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五月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文案 如果爱我,请相约来生。 如果没有来生呢? 那我继续等,直到,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天。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鹤玉,张翊 ┃ 配角: ┃ 其它: 郑传——九歌终章 作者:姬泱 九歌终章 九歌终章——丽江 大脑中出现了幻觉,张亦以为自己快要疯掉了。 为了躲开一些事情,他一个人来到了这里,可是他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虑,也许他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越来越靠近的边缘。 丽江古城,这个二十年前由于一场地震而从地面下升起的残缺小城,如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间遗骸一般,带着一种新鲜的潮湿气息矗立在西滇高原上。而今,纳西族人和远道而来的一些精明的商人把它装点一新,贩卖起一种特殊而刻意的文化。 古镇入口有面写着‘世界文化遗产’的墙,旁边就是一个随着石砖筑成的渠中流淌着的清绿色的水转动的水车,人们大多在这里拍照留念,而他没有。他顺着眼前这个街道看了进去,石板路,原木本色的木雕花窗,青色的砖房黑色的瓦片,两旁拂动着的柔软柳枝,一树一丛的淡粉色的桃花,一派和谐明媚景致。但是这样的画面在他的眼中出现了扭曲,他似乎看见了另外类似而又全然不同的图案。 熙攘的人群在一瞬间消失了,夜空中一轮弯月,小城的房子变得高大,颜色也如同阴了的水墨而凝重起来,城镇中安静极了,城外有环绕城墙的黑色河水,缓慢地流动着。桃花,还有桃花,不同于现在阳光之下的妩媚靓丽,月夜中的桃花是紫色的,那是夜色压抑了轻薄的粉红。花瓣上还闪动着夜露,繁星一般。 这里是,…… 张亦重新睁开了眼睛,发现同一个旅游团的导游在和他们说话,那是一个黑黝黝的纳西姑娘,粗长的辫子垂在身后,穿着象征着‘披星戴月’的纳西服饰,轻快地讲解着丽江这里的风土人情。 可是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散漫地站在一旁,然后看见大家自行散开,他也就跟着走开。张亦随着人群走进了这个古城,顺着一条清澈的水道,这两旁是银器店或者是犀角簪子店,间或几间麻布服饰店,偶尔也可以看见乐器店和小食摊。银店中的银器大多是镀的,麻衣店中可以淘换出几件手工镶珠珍品,乐器店中有纳西古乐的招牌,而街边的食摊卖的大抵是凉粉或者饵快,一种大米磨成的粉做成饼,里面夹些酸菜和肉丝。 转过主要的商业街道,就是一些岔路,虽然不至人迹罕至,可也少了那些嘈杂。旅游团是早上从大理出发赶到丽江的,中午在酒店中放好了行李吃过午饭,这才步行过来,现在太阳都有些偏西了,张亦忽然感觉有些累,他拣了一个临水的咖啡店要了一杯清茶,然后就坐在跨越水流的石桥栏杆上。 这些水是刻意保留下来的,清澈而洁净,似乎翻着漂白粉般干净的味道。 张亦看着潺潺流动着清水,却逐渐发现,水的颜色开始变深,最后成为了一种厚重的黑色,可是他却笃定,当手掬起一捧,那水必定清澈如昔。 天哪,到底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离开了何雨,那个苍白消瘦的男孩,他的人生会很快恢复往常。他可以不再承受父母无奈而绝望的表情,也不再有邻居背后的指点,甚至,也不再有牵肠挂肚的思念。 生活,什么是生活? 平淡,真实,而无聊。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一直到生命的终止。这就是别人眼中对他希冀的幸福,令人窒息。 张氏的继承人,年轻俊朗,温文尔雅,而他的未婚妻则是标准的世家千金,含蓄美丽,任何人眼中最完美的一对璧人。而第一次看见何雨,张亦就有一种感觉,也许他苍白幸福而无聊的人生即将变化。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年三月的午后,他婚礼的前夕。因为要准备结婚照片,所以婚庆公司派了化妆师,摄影师,还有一位服装师带着从意大利定制的礼服到了张家大宅。张亦穿好礼服走入化妆间的时候,看见一个消瘦干净的男孩在为他的未婚妻妆点美丽的容颜。男孩纤细的手臂从白色的衬衣袖子中露了出来,而他解开的两粒钮扣,刚好让张亦看到精致的锁骨,还有苍白而细瘦的脖颈。由于生命的迹象,动脉跳动着。男孩看见他到化妆间,似乎有些意外,然后居然有一丝欢喜的意味,他轻浅地笑了。 那天晚上,是他主动约的张亦,他说自己叫何雨。 何雨并没有要求他任何的承诺,但是张亦原本井井有条的生活就这样被搅乱了。 取消了万众瞩目的婚礼,辞去了张氏的总裁一职,他和他搬到了租来的单元房,房屋水电交通费扣除之后,他们的工资不足以让张亦再过以前的生活,落差由此产生。这个时候的张亦才明白,无论生活有多么隆重的开始,日子始终是刻板而真实的,摩擦在所难免。 爱情,什么是爱情? 爱情背后的生活,一样让人窒息。 何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很多时候,他甚至听着张亦报怨一两句,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生活中如果连争吵都不复存在了,那剩下的还有什么? 张亦想过分手,但是他却又一次可悲地发现自己,即使刻意地要向别处走,可是他还是回到了他与何雨共同租的单元房。他沮丧地敲门,而何雨打开门看到他后,灰色的表情瞬间会变成一种淡淡的笑,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搂紧何雨苍白的身体。夜晚似乎成了弥补裂痕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方式。何雨的热情,何雨柔韧的身体都可以引诱出张亦的疯狂,但是清晨的阳光照在何雨的脸上,张亦总是可以看到他紧皱的眉,还有淡青色的眼圈,憔悴而带着些微的伤感。 张亦感觉,他们之间不像爱情,至少不像平等的爱情。张亦对他的迷恋更像一种伤害,而何雨呢,内敛中的隐忍,那是一种类似弥补的感情。 他在愧疚什么,是因为我们在一起而使我失去了很多东西吗? 张亦在疑惑。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古镇每个院落都点上了火红色的灯笼,照亮了房子。那白天青色的石砖此时如玻璃般透明。今天的白天是晴天,入夜的天空也是透明的。皓月当空,还可以看见几抹微云浮在天边。 忽然起风了,早春的夜风穿到张亦的领子中,也是凉凉的。 桃花似乎被催生了一般,瞬间绽开最绚烂的美丽,压低了枝头,空气中飘过来袅袅香气,远处大郑禁宫影影绰绰,放佛夜空下蛰伏的兽。它的黑瓦朱墙昭示着大郑至高无上的威仪还有不容挑战的权力。 周围暗了下来,城中的房屋都是安宁的黑色,而粗砺的城墙外,那九曲镐水蜿蜒流动着,透着厚重的黑色之水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哦,想起来了,这里是,…… 雍京。 大郑千年古都,华美而端庄。 他感觉自己站在半空当中,如同死去而没有消逝的灵魂看着自己生前身后事。可是调换了一种思维,此时的他就好像站在高塔上,看待自己另外一场的人生。 这个夜晚是如此的慌乱不安,郑王的禁卫军包围了张府官邸,抄家灭门,也许只在旦夕之间。 张翊,郑王鹤玉朝的宰相,在朝为官二十年,兢兢业业,辅佐郑王对内实行改革,对外平定了大漠西疆的叛乱,开创了大郑王朝五百年的鼎盛繁华。而今一朝身故,却连家人也无法保全。独自站在张府院落中的张珞,那个清俊的少年在这个混乱而恐怖的夜晚,用平静的口吻这样形容他的父亲张翊,‘也许他的一生,只能应承一个承诺’。 半空中的张亦似乎听见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起来。 对,那是一个承诺,至死不渝。 我怎么会忘记这里呢,这片国土上最辉煌的过往,它已经伴随着那个人的生命刻入了我的全部记忆当中,轮回也无法抹去的印记。 那一年,大雨过后的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晴朗的天空很高,似乎要和这个世界剥离一般。岐山神宫中,奚朝大祭司拿着手中的龟甲为郑王摄将要做出的决定进行占卜。这次,大郑未来的君主将要在祭台上决定王子的人选。火中,龟甲裂痕在寂静地伸展,大祭司的脸隐在熏烟缭绕之后。 “如何?”祭司的手抽离了火堆,郑王问他。“大凶。”祭司回答。 郑王笑,“天降坎坷于君子,未必不是福祉。可行。” 于是,昭告天下,卦象大吉,十二岁的六王子鹤玉成为国之储君。 张翊第一次见到太子是在东宫,大魁天下的他作为新任太子太傅入东宫讲学。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固执骄纵而顽劣的王子,于是板正了面孔,喝退所有随侍太监,用强硬的态度强迫太子面对他。可是他吃惊地发现,他面对的,是一个被吓坏了的苍白少年。 少年隐忍住恐惧,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怕你,因为我从来不认识你,……” 张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指,揽过少年。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温情,却是大郑禁宫中稀薄的珍品。 太子的生母慧夫人原本是雍京城外一个佃户的女儿,一次郑王摄出城打猎,看见了倚立在桃花树下的慧,旷野少女特有的干净简单气息蛊惑了年轻的郑王,所以那次他的猎物是一位夫人。 郑王嫡后张氏,也就是张翊的姑母,一生坎坷,她所出的三个儿子都不到五岁夭折,而她最后一次分娩损伤了身体,此生不可能再拥有孩子。按照大郑的宗法,王位由嫡子继承,此时的王后也是一筹莫展。于是她看中了布衣出身的慧夫人的孩子,一个孤立的王子。收养他,可以给双方的人都带来利益。庶出的王子可以登上王位,而张家也可以继续保有百年荣华。 “太傅,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鹤玉吗?我的二王兄曾经这样称呼我,我感觉我喜欢这个名字,它比殿下要好听。” 鹤玉这样说。 太子鹤玉曾经被人遗忘忽略过长时间,他在骤然加身的尊容当中似乎本能看到了附加着的危险,这只是一个触觉。不过,十二岁的他还是个孩子,天性中的善良与敏感让他几乎可以轻易而笃定分辨出人们对待他的善意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张翊知道他不喜欢禁宫中那些带着朱批的藏书,所以他把自己的书拿过来,一点一点教着鹤玉。成为了太子,鹤玉的功课会做到很晚,在宫灯摇曳的东宫深处,每当孤独和寒冷压抑着他几乎不能承受的时候,他抬起头,总会看见身边的张翊,坚强,温和而宽厚,如同玉雕的上古神器。 鹤玉笑了。 “……,太傅,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叫你翊,你叫我鹤玉,好吗?” 怎么能拒绝? 被他倾尽生命般依赖着。 叫你的名字吗? 只属于你的名字。 “……,鹤,玉,……” 从他薄薄的嘴唇中发出的声音,竟然有了一种深刻而隽永的感觉。 那一刻,张翊吓坏了自己。对待眼前的少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连一向自持谨慎的自己也无法控制了吗。 郑王摄身体不好,但是他却有一个坚强的头脑。对于他来说,做事情无分对错,只在高下之分。他需要张家,张翊尽心辅佐他的儿子,但是他并不需要一个倚赖旁人的太子,尤其是头脑上的倚赖。因为这是一个前兆,他的儿子,下一代郑王,也许永远不能随意执行他自己的意志。 成长是残酷的。 郑王对他的王后说,“太子非嫡出,作为嫡母,你要多费心思了。因为你错过了和他坦诚相待的时间。” 张王后有些类似聪明般的愚蠢,她从郑王的话中听出了自己隐忧。母子连心,以后鹤玉继位,自有他自己的生母需要侍候孝顺,至于她,这个先王的嫡后,恐怕境遇堪忧。一年后,一碗掺了鹤顶红的燕窝粥葬送了慧夫人的生命,太子鹤玉正式被收养在正宫。 慧夫人晋封为慧贵妃,葬入京郊王陵当中。大丧之后,鹤玉一身重孝住在张翊雍京郊外的别苑当中休息。他的贴身小太监劝他,“殿下,早些休息吧。明日回京,要是王后看见你伤心成这个样子,恐怕会不高兴的。” 鹤玉曾经朦胧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张家待人的好,都是掺了毒药的。” “殿下,在这里不能说这些,这里是张太傅的苑子。”太监小墨有些惶恐,“不过太傅人很好,……,话又说回来,殿下,如今的我们只能这样了,即使太傅人不好,难道我们还能辞了他吗?” “是的。”鹤玉有些感慨,其实在他心中,张翊是张翊,张家是张家。“如今是张家只手遮天,我们只能忍着了,……”说完苦笑了一下,一个不符合他的年纪的笑容,“我一直做的还不够好吗?” 他们不知道,帘子外面就是张翊,捧着亲手炖的燕窝的张翊。 他原本担心鹤玉的身体,所以这才留下了他在城外住一夜,一来是一个舒缓,再来,也是亲自为他调上几味药,深宫当中毕竟不如身边可以照顾他。 “我一直做的不够好吗?” 够好了,已经够好了。 从头到尾,那个单纯依赖他的王子,那个只让他称呼他的名字的鹤玉,做的足够好了。 甚至曾经让我以为,你也是真心的。 可是到头来,竟然又是一场利益交换。 单独面对他的质问,鹤玉什么都没有说。 那么,太子,为了王权,你究竟可以用什么来交换? 如果我要的,是你本人呢? 撕扯开他的衣服,把他压在软塌上,鹤玉还是没有反抗。少年紧闭上双眼,沉默着。 也许在张翊看来,不说话就是承认。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如此对待你,从一开始,你就不值得真心相待,殿下。” 那是一场酷刑般的伤害,少年隐忍着,最后他颤抖着双手攀上了张翊的双肩,搂住了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翊清醒之后,看到的是身下的少年苍白冰冷的身体,因为痛苦而皱起的眉,身下血淋淋的伤口,还有,…… 一直抱紧他的双手。 无论在激情当中多么难受,鹤玉一直抱着他,没有丝毫的拒绝。 吻着鹤玉冰冷的双唇,张翊想把自己杀死。 一向珍爱的人,却是自己给他的伤害最重。 少年是在他的怀中清醒的,伸出手抚平了他皱起的眉。 “翊,这是我们距离最近的一次。” 在很多年后,张翊才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和鹤玉爱恨纠葛从那天开始,而他和鹤玉的疏远,也是从那天开始的。 “先生,先生。” 丽江古城的火红色灯笼落下了绚丽,已经到了午夜时分,这里平息了一天的热闹,到了安静的时刻。带着红色袖箍的治安人员在柳树枝下的古桥边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张亦。 “先生,先生,你该回去了。” 无法摇醒他,那个年轻人连忙凑过去试了试他的呼吸,哦,还好,是个活人。 “怎么办?”同伴问他。 “没办法,打110吧。” 嘟嘟,几声敲门声,书房的门打开了。和嫂走了进来,站在门口,对着里面坐着的老人说,“老爷,有客来访。” “谁?” “他说他是楚空,和老爷在生意上有来往,同时也认识少爷的。” 张伯远年近六十,想起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一阵生气,又想到楚空那个人。楚空算是他的好友,不过却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他本身是远东大学的教授,专门研究一些看不见前景的莫名东西。 “你先让客人到客厅坐,我换了衣服就下来。” 和嫂答应了一声就下楼了。 那年冬天,鹤玉十四岁的时候,郑王摄晏驾,太子鹤玉继位。 郑王摄临终之前对他的儿子说,“善待你自己,善待你的臣民。”他到最后也没有告知他的儿子,他可以预见,鹤玉的未来将是一场凄艳而荣耀的人生。 岐山神宫的登基大典上,奚朝大祭司为新王奉上了象征王权的七和剑,鹤玉双手接过。 大祭司曾经在新王幼年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候的他只是一只善良的小猫咪,可爱而温顺。而今,少年已经长大,有些变化让大祭司为之惊奇。 鹤玉的样子不如他的父亲般方正英挺,而是那种特别的清秀。尖下巴,细而狭长的双眼,挺直的鼻梁,一道薄唇。给人的感觉很清淡,近似忽略,让人似乎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待人却是宽厚中暗隐的锋利,臣下接受他的恩典,却在时刻担心恩典背后的别有深意。 天威难测。 肃亲王轩辕桀,那是他父亲的摄政王。从摄登基初始就拥兵自重,威震朝野。可是他的儿子肃王世子轩辕濠却是在大郑宫中长大,是他的兄长,也是好友。 “阿濠,他老了不是吗?戎马倥偬一生,到了晚年应该安享清福,这样也是我们做儿女应该孝敬的。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我的缺憾,我不希望你也有这样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鹤玉的手搭在肃王世子的肩上,口吻真挚,表情温和。但是御苑中的轩辕濠却十分明白鹤玉的意思。如果让老肃亲王颐养天年,而轩辕濠继承他父亲的一切,这本身并不能说明朝廷的剥夺权力或者说寡恩,但是却在隐然之间打击了贵族的势力,削减了他们的权力。 主少国疑,世家的权力更迭也是如此。 威望,权谋,甚至人脉,各个方面,二十岁的肃王世子和老谋深算的肃亲王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可是,是男人就是有野心的,轩辕濠也不例外,做世子和做亲王犹如云泥之别。 老肃王面对外人可以全力反抗,但是如今他面对的是他的儿子,他唯一的世子,他无力可为。 鹤玉事半功倍。 雪夜的大郑禁宫暖香萦绕,御膳案前的两人安静吃着个人碗中的菜肴。 “这份鸡汤做的好,再给张相盛一碗。”鹤玉笑着对身旁的太监小墨说,今天册封了新的肃亲王,他感觉自己神情愉快。 张翊已经晋为内阁大学士,他一听连忙站起来,“谢郑王赏。” 没有人看见鹤玉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一下,他马上宽和地笑了。 时至今日,他对待张翊,可以像一个郑王对待他倚重的臣子那样了,至少在所有人眼中是这样的。 可是当那天夜晚,张翊退出禁宫之前问他,“……,王,您恨张家是吗?” 张太后依然威风八面,而张家依然权倾朝野。 他抽中自己的配剑,销落了旁边的屏风。 张翊从他身后抱住了他,那一晚,是所有事情发生后,鹤玉第一次哭。 无声的。 郑王鹤玉十年,张太后死在上阳宫,她的葬礼哀荣之极。 至此,后宫中再也没有纤纤玉手,朝堂也没有了威压天子的摄政权臣。 站在长城的烽火台上,西疆漠北一片广袤的土地尽在眼底。那里曾经也是大郑的疆土,而今却被人分裂开来。张翊给他披上了披风。 鹤玉长高了,少年的柔软已经被属于男人的坚强取代,可是人依然是那样的消瘦清淡,从生命中透出的苍白。 他握住了张翊的手。 十五岁后,张翊开始教他舞剑,虽然技艺已经无法达到完美的地步,但是这些年下来,已经足够给他迥异于文弱气息的强悍。 鹤玉的眼底出现征服的渴望还有微弱的嗜血光芒。 这个人的心永远向前看,而他本人,则早就已经属于了他的天下。 “翊,如果有来世,我想只做你一个人的鹤玉。” 张翊没有说话,站后了半步。 第二天,郑王的诏书以克扣军饷,为祸一方为缘由赐死张氏家族在军队中几员将领,而新选派的人都是郑王嫡系。 从那以后,鹤玉再也没有私下单独见过张翊。 曾经有他的谋士劝过他说,“王,张相毕竟是张家的人,不可不防。” 鹤玉笑而不答。 他是高明的。 如果他答,那么他就是用人不疑,而如果他不答,…… 其实我相信他,就如同相信我自己一般。 张翊,如果爱我,请相约来世。 但是,如果没有来世呢? 何雨半夜被纷扰的电话声惊醒了,他拿起听筒,听见对方说话不是很清晰,还有斯拉斯拉的声音。 “喂,是何雨吗?你好,我是丽江公安局,……,喂,对,不是,不是。没有,只是张先生现在昏迷,已经送医院了,……,没有,没有,不是抢劫,也没有外伤。急救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 “对,麻烦你通知他的家人过来一趟,噢,带上医药费,……” 何雨手中的听筒,吧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连忙收拾东西,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到昆明。 这个傻瓜,…… 张翊娶妻,然后有了一个儿子,张府的灵珂公子曾经誉满雍京。但是对于飘荡在回忆天空的他来说,这个灵秀少年只一句话,算是责备他。 对于家人来说,他并不称职。 “老爹,你英雄一世,最后却没下场。” 这样话遥远而又熟悉。他眼前清楚地看到儿子的脸,在香案之后。 灵珂手中擎着三柱香,嘴里念念有词。 “老爹,安心走吧。儿子已经长大了。人们都说死了,死了,估计我说什么你也听不道了。这也好,你也知道我对你颇有异议,不过都不和你说了。老爹,过了奈何桥,自己照顾自己,见了阎王小鬼多笑一笑,改掉你的臭脾气,希望能托生到一户好人家,……” 儿子应该是怪他的,他了他一个并不正常的人生。富贵的少年时代,而动荡的后半生。但是这些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老爹,那是你的人生,你有权让自己不快乐。” “噢,还有,做父子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我就不多说什么,你自己保重,不送。” 说完,把香插在了香案上。 做父子,兄弟都是有今生没来世,那为什么独做恋人就生生世世? 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语吧。 西疆的战争旷日持久,鹤玉御驾亲征大漠。在碎榆关外一战,叛军的流矢伤了鹤玉的肩,而后也许是长期劳累,竟然高烧不退,一度昏迷当中。有时他也会醒来,却不是分清醒,只是无意识地说着,“……,翊,翊,……” 众臣恍惚。一,一? 那是说的谁?王子序号吗?难道郑王要传位?可是郑王后位悬空,目前只有一个儿子,他的母亲就是漠北昊族族长的女儿。是说的他吗? 只有郑王内侍,跟随鹤玉二十年的墨公公知道,郑王在说谁。 不能叫他来,他一出雍京,那么后方就彻底空虚了。 可是,要是郑王万一熬不过去,就是永别。 塞北的雪卷开了郑王大营的帐篷,外面进来一个人,摘掉了头上的风帽,露出一张温和而憔悴的脸。 是张翊。 “郑王伤势如何,雍京不用挂心,我是快马两天两夜赶到这里来的,过了今晚,我还要回去。” 墨公公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侍候好一切,他退出了帐外。 有二十年来吧,如今的鹤玉三十出头,正当年华,可是揽过他肩的张翊却看到了他鬓角有些白头发了。无意识的鹤玉和从前一样,猫咪一般蜷缩在张翊的怀中,一直骄躁不安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他细细的手指时不时抓一下身边的人,后来被张翊握紧了。 很难说清楚,当初的大祭司的卦,说明了什么。 如果鹤玉不曾即位,现在的他还是那个一说话就害羞脸红的少年吗?或者,只是一个闲散而不得志的蕃王。在张翊权倾天下的时候,他们也许会在哪个贵族的家宴上相遇,然后,两个人也许会碰一杯酒,不疼不痒地说上两句话,各自散开。 擦肩而过,或者站在彼此最遥远也是最靠近的地方,哪个更好一些呢? 怀中的人动了一下,鹤玉睁开了朦胧的眼睛。 “醒了?”张翊的声音总是和煦的。 鹤玉笑了,“我知道是你,其实我已经过了那条河,也看见彼岸开的花,但是我还是回来了。”他的手指攥紧了张翊的衣领,“我不想让你这样失去我,张翊,我不能死在你前面,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我回来了。” 然后,他的手臂揽住了张翊的肩,和他们第一次相拥一般。 那个夜晚,塞外的风雪狂沙也没有熄灭炽热的两个人,带着绝望味道的激情。 常年的劳累,损耗的不只是鹤玉的健康,张翊已经开始咳血。 一年之后,郑王奏凯班师,他让大郑的疆土越过大漠,到达了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地方。等他回到了雍京,他在岐山北面修建了七层白塔,底座是他亲自书写的四个大字‘永镇山川’,这些和六世郑王的功绩一起载入大郑史册。 同一年,张翊病逝。 张府的花园种的大多是一些牡丹,春天的时候,开的满院子都是。张翊已经不能下床了,他让家人打开了后面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致,嘴角不知觉当中就翘了起来。 忽然一片寂静,他回头,鹤玉一身朝服站在门边上。 九爪金龙,黑色的缂丝锦缎,依然年轻的郑王却带着伤感。 “翊,我来看你,只有我一个人。” 张翊笑了,依然温和。 “郑王,您恨张家是吗?” 坐在他榻上的鹤玉没有看他。 “这么多年了,二十多年了,鹤玉,难道你真的要让张家灭门吗?这些年我做的还不钩吗?” “……,杀了我的母亲,□我吗?” 张翊听完,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倒在鹤玉的怀中。 他笑了。 “……,你说过,如果我爱你,和你相约来世,……,如果没有来世呢?” 鹤玉把头埋在张翊的肩上,很久之后,他说,“……,我会等,直到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天。” “如果没有来世,……” “翊,我们这一生,其实并没有错过,不是吗?” 因为张翊推行的新法得罪了很多贵族,在他死后,法律得到了保留,但是为了平息那些王公贵族的怒火,张氏一族被灭门,不过张氏的嫡亲血脉,曾经是名冠京师的灵珂公子却下落不明。 六世郑王鹤玉是王朝历史上的传奇,这样一个清瘦的人,用自己的精力和生命,把整个王朝带到了空前绝后的鼎盛繁荣。不过他也不是寿考之人,在张翊死后的一年后,鹤玉驾崩。那个时代的很多故事,永远成为了谜,隐藏在大郑辉煌的历史之后。 睁开眼睛的张亦看见眼前是点滴白色塑料管子,在侧了一下眼睛,旁边是何雨惨白的脸,还有,…… 一镇剧烈得晃动,何雨指着他就开始骂,“你这个笨蛋,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要笨的笨蛋,居然在逛街的时候都能摔到河边,要是,要是你摔进去,……” 何雨吓地说不出来话来,到最后只能抱住他,哭了出来。 在他印象中,何雨是一个很克制的人,从来不会这样,他苦笑着,稍微抱开了一些何雨,“……,嗯,别这样,让外人看见不好。对了,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哪里?” “是丽江市的医院,你被警察送过来的,他们还以为有人打劫游客,结果送过来后,全面检查,医生才说,你是疲劳过度,只是晕倒了。” 噢,…… 重新躺下的张亦这才想起来,现实的事情。 因为他和何雨住在一起,总是被人指指点点,而且因为何雨比较秀气,所以总是被人说三道四的,这让他心里也不舒服。于是就想买大一点的房子,远离人群,这样至少可以不让何雨受到那么直接的伤害。他原来曾经是张氏的总裁,现在那个光环虽然没有了,不过理财方面还是专家,预算报表乃至账目无一不通。最近可能挣钱心切,活接的多了,脑子得不到休息,这才容易产生疲劳幻觉,更严重的是,他居然在丽江流水边上晕倒了。 丢脸,丢脸。 “最近做了几个跟妆,又接了一个大投资的电影,我们的钱很够用了,你这是为什么这么拼?”何雨一脸的不高兴。 哦,对了,忘了和他说,他的美好愿望了。 可是? 印象中的何雨不是这么厉害的人物,至少不会掐着自己的脖子用力摇晃。 “汗,……,这个嘛,不是这么回事。让你住在那里,面对三姑六婆的指点,你心里不高兴嘛,就想换一个大一些的房子,和周围邻居的距离拉开,这样,至少,……” “喂,你不要哭,要是不同意,那我们去旅游好了,……” 张亦手忙脚乱的开始擦何雨的眼泪,可是,…… “咳咳,你不要掐我的脖子,谋杀亲夫啦,……” “你真是个笨蛋。” 忽然病房的门被打开了,张伯远带着妻子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 张亦连忙住了手,“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何雨站开去,看着他们。 老头没有走过来,还是张亦的妈妈走进来,帮着收拾东西,淡淡说了一句,“……,算了,回家吧,……” 张家派来的汽车上。 “妈妈,怎么了,……” “楚空来找了你爸,他说,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辛酸艰辛成功还是失败,他们有自己品尝的权利。还说了一句,让你老爹也别生气了,这样就气死的话,那不是英雄一世,没下场吗?” “哦,话是不错,可是,楚空是谁?他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怎么,你不认识楚空?”张伯远也很奇怪。 “楚空,就是让你来丽江的人。”何雨说。 因为他一上车就低着头,而且一直很沉默,所以他一说话,大家都看他,他还是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哦,好象是噢。是一个叫楚空的人给了我七万,让我过来画一个图纸。” “图纸呢?”张伯远严肃的声音中带着关心。 “交货了,所以想在丽江多玩一玩,结果就晕倒了。真是奇怪。更奇怪的是,我还做了一个梦,好象还是一个故事,还有开始有结束的,怪怪的,……” 张亦看着外面,“哦,爸妈,你们看,这里就是大理,那边呢,有三座白塔,据说金庸的《天龙八部》就是写的这里,张大胡子拍的电视也在这里,就是那边噢,……” 似乎有些阴,天边的云压了过来,苍山洱海都呈现出深蓝色。忽然,厚重的乌云中开了一到缝隙,阳光射了下来,一道金光笼住了那个白塔,塔上面的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永镇山川。”何雨清冽的嗓音慢慢念了出来,张亦看着他。 清秀的少年,挺直的鼻,尖下巴,一双细长的眼睛。 “怎么了。”张亦感觉握在手中的手指是那样的冰凉。 “没事。就是感觉这四个字写的真好。” 紧扣住了他的手指,少年已经开始成长,不再柔软的手指带了一些骨节分明得硬。 “亦,你喜欢那个故事吗?你梦到的那个故事?” “不喜欢,怪怪的。” “我也不喜欢。” “看你,……”张亦看他的脸色不好看,知道他晕车,揽过了他,“睡一会,快到大理城了,我们马上就住下,……” 黑色房车在玉洱银苍当中穿行,越行越远。周围又开始阴了下来,光线的原因,桃花呈现了一种浅紫色,原本清澈的水面映照着天空,都变成了厚重的黑色。 雨点落在了桃花瓣上,闪动着璨星一般的光泽,……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五月雨】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