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郑传--采薇(引号版) 作者:姬泱 备注: 当我一只脚踏出山门的时候,我曾经抬起过头,看着一行凌翅鸟飞了过去,留下几声并不清脆的鸣叫。很多年后,我会偶尔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这天,在我看来,这天也许是很多事情的开始,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注意了山上清冷的绿色还有树枝头凝结的霜。 ================== ☆、楔子 楔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秋天,须弥衫的叶子还是深绿色的。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离开雍京,我的家人也依然居住在那个宽敞豪华的府邸,而永嘉,也就是我的丈夫,他还是大郑王朝最有权势的亲王。不过这些都已经成为了我们共同的回忆,因为我们和那样华美危险的生活距离越来越遥远。 护国寺在斯琅山顶,建立的时间无人知道,即使是寺中最老的和尚也只能说出大概,那个时候,郑王还没有一统天下,那个时候的郑国不过是帝国属下的一个诸侯国,贫瘠而软弱,这些,都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护国寺中的游人也不多,大概因为这里的和尚不解姻缘签,不为人们向神佛为功名利禄祈祷的缘故。这里的和尚只做两件事情,为亡魂超度,还有就是念经。 大雄宝殿中,我把手中用朱红色丝线编织的结放在大殿中央供奉的金盘上,侧身行了礼,然后对这里的主持大和尚说,“大师,请您为一个女人超度。” 主持大和尚还没有说话,这个时候从大殿外走进一个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三柱香,在旁边的香烛上点燃了,径自端在前胸,闭上眼睛,静待一刻便插在面前的香炉中。白衣和尚双手合十,恭敬的在他面前退后两步。这个人清俊的相貌让人印象深刻,可是他却十分虚弱,似乎受过很重的伤。他对我说,“姑娘,这里的和尚并没有额外灵巧一些,你这个结子是加了桐油然后用剪子砸过的,解不开。” “先生,这个结是我庶出妹妹的母亲生前结下的,十年来无人能解。明日是我妹妹大喜的日子,我不想她带着这样的心结嫁人。”我对他说。 “心结,……”他听着一笑,“死去的人已经化为了尘土,心结只有活人才有。”他说着,从金盘中拿起了那个丝结,苍白的手指摩挲着,然后对那位大和尚说,“和尚,念经吧。” 伴随着大和尚的往生咒,他把丝结卦在大殿的烛火上,嗤啦一声,点燃了。原本红色的丝线迅速扭曲,变成了焦黑色,然后灯花一爆,什么都没有了。然后他从自己的怀中又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丝结,那个只是用两根丝线随便打了一个结子,很松。他把这个递给那个大和尚说,“这个是我妻子的,今天是她的头七。” “先生,您还是,……”我想说你还是没有看透,可是看见他面容憔悴实在不便说完这句话,不过聪明如他,既然明白。 “我依然活于世间,所以有很多东西方不下,也看不透。” 那人说着,看着大和尚轻易拆开了他的结子,这才说,“和尚,释孑重伤在身,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他说完拱手致礼,然后也向我拱了拱手,我福了福算是还礼,他这才走出殿门。 后来,和主持大和尚说起来的时候,他告诉了我,这个人就是权倾一时的当朝大司马沈释孑,沈太后的亲弟弟,当朝琉璃王后的父亲,也是我未来丈夫祈亲王永嘉的亲舅舅。 当我一只脚踏出山门的时候,我曾经抬起过头,看着一行凌翅鸟飞了过去,留下几声并不清脆的鸣叫。很多年后,我会偶尔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这天,在我看来,这天也许是很多事情的开始,不过那个时候我只是注意了山上清冷的绿色还有树枝头凝结的霜。 ☆、第一章 第一章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轻抚着我的头发,用一种期待的目光对我说,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嫁人,而且要嫁的门当户对。我的父亲是朝中宰相,我的母亲是父亲的正妻,这样的尊荣自然让父母为我选择夫婿的时候万般挑剔。可自从一次偶然的机会,祈亲王永嘉看中了我的妹妹,小我一个月的苻妤,她是父亲死去的小妾刘姨娘的女儿,温柔可人,我见尤怜。永嘉是当今郑王幼弟,一母同胞,自是尊贵无比,他向父亲提了亲,当父亲奏明郑王的时候,郑王同意了,可是太后并不同意。 苻妤的母亲出身实在不好,要她做王妃有辱王族尊严,所以婚事作罢。原本这事到这里就可以解决了,可永嘉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我的妹妹,他亲自去求太后,太后很疼儿子却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她选我作王妃。理由简单而滑稽,因为我和苻妤是同胞姐妹。与此同时,太后赐婚苻妤给靖南王段宗涛。这样的决定让永嘉和苻妤永生难见了,靖南王是云南的藩王,他们认为苻妤毕竟是相府千金,做一个王妃不算辱没靖南王。 我不知道该对这样的事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苻妤恨我,在她远嫁的前一天,她到我的房中,对我说,我什么都有,为什么还要和她抢永嘉。 “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什么,也从来不敢这样做,我以为我的退让可以让我得到一些,哪怕一丁点的怜悯,可你们为什么这样的残酷?我是你的妹妹,你的亲妹妹呀。” 我不知道这样的时刻该说些什么,她其实明白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可她还这样说是想把责任推给我,然后在一相情愿的恨我,这样她在心里可以好过一些。 我不想点破,诚然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很伤心,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独自上了一趟护国寺去请那里的住持大和尚解开苻妤母亲遗留下来的丝结,不过我的妹妹,她最后也没有领情。太后的旨意即使是祈王永嘉也无法违抗更何况是我们了,即使我不想嫁,不愿嫁,不敢嫁,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嫁。 今天就是吉日,我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丫鬟为我梳妆,我一点动作不能有。厚厚的妆容掩盖了我的本来面目,看着菱花镜中出现的那个陌生的脸孔,我只有静静坐着。黄金打造的凤钗插入我高高盘起的发髻中,华美的正红色绸缎做的礼服裹住了我羸弱的身体。我的样貌很普通,因为我的母亲虽然也是名门闺秀但长相普通,不是每个千金小姐都拥有像茯妤那样的美貌。茯妤的母亲原来是名动秦淮的美人,父亲当年得娶美人归羡煞了多少文人仕子,可如今刘姨娘早已作古,她的出身到成了苻 妤难以摆脱的污点。 母亲拉着我的手,眼泪在眼圈中打转,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她不想我嫁,我们都知道我的日子不会好过。 孩子,看开些吧,对自己好一些,对自己好一些,…… 以后我们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多注意,多吃点,少惹王爷生气,还有,万事小心。你身子那样的弱,我怎么能放心呢,…… 她近似哽咽着说着这些话。 每个女子出嫁的时候她的母亲总是最担心的那一个,母亲现在为了我担了双份的心,不但要关心我以后的幸福,更重要的是我的生活。永嘉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可他大可以拿我出气。女子要遵从三从四德,丈夫是天,我不能违抗的。 这是命呀,…… 母亲终于长叹一声,为我盖了红盖头。 要是我嫁的是别人家,父亲可以为我做主,夫家不会太为难我的,可永嘉毕竟是王爷,父亲在显贵也是臣下,不能违抗的。 我握了握母亲的手,轻语,母亲,保重。 耳边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我被搀上了花轿。这顶绣龙的花轿抬着我走向了不可预知的未来。 王族和宰相的联姻自是热闹非凡,迎嫁的队伍占了整整一条街。母亲给我准备的嫁妆用了四辆马车运送,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面子,因为我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妇。府邸中别的人早已经沉浸虚浮的荣耀中,把几天前远嫁的苻妤忘的干干净净。 人们总是容易记得快乐,而忘却悲伤的。 仿佛走了一生的路,在我终于忍不住的时候,那顶轿子落了地,然后就听见外面人喊踢轿门,帘子就被打开了,而我由两旁的丫鬟扶了出来。我规矩地遵从了一切规矩,走进祈亲王府,和他拜了天地,然后就独自一人等在新房中,等着永嘉掀我的盖头。 半夜,他喝的醉熏熏的来了,随手把那鲜红的盖头掀了起来,然后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长的真俊,太后原先是艳绝天下的美人,而这样的母亲显然给了永嘉和当今郑王无铸的容颜。他如璀璨晨星一般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的柔情,只是打量,只是估计。 “你不像她,苻妤比你美。” 这是我等了这么久等到的。 饶是我已经准备好了,可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怎能坦然面对?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共度一生的丈夫,可他却是那样的轻视我,叫我情何以堪? 见我没有回话,他自失一笑,退开去,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了酒,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 “怎么不说些什么?当上了祈亲王妃是否很高兴?” 又是一个把无可奈何推给我的人,他们为什么不想想,我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太后赐婚是芙葭一门的荣耀。” “你叫芙葭?” “是,姚芙葭 。” “名字一般,到和你的人有几分的贴切。不说这些了,以后要有什么事找玲燕就好了,她是你的新丫鬟。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歇了吧,明天一早要到宫里问安的。” “是。” 他又看了我一眼,说,“我不住在这里,估计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很多,原因不用我说吧。”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心想。 于是只是低着头,很顺从。 “好自为之。”他说完走了。 我松了口气,他其实还好,对我除了冷淡之外不算刻薄。也许以后的日子除了寂寞之外不算难过。 “王妃,时候不早了,让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我的面前是一个矫俏可人的姑娘。 “你是,……” “奴婢就是玲燕。” 我点了点头,坐在了梳妆台前。她把我的首饰摘下来,放下了我的长发。我则用柔纸卸下脸上的胭脂。没有了这些,苍白的脸色显出丝丝病态。 苻妤的脸色也是白的,可那是一种像上等玉一样的莹润,难怪见到她的人都说那是一种倾国姿色。 “王妃,……” 呢?玲燕叫我。 “见您晚上没有吃什么,这是燕窝粥。” “真细心。” 原先在家的时候母亲也每晚给我做这些的,可这里毕竟不是家里,玲燕也不是家人,所以难得她这样的挂念。 “王妃说哪里的话,这是奴婢的分内事。” 我冲她笑了笑。 我原先的那个丫鬟没有进到王府内,因为永嘉说他不希望看见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住进来,所以我就孤身来到了这里。 喝完了粥,我把碗递给她。看看外面已经是三更了,一弯残月散发着朦胧的月光。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母亲,想着父亲,还有远嫁的苻妤。 我知道苻妤一直不喜欢我,我也和她不亲近,虽然我们是姐妹,可我们毕竟生活和处境完全不一样。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可她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该怪谁呢?怪她的母亲当年过于的美丽,还是怪父亲受不了那样妖娆的诱惑,一时的贪欢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不禁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一夜中,玲燕都没有走远,让我有了一些安心的感觉。 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天还没有亮我就被叫起了。要拜见太后当然隆重之极,所以礼服和妆容不许有半分的瑕疵。玲燕的手很轻,她在梳妆方面熟练很多。我看着她用粉扑满了我的脸,然后轻轻晕上胭脂,登时我惨淡的脸色显出了光彩。 “王妃,要是平时您很适合病西施妆,如果在额间贴一点红绫,那更好了。” “不过今天不比平时,那样的装束并不合适。” 正红色的礼服只适合最艳丽的妆容。我看着镜中那一点点出现的艳丽有一些感慨。女人纵然有 倾国容颜就如苻妤,一样敌不过命运的戏弄。她可以感慨为什么,因为世界上有自己的规则,女人的容颜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一切准备就绪,我浓妆礼服出现在王府门口的时候,永嘉早已经等候在那里。 黎明时分下着微雨伴着小雪。 他身后有人撑着纸伞,而他则在五爪金龙正黑色朝服外面罩了一层薄玄狐披风。这种披风并不是很保暖,却可以遮风雨。永嘉今日要面见郑王,朝服不能湿。他其实可以独自端坐轿中,不过他没有这样做,反而是立于王府亲兵骏马之前等候。见我出来后,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永嘉的手掌很厚,握剑武士的手。他的手和他的外表极其不般配。永嘉是个华丽细致的人,而他的手却是伤痕累累,甚至有些粗糙。当他握住我冰冷的手指,他的眉不经意挑了一下,然后从侍卫的手中接过纸伞,为我撑了起来。 玲燕搀我上宫轿。 祈王永嘉的声音低沉浑厚,他吩咐着,“小心侍候王妃。”然后转身上了自己的宫轿。我问玲燕,“祈王爷一向醒的这样早吗?” 玲燕笑着回答,“今天是王爷大婚,而且没有早朝,不然这个时候,整个雍京的官员都已经等候在大郑宫门了。” 我没有再询问什么。 每当父亲早起,我的母亲总是亲手为他系上镶嵌了华美玉石的腰带。可是当时我却不认为这是一种幸福。 当宫轿从丽正门进入大郑宫的时候,我曾把轿帘掀起一角,看到了雨水后的大郑宫。黑色的琉璃瓦朱红色的高墙,这一切在雨水的浸润下彷佛是被水泼到的水墨画,沿着水线的方向逐渐扭曲,变深。 这就是大郑三百年的宫殿,华美而端庄。 太后在寝宫召见了我和永嘉。郑王没有来,所以我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圣明天子。 太后拉着我的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 “毕竟是姚丞相的千金,品貌端庄,贤淑有礼。” “多谢太后夸奖。” 听到这些我必须跪下谢恩的,可她拉了我的手。 “不用这样见外,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见我也不用什么太后,太后的叫,你也随了永嘉叫我母后就好。” “是,母后。” 我很乖巧的叫了她,可这时候听见永嘉在我的身后有一声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太后看了看他,笑着说,“郑王这些天事多,也不留你们了先回去吧。” 毕竟她和一般的母亲不一样,话说的也不会太亲近,但是这样已经表现出了对我的特别器重。 “是,母后。”永嘉说,“那我们去朝阳宫,向王嫂问个安,就回去。” 太后点了点头。 可是就在我们走到大殿门边上的时候,太后叫住了永嘉。 “永嘉,你留一下。” 永嘉的眼中出现疑 惑,他停下脚步。 太后犹豫着,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突然想起来的。琉璃王后这些天不是很舒服,昨天御医才找到缘由,是她这一年来把麝香当成天竺迷香,总是点着,所以头有些疼。估计现在也见不了你们,你们还是先回府邸,以后见面的时间多的是。” “麝香?”永嘉的声音有些嘶哑,“舅舅知道吗?” “没有,你舅舅也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再加上你的舅母新丧,所以这事情就没有和他说。算了,不和你们说这些了,早些回去吧,芙葭身子弱,不能淋雨。” 离开太后的寝宫,永嘉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 我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护国寺偶遇的那个蓝衣人,他就是永嘉口中的舅舅。 琉璃王后是他唯一的女儿,得万千宠爱的明珠,却如此不幸。熏了一年的麝香也许她此生都不会拥有一个孩子了,而她今年不过才十九岁。 但是,这些都不是我可以管的事情,也不是我应该管的。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我跟在永嘉的身后,慢慢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了。禁宫辉煌寂静,天街就我们一行人,永嘉朝靴踩在天街上有一种空洞的回声,有些闷,可还是很有力。 “我刚发现,也许你很适合这里。” 他看着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是吗?我到没有想过这些。”回首看向这里,雨后的晴天带着一丝阴冷,和这里的原本堂皇的气氛却诡异的吻合。“这是我第一次到王宫来。” “第一次来呀,想到处看一看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了,赶紧回去吧,今天也是回门的时候。” 如果是普通百姓家,今天是新嫁娘回门,但我不确定永嘉是否想和我一同回去。 他看了我一眼,居然点了点头。忽然一阵风吹过,玲燕帮我把披风裹了裹。 “很冷吗?” 永嘉看着玲燕问我。 “有一点,不过穿多一些就没什么了。” 他走了过来,把我的手从披风中拉了出来。 “手很冷。” 他的手宽厚而温暖,而我的手的确如冰雪般冰冷。被他的手一握,我本能的想抽回来,可他没有松手。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亲近的看着他,他的眼睛是深黑色,映着头顶苍白的天,有一种说不出的俊美。如此的出身,如此的容貌,这样的男子,恐怕世间很少有什么可以让他退让的,当然,权力除外。 “在想什么,你的眼神中有些感慨。”他柔着声音问我。 “今天很冷,可我没有想到禁宫这里没有树,不然的话有雾凇也是很好的。” 显然他不信我说的就是我所想的,可他也没有再问,只是放开了我的手,然后帮我裹了裹衣服。 “走吧,也 许姚丞相正等我们呢。” “呢,好。”我答到。 我再次看了看这里,宫墙高耸入云,刚下过的雨雪被扫干净堆放在路两旁,天街被水浸润后,又因为天气的原因冻起了一层冰,有些亮。我们的脚步声是现在唯一可以听到的,甚至还有回声。 出了宫门我上了等候在门外的暖轿,而永嘉则骑马。在轿帘放下的瞬间我看见他飞身上马的英姿,我突然有一种情绪,完全不同于看哥哥们骑马时的感觉,是一种我陌生的情绪,所以没有多想。 姚府坐落在雍京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府衙林立,每家都是深宅大院,说这里是除皇宫外的机要中枢到不为过。姚府其实和祈亲王府在一条街上,不然苻妤和永嘉也没有那么容易相遇。但是这里可以体会到什么是咫尺天涯。所以处在同一条街上,可上下尊卑却丝毫不乱。 父亲开了中门,身着官服跪在那里迎接。哥哥们有功名的着官服,没有功名的也是锦衣玉带。而我看见了母亲,一身的正红色礼服,带着凤冠,诰命夫人的装扮。 这是女人一生追求的及至,作为丞相的正妻,可以在风光的时候身着正红色礼服,就是跪也要跪在丈夫的身边,而父亲身边的那些女人,即使美艳如花,宠冠一时,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她们出现的地方。 “臣姚文崇恭迎祈亲王,王妃。” 才不足一天,昨天出嫁的时候父亲还拉着我的手叮嘱万事小心,可今天回来已经是君臣之别了。 “姚相请起。” 永嘉翩翩佳公子,斯文有礼,这一点是满朝称颂的。 这时候母亲被永嘉虚扶起身,我看见了她,心安了不少,而母亲这时也看见了我,对我笑了,是那种母女间特有的灵犀一笑。家人来一一参拜,然后就将永嘉迎入正堂。父亲和哥哥们都过去陪他了,我和母亲则到了后园。 母亲拉我进了她的屋子,遣散了周围的下人,对我说,“昨夜,没有什么吧,他对你好吗?” 知母亲问的是什么,脸一红。 “冷淡而不失礼。也许我们一辈子就要这样过了。” 我的话,她已经听的明白。 “一喜一忧呀。” “对了,怎么没有见雪司?” 雪司是苻妤的丫鬟,可和我很好,这次苻妤走并没有带她出嫁,所以这些天她都和我过的。 “不要提她了。苻妤没有带她走原来是有目的的。雪司是刘氏救回来的,对苻妤好也无可厚非,可做这些就太离谱了。苻妤居然把一封信留给苻妤,让她给永嘉,这就是苻妤没有带走雪司的原因。” “怎么发现的?” “就在刚才,听说你们要回来,全家赶紧准备的时候看见雪司有些鬼祟,纤香跟了进去才看见的。纤香不愧跟了你这么多年。” “信拆 了吗?” “没有。那是苻妤给王爷的。”母亲毕竟有她的骄傲,有所为,有所不为。 “那,您打算怎么办?” 她看着我。 “我毕竟是你的母亲,对于你是有私心的,这信不能给永嘉。” “那母亲怎知那不是了却这段情缘的呢?” “我都很了解苻妤,她不是这样的人。” “有这一次,也肯定有第二次,这样的事情我们防不胜防。与其在永嘉终于得知这事的时候迁怒,还不如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孩子,你会受苦的。” “我已经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还有什么奢望呢?您这一辈子不也这样过的吗?” 母亲想说什么,可终于还是没说。我知,她知,我的话掺着假,可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呢? “厨上给你炖着汤,一会多喝一些。这是用上好的龙眼炖的,清甜不腻。” “还是母亲最好。”我撒着娇说,“那雪司您打算怎么办。” “给她一些钱打发了吧,反正这里她是不想住了,我们也不能容她了。” “一个独身女子出门不易,母亲打发人把她送到云南好了。” 她笑了笑。“你以为苻妤容的下她在云南久住吗?”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苻妤既然这样做,那肯定不能让雪司住在身边的。 “别操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勉强不得。” 想想也对。我也没说什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 “今天看见太后了,她对你怎么样?” “好,夸我懂事。对了,哪天母亲也得进宫谢恩了。”有些话,我并没有对母亲说,那样的宫廷密闻,知道多了也就是灾祸了。 “这是自然。”母亲这样说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骄傲的光彩,是为我的。 我在屋里看见了外面的一切,雪司拦下了正向这里走来的永嘉,声泪俱下的说着什么,而手中拿的就是那封信。 永嘉接了过来。 “芙儿,你在看什么?”身后的母亲在叫我,我赶忙回过身子,哦,“没有什么。” “小姐,这是夫人特别嘱咐的,用南边贡的龙眼炖的。” 一个丫鬟对我说。我接过来,喝了一口,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也只有母亲调教出来的厨子才可以做出这样清甜的龙眼。” “你喜欢就好。你哥哥在两江任上,没有回来,给你送了一付首饰,今天才到的,一会回去的时候也带回去吧。” 母亲口中的哥哥是我亲哥哥。母亲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也是因为哥哥的出生才让母亲在这里真正站稳了。哥哥名唤姚简御,当年也是风流潇洒的探花,后来做了官才变的规矩了起来。他比我大了几岁,平时也没有在一起玩耍,所以不是特别的亲近,不过对我这个妹妹到是很好的。 “哥哥总 是想的周到,只是太过担心了。家中的首饰就不好吗?” “傻丫头,要是给自己在意的人,那什么东西都是自己挑选的好呀。你哥哥这也是疼你。” “母亲说的我当然明白。我也是心疼哥哥而已。是什么好东西值得这么远送回来?” “就是这个。”母亲说着拿出了一个盒子,很是狭长,打开后里面是一对龙凤钗。黄金打造的,很是古朴大方,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但雕工极其精细。 “怎么样?” “浑厚庄重,确实好,和父亲送的那对楚王玉璧一样,极品。” “这对钗和你哥哥给苻妤那对同时打造的,但给她的那对就晶莹剔透的多,并且镶嵌了外邦贡的晶石,华贵但普通,可所费的银子要多一些。那些工匠们不是很了解给你这对钗要怎么做,所以时间上就晚了。” “不碍事的。哥哥果真了解我,我要的东西一向不是最贵的。” 可一定是最好的。这样的钗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雕刻的,花费在其中的心血比那些玉石什么的外物要珍贵的多了。 母亲也笑了。“旁人要不是了解,还以为我们都不是亲的,给你这样简单的东西。那些工匠原先以为你才是简御庶出的妹妹,后来看见他监督的已经过于严苛,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母亲一向也不喜欢苻妤,在我的面前只称呼她为我庶出的妹妹。 在家中的时光总是很短,等我终于要走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侯门深似海,让我万事小心。 “母亲,您忘了,我也是侯门长大的,祈亲王府的生活应该不算为难我。” “以后想家了就回来,不不不,还是不要回来了。” 说完潸然落泪。 这是母亲嫁女的心情,既想女儿常回来,可又希望女儿以后的生活可以幸福,不要回来。回来就只有一种意义,就是被休,而这是所有母亲都不愿意见到的。 永嘉看了我们一眼,表示出有一些的不耐,母亲再也不敢说什么了,于是我上了轿子。当帘子放下的时候,我看见母亲被父亲搀扶着,看着我。 于是对他们挥了挥手中的绢帕,在心中默念,珍重。 走不了几步路,就到了祈亲王府,永嘉亲自为我掀起了轿帘,我走了出来。 “有母亲疼爱真好。” 他的手轻搀我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多谢王爷。” 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已经拿到了那封信,可我不知道雪司对他说了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不然永嘉不会说那样‘有母亲疼爱真好’这样的话。苻妤的娘早死,自然没有人可以为她争什么,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维护她,父亲不会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女儿的。同为姐妹,可苻妤的确比我要难过 的多了。 回到房中洗漱停当后,坐好喝茶,而永嘉则要处理一些重要事情,所以出了王府。永嘉不是一个闲散王亲,可作为和郑王一母同胞的弟弟,锋芒毕露只会让郑王不高兴而已。 永嘉没有禁止我进入他的书房,这里藏有他进学开始这么多年看过的,没有看过的书。王朝对王子的功课要求很严格,王子一般三岁就请师傅教课了。 父亲三十年前恩科状元及第,大魁天下,文章自是不同凡响,所以哥哥即使曾经流连花丛,后来也是探花出身。作为女儿,父亲原本不想让我读书,可母亲不想这样,所以在母亲的坚持下,我也随哥哥们上了学堂。苻妤自然也去了,同为女儿,父亲不会在面上厚此薄彼的。 十年来的功课,要说可以文章锦绣,考场夺魁,那不是资质平庸的我可以作到的,现在也就看一些书,打发时间而已。 永嘉的书房没有过多的装饰,古朴大方。书柜用紫檀木雕成,把手,锁全是黄金打造,点滴之间显示了祈亲王的尊贵。 在他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我拿起他的砚台,是易水古砚,质地温和,但是让我注意的不是砚台的名贵,而是上面的一行铭文,用少见大篆阴刻。 石友石友,与尔南北走,伴我诗,伴我酒,画蚓涂鸦不我丑,告汝黑面知,共我白头守。 我不仅莞尔,其实永嘉还有文人的诙谐的一面。 再看他的书桌的时候,不期看见了那封信。苻妤娟秀的笔迹写着,永嘉亲启。 他们已经是如此的熟悉了吗?苻妤叫他为永嘉。 信就在我的手中,而且已经拆封,看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转身看了一下外面,没有人,可手中的信却恍然千斤重。 即使没有外人看见,可天知,地知,我知,不能欺心。 看了又有何用处?即使是苻妤不死心,难道他们还能,走吗? 放下了手中的信,终于有些明白母亲的骄傲,不欺心,才能堂堂正正的活着。 “王妃还是对这信感兴趣。” 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后。 “王爷已经回来了?”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我刚放下的信。 “王妃也曾动妄念。” 我浅浅一笑。 “我不是圣人,也会有妄念的。” 他眉峰一挑,“可为什么不看?” “有所为,有所不为。往日在家的时候,父亲也用仕子的道学修养来要求我们的。”见他好象不是很明白,我接着说。“就是取两个陶罐,如果动妄念就放一颗黑豆,有善念就放一颗白豆。初始时,是黑豆多,后来是白豆多,在到后来则黑豆和白豆都没有了。这才到了道学及至。” “姚丞相家教如此的严苛?那可否问一下,王妃已经到了什么程度了?” “我 ?小女子还是黑豆多,所以修养差的多了。” 他居然笑了。如此的笑颜,虽然很淡,可居然有融化冰雪的灿然。 “不过我可不希望有一个道学大家来做妻子。” “那王爷可是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也不是。” 见他不愿意多说这些,于是我问了别的。 “王爷这么早回来,饿了没有,可用叫他们准备一些茶点。” “恩,……,好,我在这里看一会书,你,……,要看什么书吗?” 这是一个好消息,一般的文人仕子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书和任何分享的,可永嘉既然愿意和我分享,最少,我们现在可以成为‘友’。现在我发现,生活还是很惬意的。 “好,那我随便看一看。” 说完先到外面叫永嘉的随行小童去准备一些茶点,然后又进了屋来。 “喜欢什么样书?” “像《庄子》一样,带一些传奇的故事。” “不看什么妇德,烈女,或者是通鉴?” “不看。我尚且处在黑豆多的时候,修养不够,圣人也不会怪罪的。” 他轻笑,然后就走到书柜前为我找书。 我这才仔细看了书柜,每个都直达屋顶,里面的书放的却整齐。在书桌后面是一个转梯,可以上到二楼。 “王爷,上面是什么地方?” “烟波阁,是藏书楼。” 原来这里这么多的书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永嘉的书可谓大观。 他拿了一本过来,递给我,“这本如何?” 我看了书名,《游记》。名字很生疏,没有见过。 “这是,……” “少时游历四方写的杂记。” “你的?我问他。” “是。”他只是说了这一句就转过了身去,可我看见他居然有一些窘迫。 翻开这本很特殊的书,里面用蝇头小楷很端正的写着自序,文笔清俊,像是回忆,也像在缅怀。而正文行文如流水,记载了永嘉每一次外出时游历的地方,不只是名山大川,连一些没有名气的小山也被他描述的清幽宜人。 看着书中的情景,仿佛诸事不萦于心。一个钟鸣鼎食帝王之家的王子竟然是如此的超脱,可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专注于苻妤。明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会是惹怒帝王?难道他们的感情当真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可又不像,太后下旨赐婚的时候永嘉也就同意了,并没有顽抗到底,这就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看你只专注于这一页。祈阳山的风景真有如此的魅力?”永嘉问我。 “这是祈阳山?就是镐水边的那座终日云雾缭绕的仙山?”我没有告诉他我是在想一些和山河无关的事情,那些,已经算是我的秘密了。 “恩,去凤州的时候曾经不顾下人的阻挡终于登上了那座山。镐水从雍京城外流到那里已经没有了 汹涌,只有平静。平时并不能轻易看到这山,只有一些很特殊的时间才可以从云层中看到它。” “可有仙人?”我的眼睛一亮。 他一笑,可是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山很陡,山旁的水气大了些而已。仙人嘛,根本就不存在。” “凤州可说是富饶之地,耕种的时候不用松土,只要把种子撒到上面就可以了。这是听我父亲说的。” “也许,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早了,该用晚餐了。” 知他不愿多说,我也就不追问了。 “这书我可以拿回去看吗?” “当然可以。走吧?” “好。” 我看着他,他的脸色已经不像原先那样的冰冷了,看来,以后的日子还是可以期待的。 ☆、第二章 第二章 今天早上用罢早餐,永嘉带我的书房,说让我看一样东西。 这是纯金打造的并蒂莲用上等的红色丝绸包裹,它做工精巧细致,莲蕊是用小颗珍珠镶嵌的,华丽非凡。这是当今天子送给永嘉的贺礼,想必很是珍贵。我想拿起来看看,可永嘉拦住了我。我看着他,他没说话,单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做工上乘,很美。”我说。 他递给我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佛教自西汉平帝传如东土,这些年来时有繁荣。所谓的宗教其实就是教化小民向善的,神灵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对神灵的态度是不盲从,不亵渎。” 我低头喝茶,因为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隐约可以知道他要说的也许和眼前的金莲有关。 “但是如果私自毁灭神像,纵使不造天谴,可也逃不过心中的一丝愧疚,终究成祸事。几日前,天竺贡来一尊吉祥天女金像,全身镶嵌着细如米粒一样的珍珠。这样的珍珠世间少有,我也是仅在这佛像上才看见一次。” 细如米粒的珍珠?我心想,那金莲的花蕊不就是,…… 再看永嘉的眼睛,里面有一丝的了然。 那是一种诅咒,从佛像上割下的珍珠用来镶嵌送给我们的莲花,带着神的愤怒,带着那人的怨毒,想带给接受的人厄运。不管是否灵验,可这心思就已经让人胆颤。 “是郑王御赐?”我问他。 “是,可这不是郑王做的。佛像是我另外一个兄弟进贡给王兄的,结果王兄看着很符合我新婚之喜,所以就给我了。” “他果真不知吗?” 我突然觉得郑王应该没有这样的糊涂,永嘉没有回答我的话,静静的喝着茶,可我看见他拿着茶碗的手在微微发抖。 突然之间,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可以劳动郑王如此的疑心,该当如何自处? 永嘉将茶碗放在书桌上,温和的看着我。 “脸色很差,我已经吩咐厨房给你准备了一些龙眼粥,可以安神定气的。其实这些不用太担心,……,我不想吓你,只是想让你多少了解一些,……,过了这些年,也没什么的。” 这是第一次他向我说他的生活,我原先一直知道也许郑王不是太喜欢这个弟弟,可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既然王爷都这样说了,那我当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看着我,一挑眼眉。 “我原先以为你是一个有自己看法的独特女子,怎么今日也学起那些普通女子来了。对我的话盲从?” “不盲从。只是显然王爷比我更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情景。” 笑,对着他笑。 “其实,……,你笑起来很清秀。” “多谢王爷谬赞。” 暂时平和的气氛无法抚平我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我对这个未谋面的天子很是畏惧。 时间在不知觉当中,过的很快,腊月过了,就到新年。 到护国寺上香已经是我的习惯了。今天正是初一,虽然已经到了二月,天寒冷如常,雪虽然不大,可一直没有停。于是我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叮嘱玲燕不要走丢。 “王妃,今天的人不多。”玲燕孩子一样,很活泼。 “已经出了正月,一般人家开始忙着农活了,怎么还会到这里来呢?再说,雪这样大。”我轻笑。 “王妃,你知道好多呦!我从小就长在王府里,对外面什么也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也不多,这些都是家父和兄长们讲的,我只是记下了而已。”笑着拉着她走进了寺院。 今天出门的护卫很多,可我怕扰民,所以命他们便衣跟从,身边仅有几人身着王府军服,很是威风,他们远远的跟着。 我们很虔诚的请了香烛在大雄宝殿中许了愿便出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隆重的愿望,我许了家宅平安,而玲燕的愿望她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猜,……,是姻缘。看你,脸都红了。”我没有对她说,这里其实不许姻缘的。 “王妃,……,亏您还是王妃呢,竟然这样调笑人家。” “哦,人家生气了。” 说着习惯的轻轻摇了一下头,总感觉到少了什么,可也没有在意。抬眼看着远处的山,银装素裹,光华异常。这里是护国寺山门外,眼前正是九九八十一阶台阶下山。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看着眼前雄伟的台阶,膝盖也不免打颤。 “王妃,雪太大了,来时的路已经看不出来了,我们就这样走吗?” 咬了咬牙。“走吧,不然会被困在山上的。这雪一时半刻停不了,即使停了也要等雪化开,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说现在,……,我怕家人担心。” “是怕王爷担心吧。王妃对王爷真好。” “好?也许,……,其实我只是比较挂心,毕竟他是,……,他是王爷。” “王妃姐妹都是好人。苻妤小姐也很好呢,……”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闭了嘴。 苻妤,我在心中暗想,没有意料原来玲燕见过苻妤。到也不是说她认识苻妤有什么不好,只是我心中有些在意而已。 “王妃,玲燕该死,玲燕不应该,……” 我打断了她的自责。 “玲燕,……,这没什么的,我不是这样一个小气的人,……” “可王妃的脸色刚才变的很难看。”她说的竟有些委屈。 “没事,我……” “小姐,这可是小姐的金钗?”身后一个男子打断了我的话,待我转身看见他的时候不禁一愣。 来人手中拿的是哥哥送的金凤钗。什么时候掉的, 我都没有感觉。这要是真的丢了,回家怎么向哥哥交代? “多谢公子。” 我想伸手取回,可他把手一闪,并不想给我。 “小姐这钗很是特别。” 他的眼神仿佛在仔细看钗,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 “公子,罗敷有夫,您这样称呼小女子为小姐其实是不对的。”我摘下了风帽,露出我已经盘上的头发。玲燕想为我出头,可我拦住了她,因为眼前之人非同一般。单看他熟悉的容颜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精致华美的雕裘,飞扬的眼神,和永嘉相似的脸,周围隐约藏着的护卫都在密切注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样的阵势当然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这位夫人可认识简御兄?” 姚简御是哥哥的名字。 “认识。” 他微微一笑,双手奉上金钗。我接了过来。 “那可是姚夫人?我知道简御前一阵子着急打制首饰,还以为是用做聘礼,可后来也没有见他成亲,原来早就有夫人了。” 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不禁感觉倒有一种陌生的凉意。我知道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就是传说中的郑王,因为他和永嘉实在太像了,可他那种淡然中隐藏的却是一种凌厉,连哥哥如此小的事情也了若抵掌,未免让人不寒而栗,并且我并没有听说哥哥和郑王的关系好。 “我是他妹妹。”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他怔住,我间接的说了出来,我是永嘉的妻。 “公子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我就走了。多谢公子将钗还给我。” 我们坐在车上的时候,外面的雪依然很迷离。 当今郑王是太后的长子,比永嘉大三岁,从他出生就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天纵英才的他具备成为圣主所应该具备的一切,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王妃,那人是谁呀,怎么那样的傲气?” 身边的玲燕很是不平。 我看了一眼帘外的雪,然后放下棉帘。马车并不稳当,尤其在这样的雪天中,我都可以感觉到车夫的小心。 “他怎么傲气了?” 我问她。 “我也说不好,可他的样子和别人不一样。” “人嘛,还不都是一张脸,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不想让旁人知道今天见到了谁,所以不能使玲燕起疑心。 掌灯的时候到了王府大门,等我下车却看见永嘉站在那里,黑色的披风上已经布满了白色的雪。玉白的容颜映着黑黑的剑眉,此时更显出一种气势。 “王爷这是要出门?怎么站在门口,现在雪大,天冷,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我问他。 他身边的侍卫,笔直站着,面无表情,泥塑一般。 “不是出门。这不,刚从宫里回来,听说你出门烧香,所以就等了一会。”永嘉为我裹了一下披风,他说,“还好吧。” “好,雪大了些,所以回来的晚了。今天太后有什么旨意吗?” 我们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堂皇的府门里面是安静的王府,那是另外一片天地了,不过这样的安静也被永嘉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打破了。 “你怎么不问郑王说了些什么?难道宫里只有太后吗?” 他的话轻,声音更轻。 “……,当然不只有太后了,不过郑王和王爷说的都是些军国大事,那也不是我可以过问的。太后和王爷是母子,说的自然是一些生活琐事,那样的话,问一问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笑了。 “太后召我们明天进宫,是王兄回来了。” “郑王?” 我有些慌张。 “他,……,他不在宫中吗?” “郑王一直在南边,这事外人并不知道,所以也没有告诉你。” “南边?那一定到了两江。……”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家兄就在两江的任上,所以我比较在意。” “姚简御?” 我点了点头。 “是个人才,……” 他的话虽然这样说,可言谈之中带了一些的落寞。我也没有多想,因为明天就要面圣,而我本能的不想见郑王,但我无法拒绝。 “我有没有说过,你很适合雪天。” “没有,你只说,我适合禁宫,而那次竟然是我第一次进宫。” “是吗,……,芙葭,你说,一个女子最理想的生活是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绵软,此时更是将这样的特点发挥的淋漓尽致,我听他这样说,也不免对如此简单的问题有一些类似惆怅的情绪。 “……,母亲说的是,堂堂正正的做人家的夫人,……” 不等我说完他抢了话题。 “尊容显达的诰命夫人,可以带着金灿灿的凤冠,身披五彩霞帔,是这样吗?” 本来应该毫不迟疑点头的问题让他这样一说,我感觉似乎又不是很合情理,可我并不知道是哪里不合情理,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应该是这样吧。王爷今日怎么说起这个来?” “我?……,没什么事,因为近日无事,所以发一些感慨而已。……,芙葭可满意现在的生活?” “……,无可挑剔。” 他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后面的话也淹没在这样似乎是无意识的回答中。 “王爷,今日在护国寺我看见一人,并且还说了几句话。” “如何?” 他认真地看着我,也用心在听我说话。 “是个年轻的公子,……” “冒犯你了?” “……,也不是,我的钗掉了,他帮我拾了回来,我们就多说两句话。” “哦,是个好心的书生嘛。” “……,我想说的是,我对他的态度有些恶劣,并且,……” “怎么? ” “他的面容十分像你,……” 他莞尔一笑,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些什么。他转而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菜色,天寒地冻的,烫些酒,来个火锅如何? 看他淡淡的笑,我怎能拒绝?于是点头称是。 我对他说,我曾经设想过的最美好的场景就是外面是漫天飞雪,而我坐在火炉旁,烫一壶甜酒,读一本闲书。 这才是人间及至。 说的我已经是一脸的陶醉了。 “书生意气。” 他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晚饭很快就准备停当,果真烫了酒,也支了火锅,在西水榭用的。西水榭临湖而建,和主屋相通,但是这里临近湖面的那一部分仅有护栏而没有墙和窗,很像凉亭。从这里可以直接看见外面的天,甚至可以用手去接飘落的雪,按理说应该很冷,不过周围放了四个火炉,并且火锅的火也很旺,到不觉得天寒地冻。 “不愧是王府,如此的设置玲珑剔透又不失文人雅趣,这一点,父亲和哥哥们就要差的多了。姚府很是端正,没有这样玲珑心思。” 我真心的称赞。 他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你喜欢就好,……,简御已经进京了,就住在京外的驿站。” “是哥哥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和郑王一起来的。” “那郑王也住在京外了?”我小心求证。 他点头算是回答。 “明天一早就进城了。现在住在护国寺那里,……,今天你也到护国寺去了,见到的那个很像我的人应该就是王兄。” “哎呀,真是的,早知道哥哥也回来了我会在那里多留一会的,真是的,现在可好,想见的没有见到,不想见的却看见了。” 他笑了,说,“王兄要是知道你这样说会很遗憾的。” “那你不会说出去吧?” 我假装凶狠的看着他,并且故意露出我的门牙,不,是皓齿,看着他。 哈,…… “小王不敢,小王不敢。” 他居然很没有风度的大笑了起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笑很纯真,但我怎么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哭的冲动,因他很少这样笑吗?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 他问我。 “没事,只是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给我夹了一块竹笋,放进我的碗中。 “吃点这个吧,违反了季节,这样的东西很难得的。权力可以成就一切你认为不可能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根本就没有必要,我们完全可以盛夏的时候吃到这个,……,你和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也许你和自己想象中的也不一样吧,……” 好深奥,我好像可以明白一些,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余下的时间我都没有说这些,只是讨论了一下明天我穿什么的问题,我想穿一件简单的礼服就好了,可他 说现在正是年下,又是我第一次进宫面圣,应当隆重一些,让我把全套的礼服穿上,并且妆容越浓重越好。我反对,可他说,这样对我好。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说这样可以使我看起来没有那样的出众,和宫中的贵妇都一样了。 “我?出众?”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则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王爷,恐怕你是第一个说我出众的人,为了这句话,我也要敬王爷一杯。”我端起了酒杯。 禁宫九重王座上端坐着身着正黑色朝服的郑王,他的身边站着我的哥哥。昨晚永嘉告诉我,郑王南巡到了两江看见哥哥的政绩卓越,于是龙心大悦,竟将哥哥破格提升为左都御史,官居一品,并且随郑王进京就职。哥哥即使是出身名门,又是探花之才,可要是到这样的位置上,还要再奋斗至少十年,所以这次不能不说是幸进。 我们见了礼就站在一旁。 这次郑王的和我在护国寺外见到的完全不一样。那日的他略带了些文弱,有一种淡淡的忧郁和阴沉,而此时的他完全的九五至尊俯视天下的气派,并且也没有对再次见到我有什么惊奇的地方。他就像是一个深潭,谁也不知道那水究竟有多深。 “永嘉,别来无恙?” 他很亲切的问。 永嘉赶忙躬身施礼,答到。 “多谢郑王挂念,臣弟无事。” “这可是祈亲王王妃,我朝丞相的掌珠?” “臣妾姚氏。” 我也赶忙回答。 “永嘉,弟妹,不需要如此的精心,我们虽然是君臣,可到底是一家人,今天没有外人,即使姚大人嘛也是弟妹的兄长。所以,不需要如此拘礼。”郑王笑着说,“太后一会也要过来,难得一家人可以凑齐,年下大家也热闹热闹。” 一席话说的温和有情,任何人听了恐怕都要感动的。永嘉自然要千恩万谢一番,可他说了一句绵中带钢的话,“郑王,臣弟终究是臣下。”而郑王仅仅笑了一下,如果牵动嘴角也算是笑的话。 太后来了后对这样的情景表示高兴和欣慰,她说,“天家骨肉因为礼法管教所以情分薄,可以像今天这样欢聚实属不易,大家抛开平日里那些规矩尽情享乐一番。”跟着她过来的还有几个王爷和他们的妻子,孩子,只是没有看见琉璃王后。那些人听了太后的这话,大家也就不那样的拘谨,等到了酒过三寻,大家也就热闹了起来,还真有些平常百姓过日子的样子。 永嘉到别的桌子去敬酒了,我也同时借故到外面透透气。我的酒量极差,被永嘉几个嫂子敬了几杯就有些昏昏的感觉了。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由于这几天时常下一些,所以到了现在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雪。 “今年的雪特别的多。” 背后有人 低声说了一句,并且那是如此的熟悉。 “那样的金凤只有你带了才好看。” 我转了过来,是哥哥。 “哥哥,好久不见。” 哥哥比起我记忆中的样子要成熟许多,修长的身材由于有些消瘦而显的单薄,不过因为是冬天,哥哥穿了雕裘,难以掩饰的贵公子之气将他的单薄冲的很淡。他的脸长的很像父亲,而五官则更像母亲,但和母亲不同的是,哥哥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其中偶尔闪现的精明将他的文弱掩盖住了。 他走了过来拉住我的手。 “都是大姑娘了,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已经是祈亲王妃了。我在任上听说了你要大婚,由于正处在交接的关键时刻,还有我想着今后进雍京怎么也都看的见,所以就没有回来,只是派人送来了贺礼。如今一看,你戴着的确很好看。” 也难怪,他离家将进十年,每年总是家书联系。这是因为父亲不让他回家。父亲说,既然成为了当地百姓的父母官,就应该全心投入,不可以总想着家中的事情。其实,我感觉父亲是想磨练哥哥的性情,使他原先那些轻狂都成为沉稳,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并不理解,如今再看哥哥的成就,似乎可以明白父亲的苦心。 我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 “哥哥,我好想你。母亲也想你。” 我对他说。 原先以为我们毕竟分开了十年,不是很亲近的,可谁晓得一到了这样的时刻,才知道了内心中真正的感情,毕竟是一母同胞,血液中已经积攒了浓浓的沉淀。 他拍着我后背,安慰我。 “傻孩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我再也不走了。” “那又怎么样?你一样是郑王的臣子,如今我也嫁了,我们还是很难见到了。所以你以后要多陪母亲,……,这次你回来,恐怕最高兴的要算是她了。……,还有,你也知道了吧,苻妤远嫁云南,家里总算是少了个人,感觉上多多少少有些冷清。” “……,你想的太多了。苻妤也是大姑娘了,早晚要嫁人的。这次应该是她的好归宿。听说靖南王待她很好。她现在总算是靖南王的正妻,那里的主母,靖南王府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她做主,这和在这里做小姐的时候可是天壤之别。” 哥哥这是在和我说,我们之间一直亲密所以有些话说的很明白。苻妤怎么说也是太后亲自指婚,身份自然贵重,这和在家中做一个庶出的小姐地位天渊之别。 听到了这些我安心多了,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我终究还是替自己考虑的多,此次安心也是感觉到苻妤过的应该不错,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凄凉。这些使我对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而多多少少产生的不安消除了。 可,她过的愉快吗?一个女子真正的追求就 是贵重的地位和主母的尊荣吗? “芙儿在想什么?” 哥哥看我不言语而提高了声音问我。 “对了哥哥,在你的眼中,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他看了看我,仿佛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问,可他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平淡。” “仅仅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他很坚定。 “为什么?” “因为从很多方面来说,这样就意味着幸福。如果可能的话,我宁可你们嫁的人都是一些普通的文人。”哥哥看了看别处,他继续说,“不说这些了,我们快进去吧,估计也许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出来了。对了,你好象不是很会喝酒。” 我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的好酒量没有传到我身上。” “因为母亲就一点都不能喝酒,一喝就醉。对了,你见过母亲喝醉的时候的样子吗?”哥哥问我。 母亲? 我脑中那个华贵的母亲喝醉了样子?不可想象。 “那是什么样子的?” “呢,……,怎么说呢,反正很恐怖的样子。” 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我调皮的说。 “莫不是你挨了打吧?” 他很惊奇我为什么这样说,好像被我一下子猜中了。 “好了好了,那些陈年旧事就不要提了。” 他的脸红了。我则在一旁暗笑。 “对了,哥哥,你这次回来就任什么官职?” 我突然想起了我从来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而这却是很重要的。 “大理寺卿。” 他的声音很低,可足以使我听见。 “……,哦,好地方,……,比起刑部来说,那里要斯文多了。……,那里的犯人都是一些大臣。” 他笑的有些飘忽。 “那看怎么说了。那里的犯人都是读书人,没有一般作奸犯科的事,可一些有辱斯文的事情也让同为读书人的我们感觉到很为难。既可怜他们十年寒窗的苦读,可更多的是为他们的行径感到愤怒。他们利用了郑王和百姓给予的信任,那是不可原谅的。”哥哥侧了一下脸颊,继续说,“还有就是,那里也会拘禁一些做错了事情的王亲贵戚。他们一般都身子骨娇贵,那里总是比起刑部大狱要好多了,不然能活着出来的没有几人,……” 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过一些莫名的情绪,没有边际似的。 想了想,这才说,“……,那些都是你们读书人的事情。小女子所关心的就是今天的天气和晚餐的样式。对吧,哥哥。对了,哥哥也该为我找个嫂子了。” “丫头,话多。” 他拍了拍我的脸。 “看你现在应该过的不错,我原先想着,……,算了,以前的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只要你高兴就好。他对你好吗?” 好吗?这是我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 怎么,很难回答?”哥哥见我不说话,又多问了一句。 “不是,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还算不错吧。” 突然,哥哥站在我的面前,双手握住我的肩,很认真的看着我。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一定不要闷在心里,哥哥会给你做主的,记住了吗?” 他难得的专注让我到有些不适应。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哥哥关心妹妹当然是天经地义的。” 他收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其实,只是想说,……” “行了,哥哥,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很疼我的,我了解。” 他的眼睛中闪动着一丝说不清楚的情绪,低头一笑,这才说,“好,好。芙儿还是长大了。”哥哥拉了我的手想进去,可看见屋里出来的人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那是永嘉。 永嘉急急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见了我们,他也停了一下,就慢慢走到我的身边。 “刚才看见你喝了几杯酒,一直没有机会问你,没什么吧?” 永嘉问我。 我摇头。 “没什么。只是有些头晕,出来透透气。永嘉,这是我哥哥。” 我指着身边的哥哥对他说,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关系到了哪一层,可我想他们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见面,引见一下总不失礼。 他看着哥哥笑了笑。 “姚大人,幸会。” 而哥哥则行了大礼。 “祈王安好。” “姚大人请起。你我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这样客气。” 永嘉的语气很是柔软。 “王爷爱重,臣惶恐。可礼不可废。” 哥哥的声音沉稳,透出的却是一种意义上的拒绝。 这就是我们,明明是亲人,但是隔在我们彼此之间的却是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 “天有些冷,我们进去吧。” 我突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淡淡的亲情的温暖,也就没了兴致,而他们也没有反对。 “好,这就进去。” 哥哥先走了几步,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了永嘉一眼,然后对我说,“回去住几天吧,母亲很想你。” 啊? 我有些吃惊他这样讲,一般来说,既然嫁做他人妇就不可以经常回娘家,这是礼数,哥哥不应该不知道的。 呢,…… 我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做答。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真有些左右为难。 “这些天太冷了,不适合走动,等过了冬天我就带她回去住上一段日子。” 永嘉到答了哥哥的话,不过看样子,他的话中隐含着是拒绝。 哥哥点了点头。 “王爷说的极是,就依王爷。” “哦,你们看,里面正在唱戏,我们去看看,不要错失了精彩地方。听说这是京里最著名的戏班子,他们用 的词都是佳作,很是难得。” 我拉着他们两个走了进去。后来哥哥到了郑王身边。 “也没有见你出府一步,怎么对戏班知道的这样清楚?” 永嘉问我。 “那是自然,女人嘛凑在一起不就谈一些这样的东西的,哪还有消息不灵通的道理。是玲燕打听出来的。” 他淡淡的笑了。我看台上,戏已经开演。这是在正殿搭了小台子,郑王自然坐在正中的龙椅上,太后在他旁边,而宫中的女眷都出来了,人很多,可很安静,只听见台上的声音。 “你,……,喜欢看这些?” 永嘉听了很久之后问我。 “原来也没有看过,这是第一次,不过听他们这样咿呀呀的也没有好看的。”说道这里,我抬头看着他,“永嘉,你想回去了吗?” 他点了点头。 “怎么不早说,其实我也不想听了。不过,我们要走还得向郑王和太后辞行。现在他们听的兴趣正浓,这时候不好说吧。” “没事,太后和王兄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的。” 他好像很着急要走,可刚到门口,就有一个小太监挡住了我们。 “祈亲王殿下,王妃。” 尖细的声音让我很不舒服。 “什么事?” 永嘉的脸色突然有些冷。 “王爷,郑王让奴才给您的。” 说着他呈献了一个托盘,里面放了一个黑木食盒。 “郑王刚才留意了今天的玫瑰酥饺做的很好,想着王爷喜欢,所以特意让御膳房做了一份给您。” 永嘉双手接过了那个食盒,递给我,然后搀扶起跪着的小太监。 “还请内侍大人回奏郑王,臣弟谢郑王赏赐。” 是,是。 那小太监因为被永嘉亲自扶起而很不自在,应了两声就走了。 “玫瑰酥饺?怎么席间没有见到过。很好吃吗?”我说着想打开盒子,可被永嘉一下子夺了过去,紧紧握住。“永嘉,……,你怎么了?” “……,哦,没有,没什么。好吃的回家后慢慢吃。……,再说,我也很喜欢吃这个点心的,不想被你抢光了。” “呵呵,……,永嘉,你,好,……” 我看见他那个样子,很紧张的抱着盒子,护的紧紧的,似乎真的怕我抢了他的点心一样。 “那,……,我们回家好了,一起吃怎么样?” “呢,好。” 永嘉似乎在斟酌着话语,他试着开口说,“不过,……,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现在的玫瑰酱都是去年夏天的存货,这个味道也好不到哪去。这样好了,这个我们贡在府中。今年夏天我叫他们准备好了最新鲜的玫瑰酱给你做酥饺,怎么样?” 我听了没有说话,单是拉了他走。他见我这样,好像放了心,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在路上,雪又开始下了起来,所以我们的马 车走的很慢。 “永嘉,……,你是不想让我吃你喜欢的酥饺,还是,……,不想让吃这盒子里的酥饺?” “……,芙葭,如果,……,当初不是太后下旨,你会答应吗?” “不会。” “真坦白。” 他淡笑一声,然后半开玩笑的说。 “我不想让你吃我喜欢的饺子,如果你吃着了后很喜欢,而你又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女子,和我抢着吃,那我该怎么办?” “你自然是让着我喽。” 我笑着说完,不过沉吟了一下,我攥住了他的指尖。 “永嘉,你知道吗,你在刻意疏远你的兄长,……” 我的话在他心中究竟引起什么样子的反映,我不知道,可是永嘉听完静静地坐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后来微微一笑,只是说,“不说这些了,今天你吃的也不多,回家后我再给你煮一个火锅,冬天多吃一些对身体好。外面雪大,回到家里恐怕要很晚了,困了话,肩膀借你。睡一会。” 看着他伸出的手,我只是顺着自己的意旨把我的手也递给他,靠了过去,他搂住了我。永嘉的身材不比哥哥强壮多少,可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车外是马铃清脆摇动的声音,而我靠在他的怀中,温暖而平和。 许久之后,他轻轻说了一句,“芙儿,其实是他先疏远我的,……” ☆、第三章 第三章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睡的不是很安稳。做了一个梦。早晨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清楚那虚幻的梦境,只依稀记得梦里出现的梅花。 凉风吹开了纱帐,我也坐了起来,身边的玲燕已经准备好了盥洗的东西。 “怎么了,一身的汗。” 她拿了一块小方巾在我的额角轻轻擦拭。 “想起了以前的事。……,对了,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她一边拉开了我的被子,为我穿衣,一边说着。 “是王爷抱你回来的。” “我是不是在马车上睡着了?” 我的声音可能比蚊子还要小。 唉,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王爷说你在宫里也没有吃什么,昨天晚上的时候本已经准备好了一碗粳米粥,可一直没有忍心叫醒你,后来王爷只说好好照顾好王妃就回去了。” “……,昨晚在宫里劳心劳神,太累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待我洗完了脸,又用青盐漱了口,坐在梳妆镜前面,玲燕给我梳头发。窗子是开着的,伴着阵阵凉风吹来的还有淡淡的幽香。 “玲燕,府里是不是种了梅花?”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楼下种了几棵树,也许有梅树。我记得应该有苹果树,也有一棵梨树。入秋以来,那几棵都是光光的,分不清楚。” 我仔细闻了闻。清幽之中带了的却是凛凛的寒气。应该不会错。让她先停下梳头,我们走到了窗边,玲燕在身后为我披上了披风。 从这里正好看见园子里的几棵树,果真有两棵是梅花。 好美,即使就两棵梅树,可映着皑皑的白雪,也是那样的绝丽清幽。 姚府中原来是种有梅花的,可后来不知道是谁下令砍了,一棵都没有剩下。那时我还很小。仿佛突然想去了很多的事情。 我今年整整十八岁,而我的妹妹则小了我一个月。我也是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而妹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早春的梅花绽开了。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也许是什么其他别的原因,总之,妹妹的满月酒很隆重,而这些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了。 忽然听见玲燕说,“王妃,虽然是屋子里,可还是很冷,您身子弱,千万注意,这是王爷临走的时候千叮万嘱的。再说你的头还没有梳完呢。” “如果梅花可以长到这样的高度,让我坐着就可以看见它,那该多好。”有些不情愿的坐了回去,玲燕继续把我的头发编成一种很复杂的样式。“永嘉出去了吗?” “没有。这些天都没有大朝,所以王爷也在府里。刚才姚大人来了,王爷正在陪着呢。” “我父亲?” “是舅老爷,姚简御大人。王爷说,您梳洗完了,用了早餐就请您过去。”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可,我们一直也没有耽搁呀。起床后不是应该先着衣,然后盥洗,然后是梳妆,然后是,……” “停!玲燕,你只要让我尽快赶过去就好了。哥哥难得来,我不想耽搁了。” 于是在我的催促之下,玲燕只有把我的头发盘了一个最简单的发型,然后我就匆匆赶了过去。 哥哥虽然说以后也留在京师了,可毕竟我已经出了嫁,见面不是那样的容易的。自哥哥回京后,我只是在昨夜宫里才看见他的。 没有让人通报,我直接走进了永嘉的书房。偌大的书房中就他们两个人,永嘉坐着,手中端了个茶碗,而哥哥则是背着我站着的。我刚想进去,可看见永嘉把手中的茶碗轻放在了桌子上,说了一句,“不行。”那样决然的口气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永嘉,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芙儿也许对你很陌生,可我们毕竟是同窗。姚家悔婚是姚家的不对,可你不能就这样对芙儿。……” 这样对我?他们在说些什么?我有些不明白,于是我向帘幔后又躲了躲。 “那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永嘉的声音低沉而空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早晨和他一起到禁宫为太后请安的时候听到他的朝靴踩在天街上的那种空荡。 “自私,卑鄙,还是阴险狡诈?” 哥哥听到了这样的问话,突然感觉很痛苦,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永嘉,不要这样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理解你的处境,我也体谅。可我就芙儿这一个妹妹。希望你看在我们手足情分上,……” “手足情?” 永嘉打断了哥哥,突然问了一句。 “今天我就以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的身份来的。求你,放了芙儿。” 在说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哥哥要说,放了芙儿?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永嘉没有说话,大家都沉默了很久。 “简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你是否想的过于天真。你让芙儿离开,你想用什么样的原因呢?要是我写了修书,那芙儿今后怎么办,如果不这样做,……,一句古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是否是祈亲王的王妃不会因为她住在姚府或是住在祈亲王王府而有所不同。” “永嘉,你为什么就和姚家过不去,原来是苻妤,现在是芙儿。其实你想要的妻子只要是朝中重臣的女儿就可以,因为那会成为你的资本。原来你在利用苻妤,而她只看中了王妃的显赫,……” “无论如何,不要这样说你的妹妹苻妤,虽然她不是你的亲妹妹。” 永嘉很生气。 过了一会,他平静多了。 “我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仅此而已。” “芙儿不是那种看中浮华的人,……,她是我最珍 爱的妹妹。” 哥哥的语气很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 永嘉的话更像是耳语。 “当时,我并不是报复,那是太后的意思。那天姚丞相来找我,也像你这样,让我放了苻妤,这些你都不知道,那时你还在两江的任上。如果我当真娶的是苻妤的话,我也会好好对她的。我明白你父亲的意思,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不想让女儿涉险,所以我不能拒绝。同样的,将心比心,太后一定要我成亲也是这样的道理,我不可能违背她的意思。其实,原先的情势不像现在这样。” “为什么太后一定相中芙儿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太后觉得芙儿是最合心意的。” “那,你对芙儿呢?” “……,我也不知道。”永嘉拿起茶碗,然后又放下。 “芙儿呢?”哥哥问他。 “还在睡,我让她的丫鬟侍侯她吃了早饭再过来。” “你知道我来是做什么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毕竟同窗十载,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简御,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一会芙儿来了不要和她说这些。” “……,知道。” 他们已经说的这地步,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所幸我站的地方有厚重的帘幕一直遮到了屋子的大门,所以,我只需后退几步,就到了大门。 收拾起说不清是什么心情的心情,高声说了一句,“哥哥,你怎么来了。”就走了进去。 他们还算镇静,哥哥马上很开心地走了过来。 “回京已经很长时间了,只有昨天才看到你,怪想你的。母亲让我给带点东西,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已经交给厨房了。” “其实能看见你就很好了,至于吃的方面嘛,家里的厨子很好,尤其是玲燕的粥煮的真的很香。哥哥吃过了早餐了吗,要不我让他们给你也来碗粥,今天早晨的粥很好。” “他们煮了粥吗?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的是三鲜馄饨,怎么你喝的是粥吗?” 永嘉皱着眉头很不高兴。 “他们怎么这样偷懒?” 糟了,早上我什么也没吃就过来了,正好听见他们说话,如果告诉永嘉我没有吃早餐会被他知道我来早了的。 “不是,我不爱吃馄饨,所以让玲燕另外熬的粥。” 撒了个小谎话,心里还不断的祈祷,千万哥哥不要想吃粥,我根本就没时间熬出来。 “哦,不了,我用过了早餐。你,……,一切都好吧。” 哥哥有些迟疑。 “好。多谢哥哥挂心呢。” 我点了点头,应答着。 “那就好,那就好。” 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一时间我们愣在了当场。 永嘉也注意到哥哥有些尴尬,于是他们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比如今年的雪下得很好,屋 子中多加几块煤什么的,然后哥哥就告辞了,临走的时候叮嘱我注意身体,不要着凉。我很了解他的意思,只是苦于无法对我言明。我也一样,我也想安慰他不要担心,可我也不能说明白。 永嘉送他出了大门,回到中庭的时候看见我依然站在这里,他走过来说,“你哥哥他,……” 话音都没落,外有小童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句,“沈大司马来了。” 我一听,连忙说,“永嘉,我先回去。” 他点了点头,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请舅舅到书房吧。” 我和这个人几乎是侧身而过,我只在进入垂花门的时候看到了那人黑色的玄狐披风和蓝色锦袍。我忽然想起了在护国寺的一次偶遇,却想不起他的样子,只记得是一个极虚弱的人,生命于他似乎是负担而不是上苍的赏赐。 翌日,雪后初晴,用过了早膳,永嘉站在回廊上。“今天有什么事吗?”他突然问我。 “哦,没有。” 他看了看天,“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有些向往的兴奋。 “那里我也是很久没有去了。……,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明丽的你,有些意外。” 这样的他有些陌生,有些令人担心。我其实很想他和我说一说那日哥哥和他说的,那些毕竟已经到了这样紧急的地步,可我却还是几乎一无所知。他越是这样的忽视,越是让我不安。 “回去多穿一些,我就在这里等你。” “可是,这几天,……” 我想说,这几天正是新春,外面的人也不多,天气又冷,并且昨天刚从宫里出来,怎么也要在府中等一天,万一太后要召见,或是有什么赏赐都是要到宫里谢恩的。像永嘉这样没有来由的出门怎么也有些不合适。 他揽我进门,朝着正房的方向边走边说。 “难得就是这几天的清净,年一过又该忙了。到时候朝中的大小事情一多起来,想出门走走也是奢望了。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安分的人,每天圈在这巴掌大的王府岂不委屈。” 听他这样说,真是有趣,扫淡了我刚才的担心。 “永嘉,不要贪心。这广厦数百间的王府要是再委屈,那叫那些小民百姓如何为生?” 说话间进了屋子,他取过了貂裘为我穿好。 “这话我先记下了,一会儿再回答你。不过有些我得承认,要不是祈亲王之尊,我的妻是无法穿上这样的贡品的。产自极北地区的雪域的这种貂算是极品,原本是纯黑色的毛皮现在现出的是淡淡的银白色,并且风雪不近身,这就是这种披风的珍贵,可以在一尺之外融化靠近你的雪花。” 我看着他一直在看着我,英挺的眉不是很舒展, 带了些仿若幽怨的愁思,可这些都是一瞬间的。 “永嘉你该是天之骄子。不要再像这样拧起你的额头。” 我说着用手去舒展他的眉,却被他握住了我的手。 他笑了一下。 “所谓的天骄,也只是比旁的人多了一份担当,自然也就多了一份担心而已。但是我不是,我只是,……,永嘉而已。” “好了,我们已经收拾好了。” 他穿上小童递过来的披风。 “芙儿,你嫁过来后我一直很忙,没有带你到处走走算是怠慢你了。这次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永嘉。” “什么?” “一会要是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就说。我很喜欢那个地方。这将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他听了我的话,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门外。 雪没有化,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映着门口的梅树妖娆而清丽,说不出的幽香充斥在我们周围。 半晌,他叹了口气,转过来拉了我的手,我们一起走了出去。 天还是很冷,即使我们都穿了披风,可还是无法骑马。永嘉本来说我们都骑马去,那样可以沿途看看风景,可他怕我着凉于是我们还是乘了马车。车里加了火炉,坐在这里暖暖的,感觉外面的寒风也不是那样的刺骨了,只是苦了随行的护卫,他们在寒风中依然凛然,骑马的姿势也英武如常。 我放下了棉布的帘子,转身看着身边的永嘉。 “起风了。” “早上的时候我看了看天,估计要起风。大风另有一番感觉。感觉怎么样,冷吗?” 我摇了摇头。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有些不简单,可我现在已经不想问了,但是总也要说些什么,于是问他一些以前的事。 “你原来认识我的哥哥们吗?” “只是认识简御,其他的见了面知道是相府的公子们,至于谁是谁分的不是很清楚。” “我还当你们不认识呢,昨天我还为你们介绍呢,原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怎么会?昨天是我们大婚后第一次见简御,情势和以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怎么要重新认识一番。不然,……,这些也不用多说,我也已经近十年没有见到他了,那时我们还同在宫中读书,你的父亲是太子傅。” “哦,是吗?”我问他。 “你不知道?” 我点头。 “恩,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父亲三十年前恩科状元及第,却不知道他也是太子傅。” 他看了看我,顺手加了块碳,让炉子烧得更旺一些。这马车很是宽畅,我们两个人还加了一个炉子,一张小方桌也感觉不到狭窄。 “一般说来,可以成为太子师傅的人都是博学多才,人品好的端正君子。也许当时的姚相少年轻狂一些,可是瑕不掩瑜,他是少见的性情中人, ……,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而已。……” 这说的应该就是苻妤的母亲,那位名动秦淮的绝代佳人。我对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可是有记下的却是最难以磨灭的。她的容貌我已经记不清楚,单是知道她很白。她的样貌应该和苻妤很相象,但是苻妤缺少了她的妩媚。她的眼睛似乎有一种魔力,吸引人的全部精神再也无法自拔。 她当时以才貌双绝而冠绝青楼,自然在才上也是不让他人。她爱梅花,父亲当年专门为了她盖了梅园,种了千万树的梅花,可惜,梅园已经伴随着她的离去而毁灭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梅花,直至今天早上,我楼下的两株梅花破冰而出,我才再次闻到了久违的幽香。 如此一女子,不幸出身青楼,即使父亲遇到她的时候她仍然是清倌,可她的出身却是父亲一生的瑕疵。母亲不是很喜欢她,但是也不是很讨厌她,毕竟母亲的主母的地位无法动摇,她也就懒的花费心思去和一位姨娘争宠,而争宠是世家中最忌讳的,有损妇德。 永嘉继续说着。 “因为一时的动情而如此牺牲,是否真的值回那份真情?……” 的确,刘姨娘这人可以说是一生凄苦,即使曾经令多少王孙公子折腰,最后也是才子佳人的团圆结局,可依然逃不掉薄命。 她消逝在最美丽的时候,可她的女儿却担受了她的委屈。虽然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我很肯定,母亲对苻妤必是冷漠的。不虐待也是好的,还指望好好待她,那也是骄傲的母亲所无法忍受的。 可我的母亲也很痛苦。 这件事中,每个人都不同的受到了伤害,而且每个人都是很深重的,拥有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必须为了什么礼教或面子而强忍下痛苦和绝望? “芙儿,芙儿,想什么想这么久?我说的话你可听见?” 听见永嘉叫我,我赶忙答应。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哦?什么时候的?” “记得不是太明白了,也没什么重要的,……,对了刚才你说在王府住的受委屈,你说一会告诉我,那要说什么呢?” 呢,…… 他掀开了马车上的那个棉帘,外面是茫茫的大雪。 “你喜欢祈亲王府里的流杯亭吗?” 不知为何他有这样一问,但是这样静谧的时刻,一切谈话都很和谐,所以让我有一种感觉,现在说什么都是应该的。 “喜欢。只要站在亭子中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从九曲的细小水流中稳稳的取得酒杯。尤其是王府中引用的是活水,又用碧绿色的丝锦铺在水底,当真是流光溢彩。” “那是我王兄的想法,那时的我们都还小,他还是太子,……,恩 ,他说如果给他一个庭院他就这样做,可是御花园中不能这样,沈家的花园也不可以。他认为很遗憾,于是我就在祈亲王府建造了玲珑的流杯亭,也算是还一个心愿吧。” “为什么?” 我很奇怪他这样说。天子富有四海,总不至于连王府里也有小小的流杯亭也不能建。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沈家的花园?” 那个苍白消瘦的人,那个在永嘉书房坐了一下午的人? 永嘉看了看外面,皱了一下眉,就放下了棉帘。 “王兄在沈家住过几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后来在大郑禁宫,太后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所以也不能建造这样的流杯亭。如果引用活水那一定得需要建立一个皇宫外的一个水源头,要是看守不紧,让刺客混了进去,后果不堪设想。”他想了想,继续说,“还没有到,有一个地方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感觉王府中住的很委屈了。” “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不是,是两个地方。渴吗,要不要来点茶,这是放在水壶中外面加了一层丝锦棉套,现在还是温的,刚好喝。” 说着他拿出了那个水壶,递给我。 “我不渴,你喝点吧。” 我没有接过来。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正在斟酌是否问他,又不知道怎么问他才是最好。 “想说什么就说好了。”永嘉笑了一下,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呀,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我有感觉。” “永嘉,很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 “其实这是我一直想做的。” “你和郑王原先的感情很好。” “一直是这样。” “那,究竟为什么到了今天呢?” “今天?” “那天早上,你和哥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而且,前些天郑王赏赐给我们的酥饺,你也不是很高兴,沈大司马来到家里,和你在书房坐了一下午,……,很多事情你们不和我说,我知道是怕我担心,所以我也不问。但我也知道,郑王这次是真的。我知道这次哥哥回来也是有原因的,可这些我都仅仅是感觉,我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甚至可以感觉出你这次带我出来的也是有原因的,……” 他淡淡笑了,我感觉出来,这是他最真实得笑容。眼睛中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薄薄情感,却不是哀伤或是愤怒,其实这更类似一种无奈和淡漠。 “你不问我也会说的。原来想瞒住你,可那天早上简御来说的那些话却让我下了另一个决定。” “怎么说呢,……”他想了想。 “我和王兄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象征着我不但拥有皇室的血统,更重要的是,我和他的血统是一样的。我们有着思想,相似的处境,甚 至连样貌也出奇的相似。你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因为我们几乎一样的容貌而一下子知道他的身份了。” “这并没有什么。”我说。 “也许刚开始没有,也许以前没有,甚至也许现在也不见得有什么,但是不自在是在心里慢慢出现的,疏远,也就这样开始了。作为至尊,他不可能忍受任何世界上和他有相似东西或者是人。他可以挑剔别的兄弟母亲的出身来告诉自己那些兄弟不如他,可他不可以这样对我。我甚至也是嫡子,我和他唯一的区别也许仅仅是他比我年长了三年。我说的现在也许也不见得有什么的意思是,就是他也许还想不到这样的远,仅仅是心里不舒服罢了。”永嘉似乎很遗憾,“然后时间把这样的感觉加浓,加深了,所有的这些都会成为他不喜欢我的原因,但也许他并不了解他为什么这样不喜欢我。于是他开始找我的错误,比如我要娶一个青楼女子的女儿什么的,他会认为这是有辱斯文,而我放弃了,他会认为我没有骨气。后来,我娶了你,他也会认为这是和姚丞相联姻来增加势力。……,虽然太后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永嘉,可以告诉我,你喜欢苻妤吗?” 天知道我鼓了多大的勇气才这样问的,此时的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是个好姑娘。”永嘉的声音很平静。 我有些黯然。 “那就是喜欢了。” 他却摇了摇头。 “我们这样的人,说不清楚什么感情。我和苻妤是在一次太后千秋盛宴上认识的,那时她随姚夫人进宫祝寿,在御苑迷了路,然后就遇到了我,我当时只是把带了出来。但是我们谈的很投机。再后来,太后要我成亲,我不认识别人,只感觉苻妤至少有一面之缘,就从备选的少女画像中选中了她,这并不想外界传的那样,我们已经情定三生什么的。不过我肯定的是,那画像中没有你。” “后来呢?”我像一个听故事的人,听着我的丈夫讲述一个与我相关而似乎有无关的事情。 “就在苻妤被选中之后,姚丞相,你的父亲来找过我,说不想让女儿嫁入王府,再后来太后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苻妤的母亲,然后说什么不般配之类的话,所以我和苻妤的婚约就取消了。然后就是太后突然传旨我们奉旨完婚。” “而你答应了。” “你也答应了。” “为此我的母亲还哭了很久,他们认为你不会善待我。” “还是辜负了你母亲最美好的愿望,我所能做的也仅仅如此。……,我对你还是不够好,这一点我很难过。”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感觉已经很好了。” “不,……,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我们其实过的不是正常的生活,……,你甚至还不 是我的妻。” 听他这样说,我的脸都红了,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 ……,我原想等一切都结束后再说,可现在看来,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因为,……,我们毕竟是兄弟,我们性格中很多地方是相同的。” “相同什么,永嘉?” “那些不重要。……,恩,等等。”他说着又向外看,然后很高兴的说,“到了,就是这里。”然后吩咐外面停下了车子。 打开了车门外面到了京郊的一条小河,旁边还有一个小村庄,因为天冷和新春的原因,静静的,外面没有人,可每家的烟囱都在冒烟,显示他们在准备饭菜。 “就是这里?为什么会是这里呢?”我问他。 那条河很小,可河里有鱼。原来的时候我经常到这里来,夏天的时候游水,冬天的时候就把冰面凿开,从里面钓鱼。这河上也可以划船的,是那种很小的木筏子一样的东西,这种木筏在南方很多见,这里就很少见了。 我们来到了河边,我看见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并且河面上也有一个小洞一个小洞的。 “在我心里,这里就是一个大大的流杯亭,我们在筏子上也是一个个大大的酒杯,没什么不同。而这里更开阔。”他的手指向远处,“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王府很小很小了吧。王府中昂贵的丝绢比不上这里的浮萍,而水道更加不如这小小的一条河,更不用说这里根本看不见边际的原野了,这是那个小花园望尘莫及的。” “永嘉,为什么你不喜欢你生而富贵?” “不是不喜欢,而是,我只想独善其身。”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他只是摇头。“我一直在确定一件事,我们如果要付出这些,那我们是否得到我们想要了我们想要的生活。我现在却明白,我什么都无法给你,甚至连一个平静的生活也无法给你。你哥哥来说的话我当时没有答应,不过现在,……” “而你现在想答应了。” “我和你哥哥曾经是最好的朋友,这些年的分离使我们疏远了很多,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他最珍爱的妹妹,也是我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我打断他,因为我发现我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我不想从我的丈夫口中听到,他说,我只是他最好朋友的妹妹。 他忽然抱住了我,在我的耳边说。 “听我说,生活对你还有很多的选择,忘了我,忘了现在的所有,……,简御的想法是对的,只要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王兄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你家里。你离开,这样即使出了事情就算有牵连,可是错过了这段日子,你不在这里也就让你的家人也撇清了最大的罪名。顶多不过是为了牵连而设的 莫须有的小罪,而不是什么串通谋逆,……” “虽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一旦我们出了事情,你的家人肯定受到牵连。朝堂之上没有超生的人,那些人肯定会群起弹劾你的家人,这可是无妄之灾。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你的母亲,父亲,哥哥,他们才是你此生重要的人,当然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 他的话告诉我,现在已经到了暴风雨的前夜,而他正在试图在雨落下之前,送我回家。我抬起头,问他,“谋逆?为什么要错过这段日子,为什么会用谋逆这个词?” “错了,我说错了。没有这么严重。” “永嘉,……”我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而他拥有轻捂住了我的嘴。 “不要问,这些都是男人的事情,和你无关。” 我拉开他的手,他原本温热的手指也是冰冷的,“好,我不问这个。可是,……,你究竟如何看待我,我们,……?”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对你最好。” “你怎么会知道什么对我最好,你又不是我。” 我开始挣扎,想要从他温暖的怀中挣脱出来,而这些则是徒劳的,我只感觉他紧紧抱住我,让我的动作感到无力。 “我大你七岁,这样的岁数足以让我判断一切。就当我们的婚姻是一场错误,就当它是一场梦,就当,……,当它什么都好,总之忘了它,让这一切过去。” “你也说了,我要是被休那以后我怎么办?” 我抓住了最后的依据。 “记得那次我们在书房,你说你不看烈女,不看妇德,那足以说明你可以蔑视这些。你的家人他们都明白这些,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再说,还有王,……,总之,都不会,……”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活着,你不会有事,……” “仅仅这几天为什么让你改变这么多?是什么让你改变这么多?” “……,我明白了什么对我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是以前没有注意的。我们总要生活,感情不可能代替一切。今天你会感觉很难过,也许这种感觉仅仅和你感觉一个很心爱的小玩具被抢走了是一样的,过些天等事情淡了,就会过去的。” “芙儿,不要为了一时的不舍或是什么而让自己后悔,……,那是我无法承受的,……” “那,要是这次没有什么事呢?”我总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我觉得我对他不像他说的什么对心爱的玩具一样的感觉,可我总是无法说清楚。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会感谢上苍垂怜。不过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一直和林胡在北方的边界上有冲突,大家互有胜负,可这次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导致我们损兵折将,李辛将军也战死沙场,……,两万大军客死异乡, ……” 说道了这里,他开始有些哽咽,后来停顿了好久,好像在忍耐些什么沉重的感情,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已经是平静了许多的。 “我要为我的错误负责,即使王兄没有制我的罪,我也自知难辞其咎,我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沈大司马来,就是说这个事情?”我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我不该问的话,而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我知道,此时永嘉决心已定,万难更改了。 “如果你想我走,那我听你的。可是我有一个条件,不要给我休书。我已经出嫁了,这证明我不是孩子了,我有决定我生活的权力。我会好好想想的,但是在我想清楚之前我不想对我的生活有什么改变。” 那和你不走是一样的,你是祈亲王妃并不由于你住在姚府还是祈亲王府有所不同。 “不一样,你说过,那样至少我的家人不会被你牵连到谋逆大罪中去,还有,因为住在姚府,我看不见你,永嘉。” 听了我这话,他转过身子,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一身玄色皮子披风在料峭风中摇曳着一种潇洒的雅致。可茫茫白雪中仅有他一个玄色的身影更彰现了孤独的感觉。 回想这些天来的种种,我无法确定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也无法确定我们的将来。事实正像他说的那样,我们不可能单凭借感情生活,况且是一份他不肯说出的感情,现实中要我们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我听从他的话,先回家,可我不打算放弃,因为在这一刻我已经知道,我的感情的归宿。 这样的感情就像用水流做成的刀,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深深刻入了我的心中。如果不到要舍弃的这一刻我是永远无法如此深刻的理解它。 我们周围只有风声,看见的只是风卷起的雪花,感觉到的就是雪花在脸上融化后的冰冷。 他的手抬起来好像在揉眼睛,因为他转过来面向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 “……,好,我答应你。然后,……,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到马车上吧,你怕冷。” 他过来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宽厚而冰冷。诗经中有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此时此刻他牵我的手则是为了放开。马车上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可颠簸的马车又提醒了我,我想法的可笑。靠在他的肩上,感觉到了温暖,可此时的温暖却足以心碎。 “永嘉,如果我们身在百姓家,那我们就无须如此了。” “另一种光景。小民百姓的日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过。”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等我下车才看清楚眼前是什么。 “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看的吗?“我问他。 “是,已经很多年了,这里还是这样。一到了 这个时节这里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 “难以言语吗?那就叫做“美”好了,……”我的声音宛如叹息一般。 眼前是一片梅林,说不清楚有多少株,总之看不着边界,都是白色的梅花。每片花瓣都是那样的晶莹剔透,像阳光下的雪,又像世上最透明的琉璃。 阳光照在梅花上,连阳光也被染上了清冷的幽香,显出七彩的光线都是带了神秘的味道。 单近处的一株看,风吹过,也有点点落地,却分不清楚是雪还是梅。妩媚灵动处,说不出的清丽。像一绝色丽姝,穿了水晶装饰的华服,迎着风跳起了只有传说中的神女方才跳的飞天。 吹落的花瓣像无数飘动的丝带,仿佛各自拥有了生命般缠绕在梅树间,花丛中,梅林上空,和呼啸的风中,和着雪一起飞舞。 “喜欢吗?”他问。 “喜欢。”我答,怎能不喜欢呢?“我想起了小时候,姚府中也有一片梅林的,后来被砍了,可惜了。” “这里送给你,希望可以给你带来坚强和勇气。” 是的,在我必须舍弃的我们的一切后,最欠缺的就是勇气。可面对不可知的将来,我所需要的也只有勇气。 这样一个连天上的仙子都要嫉妒的地方留给我的印象就只有一种哀伤,它并不随时间的推移而淡去,可未见浓重,只是维持了它的原貌,就是不肯消散啊,…… 今年的冬天不像我想的那样长远,正月刚过,原先我以为可以布满全世界的雪就化了,连一丁点也没有留下。早春的风虽然料峭,依然带了丝丝的暖意,毕竟这是春天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永嘉,他给我的梅花我也没有去看过,现在那些花应该都谢了吧,毕竟那些都是属于冬天的。哥哥曾经去过一次,说那里的地方大,要是我不喜欢,可以开垦出来作为良田也可以造福一方,我知道他这样说仅仅是玩笑,可听到这里还是不免难过,哥哥见我这样就不再这样说了。 ☆、第四章 第四章 我回来后还是住在原先的那个屋子里,母亲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都精心维护房间中的每个摆设,她说看到这里和原先一样就会认为我还在她的身边。我知道母亲的心情是复杂的,期望我可以留在她的身边,可为了我,她必定决不希望我回来。这次我看母亲毕竟还是松了口气的。想到这里不禁担心永嘉,那些却不在我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母亲抚了抚我头发。 “瘦了些,气色还好。这次你父亲见你回来也很高兴,就在这里住下,别的什么也不要想。你哥哥这次回京就不走了,……,你妹妹过一阵子要回来省亲,……,她的夫婿待她很好的。” 说到这里,母亲很是黯然。 我拉了她的手说,“母亲,永嘉也很好。” “瞧我,怎么这样说,我当然知道永嘉也很好,可,……,不说这些了,对了,玲燕一会就过来,永嘉说你吃惯了她做的粥。” 这个时候即使我笑不出来也只有笑了。 “对哦,她做的东西别有味道。” 母亲突然紧握了我的手,可一下子就松开了。 “过一阵子等天暖了,我带你出去走走。你自小虽然不像别家的女孩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没有怎么在外面走动。我也是个喜欢这些的人,在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你呢,我也喜欢在外面的,看看山啊,水啊什么的,一说都三十多年了。”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恢复了她一贯的雍容,退去了自我回来后那种淡淡的忧郁,显出了那以言明的坚定。 “天晚了,你先睡吧,明天给你父亲问个安,他也很惦记你。” 我答应了,然后送母亲出了绣楼。 父亲在我记忆中难以亲近,他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像。因为礼教的原因,自我成年后父亲是不被允许进入我住的绣楼的,而原来我的年纪轻,对父亲的印象也不是很清晰。我可以和我的同胞哥哥如此亲近,到是因为我可以和家里的男孩们一起念了几天书的原因。但是不亲近的父亲给我的感觉并不陌生。他最喜蓝衫,并经常穿着,湖蓝色的长衫衬的他有了几许的飘逸。由于家规严苛,父亲并不放纵,所以干净利爽的他依稀可以看出昔年的风采。父亲的文章写的好,字也写的潇洒,人都说文如其人,父亲的性格想必也是如此,因此曾经结交很多挚友。姚府正堂曾经挂了一幅先王玚佑御笔‘剑胆琴心’,后来先王大行,这字也让父亲供到祠堂去了。 就这四个字让我对父亲认识相当深刻,所以永嘉曾经说过,起先他想娶的是妹妹,而父亲曾经求太后放弃,他甚至敢顶撞太后,听到这些的时候我并不感觉到特别的意外。 父亲的感情隐藏得太深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对妹 妹多一些照顾,让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寡情的人,而现在我又对他多了一些理解。当我不得以必须嫁人的时候,父亲虽然不说可内心一定很是荒凉。这些他都不会表现出来,毕竟宦海多年,该有的沉稳,该有的顾虑他都不能缺少丝毫。 第二天我一早就过去了,本想赶在父亲上早朝之前,没想到还是晚了一些,小童说他已经走了。接下来的几天举朝为了边境上的战事不眠不休,父亲也就没有回来。后来就是府里忙着接妹妹回来省亲,我也就没有顾上再找父亲。 我的妹夫是云南藩王,虽然说不上是权倾朝野,可地位威重自不在话下。此次他也陪同妹妹回来,这下子朝廷中也要为了迎接他而铺张几日了。 看着窗子外面残月如钩,心中早已翻过几层波澜,人生不到盖棺那一天是不能定论的,现在的妹妹可还会想起她清冷远嫁的那一天,她来和我说的话吗? 玲燕给我端来了一碗清粥,然后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了一旁。 “王爷还好吧。” 我轻问。这是我这些日子来第一次问起永嘉。 “好,王府上下都好,请王妃不要挂心。” 玲燕说话留了余地,可也未必是假话。 我知道从她那里问不出什么来的,可我一直留心哥哥他们的举动,知道现在郑王也只是让永嘉在家中安心读书,王爵俸禄一概没有变。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明了,都在暧昧中慢慢的发展,而现在也只有耐心等待。 “我家里怎么样?” 想和玲燕说一些旁的东西,于是在喝粥的时候问了她。 “当然是好的,很是雅致。” “布置的有些简单了。”我说。 “可是并不朴素。” 我听见她这样说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可这样的感觉又是那样的无法捉摸。我看了她一眼,而她还是在那里静静的站着。 喝完了粥,将空碗给她。 “你也早些休息了吧,明天估计是靖南王进京的日子,届时阖府上下都要忙碌起来。家里有官位、诰命的都要出京迎他们的,我们也不能休息了。” “那王妃去不去?” “当然去。” 我知道我的处境也许不应该这样,可我要是不去的话,那旁人要想的东西会很多。我只是回家小住,并不是被休之人,而永嘉也只是在家读书,没有得郑王的将罪,所以不能自堕了身份。原来我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可现在,…… “……,他们,那些旁的人也许会对您不,……” 玲燕有些犹豫。 “不碍的,严冬的风对梅花也不宽容。再说,那些只是旁的人而已。” “可是,要是不是旁的人呢,……” 知道她欲言又止想说妹妹的态度,其实我也有些不安,不过我相信,她毕竟是我的妹妹。而此时 ,我感觉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 我笑了。 “夜了,早些睡。” 迎接云南王的仪式虚浮而荣耀。京城道路的两旁全是围观的百姓,人从京城的朱雀门一直排到了禁宫。我站在人群是那样的明朗,很多人都在背后说些什么。可是,……,永嘉没有来,在我看了很久之后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我坐在特意搭起的暖棚中,我的家人全在暖棚外面等候着。说起来也委实有趣,即使在旁人看来,我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可我的身份还是可以在众人面前显贵。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的玲燕轻轻拍了一下我,“看,靖南王的车架到了。” 一样的华美,一样的气派。 靖南王英武不凡,蟒袍金带更衬出了他的气势。然后,我看见苻妤走了下来,人群中登时有些混乱。何曾见过如此佳人,一笑倾国倾城也不为过誉。绣金的凤袍,攒动的珠钗装点得妹妹恍如仙子一般。 不知道为了什么了,我的眼前闪动了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幻觉。从书本上读到的十里秦淮河仿若就在眼前,也是一位丽人恍若天仙,多少王孙公子为了一睹她的芳容而争相折腰。 那应该是刘姨娘吧,她要是知道妹妹有这样的一天,应该是高兴的,…… “想什么,怎么这样的不专心。” 轻轻的一句在我的身后响起,是个男子的声音。我赶忙回头,不知何时,这里只剩下我一人了,而来人就在眼前。 “哥哥,怎么是你,……,在这样的时候,你作为大理寺卿不应该不去主持迎接云南王的仪式吧。” 我看了他一眼,簇新的官袍,可好像不是很精神,眼睛有些红,想是昨夜没有睡好。 “刚才我确实在那里,只不过回头看到你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他说着,抚了一下我的额发,然后他看见了我的金钗。 “这支钗,……,还是我在江南给你打制的,今天你带这个格外的好看。” “那你是说我好看,还是金钗好看?” 我有些调皮的问他。 “淘气。”哥哥一笑,“对了,昨夜我回来的太晚了,所以不知道,你怎么今天也来了,为什么不趁这时间多多休息一下。” “我不累,……,再说,我怎么能留独自留在家里,那样会给他人很多的口实,没有必要。外面锣鼓喧天,看样子是仪式已经结束了,云南王和迎接他的大臣要进京城了。哥哥,你怎么不快些回去,这样的大事要是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没事,父亲在那里,……,刚才也是他看见了你一个人独自在这里才让我过来看看的。” 听了这话,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挂的玉珏,那是父亲在我出嫁的时候给我的嫁妆,是姚氏一族世代传承的信物。可为什么他不来看看我呢? 这些话也仅仅是在心中想了想,并没有问出来,想必哥哥也不知道吧。 “刚才见到苻妤了,胖了些,气色很好。”哥哥看了看我,继续说。“看样子云南的饭菜苻妤很习惯,……,你以后也要学她这样,不可以再挑嘴了。前些天母亲看见你都瘦了,很是担心,这些日子直想给你补补呢。” 他这样说也是让我安心,我们都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有怎么是饭菜的这些小事呢。 “是母亲她太过挂心,……,今年暖得很早,母亲说等过了这段时日要带我出去走走。” “是吗。”哥哥停了一下,这才说,“没听她说过,其实这样也好。到南方去吧,我在那里几乎呆了十年,深有感触。绵软明丽的江南,你应该喜欢。” “哥哥好像很喜欢那里。” “习惯了,习惯了那里的山水,也习惯了那里的人。再回来后总也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 “是习惯那里的佳人吧。” 我一笑,被哥哥轻轻拍了一下手。 “丫头,多嘴。” 然后他才拉我走下了暖棚的台子,靖南王他们已经进城,我们也要随着人群回去了。哥哥骑马,而我坐暖轿,于是他送我到骄子前面。 “这里,即使这里是我生长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还是陌生。”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如果哥哥果真不想在这里的话,郑王也不会强求的。” 对于那个我只见过两次面的郑王虽然不是十分了解,可对于他的治国政绩却是熟悉已久。王朝自开国以来少见的明主,他登基这些年来不能说是年年风调雨顺,但小民百姓的日子确实日渐安定。无论他和永嘉之间恩怨,在他的性格里应该别有一番宽容。 哥哥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一笑。 “真是个孩子,哪有这样的话。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身为朝臣,怎么可以仅仅是因为我是否喜欢或者不喜欢而意气用事。再深一层说,也只有我可以在这个时候帮他了,怎么忍心弃他不顾,也枉费了我们多年的情谊。” 他说的时候神情有些迷离,见我忽然很注意的看着他,他才知道自己说的太多了。 “怎么又和你说这些,看我,我们站在风里也不短了,赶快进去,不然要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我没有动,单是看着他。 “哥哥,你口里的他,是郑王,还是永嘉?” “怎么这样问,谁也不是。” 他很是狼狈,可依然没有说什么。 听了这话,我只有轻笑一下。如此关系的话我其实是不应该问的,那日永嘉的话‘至少不是谋逆’还言犹在耳,因为这事关系着宫廷,行差踏错一步也是覆盆之祸。不禁想起哥哥从小对我说,圣人教导的,不妄言,那是人最美好的品格。现在才知道,因为过于美 好而显得虚假。 “没有想隐瞒什么,这些都是朝政,你们女孩子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我点头。 “我知道,这话是我问错了。” “……,别这样说。今晚苻妤住到在京城的靖南王府,不回家了,……,我先到宫里去,那里有为了迎接靖南王而设的宫宴。”说完了他好像有想起了什么,然后又接了一句,“你去吗?” 我的手扶着轿子的杠子,想了想。 “母亲去吗?” 哥哥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问,看了看才回答的。 “不去,母亲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那我也不去。我去和母亲说话去。” 说完,我就坐了进去,哥哥放下了帘子。随着一声起轿,我慢慢离开了这个其实对我没有什么意义的早上。 苻妤的回来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困扰,可是哥哥的话则让我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我的世界像一个充满了薄纱的迷宫,好像一切近在咫尺,但是要是想触摸到真实却感觉远在天边。 母亲有些不舒服,吃了些药早早就想睡了。我看她刚吃过晚饭,怕有积食就和她随便聊了一会,看她睡了,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时间尚早,天刚刚才黑,玲燕点亮了灯。 “早些休息,忙一天也累了。”她说。 我想了想,忽然感觉有些饿,于是摇了摇头。 “胃有些空,你去看看厨房有些什么可以果腹的给我端一些回来。” 没承想听到这些,她到笑了。 “煮些粥好了,在加些桂圆,可以安神的。” “好,这些倒是原来常吃的东西。” 她听了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我看蜡烛不是很亮,于是上前挑了一下,可突然灯火啪的爆了一下。身后有进屋的脚步声。 “姐姐,好久不见。” 我回头一看,是苻妤,虽然惊讶于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可我并没有表现出吃惊来。 “才刚看到灯花爆了,就知道有贵客来,谁想到妹妹就来了。赶紧屋里坐。” 她只是看着我。 “我其实来了很久了,刚才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叫你,也没有进来。” “……,门外冷,进来说话,不然会着凉的。今晚宫里设宴,怎么这么早就散了?” “没有结束,我只是借口不胜酒力就回来了。宗涛还在那里,简御和父亲也在。” 她从来不管哥哥称呼为兄长,我现在想想,原来的时候也许真的太忽略这个妹妹了。 “母亲有些不舒服,所以我没有去。……,妹妹真的想就这样说话吗?” 她淡淡的笑了一下。 “只是想看看姐姐的身体如何,今夜我不能在府里多待。看到姐姐气色不错我很放心。天也不早了,姐姐也早些休息。” 毕竟经过了一些事情,人很容易长大。苻妤几句话说的面面俱 到而又不明了,让我想从她的话中窥探一些什么也感觉无从下手。 这次靖南王到京城来其实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威震一方的云南王不远万里,不惜舟车劳顿到京里走一趟要说只为了苻妤省亲,……,这是上京的一个绝好借口而已。 “姐姐笑什么?” “我,……,我只是感到很高兴。几个月不见妹妹,妹妹个子长高了,人也漂亮了,连事情也会办了。这些天走这样远的路,其实累的是妹妹吧,可妹妹还这时候过来看看我,到让我真的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好像有些自失地笑了笑。 “要是旁人这样说,我到还可以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至于姐姐你嘛,……,其实我们姐妹不算亲近,可这些年来,你也总是无意识的在护着我。平时你吃的,用的都不曾少了我的一份,……,可就是姐姐你的心我总是猜不透,……,也不想猜,……” 我心想,我哪里有那样高深的城府和心思,平日里不理人也是有的,要说起来,也不过是话说的少一些而已。 “怎么,姐姐是不相信吗?” “……,不是,只不过刚才听你称呼哥哥的名字才想起来,也许多年来,我们太过忽略你了,心下不自觉地有些愧然而已。 “姐姐这样说,我相信。要是别人这样说也不过是场面上的话罢了。我们话虽是不多,可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既然这样,那我问妹妹一句话,不知道妹妹是否可以真诚相待?” 她没有犹豫就说,“可以,但是有些话,我不能说。” 我点头,“这已经是我要的答案了。妹妹请回吧。” 她摇了摇头。“原想这次是我聪明的堵住了姐姐的问话,可没成想还是被你算计了去。我真的是功力不够。……,其实我原是知道的,只要你想知道的事情,你要做的事情都没有作不成的。这次祈亲王的事情,姐姐是在观望吧。你毕竟是姚家的女孩,姚家上下都要照顾到了。这次即使你不这样想,也在不自觉中想了。不愿就此放手,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是吗?” 我不愿答话,惟有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和姐姐是一样的,可我们不同的是,我比你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我很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我只要尊贵而已,所以太后和父亲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们可以给我世人钦羡的一切。” “从小开始,我很嫉妒你,同样是姚丞相的女儿,我们的身份本是一样,可为什么我总会感觉到旁人若有似无得轻视?” “不要说我过于地敏感,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我的脸,因为我母亲的出身,还有就是很多年前的一些事。……,那些都是往事了,多说无意,单说这次 的事好了。原先永嘉和我有婚约,后来是父亲亲自到太后面前取消了这桩婚约,这些姐姐也须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其实最重要的是,太后并不同意。” 我静静听着,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听到了很多关于这桩婚约的事情,可我感觉到却是我站在了真相的面前,可我却没有碰触到真实。苻妤的话让我居然有莫名的恐惧,是那种面对陌生的恐惧。 “后来太后对父亲说,永嘉必须和姚府联姻,而姚府只有你我两个女孩,到底是谁,要父亲选择。” 他选了我,我在心里默默的说。 听到这里我完全明白了,而我心中所想也正在一字一句的被苻妤说出。如此平淡的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剑闪着寒光,在我的心中挥起一层一层的冰冷。 “以父亲城府和心机他肯定知道嫁给祈亲王是什么样的情景。王府就像一个千年的水潭,任何人无法探出其中的深浅。也可以说,有一个可以跳出漩涡的机会,……” “他给了我,……” “姐姐你的脸色不好,……,其实这些话我本不想说,我想永远隐藏这个秘密,即使到了生命的最终我也不会再说出来。但是我今天看到了你,在朱雀门外,那个暖棚上,你一身红衣触动了我的记忆。” “那是十几年前吧,我的亲娘还在。过年的时候我们都要穿新衣的,可是那年当年的王后就是现在太后赏了夫人一匹正红色的软缎,绣着五彩祥云和飞凤。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的布料。后来听说,这是专门给诰命夫人做霞帔用的。夫人没有用完,就说要在新年给孩子也做一身衣服穿。内府的管家只量了你的身量,然后说没有我的了,等过了年再到江南采办新缎子给我做衣服穿。娘搂着我只是哭,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才知道,我娘是不能碰那些象征高贵的衣料的,所以管家认为我也是没有资格穿戴那些的。我本来很生气,但是后来看见你也没有穿,娘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你听说料子不够了也没有做,说等江南买了新料子也和我做一样的。” “不知道姐姐是否记得,也许这点小事姐姐早已经忘了吧。那个时候对我而言,你的等待让我感觉到的是一种被平等对待的安慰。”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一个人的身份早已经被注定了,谁也无法改变什么,所以那天我远嫁的时候找姐姐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我想找个亲近的人发一些牢骚罢了。其实对我而言,嫁给祈亲王还是段宗涛都一样,我一样是太后亲赐婚,明媒正娶的王妃,尊贵没有不同。但是生活却对你我开了个大玩笑,父亲在那样的紧要关头却把唯一的机会给了我,这让我第一次对父亲和你们产生了怀疑,我原先面临的生活是否不是真实的? 于是我给永嘉写了封信,我知道经由你的手给了他,他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你却不知道,……,我该这么说,……” 我又能怎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对父亲而言,恐怕都很难选择吧。 我坐回了椅子上,脚有些绵软。听到这些震惊吗,似乎不,可并不平静。 “我原以为父亲在乎你远胜于我。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们原来的认为就是平常,而反常背后肯定有原因。其实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原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人,怎么突然之间府里对我这样用心起来?但这些我都不知道了。” 苻妤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只是当玲燕把粥捧到我的面前的时候我才回过了神情。 “……,我,……,都听见了,二小姐待的时候不短了。” 玲燕用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沉稳话音说出来。 “这些祈亲王都知道,也是最担心这些。王爷曾经说过,如果可能,他是不想结这门亲事的,可人都有父母,他也不能让太后太过担心。” “今夜有惊无喜,玲燕,你也不像我原来想的那样简单吧,有什么索性都说开了,让我也不用这样和一个呆子一样,只是听旁人说来说去。” “玲燕只不过原是祈亲王的近身侍卫,现在奉命保护王妃而已。” 我听了这句反而平静了下来,永嘉一开始就明白了这些纷扰罢。喝了一口粥,清香柔软,不禁赞道,真是好粥。玲燕听我突然这样说,很是惊慌。 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浮出水面来的事情都是一个头而已,真正的纷扰世人何曾可以清理整齐。 “玲燕,你的粥煮的当真好吃,我很放心,……” “是,多谢王妃缪赞,玲燕自当竭力,不负王爷所托。” 其实,在一切都变了的时候,我还有永嘉,这就是勇气。 一夜也没有睡沉,总是在隐约间听见了什么,也看见了什么。我知道这些只是梦,是虚幻的,可我却奇异得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真实,甚至我可以触摸到梦中那些人跳动的血脉,还有一片看不见边际却可以感受到的梅花林。那花随着风跳动般得缠绕在我的周围,若软丝般的轻柔,但,却不是白色的,而是一种绚烂的红色,…… 这不是永嘉送我的梅花,肯定不是。 永嘉的梅花是白色的,带了淡淡的冰晶,淡淡的伤感,……而这片梅花却带了深沉的压抑和绝望,那是一种遥远而陌生的情绪,……,不知,怎么又清晰起来,…… 我醒的时候是一天中最暗沉的时辰,午夜的星光已经暗淡,而在太阳升起之前天边是看不见一丝光亮的。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所以清晨并没有让人感觉到十分的寒冷,并且我居然感觉到些微的闷,不禁低头苦笑了一下,到底心 中还是很在意苻妤的话,我原本也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的超然。原来的不在意是因为我坚信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可现在的怀疑却是知道生活其实不若我想的那样,可我依然想得到最好的。一种焦灼就是从愿望开始的。 静静坐在窗子边上,看着外面,却什么也看不见。心中还在为刚才的梦境牵引着,有些走不出来的感觉。那梅花为何那样的熟悉? 有脚步声,后来,门开了,是玲燕走了进来。 “刚才听见好像有一些动静,想着是殿下也许醒了,可在看看天,才知道还没亮呢,正在纳闷怎么醒这么早,才犹豫要不要进来看看,又听见了开窗子的声音就进来了。” 玲燕林林总总的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我听了也只有一笑,她没有说她又怎么睡的这样的轻,想必是昨夜也没有睡好。 就见她端了一碗清茶过来。 “早上起来喝些茶润润嗓子。” 我接了过来,呷了一口,果真舒服,心里也没有早些时候那样的烦躁了。 “什么时候了?”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候,再睡一会?” 她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看了看外面,然后对我说的。 “……,你困吗?”我问。 “还好。” “既然这样陪我说会话,我不想睡了。” 她轻轻说了句是,就坐到了我的床边。 “平常这个时候你该做些什么了?我是说我没有到王府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挑一些我想到的问。” “往常这个时候该是我们练功的时候了,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这些王妃也该是想到才是。” 听她这样说,我似乎才想起来,玲燕是永嘉身边的侍卫。 “看你这样瘦小,我原先以为练武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好奇怪,……” “怎么会?” 她很是惊讶的说。 “有些是,有些就不是。很多时候身体只不过比常人强壮一些而已。” “你看,我要是想练武,还得用多久才可以成为侠女呀?” “王妃说笑了,我们这样其实也很危险的。刀剑无眼,不知道碰了那里就是伤。王妃身份贵重,怎么可涉险呢?” “……,我也只是说说,我自小就懒,书都是师傅督导的紧才看了下来,怎么会就这样跑去学什么武功的,……,看你做的粥很好,不知道你会泡茶吗?……” “原来会一些,后来王也交代过,说王妃殿下喜欢喝,所以特意学的。” 永嘉,又是永嘉。 我低低笑了。就这样有一答没一答说话,她对我说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她是跟了师傅在山上习武,那里终年花开,冬天也是如此,可只有最高的登仙峰四季冰封,即使是盛夏也是白雪皑皑。她最喜欢的事是到登仙峰顶, 用一个精致的瓷坛子收集一些雪水,回来可以煮茶。她说,那水清冽不带软性,如果用来酿酒则可使酒过于寒洌,反倒破坏了酒的香醇。但要是用来烹茶,尤其是春天产的茶,则刚好。水的冽可以使春茶不躁,并且增加了味道的悠远。 “那座山在哪里?我听了不禁神往。” “很少人知道那里的,在镐水源头的边上,平时是看不见那山的,只有在晴天的时候才可以隐约看见,可也不真切。” 镐水边上?我心思转动,好像很是耳熟,可想不起来真切的了。 “那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好像很诗情画意,可真的要说起来也很苦,刚开始的时候是吃不惯那里的东西也住不惯那里的房子,毕竟不是在老家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了。王妃要是过去肯定喜欢那里,青山绿水很是好看。” “母亲也喜欢,等过了阵子我们一起去。” 听她形容后,我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要出去逛逛,虽然不是很了解母亲在这样的时候想出去的意思,可找一个世外清静之地修养一下总也不是坏事。玲燕在那里长大的,自然对山中的情景多了解,虽然那里远离京城,也不算太过难过。 就是,我们是否会用那样的悠闲了,……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突然我问了玲燕,而且我相信她知道我问的是谁,我的妹妹。 “我进来之前就走了,天真的还早,再睡一会好了,……” “旁的人没有看见吧,我指的是,哥哥,母亲他们,……” 她低头,声音很小。 “他们是没有来,也没有看见,可相府总共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保不准哪个丫鬟小厮看见了,就说了出去。” “也是。” 我不知道哥哥母亲他们是否知道这其中的辗转,但如果可能的话,还是不要知道最是合适。父母之间我也不想为了这些而让他们生分了,而哥哥,说到底,他到底是父亲的儿子,到底是我的亲哥哥。 我低声说,“希望大家少一些事,多一些清静吧。” ……,再厚的雪到了春天都无法保留的,……也许,他们已经知道了,也许他们正在想些什么,……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瞒住了我一个,…… 我心想,而妹妹已经打破了原本就不曾存在的平静。 ☆、第五章 第五章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我的窗子的时候,小楼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我知道,这个清晨就这样结束了。 门外有一些声音,后来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她说,“外面来的是夫人身边的芦芳。夫人叫她过来看看大小姐醒了没有。要是醒了的话,就过去和夫人一起用早饭。” 玲燕站起来跟她说,“已经醒了,这就要过去呢,你去打些水来。” 等那人出去后,我就起来了,玲燕时候我穿衣服。 “这么早就叫吃早饭,不知道父亲是否上朝了?” “天快亮了,早就走了吧。姚相和王爷应该是同时上朝的,王爷每天这个时候都走了,据说郑王起的更早。” “是吗,这些我都不知道。” 心说,连永嘉的这些我都不清楚,…… “这些原本也不是王妃该想的。” “那什么是我该想的,该做的?” “……,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听她这样说,乍听起来很是无礼,可细想起来却透出了一些道理。我该想什么该做什么,的确只应该是我最清楚。 可,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等一切收拾停当后,我就到母亲的那里去了。想着母亲的身体不适,不能让她久等,于是也就加快了脚步。 没有想到,刚到那里的时候就听见屋子里有人念书的声音。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是岳飞将军的《满江红》,谁在那里?” 我问在外面等候的丫鬟。 “这些大小姐都不知道,是夫人教我们念书呢,只不过我要在这里等大小姐过来,所以就没有进去。刚才我也背了一首,夫人直说好呢。” 她边说边把我的外衣脱了下来。 “是吗,……,背的是什么?” “诗经中的,采薇。” 我笑了一下。 “大小姐不信,那我背一段如何?” “不是,我不是不信,只是我从来没有读过这篇,只是知道好像是出征的战士回家时的情景。” “还是小姐读的书多,这些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正在这里说话,里屋一挑帘子就出来另一个丫鬟。 “刚才夫人还说怎么还不来呢,可巧就听见了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让我出来看看,才知道是大小姐过来了。” 我听她的声音和刚才念书的声音很是相似,就问道。 “可是你在念宋词?” 她的脸微微透了些许的红。 r>“让小姐见笑了,夫人想教我们认识些字,……” “这是好事,……,只是,为什么选的是这首?这是男人读的。”我说出了疑问。 “是夫人教背的,我却不懂其中的意义,就像初芳好了,……,就是她,一直在门口等大小姐的。” 我看了看刚才和我说话的丫鬟,点了点头,道,“她背的是采薇。” “那是夫人前些天选定的,前些天选的是诗经。” 眼前的丫鬟说,“这几天夫人让我们背的是宋词。” “母亲经常教你们念书的吗?” 初芳说,“是,已经很多年了。原先跟着夫人的那些姐姐们,即使现在都配出去了也还是回来,夫人经常教的。” 我听了笑了笑,就进到了里屋。 母亲知书答礼,这些我都知道,可说母亲这些年来教丫鬟们读书却是头一次听说。我进去的时候,看见母亲正在摆饭,母亲一看见我进来,就放下手中的筷子。 “醒的很早,昨夜睡的怎么样?” “很好,……” “今天想吃些什么?” 母亲问我。 我看了桌子上的饭菜,用新米熬的粳米粥,很精致的几样酱菜,还有几盘宫点。我就说,“我想吃粳米粥,酱菜和糕点。” “贫嘴。你是看见了这些,怕我不高兴所以这样说的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想吃的,而母亲恰好就摆好了。我只能说,我很有口福的。” “嘴越发的甜了。” 母亲拉我坐好了,自己也坐了下来,让她身边的小丫鬟给我们分别盛了粥就让她们退了出去,我知道母亲准是有话和我说。我没有问,静静喝着粥,慢慢等着。 “想好去哪里了吗?” 我想母亲一定要问我昨夜睡的怎么样,或者是直接问我苻妤跟我说什么了,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她问的是,想好去哪里了吗?不过幸好清晨的时候听玲燕说了她生活过的那座山。 “还没有想好,不过原先玲燕跟我说过她家乡有一座山,在镐水之滨,那山叫什么名字我到忘了,只记得风景挺好的。要是母亲感兴趣的话,我们不妨到那里走走。” “镐水,……,如此一来则更好了。……,那山在凤州,而凤州是祈亲王的封地。” “……,可要永嘉同行?”我想起来了,永嘉曾经让我看过他少年时写的游记,曾经有一座山很是缥缈,当时我记得它的名字,后来也就奇异的淡忘了。当母亲说出祈亲王的封地,我就想起了永嘉,然后很自然想起了那山。我说,“ 那是祈阳山。永嘉原先去过的。” “那很好,祈亲王也去,人多一些也热闹。咱们也不多带人,只找几个妥帖的侍候就可以了。这些年来我也没有出过门,那我们这趟就好好逛逛。你知道怎么种田吗?” “母亲怎么这样问?我从来没有见过。” 她一听就笑了。 “我怎么忘了,你一出生就跟着我,那个时候你还小,这些自然不知道。原先我带着你曾经到乡下的庄园住过。不过我们这里的种地方法和凤州不同,那里土地肥沃,只要撒上种子就可以,而这里却需要尽心尽力的。这些可是你看多少书都不知道的。” “我也不是很喜欢看书,……,其实这些我都知道,父亲原先也说过,那是我很小的时候了,……” 不知道是被我的话触动了记忆,还是她想起了什么,她的手扶过我的头发,一如记忆中的一样轻柔。我近近的看着她。 母亲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长脸,显得消瘦的那一种,而现在中年后微微发福,所以现在看她则刚好,有些丰盈的面颊带了一种沉稳和豁达。母亲主事已经三十年了,自她嫁了过来就一直是当家主母,应有的干练和本事一样不少,可没有学了刻薄寡恩,这一点下人一直称赞她。但在我的眼中,母亲就是母亲,没有什么夫人的尊贵,也没有什么主母的气派。她一直是维护我生命和生活的坚实的盾牌。 “母亲,……,刚才我听她们说,你一直教那些女孩子看书认字,怎么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也有自己的功课,在说,大人的事怎么可以叫小孩子都知道了。”然后她见我的样子,她也笑了,“哈哈,芙儿你的嘴都可以挂香油桶了,噘的那样高。” 我也笑了,原来我很喜欢这样说笑的。 “对了,母亲,刚才听她们背说,我突然想起,要是你是个男人,你会去闯一番吗,做个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攻取关山五十州那样的人?” “傻孩子,怎么这样说?怎么可以假设呢,我不是男人,所以我不会设想那样的事情。对于我永远不曾经历的事情,我是不会这样想的,因为,那些不是幻想就是虚像。” “……,没有这样严肃吧,我只是问一问嘛,……” 我有些撒娇。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只是女人而已。” 母亲的话让我如此的印象深刻,‘我只是女人而已’,说明了母亲的所有性格。 “你喜欢吃这些点心吗?是用鹅油做的酥饺。” 我正在咬母亲说的酥饺,很是香甜。 “不错,是 母亲□的厨子做的吗。这样的味道很是难得。香而不腻,入口即化。” 母亲也拿了一块。 “……,的确极品,也是少有,……,不是我□的,这是大内赏赐的,……” 大内,…… 我没有说话,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酥饺,也慢慢咀嚼着母亲的话。 大内,离我很遥远但很多时候却又是那样的亲近。它总是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所以我对它带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是太后的赏赐,她说苻妤回来后,我们之间就更加亲近了,还说,让你在这里多住一些时候,不要急着回去,……” 太后的话,说出了她最想表达的意思。她想让我快些回去,她不想让姚家置身事外。但这些话我们只能在心中暗暗的想,母亲是决计不能说出来的,……,我也不能,为了家人,也为了永嘉。 “既然这样,我们就乘着这个机会去趟那个什么山,请祈亲王爷一道去。那里是他的封地,怎么也有个照应。”母亲的语气,这和那个自我出嫁就一直叮嘱我多多注意,自我回来后有一丝幽怨的母亲的有很大的不同。 “……,永嘉,他去不了,……,郑王让他在府中闭门读书。” 我支吾着,我相信母亲是知道这一点的,可我现在对母亲的态度却糊涂了。按理,以母亲的见识应该知道现在的情景,并且我肯定她是知道的。在我这次回来后,母亲对我态度我可以很明确的感知,母亲对永嘉处境的明了。 “母亲,太后是怎么说的?” “这没什么,今天太后赏赐宫点的时候就说了,也应该让祈亲王到处走走,体察民情,不然身处庙堂之上,远离百姓,怎么知道百姓的疾苦?” 我豁的看了母亲一眼,“这是什么意思?太后说,让永嘉走?” 她却了然一笑。 “芙儿,你读书明理,这些事情不用我明说吧。我说过,我只是女人而已,而太后,……,也是女人。女人都护犊,不关身份地位。” 母亲的一句‘护犊’已经足够解释了。太后让永嘉走,因为太后身处深宫,永嘉的处境太后深切的知道。看来是我理解错太后的话了,她说让我不用着急回去是真的,她想我和永嘉永远不要回去。 太后送出宫点的用意也许也仅仅告诉母亲这话而已,我想她就未必是让赏赐宫点的太监传的话,也许,仅仅是藏在糕饼中的一张纸而已,…… 而母亲为了我,当然希望我可以平安。即使我现在已经住回了家中,可,波澜却一直紧紧跟随。 平静就是远离。 r>母亲在我回来的那天,用力握我的手的时候已经就下了决心,所以她才如此的从容。 可,我怎能走呢? 苻妤说的好,我毕竟是姚家的女儿,我现在一直在观望而已。私心里我希望这事就这样过去,不伤及永嘉,不伤及姚府。 “不,……,我不走。”母亲看着我,我静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这才说,“再说,永嘉没有谋逆,只不过是边境打仗的失误,在不好,也不过撤了差事,左右做个闲散王爷好了。” 我很坚决地说。 可我忽略了永嘉告诉我的,那些关于他和郑王的一些往事。 母亲听了只是淡笑了一下,而后低了头,看着面前的粥。 “芙儿,……,你羡慕苻妤吗?她的尊荣,她的地位,还有她的夫婿。” 母亲为何这样问? 我羡慕吗?时至今日,云南王段宗涛的地位可以称为权倾朝野,苻妤和我也不可同日而语,可我到底羡慕吗? 羡慕,扪心自问,我羡慕她可以不用选择就可以继续生活,但我不羡慕她拥有那样的夫婿,因为,永嘉无可替代。 我看着母亲,很肯定的说,“羡慕,但不渴望。” “如果当初没有太后的旨意,你就是云南王妃,……” 母亲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出了她的一种不甘心和隐隐的恨意,但是更多的却是悔意。 “也许当初那样,今日的我会有所不同,……,但是没有如果,……” 母亲,…… 她了解我的挣扎,不忍放弃,不愿选择。 即使已经到了这样的田地。 “既然你心意如此,那就走吧,……,这里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的。太后毕竟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母亲的话说到后来声音极低,我知道她在说服我,在说服她自己,可这样明显的真实连母亲自己也不相信了。 太后不会站在姚家这边的,他只会站在永嘉那一边。 当永嘉和姚家息息相关的时候,太后会维护着姚家,可当永嘉一走,我也走了,那姚家是生是死,和太后又有什么相干? 那时候的太后,就是郑王的母亲了。 “母亲,我不能走,我姚家上下几百人怎么可以如此冒险?永嘉说过,朝堂上没有超生的人,如果郑王追究起来,父亲怎么办,哥哥怎么办?哥哥从两江调入京城,未必就是因为他的政绩卓越如此简单!” 母亲沉了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她用手摸了摸碗。 “太凉了,先不要喝这些了。” “母亲,……” 我的声音不高,可透出了急噪。 “芙儿,……,你喜欢我的生活吗?一个诰命夫人的生活。” 我原来说过,世家千金最终的追求就是这样,作为丞相的正妻,可以在风光的时候身着正红色礼服,就是跪也要跪在丈夫的身边,而父亲身边的那些女人,即使美艳如花,宠冠一时,在隆重的时刻,你父亲身边也没有她们出现的地方。 这样的生活,你喜欢吗? 不等我回答,她继续说。 “在你出嫁回门的那一天,让我高兴的不是我身上霞帔,不是在你父亲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不是那个尊贵的王妃是我的女儿!而仅仅因为,我看见了在你下轿的时候,祈亲王永嘉扶住你的手。这让一个做母亲的放心。在你这次回来后,我原本希望就这样带你远走高飞的,可你却对我说,永嘉也是很好的。那个时候我就下定了主意。”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母亲的激动要我有些陌生,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她的雍容和稳定已经让我习惯,已至于我已经忘了,她脆弱的样子。 可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这样的熟悉,那种凄丽的绝望,和最后的醒悟? “……,红色,全是红色,如此的凝重。在外人眼中我看出了她们对它的渴望,可谁又知道,那些仅仅是一种象征寂寞和绝望的颜色。” “我的新衣是红色的,因为我的出身,因为我的婚约,因为我所有不能选择的一切。我的父亲是昊族敬波侯,而我的夫婿则是原来姚丞相的公子,这样的婚姻是天做之合,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当然包括了我。可我和你父亲眼中的天做之合却不一样。” “作为穿正红色的夫人,我可以得到名分,可以得到荣耀,甚至是权力,而我不应该得到的却恰恰是女人最渴望得到的。” 母亲这个时候语气平静了下来,她看了看我,可我却看不到她在看我,仿佛,她只是通过我,看着远处,又或者是,看着那些我从来不知道,而她却印象深刻的过去。 “温情,那是温情。” “我也读过书,也知道,也许礼教就是让人理智。他是个君子,当年他文章独冠天下,当那报喜的人来的时候,我甚至看见了一向方正的公公脸上欣慰的笑容。他对朝政兢兢业业,交往的人也都是清流才子,甚至连先王也敬重他的为人。那幅字“剑胆琴心”足以说明。我一直以为他也是个淡漠的人,生活左右不过是这样过的。“ “可是有一天,当他从江南回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多久之前的 事了?好象,我早已经忘了,……” 母亲这次才很认真的看着我。 “孩子,你是女孩子,这就注定了你的不幸和幸运。忘了你是谁家的女儿吧,忘了姚家,忘了这里的一切,只记住一件事情,你是永嘉的妻子,你是祈亲王爷的王妃。” “做为女孩,你不用把家族抗在肩上,那是你父兄的事情,是他们的义务,也是权利。他们享受了这个家族的权力就应该担负起这个家族的一切,包括荣耀,……,和灾难,……” “他们都说什么嫁了女儿泼了的水,既然如此就不应该还让你卷进来。” “让我怎么舍的下你们和永嘉走?郑王要是怪罪下来,你们怎么办?” 母亲淡淡的笑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笑,有些了然。 “你毕竟太年轻,朝堂上的事,和你想的不一样。郑王是明主,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责难姚家的。你已经是嫁了的女儿的,按道理来说,你的生死已经和姚家无关。” “那我,……” 那让我回来是什么意思?可我没有说完。 母亲叫了外面的人进来,开始收拾。 “孩子,读过采薇吗?” 我想起母亲在几天前曾经教小丫鬟背过,于是点了点头。仅仅是看了一眼,是古时出征的战士回乡的苦难。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被世人说成是古代圣贤的那篇。他们在商毁灭之后,不在吃周的粮食,活活饿死了。他们有气节,可也被一些文人说成是毫无价值。有一种感情,可以让人生死相随,……” “在男人叫忠心,可对女人来说就是爱情了,……” 可,我们到了那一步吗? 生死相随,那是一种怎样惨烈的情感? 看着母亲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的反应了。 你已经是嫁了的女儿的,按道理来说,你的生死已经和姚家无关。 这是母亲说的话,我也知道其实我的生死已经和永嘉息息相关了,可家人如此,那是何意? “芙儿,……,在想什么?你的主意呢?” “……,我在想,如果永嘉,……,我是否真的可以生死相随?” 她笑的很淡。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你也不知道。只有到了那一刻,你才会明了,……” 看着周围的人都收拾好了,然后退了出去,我才坐在母亲身边,对她说。 “母亲,芙葭要问母亲一句话,请母亲据实相告。” “昨夜苻妤跟我说的,当时太后本想答应永嘉和苻妤的亲事,而是父 亲去求太后要太后放弃,后来太后只要父亲选一个女儿和永嘉成亲。父亲三十年宦海沉浮,这其中的展转他不能不懂,他为何一定要让芙葭顶替苻妤?刚才连母亲也说了,如果当时没有太后的旨意,那我就是云南王妃,这就说明当时我的婚事也定了,可如此这般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本不想告诉母亲的,可现在我却感觉到,其实母亲已经知道了,……,从您刚才的话中,我听的出来,……,还有,既然我已经和姚家没有干系,那为什么让我回来呢?” 母亲叹了口气,走到窗边。 “怎么说呢?” “你的父亲恨我,他不愿意原谅我,所以,也就连累了你,……,还是,他毕竟还是个父亲,他不想你继续我的悲剧?左右都是这么回事,可一句话又怎么可以说的清楚?芙儿,不要问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其实我也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可是,…… 我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在她的身后,我却看到了她的悲哀。再华美的丝绸也不能磨去的苍凉首次在母亲身上显露了出来。这样的母亲使我不忍心逆了她的意愿。 “走吧,不要回来了。外面的天地是你难以想象的宽广。当年我曾经带着刚满月的你在凤州住过,所以你知道那里,你对那里也许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而也许这些你都感觉不到了。布满天地的绿色是那样的生机勃勃,给了我重新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听着,眼前也真的好象看到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那样的绿色,满眼都是,在阳光下显露的是世间少有的清澈。在那里,仿佛心也沉静了许多。 不禁想到了隆冬季节永嘉带我看的梅花。 不同的颜色,不同的地方,却有着同样的清澈。 “母亲,我好象记得,原来府中有一片很好的梅花,在我小的时候经常去玩的,……” “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些?” “……,不知道,这些天梦里总是看到一些梅花,也就想到了这些。” “后来怎么看不到了?” “……,砍了,我叫人砍了,……” “我不喜欢那花,……,不说了,你也回去吧,我有些累。那事就这样决定了。” 说完母亲走进了内堂,而我站在那里竟然久久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我从来也没有仔细想过母亲的生活,在我眼中,她一直是那样的完美,可现在看来,也许这样的完美掩盖了真实。其实就像母亲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是个女人而已。 我也没有感觉像她那样的诰命 夫人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因为我看不见那尊荣背后的孤独。 你的父亲恨我,他不愿意原谅我,所以,也就连累了你,…… 母亲那带了些须无奈的话语深深刻在了我的脑中。 可,为了什么? 父亲的恨难道已经深刻到连我也波及的地步? 是为了,……,刘姨娘,…… 刘姨娘一直是特殊的存在,对我,对母亲,甚至对整个相府。在我的记忆中,她绝丽的面容早已模糊,但她这个人却奇异般的清晰存在,我对她的印象从来没有半分忘却。 名动秦淮的绝代佳人,多少王孙公子竞相折腰。如此丽姝是如何在壁垒森森的相府生活的? 没有人问,也就没有人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去想。 你已经是嫁了的女儿的,按道理来说,你的生死已经和姚家无关。 这也是母亲的话,可这我却怎么也猜不透。 既然和姚家无关,为什么一定要我回来? 永嘉是怕我家人牵连,我也顾及这个,可既然真实已经如此,那我又为什么一定要回来?那岂非牵连上了姚家的人? ☆、第六章 第六章 抬头看了一眼并不明丽的天,云很厚重,压的天空是如此的接近大地。周围的景致也变的朦胧起来。 起雾了。 ……,心情并不好。 土是褐色的,树是褐色的,甚至连花枝也是褐色的,……,人,想必也如此,…… ……,莫待无花空折枝,…… 想起了这句,到是真的符合现在的情景呢。 “芙儿,天冷,怎么就穿这么少,还站在园子里,不怕冷吗?” 哥哥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有回头,然后,一件貂裘就披在了我的身上。我靠在他的怀中,叹了口气。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早上的时候玲燕说有大朝,你和父亲都上朝了。” “散了,今天没什么事可议的,就散了。可父亲毕竟是宰辅,郑王留他在宫里商议一些什么事情,没有回来。我看了没我什么事就回来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听说母亲昨天着了点风,不是很舒服,可好些了?”哥哥问我。 我听了,走前了几步,到了一株牡丹前面。枯黄的枝桠,也不知晓,它是否还活着。边说,边伸手折了一枝,拿在手中。 “一下子这样多的问题,我怎么答?母亲身体好些了,不过还是不舒服。今天早上我陪母亲用完了早餐就走到这里来了。到也不觉得冷,只是有些奇怪,都已经春天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枯败?” “芙儿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可以用枯败来说呢?唉,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听哥哥说的有趣,笑了笑。 也没什么,就是问一问。 “是早春,有个词“春寒料峭”说的就是这样的天气。等到了三月,就成了“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毕竟是天子门生,英俊探花。哥哥和妹妹说话也不忘了念一句两句的诗。” 他看了看我,然后就转头看他面前的一株残花。 “见芙儿你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出来走走,说几句玩笑话,也是博你一笑。对了,母亲说了什么没有?” 哥哥的心情我了解,心里当然是满满的感动。听他问我母亲的事情,我想说,可仔细想了想,说些什么呢?也许那些陈年旧事哥哥比我了解还要深,毕竟他长我近十岁。再说,我们为人子女的,怎么能说的清楚那些? 于是我答到。 “我刚过去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小丫鬟在背宋词,是岳将军的《满江红》,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教她们看书认字的。我还说,那是男人们看的书,怎么她们学这个?那个小丫鬟就说,母亲只是教她们背和认字,至于那些词讲的是什么就没有说过了。” “……,岳飞的《满江红》,……,母亲还喜欢这样豪迈的诗词?” 他说话的时候像是问我,也像是自言。听 哥哥这样问,想起了母亲的话,……,我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不一定是喜欢,也许仅仅是看了这词,然后就让她们背了。你喜欢那词吗?” 哥哥看了看我,走了过来,扔掉了我手中的残枝,然后说。 “不喜欢,有些血腥。今年春天好像来的早,其实也就暖和那几天,你看现在还是很冷的。虽然说都出来走走可以神清气爽一些,可是要是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你要是闷的话就在你的小院子里走走,透气就好。也要穿的多一些,就像今天,……,哦,都起风了,……,要不是我拿披风来,这样的天气你就要难受了。等到了真正的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出去走走,但是现在要注意,不要再穿的单薄就到外面来了。” “你光点头是什么意思?记住了吗?” 他说一句,我点一次头,现在的哥哥好婆妈。 “记住了。但是,哥哥,你真的是外面传言的那位潇洒的姚家长公子,而不是什么贫寒家的嬷嬷?” 哥哥也笑了。 “你这丫头,唉,……,听话,最近就不要往外走了,……” “这些天我和父亲都很忙乱,母亲那里好久没有请安了,……,母亲没有说什么吧,比如什么怪罪的话?” “怎么可能?”我答到。 哥哥怎么如此问我,我看着他,眼睛中满是疑问,而他没有看我,低着头给我整理一下披风。“真的起风了,原本就低沉的天空现在越发的压抑。” “那我们也回去好了,哥哥你现在没什么事情做,去看看母亲吗?” 他轻笑。 “怎么可能没事情做?芙儿你是女孩,自然不用为了前途奔波,而我们就不同了。怎么我说起了这些,你的院子在大门那个方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出门。” “哦,原来这样,看来大理寺正卿姚简御姚大人公务繁忙,那小女子就不多叨扰了。” 哥哥轻拍我的手一下。 “芙儿怎么最近越发的贫嘴了,这是和谁学的,快快改掉。要不岂不有失你姚大小姐的身份?”他的话七分玩笑却有三分的认真。 我自失一笑,心想,很少有人这样叫我呢,在家都叫我的名字,后来就称呼为王妃。那是在外人面前的,如果自家兄妹也如此到没什么意思了。 “如果我是二小姐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贫嘴一些?” 玩笑话,哥哥也不用当真。 “到是哥哥的话,我已经记下了,我知道你是真心待我,我又怎么是那种不分的人呢?” “记下就好。……,芙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其他兄弟姐妹虽说也是亲的,可到底隔了一层。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我们就这样慢慢说着什么,然后一路走到了我的院子。今天的天气实在不好,风中带了些微的 湿气,想是晚上的时候有雨。 “今天晚上的时候也许会下雨,哥哥要是出去可记得早些回来。……,其实你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要是被硬雨淋了肯定要得风寒的,那样的话,你还怎么可以摆出哥哥的样子来说我多多注意呢?” “……,真是的,你呀。我会注意的,其实要是没有什么要事我今晚不会出去的。现在就是去衙门看一下。好了,你进去吧,今天想做些什么?” 我想了想,做些什么呢? “看会儿书,然后就画些花,玲燕好象说要一些花样子绣花,我给她画一些。” “玲燕想绣花,……,她今天要绣吗?” “哥哥,她是我的丫头,不过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做媒,如何?” “做媒?……,你做的哪家子的媒人呀,多嘴的丫头,好了,说不过你,我先走了。” 说完,我看着哥哥走远的,然后低头笑了笑,难得看见哥哥如此。其实玲燕也没有想绣花,我只是这样一说。玲燕是永嘉的侍卫,不等同一般的婢女,怎么可能就我说一句话就可以让哥哥收房呢? 再说了,以哥哥的地位,他的妻子必定是名门闺秀,而玲燕,……,我怎么舍得让玲燕委屈。 院子的门开了,里面的丫鬟说,“大小姐回来了,刚才玲燕姐姐还说让我们接一下呢。”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送大小姐过去后,夫人留您吃饭,然后玲燕姐姐就回来了。我这就叫她去?” “不用,我回去了,她在哪?” “在您房里,一直没有出来。哦,她一回来就告诉我们了,要是您回来了就叫她。” “好了,我去,没事了。” 刚想打发她走,一看她穿的也单薄,于是说,“多注意一些,今晚也许下雨,冻着了就不好了。” 然后就让她走了。 进了屋,我看见玲燕在收拾东西,很是忙乱。转身想关门的时候,看见了天,似乎更加的阴沉了,哎,变的真快。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就阴成这样了? 玲燕听见了声音回过了头,看见了我。 “怎么一早就收拾?” 我倚在门边,解开身上的披风,玲燕过来接了过去。 “……,刚才从母亲那里过来,母亲说等过几天要到外面走走,说是要到你那座山去看看,你看方便吗?” 玲燕关上了我身后的门。 “刚才夫人已经传了话过来,今天晚上走。我收拾一些细软就好,出门在外,一切都要从简,王妃,您可有最喜欢的,最想带的?” 她的话好像在说,今晚我们吃饭,你看你想吃点什么一样的简单。我甚至听不出她声音中的波动,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这么急,要告诉哥哥他们吗?” “王爷说,不用。” “王爷?永 嘉也知道?” 我很惊讶的转身看着她,而她也看着我。 宽广的额头,晶亮的眼睛,并不纤细的眉,但是由于修整的细致,没有杂乱的感觉,反而隐隐透出一种英气。称不上十分的漂亮,可依然出众。 “当然知道。不然,就是玲燕的失职了。” 可知这一走象征了什么? 永嘉舍弃了什么,而我又舍弃了什么? 他再不是王爷,我也不再是姚家的女儿。 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还是下不了决心,于是只有绕过她,走到了书桌前,装做镇静的坐在那里,心里却已经百转千回。 “永嘉不是谋逆,不必如此。” “王妃的犹豫,是不想离开姚家,还是不想和王爷走?” 她已来到我的身边,不容我忽视。 “那可有区别?” “……,王妃如此聪明,当然知道。” 我一笑。 “舍不得。” “得失之间,王妃可以衡量。但是玲燕身受王爷和姚夫人的命令,不可耽搁。请恕玲燕失陪。” 说完,也不等我的准许就径自走了开去。 竟已到了如此这般天地,是什么在逼迫永嘉和母亲这样的决断?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到万不得以,他们是不会舍得的。 舍不得,自然是舍不得。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习惯了十几年的生活,一夕之间完全改变怎么可以如此的爽快? 就我一人,就这样呆呆的坐着。玲燕一个人忙着这一切,她没有叫他人帮忙。 天一直是阴着的,到了晚上的时候果真下起了大雨。 后来母亲派人来,说要起程了。于是玲燕帮我穿好了衣服,那些人把东西都抬上了车子。我就这样,很莫名的就走了。 一共是两辆车,母亲和我同乘一车,后面是行李和玲燕,还有几个护卫骑马跟着,具体几个人,由于天暗,我没有看清楚。 母亲什么也没有说,但我看出了事情的蹊跷。在出府门的时候,我们带的人没有父亲的手令而打昏了一个家丁,然后赶路十分匆忙。 车子很宽敞,母亲拥着被子,没有看我,就这样,沉静的过了大部分的时间,到了后半夜,我们依然在赶路。想是母亲看着我也没有睡,就问了一句。 “芙儿,怎么不睡?” “……,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我感觉,我们好像在逃一样。母亲,您为什么要跟着来,还有,永嘉,……” “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切都这么的诡异,到底是怎么了?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感觉很混乱,混乱到,我已经理不清楚思绪了。我想了很久,可越看越是混乱,到底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很低,她淡淡地说,“我看了你一路了,也知道你的困惑。……,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如果可能的话,我 愿意永远什么不知道。很多时候,闭了眼睛才是最美好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发生了什么也全不知道,那不好吗?” 我惊讶于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那个瞬间,我几乎张口结舌。 “……,母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是我的事情,我应该明白我到底身处何处,我在做什么。……,我不想等大家都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乏了,明天等到了丽州的时候再告诉你。我想睡了,你也睡一会儿。祈王在那里等,你不想让他看到你最憔悴的样子吧。” 我,…… 母亲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但我却没有办法。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愿点了点头。 我们的车走得慢一些,这样的路赶路实在太辛苦,而玲燕他们则超过了我们,先走一步。就这样,我们的车和护在车两旁的两个护卫在雨夜中赶路。 车上感觉不到春雨的寒冷,只有颠簸。 我再想了一会,也迷迷糊糊的有了睡意,然后就睡着了。 梦里还是梅花,满眼都是,弥漫了所有的视线,…… 小时候的我很高兴的跳着,叫着,在林子中跑来跑去。 眼光穿透这里的时候都变成了五彩的颜色。 好美,好安静,只听见我自己的声音。 突然一把斧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眼看着斧子冲着梅花树砍了下去,那花就残了,碎了,然后花瓣全都痛苦的落在泥土上,…… 出现了很多的人,很多很多,他们把花踩的满脚都是。 洁白的花瓣被泥污了,破烂不堪,…… 鲜红色,一抹浓重的鲜红色染红了这里。 如此的熟悉,仿佛就要看清什么是真相的时候,我张开了眼睛,车停了,母亲不在身边。 我赶紧坐了起来,挑开了车上的帘子,薄雾隐约可以看见晨曦,雨还在下,但是已经不大了。 “到丽州了吗?” 我说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母亲,那两个护卫严阵以待的看着对面的人,因为天的缘故,那人离的不近,又是骑在马上,没有看清楚脸。 马长鸣一声,好像在打一种信号。我听了出来,他□的马是大宛良驹,虽然说是日行一千里,夜走八百里有些过誉,但,这样的马的确世间少有,我也只知道哥哥有一匹,还当成宝贝似的不让我看到。 隐约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包围了这里。 不好,是遇到强盗了。 可,强盗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吗?这是官道,不是深山,人来人往随时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什么人? “母亲,出了什么事?” 我下车问。 “芙葭,看来,今日我是怎么也无法隐瞒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真相吗,这就是。所有的真相都是繁华背后的阴影,没有你想的那样的庞大而虚荣。就像 缩了水然后霉了的东西,打着晃,干扁,也许还有腥臭。”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身体挺的很直,似乎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风度,态度接近傲慢。 我看见那马上的人缓缓纵马前行。深色的披风垂下来,衣服看的出来是湿的,想必他淋了一夜的雨。 一样挺直的腰身但是看起来却是那样的凄冷,有些凌乱的发丝贴在了苍白的脸上,如此的熟悉。 穿过林子的一抹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而我因为看清楚了他是谁而呆住。 ……,这就是真相?可为什么当我接触到这些的时候,我反而更加的糊涂了? 他下了马,走到了母亲的面前,跪了下去。 “简御王命在身,请母亲和祈亲王妃回去。” “哥哥,怎么是你?” 我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了,一切都像是从心中发出的声音,也许我都没有问出来。 “芙儿,天冷,怎么就穿这么少,还站在园子里,不怕冷吗?” “芙儿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可以用枯败来说呢?唉,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见芙儿你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出来走走,说几句玩笑话,也是博你一笑。” “你要是闷的话就在你的小院子里走走,透气就好。也要穿的多一些,就像今天,……,哦,都起风了,……,要不是我拿披风来,这样的天气你就要难受了。” “哥哥,你真的是外面传言的那位潇洒的姚家长公子,而不是什么贫寒家的嬷嬷? “芙儿怎么最近越发的贫嘴了,这是和谁学的,快快改掉。” “记下就好。……,芙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其他兄弟姐妹虽说也是亲的,可到底隔了一层。” “今天晚上的时候也许会下雨,哥哥要是出去可记得早些回来。……,其实你的身体也不是很好,要是被硬雨淋了肯定要得风寒的,那样的话,你还怎么可以摆出哥哥的样子来说我多多注意呢?” “我会注意的,其实要是没有什么要事我今晚不会出去的。现在就是去衙门看一下。好了,你进去吧,今天想做些什么?” 昨天的情景已经刻入了我的脑中,那些话我现在甚至还可以清楚的记得,连他说话时候的神态,突起的风,甚至早春的残花,风中微冷的水气,……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 “既然称呼我是母亲,就让开。你不想被说成是忤逆吧!” 母亲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 “母亲,……” 哥哥的声音承载了我无法承受的悲哀。 “简御也是王命在身,……,请母亲和祈亲王妃回去。” 雨落在哥哥的身上,而他低着头,雨水顺着打绺的头发滴了下来,落在地上,却没有些微的水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你面前是谁?” “你要阻拦 的是谁?” “那是你的亲妹妹呀!” 母亲说的有些着急。 “不说她是什么祈亲王妃,就看在她和你一母同胞的份上,放她过去。” 母亲那声音透出了哽咽,和,…… 为什么我如此容易的感觉出那种绝望? 这样的熟悉? 哥哥跪的更低了。 “祈亲王永嘉昨夜带兵逼宫,幸得郑王早有防范,永嘉现已关押在大理寺天牢中。祈亲王妃虽无牵连,但涉及谋逆大罪,无诏不得出京。” 哥哥的声音很像空洞中发出来的一样,带了无法说出的一种感觉,空空的。 永嘉,…… 唉,终究有了这一天。 我没有说话,看了看母亲,而母亲像被镇住了一般,脸色也是煞白的。 “……,你们做的好事呀,……” “兄妹,君臣,夫妻,母子,朋友,这是五伦,你们这样做,到底对得起谁呀?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你阻拦,对不起你妹妹,是为不仁;你们算计永嘉,可永嘉毕竟和你是君臣,也是多年挚友,是为不忠不义;不听我的话,忤逆犯上,是为不孝;还有你的父亲,不顾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是为无情。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无情。” “五伦中,你们占了哪一样?” “母亲,……” 哥哥哭了,我听见了,那哽咽的声音…… 虽然没有哭出来,可那种声音让人听了更心疼。 “不要这样叫我,我不再是你的母亲,她,……” 母亲说到这里,指了指我。 “她也不再是你的妹妹。” “母亲,简御实在是王命难违,……” “男人,总是有很多的原因,他们做事情是这样,做错了也是这样。你是这样,你父亲也是这样。王命?为什么王命就大过我们?难道和你流着同样血的亲人都不如那盖着玉玺的一纸诏书?” 哥哥听着越发的不敢抬头了,我也觉得母亲的话太重了,连我在旁边听着都感觉无法承受。周围的人好像多了起来,我们面前的人慢慢分开了,然后就是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 “夫人,何苦在这里为难孩子?” 马上的父亲,庄重的深蓝披风,即使也是潮湿的,可依然如此的英挺,不愧内阁宰相之位。母亲看了看这样的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冷冷笑了一声,拉了我就回到了车上。 “看样子不能走了,……,芙葭,……” 母亲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摇了摇头。 “没什么的,……,母亲,你们为我做的够多的了,再说,永嘉不在,我还能去哪里?” 母亲说的对,到了这时候才知道,我的心。 感觉车缓缓动了,却是掉转了方向,往回走。我拉开了侧面的帘子,看见了哥哥骑马就跟在旁边,当我们的眼睛 对上的时候,他看着我,像想和我说什么,我手一抖,帘子放了下来,隔断了我们。 听见,雨似乎大了些。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不知为什么,心中想起了这词。刚才我听见了,也看见了,没有说话不代表我没有感知。母亲的话虽重,可那期间隐约藏了什么。 算计永嘉,在母亲听到永嘉逼宫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我的父兄在算计永嘉,而郑王的那诏书也是奇特,很明白说明了,我,朝野皆知的祈亲王妃不牵连,只是不许出京罢了。 ……,唉,其实也很好想,真相也真的就是那个缩了水,干扁打晃的东西。 他们要我回来的真正目的,也许就是为了逼反永嘉。 “芙儿,……,想说什么就说吧,到了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当我看着她的时候,我看到了那眼角的泪。那是极力忍住的,但是却更增加了其中的忧伤。 “母亲,您的话,太重了,……,伤了哥哥,也伤了您,……” 这一句,让她的泪再也无法忍住,落了下来。 “……,我何尝不明白,……,那也是我的儿子,可这样的情况,我只想我们可以过去。全是我的罪过,要是当年我再淡漠一些,怎么可能生出这些事呀,……” 她哭倒在我的怀中。 “祈亲王原来选定的新娘是你庶出的妹妹,可是被你的父亲求太后给换了,换成了你。因为他恨我,他认为是我害了刘氏,……” 刘姨娘,又是她,在我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即使她已经死去的这些年后。 “刘氏确有倾国之貌,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那样的人儿,……” “他很喜欢刘氏,即使他也知道宠小妾有违家规,可他们感情来的那样的强烈,连我都可以看的出来。是我把刘氏的出身告诉了我的公公,再后来他送了刘氏一片梅林,为了保护她,也不能经常见了,冷淡她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保护她,不让她成为似海豪门的牺牲。” “我嫉妒,我从来不知道我还会这样的嫉妒。但是我是夫人,我不能嫉妒,所以我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也不能做。我可以把刘氏的出身告诉公公,那是我的职责,可我不能管我的丈夫是否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母亲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 “刘氏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我不可能护着她,而相府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责怪我为什么不保护他的女人,让我怎么办?纵使倾国容颜,纵使宠冠群芳,可相府是相府,在这里的人都有生存的规则,不可能因为刘氏就改变这些。” “在生了你妹妹后,她得了咳病,几年的光景病的不成人样。其实那样的人儿应该生活在虚幻中,现实总是把最美丽的东 西揉碎了,然后呈现最让人无法容忍的一方面。” “一次我去探病,可在窗外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话。” “什么梅花是他们,……,让她以梅作为生活的勇气,……” “当真荒唐,那些读书人是不是都这个毛病,自己不能实现的东西都会找了什么来明志,然后我觉得后园的那些花很惹眼,就叫人砍了,……” “不知怎么的,刘氏下了床,也许想看一看梅花吧,结果看见了满地的枯枝,然后就吐了血,……,不久就死了。” “后来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在后来,生活还是这样的继续着,我变得爱看书,闲暇的空一多,就教丫头们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不然,几十年的岁月如何熬过来,……” “你父亲自你嫁了后一直后悔,可当时的情形是,太后执意要拉上姚家做后盾,只能嫁一个女儿,而我们家就你和苻妤两个女孩儿。对刘氏多年的思念也许是你父亲让苻妤远离的原因,可他毕竟还是个父亲,他知道你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在后来,你父兄和郑王去说,看来是同意了。他们要你回来,然后说要把你献给郑王,这样刺激永嘉,这样的条件是郑王不追究你,不管怎么,你父亲和哥哥还是为了你好。” “只是可怜了永嘉,……,少见如此情深的孩子,……最后还是把他逼到了这一步。一般男人都会说大义为重,责任为重,可他们总是忘了,男人对女人的责任也很重要,……,也许不是忘了,只是他们从来没有把女人放在和他们同样的位置上,……” 听着母亲的话,耳边又响起哥哥的话。 芙儿,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其他兄弟姐妹虽说也是亲的,可到底隔了一层。 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原本想让你们都走,看来还是不行了,永嘉前途堪忧。 母亲这个时候坐了起来,看着我。 以后,你要如何呢? 我要如何? 头脑中乱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可满怀了忧伤的心底却是欣喜的。 永嘉,他竟然如此。 他的性情澹泊,王权也许是他最看不上的东西了。男人对权力的追求已经刻在了天性中,而本性不是因为一两话就可以表明的。和永嘉相处这么久,很深刻的体会到,因为他拥有了比旁人多的权力,他对更大的权力没有兴趣。人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从来没有欣喜的欲望,也许永嘉就是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我甚至都没有一付美丽健康的容貌。郑王不可能会喜欢我。” “不为什么,即使你再不堪也无所谓,因为永嘉在乎你。” “天呀,他们是兄弟,是同父母的亲兄弟。” “那些就和我们无关了。也许郑王恨他,郑王不喜欢永嘉的品行,不喜欢他的 正直,淡泊,还有善良,……” 哎,好圆的月亮呀,…… 在这样的夜里,我也只能这样看着天空。被禁在原来住的院子中,不能出去,甚至只在府中走走也不行。作为身系整个姚府全部性命的祈亲王妃,我不能有一星半点的意外。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这样终老一生,而永嘉被削爵后,或是被囚,或是被杀,总之,此生就如此了。 在我如此年轻的时候竟然已经看到了以后的岁月,是幸,还是不幸呢? 我的家人为了我而布了个局,而那个陷落的人也是为了我而起兵的。这可以说的清楚,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我不能任性的责怪我的家人,因为他们为了我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心血。可这事情因为残缺而让我感觉到的却是忧伤和哀愁。这不是一件好事,那最后,不是哥哥们的错,不是永嘉的错,可否又是我的错? 哥哥每天来看我,我们相对无语,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我知道他对我却是用足了心,每天关心我的菜色,我的冷暖,还有看看我是否还是那样的萎靡。 这些天,我知道他必定十分忙乱,从那快速瘦下去苍白的脸和眼角从来没有褪去的青黑可以看的出来。 永嘉就关押在大理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天,他们应该在审理这案子。 谋逆,男人野心膨胀到至极而做的一种举动。王权也许是每个人心中最渴望的宝石,但是因为那宝物过于璀璨,以至于窥伺它都成了天地间最不可饶恕的一种罪过,更何况要得到它了。 夜凉如水,焚香抚琴,原是雅致至极的,可现在到成了消磨时间的玩意。 闭上了眼睛,任音符在手指间流动,眼前出现了琴的意境。云雾缭绕的山,清澈见底的水在其间流淌。厚重的雾绕在山涧,真如若仙境一般。 可,……,我却感觉不到明丽,感觉到的却是流水承载了很多哀愁,一声一声都是呜咽。 啪,琴弦断了,有人在偷听。 “哥哥既然来了,就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我转了过身子,果真看见了哥哥。 “……,你还肯叫我哥哥,……” 指间因为断弦划开的小口子滴了一滴血出来,我皱了一下眉。珊瑚般鲜亮的红色这样的熟悉,……,看着它滴了下来,滴在了古琴上,渗了进去。我看了看这琴,看来应该刷些油了。 思量中听见哥哥说话,于是笑了笑,回说。 “为什么不呢,你终究是哥哥,……,那天母亲的话有些急,哥哥你多担待。” “……,这话不是要羞死我吗。想和我说些什么?” 我问,“哥哥想说吗?” 看着他,他愣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那天,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 “我和父亲的确是这样打算的,这也是郑王唯一许诺不牵连的条件。只是,永嘉,……,作为王爷,怕不是如此的简单。仓促之间,竟能调动军队,而且看准了云南王来的这几天,京城守备有些混乱而行事,看来,也是准备已久。还有,那次我去祈王府,似乎看见了兵部沈大司马的官轿。” “哥哥,……,郑王不是在旦夕之间反转了乾坤,那,他也不是准备久了,……,这么多年来,也许单等的就是这一天。这其中的事又怎么是我们说的清楚?为什么要责怪永嘉呢?” “妹妹当真相信永嘉是那种为了红颜而舍弃一切的人吗?人,很多时候做的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无奈也可恨。郑王也是为了国事,永嘉位高权重,而且,他身后还有,……”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权力而疯狂的人。哥哥,今天到这里,是有什么事吧?” “这几天都在问永嘉为什么起兵,主犯是谁,郑王有旨意,只要他说出个什么来,就可以念在他糊涂的份上网开一面,……,可永嘉自受审开始就什么都不说,今天,……” 我在等着哥哥说,无论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样的消息,我都等着。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窗外,手握的紧紧的。半晌,他松开了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天,大理寺陪审的官员用了刑。” “其实郑王去两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调我入大理寺,……,这也是郑王的一片仁心,想着有我在,也许永嘉不会太难过,可今天,我才发现,郑王要我在大理寺是为了保全永嘉的性命。有我在尚且如此,要是我不是大理寺正,那,……,永嘉也许无法熬过这几天了,……” “芙儿,……,你哭了,……” 是吗,我哭了?的确感觉到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一直知道暗无天日的牢房一定很难过,心中早就有了准备,可从哥哥那里亲耳听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哥哥好像有点着急。 “听我说,芙儿,我来是想说,明天我想带你见见永嘉,和他说明白,让他不要再这样抗旨了,郑王也只是想削了他的藩爵,并不是想真心至他于死地的。劝劝他,也许只有你可以救他了,……” “劝他什么呢,认了罪,然后听候发落,也许被贬为庶民,流放到荒芜人烟的地方,又或者是永久圈禁?” “也不是这样,只要跟郑王服了软,郑王会明白的。” “哥哥,你说,……,郑王是明君,是圣主,……,所以他不会昏庸?” “芙儿,……,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想说,也许这样会有生机的,……” 其实我没有说我真的想到的是什么。因为,一切 都在瞬息万变,情势是这样,人心更是如此。 郑王是明主,那么他必定不能容忍背叛,无论那个人是不是他亲兄弟;如果他昏庸无能,也许会为了自己的好名声或者是其他一些莫名的原因而赦免背叛者。 为善,为恶也只是心思一念之差而已。 不过,我最后见永嘉的那天,他说了很多他和郑王原来的事,他可以记住,郑王一样可以,……,不同的也许只是,在永嘉心中,那些很重要,可在江山面前,郑王会认为那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可,郑王却问,“为什么起兵,主犯是谁?”是如此的蹊跷,永嘉的身份还不够说明在一般人眼中他为什么起兵了吗?至于主犯,除了郑王,难道还有人可以指使永嘉的吗?就连方才哥哥也说,永嘉身后有,…… 谁呢? 这,对我来说,是一线希望,…… ☆、第七章 第七章 第二天一早,哥哥便带我到大理寺,我们到了门口下的轿子。一掀开轿帘的时候,就看见那闪耀金光的门钉和朱红色的大门,堂皇到嚣张的地步,毕竟是审有功名的人的地方,连气势也比一般的衙门高了三分。 哥哥为我安排去了,让我在内堂等。无事之后,想喝些茶,但是拿到手中后,又感觉不想喝了,于是就放了回去。可总感觉心中空空的,想找些什么做。于是站了起来,在堂中走走。周围没有人,许是哥哥怕人多嘴杂,坏了大事,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正堂挂了一幅水墨山水,墨用地重,整张一气呵成,很有一种气势,在题字的地方用大篆写着‘雄元天地’四个大字,最后的落款是‘凌日’。 好奇怪的画,有一种沉稳到凝重的感觉,可却是站在高处而不虚浮,这是谁画的? “芙儿。”哥哥从外面走了进来,从他的脚步声中可以知道消息,……,果真接下来他说,“看来,我们是晚了一步。永嘉已经被移入皇宫中的天牢了。” “什么?” 我退了两步,而后站在那画之前。 “什么时候的事了?” “昨天晚上,看来,……,见不到了,那里是禁宫。” 禁宫?只有得到郑王的允许才可以进入,要是原来,我进宫是不用请旨的,可现在是这样的情景,永嘉也许罪在不赦,而我是他的王妃,…… 可我不想就这样结束,我想见一见永嘉,即使不为劝说,我也想见一见他。我想亲自问一问,……,那天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会在禁宫起兵? 我心念转动的很快,郑王的允许,…… “哥哥,你可以上折子,让我进宫吗?我要见郑王。”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或者说,透过我在看我的身后,那幅山水画,他的眼睛中已经带出了一种思量。 我也转了过来,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不同呀? 很长时候后,哥哥用一种决断的口吻说,“好,我去请旨。” 他的眼睛中闪动了一种确定,让我安心。 哥哥从禁宫带来的消息果然是好的,郑王召我次日觐见。一早,我身着朝服,端正的打扮了一番才去的。 再来禁宫是什么感觉,当我又看到了辉煌的殿宇竟然比上次看到它们还要陌生,我不明白,为什么永嘉说我会适应这里。 这是我第三次看见他,整个帝国的主宰,和永嘉有着相同的血统的兄长。 他还是一样的风华内敛,只比那时多了几分的得意,与,……,疲倦。 他淡淡一笑,说了声平身,然后待我起身后,他说,“见朕,所为何事?” “请郑王开恩,我想见祈亲王永嘉。” 我直接说了出来,这样的时候任何的婉转都是多余,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 是朝廷重犯,不可随意见的,这一点我相信祈亲王妃应该明白。” 说的都是理,可,很明显都是敷衍。 “我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再说,也因为难见才想请郑王网开一面。” 虽然心里早因为他的话而堕了志气,可在面子上却不能如此,于是勉力支撑。 他低低笑了,然后用一种类似戏谑的口吻说,“很少见如此求人的,……,我到想看看,你究竟,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我一听,抬起了头,看他,才发现他已经到了我的眼前。我一惊,连忙后退了一步,然后看见他绕过我哦,走到龙椅下的一个椅子旁,说,“坐。”说完,自己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虽然我们只见过几次面,可我对你早就熟悉。姚相掌珠,太后钦定的儿媳妇,祈亲王永嘉的王妃,……,你念过书,是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一问,我点了头。“是,父亲请了西席。” “姚相,……,他曾经是太傅,人品学问都是一流,简御也是,并且简御曾在东宫做朕的陪读,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和他们熟知。祈亲王妃出身名门,我相信祈亲王妃也是识大体之人,对于朝政,对于家族都是明白的。” 见他如此,我有些茫然。他竟然把这口堵的这样的死,不露口风。 “郑王,臣妾明白,永嘉他,……” “既然明白,你就不应该来。你应该明白祈王罪在不赦。”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即使再轻,任谁也无法忽略,我几乎难以支撑自己。 “郑王,臣妾只念过一年书,认得几个字。所说够不上有德之人,可礼教片刻不敢忘记。出嫁便以夫为重。至于朝政什么的,也许臣妾不同于凡妇,可毕竟是女子,那些不该妄自议论,甚至是不该想的。” 他听了这些反倒笑了。 “都说祈亲王妃端庄淑仪,没想到,竟然如此灵牙利齿。” “不是。而是郑王的话太重,臣妾实在担当不起。” “不说这些了,……”他慢慢站起了身体,说,“其实我也想有人可以劝他一劝。作为王子,身份贵重,不可因为一时的意气就葬送了一生的前程。” “永嘉已经被囚禁天牢,这样还不算葬送,那怎么才算?非到了午门斩首或者一剂鹤顶红才算吗?” 话出口后,看了眼前人骤然改变的面色,和顷刻恢复的眼神,让我知道,我说错了,无可更改。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头,索性就说开了。 我直直跪在他的面前。 “郑王,永嘉罪在不赦,这些你我都明白。他这样做,就是自决于天下,也愧对你和太后,可,现在朝臣不说,以后不说,史笔如刀,这些都会记载并流传下去的。千秋之后,后人如何看待您呢?您是圣主, 功绩自是代代传诵,可这些事情也会跟着您的功绩让人议论的。郑伯开创了春秋霸业,可一部左传开篇便是郑伯克段,现在还有谁记得住他的辉煌,大家记住的全是他用了多么阴险的手段来对付他的弟弟!” 他看着我,那眼神,如此的复杂,一种类似回忆的神态从眼底流露了出来,疲惫的样子却是如此的明显。他过来拉起了我,让我重新坐在椅子上,而他则慢慢走开了,站在窗子前,外面透进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黑色宝石一样的眼睛在这样的强光下却并不黯淡。 他和永嘉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永嘉像和氏璧,虽是至宝却澹泊无华,而他像插入鞘中的名剑,厚重的鞘只显示了他内敛的气势,无法消除外露的锋利。 剑,永远是剑。 “你是第一个这样和我说话的女人,所以我愿意给你这个荣幸,给你个约定,如何?” “约定?”我问。 “是。” “约定什么?” “永嘉是我弟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人心总是最难估计,而我无法承受任何变故,我想知道的是,永嘉究竟有没有野心。你不要说,你说的,我相信,可我不能仅仅凭借你的一面之辞来断定我想知道的事情。也许你恨我,认为是我逼反了永嘉。郑伯尚且只是纵容,我又怎会如此的阴险?”说着他转了过来。他的脸在阳光下的阴影中,看不清楚。“他不是主谋,这我相信。所以,只要他说出究竟是谁在背后策划的,我就可以放了他,怎么样?” “他不是主谋,……,郑王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一定要永嘉说呢。一道圣旨就可以将罪的。难道郑王是想永嘉承担君王要弑杀的罪名。” 郑王格格笑了,“芙葭,即使你有天仙般的美貌,我看我也不能要你。你很聪明,你可以看到我的用心,一方面你又不够聪明,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比如这句。” “郑王,芙葭听家兄说了,您让他回京师的用心。所以芙葭明白郑王心中对永嘉还是有怜惜之情,请恕芙葭放肆了。” 阴影下他的脸色似乎在变,不过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终是平淡的,“……,我似乎明白我的弟弟为什么在乎你了。也许就是你的不聪明吧。” 他的手指在宫墙上微微敲了两下,这才说,“看来,我们当初都看错了你。也许,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如此的迅速,……,你知道当初太后为什么同意姚相的建议,换了新娘吗?” “当然知道,是父亲恳请的。”这永远是我心底的伤疤。 “你也看差了姚相,姚相大局为重,如此重要的事情不会为了一些陈年旧事就换人的。” 听郑王这样说,我心中想的却是母亲说的那些往事。 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在父亲做决定 的时候究竟有多少分量,但是,未必,他没有,…… “……,太后同意是因为你的容貌,而姚相则是看重了你的性情。可这些,当时都没有想到,竟然不是这样的。这些我就不都说了,你好自为之。” 我听了,惟有一笑。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谁走一步,都要看三步,看四步,一件事情的决定要两三个理由不稀罕。 那些是事,我也已经不想再听,不想再想。 终于可以看见永嘉了,只是,不知道,我们是否有活路? 永嘉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其实可以见他一面也是好的,…… “现在就去吗?” “是,那样,我安心,如果可以有佳音,郑王也安心。” “秦蓠,你带祈亲王妃过去。” 秦蓠是郑王的贴身大太监,有他去传旨意,没有人会为难我的。我跪谢,然后就出来了。一路上,他没有和我说话,我们安静的走着。 又是空空的天街,高耸而庄严的宫殿带了威仪矗立在我们周围。 天牢中还算干净,当我看见永嘉的时候,他背对着我,坐在那边。那些看押他的官兵一见我身后跟来的秦蓠就躬身退了出去,而秦蓠也看了一眼,对我失了一礼也走了。永嘉已经听到了动静,可没有转过来。 他的衣服到干净,没有血迹,想是伤口被处理过。 “你,……,终于他们还是叫你来了,……” 永嘉的声音有些哑,带了些哀怨的感觉。 我听了这话,却,……,不知道如何的反映。 “芙儿,……,休书已经写好,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几个月不见,你见面就想说这个吗?永嘉,你不是这样软弱的人,为什么独独对我,每次总想这样?我知道,你不想我卷进来,……,可,我已经在其中了,……” “这次不同,……,他们想知道的,我不能说。对一个将死之人,芙儿何必如此?” 我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想握住他的手,他挣扎了一下,也没有挣开我。 “哥哥说,他们用了刑,当真那人如此狠心,要至你死地,而你还要如此?” “有所不为,芙儿,……,你,走吧。原先我看你,想你适合这里,可这不是你的本性。一个有性情的人是不合适这里的,也许你会过的去,可你不会过的幸福。” “永嘉也一样呀,……” “这些天,我想的很明白,一个女人什么最重要。不是霞帔,不是荣耀,不是名分,而是一个知心人。没有你的地方,那里就是荒原,在美丽,在繁华也是凄冷的,我这样说,你可同意?我不问你,为什么做那些事情,我想说的是,如果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什么也不说,忘记这些,重新来过,如果过不去,……,他日你午门问斩,我去送你, 为你收尸,……,然后我们也学了梁祝,化蝶飞走可好?” 我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的,可我却感觉永嘉,……,他哭了,…… “母亲曾经说过,一种感情可以让人生死相随,在男人那是忠心,可对于女人来说,那是爱情。她也问过我,我是否可以,我说我不知道。可我现在真的有这种感觉,我可以。纷嚣的尘世中,我们可以遇到彼此,那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可辜负。” 我突然感觉,我的手被他握的很紧,然后就是他的话。 “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自己,……” “可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享受了权利的同时,不能再矫情的说,要是生在普通百姓家该多好那样的话,那太不知福了,……” 我笑了,虽然笑的很难受,可我还是感觉笑着好。 “永嘉,你送的梅花我没有去看过,哥哥说要改成水田。” “那就改好了,……” 我们隔着木栏,靠在一起,说着这几个月的事情。周围静静的,其实这里和祈亲王府也就这点不同,有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荒原了,…… 我不知道前面道路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这样下去可有过去的一天。永嘉说的对,我们不能身在富贵中,还在这里叙说自己出身的不幸,可锦衣玉食当真好吗? 走出了牢门,外面已经是夜色如水了,春寒颇重,不由的裹紧了披风,可这个时候,想起了永嘉,那次,他也是如此为我裹披风的。 心中有事,脚下就没有了注意,顺着感觉到了宫门,看见了自己的轿子停在那里,于是想上去,可身后却有双手拉住了我的披风,转身一看,是秦篱。 “秦公公,何事?” “祈亲王妃领旨去的天牢,现在也应该复旨才是。怎么能让郑王等呢,这不是规矩。” 我看了看天,一轮残月挂于天际,繁星黯淡,似乎明天要起风。思量一下,这天太晚了,于是赶紧说。 “公公说的是,可天太晚了。这样的时候不好再进禁宫了。再说,祈亲王,……,永嘉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见了郑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奏。郑王既然让公公一同前往,定是要公公去复旨的。芙葭这就有劳公公了。” 郑王看来誓在必得,而永嘉,既然挺到了现在,看来,开口也就难了。反正结果都一样,又怎么在乎我的举动是否会若怒君王呢? “等等。”宫墙转弯处走过来两个人,前面的人就是说话的那个,他是个宫监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后面跟着他走过来的是宫装丽人,即使在深夜也可以看出她那种无法形容的无双美貌。 “王后殿下。”秦篱躬身施礼。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琉璃王后,曾经有位诗人说过,虽曹子健自持天下八斗才华也不能形容其万一 。话虽然很夸张,不过她确实是绝色佳人。 她根本没有看我,径直对秦篱说,“郑王现在在里面吗?” “殿下,您,郑王也许此时不想见人。”秦篱没有抬头,一直弯着身子。 “就说,我为了我的父亲,还有太后求他见一面可以吗?” 秦篱扑通跪倒在地,“殿下,……,请殿□谅郑王的苦心。” “苦心?”她冷冷一笑,“她是谁?”琉璃王后仿佛这才看见了我,侧脸问了一句。 我连忙也跪了,秦篱说,“祈王嫡妃。” “就是你呀,……”琉璃王后的口气好像知道我,后来一想,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我抬眼间,她的裙摆在我眼前晃了一下,从我身边走过,“那日永嘉来求我,说他日如果你进宫让我照顾你,……,真可笑,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呢?” 我惊地霍然抬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王妃,宫轿已经备好。” “多谢秦公公。” 我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但我知道禁宫究竟有多深。 无法预测的变故,无法知晓的未来,每人都在华美中挣扎,像被人操控的玩偶,线就是生存的条件。 感觉轿子停了,我掀起了帘子,看见是哥哥,蓝色的披风顺着风披在背上,□那匹良驹在黑夜中更显矫健。 “怎么来了,哥哥?” 他下了马,来到我的身前。 “天晚了,出来看看,就看见你过来了,……,永嘉怎么样?” “还活着,……” “他说了吗?” 转而见我没有回答就说,“出来走走,回去后就不能和你说了,父亲听说了你今天进禁宫,他不是太高兴,然后就让我以后,……” 我点头,知道这样的时候,凭借父亲的经验,一定知道,怎么做,才对姚家最有利,可未必是我想要的。 出了轿子,果真起了微风。 抬起头,看见的是哥哥憔悴的面容,很是不忍心,想劝他宽心,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也只有略过去。 “哥哥,永嘉要是定了罪,……,是否真的是没有生还的余地了?郑王不可以网开一面,……” “永嘉还是不肯说吗?他这是绝路,你我都无法救他了。” “可,……,他们是亲兄弟呀,……” 我说了一个连自己也无法说服的理由,我的语气已经说明了我理由的可笑和薄弱。 “天家骨肉自来如此,何况,郑王有郑王的难处。芙儿,退出来吧。永嘉无论生死,忘了他,就当这几个月的生命是一场梦,一场并不安逸的梦。如今也是该醒的时候了。郑王是绝对不会追究你的。” “母亲想让我走的,可,……” 我想起了事情急遽转变的那天,是哥哥,在雨里,跪在我面前拦下了我,……,突然感觉,一切真的好像梦一 样。 “不是和永嘉,是你自己。不应该把你卷了进来,……,这些本来就是男人的事情,……,其实我一直不想回来的。在南边虽说离家远一些,可住了十年了,怎么也习惯了。那里的人和事要清楚明朗多了。但这不由我选择,我必须回来,不只因为我是遥家的人,还有,我放不下他们。” “哥哥,每次听你说起他们来,总是有无限的感慨一样。”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这样说,不由的上了心。 “事情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错,也许谁都没有错,我们现在都是对的,只是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罢了。对我们来说,这些也许就是真实。” “郑王,永嘉和我当年在一起念的书,我们的关系也很亲近。当时的时候,因为郑王还不是太子,所以一切也没有什么君臣之分。但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一切变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我却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变的了,好像,现在的这些都已经习惯,……” “成为了太子之后的郑王很少说话了,人也变的沉稳而,……,忧郁。也许这个词并不合适,但我的确是这样感觉到的。他和永嘉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明显,在十年前,我殿试中了,是先王亲点的探花,而后我就到江南去了,在我走后的第二年,先王逊位,他承继大统,就这样大家过了十年。” “那天,当我收到家书说你要嫁给永嘉的时候,我确实吃了一惊,想着也许郑王已经和永嘉冰释前嫌,因为朝野中任何人都知道,我们姚家是郑王的人,以你的身份嫁了过去,自然是说要和永嘉修好,我真的放了心。可,当我看到微服站在两江府邸门前的他的时候,我才知道,一切也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他让我回来,我没有选择。不说什么食君之俸,担君之忧之类的大道理,单是姚家上下几百人的性命就不能忽视。再说,由我出任大理寺正卿,到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帮永嘉,同时,这也是帮了郑王。那个时候我相信,郑王没有杀永嘉之心,要是有,就不必要冒了如此风险到江南找我了。他只身到江南,任何时候,后宫都是空虚的,只要别有用心的人一动作,顷刻间就可以反转天地。” “这些年他最难,要想清明朝政,可掣肘太多,消耗在这上面的精力太多,让人心力憔悴。所以不论多难,不论多么不舍,也要断了一切。永嘉有一条路,就是说出那个人,然后郑王会放了他的。纠缠到现在,连刑也用了,可永嘉什么都不说,……,其实我们早就意料到了,他要是说了,他就不是永嘉。” 哥哥说到现在,转过了身子,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他的声音,隐约中带了灰暗的感慨。 “哥哥,永嘉死都要维护的人,就在禁 宫之内,是吗?” “不要猜,这样对谁也不好。我只想告诉你这些。那天,母亲的话,我无可辩解,事实如此。可,父亲当年这样的决定不是为了母亲和刘姨娘那些个陈年旧事,而是为了天下呀。” 我笑了。 “哥哥,其实你也看轻了母亲。她说的那些话,你没有听透,……” 我低了头。 “什么?我没有听透什么?” 他问我,可我怎么说的清楚呢,于是,也只有轻微的摇了摇头。心中想,可这些都不能说。其实这不应该怪哥哥,因为,哥哥不是女人。 男人总是为了天下而最先放弃的是女人,无论是妻子,妹妹,还是女儿,因为在你们的心中,那些大义总是在最崇高的位置上,女人反而不值一提了。 男人,何曾把女人放在和他们同等的地位上? 正想再说些什么,可突然听见了很紧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是激进。然后在哥哥放马的地方停了下来。那人翻身下马,问了我轿夫就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近了才看清楚,是哥哥的侍卫。 他半跪着,然后说,“大人,丞相大人急命您快回去。” 哥哥皱起了眉,问,“怎么了?” 那人看了看我,说,“丞相大人也让大小姐快回去,宫中出了大事了,太后,……” “太后怎么了?” 哥哥一听就急了,语气也变的焦躁不安。 “太后,……,薨了,……” “什么?” 哥哥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树上,眼睛中隐藏的东西流露了出来,是震惊,恐惧和,……,一点点的安心? 之后,他定了定神,说了声,走吧,就走了过去。风吹了过来,吹起了他的披风,在暗黑的夜里有些轻的感觉。 太后居然,…… 我想起那天,我成亲的第二天到宫里去请安的时候,看见太后的情景。她很端庄地坐着,虽是浓妆华服,可还是透了一种可亲。 那种感觉是无法骗人的,也许太后并不喜欢我,也许她可以看透这一切,但是她天性中的慈爱却无法隐藏。我可以感知那种本性中的善意。 刚才哥哥的话我听了,也想了,隐约中想着是否是她做的这一切,但是,既然郑王也是太后所出,按照传统,只要嫡长子才可以拥有太子的地位,才可以成为下一任的郑王,太后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做。 又想到错综缠绕的后宫,不禁叹气。世间没有无来由的事,也许,发生了我们无法理解的,但是,总有理由的。 赶的很急,到了相府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番紧急的战备情况。府邸内的亲兵全都穿戴好了盔甲,并且手中准备好了兵器。父亲在中厅,一听说哥哥回来了,立刻让小童叫他过去。 我想问,但是哥哥扶我下了轿子,跟我说,“去吧,前面 的事多,也乱,不要出来。” “可是,……” “芙儿,事情远没有完结,也许,这才是刚开始而已,……,去吧,别出来。” 说完,他走了进去。 我看着眼前的这般情形,让我如何安心?太后,也许是永嘉最后一个希望了,可现在,…… 但是,周围都是父亲和哥哥的亲兵,尤其是这样的情况下,我只有转身走进后面。耳中回响的都是那些兵器的碰撞声音。 看来,太后的死不是最终,也许只是开始而已。 想起玲燕许久没有来,也许已经得到了这样的消息,走了,或者,正在策划些什么,可这些,都不是我可以管的了。今夜的相府很是混乱,但是在乱中却拥有一种严谨,就像现在,我只能回自己的楼上去,我无法去别的地方,即使只在相府里也不行,我的身边一直有人跟着,看似保护我,可是真实昭然。 想起了永嘉,我们真的可以度过这次吗?不然,黄泉路上,可能相逢?过了奈何,我们是否可再见? 不知道何时,我们竟然可以到了这一步,现在想想原来,也真的很有意思。那次他第一次见的我,是我们的新婚,他揭开了我的盖头,然后说,你不好看,…… 想到这,我扑哧的笑了出来。 再后来,就是,那天进宫给太后请安,永嘉第一次握住我的手,我在漫天的雪中看到了他如上古灵玉一样的眼睛,…… 然后是,他让我看他的书,告诉我郑王送给他的并蒂莲,…… 那是我到护国寺上香回来,永嘉穿身黑色的披风站在王府门外等我,黑色的披风和落在上面的雪都同样是那样的记忆深刻。 究竟我们为什么会相遇,为什么会分开?难道只是因为,我们的身份,都是他人权力迷宫中的筹码吗? 上了楼,也坐了下来,看着外面的残月,不知做何感想。 不想去想,不愿去想,可总是不由自主的去想。这次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这次和上次追我回来相比,可真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究其根本,不外是为了防止太后的事情而给京城,给王朝带来不稳定,但是,太后的背面,又是一番什么情景? 焦躁不安的夜就在这样的猜测和下人们惶恐的眼神中过去了,天亮的时候,哥哥和父亲他们并没有回来,但是相府内的戒备更加紧了。 后来,到了晌午的时候,哥哥回来,我赶紧去看他,这个时候,我身边的那些人也不敢管了。我到了他面前只见的就是满身的疲惫,我问他,“出事了吗,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这几天京里不太平,不出门就没什么,……” 他边说,边换下了战袍,我看见了湛白色上的一点嫣红。 “哥哥,你在说谎。” 我的声音很平和,但 是我感觉,语气却不平和。 “父亲还没有回来,……,你们不是文官,是什么事让你们如此?” 我指的是他们带了全府的亲兵,穿盔戴甲,手持长矛利剑,出了府门。这样的情景,除了有人作乱,还有什么可这样的招摇? “……,昨夜太后突然辞世,太后的弟弟,兵部大司马沈释孑乘机作乱,……” “乘机做乱?”我问了一句。 好熟悉的感觉,又是乘机作乱,这些年大家为什么都相安无事,现在到都动作了起来。沈家虽是外戚,可一直安分守礼,沈释孑不过荒唐了些,再怎么娇纵不可能如此冒天下之大不讳。 突然眼前一片清明,郑王要的人其实是沈释孑。太后,一个深宫的女人,纵使她身份贵重,可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可以撼动朝堂? 可,沈释孑不像这样的人,…… 还是他隐藏的太深,可要是太深的话,郑王又如何轻易察觉? “是,现在已经包围了沈府,……” 哥哥说到这里,站了起来。 “女孩儿家的,不要理这些,昨夜休息的怎么样?” “你受伤了。” “……,没有。” “你战袍上有血迹。” “芙儿你看错了。” “哥哥,你们肯定是强攻的大司马府。” “芙儿,……” “哥哥,……,郑王的近卫军自从永嘉被俘之后就控制了整个雍京,只要这个人不是真正疯狂,他不会‘乘机作乱’。这个时候早已经不是我可以置身事外的时候了。永嘉这个时候反倒比原先更加的凶险。太后,大司马,这些都是永嘉背后的人,要是这些人都没有了,郑王还有什么顾及?难到你们当真不顾念芙葭和永嘉毕竟夫妻一场,真的如此狠心?” “芙儿,你是养在闺阁之中的大小姐,你知道朝政上的什么,你又明白多少?还有,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我们又能怎么办?沈家一直是外戚,虽然沈释孑不显山露水,可是你看看他在雍京城外那占地百里的宅子,还有雍京城中的沈府,暗藏了多少机关?在加上这些年间,他暗中使了多少的绊,这些都是朝政,你不知道的。而且直到现在,他还在顽抗!” “他起兵了吗,他逼宫了吗?” 哥哥要我问的无言。 “但凡有个出路,没有人愿意死的。他只是没有打开大司马府邸的大门。这是人性,不是逆天!难道他就应该出来受死才是正确的吗?” “芙儿,……,这些你都不懂。” “我是不懂,这些我都不懂,……,我不懂朝政,我不懂你们,我不懂郑王,我不也懂那个大司马。我只知道,平时里母亲还有先生交给我的东西,可是你们现在做的却是在完全毁灭它们。哥哥,你让我失去了判断对错的依据。” 我突然感觉多 说无有益处,转身要走。 “芙儿,站住,你做什么去?” “我去求父亲,让我看在我好歹是他女儿的情分上,救一救永嘉。” “回来。”哥哥抓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指似乎要镶嵌入我的骨头中一般。 “你这是在为难父亲。你想让他一世英名尽毁吗?” “他欠我,这是他欠我的。他让我的母亲一生得不到幸福,他让我失去了平和生活,他为了他的天下,让我成为了一个牺牲品,他,……” 突然一个耳光,一下子把我的脸打侧了。 哥哥的声音开始颤抖,“你不能这样说他,他是你的父亲。” 脸上热辣辣的疼,可是眼中却没有眼泪。 “我真希望他不是。”说完我专身要走。 “站住,你,……”哥哥叫住了我。“你不能去,父亲他已经够难了。” “我不去。”我回过头对他说,“……,我去,见永嘉最后一面,……” 我没有转身看着他,说完后,停了一下,我感觉不到背后的哥哥,所以就赶紧下了楼,他没有拦住我。 如果,知道没有明天后,我们要做些什么才可以度过已经知晓的末日?这些,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到禁宫去,去看看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的感情已经如此,是我们的缘分,还是劫数? 下楼,可却无法出这个大门,堂皇的相府,金漆的匾额,手持长剑的战士。他们手中银亮的剑拦住了我的去路,一句话也没有说。 “让开。” 我的声音已经干涩,我的心已经慌乱,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是最合适,心中却只有一个目的,我想出去。 “大小姐,没有两位姚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允许出去,包括您和夫人。” 答话的声音低沉,但是带了不可更改的坚定。 我又走前了一步,“让开。”我的手已经触到了他的剑,而他的手的确颤抖了,可依然没有让开。 “大小姐,军令如山,请恕罪!” 这次,我真的已经快要握住了他的剑,他只有后退一步,躲我的手。 我笑,“说什么军令如山,你还不是退了一步?既不敢伤了我,又不敢遵守我父兄的命令,前后左右都是死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该如何?” 如此问他,何尝不是我的心? 他看着我,年轻刚毅的脸上带了困惑,可这也是一瞬间,下一刻,他的眼中透出了决心。 “大小姐,不敢伤你,这是人心,可,在下是武将,既然接受了姚大人的命令,就要遵守。您知我为难,这是在下的福气。” 他说完,跪了下去,将剑放在我的脚边。 “您可以杀了我,但,我绝对不能放您出去。” 你,…… 我看了外面一眼,满眼都是士兵,看来,即使我可 以出去道门,外面,对我来说,还是禁地。 这样的情形,该有什么样的结果? “芙儿,……” 哥哥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不可如此,我下了命令,谁也无法出去的。外面乱,……,等父亲回来后再商定,到底该怎么做,好吗?” “哥哥,……,我只想出去看看,我怕,如果去晚了,就真的晚了,……” “何苦呢,出了家门又如何?现在你以为自己可以到禁宫吗?” “大郑宫在昨夜已经戒严了,现在即使一只鸟也无法飞进去,更何况是你了,……” “芙儿,放弃吧,……,人生不是事事如意,我们努力过,争取过,所以,该放手的地方就放手吧。原先你想要的都得到了,人长大了,也该学会放手,……” 我看着哥哥,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我知道我不应该说什么了。这一场中,如果还有一丝可能哥哥也不会让我放弃的。这几天的转变实在太突然,也太快了。 再次开口,已经没有了原来的强硬。 “哥哥,芙儿原来得到的都是你们给我的,而现在才我最想要的。我知道我不知福,可感情来的那样的强烈,在不知觉中,已经无法放弃了。知道哥哥为我好,但是,……,如果我可以控制心的方向,我不会如此的固执。我也渴望平淡的生活,所以我尽量让自己不争,也不计较,可我们生活在这里,不是想要躲,就可以躲的开的。”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微微散乱的发丝映着苍白的脸,有些颓废。即使这样,他一身的湖蓝色的长衫还是让人感觉清爽舒服。 “芙儿,不是我拦你,你真的出了门也没有用,……,等父亲回来吧,一切从长计议,好吗?” 看着眼前的大门,朱红色的漆,金色的钉子,一对瑞兽咬住铜环扣在门的两侧。这还不是禁宫就已经如此了,更何况是那里? 我看不见前面是什么样的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越过眼前的横梁。我出不去,就只有和哥哥回去了,索性等的时间不是很长久,父亲回来后,带了一个消息,“让我大内觐见。” 在等待中已经熄灭的愿望,这次随着郑王的一道圣旨降了下来,却不知道是吉或凶。 大司马沈释孑被俘,可却放过了沈家。这是我身边的小丫鬟打听来的。由于这次动静太大,即使兵士不说,可下人看到的也不少。小丫鬟把这些当成了新奇的事情来说,我也隐约听了不少。 朝廷的兵不能攻,而沈府则一直紧闭大门,成了对峙之势。当时天黑,里外火把照耀了整个夜空,连周围的百姓也看到了,可是没有一个敢过来凑热闹的。 由于沈府和姚家相隔很近,所以姚家的家丁有人在阁楼上看见了那场面。 虽 然很是杂乱,可分外的静寂。 终于,半夜十分,沈府打开了大门,沈释孑一个人走了出来。 后来,只看见沈释孑和父亲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楚了。 ☆、第八章 第八章 就在奉旨进宫的那一天,父亲终于见我了,刚开始,他没有说话,单是看着我,然后用他一贯很平稳的语气说。 “这次郑王不单叫了你,连我和简御也叫了。等到了禁宫,我们在外面等你,……,说话万事小心。” 我低头听了,然后答应了下来,在我转身要去换宫服的时候,父亲叫了我一声,我停了下来,等他说话。可平静了许久之后,他轻轻叹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叫我出去,而他则看着书房的一幅画入了神。 那是一幅山水画,墨用的很淡,但蕴涵了隐隐的一种霸道,山好象是云缭绕的峻岭,而水则是薄冰下的急流。 我留心了一下,落款是凌日,和大理寺挂的山水是同一人画的,…… 再见到郑王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比先前多了更加无法化开的疲惫。 为什么会这样,究竟是谁的错,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中没有一个人可以拥有开朗清明的表情,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一付受伤很深的样子? 我跪完了,也行了礼,他让我起来,也让我坐下,而他则背着我,看着外面。 无语。 任时间在我们周围流逝,我甚至可以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低沉而飘渺。 “……,让你来,是想你做一件事,……” 他终于说话了,所以我静静的听着。 “这两天的事你也知道,……,太后,……,太后的事情,我想让你告诉永嘉,……” “永嘉不知道吗?” 他点了点头。 “如果,……,我拒绝呢?” “……,可以,朕不想逼你,只想问问你,……,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看他这样的憔悴,我有些不忍,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的弓张的太满了,结果就是这般的无可挽回。 “郑王,您,……,想怎么处置永嘉?” “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不想伤了他,如果,他肯,我愿意任他去吧,……” “郑王?” 他的话让我震惊,我想了很久,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叫我来,说的是这样的话。 “累了,也倦了,……,如此壮丽的河山,不想再蒙尘土,所以,朕愿意放手。芙葭,你是个特别的女子。” 我知道,此刻的郑王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我不能要求他什么,因为他毕竟是郑王,他肯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但是,……,永嘉肯吗?太后死了,沈家完了,永嘉是否愿意就此放手? “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呢?这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我跪了下去。 “谢郑王可以网开一面。” “很好。但愿我们都可以如愿。”他浅浅的笑了一下,有些放松。 我一直企求可以拥有一样东西,在我认为已经绝望的时候 ,它突然降临在我的手中,一切如我心愿,但是,真的可以如愿吗? 当我再次看见永嘉的时候,我明白,也许,这是奢望。 他静静听完了我的叙述,安静的仿佛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永嘉,……,太后薨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两天前。” “……,沈家呢?” “大司马被囚,沈家无恙。” “……,芙儿,你来做什么?” “带你走。” 他看着我,那双眼睛中有我未见的深沉,末了,也淡了。 “芙儿,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你走吧,我不能连累你。” 我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肯定在算计,跟我出去后,找机会逃脱去见郑王,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永嘉,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一生都在这个旋涡里,不要说退一步了,放松一下都是无有可能的,……,我从不知道该如何退一步,只知道,向前走。即使是万丈深渊也没有转头的余地了。” “芙儿,你流泪了,这些天可苦了你了,……,我不是个好丈夫,不要说好好待你了,连基本的照顾你都没有做到,……” 我的眼泪没有声息,因为我真的看到了绝望。 “可是郑王说,他可以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走。” “人可以走,可心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争些什么,可我的出生就注定了我和他的敌对,这不能说是我们谁的错。舅舅和母亲一直知道的,母亲是太后,可她首先是母亲,她知道郑王终有一天不会善罢甘休。我的王兄是鹰一样的人物,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他不会放心的。” “舅舅是太后的弟弟,原先在郑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倾力相助,而且有几年,王兄就住在沈家。在王兄心目中,大司马近乎父亲一样的存在,王兄是他调教出来的,其实他们都一样。舅舅当年为了王兄的太子之位所做的事情近乎谋逆,他甚至逼着我父亲退位也要让王兄登基。可就是这些事情,让舅舅这些年难免有一些骄纵和傲慢,这是不自觉的,……,而郑王,原本就心里感觉到些须的愧疚,可看到舅舅这样,不免生气,总感觉舅舅仰仗了旧年的一些功劳。” “时间真的很可怕,这些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可经过了这十年,再淡薄的误会也会变的厚重,直到现在,永远无法解开,直至死亡的那一刻。” “我们,在事情没有到今天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不能更改了。那次起兵我想有个了结,我不想自家人在这样下去,总以为只要一切罪过我来背就可以使大家都解脱了出来,谁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其实这也是郑王的愿望,只不过,他不想先动手,他想我动 手而已,……” 他的手,握紧了我的手,仿佛要刻入生命一般。 “我们的生活是个死环,没有生机,而你是误闯进来的,却给了我一次生命的感觉。我从来不曾想要什么,因为我想要的从来是无法得到的,而我不想要的却偏偏无法离去。只有你,……,在我感觉到,我可能要真正失去的你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无法割舍的。” “太后当初的决定,只是因为你的妹妹太美了,她怕我娶了她后,郑王也看上她,这样会为我们本就交错的纠葛更添了一份凌乱。瞧,我们之间已经可悲到这样的地步,骨肉亲情薄到了我们都不忍知道真相的地步,……,但母后还是算差了,……” “永嘉,还是太后有远见,这样郑王并不喜欢我,上次他还说我长的不好呢。”我想笑,可是我的声音带着哭的味道。 “不,郑王喜欢你,这话不是到了现在我一辈子都不愿告诉你。我发现我的自私不下于任何一个品行最卑劣的人,为了你,我愿意隐瞒一切真相。但,事实总是要面对的。母后还是知道了这些,她想了个计策,要用你来转移郑王的注意,然后让我走,而郑王则利用了这个计策,假意说他想要你,然后说要你进宫。那晚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用起兵来顺了郑王的意,你就当真要进宫了。我当时甚至还找了王后,……,我知道我的王兄,他不是个为了小私而忘大事的人,这些,不过是他的陷阱而已,可他却说的出,做的到。我不想就这样绝望的放弃,只要一搏。” “一切很顺利,实现原来早就知道的结局,……” “现在,太后却,……” 他不忍说下去了,停了一会。 “舅舅被囚,沈家也算是繁华尽了,我反而感觉,我们的死环解开了。当一切都互相牵制的时候,只要破坏了其中的一个环,那这个牵制就毁了,可毁灭的同时,我们也没有活着的必要。既然郑王想要这样一个完全放心,那我就给他一个,让我去死。芙儿,那次你的话给了我一个梦想,一个即使过了奈何桥也无法忘记的梦想。你说要和我化蝶双飞,……”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笑了。 “我愿意在奈何桥上等你,但是不允许你现在来。要等到你很老很老了,才可以来,那个时候我们一起走到来世,可好?找个好人,可以照顾你的人,好好过一生。”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丑很丑了,……” 我已经快泣不成声了,可他还在笑。这次我第一次可以理解他的笑,为什么可以笑的如此灿烂而伤感了,那种绽放的明媚在我看来只有哀伤的感觉。 “芙儿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我们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样的地步,永嘉不可能自己退出来,因为他 是祈亲王,他的生命是从禁宫开始的,也许也要从这里结束。 其实他,郑王,太后,和大司马要是普通的小民百姓,那些事情,那些所谓的误会很容易解释,但是,他们不是,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是王权这条看不见的金线,如果谁触动了线,不是前进一步去得到它,就是失去了生存的权力,所以,对他们来说,没有退路。 独自走在禁宫如此庄严的天街上,任心情跌到谷底。 ‘这里没有树,不然可以看雾凇也是好的。’ ‘你很适合这里,……’ 也是这条天街,也是这个禁宫,我们沿着它走了一条不适合我们的生活,也许当一开始我们踏上这里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 如果忘了这些,我的生命可否重新来过? ……,不能了,永嘉已经刻入了我的生命,永生难忘了,…… 远远看见哥哥和父亲在那里,我走向他们。走近了, 才可看清楚,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青衫中年人,冷冷的面容,是沈释孑。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他,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他没有上刑具,没有用绳子,他高傲的神情是他危险的起源,但他却不屑更改。 他看了看我,似乎回忆起什么,然后转过了面孔。 天空飞过来一行凌翅鸟,我听见了他们的鸣叫。 哥哥用眼神询问我,但我摇了摇头,我不想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已经结束,就不要再提起。 “芙儿,郑王已经下旨意,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不要走,郑王还有话要说。” “……,郑王究竟想做什么?我不去!” “芙儿!” 哥哥的声音很严厉。 “作为普通女子,你可以不在乎这些,可是你不是,我们要照顾的很多,姚家上下就是我们的责任!” “简御。” 父亲的声音不高,可隐藏其中的威严是不可忽视的。 “不要这样和你妹妹说话,芙葭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一阵低沉的笑,是沈释孑,他嘴角微微翘起,有些讽刺的说。 “姚相不愧老成谋国,即使现在,面对已是末路的我,也还是如此。何必呢?我们做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在大义之外,这点子私心又算的了什么呢?沈家也是我的弱点,这并不可耻。” 父亲看了他一眼,“大司马,如果,您当真可以勘透这些,就不是现今这步田地了。” “哦?姚相第一次说了句实话,佩服,佩服。” “彼此,彼此。” “……,姚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某自知如此结局,不过只是‘鸟尽弓藏’,不新鲜。姚相位高权重,不可轻心,……” 余音缭绕,话已说尽,沈释孑可成为郑王的心腹之患,不是凭空的横祸了。我看着他们,忽然感觉很荒唐,我们本是骨肉亲人,可 在这样的圈子中,却是如此的虚假。 “多谢大司马,姚某做错了很多事,可有一种是真的,社稷在姚某心中,真是重于泰山。也许你不信,可自己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让他人相信呢?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许姚某是错的,可对的起自己,心愿已足。” 沈释孑眉一挑,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有个太监过来说郑王传旨,要我们觐见,大家这才整理一下,跟了进去。 已经是无法形容的心情,原本以为那一刻是和永嘉的最后,可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心里却依然期盼,他可以自己走出来,走出那从他出生就环绕周围的心结。 眼前的情形让我看见了我的心愿是多么的可笑。 他跪在那里,身后是宫廷的侍卫,强行压住了他,而他面前的郑王脸色十分凄冷,嘴角淌着血丝。 郑王一看见我们来,指着沈释孑,“就是他,就是他在大理寺让他的党羽害你的,我让姚简御就任大理寺正,为的就是到时候护着你,你怎么就这么顽固,为什么就要护着他,一个乱臣贼子,我一向淡薄的弟弟竟然对我挥拳相向?” “那一拳是你欠我,我欠你的,我会用生命偿还,可你的欠我的,我也要讨回来!我不是要护着他,王兄,你停手吧,王权在你手中没有动摇半分!沈释孑是太后的亲弟弟,也我们的至亲,也是长辈,你说过如此壮丽的河山不可再沾染尘土,放过他们吧!” “我会背负所有的罪名,一切的一切。” “此一生,郑王愿杀愿囚,永嘉心甘情愿!” “你,……” 郑王很用力的放下了指着沈释孑的手,胸膛一鼓一鼓的。 “朕愿意退一步,对你既往不咎,只要,……” “只要我说一切都是沈释孑主谋的是吗?郑王,为什么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呢?我可以死,但是只肯请郑王放过所有的人!” “沈释孑,你怎么说?” 郑王忽然问了这样的一句,带了雷厉风行的气势。 而沈释孑只是淡笑了一下,跪了下去。 “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错,那日让人在大理寺下手的是我,可我有什么选择?不这样做,沈家就完了,当时还有一线生机,也只有如此。” “郑王要我一命,沈某恭候。” “可说句诛心的话,郑王何曾要放手?只怕说放手不过是又一场心计吧。沉浮了这些年,老臣早就倦了,可不能脱身,因为,我们的生命早已经注定了在这里。如果当年我的姐姐没有成为王后,那一切就会不同。” 然后他抬起头,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似乎有些恨,有些凌厉,有些伤感。 “如果,当年我的父亲不曾死的那样没有尊严,我不会如此。其实从开始,一切都是错的。” 而郑王却不敢看那样的眼睛。 这样话,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事情,我从未经历,但这里没有我插入的余地,甚至连父亲和哥哥也没有,我们只是看着,因为,这些不是我们的旋涡。 “错吗?” 郑王的嘴角回复了他们最平常的冷笑。 “来人,送大司马去他该去的地方,让他知道什么不是错了。” “王兄,你,……”永嘉要说话,却被郑王打断了。 “够了,祈亲王也累了,先送祈亲王回天牢,以后再说。” “郑王!” 永嘉突然挣脱了身后的人,伸手从身边的手中抽出了一把剑,直指郑王。 周围已经乱成了一团,护驾,护驾的喊声把原本就喧嚣的禁宫打扰的更加嘈杂。御林军围住了他们。 “永嘉,……” 郑王的话轻而低沉,就像山谷中的潺潺流动的溪水,顺着山势而展转,这一刻还是平缓安宁,可下一刻却是雷霆万钧。 “放下剑!” “郑王,臣弟说过,所有的罪,永嘉来抗。让我的死来结束这一切,不要再造杀戮,举头三尺有神灵,难道您真的想要无上王权染的全是至亲的血?” “你这是藐视王权!” 就在一切风雨来临的时候,一个沉静的声音结束了这一切。 “永嘉,放下剑,这与你何干?当初太后如此选择自尽,为了也就是这些吧。” 是沈释孑,当我们都注意郑王和永嘉的时候,沈释孑不知何时站在了大殿的前面,手中拿了把匕首。 “她又一次背叛了我,背叛了沈家。如果她心再狠点,如今大郑已经易主了。到最后,……” 那样的眼睛看着郑王,而这次郑王没有示弱,也看着他。 “终究,你还是她的儿子,即使她不喜欢你。她希望你成为太子,她牺牲了我的父亲,她不想你以后过着废王的悲惨生活,所以她再一次牺牲了她的弟弟。” “郑王这是她欠我,她欠沈家的,你一生都没有办法偿还,你会永远困在里面,只要你还在王位上一天,你就不会忘记沈家,……” 他疯狂地笑了,“禁宫是坟场,可以葬送任何美好的亲情,……” 说完,他手中对准了心扎了下去,一剑到底,…… 一切都在瞬间,当我们回神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郑王,永嘉,我,父亲,哥哥,所有的御林军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世界随着沈释孑身子的倒下,变成了一片静默。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仿佛终止一般。 突然,永嘉长哮一声,手中的剑反转了方向,刺向了自己,…… 我看见了,但是,已经晚了,浓重的血已经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袍,…… 闭了眼睛,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无法止住。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 …… 那,……,是两个人,永嘉的脸上全是飞溅的血,他手中的剑,被人握住了,…… 是郑王? 永嘉也吃了一惊,看着他面前的人,血从郑王握住剑刃的手,流淌了下来,染红他的龙袍,也染红了我们的视线,…… 一把剑,鲜红的血,两侧如此相象的人。 这一幕永远刻入了我脑中,那天,苍白的禁宫被热血浸染,美丽到妖艳,…… 心很深,不到最后一刻是无法明了,究竟什么是最珍贵的,什么是无法舍弃的。外人永远不知道郑王在握住永嘉自残的剑刃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 永嘉说过,他们兄弟感情一直很好,郑王的愿望永嘉一直铭记于心,祈亲王府中的流杯亭所纪念的不仅仅是年少的梦想,还有,应该是浓于水的羁绊。 终究,人心总是有柔软的一面,即使我们的生活如烈火般严酷,可总有一份感情是无法割舍的,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亲情。就靠了这点温暖,足够我们活下去的。 剑咣铛一声,落在了地上,他们两人相对无言。 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呢,终究明白了过来,也终究可以退了一步。 永嘉一下子跪了下去,嘶哑的声音,王兄,哥哥,…… 我也看见了郑王眼角晶莹的光亮。 “传太医。” 父亲沉稳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呆若木鸡的我们,有两个小太监赶紧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喊,快传太医,传太医,…… 太医抱着药箱子跑进来,慌张的样子有些滑稽,他赶紧给郑王处理伤口。 郑王恢复了原先的冷清,看了永嘉一眼,说,“送祈亲王去太后寝宫,给太后守灵。这次有人意图谋反,祈亲王和大司马为了保护朕而如此。大司马救驾有功,封忠勇侯,厚葬,赏赐白银万量。着沈释孑长子承袭爵位,为世袭忠勇侯。” 永嘉没有反抗,这一刻,已经足够了。沈家真得了封号,但是丢失了实权,这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局面,何乐不为? 等他们走了后,郑王看着我们,笑了一下。 “姚相,简御,这次平定叛乱你们功劳不小,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父亲跪下了。 “郑王,老臣年轻时做了很多荒唐事,可幸得老妻不弃,愿辞官,就此回乡,陪老妻诗酒了此一生,愿郑王恩准。” “姚相,何苦?” 郑王看了父亲一眼,说。 “简御官至一品,如此年轻,那让他继任相位可好?” “哎,郑王的隆恩,老臣惭愧。小儿简御资质愚钝,虽为官多年,可一直少有建树,臣实在是愧疚,老臣想带他回乡,耕地种田,也好过尸位素餐,给朝廷抹黑,以后也算是个正经营生。” “简御,你怎么说?” 哥哥也跪下了,叩了头,说,“请郑王恩准。” 又是很久的沉默,郑王一言不发的让太医处理,末了,他一挥手,让太医退了下去。 “姚相,……,终究最了解朕的还是老师您呀,……” “郑王大恩,老臣惶恐。” 父亲淡淡笑了一下。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也早就打算好了。姚家知道的太多,做的太多,了解的太多了。今天如此,可以后包不准就是另一个沈家,如今功成身退,也算圆满。 这里有自己的规则,不是我们,或者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可以更改的,我们所做的就是,知道规则,然后服从,这才为上策呀。 只是,父亲此举,太出我的意料了,可转念一想,我又真正了解多少呢? “好,朕准你告老,简御辞官回乡。走吧,都走吧,……” “走了也干净,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郑王,……” 哥哥跪前了一步。 “说?” “望,郑王,……,多保重,……” “简御此生不忘郑王知遇之恩。” 他的眼睛看着天际,没有焦点,而,手中温热的血淌了下来,…… ☆、尾声 尾声 太后百日大丧,整个禁宫笼罩在雪白的阴暗下。那天是我最后看她的样子,还是那样绝丽神态安详,仿佛睡了一样。 永嘉跪在太后灵前,没有哭,但是那样的沉默给人一种无法消除的痛苦。 终究是遗憾,永生难忘。 很多时候,我们周围过去狭小,无法转身。 我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的是冰冷和颤抖。亲人用血铺开了我们可以生存下去的道路,可走在上面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眼前一直闪动着当时永嘉举剑的那一瞬间,也许就是在那一时刻他看见的只有绝望。 如果不是郑王在最后握住了永嘉的剑刃,如果不是他始终隐藏了一份柔软,事情就会有所不同。永嘉以‘旧人旧事,此地徒留伤心’为由向郑王提出‘愿回凤州,读书以了此生’。郑王自然同意了。 因为姚氏祖籍也在凤州,所以大家决定结伴同行。这些天来,都在忙碌着收拾一些杂物。烟波阁藏书楼藏有永嘉二十多年来的收藏,但是这些他都不想带走。 今天永嘉要取一些自己想要的书带走,我们就一起到了这里。 望着满楼的珍本,不免有些感慨。又一次站在这里,看着紫檀木的书柜,清蓝色的丝绸的帘子,想起第一次看到这些的时候,面对如此壮观书楼时的惊和喜,那些,好象就在昨天一样。 “为什么不带走?”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每本书都记载了这里的故事,无法忘记这些,索性眼不见也干净些。” “永嘉,……” “那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墙那边,伸手撤下了一幅画,要卷起来,我看见了那个落款,是凌日。我想起了曾经两次看见这人的画,于是问永嘉。 “永嘉,凌日是谁?” “他楞了一下,……,怎么问这个?” “我见过他的画,一次是在大理寺,一次在父亲的书房,而你手中的画也是他画的。 他的手停了一下,继续卷画。 “以前你曾经来过这里的,怎么没有注意吗?” 我想了想。 “以前那里挂的不是山水画,好像是,……,花草,笔法却很普通,所以就没有太在意。而那两张山水很是特殊,用墨很奇特,……,怎么说呢,……” “墨淡如薄冰,但山水间隐然藏有万壑。”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画的出这样画?” “是我的王兄,凌日是他的字。” 是郑王,…… 大郑开国后,以郑王的名字作为年号,现在是郑王椴乙十年,也就是说,郑王的名讳椴乙,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字。 我只所以两次注意到了画的落款,不仅是画很特殊,更重要的是,两次都是因为我的家人在看着画,而他们的神情都像要从画 中探知一些什么似的。也许,他的画把他全部性格都表现了出来,而这些,是哥哥和父亲最了解的吧。 我笑了。 “永嘉,郑王毕竟和你是兄弟。” “怎么?” “一个委琐自私阴沉的人,是无法画出这样的画的。那些已经过去,我们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 他拂了拂我的头发,笑了。 “他的眼睛依然带了些阴郁,只是,在他笑了的时候,却看不见原来那沉在眼底无法似乎永远无法消除的沉积。” 永嘉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但是他的手却温暖如春。 “终究没有负了你,芙儿,终究没有,……,这就够了。” 可是,……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说,这次的事情姚家相对永嘉来说,总是阻碍,可永嘉好像可以明白我无法说出来的,他只是一笑。 “芙儿,姚相是我的老师,他的气节和人格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也许,你会因为陈年一些旧事而恼他,但是在大节上,少有人可以望之项背。一般人说的多,做的少,可他却刚好相反。” “陈年旧事?永嘉也知道?” “当年相府的崇文公子得娶金陵美人刘熠熠羡煞多少王孙公子,一时传为佳话。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也有人提起当年的往事。但是,人真的很复杂,在姚相心中,姚夫人的位置一直无可替代,只是他们什么都不说,……,现在还不晚,这是他的幸。” “母亲一直不可谅解,这对她来说,是难以消除的伤害。” 我想起那个时候的母亲,心情很是暗淡。 他们可以用剩下的一生来消除这个结,不像我,…… “所以我会珍惜现在,因为,我们已经一起走出了那片荆棘,……,谢谢你,芙儿。” “我,我有做过什么么?” “你给了我可以活下去的勇气。” 他的眼睛一直像上古年代的神玉,可从来没有今天,现在这样的闪烁仿佛太阳般的光耀。 “真的吗,永嘉你说的真的?” 他看着我,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看着,然后他的手拂过我的眼睛,按上了我的眼睑,让我轻轻的闭上了双眼。感觉他就在身边,那种温暖轻轻的靠近,然后我感觉,额上一热,他吻了我。 我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他笑了。 “真的, 我说的是真的。” “往事也许终将过去,但是遗留我们心中的印记永生难以消除,只有把这些放在心底,多年后可以拿出来凭吊一番,也就足够了,不然,如何在绝望后再生存下去?” “对了,忘了给你一个东西。” 说完,永嘉到身后的书桌上拿过来一个锦盒。好眼熟,南方缂丝,白色的底织了红色的花纹。 “怎么了?”他问我。 “好眼熟,我见过,……,哥哥给我的黄金钗用的就是这个盒子。” 他笑了,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另外一支钗,也是黄金打制的,但是不是凤,是龙。 “这个,……” “是简御送来的。那年他找一位归隐的铸剑师打制的龙凤双钗,只是这龙其实不是龙,而是螭,不算冒犯王兄。” 他笑了一下。 “当时送了这支凤钗到姚家,而另一支则在那天晚上送来了祈亲王府。原来我不知道这钗的来历,后来一个朋友才告诉我,铸此钗之人原本只铸伤人利器,后来自知罪孽深重,从此皈依佛门。现在他只打制一些护身符一类的细小东西,并且每件物品均刻上了消灾吉祥神咒,以度苍生。他的东西不轻易出手,即使真心诚意去求,也仅得一枚护身符而已。可想,简御为此双钗费了多少心力。即使,最后,……,简御终究没有要了回去。” “……,我知道这些也太晚了,开始的时候和简御说话不免有些顶气,是我的不对了。” “原来这样,可,为什么?” “我们各有各的坚持,在他的心中,江山比这些要重要很多了,但是,这些感情都是我们所无法舍弃的,……,这就足够了,……” “永嘉,你真的不恨我的家人?” “错不在姚家,不在你的父兄,他们都是美玉一样的人,这些我都知道的。也许,他们做的让你和姚夫人难过,但是,作为臣子,他们有自己的坚持和理想。” 我拿过了这支,永嘉帮我戴到了头上。 “好看吗?” 我问他。 “好看。” “是钗好看,还是我好看?” 这次他搂过了我,真的笑了。 “芙儿怎么还问这样的问题?” “到底是那个好看嘛?” 我在他的怀中有些撒娇地说。 其实,我不想得到的答案,只是,……,在他的怀中,感觉真好,就像那次从禁宫回来后的感觉,仿佛可以一生都可以这样度过。 我们终于还是过了这道关,永嘉,我,和我的家人。在很多年后的一天,我会想起当年的惊心动魄,当年的迫不得已,可,其实生活中最需要记住的其实只是平淡的每一天而已。 我的父母在远离了喧嚣后,渐入佳境。父亲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现在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很喜欢笑的老先生了,每天穿着母亲缝制的布衫,拿了一把小锄头在我家的后园种一些花草,偶尔还种一些瓜果什么的,当他满脸是泥,手中拿了一个黄瓜而高兴的让我们尝一尝的时候,很难想象当年那个满心城府,不苟言笑的宰相大人,站在朝堂之上,威压百官的样子。 而我的哥哥和一些损友喝酒做诗,也过的潇洒自在,只不过,那些诗都不好就是了。不是我说他,其实, 人只有在失意的时候才有经天纬地的才华,才可以做出旷世奇作,至于现在,他吃的饱,穿的暖,满心想算计父亲种的那几个瓜,怎么可能有奇思妙想呢? 我呢,我和永嘉到处游历了一番,将永嘉游记上的那些山水走了一遍。 看着王朝如画的江山,我想的只是,…… 我好累!!!! 不只蜀道难,野外的路都很难走,这是我这几年得到的真谛。 永嘉的游记中曾经很详细的描述了镐水旁的祈阳山,而母亲也曾经很向往这山。 祈阳山,终日云雾缭绕,不见踪迹,而进得此山中,惟见怪石嶙峋,山麓迤俪。顾两侧,无友人之陪伴,无先人之踪迹。如此清俊山林,惟一人耳。 我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听着永嘉这样说,很是气愤。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我呢。” “啊,娘子,……” 他用京里的戏班那样的唱腔对我说,并且再加上动作。 “为夫这厢有礼喽,……” 我刚想笑,可永嘉一下子拉我起来,然后,背起了我。 “我背你,……” 他慢慢的走,然后说。 “知道你已经很累了,可是这山真的很特殊,我希望可以带你到这里看看。” 我伏在他的背上,还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然后,慢慢将脸贴在了他的背上,可以感觉他有些汗湿的后背,是烫的。 “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 “这是我的誓言,……” 他的声音依然是那般的悠远,只是没有了当初的空洞。如此的声音在这样的山谷中带了一丝的灵动。 “少时曾经到这里来过,依然像我们今天一样,没有带随从就进了山。这里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神秘,而是一种悠然和超脱。如果,我遇到可以和我共度一生的人,我会带她到这里来的。” 永嘉,…… 呢? “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喜欢你吗?” 感觉他有一丝的悸动,然后,他吸了口气说。 “丫头,不要乱动,我们一会就到顶峰了。” 我笑了笑,嘀咕了一声,我没有乱动,然后又安心的伏在他的背上。感觉心中好充实,幸福就在身边环绕,无法消散。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我的脸上,暖暖的,我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突然,很悠远的水流声在耳边响起,我睁开了眼睛,看见的不是那种潺潺的溪水,而是那真正倾入万丈深渊的急流,而我们站的地方是这座山的顶峰,对面就看见那贯穿天地的瀑布。 四周的山都在眼底,看见那郁郁葱葱的森林,或是隐匿其间,偶尔可见光亮的溪水穿梭。果真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重山小’的傲然。 他放下了我,面向如此壮丽的江山,有些感慨,可更多的是那种超然和明了。 只有心平气和,才可 以看出天地钟秀,而我第一次来,看到的却只有自己的痛苦,感觉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离我很遥远,我永远无法得到我最想要的,而现在完全不同了。 “有你在我身边,此一生,心愿已足。”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感觉的?” 我问他。 从哪天嘛,…… 也许就是那天,在禁宫中,你回望皇宫的那一眼,让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样的澹泊,一样的寂寞,一样的渴望,…… 我笑了。 如此灵秀河山,如果此刻有琴当是最完美不过了,可以奏一曲高山流水,以慰平生。 如果,永嘉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芙儿会学了伯牙摔琴吗? 不会,…… 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去找你。 情之所钟,愿相随。 -----完----- ☆、采薇?渡妖 采薇?渡妖 永嘉翻了个身,搂紧了身边人,锦帐中还余留着暧昧温热的气息。他的手拨开垂下的帘幕,外面已经是月上柳梢了。不知怎么着,永嘉有些感慨,他说,“芙儿,我们要个孩子可好?” 孩子。 成亲以来芙葭到不是不想要,只是没有特别的上心。现在忽然听永嘉一说,到真有几分的犹豫。 “怎么了?”见她不开口,永嘉轻问了一句。 “不是,不是说拒绝,只是,……”芙葭的手指抚过永嘉□的胸膛,然后拈起她垂在他身上的长发,“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永嘉,这真的是个好注意。” 也许这个想法对于他们都有些陌生。 远离了雍京,也逐渐疏远了那种繁华落寞,还有原本的责任。可以得到一个继承人,原本是他们最大的责任。永嘉一度以为,他此生的唯一用处就是生一个儿子,然后在他的王兄没有王子的时候,可以确保他的母族以后的繁华。 除去了那些沉重的东西,其实拥有一个孩子,是他和芙葭生命的延续,该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 “是呀,是个好注意。”永嘉放下了帘幕,揽过他的妻子,轻声说,“已经是半夜了,早些睡吧。” 清晨的时候,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个人的名字是曾礼濮,他原来是沈家门生,现在已经外放到蜀州巡抚,上任的时候刚好经过永嘉的封地,过来坐一坐。永嘉与他其实平素并无来往,只知道原来舅舅沈释孑似乎也并不十分倚重他,所以才能在沈家失势之后官升二品,成为一省封疆。 曾礼濮年近五十,一身素袍坐在永嘉的下手。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永嘉见这样的样子也不问他,见有侍女端来一个托盘,放着两盏茶,微笑着让曾礼濮,“曾大人,先用茶吧。这是今年的雨前,从江南收来的。”说完他命侍女退下,自己端起茶盏无声地饮茶。 坐在他旁边的曾礼濮知道自己来的有些冒昧,只是,他听说最近祈王永嘉似乎有远行的打算,而且他要去的地方还是东边,所以这才跑到永嘉的府邸来。 终于,他还是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的王爷,虽然他已经退出雍京的繁华,可是依旧一身雍容,他当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也许他穷此一生都无法和眼前这个众所周知落魄的王爷相比,这是三十年前,他所无法忍受的。 “殿下,……”他称呼永嘉为殿下,而永嘉笑了一声打断了他,“曾大人,这里不是雍京,不用那么多礼数的。” “不,殿下。下官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可是,实在无法出口,……”曾礼濮的面色有些发白,可是一会似乎又从耳朵根开始发红。 永嘉看着这样的他,其实有些不自在。他小的时候曾经 在沈释孑的府邸见过眼前之人,那个时候他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众人交口称赞他曾是沈氏门生中最有前途的才子,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做到三品,也许就是因为这份才情触犯了当时的沈大司马,导致半生有些不得凌云志。在曾礼濮终于等到沈家势微的时候,他却已到知天命之年。 还算不错,永嘉心想,至少他隐藏了锋利的性格,以后应该会仕途坦荡的。 想到这里,他说,“曾大人,原先在雍京的时候,虽然永嘉和您不是很熟悉,可是一直都知道大人道德操行,清廉自守,永嘉极为敬重。所以请大人有话直言无妨。” 永嘉的一句‘道德操行,清廉自守’似乎让曾礼濮更有些为难,不过他终于还是侧身向永嘉拱了拱手,“殿下,殿下的话,臣有愧。不过还是要麻烦王爷了。” 曾礼濮说出的事情,却是永嘉没有想到的。 他原是新州人,年轻的时候在家乡曾娶妻并生有一子。当时他要考功名,所以离别亲人到了雍京,结果在第二年的时候,他要回家乡,却得到了噩耗。在他离家之后,新州出现叛乱,而他的妻子都在战乱中失去了音信。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永嘉说,“王爷知道的,新州那边就是边界,出了城墙一走就是封国的土地。虽然说封国一直是大郑的附属国,可是这些年来一直小有摩擦,所以那里打杀的事情有时会发生。” 永嘉点头,“我知道的。”封国不过一方诸侯,两百年内不成气候,不过他们总像一个耗子用那脆弱尖锐的牙在不断试探着大郑,也够让人心烦的。曾经几次,大郑的铁骑踏过封京,封王都要举家逃窜,也很狼狈。可是十几年后,他们会再一次试探。历代郑王曾经不只一次地想要彻底灭掉封国,只不过那里离雍京实在太远,鞭长莫及。永嘉继续说,“那里是军事重镇,不过大郑的军队也只是护卫新州城墙之内的国土,而外面百里是作为战场的无人区,再外面就是一大片森林,那之外就是封国的琪琳城了。听说,也是很荒凉的。” “曾大人,您究竟,……” “是这样的,殿下。”说着,曾礼濮从怀中拿出一方娟帕,递给永嘉,永嘉接过来,打开,上面写着‘至死不遇’四个字。虽然有些扭斜,不过字迹端正秀气,是出自女子之手。“这个是臣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字,是内子的字迹。” “这么说,尊夫人尚在人世?”永嘉还是不明白曾礼濮此行的目的。 “不,也许,也许是她刚离世,所以,托人送这个来给我。”曾礼濮说完,跪在永嘉面前,永嘉一愣怔,“曾大人,您这是,……” “王爷,听闻您最近要外游历,而且此行就在东方,如果您到新州城,请您去一趟城外的曾 村,看看,臣的家人是否尚在人世。” 永嘉扶起了曾礼濮,“曾大人,新州不是永嘉能去的地方。那里,离雍京太远了。”如今眼前这个人的前程都是郑王给的,他必定死心塌地跟随王兄。永嘉目前的身份还是有些尴尬,他不想因为去新州而让旁人说他结交外藩。 曾礼濮明白永嘉的难处,所以他只是来请求永嘉,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不过永嘉下一句问他,“曾大人,令郎的名字是什么?” “……,哦。”曾礼濮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看了看永嘉,年轻的王爷有一双平和深远的眼睛,他说,“远宁,曾远宁。” “哦,好名字。”永嘉笑了笑,没有再问什么了。 后来永嘉也没有说要答应曾礼濮的要求,因为着实有些过分,不过永嘉在送客之后,却留下了曾礼濮带来的那个丝帕。 芙葭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瓷坛子,里面是用桂花酒酿煮的糯米圆子。她把这些放在小几上,对永嘉说,“什么人这么重要,都耽误早膳了。”姚家原本家规森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规定得很死。比如用膳,什么时候吃,吃什么,吃多少,都要有一定之规,所以错过了早膳时间,芙葭认为对他的身体不好。 永嘉坐下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过却有一件有些为难,不过不好推辞的事情。”他这才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其实,我欠曾礼濮一个人情。虽然说他在沈家失势之后倒戈,不过他当时掌管雍京九门,不是他通融,那次你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出雍京的。” 芙葭知道永嘉的性格,宽厚高洁,基本上有恩必报,她并没有反对,而是把勺子递给永嘉,问了一句,“他自己怎么不去一趟新州呢?” 永嘉盛了一个汤圆慢慢吃完才开口,“他是很不容易才等到外放这个实缺的,怎么舍得?再说,前程怎么也比那一放绢帕重要,更何况他也许会一无所获。” “那,他在新州可能还有一个儿子呢。”芙葭坐在丈夫的对面。 “他在雍京可是一妻一妾,还有两个儿子一大家子人呢。”永嘉咽下最后一口东西,芙葭用自己的丝帕轻抹了他的嘴角,却被永嘉攥住了手,“芙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事,可是对于他,两旁都是责任。他要是因为贻误公事而被罢职,丢了前途,他的家人怎么办呢?” “永嘉,那你当年为了我反抗郑王,可是想过这么多吗?” “我?”永嘉一笑,揽过芙葭,“所以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让我失去了平日里的英明了。”眼看芙葭纤细的手指要撕他的嘴,他连忙说,“我和他不一样,我的家人各有前程,他们不需要我。” 芙葭的手指还是落在了永嘉的嘴角, 不过没有用力,而是轻轻向上抚过去,到了他的眼角。永嘉有一双清澈的眼睛,还有和他的地位相比过于单纯的眼神。 “我知道,你那个时候其实不全是为了我,你想承担那场纠葛中最大的罪名,为什么呢永嘉?沈,……,他值得你这样维护吗?” 永嘉抱着她,在她的嘴角吻了一下,这才说,“这也是我对家人的责任,和是否值得无关。其实,整个事情中,王兄最伤心,大司马对于他是过于特殊的存在。” “为什么?”其实芙葭这才想起来,她从来没有问过沈家过去的事。她的哥哥说她社么都不懂,沈家是郑王最大的威胁,而她的丈夫在说起那段往事的时候总是带了一丝的温情。 “父王还有我的母亲他们都不喜欢王兄,王兄从小是跟着舅舅在沈家长大的。” “不喜欢吗?”芙葭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不喜欢他们的儿子,而让大郑王朝的嫡长子在禁宫外长大。因为那些就是如今他们已经远离的。“我们真的要去新州吗?”芙葭问了另外的问题。 “也许去,也许不去。但是假如我们到了新州就一定会去他的家乡看一看了。” “我们到新州?”芙葭听见他说了‘我们’。 “对呵,当然是我们了。”永嘉笑了,“春天来了,我们应该出去走走。这次就去东海,你不是也想看看沧海日升吗?” 芙葭说,“那个大人耳朵够伶俐的,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知道。他居然知道永嘉要去东海,真是有通天的本领了。” 永嘉又笑了一下,却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不是他本领强,是我给王兄上的折子,说我想去东海游历一年。他是内廷大臣,这些相比都清楚,况且,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他看见芙葭似乎在想什么,又说,“别乱想,不是他逼我这样的。我那个与其说是折子,其实更像一封家书,家人总是要想着报一个平安,何况,他现在也只有我这一个弟弟了。” 芙葭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的手指被永嘉握了过去,轻轻咬了一下,她笑了。“别这样,很疼呢。” 端午节的时候,从雍京传来的消息,郑王第一个儿子降生,可是王子的母亲没有进封王后。大郑的嫡后依然是沈琉璃,虽然她并没有住在禁宫中。芙葭对永嘉说过,她曾经在禁宫见过王后,出奇美丽的一个女人,她的母亲一定很美。 永嘉则说,其实她的样子比起沈夫人,更加像她年轻时候的父亲。那个时候,沈大司马身体还很好,没有受过很严重的伤,再加上样貌出众,诗酒风流,他可是雍京第一贵公子。和你后来在禁宫看见那个憔悴枯槁的人不同。 芙葭说,我曾经在很久之前见过他,在护国寺,他说,他去是给他的夫人超度 的。 是吗。永嘉没有问那是什么时候,却说,其实,他是一个很懂得爱的人,他和沈夫人鹧鸪情深,虽没有携手白头的福气,却是相守一生,不离不弃了。 他懂得爱,那你呢,永嘉? 这些都是他教会我的,让我知道,要怎样做。其实我和他向往的事情一样,一份平淡和宁静。 那,郑王呢? 永嘉静默着,最后他说,沈司马曾经对我说过,也许他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的王兄。因为他教会了他什么是爱情,却亲手扼杀了那些。 芙葭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明白,不过这些和她没有关系。 过完端午节,他们一路向东走,没有如同往日那样带很多人,只一老车夫,还有一个仆役。行程路经凤州,祈阳,朝歌,再过了荆河,前面应该离东海不远了。他们一路主要是游山玩水,永嘉也不着急,他只说可以在八月之前到达东海就好,秋天那里雾水多,就可以看潮升还有蓬莱仙阁。 芙葭为了方便,有的时候会是男装打扮,有的时候她则只是把头发盘起来,像一般陪伴丈夫出行的妇人一般。在露宿打尖的时候,永嘉忽然发现,原来他一向认为比较娇惯的相府小姐会做很多事情,比如洗涮收拾什么的。 在度过了距离东海最后一条河流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叫做永嘉的地方,芙葭一听这个地方就笑了,和她的丈夫是一个名字。她曾经打趣她的丈夫,是不是当年太后喜欢这里,所以用这个城镇命名她即将出世的孩子?永嘉也笑了,他说,不过我的母亲一生没有出过雍京城。永嘉这里泉水非常清冽,适合酿酒,而且出产的状元红非常有名气。这样,他们小小的马车上又被芙葭多装了三坛子酒。 永嘉的酒量好,虽然说不至于千杯不醉,可是八两酒不算什么。芙葭就不行了,虽然爱喝一点,可是只能是三两的量,多了,就醉了。不过,永嘉喜欢,喜欢她喝得微微醺然之后的样子。芙葭原本苍白的脸色会出现红晕,眼睛也有些水润,搂着她的时候,她还会偶尔发出一点点抗议的声音。 原先的他,很少和其他人接近,他的母亲爱他,可是自他有了记忆以来,端庄的沈王后从来没有抱过他。儿时给他一种类似‘母亲’感觉却是他的舅母,那位温柔的沈夫人,即使她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即使她不被其他沈家人接受。 想到这里,永嘉笑了笑,他看看怀中那个原本要灌他酒喝的人,如今俯躺在他怀中。这个怀抱温暖,柔软而真实。 可是怀中人又和童年记忆中的拥抱完全不一样。 永嘉的手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惹来了两声猫一样的声音。 忽然有些满足,这是他的妻,而不是,他的王妃。 当晚上看着天空,银 河划过长空带了一些斗转星移的味道,永嘉有些感慨,又一年的夏天过去了。次日的早上,他对芙葭说,“我们去新州。” “好。”芙葭答道。 到了这里,永嘉才发现自己错了,至少以前对这里的印象是错误的。他认为这里必定十分的荒芜,甚至连城墙都要带着一些斑驳的裂缝。可是这里完全不一样。 新州就在东海之滨,来往的商船把码头都要挤满了。新州本就号称大郑海上第一要塞,城墙上粗砺坚硬的石砖咬合在一起,显现出宏伟的气势,这和雍京的城墙很像。城中人来人往,有本地人,也有外阜过来的商人,甚至还有封国的臣民。封国人的服饰很简单,没有大郑服饰的华丽和繁复。 “永嘉,……”芙葭说。 “恩,怎么?” “也许,换了江山,新州这里还是新州。一样的繁华。” “未必,要是几年的仗打下来,这里就是废墟了。”永嘉看到了一座酒楼,黑檀木的底,亚金色的隶书招牌,‘玉兰阁’。“我看到一家酒楼,也许还是客栈,先落脚再说别的。” “好的。”芙葭并没有反驳。 全部安顿好了,永嘉向这里的掌柜的打听,新州城外的曾村怎么走。 “客人并不是新州人人氏?”掌柜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人,有些富态,看起来人很和气,他见永嘉清清俊俊一个公子,不由想多聊几句。 “哦,当然,我们是从凤州来的。” “因为何事要去那里?” 永嘉笑了笑回答,“受朋友之托,要去扫墓。” 玉兰阁的掌柜的忽然凑近了永嘉,压低声音说,“客人,我见你是外乡人,所以和你说的,不要去那里了,曾村是在一片荒地的另外一侧,人要过去还要越过那边的森林。前些年总是战乱不断,那里已经是孤魂野鬼出没之处了。” 永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他又问,“那您可知道曾村那里的村民呢?战乱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逃出生天?” “不是战乱,他们都死了,说起来快三十年了。” “怎么?” “现在说说也无所谓,要是原来,那可是打死都不能说的。三十年前,左大将军为了冒领军功把那几个村子的人都杀了,人头都堆成了小山一样。后来大家都传,说那些人都死的冤,所以不甘心去转世,这才留在了人间。” “世上哪有鬼怪,这不外是自己吓唬自己的。”永嘉轻笑了,拿起一个茶碗喝水,那个掌柜的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手都不哆嗦。以往只要他一说起那边的事情,再胆子大的人表面上不说,心中都不免发憷。 永嘉有些遗憾,他原来是想要是找不到曾村原先还活着的老人,实在不行就找其他村子的人问一问,总会有点眉目的,可是如今,…… “左大将军?”永嘉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他竟然私自杀害无辜百姓,这么大的事情在朝廷上怎么就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掌柜的无奈一笑,“谁敢动他?那可是沈相爷家的门生。” “沈相?”永嘉问。 “就是前些日子去世的沈大司马的父亲。沈家出过两位王后,要不是现在他们家没有主事的人了,现在这话谁也不会说的。再说,……”他叹了一声,永嘉感觉他有些苍老,“这样的事情,其实很普遍的。再说,那位大将军也死了快三十年了。” “是吗,我怎么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 掌柜的失笑,“年轻人,你才多大?听说那个将军回到雍京就死了,唉,作孽呀。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个命享福。” 永嘉说话的时候瞄了一眼周围,离他们有三张桌子那么远的地方坐着一个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人很瘦,不过腰身挺拔,身上是一件玄色长衫,左手放在桌上旁边放着一柄长剑,而他的右手拿着杯子正在不紧不慢地喝茶。在远处就是坐在窗子旁边的几桌客人,各自吃着东西,不时说上几句话。 “年轻人,你的朋友他,……” “哦。”永嘉回头继续说,“他少年离家,如今功成名就,想找寻失散已久的妻儿,后来知道我和内子要到这里游玩,这才央我过来看看的。谁想,竟然连从哪里找起都不致道,连个可以上一柱香的坟茔都没有。” “算了,都三十年了,贵友的妻儿说不定都已是几世为人了,如果有那个心就对自己现在的家人好一些。” 那个玄衣男子忽然说了一声结帐,店小二忙不迭的去了。永嘉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对掌柜的说,“既然受人所托,还是想去看看,您得告诉我,城外的路怎么走,好歹要烧些纸钱,也算替我的朋友尽尽心。” 掌柜的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今天和您一起上楼的那位小嫂子是尊夫人吧。” 永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头说,“对,是内子。” 永嘉总感觉有人注视过他,不过他看了看周围,全是一些食客,还有眼前那个黑衣人,他已经算好了帐,转过了身子。那个男人的样貌还不错,瘦削的脸颊,挺直的鼻梁骨,深黑色的眼睛,还有一种若有私无的傲气。他是一个武人,如果是文人,或许应该是另外一种意气风发了。 掌柜的已经开始拨弄算盘了,他说了一句,“既然带着老婆出来了,那就好好逛一逛,不要去了。让女人担心,这样不好。” 永嘉笑了,他看见不远处芙葭从木梯上走下来,虽然荆钗布衣让她原本就不是很出众的相貌更加平凡了。他对掌柜的说,“多谢您的这番话。请帮我们要四两四热八 碟菜,再烫壶酒,我们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 “酒,您要什么?”有了生意,那个掌柜的也来了精神,比方才更加殷勤了。 “随便,内子酒量不大,要些清甜的就好。” 永嘉在离开的时候和那个人打了个照面,他们刚好走的一个方向,永嘉退后了一步,显然是让了一下,那个人拱手表示谢意,然后先走了。 他回头的时候看见永嘉拉住一个女子的手,温柔地笑着说,“怎么不多睡一会,让他们把饭菜端到房里就好。” 虽然那个年轻的公子刻意在掩饰很多东西,可是他天生的一种贵气却无法忽略,而且,那口音,……,他其实是雍京人吧。 黑衣人戴上了斗笠,走出玉兰阁。 这几天芙葭的精神总是不好,有些恹恹的,吃东西也没有胃口。永嘉想找大夫来看一看,可是芙葭不让,她不喜欢闻到草药的味道。永嘉刚开始拗不过她,后几天由于想出城不能带着她,所以也只是叮嘱老仆仔细照看芙葭,他最后还是一个人离开了新州城。 大郑的王子从小习剑,永嘉的剑术其实造诣很高,至少比他的王兄要高,所以当他一个人在半夜来到这个据说有鬼怪出没的森林的时候,手中紧紧握住一柄长剑。 它曾是大郑神宫的护国神器中的一把,还是但年他的舅舅沈释孑送的。 这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而且剑身在锻造的时候加入了特殊金砂,所以虽然薄,可是坚韧无比。 今夜无月,繁星满天,暗沉厚重的阴影透过参天古树茂密的枝叶压了过来。 永嘉一边探路,一边走,森林中偶尔还有几声兽名禽声。 忽然他听见前面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忽远忽近,而且似乎有些凄厉,紧接着在他的眼前不远处出现一张惨白色的脸,没有表情,只一双眼睛看着他,永嘉饶是感觉自己艺高胆大,可是对于突然出现的东西也是惊了一下。 只一瞬间,那张脸就不见了,森林中有沙沙的声音,然后又是哭泣,有的时候似乎就在耳边,可有的时候,那声音似乎从相当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乎隔着阴阳界似的。 永嘉定了定神,双手抱剑,高喊了一声,“在下姬永嘉,受朋友之托来到这里祭拜他的家人。如果惊扰了亡魂,请诸位多多原谅。如果不是亡魂,那么也请大家原谅。永嘉既然已经出城,就一定要过这片森林。” 话音落了很久,森林中的哭泣声也停息了下来,只有风声,还有方才他说话的回声。过了一会,这样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这里安静极了,他似乎只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永嘉说,“那就得罪了。”说完握紧了长剑,继续前行。 这里没有鬼,就是有,也是人装出来的 。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永嘉转过最后一排树,他的眼前出现了的景色,竟然美丽到让他 无法走出森林。他站在一棵大树旁,看着这些。 这里有起伏的丘陵,还有无法看到边际的荒原,星光下几乎半人高的草间开了金色的莲花,迎着微风缓慢颤抖着。视线穿过这些,在远的地方似乎是人间,不过由于光线实在太暗,他看不清楚。他知道那里就是封国的琪琳城,可是这样的场景之下,永嘉只感觉那里如同大河彼岸的鬼城一般,暗淡而没有光泽。 忽然背后似乎有剑气,永嘉反手一剑,格开了袭击,身子也跳出了森林最后一块阴影,完全暴露在星光之下。 森林中缓慢走出一个人,一身黑色,他拉下了自己脸上的蒙布,永嘉发现,就是几天前在玉兰阁喝茶的那个客人。 “是你?”永嘉向后退了一步,这样可以更方便借助星光看清楚这个人。“是你一直在装神弄鬼?” “那是为了保护这里的亡灵不受外来的打扰。”那人看着永嘉说,“姬永嘉,……,你是大郑的祈亲王。” “大郑的亲王?”永嘉咀嚼着这句话,然后试探着问他,“你是封国人?” “现在是。”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王爷,请您把那个丝帕给我吧。” “你怎么知道?”永嘉又推后了一步,手中的剑已经横在胸前。 “我知道的,从您一进新州城我就知道了。而且,您在玉兰阁的话,我也都听到了。那个绢帕是家母所书,她本来想最后见一面他的,可惜,昨天家母离世了,而我只等来了他的好友。” “曾远宁?” “不,我随母亲姓,我是李远宁。” “你们没死?”永嘉还是没有给他。 “既然到这里来,肯定是相信我们母子至少还活着一人。对,我们没有死,可是我的族人却都死了。大屠杀开始的时候,母亲把我放在了地窖中,而过多的尸体压在母亲身上,所以重伤的她也活了下来。” 永嘉迟疑着,不过看对方的表情,他最后还是伸手入怀,掏出了那个丝巾,递给了那人。男子小心到甚至恭敬地接了过来,放入怀中。 “你的父亲,他,……” “他不是我的父亲。”远宁平静地说。 永嘉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说,“其实曾大人一直很想你们。” “可是他却在中进士后的第三年娶了尚书家的小姐。” “这不能怪他,他以为你们死了。”永嘉忽然很喜欢这里的花,他随手掐了一朵,“这花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叫什么名字。” 男子看着他说,“没有名字。原来这里不长花的,后来几个村子中的死尸都埋在了这里,从那十年后,这里就开满了这样的花。” 永嘉听他这样说,本来想闻一 下这么美丽的花,最后还是扔了。“李兄,你想见你的父亲吗?” “他不是我的父亲。何况现在,……”远宁看着眼前的人,他只听说了祈亲王永嘉,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期望自己可以看到他。原先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懦弱不堪的人,结果,他的胆量,功夫,甚至连说法的方式都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祈王爷,如今我已是封国的官员,那个人,他连母亲死都不会放弃前程,如今更不会认一个敌国的儿子。不过我到感谢您,不远万里地走这一趟。” 永嘉一笑,“这到和你无关,内子喜欢游山玩水,我陪她。”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不过,……” “算了,直说好了。李兄既然可以逃出生天,为什么不进雍京告御状,反而投敌了呢?” “王爷这话,……”远宁冷笑,“当时冲进村子挥舞屠刀的是本来该保护我们的士兵和将军,而收留我们的却是我们一直认为邪恶的敌国君主。这不应该责怪百姓吧。” 其实永嘉很难堪,他决定不再说这个事情了,他问,“既然活着,当初为什么不去寻他呢,这样你们一家人不会分开这些年。” “寻了,当我们进雍京的时候刚好赶上他在雍京的婚礼。那个时候我还不记事,母亲后来对我说,那个婚礼很隆重,比他们在乡下的要好的多。王爷,天亮之前,我还要回琪琳城,就此别过。”说着,他忽然跪在永嘉身前,叩了三个头。 “你,……”永嘉已经闪在了一旁。 “多谢王爷走这一趟,远宁不忘。这也好断了远宁的念相,从此不再是大郑的子民,也不再踏足大郑一步。” 永嘉扶起了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 “要我如何告诉曾大人呢?” “不用说了,王爷。什么都不用说的,也许他明白。” 永嘉拱手算是送那个人。 他是天亮的时候回到玉兰阁的,走了一夜的路,本来又累又困,可是他看到芙葭的精神不但没有好一些,反而比前些日子更难过了。他连忙叫伙计去寻大夫,可是就是等待这会功夫,他看芙葭东西都吃不下去,方才好不容易喂了两口粥又都吐出来了。永嘉急得差点拆了这里。玉兰阁的大掌柜听闻连忙过来,他看了看这样的场景反而不是很着急了,安抚着永嘉,不一会,等到了郎中。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了。内子身体虽然弱,可是一直都是好好的,这是中毒了,还是,……” 老郎中拦住永嘉的聒噪,稳当地开了药方,对着永嘉只说夫人不是病,以后要多休息,临了,又加了句恭喜,这才走的。 永嘉有些丈二和尚。 可是似乎好像旁人都明白。 老仆让伙计按照药方去抓药了,他见客栈的回廊上没有 外人的时候这才对永嘉说,殿下,恭喜,王妃殿下是喜脉。 喜脉? 永嘉回房的时候看见芙葭躺在榻上,被子被她纤细的手指抓住,眉有些微微皱,不过似乎安稳多了。她听见脚步声,抬了眼睛,“我不会要死了吧。” 永嘉抱起了她,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鼻尖,脸颊,最后是,有些枯涩的唇。 缠绵着,一直流连不去。 该怎么告诉她呢,不知道她是否高兴? “芙儿,……” “嗯?” “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你会高兴吗?” “嗯。”芙葭闭上眼睛,忽然睁开,她原本就有些清魅的眼睛中有些绮丽的光泽,“你说的,是真的?” 是呀,是呀,是真的。 永嘉近似狂喜。 多么神奇,一个生命会孕育在这样纤瘦的身体中。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 他们回程走的是水陆,这样既平坦又快捷。永嘉知道不能隐瞒他到过新州,所以他索性就写了折子告诉他的王兄,他一切安好,又把芙葭的事情也说了。这样祈王回程的路上,各府州县都要沿途护送的。 到底还是没有看到东海的蓬莱阁,芙葭有些小小的遗憾。 第二年的开春,芙葭抚摸着已经大起来的肚子,有一种无法言语的喜悦的期待。 在闲暇的时候,永嘉告诉了她,那次新州之行的故事,不过过于血腥的事情,他忽略掉了。 “芙儿,你说,那位夫人为什么会写那么绝情的话,可是写了又为什么会寄出呢?” “还是舍不得吧。” 女子在抬头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早春湖边的杨柳泛着青色。 “少年夫妻离别,谁想一走就是一生。还好我比较聪明,知道要放弃什么,要抓住什么。” 永嘉总是不忘记夸赞自己两句,然后他拿起一颗青梅递到了芙葭的口中。 甜甜的笑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s://www.256zww.com--- 256中文整理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