 叶舟挂断了电话,眉心微蹙,抬眼看见喻白露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霎那之间,仿佛一道闪电一样,喻白露说过的一句话猛然在叶舟耳边炸开:“------这个轮回是一甲子,送嫁娘好像一直在固定的日子送嫁......” 一甲子,固定的日子------ 叶舟转头一脸严肃地问喻白露:“如果用天干地支纪年,今年是什么年份?” 喻白露脱口而出:“庚子年。” 说完之后,她好像也反应过来什么,眼睛忽然一亮,说:“你是说那个?” 叶舟点了点头,说:“我们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终于,有了一点儿眉目。 两人急匆匆地赶回别墅------当然,村门口还是堵着人,他们和来的时候一个样子,翻墙进出。 别墅中,陶乐瑶窝在沙发一角,而叶渡正和文夕颜一个一个针对表格上记载的事例分析,看看那个和送嫁娘的事情更接近一些。 关于叶舟挂他电话一事,叶渡早就习惯了------他吐槽了一两句之后,还是乖乖去干活了。 正对比着,只听“咚”的一声,别墅门被迅速地打开,然后冲进来两道残影。 真·残影,叶渡和文夕颜看呆了,陶乐瑶都以为是有坏人进来了,抱着头在沙发上哆嗦,都不敢看。 等回过神的时候,叶渡和文夕颜就发现手上的电脑空了,叶舟和喻白露正神情严肃地端着电脑仔细查看。 叶渡干咳一声,眨巴眨巴眼睛,问:“哥?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跑得比短跑冠军还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鬼在追------不对,叶渡摇了摇头,要有鬼,估计也是鬼躲着他俩。 “难不成有什么发现?”文夕颜脑袋里转了一圈,眼睛一亮,凑上去问。 结果叶舟和喻白露都没顾上搭理他们,叶舟表情严肃的不能再严肃,喻白露脸上也是她工作时常见的能冰死人的表情。 两个人眼神在电脑的表格上面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其中一条记录上。 “果然是这样。”叶舟松了一口气,眼中颇有些终于弄懂这件事情的舒适。他边说边看着喻白露。 喻白露眼神和他相撞,也点了点头,不过脸上表情依旧不太好,眼中满满都是不认同。 她开口说:“如果这记载都是真的,送嫁娘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白白害了人,也不过是自我安慰。” 叶舟也笑了一声,眼中倒是冷静的很:“是啊,明明是她自己犯的错,还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好过一点。”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叶渡一句也听不明白,一张清秀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问题是他听不明白,喻白露仿佛和叶舟心有灵犀,什么都听得懂,他略有那么一丢丢嫉妒,就一丢丢。 文夕颜却兴高采烈地冲到他们旁边,问:“你们是不是找到送嫁娘怨气的来源了?” 喻白露摇了摇头,说:“不能说是怨气了,应该是悔意。” 嗯? 文夕颜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八月十六,注意日期。” 叶舟提了一句,然后顺手把电脑递给文夕颜。 庚子年八月十六,送嫁娘每次送嫁都在这一天,而千年前的这个八月十六,就是一切的来源。 那一天,一个在夫家受尽折磨年轻的妇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浸猪笼,而带头的执行的,是她母亲。 而那个狠心的母亲死后,变成了送嫁娘。 文夕颜连忙接过,和叶渡一起看起日期在八月十六的记录。 叶舟转过身,一边看着喻白露说:“现在搞清楚了送嫁娘的事情,接下来咱们就该规划一下晚上怎么行动。” 喻白露点了点头,看着叶舟说:“关于这个,我早就有个想法。” “什么?” 喻白露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将视线转移到陶乐瑶身上,陶乐瑶明显地又哆嗦了一下,长发都快把整张脸给盖上了。 “晚上的时候,我代替她躲进送嫁娘的花轿里,然后你在外面埋伏。” 喻白露丝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地说。 一瞬间,别墅里的人都静下了,纷纷睁大眼睛看着喻白露,尤其是陶乐瑶,都不哆嗦了,眼神甚至隐隐泛起了些希望的光芒。 “不行,太危险了。”叶舟这句话脱口而出,几乎是没有过脑子。 “我不会有事情的,相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普通人,我扮成新娘,更能有机会抓到送嫁娘。”喻白露本来习惯性地想说凡人,还好刹住了车。 别墅中又静了一会儿,谁都没敢说话,看着叶舟。 叶舟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喻白露的想法很好,她坐在花轿里面,如果能成功瞒过送嫁娘,他俩里应外合,会轻松很多。就算露馅了,送嫁娘也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叶舟在外也有机会抓空档攻击。 ------可是,他怎么就是有点儿不太想同意这个方法呢。 喻白露见叶舟不说话,又补充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了。斩杀厉鬼,必设迷阵,需要将它心中悔恨怨念勾出,才好斩杀。你我里应外合,将它引入阵法的可能性会高一点。” 说的......很有道理。 良久,叶舟终于点了点头,沉声说:“好,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送嫁娘是千年厉鬼,肯定会很警觉。” “我知道-----我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准备晚上的战斗。”喻白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上了楼。 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握成拳的手送了下来,手心竟然有一层薄汗。 是的,她说的不是实话,也不是她早就有的想法,而是刚才突然想到的。 假扮成新娘,不是为了更好的降服送嫁娘,而是为了画灵------喻白露曾见到的画面中,画灵冲着送嫁娘而来,而送嫁娘离花轿非常的近,她躲在花轿里,等到画灵真的前来时候,就能出其不意。 而送嫁娘,则可以交给在周围埋伏的祝小白和谢无道。 喻白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快步上楼,将自己关在房间,下了结界之后,烧了一张召唤符。 她也不管酆都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得赶紧找祝小白和谢无道商量今天晚上的布局。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会解释送嫁娘身上曾经发生的事情 第17章 八月十六,深夜。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散发着淡淡血色,刚才还能看见薄云下的轮廓,而现在一轮血月却被黑色铅云覆盖,隐隐约约,只在缝隙中透出血色光芒。 子时已到,陶家村的人全都紧紧地关着自家的门,躲在自己的被子下面,睡也睡不着,但是睁也不敢睁眼------从窗外远远的飘来一阵欢快的唢呐声。 唢呐声从村口一直吹到树林中,远远地只能看见一队奇怪的迎亲队伍------那些敲锣打鼓的“人”动作迟缓,表情呆板夸张,脸上还有两团红彤彤的腮红,这样子竟然和给已故之人烧的扎纸人有些相像。 后边跟着高头大马,上边坐着今天的新郎官,动作僵硬,嘴角微微翘起,可是眼神却惊恐异常,他似乎是听着后面送嫁娘的低低细语,看上去害怕极了。 送嫁娘一身暗沉红衣,头上一朵大大的红色簪花,嘴唇猩红,脸色惨白,漆黑一片的眼睛看着花轿,还不住用沙哑难听的声音缓缓说着: “我儿,今日要嫁个好郎君,娘亲不拦着你,你嫁给你喜欢的人,娘亲替你高兴。” 花轿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四角坠着的破旧香囊和铜锈的风铃发出低沉的响声,软帘随着抬轿“人”的动作摇摇晃晃,时不时可以窥见轿中新娘的红色绣鞋。 送嫁队伍就这么敲敲打打地一路在小树林崎岖的道路上走着,脚下似乎生了风,行动速度极快。 叶舟躲在山崖的灌木丛旁边,半蹲着,腰背处的衣服绷的紧紧的,勾勒出他流畅的线条。他的衣服卷到小臂中,胳膊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眨都不眨地观察着小树林中的动向。 还好,喻白露够谨慎,没有让送嫁娘发现猫腻。 今天晚上临近子时的时候,他们的别墅外面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唢呐声,与此同时,陶乐瑶突然从她的房间里冲出来,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套新娘喜服,一个劲儿的往外冲------很明显,她又被送嫁娘控制了。 叶舟眼疾手快,将陶乐瑶就地打晕,并且设下了结界和阵法,让叶渡和文夕颜在别墅里看着陶乐瑶。而喻白露则迅速换上新娘喜服,盖上盖头然后装成陶乐瑶坐上了花轿。 自从喻白露坐上花轿那一瞬间,叶舟就捏了一把汗,而此时眼睁睁看着队伍临近小树林中央,他的注意力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他和喻白露约定在小树林中央时候动手。 快到了,快到了。 就在此时,从队伍前面好像传来了另一阵悠扬的歌声,伴着低沉悦耳的古琴曲,听起来和迎亲的唢呐声格格不入,但是却让人不能忽略。 那是什么? 叶舟不由心中一沉,向前一看,别在这个时候出事才好。 可是他这一看,却是当场愣住了。 完全的愣住了。 叶舟眼中满满都是错愕,“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似乎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怎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它? 那是一副未完成的画,淡淡的墨色勾勒出精美绝伦的图景,天街美人,只一眼就让人沉沦,这幅画此刻正漂浮在小树林的上空,半透明的样子,呈波浪翻滚。 “唰!” 叶舟正呆看着,只觉眼角一阵银光闪过,再看的时候,却发现花轿里的喻白露早就冲出来了------不过她的目标并不是之前商量好的送嫁娘,而是眼前的画。 她手中的九节鞭乱舞如银蛇,直指画灵而去,画灵顿时觉得不对,化作一道橙红的光芒向东边山头而去,喻白露竟然直接去追画灵了。 喻白露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吾儿!!!” 画灵一见花轿中新娘逃跑,立马就鬼哭狼嚎起来,一霎那间,唢呐声尽数消弭在刺耳难听的鬼哭声中。 叶舟眉毛紧锁,看了眼画灵逃跑的方向。他想追过去,可是这边送嫁娘不能不管------算了,先处理送嫁娘吧。 他眼神一厉,右手中逐渐化出古剑,然后纵身一跃,提剑就向送嫁娘劈去。 “啊!!!” 送嫁娘浑身鬼气一震,似乎是从胸腹之中发出一阵令人从天灵盖开始颤抖的叫声,仿佛是飓风之中掺杂了无数细小的沙粒。周围送嫁人员都已经化作灰烬,黑色的灰烬也随着那鬼气飞舞,只剩下那个可怜的新郎昏倒在地,生死不明。 叶舟双手拿剑,死死地咬着牙,和送嫁娘的鬼气对抗。剑与鬼气相交之处,发出了及其刺耳的划擦声音。 一秒,两秒。叶舟即使拼劲全力,也能感受到自己和送嫁娘实力的差别。 不行,果然是千年厉鬼,就他一个人果然是不好对付。 “啊!!!” 送嫁娘又叫了一声,叶舟实在是抵挡不住,干脆顺着这股爆发的鬼气往后震了数十米,直直地拍在一棵小树上,小树干应声折断,而他去势却未停。 叶舟一咬牙,右手将剑狠狠地插/入土中,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既深且长的划痕,试图赶紧让自己停下来。 “哟,这厉鬼还挺厉害。” 身后传来一个女子讥诮的声音,还没等叶舟反应,只感觉肩上一沉,似乎是有人将手放了上去,生生阻止了他的去势。 “动作麻利些,快去!”这次是个沉稳的男声,一声令下,从四面八方冒出一大堆穿着奇怪服装的人来,纷纷向着发疯的送嫁娘而去。 叶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群人应该是来对付送嫁娘的,可是,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树林怎么可能会藏着这么多人? 他转头去看,只见一个提着红烛灯笼的美艳女子站在旁边看自己,女子身上也是穿着那身黑红相间的奇怪服装。 “没事儿?”女子竟然还看了他好几眼,眼神中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相见恨晚的劲儿。 叶舟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或者说,你们根本就不是人。”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叶舟就感觉喉咙一甜,从胸口处泛出一丝铁腥味,他死死压下,一双眼睛看着女子,气势上丝毫不输。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身上阴气实在太浓,浓得不正常------不是人应该有的程度。 “呵,”女子笑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果然够敏锐。” “果然?”叶舟立马抓住了女子话中的漏洞,他向前走了一步,皱眉问:“你认识我?” “咳咳,”女子干咳两声试图跳过话题,她将手中的红烛灯笼往身前一挡,眉眼一厉,正色说:“阴差办事,生人勿近。这事儿你就不必管了,现在只管回家,将这件事情忘掉,以后也不许提到见过阴差的事情,否则便要你好看!” 听到这话,叶舟明显怔了一瞬,眼前这群人竟然是阴差,他只在母亲的手札里面看到过,说是很久之前,有人曾夜间见到阴差收魂,不过这些年来,似乎是少见许多。 愣神之际,从小树林中央传来一声略带怒气的声音:“祝小白,什么时候了,你在那里磨磨蹭蹭干什么!” “来了,你叫个什么劲儿啊,自己不行只能等老娘来是不是?”女子哼了一声,也不去搭理叶舟了,脚尖一点,像是飞一样朝着送嫁娘而去。 她没有注意到,“祝小白”三个字一出口,身后的叶舟眼神完全变了,他僵了几秒之后,眼神暗沉,提剑就冲向了画灵和喻白露去的方向。 ---------------------------------- 树林中央已经倒下了一大片树木,谢无道擅长近攻,可是送嫁娘此时已然发疯,他稍不注意,就会被乱窜的鬼气伤到,不一会儿功夫,他身上就多了几道划痕,皮肉外翻,虽不流血,但是却往外散发着淡淡的红雾。 他虽然修为能力及不上喻白露,可是在阴司也是顶尖了,他都这样了,更不用说普通的阴差了。 一只厉鬼,怨气竟然能如此厉害。 “呃!”谢无道手臂又被划了一道,他收扇退后几步,一张平时非常儒雅平和的脸对着祝小白却再也平和不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了,你在那里跟那个灵师说什么!” “你管我。” 祝小白自知理亏,但是也不想在谢无道面前展现出来,她也就是天天听喻白露提叶舟 ,自己没见过,这次见面看了看而已。 谢无道脸更黑了,他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息了一下,手中扇子一打开,却又冲了上去,只甩给祝小白一句话:“快点儿燃香!” 祝小白翻了个白眼,手上动作却丝毫不慢,她右手一翻,将一粒红色晶莹的药丸投入手中提着的红烛妖灯,霎时间,妖灯的火苗猛地上蹿,火力明显大了许多。祝小白右手再一挥,口中念念有词,道:“去吧去吧,该你们去的时候了。” 无数红色的火苗从妖灯中逸出,像是无数夜间的萤火虫一般,小而亮,密密麻麻地将送嫁娘团团围住。 谢无道见到这火苗,转身向后撤,同时右手往后一摆,对着阴兵吩咐:“后退。” 几乎是在阴差们全部撤离完毕的一瞬间,送嫁娘想追上去攻击,可是它身边的小小的火苗猛地燃起,在空中拉出一道一道长长的红线,几乎是将送嫁娘包成一个茧。映着天上红月和旁边黑漆漆的丛林,显得格外美丽炫目。 谢无道暗自松了一口气。 祝小白在旁边一哼,她漂亮勾人的凤眼中倒影着妖灯围成的圆球,火红漂亮,“妖灯燃起,勾魂香一放,任你是大罗神仙也逃不过。” 话音刚落,一股似兰非麝的香味越来越浓,直叫人觉得头晕目眩,却又舒服异常。 ------这就是勾魂香,勾魂夺魄,能移人情,可将厉鬼心中仅存善念和悔意勾出,悔意一出,戾气便消。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预告好像出现了点儿失误...... 那就下一章吧~ 第18章 送嫁娘被这勾魂香一熏,再被妖灯火烛一烧,疼痛之余,叫声异常惨烈,可就是这种疼痛,竟然让她的神智微微清醒了一会儿。 她的眼中不再漆黑一片,渐渐能看清眼瞳和眼白,神思清明之际,它看见眼前缓缓由白色雾气聚集成了一个淡淡的人影。 是个年轻妇人的剪影,头发丰盈,荆钗布裙一身素衣,腰肢极其纤瘦。可以说,太瘦了,瘦得几乎脱了相,衣服几乎是挂在骨架上的。 “荷荷荷,荷。” 送嫁娘单单看见这个剪影,竟然激动的不成样子,从喉咙里发出凄惨的笑声,哭声,一双手忍不住向前伸着,微微地颤抖,她明显是想去,但是却不敢,仿佛是害怕一动,眼前的剪影就会消失。 “翠......翠儿?”她终于叫了一声。 剪影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无端地能感觉她是柔柔一笑,冲着送嫁娘行了一礼,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声:“娘。” “翠儿,翠儿,我的翠儿啊。”送嫁娘听到这一声娘,再也绷不住了,冲了上去想要将那个剪影抱住,谁承想她的手直接从剪影中穿了过去,然后雾气渐散,剪影竟然消失了。 “荷!荷荷!”送嫁娘眼中满是惊慌,两只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是想要留下一些什么东西。 “娘。” 送嫁娘猛然回头,却发现剪影在它身后又重新聚集在一块儿。 她慢慢地才明白,这不是她的翠儿,它的翠儿已经死了......而且是,被她害死的。 是被她害死的。 还是很久之前了。送嫁娘还活着的时候,也曾是人人羡慕的。 丈夫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家境富足,夫妇恩爱,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然而女儿翠儿从小温顺乖巧,长相可爱,也算是个安慰 ------当然,以上都是村民们对于她的看法。 可是现实往往很冷漠。家境富足不假,可是夫妻恩爱却是太过飘渺,丈夫虽然学识在村中算高的了,但是生性冷漠暴躁,偏偏又被圣贤书影响,又屡屡不中举,暴躁之中又有些刻板的道德感,兼之有些......变态。 她自从嫁给丈夫,身上大伤小伤就没有断过,只不过平日里遮起来,谁都看不见罢了------她牢牢记着母亲的话,日子啊,不过是天天难过天天过罢了,女子既然嫁到夫家,那便一辈子都是夫家的人,容不得自己做主。 于是她不仅是这么做的,更是这么跟女儿说的。 在女儿长大之前,一切都很好,但是事情在翠儿及笄那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女儿成年了,是件大事,丈夫便做主替女儿定下婚事,女婿是村中有名的乡绅富户家的儿子,就是在村中声名不太好,总爱流连花丛。 这样的女婿,她觉得不好,但是却不敢反抗。 可是翠儿却反抗的激烈,深夜来找她,说:“娘,我不愿嫁给这种纨绔,我心中早有意中人。”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心疼女儿,这么多年熬下来,她早就不知道如何去反驳丈夫的话了,于是她反过来去说服女儿,让她乖乖嫁人,等嫁了人什么都好了。 听了她的话,翠儿眼中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这让她的心仿佛在火上烤,但是她也不能做什么。 翠儿就这么出嫁了,婚礼很盛大,在村子里几乎没人能够比上,大家都很羡慕翠儿,她也觉得欣慰------毕竟女子一出嫁,什么都不一样了,翠儿会明白的。 可世上之事大多事与愿违,翠儿在三天后回门的时候,就开始不对劲儿了。 她也不敢问,毕竟这一问大多都是不好的结果,翠儿已嫁人,她也不能说什么,知道的越多伤心越多。于是她就这么装聋作哑着,直到有一天翠儿哭着来找她。 翠儿说,她在那个家里过不下去了,公婆冷淡刻薄不说,女婿也不是个人,成日流连花丛,喝得烂醉,回家之后稍有不顺心就对她拳**加,她实在是撑不住了。 说着,翠儿让她看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那原本丰腴白皙的胳膊上,现在满是青紫的掐痕,猩红破皮的鞭痕......层层交叠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怎么会这样?她想。 她的心中实在是痛苦异常,又心疼,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头一回,她因为翠儿的事情去找了丈夫,小心翼翼地提了翠儿在婆家遭受欺凌的事情。 可是丈夫却把脸一拉,义正言辞地说:“女子三从四德,她既已经出嫁,便要好好守妇道,怎可因为这个妄图和离?这事儿要传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 丈夫一不高兴,一冲她发脾气,她的那点儿为女儿诉苦的勇气便全都没有了,回头便拉着翠儿掉眼泪,只是说让翠儿忍忍,多顺着女婿一点儿,兴许过几年变好了。 过几年也好不了的。她自己心里清楚,可是对着翠儿,还是有这么一点儿期盼------兴许等女婿年纪大一些了,知道疼人了,翠儿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是这么想的,可是翠儿眼中仅剩的火光完全没了。 又过了将近一年,翠儿都没有再回来过,丈夫也不让她去女婿家,说是人家过日子,她掺合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丈夫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走回来,将门拴得紧紧的,然后随手抄起角落放着的苕帚就往她身上落,一边打还一边骂她: “瞧你教的好女儿,快将我的脸都丢尽了!” 她躲都不敢躲,到后来,脑子都懵了:翠儿怎么了? 第二天,她才从邻居那里听到风声:说是翠儿和一个书生私通,被女婿抓了个正着,书生侥幸跑了,可是翠儿却落到了他们手中。 邻居一边说还一边感慨,说当真没有看出来,翠儿这么一个平时温温柔柔的女孩儿,竟然能干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私通,伤风败俗。 这两个词儿不住的在她脑袋里打着旋儿转着,直到回家后也没停。 后来,丈夫从女婿家里回来了,黑着脸对她说:“女婿家里准备将翠儿按宗法处理,这事儿我不便出面,你须得去一趟,表个态度,要不然我这张脸也不用要了。” 宗法,也就是将与别人私通的女子,浸猪笼。 而丈夫的意思也很明确,他自己去,会被别人说成狠心,不若换成她去,还全了丈夫的面子。 她那时候脑子基本已经思考不了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情况下点了头,也不记得怎么去到浸猪笼的现场。不过她至今都还记得翠儿临死前的眼神------绝望而怨毒,不是对别人的,而是对她。 她似乎是......害了翠儿。 再后来,她就死了,结束了这悲惨的一生之后,她的魂灵却浑浑噩噩,留在村子里不肯走,她想见翠儿,又不敢见翠儿,不知过了多久,村子里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有一天似乎是有人做寿,那家便从镇子中请了戏班子来。 然后,她便听见了《三月梨》。 丝竹戏音一起,她瞬间清明了一阵儿,然后就听见底下人在低声议论。 “听说啊,这三月梨里面的女角从前可是咱们村的。” “是吗?” “也是个可怜女子。不过是好心救了个书生,结果反被婆家诬陷成私通,到最后被她亲娘给带头浸猪笼了。” “哟,真当有这么狠心的娘亲?” 接下来的话她便听不清了,脑袋里只是想着:“原来是我害了翠儿,翠儿是无辜的。” 她越来越愧疚,也越来越怨恨:不仅怨恨自己的无能,也怨恨丈夫,怨恨女婿家的人,到最后,她竟怨上了整个村子的人。也是自打那个时候起,她的神智便越来越不清楚,开始了一甲子一回的送嫁------送嫁的日子,就是翠儿死的日子,她用这种方式,试图一边又一边的给自己找安慰。 ------------------- 祝小白冷眼看着火球,送嫁娘的三魂七魄早因为红烛妖灯的火焰和勾魂香变得残破不全,而她的那些回忆也如同走马灯一样放了出来。 “真是懦弱,要换成老娘,早就把她那个人面兽心的丈夫剁了喂狗,她倒好,自己受苦不说,还害了女儿。” 祝小白哼了一声,磨牙说道。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谢无道也是看着空中虚浮的画面,皱眉说了一句,“天下可怜人多,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切,就你知道啊?”祝小白又怼了一句。 眼见妖灯火焰渐弱,而送嫁娘的魂灵也基本散去,祝小白便将手中灯笼升起,妖灯的火焰仿佛寻巢的蜜蜂一样,纷纷回到了灯笼中,重新燃起了血红的光。 谢无道瞧了一眼,说:“走吧,白露一个人去对付画灵,估计会吃力一点,咱们得去帮帮她。” “连个厉鬼都搞不定,你去了能帮到阿喻什么。”祝小白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行动却丝毫不慢,收了妖灯就招呼着阴兵向东,也就是喻白露和画灵消失的方向而去。 可是不过走了几步,她忽然感觉周围有点儿不对劲,谢无道反应比她快,说了一声:“小心!”然后迅速地将祝小白拉到一边。 一道银光闪过,谢无道胳膊上还是被划伤了。他皱着眉头沉声说:“不对,周围有东西埋伏!” ---------- 第19章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山间,喻白露在树上一踏,凌空甩出九节鞭,一道银光在空中划过,拦在了画灵前面。 画灵被鞭子一挡,发出了类似婴儿号哭的凄惨声音,振得树叶都在暗中瑟瑟发抖。它立马转变了方向,向往另一边逃走。 但是喻白露根本不给它机会,九节鞭在她手上非常地灵活,指哪儿打哪儿,几乎要把画灵逼的无路可退。 画灵知道逃不走,惨叫一声,只好冲着喻白露冲过来。 喻白露仍然是面不改色,一双过分漂亮的杏仁眼死死地盯住画灵,正面迎接它。 可是这招也是虚晃,画灵并不想跟喻白露正面交锋,它化身的那团橙色光芒看似直接冲向喻白露,可是临近的时候,突然又转变了方向,试图从旁边逃走。 “休想逃!” 喻白露眼中渐有狠色,将九节鞭甩出拦住画灵去路。 “啊!” 一声刺耳叫声,画灵似乎是发怒了,迅速从一团橙色的光芒化作了人形,是一个身穿锦衣华裳的窈窕妙龄女子,头发极黑,梳成好看的高髻,上面珠翠凤钗,葳蕤生光。 可是,即使画灵变化地再像人,有一点它无能为力------它的脸空白一片,五官全无,几乎是出自恐怖故事本故事。 喻白露也没有想到,手上动作停了一瞬。 画灵迅速地抓住这个空档,拼尽全力打向喻白露,喻白露反应过来立马侧身躲过,即使动作迅速,但还是被画灵戾气划伤了。胳膊处黑衣破裂,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可是没有流血,而且那道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连道伤疤都没有留下。息壤泥身的恢复速度,果然是惊人。 喻白露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画灵身上,此时又毫不含糊地朝着画灵冲了上去。 画灵五指成爪,尖叫一声,直接正面对上喻白露。 情势正紧急之时,只见山旁灌木丛微微一动,竟然有好几道流光射/出,方向都是朝着喻白露! 喻白露眼角余光看见,眉头皱得更加厉害,面前画灵冲来,她将九节鞭双手拿住拉开,顺着画灵的力道往后纵身一跃,再扭身将九节鞭甩成了乱舞的盾牌,流光和九节鞭相撞,发出“铮铮”的金属之音。 喻白露这时候才发现,那些“流光”原来是三寸长的钢针,顶端泛着幽幽的蓝光。 还有人偷袭!画灵难道还有帮手? “小心!”几乎是同时,从后面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喻白露就感到有人抱着自己重重的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之后撞到了树上。 “呃。”那人闷哼了一声。 借着月色微弱的亮光,喻白露睁眼一看,眼前男子额上冒着细汗,眼睛紧闭着,有些细小的汗珠顺着流到了黑长的睫毛上,要落不落的------竟然是叶舟。 “你没事儿吧?”她脱口问道。 叶舟摇了摇头,坐了起来,暗沉的月光下,他的神情让人有些看不清。 他看了看四周之后,说了一句:“跑了。” 对,还有画灵! 喻白露连忙站起来去看,可是早就没有了画灵的踪迹。 她不禁有些泄气,但是心中疑虑更大:画灵还有人在帮它,它身后似乎有着一个他们从未触及的势力。 “你在追查那副画?”叶舟突然开口。 喻白露后背一僵,垂眸说:“没有,我在花轿里坐着,感觉外面来了个比送嫁娘更厉害的东西,所以才冲出去。” 她这话自己都不信,她当时冲向画灵的目的性太明确,只要是眼不瞎都能看出来。 叶舟轻笑了一声,也站了起来,刚才他看见喻白露后边的画灵发难,身体倒是比脑子快,上去挡了一下,伤在后背,一动就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他忍着没说,只是看着喻白露,像是聊天一样说:“我刚才在小树林那里遇到了一群人------不对,是阴差。” 喻白露眼睫倏然一动,看向叶舟。 “而且你知道有趣的是什么吗?”叶舟又上前一步,垂眼将喻白露仔细地看着,慢慢地说:“我听见有个阴差叫祝小白。” 祝小白......当初她糊弄人的时候,用了祝小白的名字。 喻白露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了一下,说:“所以呢?巧合而已吧。” 所以呢? 叶舟无端感到有些烦躁,都这样了,喻白露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 “喻白露,”叶舟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又说:“你跟我明说,你最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片沉默。 “你根本就不是冲着送嫁娘来的,是不是?”叶舟继续问。“你没发现你自己到现在都没有问过我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你根本就不关心是不是?你的目标从来都是那副画。” 叶舟一口气说了出来,最后这句话,完完全全是他的猜想,但是却有迹可循。 喻白露被他逼得倒退一步,靠在一颗老树上,她现在和叶舟的距离非常近,甚至能听见叶舟的呼吸声。 该怎么说?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今晚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太多了一点儿,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处理。 “而且你听见‘阴差’,竟然一点儿反应的都没有------你说实话,你跟那群阴差是不是认识?”叶舟的眼神从喻白露的脸上慢慢滑下,落到了她的胳膊上,定住。 喻白露胳膊处明显被划了一个大口子,断口锋利,明显是利器划上,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白皙的皮肤,可是一点儿伤都没有,连破皮都没有。 “当然不认识!”喻白露这次想都没有想,直接否认。 她的任务由酆都大帝亲自派下,属于秘密任务,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人发现。 叶舟看着喻白露划破的衣服,沉默了一会儿。 两人都在沉默,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风的声音,和被惊扰的虫唱声。 喻白露头一回,竟然感觉烦躁起来,自从成为阴差以来,她早学会了收敛自己脾气,学会面不改色,甚至在酆都中有“冷面无常”的称呼------可是为什么这种情况,她忍不了? 喻白露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你问我这么多干什么?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什么东西。” “呵,”叶舟沉默了一会儿,讽刺似地轻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谁蠢,他退后了几步,拉开了自己和喻白露的距离,说:“对,你没有必要跟我说什么,我们不过是恰巧住得近而已,除此之外,什么关系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喻白露一怔,看着叶舟背影,她这时候才发现叶舟背上被划了一个深深的口子,伤口周围还隐隐约约泛着黑气。 他果然受伤了,喻白露张口想叫住叶舟,可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了。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也什么都不能说。 天上的重云渐渐散开,月亮也重现清晖,再也没有那血色的光芒,事情仿佛解决了,仿佛一切都平息了。 喻白露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中思绪万千,最终,她长叹一口气,还是决定先去小树林看看祝小白他们还在不在,得把在画灵这里发现的事情跟他们说一说。 打定主意之后,喻白露也不再停留,直接冲着刚才的小树林而去。 小树林中什么人都没有了。但是现场一片狼藉,树木被推到不少,还有一些烧焦的呃痕迹,月光之下,地上和周围树木上还有一些东西隐隐泛着亮光。 喻白露上前一看,发现竟然是三寸长的钢针,她伸手将钢针**仔细看了看,尾端也是泛着幽幽的蓝光------和她遇到的一模一样。 喻白露心中一沉,看来祝小白和谢无道他们也受到了攻击,会是什么?暗处的势力明显是在保护画灵,画灵一逃脱,他们也不见了踪影,如果画灵背后真的有人在操控,那么他们之前的想法就太简单了一些。 她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回酆都看看。 --------------------------------- 度假村别墅里。 叶渡和文夕颜巴巴地等了半宿,这才将叶舟盼了回来。 叶舟一回来,叶渡就扑了上去,问:“哥,怎么样,解决了吧!” 文夕颜也问:“送嫁娘结果怎么样啊?” 叶舟心情不好,也懒得说什么,只是说:“都结束了。”说完,他就转身想上楼洗个澡。 然后叶渡就在他身后叫了起来:“哥!你后边儿怎么回事儿?那么大的伤口你不疼啊?赶紧赶紧,止血啊!” 一边说,叶渡还过来扯住叶舟的胳膊不让他走。 叶舟伸手将叶渡的手捋下,说:“小伤,我自己会处理。” “那......白露呢,她怎么没回来?”文夕颜似乎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弱弱地问了一句。 叶舟背影明显一僵,脸色也阴沉了不少,不过背对着叶渡和文夕颜,他们也看不见。他哼了一声,说:“不用担心她,她好得很。” 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叶渡和文夕颜面面相觑,良久,文夕颜皱眉开口:“叶渡,我觉得他们俩吵架了。” 叶渡非常认同地点点头,说:“我太了解我哥了,他一定是特别生气才会这个样子,他们俩到底怎么了啊------不过说实话,这么晚了喻学妹不回来,真的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不是很明白,而且也比较担心喻白露的安危,嘟嘟囔囔说了半个小时都没有结果,正讨论着,他们听见楼梯处又传来了声音。 转头去看的时候,叶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是湿的,低垂下来------显然是洗过澡了。可此时他却神色匆匆地走下楼梯,似乎是要出去。 叶渡连忙站起来,大声问:“哥,你又要去哪儿啊?” 叶舟没回头,朝着门口走去,说了句:“我出去一趟,你们就在家里呆着。”说完,拉开门边走了出去。 叶渡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文夕颜保持着和叶渡一样的姿势,看着门半天,问:“你觉得你哥是去干嘛了?” “干嘛?这不是很明显?去找喻学妹了呗。” 叶渡胸有成竹地回答:“我哥就这样,有时候就爱口是心非。这么晚了喻学妹还没回来,是个人都担心啊。” “那你刚才还说你哥现在非常生气。”文夕颜吐槽道。 “哎,我哥就是这样。”叶渡坐了下来,脸上一本正经,说出的话让人想揍,“我哥就是这么一个,难以琢磨难以理解的男人。” ------------------- 第20章 喻白露此时已经从酆都了解完消息,重新回到人间了。 树林中光线晦暗,她走在草地上,时不时踩断几根枯枝,咔嚓咔嚓的声音,倒像是一种节奏,让她整理脑中思绪。 首先,谢无道和祝小白确实是被人袭击了,毋庸置疑,这群人和袭击她的人是一波的,只不过头疼的是,他们隐蔽得非常好,而且搞起偷袭这种事情极其熟练,导致谢无道和祝小白受制,甚至没能抓到一个活口。 即使是这样,这群神秘的人还是留下了几个无法隐蔽的点儿: 第一,他们训练有素,不像是临时集结起来的,能有这样能力进行专业训练的,除了灵师家族,就没有其他人了。 第二,像画灵这种由物品生出的灵,除非是它的主人,要不然极其难控制。今天这群人既然是要保护画灵,必定是想从画灵处得到好处------但是如果他们没有控制画灵的把柄,就算画灵强大,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所以,这些人背后肯定有画灵的主人------也就是画本身的创作者,顾渊之。 顾渊之也是个奇人,死后魂魄不归酆都,三界之内,他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一样,千年之中都丝毫没有他的消息,如今画灵重现,那顾渊之的魂魄必在后边。要么是顾渊之指使画灵犯下这些案子,要么是顾渊之被别人控制。 灵师家族,还有顾渊之,这其间是什么联系,她就不得而知了。 原本只是以为单单是古画生灵,结果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么简单。几大灵师家族隐世而居已有几世,灵师日渐式微,酆都也未曾把他们放在眼里,导致现在酆都想要追查,却无从下手,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哪个深山老林里繁衍生息。 除了叶舟。 叶舟是灵师,兴许是个突破口------谢无道说的,酆都大帝也表示同意。在阴差继续追查的情况下,希望喻白露能从叶舟这里得到一些信息。 为什么又是这样。 想到此处,喻白露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她舒出一口闷气,像是发泄似的,拿脚尖踢着。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叶舟最后那句话,以及转身离开的眼神。叶舟背后的那道伤疤,像是根刺一样,扎在她的眼中,去不掉了。 “哼!” 喻白露又是发泄般地踢了一块是石头,可是这块石头却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人。她心中一惊,抬头去看,却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微微低着头,是叶舟。 叶舟朝她看了一眼,匆匆丢下一句:“太晚了,回去吧。”自己转身又要走。 喻白露眼尖,看见了他衣服上泛出的血痕。她快走了两步,到叶舟身后,话到嘴边好几回,终于说了出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 一句话不咸不淡,还有点儿生疏,愣生生把喻白露的话全堵回嘴里了。 接下来到别墅,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准确地说,他们接下来将近一周都没有说话。 自从从度假村回来,他们仿佛变成了普通的陌生邻居,叶舟倒是还做饭,就是每天让叶渡送过去,而这饭,喻白露每吃一口,就感觉胸中闷气又增加一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冷了几分。 夹在他们中间的叶渡简直都要崩溃了,可是遇见喻白露,他不敢说话,回家看见叶舟,他更是不敢说话------更何况现在他哥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都不知道干什么。 ------叶舟在画画,在画当晚看到的画灵。虽然只看到了一眼,但是叶舟还是这幅画大致轮廓画下来了。 无外其他,除了印象深刻,叶舟和这幅画的渊源也十分的深。 连叶渡都不知道,他们的妈妈郗若兰曾经留下了一本手札,而叶舟,也是从这本手札之中知道了不少事情。 那是一个大硬壳本子,封面上还有当年流行的旅游风景图,是蓝色的海和椰树,旁边的沙滩上还躺着个比基尼美女。 翻开封面,里面的纸张早已泛黄,扉页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给亲爱的儿子。” “小舟,当你看到这个手札的时候,说明我和你爸这趟行程不太顺利,所以说呢,我也不希望你看到这本手札。不过如果你要是看到了,也别太担心,我和你爸也不会有生命危险,顶多是被你外公关一段时间。为了保险起见,你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暖黄色的台灯下,叶舟若有所思地看着,想起了十二年前,他从父母遗物中第一次见到这本手札,他妈妈的预想还是太过乐观,上面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实际上,他们都死了。 而手札上记载的东西,几乎颠覆了他的三观。 再往下看,是这么写的: “其实你应该有预感吧,你和别的孩子从小就不太一样,能看见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妈妈曾经告诉你,那些都是怪力乱神,都是幻觉。现在我承认,那些都是骗你的,因为我,你以及弟弟,都是灵师。” 到了这里,这页结束,后面被人撕掉了好几页,叶舟皱了皱眉,伸手摸着那些毛边儿------这是被人故意撕掉的,母亲写了的,可是有人不想让他看见,会是谁呢? 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外公吗? 叶舟眼神越来越沉,其实自从他出生,一直到看见手札中的“外公”两个字为止,他都以为自己是没有外公的,母亲也从来不提。按照母亲第一段的语气推测,他们那次行程,应该是去找外公的。 而且如果不顺利的话,会被外公关住------到底是什么原因,这些被撕掉的部分也是外公干的吗? 这么多年了,叶舟苦苦寻找了这么多年,丝毫没有帮助。 叶舟叹了一口气,跳过中间母亲絮絮叨叨写下的阵法修炼方法,直接到了最后一页,在封底的内部,有一道用小刀划过的痕迹,他伸手从夹层取出一张纸。这是他和母亲秘密的藏东西方式,除了他俩,谁都不知道。 展开纸张,上面是一副粗略的线条图,大约是画了画灵中间三分之一的部分,非常的粗糙。郗若兰又在下面写: “这幅画是你外公的珍藏,连我都不让碰,至于为什么把这些画下来,我也想不通------只不过是写完了,有一种感觉,非要让你知道这幅画才行。于是我就画下来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除了天街高楼上的美人,剩下也记不清了,也就随便画画,你应该能看得懂吧。” 叶舟把这张纸铺到自己新画成的画上,中间部分的大概轮廓一一都对应上了,只不过叶舟的画要更细致一些,甚至还上了色,虽然比不上原画精细,但他也是尽力还原了。 这幅画是外公的珍藏,而那晚那副画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度假村,不出意外的话,当晚外公的人一定在场。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交手。 叶舟闭了闭眼睛,努力压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这么多年了,父母离奇死亡,他总觉得和外公绝对有关系,苦苦追寻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偏偏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里又溜走了,而他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 叶舟又睁开了眼睛,心想,不能说一点儿线索都没有,至少,他能感觉到喻白露绝对知道一些事情。而且,他还得到了这幅画的全貌。 这么多年,他苦学丹青,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寻找这幅画,以及这幅画背后的主人,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没有一幅画是相符的,母亲画得太糙,他甚至都辨认不出到底出自谁手。 而现在不一样了,他见到了那副画,倒是有点感觉像是顾渊之的风格。 他不能确定,还得询问专家。 想到此处,叶舟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拨了个号码出去。 那是业界专门研究顾渊之及其后人仿品的专家,叫做苏庆国。 短暂的嘟声过后,手机话筒那头传来了一个慈祥衰老的声音: “小舟啊,难得给我打一次电话,有什么事儿吗?” 叶舟笑了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见到了一幅画,自己仿着画了一副。我觉得有点儿像顾渊之的风格,但是才疏学浅,还是不敢确定,得劳烦您老鉴定一下。” “哟,什么,顾渊之的画?”那边苏庆国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显然是非常激动,“好好好,快拿过来我看看,你从哪儿见到的画,要是真的,这可是国宝啊!” “您先别激动,我也就见了一面,不一定是呢。”叶舟转了个身靠在画桌上,又说:“您什么时候方便,我带着画去拜访您。” 苏庆国沉默了一会儿,说:“瞧瞧我,真是失态了。你说得对,正好我最近在和博物馆一起筹办画展,可能有点儿忙,那就等国庆过后吧------哎,我前两天听黄英说,你去替她代课了?” 叶舟嗯了一声,说:“黄老师有些事情,我就暂时替她带了一段时间。” “那正好,”苏庆国说:“这次画展举办不容易啊,你到时候可以把你们班的同学带来参观参观,涨涨眼界也是好的。” 苏庆国极其爱才,有总是盼望着后辈能出一些好苗子,碰上这种事情,他这个要求也是合理的。 叶舟想了想,好像这学期工笔花鸟班有一次外出参观的机会,他便答应了苏庆国。 苏庆国显然非常欣慰,说:“好啊,这次画展有顾言遇仿的顾渊之昭灵公主画像,小顾的仿品,弥足珍贵啊。” 叶舟笑了笑,说:“好,我到时候一定会带他们去的。” 第21章 三天后,S市现代艺术博物馆外。 闪烁的LED屏幕上滚动这这次画展的信息,底下还有几张条幅。 文夕颜从校车上下来,站在门口看了看,啧啧两声,说:“哇塞,这次有顾言遇的画哎,顾言遇哎,和顾渊之齐名的小顾!太幸运了。” 说完,她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喻白露,问:“是吧,白露。” 喻白露略显敷衍地点点头,顾言遇是酆都常住鬼,他们两个关系还算可以,三天两头就能收到顾言遇送来的画------现在她家里还挂着顾言遇仿的顾渊之的画呢,在她看来,顾言遇的画虽然好,但是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不过,昭灵公主画像? 喻白露的眼神落到宣传页面上的这一句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将眼神转开,谁知这一转,就看见了叶舟。 叶舟正说着话:“同学们快过来,排成一队有序进场,不要拥挤。” 叶舟好像看见了她,又好像没有看见。 喻白露眼睫低垂,面无表情地经过叶舟面前,走了进去。两个人仿佛陌生人一样。 文夕颜看得明明白白,脸上表情纠结,显然非常惆怅。她一伸手,勾着旁边叶渡的书包带子,看了看叶舟和喻白露,问:“这怎么办啊?” 叶渡皱着眉头看了看,过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啊,古代书画展放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展览有点儿怪怪的。” ???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文夕颜非常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说:“你瞎扯什么呢?” “唉。”叶渡一边把被文夕颜拉歪的书包带子弄正,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这几天可能是他这辈子叹气叹最多的时候,他哥和喻白露闹矛盾,为什么他要夹在中间受累啊,他是招谁惹谁了,他怎么那么倒霉啊? “你说我们能干什么呢?该做的都做了,他们两个一个不说,另一个也不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俩为什么闹矛盾,怎么调解啊,我又不是老娘舅。” 叶渡也是非常无奈了。 文夕颜“啧”了一声,说:“问题是现在他们把对方当成陌生人了,我们就算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制造机会让他们相处,多交流交流,别这么低气压啊---你可别消极怠工!” “我消极什么---”叶舟说到一半儿,觉得不太对劲,“哎---文夕颜,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啊,我们现在的行为好像是在撮合他们俩似的。” 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怪怪的。 “撮合什么撮合,你整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东西啊。”文夕颜哼了一声,赏了叶舟一个白眼,“我再次声明啊,我这是解决朋友之间的矛盾,明明降伏送嫁娘那么危险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他们成这个样子,就算你不管,我也要管。” 文夕颜这是完全将叶舟和喻白露当成自己一伙的了,是想尽办法都要让他们俩和好的。她哼了一声,也走进了博物馆,然后开始寻找叶舟和喻白露。 一眼就看见了叶舟。 叶舟正和苏庆国说着话,从苏庆国的工作室里走出了个精神矍铄的老爷爷,一身整洁的灰衣,头上戴着个帽子,手中拿一把黑色拐杖,低头匆匆地往外走。叶舟似乎是看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就被苏庆国拉回了工作室。 叶渡这个时候凑了上来,随口说了句:“我哥又找老艺术家聊天儿了---你看什么呢,走吧。” 文夕颜回过神,说:“走吧,我们去找白露。” 两人没有多停留,转身就去寻找喻白露的踪迹。 他们没有注意到,和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个老爷爷,在他们走后突然停下,转身看着他们,然后再看看苏庆国紧闭的工作室。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略显浑浊的眼中仿佛是在回忆什么。 “一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他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声。 -------------- 文夕颜和叶渡找到喻白露的时候,发现她正站在一幅画前,呆呆地看着。 顾言遇仿顾渊之的那副昭灵公主设色绢本像,真本放在国博,轻易不展览,这里这幅就算只是仿品,也是这次画展最珍贵的一幅画。旁边围了不少人在看,可是没有一个像是喻白露这样的神情。 安安静静的,在喧闹的人群中仿佛另辟了一处天地,所有的欢闹悲哀都吵不到她似的。 叶渡一时之间没敢过去,探了探头,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文夕颜拖着这货走了过去,站在喻白露后面看了看。 画上的昭灵公主不过十三四的样子,穿一身杏红宫装,怀中抱着雪白的猫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灵动可爱。而旁边还有顾渊之写下的一段话,大抵就是说了昭灵公主的生平,很简略,昭灵公主身处乱世小国,如果没有这幅画,世人可能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公主。 文夕颜疑惑地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猫腻,于是开口说道:“白露?你对这幅画很感兴趣?” 喻白露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抖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深吸了一口气说:“还行。” 还行,那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叶渡和文夕颜一对视,咳了一声,说:“这个昭灵公主像画的可真好,你看画的多可爱,昭灵公主真是个美人。” 文夕颜连忙接上:“唉,美人不假,可是昭灵公主也是红颜薄命啊,你看那画上写的,昭灵公主从小聪颖可爱,极其受父亲和兄长宠爱,只可惜啊,正值青春年华,却被送去和亲,到最后死在和亲的路上,可惜啊可惜。” “可不是嘛,真是天妒红颜,不过我有个问题啊,”叶渡又开始扯,“这上面明明说昭灵公主很得宠的,为什么到最后让她去和亲了?我记得历史上就没什么真公主去和亲吧?不都是宗室女封成公主了吗?” 文夕颜叹了口气,横了叶渡一眼,又说:“你不兴人家心怀国家啊,和亲公主中也有真公主的?是吧白露?” 喻白露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心怀国家?那是她做错了事情该有的惩罚,可惜到最后,她连为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都没办好。” 画上记载的有关昭灵公主经历并不全面,昭灵公主殷姝的前半生确实受尽宠爱,可是事情从她及笄那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作为皇族众人,她的天真烂漫最后还是为她招来了祸患,殷姝察人不清,导致她兄长,也就是明懿太子枉死,而她父亲也因此日渐疏远了她。失去圣恩,代价实在太过惨重,昔日公主府宾客如云,而今门可罗雀。殷姝一下子从云端跌倒了泥里,尝遍世间冷暖。 不久之后,边境告急,而殷姝父皇自从明懿太子死后身体便一直不好,再加之国力衰弱,乱世之中风雨飘摇,根本支撑不了打仗军需,于是他们便只好选择和亲。 彼时国中只有殷姝一个适龄公主。她很淡然地接受了这个命运,毕竟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可是临走之前,殷姝希望得到父亲的原谅。 和亲队伍临走前一天晚上,殷姝入宫求见父皇,却被宫中贵妃拦在大殿之外,她跪了半夜,苦求半夜,结果父皇还是坚持不见她。 昭灵公主就这么走上了和亲的路,没想到这么一走,她竟在路中感染风寒,没几天就去了。 喻白露之所以了解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她就是昭灵公主。 殷姝死后魂魄归酆都,深觉自己做人太失败了,那就做鬼吧------于是她改名换姓,成了阴司中不起眼的阴差喻白露。 喻白露看着这幅画,目不转睛地看着。 她原本在阴差中寂寂无名的,可是就因为顾渊之这幅画,让世人都知道了她,千年以来,有万千文人墨客歌颂她,同情她,哀叹她,这让喻白露有了强大的愿力,一举成为阴司中能力最强的阴差。 可以说,都是因为顾渊之,喻白露才能有如此力量。 可是让喻白露至今都不明白的是,顾渊之明明在她之后十年出生,彼时她的国家正好灭亡,她生平也没有画像流传出去,可是顾渊之的这幅画,分明和她十三四岁时候一模一样。 顾渊之......他的魂魄到底去了哪儿?而画灵又是怎么回事? ----- 转角处,叶舟正神色沉沉地看着喻白露,他一从苏庆国的工作室走出来,就看见了喻白露站在昭灵公主像前面发呆。 昭灵公主......喻白露。 他皱了皱眉头,心想,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喻白露和昭灵公主像还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画上地昭灵公主天真烂漫,而喻白露整日冷着一张脸,没有人会想到把她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可是仔细一看,喻白露的五官和昭灵公主殷姝,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叶舟眉头越皱越紧。他掏出手机,快速地给列表中的一个私家侦探发了条信息。 “帮我调查一个人。” 第22章 国庆后第一周就这么唰一下子过完了,有人欢喜有人忧,针对叶渡和文夕颜来说,更多的是忧。 虽然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味儿------上次艺术展,叶舟和喻白露基本上零交流,他们一路上旁敲侧击,可是完全不奏效。 文夕颜于是就另外想出来一个招儿,下课和叶渡一合计,她去找喻白露,让叶渡去找叶舟了。 喻白露那会儿也正上完课,课上讲到文学史上一个作家,老师好像特别喜欢他的诗,讲起课来面带红光,唾沫星子都能喷到第二排同学脸上。 而她一只耳朵听着,眼睛却呆呆地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暖融融、金灿灿的,甚至还有些困意。心不在焉地想:哦,这人似乎是父皇曾经召过来的文士,据说挺有才华,见过一面,她只觉得这人太过内向,跟别人说句话都不利索,脸都是红的。 喻白露这两天老是不由自主地发呆,然后神游天外。事情太多,搞得太复杂,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押后------再说吧,总会有解决方法的。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声还没响完,喻白露冷着一张脸,把桌上装模作样的书一收,然后就在众人既好奇又畏惧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喻白露不过才来学校一个月的时间,有幸跟她一起上课的诸位仁兄就得出了个结论,这位女神是个大冰山,生人勿近,近者即死的那种。 “白露,你终于下课了!”文夕颜早就在外面等了半刻钟了,一见到喻白露出来,特开心地挥了挥双臂,快步蹦到喻白露前面。 喻白露怔了一下,把肩上的书包带子拉了拉,问:“文夕颜,你有什么事情吗?” 文夕颜虽然时不时会在微信给她发消息,还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出现,但是现在很明显是文夕颜主动来找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我没事儿还不能来找你啦。”文夕颜笑了笑,然后特别熟悉地挽住喻白露的胳膊,凑近低声说:“确实有点儿事儿,但是咱们换个地方说吧。” 教学楼旁边儿就是图书馆,图书馆的后面有个不小的湖泊,学校在旁边建了许多长椅,通常半下午到黄昏的时候,就会有一大批小情侣过来腻腻歪歪,互诉衷肠。但是现在正是中午,小情侣也要吃饭,所以湖旁边没什么人。 文夕颜神神秘秘的,拉着喻白露就在长椅上坐下,喻白露微微往一边动了动,然后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其实这事儿吧,说起来也挺复杂的。”文夕颜叹了口气,开始跟喻白露说明情况。 文夕颜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情让叶舟和喻白露关系缓和一点儿,但是她确实也非常关心这件事情。 说起来简单,文夕颜的一个闺蜜失踪了,但是实际情况却比这复杂许多,而且就文夕颜觉得,这事儿超脱了正常的范围。 文夕颜翻了翻包,拿出了一个相册,明显是很古旧的样子,黑褐色的木制外壳,下面还有两个Hello Kitty的镶钻头像,头像下面有三条流苏,都已经氧化变黑了。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两个扎双马尾的四五岁小姑娘的合照,大冬天的,两张脸被冻得红扑扑像是涂上了两团胭脂。 “这个是我,是个是我的闺蜜。”文夕颜指着照片说,很明显能看出来,文夕颜从小就清秀,而旁边的小姑娘倒是圆滚滚一张脸,挺可爱的。 所以呢?喻白露看了看文夕颜,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叫吴倩,人特别好,又热情又大方。我们俩从上幼儿园就认识了,一直关系挺好的,她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们一起上小学、初中、高中,只可惜考大学的时候她成绩差了一分,去了第二志愿。也在S市,就是离得太远一些,我们就不经常见面了。” 文夕颜又抒发了一段个人情感,还是没有进入正题。 喻白露没有打断她,文夕颜谈起她和吴倩的友谊时候,好像在发光,而喻白露却觉得这种友情可望不可即。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有很多好朋友,只不过一朝失势,她才发现众人只不过贪图她身上的利益。 树倒猢狲散,很正常的道理。 文夕颜叹了一口气,又说:“可是自从一年以前吧,我就发现倩倩有点儿不一样了。她变漂亮了,变得很开朗,身边用的东西也都变成了名牌。可是我总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倒不是嫉妒,最初文夕颜还是很开心吴倩变得越来越优秀了,还曾经视频时候跟她开玩笑说,大学真是个整容院,吴倩倩和高中只知道学习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吴倩当时的反应还算是正常,打着哈哈过去了。 可是慢慢地,文夕颜再和吴倩聊天的时候,就发现她的观念似乎是慢慢转变了。开始说一些例如“女孩子不能苦着自己”,“就算省吃俭用也要买下这个包包”“女孩子只需要美美哒,钱让男人挣不就行了”。 文夕颜刚开始还试图和吴倩辩论一下,可是吴倩跟她说两句就生气,两人便渐渐不怎么聊天了。 文夕颜觉得特迷茫,感觉这么好的一个朋友突然就变成这样,她都不知道是谁的错。 以前无话不说的朋友如今成了点赞之交,文夕颜偶尔刷到吴倩的朋友圈,看着吴倩简直可以称为“纸醉金迷”的生活,又是无奈又是心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前几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警方打来的,说是吴倩失踪,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文夕颜一下子懵了,连忙和吴倩父母联系,吴倩父母声泪俱下地和她说了半天,文夕颜这才发觉,吴倩的转变远比她能想象的更大。 吴倩欠了许多钱,而且都是瞒着父母在小额贷款平台上借的,吴倩失踪前一周,她的父母就频繁接到催还款的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说话极其难听,说是吴倩要不按时还款,不仅是她,就连她父母都要身败名裂,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吴倩父母也都是工薪阶级,一听到这种电话,立马就炸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吴倩打了一通电话,将她臭骂了一通,结果吴倩竟然很平静,说什么爸爸妈妈,这事儿你们不用管,会处理好的。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吴倩的手机便再也打不通了。警方出动了人去找,吴倩留下最后的影像是在她租的小区外面买香烛元宝,抬头付钱的时候被监控拍到了。 然后她就彻底失踪了。 文夕颜讲到这里,看上去非常自责的样子,说:“我也是,我要是早发现她的不对劲儿,就不至于成这样了。” 喻白露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停了一会儿,问:“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帮忙找到她?可是警察不是已经去找她了吗?” “如果是普通的失踪案,我当然不会想到麻烦你,可是这件事情有点儿蹊跷。”文夕颜拿出手机让喻白露看。 上面是做好的一张图,最开始是一个脸圆圆的女孩,最后是一个长相精致,身材玲珑,穿着时尚的女孩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白露,这是倩倩在一年内的变化,我之前以为她只是减肥,可是当我把这些图片放在一起,对比太惊人了,你看,脸五官气质都不一样了。” 文夕颜天天受着吴倩朋友圈图片轰炸,一时之间觉得她的变化还合理,可是当她抽出来看的时候,却发现了猫腻。 喻白露低头去看,确实,这些变化非自然所能,她心中一恍惚,想着难不成这是易容术或者变脸术? 文夕颜:“是吧是吧,这变化太大了。倩倩一直在学校上学,绝对不可能暗中去做手术了,手术还有个恢复期呢,可是倩倩完全没有。” 她就是这个时候觉得事情不太对。而且吴倩不仅是外表变化,性格也变了好多,倒像是她看过一本书里写的,拜了邪神。 于是文夕颜立马找到了和吴倩在同一所大学上学的高中同学,询问了一下情况。 同学是这么说的:“啊,吴倩啊,她可是学校风云人物了,以前可看不出来,她这么有能耐。我在学校也遇见过她两回,好家伙,我都没认出来,变化太大了,我都惊呆了.........哦对了,说起来变化这件事情,学校里好多女生说她这些变化都是养小鬼得来的,说什么都有......” 文夕颜听得心一沉,如果吴倩真的是接触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那这件事情倒还能解释------为什么她一年的变化那么大,又为什么警方通过监控只看见她回家了,却没见到她出来,人就这么失踪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吴倩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了。 听文夕颜解释完,喻白露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要说什么,只觉得脑中一阵刺痛,像是那回送嫁娘事情示警一样。 她的脑子里出现了个身材玲珑的女孩,可是脸上似乎是被溶解了一般,五官都看不分明,即使如此,喻白露好似也能感觉到女孩的恐惧和悲伤。 “别杀我。” 女孩无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第23章 “白露?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文夕颜略带颤抖的声音重新在喻白露耳畔响起。 脑中画面渐渐抽离,五感慢慢地回来,喻白露先是眼前慢慢可以看见色彩,耳朵也渐渐可以听见外界的声音。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满身冷汗,一只手撑在长椅上,还在微微颤抖着。而文夕颜似乎是被吓到了,都不敢碰她,蹲在地上看她的反应。 又是这种预警,画灵又要出来了吗------它出没的也太过频繁了,距离上次度假村的事情还没有过多久。 喻白露喘了几口气让自己平息下来,然后看着文夕颜问:“你刚才说你那个朋友住在哪里?” 文夕颜:“啊?你怎么......你没事儿吧?” 她刚才正和喻白露说话呢,谁知道喻白露突然就很不舒服的样子,唇色唰一下就白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把她给吓死了。 喻白露摇了摇头,然后自己站了起来,阳光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下午没课,你带我过去看看。” 文夕颜心有余悸地虚扶着喻白露,忧心地问:“白露你确定吗?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咱们什么时候都能去啊。” 主要是喻白露刚才样子太吓人,看起来像是去了半条命一样。 喻白露坚定地说:“不用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没事的。我们还是快去吧。” ---------------------- 十分钟后,喻白露和文夕颜坐上出租车。 喻白露习惯性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一边在脑子里核对这整件事情。 首先是画灵,它怎么会这么快就再次出动?是肆无忌惮还是在赶着完成什么事情?而且画灵需要的是强大的灵力,这绝对是一个普通女孩不能提供的。 吴倩就算是身上发生了一些超脱正常范围之外的一些事情,但是究根问底,她还是个凡人而已------这只能说画灵的目标不是她,而是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东西? 包括文夕颜说吴倩最后一次在监控中出现,是去小区旁边买香烛元宝,吴倩明显想要祭祀谁。 喻白露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吴倩变成了这个样子。 至于是什么,还得等到了地方看看才行。 而文夕颜一边偷偷摸摸地看着身边发呆的喻白露,一边做贼似的给叶渡发消息: 【!!!你哥那边怎么样啊,白露这都拉着我去倩倩租的房子那里了,怎么办啊!】 【啊?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怎么这么着急去啊,咱俩不是说好了,等商量好了再去吗?】 【我也想商量来着,可是出了点意外,你就先别问这个了,你那边怎么样啊?】 【唉,别提了,说起来这个,我跟我哥说了全部的事情,还是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地说的。】 【然后呢?】 【我哥就回了我一句:所以,关我什么事情。惆怅抽烟jpg.】 【......你没有说白露也去吗?】 【说了啊,然后我哥:哦。】 文夕颜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挫败感,她偏头看了看喻白露,喻白露看向窗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眉头微微拧着,想得很认真。 那边叶渡还在跟她吐槽:【我觉得我哥都不像是我哥了,这还是我那个没事儿乱管闲事的哥吗?】 【你别说这个了,现在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你们都去了,我还能怎么办?得了得了,我先过去吧。】 【行吧,你打车过来吧,我们坐的是出租车,别坐地铁了,地铁太慢。】 【不坐地铁坐上出租了,你们可真着急。】 叶渡吐槽了一句,转过头去看他那个据说“冷漠无情,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哥哥,说:“文夕颜和学妹已经坐车去吴倩的出租房了。” 叶舟平静地开着车,将车停到了路边的车位上,转头看着叶渡,背对着金色的阳光,他的神色看上去格外波澜不惊。 叶渡一脸懵逼,坐在副驾驶上向四处望了望,问:“哥,你突然停下干什么?你好歹先把给我送过去吧。” 叶舟:“自己打车过去,我还有别的事儿。” 啊? 叶渡的表情有点儿崩:“不是,哥,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哥,有点亲情啊!” 叶舟的行为,他这个当弟弟的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刚才叶渡跟叶舟说吴倩的事情,叶舟沉思了半天,把吴倩的资料全都要了过去,也没具体说去不去,只是让叶渡随时保持联系,并且让叶渡跟文夕颜和喻白露说,这事儿他不想管也不打算掺合。 叶渡很迷茫,不知道他那神奇的哥哥到底想要干什么,不过还是照做了。他还是头回跟文夕颜撒谎,搞得自己好像是个间谍一样。 不对,应当是谍中谍?文夕颜派他过来游说他哥,结果他被他哥三言两语反间了。 唉,不是我方意志不坚定,实在是敌方太狡猾,而且还掌握着财政大权。 叶渡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阵,又问:“行行行,我自己去还不行嘛------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叶舟没回答他,只是伸手将叶渡的安全带按掉,说:“你怎么那么多废话,赶紧去吧,记得到时候随时把你们遇到的情况发给我。” 他什么也不想干,他只不过是觉得,如果喻白露觉得这件事情他不会去掺合,说不定会不那么谨慎一点儿,露出更多的线索。 而且说实话,喻白露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他总觉得有些猫腻,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说不定这次会牵扯到那副画,以及,他外公。 叶舟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叶渡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飞驰而去,融入了车流中,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他这才低头拿起了手机,点开了叶渡发过来的那张,有关于吴倩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子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如果真像叶渡所说的那样,那这件事情背后,肯定有妖魅的存在。 叶舟带上了蓝牙耳机,拨通一个电话后,启动了车子。 几声长长的“嘟”声过后,那头有个声音沙哑,显然是熬夜几天没睡嗓子发炎的青年。 “叶总?你这大忙人还记得给我打电话啊?终于想起同学情谊来跟我叙旧了?” 这青年叫于青,是叶舟高中时候同学,两人关系还不错。后来于青考上了警校,毕业后就分配到了S市的警局,正好是吴倩学校那片。 叶舟:“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给你打电话当然是有事儿。” 他们俩关系还不错,说话向来直接。 于青显然很戏精,他在电话那头略显悲痛地叹气,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怎么还是这么直接,真是让我好伤心。” “哦。”叶舟根本不接他的茬儿。 于青也清了清嗓子,说:“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这个人最没意思了。说吧,你有什么事儿啊?我跟你说,最近我们警局忙得很,我都加了好几天班儿了。” 叶舟冷静地回了一句:“吴倩。” 手机那头的人明显怔了一下,几秒后,于青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会知道吴倩的事情。” 他们这两天就是因为吴倩这宗莫名其妙的失踪案,搞得焦头烂额,如果是普通的外出躲债,或者被高利贷的人逼债失踪,都还好了,可是吴倩的事情有些复杂,她真的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世界上真当有这么一种情况吗?人可以像是水一样,蒸发的无影无踪。 于青本来就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叶舟突然打电话这么一掺和,他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毕竟他和叶舟这么多年同学,也知道叶舟能看见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难道说,吴倩的事情有这些事情的参与? “于青,吴倩的事情不简单,你们现在查到了什么程度?”叶舟又发问。 于青犹豫了一会儿,不过这件失踪案本来就陷入了僵局,如果叶舟能带来转机也未尝不可告诉他。 “吴倩,她自从国庆假期结束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最后的监控拍到她是回到了住处,可是我们去看的时候,她的住处什么都没有少,而且那两天周围甚至没有什么可疑人员出没。” 她就这么消失了。尽管后来警方排查了无数种可能,又将她周围邻居问了个遍,得到的回答都很一致:要么说当天下午不在家没见过吴倩,要么说看见吴倩回家了,而且确定她没有出来过。 看来于青的消息也非常少,叶舟沉默了一会儿,一边提速超过了一辆车,一边对着手机那头的于青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在去那边的路上,于青,我觉得我需要先看看现场。” 于青:“啊,你这就过来了?”去现场什么的,还得报告呢。 叶舟看了看手机,回道:“我大约一个小时后到。” 手机上还显示着他那缺心眼弟弟的位置。 叶舟一脚踩在油门上,又开始提速。他得在喻白露他们赶到之前去看一看吴倩的屋子。 第24章 喻白露和文夕颜在H大周边的一个老式居民楼下了车,为了平时上课方便,吴倩并没有租在很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人流量很大,旁边有条小吃街,大多数都是H大以及周边学校的学生过来,今天是周五下午,学生尤其的多。 叶渡竟然比她们要早到一点儿,这个时候正站在居民楼大门门口,一见到两人下了车,就挥了挥手喊她们俩。 喻白露和文夕颜走了过去。 “你怎么到的这么快啊?”文夕颜边走边问。 叶渡明明比她们晚出来,为什么会早到? 叶渡呵呵干笑了两声,说:“司机师傅抄近道了。” 屁!叶渡还不是为了满足他哥的吩咐,为了随时随地报告喻白露和文夕颜消息,这才让出租车司机拼了命的加速,一路上司机不知道超了多少车,他都要被车速惊到了。 结果没想到他哥比司机师傅更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哥开的是飞机,比他还早到。现在正和于青在吴倩的出租屋里查看呢。 叶渡想到这里,低头又给叶舟发了一条信息: 【哥!哥!哥!你看见了吗,她们俩到了!】 “叶渡?你干什么呢,怎么一头汗。”文夕颜疑惑地看了看叶渡,问道。 “我,没没什么啊,天太热了,出汗。”叶渡干巴巴地回了一句,眼神止不住地往喻白露那里飘。 喻白露正在观察怎么进去。小区正门口有人把守,尤其是这两天发生了失踪案,警方来来回回在这边儿跑了几趟,闹得人心惶惶之际,更不会让陌生人进去了。 她皱了皱眉,低声说:“正门进不去,那就翻墙------对了,文夕颜,你知道吴倩具体住在哪里吧。” “啊?”文夕颜一时没有回过神,点了点头。 那边的叶渡却是浑身打了一激灵,刚想偷摸摸地给叶舟再发个消息催他们出来,却发现叶舟正好回了一条: 【二十分钟,你先拖着。】 艹! 叶渡都要骂脏话了,二十分钟,让他怎么拖啊,他不干了!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 叶渡也只能在心里骂一骂,该行动还得行动,眼见喻白露真的认真在找没人看见的围栏打算翻过去,他连忙大喊一声:“学妹等等!” 喻白露停住迈出去的右脚,转头看他。 她黑发披肩,又是一身的黑,那眼神看上去也平平淡淡的,愣是在还热着的秋老虎天气里看出了几分冷意。 叶渡非常怂的一哆嗦,咽了口唾沫,说:“白...白露,”学妹都不敢叫了,这气势还是什么学妹啊,整个一大佬。 “你看我们要不要先别着急去那儿啊,大热天的刚过来,不如我们先......”他原本想说“先去喝杯奶茶”,可是环视一圈,叶渡突然看见一个隐藏在角落的香烛元宝店,店面很小,甚至连招牌都没有,可是门外挂着一串的金元宝,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对了,香烛店!吴倩最后出现是在香烛店买香烛元宝! 叶渡灵光一闪,连忙说:“我们先去吴倩最后去的地方看看啊!”说着,他指向那个香烛店。 喻白露和文夕颜顺着看了过去。 文夕颜皱皱眉头说:“我们先去倩倩租的房子里看完了,再去那里不就行了?” 叶渡一咬牙,接着编:“那等我们出来,说不定人家就关门了嘛。” 文夕颜抬头看看天上的大太阳,非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现在才下午两点多,你认真的吗?” “咳咳,”叶渡干咳两声,偷偷摸摸地将文夕颜拉到一边,绞尽脑汁编瞎话:“那什么,我们等一等,说不定我哥想明白就过来了。” 喻白露耳朵一动,看向他们俩。 叶渡余光瞥见喻白露眼神,一激灵,脱口而出:“我哥他不是不来,他是有事儿。” “哦。” 喻白露说不清是希望落空还是怎么样,淡淡地哦了一声,抬腿便向香烛元宝店走去。 文夕颜跟着喻白露走,回头招呼他:“你干什么呢,快过来啊!” “来了!”叶渡应了一声,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感觉全身上下刚才僵硬的肌肉都软了下来,甩了甩手,手心都是汗。 他刚才心跳都要飙升一百八了,天啊,这临场反应简直不是人能干的事情!他再也不要干这种事情了,折寿啊。 --------------------- 眼前的店面很小,大概只有半间宽,却很长,整间店面像是个竹竿一样横戳在那儿,连个招牌都没有。里面光线阴暗,角落里的矮竹凳上坐着个穿老年花朵T恤的银发老奶奶,正利索地叠着元宝,周围堆了一堆没有吹起的纸元宝,旁边还有各色的香烛和香炉,还有一些观音和门神像。看起来和外面其他的店铺格格不入。 “你们要什么啊?”老奶奶感觉有人进来了,头也没抬地问了句,手上还在忙活着。 喻白露也不客套,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看着老奶奶,直接开问:“吴倩是不是在这里买过香烛?” 老奶奶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喻白露,一双眼皮耷拉的浑浊眼中透露出几分探究,她伸手扶了扶快要掉到鼻子上的老花镜,嘴里嘟哝了一句,似乎是说怎么一直有人问吴倩。 这个反应很明显,她知道吴倩。也就是说,他们也没有找错地方,可是老奶奶的神色看起来很防备,像喻白露这么单刀直入的问法估计问不出来什么。 文夕颜满脸笑容地凑到前面,声音甜甜地说:“奶奶,我是吴倩的朋友,听说她出事儿了,我们都挺担心的。我听说她失踪前曾经在您这里买过东西,所以想找您问一问。” 老人家都喜欢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文夕颜倒是挺迎合这一点,老奶奶的态度略有缓和,但是还是说:“你们要说吴倩,找警察问啊,警察都问了我好几遍了,刚才还来问了一遍。”说着,老奶奶把视线落在一边的叶渡身上,声音提高了一点儿,说: “哎,刚才来的警察里面,就有一个高高大大的,跟这个小伙子一样,看起来可精神了。” 叶渡头皮一紧,心想可能是他哥。他连忙笑了几声,挤上前面,说:“奶奶,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我们就是想知道吴倩失踪前的情况,真的。” 喻白露被他们挤在后面,看着乱糟糟的一团,眉头不由皱上了,心想要不成把叶渡和文夕颜支开,她用个摄魂术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正想着,眼前文夕颜和叶渡什么花招都使出来了,又是哄着老奶奶,又是把相册拿出来证明他们真的和吴倩认识。 最后,还是叶渡花了两百块钱从老奶奶手上买了四个平安符,老奶奶才和他们说了吴倩的事情。 叶渡拿着手上那四个黄色的平安符,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塞给文夕颜一个,自己装了一个,却不敢把平安符给喻白露,只能把剩下两个收在口袋里,想着还是等回家后给叶舟,让他处理算了。 老奶奶显然对吴倩印象很深,想都没想,直接开口说: “吴倩这个小姑娘我知道的啊,穿得漂漂亮亮的。年轻人都不常来我这里的,就她一个经常来,每月初一十五都来这里买线香和蜡烛,一买就是一大堆。我就还纳闷呢,平常像我们这样的老人家供佛都用不了那么多的哦。” 老奶奶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显然是对吴倩的行为很不理解。 每月初一十五都来买线香和蜡烛,而且一买就是一大堆------那么吴倩肯定是在供养什么东西,而且香火不能断的那种。 喻白露皱眉想了一会儿,倏忽抬眼看着老奶奶,又问:“那吴倩有没有什么变化?” “哦这个啊,有的有的。”老奶奶想了一会,提高了声音说。 “这个小姑娘一开始在我这里买香是一年前了,那个时候她还是挺开朗的,虽然没后来漂亮吧,但是看着就让人舒服。可是慢慢的,她就变了,感觉整个人越来越阴沉,越来越不像原来了。到最后她过来买香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她啊,哎呀那个眉眼之间的黑气,阴沉沉的,叫人害怕哟。” 老奶奶的脸皱成了包子,又说:“我都觉得她在拜什么不好的东西。有一会她过来买香烛,我忍不住说了两句,小姑娘当场就生气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吓死人了!” 听完老奶奶的话,屋子里剩下的三人都沉默了。 文夕颜脸上的笑容早变成了惆怅和忧愁,她叹了口气,对着老奶奶说了声谢谢,然后跟着喻白露走出了店面。 她看了看明媚热烈的阳光,心情却好不起来,对着一旁的喻白露说:“白露,我们去倩倩家里看看吧。” 喻白露刚想点头,只听见叶渡一声大喝:“等等!” 两人转头疑惑地看他。 叶渡拿着手机,终于看见他那个专擅坑弟弟的哥发来一条消息: 【好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如同再活过来一样,叶渡将手机收起,舒了一口气,说:“我们可以去了。”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奇奇怪怪的。”文夕颜皱着眉头吐槽道。 叶渡微微笑,说:“没事,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完成了重大的任务。” “嗯?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叶渡打着哈哈,去看一边的喻白露,却发现喻白露早就走到了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 “快走吧,再待一会儿,学妹就要翻墙过去了。” 说着,叶渡躲过文夕颜的盘问,一溜烟儿地朝着喻白露跑去。 第25章 喻白露找了个特别适合翻墙的地方:小区和小吃街交集处的巷子尾,这儿基本没有什么人,监管的也就松了一些,只在墙上用水泥嵌了一排的玻璃碎片,墙高,再加上这些玻璃碎片,基本上杜绝了翻墙的可能性。 叶渡仰头看着这堪称可怕的墙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翻墙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干过,可是翻这种墙,他是得多不要命啊。 叶渡还想挣扎一下:“我觉得吧,咱们满可以找找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可以翻过去的......” 听见这话,喻白露眉头微皱,回头眨眨眼睛,脸上全是“这种难道是个问题吗”的神情,显然不太能理解叶渡的话。 文夕颜也在后面说:“白露啊......叶渡说得没错,这个的确困难了一点儿。” “你们翻不过去?”喻白露问。 当然翻不过去啊,是个人能翻过去吗? 叶渡和文夕颜疯狂点头。 喻白露思考了一会儿。 就在文夕颜和叶渡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并打算换个方式溜进小区的时候,喻白露突然伸出双臂,一手一个,抓住文夕颜和叶渡的肩膀,然后向上一跃。 她动作很快,脚在墙面上借力,空中一扭身,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墙那头的草地上。 叶渡准备的半声尖叫卡在喉咙里,他还没叫出来呢,就结束了?他看向喻白露,眼中充满了敬佩再加上恐惧的复杂感情。 大佬,果真是大佬。 而旁边的文夕颜立马变成了星星眼,满脸震惊地说:“白露!你刚才用的,莫非是传说中的轻功!” 当时喻白露救下陈橙的时候,她就知道喻白露身手好,可是没有想到好成这样,哇塞,太厉害了。 文夕颜秒变成了喻白露的小迷妹。 喻白露:emmmmmm,这应该怎么解释? 算了不解释了,就让他们误会着吧。 于是喻白露也没说什么,回头问文夕颜吴倩的住址。 就在这个时候,叶渡犹豫着说话了:“等会儿,我现在有一个疑问。” “什么呀?”文夕颜看了他一眼。 “我们现在要怎么进去吴倩的家?有钥匙吗?或者谁会溜门撬锁?”叶渡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往喻白露那儿飘,他怎么有种感觉,喻白露说不定会溜门撬锁呢...... 这是个好问题,虽然在喻白露看来这并不算个问题。 “这个吗,”文夕颜一哼,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个黄铜钥匙,“我不做没准备的事情。” 得知吴倩失踪的事情后,文夕颜其实抽空去见了吴倩的父母一趟,了解完情况后,她觉得不太对劲,当场就问吴倩父母有没有吴倩出租屋的钥匙。没想到吴倩父母说,上次吴倩回来把备用钥匙落在家里了,于是就把钥匙给了文夕颜。 叶渡眉毛一挑,还真没想到文夕颜真有钥匙。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文夕颜把钥匙装好,一边和喻白露向前走,一边说。 “哎,再等会!”叶渡走了一段,又叫。 文夕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问:“你又怎么了?” 这回喻白露都微微皱眉,转头看他。 叶渡被她们俩看的头皮发麻,干笑了几声,说:“吴倩家不是被警方封锁了吗,我们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真的合适吗?” 虽然他哥整天从事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身边的朋友也都不太正常,但是叶渡还是把自己划为了守法居民的范围,所以这种事情做起来,总有些心虚。 “你要是怕就别来了。”文夕颜皱皱眉头,说:“要不你回去吧,反正有白露在我就不害怕了。” 说完,她转身和喻白露说:“白露,咱们走,别管他。” “我也没说不去!”叶渡一看她俩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自己在后面绝对不能怂啊,立马跟了上去。 因为是在工作日,再加上又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小区里没有什么人,喻白露他们行动起来也还算方便。 到了吴倩租的房子的单元楼门口,喻白露跨过门的一霎那,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眼神凌厉,身上的气质马上就不一样了。 文夕颜跟在喻白露后面,一不留神差点儿撞上她,抬头看见喻白露神情,颇为紧张地问:“白露,怎么回事儿?有什么情况吗?” 喻白露没有回答文夕颜,伸出右手让她先不要说话。 刚才好像有灵力的波动,这是怎么回事?她皱眉四处看了看,可是再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灵力波动的痕迹。 叶渡顺着她的眼神看了看,看到花木扶疏的花园后面,依稀透出一辆银白色的车------雾草雾草雾草,文夕颜和喻白露可能不太熟悉,可是叶渡对这辆车可是非常熟悉,今天下午叶舟开的就是这辆车,雾草,叶舟不会现在还在车里看着他们吧? 想到这里,叶渡浑身僵硬,笑得非常勉强,去看喻白露。 喻白露的表情还是很严肃,但是她是在是找不到什么痕迹,好像刚才那些微的灵力波动是她的幻觉一般。 过了一会,她皱眉说:“走吧,应该是我感觉错了。” “吁。”叶渡暗自叹了一口气,又回头看了看那辆车。 不得不说,他哥有时候也太狗了吧! 叶渡跟在后面,拿出手机想跟叶舟发泄一下,结果没想到叶舟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别看了,一会儿露馅了。】 艹!这个还能先发制人? 叶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会儿,叶舟又发过来一条信息,里面是他们刚才上来在吴倩房间找到的一些细节。 随着而来又是一条短信:【注意喻白露的情况。】 叶渡默默地翻了个大白眼------反正叶舟也看不见。 ------------ 吴倩的房间门外贴着封条,而且锁的严严实实的。文夕颜这时候就展示了什么叫“全副武装”:鞋套、一次性外科手套、头套、甚至口罩都有,完美的让自己不在现场留下一丝痕迹。 真·不打无准备之战。 进去之后,普遍而来的是一种尘封已久的檀香味道,屋子里光线也非常暗沉,能够看见被惊起的灰尘上下飞舞着,让人感觉身处老人家日日诵经的佛堂,又像是废弃已久的剧院。 就是不像一个妙龄少女的闺房。 文夕颜抽了抽鼻子,打了个喷嚏。她可真没想到,吴倩房子竟然是这个样子。 吴倩一个单身女学生,租的房子竟然是两室一厅的,有一个房间半开着门,可以看见里面的床和梳妆台,显然是吴倩的房间。而另一扇门则紧紧地闭着。 喻白露直觉感觉那扇门之后会有她要的线索,她走了过去,推了推门,门是被锁上的。 还专门锁上。 喻白露眼中光闪了闪,转头对文夕颜和叶渡说:“你们先去她屋子里看一看吧。” 文夕颜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可是叶渡犹犹豫豫的------他还记得他哥让他随时看着喻白露。然而他拗不过文夕颜,被硬拉着去了吴倩房间。 叶渡很崩溃,也很着急。 吴倩的房间已经被警察搜过一遍,有价值的东西都已经被带走,只在原来的地方用蓝色的马克笔标记了位置。 文夕颜在一边翻翻找找,而叶渡假模假样地翻找了一阵,然后就说:“文夕颜,你觉不觉得有点儿奇怪?” “怎么奇怪了?”文夕颜正在小心翼翼地翻找吴倩的书桌,听到叶渡这话,回过头看他。 叶渡装的一本正经,把叶舟发给他的有关于吴倩的资料复习几遍之后,指着床头柜上被标记的蓝色方框说:“你看这个,像不像是手机的形状?” 文夕颜凑过去一看,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比划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像是的。” “那就是了。”叶渡咳了一声,说:“吴倩消失的时候很匆忙,应该是出了什么情况,连手机都没有带走,还是警察过来把她手机带走的。” “说的也是。”文夕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吴倩的梳妆台,说:“她连自己的化妆品和首饰也没有带走,我刚刚在她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她的银行卡和钱包,这么说来,她手机也没有带走,身上也没有带钱。” 这事儿果然是很蹊跷,就像是一个人在家里,比如正在上厕所,又比如在阳台浇花,突然一下就消失了。 文夕颜想了一阵,拍拍叶渡的肩膀,说:“不错啊,你竟然发现了这些,我都没有发觉。” “哈,我也是无意之间才发现自己有这个才能的。”有场外援助的叶渡显得非常心虚。 “对了,我们在这里搜不到什么吧,不如去看看白露在干什么。”叶渡终于把话题引入了自己想要的方向。 文夕颜想了想,点头说:“好吧。” ---------------- 喻白露进入了那间紧闭的屋子。 屋子不大,但是没有一丝的光亮,窗帘是很厚重的uv遮光布,将这间屋子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而且一打开门,里面浓郁的檀香烟火味道扑面而来,比外面的味道更呛鼻。 借着门缝透出的些微光线,依稀可以看见房间里只放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瓜果酒水,金黄色的三脚香炉反射出微弱的光芒,里面还插着一根残香。 烧了一半,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一样。 喻白露走上前去,伸手擦过神台上残留的香灰,到一处,猛然停下。 在香炉和酒水的后面,原本应该供神的位置,只留下一个圆形的底座印记,没有后来警方留下的蓝色标记,只是香灰堆积形成的。 这里原本摆放着神像,不过在警方来之前,它就不在这里了------准确地说,它消失了。 第26章 喻白露将擦过香灰的手指放到鼻端捻了捻,一种浓郁的异香传来,顿时让人感觉晕乎乎的,如同陷入了松软的白云之间,手脚被柔软的云朵抚摸着,束缚着,再也抬不起来。 吴倩买的应该是普通的线香,可是这种诡异的香味...... 女魅。 一个名字浮现在喻白露的脑海中。 魅这种生物,无形无态,原产自深宫女子心头那抹自怜自艾的怨气,她生自脂粉堆中,身上的脂粉味便浓得吓人。 自打生出之后,女魅便四处飘荡,遇到那些自我厌弃或是对自己容貌十分不满意的女子,女魅便会蛊惑她们,装作天上的仙女或者是神灵,让那些女子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精气,来换取更为美丽的容颜。 这种代价惨痛的美丽深受女子们的喜爱,甚至于到了病态的地步。许多女子到最后,甚至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也换了,思想也换了,这些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女魅就靠这些精气活着,虽然这一个个女子精气并不算厉害,可是古往今来,女子何曾对自己的容貌满意过,丑女人想要变得漂亮,漂亮女人想要变得更加漂亮------于是女魅渐渐的,能力便强大了起来。 喻白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看来,吴倩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都是因为向女魅许愿了,越来越漂亮的脸,越来越扭曲的观念,如此种种,有因必有果。 她轻哼了一声,后退一步站到屋子中央,然后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凌空夹起一张符,上面画着猩红的印记,仿若恶鬼獠牙。那符竟然自己燃起,在黑漆漆的房间中能看见一线幽红的光芒。 随着那道符的燃烧,一股青色的烟慢慢飘起,仿若有着什么指引一般,烟气绕过房间,然后轻拂过神台上残存的香灰,卷起三脚香炉中的残香,炉中的香灰慢慢飘起,那青烟好像是粘合剂一般,将这香灰堆积到残香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出一柱新的线香。 待到符烧完,线香也凝结而成。 线香自燃,生出一股白色的雾气,屋中无风,可是雾气却飘动得厉害,最后像一条线一样从门缝中钻出,在屋中拉出一道长痕。 这香叫做寻迹香,是用人残存在生活地的气息凝结而成,顺着这道烟气,就可以找到失踪的人。 喻白露伸手抽/出那柱香,然后打开了门。 门外的文夕颜和叶渡正鬼鬼祟祟地猫腰往门缝里看,见到门突然打开,吓得往后跳了几步。叶渡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乱说一通: “我没有偷看啊,我刚才在吴倩房间里搜查的可认真了,她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真的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正说着,文夕颜看着喻白露手中的香,指着那道雾气,差点儿惊讶地说不出话。 叶渡这才注意到喻白露手中的那柱香。 屋中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没有,可是白雾却拐了个弯儿,向门外飘去。 “它可以找到吴倩,跟着它走。”喻白露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跟着雾气走了。 叶渡,文夕颜也不停留,也立马出去了。 他们匆匆走到小区外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一开始还不肯让他们点着香上车,最后叶渡好说歹说,三人这才上了车,顺着那道雾气去找吴倩。 喻白露他们都没有注意,在他们坐的这辆出租车后面,又悄悄地跟上来两辆车。一辆黑色,一辆银灰色。 那辆黑色的轿车极为不起眼,上面灰扑扑的,底下还有上次下雨留下的泥水点子,车上坐着四个人,后排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问旁边坐着的一个贼眉鼠眼的人:“你看清楚了吗?这几个人是从吴倩家里出来的?” 贼眉鼠眼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说:“当然当然,您让我盯着吴倩家里,我那儿敢说谎啊。今天下午便衣警察又突然来了一回,估计是又出什么情况了,那两个便衣一走,这三个人就过来了。这时候来吴倩家里,还有钥匙,说不定他们知道吴倩在哪里。” 他们正是贷款平台找过来催贷的人,吴倩莫名其妙不见了,他们以为是跑出去躲债,在吴倩家旁边蹲守好几天了,来来回回都是警察,好不容易今天遇上个可能知道吴倩在哪里的,他们当然会死死咬住不放。 壮汉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跟紧前面的车,等他们一下车就围起来,问不出吴倩在哪儿,他们今天也别想好好回去了。” 这辆车就这一直跟着喻白露他们所在的出租车七转八转,最后竟然到了S城有名的旧区------三洼后街,这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一直是形形色色人群来往的地方。近些年因为S市警方的大力排查,里面不法活动少了很多,但是还是有许多在违法边缘反复横跳的活动。 贼眉鼠眼看着喻白露他们下车,然后拐了个弯儿,朝后街深处走,眉头就皱上了,自己嘟囔了一句。 吴倩一个小姑娘家,竟然跑到三洼后街来住,真是躲债躲疯了。 “兄弟们,抄家伙把这几个小崽子围起来!”壮汉一声令下,车上的剩余两人马上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几根钢管,气势汹汹地就要往喻白露那边去,谁知道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一声长而刺耳的刹车声音。 “我说哥几个,手里拎着钢管准备去教训谁啊?”于青从副驾驶上下来,将车门啪的一关,一边问道。 叶舟也从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关节,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几人。 “哪儿来的刺儿头!”壮汉回头看见他们两个,心想又是两个管闲事儿的,本想教训教训他们,谁知道贼眉鼠眼紧张兮兮地拉了他两下。 这这这不是他下午在吴倩房间外看见的那两个便衣吗?他们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来这里? “你干什么!”壮汉把脸一横,用手肘狠狠地捅了贼眉鼠眼一下,贼眉鼠眼瞬间跌出去半步,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于青“啧啧”两声,走到壮汉前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证件在壮汉眼前晃了晃:“警察。” 壮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看看自己的一身装备,哼了一声,说:“就你们两个?小年轻,哥哥劝你别管这个闲事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要债有错吗?我就当没看见你,你也就当没看见我。” 后边的叶舟轻笑一声,走上前看着那一群人,说:“我觉得你这个建议不太好。” 壮汉一听,一下子怒了,他们本来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在社会上混这么多年,讲究的就是个“面子”。尤其是混到壮汉这种小头目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最是要面子,见到叶舟非但不给自己面子,还似乎很看不起自己。壮汉就忍不下去了,拎着钢管就往叶舟身上招呼。 银白色的钢管带着凌厉的风声而至,叶舟灵活地闪身躲过,曲膝在壮汉腹部一撞,然后又过几招,动作非常快,于青只能看见叶舟胳膊长腿几乎都产生了残影,不过眨了几眼的功夫,壮汉就被打翻在地。 旁边的小弟都看傻了,愣了几秒钟后,才知道过来打叶舟,然而这两只菜鸡根本不够叶舟打的,没两下也被掀翻在地。 叶舟头发丝都没乱,一抬眼,看见旁边于青已经把贼眉鼠眼按墙角了。 贼眉鼠眼倒是很会审时度势,一个劲儿地抱头认错。 于青没搭理他,回头表情严肃地对着叶舟抱拳,说:“少侠,好身手。” “把他们带回去吧。”叶舟看着于青那一头鸡窝,再加上他严肃的表情,只觉得非常的滑稽。 于青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联系警局。这几个人本来就有些小案子在身,网上通缉挺久了,这次碰巧抓着也算幸运。 ------当然,多亏了叶舟。得给他发一个见义勇为热心市民奖。 叶舟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衣服,然后看了一眼于青,打了声招呼就要往三洼后街深处走。 “哎,等等!”于青着急地喊了一声,“警车马上来了,你等等,我把这些人交出去之后跟你一起去啊。” 叶舟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听见于青的话,他头也没有回,摆摆手说:“跟你说这件事情有蹊跷,你不要再管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微信上显示着叶渡的位置。 ------刚才他收到叶渡的消息,说喻白露手中奇怪的香,又说,喻白露在车上,提到了女魅。 魅。 叶舟睫毛一垂,遮住了眼中神情。 -------------- 远处的于青看着叶舟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叶舟啊叶舟,几年不常见面,他变得越来越难以揣摩。 不过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秘密,也有自己的活法。于青需要关心的,只不过是吴倩这个暗自------可是就像叶舟说的,这件事情已经超出常理,那就......安心交给叶舟吧。 于青深深地吁出一口气,转身将地上的几人拷了个严实。 第27章 喻白露手中的香已经要燃尽,白色的雾气最后消散在眼前四层小楼中的一户。 这栋楼是非常古旧的红砖建筑,设计的时候甚至连阳台都没有,家家户户晾晒衣服的时候都必须用一根竹竿伸出窗外,最多的时候,一眼看过去仿佛是什么衣服展览大会。细细的竹竿往往挑着一家人的衣服,沉重到弯曲,和旁边乱糟糟的电线擦身而过。 而住在这里的人们仿佛已经麻木。 文夕颜的表情非常复杂,她看着这破旧的环境,真是难以想象吴倩竟然会选择躲在这里。 三洼后街,据说是抢劫案和入室行窃频发的地方,曾经一度是他们这些乖学生口中不可触及的地方。 她跟不相信似的,转头问喻白露:“白露......你说倩倩真的住在这里?” 喻白露冷静地点了点头。手中的香燃到底端,消失在指缝之间。 “上去吧,吴倩就在这里。” 文夕颜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示意喻白露先走。 叶渡照例跟在后面,习惯性地向后撇了一眼,在转角处看见一抹颀长的身影。 微信闪动了一下,锁屏上跳出一个对话框: 【别看了,跟上去。】 ------------------ 白雾是在顶楼的第三个窗户那里消失的,喻白露站在对应的那个门前,敲响了门。 过了好久,里面都没有人说话,只听见似乎是有人将东西打翻在地,徒留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音。 看来是有人的,只不过她好像是不敢出来。 文夕颜没有忍住,叫了一声:“倩倩,我是夕颜啊,我来找你了,你别害怕,快开门。” 话音未落,屋中人仿佛一下子开始激动起来,喻白露五感敏锐,甚至可以听见有赤脚的走路声音由远及近,在门后停下。那人的呼吸非常急促,却不说话。 喻白露:“我知道你现在遇到的情况,也知道你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屋中人静默了一瞬,喘息声音更大,似乎都能听见她胸膛之中心脏的跳动声音。 咚、咚、咚。 喻白露接着说:“女魅------或许你叫她魅仙。” “你怎么知道!”门里的人突然激动起来,“啪”的一声撞到门上,外面的铁门都跟着发出刺耳的巨大撞击声音,铁锈的合页摩擦,像是拿着一把刀,在头骨上轻轻地划,沙哑可怖。 一如门里女子的声音。她好像是在沙漠中的人,好几天没有喝水了,声带中仿佛藏着沙粒。 文夕颜甚至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吴倩,她原本想上前再跟屋里的人说话,却被叶渡拉住了。 叶渡无声地摇了摇头,让文夕颜交给喻白露处理。 喻白露没有再说话,等屋中人的反应。 对于门内的人来说,喻白露的话就像沙漠中天降的一瓶水,你甚至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毒,或许能让你苟延残喘,又或许是致命的。 停了好大一会儿,只听嘎吱一声,眼前的门开了,门里的人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这么热的天气里,她还穿着长袖长裤子,甚至脸上围了一层深色的纱巾,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屋子里狭**仄,也没有开空调,比外面还要热几分。门一被打开,有一股类似腐烂的气息混合着热气不由分说地往脸上扑。 她的脸怎么了? 女子看了看喻白露,又看了看后边的文夕颜和叶渡,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夕颜,我......” 仅仅几个字,她便哽咽地说不出话,语调里尽是委屈和难过。 果然是吴倩。 文夕颜瞪大了眼前,连忙挤了上去,双手搭在吴倩肩膀上,问:“倩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穿成这样?” 吴倩抽噎了几声,声线中带着颤抖,沙哑着声音说:“我......我的脸不是我自己的了。” 脸不是自己的了,这是什么道理? 文夕颜仿佛一瞬间听不懂吴倩的话,下意识地伸手向吴倩脸上围着的纱巾而去,就在她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层纱的时候,吴倩眼中迸发出惊恐的神色,用自己的手紧紧捂住纱巾,猛地把头往旁边一扭。 “倩倩?”文夕颜叫了一声,手在空中停了半天,还是收了回来。 喻白露看了看,说:“进去再说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掠过叶渡。 叶渡接触到喻白露的眼神,忽然瑟缩一下,连忙把手中的手机锁屏然后塞到口袋里------叶舟的电话已经接通了,接下来喻白露向吴倩说的话叶舟也能够全部听到。 他冲着喻白露干笑了几声,背后有些冒汗。 吴倩在门口好一阵子,终于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喻白露说:“进来吧,里面有点儿乱......不要介意。” 说实话,吴倩口中的“有点儿乱”实在是太过于谦虚了。 这间屋子估计还不满二十平方米,是个单间,墙角在地上放着一个热水壶,旁边堆满了吃完的泡面桶,有十几个,许多绿头苍蝇正“嗡嗡嗡”地围着垃圾转。不远处放着一张木板床,床底下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床上的床单甚至有些发黑了,整间房间都是阴暗潮湿的,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 几个人一进来,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 文夕颜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些成堆的泡面桶,又看了看床铺,眼中掠过惊讶和心疼的情绪,张了张嘴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吴倩眼神在屋子里转了转,原本她下意识地想让三个人坐一下,可是看看这乱糟糟的一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哪儿还能找到坐的地方? 她不由自主地苦笑一声。 喻白露站在吴倩面前,开口说:“说吧,你是怎么遇到女魅的?” 吴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可以帮我?” “倩倩,”文夕颜上来拉着吴倩地手,坚定地说:“你相信白露,白露真的可以帮你的。” “是啊是啊,你相信她吧。”叶渡也在后面插嘴。 吴倩长长的睫毛一垂,略有犹豫,显然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比较好。 “你刚才说,你的脸不是自己的了。”喻白露问了一句。 “是。”吴倩迟疑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在自己脸上的面纱处放着,总是下不了狠心拿下面纱,仿佛面纱下面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脸。 文夕颜看出吴倩神色中的动摇,连忙握紧了吴倩的手,说:“倩倩,没事的。” 吴倩又看向喻白露。 喻白露面色不动,冷淡地说:“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对女魅的事情不能有所隐瞒。” “好!”吴倩一咬牙,伸手把面纱拽了下来。 一张极为美丽的脸露了出来,精致绝伦,眉梢眼角处都流露着万种风情,一颦一笑勾魂摄魄,令人心神皆荡漾。 然而文夕颜和叶渡却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渡磕磕巴巴地说:“真的......变了一张脸。” 他这话是说给电话那头的叶舟听的。 确实,这张脸很美丽,但是既不是吴倩原本样子,也不是吴倩后来变漂亮的样子,而是完完全全的另外一张脸! 这是怎么回事? 喻白露倒是很镇定,她虽然没有见过吴倩这种情况,但是也不难猜------女魅既然有能力将平平无奇的吴倩变得非常漂亮,再给她换上另外一张脸也不过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吴倩漂亮的眼中神色慌乱,好几次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脸,但是都硬生生地忍住了。她显然还是害怕。 文夕颜声音带着颤抖,微微退后了半步,问:“你......你真的是倩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真的是啊!”吴倩显得非常激动,沙哑难听的声音似乎提高到了一个临界点,要破不破的,让人心都揪起来了。 “夕颜,我真的是吴倩,我......我......”慌乱之中,她终于想到什么自证身份的方法:“树人,小胖熊,我是吴倩啊!” 树人和小胖熊,这还是她们上小学的时候的代称,只在彼此之间称呼,从未外传。 文夕颜这下就算不敢相信,也确定了,眼前和吴倩面容毫不搭边的女子,就是吴倩本人! “那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文夕颜又问。 吴倩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可是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的嘴巴张不开了------又来了,她绝望地想。 连忙捂住脸蹲了下去。 “啊!脸,五官没了!”叶渡在后面叫出声。 文夕颜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死死地看着吴倩。 喻白露也看着。 虽然只看见了一瞬间,但是吴倩的脸,仿佛是画在纸上的影像,被橡皮擦无情地擦去,几秒钟的时间,那张原本美艳动人的脸就成了一片空白,五官全部消失了。 又过了几秒,吴倩站了起来,露出了一张全新的脸。 清纯可爱,仿佛清晨枝头露水,一双眼睛,楚楚动人。 第28章 吴倩又换了一张脸? 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她又换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吴倩苦笑了一下,眼眶都泛红了,泪水忍不住留了出来,整个看上去落寞又无助。 “又变了,又开始变了。”吴倩低声说了一句。 文夕颜和叶渡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文夕颜还在喃喃地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回事儿啊。” 眼睁睁地在这儿看变脸?这事儿发生在吴倩身上,即使文夕颜平常喜欢猎奇,这个时候也希望这只是一场魔术。她宁愿去看川剧变脸。 喻白露看着吴倩的脸,微微皱了皱眉。 短时间会变换完全不同的一张脸,而且看吴倩的反应,这事儿并不是她可以控制的。难不成女魅的法术混乱失灵了,才导致吴倩变脸的莫测? 她将视线收了回来,问:“这种情况常发生吗?” 吴倩无助的捂住自己的脸,良久,从指缝中泄出一句话:“有时候一天会变好几回,有时候一天也不会变一回,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倩抬起头,眼神中尽是悔意,“七天前,我爸妈给我打完电话,说是贷款平台的人把催债电话打到家里了。我去求魅仙,然后突然昏过去,醒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吴倩最初见到魅仙纯属机缘巧合。 一年多前,吴倩初入大学,自以为结束了高中生涯,大学就是完全不同的天地,可以任意驰骋。她可以发挥自己的爱好,也可以谈一场不那么持久但是很甜蜜的恋爱。 然而事情的发展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 吴倩依照计划竞选班委,竞选学生会,又参加了许多社团,将自己大一的课外生活安排的满满当当的,甚至还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孩子------那是她社团的学长。 学长斯文清秀,说起话来让人感觉像是三月初阳,烟柳画桥。吴倩自从一进社团就对学长产生了好感,可是学长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态度,不冷不热的,这让吴倩觉得非常苦恼。 转变发生在一次社团活动后。 那次是吴倩第一次承办社团的小活动,在这个活动中,她厚着脸皮一直去请教学长,拉近自己和学长的关系。到了活动结束的时候,她自以为和学长的关系终于上了一个台阶,却又不敢表达自己的喜欢,于是精心选取了几张合照,然后配文发了朋友圈。 学长点了赞------其实许多人都点了赞,但是吴倩眼中只看见了学长的赞,仿佛世界都明媚了。 这时候,室友在旁边来了一句:“哟,这就是你经常说的学长?长得挺帅的嘛。” 吴倩当时乐晕了头,傻乎乎地点了点头,没有看见室友眼中的势在必得。 一周之后,吴倩就看见室友和学长坐在长椅上聊天,隔着十几米远,吴倩却觉得如同天堑。 他们聊得有多开心,吴倩就有多难过。 她很生气,也有些伤心,更多的竟然是自卑。 她没有室友那么漂亮,也没有室友会看人眼色,将一场对话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甚至没有室友会撒娇。 可是她还是有一点点伤心,有一点点不甘心。 回去之后,吴倩不敢和学长说话,只能装作不经意在和室友聊天时候问起。 可是她自己以为的不经意,却早已经露出了马脚。 室友正在画眼线,手腕纤细,动作流畅,连顿都没有顿一下,直接说:“是啊,我在追他,而且我觉得我肯定能成功。” “哦,这样啊,那......那就......”吴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眼眶红红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可是她不能哭,最后的底线了,她不能在室友面前哭。 于是她找了个理由,说是自己另一个社团有outing活动,要出去玩,然后匆匆收拾了东西走出去了。 吴倩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街道人流匆忙,总有他们的目的地,可自己要去哪里呢?去什么地方能发泄一下抑郁不平的心情,或者去什么地方,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她坐上了地铁,毫无目的地,就这么坐着,一直坐到了终点站,然后下车继续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都要黑了,在暝色与天边亮白交织交融,混为一体的时间,她看见了一棵树,上面零零落落地系着红色的丝带。那些丝带明显年代久远,都被太阳晒得脱了色。 而树的旁边有一座非常破败的庙宇。 吴倩现在都想不明白,那时候为什么那么大胆,竟然走进去休息了。她那个时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回学校,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哭。 然而等她进去坐到破旧不堪的台阶上时候,她却不想哭了,反而有些困。 吴倩就在那里睡着了。 直到夜半时候,她忽然自梦中醒来,听到一阵非常悦耳的声音,仿若仙乐。 吴倩有些迷糊,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在哪里,还以为自己在宿舍睡觉。 “你该醒来了。” 她听见一声温柔似水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让她睁开眼睛看,这么一看,却是令她瞠目结舌------ 眼前原本破败的庙宇现如今一片富丽堂皇,飞檐高翘,朱漆明亮,连庙外的那颗古树都变得生机勃勃,上面的红丝带色泽鲜艳,仿佛一束柔丝,飘荡在风中,整棵树都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 怎怎怎么会这样? 吴倩简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有心事。”后面又传来那个声音。 吴倩猛地回头,却看见原本空空荡荡的神台之上,多了一尊白玉神像,雕得是个貌美近妖的女子,美目半阖,肌骨莹润,发髻半散,薄纱轻掩,光是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那话,是这尊神像说的? 正在吴倩惊疑之际,神像又说话了。 “你可以叫我魅仙,我可以帮你。” 帮我? 吴倩看着这神像,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张口问:“你可以帮我什么。” “帮你,达到你想要的,比如,让你变得更漂亮,漂亮一点,喜欢你的人就多了。”这句话尾音稍拖,刚落下,魅仙------也就是白玉神像的眼睛忽地睁开。然后吴倩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吴倩才从破庙中醒来,连忙看看四周,却发现变成了原本破烂不堪的样子。 难道是梦吗?她想。可是就在吴倩准备起来的时候,左手却似乎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转头一看,却发现地上放着一尊缩小版的白玉神像,旁边还有一张雪白花笺,上面写着几行字。 吴倩瞪大了眼睛,连忙把神像拿起来,又将纸拿了起来,看上面的字。花笺上说,让吴倩每日用香、酒水以及瓜果供奉神像,那么吴倩就可以变得越来越漂亮。 鬼使神差的,吴倩脑海中就浮现出“变漂亮了喜欢你的人就多了”这句话。她将神像装进了包里,回到学校以后,就在外面租了间房子,开始供奉神像。 “神灵啊,请让我变得更加漂亮。” 这是吴倩许下的愿望,她觉得,学长不喜欢她,有可能就是她长得不够漂亮,如果漂亮一点,学长就会关注她了。 神像果然没有欺骗她,不到一个星期的功夫,周围人都说她变漂亮了,身材好了,脸也小了,甚至连皮肤都白皙光滑了许多。走到路上都会有人问吴倩要微信什么的。 可是学长好像无动于衷。 吴倩觉得,一定是自己还不够漂亮,于是又每天想神像祈愿,变得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不光要漂亮,她还要买好多衣服,买护肤品,化妆品......她开始每月都透支生活费。 先是花呗,再是正规的借贷平台...... 就这么一点点,一滴滴,吴倩慢慢成了校园女神,可是学长还是不冷不淡的样子。 也许是有人看出来吴倩对于学长的那点儿小心思,有个追求她的男生有意无意地跟她说,学长之所以一直不谈恋爱,是因为他早就有个喜欢的女孩,在国外留学,学长一直在等她。 怎么会这样? 吴倩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那个男生便直接甩给她女孩的微博,果然,每一条下面都有学长的点赞和回复,那种语气,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温柔。 然后吴倩就看见了那个女孩的照片,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虽然有几分可爱,但是远没有她漂亮。 她明明更漂亮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倩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就越沉沦,花钱、逛街、买首饰、买衣服...... 直到有一天,父母愤怒的电话打过来,吴倩才惊觉自己竟然借了那么多钱。 她也慌,但是不是那么慌,毕竟什么事情都可以求助于魅仙,于是当天晚上,她回到小区,在旁边常去的香烛元宝店买了上好的香之后,去求了魅仙。 这是吴倩第一次求有关于容貌外的事情,她忐忑不安地插上香,然后开始祷告。 谁知道,她刚祷告完,只觉得脑中刺痛,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吴倩发觉自己躺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身边什么都没带,独有那尊白玉神像。 这是怎么回事?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拿着那尊神像走了出去,路过一家未开门商铺的橱窗之时,吴倩随意瞥了一眼。 秀美绝伦的面孔......等等,这不是她的脸!这是完完全全的另一张脸! 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张脸正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几秒钟之内,五官全都被重组变形,到最后变成了另一张极美的脸。 吴倩尖叫一声,手中的白玉神像没有拿住,“啪”一声摔砸地上,成了粉碎。她也尖叫着重新躲到了小巷子里。 发生这种情况,她又不敢回去,又害怕别人发现,身上什么证件也没有,甚至连手机和钱都没带。 幸亏吴倩还有刚买的手链和项链,她匆匆找了一个小店快速地变卖之后,连忙先买了墨镜和纱巾,把自己的脸围了个严严实实。 可是吴倩没法回去了,也不知道去哪里,证件没带,连宾馆都住不了。于是她想起了三洼后街,在那里兴许又可以不用证件就能租到的房子。 她去碰了碰运气,结果真的在那里租到了现在住的房子。这么逼仄阴湿,而且气味难闻,条件极差,放在原来,吴倩连进来都不愿意,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这间屋子仿佛成了她的避风港。 第29章 “也就是说,”文夕颜听完了吴倩的说法,缓缓地说出口:“你这几天一直躲在这里没有出去,就是因为你的......” 最后一个字是“脸”,但是文夕颜没有说出口,听着吴倩诉说地那些经历,她既心疼又生气,最后只能说了一句:“倩倩,你怎么那么傻啊!” 吴倩苦笑一声,沙哑着声音说:“是啊,我现在才发现,我怎么那么傻。” 用尽力气飞蛾扑火,到最后成了一场空,不管是镜里看花,还是水中捞月,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自我感动。 有些感情强求不来,可是她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咎由自取。 如果说以前还是被执念蒙蔽了双眼,可是这几天担惊受怕,日日煎熬下来,她早就将自己的不甘化为乌有,她开始后悔,极端的后悔,她实在是受不了现在的样子。长夜无眠,看着苍蝇蚊子在眼前乱飞的时候,想着早上起来就很有可能又看见另外一张脸,吴倩简直要疯了,她甚至想过自杀。 可是现在好了,终于来了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吴倩满含期待地看向喻白露,说:“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要现在这个样子,你......你就算帮我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都好。” 喻白露看向她。 自古以来,被女魅蛊惑的女子不在少数,她们一尝到甜头,就会奋不顾身地往火坑中跳,那个劲儿,连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吴倩这个情况确实特殊,应当是她向女魅请求提升容貌之外的事情,导致女魅施法混乱,从而让她的脸一直在换。 可是,倘若吴倩真的便会从前那个样子,是否会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而感到不平衡? “你确定,你恢复了之后不会再想变漂亮了。”喻白露问。 “我.....”看着喻白露略带冷淡的漂亮杏仁眼,吴倩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话却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还能接受变回原来那个普普通通、扔在人堆中一眼都看不见的女孩了吗?就算她能摆脱现在一直变脸的困境,她难道就不会想着通过整容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了吗? 古往今来,漂亮从来都是一种财富啊。 漂亮的女孩子,无论走到那里都能让人第一眼注意到她,她们做错了事情,叫可爱,她们的撒娇才叫撒娇,她们可以享受到普通女孩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和追捧。 而她呢?在享受了这么多待遇之后,真的能接受变回去吗?想想同学们会有什么样的目光,想想有多少人会在背后窃窃私语...... 吴倩一下子语塞了,眼神中多了几分迷茫。 “倩倩,你该不会还没想明白吧?”文夕颜有些着急了,拉着吴倩的胳膊问。 吴倩垂下眼睫,眼神多闪,嗫嚅道:“夕颜,你一直都很漂亮......你不知道......” 虽然她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好朋友之间,也总会有一点点小心思。 之前,也就一点点,有时候会嫉妒,但是很快就平息了。然而她享受过这种待遇之后,却不知道该如何放手。 “你真的觉得,漂亮就是你的全部吗?”喻白露的声音很冷,看着吴倩。 若美貌真的能让人幸福顺遂,她活着的时候也不必如此狼狈不堪。 吴倩接触到喻白露冰冷的眼神,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刚要说话,恍惚中却看见喻白露的脸开始慢慢衰老,变得干枯,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森白的骷髅,那两个眼洞黑漆漆的,仿佛在向外散发着寒气。 怎么回事! 吴倩吓得不敢叫,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喻白露的脸还是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一丝一毫都没有变,仿佛她刚才看到的全部都是幻觉。 “倩倩,你怎么了,抖什么啊,手还这么凉。” 文夕颜在叫她。 “我......没......没什么”吴倩慌忙把眼神从文夕颜脸上移开,却又想看,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张嘴困难。 文夕颜叹了一口气说:“倩倩,你给个准话啊,你都经历了这么多了,难道还是看不破吗?” “我觉得吧------” 还没等吴倩开口,被晾在一旁独自惊讶了半天的叶渡慢慢悠悠地开口。 刚说了半句,就被文夕颜打断了:“哎呀你觉得什么呀,叶渡,这时候了,你就别再哪儿乱说话添乱了,成不成?” “我怎么就添乱了?”叶渡眉头一皱,说:“我就说一句话:吴倩,你好好想想,你说的那个学长喜欢的女孩子,她很漂亮吗?” 这话一出,吴倩明显是愣了一下。 文夕颜回头在叶渡肩膀上拍了一下,略显惊讶地说:“行啊,叶渡,这是你今天说的最对的一句话了。” 叶渡被文夕颜的大力掌拍得差点儿没站稳,膝盖都软了一下,揉着自己肩膀默默地叹了口气。 “倩倩,”文夕颜看着吴倩,认真地说:“你好好想想叶渡这句话------你要知道,一味追求漂亮,并不能让你得到想要的。” “可是,”吴倩明显开始动摇,但是还是说了一句:“你们难道不会对长得漂亮的人多关注吗?” 屋中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文夕颜想了想,终于开口说:“倩倩,我不能否认你这句话,人确实是视觉动物,会追求美,但是,但是......” 她说到这里,好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卡在了这里。 “吴倩,”喻白露忽然开口,说:“你变漂亮那段时间,是真的开心吗?” 开心吗? 这个问题把吴倩问倒了,诚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她通过向女魅许愿,获得了更加漂亮的皮囊,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她很开心。 可是慢慢的,这种开心变成了一种恐慌,一种不满足,她拼了命的想要漂亮一点,再漂亮一点,最后就再也没有狂喜,每天都似乎神经兮兮的,对自己的脸的关注达到了极致之后,她似乎就不会再去思考其他东西了。 她不开心,漂亮的人也会有她的忧虑,这些吴倩都知道,可是......可是她很享受那种追捧。 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是她以前怎么都想象不到的。 喻白露走近了一步,并未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吴倩。 良久,吴倩终于摇了摇头,崩溃似的说:“我不开心,但是......但是......” “倩倩!” 文夕颜喊了一句,脸色都有些发红,她知道吴倩陷入了误区,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叶渡看了看屋中情形,小心翼翼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瞄了一眼,果然,叶舟又发来了一串消息------是关于如何跟吴倩说的。 估计叶舟也是受不了他们说了这么久几句话都说不通。 叶渡干咳了一声,又说:“吴倩,外貌确实是一个人的资产,但是并不是全部。而且人生在世,是要活出自己的态度,知道自己目标是什么,知道自己缺点在哪里,然后努力提升自己就好了。你这么在意自己长得漂不漂亮,但是说白了,审美真的是很私人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共称赞的绝对美人,与其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很美,比上让所有人都觉得你能力很强,或者有修养内涵,再或者让所有人觉得和你相处起来舒服......吴倩,一个人有魅力并不在于她的外表,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在自己长得不漂亮身上。” 吴倩抬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渡。 叶渡吁了一口气,暗中给他哥比了个大拇指。 喻白露眼睫倏忽一动,微皱着眉头看叶渡。 “倩倩,”文夕颜看见吴倩反应,知道叶渡刚才那番劝说起了作用,胸中一块大石头终于松下,抚慰似地拍了拍吴倩的肩膀。 “我明白了。” 良久,吴倩说出这么一句话,她抬眼看着喻白露,坚定地说:“请你帮我,变回原来地样子。” 喻白露点点头,说:“你把第一次见到女魅的地方详细地跟我说一下。” 女魅这种东西,喜欢装作神灵骗人,一般都会在破旧而香火无继的庙宇里栖身,而且一般不喜欢换老巢,找到这个庙宇,应该就能抓到女魅。 吴倩详细地说了地点,她记得自己坐着地铁一直到重点,在烟波山景区附近下了车,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破庙的门前有一颗参天大树,不过枝叶枯败,孤零零地戳在那里。 她说完之后,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我的脸?” “你回去等着,过两天就好了。”喻白露淡淡的说了一句,眼中三分杀意。 人心善恶皆有,大家都是凡人,欲壑难填,女魅留在世上,只会祸害众生。等女魅一散,吴倩的脸自然就好了。 文夕颜听到这话,也松了口气,她看了看周围环境,说:“倩倩,你一直住在这里也不合适啊。” “你可以来我家住。”叶渡说了一句,“我家还有一间屋子是空着的。” “倩倩一个女孩子住到你家啊。”文夕颜皱了皱眉。 叶渡看着她,一脸正义地说:“我这是见义勇为,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一起来我家住啊。” “哼!”文夕颜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喻白露说: “你们先回去吧。” “那你去哪儿啊?”叶渡一听这话,非常着急地问------他今天做间谍做到这份上了,虽然非常痛苦,但是也不想到最后功亏一篑啊。 喻白露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当然是去找女魅。”说完,转身出了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叶渡在后边干着急,刚想掏出手机和叶舟交流,只见叶舟又发来一条: 【你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第30章 喻白露迅速地下了楼,走出阴暗发霉的楼梯间时,她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看。 红砖墙壁上有漆黑的水渍以及青苔,一楼人家的窗户都生了一层铁锈,而转角处空空如也。 又是那种灵力的波动,她没有认错。 喻白露微微摇了摇头,皱紧的眉头却未松开,她再次确认了一下,深深地向那转角看了一眼,便匆匆走出三洼后街,打了个出租车前往吴倩所说的女魅的庙宇。 在她走后不久,叶舟从转角处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狭窄的小巷,一只手转动着手中的手机,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开动自己的车跟了上去。 ------------------------- 女魅栖身的烟波山下废弃庙宇,果然非常的偏远,司机师傅到最后都不知道喻白露到底要到那里。喻白露也跟他说不清楚,于是干脆下了车自己去找。 折腾了一下午,从S大跑到H大再到三洼后街又到烟波山,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非常暗了,远处山林景色因为暗淡的光线变得模糊不清。 据吴倩的描述,她到了烟波山附近,是进了景区,准备找个寂静无人的地方让自己冷静冷静,好像是一直往东走,过了几条溪流之后,才看见的那座庙宇。 烟波山景区的人员已经收拾准备下山,景区的铁门也已经关上了。看来这个时间段,想要从正门进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巧喻白露也是个从来不走寻常路的人,翻墙加暴力撬锁这种事情她干得脸不红心不跳------毕竟也是为了任务。 晚归的工作人员正在唠最后一波嗑,喻白露瞅准时机,纵身上跃,像一只飞鸟一样掠过树梢,翻身到了景区之内。 一个正在唠嗑的大叔似乎是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问他身边站着的同事:“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个东西飞过去了?” 同事阿姨正吐槽她家儿每天的作业问题,正吐槽得上瘾呢,一听见大叔这问题,想都不想地说:“那就是鸟呗,我继续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啊,我每天回家看着他的作业头都是疼的......” 大叔于是转回来继续当同事阿姨的树洞,听她吐槽作业,时不时还添油加醋说上几句。正说着,好像又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他心想,今天的鸟可真多。 ------------------------ 喻白露稍微废了一点功夫,这才找到那座废弃的庙宇。 它确实如同吴倩所说,残破不堪,缺漏的屋顶上长满了一层瓦松,门扉之上朱漆凋敝,门前石阶甚至被磕破了好几块。 ------不过,有一点不太对,门前的那颗巨大枯树,竟然断掉了,而且像是被人活生生撞断的一般,断口处木质纤维撕裂,参差不齐。 难道被人抢先一步! 喻白露不由大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在度假村遇到的那队训练有素的人。 该不会真的是他们吧?喻白露顾不得细想,一边抽出九节鞭,一边谨慎地步入破旧庙宇。 刚走了两步,喻白露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脚踩进了一大片血液之中。 血液虽冷,但是尚未凝固,显然是刚发生打斗不久。 再看庙中,有明显有新的打斗痕迹,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一根廊柱甚至被砍出了深深的一道印子,砖墙上还插着一排银针。 喻白露拔出一看,果然是当时在度假村里见过的。 那些人果然来了,画灵估计也来过了,而女魅...... 她心中有了答案,但是还是不死心,走进了大殿之中。 大殿之中荒草萋萋,神台之上空空荡荡,积着一层厚厚的灰。 这并非是吴倩口中美艳动人、勾魂摄魄的玉质神像,甚至连一丝灵力都不存在。 看来还真是来晚了,女魅已经不在这里。喻白露顿感颓然,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转身走到破庙门前,看着远处烟波浩渺的山林,淡淡地说:“你别跟着我了,出来吧。” 停了半分钟,从那颗被拦腰截断的枯树之后走出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叶舟微微一笑,在喻白露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住,问:“你早就知道我在跟着你?” 喻白露看了他一眼,轻哼道:“我警惕性还没有那么差。” 自从下午进去吴倩房间的时候,她感觉外面灵力波动非常不寻常,那个时候她就有所怀疑了。直到三洼后街,叶舟和于青收拾那波来讨债的小混混时候,她隐约听见了点声音。 这得多亏她是阴差,再加上息壤作用,让她五感比普通人强了不止一大截。 “这就奇怪了,”叶舟往前走了几步,离喻白露非常近。他低下头在喻白露的耳边问:“既然知道我跟着你,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耳边热气让喻白露半边脑袋一麻,她不动声色地往后倾身,并没有回答叶舟这个问题。 她不揭穿叶舟,确实也有自己的目的。上次度假村小树林争吵过后,叶舟基本上没再和她说过话,她一来烦躁,二来酆都大帝交给她的任务确实也需要从叶舟这边下手。她正因为这事情不知所措着,结果叶舟竟然跟她玩起了追踪。 叶舟既然主动出手,这也算是个机会,喻白露总要摸清叶舟到底想要什么,所以她才按兵不动,也在默默注意着叶舟的动向。 正巧这时,叶舟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微皱眉头,直起腰接通了电话。 喻白露离叶舟太近了,完全能听见叶舟手机里的声音。 是叶渡,他非常开心地跟叶舟说:“哥!学妹速度也太快了吧,吴倩的脸现在变回来了!” “好了,我知道了。”叶舟一点儿都没有叶渡的高兴劲。 喻白露听得心中又是一沉,吴倩的脸变回来了,那就说明女魅确实已经死了。而在庙中打斗的这群人,和画灵明显是一伙的,女魅应该是被画灵吞噬了。 “吴倩的脸回来了,女魅应该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叶舟挂断了手机,沉声问。 喻白露点了点头。 “是度假村的那群人干的?”叶舟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却非常肯定。 “你关心那群人?”喻白露精准地捕捉到叶舟语气的变化。 叶舟承认地非常痛快,他看着喻白露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聊一聊,兴许你要找的,和我要找的,是同一样东西。” 这话说完,天空从突然落下一滴雨,好巧不巧地砸在喻白露鼻尖上。叶舟就看着喻白露一激灵,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猫一样睁得浑圆,长而柔软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有些受到了惊吓。 叶舟忍不住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补充道:“不过我们估计得换个地方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论文真的搞得我头秃,还让我通宵了两天,哭了。 第31章 山上的天气,当真是变幻莫测,不一会儿,雨就越下越大。黄豆似的雨点敲击在山林川流之上,发出很大的“沙沙”声音。 叶舟当机立断,脱下自己身上外套,然后搂过喻白露,将衣服撑在上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俩人身上竟然全湿了。 喻白露略感不太适应,想躲,却被叶舟死死拉住,又撞回了他怀中。叶舟略带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这么大的雨,你想去哪儿?” 似乎是叶舟胸膛传来的热气,让喻白露感到脸颊有点烧。她努力平静了一下,说:“去庙里躲一躲。” “你确定?”叶舟转了下身子,示意喻白露去看。 这座庙宇实在是太残破了,屋顶瓦片残缺不全,有的地方还烂了个大洞,雨水几乎是哗啦啦地直接流进了庙中,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破庙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喻白露心想。 叶舟皱眉看看天气,说:“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我上来的时候看见山下有个酒店,还是赶快过去躲一躲吧。” 他的车停下山脚下的停车场,这么晚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雨,要回去也不太现实,只能住酒店了。 于是两人便飞快的前往叶舟口中的酒店。雨太大了,叶舟将遮雨的衣服往喻白露那边侧了侧。 喻白露抬头,正好看见叶舟侧脸,雨水如注,顺着叶舟线条流畅的下巴留下,一部分滴落,一部分流过脖子,隐入胸膛。她不知为什么怔了一下,回头看路,却又忍不住侧脸看叶舟。 雨很大,但是除了雨声之外,她仿佛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背后叶舟心跳。 沉稳而有力。 ------------------ 山下果然有个酒店,显然是为那些无法下山的游客准备的。明明规模不是很大,但是招牌上还写着“烟波大酒店”。 叶舟和喻白露像两只落汤鸡一样走了进去,尤其是叶舟,他为喻白露挡去了大半风雨,导致他现在看上去像是在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头发湿答答地贴在额上,不时落下几滴水珠。 酒店前台一看叶舟和喻白露的样子,心想他们是观赏途中遇到了暴雨,这才匆忙过来的,连忙招呼他们开房间。可是喻白露从来不记得带身份证,只有叶舟拿了,于是俩人就只能开一个房间。 事急从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叶舟和喻白露说了一下,然后就拿着房卡上楼了。 纵然现在天气还热着,但是淋了这么一场雨也是够呛,叶舟先让喻白露去简单洗了一下,然后自己再去洗澡。 喻白露也没推辞,匆匆洗了个澡,然后坐到了床边。直到这个时候,喻白露才有空好好大量这里。 “烟波大酒店”真是完完全全欺骗顾客的名字,不仅规模不大,甚至连房间都非常狭小,说是标间,实际上两张床中间只留下了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几乎都要拼在一起了。 这酒店在空间方面也太节省了一点儿吧! 喻白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略一红。虽说她生前死后算上去活了好几百年,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和异性这么接触------说实话,她心中略有些不太正常的感觉。 是拒绝,是焦躁?她也说不清楚。 她将头一偏,却正好看见叶舟从浴室走出来。 两人的衣服全都湿了,肯定不能穿,这时候都穿着酒店的浴袍,v领的,露出脖子的一小片胸膛。 叶舟正擦着头发,觉察到喻白露的视线,停下手中动作,转头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喻白露迅速的转过视线,然后想躺下装睡,谁知道头还没有碰到枕头,就被叶舟扯住了手腕。 “你头发都还是湿的,就往床上躺啊?” 喻白露皱皱眉,说:“明天就干了。” “这样会生病的,没人跟你说过啊。”叶舟看着想起喻白露是个十级生活废,略显无奈地按了按额头,然后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在喻白露头发上揉了起来。 他的动作看似大开大合,但实际上还是很温柔。 “看起来跟个大小姐似的。” 喻白露没说话,乖乖地任由叶舟的动作。 说实话,她生前都是别人伺候她,死后......鬼也不需要洗头发。 过了一会儿,喻白露感觉叶舟的动作停下,似乎是思量了许久,然后问她:“你从度假村开始就是在追查顾渊之的那副画吧。” 喻白露一惊,下意识回头问:“你怎么知道......”那副画是顾渊之的。 话还没有说完,两人的头出其不意地撞在了一起。 叶舟“嘶”了一声,却看见喻白露往后一撤。她本来就坐在床边,这么一动弹,几乎要跌倒地上。 他也来不及顾及自己头上痛处,伸手将喻白露一捞,然后迅速转了个身朝着床跌下去。 然后喻白露就砸在了叶舟身上。 真真切切地砸了上去,砸得叶舟只感觉胸口一痛。 喻白露连忙想从叶舟身上爬起来,谁知道腰上叶舟手臂未曾松开,她一起身,却又被挡住,险些又趴了回去。 两人离得太近了,等叶舟和喻白露反应过来,都觉得现在的氛围有些怪怪的,让人喉咙发干。 叶舟看着喻白露,她长而纤细的睫毛不住的颤抖着,一双漂亮漆黑的杏仁眼中,常见的迷茫和冷漠荡然无存,两个人谁都忘了将视线移开,就这么看着。 他忽然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听上去却有些沙哑。 “你......没事儿吧?” 喻白露一惊,这才回身,不去看叶舟眼睛。但她却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往下移了移,又看见叶舟喉结微微动了动。 她鬼使神差地想伸手,还未动之际,又听叶舟问。 “你这练的是铁头功吗?” 喻白露的手僵住,回神后拿眼睛瞪了瞪叶舟,说:“你才练铁头功呢。” 叶舟看见喻白露额上被磕红的一块,没忍住笑了出声。 还没等他笑完,只听安静的屋子中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咕噜声音。 两人都愣住了,不过喻白露明显是很尴尬的一方。 “那个,我饿了。” 第32章 这个时候说肚子饿了,喻白露也真是个人才。 叶舟忍不住笑了笑,然后松开手,问:“你多久没吃饭了。” 喻白露爬了起来,在床边坐好后顺便将自己散乱的头发拢了拢,面颊上有些薄红。刚才的情况确实有点儿丢人了,不过想一想,她从中午开始滴水未进,饿了也很正常。 现在太晚了,外面又下着这么大的雨,叶舟只能给前台打电话,看还有什么吃的没有。 结果两分钟后,客房服务送来了一桶泡面。 叶舟知道喻白露肯定会嫌弃,但是这样的情况,也容不得她挑三拣四了,于是他一边泡着泡面,一边转头对喻白露说:“你将就着先吃点儿。” 喻白露乖巧地点了点头。结果拿到泡面之后,挑了几根面,有些兴致缺缺。 叶舟在一边看着,心想这十多天里面他们闹矛盾,喻白露这么挑剔,她的吃饭问题是怎么解决的?要是这么多天没吃好,怎么也没见到她瘦? “你......”喻白露又吃了几口面,将手中的泡面桶放下,看着叶舟,似乎是想问他一些事情。 “你这就吃饱了?”叶舟没等她开口,先问。 “嗯?”喻白露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好好聊一聊。” “好啊。”喻白露很干脆地说,一边看着叶舟,问:“你从哪里知道那是顾渊之的画,还有,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那副画以及在度假村出现的那群神秘人?” 叶舟微微一笑,看着喻白露的眼中神色未明,说:“这也是我想问你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他们俩谁都不愿意先说出一点儿消息。 良久,叶舟终于开口,问:“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顾渊之的画吧?” 喻白露看着他,下定决心似地点了点头。 果然。 “那你是像得到那副画,抑或是消灭它?还有度假村的那群人,你是不是知道他们的身份。” 叶舟这一连串的问题太多,喻白露碍于任务,不能全部回答,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你也看到了,那副画肆虐人间,不将它消除,早晚会生出更大的祸端。” “喻白露,”叶舟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也别这么挤牙膏了。” “那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关心那副画以及那群神秘人吗?我告诉你,这和我父母有关。” 喻白露一惊,眼睫一颤,看向叶舟。 叶舟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喻白露记得一个月前,叶舟喝醉酒的时候,曾经跟她说过自己父母在十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他现在说他关心这些和他父母有关系------难道当初的事情另有隐情? 叶舟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床边敲了敲,眉头皱得紧紧的,有很深的一道沟。 “可以这么说,我关心的并不是那副画,而是画后面的人。” 当年的事情,血腥残酷,实在是让人不想去回想。 十二年前,叶舟正满十五岁,那年暑假,叶国华和郗若兰突然说要出门一趟,短则十天半个月,长也不会超过这个暑假,让叶舟好好照顾叶渡。 这话一说出来,叶渡以为他们俩是要去旅游,特别不开心,哭着闹着让父母带上自己。而叶舟也谈不上多高兴------谁想在家里照顾一个小屁孩啊。 可是叶国华和郗若兰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由分说地将他俩留在了家里,然后自己出了门,这一走,就没能再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俩还一天一个电话往家里打,过了大约一周,叶舟又接到了郗若兰的电话,说是他们马上要进山了,山中信号不好,这几天就不给他们打电话了。 这个电话稀松平常,叶舟这个正值叛逆期的中二少年甚至还跟郗若兰吵了一架,说他们实在是太啰嗦,没想到这个电话竟成了叶舟和父母最后一次交谈。 后来,叶舟一直在想,如果当初自己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和父母交流,那态度能不能好一点,认真听郗若兰把话说完,是不是能少一点遗憾。 可是在当时,他以为日子很长,总有补救的那天,然而有时候生命就是这么的脆弱,人生啊,无理取闹。 大约一个星期后,叶舟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是在山区发现了一辆报废的车,经过排查属于叶国华和郗若兰的,但是他们俩人却不知所踪,警方也联系不上,于是打电话过来询问叶舟能不能联系上他俩。 叶舟一下子蒙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开始疯狂地拨打叶国华和郗若兰的手机,几乎把电话都打爆了,可是听筒里永远都是那个冰冷的机械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好像是这种声音,陪伴叶舟度过了最难熬的几天。再后来,他的记忆似乎是出现了一些错乱,他实在是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感觉有人进了家里,还对他说了什么,去了某些地方,叶渡好像还哭得特别大声。可是睡醒一觉他还是在家里,时间往后推了几天,可他的记忆却一片空白。 后来伯父又找来,说是他和叶渡无缘无故失踪了快一个星期,把他们都要急坏了。 失踪了?那他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叶舟实在是什么记忆也没有了,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一切,警方那里又传来了噩耗------凌晨的时候,在S市山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撞车事件,越野和公路护栏相撞,几乎是车毁人亡。而车中的两人正是叶国华和郗若兰,被发现的时候,他们俩奄奄一息,现在被送去医院抢救了。 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叶舟只来得及握住了郗若兰尚带余温的手。叶国华和郗若兰满脸是血,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正被送往急救室抢救。而郗若兰的手中,还拿着一个她常用的小包,死死地攥着。 叶舟在旁茫然无措,大声呼喊着爸妈,而叶渡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最后,叶舟拿着从郗若兰手中拽下的包,一边搂着叶渡在急救室门外长椅上坐了四个小时。 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四个小时,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这个时候,甚至妄图祈求神灵,用他的生命换父母健康。 可是当手术室灯灭,医生却带来最为不好的消息。 叶国华和郗若兰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再之后,伯父叶国福就收养了他们俩,伯父伯母心善,对他们很好。叶渡当时年龄太小,被当时的情况吓得高烧不退,醒来之后记忆就缺了好几块。大家好像都觉得这件事情过去了,除了叶舟。 当时的所有情况,对于叶舟来说,都历历在目。而且有些事情越想越古怪。 叶国华和郗若兰如果不是失踪,那为什么不给他们打电话,又突然驾驶着一辆陌生的车出现在S市? 他和叶渡为什么会凭空失踪将近一周,而且毫无记忆? 当时他从郗若兰手中拽下的包中,放着郗若兰写给他的日记,但是既然郗若兰这本日记是专门给他的,为什么她要把带走而不是放在家里?又为什么这本日记被人撕去了至关重要的几页? 还有他的外公,在这件事情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些叶舟拼了命都想知道,可是这么多年了,却无从下手。 说完这些,房间里寂静无声。 叶舟的眼角有些发红,明显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喻白露突然也难过起来,她想去安慰叶舟,想去告诉他,如果难受要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她会听着的。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喻白露却只能说了声:“对不起啊。” “你对不起什么?”叶舟微微仰头笑了笑,然后看着喻白露说:“又不是你把他们害死的。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说我的目标是找到当年我爸妈死亡的真相,其他的我也什么也不要。” 喻白露有点不敢看叶舟,叶舟可以对她说这么多,可是她却不能对叶舟和盘托出。 “我知道了。我确实一直盯着那副画,至于度假村出现的那群人,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那你为什么会盯上那副画。” 喻白露沉默了一会儿,很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确实.......确实......” 她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脑中仿佛分成了两拨,一拨尖叫着说她在骗人,为什么不跟叶舟说真相;另一拨告诉她,这件事情牵扯到酆都众鬼,兹事体大,她必须要听从帝君的命令,绝对不能把机密透露给其他人。 忽然,她听叶舟微微叹息一声,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拉起,从叶舟手中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 “那你想好再说吧。” 紧接着,手中被放入了一枚硬币,黄铜色的小小硬币,上面雕着梅花花纹。 这是五角钱。 喻白露略有惊讶的抬头看叶舟,只看见他微微笑了笑,似是无奈地说:“你想好了,跟我说。” 第33章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兼之狂风,酒店的窗户被吹得哐当哐当响,仿佛是有一只大手不断地扯拽,而房间里却显得安静了许多。 喻白露已经睡下了,团成小小的一个,脸埋在长发之中。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将眉头死死地皱着,很不安心的样子。 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安全感。 叶舟一点儿困意也没有,半躺在床上侧脸去看喻白露。又看见她放在床头的小小硬币,窗帘遮不住的微光透进来,将硬币反射的一片白。他看了一会儿,不仅有些嗤笑。 笑他自己,今晚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跟喻白露说这种话。明明他是那么想要了解父母去世的真相,明明喻白露和这件事情又千丝万缕的联系,明明......喻白露的来历那么可疑。 十几天前,书画展上,喻白露对着昭灵公主的画像那么失神,早就引起了叶舟的猜疑------昭灵公主画像原画是顾渊之所做,而度假村那副画也极有可能出自顾渊之之手,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再加上喻白露仿佛白纸一样的社交,对现在的通讯工具一窍不通,倒像是从古时来的一样。 于是叶舟就联系私家侦探,对喻白露进行了秘密调查。 可是调查出来的结果却让他非常震惊。据私家侦探找到的材料,说喻白露自小就是个孤儿,在S市的福利院长大,从小到大的学校之类也标注的很清楚。然而奇怪的是,当侦探进一步找喻白露社会关系的时候,却发现一片空白。除此之外,她那些所谓的同学、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记得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照理来说,喻白露外貌和个性这么的与众不同,不会让人这么轻易的忘记。更不要说喻白露曾经提到过她的父母,说是她做错了事情,所以父母不喜欢她。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这只能说明,喻白露这个身份是假的。她用了一个假身份,还能进S大,而且身负强大灵力,又秘密地追查那副画。 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可疑了,叶舟早就想问个明白。可是偏偏到了喻白露面前,看到她今天为难而纠结的样子不似作伪,他却又隐隐心软,不忍再逼问。 叶舟翻身做起,垂眸看着喻白露。 喻白露眉头还是蹙着,有些许碎发顺着脸颊滑落,贴在脖子上,盖住了微微颤抖的睫毛。 叶舟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缕碎发挽到喻白露耳后,又在她紧蹙的眉头处轻柔地点了点,似乎这样子,就能让喻白露的眉头舒展。 都睡着了,还在想什么?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正当此时,一道白光透过窗帘,将屋中照得清清楚楚,随后一声巨雷仿若在耳畔炸开,惊得人在睡梦中都忍不住瑟缩。 叶舟只感觉指下人的眉头蹙得更加厉害,身体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喻白露,白露?怎么了?”叶舟来不及多想,坐到喻白露床边看她。 谁料还没坐定,喻白露竟然在睡梦中伸手狠狠扯了叶舟一下,叶舟没有防备,险些扑倒在地。他连忙用手撑住床边,低头便看见了喻白露紧蹙的眉头。 她紧紧地拽住叶舟的衣袖,缩成了一小团。 叶舟轻叹一声,顺着喻白露的力道侧躺在床边,顺着她黑润的发丝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试图让喻白露放松一些。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雷声落下之际,叶舟连忙捂住了喻白露的耳朵。而喻白露似乎也预警到了什么,下意识往叶舟怀中缩了缩。 伴随着雷声的轰隆,叶舟听见喻白露轻轻呢喃了一声:“哥哥,对不起。” 叶舟低头看她。她似乎是找到了庇佑之处,眉头松开不少,只是眼角处留下几滴晶莹的泪珠。 “你到底是怎么了?”叶舟自言自语地问着,伸手拭去泪珠。这句话仿佛也在问他自己。 怀中的喻白露安静不少,气息渐渐绵长,仿佛那些带着血腥味的旧梦已经远去。 -------------------- S市教师家属楼,喻白露的家中。 墙上挂着的仿画发出淡淡橙色光华,其中颜色如同流水一般游走在画上,画中景物仿佛活过来一般,河水清澈,灯火明灭。 片刻之后,光华淡去,画又复归平静。 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原本那些未填色的地方现在竟然有了颜色,除天街高楼上的美人还未着色之外,整幅画几乎都已经填满了色。 第34章 一周之后,几场秋雨渐过,气温骤降。十一月初,清晨的寒气略显刺骨。早上的工笔花鸟课,喻白露照例踩点步入走廊。 尽处有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她一身浅灰色套装,挺直的鼻梁上架着无边眼镜,似乎正在打电话。 一眼看过去,首先引人注目地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淡泊气质。 喻白露难得地停下脚步,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女子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说不清楚在哪里见到过。 看了几秒,上课铃便响起来了,喻白露也就走进了教室。 叶渡和文夕颜上两节有课,下课后便早早坐在了画室中,一见到喻白露走来,叶渡就兴奋地打了声招呼,说:“你来啦,今天可是黄英老师回来教我们了!” 喻白露坐下,想起昨晚的时候,叶舟跟他们说过,黄英的事情处理完了,他也就不再代课了。按照喻白露以往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开口多问的,可是她莫名想到走廊上的那个女子,于是问了一句:“黄英?” 文夕颜难得见到喻白露问东西,也起了兴致,耐心地跟她说:“黄英老师本来是咱们这节课的老师,前段时间她不是有事情吗,现在回来教我们了。她可是是咱们学校明星老师,温柔耐心气质佳,简直是女神的存在。” 叶渡连忙补充了一句:“而且黄英老师长得特别好看,不是那种很俗气的好看,而是 ‘人淡如菊’一类的。” 人淡如菊。 喻白露将这几个字在舌尖咀嚼片刻,总觉得有异常熟悉的感觉。 说话之间,黄英已经走了进来,她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放在讲台上,然后推了推眼镜,微笑着跟大家打了声招呼。 下面的同学都是一片星星眼,喻白露也抬眸看她。恰巧黄英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她分明滞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同学。 看黄英这态度,定是有些不对劲。难道黄英也认识自己?可为什么脑海中却对黄英没有一点儿印象。 而且,就现在来看,黄英应该是个普通人才对。 难道这个黄英身份也不简单,她会不会和度假村以及女魅庙中出现的神秘人有关? 这节课喻白露上心不在焉,心思一直放到了黄英身上,手下的画也显得漫不经心。 “这颜色应该再翠一些,你的藤黄放多了,还有这里,留出水线,你看。”黄英从喻白露身后拿过她手中的画笔,增添几笔,整张画都不一样了。 喻白露垂头看纸上那朵粲然怒放的黄色菊花,微微扯了扯嘴角,说:“老师画得可真好。” 鼻端萦绕着黄英身上清浅的香味,和学校刚在图书馆台阶上换的菊花是一样的味道,不过更纯净淡雅一些。 黄英也轻轻笑了笑,说:“这位同学,你画得也很好。而且我忽然觉得,你很像画中的古人。” 她这话一说出来,不仅是喻白露,连周围的叶渡、文夕颜以及其他同学都不由自主地往她们这儿看。 “谁?”喻白露转头盯着黄英。 黄英笑而不语,提笔在纸上又描了几笔,说:“老师觉得你的气质很像仕女图中的女子,安静悠然。” 说完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黄英便将笔还给了喻白露,又去指导其他同学了。 黄英一走,叶渡便凑过来,一边往喻白露的画上看,一边问:“学妹,黄老师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喻白露回过神,手中的笔“啪”一声落在洁白的蝉翼宣上,惊起无数的墨点。 “应该没什么意思。” 文夕颜也凑过来看,心疼地皱着眉头说:“唉,白露,你这好好的一副画全被毁了,这幅画要是交上去,期末准能得4.0。”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喻白露快速地抽出那张蝉翼宣,然后揉作一团,未干的墨迹有些许洇出,在她手心中留下淡淡墨痕。 喻白露外表看上去似乎很镇定,但是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黄英刚刚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阿蛮,以及听竹茶楼遣怀室,下午三点。 阿蛮这个小名,鲜少有人知道。 当初喻白露还叫殷姝的时候,母后因为生前过度操劳宫中事物,在生产她之时血崩而亡。她一生出来便羸弱异常,连哭都像猫叫一般无力,父亲害怕她早夭,便一直没有给她取名字,只是按照当时民间的说法,取了个贱名“阿蛮”一直叫着。 这个小名极其隐秘,在当时也没几个人知道,何况是现如今? 而黄英竟然知道这个名字,还直接来约她。黄英到底有什么目的? 喻白露心神不宁地想了半下午。按理来说,自上次烟波山一行后,她遇到有关于画灵的事情,是该考虑和叶舟透露一些。然而这次非比寻常,牵扯到她生前之事,叶舟如果知道,一定会怀疑她的真正身份,而酆都大帝的嘱托就是不要让无关人等知道酆都的参与...... 她纤长的手指不住地拨弄课桌上的那一枚小小的硬币。讲台上老师慷慨激昂地讲解却变成了背景音。 终于,喻白露伸手握住了那枚硬币,下定了决心:她还是要一个人去。 午后的阳光明媚,照耀在学校新移植的盆栽万寿菊上,似乎蒸腾起一种浓郁的菊花香味。喻白露情不自禁地微微叹了口气,她怎么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呢? ------------------ 下午三点原本正在上课,可是喻白露向来不关心这些,直接去了听竹茶楼。 听竹茶楼就在大学城的美食街上,不过相当地难找。茶楼估计是要迎合“安静”这个意味,并没有开在向着大街的店面上,而是选了临近河道的一面,还努力地在正门两侧植了窄窄两排竹子,也算是和招牌呼应了。 多亏文夕颜曾经特别热心地教喻白露用手机上的地图,她这才勉强能找到这里。 跟前台穿着淡雅旗袍的小姐姐说了房间之后,喻白露就被领上了二楼。 小小的茶室之中水雾缭绕,黄英侧对着喻白露跪坐,正煎着茶。 喻白露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然后坐到了黄英的对面。 黄英为她倒了一杯茶。 茶汤透亮淡黄,香味醇厚,是一杯好茶。 可是喻白露却迟迟没有动手,只是坐着看黄英。 黄英倒是很怡然自得,微微笑了笑,说:“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找你帮个忙。” 喻白露哼了一声,说:“找我帮忙?” “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可我凭什么帮你。” 黄英叹了口气,呷了口茶,一双清澈却淡泊的眼睛看着喻白露说:“昭灵公主,我见过你的。” 喻白露说:“你当然见过。” 连“阿蛮”这个小名都知道,黄英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她?只不过...... “殿下对我却没有印象了。”黄英轻笑道。 喻白露不回答她。她倒要看看,黄英到底想要干什么。 “殿下应该记得白马书院吧。” “白马书院”四个字一说出口,喻白露明显怔了一下,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给她当初尚且美好的回忆。 黄英接着说:“殷朝之时,徐辛夷少年成才,为当世大儒,仰慕追随徐先生的人众多。后来应明懿太子之约,先生到青崖之上开白马书院,广收天下才子。” 黄英说的,喻白露当然知道。 当初她兄长时常跟她提起徐辛夷的美名。后来徐辛夷和兄长交好,出山为殷朝培养人才,白马书院落成之后,兄长常常去书院和徐辛夷畅快言谈。 那时候的殷姝是个缠人精,天天缠着兄长。兄长无奈,也带着她去过好几回,一来二去,白马书院倒成了殷姝玩耍的桃源。 可是在白马书院中都是年轻学子,除了她,从没有女子出现过,黄英又是哪路人物? 喻白露皱眉看向黄英。 黄英似也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之中多有向往和落寞,她说:“殿下不记得了,当初殿下还夸我开得好。” 什么! 喻白露眼睛猛然睁大。 开得好......开得好......她脑海中依稀想起了依稀想起了一些事情。 徐辛夷平生最爱菊花,宁可节衣缩食也要买菊花。兄长当初也替他搜罗了不少名贵品种的菊花。徐辛夷便在书院后院中开辟一处菊畦,种着不少菊花。有墨菊、绿菊、红莲、玉笋....... 可这么多菊花之中,唯有一株**尤为出色,整株足有几米高,开的花个个比壮汉的拳头都大,且色泽金黄,香味馥郁,异常地好看。 兄长那时候还笑称,这菊花定成了精灵,为着徐辛夷这么爱菊,要来和他成就一段美事。徐辛夷当时还说兄长太会埋汰人了。 而她在旁边只顾着惊叹,把这株菊花夸上了天,说什么绝对是世间罕有,开得实在是极好的。 黄英......难道是当初的那株菊花不成? 第35章 房间内茶香袅袅,自黄英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人再无动静。 按照黄英所说,她是当初白马书院菊畦中的那株黄/菊,可是按她周身的气息来看,又不像是妖灵一类...... 喻白露乌眉轻蹙,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终是黄英叹了口气,沉默半刻,说:“殿下莫非忘了那株菊花吗?我当初栖身在那株菊花中,倒是时常能够见到殿下。” 当年的昭灵公主,未过及笄之年,容貌昳俪,又兼父兄宠爱,更是天真烂漫。无论谁瞧见了,总要挂念在心上。黄英当初时时见到昭灵公主,印象不由地就深了一些。 喻白露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说:“你说栖身在那株菊花中?若那株菊花非你本体,你可是早就修成人身了。千年的花妖,又何必找我来帮忙。” “殿下还是心存疑虑。”黄英苦笑一声,纤细苍白的手腕一翻,便在手心中浮现出一朵淡淡黄色的菊花,玲珑精致,煞是好看。 “殿下,我并非花妖,而是花灵。” 花灵? 喻白露的眉头蹙得更加紧。 世间万物皆可生灵,或是人有信念,或是有执念,均可催生出灵。如她一直在追查的画灵,兴许就是抱着顾渊之死前的一抹执念,一定想要完成这幅画,这才催生出了灵。 若黄英不是花妖而是花灵,那她就应该是千古以来文人墨客所颂扬的菊之高洁,并不属于具体的某种形态成灵,而是一种信念。 ------歌颂追捧她的人越多,她的能力便越强大。 喻白露复又看黄英手中的那朵花,却惊讶的发现那朵花已经渐渐变透明。 “啪嗒!”茶碗倾翻,黄英满头虚汗,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撑在茶桌上,垂头喘息,显然非常难受。 “你怎么了?”喻白露伸手扣住黄英手腕。 “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我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黄英缓过神,拂下喻白露的手,看起来非常虚弱。 黄英没说谎,刚才喻白露查探的结果也是------黄英身体里几乎连一点儿灵力都没有,难怪她刚见面的时候以为她是个普通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存在千年的灵,为何会变得如此虚弱? 黄英轻笑一声,说:“殿下可知道您死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喻白露不答,心中怔忪。 她当年入酆都成为阴差,经过了三百年的训练。其间从未出过训练场,为的就是斩除尘缘。之后她也没有特地去打听过死后之事,因此只是大概了解之后发生的事情,具体细节不曾详知。 “不管殿下知不知道,还是听我说一下吧。”黄英叹了一口气,略显落寞地说:“活得太久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这么尽兴地说话了。” 喻白露无由地也在心中叹了口气,说:“你说吧,我听着。” 黄英点了点头,看表情似乎是进入了回忆中。 “当年东宫之乱后,明懿太子和殿下您接连而亡,陛下又体弱多病,殷朝便逐渐式微。三年之后,自西边频繁有流民**,镇压这些起义消耗了不少国力。可就当此时,边将吴季反叛,率领一队人马,如过无人之境,直接攻入京中。 到京中之后,天下学子对吴季多有诽议。吴季便把主意打到了徐先生身上,说徐先生在殷朝地位不凡,如果能让徐先生为他们开口说话,那么这些学子一定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于是吴季自己带着一队精英部队到书院中,硬要绑走徐先生。可是......先生那里肯从他们。” 黄英当年也是得知徐辛夷的名声,这才寄居到那株菊花之中,日夜和徐辛夷相伴。几年相处下来,她那里会不知道徐辛夷的性格?徐辛夷以清白自诩,对于蝇营狗苟之事从来都是横眉冷对。他这样的人品自然是一流,但是过于刚直,极容易累及自身。 对于此,喻白露也是深知。 只听黄英接着说:“先生非但不从,反而怒斥这些人残忍无道,奸滑狡诈,说什么休想让自己为他们做事。吴季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当场杀了先生。” 黄英一顿,想起当年情形,仍是历历在目。 “那你为什么不去救他?”喻白露反问。 若说黄英栖身在菊畦之中,应该是有能力把徐辛夷带走的。 黄英一听这话,显然非常激动,她剧烈地咳了好几声,这才能开口说:“我想救他,可是我当时出不来。殿下应该也知道,我的力量来源于人的信仰,然而时值乱世,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已经是常态。殿下试想,那时候我的力量能有多强?更何况他们当时随军有一个厉害的灵师,他在场我根本就出不来。” 黄英讲完这一长段,抚着胸口喘了几息,又说:“在先生死后,吴季仍然不解气,竟然让那个随军的灵师施法打散了先生魂魄。” “打散魂魄?!”喻白露略显惊讶的问。 吴季这招也太狠了些,将人的魂魄打散,那这人只能浑浑噩噩飘荡世间,等待时间将他的灵魂完全磨灭。 黄英点了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说:“后来他们放火烧了书院。在灵师走后我才能出来,可是那个时候,先生魂魄早就没有办法重塑了。所以......” “所以?” “我以我大半的灵力,帮助先生重塑了魂魄。”黄英看着喻白露,眼中殊无后悔神色。 纵使喻白露,也不禁在心中暗自惊讶,以黄英当时的情况来看,重塑被打碎的魂魄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若要坚持如此,只能伤害自己。 没想到黄英竟然可以为了徐辛夷做到这种地步。 喻白露思绪纷然,微微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淡然的黄英问:“所以你来找我,是让我帮你续命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恕我无能为力。” 黄英身上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她自己估计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是以喻白露下意识地想到黄英来找自己,是为了续命。 谁知黄英果断地摇了摇头,说:“我的日子确实不多了,三年前开始,我便在重阳前夕维持不住形体,必须要回去修养一段时间,今年的情况尤为严重,我都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不过万物生灵在这世间本就生死有命,我自诞生那日起,便知道终有一日会是这结局。万物皆有代谢,人们信仰一种东西,但是不会永远歌颂它,这都是常理。现在的人不再赞颂菊花,我虽有无奈,但也必须接受。” “你看的倒是很开。”喻白露颇有疑惑地看着黄英,问:“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黄英笑了笑,说:“殿下请接着听我说------当初我虽然为先生重塑魂魄,但是先生残魂本来就不全,我补了一部分灵力,后来白马书院废墟之中又产生了一部分灵力,我和先生足足沉睡了一甲子才醒过来。可那个时候,先生早就不是先生了,他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 后来我干脆为他新娶了一个名字,叫黄文翰,我和先生就以姐弟相称,在这人间行走了已经有数千年。” 喻白露心中略有感叹,说:“那你们倒也不易。” “谁说不是呢。”黄英眼中泛出苦涩,说:“起先倒还好,我身体也没有那么差,路引也好作假,不过是在这里活上几年,然后辗转去临近的县城罢了。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要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颇要费一番功夫。” 人人都羡慕长生不老,可孰知长生不老的怪物们却苦不堪言,不能交友,不能在一个地方常住,否则便会被戳穿身份。岁月对他们似乎毫无作用,但是却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挚友恋人死去。 如果不是徐辛夷发生那种意外,黄英恐怕在千年之前就要遭受这种离别之苦。 喻白露思索一阵,问:“所以,你这次来找我是因为徐辛夷------黄文翰?” “是。”黄英痛快地点了点头,说:“殿下,我要不是遇见你,我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请您看在明懿太子和先生曾经交情上,帮一帮文翰。” 喻白露说:“你总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你认识叶舟,也应该知道叶舟身份。” 她这后半句意有所指,黄英一下子明白过来,说:“我和叶舟确实认识,但是并不十分熟悉,只不过在一个画室呆久了而已。这次我身体不好,也是看他恰好搬到S大,这才请他帮忙代课------殿下也知道我身体情况,我现在和普通人的气息都没有什么差别了,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你并没有打算找他帮忙?”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又或者今天没有遇到殿下,我回去找叶舟帮忙。”黄英思索了一下,坚定地答道。 喻白露点点头,问:“黄文翰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黄英难得皱紧了眉头,很是忧虑地说:“他硬是要去那个地方,我劝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6 22:28:50~2020-03-17 23:4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仏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黄英边说,从身旁的手包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宣传册,推到喻白露面前。 喻白露拿起来。那本宣传册的封面上用极大的黑色隶书写着“敦儒书院”。 书院? 这本宣传册毫无设计可言,封面上除了名字和一个旧式学堂的招牌,还见缝插针地在周边写了两行大字“来到敦儒书院,学习古典礼仪”。 喻白露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接着往下翻。 接下来就是一个矫情至极并且极其戏剧化的故事,大意就是一个打架、逃课、早恋并且沉迷网游的孩子------这么一个在家长眼中“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的孩子,在来到敦儒书院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之后,并且在父母膝下痛哭流涕细数自己罪证。 后边还附带一张像素极糙的照片。 再往后翻,又有几个学生的自白,无一例外地都是先陈述自己原来是多么的叛逆,后边再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做对比,以前有多“坏”,后来就有多“好”。 结尾的一页,用红色的大字又写:“敦儒书院将用传统和经典文化作为指路的明灯。不论您的孩子染上了怎样的恶习,只要来到敦儒书院,一切都会改变。三个月,还您一个全新的孩子。”鲜红的字,左看右看都像是人血,鲜血淋漓,残忍至极。 还有一张合照,少男少女穿着统一的丑得要命的制服,对着摄像机空洞地笑,仿佛一个一个的提线木偶。前排中间坐着几个富态的中年男女,油腻的脸上挤满了笑容,从眼缝中都能看见阴毒和市侩。 好个敦儒书院,挂羊头卖狗肉,还有脸扯上传统文化。 “这是怎么回事?”喻白露合上宣传册,只觉得胸中有股闷气,这个敦儒书院,干得绝不是好事儿。 黄英目光沉重,说:“殿下也知道先生是什么样的禀性,文翰虽然丢失了记忆,但清正刚直的禀性一直未改。大概两个月前,他发现了这个书院的恶行,一直想要去铲除这个书院,把里面受苦的孩子解救出来。可是我能感觉到,这个书院中气息非常的不对劲,凭文翰的能力绝对应付不过来,所以我劝他慎重。可是那个时候我即将陷入休眠,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结果醒来之后,文翰就不见了,只在客厅留下了这本册子。” 喻白露沉吟片刻,问:“他失踪有多久了?” 黄英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的手机也是关机的,我完全联系不到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无能为力的颓败之感。 茶室中沉默了一会儿,只能看见袅袅飘起的茶烟。 终于,黄英忍不下去了,说:“殿下,您一定得帮帮文翰,就算是为了当初明懿太子和徐先生的情谊,您也得帮帮他啊!只要文翰能安全出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她以跪坐的姿态竟然要行礼。 喻白露伸手挡住了她,说:“别这样,我没说不帮忙。” “那您的意思?” “这件事情不能由我先出面。”喻白露顿了一会儿,说。 黄英显然有些没理解喻白露的意图。 喻白露说:“你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然后把这件事情给叶舟说------放心,我会帮忙的,但你不要跟叶舟说我的事情,记住,我们两个不认识。” 如果放在从前,喻白露是不会管这些的,可是这时候,她不由得想到如果叶舟知道黄英竟然先找到自己,会不会怀疑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又会不会深究? 只能是由黄英出面,当作走投无路的样子去求叶舟,她再“恰巧”从叶舟口中听说这件事情,才能顺理成章地参与而不被怀疑。 ------------------ 黄英对黄文翰的事情极其上心,她许是想明白喻白露是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按照喻白露的话,很快找到叶舟谈话。 就在同天下午,喻白露正在叶舟家里吃晚饭,叶渡和同学去外面聚餐了,于是家里只剩他们两个,这时候,只听见门突然被敲响了。 叶舟前去开了门,黄英一身合体的浅灰色套装,仪态端庄地站在外面。 叶舟显然有些惊讶,一边侧身让黄英进来,一边问:“黄老师,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喻白露非常淡定地看了一眼黄英,微微点头,说了一声黄老师好,然后就自觉地走到了书房,给叶舟和黄英留下了单独交流的空间。 少说少错,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这个谎可以圆下去。 他们俩大约谈了将近半个小时,黄英这才离去。 喻白露听见关门的声响,便走了出来。只看见叶舟站在门边,微微垂着头,些许碎发在他额上拉出阴影,映得眼中神色更难辨别。 桌子上有一张七寸照片,喻白露拿起看了看。 照片上的男孩大概十七八岁左右,眉眼轮廓皆精致,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有一股书卷气,可眼神中却有着万丈光芒一般。 这就是黄文翰了。喻白露记忆中的徐辛夷长相早就模糊不清,但是她记得徐辛夷身上的那种气质,还有他说话做事的那种温润如水的模样,和这个少年似乎有些不同。 是他,又不是他。 喻白露微微愣神,不禁想到,如果自己兄长转世,应该也变成了另一个人吧。 “你在想什么?你认识他?”叶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喻白露身后,伸手抽出了那张照片。喻白露顿时像是被他半拥在怀中一般。 叶舟把照片看了看,说:“真没想到,黄老师竟然不是普通人类,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喻白露站在那里不动,说:“我在里面都听到了。” “你很淡定啊,竟然一点儿惊讶的神色都没有,我刚知道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叶舟忽然说。 嗯?应该惊讶吗? 喻白露明显一僵。 “噗。”只听叶舟在喻白露身后轻笑一声,然后绕过喻白露坐到椅子上,开始用手机搜索东西。 原来他也就是随便一说! 喻白露轻哼了一声,然后坐到了叶舟对面。 “你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叶舟边划着手机边问。 喻白露想也不想地说:“这个书院祸害了太多人,确实该把他一网打尽------对了,你是想一个人去吗?” 叶舟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去更合适。” 叶舟划手机的手指停下了,眼睫一动,看着喻白露。 喻白露非常坚定地又说:“我去比你去合适。” “那儿太危险。”叶舟显然是不想让喻白露去。 “谁去那儿都是一样的危险,而且你看起来又不像学生,我比你像学生。” 喻白露这一句话让叶舟成功地愣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怎么反驳她。 “那就说好了,我去那里------不早了,我回去了。”喻白露连忙又说了一句,然后匆忙地回到自己家里。 只要她跑得快,叶舟就没法儿说不。 叶舟看着被合上的门,良久,忍不住笑出了声。 手机上的视频有一个开始自动播放,一个看上去清瘦知性的四十岁左右女子,穿一身合体的素色旗袍,颈部带着温润的明珠,微笑着正宣传敦儒书院: “身为女子,我们就要顺应传统,不要抛头露面,不要行为粗鲁,不要懒惰,不要嫉妒,不要整体想着吃好的、穿好的,应该学会吃苦耐劳才对。现在的好多女孩子,观念被外来文化侵蚀地一塌糊涂,每天争强好胜,又说什么不结婚,把自己搞得看起来像个男人一样。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要知道阴阳相合,男人是阳,女人是阴,要是阴阳失调,阴变成了阳,那就会有大问题。用古话来说,那就是‘牝鸡司晨’,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幸福的。 不过家长们放心,不论多叛逆的女孩子,到了敦儒书院里面,都会被感化的。书院分了男学堂和女学堂,平常男同学和女同学都不会有接触的,这正是学院办学的优秀之处......” 叶舟眉头一皱,把视频关掉了。 这种糟粕也敢自称传统文化?这些人就不害怕有报应吗。 不过视频里面说的,男学堂和女学堂......喻白露就算去了也和黄文翰分不到一个学堂啊...... 正想着,只听门处响动,叶渡吃饱喝足,玩得尽兴回来了,脸上表情显然非常开心。 他走到客厅把钥匙撂在桌上,顺便跟叶舟打了声招呼。 可是眼瞅着叶舟的笑容有些不太对劲儿。 叶渡好歹做了叶舟这么多年的弟弟,这点儿机警劲儿还是有的,他立马回头,看着笑得像个千年老狐狸的叶舟,吞了口口水,问:“......哥?你又有什么事儿啊,别笑了,我慎得慌,你还不如直接说。” 叶舟轻声一笑,一脸“纯良无害”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最近挺累,送你去个地方休闲一下。” 叶渡打了一激灵,觉得背后都冒汗了,送他去休闲?鬼才信他哥的话!除非他是二傻子! 于是叶渡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我可以不累吗?” 叶舟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挺累的。” 第37章 叶渡就这么被叶舟拉上了贼船。 喻白露后来在叶舟车上见到叶渡的时候,略有惊讶地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叶渡脸色像便秘一样,憋出了一句话:“休闲娱乐。” 喻白露:“啊?” 这孩子脑子是出什么问题了吗?去那种学院有什么好休闲娱乐的? “我看过了,你一个人去确实不方便。”叶舟适时地开口,向喻白露解释了一下男女学堂的事情,又说:“你说我看起来不像学生,现在给你找个看起来像学生的。我到时候就在学校外面住下,记住不要轻举妄动,有消息通知我。” 喻白露想了半天,觉得让叶渡实在是有些危险,可是转念一想,叶舟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后面坐着的叶渡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还在看着手机上关于敦儒学院的介绍,他越看越觉得这学校竟然恐怖如斯。 歹毒,实在是太歹毒了。管理都不能用“严格”来形容了,这简直是地狱模式啊。 他顿时感觉有些惆怅。 前面叶舟还在说有关于学院的一些事情,说:“我待会儿会以你们家长的名义把你们送进去,你从现在起就是我远房表妹了。” 喻白露“嗯”了一声,又问:“什么理由?” 叶渡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想着既然是他和喻白露一起去,一男一女不是正好?于是蔫儿蔫儿地脱口而出:“那就早恋叛逆呗!” “不行!”叶舟想都不想地否决了。 叶渡这才回过神儿来,打着哈哈说:“啊......忘了忘了,不能近亲,不能近亲。表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这厮入戏倒是快,不过到时候不一定是谁照顾谁呢。 叶舟轻咳一声,侧眼看副驾驶的喻白露,她看上去心情竟然还不错的样子。再看了看后视镜,叶渡又开始看他的手机。 “叶渡,你到时候就是沉迷网游,无心学习被送进去的。” “啊?”叶渡拿着手机,五味陈杂。 一个从小还算模范的学生,没想到有一天会以“沉迷网游、无心学习”的理由进入教管学校。 果然人生就是这么的无理取闹啊。 “那我呢。”喻白露看着叶舟问道。 叶舟目视前方,专心开车,微微笑了一下,说出四个字:“打架斗殴。” 很好,很棒,很符合喻白露的人设。 --------------- 敦儒学院开在S市临近的省市。叶舟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终于在一个荒凉的地方停下了。 周围的建筑都很破败,唯有眼前写着“敦儒学院”四个字的建筑,占地面积极大,而且从外表看起来还像是那么一回事儿。 叶渡事到临头还是不情不愿,拖着他那个巨大的蓝色行李箱下了车。而喻白露的行李很简洁,拎了一个包就出来了。 Y市这些年经济衰退,然而自从敦儒书院成立之后,不仅来这里的孩子多了,而且来陪读的父母也很多,直接带动了周围旅馆和市场繁荣,甚至成了一个不小的经济来源。 真是魔幻现实主义。 叶舟昨天晚上就抽空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说是今天有意送两个不听话的弟弟妹妹过来接受教育,具体情况见面详谈。 跟保安说清楚情况后,就有一个地中海中年男子从校舍走了出来,一见面就笑容满面地要跟叶舟握手,还要把叶舟旁边拉。 叶舟也是露出了一副职业假笑,顺从地跟着秃顶男子到了一边。 男子姓李,是这里的一个教导员,他听叶舟说了具体情况之后,满脸堆笑地拍着胸脯打保障说是只要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这些叛逆的孩子绝对会有肉眼可见的变化。 叶舟装得很像一个被熊孩子“伤透心”的年轻家长,说:“要是真能这样,那就太感谢您了。您可不知道,我的弟弟和表妹,实在是,唉。” 他说到这里,还假装气愤地说不下去了。 三分心痛三分无奈三分气愤还有一分哽咽,他拿捏地很到位。 远处的叶渡撇撇嘴,悄咪咪地对喻白露说:“你就看我哥表演吧,我都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天赋。信他才有鬼,他糊弄不死人!” 于是李教导员成功地被叶舟的情绪感染了,他凑近用下巴点了点远处的叶渡和喻白露,问:“这俩孩子怕是您不太好管教。” “可不是,”叶舟也看向叶渡和喻白露,说:“一个沉迷游戏,一个打架斗殴,怎么说都说不听,实在是让人伤透了脑筋。” 李教导员马上说:“这男孩子有男孩子样子很好,但是也不能打架斗殴!” “不,我说的是我表妹打架斗殴。” 嗯? 李教导员看了看单薄瘦弱的喻白露,觉得自己这一巴掌下去她可能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打架斗殴?当真是她干的? 还好叶舟很快结束了这场对话,李教导员又保证了一遍教学效果,然后就开始收费了。 一个月一万,三月起交,吃喝住行都不用管,学校给包了。 叶舟眼都不眨地交了钱,简直是声泪俱下地说:“只要能让他们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当家长的就是砸锅卖铁都成。” 李教导员差点儿笑得呲了牙花,看向叶渡和喻白露的绿豆眼中充满了算计。 这两个,看来是头大肥羊。 叶渡活生生打了个冷战。 接下来叶舟就被请走了。李教导员立马换了一张脸,非常严厉地说:“你们两个,马上跟我去进行检查!”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专业变脸的。 叶渡默默吐槽着,跟在淡定平常的喻白露身后。 早说了,敦儒书院从外面看还像个样子,可是一进入他们的大楼,简直是不像样子,墙皮剥落,角落结着破败的蜘蛛网,地面还是很古旧的水磨石,有密密麻麻的白色小石子。通向楼上的扶手上刷了红漆,但是都已经翻皮掉渣了。 李教导员把他们领到二楼,又叫了一个女教导员,然后走到两个刷着黄漆的小木门前面,让他们进去检查。 女教导员不由分说地将喻白露推进了一间屋子,而叶渡则被推向了另一间。 “我们学院有学院的规矩,来了就要守规矩!”女教导员五大三粗,横着一张脸趾高气扬地说。 所以? 喻白露微微挑了挑眉,面上非常顺从地点了点头。 “把你的手机、化妆品以及其他的衣服都交出来。我告诉你,以后别想动不动就跟外面联系!安安心心接受教育,你才能改正你的毛病。” 说着,女教导员竟然伸手要去抢喻白露手中的包,而且还想往喻白露口袋里掏。 喻白露略带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伸手在女教导员眼前一挥,淡淡地说:“你已经检查过了,进行下一步吧。” 女教导员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呆呆地听着喻白露的话,说:“好。”边说,她从旁边的立柜中拿出了一套宽大的制服。 “你要换上这个。” 喻白露伸手拿起,制服上有明显的污垢。 她来这里有事情要做,更何况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比这还难以忍受的环境。喻白露也不矫情,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迅速地将这宽大的制服套到了自己的身上。 蓝白相间的制服,胸口还粗糙地印着“敦儒书院”四个字。制服宽大且毫无设计感可言,所幸口袋还是够大的。 喻白露又伸手将原本外套中的手机以及黄文翰的照片拿出来,装到了口袋中。 刚做完这些,她就听见从隔壁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叶渡,怎么就忘了他呢。 喻白露看着呆楞地女教导员说:“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不要动,不要喊。” 说完,她便迅速地走出了门。 女教导员在喻白露出门之后,才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像木头人一样不动弹了。 开门对喻白露来说易如反掌。刚把门打开,就看见李教导员拿着一根教鞭满屋子追着叶渡乱跑。 “你!”李教导员刚吐出来一个字,就被喻白露变得像隔壁女教导员一样了。 “学妹!你来了!”叶渡简直像是见到了亲人。 “这一会儿功夫,你怎么回事?”喻白露看着室内一片狼藉,微微皱了皱眉头。 叶渡像是遭受了天大的不公一般,说:“这个死老头一上来就让我把行李箱交出去,还让我交手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开始掏我兜儿,还脱我衣服,让我穿那个丑不啦唧的制服,你说我能不跑吗!” 身上还被这老头打了两下,现在还疼。他哥虽然整天坑他,但是从来没打过他啊! 叶渡非常生气,并且希望喻白露能够一起斥责这种不当行为。 谁知道喻白露冷着一张脸,快速地说:“手机带着,黄文翰的照片拿着,其他东西你带了也用不了。还有,在这里你要还是这样,绝对会吃苦头。你要记住我们来这里的目的。还有,他这种状态可以撑五分钟,趁这会儿赶紧把衣服换了。” 说完,喻白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叶渡在后边眨了眨眼,他现在倒是无心顾及书院的事情了。 刚才喻白露是不是对他说了一大段话? 好像是遇到喻白露以来,他听喻白露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今天真是魔幻的一天啊。 第38章 十分钟后,两扇小门几乎是同时被打开。李教导员和女教导员走了出来,眼神一对,如出一辙的迷茫。 似乎,好像,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他们谁都想不起来了。 李教导员摇了摇头,把大饼脸一横,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张口就说:“你们跟好了!带你们去听讲座,然后进行今天的反思!” 他说完,女教导员抽出了两张课程表塞到了喻白露和叶渡手上。 纸质粗糙泛黑,还有一些黑色的点点。上面印着一天行程。 早上五点半起床,五点五十集合早操,七点开始诵读经典半小时,然后去收拾寝室卫生。八点有一次大检查,不合格的寝室会被全体体罚。早饭竟然安排在了十点,吃完之后紧接着就是训练、听讲座、上课等等,下午五点有一次饭,然后又是听讲座、反思。 这是什么魔鬼日程表?五点半起床,一天还就两顿饭? 叶渡皱着眉头偷偷看了看藏在宽大校服袖口下的手表 五点半。好家伙,难不成没饭吃了? “有什么问题吗?”李教导员阴测测地问。 叶渡吓得一激灵。喻白露微微皱眉看了看他,然后抢先一步回答:“没问题。” 叶渡也紧跟着摇了摇头。 李教导员又哼了一声,咕咕哝哝不知道和女教导员再说什么事情。 喻白露没管他们俩,面不改色地低声对叶渡说:“你要见机行事,找到黄文翰后一定和他搭上话。到晚上手机联系,必要的时候需要你出来一趟。” 叶渡疯狂地点了点头,然后趁着前面俩人不注意,给喻白露塞了个东西。 喻白露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小包吐司。 今天是吃不成饭了------并且喻白露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个书院里的饭绝不会有多好。她虽然饿不死,但是一直饿着的滋味也不好受。 于是她很淡定地将吐司装到了口袋里,低声问:“你带了多少?” “还挺多?”叶渡挑了挑眉。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一个大操场,里面密密麻麻坐着好多人,因为叶渡和喻白露来得晚,没有凳子了,只能站着听。 廉价的扩音大喇叭聒噪无比,带着电流呲啦声音的演讲简直“深入人心”,尾音都能产生回音了。 一个穿着并不合体西装的中年男子在台上讲话,讲话内容无非是孝敬父母之类的,说什么是父母千辛万苦把孩子抚养长大,当子女的就不能忤逆父母,不能和父母顶嘴,父母说什么孩子都要去做。除此之外,必须要尊敬师长,否则会被老天爷惩罚,这样的人会头顶流脓脚下生疮的。 这真是令人迷惑的演讲,可是意想不到的是,在场的学生们竟然都开始落泪,而且看起来特别情真意切。 ???这是什么情况? 喻白露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难道是她当阴差当久了,连基本的共情能力都没有了吗? 正想着,一个干瘦的中年女子那这个小本本过来,凶巴巴地对喻白露说:“你是哪个班的?怎么不哭?” ???? 女教导员正好走过来,对中年女子说:“这是新来的。” 说着,她们俩嘀咕了一阵。喻白露全都听见了,说什么这个女孩子就是冷心冷肺,铁石心肠,得好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最后喻白露被罚演讲结束后清理会场,外带绕着操场跑十圈。 再看叶渡,这小子真不愧是受他哥的熏陶。他们俩隔得远,但是叶渡一见到喻白露这里出了问题,立马反应过来了,在巡视员过来之前,已经是涕泗横流泣不成声,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这泪水说来就来,也过于充沛一点儿了吧。 于是乎喻白露就只能在教导员的监督下一个人打扫完了整个操场,并且毫无水分地跑完全程。 那个女教导员似乎是和喻白露有仇一样,凶神恶煞地杵在旁边,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喻白露。 等好不容易打扫完,天已经黑了。喻白露这才来到寝室里。 这个学院的寝室简直就像是危楼,建筑风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毫无设计可言。而学生就像是鸽子一样,被赶进小小的笼子里。 寝室大约只有十几平方米,长方形的狭窄盒子,里面放着铁架床,一共能住四个学生。 里面已经住了三个学生,加上喻白露,正好是四个。 这几个女孩子都是最近才被送进来的,和长期在这里的孩子相比,多少还有些个性和倔强。 一个齐耳短发,身材高大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了喻白露一眼,问:“你是怎么被送进来的?” 喻白露没回答她,先是坐到了空着的下铺,然后平静地说出了叶舟给她按的理由:“打架斗殴。” “就你啊?”另一个纹身女孩好像很不相信似的。 刚才的齐耳短发女孩似乎是不太高兴,伸手过来掰喻白露的手,喻白露反手一拧,那个女孩就叫了起来。 “哟,可以啊。”纹身女孩吹了声口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角落那个瘦弱的女孩看起来非常着急,憋红了脸说:“别这样啊,被教导员看见了我们都会受罚的。” 正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一声巨吼:“十分钟之后熄灯,要是让我听到熄灯后还有人说话,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明天操场等着受罚!” 这话威力很大,寝室中其他三人都明显瑟缩了一下。喻白露放开短发女孩的手,用新领来的盆开始打水洗脸。 短发女孩虽然哼了一声,但是也没有其他动作了。 很快就熄了灯。 床上被褥都有一些异味,但喻白露顾不得,将被子蒙过头顶,打开了手机。 叶舟早些时候发了信息: 【还顺利吗?】 【听叶渡说,你被体罚了。】 喻白露轻笑一声,然后回了两个字【还行。】 这边叶渡也发来消息: 【学妹,你还好吧,对于今天下午的事情,我感到非常同情。】 【说正事。】 【哦,正事儿就是,经过我旁敲侧击不懈努力巧舌如簧精心谋划】 【?】 【咳咳,结果就是,男学堂里我就没见到黄文翰。】 没见到黄文翰,这是怎么回事?喻白露皱了皱眉。 【?】 【这事儿有点儿复杂了。】 复杂?那得出来说? 喻白露实在是不想躲在被窝里了,而且她也极其不擅长打字,于是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一条: 【出来。】 说完,她钻出被窝,悄无声息地拿过挂在床边的外套,然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寝室其他三人呼吸绵长,毫无察觉。 可是这边的叶渡却难为坏了,他也没有叶舟和喻白露那么好的身手,而且他住在五楼! 天地良心,五楼!每一楼还有铁门锁住楼梯,他要怎么出去啊。 于是叶渡苦了吧唧地跟喻白露说了他的情况。 谁知道喻白露啥都没说,只让他说一下位置。 那就......共享位置吧。 不一会儿,手机上就又传来喻白露的消息。 【打开窗户,跳下来。】 啥啥啥啥啥? 他没看错吧?五楼,跳下来?那还不成肉饼了? 叶渡想了一会儿,心一横,悄摸地走到窗户那里,一边提防室友突然醒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然后把脑袋伸了出去。 喻白露果然在下面等待,夜色下她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是有些不耐烦。 叶渡无声地冲她喊:“不行啊!跳下去会死的!” 这孩子还是心理不够强大啊。 喻白露皱了皱眉,也不打算和叶渡扯皮,直接一跳,在宿舍楼的窗台上借力,然后拎着叶渡的衣领子就把他拽了出来,顺带着还把窗户给关了。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完美至极,就是落到地面的时候,孩子吓傻了。 喻白露松开叶渡的衣领子,说:“我就说没事儿的。” 叶渡穿着单薄的毛衣,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整个人都在风中凌乱。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谁能跟他解释一下,这么反牛顿和伽利略的人类是为什么会存在啊! 第39章 喻白露把叶渡拽到了操场后边的树林处,四处观察无人之后这才转向叶渡:“说吧。” 叶渡第一次干这种卧底......哦不,严格来说是第二次,干这种惊险的卧底事情,颇有些感到刺激。尤其是还经历了一次无安全保障措施的跳楼之后,他心跳更快了,有隐隐突破一百八的趋势。 他平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就是今天讲座完了之后,男学堂有一个集体大反思,好家伙,那个老师讲话跟传销的没什么区别,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都是什么赎罪论啊,神灵论。拜托啊,这简直是邪教!而且他还让我们一个一个起来发言,说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改正什么。正说着呢,有个学生就是冷笑了一声,就被他们拖出去体罚,以儆效尤,把我都看呆了......我偷偷录了一点儿,你看。” 说着,叶渡竟然掏出手机放了一段视频。 画面极其模糊不清,晃动得非常厉害,但是还是能够看清楚,远处有个高瘦的男生被两个人扯着,还有个人拿着带刺的教鞭往他身上抽。整个大厅里面的学生鸦雀无声,只听见鞭子打到人身上的闷声,以及那个男生凄厉的叫喊声。 叶渡一边看着,一边皱紧了眉头,脸上表情非常不忍:“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有这么光明正大的体罚以及传销式洗脑啊,真该把他们都举报了,统统举报!你说是吧,学妹。” 说着,他转向看喻白露。却看见喻白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若寒星。 喻白露太阳穴都在跳,为什么叶渡能够如此抓不住重点?这个书院的腌臜事情自然不少,如此行派也是让人嗤之以鼻,他们当然要受到该有的惩罚------可是,她刚才问叶渡的问题是黄文翰,叶渡怎么跑偏到这种程度? 叶渡接收到喻白露的威压,打了一个寒战,干咳两声,乖乖地讲起了黄文翰的事情。 “我不是说男学堂有个反思嘛,全部的男学生都在那里了,我真的是费尽心力找了一遍,都没找到黄文翰身影。” 按理说,以黄文翰那种长相还有气质,在人群中并不难找,这么说,他确实在这里消失了? 喻白露皱了皱眉,问:“那你有没有问其他人?” “我问了,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叶渡说道。“我回到寝室之后就跟已经在寝室的人拉近关系,想问问他们关于黄文翰的事情。可是那群人支支吾吾的,最后还一口咬定没听说过这个人,说学院这么大,他们也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可是他们的表情明显不对劲。” “所以?” “所以我就从别的方向努力了啊。我不是带了吃的进来了吗,寝室里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弟弟,估计是真饿怕了,瘦得眼睛都突出来了。我用一块巧克力交换到的这个信息,真是让人震惊。” 到这个时候了,叶渡还要买个关子。喻白露简直想动用酆都刑罚,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幸叶渡很快就说了,“他说,黄文翰以前就住在这个寝室里,大约三四天前突然失踪了,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书院的教导员和巡查员勒令他们不许说出去,如果发现有人在暗地讨论这件事情,体罚没商量。” 喻白露越听越不对劲。黄文翰接受了黄英一大半的灵力,即使因为魂魄残缺而能力不济,也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且学院还秘而不宣,直接让新来的学生住在黄文翰的床铺处。这就说明学院心中有谱:黄文翰肯定不会再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真像黄英所说,这个学院中有诡异的力量? 今天下午打扫操场的时候,她有意识地用灵力四处探查了一边,没有找到异常。这里十分的干净------可以说是过分干净了。 世上孤魂野鬼众多,即使是寺庙道观,甚至是城隍庙周边,都能见到游走的残魂。而且据她了解的,这个书院中是有学生因为受不了体罚猝死的,怨气应当是极重。可是在这里,她没有看到丝毫怨气。 即使因为她阴差身份,大小怨鬼都躲着她,不愿正面和她碰上,那也不应该如此干净。 喻白露正想着,突然听旁边叶渡说:“后来我还发现了一个东西。” 只见叶渡拿出了一张黄色的纸,说:“后来我想,如果黄文翰真的曾经睡在我现在这张床上,说不定会留下什么东西。结果我往床上一躺,还没等我好好找呢,就发现上铺的床板下面夹了这么一张纸,露出来了一角。估计是黄文翰塞的,藏在这里一般人也不会发现。” 喻白露接过一看,上面凌乱的写着一些东西,体罚、殴打、小黑屋、软禁......废弃教学楼的树林。 最后那个被圈了好几个圈,力透纸背。 废弃教学楼的树林?这是哪里?会和黄文翰的失踪有关系吗? 喻白露沉吟不语。不管怎么样,这里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只不过她都不知道“废弃教学楼的树林”到底在什么方位,还是得等明天打探一二才能行动。 这件事情或许让祝小白和谢无道协助会好一些,但是这毕竟是喻白露因私人之交答应黄英的事情,她不想让酆都那边知道,只能自己去打探了。 可以预见的,学院在隐藏着什么,他们有可能得不到什么非常有用的信息。 不过没关系,只要知道树林的位置,她晚上进一次便知道了。 “学妹,你说两句?” 正想着,叶渡突然塞过来手机,说:“我哥打电话来了。” 刚才叶舟给喻白露发消息,喻白露看,于是他就又给叶渡发,叶渡一说他们出来碰头了,他的电话就打来了。 电话那头的叶舟声音有些疲惫沙哑,说:“我听叶渡说,你带着他从五楼跳下来了?”略带着些笑意。 这有什么好说的? 喻白露瞥了叶渡一眼,转而对叶舟说:“又没让别人发现------对了,黄文翰失踪了。” “叶渡刚才跟我说了。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想一个人去独闯树林?” 听到叶舟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喻白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半天,只听叶舟又说:“你听着,如果黄文翰真的是在这个树林出了事情,你能确保你一个人进去不会出什么意外吗?” “现在就这么一个线索,如果不进去,黄文翰可能就永远也找不到了。” “我没有不让你去,只是你不能以身试险,这么贸然行动。你要记得,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我,有什么事情要通知我。”叶舟不容置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喻白露一愣,有种阔别已久的情绪涌上心头。 温暖沉涩,带着旧日的温度和回忆。 她没有想到叶舟会这么说。这么多年来,她习惯孤军奋战,即使是和祝小白和谢无道一起做任务,她也习惯于自己追拿任务对象,让祝小白和谢无道去做其他事情。 在很久很久以前,也会有人对她说,“阿蛮放心,还有我。” “我知道。”喻白露愣了许久,终于低声应了一声。 -------------------- 叶舟站在旅馆顶楼天台上,看着远处漆黑一片的敦儒学院。从这里刚好可以把整个学院的景象收入眼中。 光影暗沉,校舍破落,整个方形的校舍像是一张大网,又像是怪物的巨颚,吞噬着少男少女的个性。 这偏偏这种吞噬,被当成了“救赎”。 这周围住着太多绝望的父母,他们普遍有着糟糕的亲子关系,但是为了省心或者是病急乱投医,他们把孩子放到这里,自己感动自己的苦心陪读。然后让这些黑心学院“一刀切”地替他们完成父母本应有的教育义务。 再后来,父母看到了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然后对书院感激涕零。他们要的,或许是“听话”和“制服”吗?作为父母的权威不容置疑,每当孩子长大,开始挑战父母权威------这样的情况就被称为叛逆。 坏孩子是一定有的,可在书院中大多数的孩子并没有坏到那个份上。僵持而破碎的亲子关系,是双方的过错造成的,并不只是孩子一个人的错,然而父母或许看不到自己的错误。 人是这样子的,大部分人永远都看不见自己的错误。 今晚月色明亮,银晖倾洒在这片土地上。太阳或月亮从未因为善恶而差别对待某些人、某些事,他们一视同仁,无悲无痛地看着所有的事情。 美好的、丑陋的、肮脏不堪的。 叶舟右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手机,良久,轻叹一声,准备下楼休息。 忽然,眼角瞥见一道短暂的银光。 他回头看了看,微微皱眉。眼前是安静的小城,除了月光和路灯,没有其他光亮。 第40章 第二天一大早,叶舟给对面的旅馆打了个电话。 昨天晚上在天台,他曾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可是再仔细看的时候,对面一片漆黑静谧,仿佛只是眼花了一瞬。 可是叶舟却并不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回到居住的房间之后,叶舟拉开窗帘又看了看,确定当时在天台上看到的反光是正好来自于马路对面另一个旅馆的房间------那里看上去似乎没有人,大白天的窗帘拉的非常严实,可是窗户却未曾关紧,正好和他的房间对着。 这个位置真的很适合监视。 叶舟心中疑虑愈来愈大,他是冲着敦儒书院来的,而且周围住的大多都是陪读家长,会有什么人盯上自己呢? 窗帘拉开了一条小缝,正好能看见对面那个房间。 叶舟拨通了那个旅馆的前台电话,以自己想订一间房为由和前台谈了起来。确认过那间房间的位置之后,叶舟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想订左数第三间房。 前台估计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报出了房间号。 “那我中午十二点可以入住吗?” “对不起。”前台这回回答的就快了许多,“这个房间已经有客人入住了,要不然您换一间?” “啊,这样啊,请问他什么时候退房呢?” 叶舟流露出一种非常想住进这个房间的语气。 前台小姐姐犹豫了一会儿,说:“这位客人是昨天入住的,已经交了一个星期的房费。您如果一定要住这间,实在是没有办法的。” 昨天入住的.....这个时间点也太巧了吧。 叶舟想了半天,准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有个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是住在楼下的徐老教授。 叶舟接通了电话。 徐老教授满头银发,看上去有些焦急,问:“小舟啊,你能联系到你对面的小姑娘吗?”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叶舟连忙问。 “哎呀,她家估计是水管裂开了,水全漫出来了。你也知道,这个楼年代也远,这地板根本经不住泡,水全部漏我家去了。我是怎么都联系不到这个小姑娘啊,没办法了,保卫处的人把她家打开,现在正在抢修水管。你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周老教授把画面切到了喻白露的家中。 屋里上演了一出水漫金山,地面有一层积水,水还止不住地往外流,看起来好不狼狈。卫生间堵了一堆人,估计正在抢修。 周老教授的声音传来,“唉,我原本是想联系到那个小姑娘再说的,毕竟这么闯进人家家里也不太好。可是怎么都联系不到,估计等她回来,家里的东西都不能要了------小舟,我看你们关系挺好的,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叶舟扶额叹息,他总不能说喻白露这个时候正在卧底中,和黑暗势力对抗吧。“没事,周爷爷,您能先帮忙处理已经很好了,我......”正说着,叶舟看见画面一晃,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一闪而过。 那是......那副画? “周爷爷,我马上回来。”叶舟原本到嘴边的话换成了这句。 ------------------------ 喻白露这时候正在破旧不堪的教室里“上课”。 这是今天难得的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早些时候,她们在操场站军姿、跑圈和仰卧起坐。训练强度之大,身体稍微弱一点的女孩子都受不了了。 教导员美其名曰:“强健体魄,增强毅力。” 说什么她们都是娇贵惯了,一点儿都不能吃苦,这是帮助她们改掉好逸恶劳的坏习惯。 但是喻白露分明看见了教导员看着她们做运动时候流露出的扭曲的快感,而这种快感,在他们体罚学生的时候更加明显。 这些人果然都不是正常人。这个学院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变态,一种是个性压抑的受害者。 喻白露边想,冷眼看着讲台上义正言辞的讲师。 “为人子女,尤其是女子,一定要牢记,要孝顺父母,尊敬师长。古语有说过三纲,你们都知道吧。” 底下的学生鸦雀无声。 喻白露忍不住在心中嗤笑,她纵使生长在数百年之前的殷朝,也从未将这些东西放在眼中,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父母愿意把孩子送进来接受这种糟粕教育。 这哪里是为孩子好,分明用一种最省时省力的方式,培养一个他们想要的服从的奴隶。 讲师很不满意这种反应,厉声点了个女孩子起来回答问题。 女孩胆怯而瘦弱,磕磕巴巴地说完了答案。虽然是正确的,但还是被讲师以“仪态不够端庄”为由,被罚到教室后面做五十个蹲起。 在这里,似乎讲师就是一切,主宰着学生。 喻白露越来越不想在这里多呆着,可是树林的位置还是没能问出来。 她没有采用叶渡式的套话问,而是趁人没有发现,直接用摄魂术询问周边的同学。可是这个班多是新来的同学,没有一个人知道“废弃教学楼旁的树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看来,或许要把目标放在学院的管理人员身上。 校长总该知道树林在什么地方吧......或许还能问出来有关树林发生的诡异事情以及黄文翰失踪的真相。 晚饭时间,所有人都在食堂吃饭,人多眼杂,少一个人也不容易被发现,是个合适的活动时间。 于是,当一群饿得不行的孩子都涌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喻白露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教师办公楼。 教师办公楼这个时候有一些教师,喻白露就没有从楼道走,而是像一只猫一样轻巧地爬到了四楼,找准校长办公室,然后翻了进去。 校长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东西,喻白露一进去就和他正撞上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校长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腾”一下站起身来,叫道:“你......” “闭嘴。”喻白露闪身来到校长面前,冷声说了两字。 校长看见她漆黑的双眸,瞬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像是在迷梦中一样。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喻白露绕过校长,坐在他的皮质转椅上,一边看着他桌子上的文件。 上面是学生数量和缴费记录,还有一些是家长捐款,喻白露大致翻了翻,加上已经完成课程的,大约有几千条记录。 这还只是一部分,看来这个学院祸害的学生还真的不少。 想到叶渡曾说要搜集证据举报这个学院,喻白露便又在抽屉里翻了翻,却也没翻到什么有用的记录,这才看向校长。 校长还在一旁呆滞地站着,腮边两片肥肉耷拉下来,像一只暮年的狗。 呸,说他是狗算是侮辱狗了。 “你祸害学生的证据都在那里?拿出来。” 校长受到指令,僵硬着身体走到角落,在保险柜上按了几下,然后取出一沓文件来。 上面详细地写着自敦儒书院办学以来收入的学生,还有一些老师殴打学生以致重伤的记录,其中还包括学生写下的自救书和遗书。 绝望之际,字字泣血,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帮他。 喻白露“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文件撂在桌上,平息了一下心中的火气,这才又看向校长,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黄文翰到底是怎么失踪的?” 校长目光呆滞,慢吞吞地说:“黄文翰......他一来这儿就不老实......老是大半夜出去,后来他擅自进了鬼树林,就没有出来了,他出不来了。” “为什么?这鬼树林在哪儿,有什么蹊跷?” “鬼树林......在女寝西边,要穿过一片树林,能看见一栋废弃教学楼,鬼树林就在那儿......鬼树林有鬼,恶鬼要吃人的。书院还没有办起来之前,周围的人都知道。只要进去鬼树林就会迷路,听见惨叫声,幸运的话能出来,但是十有八/九也吓疯了。大多数人根本就出不来......大家都说鬼树林把他们吃了。” 喻白露慢慢用手扣着桌面,问:“那为什么还选在这里开学校?” 校长“嘿嘿”笑了两声,笑容空洞可怕,“这里......便宜,而且鬼树林......把快死的学生扔进去,骗家长说是学生自己跑进去的......大家都知道,鬼树林很邪门。”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喻白露眼睛一眯,厉声说:“你难道不怕家长来找?” 校长笑得诡秘,说:“会有人赔偿他们......如果还不行,学校也不怕他们闹......开这种学校,道上总得有点关系。” “校长,我来给你送文件了。”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有人来了! 喻白露迅速拿起从保险柜中得到的文件,一手把校长按到办公桌前,然后几步跃上窗口,准备跳下。 忽然,她回头看着校长,神色冰冷,眼神肃杀。只撂下了这么一句话:“等你死的时候,我亲自来收你的魂!” 这些证据拿到手,相信校长和那群衣冠禽兽的老师离伏法的日子也不远了。到时候,炼狱酷刑,让他一一尝个遍。 “校长!” 坐在办公桌前的校长猛然回神,忽觉冷汗涔涔,看着打开的窗户,心中总觉有些怪异。 “校长您怎么了?” 门外那个人还在叫,校长终于反应过来,擦了把冷汗,声音严肃:“进来吧。” 第41章 知道树林具体位置在哪里之后,喻白露当即决定今天晚上就进去。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按照校长所说,鬼树林的传说由来已久,黄文翰并非普通人,可也中招了,证明这鬼树林里面的情况却是诡异了些。如果再等下去,估计只能给黄文翰收尸了。 叶舟说得通知他,喻白露难得听一次话,给叶舟发了条信息: 【今晚十二点行动,鬼树林在女生宿舍西边,到时候在女寝楼下碰头。】 可是奇怪的是,等了好久,叶舟也没有回复。 喻白露下午的时候频频躲着众人看手机,可是叶舟始终没发来一句话。 难不成出什么问题了? 喻白露想了想,还是给叶渡发了条消息: 【叶舟联系你了吗?】 叶渡也是隔了好久才回复,【没啊,你问这个干什么?对了,我今天下午旁敲侧击,从一个同学那里了解了树林的一丢丢情况。】 【已经找到了。】 【树林地址?厉害厉害,不愧是学妹,果然比我厉害一大截!】 【不过我哥可让你不要单独行动啊......我不是不相信你能力,而是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啊?】 【今天晚上。我给叶舟发消息,他没回我。】 【嗯,其实我哥这个人吧,有时候不太看手机------对了,你知道有一种病叫做‘你以为你回了消息,其实没有’,这叫用意念回复。】 【?】 【别废话,今天晚上见。】 喻白露从校长办公室里拿回来的文件还是放在叶渡那里好。谁知道鬼树林里会有什么,万一文件遗失或者毁坏,那就白费力气了。 ------------------------ 终于挨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喻白露照例又带着叶渡玩了一次跳楼。 不过这次叶渡就比较淡定了,没上次那么慌乱。 “对了,我哥也没有回我的消息-----学妹,你联系到他了吗?”叶渡问道。 喻白露摇了摇头。 “啊。”叶渡啧啧两声,自言自语说:“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呸呸呸,我说什么。” “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拿好这个,我送你出去。”说着,喻白露往叶舟手中塞了一沓文件,转而向学校围墙走去。 “哎,我出去干什么啊?”叶渡一脸蒙蔽地站在原地。 喻白露叹了口气,转身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黄文翰在哪里,你也拿到敦儒书院违法的证据了,那就没有必要再呆在这里了。况且现在叶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送你出去,你一定要联系到叶舟。” “那你呢?”叶渡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去救黄文翰。” 叶渡连忙阻止:“要不咱们先出去,你和我一起去找我哥?我哥说不定出什么事儿了,而且你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 “不行,你把文件送出去就行了!黄文翰已经在树林里呆了数天,就算现在进去都算晚的。要是再等一天,进去也只能给他收尸。” 喻白露的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可是......”叶渡却还有些犹豫,又问:“那树林的地点到底在哪里?你总得告诉我,我方便告诉我哥啊。” “我已经跟叶舟说过了,如果你找到他,他当然知道位置在哪里。别多说了,走吧。” 说完,喻白露转身大步走开。 叶渡内心纠结异常,又是担心叶舟,又是担心喻白露,最终只能长叹一口气,跟了上去。 就像是喻白露所说的,他能力不大,能把敦儒书院祸害学生的证据送出去,让这个学院中的校长以及老师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已经算是大功一件了。 别的,他确实也没有能力管。 五分钟之后,叶渡站在书院围墙外的土路上,抱着一堆文件。 “学妹,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我回去找我哥,一找到他我就让他来支援你。” 喻白露轻巧地跃到高墙之上,半蹲着看向叶渡。这里没有路灯,连月光都显得暗沉,叶渡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听见一句飘荡在风中的: “我知道了。” 一阵风动,喻白露以倒栽葱的模样跳到围墙内,看得叶渡胆战心惊。 对了,他要去找叶舟。 ......可是叶舟到底在那里啊! 叶渡只能丝毫不抱希望地给叶舟又打了一个电话。 嘟声响了好久,就在叶渡以为叶舟肯定不会接的时候,电话竟然接通了。 “哥?”叶渡都有点儿不太敢确定。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有些沉闷。 是他是他是他!叶渡简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你现在在哪儿啊?你怎么都不回消息?你看见学妹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夺命三连问,叶舟只言简意赅地回答了第一个:“高速上。” “......你现在上高速干什么啊!学妹一个人去树林了,你赶紧来啊!”叶渡简直跳脚。 他一向觉得他哥还是很靠谱的,怎么关键时候也掉链子啊! 电话那头没有再传来人语,只听见车极速奔腾的声音。 ------------------------ 喻白露一踏入鬼树林的地界,就能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儿。 这里树木繁茂,都长的高且密,熙熙攘攘地挤作一团,甚至把月光都遮挡住了,树林里暗沉的吓人。 黑黢黢的树林里植被一应俱全,甚至连石上的青苔都显得柔软茂密,可是这里四周却寂静非常,连虫唱都没有一声,仿如一片死域。 按理来说,就算树林里没有大型的猛兽,也应该虫鸟的声音。 这一点儿是在是太奇怪了。 联想到敦儒书院中干净地吓人的气息,喻白露皱了皱眉头,想了一阵,从手中凝出一个玉瓶,拔出塞子在地上倒了一点儿。 那些粉末发出幽幽的光芒,轻柔地飘落在地。 酆都专用记号粉,看起来虽然轻飘飘的,但是落在地上,风吹雨打不动,得至少七十二个小时才能渐渐退去。而且这个瓶子虽然看起来小,里面却容纳了许多粉末,绝对不会用完。 这里确实有些诡异了,必须得留下记号,如果叶舟真能赶来,也能顺着这些记号找到自己。 喻白露将这个玉瓶挂在了腰侧,每走一步,这些粉末就会倾洒一些。做完这些,她这才甩出九节鞭,谨慎地向前走去。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除了喻白露踩在脚下的枯叶碎裂声音。 怎么能安静到这种程度? 忽然,喻白露听见背后有些许响动,她猛然回头看,手中的九节鞭已经下意识地挥了出去。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哗哗之声,一颗树被九节鞭拦腰打断,巨大的树冠挂在了周围的树木上。 没人?那刚才是什么声音? 喻白露看了看地上的亮粉,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是比刚才靠近了周边的树木一点儿? 刚才有这么近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喻白露眨了眨眼睛,皱眉想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出现之后,终于又向前走去。 周围的树木安静的立在原处。 喻白露没有看见,她走远之后,身后的那些树木仿佛是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慢慢、慢慢地移动着。 越往前走,树木长得就越茂盛。这些树大多数都是槐树,树型尤为高大,挨挨挤挤生长在一起,让人走都不好走。 这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按理来说,树木生长都需要一定的营养,所以按照这密集的程度,这些树应该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啊,怎么会长得这么繁密? 喻白露想到这处,半蹲下来用九节鞭的鞭柄在一颗槐树树根处挖了挖。 令喻白露惊讶的是,这些土竟然非常的松软,不一会儿就挖了一个大坑。 底下似乎有一截白骨露出。 喻白露花了一会儿功夫将它刨了出来。 只有一截短短的骨头,应该是桡骨,底下还有一些布料,依稀能看出来是敦儒书院的校服。 这应该就是敦儒书院中因为各种原因死亡的学生,校长为了推卸责任,把尸体扔进了这里。 难道这些树是因为有尸体当养料才长得这么高大? 可是又有些奇怪。鬼树林恶名在外,大家都是怕这个地方的,就算真是校长他们抛尸,地点也应该选在树林外侧,不可能是这么靠里的地方。她是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走到这里------这个位置有点儿不太对劲。 喻白露将那节骨头又庄重地重新埋了回去。这个孩子生前受尽了苦难,死后也尸骨不全,更加令人不忍想象的是,他的魂魄也可能不存于世间了。 这个古怪的树林,到底是什么在操控着? 她继续往前走,大约几百米的位置,兀然出现一棵杨柳。 杨柳周围几米都没有槐树生长,柳条无风自动,再往上看,有一条巨大的虫子在树干上缓慢地爬行着。 喻白露瞳孔猛然一缩,手中的九节鞭握得更紧。 看来这个柳树和虫子,也许就是鬼树林的秘密了。 第42章 眼前地柳树安静地在风中摇着它的叶子,而那个虫子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喻白露。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踏出一步。 “唰唰唰” 只听后方有什么东西极速地飞了过来,其势汹汹,喻白露想也不想地回身躲过。定睛看时,却发现后方的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统统都变换了位置,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的藤条有如生了利爪,毫不留情地朝着喻白露胸膛而来。 四面都有藤条,仿佛围成了一张大网,喻白露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甩出九节鞭,缠上周边一个高树,腾空跃起,暂时躲避了藤条进攻。然而那棵槐树却也自己动了起来,压着喻白露朝着另外几棵树撞去。 喻白露当即翻上树的最高枝,转而跳下,在几根藤条上轻踩跳跃。 这些槐树和藤条突然之间动了起来,一定是为了保护那棵柳树和虫子。 又是一道藤条飞来,喻白露顾不得多想,侧身堪堪躲过。藤条强韧无比,如果用九节鞭来对付,十有八/九会和这些藤条纠缠到一起,而且这些藤条和槐树没有间隙的袭来,纵使她能力非凡也绝对会筋疲力尽。得想个法子,为自己争夺一线空间,好好想想破敌之法。 喻白露闪身又避过几道藤条,抽空燃起一道符,霎时,她并拢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便冒出了橙红明亮的火光。火光明灭之间,将喻白露脸映得清楚,她抿紧了嘴唇,黑漆的眼中如同浸了冰水般冷静。 藤条和槐树再次袭来,喻白露当即以自己为支点,用手指在周围画了个火圈。火圈闭合,火势瞬间猛烈,窜上去足有几米高。一根藤条如利剑般在喻白露脸上扫了一下,旋即被火势灼伤,滋滋两声后猛然褪去。 一道足可见骨的伤痕赫然出现在喻白露脸上,周围皮肉翻起,有淡淡黑气萦绕。 这片鬼树林估计是以怨鬼腐尸为食,连伤人的藤条都带着一股阴气。 喻白露没有去管它,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火圈的火势消退一些,火苗在喻白露半身高的地方不住跳动着。直到这个时候,喻白露才能好好地看看近在咫尺的那棵柳树和虫子。 杨柳依旧摇着柔枝,恬淡地仿佛和周围不是一个画风,只是那个肥白的虫子,似乎是注意到了喻白露,趴在树顶上正对着这边看。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喻白露从未见过这种,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一阵清风吹过,杨柳枝条随风飘啊飘,露出了一处------那处的柳条似乎是绑着重物,风吹不起,摇晃地幅度非常轻微。 等会,柳条下面绑着的好像是个人! 少年满身狼狈,被柳条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头和一条手臂。他棕色的短发上沾满了泥土,耷拉在头枕着的手臂上,而一双眼睛闭得严严实实,连嘴角都紧绷着。 这分明是黄文翰!他被这棵怪异的杨柳抓起来了! 看样子他的情况确实不太妙,得马上想办法就他! 喻白露一咬牙,掏出九节鞭放在了火圈上,默念了几句。只见那些火苗仿佛是有了意念一样,慢慢悠悠地爬上了鞭子,火苗不停蔓延,直到包裹了喻白露拿着鞭子的手,这才停下。 喻白露忍不住闷哼一声。 她的身体虽说是息壤所制,不怕伤损,但是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烈火灼伤,她几乎要握不住鞭柄,却咬牙让自己死死攥着。 这种痛苦,仿佛回到了她刚刚来到酆都进行训练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既弱且娇,而那些训练都是辛苦到极点的,初期的时候,她几乎是每天哭着在训练场拼杀恶鬼。可是慢慢地,她就学会不再哭、不会哭了。毕竟哭也不能逃避这些任务,哭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学会了表面上的冷酷无情,也学会了默默独行。 本来或许今天之战,不再是一个人,可是到头来还只剩了她一个。 喻白露死死盯着眼前柳树上的那个虫子,以及树上挂着的黄文海,紧握九节鞭,如同一根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周边藤条槐树闻声而动,喻白露一脱离火圈,它们重新拥了上来,进攻之势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节鞭此时就像是一条火龙,喻白露一边注意着那些藤条,一边前行,中间虽然还有槐树挡路,但是这些草木毕竟还是忌怕火。燃烧的九节鞭成了喻白露的护身符,让她一路披荆斩棘,终于踏入柳树周围的土地。 这里仿佛是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似的,外面的藤条槐树那么疯狂,竟然都没有过来这里一点点。或有藤条伸过来,也是到这里就立马缩回去了。 可是喻白露没有一点儿掉以轻心。藤条不敢过来,只能说明这里面的东西恐怕是比外面的更可怕。 她瞥了瞥黄文翰,感觉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还是不要恋战,先把黄文翰救下来再说,要不然等她对付完这个虫子,黄文翰早就不知道能不能活着了。 虫子动了动,扬起了前半部**子,似乎是看了看喻白露,然后猛然张开了嘴。 ------如果说光看这虫子的外表还能算得上是勉强可爱的话,这个嘴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立马密密麻麻长满了小刺,一张嘴还张得巨大,甚至超过了它身体的大小。 这张可怕的嘴这个时候正冲着喻白露正面而来。 喻白露反应非常快,她这个时候还站在藤条的不远处,见到这种情形,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到外面扯了一根藤条斩断,九节鞭上火苗一燃,藤条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虫子近在眼前,喻白露想也不想地将那根藤条挡在身前,直接朝着虫子捅了过去。 烈火瞬间灌进了虫子的身体,甚至能够听见“滋滋”的声音。那条虫子扭动了几下,似乎是非常愤怒,将藤条猛然弹出。渐渐的,火苗熄灭,这条虫子的身体长得越来越大,到最后竟然有两人高。 虫子回头想找喻白露进攻,却发现喻白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不见了,而杨柳处本应该悬挂黄文翰的地方这时也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柳条,那些柳条的断处无一例外地烧得焦黑。 ------------------------ 喻白露带着黄文翰在槐树林里穿行。 即使有九节鞭上的火苗,喻白露也不能完全隔绝这些四处出来的藤条。黄文翰现在是昏迷状态,喻白露拖着他,更加行动不便。为了防止黄文翰再被偷袭而导致一命呜呼,喻白露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这样,她自己身上还是被藤条甩了好几下。 没过多久,喻白露身上的衣服就破了好几个口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后面那个虫子说不定还会追来,她得先把黄文翰给弄醒,要不然太耽误事儿了。 思前想去,她一咬牙冲上了旁边的山。 敦儒学院是靠山建的,鬼树林这边更加靠近山,到山上说不定那些藤条就会消停一会儿。 在山道上艰难地走了一会儿,喻白露发现了一个山洞,她扔了个石子进去,洞中也没有其他野兽回应,她这才把黄文翰拖了进去。 想了想,喻白露用九节鞭拖了块大石头挡住洞口一半,又在洞口设下一个结界,这样可延长虫子找到他们的时间。 九节鞭上的火苗渐渐熄灭,喻白露被灼伤的手也慢慢恢复如初。 黄文翰还是紧闭双目躺在那里,身上还缠着厚厚的一层柳条。 喻白露上千把柳条划开,然后开始检查黄文翰的伤势。 所幸黄文翰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他本人是因为灵力过度使用而昏迷的,给他补充点灵力估计就能醒来了。 喻白露松了一口气,把九节鞭往旁边一放,开始给黄文翰输送灵力。 随着灵力渐渐输送进黄文翰的身体,他轻哼一声,终于有了反应。 “黄文翰,你醒醒。”喻白露伸手左右拍了拍黄文翰的脸,“你没事儿吧。” 黄文翰眼睫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呃,我这是......这是哪儿?你救了我?” “还在鬼树林里面。是你姐拜托我来救你的。” “我姐?”黄文翰皱了皱眉头,说:“谢谢啊......我姐没什么朋友,请问你是谁?” 黄文翰的性格和徐辛夷真的是差了太多,喻白露叹了口气想,如果黄英不跟自己说这是徐辛夷,她是打死都不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 “别问这么多了。”喻白露起身看着洞外,眉头紧蹙,“现在还不安全,我们还在鬼树林里面,得想办法出去。” “那条虫子......它跟过来了?” 喻白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总感觉它会追回来-----你对这片树林还有那条虫子了解多少?” 黄文翰想了想,说:“了解?我倒是知道这条虫子的来历,就是对它的弱点不太清楚。” 第43章 喻白露忙问:“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黄文翰闷哼一声,艰难地坐起靠在山洞壁上,喘息着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虫子一直在一棵奇怪的柳树上。” ......这不是废话吗,一眼就能看见的事情------不过这种啰里八嗦的说话方式倒是有几分像是徐辛夷。 喻白露点了点头,示意黄文翰接着往下说。 “《汉书》曾记载,‘上林苑中大柳树断仆地,一朝起立,生枝叶,有虫食其叶,成文字’。” “你说,它是书虫?”喻白露马上反应过来。 可是书虫一般都是自己窝在一处,没什么攻击性啊。 黄文翰接着说:“这个书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生出来的,也许有什么原因,让它本性骤改,变成了一个专食魂灵腐肉的生物。我也是在书院中发觉有些不太对劲,这才摸到此处,发现了这个书虫。我在这儿已经有几天了,前两天的时候,实在是对着东西毫无办法,这才被它抓住了,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恐怕很快就会被书虫吞入腹中------对了,还未请教你的姓名?” “喻白露。” 喻白露随口说了一句,又皱眉说道:“可是这个书虫依靠着这么一个书院,却不出树林------” “兴许是有先人发现了这个书虫的异处,于是将它封印在这个地方,它出不去,可是如果有人误入,就会被书虫吞噬。” 黄文翰若有所思地说了句。 这位先人,或许是怜惜书虫修行不易,想让书虫在封印中好好静思,于是没有取它性命。可随着年岁流转,封印的能力渐渐衰退,导致普通人可以进入这个树林。再到后来,敦儒书院建立在树林旁边,书院中多得是蝇营狗苟,怨气和恨意都十分浓厚,这让原本已经异化的书虫如入无人之境,在这里尽情地吸取这些怨气、灵鬼以及腐尸。 这话说完,山洞中重归平静。 喻白露正在皱眉思索如何带着这么一个病号冲出树林,凝神之间听见黄文翰说:“我现在实在是身体虚弱,要不然你先把我放在这个山洞里,自己去外面求援?那个书虫凶猛异常,你要是带着我,只能是个拖累。” 喻白露立马否决了,说:“我既然受你姐姐的请求过来救你,就不会把你扔在这里,要出去一起出去。” “可是,我现在......”黄文翰还想说什么,却感到外面有碎石滚落,虫子爬地的沙沙之声越来越响。 他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白了,如同一张白纸一般,“它好像过来了......” 声音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喻白露一手把他按在原地,一手拿起九节鞭,冷声说:“你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说完,她便快步走到了洞口。 黄文翰无奈,可是按照他现在的情况,动几下身子就气喘吁吁的,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说了声:“那你小心点。” 喻白露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洞口处。 --- 书虫的体积已膨胀到了足有三四米,半立在那里好像是一棵树。它明显非常急躁,一张长满倒刺的口器长得极大,周围许多山石和灌木丛都被书虫扫得七零八落,甚至地上都被它弄出了一个大坑。 喻白露握紧了九节鞭,站在一棵树树梢看它。 现在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碰硬------希望她可以对付得了。 书虫好像是看见了喻白露,摇了摇它那肥硕的脑袋,不由分说地向喻白露冲过来。喻白露迅速将九节鞭鞭梢缠在树梢上,然后纵身跳下。 书虫身体庞大,转弯不及,竟然直接撞到了喻白露的鞭子之上。鞭子绷得极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以书虫这样的速度冲过来,估计是会被直接划成两道。 千钧一发之际,书虫死死地咬住了鞭子。 鞭子不够长,喻白露脚踩不到地上,只能跟着书虫摆动的节律在空中甩动,活像是在荡秋千。 不过这秋千实在是危险系数高了一点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喻白露瞅准机会,在书虫脑袋靠近一棵树的时候,迅速地跳到那棵大树上,左手死命拉住大树,右手一拽。 只听“跨啦”一声巨响,树木倒塌,鞭子迅速回收,在喻白露胳膊处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在看九节鞭,鞭梢处布满划痕,既深且密,更加可怕的是,鞭梢的一节竟然被扯断了!要知道喻白露出过这么多次任务,九节鞭可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 看来书虫的口器是它攻击的利器,接下来要注意不能和这个接触了。 喻白露脑中迅速地一转,然后看见书虫又冲了过来。 早说书虫体积庞大,于是它虽然力量极为强大,但是行动上却有着大家伙的通病------太过迟缓。 喻白露看透这点,便借用着自己身体灵活的特点,不与书虫正面交锋,反而开始四处乱跳起来,转移书虫的注意力。 果然,书虫被她三下两下的这么一搅和,不过多久便更加急躁了,在原地几乎打起了圈圈。 喻白露瞅准机会,一鞭子甩过去,几乎要把书虫的尾巴就地截断。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书虫突然开始发狂,卷起了身边的碎石和倒塌的树干,像一阵旋风一样朝着喻白露刮来,喻白露一时不察,身边也没有什么好躲避或拉拽的,整个身体便向破布一样被甩出去极远。 耳边风声凛冽,按照这个速度,她即使有息壤护体,怕是也要一段时间恢复。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喻白露只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呃。”叶舟闷哼一声,往后划了几米,这才用手中的剑将去势停下来。 喻白露有些傻眼,呆在叶舟的怀中半天没回过神来,将叶舟左右看了看,说:“你来了?” 终于来了,她还以为叶舟不会过来了。 叶舟的反应却略有些冷淡,他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手臂。 远处传来石裂树倒的巨响,书虫已经跟过来了。 喻白露来不及细细琢磨叶舟的反应,听见声音便立马警觉了起来,对着叶舟说:“这家伙难对付得很,而且它的嘴非常厉害,你要小心一点儿。” 叶舟却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喻白露被划破的衣服,皱了皱眉头。 明明九节鞭已经被损坏到这种程度,喻白露身上却一点儿伤口都看不见...... 思考间,书虫已经到了几米之外,喻白露不做他想,甩出九节鞭又迎了上去。 书虫的注意力全都被喻白露吸引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注意旁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 叶舟也是第一次见到体积如此庞大的虫子,几息之后,冷哼一身,也提着剑冲了上去。 两个人虽然事先没有计划,可是分工却非常的明确,喻白露负责吸引书虫的注意力,而叶舟则全力以赴和书虫厮杀。 几招过后,叶舟皱眉看着手中的剑。这样下去不行,普通的伤害对于书虫来说就如同隔靴搔痒,不能伤其根本啊。 喻白露还在尽心尽力扰乱书虫视听。 叶舟眉头皱得更紧,几乎是想都不想地将剑往他手上一划。鲜血如泉涌出,却一滴都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顺着古剑上的花纹游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剑身上的花纹全都浸满了血,隐隐发出金色的光芒。 叶舟垂下手,血才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卷起尘土。 他的眼中尽是冰冷肃杀,嘴角紧绷,将剑握得紧紧的。 书虫完全没有意识到后边存在着更大的危机,只顾着一心一意追杀喻白露,喻白露被它弄得好不狼狈,身上衣服又划破了好几处。此时她一抬眼,却看见后面叶舟拼尽全力朝着书虫杀过来。 她一时有些恍惚,却不料正是这一时恍惚,竟然被书虫得了空隙,一口咬了过来。 喻白露顿时大惊失色,背后已经出了一层的冷汗。她连忙往后跳,却还是晚了一步,被书虫连着手中的九节鞭咬住半个手掌。 与此同时,一声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喻白露还未能感觉到手上的痛意,就先被温热的血喷溅了一身。 书虫几乎被叶舟划成了两半,它痛苦地扭曲着身体,将叶舟和喻白露统统甩了出去,然后自己在土地上不住的跳动。 痛苦地垂死挣扎,像是热锅上的蚯蚓。 喻白露勉强站住,却没有去管书虫,而是第一时间寻找叶舟。 叶舟这时候被甩在地上,剑插在远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喻白露心中一惊,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半跪在叶舟身边。 “你没事儿吧!”喻白露正要伸手过去扶起叶舟,却不想被叶舟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然后死死握住了喻白露的手腕。 一直到这个时候,喻白露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尚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更可怕的是,伤口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出皮肉骨骼。 完了,喻白露呆愣在当场,耳边仿佛轰然巨响。 第44章 叶舟眯了眯眼睛,强撑着站了起来,喻白露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被叶舟不声不响地避开了。 喻白露受伤的右手已经恢复如初,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受伤的痕迹。她微微愣了一会儿,抬眼去看叶舟。 叶舟眼中有着防备,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明明嘴角带笑,却让人觉得异常冰冷而不可接触。 喻白露的睫毛颤了几下,终于开口说:“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可以解释”,这句话听起来多么的苍白无力,她心跳如鼓。 叶舟没有说话,他转身走了几步,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然后没有回头,说:“喻白露,在来之前,有人跟我说你家漏水,我就回去了一趟。” 她家? 喻白露脑袋有些混乱,可是一个信息却猛然炸开:她家的墙上还挂着顾言遇仿画的那副画------ 她连忙说:“我之前说过,我没想好怎么说,不过我可以解释的。” “怎么解释?”叶舟的情绪有些激动,猛然回身看着喻白露,“还是再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喻白露,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看了看喻白露的手,补充了一句:“或许,你不是人。” 喻白露一时无言。 ------------------ 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敦儒书院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幻梦,叶渡和几个同学把喻白露拿来的资料上交了相关部门,而且在网络上开始四处科普敦儒书院的可怕之处,不过几天的时间,这些消息就炸开锅了。警方也迅速地抓捕了相关涉案人员。 正好是周末,叶渡一个人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不过不是敲他家的门,似乎是在敲喻白露家的门。 叶渡拉开门,却看见是黄英,他略显惊讶地叫了一声,问:“黄老师?你来这里是找学妹吗?她不在。” 黄英朝着叶渡微微一笑,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哥,他在家吗?” 叶渡长叹一声,说:“自从上次那件事情,学妹就没回来过......我哥也不在家,前两天接到一封信然后出去了,您找他们两个有事吗?” “这样啊,那真是不巧了。”黄英面上有些遗憾,但终究释然,说:“如果他们回来了,还请你转告一声,我要离开了。” “啊?”叶渡明显是非常惊讶,追问:“黄老师,你这是要去哪啊?要去另一个地方工作了吗?” 黄英想了想,说:“差不多吧,估计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所以我今天特意过来道别,没想到他们不在。” “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吗?”叶渡觉得黄英语气有些奇怪,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 黄英点了点头------她的生命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黄文翰被救回来之后,身体一直很差,他原本魂灵就是拼拼凑凑起来的,经此一遭,他受到了重创,到现在都是昏睡比清醒的时候多。 黄英清楚的知道,要想再次将黄文翰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她就必须再献出另外一部分生命------这是一场很公平的交易,她死,黄文翰活。 她原本就离死亡不远了,如今不过是将告别提前了而已。 黄英回到家中,最后一次坐在黄文翰床边看他。 沉睡中的少年显得尤其脆弱温和,面色极白,如同纤细的白瓷,连呼吸都显得过于轻柔,仿佛会在下一秒停止。 黄英看着他,却仿佛透过了岁月,看见徐辛夷。 当白马书院还在的时候,她在早上总能听见前院学堂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音,那么多声音,她却能第一时间分辨出那个是属于徐辛夷的。 低沉悦耳,仿佛山间的潺潺流水,一如他本人性格,温和而有傲骨。 徐辛夷是真正的君子。 所以她愿意呆在这里,痴迷呆在这里,都是为了见到他而已 她想起夏夜的时候,偶尔明懿太子前来,昭灵公主就像个小尾巴似的在后边跟着。先生和太子摆一盘棋,昭灵公主看一会儿便倦乏,百无聊赖地在菊畦中转悠,一眼便看见了自己栖身的黄/菊。 公主惊讶地指给太子看,太子于是笑了笑,说:“孤当初送来之时,这株菊花也未见有如此之盛------不知先生用何妙方,竟然此菊长至如此?” 徐辛夷淡淡一笑,说:“殿下说笑,不过用心罢了。” 太子又笑了一阵,调笑徐辛夷说先生照顾菊花的这种认真劲儿世所罕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娶了菊花。调笑之余,还将黄/菊和徐辛夷配对,说是菊花成了精灵,要来嫁给徐辛夷。 黄英在花中听见这话,无端的心跳如鼓,止不住想去看徐辛夷。 徐辛夷颇为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又与太子谈笑起来。 都过去多久了,当初的故人,早就不知在哪里。 黄英长叹一声,眼中有着无穷的眷恋,她伸手将黄文翰额上碎发扫过,看着他的眉眼。 “你要是能记起来,我并非你姐姐,该有多好。” 黄英喃喃自语。 早说黄文翰长得和徐辛夷一点儿都不相像,可是黄英却能从这“不像”里找到几分“相像”,来告诉自己,其实徐辛夷没有死。 黄英也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她也知道这样其实对不起黄文翰,毕竟黄文翰是一个全新的人,他不是徐辛夷。可是黄英还是忍不住的想,总是在想。而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她死之后,没有人会把黄文翰当成徐辛夷了。 或许,没有了她,黄文翰以后会自由地活着呢? 黄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对着黄文翰说:“你以后要好好活下去。” 说着,她握住了黄文翰的手。 仅存的灵力和生命通过这相交的手慢慢传给了黄文翰,而黄英的身体如同灰烬一样,从脚下开始慢慢散去。 一时之间,满室都是弥散的金色光点,看起来华美而虚幻。 “先生!” 在消失之前,黄英满目猩红地喊了一句:“我要走了!” 说完,她终于释然地短暂笑了一下,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屋中。 黄文翰的指尖动了一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姐姐......”他在睡梦中喃喃地叫道。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窗帘落在了床边。床单浆洗的有些发毛,柔软而温暖。少年的枕边放着一束黄色的菊花,灿然怒放。 第45章 酆都。 祝小白毫不客气地推开喻白露家的门,风风火火地走了进去,后边还跟着个悠悠闲闲的谢无道。 喻白露墨发散乱,只穿着素白的中衣,坐在桌子前愣神看着手中的东西。 她手里不知道握的是什么,但是可以看见丝丝缕缕的白气逸出。 祝小白站在门口恨铁不成钢叹了几口气,这才努力平心静气地走到喻白露面前。 阿喻啊阿喻,怎么还是这样。 祝小白酝酿了一下,终于开口:“阿喻,有情况了!” 祝小白一声吼,酆都都要抖三抖,可偏偏喻白露岿然不动,脸上表情也没太大变化,许久,才淡淡“哦”了一声。 这这这这这,自从七天前喻白露莫名其妙从人间回来,丢下一句“我暴露了”之后,就一直是这个鬼样子。把自己闷在家里,总是这么一副百无聊赖的出神状态------天地良心,祝小白还从没见过喻白露消极怠工的样子呢! 祝小白是说不下去了,便略显粗鲁地将身后的谢无道拉了过来,按到了喻白露对面的凳子上,说:“你来说!” 谢无道难得没有和祝小白杠,他抖了抖袍子,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坐好,然后开口说:“白露,前两天的时候,叶舟接到了一封信,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我们派了走无常一直悄悄跟着他,可是在昨天的时候却突然跟丢了,而且他失踪的地方发现了类似度假村树林打斗的痕迹------我们很怀疑他被那个神秘的灵师家族抓走了。帝君的意思,你必须要前往人间了。” 喻白露有些动容,就在祝小白以为她马上要打鸡血恢复正常的时候,却听见她开口说:“我上次潜伏已经出现了纰漏,跟帝君请示吧,我要退出这次行动。” 祝小白察觉到她故作淡定的声音下有着极力克制的恐慌,而右手却紧紧地握住,白气冒得更加迅速。 想来她祝小白和喻白露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她可是和喻白露一起在训练场训练出来的交情,可是喻白露这个样子,着实不多见。 祝小白难得没有炸毛,而是想了一阵儿,转身把谢无道推出了房门,说:“出去出去出去,我和阿喻有话说。” 谢无道站在门外,把眉毛一挑,表情很明显是:就你? 祝小白一哼,臭着脸把门关上,差点儿夹住谢无道的鼻子。 不是她吹牛,如果说酆都还有一个能知道喻白露到底在纠结什么的,那就非她祝小白莫属了。 喻白露还在桌前静静地坐着,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硬生生地将喻白露紧握的右手掰开。 一枚五角硬币静静躺在喻白露手心中。 这个是人间物品,阳气和阴气本就相克,这东西轻易难以带进酆都,而喻白露这做法,几乎是损耗自己灵力将这个小东西带进了酆都。 祝小白虽然不清楚这个硬币缘由,但也能猜到这或许是一个关键。 喻白露忽然开口说:“小白,我说过我不想去圆谎骗人,我不想撒谎。” 祝小白清楚地知道她生前发生的事情,只能叹了口气,说:“我知道。” “可是我好像......又做错了。” “阿喻!”祝小白从来听不得喻白露说什么“错”,她正色对喻白露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变,你不能把这些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不是你的错。” 当年的政变,明懿太子的死,那场戛然而止的婚礼,以及如今为了潜伏在人间不得不编造的一个又一个谎言...... 这些都不全是喻白露的错啊。 祝小白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说:“阿喻,有些事情是要说清楚的,兴许他们都没怪你,无论是你父皇、你兄长,或者是叶舟?” “我觉得,他们应该都不想见我。” 良久,喻白露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吗?”祝小白重新将喻白露的右手合上,让她抚摸着那枚硬币,说:“你得好好想想,他们到底可能是怎么想的。” ------------------------ S大家属楼。 叶渡下午送走黄英,晚上的时候又听见敲门声,他还寻思着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个两个都来他家啊。 结果一拉开门,喻白露沉静地站在外面。 “学妹!”叶渡简直惊喜地无以复加,连忙把喻白露拉近家里,絮絮叨叨地问:“你终于回来了!对了,你这几天到底是去哪里了?我问我哥的时候,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他让我别管!我怎么能不管呢?我还真担心你出什么意外了------现在看见你没事儿,那就好了。” 喻白露安静地听完叶渡说话,却莫名觉得这些废话还挺温馨的,她微微笑了下,说:“我去......想了点事情。” “原来是这样。”叶渡无意再问下去,毕竟喻白露却是非比常人,他现在只要确定喻白露安全就行了。 “对了。”叶渡说:“你是来找我哥的吗?那真不巧了,他前两天出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叶渡一直在注意喻白露的反应。 即使他不如文夕颜八卦,但是和叶舟朝夕相处,也能感觉的这几天叶舟态度的明显不对劲儿:当时喻白露想要一个人去鬼树林的时候,叶舟因为担心喻白露的安危百般劝阻,要跟喻白露一起去。可是从鬼树林回来之后,叶舟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主动提起喻白露,即使他问起来时候,叶舟的态度也是偏冷淡的。 叶舟和喻白露绝对在鬼树林里闹矛盾了。叶渡敢打保票。 听见叶渡的话,喻白露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他出去了。” “那你不是来找我哥的?”叶渡有些疑惑。 “那封信。我是来找那封信的。”喻白露笃定地说。 “啊?”叶渡自以为演技很好地眨了眨眼,问:“哪封信啊?” 喻白露淡淡地看着叶渡,说:“给我吧。” 叶渡哈哈打不下去,笑了笑说:“我哥确实把那封信留下来了,说是你要是回来,一定要的话,让我把这封信给你------等一下,我去拿。” 叶渡转身去书房拿出了那封信,然后交给了喻白露,多嘴问了一句:“原来你和我哥这两天有联系啊。” 喻白露眨眨眼,说:“没有。” “啊?”叶渡满脸问号,挠了挠头,问:“没有联系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封信啊?” “凭直觉。” 虽然在酆都的时候祝小白和谢无道早就已经告诉她,叶舟是因为接了一封信而出去的。当然他们也没说这封信具体是被叶舟带走了,还是在叶舟家里。 可是喻白露却有种感觉,这封信应该是事情的关键,叶舟说不定会留在家里------这也是一点儿期冀,叶舟还愿意听她解释。 可这句话在叶渡脑子里转了转,到最后就成了大写的: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咳咳咳,跑偏了。 叶渡拍了拍自己脑袋,却突然又想起今天下午和黄英的匆匆一面,于是开口对喻白露说:“对了学妹,黄老师下午的时候来找过你和我哥。” 喻白露一怔愣,心头却有一些预感。 只听叶渡继续说:“黄老师说她要去外地工作了,说在临走前想要跟你们道别......可是我总是感觉她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儿,说什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把气氛弄得好悲伤啊。” 叶渡或许天真的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别离,可喻白露却清楚地知道,这是黄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又一位故友与世长辞。 喻白露不禁看向窗外。 天已经漆黑一片,而黄英这个时候,是否连带着她的苦涩相思之情,一同离去? 像是一碗苦茶,终于泡到无味,回味之时或许有些许的甘。 喻白露心中略有惆怅,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正如黄英所说,生老病死,不仅是人之常情,她们这些妖魔鬼怪也跳不出这轮回。 她轻叹一声,伸手去打开信封,可是对面的叶渡却非常夸张地捂住了眼睛。 “你们怎么都这样啊,在我眼皮底下拆信,我又不能看!这是**裸的诱惑!” 喻白露眼皮一抬,问:“怎么?” “我哥太狠心了!”叶渡继续捂着眼睛控诉,“为了不让我看竟然逼我发毒誓。” 是那种偷看了就没有女朋友(特指文夕颜)的那种。 喻白露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将信封中的东西抽了出来。 一张旧照片,长相清俊的男子和美艳绝伦的女人站在一个旅馆的柜台前,他们似乎是在问一些东西。而那个女人侧脸的轮廓像极了叶舟。 翻过照片,背面写了个地址,偏僻到兴许只能问当地人才能走到。 除此之外,还有半截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小舟,妈妈十八岁之前一直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直到你爸爸交流的时候偶然误入那里,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你外公非常讨厌外界的人,他不让我和你爸爸接触,可是我却想要去外面看看------于是我们就私奔了。VERY ROMANTIC. 但是这把你外公气疯了:毕竟我们都是灵师,和普通人不一样,而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支庞大的灵师家族......” 仿佛是一个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可是无论是叶舟或是喻白露,都不可抑制地一脚踏进去。 或许深陷局中,方可破局。 第46章 下午五点多,一辆灰头土脸的大巴慢慢驶入Q市郊外县城的土路。 车里有种浓重的汽油味道,呛得人非常不舒服,再加上土路的颠簸,让大巴上寥寥几人都显得有些蔫儿蔫儿的。 “马上要到站了,感觉收拾好东西,准备下车!” 大巴车司机扯着嗓子喊。 喻白露伸手将盖在脸上的报纸拿开,如蝶翼一般的眼睫翕动几下。夕阳已近,橙色的余晖落在她脸上,在这杂乱无章的大巴中显得有几分清静。 隔着过道坐着的某位仁兄“咦”了一声,开始和喻白露搭茬:“小姐姐,你也是来这里旅行的吗?” 喻白露一上车就盖着报纸开始睡觉了,他比喻白露上车时间晚,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个漂亮女孩。 “嗯。”喻白露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座位走出来,拿完包准备下车的时候,才看见这位仁兄真容。 约莫四十上下的男人,干瘦黝黑,估计是个背包旅行客,装备准备的非常充足。 只不过......这声小姐姐他是怎么叫出口的? 现在对女孩子的称呼只有小姐姐了吗? 喻白露不太想搭理陌生人,掏出一顶黑色的帽子戴上,遮住大半张脸,然后背着自己的包就往车外走。那位仁兄的话飘荡在风中:“小姐姐,要是去旅游的话可以搭个伴啊!我攻略做得好,一准儿没错!” --------------------------- 喻白露根据走无常提供的消息,找到了叶舟最后落脚的旅馆。 那是十二年前叶国华和郗若兰曾经住过的旅馆,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这间旅馆除了更破旧了一点儿外,没什么变化。 ------毕竟这个县城实在是太过偏远,风景虽然巍峨壮观,但是山势崎岖,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导致这里一直都没能得到很好的开发,连大巴都是两三天才有一趟。除了一些资深背包客,绝大部分游客是不会考虑这里的。 喻白露确认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楼上第三间。”喻白露抽出几张钱按在简陋的前台,淡淡地说。 楼上第三间,那是叶舟曾经住过的房间。 这里是个民居改成的小旅馆,所谓前台不过是个黑漆的长柜,一个十三四小女孩正在写作业。 她将钱拢过来看了看,正要说什么,抬眼看见喻白露,却稍微愣了一下。 倒不是为别的,这儿也不是没有背包客来,可是介于这里山上险峻的地形,哪个背包客不是准备充足?可是再看喻白露,简简单单背个包就出来了,仿佛是在进行一场轻松的郊游。 小女孩一张略黑的小脸皱了皱,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姐姐,你要是一个人过来玩的话,千万不要上山啊。前两天就有个大哥哥过来爬山,结果迷在山里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哦对了,那个大哥哥就住在楼上第三间。” “小花?谁又要一个人上山啊?”院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满头白发的枯瘦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爷爷!病还没好您怎么就出来吹风了?”小花连忙迎了上去。 老人咳嗽了几声,面色有些发白,显然是大病未愈。 小花搀扶着老人走了出来。 “姑娘,你就一个人来这里啊?别上山了,山上的路太险了,从前老猎户都不敢轻易一个人上山。前两天那小伙子非要一个人上山,到现在都没找到,我们村里出了多少人都没找到。” 老人略有气喘地说。 “是啊姐姐。”小花也劝,“山上可危险了,山神脾气不好,时常发怒的。” 喻白露闻言抬起头说:“我就是来找他的。” “哦?”老人吃了一惊,再联想到这类似的单枪匹马闯天下行为方式,又问:“你是他女朋友?” 这要怎么回答? 喻白露一愣,纠结回答之间,老人却又开始说话。 “唉,就是这小伙子失踪,你着急,你也要顾好自己啊。” 老人感慨了两句。 “对啊姐姐。”小花仿佛一个复读机加解释机器,“我们村里的叔伯都是靠山吃山的,路熟得很,这都不敢一个人往山深处去------山神要抓这些人做祭品的。” 又提起山神了。 换做其他人,或许会认为这话就是封建迷信。可是这里都到了郗家大本营了,山神......或许指的就是隐居在千重大山之后的郗家一族呢? 喻白露不再和老人多说,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了前台上。 “这是?” 老人疑惑地拿起老照片,然后摸到一旁的破旧玳瑁花纹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了半天。 越看,老人的神色就越沉重,到最后,老人叹了口气,然后低声对小花说了几句。小花眨巴着眼睛,然后去将门拴上,抱起坐在一边看蚂蚁的小弟弟,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院子的房间里。 显然,小花是好奇接下来要说什么。 喻白露看向了老人。 “你和照片上的人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你父母?”老人看着喻白露,浑浊的眼睛中透露出几分严肃。 “那是我要找的人,他的的父母。”喻白露一边说,一边观察老人的神情。 老人一怔,叹了口气,喃喃地说:“唉,他是来找他父母了吗?我前两天病得起不来床,店里都是小花在招呼,我没见到那个小伙子......我怎么能错过了呢。” “这是十二年前的照片了,十二年了,你还记得他们?”喻白露问。 老人郑重地点点头,说:“我当然记得,而且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还是二十年前......不对,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要是没有这张照片,我都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老人确实无法忘记叶舟的父母------准确地说,郗若兰带给他的印象更为深刻。 这一切来自于一个传说,在这个靠山村里一直流传的一个神秘的传说。 这里千重大山,村里猎户所能到底的不过一小部分,可是据说翻过山顶,可以看见一个和俗世完全不同的世外桃源,而那里住着会法术的仙人,也就是村民口中的山神。 但是山不可随意越过,神威也不能冒犯,否则会有天罚降临。而村民一直谨守这个规则,偶然有大胆或者贪恋钱财想要翻山去赚些宝贝的村民,无一例外全都尸首无存。 三十年前,老人是正值壮年。 那年夏天,他翻过了大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30 23:50:31~2020-04-06 23: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念今天真可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老人姓于,村里都叫他小名狗蛋。 那年春天的时候,村子里来了地质考察队,说是来这边勘探矿脉什么的,在这边儿一住就是几个月,从春天一直到了夏天。 到后来究竟勘探到矿脉了没有,村民也不清楚------毕竟山神的传说流传已久,大家虽然不能影响国家的计划,但是总是对这种“冒犯山神”的行为颇有微词,所以除了村长之外,村民基本上不跟考察队的队员接触。 直到有一天深夜,考察队的队长拍响了村长的门,着急忙慌地说,他们有个队员在下午考察的时候不小心掉队,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们实在是着急,所以想请村里熟悉路的村民上去帮忙找找人。 村长也急,可再这么一打听,却得知考察队下午的时候竟然想要翻过山顶去考察,虽然没能成功,但是那个队员失踪的位置大致就在山顶附近。 山顶,可是禁忌啊。 从小听着传说长大的村民没有一个想去冒犯山神,村长为难地劝了半天,可是这群年轻的猎户们还是不言语。 队长渐渐显得有些绝望。 突然,安静的人群中有人开始说话了: “我,我可以去。” 于狗蛋郑重地说。 “真的吗?那我们真是太感谢你了!” “不过我不是白去的。”还没等队长高兴完,于狗蛋就又开口了。 “这......”队长有些迟疑,以为于狗蛋是要钱财什么的,但是队里的经费都是国家的,这趟出来收获本来就不大,不能乱花国家的钱。可是人命关天,他也不能不管。 于是队长咬咬牙说:“这位同志,只要你能上山帮我们找......我以我自己的名义给你辛苦费,可能也不多,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的。” 谁知道于狗蛋摇了摇头,说:“我不是想要钱。是我媳妇,你们能帮她治病吗?” 这话一说,在场的村民全都了解了:于狗蛋老婆自从不小心流完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好,可是这里医疗条件太差了,县里的医院都说他老婆活不了多久。这下遇到从大城市来的人,如果有机会把他老婆送到大城市医治,或许他老婆还能有一线生机。 谈妥条件之后,于狗蛋就上山了。 早说这里千重大山,云遮雾障,偏偏那个队员失踪的位置还在最高峰附近,山路更是崎岖险峻,连老猎户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才敢上来,更别说那些考察队员了,真不知道他们心中到底怀着怎么一种信念才能爬上来。 这回上山,于狗蛋有意没有带那么多人------毕竟带了也是白瞎,村中村民视翻山为送死,这种送死活动,除了他自己,估计没什么人想参与。 于是爬到了将近顶峰、队长指明位置方向之后,于狗蛋就撇下众人,单枪匹马地开始往山顶爬。 在原地带考察队的另一个猎户看着于狗蛋的背影,不禁在心里感叹,为了媳妇连命都不要,真是一条汉子。 在他们看来,这条路实在是十死无生啊。 青苔湿滑,路途险峻,偶有层云缭绕,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仙气,应了传说中是“仙人住的地方”。 只不过这些在于狗蛋看来都是白瞎,那些云雾除了遮蔽他的视线和让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之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他心里实在也是没底啊,可是想想家里躺在床上的媳妇,只能咬咬牙往前冲了。 于狗蛋心里忐忑不安,这么一分神竟然脚下踩上青苔,一个打滑脚下便空了。 他的心顿时吊了老高,几乎堵到了嗓子眼,砰砰砰地跳。还没能他喊出来,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整个人往下一倒,滚下山去。 完了,这么高的山,他肯定是活不成了。 ------这是于狗蛋昏迷之前心里想的事情,当然,他没死成。 再次醒来的时候,于狗蛋只觉得身上像是散架了一样,疼的厉害,他忍不住呻。吟起来,朦胧间见到有个人朝这边过来了。 “醒了?你没事儿吧?” 女孩的声音像是山间清泉,叮铃咚隆的,调皮悦耳。 于狗蛋努力张开眼睛,却看见了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肤白若雪,笑容明媚,身上的衣服也和他们不一样,仿佛误入凡尘的仙子。 他一个从小在山村生活的人,周边女人大多长相平平,纵使有一两个出彩的,也和眼前女孩不是一个等级的。 所以他一定是死了吧,这才遇到了仙女。 这样想着,于狗蛋不自觉就问了出来:“仙女娘娘,我这是到阴曹地府了吗?” 女孩儿一下子乐了,说:“你到了阴曹地府还能看见像我一样漂亮的人啊。国华,你快过来,这大哥和你一样,都傻。” 于狗蛋这才发现旁边还坐着一个青年,长相斯文俊秀,身上勘探队的队服已经划破了好几处,看来这就是勘探队走失的队员了。 叶国华耳尖微红,扶了扶跌坏的眼镜,垂头不知在摆弄什么。 女孩往后一靠,接着问:“大哥,你真没什么事吧?我看你在山上滚得可厉害了。” 这话一出,于狗蛋这才连忙查看自己的身体,万幸除了皮外伤,骨头没伤到。他松了一口气,说:“仙女,是你救了我吗?” 虽然这里有个男人杵在旁边,但是于狗蛋还是觉得是仙女救了自己。 这绝对是仙女,板上钉钉的那种。 女孩又笑,声音像银铃一般,说:“是我救了你,但是我真的不是什么仙女。我叫郗若兰,住在山的那一头。我爹管我管得严,所以我从来没出过门。要不是国华突然出现,我也不会想一个人跑出来。” 山那头的人?果然是仙人! 于狗蛋连忙跪好,一边磕头一边说:“参见仙女娘娘,参见仙女娘娘!” “哎哎哎,这大哥是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仙女。”郗若兰有点儿急。 洞里场面一度混乱。 叶国华叹了口气,看着郗若兰无奈却温柔地微笑,然后走到于狗蛋面前,把他拉起来说:“同志,你应该是队长托付来找我的吧?你不要紧张,若兰确实不是什么仙女,不过这件事情......我恳请你不要说出去。” “哦!”郗若兰在后边倒吸一口凉气,眨眨眼后知后觉地说:“我是说漏嘴了吗?” 她生活的地方,确实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于是郗若兰朝着于狗蛋猛地点头,说:“对对对,你听国华的,千万别告诉别人。” 于狗蛋已经懵逼到大脑不会运转了,见到仙女这么要求自己,他根本不会说不啊,于是他顺从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好,好,我肯定不说,仙女娘娘让我不说,我就不说。” 叶国华轻笑一声,看着外边暗沉天色,说:“看来我们今天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说罢,他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摆弄一根木棍。 郗若兰眼神像是粘到叶国华身上似的,一路看了过去,略带抱怨地说:“国华,火还没生好呀?” 他们俩一个装备全丢了,一个即兴私奔出来,到了外边身上连生火的工具都没,只能采用最原始的钻木去火。 叶国华摆弄了半天,说:“理论上是可以生起火的,若兰,你再等一等。” “可是我冷。”郗若兰蹭了过去,颇为可怜兮兮地说:“火是生不起来了,要不你抱我?” “别闹了。”叶国华耳尖红透了。 “仙女娘娘!我会,让我来!”在旁边一直呆滞的于狗蛋听到郗若兰抱怨火没生起来,连忙拍着胸脯凑了过去,顺理成章地从叶国华手中接过了木棍,卖力地生起火来。 于狗蛋不愧是从小生活在山里的,老猎户教给他的生火手段非常高明,不一会儿就窜出了火星子。 几分钟过后,一堆燃烧的篝火出现在洞里。 这下仙女娘娘应该很开心吧?于狗蛋看了过去......却发现仙女娘娘皱了皱鼻子,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开心,倒有几分幽怨。 不是吧,他是做错什么了? 于狗蛋百思不得其解,终于决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装死人,不说话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嗯,这可是至理名言。 郗若兰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叶国华往火中添了根柴,问。 火光跳跃中,少女明媚的脸竟然多了几分忧愁。 当然是失去了一个抱抱的机会了。 郗若兰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国华,明天下山之后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叶国华一时没搞明白郗若兰的小心思。 郗若兰哼了一声,死死抱住叶国华的胳膊,说:“还能怎么办啊!我可是跟你出来了,现在要是回去,我都不能想象我爹那张脸......”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叶国华轻咳了一声,说:“放心,我没说不管你。” 说这话的时候,脸都有些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的。 他们在这里说得痛快,躲在一边的于狗蛋内心仿佛放了一把鞭炮。 话他是听明白了------不过这个小子竟然在失踪这么短的时间里面拐了个仙女下凡? 太不可思议了! 第48章 于狗蛋记得那天晚上他都没敢怎么睡,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三人这才跌跌撞撞下了山。 队长见到叶国华没有事情,自然是欣喜异常,而村民虽然对传说中山神的愤怒依旧恐惧,但是同样也惊叹于狗蛋不仅能够活着回来,而且还救出了叶国华。 除了郗若兰的身份。 其实无论是考察队或者是村民都对郗若兰的身份存疑:郗若兰声称自己是住在山上猎户人家的女儿,平时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和山下村民没有什么接触,这次也是碰巧遇到迷路的叶国华,所以才下山的。 这个说法乍一听就有些奇怪。山下村民都是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的,而且老猎户也经常上山打猎,怎么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这么一户人家呢?何况郗若兰还这么漂亮,一点儿不像是猎户家的女儿。 猜测和流言就这么在村民之间流传开来,甚至还有人过来旁敲侧击地问于狗蛋,他在山顶究竟经历过什么?郗若兰到底是哪儿来的人? 于狗蛋自然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肯说,再加上考察队不久之后就回去了,走之前队长遵守承诺,将于狗蛋和他老婆一起带回去看病。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等于狗蛋再回来的时候,大家早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了。 许多年后,山村因为政策原因,渐渐地吸引了一些游客。于狗蛋的媳妇虽然命保住了,但是仍旧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于是便把家里改成了一个小旅馆,专供为数不多的几个旅客歇脚,能赚些钱便赚些钱。 生活就这么继续下去了。于狗蛋也回归到这琐碎忙碌的日子中去,而他将和叶国华以及郗若兰相遇的事情埋在了脑海深处------他总认为,或许这辈子也见不到叶国华和郗若兰了。 然而十七年后的某一天,于狗蛋正要带着儿子去忙活的时候,家里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那时候正值夏天,来这边旅游的游客也有两三,于狗蛋便以为是普通游客,谁知道一打开门,却看见叶国华和郗若兰站在门外。 将近二十年未见,这两人的外貌变化却不大,只不过各自气质更加沉稳。他们仿佛是两棵极美的树,四时各有风采。 于狗蛋一下子就愣了,连忙磕磕绊绊地把他们请到家中,又将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他们。 叶国华一向是话不多,郗若兰倒是还健谈,笑嘻嘻地说:“这都十几年没回来了,村子里倒是有些不一样。” 于狗蛋把清洗了好几遍的碗端上来,给他们倒水,小心翼翼地问:“仙女娘娘,你们这次回来是要干什么?” 郗若兰噗嗤一笑,说:“我说大哥,这都十几年了,你怎么老是叫我仙女?我可真当不起。” 于狗蛋讪讪地跟着笑。 后来于狗蛋才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叶国华和郗若兰这回来这里是为了回去见郗若兰父亲的。按照郗若兰的话说,孩子都生了俩,她爹就是再生气也总不可能杀了他们俩泄愤吧。 于狗蛋当时还在心里偷偷想:这下不得了了,仙女娘娘要回去见山神了。 郗若兰这句话也许是说着玩儿,但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期。 第二天一大早,叶国华和郗若兰就准备好东西,上山去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天,他们俩的车撂在这里也没动,于狗蛋心里直犯嘀咕: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可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猎户,家里又没什么依仗,再加上对于山神出自内心的敬畏恐惧,让于狗蛋不能多想什么。 又过了几天,深夜时候,于狗蛋正睡得香,忽然被自家看门狗的狂吠声吵醒了,再仔细一听,那柴门被拍得哐当响。他连忙披衣下床,打开了门看。 门外叶国华神情焦虑,几天不见,竟然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衣服上也有划痕脏污,整个人看起来尤其狼狈,一点儿都不像平常的样子。 他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约莫七八岁,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的少年。 “这...这是怎么了?仙女娘娘呢?” 于狗蛋连忙问。 叶国华不欲多说,只是说:“现在情况紧急,说不了那么多了,这是我的两个孩子,能不能先放在你这里躲一躲?” 于狗蛋便知事态紧急,有可能不是他能惹的,可是看叶国华这样态度,他也不能说出一个“不”字,于是连忙接过叶国华怀中的孩子,又腾出一只手去拉少年。 少年摇头,看向叶国华,问:“爸,你要去哪儿?” 月光之下,少年一张清秀的脸绷得紧紧的,可眼中却略有惧意。 叶国华叹了口气,最后一次抱了抱少年,沉默了一会,说:“小舟,照顾好你自己,还有弟弟。” 声音很克制。 说完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叶舟看了好久,于狗蛋实在是忍不住了,拉起他的胳膊往里拽了拽,然后一边关门一边说:“别看了,你爸爸既然让你们在这里等,你就好好等着,别多想,啊。” 叶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从于狗蛋怀中接过叶渡,平静地说:“大爷,我弟弟他发烧了,你这里有药吗?” 他这话一说,于狗蛋再去看叶渡时候,果然发现叶渡双眼紧闭,一张小脸烧得红彤彤的。 “哎呀,怎么烧成这样了------我去拿药,你把他抱到屋子里躺着。”于狗蛋慌里慌张地跑进屋子。 于狗蛋的媳妇也被吵醒了,披着衣服揉眼问他:“外面怎么了?” 边说,边向外看去。 隔着脏兮兮的玻璃,叶舟抱着叶渡站在门外,银白色的月光铺展在他们身上,直让人觉得孤寂。 “这俩孩子咋回事?”媳妇又问。 于狗蛋回头一看,忍不住叹气说:“你别管,有药没?快去找点儿退烧药。”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等到鸡鸣声响,星河渐隐,天边终于有了一丝白意时候,于狗蛋的院子又来了人。 不过不是叶国华和郗若兰,而是三四个穿着奇怪的黑衣人。 “哎!你们是什么人,干啥闯我家!”于狗蛋连忙去拦 可是他们理都不理于狗蛋,一手把于狗蛋掀翻在地,然后直接往门里闯。 于狗蛋老婆孩子的声音也相继传来,不过一会儿就没音儿了。 只听里面传来叶舟平静的声音:“又是你们?是要抓我和弟弟回去吗?” “不,这回是送你们回去。” 沉默。 叶舟又问:“那我爸我妈......”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略有颤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 “死了。” “你们害死了他们!”叶舟忽然怒吼。 “你妈妈是族长亲生女儿,这只是个意外。” 于狗蛋在外面听得清楚,脑中仿佛刮起了狂风:怎么回事?按照他们的话,仙女娘娘和叶国华竟然死了? 族长、亲生女儿?难道是山神害死了仙女娘娘。 他不由得在原地发呆,只见不一会儿,几个黑衣人就把叶舟和叶渡带了出来,叶渡还在昏睡,而叶舟眼尾发红,头低垂着,垂在身侧的手却攥成了拳头。 而于狗蛋就这么傻傻地看着叶舟和叶渡被带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临走之前,黑衣人回头警告于狗蛋,这件事情最好是烂在肚子里,要不然会有什么后果他们就没办法保证了。 一行人就这么在微亮的天光中渐行渐远。而那身影如同刀刻斧斫般印在他的脑海中,十几年来,每每深夜惊醒,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身影。 第49章 这些事情埋在于狗蛋心中十几年,他一度认为这些秘密会跟着他一起入土。 可是没想到,再几天之前,他竟然还和故人之子擦肩而过。 于狗蛋想到此,重重咳嗽几下,颇为激动地撑着桌子说:“他既然上山去了,十有八/九是回到山神领地。十几年前,山神可是杀了他爸爸和仙女娘娘。他要是被抓了,肯定会出事儿的。” “你别激动,”喻白露劝慰道:“我说过的,我这次来就是来找叶舟。” 叶舟之前曾经跟她说过,他少年时的记忆出现过一段时间的空白------而今天听于狗蛋所说的话来看,说不定是他外公家的人将他和叶渡的记忆通通抹去了。 隐世而居的灵师家族为什么掌握着凶残的画灵?又是为什么,他们的族长竟然狠心杀害了自己的女儿,还将外孙记忆抹去,又在这个时候用那封信把叶舟引过来。 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喻白露眉头渐渐皱起。 “这那行啊!”于狗蛋几乎是立马摇了摇头,说:“你一个女娃娃,怎么能去救出他呢?当年仙女娘娘都没辙啊......” 他或许是想到什么,顿了一下,长叹一声,又说:“这好歹是亲生的女儿,当年都......女娃,你一个人去咋行?这要不得,要不得......得多找几个人?” 于狗蛋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没底气。 再多人,不也都是些平常人,又怎么能和山神斗? “我既然敢来,当然是做了准备的。”喻白露坚定地说:“老人家,你不要担心这个,你只需要告诉我,是山脉的哪座山峰,我一定能把叶舟找回来的。” 最后一句,音调铿锵,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于狗蛋沉默一会儿,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一般,低声说:“山太难爬了,我这个年纪也上不了山咯。我听说前两天那孩子上山的时候,是找了一个村里的二虎子领上去的,二虎子没上山顶。我给你找找他去。” “劳烦了。”喻白露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于狗蛋非常上心,当天晚上就去二虎子家里说了一大通,这才勉强让二虎子同意带喻白露上山。 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二虎子就站在于狗蛋家门口等着喻白露了。 二虎子剃短发,看上去就是一个精神小伙,叼着烟皱眉对喻白露说:“我可只管领路,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不负责。” 喻白露点了点头,身边的于狗蛋拍拍喻白露的肩膀,沉重而缓慢。 “姐姐你放心,二虎哥哥家虽然原来不是村子里的人,但是对这大山可熟悉得很!” 小花从门内探出头多嘴道,说话的样子像个老大人。 “你在那儿多啥嘴,赶紧回去!”于狗蛋斥责了一声。 小花撅了撅嘴,转身回去“照顾”弟弟,走的时候身后马尾辫一跳一跳的。 喻白露将二虎子又看了看,身上虽然不是肌肉虬结,但是行动之间动作很利索,他夹烟下来的时候,右手食指中指之上有厚茧。 “还走不走啊!”二虎子皱眉又催。 喻白露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淡淡地说:“走吧。” 两人就在于狗蛋地注视下越走越远。这一幕仿佛与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又仿佛有些改变。 于狗蛋想。 ------------------------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清晨山间尤其寒冷,枯草衰藤上都结着一层薄冰,再加上晨起浓雾并未消散,山路更加不好走。 二虎子并未有闲心和喻白露做什么交谈,只是骂骂咧咧地在前面开路,嘴里嘟囔着什么一个两个上赶着来送死,他也不知道沾了什么晦气,惹上这种事情。 喻白露倒是很冷静的跟在他后边,权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两人光是爬山就爬了几个小时,半晌午的时候,山间浓雾渐散,二虎子这才擦了额间的汗珠,喊道:“我就把你带到这儿,再往上我就不去送死了!” 身后没人应声,二虎子心里一咯噔,正想回头看的时候,只觉得脖子上一凉,耳后传来喻白露冷冷地一句:“别动!” “你这是干什么?”二虎子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当然是让你去找叶舟。”喻白露将手中刀刃又贴近了几分。 冰冷的金属带着山中湿意贴在滚烫的脖子上,仿佛是一条细小的毒蛇,绕着尾椎往上爬。 二虎子艰难地咧开嘴笑了笑,说:“我这不是来带你找了吗,但是我不能上去了,你...你得自己翻上山顶,你得自己找,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位置啊。” 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可以听见心跳声。 “你破绽太多。”喻白露终于撂下这么一句简短的话,显然是不想跟二虎子多说。 不是本村的人,再加上行动之间的老练,食指与中指间奇怪的老茧......郗家既然能够在十二年前顺利找到于狗蛋家,又能够拍下郗若兰和叶国华的照片,这就证明村子里他们是安插了眼线的。 这个二虎子,十有八。九就是郗家的人。 “嗨,”二虎子紧张地喘着气说:“我什么破绽啊,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啊。要不是于大爷半夜求到我头上,我还不愿意接你这烫手山芋呢,你现在搞这出就没意思了,大不了我不干了,我下山去。” 油盐不进。 喻白露懒得多说,眉头一皱,左手去拧他胳膊,右手刀刃又近了几分。电光火石之间,二虎子身形忽然一动,手中一道亮光闪过,向着喻白露射过来。 “不装了?”喻白露轻松闪过那道银针,然后利落地将二虎子压在一边的树上,一脚踩上去,手上的长刀仍旧压在二虎子脖子上。 上次书虫将她的九节鞭弄坏,一时之间没处找可替代的,就从阴司兵器库中拿了一把骨刀出来。虽然不太趁手,但这骨刀坚韧锐利,好歹能用。 二虎子呵呵两声,闭了嘴不说话。一卸下伪装,他浑身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从一个看似游手好闲的精神小伙变成了一只凶兽。 呵呵? 喻白露眉眼之间狠戾之色渐显,还没有那一只鬼敢小瞧阴司的手段,人也一样。 “啊!!!” 几分钟过后,一道道惨厉的叫声响彻云霄,深林中蛰伏的走兽飞鸟都被这叫声惊扰到,纷纷窜逃,一时之间,安静的林中发出了各种声音。 重刑之下,就算有人不怕死,也会因为极度的痛苦而说出真话,更何况酆都阴司的刑罚多得不胜枚举。不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视死如归的二虎子,开始哆哆嗦嗦地开口了。 “我说!我说!” 喻白露手上动作狠了二分,声线平淡,“叶舟在哪儿?还有郗家到底在谋划什么,顾渊之的画为什么会在郗家手上。” “啊!族中驱使那副画吞噬生灵,只不过是为了让画灵更加完善,能够更好的为族中所用而已,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只是外门眼线,族长从来不跟我们说这些的。” 二虎子说得很麻溜。 喻白露垂眼,长长的睫毛在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拉出一道阴影,眼下三分飞溅零星几点血迹,如同地狱归来却又透露出几分纯净。 手下狠了几分。 “啊啊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二虎子又开始杀猪一样的叫唤。 看来是真的。 “那你们抓叶舟是为了什么?” 二虎子憋出两个字:“祭祀。” 喻白露心中微震,又问:“什么?为什么祭祀,时间,地点。” “族长只说......为了族中发展,说是只要将灵力纯净的族人祭祀,就会得到更为强大的力量......具体的,具体的我实在不清楚。至于时间和地点,就在午正,山顶祭坛。” 二虎子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喻白露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抓着的衣领太紧了,把二虎子憋得脸都红了。 喻白露望了望天上太阳,再看看脚下影子,日影已经要缩到最短了。 自古阴阳相生,正午正是阳盛之时,然而盛极必衰,阴也在此时滋生,算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大...大佬,能不能松一松,真的快死了。”二虎子吊着一口气嘶哑地说。 喻白露回神,手上却没松开,只是一向平静的眉眼中藏了焦急的神色,厉声问:“通往祭坛最快的路是哪条?” “那边儿的古槐,往东走十步...山墙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拿着令牌可以通过结界。”二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嘶哑。 喻白露手中一松,到二虎子身上找令牌。 而二虎子便开始剧烈的咳嗽,可是刚咳了两声,他就觉得后颈一疼,便眼前发黑不省人事了。 喻白露手中是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小篆写着“郗”。 日影又悄悄移动了一步。 喻白露没有再耽搁,往酆都阴司烧了到留音符之后,就迅速地往二虎子所说的地方跑去。 第50章 阳光透过常青树的叶隙洒下,地上一片斑驳陆离。 喻白露手持令牌,触碰了那处山墙。只见原本坚硬无比的岩石仿佛融化了一般,以喻白露手指为原点泛起像水波纹一样的涟漪。 这就是结界了。 喻白露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里面是长狭而阴暗的地道,两边的墙上嵌着悠悠反光的明珠,但是光芒依旧是太弱。 安静的地道里只有喻白露的脚步声。 喻白露走了约莫有十多分,却猛然一瞥,发现经过的地方很像是原来走过的。 有些不对。 她皱了皱眉头,然后提起骨刀在墙上斩下深深的一道印子,这才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转过一个弯,眼前却赫然出现了刚才骨刀留下的印记。 这里果然有鬼,她刚才一直在原地打转啊。 喻白露停了下来,闭目感应着四周。 她记得走过的路大体是直的,但是实际上她是在原地兜圈。那么这种情况有可能是鬼打墙,或是有人用灵力扰乱判断,或是视觉错误,亦或是这里地形本就蹊跷。 可是就喻白露刚才感应的一圈来看,这个地道简直是极其平常,一丝灵力都觉察不到------那么,就不是这个问题了。 想到这里,喻白露睁开了眼睛,然而眼前却完全换了另外一副景象。地道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巍巍雪山,如琼似玉的雪团纷然飘下,朔风猎猎,寒气如影随形。 喻白露眯眼,看着呼出的白气,脚下一动,只听一阵碎石滚落之音。不过滚落的声音只响了几声,便越来越远,被无边无际的安静吞没。 她低头一看,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深不见底、浓雾缭绕的万丈悬崖,而她这时候正站在悬崖边上。 此处天地猛然变得很大,悬崖上的罡风仿佛带刀,触感极其真实,而喻白露站在悬崖边,如一叶扁舟行于茫茫大海之上,不知何时就会葬于海中。 更加真实的是,喻白露感觉她的体温在慢慢流逝。 幻境,还挺逼真的。 喻白露没有一丝慌乱,反手拿出一道长条形状的黑布蒙在眼上,骨刀刀尖横起,抵到了墙壁上。 她毫不犹豫地迈出步子,每走一步,骨刀和地道石壁相碰,便发出沙沙的声音。这声音和朔风嘶吼的声音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却使喻白露知道她前行的方向。 不知道走了多久,喻白露握着骨刀的手几乎冻僵,脚下行走的路也没有了判断。可她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终于,耳边风声渐停,周身温度也渐渐回暖。 应该是走出来了吧,喻白露心想。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准备扯下眼上蒙着的黑布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 “再往前走,就要撞上墙了。” 声音低沉嘶哑,但是喻白露能听出来,这是叶舟的声音!她愣了一瞬,连忙拿下遮眼的黑布。 这时候她已经从地道走了出来,外面阳光刺目,喻白露眯了眯眼睛,四处找寻叶舟身影。 这里想必就是二虎子口中的祭坛,整个祭坛是正正方方的一大块,中间的圆形祭坛有三层,最顶层漂浮着一团光,光中依稀可以看见是一幅画------这应该就是顾渊之的画,那副为祸人间的画灵。 而圆形祭坛四周则是一道道七拐八弯的墙,这些墙将空余的位置围成了一个巨型迷宫。 蔚蓝的天空之下,祭坛就这么静静地矗立着,偶有厚重云彩飘来,几乎和祭坛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清楚的了解这祭坛中正在进行着什么,喻白露或许还觉得这个祭坛无比的肃穆神圣。 而叶舟不在圆形祭坛上,他靠在迷宫墙壁一角,一条长腿曲起,手臂搭在上面,抬头看喻白露。 几天不见,叶舟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是形容落拓,下巴上泛起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眼中的光芒不再,仿佛一夕之间被人夺去了所有的希望。 喻白露一时有些惊讶。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还有,为什么要过来。”叶舟开口问道。 她为什么不过来呢?何况叶舟还留了这么多线索。 喻白露到叶舟面前,半跪下说:“我去你家里拿了信,然后找到了这里。在山下村子里,我见到了一个叫于狗蛋的老人,他......曾见过你父母。之后我就上山来了,是二虎子带我上来的,他是郗家的人,我在山上逼问了他。” “我知道,进入祭坛之后,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叶舟沉默了半晌,答了一句。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二虎子身份肯定不一般,如此他还跟着二虎子上山,来到这里,无非是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外公还抱着几分幻想,还想与他外公当面问清楚。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一来到这里,叶舟就觉得不对劲,到处都是熟悉感,可是仔细一看,又充满着陌生。到最后还是见到了他外公,郗家现任族长郗余空,他才发现,原来他是见过外公的。 书画展上,苏庆国办公室里曾出现的那个老人,当时苏庆国还向他介绍,说这是位老收藏家,是苏庆国多年好友。 那郗余空当时是用怎么样的眼神看他? 叶舟忽然觉得,他应该是从来都没有逃脱郗余空的监视,这仿佛是一张巨网,把他牢牢裹了起来。 他当时还是期待郗余空的解释的,可是最可笑的是,郗余空没和他说几句话,就让人把他押进了祭坛。 “算是外公对不起你,当年的事情,是外公失手了,阿兰从小就是我的乖女儿,但是为了郗家,外公必须这么做,你...能理解吧。你放心,小渡我会让人照顾好的。” 郗余空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还非常不忍心。 猫哭耗子假慈悲,虚伪的叶舟想笑。 “不说这些了。”喻白露伸手去拉叶舟,“这里很危险,午正之前我们必须出去。” 谁知这一拉竟然没拉动。 喻白露凝眉看叶舟。 叶舟嘴角微弯,笑了一下,可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看着喻白露说:“我还有什么必要出去吗?” 喻白露一怔。 她知道叶舟如今心灰意冷,原本他是为父母死因苦苦追寻着,可是寻找到最后,却发现还不如做个糊涂虫。 同室操戈,血亲相残,这真相实在太过血腥残忍。 “你快走,别陪我一起送死。”叶舟撇开喻白露的手,将她往外推了推。 喻白露没动,说:“人活一世,你就非要在这里送死,真当是了无牵挂?别的不说,你想想叶渡,他傻成那个样子,你还真放心的下他?” 叶舟垂眸,脸上神色略有动容。 “还有你伯父,你的朋友,那些关心你的人,你都不要了吗?”喻白露继续说。 “光说别人,你呢?”叶舟看着喻白露。 喻白露一怔,眼睫翕动几下,说:“我,我当然不希望你死,我还有事情没有说清楚。”说着,她掰开叶舟的手,将那枚被摩挲光亮的硬币放在了他的手心。 周围尘土飞扬,而那枚硬币却光亮如镜。 喻白露:“我一直不想骗你,可是这事情有点复杂,等出去之后,我一定......” 她话没说完,只见叶舟哑然一笑,紧接着将她拥入怀中。 “就一会儿。”叶舟将下巴放在喻白露颈窝,沉默了几秒。 喻白露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的心跳声仿佛被无限的放大,如鼓的心跳声近在耳边。她虽然得到息壤泥身后就脱离了鬼体,有了心跳、呼吸,能感应温度和疼痛,但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一样,让她觉得她自己好像真的还活着。 叶舟又开口,嗓子里好像含有沙砾,“如果真能出去就好。你快走吧,他们在我身上下了封印,我一出祭坛他们就会感应到的。” 喻白露摇头:“我来这儿就是找你的,我不想没努力就认输。” 也不想再次失去了。 兄长、父亲、家国,她失去的太多了。 “没时间了!” 说话间,只听一声低沉的震动,整个祭坛仿佛都抖了三抖,紧接着两人就感觉耳膜鼓起,整个脑袋仿佛进了铅水一样疼。 日影已经移到脚下,祭祀开始了。 昏迷之前,喻白露拼尽全身力气,将息壤泥身打散。息壤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两人包裹了起来。 眼前一黑。 第51章 入画 接下来是一片绝对寂静,不知时间,不辨方位,懵懵懂懂,浑浑噩噩。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先是繁华的喧闹声吵醒了喻白露,继而有清风拂面。 她皱了皱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 “阿蛮,到你作诗了,这回莫要耍无赖。” 一道清润带笑的声音响起。 喻白露一愣,终于将眼睛睁开。 她凭栏而立,眼前是阔别已久的建筑,亭台楼阁,飞檐高翘。天街之上灯火通明,喧闹声震耳欲聋,如潮水般的行人你拥我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这是......殷? 霎时间,喻白露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只知道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眨眼这些就会消失。 “阿蛮不理你,皇儿,你将阿蛮惹生气了。” 苍老的声音中亦带笑意,“阿蛮,你说呢?” “不会连父皇叫妹妹,妹妹都不回头吧?” 不乏有搅局说风凉话的。 喻白露不敢回头,又期望着回头------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好像又回到数百年之前的上元节。 身临其境,记忆慢慢浮现。那年上元节他们在天街高楼之上赏景看灯,高兴之余,兄长提议飞花作诗为乐,她从小课业都是马马虎虎过来的,最讨厌就是作诗,于是便假装生气趴在栏杆上看景。 “阿蛮?”肩上忽然一沉,喻白露被人扭过肩膀。 明懿太子殷珏一身绯衣,如玉般的脸上略带醉意,笑着说:“阿蛮难道真生气了?” 喻白露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子便掉了下来,扑进殷珏怀中泣不成声地叫:“哥哥。” 殷珏明显慌了神,不住地轻轻顺着喻白露后背,问:“阿蛮这是怎么了?” 皇帝明显也有些着急,问:“阿蛮为何哭泣?” “又是何人触了妹妹霉头?” 说话的人是三皇子,其母沈贵妃在皇后去世之后颇得圣意。这个三皇子平日看上去毫不起眼,可是喻白露清晰地记得,在兄长死后、她即将去和亲的那天晚上,是三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带讥诮地说:“父皇不想见你。” 可是如今他却假惺惺地关心。 三皇子母妃沈贵妃亦皱了眉头,附耳在皇帝身边轻声说:“姝儿可是因为过两日便要出嫁,因而感伤?” 沈贵妃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喻白露还是听见了,她脊背一僵,一直以来压抑的记忆不住涌出。 出嫁......当初就是在她出嫁这一天晚上,兄长死去,皇城血流成河,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就是在这天! 喻白露脑袋猛然疼了起来,呻。吟出声。 “阿蛮,你没事吧?” “回宫!快宣御医!” 须臾之间,高楼上便乱了起来,喻白露浑浑噩噩地被转移到自己的寝宫之中,周围人乱了一阵,她又被喂着喝了些药,这才安静下来。 皇帝毕竟年纪已大,来看完喻白露之后便回宫去了,临走之前还厉声让宫人务必仔细照顾公主。 喻白露躺了一会儿,总算头没有那么疼了,她想到高楼之上没说完的话,也不顾时间,散发坐起。 周围侍女连忙迎过来。 这是当年她的侍女,春夏秋冬,其中三个在她大婚当晚发生叛乱之时拼力保护她,死于叛军刀下,只剩春儿一人活下,最后还陪着她和亲。她病死路上,也不知道春儿如何自处。 喻白露眼中湿润,握着春儿的手臂说:“我要见哥哥。” 春儿面有难色,道:“殿下,已经太晚了。” “不,我要见哥哥。”喻白露很固执。 春儿应下,转身和秋儿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殷珏便带着内侍匆忙赶到了喻白露的宫殿。 “阿蛮,你还好吧,晚上的时候真当是吓死我了。”殷珏不问喻白露为何深夜叫他前来,只是关切的问着喻白露的状况。 喻白露原以为经过那么多年,她早就不会哭了,可是如今见到兄长,她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落泪。 “哥哥,”喻白露总算是还记得她为什么要找殷珏,她很激动,拽着殷珏衣袖,说:“你快带兵将李家围住,他们要造反。” 殷珏好看的眉一皱,问:“哪个李家?” 喻白露:“平安侯李家。” 殷珏更加疑惑,说:“平安侯......是叶家。” 喻白露一怔,平安侯府的世子,就是当年她要嫁的人,也就是成婚当晚,平安侯世子李蕴章密谋造反,攻入内城之后在东宫杀了殷珏。若不是禁军拼死抵御,恐怕皇城就要改姓了。 可是如今,殷珏却说平安侯是叶家? 她问:“那我要嫁的人家?” “自然是平安侯世子叶舟,你俩从小认识。阿蛮,你今天是怎么了?”殷珏显然有些担心。 叶舟? 怎么会是叶舟? 昏迷前的记忆慢慢涌现,喻白露这才记起来,她和叶舟最后实在祭坛中昏迷的。 叶舟是要被献祭给顾渊之那副画,而她应该是也进来了。 这里难道就是画灵的幻境吗? 喻白露开始仔细回想那副画,她猛然发现,那副画中所描绘的上元佳节,就是她今天晚上所经历的。 他们到画里了。 喻白露一晚上都略显激动的情绪开始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这些真的还是一场梦。 “阿蛮,你还好吧?”殷珏又问。 可若是一场梦,这也太过真实了,让有那么一瞬间根本就不想逃离,不想去管外面纷纷扰扰的事情。 喻白露仔细看着殷珏,记忆中兄长的样子渐渐模糊,如今重新看着他,既熟悉又陌生。是这么多年,她变了许多,可是兄长对她的细致宽待却从未变过。 她轻轻笑了笑,说:“我没事,只不过晚上做梦多了,或许是把梦当真了。” “哦。”殷珏来了兴趣,摸摸喻白露的头,问:“看阿蛮的样子,这个梦许是不太好。” 喻白露点头,说:“我梦见皇城大乱,哥哥也深陷叛军之中,而起兵造反的,正是我要嫁的人。” 殷珏皱眉:“叶舟......不对,是你之前说的李家?你梦中要嫁的人不是叶世子。”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喻白露真的不想再想了。 殷珏又说:“阿蛮做这梦,难不成是不想嫁人了?想这一转眼,阿蛮都这么大了。” 他想起十多年前,跟在他身后牙牙学语的小姑娘。当真是岁月如流水,一不留神,等再回头的时候,让人都不由心惊------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几日之后,昭灵公主殷姝出嫁,声势浩大,软红十里,京中贵女无一不艳羡。 第52章 入画 喻白露坐在床上,屋中红烛摇晃,纱幔轻垂,青铜香炉中燃着香料,冒出袅袅青烟,让这婚房中的氛围更加的暧昧。 春夏秋冬以及喜娘伫立两侧,抿着嘴不说话,可是脸上都是笑吟吟的。 这个情景多么似曾相识,喻白露蓦然生出了一种恍惚感。 屋中红烛燃了一小半,只听院外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声,不一会儿,便有人拥簇着锦衣少年进来了。 是叶舟,却又不太像是叶舟------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的样子,脸庞的线条还略有稚嫩,一身亮色喜服将他衬得如骄阳一般。 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个幻境到底是怎么搞的,还可以自由调整年龄? “驸马爷,还发什么愣啊。” 屋里有人在起哄。 叶舟眼中惊艳神色一闪而过,面颊上有晕红,显然是被这一群人灌了酒。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坐在了喻白露旁边。 喻白露无由得紧张起来,叶舟看向她,嘴角带笑。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很顺理成章,那些繁琐的礼节,礼官祝词,合卺酒,结发礼...... 喻白露恍惚之间觉得这不是幻境,她好像真的和叶舟成亲了。 这和她生前真实经历的太不同了,那一次她孤坐半夜,却未见到她的驸马,只听见府外传来兵戈之声,而后便有军队将这里包围。 春儿当时护着她,其他三个侍女却死在叛军刀下。黎明的时候,禁军杀了进来,她这才得知,皇城早就是血流成河,而她哥哥也重伤而死。 于是她再看屋中的一片红,全部都变得猩红可怖,仿佛鲜血染就。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两人也沐浴更衣重新坐在床上,春夏秋冬也知趣地退到了外间。 喻白露感觉身边的人松懈了下来,但是她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公主。”还是叶舟先开了口。 可是这一声叫,喻白露却皱起眉头。 叶舟还叫她公主,这么客气?难不成她想错了,这个叶舟也只不过是幻境捏造出来的,而不是真的叶舟? 喻白露扭头:“你叫我什么?” 叶舟微笑:“公主想让我叫什么?”他思考了一阵,笑意更深,“哦,应该是夫人。” 这......不是叶舟吧? 喻白露一边想着,扭脸垂眸时脸却有些红。 好像不太正常,她想。 叶舟又笑,“好了,白露。” 嗯? 喻白露眼睫一动,眉毛微皱。不等她说话,只听叶舟开口说。 “不说笑了,真是没有想到我要娶的昭灵公主竟然是你,这个幻境倒是有几分不同。” 看来叶舟已经知道这是进入画中了。 喻白露想要忽略他前半句话,努力正色说:“我也这样觉得,而且这个幻境太逼真,如果不是这场婚礼有偏差,我都要以为这是真的了。” 如果不是驸马由李蕴章换成了叶舟,她是真的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 “偏差?”叶舟倚在床头看她。 屋中烛火昏黄,让叶舟平时琥珀色的眼瞳显得黑沉了几分,沐浴后沾染水汽的黑发垂在脑后,多处几分慵懒。 喻白露竟然有些不太敢看他,将自己心神拉回来之后,她慢慢地说:“这就是我原本在祭坛想跟你说的,我的身世。” 叶舟将她的话思索了一会儿,一个猜想浮现在脑海中,却又不太敢肯定。 “我就是昭灵公主,殷姝。”喻白露一字一句地说。 叶舟明白,喻白露所说的“昭灵公主”并不是指幻境里的身份,而是她真实的身份。 “这个幻境确实非常逼真,但是百年之前,我要嫁的人是平安侯世子李蕴章。” 话头一旦打开,便很容易接下去。当年的殷姝是天之骄女,父皇纵容,兄长宠爱,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万般荣宠之下,便养成了殷姝天真烂漫、不问世事的性格,对所有事情都抱着美好的幻想,对信任的人便是绝对的信任。 平安侯世子李蕴章是殷姝青梅竹马,李蕴章不仅长相极佳,才华横溢,而且对殷姝也是非常好。而殷姝自以为找到了今生良人,便也沉溺在这欢喜之中。 爱情是盲目的,稍不留神就会让人吃苦头,何况是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殷姝喜欢李蕴章,喜欢到忽略了那些原本不该忽略的事情,说出原本不能说的事情。 大婚前夕,她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兴奋、忐忑、幻想......她想了大婚时候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唯独除了李蕴章谋反。 得到消息的时候,殷姝确认了数十遍,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可是老天爷就是爱跟她开玩笑,她哥哥死了,是他驸马杀的,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是,李蕴章冲进皇宫的那条密道,是殷姝告诉他的。 这是皇家绝密,当初皇帝和殷珏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旁人。可是耐不住李蕴章巧舌如簧,而殷姝又认为李蕴章绝不可能做坏事。 谁知道李蕴章不仅做了坏事,而且一做就会牵动皇城的谋逆大罪。 后来李蕴章被抓,定罪之时,朝堂上的朝臣便有怀疑她的,认为她和李蕴章本是同伙,想要谋逆称帝。 殷姝听到这传闻,呆愣地说不出话。 当然,皇上没有对此说什么,更没有处罚殷姝,可是老年丧子之痛让他连床铺都起不来,更不忍见殷姝。 自那之后,朝中风向便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太子既死,三皇子便得势,沈贵妃也不再伪装,母子二人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殷姝这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如今却变成了人人躲避的灾星。 她伤心过,流泪过,但是更多的是后悔。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看清李蕴章的真面目,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哥哥和父皇的话,后悔为什么......对这些无能为力。 殷姝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她也没脸再见父皇,幽居宫中,了此余生便罢。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殷自李蕴章谋反以来,国力便一直衰颓,一年之后,边境被敌国入侵,殷根本就无力负担战争,三皇子便提出和亲。 当时宫中就她一个皇女,和亲公主的身份便落在了她头上。 其实殷姝对于和亲倒也没什么抗拒,反而觉得,这是个可以赎罪的机会,如果让她和亲能得几年太平,那她也心满意足了。只是在临行之前,她想跟父皇拜别,毕竟这一走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是殷姝连这最后一面也没见成,她当晚跪在大殿前,请求见皇上,三皇子正好从寝宫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哟,这不是姝儿妹妹吗?跪在此处作甚?” 殷姝脸色苍白,半天才说:“我来见父皇。” “见父皇啊?”三皇子走到她面前站定,轻笑一声说:“可是父皇刚喝完药,母妃好不容易才服侍父皇睡下。妹妹怕是见不到父皇了,要不改日再来?” 改日?她哪儿还有改日,她马上就要去和亲了,去国离乡,路途遥遥,哪儿还有再见的机会。 殷姝不理三皇子,执意在殿外跪着。老天爷仿佛也要看她笑话似的,不一会儿变了天,下起倾盆大雨,她就在雨中跪着,也不知多久,春儿哭着跪在地上,求她回去。 殷姝恍若未闻。 “公主殿下,您还是回去吧。”沈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在殷姝头顶撑起一把油纸伞。 “我要父皇。”殷姝重复道。 “可是,”宫女看了一眼寝宫,沈贵妃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公主殿下,陛下不愿见您。” 说罢,她也不停留,将手中油纸伞塞给春儿,便又回去了。 春儿哭得不成样子,扶着殷姝走开,殷姝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春儿动作。可是到半路,她却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怎么就成了这般局面? 皇上一直病着,甚至连殷姝跟随使臣离京,他都没能从床上起来。 殷姝也便心灰意冷地离开故国,可或许是那夜大雨落下病根,她在半路便因风寒去世了。 ------------------ 喻白露讲完这些,眼尾都忍不住泛红。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些,可是对着叶舟,那些原本可以强忍的情绪却变得如此难熬,让她忍不住想哭。 “后来我到了酆都便不太想投胎,还好帝君开恩,允我在阴司任职......” 喻白露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想用若无其事的口吻继续说下去,可是正说着,不妨手上一紧,便跌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别说了,别说了。这不全是你的错。”叶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是安慰的话,却让喻白露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呜咽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哭得不成人样。 而叶舟一直默默抱着她。 他还记得当初他想套喻白露的话,喻白露曾经说过,因为她做错了事情,所有父母不愿意见到她,原来是这样。 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将近千年,要怎么能忍受的了? 第53章 入画 喻白露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结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发现两人就这么糊糊涂涂地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 喻白露先醒过来,多年的警觉性让她察觉到身侧有人之后,下意识翻坐起来,右手就放到了叶舟脖子上。 等回过神儿之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你这是,”叶舟刚醒过来,嗓音有些低沉,“谋杀......” “春儿,什么时辰了!”喻白露预感到叶舟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心头跳了两下,立马扭头向着床帐外喊,一边还略显慌忙地穿鞋。 “呵。”叶舟轻笑出声,支颐起头看喻白露颇显落荒而逃的背影。 于是春儿领着侍女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家公主面色微红,两只眼睛肿得像是核桃;而驸马正撩起床帘,修长的脖颈上明晃晃三个指痕。 春儿:???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像是新婚之夜该发生的事情啊。 于是趁着叶舟出去的时候,春儿一边替喻白露绾着头发,一边咬唇轻声问:“殿下,您昨日与驸马相处还好?” 春儿一向并不多嘴,喻白露有些诧异,转头看见铜镜中自己因为哭泣而浮肿的眼皮,也就明白七八分了。 她说:“没什么,只不过昨日情绪激动了些。” 话音未落,喻白露就看见铜镜中站在一边的秋儿和冬儿相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且引人注目。 喻白露:???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她们都是想到哪里去了! ------------ 片刻之后,喻白露和叶舟就收拾好准备进宫去了。 成亲第一天顶着个肿眼皮总是不太好,喻白露让春儿遮了遮,然而......成效不大。而身边叶舟则努力地将领子扯高,以期遮住脖子上的指痕,可是喻白露掐的位置靠上,根本就遮不住...... 唉,心好累,都不想去见人了。 他们入宫先去见了皇上和沈贵妃,不一会儿殷珏也来了,看了喻白露的肿眼皮,本来弯着的嘴角忽然落下,然后客客气气地与叶舟客套几句,将他请到了外面。 沈贵妃表现的非常像一个友善的长者,言语之中都是关切喻白露。殷珏请叶舟出去的时候,她正问着喻白露身体的事情。 喻白露虽然知道沈贵妃真面目,也不愿和她多亲近,但是总不好撕破脸皮,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然后看殷珏和叶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似乎不太好解决的样子,喻白露想。 好大一会儿,殷珏和叶舟才从外面回来,两个人的表情倒是不算难看。 喻白露眨眨眼,心说他们说什么了,这么一大会儿。 回府的时候,喻白露在马车上问叶舟:“我哥哥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嘱托让我好好对你。”叶舟微笑。 “真的?”喻白露有些不信,她哥早上的神情分明有些不太高兴。 ......叶舟:“威胁。”而且是全面的威胁,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殷珏甚至有意“邀”他到练武场比试比试。 好端端一个温文尔雅的太子,怎么一遇到妹妹的事情就变这样了? “扑哧。”喻白露很没良心的笑了,说:“这才是我哥哥。” 叶舟看着她笑,自己也笑。 这里仿佛比现实放松好多。 ------ 两个人今天就像是赶场子一样到处跑,去完了皇宫,又要回府参见叶侯和夫人。 “大哥,嫂嫂!”叶舟和喻白露正在游廊上走着,后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喻白露转头去看,只见叶渡穿着一身浅黄衣服招手往这边来。 她不由得一怔,然后立马反应过来:画灵设置了一个极为逼真的幻境,而她和叶舟心里最留恋的人,幻境都能够创造出来------那想必这里除了叶渡,叶国华和郗若兰也在。 毕竟幻境就是为了困住他们。 喻白露有意将这个想法忽略,忙扯了微笑向叶渡看去。 叶渡笑嘻嘻地在两人面前站好,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又叫喻白露:“嫂嫂早上好!” 喻白露不由面上一红,心想叶渡一直“学妹学妹”的叫她,现在一改口怎么还有点儿怪怪的? 叶渡往她跟前一凑,又道:“嫂嫂,改口费呢?” “胡说什么,收礼收到这份儿上了?”叶舟在一边笑着说。 叶渡站好了,说:“我这不是跟嫂嫂亲近亲近吗。” 三人说说笑笑,一路向着目的地而去。 正厅里就坐着叶国华和郗若兰,估计画灵也没闲心弄个七大姑八大姨。 郗若兰在幻境中约莫不过将近四十的年龄,可是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依旧像是不到三十的样子,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和身边儒雅的叶国华显得格外登对。 她一见到喻白露走进来,连忙放下手中茶盏道:“公主来了。” 喻白露还是按照普通人家的规矩给他们行了礼。 在幻境中的设定,平安侯和皇室亲密,郗若兰甚至是昭灵母后生前好友,于是郗若兰自是非常喜欢喻白露。 敬茶之后,郗若兰甚至还拉着喻白露聊了许久,核心主题只有一个:要是那浑小子欺负人,一定要跟她说,有些事情喻白露不好出面,但是她这个当娘的可以代为出面教训。 说罢,郗若兰又感叹道:“当年皇后娘娘怀你的时候,常召我入宫,闲聊之余,曾打趣说要提腹中孩儿结亲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句戏言也成了真。” 这些事情并不处在喻白露的记忆中,但是听到郗若兰如此真诚地说出这话时候,喻白露还是忍不住眼眶微红。 漂泊这么多年,好像又一次有了家的感觉,这里有兄长,父皇,还有叶舟这一家子。 这个幻境比现实更让她留恋......甚至留恋到让她不想出去了。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和叶舟一起并肩回院子的路上,叶舟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这样也挺好。” “是,挺好的。”喻白露回答。 第54章 入画 对于幻境的问题,喻白露和叶舟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郗家的阴谋最终得逞没有? 画灵还会不会为祸人间? 这些问题在和满幸福的幻境中仿佛都成了禁忌,一碰就是痛,一碰就是伤。就算是虚假的幸福,也想闭上眼睛再享受一秒,纵然带着自责、愧疚,仍是不忍心割舍。 这天天气倒还和暖,喻白露和叶舟乘马车赶往郊外松山的伽蓝寺,他们并非自己想到要去进香,而是郗若兰之命。 伽蓝寺高僧云集,香火鼎盛,京中权贵人家总爱来这里求香拜佛,以佑合家平安,儿女顺遂。 如今喻白露和叶舟刚刚成婚,郗若兰纵使不很相信这些,也赶着让喻白露和叶舟去一趟。 原话是这么说的:“去一趟倒也求个心安罢了。” 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去不去一个样子,既然郗若兰要求了,两人就选了个日子前往伽蓝寺了。 公主出行,纵然想低调也不成,喻白露坐在马车上,后边还跟着一队亲兵,看起来倒是声势浩大。 原本亲兵是想先到伽蓝寺让他们做好迎接准备的,可是喻白露却不想那么麻烦,只是让他们大部分人在寺外等待,自己和叶舟带着春夏秋冬以及两个侍卫进去了。 伽蓝寺顺应山势而建,后部紧邻悬崖,枯松倒立,云雾缭绕,倒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感------就是建的太高,石阶千重,路不是很好走。 叶舟走到一半侧脸去看喻白露,原本是想问她累不累,可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喻白露低头看着台阶,凝神定气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连气都不带喘的。 叶舟不由一怔,他怎么会忘了,纵然在幻境中,喻白露也不是生前那个娇软天真的公主。她什么苦头没吃过,如今不过是走路罢了,怎么会累呢? “怎么了?”喻白露察觉到叶舟视线,转头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这伽蓝寺这石阶确实不大好走。” 喻白露点头,问:“你累了?” “怎么会。”叶舟挑眉,道:“倒是你累不累?” 原以为喻白露会摇头,谁知道她想了想,轻笑道:“倒是有点儿,也不知道伽蓝寺石阶建这么高做什么,是防贼吗?” 后边的春夏秋冬笑了笑,开口劝道:“殿下,如今咱们是来求神拜佛的,可不敢乱说。” 喻白露无所谓地道:“这些事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你说呢?” 她转头问叶舟。 叶舟:“你说的都对。” 春夏秋冬又笑,冬儿大胆说:“驸马总是宠着殿下。” “乱说什么。”喻白露脸色有些发红,脚下快了几分,留下身后一片轻快的笑声。 不过寥寥几天,喻白露倒是比以前开朗了几分。 ------------------------------ 伽蓝寺中照例有许多女客上香,莲花步道上的香炉中燃着熊熊的火,大殿内人群拥挤,传来阵阵沉稳的梵唱。 昭灵公主自然是不会去人群中拥挤的,身边的亲兵生怕她出什么问题,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眼如鹰隼巡视四方,恐怕只要一点儿风吹草动他们就要暴走了。 前来接引的小沙弥都被吓了一跳。 今日香客极多,但是因为早就接到昭灵公主要来的消息,住持便早早在正堂等着。 住持也算是德高望重,纵然是皇家公主也要给几分薄面。喻白露将春夏秋冬以及亲兵放在门外,和叶舟单独走进来,开口问候了住持。 住持自然知道他们今天来的意思,寒暄了一阵后,说是会为他们在佛堂诵经文、点明灯,想必佛祖一定会眷顾云云。 说罢,住持问喻白露的意思,却看见喻白露盯着矮几上的签筒看。住持立马就明白了,问:“殿下既然来了,不若解个签文再走?” 喻白露点头:“如此也好------你也要吗?”问得是叶舟。 叶舟笑笑说:“你抽吧。” 住持便将签筒交给了喻白露。 喻白露闭目接过,心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求得是什么,或许是一个心安? 她屏住呼吸,摇落了一根签。 “啧。”喻白露先是听到叶舟短促的一声,便有预感不好。待她睁开眼睛,住持已经将签文拿过来看了。 “......雾里观花,水中捞月......”住持没有往下念,只是颇为淡然地说:“殿下,此签喻意不甚好,倒像是殿下遇到什么难解之事,虽然极容易沉迷其中,但终是一无所获......殿下,还是早脱身为好。” 字字句句,竟是劝她不要沉迷。 喻白露指尖有些发抖,冰凉的手忽然一暖,被叶舟紧紧握住。 她咬了咬舌尖,道:“我要再抽一次。” 住持有点儿懵,抽签这种东西,本是天意,哪儿有不顺遂便要重抽之理?他原想开口拒绝,只听叶舟道:“我来。” 说着,叶舟便自己拿起签筒,他未曾摇签,而是直接抽出了一个。 “镜花水月。” 住持心中叹一口气,悠然道:“殿下,天意如此。” 叶舟和喻白露心下了然,如同被泼了一桶冰水一样。 原来木已成舟,不管他们怎么想躲避,总是躲不过的。 下山的时候,两人的气压都很低沉,春夏秋冬不解,都很担心。 春儿看看喻白露,忽然一笑,指着天边飞鸟道:“殿下,您看那只鸟儿,想不想您小时候养过的那只?” 殷姝很小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鸟,很普通的鸟,因为伤了翅膀落在宫殿里,她不忍心,便让宫人为鸟儿治伤,一直养到伤好。殷姝自然是很高兴,便想一直养着那只鸟儿。 可是那只鸟儿却在一天清晨,趁着宫人换粮时候,飞出了宫墙,再也没有回来。 殷姝一开始很伤心,可是殷珏却劝她,道:“鸟儿原本就是要翱翔天空的,你将它困住,如同折断它双翅一般,让鸟儿如何能受得了?你救它是出自你的善心,可你却不能强求,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殷姝一向听殷珏的话,纵然有些事情她不明白,也要听殷珏的话。于是自打那以后,她不再伤心,倒是孜孜不倦去寻找和那只鸟儿相似的鸟,看它们飞翔在天空中,便仿佛看到当初那只鸟儿一样。 喻白露盯着栖息在矮树上的鸟,喃喃道:“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第55章 入画 忽而柔枝一颤,那只鸟儿扑棱扑棱飞远了,远处青山环抱,寒烟凝翠,空中传来淡淡腊梅香味。 喻白露收回眼神停了片刻,说:“我记得伽蓝寺后山一片腊梅开得极好。”她转头看向叶舟,“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叶舟明白她并非要去看花,便点了点头。 春夏秋冬原本是要跟着过去的,只不过被喻白露拦了下来,淡淡说她是要和驸马两人去看。她们纵然担心,却也不能忤逆公主的命令。 山高清寒,这一片的腊梅静静开着,随空气吞吐香味。 喻白露倒是没有说话,只是找了个平坦的石头坐了上去,顺着山崖往下看。 叶舟坐到了她的旁边。 从这里往下看,能清晰地看见都城,以往觉得那么大的城,如今看来也不过占了群山怀抱平原中小小一块方地。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约莫过了一刻钟,喻白露这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一阵白雾飘过,远处景色朦胧醉人。 “你看那处。”喻白露伸手指了指。 叶舟顺着一看,发现是皇城的位置,不过不知她具体指的是哪里。 “怎么?” 喻白露轻轻笑了笑,说:“我小时候顽皮,经常在宫中肆意胡闹,通常的时候都是父皇板起脸骂我,而哥哥总会在之后哄我。可是有一回,我记得是冬日的时候,那天极寒,太液池上冰层冻得牢实。小孩子都对这冰有好奇心,我也不例外,便想上去滑冰玩。宫人自然是阻拦不住我的,我悄悄去了,可是正玩着,突然发现哥哥怒气冲冲地过来------那是他 第一回骂我,我当时觉得生气,便自己躲着不出来,诺,就躲在那处的假山中。” 喻白露又伸手点了点,“我躲了一天,宫中全乱套了,父皇连国事商议之时都心不在焉,而哥哥率领禁军寻了我一天......最后找到我的时候,我早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我能感觉到,哥哥很害怕。” 自打那次之后,殷珏更是连句重话都不肯跟她说。 叶舟就听着喻白露平静地讲着从小发生的事情,这京都的每一处繁华街道,她都坐着马车飞驰而过,每一次日落月出,她也都仰头看着。 “这和我印象中的皇城像极了,可是它终究不是。”喻白露不知道何时靠在了叶舟肩头,“那只鸟儿已经来回旋飞数次,云雾也是聚成又散,还有街道上的行人,也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了。” 叶舟一边顺着喻白露的头发,一边说:“这个幻境本就是为了困住我们产生的,它和现实到底是不同的,没有生机。” 除了围绕喻白露和叶舟的时候,幻境中的人因为他们俩的记忆和感情会鲜活一些,其他的时间,这里就像是提线木偶的舞台,麻木而空洞的运行着一切。 “是啊。”喻白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就算是真的回到当初,心里的伤疤也抹不平,何况只是在这幻境中。” 她眉眼低垂,眼尾有些发红,“叶舟你知道吗,我刚到幻境中的几日,夜晚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我哥哥的灵堂。一片刺眼的白,每个人都哭丧着脸,而我哥哥,他平日总爱穿亮色衣服的,那时候却躺在棺椁中,穿着一身白......他明明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他......” 她每天梦魇,几乎都是哭着从梦中醒来,总恍惚地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说出来就好。”叶舟伸手擦去喻白露脸上的泪水,低头蹭着她鼻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呢喃着说:“一切都过去了。” 哭泣和悲伤仿佛埋没在这个吻中。 过了好久,叶舟抵着喻白露额头说:“我们得出去了。你之前在祭坛说得对,叶渡那么蠢,让他一个人在外边我可不放心。” 喻白露因他这话轻笑一声,说:“嗯,确实挺让人操心。” 叶舟:“没办法,做哥哥的总要操心一点儿。更何况关于我爸妈的事情,我有些还没有问清楚,得出去问问他。” “他”当然指郗余空,如今叶舟既不想提起他,但血缘之间的关系总不能磨灭,至亲之间的背叛和杀戮总让人更难以忍受。那天叶舟只是匆匆见了郗余空一面,至于他到祭坛之后,确实想起了部分记忆,但是关于他爸妈到底为什么而死还是一无所知。 叶舟总要弄明白这个,这困扰了他数十年之久。 “什么时候走?”叶舟问。 喻白露看着他说:“越快越好。再拖下去,我说不定连这点儿决心也没有了。” 叶舟点点头,又说:“关于破除幻境的法术......我倒是知道一个。” 他有些犹豫,毕竟这个方法是在太过残忍。 “幻境产生出来我们最留恋的人,要离开幻境,必须亲手破开心障。”喻白露接过话头。 叶舟和喻白露所说是同一种方法,简单地来说,就是杀死幻境中最留恋的那个人,幻境自然不攻而破。 叶舟最留恋的莫过于叶国华和郗若兰,而喻白露则是殷珏。 “我下不去手。”叶舟忽然说。 “我也是。”喻白露回答。 他们俩对视了一阵,叶舟叹了口气说:“换着来吧,我明天早上就进宫。至于我爸妈......就交给你了。” “殿下,驸马?你们在哪儿啊,这天眼见黑了,得赶快回府中啊!”不远处传来春儿的声音,喻白露这才发觉,天色早已擦黑,远处的天空都变成了蒙蒙的青色。 “在这里。”叶舟应了一声儿,将喻白露拉起来,拍掉了她身上粘着的枯枝败叶。 “殿下。”眼前花枝一动,春儿便转了出来,一脸焦急神色,见到喻白露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山间地势崎岖,蛇虫又极多,如今还正值春寒料峭之际,殿下怎么呆在外面这么久,万一着凉了可怎么。春儿一直担心殿下会有什么危险......” 春儿唠唠叨叨,在喻白露看来却无比温暖,没等春儿说完,喻白露便给了春儿一个拥抱。 春儿一下子便愣住,整个身子都僵了,不由自主往后扯着,一向伶俐的嘴皮也变得磕磕绊绊,“殿......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驸马,殿下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叶舟摇摇头,却往外面走去:“我去山道上等你们。” 还是给她们一点儿时间吧,毕竟春儿是陪伴昭灵到最后的人。当年的昭灵公主没来得及跟春儿好好道别,那就让如今的喻白露来代替。 “春儿。”喻白露沉沉地开口:“你要好好的。” 无论是数百年之前,还是在幻境中,都要好好的。她当年因风寒而死,独留春儿在异国他乡------三皇子是决计不会好心接春儿回来,更何况她死后几年,殷都城就失守了。春儿一介弱女子,又跟着她这个死在半路的晦气公主,只怕是绝对不会好过。 喻白露深知这一点,却还是自欺欺人地希望春儿能够好过一点。 “殿下。”春儿的声音渐渐软下来,似乎是担心喻白露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口:“春儿跟着殿下,自然会好好的,殿下到底怎么了?” 喻白露声音微颤:“你往后不跟着我的时候,也要好好的,别犯傻,好好地活下去。” 春儿听出了些猫腻,有些急:“殿下这是说什么,是要去哪儿吗?不管殿下去哪儿,也要带着春儿,好让春儿继续服侍您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喻白露提高了声音,“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春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只听喻白露又说:“答应我好吗?” “好,殿下让奴婢好好的,奴婢一定会好好的。”春儿郑重地点头。 ------------------------------ 殷破灭后的几年,天下纷乱,百姓流离失所,而后徐重领兵平天下,与民休息,这才让百姓日子好过一些。 倒春寒之时,正下着小雪,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檐下看雪,旁边安安静静站着几个侍女。远处院子中的腊梅堆雪,显得格外美丽。 “母亲。”走廊上传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他手中拿着幅画卷,正兴冲冲地往这儿走。 “则宁,怎么了?”妇人微笑着转头问。 那个叫则宁的男子将手中画卷奉上,道:“母亲可知这画卷里画着的是谁?” 妇人接过皱眉:“这我哪儿能猜出来。” “这可是前朝昭灵公主画像。”男子侃侃而谈,妇人抚摸这画卷的手一僵。 “母亲可知顾渊之?据说他前些年得到了前朝明懿太子的手札和一些残存画作,心有所感,便照着这些画出了昭灵公主画像。我辗转托人,这才从顾渊之那里临摹了一张出来......” 妇人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她颤抖着手将画卷打开。飘扬的雪轻轻落在那副画卷上------十三四岁的昭灵公主怀抱雪白猫儿,正笑得灿烂。 那只白猫叫白雪,是太子送的。殿下养过一段时间,可是那白猫不知发什么病死了,殿下为此还伤心了很久。不过殿下总是这样,养小东西不管多么用心,都是养不活的。 妇人想。 “殿下。”妇人低声呢喃,脸上带笑,眼角豆大的泪水落下,“春儿又见到您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您过的怎么样,魂灵去了何方?” 当年昭灵公主死后,和亲的王爷自然不会娶一个死人,于是他们干脆不认这门婚事,而三皇子当时焦头烂额,也没空接昭灵遗体回来。春儿就在道上守着昭灵公主遗体守了足有十几天,这才终于绝望:想必是没人愿意管公主了。 春儿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本想选个地方将公主遗体埋下,自己撞死在公主墓前随她而去。可天无绝人之路,春儿遇到了个落魄秀才,秀才好心劝她莫寻死,让她现将公主遗体埋葬,待日后有时间一定要禀明情况迁入皇陵。 春儿当时被说服,于是就在这好心秀才家里住下,一来二去,他们便也成了夫妻。 几年过后,天下彻底大乱,秀才有眼光,到徐重爱将手下当了个小小幕僚,打拼几年之后,在天下一统之际当了个知府,春儿的日子也便好过了许多。 后来春儿时常想,她也许是最幸运的,和她一道的姐妹在叛乱中死去,和亲路上公主也弃她而去,而她一个弱女子却在经历了这么多风雨之后活了下来。 或许是公主天上有灵在保佑她呢? 妇人仍是抚摸着那副画。 “春儿,你要好好的。” 忽有一道声音似乎穿过时空,传到妇人的耳中。她浑身一颤,抬头望天直呼殿下。 “母亲,您怎么了?”则宁吓了一跳,和周围侍女虚扶着妇人。 妇人不回答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嘴中喃喃回答:“殿下,我会好好的。” 一如您所想,一如您所愿。 第56章 入画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面竟然飘起了雪,细细碎碎的倒也不大,只是冷得很,外面清扫院子的仆人耳朵和手都冻红了。 喻白露站在檐下,任由春儿给她披上厚厚的毛茸茸的披风,然后手中又被塞了个小暖炉。 她呵了口气,一片白雾朦朦胧胧的。 “驸马还没有回来吗。”她问。 冬儿在一边摇了摇头,说:“殿下,驸马这才刚去。” 喻白露和叶舟决定今天破阵而出,早上的时候,叶舟说是想去跟叶国华和郗若兰最后好好谈一次话。喻白露也知晓他的心情,便特意没有打扰,只在院子中等叶舟回来后,便可以开始他们的计划了。 “驸马回来了。”喻白露正在低头想事情,这时听到提醒抬头去看。 只见微雪之中,一身石青锦衣的叶舟缓缓而来,他微垂着头,隔着雪幕喻白露能看见他眼角泛红。 喻白露便屏退左右,拉着叶舟一起站在檐下。 “完了?”喻白露问。 叶舟点头,长叹一声,说:“我一直觉得当年一切来得都太快,让我和爸妈没有好好地告别------你说,如果能预知意外的来临,遗憾是不是会少很多?”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痛心疾首,都源自于无能为力和追悔莫及。如果能好好地作别,也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也许吧。”喻白露将手中的暖炉塞给叶舟,轻轻地说:“你入宫吧,我也去了。”说罢,抬腿就要走出屋门,往叶国华和郗若兰所居住的正院中走。 刚走了一步,她忽然觉得手臂一紧,回头看时已经被叶舟牢牢拉住。 叶舟皱眉:“你不去见你哥吗?最后一面了。” “不用了。”喻白露将叶舟的手慢慢拉下,昂首转身走到了雪地中,“我怕真的会忍不住留下。” 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处。 ------------------------------ 东宫。 外面冰天雪地,大殿之中却温暖如春,金兽吞吐着细细的烟雾。 殷珏看着眼前端坐的妹夫,不解地问:“世子为何独身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许久未见殿下,特来拜见罢了。”叶舟微笑答道,眼神却飘在了殷珏素白的衣服上。 喻白露曾经说过,殷珏最喜穿鲜亮衣服,她唯一一次看见哥哥穿白衣是在灵堂之上。 叶舟微叹了口气,正好撞上今天穿白衣,如果喻白露来了,说不定真会因此感伤而出乱子。 “既然是拜见,为何不见阿蛮前来?”殷珏注意到叶舟的眼神,眉头略皱,终于问到了喻白露身上。 “莫不是你欺负了阿蛮,让她生气了?” 叶舟摇摇头轻笑说:“怎么会,我哪舍得让公主生气呢。” “真的?” 殷珏狐疑地将他浑身扫了两遍,脸上的表情也算不上好,又说:“世子与阿蛮青梅竹马,孤也是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只不过世子还需记好,阿蛮从小聪明伶俐,善良活泼,却没什么心眼,对人又极尽信任,只不过有些小女孩的娇气,气性大了一些------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情,世子多宽容几分便是。倘若世子做不到,抑或是辜负了这份信任和感情,那么孤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想到喻白露出嫁前两天情绪的变化,以及上元节那晚说的胡话,殷珏不由加重了语气。 虽然这类的威胁殷珏早在他们成婚第一日就说了,而且说得更明白。 这真是个妹控啊,把妹妹宠成这个样子。 叶舟心里想着,却还是郑重其事地说:“太子放心,我既然已经和公主成婚,必是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今后的日子,定不会负了公主。” 殷珏本想着若叶舟露出一丝难色,他便可继续往下说,谁知道见叶舟说得如此郑重,一时却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微微颔首道:“世子若是这样想,孤也便放心了。” 两人这话题结束,又开始默默无言地喝起茶来了。好大一会儿,殷珏都觉得自己肚子里只有水了,这才忍不住发声:“世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赶紧说没事吧,把他送走之后还得帮父皇处理今日政务呢。 殷珏默默地想。 “世......” “太子殿下,您当日曾言想与我比试一番,如今正好得空,不如往练武场去?”殷珏刚发出一个音,就听叶舟说了这么一番话。 殷珏默默转头看向外面。 朔风冻骨,冰雪飘零------当真是个比试的“好”天气呢。 可是既然叶舟都上赶着找打了,他自然不能说不行。 “好。”殷珏转头颔首。 ------------------------------ 片刻之后,殷珏和叶舟就在宫人非常不解的眼神中站到了操练场上。 大冷天儿的,太子殿下跟着驸马爷一起“兴起”比武,这还真不是他们普通人脑回路能够理解的事情。 殷珏换了一身鹅黄胡装,手持一把长剑,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叶舟也去武器架上挑了一把。 为避免误伤,架子上放的都是些未开刃的兵器,看着虽然寒光凛冽的,实际上根本上不着人。 “请。”叶舟站到了殷珏前面约莫三尺远的地方,说道。 殷珏自然也不客气,他虽贵为太子,但是毕竟国家身处乱世,殷皇颇为未雨绸缪,从小便让殷珏习武,殷珏也勤勉,练到现在虽不说武功有多好,但是遇到危机或与人对打之时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殷珏用剑招招猛烈,而叶舟也没躲着,一副“他武功实在是不好抵挡不住太子殿下进攻的样子”。 “世子这完全是......单方面受虐啊。”站在一边的小宫人目瞪口呆,喃喃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就你长嘴了。”在一边的老宫人狠狠地拧了一下小宫人的胳膊,“主子的事情岂由你随意评说?” 小宫人疼得直嘶气,低头认错后又将眼神转到了操练场上打得正酣的两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叶舟已经被殷珏掀翻在地,手中的剑也脱了手。 殷珏觉得胸口闷气舒畅了一些,将剑交给身旁的人后,走到了叶舟面前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这回是孤出手重了,世子快起来看看伤到了没。若是你出了什么问题,阿蛮怕是又要怨我了。” 叶舟略显踉跄站起来,脸上却笑得灿烂,“太子殿下可打得痛快了。” 殷珏神色不变,道:“与世子的这场比试倒是酣畅淋漓。” “好。”叶舟退后了一步,背在后边的右手正迅速地凝结着剑。他眼神凝重,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殷珏皱眉,要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发现一柄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叶舟表情沉重,“我一定不会食言。” 周围瞬间乱了起来,惊呼声此起彼伏。殷珏倒在地上,身体仿佛碎成了无数的光片,向四周弥散,消失地最后一瞬,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角竟是勾起,笑了起来。 第57章 入画 叶舟手提着长剑站立,看着眼前浓云一般的雾霭渐渐消散。预期的在祭坛里的情景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无目的的黑,仿佛进入了一个混沌空间。 嗯?这是怎么回事。 叶舟往四面一看,见到喻白露怔愣地站在不远处,手中剑低垂。 他心中一柔,收了剑走过去揽住喻白露肩膀,问:“怎么了?” “啊,没什么。”喻白露眼睫倏忽一动,抬眼看向四周:“我们看来是没能出去。” “是,应该是破除幻境之后又进了一个地方------如果说刚才的幻境是表层的话,这里说不定是画里的真实情形。”叶舟提出了一个猜想。 喻白露皱眉又看了看,这里像是天地未开时期的样子,混沌不分边界。 “竟然是这么荒芜混沌吗?” 顾渊之的那副画虽说未完成,但是也技法超群且精妙绝伦,令人心向往之,那里想这里一般四处混沌? 等会,顾渊之? “啊!”喻白露惊呼,眼中一亮,转头和叶舟说:“你可知顾渊之?” 叶舟皱眉道:“当然知道,顾渊之不就是绘制这幅画的作家,相当有名。” “不是这个。”喻白露解释道:“顾渊之生逢乱世,幼时便体弱多病,不到三十病死他乡。但是奇怪的是他的魂魄却没有归入酆都,阴司众鬼也从未见到他。” “按照道理来说,人死之后魂魄均归酆都。” 喻白露点头:“确实,按照道理说,人间身死必有阴差引魂,可是据阴司的老阴差说,他们从未接到有关于顾渊之引魂的消息。我训练三百年出来之后,也在四处寻找顾渊之魂魄,可均无所获。” 叶舟:“你之前就在寻找顾渊之?” 喻白露看他,眼睫动了两下,说:“是,我在画灵出现之前就在寻找顾渊之。你也知道,他画了昭灵公主画像,而我的灵力大部分源自于近千年来众人对这幅画的愿力。可是我生前从未留下任何画像,实在是不知道顾渊之为何能画出和我有七八分相似的画像。” “原来是这样。”叶舟若有所思,“按照你的意思,你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然而现在到了顾渊之所留下的画中,那么有可能.......顾渊之的魂魄就藏在这幅画中!” 三界之内遍寻不到顾渊之魂魄,要么他魂飞魄散,要么他藏了起来,而这幅他死前都未曾绘完的画必然是最佳的藏匿地点。 “正是这个道理。”喻白露赞同地点点头,“只是现在不知道顾渊之是不是在背后操纵画灵,又或者说他是被迫进入了画中。” 她私心还是希望顾渊之是个好人,毫无理由的私心。 这个猜测让两人重整旗鼓,开始在这虚无的幻境中慢慢摸索前进。 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凭空出现了一扇小门,门上黑漆剥落,斜斜地歪向一侧,扯开一条小缝,立马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喻白露走在前面,伸手就要去拉门,却被叶舟挡住了。 “你殿后。”叶舟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说着用手中的剑轻轻地将门拨开。 “你小心一点儿。”喻白露没说什么,只是乖乖地跟在叶舟身后。 一推开门,有灰尘簌簌落下,惹得两人连声咳嗽。 待到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虽然外面陈旧不堪,立马却光亮异常,漆色如新,角落里那几丛翠竹甚至还茁壮生长着。 看来画中出现的院子果然不能用常理度之。 这里只是前庭,往前还有几进大门,倒是个不小的院子。 两人对视一眼,喻白露说:“不如我们分头找找?这个院子绝对是关键。” “好,那你要小心一点。”叶舟颔首。 于是他们便一个人往左,一个人往右,开始在那许多屋子中找了起来。 这个屋子的建筑风格像极了殷晚期的建筑,规划极为严正,一进门是前庭,两侧各有一个耳房;再进一门则是抄手游廊,亭台假山,一抬眼就能看到两层飞檐高悬的正堂,正堂前边左右也各有一个阁楼;正堂后是几处院落。算得上是大户人家的住宅。 喻白露从正堂一路搜过去都没有什么收获,于是转身上了左边的阁楼。 阁楼仿佛是刚翻新过,空气中甚至还有大漆的味道。喻白露踩着那嘎吱作响的窄小楼梯走了上去。 漆味被一种浓郁的墨香取代。 喻白露一推开门便见到窗前背对着她站了一个蓝衣敝袍的年轻书生,背影莫名有些熟悉。 她轻哼一声,提起骨刀放到书生脖颈处,冷声道:“你是谁,为何呆在此处?” 书生不说话,甚至连动都没动。 喻白露皱眉仔细看,这才发现书生手执毛笔,正在宣纸上描绘着什么------竟然是顾渊之那副未完成的画! 他果然是顾渊之吗?喻白露内心震惊之余,骨刀又近了几分,可是那个书生仍是纹丝不动,像个雕塑一般。 竟然不是个活的? 喻白露收了刀,绕过桌子去看那个书生。 书生低眉顺眼,嘴角噙笑,仿佛全身的注意力都在那副画上。 这是....... 喻白露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震惊地简直说不出话。 这张脸分明就是殷珏!虽然一个贵气傲人,一个平易温和,一个锦衣华服,一个破衣敝袍,但是这五官和轮廓她不可能会认错! 怎么会呢,如果这是顾渊之,怎么会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呢? 喻白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书生的脸,喃喃道:“哥哥......” 手指触到冰冷皮肤的那一瞬,书生体内似乎产生了黑洞一般,开始贪婪而快速地吸收喻白露的能量。等到喻白露反应过来时候,终是迟了几分,想收手也收不了,手指仿佛被粘在书生脸上一般。 她能感受到全身的灵力正在快速地流逝。 “不要!!!” ------------ 远处正在搜查的叶舟听见朦胧的喊叫声,扭头看了一眼,脸上大变,连楼都来不及下,直接从窗户翻了下去,奔向喻白露所在的阁楼。 待他破窗而入的时候,只见到喻白露左手放在她的右小臂上用力拉扯,整张脸变得苍白无比。 “叶舟,他在吸取我的灵力,你不要过来,小心自己也脱不了身!”喻白露拼劲全身力气喊了一句。 “你撑住!”叶舟提起自己的剑恶狠狠地向书生背心刺去。 剑尖和书生接触的那一刹那,叶舟感觉自己好像碰到了无比坚硬的钢铁,不仅刺不进去,而且巨大的反弹力直接将他弹飞了出去。 碰! 叶舟被甩到门口,连带着木门噼里啪啦地甩到楼梯处这才停了下来。他翻身动了动,只觉得身上仿佛散了架一般,不由闷哼一声。 “叶舟。”喻白露眉头紧皱,往门口看了一眼。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在这么任由书生吸取灵力,她会被吸成一具干尸的。 喻白露将左手放下,艰难地凝成骨刀,反手狠狠一劈。 -------却不是向书生劈去,而是向自己的右腕。 “啊!”喻白露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喊叫,霎时间,鲜血流满了木地板,顺着缝儿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断尾求生,好歹是保住一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9 01:51:28~2020-04-20 20:0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念今天真可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入画 血液渐渐止住,皮肉骨骼都在快速地长着。喻白露苍白着一张脸倚刀站立,骨刀刀尖没入地板寸许。 灰尘和血液混合成一股难以忍受的呛鼻气息。 喻白露喘着粗气,眼神却丝毫不敢离开书生,嘴里说:“叶舟,快走,这里不对劲!” 眼前书生如工笔细描的双眼慢慢抬起,眼尾上挑,显得清贵异常,和刚才温润如水的书生好似不是一个人。 他眨了眨眼,怔愣一瞬,看见满地鲜血和拼力支撑站着的喻白露,忽然脸色一变,一边冲过来,一边叫道:“阿蛮!” 喻白露原本咬牙举起的骨刀重新落到了地上,一脸惊讶地看着书生。 书生扶着喻白露,眉头都拧到了一起,着急地问:“阿蛮,你没事儿吧,伤到哪里来?疼不疼?” 这关切的神色不似作伪,而这话语神态之间......倒是真有那么几分像殷珏。 书生话没问完,只听后边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紧接着剑气裹挟气流而至,叶舟的声音在耳畔炸开:“放开她!” 书生眉眼一肃,立马躲开。到底是抱着喻白露迟了几秒,转身时被叶舟的剑划破了衣服。 他站定,将喻白露扶好正色说:“我没想伤害你们,阿蛮被吸取了过多灵力,现在很危险,我没有功夫跟你打。难道操练场上还没有打够吗?” 叶舟:“你什么意思。” “又不是听不明白,还需问我?刚才你还在操练场捅了我一剑,不记得了?”书生眉头皱了皱。 在操练场? 难道他真是殷珏,可是那个明明是幻境,怎么会有人有自主意识呢? 叶舟惊疑不定。 书生看出他疑惑,说:“你也别乱猜了,那确实是幻境,不过我既然在这画中,有我投影的地方必有我的意识。” 阁楼中沉默了几秒。 “别想着动手了,你们自己知道,如果我真想动手,你们谁都不是对手。”书生淡淡地说。 这话说的不假,凭刚才交手的一招来看,叶舟一人绝对不是书生对手。如果喻白露没有受伤或许两人可以勉力一战,可是喻白露如今被吸取了大量的灵力...... 叶舟咬了咬牙,眼角有红丝爆出。 他极其讨厌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尤其是恢复了当年那一小段记忆之后,他更是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年是父母,现在又是喻白露。 “叶舟,你等等。”喻白露嘴唇苍白,气息不稳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有事情要问。” “阿蛮,你现在情况很危险,先别说话,我给你输些灵力。天大的事情也得等会儿说。”说着,书生拉起喻白露的手腕。 “我来。”叶舟从旁边走过来,一把将喻白露拉到自己怀中,开始给喻白露输送灵力。 书生倒是没说什么,袖手在一边看着,只是脸上不甚好。 喻白露眼前已有些发黑,她微微仰头可以看见叶舟紧绷的下巴,看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啊。 “叶舟。”喻白露叫他,“够了,我好了。” 叶舟不应,直到看见喻白露脸色渐渐好转,这才停下手。 喻白露反手一抓,将叶舟手腕牢牢抓住,问:“你没事儿吧。” 叶舟摇摇头说:“我还好。” 书生看着他们不言。 叶舟输送的灵力不少,此时绝对不好受,可既然叶舟自己都说还好了,他也不便说什么------当然,也不想说什么。 喻白露将叶舟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猫腻之后,转身看向书生,踌躇半天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阿蛮,我是哥哥啊。”书生轻笑,先出了声。 喻白露快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垂眸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和顾渊之是什么关系?” 书生闻言一怔,抬手看了看自己,失笑道:“转世之后确实和以前大为不同,难怪阿蛮会问这种问题。” “转世?”喻白露皱了皱眉,“可转世之后人的相貌也会改变。” 书生背手闲闲地说:“常人会变,可我不会。阿蛮,殷珏是我,顾渊之也是我。” “顾渊之魂魄不归酆都,你是怎么转世的。”叶舟冷冷道,“而且这里本就是画中世界,你如果真是顾渊之,便可以主掌这个世界,变化成什么相貌都可以。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胡话骗人?” 叶舟这一番话让喻白露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这说的倒也是,画中世界本就诡谲异常,就算眼前人真是顾渊之,那也还不知他好坏------如果顾渊之真的是被迫也罢了,如果他包藏祸心,故意说出这些话,恐怕不能信他。 书生抚了抚额,上前一步说:“我说过了,我对付你们绰绰有余,何必编这些鬼话来骗你们。” “那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喻白露踌躇着问出了声。 书生叹了口气,说:“阿蛮你有所不知,我本是天上仙君,修为到了一个坎儿,想着下凡走一趟。谁知道经历了两世,魂魄离体本该回去之际,出现了些乱子,导致我困在这幅画中近千年。如果今天进来的不是你,我都不知要在这里呆上多久。” 仙君? 喻白露和叶舟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不可置信。 书生看他们俩神色,接着说:“殷珏当时身死,我魂魄离体转世成了顾渊之。若非我两世之间有牵扯,我怎么能做出这几幅画?这些画可都是以殷珏眼目看到的东西。” 喻白露心中一动,想起了她一直苦苦追寻的昭灵公主画像秘密。其实她心里早已经相信了大半,再加上书生这么一说,她几乎是全信了。 但是她嘴上还说着:“就算转世,魂魄也是要归酆都分派的。” 叶舟闻言也看向书生,眉头仍是紧皱着。 书生长叹一口气,说:“此事倒是辛秘,就不便在这里与你说了。不过我和酆都大帝关系倒是极好,出去之后你自可问他。” 说罢,他长袖一挥,眼前景象忽然开始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雪花一样的碎片,组合排列,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雪地茫茫,北风戚戚,远处一个穿着破衣敝袍的书生正冒风雪在路上走着,而他们旁边正是一个极其宏伟的院子。 叶舟皱眉冷哼:“你这是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 书生嗤笑一声,说:“你们不相信,我就给你们看------这便是我作为顾渊之死前最后经历的景象,我困于画中近千年,说来倒和你郗家的先祖有关系。” 叶舟不动声色,转头去看那处院落,只见黑漆匾额上明晃晃的描金大字“郗府”。 身边的喻白露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这是......千年前的郗家?” 第59章 入画 雪下得既紧又密,顾渊之着破衣敝袍,来到郗府门口的时候,早己经成了一个雪人。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能感受到脚已经被冻得麻木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他今天会被冻死在这雪地之中。 幸好,幸好在这里有座宅子。 顾渊之带着最后的希望,蹒跚地走到檐下,伸出红肿的手敲了敲门。 敲门的声音在萧瑟北风显得极其微弱,几乎要被无垠的风雪埋没。 许久,一个家丁前来开了门,探出脑袋看他。 顾渊之精神振奋了少许,向家丁询问是否能在这里暂避风雪。 家丁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在顾渊之报出自己的名号之后,他明显震动了一下,先将顾渊之让进门中,又去通报主人。 看到这里,书生冷笑一声,说:“当年殷破亡之后,徐重虽领兵平天下,但是总有些地方尚未收复,仍处于战乱之中。这个时候已经是战乱又起,北方失守,顾渊之虽然已凭几幅画名扬天下,但终究不过是一介体弱书生,在战乱中毫无自保之力。待到好不容易凭借着一些关系逃离是非之地,却在路上盘缠干粮尽被抢去,流落此地。” 说话之间,他们三人看见从正堂走出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看样子倒是一个正派的人。他急匆匆地来到顾渊之面前,询问了几句话之后,面色立马变得郑重起来,对着顾渊之行了一礼,看起来倒是极为尊重的模样。 想必这就是郗家家主。 喻白露想着不由去看叶舟。叶舟沉默不言,嘴紧紧地抿着。 “你祖上倒是个惜画之人。”书生凉凉地插了一句,意有所指。 当年顾渊之身处绝境,郗家家主伸出援手,他自以为遇到知音又侥幸得了一命,实在是天佑他。可是须知福祸相依,他自以为的良缘却为后来惨死被困埋下了祸根。 生也于此,死也于此。 叶舟没有理书生。 书生轻哼一声,袖袍一动,眼前的景象像是开了倍速一样,飞快地转动着。 画面中郗家家主和顾渊之一见如故,两人谈论书画经赋,倒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在这个画面中,郗家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将战火和离乱隔离在外,让生活期间的顾渊之恍惚之间感到仿佛到了一个极乐世界一般。 可是顾渊之的身体却越来越糟。他在风雪之中早已经冻坏了身体,寒毒入侵,让他每夜都难以入睡,冰寒从骨缝钻出,任凭点燃再多的火盆也无济于事。 或许是感受到自己死期降至,顾渊之开始强撑病体画自己最后一幅画。 郗家家主算得上是顾渊之知音,也知顾渊之平生夙愿不过是丹青而已,便也没有劝他丢下画笔,只是每日暗自忧心,且用名贵药材替顾渊之吊着命。 可方逢乱世,郗家纵然有万贯家财也请不来良医,顾渊之的身体就这么一天一天坏下去。 终于有一天,顾渊之再也支撑不住,撂下画笔之后一直昏睡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郗家家主当真泪涔涔过来看顾渊之,紧握着顾渊之手心痛地说:“贤弟,此画未完,你当真忍心走吗?” 顾渊之面如金纸,气息微薄。 郗家家主停了一会儿,忽然之间脸色一变,握住顾渊之的手更紧了。 喻白露看得心中一咯噔,暗自想着:顾渊之已经是将死之人,这时候魂魄已经半脱离身体,如果像书生所说,他真的是仙君历劫,那魂魄绝对与常人不同。难道郗家家主是发现了什么...... 叶舟似乎也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嘴抿得更紧了。 而书生此时则已经合目假寐,似是不愿看。 果然,郗家家主脸上的悲痛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和挣扎,他死死咬着牙,手中紧握的顾渊之的手已经泛白。 “贤弟,”郗家家主终于出声,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疯狂,“莫怪为兄。须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兄身为家主自当要考虑的多一些。如今因缘际会让你来到这里,也只能怪你命不好了------就当是为兄在雪地中救了你的命,如今收回罢了。” 说罢,郗家家主走出房门,大声呵斥让下人看好顾渊之,绝对不能让他死去。 下人不知所以,唯唯诺诺地进来看着顾渊之。 好大一会儿,郗家家主阴冷冷地走了进来,屏退众人,独自站在顾渊之床头。 喻白露这个位置正好能够看见,郗家家主附身将一枚寸许长钉钉入顾渊之头顶穴道,顾渊之原本即将离体的神魂猛然往下一坠,再也没能起来。 她看的心惊,转头去找书生,却见书生也同时皱了皱眉。 神魂被锁之痛,恐怕非常人能够想象。 紧接着,郗家家主将余下几枚长钉钉入顾渊之周身大穴。 “他是想借你灵力。”叶舟沉默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声音十分压抑。 纵然他理智上觉得和郗家如今除了仇恨什么都不剩,但毕竟是血脉相关的人,看到郗家先祖做出如此背德禁忌的事情,他还是感到一种耻辱。 他们为什么会是这种人,为什么能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为什么从来都不肯顾念情谊? 郗家先祖亦是,郗余空亦是。 书生似是嗤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只听他懒懒地答道:“郗家从古时候就是灵师。只不过灵师有高有下,郗家不巧处于低层,锉磨百年之后,郗家灵力更是微薄,几乎泯然众人。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郗家出了这么一个有雄心振兴家族的家主,而不巧的是,我撞上了他的枪口。郗家家主看出了我的神魂蕴含巨大的灵力,他没有多想,眼中只剩下了郗家的未来。” “他将我魂魄封印入这幅未完成的画,胁迫我立下血誓,以保郗家代代英才。” 书生最后这一句话,说得懒散,却字字如针。 与此同时,郗家家主似是癫狂的声音忽然炸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得此缘分,果然是天佑我郗家代代昌盛!天佑我郗家!” 第60章 出画 这句话恍若一声惊雷,将这回忆的情景击打成碎片。 周围的景色重新变成了阁楼中的样子,可是郗家家主的这句话却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周围。 三个人都是一阵沉默。 “怎么样才能出去。” 良久,叶舟深吸一口气,问书生。 书生转头看向阁楼外,他们一直没有发现,自从书生醒来之后,院子上方的天空就变得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十分吓人。乌云隐约之间,有血色光芒露出,仿佛刀锋上锈红的血迹。 而在乌云的正下方,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祭坛。 当年郗家家主困住顾渊之魂灵之后,耗时数月建造了这么一个祭坛。待祭祀完成,顾渊之魂灵完全被封印在那幅未完成的画中,郗家家主便一把火烧了原来的院子,举家迁移。 “当年既是郗家家主逼我签下血誓,如今我要出去,自然要郗家后人破除血誓------便是你。” 书生看向叶舟,表情非常严肃。 郗家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用禁术将他困于画中。近千年来,他甚至都没有多少意识,苦苦在这苦海之中挣扎。 不过源自贪心必终结于贪心,郗家在动乱之中靠着借他的灵力躲过一劫,隐居深山不问世事。如果郗家真的就这么一直隐居下去,恐怕他也不会有机会能恢复意识,可是偏偏郗家又出了个权欲熏心的郗余空,为了重新壮大灵师家族,郗余空不惜牺牲自己外孙的性命来血祭,以求取得更多的灵力。可是郗余空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叶舟进来了,喻白露也跟了进来,才唤醒了他自主意识,让他能从泥淖中拔身。 郗家偷来的灵力,是时候该还了。 叶舟:“怎么破除。” “既是血誓,便只能以血祭血。”书生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 “好。” “等等!” 叶舟和喻白露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喻白露皱眉对着叶舟轻轻摇了摇头,转而问书生:“以血祭血.......听上去有些危险,可是有性命之忧。” “阿蛮,你这是不信哥哥吗。”书生叹了口气,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幽怨,“以血祭血是破阵出去的唯一方法,你放心,这只是让他代替郗家把拿走的东西还回来。痛是痛了些,不过绝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书生虽然对郗家的人都有一种厌恶感,但是也还拎得清,知道叶舟既然到这里来,必然是受了郗家人的坑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叶舟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可是书生看见喻白露如此紧张叶舟,总有一种淡淡的不爽。 感觉自己家里养了好多年的白菜被猪给拱了,而且这棵白菜对此还毫无怨言。 书生沉思着,一抬头就看见猪把......哦不,叶舟握住了喻白露的手,坚定地说:“放心,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只是他说得对,有些东西确实得还回去。” 若说郗家人都是些**狡诈、背信弃义之辈,倒也不全对。郗若兰仿佛是郗家人的异类,单纯热情,大胆活泼。而叶舟作为叶国华和郗若兰的儿子,从骨子中有种傲气,即使是打碎骨头也不肯去做这种卑鄙的事情的。 喻白露思考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下楼来到了祭坛处。 隔近了看,祭坛的样子则更加引人瞩目。灰白色巨大石块砌成的祭坛边上有着血色诡异的纹路,从祭坛的正中央用刀刻出诡异的纹路,一直蔓延到边缘。可以清晰地看见,纹路中亦有干涸的血液。 叶舟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所谓以血祭血便是自己的血注入这祭坛上的纹路之中,覆盖上郗家家主留下的血,这样血脉之间的契约才能被破除。 喻白露拉住了叶舟,认真地看他,“我们得一起出去。” “好。”叶舟回答,“一起出去。” 说罢,他转身登上祭坛。 喻白露看着叶舟,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大山之中郗家的祭坛,蓝天白云,浓重犹如油画一般的神圣祭坛,却发生着无比残忍的事情。 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叶舟都逃不过这祭坛祭祀啊。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喻白露不住地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以往遇到再大危险时候都未曾太过激动的她,这时候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如鼓,手中甚至沁出汗珠。 感官知觉被无限地放大,叶舟一举一动都在牵动着她。 叶舟凝出古剑,背对着两人半跪在祭坛上。随着利刃划破肌肤的声音,喻白露听见血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些纹路如同嗜血的怪物,将叶舟的血迅速吸纳到各处。 喻白露看得心惊胆战,手心中仿佛也莫名一疼。忽然之间,她觉得肩膀一沉,书生将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书生看她,轻轻安慰道:“阿蛮不用担心,他没事的。” 喻白露却有些不敢看书生,只是胡乱地点着头。 书生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聚精会神地看着叶舟。 之间那些血液遍布祭坛之后,便开始散发出红色的光芒,与此同时,天空中乌云堆积更加厚重,银白色的闪电如同银蛇一般在云层之中四处窜游。时有惊雷,炸起院中带着血腥味的潮意。 银白的闪电和猩红的光芒交映着,清晰地倒映在喻白露的瞳孔之中。 叶舟脸上渐渐滑下汗珠,在他绷紧的下巴出汇聚滴落。他显然是极度痛苦,喘息声几度粗重,胸腔像是风箱一样大幅度上下动着。可是任凭这样,他依旧是一声不吭,死死咬着牙关。 喻白露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地盯着叶舟。 红光愈盛,惊雷愈多,渐渐让喻白露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人都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光和雷声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喻白露只觉得身上一痛,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砸到了自己身上。紧接着,耳边又有雷声炸开,冰凉的雨滴砸在她的脸上。 喻白露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广袤的天空中早已乌云密布,诡异而美丽的紫色闪电当空劈下,将乌云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 豆大的雨滴模糊了她的双眼。 难道还没有出去吗? 喻白露起身之际,忽然听见什么声音。 “都给老娘杀啊!”仿佛是祝小白的声音。 喻白露连忙扒拉开石块站起来,他们是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叶舟!”喻白露下意识寻找叶舟,可这时她才发现,他们身处的位置,大山顶上郗家的祭坛连同着那个迷宫全都塌了,整个祭坛现在一片废墟。 喻白露心中一凉,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 第61章 出画 倾盆大雨之中,闪电雷鸣电闪和雨水倾落的声音几乎埋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喻白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面从碎石堆中爬起,一面朝四方大喊。 “叶舟,哥哥!”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时隔多年,喻白露仿佛重新回到了成婚那天,了无所依的那个晚上。她坐在屋里,心中确实惴惴不安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想要镇定下来,可是完全办不到,舌头根好像堵在喉咙里,一颗心也跳得极快。 “叶舟,哥哥,能听见吗,你们到底在哪里?” 喻白露一面喊一面在碎石堆中翻找着,指尖被尖锐的碎石划破复又快速愈合,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阿蛮,我在这。” 雷鸣大雨之中,忽然有一声微弱的叫喊传来,喻白露猛然回头,跌跌撞撞地朝着那边而去。 书生身下一半被石头压着,苍白的皮肤上有些泥污和血迹,正半阖着眼睛朝喻白露看过来,看起来状况十分不好。 “哥哥,你没事吧!”喻白露狼狈地跪在地上,慌忙地将书生身上的石块拨到一边。 “阿蛮不用担心,我只是刚拿回灵力有些不适应,过些时候就好了。”书生勉强伸手摸了摸喻白露的头,看着她凄惶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心痛。 喻白露将书生从碎石堆中挖了出来,然后找了处未倒下的城墙将书生小心靠在上面便着急地说:“我要去找叶舟了。” 书生叮嘱了句:“你小心些。”垂眸时候看见喻白露指尖残留的血痕,忍不住皱了皱眉。 喻白露却没心情注意那么多,转身便消失在雨幕中。 书生就在喻白露身后看着。 忽然之间,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紧接着一道屏障在书生头顶撑开,替他挡住了如注大雨。 书生侧目看了看,来人一袭黑袍垂地,在雨中站了这么久黑袍却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多年不见。”来人说出这么一句话,平静地仿佛是在谈论天气。 书生不必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他勾唇笑了笑,将视线重新转到喻白露身上,说:“自千年之前我从酆都转世,是挺多年没见的,帝君。” 来人正是酆都大帝,他容貌看上去不到三十,穿着也很懒散,一袭黑发只在发尾束住,乍一看似乎是刚睡醒就出来了。 酆都大帝“呵”了一声,背手不说话,也跟着书生的视线去看喻白露。 “她也不过是你下凡历劫时候的一世妹妹,你倒还挺关心她。” “是啊,我不关心我妹妹关心谁?”书生闲闲地问:“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酆都大帝:“不足为患,郗家那个老头被祝小白敲晕过去,受伤估计不轻。” 书生听后不说话,眼神却飘向了那坍塌的祭台。 祭台上的画早已落下,在雨水的冲刷下,本就泛黄脆弱的纸张几乎成了泥浆,这幅画虽是他创作出来的,却也变成牢笼囚禁了他多年,到最后终于尘归尘土归土,灵毁画亡,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的贪心、欲念、恩怨仇恨,仿佛都被这场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 “帝君!” 说话之间,祝小白和谢无道领着一队阴差走了过来,她一下子就看见了在雨中翻找的喻白露,虽然焦急,但是祝小白还是先向酆都大帝报告。 “外面郗家的那些残兵都已经被控制住了,郗余空也被绑在了大厅之中听候帝君发落。” “你打算怎么办。”酆都大帝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垂眸去问书生。 书生却没回答,只是说:“阿蛮在找叶舟,这么大的地方,她一个人可不行。” 酆都大帝挑了挑眉,挥挥手让祝小白和谢无道去帮喻白露找人。 祝小白不知书生来历,觉得奇怪,便下意识和谢无道对视一眼,可是很明显,谢无道对书生身份也一无所知。 不过祝小白实在也担心喻白露情况,于是毫不犹豫接下任务,转身就往喻白露那边跑。 而谢无道则指挥着那队阴差有条不紊地搜查着各个角落。 喻白露在石堆中已经翻找了许久,四肢早已麻木得没有了知觉,只凭本能机械地翻找着石块。 “阿喻!你干什么!”祝小白伸手拦住了喻白露。她和喻白露是同一批训练出来的阴差,可是自从她祝小白认识喻白露开始,就没有见过喻白露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喻白露似乎是一下子没认出祝小白,嘴里呢喃着:“叶舟还被埋在底下,我得找到他。” “阿喻你清醒一点!”祝小白皱眉喊道。 “小白。”喻白露的泪水似乎是要掉下来,“我得找到叶舟。” 祝小白的心一下就软了,她胸口上下起伏了几下,最后憋出一句话:“好好好,找叶舟,我们都在找叶舟。可是你不能这样拿手硬刨啊,你就算是受伤之后很快就会好,那也会疼啊。” 俗话说十指连心,祝小白看见喻白露手上的血迹就忍不住皱眉,看起来真疼啊。 说罢,祝小白随手拦了一个阴差,拿走阴差手中的剑递给了喻白露,“用这个还快点儿。” “好。”喻白露接过剑,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立马蹲在地上继续刨石头。 祝小白看得直皱眉。 谢无道从后面走了过来。 祝小白:“人找着了没?” 谢无道摇头。 祝小白的眉头又皱上了,“那你还不赶快去找!干站着。” “呵。”谢无道哼了一声,怼回去:“这话说你的吧。” “都什么时候了,老娘可没心情跟你吵。”祝小白横了谢无道一眼,长腿一迈跑到别的地方找去了。 谢无道眼神跟着祝小白的背影走,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到别的地方继续找了。 这一队人找了许久都没什么收获,喻白露心中越来越惊慌,手上动作却越来越快。 终于,在翻落一块巨石的时候,底下传来了些许敲击石块的声音。 喻白露心猛然一跳,慌忙继续扒拉剩下的碎石,周围的阴差纷纷都来帮忙。片刻之后,他们便将叶舟挖了下来。 叶舟命大,从画中出来正好落在了祭坛迷宫的墙根处,塌落下来的碎石块与墙根形成了个小小的三角形空间,正好把他困在里面。只不过血祭过后叶舟的身体本来就极为虚弱,再加上形成空间又很逼仄,使得他根本使不上力出来,只能坚持用一小块落石敲击着石块,以期喻白露能通过这个声音找到自己。 叶舟被救上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手中拿着的那块尖锐的石头早已经将手心划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喻白露见到叶舟虽然气息微弱浑身狼狈,但总算是保下一条命。她早已悬在嗓子眼的心突然落下,极度紧张之后的放松让喻白露身上每一处伤痛都被无限地放大。 但是喻白露却丝毫没有管,扑上去就抱住了叶舟,而她的眼泪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落下。 喻白露将叶舟抱得紧紧的,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到叶舟还在她身边。 “我答应你的......我们会,一起出来。”叶舟气息微薄,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完,他还伸手在喻白露背上拍了拍。 刚拍了两下,叶舟的手却无力地垂下,头也沉沉地埋在喻白露肩头。 喻白露心中猛地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可是她却迟迟不敢确认。 直到祝小白终于看不下去了。 “阿喻。”祝小白半蹲着测了测叶舟的呼吸,颇显无奈地说:“他好像是昏迷过去了。” ----------------- 大雨还在下,而着纠纷复杂的一切事情,终于暂告一段。 第62章 “王炸!美女,你又输了!”病友家属乐呵呵地将手中的底牌放下,看着眼前面色很臭的祝小白道。 祝小白把手中的牌一把撂在桌子上,眉头深锁拿手指敲着桌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阿喻啊阿喻,我眼睛都快抽筋了你怎么还不理解我的意思,你该不会是对家派来的卧底吧!” 喻白露回过神来,将视线从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叶舟身上拉回到手中的牌,眨眨眼说:“对不起,我没看见。” “放心放心,护士刚刚不是来过了吗,姑娘,你男朋友各项指标都正常,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等醒过来就好了。” 中年秃顶的病友家属大叔一边把喻白露手中的牌抽出来洗,一边说道。 另一张床上的病友也说:“是啊,姑娘,你男朋友只要醒来就没事儿了。” “都好多天了,他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喻白露眼神又落到了叶舟身上。 叶舟安安静静地躺着,吊瓶里的药一滴一滴落下,顺着针头输进他身体中。许是身体消耗太过,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又开始了。 祝小白歪头用手撑着桌子,眉毛一挑,眼神在叶舟和喻白露之间不住游荡。 那天郗家大战过后,叶舟和受伤最重的郗余空就被送到了附近的医院治疗。不料临近过年医院人满为患,他们耗尽力气才找到了个单独病房和一个双人病房。 由于郗余空罪魁祸首的身份,他自然享受了酆都“vvip”24小时无间断监视。于是为了方便监视,郗余空被放置在了单独病房,而叶舟就到了双人病房里。 算算日子,离那天大战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喻白露每天就在叶舟床边守着,一刻都不肯休息。纵使她不吃不喝不睡也能活,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酆都大帝特别仁慈地批了祝小白几天的假,还给她烧了还阳符,让她这几天好好陪着喻白露。 说起来祝小白尽心尽力每天想办法让喻白露放松心情,什么招儿都用上了,可是收效甚微。 想到这儿,祝小白忍不住心酸地叹了一口气。 “美女,还来不,这局换你当地主?”病友家属大叔已经把牌洗好了,乐呵呵地问祝小白,表现出一副乐于接收猪队友的表情。 还没等祝小白说话,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身西装革履的谢无道走了进来。 祝小白眉梢一动,哦豁,谢无道这么打扮起来还挺人模狗样。 谢无道将病房看了一圈,见到祝小白无精打采蔫儿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不自觉嘴唇微勾。 “白露。”谢无道走到喻白露跟前,说:“你哥哥在楼梯口等你。” 喻白露一怔,自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书生,怎么这时候来了......不过她也没多停留,确定叶舟吊瓶里的药还有之后便匆匆出去了。 病友家属大叔刚整理好牌,一抬眼发现喻白露没了,病房里出现了个陌生的帅小伙。大叔眨眨眼睛,转而非常欢快地招呼谢无道:“帅哥,要不要来打牌啊!” “他会打个屁。”祝小白把眼神收回,歪歪扭扭地坐起来。身边的椅子被拉开,谢无道轻轻地坐下来加入了战局。 ------------------------ 谢无道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楼道里很阴暗,喻白露刚走了两步,手臂就被人拉住转到了一层的楼梯间。 书生换了一身现代的装扮,显得格外精神。 “阿蛮。”书生笑了笑,脸色比那天好了太多,“这两天光顾着调息身体,也没顾得上来看你,你还好吧?” 喻白露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哥哥好了就行。” 书生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怎会感受不到喻白露这话中间有些客气疏离? 他叹了口气,说:“阿蛮,我好像未曾与你说过我的真实身份。” 喻白露抬起头看他,朦胧的光之中,书生身上多了一种莫测的感觉,让她觉得不真实,不像是哥哥了。 “我本名叫做天辰,原本也就是个闲散仙君,此番下凡历劫确实也是为了修为上的问题。可是阿蛮,我所经历一世的记忆不会因为我重新成为天辰而消失,你尽管可以当我是殷珏,还是你的哥哥。” 可书生------天辰越是这么说,喻白露越是不敢面对。 她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敢面对,甚至在上一重幻境中到最后都不敢去见殷珏。 在喻白露心中,殷珏仍然死于她的过失,幻境中的殷珏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可是如今的天辰却记得这些事情------如果哥哥在心底是怪她的呢? 殷姝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失去,从云端跌倒淤泥里,而喻白露就开始不敢再奢望什么。 “阿蛮。”天辰强行将喻白露的肩膀转过来,说:“你总是想的太多了。你可知道,哥哥从来都是不忍心怪你的,当年的事情你没有错,你一点错都没有,只不过是时运不济,遇到了乱臣贼子而已。而且你知道吗,父皇也从来没怨恨过你。” 喻白露闻言身体一震,鼻子立马酸了起来,眼中也有热意。可她强忍着不肯落泪,眼睛看向一旁,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说:“不论是父皇还是你,确实应该怪我的。” 不管再怎么说,是因为她透露了密道,李蕴章才能那么快地进入内城。 天辰:“可我记得所有事情,我没怪过你,父皇也没有。你可知道,当年因为我的死,父皇身体立时垮掉,整个后宫都被沈贵妃把持。你一无眼线二无心机,当然不知道宫中早已经是唯沈贵妃之命是听。我当年死后一直神魂一直跟在你身旁,当初你跪求父皇见你,父皇是想见你的,可是实在是病入膏肓,连从床上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而沈贵妃则擅自做主将你赶走,又对父皇说你早已走了。” “阿蛮,别再那这件事情自己折磨自己了。”天辰最后一句说得很轻。 喻白露多年心结被天辰这一番话解开,这下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天辰轻轻将她抱住,像安抚孩子一样拍打着她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白露的哭泣渐渐止住,只听天辰问道:“阿蛮可愿跟我一同上天?” 喻白露一僵,并不作答。 可是天辰却知道喻白露的意思,他也不强求,继续说:“你当初不愿意转世投胎,留在酆都做了阴差,可是阴差终归不是个好去处。你既然不愿意跟我一同上天,那你如今还愿意做人吗。” 喻白露:“哥哥的意思是让我转世投胎?” 天辰知道喻白露的顾虑,他一笑,说:“如果是这么简单的转世投胎,那还要我这个哥哥做什么?” 喻白露一颗心砰砰乱跳,小心翼翼地问:“那哥哥的意思?” “你现在用的息壤泥身本就是神物,我倒是有方法可以利用这个泥身给你重新点化一个身体,让你重新变成人。”天辰丝毫不含糊地说。 “当真?”喻白露眼睛都亮了,以往她不愿意转世投胎,可如今想法却不同,如果天辰真的能将她重新变成人,那简直是太好了! “可是帝君那边恐怕不好说。”想到酆都大帝,喻白露还是有些犹豫。 她毕竟是酆都阴差,如今一声不吭变成了人,酆都大帝说不定还要怎么生气。 “你想这么多干什么,交给我就行了。闭眼。”天辰笑得温柔。 喻白露便乖乖闭上眼睛。 天辰不知道做了什么,喻白露只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忽然一瞬间,她清晰地闻到了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皮肤感受到了空气的寒意------那种感觉不是隔着息壤泥身朦朦胧胧的感觉,而是真实可触的、人类的感觉。 “好了,睁开眼吧。”天辰的声音响起。 喻白露慢慢地睁眼,又吸了一口气。 消毒水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潮意。 “这就好了。”喻白露不敢置信一般看着自己的手,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跳,虽然息壤泥身也有心跳,但两者总是不同。 “好了。”天辰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喻白露的错觉,她总觉得天辰的声音有些微弱。暗淡的光下,他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天上复命,阿蛮你先回去,我忙完了再来见你。” 还没等喻白露细问,天辰就匆匆说出这么一番话。 虽然不舍,但是有关于天上的事情,喻白露可不敢拦着天辰,只能叮嘱了句:“那哥哥也要照顾好自己。” 天辰点头摸了摸喻白露的脑袋,转身便走了。 喻白露一直目送天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转身去叶舟的病房。 --------------------------- 天辰走出医院没多久,酆都大帝忽然在背后出现了,他看着天辰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说:“你对你妹妹还真是上心,刚拿回来的灵力又少了一半吧。” 将鬼重新变成人哪儿有那么容易,天辰折损灵力可是不少。 “没那么夸张。”天辰也不回头,只是慢慢地向前走着:“你那个息壤泥身确实是好东西,没有这个泥身我要消耗的灵力还要更多一些。” “我说少一半是加上你接下来要受的罚。”酆都大帝冷冷地说。 天辰步子一顿,转头似是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跟我装傻充愣也逃不过去。”酆都大帝也停下脚步,“当初殷珏死后,你的神魂强行转生成顾渊之,这账还没算。” 天辰若有所思。 当年殷珏死后,天辰神魂确实一直跟着喻白露,一路看着她低沉挣扎,以至于最后客死他乡,魂魄入酆都竟然不愿转世投胎。 作为哥哥,他当然十分心痛,便想着在人间留下些什么解了喻白露这个心结。可是他当初劫数已经历完,应当重回天上。天辰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便不经酆都自己转生成人,将神魂记忆全都封印,成了顾渊之。 是以顾渊之能得到殷珏的手札,通过这些手札为后世留下了一个美丽活泼的昭灵公主。 可是谁知道顾渊之竟遇到了郗家,导致手札被毁,神魂被困近千年。 不过喻白露一贯喜欢揽责,这些事情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想到这儿,天辰微微一笑,说:“这账还是别算了,我刚归来难道就要受罚不成?” 酆都大帝也不回答,只是一甩袖子自己走远了。天辰就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第63章 喻白露回到病房的时候,叶舟的床铺已经空了。她原本着急着和叶舟分享她变成人这件事情,即使叶舟还未醒来,她也很想对叶舟说。 可是叶舟竟然不在了? 喻白露心里猛然一慌,像是高空失足。 还没等她张口问,在一边打牌的祝小白就开口替她解惑了:“你刚才怎么去了那么久?天都黑了。哦,叶舟刚刚醒了,我碰巧说起郗余空的事情,他想去见见郗余空,我就让一个兄弟带他去见了。” 少了喻白露这个猪队友,再加上谢无道的神助攻,祝小白反败为胜,得瑟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与之相对的,病友家属大叔脸色的笑容没了,愁眉苦脸地看着喻白露,问:“姑娘,你男朋友既然去见别人了,你要不等等,咱再来一局?” 喻白露没顾得上回答大叔,忙问:“郗余空的病房在哪里?” “七楼最右边。”谢无道一边慢条斯理地洗着牌一边说。 “不过他刚上去,应该得聊一段时间。” “都走了,还叨叨叨说什么呢。”祝小白斜坐着,瞥了谢无道一眼。 谢无道回头一看,喻白露果然已经不在病房里面。 ------------------------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叶舟来到郗余空的病房,请其他人离开之后,便一直坐在床头看着郗余空。 郗余空现在是醒的时候少,昏迷时间多,叶舟来的不巧,郗余空还在昏睡状态。 这个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在几天前还精神矍铄,站在高台之上指挥着郗家众人。而现在却插着氧气管双目紧闭躺在这一张小床上,暗淡的床头灯将他的脸变得沟壑纵横。 叶舟坐了好大一会儿,他还搭在一旁输液,这个坐姿让他有些不舒服,但是他还是没动。 其实叶舟也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开口问郗余空。 就算是他再想否认,但是这个狠心毒辣的人,偏偏和他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更加讽刺的是,郗余空杀害了他父母,断绝人性丝毫不顾念亲情。而他曾经还对郗余空抱着那么一点儿幻想。 叶舟现在真的很困惑,郗余空到底在想什么,他难道天生就是这么一个性情凉薄残忍的人吗?或者说是和郗家家主一样,郗余空从骨子里就流淌着这种血液。 “咳咳。”郗余空嗓子里呼噜了几声,眼珠也开始慢慢颤动。 叶舟下意识将凳子推远了几分,脸色变得冰冷疏离,横眉看着郗余空一点一点醒来。 郗余空垂皱的眼皮睁开,浑浊的眼珠颤动了几下,这才找到焦距。几秒钟后,他将视线转到了叶舟身上。 功败垂成,郗余空却显得格外平静,“你来了?” 叶舟没回答,看了郗余空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都不想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如今栽在你们手上,已然成了一个废人,不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郗余空甚至还轻笑一声,似乎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郗余空甚至连一丝悔意都没有,到头来他也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叶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也不想和郗余空再多说什么。他一言不发,站起来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 突然,郗余空在他背后喊了一句:“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沉默。 昏暗的灯光下,叶舟的身影边缘朦胧不清,他似乎是低着头,但是并没有转身看郗余空。但到底是停下了脚步。 郗余空半撑着身体,鼻息粗重,好不容易才抬头看他。 “我就算是再狠心,怎么会对若兰下手?若兰可是我一手养大的。” “你害死了她,还不想承认。”叶舟的声音冰冰冷冷的。 郗余空沉默了半晌。 要说到郗若兰,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痛。 郗余空中年得女,妻子又早逝,他一个人将郗若兰抚养长大,中间虽少不了笨拙笑话,但是可谓是是尽心尽力。 好在郗若兰从小长得漂亮,又乖巧听话,让他既感到安慰又增添了几分喜欢。 可是随着郗若兰慢慢长大,父女两人之间的争端越来越明显。 郗余空本身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等到郗若兰适龄的时候,本就有意从郗家家族中挑一个相对优秀的年轻人把郗若兰嫁出去。可是郗若兰偏偏就不愿意,她一直向往山外面的生活,好奇心一日强过一日,总想自己去外面看看。而郗余空的逼迫更让她坚定了出山的想法,终于有一天,郗若兰准备好一切,偷偷溜了出去。 而那一天正好是叶国华误入郗家的日子,两个年轻人就这么不期而遇,之后他们便火速下了山,回到了S市。 与此同时,因为郗若兰的走失,郗家内部开始疯狂的寻找。 以前郗若兰也不是没有发脾气自己躲着,于是刚开始得知找不到郗若兰的消息,郗余空是没有太当回事儿的,只是让郗家族人在自己领地里到处找找,看看郗若兰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了。 可是寻找了许久都没有郗若兰的消息,郗余空这才紧张起来,派人到山下去寻找。 到处一打听,郗余空这才知道郗若兰竟然早就跟着地质考察队的人回去了。 郗余空自然勃然大怒,可是处于权力和自尊,一方面,他并没有派人继续去找郗若兰,而是等着郗若兰自己回来道歉。 这个自负的父亲总认为女儿在外面见识过之后自然哭着回来。 另一方面,郗余空借此机会开始往山下铺展势力。他早已经不满足于郗家的偏安一隅,凭什么,他们拥有常人永远不可能拥有的能力,却只因当初乱世动荡来到这里,到现在都不愿出去? 他们既然有能力,就必须拥有权力。 这是郗余空的想法。可是郗家家族中许多老人都与他想法相左,认为郗家先祖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郗余空就不能随便带领郗家出山,否则会引来很大的麻烦。 郗余空和这些有声望的老人斗争了多年,最终凭借郗若兰的离家出走撕开了一条缝儿,让那些老人不得不重视山外的影响。 就这样,在十几年时间内,郗家陆陆续续往外面输送了很多年轻人,让他们学习,让他们伪装,让他们和外面的世界打成一片,以便郗家重新入世。 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外面的世界更令郗余空的掌控欲爆棚------在这个时候,郗若兰却突然带领叶国华回来了。 十几年没见的女儿回来,郗余空内心固然欢喜,但碍于面子也未给女儿好脸,而且越看女儿身边的叶国华越不顺眼。 他是想暗自杀了叶国华的,然后将郗若兰留在郗家。 可是计划出了点意外,郗余空得知女儿竟然还有两个儿子。于是他又不动声色地将他这两个外孙接了回来。 这并不是处于慈爱,而是郗余空的“大发慈悲”。这两个孩子毕竟身上流淌着郗家的血脉,虽然他厌恶叶国华,但是也要考虑这点儿血脉。 等到郗家的人几乎是把叶舟和叶渡绑着回来的时候,郗余空第一次见到这两个外孙。 叶渡那时候已经被吓得发高烧了,一直被叶舟抱在怀里昏睡,叶舟就这么站着警惕地看着郗余空。 叶舟和郗若兰长得实在是很像,郗余空的心忽然有那么一丝触动,他难得放软了声音,冲着叶舟说:“过来。” 叶舟丝毫不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防备。 郗余空的火一下就起来了,让身边人强行把叶舟拉到了他身边。 “你放开我!你干什么,把叶渡给我。”叶舟挣扎得很厉害,但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叶渡被旁边的人抱走,自己也被推到了郗余空面前。 对于那时候的叶舟来说,郗余空身上有着一种让人恐惧的压迫感。郗余空苍老的手按到了叶舟肩膀上,那只手像鹰爪一样死死地按着,沉重有力。 郗余空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开始不住地打量叶舟。 因为他发现,叶舟虽然有一半非灵师血脉,但是他的灵力竟然较郗家其他人更为精纯,是难得一遇的天才! 郗余空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家族的那个传闻。顾渊之的那副画,据说郗家祖先强大的灵力来源于此,后边还有人记载,如果此画生灵,再用灵力精纯的郗家族人的鲜血献祭画灵,郗家就能获得更加强大的力量。 而那个时候,这幅画确实已经有了生灵的迹象。 郗余空当然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他想要壮大郗家,想要在外面的世界有一席之地,而上天就恰巧让那副画生灵,又把叶舟送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他这时候还因为妇人之仁犹豫,岂不是断送了老天爷的美意?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郗余空将叶舟和叶渡扣下,一边从典籍中查找祭祀的事宜。 典籍中记载,祭祀的日子六十年一轮回,如今还差十二年。 郗余空便想着将叶舟扣下来,知道等到十二年后祭祀。可是郗若兰却阴差阳错地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实在是很聪明,觉察到郗余空已经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父亲了,于是她不动声色,暗自和叶国华取得了联系,密谋着从郗家逃跑。 郗若兰当年为了自由逃跑了一回,而这一回她则是为了儿子的性命。 可是郗家也不是当年的郗家了,几乎是郗若兰一将叶舟和叶渡救了下来,郗家的人就得到了消息。郗若兰为了让叶国华还有两个孩子出去,自己挺身挡在了郗家人的面前。 于是才有了于狗蛋深夜见到叶国华匆匆带着两个孩子的那一幕。 叶国华可能也觉得逃不过去了,郗若兰只是暂时将郗家的人拦住,如果不真正的解决,叶舟和叶渡是绝对抵抗不过郗家人的。于是他才决定将孩子放到于狗蛋那里之后重返郗家,和郗若兰一同面对。 说起来,郗余空说他没想杀郗若兰,他确实没想杀,他只想杀了那个碍事的叶国华。当时郗若兰将孩子和叶国华放走,郗余空本来就非常生气,这火又不能冲着女儿发,恰巧这时候叶国华重新上山,凑到了他的枪口上。郗余空毫不客气地拿着叶国华开刀。 一是发泄怒气,一是做给女儿看,起杀鸡儆猴的作用,让她充分了解到惹到自己是什么后果。 可是郗余空真的没想到,他下手的那一瞬间,郗若兰竟然挣开束缚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郗余空来不及收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利刃穿透了郗若兰的身体,也穿透了后边叶国华的身体。 “爹。”郗若兰的声音很微弱,她几乎是在恳求,“别这样下去了。小舟他也是你的外孙,你不能......不能这么狠心。” 郗余空恍若未闻,只是一个劲儿地压着郗若兰身上的伤口,然后冲着周围人大吼:“都愣着干嘛,快去找药师!快点!” 大厅中顿时乱了起来。 心慌意乱之中,郗余空感觉自己的手腕被郗若兰狠狠地抓住了,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爹!你答应我,你让小舟好好的行吗?别把他和小渡牵扯到这种事情里。算我死前最后求你一次。” “胡说什么!”郗余空呵斥道。他一边压着,一边又朝外面喊:“人怎么还没来!快点!” 他看着外面,似乎是这么盯着,药师就会快点儿赶来。 “族长。”这时候旁边的一个小少年怯怯地叫了郗余空一声,“姑姑好像......没气了。” 郗余空一怔,不由低头去看。郗若兰美丽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角还略有泪痕,而手则和身后的叶国华紧紧地拉在一起。 他愣了半晌,直到后来药师问他尸体如何处理。 郗余空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将两人尸身用灵力保存好,然后转身就将自己关进了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郗余空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又变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郗家族长,只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几分。 他给众人交代了几件事情: 第一,找到叶舟和叶渡,抹去他们关于郗家的记忆,然后将他们俩送回去。 第二,用灵力掩饰郗若兰和叶国华身上的伤口,然后在S市假造一场车祸,假装他们是因车祸而死。 即使郗若兰在他面前死去,郗余空也不能就这么放弃他的计划------不过女儿的死确实影响了他,他这回算是心软了一回,他想。 在等待祭祀来临的十二年中,就让叶舟不记得这一切,就让他暂时在外面过吧。 这些事情,郗余空并不想和叶舟解释,于是面对叶舟抛出的指控他是杀人凶手这句话,郗余空一直沉默。 叶舟等了一会儿,自觉好笑,他实在是不能寄希望于郗余空悔过这件事,郗余空怎么会懂得后悔? 他轻轻摇了摇头,提脚就要往外走。 “你妈妈很爱你,你爸也是。但是等你到了我这个位置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不得不做。”郗余空继续说。 “我没必要到那个位置,也永远不会成为你。”叶舟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门渐渐合上。 郗家人的灵力已经被天辰收回,郗余空也成了废人,接下来他或许会在某个不知名疗养院了此残生,而郗家人也会和外界融为一片。 最后一个灵师家族终于消亡------或者说,本该消亡。 这些都不是叶舟关心的事情了,他要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去,回到一个不再纠结父母死因,有喻白露的生活中。 叶舟一出门就发现喻白露在走廊上站着,见他出来,脸上神色略有忧虑。 “你没事吧?”喻白露迎了上来。 叶舟笑得温柔,眼中满满地都是喻白露,“没事,你怎么上来了。” “本来是想找你说些事情,可是小白告诉我你上来找郗余空了。”喻白露回答。 “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叶舟抱住喻白露,将头埋在喻白露颈窝,许久,说:“我们回家吧。” “好。”喻白露的心一跳。 回到家,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在这里完了,之后还有番外,谢谢大家一直的鼓励和陪伴。 推一下我接下来的文---《如何把木梳卖给和尚》,沙雕小甜文,点进专栏收藏,可是顺便收藏一下作者~ 文案:很多年后,所有人都好奇穆姝是怎么搞定青莲古寺那位清冷淡漠的却尘大师的。 毕竟那位可是被称为妖怪们的噩梦,对妖怪向来没有好脸色的。 穆姝:嗯,这个问题,可能,也许,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众人:......你在说啥? 穆姝:又或许凭借我的无边美貌。 众人:...... 穆姝抚额望天:其实吧,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因为我太可爱。 ———————————— 1.仙侠修真,女主沙雕穿越者,擅长嘴炮和自恋,安安生生修炼升级是不可能的 2.清冷淡漠男主and话痨沙雕女主,1v1 he 第64章 番外 春花开又落,冬雪纷纷换过一年又一年。 距离那场奇诡骇人的战争早已经过了几年,时间像是流沙掩埋了许多东西,让这些回忆久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自从喻白露变成人之后连带着灵力也消失了,叶舟就更不用说,郗家的灵力早就被收回,他也失去了灵力。 他们两个现在和平常人毫无差别。 在这几年中,能够体验普通人的悲欢喜乐,能够在阳光下散散步,应当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当然,除了学习。 世界上什么人都可能会背叛你,但是数学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对于喻白露说,英语就是她人生的绊脚石,西西弗斯一直要托举的石头。 实在是太难了。 想到当年回到S市不久之后,喻白露继续在S大上学,可是这回脱离阴差身份变成人,这学生的身份就不再是伪装。随之而来的,她就不能够再水课了,必须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开始上学。 这时候就要表扬一下替喻白露选专业的阴差了,幸亏是中文专业,她还能在文学史和语言学上沾点儿光,要是换成其他专业------比如计算机什么,喻白露可能就要惨死在数学面前了。 不过纵使如此,中文系课程里照样有喻白露搞定不了的课程,那就是英语。 a,b,c,d,e,f,g...... 这是什么? A,B,C,D,E,F,G...... 这又是什么? 喻白露在书桌前和这些奇形怪状的符号表演大眼瞪小眼,看得字母都认识她了,可是她还是不认识字母。 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是什么都不会啊。于是可想而知的,喻白露在那次的期末英语交了个白卷。 过年的时候,叶舟看见喻白露成绩单,中文专业她背背书还考得不错,可是英语那块儿明晃晃的一个“0”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考低分的是不少,但是能考到零分的还是有点儿水平的。 叶舟神色复杂,本想说你蒙也不至于零分,可是转头一看喻白露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中满是沉静,甚至还有那么几分乖巧。叶舟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转念一想,喻白露可能真的连字母都不认识。 这事儿吧,其实也不能怪她。 可偏偏就有人不长眼。 叶渡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伸长脖子去看成绩单,一张嘴就说:“哎这个零分,我还真没见过零分呢。选择题全蒙C也不至于零分吧。” 话没说完,他就觉得脖子有点儿凉飕飕的,抬头一看,喻白露和叶舟的眼神齐刷刷地往他这儿看。 ......好像说错话了? 叶渡干咳了几声,试图挽回:“哈哈哈哈,这个考零分也是很不容易的嘛,优秀优秀。” 这越描越黑了,算了他还是不说话了吧。叶渡悻悻地从两人身边走开,说:“我去给你们削个苹果,你们慢慢聊~” 叶舟这才将成绩单放在喻白露面前,轻笑着看她。 “嗯。”喻白露被看的有点儿心虚,眼神飘忽地说:“我想过在考试之前背下来,可是有点儿困难。” 这些单词符号她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了一晚上的书都不得窍门。 “也是。”叶舟点点头和喻白露并肩坐下,说:“你之前也没接触过,这样好了,我来教你。” 教女朋友学习这种事情,每天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当然是学习中顺便再谈个恋爱这样子。 不过叶舟很快发现,他自己的想法有点儿问题。 这放在别人身上兴许好使,而且有可能还非常影响学习,但是放在喻白露身上是完、全、行、不、通。 因为喻白露很快就一心和英语较上了劲儿。 “白露,今天有一部电影上映,一起去看电影?”基本解决了喻白露认知英语字母的困难之后,叶舟在晚上提议。 同处一室,光影暧昧,喻白露......她在低头和单词奋斗。 听到这个提议之后,喻白露头都不抬地说:“稍等,我把这些单词背完。” 叶舟掏出手机订票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认命地把手机重新放了回去。 喻白露这个“稍等”一直等到了晚上九点多。她背完单词后抬头一看,窗外夜色已经漆黑如墨,而叶舟百无聊赖地在对面看着她。 “好像太晚了。”喻白露后知后觉,“要不改天再看?” 叶舟他能说什么,还不是只能同意? 于是又过了几天,叶舟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转头对喻白露说:“今天天气不错,听说这两天烟波山那边风景很好,你想去看吗?” 喻白露低头和英语卷纸搏斗,似乎丝毫都没有听见。 叶舟:...... 旁边的叶渡经过,十分怜悯地看着叶舟,说:“哥,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 叶舟凉凉地瞥了叶渡一眼。 似乎是不太想呢,叶渡心想,于是他换了个安慰的方法,“哥你看,学妹学习多认真啊,这几天里英语水平突飞猛进,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你身为她的老师,应该有自豪感啊!” “你想要这种自豪感?”叶舟看着叶渡,似笑非笑地问。 这个......女朋友沉迷学习忘记自己的事情确实没啥自豪感可言。 叶渡的笑容僵住。 叶舟:“你要是没事也别在这儿晃悠了,多想想怎么表白吧。” 叶渡欲盖弥彰:“哥你说这笑话,我跟谁表白啊。”边说边打哈哈走远了。 这时候,喻白露刚把阅读理解做完,抬头皱眉问:“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 叶舟...... “没事,你继续做卷子吧,做完我给你看看。” 生活不易,真该叹气。 第65章 番外 四年的时光飞速流逝,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校园大路两边的梧桐树撑起一片连绵的树荫,偶有明亮澄净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皮肤上微微发烫。 S大的图书馆前,摄影师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哎,那位同学站歪了。前面的同学太高了挡着后排了,请到后面去。还有老师们,请坐好啊。” 天气太热了,阳光又灼目,摄影师眯着眼睛上下甩着帽子扇风。 喻白露穿着粉色垂布的学士服站在前排边上,简单清爽,虽然没有太过装扮,但依旧是人群中的亮点。她和身边人略微拉开了一点儿距离,向周围看了看,一眼就看到树荫下站着的叶舟。 叶舟大热天穿一套深灰色质感极好的西服,单手插兜站着,正笑晏晏地往这边看。路边偶有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假装自拍去拍他。 女生拍完之后,又顺着叶舟视线看到了喻白露,忍不住“咔咔”朝喻白露拍了几张,然后感叹道:“唉,颜值绝配啊,咱们学校什么时候出现这样的高颜值情侣了?” 身边另一个女生小声说:“你是不是生活在2g时代?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了,机器高调。”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也不能说人家高调吧,高颜值情侣确实受关注,老师都知道。” “啊?有这回事儿,我可能上了个假大学?” 坐在前排准备拍照的老师心有灵犀地看了看叶舟,然后转头暧昧地看了看喻白露。 叶国华生前就是S大的教授,叶舟从小就在S大长大,邻居都是什么系主任,老教授什么,早就把叶舟当成像是自己亲戚的小孩一样。这些年来,虽然叶舟和喻白露的事情没有很高调,但是也没藏着掖着。到一定年龄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总会喜欢做媒加关心后辈婚恋,于是没过多久,S大教师也纷纷开始关注叶舟和喻白露。 喻白露一开始面对这些目光还会有些不适应,不过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处之了。至于叶舟,他脸皮厚的从来都没在意过这些事情。 “好了同学们,我们再来一张,表情都放开!”摄影师又在扯着嗓子喊。 将近五十个大大的笑脸被定格在这个明媚的夏日,今后这些人各奔东西,像是落花随流水,可能再也见不了面。 可人生就是这样,有分别,也有重逢。 “热吗。”叶舟递给喻白露一瓶水。 喻白露喝了一口摇头,“还好,倒是你穿得这么正经干什么,不热吗?” 叶舟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快回家把衣服换了。” 两人并肩渐渐走远。 没过多久,校园大门初跑过来两个人影。 叶渡略显气喘地拦住还没来得及散去的人群问:“同学,中文一班拍完照了吗?” 女生还没回答,后边的老师就高声说:“小渡啊,来找你哥他们的?哎哟那可不巧了,他们刚走。” 跟在叶渡身后的文夕颜一听,雀跃的表情立马冷下来了,她皱眉抱怨叶渡:“让你开快点,你非要慢吞吞地,现在好了,人都走了。” 叶渡和文夕颜在一年前毕业都各自参加了工作,叶舟更是为了磨练叶渡,丢给他好多工作。今天正逢喻白露毕业,他们都是请了假打算过来庆贺的,可是现在倒好,连人影都没见着。 “别急别急,我给我哥打个电话。”叶渡连忙掏出手机。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 再拨。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 叶渡无奈了,摊开手机说:“我哥不接电话,我估计着他们应该另有安排。” 文夕颜哼了一声。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叶渡也叹了口气,想着假不能白请,于是说:“可现在都这样了,反正下午也没事,我请你喝奶茶赔罪,行吧?” 文夕颜:“我是那种一杯奶茶就能买通的人吗?” “那就两杯,再请你看电影,最近新上的那个片子评分挺好的。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午......” 两个人拌着嘴也走远了。 ------------------------ 喻白露回到家中换了一套连衣裙,还是叶舟给她挑的。 这个人神神秘秘也不知道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喻白露一头雾水,只能跟着叶舟走。 车上了高速,一路跑了好几个小时,期间喻白露按捺不住问了两次,叶舟都是笑而不语,她也就没有再问,安心等着到达目的地。 约莫两三个小时后,趁着落日未落,层云渐染的时候,叶舟将车停到了一个古镇。 落日余晖倾洒在水波荡漾的湖面上,绿荷挨挨挤挤地连成一片绿毯,每片叶子上都因余晖泛起了金色的光芒。摇晃的浅金色光芒越往天边越明显,最后和橙红的云彩连为一片。 “来这儿干什么?”喻白露问。 叶舟侧身给喻白露解安全带,看见喻白露微有疑惑的样子心中一动,忍不住快速地亲了一下喻白露。 光影本就暧昧,车中气氛陡然变化,喻白露干咳了一声,眼神飘向窗外,说:“赶紧下去吧。” 耳尖却慢慢红了。 晚间温度降了一些,但是风中依旧燥热,叶舟拉着喻白露的手一路在石板桥上走过去,慢慢地说:“当年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全家一起来这里玩,我妈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的风景,于是我爸就凑钱在这里买了一个小院子,之后我们就会时不时来这里住一两天。算一算时间,当时叶渡都还没出生。” 叶舟如闲谈一样说着。 当初叶国华和郗若兰陡然身死,而叶渡却因为高烧对父母记忆根本不深,于是所有的伤痛都到了叶舟一个人身上,他当时就来这里住了很久。 之后的每年中秋,他都一个人过来,仿佛这样就离父母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然而今天他终于不是一个人来了。 院子里非常整洁,靠近门口的地方种着一颗高大的泡桐树,它会在四五月份开出一簇一簇倒立的圆锥形紫色花朵。而现在花期已过,只剩下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静静矗立着。 树下有石桌石凳,都非常干净,叶舟应该是请人定时过来打扫的。 “这里好安静。”喻白露绕着院子看了一圈。 安静的仿佛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的都不一样,安静的仿佛一个世外桃源。 “嗯。”叶舟走过来从背后环抱住喻白露,下巴放在她的颈窝,“还有更安静更漂亮的地方,晚上带你去。” ---------------------------- 到了夜晚的时候,叶舟把喻白露带到了一片荷花池。 静谧夜色下的荷花池显得格外美丽,银晖轻洒,周围纸灯摇曳,让这个场景梦幻朦胧。 叶舟跳上一页乌篷船,向喻白露伸过手。 “跳下来。” 喻白露略显惊讶地看着远处河流里飘荡的河灯,以及天上孔明灯和周边树上挂着的纸灯,眼睛亮亮的,忍不住说:“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怎么这么多灯?” 当然不是什么节日......不过倒是个重要的日子,叶舟心想。 “别站着了,下来吧。”叶舟重复了一遍。 喻白露也不含糊,轻轻一笑,跳到了乌篷船上。 小小的船因为撞击不安地摇晃着,喻白露惊呼一声,差点儿没站稳掉下去。幸亏叶舟手疾眼快,伸手将喻白露往回一揽,这才免于喻白露落水的危险。 两人一起向后倒在了船中,层层叠叠拥挤的荷叶擦过脸庞,痒痒的触感。 喻白露闭眼砸在了坚硬的胸膛上,叶舟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喻白露赶紧撑起身子问叶舟。 叶舟环在喻白露腰上的手未曾松开,将头移了移看向喻白露,话中有笑意:“幸亏是你不重。” 喻白露这才放心下来,本想起身坐好,可是叶舟的手臂就像铁箍一样,牢牢地环着自己的腰。 “怎么还不起来。”喻白露的脸有些发红。 叶舟仿佛就是要看喻白露这种略显窘迫的样子,他的动作慢悠悠地,好一会儿才翻坐起来。 “坐好别掉下去。” 叶舟一边叮嘱着喻白露,一边拿起浆慢慢地划着。 夜色下灯火摇曳,深蓝的穹顶上孔明灯悠悠上升,喻白露看着这样的景色有些开始发呆。 这样的感觉真好,仿佛什么都可以不用想了。 叶舟在一边说:“你一直看着这孔明灯,想放吗?” “你准备了灯?”喻白露话没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盏还未点亮的孔明灯。叶舟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乌篷船船舱里面拿出了便携的文房四宝。 喻白露颇为惊讶地看着,伸手就要去拿笔。 叶舟却将笔高高地举起来:“等一下。” 喻白露一怔:“怎么了?”他这是要搞什么花样? 叶舟神秘一笑,说:“等我写完你再写。”说完,也不听喻白露回答,径直在孔明灯一侧写起来。他遮的很严实,喻白露什么都看不到。 “你在写什么?”喻白露心中有了一丝预感,一颗心开始咚咚咚地乱跳。 灯火迷离,暖风吹得空气仿佛都变了样。 叶舟抬头看喻白露。 喻白露看见他眼中的灯火辉煌,也看见灯火中小小的自己,不知怎么地心跳就漏了一拍,然后开始狂跳。 孔明灯被转到了喻白露的那一侧。 洁白柔软的纸上用清俊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嫁给我。 略显霸道笃定的一句话。 心跳声无限的扩大,感官知觉到无限的退后,眼中只剩下了那三个字和叶舟。 叶舟正耐心地等着喻白露的回答,纵然知道结果并不坏,可他却也忍不住心跳加速,手心渐渐有汗意。 好像是又回到了十七八岁。 喻白露嘴角一弯,眼中都是笑意,她从叶舟手中拿过毛笔,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个字: “好。” 孔明灯慢慢地升上天空,带着无限的期望和美好的愿景,和周围融为一体。 从今以后,他们两人都不会是孑然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唉,说到学士服,今年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穿上了。我的毕业典礼,我的学士服! 感觉自己上了个假大学。 ps:孔明灯这种东西是很好看啦,但是实在是很容易引起火灾,大家还是不要随便去玩。 第66章 番外 自那天求婚成功之后,叶舟就迅速地通知了远在A国的叶国福夫妇。以及,他和喻白露开始给早就装修好的新房买家具。 这一切发生地顺理成章。 九月初的某一天,叶国福夫妇从A国回来,叶舟一大早就开车去机场接他们,而喻白露则呆在S大家属楼里。 他们原定过两天搬进新房子里,这些天事情太多,又是挑婚纱又是处理各项事宜,繁琐细碎,一时之间顾不得许多。 S市北区国际机场,一对装扮得体的中年夫妇拖着行李走了出来,叶舟将墨镜取下,脸上带笑朝着他们挥手。 “伯父,伯母。”叶舟伸手接过叶国福手中的行李箱,一边走一边笑谈:“我估计你们飞机上吃的也不好,我和白露早定了一家餐厅,等你们回去休息一下我们就往餐厅去。” 叶国福夫妇出国前住的房子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叶舟和叶渡之前也住在那里,只不过是叶国福夫妇出国之后,叶舟一心想要找到父母死因,想着住在S大离父母近一些,这才搬去S大家属楼。再后来,因为喻白露也住在那里,所以叶舟也没想着搬走。 叶太太笑着点头,走在叶舟身边仰头看了看他,满意地说:“小舟,真是几年没见越张越精神了。你都不知道你伯父刚接到你说要结婚的电话,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叶国福试图挽回面子,“小舟啊,结婚是人这一生的大事,白露还年轻,才大学刚毕业,你可得好好对她啊。” 他们俩夫妻远在A国,只在视频里见过喻白露,都觉得这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再加上叶舟说她父母早亡,更起了几分怜爱之心。 “我知道了,伯父。”叶舟替他们俩拉开车门,笑着说。 “对了,表姐最近怎么样?” 叶国福夫妇的女儿最近生了孩子,所以不便回来。 叶太太:“她还好,生孩子住的也都是专业的地方,我们也不操什么心。” “小渡呢?待会儿也会去吗?”叶国福又问。 叶舟一边开车一边回答:“都在的,他也非常想念你们。” “小渡那个孩子也是真招人喜欢。他今年也快二十四了吧,女朋友得赶快找起来了。” 事实证明,人一到某个年纪就会非常乐衷于给后辈撮合姻缘。当初叶国福夫妇还在国内的时候就天天撺掇着叶舟找女朋友,可是叶舟这个人面上好好跟你说,可是背地里我行我素就是不好好相亲,渐渐地叶国福夫妇也毫无办法了,也死了这条心,想着等叶舟到某个年龄开窍了自己找去吧。 谁知道他们一出国,叶舟就找了个这么乖巧的女朋友,二老心里也算放下了。 当初叶国华夫妇惨死,叶舟心理阴影最大。到了后来叶国福夫妇收养他们两兄弟,最担心的也是叶舟。叶渡没心没肺并且因为高烧早就忘了大部分的事情,甚至后来直接叫叶国福夫妇爸妈。可是叶舟不同,叶舟看起来似乎挺好相处,但是实际上是一个会把所有人拒之门外的一个人。 刚得知叶舟谈恋爱的时候,二老都挺震惊的,也害怕他还是那个老样子,到最后伤人伤己。可是现在看到叶舟眉间脸上笑意不似作伪,他们也就放心了。 一个儿子解决了,还有另一个。 叶太太顺理成章地将目光放到了叶渡身上。 “他啊......”叶舟笑而不语。 叶渡这个家伙,和文夕颜认识这么多年,可是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总是捅不破。两人都磨磨蹭蹭絮絮叨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说开。 正想着,叶舟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喻白露打来的,笑容更温柔了几分。 “我正在路上,等急了吗?” “不是......”喻白露的声音略有一丝奇怪,吞吞吐吐的。 叶舟立马察觉到了,眉间微皱,略带着急地问:“白露,你那边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就是......我哥来了。” 当年一别,天辰说是会回来看喻白露,可或许是天上有什么事情羁绊住了他,导致这么几年他都没有回来,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却来了。 叶舟倒是松了口气,说:“你哥来参加咱们婚礼不是好事儿吗。” “我也是这样想的。”喻白露说:“我哥说好几年没见,谁知道一下来就发现我要结婚了,所以他......让我婚礼之前搬过去和他住。” ??? 叶舟:“什么?” 喻白露继续说:“我也觉得是该陪哥哥一段时间,所以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对了,我哥哥说今天也要去餐厅见伯父伯母。” 前两天刚领了结婚证准备过两天正式搬进新房享受新婚生活的叶舟:老婆被大舅子劫走了? 叶太太觑着他神色有些不对,轻声问:“小舟,怎么了?” 叶国福:“我怎么听你说白露的哥哥也要来,她还有个哥哥?” 叶舟挂了电话面无表情地圆:“她哥哥早年自己出去打拼,和白露也好几年没有见面了。” ------------------------ 此时在餐厅中,喻白露和天辰并肩坐在一起,叶渡可怜巴巴地坐在角落,试图和天辰交流:“你好,我叫叶渡。” 天辰礼貌而疏离地点头微笑:“喻天辰。” 他还略微有点别不过来,自从四年前一别,他回天上后各路应酬自不必说,身体也需要休息一下。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他只不过是在天上休息了几天,就听说了自己妹妹要嫁人的事情。 这消息还是通过酆都大帝知道的。祝小白知道喻白露要结婚之后便去向酆都大帝告假,准备参加喻白露的婚礼。酆都大帝知道之后才把消息转告给天辰。 失策了,当初怎么就没有给喻白露留一个通讯工具呢,果然是在画里呆太久脑子都变笨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是喻白露告诉他,说不定也是领了证之后“通知”。 领证相当于古时候下婚书过了户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他天辰也不能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但是身为大舅哥的威严还是要摆出来的,就算是领了证,婚礼还没有办,婚前怎么能见面住在一起呢?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喻白露劫了出来。 叶渡本来见到天辰这个不可冒犯的气质就有一咪咪怂,再加上虽然说是喻白露哥哥,但是到底是生人,叶渡完全不知道怎么交流了,只能猛用眼睛示意喻白露。 喻白露到底是反应过来了,说:“我哥前几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 气氛还是尴尬。 好在这个时候,叶舟和叶国福夫妇进来了。 叶渡松了一口气,叫道:“爸妈,哥,你们来了!” 天辰一转身,眼神和叶舟对上了。 瞬时间,刀光剑影于无形间。 叶国福开口:“你就是白露的哥哥吧,刚刚我听小舟提起了。” “伯父伯母好。我叫喻天辰,也是因为白露结婚才回来。”天辰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和叶国福握手。 叶太太也看天辰,越看越觉得很满意,不仅长得帅而且有礼貌,浑身上下的气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有的。白露这么乖巧的一个女孩子,哥哥果然也很好! “小喻啊,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叶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揽着凑过来的叶渡挨着喻白露坐下。 喻白露立马微笑着打招呼:“伯母好,伯父好。” 叶太太便放开了叶渡的手,双手拉着喻白露的手说:“白露,视频里看见你漂亮,没想到见到真人有礼貌又漂亮,比视频里还漂亮,我家小舟可真是捡到宝了。” 说罢,又转头佯装嗔怒道:“小舟,你可得好好对白露。” “妈。”叶渡又凑了过来,装作不满的样子说:“你看你四五年没回来了,一回来眼睛全粘嫂子身上了,都没问问我。” 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jpg. 叶太太笑得开心,转头对叶渡说:“好,我关心你,那你找女朋友了吗?” 叶渡:......突然噎住。 “不是,您这个问题每次我跟您视频的时候都会提到,怎么一回来还是提。” 叶太太:“你看看,你让我关心你,我这一关心你就又不高兴了。” 全场都笑,独天辰笑得敷衍。 叶渡改口叫嫂子叫得非常顺溜,全场估计也就天辰一个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唉,真是舍不得。 叶舟和喻白露眼神一对。 喻白露:我哥心情有点儿不太好。 叶舟:我当然知道。 天辰心情不好,他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啊,原以为马上就能开始新婚生活了,谁知道天辰半路插一脚,把老婆拉走了。 这几个人眼神交流非常地精彩。 笑声渐停。 叶舟让服务员将菜单交给了天辰和叶国福。 叶国福一边翻一边说:“唉,国外呆久了,还是见到国内的饭菜亲切。什么面包三明治啊,什么牛排,都统统吃不惯。” 说这,他看向天辰,问:“小喻,你这些年都在哪儿工作啊?” 天辰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地递上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名片,回答地滴水不漏:“自从我爸妈去世之后我就一直在外面打拼,这些年也算是小有成就,就是后悔没多陪陪白露。这一转眼她就要结婚了。” “谁说不是呢,都说长兄如父,这种心情我们也能理解。我现在看着小舟都还觉得他是个孩子呢。”叶太太感叹。 “妈,我哥都成孩子了,我在你眼中岂不是成了婴幼儿?”叶渡接嘴。 叶太太伸手轻打:“怎么说话的。” 叶国福已经看完了名片,略有惊讶地说:“小喻,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地成就啊,不容易不容易。” 名片上写着的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董事长。 叶国福听说过这家贸易公司,还挺神秘的,没想到背后老板竟然是天辰。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商业互吹。 叶舟和喻白露隔着桌子看着对方。 怎么感觉天辰忽然就成了老父亲? 总体来说,这顿饭的氛围还是不错的,接下来的时间主要是叶国福夫妇和天辰有说有笑,叶渡时不时在旁边插科打诨调节气氛。 叶太太对天辰的印象非常的好,一顿饭的功夫问东问西,得知天辰并没有女朋友后,便非常积极地想给天辰介绍女朋友。 “我认识几个女孩子都挺不错的,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要不要介绍你认识一下?”叶太太道。 天辰当然不想认识,也不能认识。他委婉地拒绝:“最近公司的事情也忙,我也想在白露婚前多陪陪她,这种事情等缘分到了再说吧。” 跟当初叶舟是一样的说辞,叶太太想,不过她也没有勉强。 这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叶舟出去付账,喻白露也借口要去卫生间跟着出去了。 刚走过无人的走廊拐角,喻白露就被人拉住,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在了墙上。 叶舟二话不说,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喻白露。 温热的唇带着一些压抑的情绪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来,喻白露背靠着冰冷的墙面,头顶也有冷气不断吹出来,而身上却是火热异常,让她如置冰火两重天。 渐渐地,喻白露感觉浑身有些软,若不是叶舟紧紧地抱着她,恐怕她都会瘫软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凌乱的气息。 叶舟轻轻磨着喻白露的唇,就是不肯离开。 喻白露感觉自己心都快跳出来了,伸手推他,轻声说:“我出来太久不好。” 谁知道这话一说出来,叶舟非但不肯离开,反而又开始新一轮进攻。 喻白露是真的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叶舟磨蹭够了,和喻白露拉开一丝距离,微微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的样子,“你哥也太不讲道理了。” 竟然略微有些撒娇的意思。 喻白露轻轻一笑,说:“我确实好久没见我哥了。” 叶舟不说话,抱紧了喻白露,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闷声说:“还有一个多月。” 他们的婚礼初步定在十月份,是全都确定好再通知叶国福他们的,谁知道会在这时候天辰会来把喻白露接走。 太没道理了,真的。 喻白露眨眨眼,想了一会儿说:“一个多月嘛,期间又不是不能见面。” emmmmmmm 叶舟觉得,就天辰现在这个态度,他们要见面估计难。 正要开口说话,远处传来了叫声。 “小舟,小舟,白露。” 是叶太太。 喊了几声没有反应之后,叶太太略显奇怪地嘟囔着:“这俩孩子,一个说去结账,一个说去卫生间,这都去了多久了不回来。” 叶渡憋笑:“妈,你就先回去吧,他们腻歪够了就回来了。” 喻白露听得脸上一红,又去推叶舟,说:“伯母都来找了,赶紧回去吧。” 叶舟也知道拖不下去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喻白露。 喻白露走到镜子前准备收拾一下,这一看才觉得非常不对劲。 这红肿饱满的唇,这水光迷离的眼睛,还有略显凌乱的头发...... 肯定一回去就会被发现干了什么啊。 喻白露理了两下头发,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叶舟一眼。 叶舟毫无心理压力地接收了这个在他看起来奶凶奶凶的眼神。 唉,老婆好可爱,真不想让她走啊。 天辰又在他心中被记了一道。 喻白露欲盖弥彰地让叶舟先走,她过了一会儿才进去包厢。 这时候大家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一见到喻白露进来,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都非常默契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除了天辰。 老父亲的膝盖仿佛又中了一箭。 ------------------------ 这天晚上,叶舟睡觉的时候做梦,梦见他和喻白露结婚了------不,应该说是成亲了,因为他们都穿着大红婚服。他喜不自胜,正准备掀开喻白露头上盖头的时候,天辰忽然出现了,身后还跟着许多天兵天将,不由分说地将喻白露抢走了。 叶舟着急,一心想要救喻白露,身下也不知不觉变轻,竟然飞上了天。 就在他将要追上喻白露的时候,天辰猛然回头,黑着脸拿剑在天上划了一道。瞬时间,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就出现在了叶舟面前。 “呃!” 叶舟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看着黑漆漆的房间不住地揉着头发。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都成牛郎织女了。 第67章 番外·完 也许是那个梦真的有预知功能,第二天喻白露就给叶舟发消息,说天辰带她去周边玩,大约要在婚礼前一周才回来。 叶舟:!&%@###@*%& 不是说梦不都是反的吗?为什么就他做的这个这么准?这下是真的见不到老婆了! 可是他抓狂也没办法,天辰就这么带喻白露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了。 于是叶渡就发现,他哥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好不容易到了婚礼前一周,天辰和喻白露才慢慢悠悠地回来,可是叶舟和喻白露照样没有怎么见上面。 一直到结婚当天。 喻白露正在屋内化妆,忽然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一片,祝小白声音先飘了过来。 “阿喻,我来了!” 因为喻白露结婚的事儿,她早就向酆都大帝请了假,作为喻白露在酆都最好的朋友,她当仁不让的成为了伴娘......只不过伴郎是谢无道这搞得是什么鬼? 喻白露听见声音本来想转头,可是被化妆师按住了:“新娘子别乱动,眼线要画歪了。” 于是她只能僵着脖子应了一声。 天辰也在屋内,转头看了看祝小白。 这一眼把祝小白看得浑身僵硬,她一下子就不笑了,非常严肃地和天辰打招呼:“君......哦不,喻总好。” 天辰和酆都大帝关系那么好,她可得小心一点...... 天辰微微点头,问:“人都到了?” 祝小白摸不准他说的是谁。 因为喻白露身份特殊,没什么亲朋好友,天辰为了给喻白露充场子,让酆都大帝给阴司的阴差发了许多还阳符,在婚礼当天,这些阴差就会装作喻白露的同学朋友之类的过来参加婚礼,现在他们也都在外面站着。 除此之外,祝小白进来的时候新郎车队也到了。 于是祝小白说:“酆都的人都已经到了,新郎也刚刚到。” 天辰一听,轻轻笑了笑,转头对喻白露说:“阿蛮,我先出去看看。” 祝小白非常狗腿地给天辰让开了路------她当然知道天辰出去干什么,自古以来那些为难新郎的招数可是不少啊。 叶舟就自求多福吧嘿嘿嘿嘿嘿。 祝小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天辰一走,祝小白就送松快了不少,她吁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坐到了喻白露身边。 化妆师终于画完了眼线,喻白露扭了扭脖子有些担心的说:“小白,你说我哥不会为难叶舟吧。” 肯定会啊,不为难不是人好吧。 祝小白笑了一下,一边说伸过手想去捏喻白露脸:“好啊阿喻,还没嫁过去就这样了,你个叛徒。” “哎哎哎,刚上完妆。”化妆师眼疾手快地打住了祝小白伸过来的魔爪。 祝小白也不恼,又把凳子拉近了些,凑到喻白露耳边说:“阿喻,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喻白露扭头看她。 祝小白穿了一身藕色的伴娘服,配饰简单线条流畅,倒也不十分出彩。只是见惯阴差服,乍见祝小白穿这条裙子,便让人有些看呆。如果换成别的新娘,可能都会以为祝小白是特意来砸场子的。 幸亏新娘是喻白露。喻白露的婚纱是特意定制,裙摆如云,上面是重工刺绣和水钻,再加上那个价值不菲的钻石小王冠和耳坠,更衬的喻白露肤白貌美,像天上仙子一般。 喻白露这一转头,纵使祝小白一时也有些愣神,直到喻白露又问了一回,她才回神说:“我听说啊,人间结婚有个说法,说是如果能抢到新娘的捧花就会有一段好姻缘。你看,你都嫁人了我还单着,连朵烂桃花都没得开,就咱俩的关系,你也不忍心看我孤苦伶仃吧。” 哦,懂了,想要捧花。 喻白露点点头,可心想着你不是还有谢无道嘛,她说:“我尽量。” 也没打保票,毕竟她也真的不能保证捧花的去向。 不过纵然如此,祝小白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又和喻白露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出去看热闹了。 正巧文夕颜进来,和她擦肩而过。 文夕颜今天穿了一身雾霾蓝小礼服,看起来格外乖巧。她进来先是感叹了喻白露今天有多美,然后又说:“白露,你都不知道外面的战况有多么精彩。” “怎么?”喻白露一下就提起精神了,心想着该不会哥哥真的很难为叶舟了吧? 文夕颜在她身边坐下,言简意赅地说:“你哥正在外面和叶哥对对子。” ??? 喻白露:“该不会还让他作诗吧?” 文夕颜惊讶:“你怎么知道,这未卜先知的能力也太厉害了吧!” 过奖过奖,只不过是有幸多结了几次婚而已。 古时候成婚确实又这项流程,而且还会有专门的催妆诗,有时候一做就是好几首。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大家都没有经过有意识的诗歌训练,突然来这么一招,天辰确实挺损的。 突然有点儿忧心自己今天能不能嫁出去。 看到喻白露的表情,文夕颜噗嗤笑了一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啦,叶哥那边有几个咱们学校的教授跟过来,咱们古代文学史的老师一听你哥出对子,高兴地不得了,缠上你哥在那儿对呢。” 天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喻白露也轻笑出声。 文夕颜又和喻白露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扭扭捏捏地说:“白露,一会儿的捧花.....” 喻白露心里一跳,问:“你也想要捧花?” 文夕颜精准地捕捉到了“也”,问:“还有人要?” “我的一个朋友。”喻白露叹了一口气,看着文夕颜又想要又不好强求的样子,说:“我......就随便抛吧。” 反正她们应该都算女方朋友,站也是站在一起的,到时候往后面一抛,就看天意了。 正说着话,吵闹声音忽然加大了。 天辰这个房子是独栋别墅,有两层高,叶舟应该是突破大门防守到他门口了。 门被打开,祝小白领着一堆人呼啦一下挤进来,然后迅速地关上门一脸兴奋地说:“阿喻,来了来了!” 进来的人都是酆都阴差,这好不容易休息一回,一个个打扮的都是花枝招展,和祝小白一样兴奋。 喻白露竖起耳朵听外面的情况。 似乎是正在问新娘喜欢吃什么。 叶舟回答地胸有成竹,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 他给喻白露这个生活废做了这么多年的饭,能不知道吗? 这个问题让喻白露想起第一次吃叶舟做的饭,当时是她时隔那么多年第一次吃到人间的饭,还把三明治认成了夹馍。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笑容更大了。 天辰又带头提了许多刁钻的问题,包括不限于新娘讨厌什么,新娘最喜欢干什么之类的,还给了个苹果让叶舟削,皮不许断,断了需要重新来。 外面很热闹,屋子里面也乱糟糟的。 祝小白神神秘秘地拿出好几张白纸,让喻白露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印了唇印塞出去让叶舟挑,说是挑不到新娘子就不能见面。 喻白露有点儿傻眼,这要怎么挑?就算是她自己的唇印她都挑不出来啊。 可是没想到门外的叶舟很快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嗯~新郎倒是很熟悉。”祝小白意有所指,冲喻白露笑得暧昧。 喻白露老脸一红,嘴角却忍不住翘起。 门终于被打开。叶舟穿着合体的黑色礼服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灯光落在他的脸上,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 喻白露也站起了身。 叶舟眼中有惊艳之色,周围人也都在惊叹。 “嫂子可真漂亮。” “叶哥,你还愣什么呢?” “叶哥这是被新娘子给惊艳到了,你懂个屁。” “快去快去,抱新娘子下楼!” 起哄的声音很大。 叶舟回神,微笑着向喻白露走来,在喻白露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往楼下去。 婚礼场所是叶舟和喻白露早就定下的,叶国福夫妇回国之后帮忙修改了一点儿东西,到最后天辰又增加了点儿,还暗中用上了灵力。 于是呈现在大家面前的礼堂犹如仙境一般。 灯光偏冷而华丽,鲛纱轻盈,顺着袅袅雾气不住在周围飘着,四周又有水流的声音,喷出细小的水雾,不知名的香气顺着水雾散开。 再加上天辰安排的各种明珠珍宝,真当如碧落一般让人挪不开眼睛。 周围人都看傻了,不住的惊叹这个造型的巧妙,还有人询问婚礼策划,打算请他们办自己的婚礼。 婚礼策划:虽然很高兴但是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他们也对这个环境布置叹为观止。 当然这是策划心理活动,说出来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只能靠着这个接活赚钱这样子。 宾客入座,司仪开场,音乐渐渐响起。 叶舟站在一头,看着喻白露挽着天辰的手臂一步一步走过来。 每一步仿佛都离幸福更近了一步,心跳也更大声。 终于走到面前,天辰脸上也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他将喻白露交给了叶舟,只说:“好好对她。”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掩盖了无数的情绪。 叶舟接过喻白露的手,郑重其事地说:“以我生命起誓,我会好好对她。” 话音未落,两个彩蛋发出,两侧的花童笑盈盈地将篮中的鲜花抛洒。 叶太太甚至在旁边看的泪流满面,叶国福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叶太太的肩膀。 司仪一看这气氛不太对,就开玩笑地说:“新郎,这宣誓宣早了啊。” 叶舟一笑,说:“让我再宣一百次都没关系。” 台下的人异口同声的发出了一声“哦~”。 喻白露脸上的笑容更大,虽然在画灵的幻境中她已经和叶舟成婚过一次,可是那次她心神不安也没有期待,看到叶舟时候根本就是目瞪口呆,哪儿像这回,是带着期待,带着幸福。 司仪趁着这股气氛连忙开始了他的表演。 接下来就是走流程的交换戒指和宣誓。 搞定完这一切,大家一起来了个大合照。 摄影师笑意盈盈地说:“来,新娘把捧花抛起来,看谁能抢到!” 快门咔嚓咔嚓响,定格出好几个照片。 喻白露有意把捧花抛到女方朋友那一边,可是祝小白抢的时候被人一挤,失手把捧花打了出去,文夕颜跳起来捞也没捞着,捧花就像是个皮球一样被这儿打一下那儿打一下,到最后竟然落到了叶渡手上。 一脸懵逼的叶渡:??? “不算不算!捧花怎么能到他手上了!”祝小白显然是有些泄气,开始耍无赖想让喻白露再抛一回。 谢无道轻笑一声,说:“再来一次你也抢不到。” “你!”祝小白气势汹汹地看过去,可是灯光之下衣冠楚楚的谢无道看上去还有那么几分......帅,她忽然心中一跳,偃旗息鼓扭过头去,没有像平时那样怼回去。 谢无道有些奇怪,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祝小白。 而叶渡此刻正捧着花无所适从,他看了看对面明显也有些失望的文夕颜,说:“要不嫂子你再扔一次?” 叶舟挑挑眉没说什么,喻白露忖度着点了点头。 于是摄像师归位,又喊321让喻白露扔捧花。 可是一番抢夺之后,捧花竟然又落在了叶渡手里。 众人的眼神又到了叶渡身上:...... 叶渡笑得尴尬,弱弱地说:“我真的连手都没动!” 捧花还真是他们争斗之后自己落到叶渡那里的,还是精准降落到了叶舟的手上。 摄影师再也不想拍 第三回了,于是说:“哎,捧花既然落在了这位帅哥手里两回,就证明是真的有缘分,我们一起鼓掌!” 叶舟也笑,意有所指地说:“抢到捧花会有一段好姻缘。” 叶渡下意识去看文夕颜。 仪式结束之后,叶舟和喻白露果然见到叶渡拿着捧花磨磨蹭蹭地去找文夕颜,那张脸都快要红成大虾了。 只见叶渡磕磕绊绊地对文夕颜说了几句话,大厅里冷气开得这么足,他的额角竟然还有些冒汗,手都在抖。 周围人显然都注意到了,叶国福夫妇姨母笑地看着他俩,文夕颜脸也红起来了,扭扭捏捏地跟着叶渡走了出去。 祝小白在一旁看着,不由地叹了口气,大致是感叹了一下这个捧花果然有用,叶渡刚抢到姻缘就来了。 其中不乏叹息自己没那个缘分的意味。 谢无道站在一旁看着祝小白,脸上有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喻白露嘴角弯弯,叶渡和文夕颜是成了,可是祝小白和谢无道都不知道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或许等到下一个人结婚? “叶渡终于舍得捅破这层窗户纸了,我还当他准备留着这纸到七老八十再怀念。”叶舟突然出声,眼角带笑。 喻白露也笑,说:“叶渡平时话那么多,到这时候反而说不出口了。” 果然越是亲密,越是患得患失,任谁都逃不过。 “对了,我还不知道叶渡和文夕颜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喻白露问。 叶舟就想起叶渡大一的时候,有一天社团招新完后忽然红着脸回来,他还稀奇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后来他就辗转看到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叶渡正和一个女同学争辩着,两人谁都不让谁,势均力敌地辩论了大约有两个小时。 标题“震惊我妈,咱们学校社团招新的时候,两个大一的学弟学妹因为‘世界上有没有鬼’这个话题吵起来了。” 后来叶舟知道,那个女孩儿就是文夕颜,后来文夕颜加入了灵异社。 当时叶舟就知道,叶渡绝对是暗戳戳喜欢上了文夕颜。 叶渡就算是再弱也是灵师血脉,从小看到的鬼怪不少,他因为这个话题和文夕颜辩论两个小时估计也是想让文夕颜记住自己吧。 可是按照正常人的思路都是迎合喜欢的人喜好,然后再接近。叶渡这小子也不知道脑子哪根筋儿搭错了,竟然选择了这种方式。 不过效果还好啦,他们俩因为这次辩论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文夕颜的初衷是找个机会再次辩论......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对儿终于算是成了。 “你愣什么?”喻白露皱了皱眉头看叶舟。 叶舟回神微笑,看着貌美如花的老婆,说:“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今天是我们的婚礼,别想其他的。” 说着,低头吻住了喻白露。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的结束了! 再次谢谢大家陪伴和鼓励(鞠躬) 也再次推一下我的下一本文《如何把木梳卖给和尚》,小天使们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吧。要是收藏不够就没得榜单,没得榜单就会循环扑街,哭泣。 最后,祝看文的小天使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