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酉鬼驿站 作者:胡萝棒 文案 江梦见死后去孟婆那里领汤喝,结果被拒绝了,说他死得不明白,没有他的份。 江梦见很惆怅,一个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孤魂野鬼,不能喝汤转世,不能领阳界烧过来的冥币,这日子咋过? 好在遇到了好心人,把他带到了酉鬼驿站。 驿站的老板杨末医看他长得不错,顺手收留了他,还送了他一句祝福语,“世事无常,祝江先生早日投胎。” —————— #女主阴间正牌酉鬼,挑事看戏手到擒来,天天努力工作只是为了好好摸鱼…… #男主阴间孤魂野鬼,初来乍到故作胆小,跟着女主到处看戏,顺便找找自己的尸体……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因缘邂逅 异闻传说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末医,江梦见 ┃ 配角:刘部服,梁姝,赵虹羽 ┃ 其它:阴间,鬼怪 一句话简介:阴间鬼与阳界人二三事 立意:他穿上衣服,倒也像个人 ================== 第1章 楔子 “阿嚏!” “阿嚏!” “阿嚏!” 连续三个喷嚏之后,赵虹羽察觉到了对面情侣的嫌弃,将手中烤得正香的烤串递给了一旁的伙计,朝情侣们笑了笑,转身到旁边的水桶旁洗手。 此时,一位伙计跑到她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便指了指夜市摊中间位置。 夜市摊中间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而她对面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 赵虹羽走过去,瞥了一眼面容憔悴的姑娘,递给了老人一支红塔山,“你孙女?” 老人白了赵虹羽一眼,接过她手里的烟,扬了扬下巴,“还有机会吧?她想去那边。” “难得见你引荐去那边的。”赵虹羽笑道,抖了抖烟上的灰,足足地吸了一口,仔细打量着有些胆怯的女孩,慢慢吐出嘴里的烟,片刻后才看向老人,“够惨的啊,连你都安抚不了。” 老人没理会她的嘲讽,“费那么多话,有还是没有?” “二叔还是那么大的脾气,也不怕吓着人家小姑娘。”赵虹羽说着,便走出夜市摊,看了看深灰色夜空中那个明亮的光源,“今天十四,挺幸运,不然就得等下个月咯。” “那你就给她引个路吧。” “她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我知道。”一直未开口的姑娘看向赵虹羽,轻动嘴皮,“赵医生说,酉鬼可以帮我惩罚那些人。” “哦?”赵虹羽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我的怨恨……和我的命。” “不止,还有被阴火焚烧的痛苦,以及永远的、彻底的消失。” 女孩嘴巴微颤,“……知道。” “好,十五月圆,你来这里找我,我带你去……”赵虹羽顿了顿,身子微微朝她靠近,只开口不出声,“酉鬼驿站。” 第2章 祝你早日投胎 杨末医背着一个鼓囊囊的背包回到了驿站,比和刘部服约定的时间早了6个小时,以至于在柜台算账的刘部服手握毛笔,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你这次怎么回来那么早?”刘部服从柜台处走出来,看着正在打开背包的杨末医,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大袋石头。 “送你。” “这是啥?” “火山下面捡的,”杨末医拿出一块石头,指了指里面的小孔,“火山喷发后形成的。” 刘部服接过石头仔细看了看,“质地奇特,看来你这小半个月是跑火山去了?” “嗯,除了是死的以外,其他都不错。” “你白天去的?”刘部服依旧端详着石头。 “不然呢?拼了命赚来的机会呀。”杨末医高兴道 “那天黑的时候你去哪了?”刘部服盯着杨末医,她耳钉上的紫色光芒渐渐显现。 “在火山上看星星。” “……其实你可以回来帮我打理打理驿站。” “然后你就有机会跑去找文清姨?”杨末医笑道,起身走去柜台后的物架旁拿了几本册子。 “没错。” “行,我这个月要是拿不到头奖,我就帮你打理打理。” “好姑娘。”刘部服欣慰道,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杨末医翻着手里的账本,这小半个月驿站的收入不错,大部分都是鬼来住宿,没有什么鬼差,入住房册上登记的也都是鬼字号的房间,没什么需要注意的。 杨末医每次长时间外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账本和入住房册,了解这段时间驿站的入住群体,以评估短期内驿站的麻烦程度。 然而,天字号书页下却出现了一个名字,不禁让杨末医有些抵触,她外出期间部服叔并没有通知她有鬼差啊? “这段时间有鬼差入住?” “没有啊。”刘部服端详着石头,摇了摇头。 杨末医将入住房册递给刘部服,指了指上面的名字,“那这个江梦见是谁?怎么住在天字号?” 刘部服伸头看了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人家叫‘江梦见’,这个‘见’不读‘见’,读‘现’。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杨末医挑了挑眉,名字好不好听不重要,她只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个麻烦。 “他是我在孟婆亭附近碰到的年轻人,你文清姨说他已经在那边逗留了两个多月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为啥?” “小伙长得很俊。”刘部服有些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俏皮的笑。 “多俊?”杨末医也附和一笑。 刘部服摸着胡须,思考词汇,“三庭五眼,眉清目秀。” “跟你一样?” “丫头嘴挺甜哈哈哈。” “好了。”杨末医跟着笑了几声后迅速正色道,“你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他是我故友的后代。” “你不放人家过去投胎,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 “你说呢?” “他喝不了汤?” 刘部服点点头。 杨末医轻笑, “阳寿未尽?” 刘部服摇摇头,“阳寿是尽了,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了解了,不是麻烦就行。”杨末医松了口气,将册子放回物架。 刘部服好笑地看着杨末医,“你这怕鬼差的性子可得改改啊。” “我不是怕,是不待见。” 杨末医将地上的背包拿起,朝楼梯走去,“叔,今天有新客人过来,来了叫我一声,我先去睡个觉。” 刘部服应下了,“对了,你那乌鸦今天有点怪怪的。” “它不怪才怪呢。” 杨末医所在的驿站名叫“一步驿站”,除了接待阴司鬼差以外,还为鬼和来到阴间的人、神提供住宿、饮食,不过,一步驿站属于酉鬼驿站,由酉鬼负责管理,而酉鬼最重要的任务是帮阳世之人泄愤,开驿站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杨末医就是酉鬼,她在六年前接任上一任酉鬼管理了这家驿站,生意很好,除了不定期接待烦人的鬼差之外,日子过得很滋润。 一步驿站的房间分为四种,分别为鬼字号、地字号、天字号和阁字号。鬼字号的房间最普通也最便宜,地字号中等,天字号最高档,阁字号则不对外,只有管理驿站的人才能住,杨末医和刘部服就住在顶层的阁字号。三层鬼字号、两层地字号、一层天字号、一层阁字号,外加接物待人、吃饭娱乐的底层,总共8层,杨末医一直抱怨刘部服不装电梯,奈何那个老大爷根本就不理会杨末医的建议。 而当杨末医爬到天字号的时候,不得不放下鼓囊囊的背包,坐在楼梯口休息一下。一想到部服叔带回来的那个没法投胎的男人,杨末医就忍不住扭头看看两边的走廊。 左边走廊尽头的房间透射出暖黄的灯光,从昏暗的楼梯口看去,那光亮竟然有种希望之感。可仔细一看,杨末医发现了一团黑色,姿态相当蝇营狗苟,那是她的乌鸦…… 一步驿站的设计和装潢还是沿用古代的风格,木门和木窗总是能透出光亮,从外面只需要戳个窟窿就能看里面的人在干什么,而那只乌鸦正是在行此等龌龊之事。 “哒哒哒。”杨末医敲了敲地板,企图吸引乌鸦的注意。 乌鸦闻声看了看杨末医,随后又继续盯着屋内看去。 “……” 无奈,杨末医只能走过去,谁知杨末医才走到一半,那乌鸦便“啊啊”叫了两声,声音沙哑却相当有威力。 没多久,那房间的房门便被打开,屋中之人的影子投射到走廊上,身姿看起来十分挺拔。 只见那影子蹲了下来,从门内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摸了摸那只乌鸦,而乌鸦竟跳上了那人的手臂,还象征性地挥了挥翅膀以保持平衡。待站定之后,乌鸦又朝杨末医的方向叫唤了两声,杨末医吓了一跳,仿佛干了什么坏事被人抓包,不由得屏住呼吸,继续向前走去。 那影子的主人依旧保持着蹲的姿势,从屋内探出头来,直到杨末医走到他跟前才站起身来。 的确如部服叔所说的,这男的长得挺俊。 “老渡。”杨末医伸出手,唤着乌鸦的名字。 乌鸦见状跳上了她的手,顺势爬上了她的肩。 “半月不见,你倒重了不少。”杨末医侧头对乌鸦说道,乌鸦也听得懂,啄了啄她的耳钉表示自己的不爽。杨末医看向面前的男人,礼貌性地笑了笑,转身要走,可乌鸦却飞离她的肩头,跳上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被吓了一跳,手臂僵直地举着,看向杨末医的眼里有着些许疑惑和喜悦。 这只乌鸦打从他住进来开始就一直出现在自己周围,虽然一直没对他做过什么,但也总是盯着他,每次想要接近它,它又总是飞远然后继续看着他。今天它意外地在自己伸出手时凑过来,现在它更是从一个看似是主人的姑娘肩上跳过来,真是神奇。 眼前的这个姑娘,衣着简素,黑发齐肩,五官并不精致,组合起来却也舒服,只是比起这些,男人首先注意到的是她两耳处的悠悠暗紫,虽然被黑发遮挡,若隐若现,但在黑夜中依旧惹眼。 “老渡挺喜欢你,难得。”杨末医看了看面前的两个生物,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是你的宠物?” “算是。” “你是?” “我叫杨末医,住楼上。” “你好,”男人伸出另一只手,“我叫江梦见,是这里的部服叔……” “我知道,刚才他跟我说了。”杨末医握了握他的手,“祝你早日投胎。” “……”虽然这话没什么问题,但对才死了两个月的江梦见来说,还是有点怪怪的,可是更让他奇怪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你的手……是暖的?” 杨末医失笑,“你的手也是暖的啊。” 江梦见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冷不热。 “鬼也有温度,只是对于人来说,我们的温度暖不了他们。” 杨末医扯了扯嘴皮冲他笑了笑,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黑色石子递到乌鸦嘴边,“拿去。” 石头在杨末医的指间转动,映射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乌鸦歪头看了片刻,用嘴碰了碰,随后才叼到嘴里。 “它是公的?” “你知道?”杨末医有些惊讶,看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江梦见,乌鸦的雌雄可不好从外表分辨出来。 杨末医看他时,江梦见不禁意外,这姑娘的眼睛里居然有着些许雀跃,“看你给它石头,我猜的。” “哦?” “我听说雄性乌鸦喜欢收集亮晶晶的石头。”江梦见稍稍抬了抬手臂,观察着乌鸦的外观细节,“它们需要用这些石头装饰巢穴,吸引雌性。 杨末医听了之后笑了笑,“是有这么一种讲法,但其实无论雌雄,乌鸦都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这个区分不了。” “哦~”江梦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它是什么品种?” “大嘴乌鸦。”说完,杨末医便背起包转身离开,她得回去睡觉,未来几天可能会很忙。 “你的乌鸦,不带走吗?” “留你玩吧。” 江梦见看着她背着那鼓囊囊的包上了楼,四周的空气又恢复了空荡的寂静,转头看向手臂上的乌鸦,才发现乌鸦也在打量自己。 “要不要进来看看?”这只乌鸦偷看自己好几天了,此时难得有机会靠近它,江梦见便邀请了这只貌似能听懂人话的乌鸦。 乌鸦歪了歪头,片刻后蹬开他的手臂,展开翅膀飞走了。 江梦见无奈地笑着,看着乌鸦离去的方向,有些不舍。 这里的世界阴暗而毫无生机,除了鬼还是鬼,难得看见一只有趣的乌鸦,也这样飞走了,如果明天它还能出现在他的房外,那将是快乐。 从阳台往外望,阴间其实和阳界的夜晚没太多的差别,一样的灯火通明,一样的夜夜喧嚣,唯一不同的只是太阳不会在这里升起。 小时候大人常常坐在瓜藤底下,告诉小孩阴间的模样,那里除了黑暗和火红的炼狱,还有长相狰狞、性情凶残的鬼,它们会惩罚做了坏事的人,所以小孩从小就知道要做好事,害怕做坏事之后会有鬼来找自己。如今看来,真实的阴间表面上也没那么恐怖,大部分鬼有着和人一样的形态,只不过本质上变成了鬼而已。 但说来也可笑,自己变成了鬼,居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如今变成了孤魂野鬼,喝不了孟婆汤,只能在阴间游荡,若不尽快弄清楚去投胎,那往后就别想投胎了。 好在这一路上也有很多鬼帮自己,他才能大概知道在这阴间该怎么生活,前两天还认识了一对夫妻,自己也得以在这个驿站有个栖身之处。 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几个月了,若不尽快查明自己的死因,就不会再有下辈子了。 江梦见望着天上那轮圆月,心里思考着打算。 第3章 孤魂野鬼 被部服叔叫下去吃饭的时候,江梦见发现今天来这里吃饭的客人比前两天多了很多。 坐在饭桌旁观察了片刻,江梦见才问刚上饭桌的刘部服,“叔,今天的人怎么多了起来?” “今天十五。” “怪不得。”江梦见居然一时忘了,每当十五月圆,阴间鬼门大开,人鬼可以较为自由地出入阴阳世,这时是阴间最热闹的时候,有来阴间办事的人,有去阳界消遣的鬼,也有借此时机来凑热闹的牛鬼蛇神。只不过,想要自由出入并不容易,这也就是他在阴间逗留两个月仍然没法去搞清楚自己死因的一个原因。 “待会儿吃完饭,你就跟着我们的人一起去那边,争取早点查清死因,找回身体。” “嗯,劳烦叔了。”江梦见看着非常热闹的驿站,再看外面鬼来鬼往的道路,果真只有这个时候,阴间才显得不那么死寂。 “小八,杨末医怎么还不下来?”刘部服叫住正要上菜的伙计,老早就让他去叫人,现在人还没影。 “医姐说她知道了,应该很快就下来。” “你再去叫叫她,是不是又睡过去了?”刘部服无奈道,“待会儿上面的人来了看不见她我们又得跟着挨骂。” “万一她骂我怎么办?”小八每次叫杨末医起床,最怕的就是被她骂,虽然没被她骂过,但小八就是说不上来的怕她。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女声,小八莫名脊背一凉,硬着头皮转身,讨好般地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没有没有,医姐快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呵呵呵呵。”说完便一灰溜跑去给客人上菜了。 杨末医看着小八背影,十分无奈,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鬼,但也不至于让他害怕成这样吧?这家驿站除了部服叔和几位年长的前辈以外,稍年轻一点的都怕她,她至今没弄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坐到饭桌时,杨末医看到了久违的酱牛肉,有些激动,“居然有酱牛肉,宋伯今天心情好啊!” “没有,”刘部服拿筷子夹了块牛肉送进嘴里,“我逼他做的。” “嚯!难得。”杨末医兴奋道,伸长筷子夹起了一块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这绵软的酱牛肉可不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 刘部服看杨末医一脸满足地吃着牛肉,放下碗筷友好地笑着,看了看一旁的江梦见,斟酌了片刻,“末医啊。” “嗯?” “往后几个月,你工作的时候带个新助手呗。”刘部服笑着,脸上堆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殷勤。 杨末医闻声看了看对面的江梦见,将口中的牛肉嚼完咽下,慢慢吐出不带热乎气的话,“不要。” 刘部服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笑得很和善,转头叫了旁边的伙计,耳语几声后也没再说什么。 不久后,伙计将一盘热腾腾的酱肘子端上了桌,刘部服更加和善,“带还是不带?” 江梦见一直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两人,当杨末医看到酱牛肉时,眼睛里闪烁的是不可思议和喜悦,而此时她看到这盘没啥特别的酱肘子时,眼睛都直了,目光里欢喜中夹杂着惊恐和难以置信。若非这两道菜惊为天人,面前这位姑娘也不会如此反应,从中他也能猜出部服叔为了让这姑娘答应带他下了不少血本。 杨末医看着摆在自己面前飘散着该死的迷人的肉香的酱肘子,暗自咽了咽口水。 宋伯可不会轻易做这道菜,她听人说过,自打宋伯的妻子离开他去投胎后,他便再也没做过,上面有些鬼差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他也不为所动,可见宋伯那个老顽固对这道菜的执念。若非那次她运气好,撞见宋伯在偷偷哭着鼻子做这道菜,为了堵她的嘴,他才勉强答应给她吃。而距离上次吃这道菜已经过了五年多了,那味道她至今怀念憧憬。 杨末医缓缓吐纳,强忍住动筷的冲动,瞥了一眼对面一副见了鬼却还向她露出礼貌笑容的江梦见,绷着脸故作平静地对刘部服说,“一盘肉就想收买我?” “你还想让叔怎么收买你?放心大胆地说!”刘部服大气道。 “……我这是去工作,不方便。” “有个聪明又帅气的男人在身边帮你,更方便。” “但是孤魂野鬼在阳界游荡,就算不被鬼差抓,那边的一些东西也能弄死他。” “所以你才要带着他呀。” 杨末医转眼盯着江梦见,此时的他正端坐在饭桌旁,看起来十分乖巧,“不要,我忙工作的时候哪有闲空去管他,万一他出来什么闪失,我可付不起这责任。” “你的能力,叔可是非常肯定的,你都做不了,没人能做了。”刘部服笑着说道,心里嘀咕着,自己说这句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不行,没空。” “你若答应帮忙,想要多少钱都行。” 杨末医不屑,筷子在夹到酱肘子前停了一下,转道夹了那道酱牛肉,“我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未来几个月的怨念瓶,你用去多少,我帮你补多少。” 杨末医看着刘部服那张满是“阴谋”的脸,怨念瓶是酉鬼升职加薪或换取投胎机会的重要指标,她虽然很注重这方面的指标,但也不稀罕用这种方式来达到, “不需要。” “我可以给你几个白天出去的机会。” 杨末医神情一动,白天能光明正大出去的机会可不多,她每个月拼绩效都是为了能得到白天出去的机会。 但相比这个大诱惑,她还是犹豫要不要接下这个麻烦。 “孤魂野鬼一定要自己去吗?不能让别人帮着弄?” 刘部服点点头,“像梦见这样忘记自己怎么死、尸体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的,必须得弄清自己死亡的来龙去脉,找到尸体,才能到孟婆那里领汤喝。” “你为什么不自己带他去?”杨末医依旧犹豫,毕竟这个麻烦接手,短则几天,长则数月,不确定性太高了。 “你帮我看店?你来应付那些烦人的鬼差?你来处理客人各种各样的事情?” “……” “哼!”刘部服白了她一眼,“我是不指望你做这些事的。” 杨末医盯着那盘酱肘子,正犹豫要不要夹,忽然一声振翅声响起,掠过了一个黑影,一只乌鸦叼走了一块酱肘子。 “……”这鸟……杨末医愣得说不出话来。 刘部服没料到老渡会来这么一手,不禁愣了愣,随即诡计得逞般地一笑,“末医啊,宠物吃肉主子买单,吃了我的肘子就得帮我的忙。” 杨末医从刚才的怔愣中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那只欠揍的乌鸦,深深吐纳,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眶,“行吧。” 部服叔说的没错,老渡今天真的有点怪,平时它虽然狗狗祟祟,但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抢东西。 刘部服暗暗松了一口气,颇为关爱地给杨末医和江梦见夹了几块这道难得的酱肘子,转头叮嘱杨末医,“到那边你就以工作为重,工作之余你带梦见去看看,记住最重要的一点,安全第一。” “梦见,你这事也不用太急,末医陪着你可以保障你的安全,末医工作时你在一旁陪她就行,工作之后你就让她陪你去查,注意安全。” 江梦见点点头,向刘部服道了声谢,看着对面正啃着肘子的杨末医,“谢谢你。” 杨末医摇摇头,将那盘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赶上了,这个好吃,难得一遇。” 江梦见伸手夹了一块送进嘴里,肉还温热,入口刚好,酱汁完美融入肉里,咀嚼之时味道浓郁,吞咽下去,那种独特的醇浓肉香还在口中回绕,让人有赶紧吃下一口的冲动。 “叔,你能给我几次白天出去的机会?” 身为酉鬼,杨末医每月十五到下月初一都要去阳世工作,而她喜欢抽空去看风景,很多风景她都领略过,但有些风景,只有在白天才能遇到。 “等事成之后,每月给你三天,一起给你18天。” “为什么不现在给?”她怀疑这个老头要不认账。 刘部服眯了眯眼,捋了捋胡子, “一次性我可弄不出那么多。” 说完不等杨末医说话便被人叫去了。 “……” 杨末医看着借机逃跑的刘部服,拍了拍企图再次靠近肉的乌鸦,抬眼看向饶有兴致盯着乌鸦的江梦见,“你赶紧吃,不然老渡下嘴你就没法吃了。” 江梦见收回留在乌鸦身上的目光,点点头。 “吃饱一点,阳世可没多少东西给你吃哦。” 江梦见看着大口吃饭的杨末医,眉眼轻弯,“好。” 杨末医被他的神态弄得有些心颤,愣了几秒又继续吃饭。 鬼门大开,驿站的生意好得不要太多,街道人来鬼往,驿站房间也被订满了,一层来吃饭的客人非常多,一片喧嚣嘈杂,却让人觉得安详平和,极好掩盖了阴间原有的死寂与凄凉。 两人快饭饱时,新的客人也来了。 杨末医起身要去专门的房间会客,却被刘部服叫住,杨末医停下,附耳过去。 “你的工作,让他知道多少、参与多少,自己掂量着来,别坏了规矩。” 杨末医白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刘部服,“明明是你的事情,却推到我身上。” “哎呀,我们的交情,分啥彼此啊!” 杨末医笑得有点渗人,“这话要是让文清姨听去……” “去!小丫头片子!工作去吧你!” 说完,刘部服便拍了拍江梦见,说了句“别怕”,便拿着酒壶找客人们喝酒去了,留下他和杨末医大眼瞪小眼。 “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杨末医打破沉默,“等好了我会叫你。” 江梦见微微一愣,点了点头,看杨末医走向了走廊的尽头。 他没什么可忙的,待伙计收拾好餐桌之后,继续坐在原位吃着茶。 其实,阴间不过是阳界的复刻,那边有的东西这边也有,只不过并非像那边那样人人都使用,毕竟这里的鬼,你根本猜不出他是刚来,还是已经来了几百上千年。时间对于阳世是绝对的,可是放在阴间,却好像是静止了。在这里,只要还有存在的理由,不管鬼或物,都能一直存在下去。 投胎是鬼最好的去处,但并非所有鬼都会这么做,因为阴间的诱惑并不比阳界的少,不然怎会有那么多鬼逗留在这里。 对他来说,做人做鬼其实都无所谓,不过是换了种生存环境罢了,但大家都说投胎好,他自然也就觉得投胎好。目前他执着的是,那天他明明是和找朋友吃了个饭,睡了个觉,怎么醒来自己就在鬼门关了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 被下毒?但他问了很多同样原因死的鬼,他们都没有像他这样忘记死因的状况。 在睡梦中被人敲死的?一样的情况。 在睡梦中发病?但是他的身体明明没什么问题啊。 这件事情若不弄清楚,投不投胎是一回事,家人烧给他的东西没法到他手上才是大事。 这两个月来,他找了很多次阴司库官,但都被告知他没有资格拿到他家人给他烧的纸钱,故而他一直在帮其他鬼做事来赚点钱,以供开支。 为了能在这个地方活得像个正常的鬼,这次跟着去那边,想必时间也是仓促有限,自己必须多留意,争取赶紧查明死因,找回身体。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才见杨末医和两个女人走出来,一个女人妆容红艳,颇为成熟。另一个说是女人,仔细一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之前应该是用力哭过,她的面色透着一种无力死寂的苍白。 杨末医和她们说了几句,那女孩便向她鞠了个躬,眼泪止不住地淌,杨末医微微点头,伸手拍了拍那女孩的肩似做安慰。只是在江梦见看来,她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是一种漠然的平淡,仿佛那个女孩在这里哭到昏厥她也能不慌不忙地叫几个伙计来把人抬走。但比起一直面露灿烂笑容的浓妆女人,她倒是让人舒服一点。 成熟女人给了杨末医一个大大的拥抱便带着女孩离开了。杨末医在原处站了一会儿,直接转头对上江梦见探寻的目光,仿佛她一直都知道他在看她一样,江梦见一怔,有点不好意思。 杨末医确定他看着自己后,偏了偏头,示意他跟她过去。 江梦见跟了上去,进了刚才她会客的屋子。虽然在一层这样嘈杂的环境,但一关上门,整个屋子便像是与外界完全隔离,什么都听不见。这个屋子更让他惊叹的是构造设计,宽敞不说,从地面一直向上延伸了大概30米,均是中空的,四周墙壁都嵌有木架,上面摆满了书,可谓壮观!如此高度,顺着墙蜿蜒而上的楼梯是连接这些书和主人的桥梁,而顶部的尽头有一扇门,根据这房间的高度判断,那扇门应该是通往顶层的阁字号。 杨末医让江梦见先坐着,走到柜子旁翻找东西,随即拿出了几个暗红色的小指环。 “你的手,麻烦给我一下。”杨末医走到他面前,开口道。 江梦见一愣,将两只手伸了出去。 杨末医轻托着江梦见的右手,慢慢将一枚指环逐一套进他的每只指,看哪只戴着合适。此时她发现这人的手指长而细,但依旧有种力量感,虽然不是什么手控,但好看的东西谁不愿意多看几眼? 杨末医给他试了几个,最后才有一枚不大不小的指环合适地套在了他的食指上。 杨末医将指环取下,看了看内环中所刻的符号,随后在书架旁拿了一本册子,在上面写了写,才将指环递给江梦见,“把它戴在刚才的那只手指上。” 江梦见接过戴上后便听见杨末医开口,“这是驿站的指环,戴上后外面的鬼都会认为你是我们的人,可以暂时隐瞒你孤魂的身份,普通的鬼差很难察觉到你,所以但凡你不在驿站,就必须带着,别取下。” 江梦见仰头看她,十分感激地笑着,“好,谢谢你。” “还有,”杨末医觉得他笑起来很温暖,目光落在在他扬起的嘴角上,“孤魂野鬼很容易被鬼差盯上,你要格外小心,尽量避免碰到他们,一旦被他们抓到,到时候就耽误事了。” “好。”见杨末医把话说完了,江梦见才开口问道,“如果我不小心被抓到,会怎么样?” “一个喝不了孟婆汤的孤魂野鬼,一旦被抓,就只能去那阴诡地狱,被阴火焚毁,此后六界再也没有你这个存在。”杨末医说着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江梦见,嘴角浮现出几不可察的笑容。 江梦见笑容一滞,止不住头皮发麻,她说得好像自己曾亲手做过一样,话语神情间透着“过瘾”,这姑娘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纯良无害。 杨末医看着明显被自己吓到的人,没多理会,抬脚向门口走去。 “走吧,我们该过鬼门关了。” “……” 第4章 鬼门关 江梦见跟在杨末医身后,在人来鬼往的街道上穿行,往鬼门关走去。但这段路江梦见没走过。 他死后进入鬼门关,便被带进一殿阎王殿接受审判,孽镜台的大铜镜照了照他生前所做之事,显示善多于恶,故而判官直接让他去十殿阎王殿投胎。 去往十殿阎王殿的路并不像现在这条街那么繁华,而是阴森无人,路旁都是歪七扭八的树,无叶无花,偶有恐怖的生物出没。他独自走过这样的路来到了第十殿,却在进入第十殿前卡在了孟婆亭,因为他无法在三生石上看到今生完整的因果,孟婆的人没有办法给他独属的黄汤。 杨末医一直稍稍走在他前面,步伐快而轻盈,丝毫没有之前给人的慵懒怠慢之感,反倒颇为干练。 走过一个酒楼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女声,喊着杨末医的名字。路上的鬼稍稍留意声音的源头,便继续自己的事。 江梦见回头,一个身材凹凸有致、身着吊带短裙、脚踩高跟鞋的女子倚站在酒楼门口,一脸笑意。 杨末医停下看过去,没说话。 那女子笑意加深,迈着风骚的步伐朝他们走来。 “听说你换了个助手?”女子红唇一启一合。 “你消息倒挺快。”杨末医微微上前,把江梦见不刻意地挡在了身后。 “之前是个呆头呆脑的男人,怎么这次口味提高了,换了个眉清目秀的?”女子目光在江梦见身上游移,话闭还冲陈颐恒抛了个媚眼。 江梦见愣了愣,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她一眼,他能察觉到她对杨末医的不客气。 杨末医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她的话,“嗯,是得换了,我又不像你。” 女子神情微沉,片刻后恢复原来的笑意,“你这月接了几个啊?” “目前一个。” “干啥的?” “死了爸妈。” “哦,老套。”女子嗤笑一声,“以你的手段够把这个人榨干净,好这个月交差。” “对啊,”杨末医应和笑道,“我又不像梁姝姐你,一月十几个,个个都能榨得灰飞烟灭。” 江梦见看着杨末医,心里有些讶异,似乎懂了什么,但好像又没懂。目光转到那个叫梁姝的身上时,她刚好也看过来,“我听说,你旁边的这位帅哥是孤魂野鬼来着。” 杨末医轻蹙眉头,没说话。 “怎么?你开始管起别人的闲事了?”梁姝说着,身子慢慢贴近江梦见,“小心啊,别管着管着,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江梦见见梁姝要贴上了,皱了皱眉,想后退离开,却被她的手缠住了腰。 “姑娘,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江梦见礼貌地笑着,笑得和气而疏离。 梁姝闻言眉眼一弯,笑得很是妩媚,声音带上了一丝娇羞,“我以为你喜欢。” “我比较喜欢姑娘和我保持距离。”江梦见想要把梁姝从自己身上推开,却被她缠得更紧,下意识看向杨末医。 杨末医看着他,走神似地眨了眨眼,什么也没说。 梁姝见状也没了兴致,松开了江梦见,“杨末医,你死的时候是不是还和其他的鬼做了什么交易啊?我发现你这个人不仅无情,还喜欢无动于衷。” “不是,”杨末医气定神闲道,“我只是喜欢看戏。” 梁姝没好气地丢给了她一个白眼。 她看不惯杨末医的就是她的无动于衷,让人完全猜不出她到底在意什么,找不出她的弱点。而或许就是她这一点,她才能次次在年度评比中胜她一筹,害她每次都与头奖失之交臂。 酉鬼的年度评比综合看六项绩效,每一项绩效都名列第一的酉鬼,将能向酆都大帝请求一次愿望,而梁姝想要的那个东西只有凭借这种机会才能得到。偏偏,就是这个偏偏,杨末医每次都在某个绩效中名列前茅,害她这几年一直都与那个愿望失之交臂,虽然杨末医的综合绩效排名比不过她,但仅凭单项绩效胜过她的能力,就已经对她造成了威胁。而酆都大帝那个死老头,每次都在旁边笑得开心! “你要是没事,我走了。”杨末医开口。 梁姝撩了撩头发,抬脚向醉香楼走去,“你要是喜欢看戏,欢迎来我的醉香楼,里面精彩刺激,应有尽有。” 杨末医见她进了醉香楼,看了一眼江梦见,继续朝鬼门关走去。 江梦见跟上她,“那人不是很友好。” 杨末医转头看他,嘴角微扬,“她对你挺友好的。” 江梦见微囧,不知该说些什么,杨末医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再说话。 来到鬼门关,那里有很多闸机口,每个闸机口都有一对牛头马面检查看守,不论是从这边到阳界还是从那边到这边,都需要在这里接受检查,录入相关信息才能通过。 杨末医从身上取下两个证件交给其中一个马面,“0879,一步驿站,杨末医。” 马面核对了一下,看了看旁边的江梦见,“你呢?” “0887,一步驿站,魏豪。”杨末医替江梦见答道。 江梦见以为审核会很严,却不想到杨末医刚说完,马面就在两个证件上盖了戳,一旁的牛头给他们打开了闸机口。 出了鬼门关,江梦见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因为自己将以鬼的身份重回那个熟悉世界,而两个月前,他还在那里和亲人好友过着人的生活。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适应自己已经变成鬼的事实,更不用说是以鬼的身份来到人世了。 鬼要避讳阳世的很多东西,比如桃木门神啥的,这也是他生前随便记下的,若问他风水他倒是懂一些,但要问这些,他可就不清楚了,怕就怕自己误打误撞碰到了些什么,把自己搭进去,还给杨末医添麻烦。 “呃,那个……”江梦见有些迟疑。 杨末医扭头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我能叫你末医吗?” 杨末医瞥了他一眼,扭头看着前面的路,“名字就是用来叫的。” 江梦见一噎,继续说道,“我要注意什么吗?比如不能碰的东西、不能去的地方。” “基本没有。”杨末医说完想了片刻,“应该没有。” “真的?”江梦见有些怀疑,毕竟她的回答不是很笃定。 “嗯,”杨末医点点头,看着前面漆黑且望不到头的路,“不过你白天不能呆在那边,阳气太重阴气易损,你的魂魄会出问题,所以太阳出来之前你就得回来。” “这我知道。” “另外,你只能吃供品。” “供品?”江梦见没反应过来。 杨末医看了他一眼,“供品本来就是给死人吃的。” 江梦见莫名又多了一重伤感。 沿着鬼门关前面的路一直走,不知不觉便切换到了阳界。 此时杨末医和江梦见身处南方小镇丰阳的一个简陋破旧的土地庙里。 “我们从阴间来到阳界,或者从阳界回到阴间,最便捷的方法就是以土地庙或其他供奉土地的地方为中转,城隍庙也可以。”杨末医从土地庙的供台上拿了一个苹果,“如果你哪天找不到回去的路,只需要找到这些地方,就可以回去。” “他们怎么还管这档事?”江梦见看着杨末医咬下一块苹果。 “他们都是当地人,死后留下守护着自己的故土,”杨末医看着庙门口,“因为要守护,他们也就担当了亡者的引路人。” “哦,”江梦见点点头,“我们也是来找他们引路的吗?” “对。” 杨末医手里的苹果快吃完时,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手里端着水烟筒,坐在地上呼噜呼噜地吸着。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添了一份阴郁。 江梦见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脸色煞白,手下意识地抓住杨末医的衣角,把她往自己身旁拉。 杨末医被他弄得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心里不由觉得好笑,这个男人真够胆小的。 “哪路的?”老人没扭头,看着庙门口被草遮住的泥巴小路。 “酉鬼。”杨末医上前,恭敬道,“向您问个路。” 老人吸了口烟,慢慢吐纳,“难得来个能说话的东西,却也是这般短暂。” 老人话毕,空气也跟着安静了,只剩下屋外蟋蟀的曲曲声。江梦见看着一坐一站的两个鬼,等着他们其中一个打破沉默。 供台落着一层厚厚的灰,上面摆放着包装有些褪色的糖果和腐坏的水果。方才杨末医拿的那个苹果是当中为数不多没有腐败的,但干瘪微皱的果皮也在提醒食客,这个苹果已经放了很久。老人的话,无疑是出于没人光顾这里的落寞。 老人的烟似乎抽够了,起身将烟筒放到供台底下,打量着面前的两个鬼,“要去哪?” “丰阳镇,徐雨薇。” 老人眨了眨眼,有些惊讶,“死了爸妈的那个?” 杨末医点头。 老人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笑了笑,“两个月过去了,那姑娘居然找了你们。” 江梦见并不了解其中的具体事情,但好歹也能从杨末医与别人的交谈中听出一些始末,现在看杨末医十分和气地笑着,也好奇她到底是要去干什么。 老人用两根手指轻触杨末医的额头,细细说着去往那个地方的路。江梦见看着他们的动作,有些怀疑他们是否还用了脑电波交流。 告别老人后,江梦见跟着杨末医前往一个叫做徐雨薇的人家里。 还别说,变成鬼之后,在阳界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走路连飘带飞速度极快,撞人穿墙一路畅通无阻,果然脱离了俗世的**,整个人变得自由了许多。 第5章 做鬼吓人 农历十五,月亮圆而清亮,在未被人造光干扰的地方,它为人们照亮了路。 直接忽略了门的阻隔,江梦见跟着杨末医来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微微印亮了昏暗的房间,房间的基本格局也能大概看清楚。但让江梦见奇怪的是,床的侧面贴着一块很大的全身镜,正对着揽入月光的窗户,这样放镜子的方式可不好,很是影响藏风聚气。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镜子照不出自己的样子,这也再次提醒他,他已经是虚无缥缈的鬼魂了。 江梦见还在看镜子,杨末医已经坐到了床边,拍了拍那柔乱的被子,若不是那里传来一声嘶哑的“阿姨”,他还真没注意到这屋子里有人。 “要开始了,你要准备什么就快点。”杨末医看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女孩,轻声道。 女孩微眯着干涩的眼睛,点点头,慢慢从床上下来,开了灯,往卫生间走去。 江梦见觉得这个女孩瘦过头了,憔悴得很。 “阿姨。”女孩停下,没有转身。 “嗯?” “我害怕。”女孩有些哽咽。 “那还做吗?”杨末医反问。 女孩没说话,静默了片刻后快步走去,没等江梦见避开就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走出了房门。 “她看得见你?”江梦见看着女孩的背影,转头问杨末医。 “我是酉鬼,只要我想,人就能看得到。”杨末医淡淡解释道。 “酉鬼是什么鬼?”江梦见走到床边 “帮人泄愤的。” “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好处,只是工作。” “怪不得……”江梦见看着杨末医有些慵懒的眼。 “怪不得什么?” 江梦见牵起一抹笑,“怪不得你很有被工作压榨的感觉。” 这句话不足以让杨末医牵动嘴角,但不知为何,很自然的,她看到他笑就不由自主地跟着笑。 “你要工作多久?”江梦见看她又要开始百无聊赖了,又捡了个问题问她。 “到下月初一。”杨末医一脚搭在床边,一手搁膝盖上撑着下巴,“你晚上可以出来,白天得回去,或者去土地庙休息。” “那你呢?” “工作。” 江梦见微怔,“你白天也能出来?” “工作的时候可以。” “那其他的鬼白天能出来吗?”江梦见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清俊的脸上挂着些许期待。 “有些能,有些不能。”杨末医淡淡地给他浇了些冷水,随后提醒道,“你自己得趁着晚上赶紧去调查你的事,别看现在时间还多,一晃就过去了。” 江梦见点点头,似乎在犹豫什么,片刻后开口,“我这几天能不能先跟着你?”见杨末医不解,便补充道,“我刚当鬼没多久,想先跟着你熟悉熟悉。” 其实他心里挺慌的,以新的身份在这个熟悉的世界游走,却觉得非常陌生和不安,而他向来不会像初生牛犊那样,横冲直撞,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危险,所以得先跟着有经验的鬼。而跟着杨末医,他心里总是很踏实,这种踏实感其实在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就产生了。 “你害怕?”杨末医淡淡地戳破他。 江梦见笑着,笑得一脸坦然,“有一点。” 杨末医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头一次见不逞能的男人。” 徐雨薇回到房间,从柜子里找了身衣服,“阿姨,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时穿的衣服。” 女孩手中的那身红黑色的秋季校服,普通却不难看,但杨末医眼里明显闪过了一丝厌恶,“内衣内裤,打底衣袜子什么的,最好都是那天穿的,你还记得穿的是哪些吗?” “应该记得。”徐雨薇犹豫道,转身在衣柜里翻找。 江梦见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也不敢问,他感觉得到,杨末医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不过他倒可以猜到其中的用意,根据那些算命大师的说法,贴身的东西最能吸附人的气息,故而最能反映相关事件。 “你回避一下。”杨末医开口,徐雨薇和江梦见同时看向她,她轻叹,“人家姑娘要换衣服。” 江梦见一愣,看了看徐雨薇,略带歉意地说了声只有杨末医才能听见的“不好意思”,起身出了房间。 杨末医对疑惑的徐雨薇解释道,“我身边有个同伴,你看不到。”说完便带上房门和江梦见一起出去了。 一个小时后,三人来到了徐雨薇所指引的地方。 夜里,幽暗的巷子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下显得越发幽怖,白天大雨所留下的雨水依旧淌在巷子间,反射着四周的光。 徐雨薇抬手指着面前的老旧楼房,“林卫就住在最上面那层。” 江梦见看向徐雨薇所指的楼房,这楼房够旧的,估摸是70年代的职工住房,墙体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脱皮得不成样了,周围的电线如乱麻一般缠绕,低低地垂在道路上,稍微高一点的车子根本就没法通过。 “家里都有谁?”杨末医问道。 “应该只有他和他妈妈。” “他妈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我每次来他妈都不在家。” “他爸呢?” “不知道,林卫也没说过,别人一提他爸他就发脾气。” 杨末医看着顶层那个亮着灯的窗户,“最好别让人待在那个屋子里,会影响到你的情绪。” “但林卫这个时候在家,应该就会一直在了。”徐雨薇看着杨末医怯怯地说。 杨末医微勾嘴角,“没关系,可以把他吓走。你先在这里等,待会儿林卫出来了你再上去,别让他发现你。” 破旧居民楼的楼道里,除了人走的地方,基本都覆着厚厚的灰尘,栏杆处散落着许多抽剩的烟头,楼道里的灯也坏了。 刚到林卫家门口,便听到了屋内的电视声,播的是某部连续剧。 杨末医和江梦见穿门而入,小小的客厅看起来拥挤且杂乱,除了卧室门口和沙发外,基本都堆满了东西。 32寸的电视挂在墙上,与这小客厅格格不入,而电视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留着厚重的刘海,手里把玩着手机,根本没留意电视剧的剧情。 “他叫林卫,”杨末医对江梦见说道,嘴角浮起一抹几步可察的坏笑,“我们得把他吓跑。” 江梦见看着那个男孩,有些不可思议,当鬼来人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吓人,有意思。 没等杨末医继续说,江梦见便顺手将手边的一袋水果推下桌子。 “啪!”水果砸在地板上,几个水果反弹跳出塑料袋,朝远处滚了滚。 林卫虽然被突然的声音吓到,但并没过多在意,只瞥了一眼地上的水果,便继续玩手机。 江梦见来了兴致,朝着林卫的方向依次碰倒东西,越靠近林卫速度越快,却在离林卫最近的东西那儿停住了。 此时林卫整个人都懵了,面前的东西一片凌乱,却看不见导致凌乱的东西,他害怕了,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却快速转动,观察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杨末医见状,慢慢打开了房门,随后把林卫桌子上的那个大水杯推倒,水顷刻间洒在了林卫身上,那小子顿时连爬带跑,想叫又发不出声音,冲出来家门。 “挺熟练啊你。”杨末医看着江梦见。 “哪里哪里。”江梦见谦虚道,吓人这件事他小时候做过不少,经验在那儿摆着。 杨末医笑了笑,转身走去其他房间。 第6章 酉鬼幻境 进入客厅旁边的那个房间,杨末医感受到了一种嚣张又充满戾气的氛围,专心一看,那些闪现在眼前的画面着实让人愤怒。 杨末医虽然可以感知到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一些事情,但由于自身能力不足,她只有在当事人在场的时候才能看清事情的所有细节。 有些酉鬼可以脱离当事人而完全掌握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这无疑是一项很好的能力,对提升业绩有非常大的帮助。杨末医很羡慕这种能力,但遗憾的是,这种能力需要经过极长时间的实战才能得到提升,对于她这个只有六年鬼龄的酉鬼来说,还差得远呢。不过,在自己熟识的酉鬼中,梁姝的这种能力很强。 “林卫好像很害怕。”徐雨薇来到了这个曾经待过的屋子。 “他不害怕就不会跑了。”杨末医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一个装着暗紫色液体的小玻璃瓶,递给徐雨薇,“把它喝了。” 徐雨薇没有伸手,看着瓶中暗紫色的浓稠液体,心中泛起了恐惧,犹豫而警惕道,“这是什么?” 杨末医皱了皱眉,她最不喜欢内心老是犹豫和害怕的人,尤其是这个女孩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心中居然还有那一丝让人厌烦的逃避。 不过这又有什么好要求人家的呢?毕竟只是一个刚16岁的小姑娘,害怕和动摇不就是这个年龄的人都会有的吗? “这是怨念,我之前收集来的,喝了它,你会重返当时的场景。” 江梦见看着杨末医手中的那瓶发着暗紫色幽光的液体,不由地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以及被人怨恨的不安感。 而此时他注意到,杨末医原本的淡紫色耳钉,此时已经染上了和瓶中液体一样的暗紫色,这是感应吗? 抬眼看向杨末医,她有些似笑非笑,仿佛一个得心应手的恶魔,在引诱别人堕入深渊,且势在必得。 徐雨薇犹豫了片刻,在杨末医无声的压迫之下接过瓶子,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 杨末医接过空瓶,结实地盖上了瓶口,随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两个空玻璃瓶,对着徐雨薇说,“过一会儿,你就要重新体验当天的情景,你的恨也会慢慢地聚集在这些瓶子里。” “那你什么时候帮我报复他?”徐雨薇问,这是她和酉鬼做交易的目的。 “当然是你的怨恨收集到足够多的时候了,所以你要好好努力,别让我们都白费了功夫。”杨末医淡淡地看着她,“倘若你中途放弃,损失也由你自己承担,换句话说,你没有回头路,只能一直走到最后。” 徐雨薇看着杨末医,眼中蓄起了泪,这个阿姨现在给她的感觉好可怕,根本就不像虹羽阿姨说的那样和蔼。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杨末医问道。 “我……”徐雨薇刚要开口便被杨末医打断。 “药已经喝了,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之前你就是这样软弱,才会让你父母一个个为你而死,你说不惜生命都要报复林卫,怎么现在却害怕了?”杨末医轻轻皱眉,沉声道,“稍微成熟一点,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你的行为买单的。” 徐雨薇听着,原本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怨念效力的生效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期间杨末医和徐雨薇没再说话,这样沉寂又尴尬的氛围着实让江梦见很难受,而且他肚子里有很多疑惑,导致时间更是难熬。 正当江梦见要开口找个话题时,徐雨薇突然站起来,身体没来由地不听使唤,夸张地扭动挣扎着,像是被人挟持着带到了这间房间,随后她似乎被某种力量重重地扔到床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被粗鲁的力量强迫翻身,徐雨薇在床上挣扎着,拼命地扭扯着自己的衣服,嘴巴里发出低低地呼救声,随后变成大了一点的咒骂声,可是奈何怎么喊,她依旧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甚至还在挣扎中扯开了自己的衣服,拼命踢蹬的双腿在床上和空中乱舞,但自始至终双腿都保持着一种叉开的状态。 没多久,徐雨薇在剧烈颤动中停止了挣扎,随后身体出现有节奏的晃动。伴随着女孩的哭声、骂声和无尽泪水,整个场景持续了近半个小时才。 一旁的江梦见看呆了,这一系列无实物动作再如何空无一物,他也不可能看不出发生在这个女孩身上的事情。 粗鲁的动作与难以抗衡的压迫让这个女孩十分绝望和痛苦,从女孩口中溢出的哭声成了这个死寂夜晚又一层烘托。 他看向一旁的杨末医,对方垂着眼皮看着床上一身狼狈的女孩,无论是身体姿势还是表情眼神,都是那样的事不关己。 江梦见有点生气,怎么她如此冷漠?同样是女人,她难道不会对此情此景,对这个无助的女孩稍微来点同情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江梦见的目光,杨末医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蹲到床边,用手轻轻拨开女孩脸上凌乱的头发,静静地看着女孩的眼。 这个女孩再次切身回忆了这样的事情,眼神中透露出的恨意并没有比刚见面的时候多多少。 果然这个女孩还是柔弱了点,内心的恨意也不够坚定,从离开驿站到重新在阳界见到她,杨末医就感觉到她的恨意在消减,一点情况的改变都可能消磨她的恨意。 刚才的整个过程,杨末医都看得很清楚,除了林卫以外,还有三个男人参与其中,一起合伙摧毁这个女孩。 而她刚才也看到了,还有一个女孩躲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那个女孩眼中所流露的,是完成任务不会被惩罚的庆幸,以及对徐雨薇真实却虚伪的愧疚和同情。 杨末医看着体积没有变化的怨念瓶,轻轻皱眉。 “那天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只跟我说了林卫?”杨末医忽视女孩寻求帮助和安慰的眼神,声音平淡。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流泪哭泣。 “哭有什么用?”杨末医牵起一抹笑,似乎是看到对方痛苦才露出的笑容,“害怕也没用,懂吗?” 怨念瓶体积没有任何增加,说明小姑娘的害怕更多,害怕得连恨都恨不起来。 杨末医起身俯视躺在床上的小姑娘,“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你还在怕什么?他害死你的父母,糟蹋你,侮辱你,你现在却没有恨,连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难道你所失去的东西就激不起你对他的恨吗?” 杨末医看着她的眼泪滑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里,叹了口气,“起来。” 徐雨薇慢慢爬起身,双手撑在床上,低着头不敢看杨末医。 “你整理一下,待会儿还有。” 杨末医并不知道这件房子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但从她的感觉来看,绝对少不了。 徐雨薇没有动,只是坐在那里,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才不会被眼前的女人说。 江梦见一直看在眼里,杨末医的公事公办以及徐雨薇的无助与崩溃都让他不舒服,“要不,先让她休息休息吧,你看着姑娘好像快受不住了,而且……” 杨末医看着他,没说话。 “她好像很怕你。”江梦见自觉地把话补全。 杨末医转眼看向埋着头的徐雨薇,盘算着可用的时间,虽然目前只接了她这一单,但一般鬼门打开后就会有很多单子要做,时间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得住。 但是这个姑娘这次的幻境体验一点恨都没挤出来,继续会有结果吗?如果不继续明天再来会有结果吗? 算了,时间要紧,别耽误事情。 杨末医没理会江梦见的同情,依旧从随身的怨念瓶中倒出了紫色液体,递给了徐雨薇。 之后的场景也是一样,无尽的屈辱似乎像一个跳不出的粪坑一样天天拉扯着徐雨薇。 弄到最后,这个姑娘都快被累断气了也没见挤出一点恨来。看着只耗不涨的怨念瓶,杨末医轻轻皱着眉,这女孩真是块难啃的软骨头。 杨末医收起怨念瓶,此时的耳钉颜色也渐渐变淡,老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从窗口飞了进来 ,要稳不稳地落在了杨末医的肩膀,沙哑地叫着,仿佛在歌颂躺在床上早已晕过去的女孩。 “老渡,第一个单子就很棘手啊,你这个月最强引灵者的称号怕是有点悬呐。”杨末医轻叹,老渡没有回应她,只是飞到女孩身上,用嘴薅下了她的几根头发,便飞走了。 杨末医看着窗外,那轮月亮好亮,亮得天上的星星都看不到了。 俯身将徐雨薇背在身上,随后看着站在一旁的江梦见,淡淡道,“你去查自己的事情吧,我把她送回家。” “我陪你一起吧。”江梦见赶忙说道。 “不用,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处理你自己的事情。”杨末医看着他,突然察觉到他眼里露出一点无助,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了?” “我害怕。”江梦见脱口而出。 杨末医翻了个白眼,“那就一起走吧。” 江梦见欣然接受杨末医的白眼,笑得一脸温和讨喜。 杨末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笑,刚才有些坏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 其实身边多这样一个笑得好看的麻烦,也没什么不好吧,赏心悦目也算是一种好处吧。 把昏迷的徐雨薇安全送回家后,两鬼在街上游荡,杨末医打算去找赵虹羽,她夜市摊里的师傅,做菜手艺一流。 “你似乎并不同情那个姑娘?”江梦见问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嗯?” “你在处理她的事情时很急,压根没有考虑她情绪的变化。” 杨末医看了他一眼,“听说你生前是个建筑设计师?” “你怎么知道?”江梦见疑惑,他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个事情。 “工作应该很讲求效率吧?” 江梦见点头。 杨末医看着前面的路,继续道,“我也在干我的工作,有绩效,有压力,自然要提高效率,不能随意浪费时间。更何况我都干这个干了六年了,早就麻木了。” 江梦见沉默了片刻,“那你刚开始做的时候呢?” “刚开始?”杨末医想了想,“自然也会可怜别人。只不过我曾是那个‘别人’,所以很快就觉得没什么了。” “别人?” “对,我在阳界的最后那段时间,除了恨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杨末医看着眼前没有行人的马路,“所以我拿灵魂和酉鬼做了交换,原本以为泄愤之后我会消失于六道,却不想居然没被阴火烧死,反倒变成了酉鬼。” 杨末医转头看着江梦见,“你是怎么死的?” 江梦见被她突然的话题转移弄得一愣,本能地回答:“不知道。” 杨末医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 江梦见一愣,只见她接着朝前走去。 “你的死很大责任在于你自己。” 江梦见诧异,“我生前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 “因为无知就是有罪,傲慢就是有罪。”杨末医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前方,步子慢慢,仿佛在说什么家常一样,“你知道吗?徐雨薇之所以有今天的情况,有一半的责任在于她自己。” 江梦见沉默,许久才问道:“她是什么情况?” “被所谓的好朋友设计,被林卫那伙人**,之后因为害怕委曲求全,任由林卫把她当玩物。后来她怀孕了,被爸妈知道了,她爸告到公安局要警方把林卫那伙人给抓起来,结果被她活活气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梦见摇摇头。 “因为她说,我们不告了,我喜欢林卫,我要给他生孩子。”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江梦见回想起了这个在书上看到的词。 “对,”杨末医继续道,“后来他妈也死了,在和林卫发生争执的时候被车子给撞死的。可是徐雨薇依旧没有什么触动,甚至还想要去林卫那里寻求安慰。” 杨末医闭口,给足了江梦见消化的时间,“你觉得,我需要可怜她吗?” 江梦见很吃惊,“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还来找你?” 杨末医扯出一抹轻蔑的笑,语气颇为无奈,“因为林卫不要她了,因为别人对她的闲言碎语扰得她受不了了。” “发生了那么多事,触动她的竟然只是这些事?” “奇葩吧?”杨末医无奈道,“其实这些年来,找我泄愤的,完全是因为别人过错的很少,大部分都是自己有些毛病。” 江梦见看着她,“这样的话,见多了的确会麻木,不对,应该说是看透了。” “可能吧,”杨末医笑着,“不带太多所谓的感情去工作,效率反而更高,摸鱼的时间才会更多。” 江梦见笑了,“看不出来。” “什么?” “你的工作觉悟挺高。” “没办法,”杨末医转了转脖子,缓解一下颈肩的酸痛,“这是枯燥生活中的一点快乐。” 江梦见看着她,点头赞同。 “你的事情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去生前住的地方看看,对了,鬼可以找酉鬼吗?” “当然不行,酉鬼只接活人的业务。” 杨末医笑了笑,“你得赶紧去查查你的事情,天亮之前记得回来。” 江梦见一愣,“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 “那……”江梦见看了看四周,转头低声说,“你能不能帮个忙,陪我一起去。” 杨末医看着他,没说话。 “说实在的……我害怕。” 杨末医眨了眨眼,片刻后吐出一句:“有女孩子喜欢你吗?” “当然。” “你这么怂……”杨末医打量着这个一米八几的高个男人,十分怀疑。 “男孩子就一定要勇敢吗?”江梦见理直气壮地问道,“不要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杨末医被他逗笑了,“男孩子?你多大了还男孩子?” “27。” “27还男孩子。” “是否同去?” “走吧走吧。” 第7章 回家 江梦见带着杨末医飘到了自己家,这是一座坐落在江边的四层小楼,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上面的植被很丰富,显然是家里的主人在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院落的茶几上都是雨水,几片暗绿的落叶静静地躺在上面。 刚到门口,家里的黄狗狗便已觉察,“汪汪汪”地冲着他们两个鬼直叫。但越走越近,黄狗的狂吠声慢慢变成了低低的嘤嘤声,显然,它认出了久违的主人。 江梦见蹲下伸手抚摸黄狗,却摸了个空,就想刚才徐雨薇穿过他的身体一样,他的手穿过了黄狗的身体,没有任何阻碍感。 碰不到?刚才在林卫家,他怎么就能推倒东西呢? 江梦见若有所思地看着黄狗,无奈地叹了一声,“抱歉,不能陪你玩了。” 黄狗使劲摇着尾巴,嘤嘤嘤地低呜着,着急地在江梦见跟前打转儿。 此时江梦见的父母已经睡下,一切都很安静,窗子透进路灯的灯光,让昏暗的屋子亮了许多,展现着本有的轮廓和布置。 一面照片墙记录着一家人的年岁变化,而下面的桌子上却多了一张江梦见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身着西装,微笑着看着画外的人,从容而淡雅。 江梦见看着这个黑白照,那种与家人阴阳相隔的距离感和割裂感突然加重了许多。 这张黑白照放在这儿,就说明他们已经接受了他死去的事实,这比魂魄脱离**的虚空更让能提醒他什么是死亡。 江梦见转头看向旁边往上延伸的楼梯,只要往上走,就可以看到许久未见的父母,他们估计已经因为自己的离开白了不少头发。 “你和你父母住一起?”一旁的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有些晃神地摇摇头,“我基本住在市里,但经常回来看他们。” “你还有两个兄弟姐妹。”杨末医下颌微扬,看着墙上的全家福,五人围在烤肉架上,笑得很开心,画面仿佛溢出了烤肉香,也溢出了一家人的其乐融融。 “对,我哥已经结婚了,住在无肆市,我妹在国外,不经常回来。” “那你离开,你爸妈应该挺难熬的,”杨末医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副温馨的全家福上,“子女都没法陪在身边。” 江梦见心里一揪,静了片刻,才开口,“你先自己随意,我上去看看他们。” 爸妈的房门虚掩着,江梦见不记得他们有睡觉虚掩门的习惯。 穿门而入,爸妈的房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妈妈的床头柜上旁放了一张他的照片。 爸妈睡得很浅,江梦见习惯性地放慢脚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鬼,根本不会产生什么他们能听到的声音。 他很怀念爸妈房间里的味道,可以给他踏实的安全感,但现在却已察觉不到这房间的味道了。对于阴间的鬼而言,阳世的很多东西是没有资格触碰和感受。 江梦见在他们的床边坐了许久才离开,在其他的房间转了转,才来到自己的房间。 他已经两个多月没住过,但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面墙的建筑模型,墙上的海报,桌子上的电脑,书架上的书……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就连这张没有人睡的床上,都整齐的铺着松软舒适的床单被子…… 江梦见鼻子一酸,眼睛不由地蓄满了泪,仰头看向白花花的天花板,眼泪却还是滑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的离开,对自己都是一种打击,何况是爸妈呢?他们或许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尽可能地保留他活着的痕迹,在想他的时候,来这里看看。 江梦见下楼时,杨末医正在站在院子里和黄狗对视。 黄狗察觉到江梦见,立马朝他跑过去,想要扑向主人,最后却扑了个空。 江梦见蹲下来看着自己的爱犬,做出抚摸的手势,“这段时间辛苦了,爸妈得劳烦你照顾了。” 黄狗使劲摇着尾巴,一个劲儿地嘤嘤嘤,一双浑圆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一脸哀伤。 “在投胎之前,你有空的话可以常回来看他们。”杨末医看着他俩,心里有些不落忍,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他。 “嗯。”江梦见细致看着面前陪了很长时间的黄狗,它嘴巴上的毛开始泛白了,“过去什么都有,什么都在,现在却已经物是人非,人在变没,家在变散,从有变无。” 杨末医看着一直在试图抚摸黄狗的江梦见,抬眼看着天上的月亮,片刻后才说道,“过去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当下并非自己想要的,但无论如何,时间总是在往前走,未来的总会回忆现在的,所以活在当下才最好。” 江梦见抬头看着她,随后起身看向月亮的方向,“既然如此,为什么人死后要在三生石上看完前世今生才能喝汤过桥?” “我也不知道。”杨末医耸了耸肩,“也许回忆真的是人性所需吧。再说,若不论过去,何来因果轮回?” 远处一片厚厚的云正在以可见的速度靠近这轮圆月,而月亮似乎在竭尽所能地尽量散发光芒照亮夜空,那怕这光的源头不是它自己。 “若不论过去,也不会有酉鬼的存在。”杨末医喃喃道了一句,随后转头问他,“你今晚是打算住这儿吗?” 江梦见回过神来,“不,只是看看他们。” “以后你每天晚上都可以过来看他们。”杨末医抬手伸了个懒腰,声音带了几分慵懒,“等你追回死因,找到尸体,投胎轮回,他们跟你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听着杨末医的话,江梦见的心口又堵了几分。 杨末医也不想刺激他,但这些事情还是早点明白会比较好。 看着江梦见闷闷不乐的样子,杨末医捂了捂肚子,“你家厨房在哪儿?” “嗯?”江梦见还没从刚才的话题中跳出来。 “我饿了。” 江梦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个姑娘家,饿得还挺快。” 杨末医轻哼,“你个大男人,胆子倒挺小。” 江梦见不恼,脸上的伤感渐渐被微笑隐去,移步侧身,“走吧,我带你过去。” 天气很冷,江梦见的爸妈没有把菜放进冰箱,而是摆在桌上直接用菜罩罩着。 他们两人在家,吃的只是两菜一汤的家常菜,时间久了,菜早已没了热乎气儿。 江梦见喉咙有些紧,上次吃爸妈做的饭还是两个月之前,如今,爸妈的饭菜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家常小菜啊,看起来不错。”杨末医扫了一眼桌上的剩菜,抬眼见江梦见出神地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情况,她自己也曾经历过。 江梦见回神,走到旁边的碗柜,想给杨末医拿碗筷,却拿了个空,江梦见愣了愣,转头问,“刚才在林卫家我能碰到东西,为什么现在碰不到了?” 杨末医听他这么一说,几步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刚才他的确是弄翻了很多东西。 “可能那屋子适合我们鬼活动。”杨末医答了个自己都没想明白的答案。 江梦见看了看她,再看了看碗柜里的碗,又试着伸手去拿,依旧拿了个空。 杨末医见他又要开始瞎琢磨,便自己上手拿了两副碗筷,利落地问他,“你吃不吃?” 江梦见微惊,说话有些结巴,“我不是……只能吃供品吗?” 杨末医看他愣愣的样子,不由地一笑,随后往四周仔细一扫,目光落到了香火台上,随后移步过去,从上面拿了一根香,点燃,回到饭桌旁,插在了牙签筒上,“现在可以吃了。” “……” 杨末医随意吃了两口便不吃了,坐在椅子上发呆。 黄狗很怀念这个去世的主人,一直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哎,狗这类动物,什么都知道,很多事情还是它们承受得比较多。 江梦见吃得很开心,他之前真的以为再也吃不到爸妈做的饭菜,这要多谢这位叫杨末医的姑娘。 吃着这么熟悉的饭菜,让他这两个月以来已经悬荡的心有了些许安慰。 杨末医看到他脸上微妙的变化,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江梦见见杨末医没动筷,“你不是饿了吗?多吃点。” 杨末医摇了摇头,“你们家口味清淡,我吃不惯,你吃吧。” 江梦见看着她,他觉得她根本就不饿,只是找个借口,不动声色地带他吃上这口饭菜。 江梦见没再说什么,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未来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吃。 杨末医垂眼看着一旁的黄狗,黄狗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警惕地挡在它主人前面,朝杨末医低吠了几声。 杨末医淡淡一笑,“你倒是忠诚,知道护着你主人。” “我有个问题。”江梦见开口,见杨末医的目光转向他,便继续道,“为什么铁柱能看见我?” “你的狗叫铁柱?”杨末医眨眨眼,这个名字土得很有个性。 江梦见点头。 “铁柱和它的气质一点都不符。”杨末医调侃了一句,随后便回答他的问题,“很多动物都能察觉到活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像我们。它能看到你也不必惊讶,想想老渡。” 江梦见眨眨眼,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惊讶道,“老渡还是活的?” “对啊,乌鸦不是常被世人比作阴间使者吗?这可不是胡乱编的。”杨末医朝黄狗扬了扬下巴,“你的狗一看就很聪明,眼上的那两搓白毛,简直就是四只眼,想必能看清很多事。” 江梦见看着铁柱,略带自豪道,“铁柱的确很聪明,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它之前是预备警犬,最后考核的时候不过关,我就申请领养了它。” “它之前跟着你?” “之前它跟我和我女朋友一起住,” 江梦见点点头,将菜送进嘴里,咀嚼咽下后继续道,“我死前两个月把它托给我爸妈了。” “为什么?” “我女朋友不太喜欢狗,但她也不反对我养,后来我觉得有必要让她过得舒服,所以就决定把铁柱托给爸妈来照顾。”江梦见说完冲铁柱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现在我不在了,挺庆幸那时提前把它送过来。” 铁柱摇着尾巴,歪头看着自己的主人。 杨末医看着这一人一狗,片刻后问道,“你过世,你女朋友应该也挺伤心的,你不去看看她?” 江梦见顿了顿,此时铁柱也停下了晃动的尾巴,低低地叫了两声,似乎是担心吵到上面的老人,但不叫又不行。 江梦见习惯性地朝铁柱脑袋摸了摸,虽然摸了个空,“老实说,不是很想。” 杨末医点点头表示明了,没有多问,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上早已吞噬月亮的乌云。 “我和她在一块儿九年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地就变了。”江梦见淡淡地说着,这是他那段时间不愿直面的问题,“两年前她从国外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其实已经感觉不对了,但是她不说我也就没说,也就继续在一块儿。” 杨末医没有对他的感情故事多置言语,感情这种东西,模糊没界限,难懂,她也没有兴趣听别人的恋爱故事。 “你待会儿而打算去哪儿?”杨末医坐到桌子旁,问道。 “我也不知道。”江梦见放下碗筷,他已经吃饱了,“你还要去工作吗?” “去吧。” 江梦见浅浅地“哦”了一声, “我在想我死前去的最后的地方。” “想起来了?” 江梦见皱着眉,若有所思地静了半晌。 杨末医静静地等他想完,盯着他那张清俊的脸仔细地品咂了一番,皮肤白皙干净,五官精致却温和,完全没有寻常精致五官那种棱角般的硬感,看起来很舒服。 杨末医见过很多漂亮的男人和女人,第一次见他们时,她都会产生一种难以跨越的距离感,除非之后相处很合得来,否则这个距离感不会消失。不过江梦见不一样,她第一次见他时的确感叹他的颜值,但奇怪,她并没有觉得他有距离感,可能是他自身的谦和和修养修饰了他的美,让他整个人没有那么强烈的疏离感。 “没想起来。” “……”江梦见清润的声音把杨末医唤回了神。 此时铁柱突然叫了两声。 杨末医看着这只冲主人叫唤的狗,“你的狗好像比你清楚。” 江梦见看了看铁柱,有些惊讶地把目光投向杨末医,“你听得懂它说话。” 杨末医摇头,“不懂。” 江梦见看着铁柱,它的动作和莫名的着急的确像是清楚一些什么。 杨末医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既然不知道,那你就回去吧,不想回去就找个土地庙蹲着。” “你呢?” “我要去看看有没有新的工作。” 江梦见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凌晨2点,“现在还有时间,我想跟你一块儿,天快亮的时候我会自己找地方回去的。” 杨末医稍稍挑眉,看着他,没说话。 江梦见又笑得一脸坦然,“我害怕。” “你只要天亮前回去,或着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就不会有事。” “我刚当鬼,鬼生地不熟的,真的害怕。”江梦见屁股从椅子上挪下来,蹲下身子把铁柱圈在怀里,“除了部服叔,我只认识你。” 杨末医看着颇为委屈的江梦见,默默叹了口气,她觉得江梦见压根不属于所谓的“正常男人”,哪有那个男人天天把“我害怕”挂在嘴边的?不过,江梦见老嚷嚷着自己害怕,但每次也没觉得他害怕到哪里去啊,估计就是找的借口,然后不动声色地让她帮他做事。 江梦见见杨末医不说话,牵起了一抹浓郁的笑,笑得一脸讨喜、一脸纯良,“我可以帮你,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尽力。只是希望你让我跟着你一段时间,熟悉熟悉。” 杨末医看着他,终究没抗住他那俊脸上的笑容, “行吧……但熟悉之后,不能再来烦我。” 说完,杨末医抬脚往门外走去,江梦见暗暗松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铁柱叮嘱了几句,起身也跟了上去。 杨末医出了门之后突然有点后悔,一盘酱肘子,摊上了一个麻烦。 “杨小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你家吧。” “我家?” “就是你和你女朋友住的那个房子。” “……”江梦见心情有点复杂。 “兴许去了,你就能想起什么。” 第8章 紫色石蒜 江梦见带着杨末医来到了他原来住的地方,杨末医看到的时候惊了。 “这……是你死前住的地方?” “对啊。” 杨末医更惊了,这个区的房子,这个小区的房子,可是这里最贵的,有钱都不一定能拿下,能住得起这样房子的,可不是一般人。 杨末医突然油生出一种挫败感,自己生前那么努力,不过也才挣得一套普通房子的首付而已。 “这房子是你自己买的?” “嗯,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杨末医看了江梦见几秒,这个男人绝对不能小看,“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建筑设计师啊,”江梦见很清楚杨末医此时的眼神,有些自豪地笑了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杨末医毫不客气地打量他,突然觉得有点熟,仔细琢磨片刻后才想起来了什么,“你是那个成仓乌斯双子楼的设计总?” “你知道啊?”江梦见有些惊讶,虽然自己的名号是有些响亮了,但看到这个不冷不热的姑娘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十分高兴的。 “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厉害!”杨末医脸上明显多了好几分敬佩和惊讶。 乌斯双子楼是成仓市最有名的标志性建筑,是一座天文博物馆,莫比乌斯环的概念可谓是近乎极致地被运用到了这个建筑的外观以及内部功能里,用来体现天文本身神秘而无限的美,简直就是恰到好处。 她本来就对天文感兴趣,机缘巧合飘到这里参观,结果进去之后便深深地被这个建筑所折服。能把建筑本身与天文景观、天文体验通过莫比乌斯环的概念巧妙地结合起来,让她对这背后的设计师有了兴趣,但也只是留意了一下,之后也就忘了,如今突然脑中一闪而过,居然就是她面前这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果然,人不可貌相。 “怎么会看不出来?多符合气质啊。”江梦见有些委屈地摊了摊手,低头看了看自己。 杨末医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果然不能以貌取人。你们这一行不是很熬人吗?你居然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 “只是运气好一点,遇到好的机会和好的合作伙伴,所以就有了好的成绩罢了。” “你倒挺谦虚。” 江梦见有些谦和地笑了笑。 “你这么有钱,会不会是因财被杀的?” 江梦见看着许久未见的屋子,邀请杨末医进家,“也许吧。” 杨末医看了看四周的布局,“你这房子有人住?” “应该是我女朋友。” 杨末医看着玄关的一幅画,“你都死了,你女朋友还住在这里,不合适吧?” “这个房子有写她的名字,我死后她当然能住在这里。”江梦见看着熟悉的屋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你们要结婚了?” “差不多。” “哇。”杨末医惊讶道,“好赚。” “什么?”江梦见转头看她。 “还没结婚你就能把她名字写上去,你很厉害,还没结婚她就能让你把她名字写上去,说明她很优秀,值得你这样。但是说真的,不出钱就能有名字,好赚!”杨末医承认并且向来不否认,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俗咖。 “她和我已经很多年了,虽然没有结婚,但是亲如家人,这是应该的。”江梦见看着这有些空寂的房子,笑意淡淡。 杨末医心里默默叹了叹,有钱人出手一样东西,总是比穷人少些纠结。 “你有什么要做的事就先去吧,说不定做着做着就能想起什么来。” 江梦见点头。 杨末医跟着江梦见在这个大房子里看着,江梦见显得很沉默,没说什么话,而杨末医参观下来,发现这个房子似乎并没有什么江梦见的痕迹。 “你确定你之前住在这儿?”杨末医打破沉默。 “嗯。” “那你女朋友是真伤心啊,怕睹物思人,把你所有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杨末医说了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或许吧。”江梦见走在前面,突然转过身来,杨末医没反应过来,差点就撞了上去。 “咋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江梦见皱着眉,尽量仔细回忆。 “什么?” “我去过一趟工地。” “你干这个不是经常去工地吗?” 江梦见摇摇头,“那段时间我休假,没去工地,我连图纸都没怎么碰。” “你这就自相矛盾了,”杨末医看着他努力回忆的模样,“或者你是记忆错乱了?” “我有印象的是工地的大灯。” “你不会是在工地里被人……”杨末医后面的话没有说,而是伸手在脖子处做了个斩的动作。 江梦见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直觉不是。” 杨末医耸耸肩,继续看着房子里的装饰,“你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仇家。” “杨小姐,阴间难道没有调查我这种状况的地方吗?” “你有冤吗?” “不知道。” “你连自己因何而死、有没有冤都不知道,阴间有谁会帮你调查?那么多冤死之人排着队等着呢,人力物力财力哪顾得了那么多?” “好吧。”江梦见声音多了几分沮丧。 “所以你赶紧弄清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样才好找到尸体,你才好投胎。” “我觉得阴间的运作也是有bug。”江梦见叹道,“像我这样的,不就是一个bug吗?人家阳寿未尽的鬼好歹还有个枉死城来过完阳寿,我这样的,啥都没有,想调查个死因,还得偷偷摸摸地出鬼门关。” “阴间不过是阳世的复刻和变形罢了,人类社会才多少年?运作模式和体制怎么可能像宇宙规则那么事无巨细?”杨末医说道。 “也是。”江梦见看着她,“你似乎对宇宙天文之类的很感兴趣?” “我对人鬼之外的东西,都会有那么一点兴趣。”杨末医拿起柜上的一个瓷瓶仔细端详,“只有那些东西让我觉得还有些意义。” “那你的工作没有意义?” “可能有吧,但我麻木了。”杨末医放下瓷瓶,拿起了一旁的物件,“干酉鬼的,不麻木一点容易影响工作效率。” “那其实当鬼也挺无聊和痛苦的,轮回转世还能暂时消除一下。”江梦见说道,“对了,你为什么不试着轮回转世呢?” “不想,也不能。”杨看了看窗外,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为什么不能?” “在阴间任职除特殊情况外不能投胎。” “什么特殊条件?” “每种鬼的条件都不同,像我这样的酉鬼,只有努力工作才有可能。” “努力工作也得有个天花板吧?” “绩效高出天际可以得到酆都大帝的一个愿望,能实现几乎所有的事,投胎轮回也在其中。”杨末医看着一旁一个肥肥胖胖的女性摆件,“而得到这个机会的,迄今为止只有两个。” “哪两个?” “一个是明朝的陆三远,另一个是民国的陈……陈什么来着?”杨末医想了想,“不记得了。” “他们的愿望都是投胎吗?”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点头。 “那你有什么愿望?”江梦见很好奇。 “我的愿望是既能当鬼,又能不分时间地来阳界享受生活。”杨末医转头对他说。 “你有点贪心啊。” 江梦见笑道。 “我也觉得。”杨末医扁扁嘴,“不过我从来不指望它实现过。” “为什么?” “两全其美必定会付出很多潜藏的代价。”杨末医说道,“这只适合留在心里做个想头。” “二美两难全。”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点头表示同意。 “赶紧去看看你女朋友吧,时间可不多了。” “噢好,那你自己随意,厨房里应该有很多吃的。” “去吧去吧。” 江梦见上去了很久,久到杨末医把整个屋子都晃完了,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大窗前看着下面的夜景。 不知道江梦见在他女朋友那里干什么,都快4点了都没见他出来,现在又在奔夏,太阳出来得越发早,要是没赶在那之前回去,麻烦可就大了。 要说是个人,那么他这么久没出来也还说得过去,毕竟许久未见,总得干些啥,可以理解。可他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鬼,能干啥?不会是看他女朋友睡觉吧? 啧,情侣总是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上。 等待总是容易饿,杨末医抚了抚肚子,突然又想去赵虹羽的夜市摊好好吃一顿,她家师傅炒的泡椒牛肉和烧鹅味道一流啊。 但看现在这情况,也只能之后找时间再去了。待会得先把这个江梦见送回驿站才能出去干活。 啊!烦躁!要不是魏豪去度蜜月了,她大概率也不会有这个烦恼。 杨末医刚把江梦见送回驿站,便在吵闹声中捕捉到一个女声,声音很大,想不注意都难。 走近一看,只见一位妇人拿着一盆开得极艳的花,有花无叶。 妇人看见杨末医,大喜,“末医啊,你可算回来了,快看快看!” 杨末医接过花,惊讶道,“种成了?” 江梦见看着杨末医手中的花,盆中支棱起一枝紫色的石蒜,看着它似乎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兴奋和快意,让人忍不住多看它几眼花,但奇怪的是,“这花不用土吗?” “我也奇怪,”妇人打量了一下这个没见过的清秀男人,有点疑惑,但也回答道,“种在土里的都没长,泡在水里的却长得好。” 江梦见凑近细看,“这彼岸花居然还有紫色的?” 妇人得意道,“我培出来的,好看吧?” 江梦见笑着点头,“颜色很棒,怎么感觉它在发光?” “这朵彼岸花可不一般,”妇人指着花,看向杨末医,“是用她怨念瓶里的怨念滋养出来的。” 江梦见惊讶,看向杨末医,只见她看着紫色石蒜,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诡异,幽幽紫光映在她脸上更显阴森。 杨末医开口问道,“药效如何?” 妇人回答道:“暂时不知道,还要看批量培育后试验的效果。” “好,如果药效不错,我们就有得赚了。” 江梦见疑惑,“这花有什么药效?” 杨末医看了他一眼,再看着那散发紫色幽光的石蒜,“帮人泄愤的时候用的,而且孟婆汤里有它一味。” “啊?我没听说过孟婆汤里放有彼岸花呀。”江梦见曾经查阅过关于孟婆汤的相关资料,里面所记载的原料有很多,但是他没有见过名气很大的石蒜的记录。 旁边的妇人笑出了声,“黄汤里的东西那么多,你怎么可能都知道?再说了,要是这些原料都被你们知道了,那还得了?” 妇人看向杨末医,笑得很灿烂,“末医啊,多亏你的那些怨念,不然我也培不出这么好看的花来。” 杨末医轻轻蹙眉,“先别高兴,这花毕竟沾有生人的怨念,与死者的怨念不同,它的生长和药效你们要格外注意,千万别生出什么麻烦事来。” 妇人收敛笑意,郑重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们这边会小心的。” “这花你要拿回去吗?”杨末医问道。 “不,我那儿还有,这株是拿来送给你的。”妇人拍了拍衣服,双手背在身后,“我难得来这边,要去看看老朋友,不坐了。” “慢走。”杨末医送走妇人,回来看着桌上的幽紫的石蒜,若有所思。 一旁的江梦见看着花,又看看发呆的杨末医,关心道,“杨小姐你怎么了?” 杨末医回神,看着他,没说话。 江梦见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随便抓了个问题,“你们酉鬼还管种花的事情啊?” 杨末医勾起一抹浅笑,“你这个建筑师不也还管弹琴的事情吗?” 江梦见吃惊,“你知道?” 杨末医笑意愈浓,继续端详桌上的石蒜,“你家的那几把琵琶和古琴都落灰了,奖杯也落灰了。” “你看到了?” 杨末医点点头,“你去房间看你女朋友的时候,我把你家都逛了个遍,在一个储藏间里看到的。” “那你……”江梦见有些担心。 “你放心,我没有窥视别人恋爱细节的癖好。” 江梦见稍稍放松,随后笑着说,“不见得。” “什么?” “你的工作就不允许你这么做。”江梦见看着她。 杨末医笑着,“你在偷换概念。不过或许我会有一点这样的癖好,毕竟看着一些人做一些愚蠢的行为,遭至愚蠢的后果,我还是很开心的。” 杨末医说完,笑容多了一分诡异。 江梦见突然觉得后脑勺有点发麻,这个姑娘可千万不能惹。 杨末医摸了摸耳上的耳钉,不一会儿一只黑影扑哧扑哧地落在了桌面上,把正要凑近看花的江梦见吓了一跳。 老渡来了,在桌子上蹦了两蹦,看着面前的紫色石蒜歪了歪脑袋,走向前用嘴碰了碰石蒜,又看了片刻,随后蹦跳转身,只听见“噗”的一声,一滩白液挂在了石蒜和花盆之上,而江梦见几乎是对着老渡的屁股的,在“噗”的一声后猛地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杨末医原本还在仔细看老渡的反应,却被江梦见给逗笑了。 “老渡怎么一声不吭就……”江梦见看着歪着脑袋看着他的老渡,没把最后的词说出口。 杨末医笑得说话有点喘,“老渡比较随性。” 江梦见无奈地笑着,“老渡好像不喜欢这花。” “没,老渡喜欢它,给它加点营养。” 江梦见一脸不信地看着老渡以及被它用粪便滋润过的彼岸花。 他分明记得小时候,他家猫惹了只乌鸦,之后那只乌鸦天天来他家拉屎,这叫喜欢吗?这分明就是记仇。 杨末医朝四周看了看,叫住了路过的小八,“小八,你过来一下。” 小八搭着毛巾,小跑过来,“医姐有何吩咐?” “你把这盆花拿去后院左边的石架子上放着。” 小八应下,下手拿花,正要说些什么,便感觉手上有一股湿意,“这是啥?湿乎乎的。” “肥料。”杨末医平静道。 “哦。”小八看着手上的花,“新的花种啊,长得挺好看。” “嗯,晋婶刚培育出来的。” 小八习惯性闻了闻自己的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窜进鼻子,“医姐!这是鸟屎!” 小八急忙放下花盆,正要用肩上的毛巾擦手时迟疑了,跑到旁边桌去扯了好几张纸巾使劲地擦,“医姐你怎么那么坏啊!” 脱口而出的话让小八打了个激灵,忙抬头看着杨末医,一脸复杂,我居然……说了医姐…… 杨末医看着他的动作,笑而不语。 小八心里嘀咕着,就是这种笑,最可怕。 “赶紧拿过去吧,辛苦。”杨末医抿了抿笑,尽量温和道。 小八赶忙应道,擦干净手后,把花拿走了。 刘部服看着小八小跑的背影,走过来坐下,“你又把人家给吓到了。” “……”杨末医有点怨,她已经很努力在表现温柔了。 刘部服无声叹了口气,随后问道,“这次情况怎么样?” “一般般。” “那边又送来了6个,这半个月忙得过来吗?” “忙也得过啊,业绩得拼啊。”杨末医坐下,用纸巾擦拭桌上被乌鸦屎玷污的地方。 “有志气!”刘部服敷衍地对杨末医表示肯定,随后便问江梦见,“你的事怎么样?去看了吗?” “回去看了,”江梦见坐下,给刘部服和杨末医都倒了被茶,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但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一头雾水。” “别急,多去看看生前接触的人、去过的地方,指不定某个时候就想起来了。” “好。” 第9章 醉香楼 在驿站吃过饭,江梦见便回房间休息,只小睡了一小会儿便从梦中惊醒,穿衣出房间,来到楼梯口,江梦见忍不住往上看,虽然看不到什么,但还是好奇杨末医在不在楼上,停留了片刻,也便下了楼。 阴间全天灯火通明,只有黑夜没有白昼,如果没有钟表,当真会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糊里糊涂。驿站的客人似乎就没断过,人来人往,鬼来鬼去。 江梦见走去柜台,见刘部服正在算账,也没开口打扰,刘部服从老花眼镜后边抬眼看他,“怎么不去休息?” “醒了,想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刘部服和蔼一笑,“没什么可帮的,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时间可不等人哟。” 江梦见点头,“杨小姐呢?” “工作去了吧,谁知道呢?” “她不休息的吗?”江梦见微惊,她都熬了一夜了。 “谁知道。” 刘部服看着账本,不禁扁了扁嘴,“不过我觉得她大概是趁着白天跑出去玩了。” “不会吧?” 刘部服笑着不说话。 江梦见找不到事情可做,便出了驿站,沿着九幽街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 旁边的店很多,做什么的都有,刚好看见一家乐器馆,要进去看看,却被一个声音叫住,转身一看,是昨天遇到的那个女鬼,好像叫……梁姝。 “江先生这是要去哪呀?”梁姝从醉香楼走出来。 “梁小姐你好。”江梦见目光跟着她,在她走到自己面前时打了个招呼。 “江先生来到这阴曹地府,可有想要找个工作贴补自用?”梁姝红唇一起一合。 江梦见看着她,他保证自己应该没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梁姝便一脸了然地开口了。 “你现在是孤魂野鬼,那边给你烧再多的钱你也收不到,不找份工作能行吗?” “梁小姐是要给我介绍工作吗?”江梦见牵起一抹笑,笑得一脸和气,但身子却若无其事地后退半步,散发着不熟勿近的疏离。 梁姝笑着,“听说你身前是个建筑设计师?” 江梦见没肯定也没否定。 “听说你还很擅长琵琶?” “梁小姐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 “因为我搞建筑还会弹琵琶?” 梁姝仿佛没注意到江梦见的疏离,又往前近他那儿靠了半步,“我欣赏的不是在某个领域非常有热情的人,而是生活里有其他重心、能转移工作挫折的人。” 江梦见微微挑眉,所以呢? 梁姝眼目轻转,目光慢慢地在他脸上扫过,“我想请你来我们醉香楼弹琵琶,你有没有兴趣?”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薪酬保证能让你在这阴间过得很好,而且工作也轻松,每天只有三台演出,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梁姝依旧看着他,笑着,仿佛很肯定他会答应似的。 江梦见抬眼看着醉香楼这复古的建筑,外面映射的淡淡红光似乎能淹没所有的失落痛苦,唤起心中的欢愉与畅快。 不过这个青楼好奇怪,虽然复古,但复古的元素不仅仅是中国古代的,还夹杂着一些欧式建筑元素,使得整个建筑看起来有点变扭,但是这种变扭似乎又很符合这座建筑的经营气质。 这种青楼,不对,确切的说是娱乐场所,每天的流水就很丰厚,只要有人捧场,一天把穷人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生活费挣下来都没有问题。 江梦见现在并没有稳定的收入,梁姝的邀请的确能解决他目前的困难,但是他与她并没太多交集,她这么主动,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目的。 江梦见将目光从醉香楼移开,看着梁姝,淡淡笑道,“可以考虑。但是我的工作时间必须固定在白天的同一时段,薪酬在每天演出后直接结算,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可以开始。” “好,”梁姝依旧笑着,“我绝不会亏待你,我会给你最好的待遇,只要你别随便说不来就不来。” “你放心,时间观念我有。” “好,”梁姝点头,笑意愈浓,“明天这个时候记得来醉香楼找我哟!江先生。” “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江先生很积极,我喜欢。”梁姝非常高兴,移步侧身,向江梦见做出请的手势,“我们这里一天到晚都很热闹,哪怕你不演出,我这里也随时欢迎你。” 刚进醉香楼,展现在眼前的确是那种古代时的消遣场所。 “这里的项目……都那么古老吗?”江梦见看着前面的一个大圆台,思考着刚才在外面看到的外部装修装潢,越发觉得不伦不类。 “扮相古老而已,项目却很齐全,古人的现代人的,我们这里都有哟。”梁姝说着,声音带着那种风尘女子特有的娇嗔。 刚走进去没几步,便涌上了好几位姑娘。 “这位先生眼生呐?头一次来这边吗?” “这位先生长得好俊呐。” “先生想要什么,尽管说。” “……” “这位不是客人,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事了。”梁姝打断了姑娘们的你一言我一语,瞥了江梦见一眼,笑着,“姑娘们可别随便打这位先生的注意啊。” 姑娘们问言,笑成一堂。 “敢情这是姐姐的心上人?” “去,这位可不是我的心上人啊。”梁姝甩了甩手,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先生,怎么称呼啊?”一位姑娘问道。 “我姓江,江梦见。”江梦见客气地笑着,突然被一群姑娘围着,有些不适应。 “江、梦、见,好飘渺的名字。” 江梦见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位姑娘惊讶道,“你是一步驿站的人。” 那姑娘指了指江梦见手上的戒指。 话音刚落,刚才的笑语声似乎停顿了短暂的片刻又恢复了。 一位姑娘笑着,声音带着些许阴阳怪气,“怪不得姝姐让我们别打你注意,原来是没药医的心上人啊。” 没药医……是杨末医吗?末医末医……好像是的。 “姑娘们别乱说。”江梦见赶忙说道,“我和杨小姐昨天才认识,这种事别乱说。” 这样的话,对姑娘家影响可是很大的。 “诶!”梁姝故作生气地白了那位说话的姑娘一眼,“你们了解情况吗?就在那儿瞎说啊!” 姑娘们稀稀松松地笑着,草草认识后便散开了。 梁姝把江梦见带上了二楼的雅阁,从二楼看过去,整个舞台场面都尽收眼底,嘉宾落座,台上演出,十分热闹。 台上的舞者衣带飘逸,动作轻盈柔美,仿佛鸟儿在空中翱翔一般,优美而极富韵味。 旁边的古筝伴奏与舞者的动作相互配合,整个场面柔和中带着一种深秋肃杀之美,至少在江梦见看来是这样的。 惊鸿舞吗? 江梦见心里嘀咕着,他曾看过此类的舞蹈,但是他看过的,远没有现在看的那么有……诗文中所描述的韵味,仿佛是几百年前的古人站在那里,跨越时间,舞过了几百年的岁月。 “江先生以后不演出的时候,也可以过来看看,吃喝玩乐我这里都有,比你在那个驿站要有趣多了。” 梁姝给江梦见倒茶,很满意他沉浸于台上的表演,嘴角的笑容变得越发饱满。 江梦见回过神,接过茶,道了谢,“你们这里除了我现在看到的这些,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了,你慢慢逛。”梁姝抿着一抹“你懂的”的笑,伸手轻轻一挥,“你会发现,我这个醉香楼是个宝藏。” 江梦见微微扬眉,“梁小姐这么说,一听就是个会抓人心的人。” 江梦见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布局,给梁姝满茶,“梁小姐这里的招牌菜有什么?” 梁姝笑容提了几分,轻轻眯了眯眼,“江先生想吃哪方面的?” 江梦见看着她,笑得很君子,“入口,下胃的。” 梁姝静了片刻,“噗嗤”一声笑了,“敢情江先生是个好吃的人?” “如果忘记美食,那就对不起体重了。” 梁姝笑着,挥手叫来了一位小二,朝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江先生请稍候,待会儿就尝尝我们这里的好菜。” “好。”江梦见颇为感激地笑着,仿佛多日没吃饭后对送来食物的人的那种感激。 “江先生,我曾经看过你生前的演出经历,你的琵琶很吸引人,你所弹的那首《落人行》很戳我,我听的时候都哭了。” 梁姝的笑容淡了几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她的眉眼真的染上了些许悲伤。 “很高兴你喜欢。”江梦见谦虚道。 “这首曲子听说还是你自己作的?” “嗯。”江梦见应了一声,转头看向舞台,刚才的舞蹈结束了,现在要演的似乎是现代舞,上台的姑娘们的衣服有点少,但下面的观众却很兴奋。 “作出那么悲伤的曲子,必然也曾是伤心人。”梁姝抿了一口茶,“初见江先生,我便隐隐察觉到了,简单看了一下你的过去,果然验证了我的想法。” 江梦见微怔,“你能看到……我的过去。” 梁姝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刚做指甲,“用了一些小方法,看到了一些。” 江梦见微怔,忙问,“那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梁姝不急不缓地打断他,“你的事,我暂时帮不上什么忙。” 江梦见看着梁姝,许久问道,“梁小姐为什么请我来你们这儿弹琵琶?仅仅是因为我的曲子?我想梁小姐你自己也不会信吧。” 梁姝嗔怪地白了江梦见一眼,“江先生说话真直接。” “直接是我的诚意。”江梦见又扬起了一抹客气的笑,“相信梁小姐也喜欢和那些讲明意图的人交谈吧。彼此坦荡爽快,可以减少不必要的猜忌,也不用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老实说,”梁姝笑着,“我的目的,你应该或多或少猜到了吧。” “和杨小姐有关吧。” “是的。” 江梦见笑着,笑容多了几分坦荡,“那估计要让梁小姐失望了,我不会和任何人做背良心的交易。” “江先生这是哪里话?”梁姝颇为无辜道,“我只是想和她多一个共同的朋友而已。”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杨末医很厉害,”梁姝看向舞台,“厉害得有点阴损,害得我总与想要的东西失之交臂,所以与你合作是更好了解她的另一种途径。” “了解她?”江梦见笑着,“我和她才刚认识,没法帮你了解她。” “江先生别这么说,我相信你,也相信她,更相信我的直觉。”梁姝笑得意味深长。 江梦见几步可察地皱了皱眉,笑容淡了许多,“我说过,不参与背良心的事。” “江先生请放心,”梁姝看着他,“我无意对她不利,只不过想要多了解她几分,像她学习学习,好在业绩上有所突破罢了。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我也没逼着你一定得这么做,我只是提议,你可以在日后慢慢了解和考虑嘛。”梁姝轻眨眼睫,眨出了些许真切的诚意,“说实话,见到你和末医在一起,我的第一反应的确是利用你接近她。但是了解你之后,我觉得你的才能更吸引我,一个会弹琵琶的高级建筑设计师,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而且还愿意在我这风月之地演出。” “江先生放心,”梁姝继续万事好商量的语气,“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强求,你死守的秘密,我闭口不言,只要你愿意留在这里。而且我保证,除了琵琶之外,我还可以帮你,让你更好地发挥建筑方面的才华。” 江梦见微怔,突然更加确定梁姝这个女人很可能掌握了自己大部分的过去。 “但是呢?” “江先生很聪明,我喜欢。”梁姝笑着,随后凑近江梦见耳旁低语,“倘若你不留下来,你一直想要守住的秘密,我不知道会不会在某次吃酒的时候不小心吐出来。” 江梦见看着面前绽放美丽笑容的女子,老祖宗说得对,红颜祸水,好看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敢情梁小姐已经把我的过去摸清楚了?”江梦见看着她,面对她的威胁,语气反倒多了些许无所谓,“既然你能搞清楚,别人自然也有办法,我又何必担心你说与不说。” “江先生可以这么想,”梁姝笑着,“只不过除了我之外,似乎没人有闲工夫花大成本去窥视一个孤魂野鬼的过去。” 江梦见看着她许久,或许她能在他弄清死因找回尸体这件事上帮上忙,但是…… “你和杨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仇?” “你猜。”梁姝笑道。 “我就不猜了。”江梦见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既然梁小姐执意要我留,我就留吧,反正我不想做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至于我的秘密,梁小姐想说就说吧,我无所谓。” 梁姝表面笑着,心里却在犯嘀咕,难道她高估了秘密在江梦见心里的分量?或许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孤魂而言,这真的无所谓了? “江先生愿意留下就好。” 梁姝笑着,拍了拍手,几个小二便把几个菜端上来了。二人的话题也从刚才的暗流涌动变成了面前的美食佳肴和歌舞升平。 第10章 夜市摊 江梦见在醉香楼呆着的同时,杨末医正在阳界努力工作。 杨末医还挺佩服自己,工作日能保持如此充沛的精力。 看着面前正在承受过往幻境之苦的徐雨薇,杨末医不时关注着桌子上怨念瓶的涨幅,平静之下有些糟心。 都没怎么涨,涨的都没耗的多,有点捉急啊。 这姑娘太过软弱、傲慢和无知,对命运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没有任何反叛,何来所谓的恨? 这么有潜力的一单,可千万别变成亏本的生意啊。 杨末医等了许久,徐雨薇慢慢从刚才幻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又看了一眼怨念瓶,到底是涨了一点点,只希望这个姑娘真的是个潜力股吧。 “阿姨。”徐雨薇趴在床上,头发凌乱,气息很乱。 “嗯?” “能不能休息两天?”徐雨薇带着点怯懦。 “最好不要,”杨末医收起怨念瓶,走到床边蹲下,“停下来的话,之前的那些就都白受了,得重新开始。” 徐雨薇咬着嘴唇,眼泪流出眼眶,流过鼻梁进入另一只眼,最后浸入床单。 “为什么你们都逼我?”徐雨薇哽咽道。 杨末医愣了愣,她逼她了吗?她没强迫她跟她做交易吧? “如果不想做了,可以直接告诉我不想做了。”杨末医暗自翻了个白眼,但语气尽量保持平和,“我不会强迫你。我不知道你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来找我的,但是当我知道是赵二爷带着你过来的,我就知道你很大可能不是心甘情愿的。十五六岁的你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你只不过是受不了外人的给你的压力罢了,其实你根本没有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甚至是对你父母的死有任何的恨意,有任何的悔恨,你只是不想承受外人的闲言碎语,你只是不甘,为什么你都这样了林卫却不要你,所以你才说服自己,来和我这个酉鬼做交易。” 杨末医起身,看着床上的徐雨薇,有点恨铁不成钢,“一个弄惨了你,顺带害死你父母的人,你却对他产生不了任何的恨意,从根本上说,你没有资格和酉鬼做交易。” “当然,结束这一切的痛苦,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自我了断自然一了百了。但想想林卫还能好好地活着,吃好的玩好的,随时物色几个比你好看几倍的女的,而你却在这种阴暗的房间里躲着,我就替你感到不值。” 徐雨薇咬着嘴唇的力度重了几分,生生咬出了些血,看着杨末医的眼神也多了浓浓的恨意。 杨末医笑了笑,颇为无辜,“怎么我才说几句话你就开始这样看着我?” “不就是自杀嘛?!不用遭你给我的这个罪!我自己变鬼!自己去报复林卫!”徐雨薇气息不稳,但却喊得歇斯底里。 “是人的时候都不想着报复,死了之后有什么用?”杨末医淡淡地俯视趴在床上的她,“你难道不知道,鬼是不害人的吗?永远都是人在害人,懂吗?要报复,请在活着的时候。” 徐雨薇没说话,只恶狠狠瞪着杨末医。 “在这件事上,你怨你自己,怨你父母,怨来家里为你处理后事的亲人,甚至现在把怨气撒在我身上,唯独没有怨那个罪魁祸首林卫,你怎么那么蠢啊?人家都把你家人给弄死了,你还在这儿冲帮助你的人瞎他妈嚷嚷,呵!” 杨末医晃了晃手中的怨念瓶,仿佛被喂了一坨屎一样恶心,随后转身消失在了这昏暗的房间中。 “妹的,真是没骨头!”杨末医边飘边骂道,“浪费时间!” 她还有几个人要去弄,不过这几个人所能激发的恨并没有徐雨薇的潜力大,试想普通纠纷所蕴藏的恨怎么能和被**后父母因此而亡所激发的恨比呢? 但是又怎样的?毕竟业绩在身,总需要一些小业务来积攒吧。 杨末医先去处理了一个因男友劈腿而想要报复的姑娘那儿,这姑娘意志非常果决,一下就把怨念瓶所消耗的恨给补齐了,并且还长了50毫升。 泄愤的代价是这个姑娘肩膀上的魄归到了阴间,长时间要遭受肩膀的伤病。 接下来也是一个姑娘,要报复长期PUA她的的上司,这个恨就少一点,只多出来了21毫升,当然她所要付的代价也会相对少一点,舌头的魄被拿走了百分之四十,有些味道是尝不出了。 杨末医有点惋惜,失去了对味道的灵敏感知,也就失去了对大部分美食的享受,不值。 对于杨末医来说,食物是获取快乐最好的途径,因为有时候她环顾四周,发现生活中怎么都找不到除了食物以外的快乐,如果吃就能得到快乐,那为什么不吃?如果没了味觉,这生活连最简单的快乐都会没有了。 还有一个是36岁的男人,要报复那些取笑他娶不到媳妇的人,这个恨稍微多一点,多出38毫升,代价嘛,取走了右手尾指和食指的魄,等报复结束后估计就要因为意外失去这两根手指喽。 弄完这几个也快晚上7点了,杨末医打算去赵红羽的夜市摊填个肚子,然后去观察观察林卫。 夜市摊的人还没有很多,在座的基本都是在解决晚饭,等到十一二点过后,人就多了,那个时候可以说是热闹,也可以说是吵闹。 赵虹羽坐在一旁悠然地拿着手机,一脸笑容,而其他伙计已经开始忙了。 杨末医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当老板好,有可以随时不工作的自由。 当杨末医轻飘飘地走到赵虹羽身旁的时候,后者被吓得大喊了一声,顺带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你吓我一跳你!”赵红羽叫道。 杨末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在她身旁坐下,“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 赵虹羽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杨末医看了看,“你现在是迷上纸片人了?” “帅吧?”赵红羽一脸笑意和满足,手指轻抚屏幕上的人,“他现在是我的心上人。” 杨末医看着她那模样,想起了生前看小说的自己,也曾是这般疯狂迷恋书面上的人,但是又有啥用呢?都是假的。 她缓缓抿了抿一口大碗茶,看着赵虹羽一脸的痴笑,缓缓吐了一句,“虚构出来的而已,不要太认真。” 赵红羽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明天我家阿癸就要来演唱会了,我要到现场去。” “阿癸?” “就他!”赵红羽有些激动地指了指手机屏幕那个一袭白衣利落短发的纸片男人,颇为自豪。 杨末医扫了一眼,是挺好看的,但看起来好贵,“花了不少吧?” 赵虹羽依旧一脸难以抑制的笑容,“老娘有钱,愿意给他花。” 杨末医摇摇头,“它所激起的多巴胺想必要骗你不少钱了。” “我乐意。”赵红羽看着屏幕一脸痴笑,心甘情愿道,“二次元男人可能会骗我钱,但不会骗我的感情。” 杨末医无奈地笑了笑,朝炉火那边喊了一嗓子,“李哥!给我来份炒粉!” “好嘞!”正在爆炒花甲的李哥应道。李哥是夜市摊的大厨,手艺一级棒,杨末医最喜欢吃他做的炒粉,还有泡椒牛肉、烧鹅、千叶土豆炖肘子……她很感谢赵虹羽,除了给她牵客之外,还招了这么个厨艺一流的大厨。 “诶,你还有没有客源,多给我引点呗。” 赵红羽目光没有离开手机,“目前没了。怎么?徐雨薇那块不好嚼?” 杨末医抬手,伸了伸懒腰,声音染上些许疲倦和慵懒,“是啊,现在看是亏的,而且这个姑娘都没有什么骨气,难搞。” “有没有骨气对你们酉鬼来说应该不重要吧?”赵虹羽漫不经心道,正忙着在手机上给她的纸片人回消息。 杨末医看着她,“当然重要,这关系到工作效率。” 赵红羽耸耸肩,把短信稳妥地发给她的纸片人后,才说道,“反正人我给你带来了,怎么啃、能不能啃是你的事,我可帮不上忙。” “我知道……”杨末医喝了口茶,“所以我才问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人,至少保证一下基本业绩。” “目前是真的没了。”赵红羽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听纸片人给她发的语音,漫不经心地应道,“那个什么薇是我二叔送过来的,不然你这个月更捉急。” “赵虹羽,你这几个月带来的人可是逐渐减少的啊,”杨末医摩挲着杯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我要提醒提醒部服叔,适当扣一点你的报酬。” “杨末医,”赵虹羽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老娘有钱,不怕你。” “……” “好了,”赵虹羽拍了拍杨末医,“姐一定多给你找几个人,尽量尽量啊。” “唉……”杨末医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叹了叹,“待会儿我去找找冯姐,看看她那边有没有人。” “那你可能晚了,”赵红羽接着看手机,“昨晚她来吃夜宵,她说有几个都跟她要了人。” “……最近怎么了?”杨末医一手撑着下巴,有点想哭,“梁姝最近势头有点猛,我不多要点人我不放心。” 赵红羽叹了叹口气,拍拍她的肩,没有说什么。 杨末医眼前出现一盘米粉的时候,李哥正笑呵呵地说道,“这次够辣。” 杨末医看着不怎么红的米粉,“真的吗?看起来不怎么红。” 李哥单手叉腰,食指摇了摇,“越是平平无奇,越能隐藏威力,你尝尝就知道了。” 杨末医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咽下之后辣味的确隐隐化在舌头上,随后就是可劲儿的辣味。 杨末医点头,满意一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很nice!” 李哥也回应大拇指,“很奈斯!” 李哥刚走,赵虹羽后背便感受到了熟悉的寒意,转头看了许久,是昨天她在驿站看到的那个男人,她推了推正在吃粉的杨末医,“诶,好像是你的人。” 杨末医转头一看,愣了愣,心里默叹,这人怎么找到我的? “你来干嘛?”杨末医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累。 江梦见扬起一脸很讨喜的笑,“来工作啊。” “部服叔说的什么工作,你不必放在心上。”杨末医转头继续吃粉。 江梦见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不说话。 杨末医有点无奈,怎么觉得不理他有一种对不起人的愧疚呢? 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赵虹羽凑到她耳边,“这谁啊?你对象啊?” 杨末医翻了个白眼,淡淡解释道,“他就是那个喝不了黄汤的。” “哦~”赵虹羽一向喜欢美好的皮囊,面前这个鬼就属于这一类,“帅哥,你想吃什么?” 江梦见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菜单牌子,笑得很礼貌,“麻烦来一碗三鲜煮粉。” “好的,稍等。”赵虹羽颇为温柔地回答,颇为温柔地起身,然后颇为温柔地离开。 杨末医暗暗翻了个白眼,一遇到好看的,她必定会装得很温柔。 江梦见看着赵虹羽离开后,便压低声音对杨末医说,“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徐雨薇了。” “嗯。” “她和林卫在一起。” “嗯。” “林卫好像把她给打了。” “呵!”杨末医一听,冷笑道,“非要去找虐,活该!” “唉……”江梦见感叹,随后又安静下来,看着杨末医。 杨末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粗放的吃粉方式也收敛了起来。 “有事就说。” “我找到了一个工作。”江梦见说道。 “那很好啊,不用担心在阴间没钱用。”杨末医继续吃粉。 “在梁小姐的醉香楼。”江梦见有点小心翼翼地说着,观察着杨末医的表情。 杨末医有些惊讶地看他,鼓着腮帮子问道,“你到那里……干些什么?” “就弹琴,其他什么的我都没答应。”江梦见赶紧说道。 杨末医放松一笑,笑得有点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去她那里……吓我一跳。” 江梦见看了她片刻后明白了她的欲言又止,赶忙摇摇手,“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哦……”杨末医颇为认真地点点头。 江梦见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后认真地看着她,郑重道,“我没有答应帮她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你不用有太多顾虑。” 杨末医微怔,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她怎么觉得这个人好像……把她当作了朋友。不会吧?才几天就这样…… 杨末医放下筷子,扯了张纸擦擦嘴,稍稍清了清嗓子,“江先生。” “嗯?” “你想干什么工作,做怎样的选择都是你的自由,不用过问我,也不能考虑我,你这样我反到觉得很有压力。”杨末医公事公办地说着。 江梦见点点头,“我只是想让你放心,我到那里除工作之外,没有和她达成任何交易。毕竟你愿意帮我,我就有必要让你少一些顾虑。” 杨末医看着他,的确是个会考虑的人。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杨末医笑着,颇为耐心道,“就算你不和她达成什么交易,她要是想搞我,也是随时的事。所以你不用觉得在那里工作对我有负担,安了安了。” 杨末医拍了拍江梦见的肩以示安慰。 “粉来了。”赵虹羽把刚煮好的粉端上来,顺便在一旁点了根香,然后扯过凳子坐在江梦见旁边。 “帅哥,快尝尝,我们这里的东西很多很好吃。” “多谢。”江梦见朝赵虹羽微笑,以示感谢。 “这位帅哥最近是不是顺带帮魏豪顶工?”赵虹羽问杨末医。 “算是吧。” “我突然想起好像还有两个人需要做。”赵虹羽撑着下巴,看着江梦见笑道。 杨末医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还是说没有来着…… 果然,和赵虹羽的交情远没有帮她找个帅气男人来得靠谱。 “江先生,”杨末医颇为感激地对江梦见说道,“以后可能要多麻烦你了。” “啥?” 江梦见没明白杨末医的具体意思,但杨末医似乎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第11章 窥视 在赵虹羽的夜市摊吃饱后,江梦见跟着杨末医去了林卫的家里。 此时林卫并不在家,在家的应该是他的妈妈,一个打扮有些花哨的妇女,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却也掩盖不住她的年龄与疲态。 应该是累极了,她整个人摊在沙发上,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睫毛只有轻微的扇动。 “她怎么了?”江梦见问。 “应该是又和她儿子吵架了。”杨末医漫不经心地应和道,随后便径直走到林卫的房间,想要从房间细节中了解林卫的一些情况。 林卫的房间有点乱,一堆衣服混乱地堆在床尾,以至于床上只有不到二分之一的地方可以睡觉。桌上的电脑倒是挺新的,旁边的快递盒子里全是烟灰和烟头,几双鞋也是在地板上随意摆放,整个屋子都充斥着他的味道。 江梦见刚进来就有些抵触,待了几分钟也稍微习惯了,但这气味是一点都不好闻,臭。 江梦见摸了摸鼻子,突然疑惑,自己居然闻到味道了? 正要问杨末医是怎么回事,只见她明目张胆地翻了翻林卫的床头,然后看了看旁边柜子上的东西,最后打开了林卫的电脑,**自动登录,群消息迅速轰炸,杨末医一一关闭,随后开始浏览林卫的空间。 “你是要找什么吗?”江梦见问道。 “找他和他那些朋友的照片。” “哦。”江梦见静了片刻,默默提醒道,“客厅的桌角那里有一张。” 杨末医愣了愣,探头看了看客厅,旋即称赞道,“可以啊,观察得挺细致!麻烦江先生帮我拿一下吧。” 杨末医继续浏览林卫的空间,她需要了解林卫的一些生活细节,直接点说就是窥视他的隐私,从他发布的这些或公开或私密的内容里找出他的喜好和恐惧。 这个十七岁的林卫,生活的状态果然非常浑噩,初一就辍学,生活中充满了烟酒、女人、暴力。自大狂妄是他的特点,在他那群所谓的“兄弟”中自称老大。让人气愤的是,他和很多女性都发生过关系,且这些女性很多都被他拍下了**和视频,私密地保存在他的空间里。 杨末医粗略计算着他和徐雨薇在一起的时间,往下翻找,果然,他的空间里藏着很多她的私密照片,还有视频。 “这个林卫是想通过这些照片来威胁那些小姑娘吧。” 杨末医被吓了一跳,江梦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她耳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鬼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动作轻飘飘的,容易吓到人。 江梦见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这是照片。” 杨末医接过照片,照片中的五个人站在一个庙的门口,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福字,笑得很开心,看这氛围和背景,应该是过年的时候照的。 “做过再恶的事,过年还是希望福气降临到自己身上。”杨末医说道。 “你是打算把这些照片删了吗?”江梦见看着屏幕里不忍直视的画面,问她。 “没,我只是看看。”杨末医答道。 “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顺带删一下?”江梦见看着屏幕里的照片,画面充斥着**,非常粗暴,看得他一个大男人都万分不适。 “有规定,不能多管闲事,除非当事人要求。”杨末医说道。 “你这话要是发到网上,肯定会有一大堆喷子来喷你,说你见死不救。” 杨末医没有搭理他,注意力被一篇日志吸引了,标题是《哪个是我爸?我有几个爸?》 “这孩子好像连他爸是谁都不清楚。”江梦见在一旁嘀咕。 杨末医看向客厅的方向,下巴扬了扬,“你知道他妈是干什么的吗?” “干什么的?” “小姐。”杨末医淡淡说道,“现在不做小姐了,改做**小姐的了。” 江梦见有些惊讶,仔细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女人。 “不知道自己爸是谁也就很正常了。” “怪不得他不愿意别人提到他爸。”江梦见皱眉,“那他做这些不就是为了报复他妈吗?” “有报复他妈的心理,”杨末医继续看那篇日志,“不过我觉得这种报复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了,他可能是比较仇视女性。” “他留那些照片应该也是为了威胁那些姑娘,有够坏的。”江梦见语气带着厌恶,“成长环境不好,原生家庭不行,很容易让一个小孩在半路长歪,成长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 “看来这些你也有体会啊?”杨末医认可他的观点。 “主要是看得多,现在网络媒体那么发达,原本身边很难遇见的事情,通过网络便如同亲临现场,自然也会反思一下。”江梦见把目光落在杨末医身上,“像你们酉鬼,应该是目睹过很多这种情况吧? 杨末医点点头,“这种事情见多了,会让人难受得……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之后,就真的会对一些事情无力无感。所以我很佩服那些始终坚持自己信念的人,不会被现实的情况麻木,我自己是早就麻木了。” “我觉得你也不必有什么思想负担,”江梦见说道,“毕竟每个人的经历,或者说课题不一样,面对事情的态度也就不一样。” 杨末医笑着看着他,正要说什么时,客厅便传来了林卫和他母亲吵架的声音。 声音充斥着愤怒和憎恨,看来这对母子在同一个屋檐下并没有建立太多心理上的连接。从他们的争吵中仿佛能听出,若不是血缘的关系,若不是林卫无法自食其力,他们根本就没有必要住在一起。 杨末医和江梦见依旧坐在电脑前面,只不过已经将电脑关机了。 林卫气冲冲地走近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便将自己丢在没有多少位置的床上,随后拿起火机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肆意喷吐,将烟灰弹在床下的地板上。 或许做鬼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窥视别人的隐私,江梦见心里暗暗想着。 江梦见看向杨末医,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道,“你是不是可以随时隐身啊?” “可以。”杨末医起身,“酉鬼的一个职位便利就在于有隐身与不隐身的自由。” “厉害。”江梦见向她投向了羡慕的眼光,“还有什么鬼有这种能力?” “一般需要去阳世工作的鬼都会有。” 杨末医走到林卫的床尾,“那天没看清楚,这个林卫长得也不怎么地啊,人也不怎么地,徐雨薇怎么就那么迷他,愣是对他恨不起来呢?” “可能是被压迫久了,容易形成依赖,自然就难以反抗了。” 杨末医点头,“那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她这种情况?” 江梦见摇摇头,想了想,“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 杨末医缓缓点点头,“可以考虑。” “待会儿你要去徐雨薇那里吗?”江梦见问。 “不去,我今早已经去过她那里了,这几天应该是不去了,那姑娘……还是先放她几天假吧。” 杨末医在林卫的床边来回走着,看着他一脸“老子最大”的表情刷着手机,她就越发厌恶,可是她厌恶又啥用,这些事情罪魁祸首又不止他一个,那么多人呢,她要是都看不过去的话,酉鬼这份工作就做不久了。 但是…… 杨末医右手一挥,林卫身旁的秋裤便勒上了他的脖子,造成他的拼命挣扎。 一旁的江梦见突然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挣扎着要死去,整个人都愣住了,如果他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估计已经脊背发凉头皮发麻吧。 杨末医没胆让他死,不出半分钟,她便松了那快要把林卫勒死的秋裤。 听见林卫拼命地咳嗽以缓和刚才窒息带来的痛苦,江梦见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们酉鬼也能随意用自己的能力对付生人吗?”江梦见看着杨末医,有点捉摸不透面前的这个姑娘。 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对什么都很麻木,不想也不会自己私下去惩罚一个人。 “不能,但是我想这么干。”杨末医很果断地回答,果断得很坦荡,“有些人没有所谓的人性,他们本身就是恶魔。若不是有规矩限制,这阳界的很多人皮恶魔,早就被阴间的鬼捉弄死了。” 江梦见没说话,只是看着杨末医。 阴间的事和阴间的鬼对于他而言还是有点陌生,他对于一些行事的方式和逻辑的确没有适应过来。 “徐雨薇来泄愤时,我答应过她,林卫会付出他应付的代价,江先生也可以想想,怎么让他付出代价。”杨末医看着愣愣盯着她的江梦见,“看是我的想法好,还是你的想法棒。” “为什么要我想?”江梦见看着杨末医,轻轻皱眉,他并不想牵扯进来,此时对于她,他心里多了一丝不好的印象,“杨小姐是想要拉我下水吗?” 杨末医耸耸肩,笑容带了些诡异,“言重了,我只想看看江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潜质。” 杨末医能察觉到他此时心中的那丝厌恶和抵触,毕竟很少有人会想着自己亲手去伤害一个陌生人,更何况是心地善良的人。 不过也好,他的厌恶和抵触,或许可以让他不会一直粘着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小姐做了这么多这样的事,想必已经很顺手了。”江梦见看着林卫,“我只愿意做个旁观者,毕竟我与他无冤无仇的,哪怕他做了丧心病狂的事,与我自己的事情相比,都不重要。” 杨末医看了他片刻,随后笑道:“江先生真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呢。” “高看了。”江梦见勾了勾嘴角,“我从来都是一个冷漠自私,而且懦弱胆小的人。” 杨末医看着他,笑着没再说话。 第12章 灵魂位 不出杨末医所料,隔了两天之后,徐雨薇在赵虹羽的带领下又出现在了一步驿站。 “你不是说不想做了吗?”杨末医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徐雨薇。 “我要做。”徐雨薇语气少了刚来时的那种唯唯诺诺,眼神中反倒多了一股狠劲儿,“我要让他过得比我痛苦,我要把他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都加倍奉还!” 以牙还牙,加倍奉还。 江梦见听着徐雨薇的话,看着徐雨薇的神色,莫名想起了半泽直树。 “哦……”杨末医淡淡应道,“不会又是一时兴起吧?” “阿姨,请你帮我!”徐雨薇“噌”的一声跪下,膝盖敲在地板上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觉得好痛,“我这次绝对不会再有上次那种情况了。” 虽然杨末医打算好好挖苦挖苦她,但她绝不想让她下跪。她最烦的就是求人办事的时候下跪,这简直就是道德绑架。 “林卫又怎么你了?”杨末医想把她扶起来,奈何她不肯,扭动肩膀把杨末医的手给挣开了。 徐雨薇低着头,许久都没回答,一旁的赵虹羽索性帮她说了。 “林卫那个小混蛋想要把她卖到一个KTV当陪酒,她不愿意,就和林卫吵起来了,顺便争论爱和不爱的问题,于是林卫好像就打她了。” “就这?”杨末医默默翻了个白眼,还是为了这点事。不过,这点事会不会成为彻底摧毁她幻想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就这。”赵红羽看着跪在地上的徐雨薇,语气至始至终都蓄满了看戏时的那种幸灾乐祸和事不关己。 江梦见觉得,要是给她递上一盘瓜子,她可以坐在一旁,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磕得跟闹耗子似的在那儿八卦半天。 “行吧,只要你在幻境过程中挤出的恨足够多,我就能好好帮你泄愤。”杨末医卯足了劲儿把徐雨薇从地上拽起来,“到时候,林卫一定过得比现在的你还要痛苦。” 徐雨薇看着杨末医,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阿姨,人可以重生吗?” “重生?”杨末医眨了眨眼,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轮回投胎就可以。” “我说的重生不是那个意思……” 赵虹羽在一旁笑着,“杨末医,人家说的重生是爽文小说里说的那种。” “哈?”杨末医皱了皱眉,吸了口气,无奈道,“你说的那个重生当然可以,但请趁活着的时候。” 徐雨薇看着她,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到底还是应和了一声“哦”。 “你到底想做还是不想做?这次你要是再半途而废,你就自生自灭吧。”杨末医颇为怀疑这姑娘的决心。 “想做,阿姨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坚持的。” “希望如此。” 之后杨末医便带着徐雨薇到各个事件发生的地点去重新体验。 杨末医并不相信徐雨薇说的所谓的决心,但是她相信怨念瓶的表现。 庆幸的是,这几次徐雨薇的恨被激发了很多,而且是以耗费的怨念的120%增长。 杨末医稍稍放心,按照这个速度来,至少不会做亏本生意。但是这个数级的增长还是太低了,至少得360%增长才能算是可以的。 只能希望这个姑娘能在之后的幻境体验中激发出更多的恨来。 经过几天的泄愤后,杨末医才回到驿站。 这几天一直在那边待着,她得先把收集到的新的怨念集中放到属于徐雨薇的瓶子中,然后再去好好吃个饭、睡个觉。 正在书房里安置徐雨薇的怨念时,杨末医透过窗子看到院子里那盆新培育的石蒜发出幽幽光芒,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四周没有光线干扰,它的光让人感觉十分明亮。 杨末医离开书房去到后院,来到那盆石蒜前,却不想它的光慢慢暗淡,最后居然不再发光。 杨末医怀疑晋婶在培育这花时是不是加了某些荧光物质。 但这株石蒜的发光方式确是奇特,以往培育的石蒜虽然也有会发光的,但是也没有像这样,一靠近就如含羞草一般暗淡自己的光芒。 不知道晋婶注意到这个问题没有,找个时间得去她那里转转。 杨末医从后院进入一楼大厅,人声喧嚣却也热闹。 部服叔已经坐在桌子上吃饭了,但却找不到江梦见那个人的身影。 桌子上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菜,烧茄子、木耳炒鸡肉、炒豆芽外加一盆鸡蛋汤。 杨末医很奇怪,最近的菜似乎和之前的区别很大,少了些硬菜,她觉得她已经好几天没在这个桌子上吃过大鱼大肉了。 “最近的菜为什么这么小家子气?”杨末医拿碗盛饭。 刘部服点点头,颇为无奈地端起碗喝了口汤,“一盘酱肘子和酱牛肉,后劲儿还挺大。” 杨末医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些什么,夹了块木耳送进嘴里,“哼,划不来啊划不来啊……因为一个江梦见,不仅要麻烦几个月,连饭菜都没有好待遇啊。” 刘部服白了她一眼,“你牢骚怎么那么多?我可是答应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了啊,别只顾拿这个挑事挤兑我,你拿好处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会有今天?” 杨末医用筷子将鸡肉上粘附的香菜碎剐蹭下来,“对对对,您说的对。” “梦见那边的事情你有什么进展?” 杨末医仔细检查了一下鸡肉,没再发现香菜碎才放心地把它送进嘴里,咀嚼着咽下去,“你又没说要我帮他查。” “我知道。你不是也陪他去了他家吗?你难道没什么发现?” “算有吧,但不确定,”杨末医塞了口饭,回忆着一些细节,随后压了压声音,“他女朋友有点嫌疑。” “怎么说?” “他们处了九年了,你知不知道?” 刘部服点头。 “他死后,他女朋友似乎很急着把他从生活当中擦除掉。”杨末医夹了一口豆芽,“他才死了不到两个月,那个房子几乎都没有了他的痕迹,他的东西基本上都被堆放在储藏间里,房子里也看不到什么他的照片。” “是挺奇怪的啊。”刘部服夹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眯了眯眼,慢慢嚼着,待咽下去后才幽幽说道,“会不会是他女朋友把他给做掉了?” 杨末医扒着饭,“谁知道啊?感情这种东西最容易诱发犯罪了。” “唉……”刘部服用筷子戳了戳饭,要夹不夹的,最终也没把饭送进嘴里,“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那肯定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自己屏蔽了那段记忆。” “我觉着吧,你还是想办法帮帮他,他自己胡乱去那边找,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搞清楚。” “我也在想办法。”刘部服拿起杯子小呡了一口酒,“我找了很多鬼问了,最有保障的方法就是他自己去搞清楚,其他什么投机取巧的办法不是铤而走险,就是效果甚微。” “叔,”杨末医停下筷子低声问他,“您老实跟我说,这江梦见到底是您什么人?” “我不是说了嘛,他是我朋友的后人。” “您那朋友在这边还是在那边?”杨末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刘部服没有回答,拿起杯子慢慢地喝着酒。 杨末医知道,他不想说。 “叔,其实你帮他,也没有太多的意义。”杨末医也给自己倒了点酒,“他要是顺利投胎了,他的灵魂也是洗过了的,就跟新的一样,压根不会受多少前世的影响。即便他不投胎,只要他不去查,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先祖是谁,先祖和谁是好友,您不说不就行了吗?” 刘部服看了杨末医片刻,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末医啊,你在这边这么多年了,知道一个新灵魂的产生需要多久吗?” “9个月。”杨末医回答。 “一个灵魂要想安好地存在于世间,需要什么?” “灵魂位。” “那你知道一个新的灵魂位产生需要多久吗?” “18个月。” “你知道为什么要18个月那么久吗?”刘部服问道。 “要考虑到承载能力水平吧。” “没错。”刘部服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灵魂位和灵魂不同,它增加多少、开放多少,都需要依据世间的总体灵魂承载能力的增减来界定。18个月的时间可以使灵魂承载能力增长得足够多,足以产生新的灵魂位,容纳新的灵魂。9个月和18个月相差虽然不大,但时间一久,灵魂的数量会远远高于灵魂位的数量,竞争也就开始了。” “所以需要我们。” “是的,所以需要我们。”刘部服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随后牵起一抹苦笑,“消解一个愿意付出灵魂的灵魂,空出灵魂位给其他需要的灵魂。” 刘部服夹了口菜,“灵魂位是短缺的,灵魂却是过剩的,没有灵魂位,灵魂注定要颠沛流离,最终被消解。梦见的灵魂位已经松动了,如果他没有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回死因和尸体,以稳固他的灵魂位,那它就会被其他灵魂抢占,失去存活于世间的机会,最终消解。” 杨末医听着,有些恍然大悟,“孟婆亭那边没给他通过,不是因为什么记忆不全,而是因为这个吧?” 刘部服点点头,“三生石上的记忆不全只是表面原因,实际原因就是灵魂位松动,灵魂位都没有稳妥地护住灵魂,进入轮回六道,肯定会出问题,孟婆那帮人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杨末医静静听着,突然十分同情江梦见。 灵魂位就像海螺的壳,如果壳没有稳稳护住灵魂,那么柔软的灵魂就会在残酷的环境中遭至伤害,壳如果不能好好黏附在灵魂身上,便会被其他东西侵占,就像寄居蟹侵占海螺的壳一样。 江梦见这个壳已经松了,强行进入轮回,能不能安全轮回出来都是个问题,要是在这个过程中被别的东西侵占,最终轮回出其他什么鬼东西就不好了。孟婆那帮人如果就这样放他进去,出了这种问题肯定要担责任的。 刘部服一叹,“那他那族系灵魂已经够少了。” 杨末医一愣,“你是想帮你的朋友尽可能多的保住他们那一支的灵魂?” “是的,江梦见是他的后人,哪怕他今生后世都不知道,但他们的本源是一样的,开枝撒叶的前提是保住现有的,然后才能去培育新的。”刘部服抬眼看着上面的吊灯,“培育新的我管不了,保住现有的,既然让我遇上了,我就应该竭尽全力。” “叔,”杨末医顿了顿,“其实留在阴间供职也可以稳住灵魂位保住灵魂,不是吗?” “是。”刘部服看着杨末医,“但是留在这边,要经历的是永无止境的时间,永无止境的清醒,永无止境地重复同样的生活。你来这里的时间还太短,而我在这里已经200多年了,我知道,循环往复的清洗忘记,远比没有尽头的清醒要幸福得多。投胎去承受轮回之苦远比留在这里漫长地生活到麻木,要幸福得多。” 杨末医看着刘部服,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没得选了,他还有,不是吗?”刘部服拿杯子碰了碰杨末医的杯子,一饮而尽。 杨末医静了片刻,也将杯中的酒喝完。 第13章 阴间的鬼 江梦见此时正在醉香楼,刚才已经表演了三场,两场琵琶和一场二胡,都是为姑娘们跳舞弹的伴奏。 现在他在候场,待会儿有一场是他的独奏,琵琶曲《月蚀》,这是他身前的乐理老师做的一个曲子,很适合在这个总是黑夜的地方弹奏。 这几天到那边去看了,沈逸好像已经找到了新的恋人,他好像完全从她的生活中退出来了。 虽然他们的感情早就淡了,但他还是有点伤心,九年的感情,她好像用了不到2个月的时间就淡忘了。 而那个男人,他似乎曾经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江梦见盯着躺在桌子上的琵琶发呆,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梁姝。 “从你的表情来看,八成是在想女人。”梁姝开口。 江梦见一惊,抬头看她,“到时间了?” “没呢。”梁姝坐下,拿起那把琵琶随意弹拨了几下,随后弹了一段小曲,曲毕问道,“江先生在伤心什么?” 江梦见盯着她抚在琴弦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撒谎。”梁姝放下琵琶,倚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你的这种表情我最了解了,女朋友交新欢了吧?” “梁小姐都那么爱打听别人的私事吗?”江梦见皱了皱眉头,语气带了些“少管闲事”的疏离。 “哪里哪里。”梁姝完全没在意江梦见此时的抵触,笑得一团和气,“我只是出于关心,你自己都把事情表现在脸上了,作为朋友,我自然要好心地问问了。”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心里不舒服吧?” 江梦见抿了抿嘴,点头承认,“我希望她能重新找一个人,但是说实话,我不希望那么快。” “啧啧啧,”梁姝摇摇头,“这么快很正常,你自己都清楚是什么原因。九年的感情其实早就没了那种感觉了,只不过你们谁都不愿意先说分手。” “你又懂?”江梦见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琵琶。 “废话,我什么不懂啊。”梁姝荡着腿,“你那女朋友啊,估计早就喜欢上别人,说不定啊,你的死还和他们有关呢!” 江梦见一愣,抬眼像瞪敌人一样瞪着她,只见梁姝耸耸肩,“死后霸占你的房子,情人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了,你难道就只为她找了新欢伤心吗?” 梁姝压根儿不在意他眼中的火气,有点挑事的意味,继续说,“她绿了你,还拿着你的东西去奉承别的男人,你可别傻乎乎地说什么祝福哟。” 江梦见看着她,静了许久,眼神却慢慢恢复平和,“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她爱上别人也很正常。” 梁姝一愣,她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语气带着些不甘心,“你这是在违心地安慰自己吗?” “或许吧。”江梦见快速地弹拨了几下琴弦,也弹掉了心中的许多不快,淡淡道,“又没有规定说,一个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只能拥有一段感情。 谈恋爱就得有一种觉悟,她只是陪我走一段路的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身心灵都是她自己的。如果把谈恋爱当成一种买断,彼此只能有彼此,那当对方情不自禁另谋新欢时,我不得崩溃死啊。” 梁姝看着他,没说话。 谈恋爱不应该当作一种买断?呵…… “梁小姐似乎有些不开心?”江梦见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原本脸上蒙上了一层忧郁。 “有吗?”梁姝回过神,提着嘴皮笑了笑,“要开始了,你快去准备吧,江先生。” 梁姝意识到坐在旁边的江梦见走远后,才让积蓄在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把恋爱当作一种买断又怎么样?至少还有这个机会。” 江梦见演出结束回去时,杨末医和刘部服在大厅里听戏台上的人说相声。 一步驿站的一楼大厅有个小戏台,每天定时有相声、戏曲表演,为吃饭的客人添加一些乐趣。 刘部服看到江梦见回来,赶忙招呼他过来,“今天结束得挺早啊。” “嗯。”江梦见拉过椅子坐下。 “梁姝没怎么着你吧?”杨末医问他。 江梦见摇摇头。 杨末医见他脸色有些不好,给他倒了杯茶,“她说什么,别太当真了。” “嗯,知道。” “末医你看看你,开口闭口都是啥?”刘部服说道。 “我又咋了?” “别老念叨梁姝梁姝的,搞得梦见都没法安心工作。” “我就是好心提醒他而已。”杨末医手中剥着瓜子皮,“梁姝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女人。” “梁姝梁姝,你一天就是梁姝梁姝的。”刘部服嫌弃道,“怎么?你们现在都这么亲密了?” 杨末医轻轻瞪了一眼刘部服,“您还吃醋不成?” “嗯?”刘部服故作生气,夸张道,“掌嘴!” “部服叔,您别说杨小姐,她也是担心我嘛。”江梦见忙说道,“杨小姐你放心,我没事儿。” 杨末医应和地点点头,把剥好的瓜子一捧,全部送进嘴里。 “但凡和梁姝有关的,末医都会紧张过头,你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刘部服苦笑道。 杨末医瞪了他一眼,然后转了话题,“这几天鬼差是不是要来检查?” 刘部服点点头,“咱们这儿我都安排好了,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大问题,就给他们留了一下小问题,支持支持他们的工作。” 杨末医喝了一大口茶,继续剥瓜子,“那就好,上个月他们突击检查蔷薇客栈,就那个怨念瓶没封好,罚款就罚了一万。” “还不止呢,那帮检查的鬼进了他们的仓库,发现违规仪器,把那些仪器缴了,还要他们停业整顿。” “是吗?但这段时间他们不一直营着业吗?” 刘部服轻笑,呷了一口茶,“找了关系呗,说不停了,交11万就行。后来又找了关系,交2万就行。” “这么厉害。”杨末医惊讶道。 “那家店的管事比我年岁还长呢,找几个鬼打点这种事情不是游刃有余吗?” “阴间也有这种事啊。”江梦见嘟囔道。 “是啊,毕竟都在阳界做过人,呵呵……”刘部服笑得很和善,和善得有点深不可测。 “很多鬼一直留在阴间,长时间处下来的关系应该很深吧?”江梦见问道。 刘部服点点头,幽幽地眯了眯那双深邃的眼睛,“攀枝错节的,路上随便走着一个鬼,背后都可能有很深的关系网。所以啊,你就跟叔一样,和和气气的,平安度过这段时间,赶紧找到死因找回尸体,投胎轮回去,阴间可不好混啊。” 江梦见听着,没有再说话。 台上的相声已经结束了,待会儿要上贵妃醉酒,听说那个角儿还是清朝人。 时间在阴间仿佛是停滞的,把过去曾经活过的东西都堆挤在这里,任其随意发酵。 第14章 无名书店 江梦见吃了些东西后便上楼休息了,他刚才回来之前去了一个旧书店,里面的书很多。 这个书店他注意很久了,客人很少,大多数时候只有店主一个人,而每次从门外看进去,那个店主都在翻书,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压根儿不管外面的热闹喧嚣。 刚才他终于决定进去了。之前之所以犹豫要不要进去,一是这间书店的书实在是多,而且到处堆放,导致整个店都没什么落脚之处。二是这个店主看上去很病态,阴森森的,没有什么精气神,是他见过最像鬼的鬼,光看着他就能隐隐觉得后背发凉。 前几天在醉香楼时偶然听到,说这家书店的老板消息灵通,几乎无所不知,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只要他愿意接的活儿,没有什么是他查不到的。如果他能帮忙,找尸体这件事或许会迅速很多。 江梦见踏进他的店时,旧书陈年搁置的味道更加明显。 江梦见和他打招呼、讲明诉求均得不到他的回应,他压根都没从他那堆书里抬起头过。 江梦见怀疑,他活着的时候应该也像这样陷在书里,死后可能在阴间看书看得入迷,把投胎的时间给耽误了。 见他没搭理他的可能,江梦见也就回来了。 此刻的他正盘腿坐在床上数钱。不到从阳界烧来的钱,但这几天演出也挣了不少,交了驿站的房租也还剩挺多。不知道那个书店老板怎么收费,估摸着费用也不会低。应该想办法多赚点钱,钱这种东西能解决很多问题,多一点总归会过得比较开。 演出并不是他的本业,之前是个建筑师,死后也还是想找这类工作干一干。 他突然觉得有些苦涩,是人是鬼,都得想着工作,没工作心慌,工作忙了也心慌。 江梦见躺下,看着天花板的一处黑点,努力想着死前的一些事情。但之后思绪便飞了,飞到了徐雨薇和林卫,进而飞到了杨末医。 杨末医……捉摸不透她,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但说到工作相关的事情就变得相当有所谓,任何和她工作沾边的事情她都特别在意,工作时相当认真,忙起来也是没日没夜的,这几天她一直在阳界,他也是今天才见她待在驿站里。 像她这样人,和她共事,效率不仅高,麻烦事也会很少。 想到这里,走廊里传来了乌鸦沙哑却洪亮的叫声。 起身开门看去,果然看见老渡站在楼梯口。 老渡见他探出头来,便迈起内八小碎步朝他走来,但没走多久又掉头走回去。 江梦见有点奇怪,顺手拿了件外套穿在身上,然后朝楼梯口走去。 往楼梯口看下去,只见杨末医抱着一打摞得很高的书。 江梦见赶忙下去,拿过了她手里的一部分书。 “这么多怎么不叫个人帮你搬?” “我自己就可以。”杨末医惊讶于他的出现,八成是因为刚才老渡的叫唤,见他帮自己拿了一大摞书,便道了声“谢谢”。 随后江梦见跟着杨末医一起把书搬到她住的房间。 杨末医用脚顶开房门,江梦见发现她的房间堆放了很多书。 杨末医把书放在了一个角落,转头却发现江梦见还站在门口,“怎么不进来?” “方便吗?”江梦见不随意进别人的房间,尤其是女孩子的。 杨末医愣了愣,“当然,请进。” 杨末医默默看他走进来,默默看着他把书放下。 这个人还挺有礼貌,很讲分寸。她喜欢礼貌有分寸的人,但这样的人很少能遇到,至少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 江梦见把书堆摞好,起身后才发现杨末医的整个房间除了床、衣柜和桌子外,放着的都是书。 怎么和那个书店老板一样? “你的书好多啊。”江梦见看着满屋子的书,颇为惊讶,“真是学识渊博。” “没有,只是摆设而已。” “摆设?” “嗯。”杨末医捡起一本书,“拿到手的书一般都很少看,更多是为了让自己睡觉的时候有安全感。” “很新奇。”江梦见有些惊讶,但也明白她的意思,“睡觉的时候有一堆人的思想围着你,安静而深沉的思考,的确很有安全感。” “江先生,你很善解人意嘛。” 江梦见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书,“我能看看这些书吗?” “你随意。”说完杨末医便走去房间里面去了。 江梦见翻着刚才抱来的那些书,隐隐约约觉得它们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随后又翻了几本,才意识到是那家书店里的书。 “杨小姐。”江梦见叫杨末医。 杨末医闻声走出来,拿着两个沃柑,手一扬,丢给了江梦见。 江梦见赶忙接过她扔过来的柑子,随后把书拿给她看,“这书,你是在冥河街那家书店买的?” 杨末医看了一眼,点点头,“你想买啊?很便宜,论斤卖。” 江梦见惊讶,“论斤卖?” 杨末医将四分之一的柑子送进嘴里,“嗯,那家老板不喜欢的书会论斤卖,所以我今天才买了那么多。” “那家店的老板,听说消息很灵通?” 杨末医挑挑眉,微微笑道,“梁姝跟你说的吧?” 江梦见一愣,摇摇头,片刻补道,“我在醉香楼听那些客人提起的。” 杨末医点点头,把最后的几瓣柑子塞进嘴里,然后拿起那里的一本书,好像在书中找什么。 江梦见看她哗啦啦翻书的动作,很疑惑,随后便见她在一页停留,手指指着上面一处蓝色的标记。 “这是他的印章。” 江梦见凑过去看,从那个比较陌生的小篆字体中辨认出了两个字,“他叫秦池?” 杨末医点点头,“他不随便接活儿,但是如果买过他的书,他大概率会接。”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读书人的一种执念吧。” 江梦见仔细看着那个印章,回忆起今天在书店的场景,“可能他觉得买书的人沟通起来不困难吧。” 杨末医耸耸肩,“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买他的书可以提高他提供服务的概率。” “他没告诉别人?” 杨末医摇摇头。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江梦见问道。 “有一次去他那里买书,买一个年份的书,当时翻来确认时间,发现每本书都有他的印章,多嘴问一句就知道了。” 江梦见一笑,“那这算不算是买入门槛?” 杨末医疑惑,“什么意思?” “就是想要高效获得某些东西,必须要跨过某个门槛,但是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有门槛的存在,而知道的人往往能以较低的物质时间成本获得那个东西。”江梦见解释道。 杨末医看着他,称赞道,“江先生知道得还挺多。” 江梦见听杨末医夸自己,心里莫名一喜,“哪里哪里,闲时无聊看到的而已。” “你应该很受女孩子的喜欢吧?” 江梦见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顺带摇了摇头。 杨末医看着他,目光滑过他的脸,心中不由得一叹。 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好看,人也很心细聪明,礼貌有分寸,能力出众学识渊博。这得是他父母和他自己花多大的精力和时间才培育出来的啊? 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没能多活几年。等他去投胎了,灵魂重新洗涤成一张白纸,不知道之后是否还有幸能染成他现在的样子。 “你可以挑几本书,然后去找他帮你查你的事。”杨末医说道,“他如果答应帮你,说不定就能直接找到你的死因和尸体,压根儿就不需要你费劲儿在阳界和阴间来回跑。” 江梦见点点头。 “那……”杨末医看着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你今天是不是不跟我过去了?” 江梦见看在眼里,也能猜出她松口气的原因是什么,“杨小姐,我的事真的麻烦你了,我以后尽量少打扰你。” 杨末医愣了愣,她不希望他跟着她,但她似乎没表现出来吧? 江梦见看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眼神中明显流露着歉意和麻烦别人的那种不好意思。 杨末医看着他,心里莫名软了一下,“我觉得你特别像女孩子?” “……怎么说?” “小心翼翼的。”杨末医找了个词,老觉得自己欺负了他。 江梦见看着她,提起一抹淡淡的笑,“老实说,我一直觉得别人提供帮助是非常难得的,考虑别人心情和难处,是一个受助者应该有的自觉。” 杨末医叹了口气,“江先生真是怪让人不忍心的。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里?”江梦见愣了愣。 杨末医拍了拍手边的书,“当然是去找秦池啊。” “你不是不喜欢我跟着你吗?”江梦见跟上已经走出去的杨末医。 “你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愿意帮你了。”杨末医走得很快。 江梦见跟上去,笑得很开心,“谢谢杨小姐,你人真的很好。” 江梦见心里很高兴,他之前就看出来她不怎么愿意帮他,现在她似乎没那么抵触他了。 杨末医和江梦见来到了秦池的书店。 秦池或许是懒得操心,没有给自己的书店起名字,这店除了满屋子的书在昭示它是个书店外,没有任何门头或者文字在告诉路人它是个书店。整个店面和整条街喧嚣繁华格格不入,或许秦池是想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寓意? “秦老师。”杨末医叫醒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秦池。 秦池惊了一下,慢慢抬起头,胳膊被他睡麻了,无奈只能慢慢抬手舒展舒展,随后才缓缓地将头上的眼镜拿下,透过镜片眯着眼,想要看清柜前的两个人。 江梦见觉得,这个人的黑眼圈似乎又重了一重。 “杨老板,还要买书?”秦池瞥了一眼江梦见,随后把目光落在杨末医身上。 “没有,”杨末医笑着摆摆手,“想请你帮个忙。” 杨末医说着,看了一眼江梦见。 江梦见把书递了上去,“你好,我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些事情。” 秦池看了看江梦见递过来的书,随后看着杨末医,“杨老板怎么开始管别人的事了?” “朋友嘛,需要帮忙。”杨末医轻描淡写道。 秦池看了杨末医片刻,随后接过书翻了几页,然后递回给江梦见,“你想知道什么?” “我的死因和我的尸体。” 秦池看了他片刻,而就在这片刻,原本惺忪的眼很快变得如狼盯着猎物一般专注。 “死因可以,尸体不行。” 江梦见和杨末医对视了几秒,随后点头,“可以。” “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 “嚯!这个数字真吉利!”杨末医调侃道。 “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不能少也不能多,要不要?”秦池没有理会杨末医。 “好。”江梦见没有犹豫,“能刷卡吗?” “不能,我要现金。” “那你稍等,我去拿钱。” 江梦见正要走,便被杨末医拦住了,杨末医知道,一旦他踏出这家店,秦池肯定就会反悔了。 “我先帮你付吧。” 杨末医从包里掏出了四万四,随后又从兜里找出了四百四十四的零钱,笑意盈盈地递给了秦池。 “杨老板真是爱管闲事了。”秦池接过钱,吐槽道。 “秦老师古怪得很,我担心你反悔了。”杨末医依旧笑得一团和气。 “哼。”秦池点好钱,从书堆里随便找了张纸,写了收据,递给杨末医,随后对江梦见说,“三天后下午四点四分过来拿消息。” “好的,谢谢。”江梦见颇为感激地和他道了谢。 “秦老师还有要卖的书吗?”杨末医开口问道。 秦池瞥了她一眼,嫌弃道,“刚才你买的那一百多本不够啊?你拿书当饭吃啊?” “有还是没有?”杨末医又问。 “没有。”秦池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坐下来继续看他的书。 杨末医挑了挑眉,笑嘻嘻地说了声“再见”便拉着江梦见离开了。 走出书店,看冥河街人来鬼往,热闹喧嚣,撇开内心的认知,你压根儿不会觉得这是个属于死物的地方。 第15章 奉还 今天是徐雨薇最后一次幻境体验,无论如何,必须把所有的恨都给激发出来。 地点在林卫家,一切事情的起点。 这次杨末医没有给徐雨薇太多的准备,在出发之前就让她喝下了怨念瓶中所剩的怨恨,包括她自己的,以及之前收集提炼的。 这几天没有下雨,但是刮南风,空气湿度非常大,楼道和家里染上重重的潮气,楼梯是湿的,瓷砖上布满水珠,冰箱门上的水珠凝聚太多,破出一道水流,吸附掉凝聚在周围的水珠。 刚到林卫家,徐雨薇的幻境便应景地生效了。 推门而入,瘫在沙发上的林卫被吓了一跳,门口出现了他最厌烦的人,以及一个让人感到阴冷的陌生女人。 “干什么?”林卫气愤地大声问道。 “想让你帮忙做一件事。”杨末医扯起一抹笑,顺手摔门锁死。 江梦见庆幸自己目前是个虚无缥缈的鬼,否则肯定被门撞得鼻青脸肿。 林卫看着杨末医利落关门的动作,察觉到了危险,整个人身体紧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两个人,“给老子滚!XXXXX!” 骂人的话太难听了,骂人的声音如公鸭嗓一般让人恶心。 似乎是在怨念瓶的作用下,徐雨薇扑了上去,将林卫死死地压在沙发上,拼命扇他巴掌。 可能是愤怒过度或者是怨念的副作用,徐雨薇打人的力气并不大,扇人巴掌的声音一点都不清脆,喊的声音也非常沙哑。 “你XX!XXX!害我害我爸,还推我妈撞车!我想跟你,你却找那些妹仔来害我!你怎么那么坏!我今天就让你死!!!” 一切来得太突然,林卫根本就没有准备太多力气去回击徐雨薇,只能尽可能地闪躲。 但没多久,怨念瓶彻底发挥作用,徐雨薇狠抽了一下,四肢开始胡乱摆动,表情扭曲却充满愤恨,鼻涕和眼泪在她沉闷痛苦的哭声中止不住地挂在扭曲的面孔上。 林卫趁机挣脱徐雨薇,顺手拿起桌上的水壶就要朝徐雨薇砸去,江梦见见势一个柚子扔过去,砸在了林卫的手腕上。 柚子和水壶顺势落下,杨末医跑上去干净利落地把林卫捆了起来,拴在了椅子上。 “也该让你尝尝害怕的滋味了。”杨末医牢牢地打好绳结,确保林卫无法挣脱。 “臭**!XXXXX!放开老子!!!”林卫努力挣扎,一个劲儿地骂道,还一个劲儿地吐口水。 “真他妈恶心。”杨末医站在一边,垂着眼皮看着他,随后接过江梦见递来的抹布,死死堵上了他那张乱吠的嘴。 而此时徐雨薇正在幻境中痛苦地撕扯着自己。 杨末医和江梦见站在林卫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切。 徐雨薇瘫在地上,四肢不断挥舞,脑袋随着某个力量在来回摆动,肚子似乎被人踢了一下,整个人一抽,身体蜷缩了起来,随后又因为外力的撕扯殴打而在地板上痛苦地挣扎。 杨末医躬着身子,一只手拽起林卫的头发,“看到没有?现在的徐雨薇是不是很熟悉啊?” 林卫睁大着眼睛,刚才的那种无能狂怒早已被眼前的场景给吓没了,只能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仿佛在无实物表演的徐雨薇。 过了十几分钟,徐雨薇才稍微平静下来,随后似乎被什么力量扶起来,在地板上静坐着缓了很久。 但她的眼神依旧慌张,一直在哭,但却紧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溢出来,因为克制得太厉害,整个人止不住地抽泣。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徐雨薇像疯了一样地跑到了窗边,努力捶打着什么,努力扒拉着什么,努力祈求着,“求求你,不要弄我妈,求求你,求求你……” 她的哀求似乎没有什么用,随后在一次抓空中险些掉下楼去,好在江梦见及时拉住她。 徐雨薇赶忙蹲在窗边,紧紧抱着空气,也抱着她自己,泣不成声。 刚才的嘶声裂肺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归于平静,只剩轻轻的哽咽,没多久,连哽咽也消失了。 杨末医蹲到林卫面前,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徐雨薇,“怎么样?是不是想起了那天晚上?” 杨末医清楚地看到林卫的瞳孔在颤动,“你打她,想把他妈推下楼,而她刚才又重新经历一遍,你也重新看了一遍。只不过这一次只有她是主角,你作为观众,有没有觉得很震撼啊?” 林卫呆住了,脸色煞白,被堵死的嘴巴连挣扎的“呜呜”声都没有。 杨末医站起身来,看着瘫在地上的徐雨薇,又看了看摆在门口鞋柜上的怨念瓶,瓶中的液体颜色更加深谙。 果然,还是要让罪魁祸首在现场,效果才会好一点。 不过,目前只是颜色深而已,量却没有上去。 整个屋子沉寂了很久,江梦见看见瘫坐在地上的徐雨薇一动不动,不禁有点担心。 “杨小姐,这么久了,她不会断气儿了吧?”江梦见轻飘飘地来到杨末医身后。 杨末医看了他一眼,“可能还没缓过来,气儿还在,再等等。” 杨末医其实也有点慌,会不会是用力过猛了?可别怨恨挤不出来,把人给整没了。 正当所有人都有点等不及的时候,徐雨薇突然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的林卫。 只见她慢慢爬着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林卫面前,眼神空洞得让人害怕。 杨末医看着她,轻轻皱了皱眉,还没等她心中的那个念头起来,徐雨薇便双手掐住林卫的脖子,原本空洞的眼神刹那间侵入愤恨。 “你看到了吗?!”徐雨薇嘶吼,“刚才的我你看到了吗?!你想把我妈推下去对不对?!” 林卫被眼前几乎癫狂的徐雨薇给吓得涕泪横流,因为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地摇头,厚重的头发随之不停地甩动。 “你搞我,找你兄弟一起搞我,我求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住手?!为什么?!摇头有个毛线用!讲话啊!” 林卫使劲摇着头,被毛巾堵死的嘴巴只能发出呜呜声。 “弄我怀孕,弄死我爸,我去找你,求你对我好,你为什么没理我?!还把我妈推到马路给车撞死!为什么?!” 徐雨薇歇斯底里,猛地松开掐住林卫的手,狠狠地甩了林卫好几个巴掌。 杨末医看了看一旁的怨念瓶,怨念正在慢慢地增长。 “不错。”杨末医嘟囔了一句。 江梦见知道她什么意思,眼前的场景的确是她期待看到的,不过他见得不多,着实有点被吓到。 徐雨薇恶狠狠地盯着林卫,此时的林卫就像砧板上的鱼,生死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只能任徐雨薇这只发疯了的野兽任意宰割。 可是林卫没意识到,几个月前的徐雨薇也像现在的他一样,任他宰割。不对,那个时候徐雨薇是被他们几个一起宰割的。 徐雨薇在连扇了林卫好几十个巴掌之后,似乎是累了,垂下手,泪水早已把她的眼睛染得猩红。 “林卫,”徐雨薇的声音因刚才的嘶吼变得沙哑,哭腔越来越重,“我被你害惨了。我的朋友把我骗到你家,她是始作俑者,可你折磨我侮辱我,联合那些杂碎践踏我,气死我爸害死我妈,把我弄得生不如死,你就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曾经,我跟自己讲,就这样吧,我那么爱你,我可以给你生下那个孩子,可以和你一起生活,可是你厌恶了我,像丢垃圾一样抛弃我,我居然还傻傻地去缠着你,去乞求你。那个时候的你是不是特别骄傲?特别吊地和你那些兄弟炫耀?” “我爸被气死,罪魁祸首也是你!因为你践踏我的身体,还践踏我的脑子,让我简直跟笨蛋一样,傻傻地想要和你过日子。” 说完,徐雨薇仰头苦笑,笑了很长时间。 江梦见凑到杨末医身边,“这姑娘脑子怎么变得清醒了?你之前帮她泄愤,顺带治好了她的脑子?” 杨末医摇摇头,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意味深长,“我倒是希望她的脑子是被治好的。” 江梦见看着她,又看了看徐雨薇,他觉得杨末医话里有话。 杨末医看了看江梦见,没再说什么,继续看戏。 “你妈是**对不对?”徐雨薇冷笑道。 林卫在听到这句话愣住了,看着徐雨薇的眼神染上了些许愤怒。 徐雨薇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你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爸是谁的野种,对不对?你很讨厌你妈妈,对不对?” 林卫呜呜地发出声音,使劲地挣扎着,奈何人被捆在椅子上,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生气啊?是不是立马想掐死我?”徐雨薇看着他,说话都带着恨不得掐死他的狠劲儿,“可惜你没有能力。你恨你妈,你就可以把这种恨用来折磨其他女人吗?!林卫,你知不知道,我可以让你为你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林卫愤愤地看着她,之前的害怕因为徐雨薇的讥讽而消散了许多。 徐雨薇抬手使劲擦了擦眼泪,看向杨末医,“阿姨,我想要把他千刀万剐,可以吗?” 杨末医看着她,笑了笑,“当然。” 杨末医甩手一挥,一瞬间,林卫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拼命挣扎,连同椅子一起倒在了地上,脸上因为极度痛苦而冒出了汗珠,头上青筋暴突,眼睛猩红,眼泪如洪水般涌出,嘴里拼命发出呜呜声,似要扯破声带。 “他怎么了?”徐雨薇看到这个场景有点愣住,还没千刀万剐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他在承受千刀万剐的痛苦。” 徐雨薇皱眉看了看,压根就没有千刀万剐后的场面,“嗷嗷叫两声就叫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的痛苦不会呈现在**上,只会植入神经,而且时间不会太长。”杨末医解释道。 “那这有个屁用啊?”徐雨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仿佛要把杨末医瞪出个窟窿。 杨末医一脸无辜,“怎么没有用,刻骨铭心的痛苦虽然只是短暂的,却能刻入脑子,足以让他刻骨铭心。” “你这是欺骗!我要他活生生地被千刀万剐!”徐雨薇大声道。 “你没有这个权力,我也没有这种能力。” 徐雨薇瞪着杨末医,“废物!” 杨末医叹了口气,这姑娘脑子清醒了,但是这个礼貌问题却暴露了。不过转眼看怨念瓶,它正在咕噜咕噜地往上涨,挨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千刀万剐的痛苦只在林卫的神经上持续了几分钟便结束了。对徐雨薇来说这不够,但对林卫来说,这是度秒如年。 徐雨薇走到气喘吁吁的林卫那里,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我真想把你活生生给剐了,把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一分一毫地还给你。” 林卫显然还没从刚才那种剧痛中缓过来,整个人是几近晕厥的状态。 徐雨薇把他连同椅子一起弄起来,抄起桌上的热水壶就要倒在他头上,还好杨末医反应快,在她倒向他的一瞬间把水变凉了。 凉水反倒把林卫弄得清醒了一些。 徐雨薇抓着林卫的头发,让他看着自己,很明显,林卫在害怕,在害怕她。 徐雨薇把一直堵在他嘴里的抹布扯了出来,林卫还没润好干涩的嘴巴,便急忙说道,“不要搞我不要搞我!对不起!对不起!” “道歉?怎么就道歉了?当初你搞我的时候你道歉了吗?气死我爸的时候你道歉了吗?把我妈害死的时候你道歉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林卫颤抖着。 “这根本没伤到你身体的痛,怎么就让你道歉了,我那时那样求你,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徐雨薇愤怒道。 “她去求他什么了?”江梦见问道。 “也没什么,爸妈死了,把念想寄托在林卫身上,想要林卫要她。”杨末医轻描淡写道。 “这人质情结真是严重得令人发指,这不就是犯贱吗?” “那个时候人家姑娘可不这么想。这下好了,压抑得越多,怨念就越多,这个月的绩效是要达到了。” 在这样悲痛的场景中,杨末医的语气里丝毫不隐藏完成绩效的积极和喜悦,江梦见默默叹了口气,好歹都是女人,怎么都不表现得同情一点。 “江先生,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着我。” 江梦见愣了愣,收回留在杨末医身上的目光,转眼看向那两个人,“我只是觉得,同为女人,虽然她挺让人生气的,但你或多或少也别那么高兴吧,好歹也表现得同情一点。” 杨末医微微一笑,“我帮她,就是对她的同情。” 徐雨薇躬着身子凑到林卫面前,“林卫,我以前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你怎么能把我捆起来,让我看你和别的女人做那些事情!然后侮辱我!你怎么能!” “真够变态的。”江梦见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不读书的小年轻口味都那么变态啊。 杨末医看着徐雨薇和林卫,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那个时候是个弱鸡,是你说扔就扔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你懂吗?刚才的那种痛苦根本不算什么,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吗?” 林卫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面前几近疯狂的徐雨薇。 “我在看古代用的那些酷刑,什么凌迟、车斩、下油锅……好多好多,我都想他妈的用在你身上!” “知道什么是凌迟吗?”徐雨薇扬起了一抹笑,笑得很渗人,话说得也很渗人,“就是我刚才说的千刀万剐。知道什么是千刀万剐吗?就是片肉,只不过是你活的时候片。你刚才那么痛苦,就是在片肉,可惜只是几分钟而已!而且,压根就没破你的肉!” 林卫看着她,浑身颤抖。 “下油锅、五马分尸、腰斩……只要我一句话,你也可以体验体验。” “不要不要!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弄你了!” “我当初也这么求你来着,你是怎么做的?”徐雨薇的笑容扬起了更大的弧度,看起来更渗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人都死了,我的人生也被毁了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啊?!” 徐雨薇直起身来,垂着眼皮俯视他。 此时的林卫就像待宰的羔羊,怎么叫都改变不了屠夫杀他的心。 徐雨薇抬眼看向杨末医,“阿姨,既然不能搞他,那就让他痛苦好了!越痛苦越好!把刚才我说得都给他用上!!!” 杨末医点头,看着怨念瓶中几近喷涌而出的怨念,便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空瓶放在那个怨念瓶旁边。很快,装满了的瓶子恢复平静,空瓶则染上了幽幽暗紫,盛接着徐雨薇喷涌而出的怨念。 随后杨末医按照徐雨薇所说的,让林卫在精神上一一体验了那些酷刑的折磨。 林卫在痛苦中挣扎,从哀求到辱骂,从辱骂再到哀求,如此反复,而徐雨薇始终在他的痛苦中宣泄怨恨,疯笑与癫狂,怨念瓶中的液体随之跳动起灵动的舞步。 杨末医只给林卫体验了两个,便停手了,怨念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不继续?”徐雨薇怒吼。 杨末医看着地上还没从痛苦中挣脱的林卫,“再下去,他就要死了。” “让他死!”徐雨薇吼道。 “我说过,我没有这种权力。”杨末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啊!”徐雨薇狂喊,“你为什么帮他不帮我!为什么!” 说完便抄起椅子要砸向林卫,江梦见迅速飘过去,在她脚边放了个橘子,徐雨薇踩上去摔了个跟头,椅子到底没砸到林卫。 “这椅子要是抡下去,林卫肯定就没命了。”江梦见虚惊道。 “多谢了。”杨末医感谢道。 徐雨薇赶忙爬起来要去踢林卫,杨末医一个跨步把她抱住,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徐雨薇反应过来,扬手要打杨末医,却仿佛灵魂抽空一般瘫倒在杨末医怀里,失去了意识。 杨末医松了口气,再这样让她怒下去,怨念瓶一定会把她给榨干的。 杨末医把徐雨薇抱到了一旁的沙发上,顺手把她因发狂而凌乱糊着脸的头发拨开。 “江先生。”杨末医看着站在林卫旁边的江梦见。 “嗯?” “你看你能不能把林卫的绳子给解开?” 江梦见愣了愣,蹲下要解开林卫的绳子。可撩起绳子没多久,绳子便穿过江梦见的手指,无力地垂着,他又试了几次,终究拿不起绳子。 “不行。”江梦见说道。 “我来吧。” 杨末医走过去迅速解开林卫的绳子,林卫本想从倒地的椅子上爬起来,却无力地瘫在了地上。捆得太久的四肢已经麻木了,刚才那种锥心的疼痛体验让他头晕目眩且精疲力尽。 杨末医看着瘫在地上的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地丢给了他一句话,“林卫,今天晚上对你而言,只是个开始。” 随后杨末医背起徐雨薇,和江梦见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第16章 虚脱 以最快的速度把徐雨薇送回她住的地方,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杨末医不知道是心累,还是刚才背徐雨薇累的,整个人好像垮了一样,没什么精神。原本只是坐在沙发上暂时休息,后来整个人怎么叫都叫不醒。 江梦见十分担心,赶紧把她背回驿站。 见江梦见把杨末医背回来,刘部服有些错愕,“怎么了?” “不知道,把徐雨薇送回家以后就这样了。” “徐雨薇今天弄完了吗?” “应该吧。” 刘部服看着江梦见背上的杨末医,只见她的耳钉是深深的暗紫。 刘部服心里舒了口气,眉眼一弯,“用力有点猛,累的。” “累的?会这个样子?怎么叫都叫不醒?”江梦见很担心,语气有点急。 刘部服愣了愣,又看了看杨末医,微微笑道,“就是累的。” 刘部服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了片刻,从杨末医的包里取出用纸包起来的怨念瓶,“我先把这个东西拿去处理,你帮我把她背到她房间去。” “我背?”江梦见惊讶道。 “对啊。”刘部服眨了眨眼,一副“不是你那是谁”的表情。 “不合适吧。” 刘部服看了看四周,“现在比较忙,只有你有空了。” 江梦见侧头看了看瘫在他背上的杨末医,她的脑袋耷拉在他的颈侧,闭着的眼睫没有丝毫颤动,双手也是无力地垂着。 江梦见轻轻叹了口气,“好吧,那您至少让个姑娘或者阿姨跟我上去吧。” 刘部服点头,叫住了一旁收盘子的阿姨,让她和江梦见一起上去。 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刘部服捻了捻胡子。 梦见这孩子,挺会考虑。 把杨末医背到她的房间门口,阿姨翻找她口袋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她的钥匙。 “先生,你等一下,我给刘哥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备用钥匙。” 结果问了才知道,杨末医把备用钥匙给了老渡,让它拿去它的鸟巢保管。 江梦见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把钥匙放在乌鸦的巢穴,的确很保险。 “叔,你给杨小姐先开个房间吧。” “开不了了,都住满了,这样吧,你把她先放你屋里,方便吗?” “这样不好吧?”江梦见忙说,“她是个女孩子,睡我那儿不太好。” “没事没事,你就把她当个男的就行了,”电话那头传来刘部服信得过的声音,“这样啊,我这里比较忙。” 江梦见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徒留江梦见和阿姨大眼看小眼。 “先生,要不你就先照顾一下末医?我还得下去工作呢。”阿姨努力笑着,说完便匆匆离开了,留江梦见背着没有意识的杨末医站在长长的走廊上。 江梦见叹了口气,弯了弯腰,提了提手,把杨末医背好,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末医完全没意识,整个鬼软塌塌的,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虽然本身就是鬼,但那种状态真的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江梦见把她放在床上,脱下鞋子,盖上被子,便坐在一旁的木沙发上看书。 期间抬起眼皮看床上的杨末医,她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就那么静静地睡着,仿佛要隔世才能醒来。 江梦见看书看困了,便用书盖着脸,在沙发上小憩,期间的梦境非常混乱,又模模糊糊的,当刘部服把他叫醒的时候,他觉得整个鬼特别累。 “梦见,麻烦你了。”刘部服笑意盈盈,抖了抖手里钥匙,“我从老渡的鸟窝把钥匙给掏出来了,还得麻烦你帮我把末医背上去。” “好。”江梦见起身,看了看床上的杨末医,她依然那样静静地睡着。 江梦见把杨末医放到她的床上,刘部服让阿姨帮杨末医换衣服,两人则出来到走廊的阳台上闲聊。 “梦见,末医是不是带你去找秦池了?”刘部服问他。 “对,怎么?她昏迷跟这个有关系?”江梦见问道,他不希望她因为自己惹上麻烦。 “没有没有。”刘部服摆摆手,带着一抹亲切慈祥的笑意,意味深长道,“叔只是想告诉你,即便秦池告诉你最后的结果,也对你过桥喝汤没有什么帮助。” “为什么?” “你知道你怎么死,和你感受到自己怎么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刘部服在烟嘴上放上烟草,划燃一根火柴,点燃烟草,吸烟的节奏带着烟草火红的燃烧,最后随着吸烟动作的停止而变成灰烬,只剩从口鼻中喷吐出来的白烟。 这一幕,仿佛在做准备,好给江梦见心中急切要实现的愿望浇一壶冷水。 “他告诉你,只是让你知道事情本身而已,而你却没有完完全全地将这些在你的灵魂中激活。简单点说,他的信息只是信息而已,你灵魂里对你死这件事的记忆根本没有激活,甚至还是空白的。” 江梦见静了片刻,思考刘部服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死这件事和我灵魂的记忆错位了,前者先发生,后者却还来不及记录?” “嘶……”刘部服有点犹豫,吸了口烟,心里琢磨了一下,道,“它们不是一前一后,是同时,只不过出现了分叉……大概能这么理解。” 江梦见看着刘部服不太肯定的样子,也不指望这个时候能明确理解其中的逻辑,“也就是说,我还是得到那边调查死因,找回尸体,唤醒我灵魂中对死亡的记忆,才能去领汤喝?” 刘部服点点头,“知道和理解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用在这件事上也一样。” “我还以为能很快把这件事了结,然后就可以去投胎了。”江梦见苦笑道。 “欲速则不达,孩子。”刘部服安慰道,“幸好,还有时间。” “只是要麻烦杨小姐,总觉得她挺为难的。” “她呀!”刘部服悠悠地吸了口烟,用轻柔的声音骂了一句“小丫头片子”,才笑眯眯道,“她就是这个臭脾气。她一个人惯了,身边但凡多一个人,就会那样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就算她不烦你,她还是那么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 刘部服见他没有得到啥安慰的样子,笑呵呵地问他,“你知道魏豪吗?” 江梦见摇摇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我带的戒指好像是他的。” 刘部服凑热闹般看了看江梦见手指上那枚暗红戒指,点点头,“他是末医的助理,前段时间刚结婚,现在和他媳妇儿去度蜜月了。他跟着末医也有四年了,可末医对他还是那么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 刘部服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纳,颇为关切道,“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她那种性子对待谁都一样,都是那么嫌弃。” “刘哥,弄好了。”阿姨对闲聊的二人说道。 “辛苦了,你去忙你的吧。” 刘部服和江梦见回到杨末医的房间,刘部服凑近看了看她的耳钉,颜色依旧是深深的暗紫。 刘部服轻轻皱眉,叹了口气,“不睡个一两天是醒不过来的。” “她到底怎么了?”江梦见皱着眉,杨末医整个人陷在床上,安详得有点可怕。 “一下子挤出那么多恨来,当事人受不了,自己更受不了,急功近利了。”刘部服看着床上的杨末医,“这个只能等她自己缓过来了。” “那谁照顾她?”江梦见问道。 刘部服摇头笑了笑,“没有人,不用照顾。” “这两天不吃不喝,只是睡觉,不会醒不来吗?” “还好吧……”刘部服缓声道,“她醒来自己会找东西吃的。” 江梦见皱了皱眉,目光的担忧之意又浓了几分。 “放心吧,”刘部服拍了拍江梦见,“老渡每天会给她喂水的。” “老渡好像什么都能做。”江梦见有点惊讶,一只走路内八的乌鸦,居然还会照顾人。 “那当然了。”刘部服打开杨末医的床头夜灯,关上房间里的灯,拉着江梦见一起出去了。 “你还挺关心她的。”刘部服问了一句。 “她帮我很多,作为朋友,自然要多关心。”江梦见实话实说。 刘部服静静看了他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怎么了?”江梦见被他盯得有些疑惑,笑了笑。 “不管你现在怎么想,叔想提醒一下你。”刘部服把烟斗稳当当地别在腰间,有些漫不经心道,“不要喜欢上阴间的任何一个人,否则当你去投胎时会很难取舍。” 第17章 棋子与价值 杨末医醒来时,迷迷糊糊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待视力不再迷糊时,借着床头昏黄的灯光,她才看清楚那个人的容貌。 柔和的灯光衬得那个人格外好看,漂亮的五官让人觉得眼前人仿佛是画中人。 那个人凑近了一点,声音有些轻,好像是怕惊扰到刚醒来的人,“醒了就别再睡了。” “你……”杨末医开口便觉发声困难,声音十分沙哑,“怎么在这?” 江梦见看着她,眉眼染着淡淡地笑意,解释道,“你这几天情况有些不稳定,灵魂的各个体征异常波动,需要人照顾,我是驿站里最闲的,所以就来照顾你了。” 杨末医有些乏力,在江梦见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正要开口却被他送来的粥给止住了。 “先喝稀饭润润喉、暖暖胃,喝完了再说话。”江梦见看着她,语气虽然很软,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 杨末医吃了几口江梦见喂过来的稀饭,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要拿碗勺,“我自己来吧。” 江梦见没说什么,把碗和勺子都给了她,静静地看她吃完,然后接过她的空碗。 杨末医看着他顺其自然的动作,抿了抿嘴,问道,“秦池给你消息了吗?” 江梦见有些诧异,杨末医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问他的消息有没有拿到。 “给了。”江梦见回答。 “什么时候去领汤喝?” “短时间内领不了。” 杨末医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江梦见苦笑道,“部服叔说,知道答案和理解答案是两码事,还是得自己去那边求证体验一遍,才能去领汤喝。” 杨末医静了片刻,“那至少简单多了,毕竟有答案做解题线索。” 刚才她还以为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心中居然莫名有些落寞。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吗?”江梦见轻声问道。 杨末医看了看周围,缓缓摇头。 “那我走了。”江梦见看了看她,确定没事,便拿着碗离开了。 杨末医看了看床头的钟表,自己睡了四天了,果然还是不能太急。 刘部服此时没有在柜台算账,而是拿着烟站在花房外面看月亮。 今天已经廿八了,月亮都要缺没了,再过几天,阴间的门要重新关上了,生意又要不好了。 刘部服细细抽着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拿什么事情来发呆。 自己在这阴间已经200多年了,具体的数字他也懒得算,这在阴间没有意义。 说几百年,会有“弹指一挥间”的飞快,如果具体说多少年就显得漫长了,好像在挨着时间数着分秒过日子。在这里,谁会和时间斤斤计较呢? 可是待久了,心态早就不同了。刚开始还觉得有趣,无畏时间长短,反正都与自己无关,永恒反倒是自己宝贵的权利。 可是人总是不满足,得不到的反而会在心中扎下种子,尽管努力遏制它发芽,但难免会被它扰得心浮气躁。 可是他知道,轮回的大门会一直对他关闭,留他永远为这阴间服务。 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轮回之苦难道还不够苦吗?这辈子活着的时候难道还不够遭罪吗?何必再踏上那注定痛苦的旅途? “叔。”杨末医把刘部服从这混乱闷堵的思绪中唤了出来。 刘部服转过身,看着这个才来了六年的姑娘,不知该为她叹惋,还是该为她庆幸。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杨末医不知道眼前的老人为何突然这么问。 “后悔选择留在这边。” “目前不后悔。” 刘部服“哈哈哈”地笑了,被烟呛得猛咳了几声,平息过来才开口,“你说话总是那么严谨,还加了个‘目前’。” “我从来不敢保证以后。”杨末医知道,眼前的老人又在纠结当初选择带来的结果。 “这样也好,我刚来的时候都没有你想得那么明白,哈哈,‘不保证以后’。” “你后悔了?” “也算不上后悔,就是有点不满足。”刘部服抬头看着那一竖残月,“日复一日都是这样,漫长的以后也都是这样,所以有时会觉得,进入轮回忘记一切,在无知中重新开始也挺好的。” “无知就是有罪,不是吗?”杨末医看着他,“这是你说的。” 刘部服无奈地笑着,“不无知就没有罪了吗?” 杨末医看着他,嘴角也牵起了无奈的笑,“薛定谔的有罪。” 刘部服缓缓吐纳,活动活动肩膀,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才开口,“你这次是怎么回事?透支得那么严重?” “时间有点来不及了,不加强的话,根本就弄不完。”杨末医说道。 “听说那个丫头挺绵的。” “很绵,而且道德感、判断力一点都不强,挤出恨非常费劲儿。”杨末医叹了口气,“无奈的是,她的恨又很丰富,估计是被父母压抑久了,生出的恨隐形堆积,加上林卫的事,才让那姑娘的恨比常人多多了。” “你这次用了多少药,之前几次用药加强也没见你昏迷这么长时间,中间还抽搐得挺厉害。” 杨末医看了看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心虚,慢慢开口,“我用了晋婶那天送来的那株石蒜。” “什么?!”刘部服震惊,细长的眼睛瞪得浑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生气道,“你疯了不成?那种石蒜才刚培育出来,人家都还没研究清楚药性和毒性你怎么就敢用?你想死吗?” 杨末医知道刘部服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那么生气,说话的语气变飘了,仿佛犯错的小孩在低低地辩解,“一般的石蒜压根就达不到那种效果,晋婶的那株虽然是新培育出来的,但你我都知道,它的药性很强。” “但你我也知道,它的毒性可能也很强!你怎么就那么自信,新培育的这株不会弄死你?”刘部服没有往常的那种和蔼淡然,语速很快很急,声音中的愤怒虽不尖锐,但也是实实在在的愤怒。 “直觉。”杨末医心虚地吐出了这个说不准的词。 “直觉你个屁!”刘部服立马骂道,他真想在杨末医的脑袋上敲下十斤毛栗子。 杨末医被他吼愣了,这是她第一次听刘部服那么大声地骂人,原本心里编撰来搪塞他的理由瞬间显得没什么用了。 “不要急功近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刘部服越说越气,嗓门越拔越高,“万一它的毒性消解你的灵魂怎么办?如果它的毒性进而消解了徐雨薇的灵魂怎么办?你这一单就等于赔进去了!” 刘部服瞪着她,仿佛在瞪着犯了错误屡教不改的孩子,又急又气,“灵魂溶解什么概念你不知道吗?你是想让人趁机把你的灵魂位拿去,然后在六界中彻底消失吗?啊?” “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我吗?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刘部服气得嘴唇发抖。 杨末医低着头不敢看他。 刘部服闭眼深深吐纳,努力给自己顺气,尽量抚顺自己因为愤怒而难受的胸口,片刻才开口,“我知道你担心这个月的业绩达不到要求,上面给你的任务很重要,但是如果你就因为这点事断送自己,没有人会保障你祖系的安全。” “我知道了。”杨末医点头,认真应道。 刘部服看着她,依旧生气,但也只能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孩子,叔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是上面的棋子,保证自己有价值的前提是,保证自己还存在。如果你没了,他们就会找新的人,也就不会再兑现曾经给你的承诺,你的祖系会再度陷入最苦的境地。” “我知道,”杨末医点点头,回答道,“我以后会考虑清楚再动手。” “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不考虑后果,不要只看效果好不好,还要保证能百分之百全身而退。” “下次一定注意。” “不要光注意!你得找我商量,我是你领导。”刘部服瞪着她,“之前就是觉得你做事踏实有分寸,才不怎么管你工作上的事,这次居然没分寸到这种地步!吓死你叔我了!以后不能这样放任你了,做什么事之前必须向我报告!” “好。” 刘部服叹了口气,满目都是后怕与担忧,幸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 “徐雨薇那边还有多久结束?” “明天把余恨挤完,后天就可以签约了。” “后天三十了吧。” “对。” “注意一点,不要出什么岔子。” “嗯。”杨末医犹豫片刻,“梁姝那边我有点担心。” “没关系,我这边还有,她有多少,我们都能超她。况且你这个月的单位绩效做得那么猛,她弄不过你的,超不超都无所谓了。” “多谢叔。” “你啊!”刘部服生气地叹了口气,想数落她却不知道还能数落什么,“走吧,我让老宋给你做了汤,别浪费了。” “谢谢叔。” 第18章 临终诅咒 廿九,下雨,林卫家。 可能是上次被吓得不轻,林卫现在精神状态特别不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疑神疑鬼的,完全没有了当初吊儿郎当、无所畏惧的样子。 他妈见他这个样,再听他一段复述,担心他沾上了不好的东西,于是赶紧拿着林卫的八字以及一些衣物去找了一个神婆。 据说神婆看到了林卫的东西,眉头拧成麻花,阴沉沉地告诉林卫他妈:“你家脏东西太多了,而且有人在搞他。” 林卫他妈问是谁,神婆没说,问怎么解,神婆只说解不了。 林卫妈不甘心,听姐妹介绍花大价钱请人来家里驱鬼,于是杨末医和江梦见只能坐在窗口嗑瓜子,等他们把仪式做完。 这种仪式对她这种钉死在阴间的鬼没有什么用,但对江梦见就不一定了。为以防万一,杨末医让江梦见吃了护住灵魂的药。 不过看了那么久,杨末医觉得林卫他妈是被人糊弄了,白白花了那两万多块钱,这儿转个圈那儿跳个舞,连江梦见这种最脆弱的鬼都伤害不了。 江梦见到死都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看别人驱鬼的仗势,而且还可能把自己驱走。如今他相信了,只不过这个驱不走他。 干这种事也不是什么人都行,这些神棍随便舞两下,念几下咒语,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居然就敢狮子大开口收那么多钱,难道就不怕鬼找上他们吗?这心理素质是也挺强大的。 “他们这些人中有没有真本事的?”江梦见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几个人问道。 杨末医快要睡着了,抬起眼皮看了看,“没有。” “哦,有的话我应该也不会在这了吧。”江梦见笑道。 “是啊。”杨末医看着他,眼角染上笑意,“真正有本事的人都能看出来,然后选择不接这种活,就像林卫妈问的那个神婆,她不是解不了,是不敢解。” “怕惹祸上身吧。” 杨末医点头,“阳界里真正搞这些的,一看到林卫这类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少有人敢随便管鬼的事,除非他有全身而退的能力,或者有舍己为人的精神。” 杨末医看了看依旧热闹的仪式,扬了扬下巴,“他们这些人,也就是瞎凑热闹,他们应该庆幸这种瞎凑热闹没对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否则啊,下场可就惨了。” “我们不是不能随便把人弄死吗?”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轻轻扬眉,“但是可以让人生活不顺啊。” “也是,这样下场也可以很惨。” “而且,”杨末医转头看他,“借刀杀人,江先生应该不陌生吧?” 江梦见愣了愣,他知道杨末医指的是什么,他不就是被“借刀杀人”的那个吗? “杨小姐真是喜欢戳别人的痛处。”江梦见故作委屈道。 前几天去和秦池拿消息,虽然他心里早有预料,但是当真相真真切切地确定下来,他还是很震惊,确切的是很伤心。 一个相处了九年的恋人,借别人的手把他弄死了,然后继续住在他为他们买的房子里,却将关于他的所有痕迹都抹去,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和消化这个事实。 他死了,而她在他死后不久便和别人在一起,想也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可是猜测和真相是两码事,真相意味着不再有假的可能。 沈逸,他曾计划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却因为别人、因为利益将他彻底弄死,不带任何的留恋和缓冲,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享受她的生活。 更让他震惊的是,居然是她,把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伪装成了他,篡改了各种信息数据,然后移交给了他的父母,跟他们说,他是工地爆炸事故中伤亡的一个。而他真正的尸体,不知道被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这几天江梦见一直在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为此事伤心和懊恼,可是杨末医却已经看出他的消沉,时不时拿一些话来刺激他,他不知道她是喜欢挑事儿看戏,还是在旁敲侧击让他抓紧时间。 江梦见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人,片刻后,吐出了一句,“杨小姐,像我这样的,怎么才可以留在这边?” 杨末医原本又起来的困意被江梦见的这句话给弄没了,她看向他,他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表演。 此刻他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但这不是随随便便就应该做决定的事。 “江先生是心灰意冷了吗?” “是啊。”江梦见抻了抻脖子,看着她,“像你们一样,在阴间做个鬼也不错。” “孩子气。”杨末医果断地吐了个词,在她看来,江梦见不像是这么冲动欠考虑的人。 江梦见淡淡地笑着,“其实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累了,死了反倒轻松了许多。” 杨末医直了直身子,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我不知道你活着的时候经历过什么,但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建议你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一旦留在这里,那种无尽的漫长并非当下的你所能想象的。” “杨小姐喜欢这边的生活吗?” 杨末医看着他,没有回答。 “不喜欢?” 杨末医也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江梦见轻轻笑着,“杨小姐已经不敢谈喜不喜欢了,你怕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会扰乱自己还算看淡的内心。” “江先生真会戳别人的痛楚。” “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如果有酒的话,两人一定要碰个杯,然后来个一口闷,闷掉心中的烦乱。 又等了几十分钟,终于把这些“驱鬼”的人给等走了,杨末医先把林卫的妈妈给弄睡了,然后等徐雨薇进门,开始最后余恨的汲取。 容纳徐雨薇余恨的瓶子空间所剩不多,加上经过上一次的大量汲取,这一次汲取得很顺利,没有等太长时间便把瓶子彻底装满了。 “好了,”杨末医在林卫从痛苦中解脱之后开口,“结束了。” “结束了?怎么能结束?我还非常恨他。”徐雨薇瞪着她。 “结束了,”杨末医将怨念瓶盖好,“你可以提最后的要求,除了要他的命之外。” “我就想要他的命。” 杨末医摇了摇头,“我说过了,不行。” “为什么?”徐雨薇哭得红肿而干涩的眼睛又涌出了泪水,“为什么做坏事的人能活?什么都没做的人却要死?这不公平!” 杨末医看着她,没说话。 “我没有去害人呐,我爸妈什么也没做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鬼只从好人身上捞好处,却让这些做坏事的人活着?为什么?” 徐雨薇哭着,看着还瘫在地上林卫,像虚脱了一般跌坐在地上,连说话都少了几分力气。 “我就想让他死。你以为他只祸害过我一个吗?他害了那么多女的,害她们怀孕,害她们发疯,害她们被爸妈骂,害她们没脸见人,甚至害她们死,为什么你们不带走他?为什么留他在这里祸害其他的人?” 徐雨薇爬到杨末医脚边,拉着她的衣角,乞求道,“阿姨,你把他弄死吧,把他带进地狱去,把他拴在那里,不让他害别人了,可以吗阿姨?” 杨末医看着她,她也想,但是,“我不能。” 徐雨薇最后的乞求在那句“我不能”中被打得稀碎,所有的希望与侥幸在此刻彻底消失。 杨末医蹲下,直视徐雨薇的眼睛,抿了抿嘴,抿掉了些许不忍,才开口定定地道,“惩罚一个人,最直接的方式,的确是让他死。但是大多时候,失去生命并不是最痛苦的,所以杀一个人并不是最好的惩罚手段。最痛苦的,是失去希望彻底绝望,却想死都死不了。找到他活着的动力、他所追求的东西,然后去剥夺、去摧毁。或者,找到他最厌恶和鄙夷的东西,让那些东西去糟蹋他。这些都是相当有力的惩罚手段。” 江梦见听完杨末医的话,心里有点五味杂成,她的确是个不能随意惹的人,报复人的手段这么阴暗。一下子没命和被折磨得死都死不了,显然前者更幸福一点。 徐雨薇听完,愣愣地看着杨末医,想着她的话。 许久后,她松开杨末医的衣服,慢慢起身,走到林卫身旁,几巴掌把他弄醒。 被打醒的林卫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才看清眼前的人,眼中充满了恐惧,“不要搞我,我错了,对不起!” 徐雨薇冷眼看着他,狠狠地开口,“你这道歉没有用,你要比我更加惨,才算道歉!” 徐雨薇转头看向杨末医,“既然不能让他死,总能让他这辈子痛苦地活着吧?” 杨末医点点头,“不弄死他,你想怎样都可以。” “那就让他过得痛苦一点,吃不饱,穿不暖,生病,生大病,被所有人嫌弃,被所有人抛弃,被所有人欺负。” “可以,但我觉得你应该明确地加上一条。” “什么?” “他欺负侮辱那么多姑娘,那就让他最讨厌的女人来践踏他,这样或许能让他更加痛苦,更能满足你泄愤的最后愿望。” 徐雨薇看着林卫,眼中是对他的厌恶与鄙视,以及他之后会生不如死的快意,“就这么做,可是相对于他做的那些坏事,这真是便宜他了。” “行了,我的时间要到了。”杨末医拿好怨念瓶,“明天让赵虹羽带你到我这边来,你签下契约之后,你对他的诅咒会立马生效。” 第19章 吃宵夜 将徐雨薇送回家,从她家出来后,杨末医将那最后一个属于徐雨薇的怨念瓶对着已经快缺没了的月亮看了看,微微的月光透过暗紫的怨念瓶,让整个瓶子显得分外好看。 “这一单终于要结束了。”杨末医很满意,转头看着江梦见,笑容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和愉悦,“吃宵夜吗?我请你,吃饱了再去做你的事。” 江梦见看着她手中的怨念瓶,点点头,“我能问你问题吗?” “你问。” “怨念瓶中的恨不是在泄愤过程中挤出来的吗?为什么收集完成后,还要答应徐雨薇新的诉求?”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只是尽可能多的把恨收集完而已,这并不代表她的恨已经解决完了,所以需要最后的诅咒来慢慢消化她残留的恨。一般情况下,被诅咒的人死了,诅咒人的恨也就彻底消失了,不再对六道产生影响。” “那如果她没有下诅咒,或者被诅咒的人死了,她的恨还存在,怎么办?” “后者的情况从来没发生过,即便发生了那也是上面的事。”杨末医用布把怨念瓶包好,“如果是前一种情况,就需要我根据当事人的情况下诅咒,但这种情况很少。” “你刚才说一个原因,那其他原因呢?”江梦见认真地看着她,像一个渴求知识的小孩。 杨末医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当然是为了提高她献祭灵魂的意愿啦。” “泄愤的前提不就是献祭灵魂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在泄愤的过程中,当事人把仇人虐了一遍,倾尽所有也要弄死对方的意愿就没那么强烈了,献祭灵魂的意愿也就不坚定了。”杨末医边走边道,“所以这时候答应他们新的诉求,让他们认为那个人即便在他献祭灵魂后也依然过得不好,那么就能很大程度让他们再次心甘情愿地走进地府,签下一纸出卖灵魂的契约,之后无论他们如何后悔,献祭灵魂都是会容易得多。” “那如果他们不下诅咒,而是选择保全自己的灵魂呢?”江梦见跟着她。 “他们没得选。知道后果也要泄愤的他们,在泄愤的那一刻,就没有选择权了。”杨末医说这句话的时候透露出一丝无奈,“那一纸契约不过是一种体面和程序罢了,不签订契约,抓也要把人抓过来。” 江梦见深深吐纳,“一切早在开始时就定下了价码,他们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是吧?” 杨末医看着他,点点头,“你这句话和《断头皇后》的一句话很像。” “什么话?” 杨末医仰头看着月亮,把那句她熟记于心的话说了出来,“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江梦见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是她说给自己的话。 来到赵虹羽的夜市时,是凌晨1点多,此时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这个地方,一天24小时从来没有静下来过,夜市结束就是早餐摊营业,之后城市开始醒来,忙碌到晚上,夜市又重新接手。 安静似乎从来不属于这里,或许要等这里完全落寞,它才能归于平静。 杨末医依旧点了炒粉,江梦见来了份砂锅饭,吃之前,杨末医给他点了柱香,把这碗活人吃的东西变成了他能吃的供品。 “看你这心情,徐雨薇结束了吧?”赵虹羽拿了个小凳子坐下。 杨末医吃着粉,点点头。 “算你赶得及。你前几天去哪儿了?都联系不上你。”赵虹羽看着大口吃粉的杨末医,她觉得她一点都不斯文,好歹在帅哥面前,吃东西也该文雅一点嘛。反观江梦见,吃饭斯文又好看,她都忍不住多瞄他几眼。 “在驿站睡觉。” “睡四天?” 杨末医点点头。 “怎么回事?平常最多也就2天啊。”赵虹羽轻轻皱起眉。 “用了其他的石蒜。”杨末医吃着东西,抽空说道。 “新的?” 杨末医点头。 “毒性也太强了吧!可别醒不过来啊。” “不得已才用的,那个还没有完全通过测试。”杨末医吹了吹粉。 “天呐,杨末医!”赵虹羽一脸难以置信,说话的语气蓄满了挖苦,“以身试毒啊,舍生取义啊!” “你就别讽刺我了,服部叔已经骂过了。” “活该!”赵虹羽啐道,转头跟江梦见说话,“杨末医马上就要完蛋了,你马上让她带你把事情调查清楚,免得在你投胎前没人保护你。” 江梦见看着正在吃粉的杨末医,他知道她那几天病了,而且病得很危险。但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病得那么严重,别人没告诉他,他问她她也没说。而现在,按赵虹羽的说法,这姑娘明显把没通过实验的药物给用了。 “诶,杨末医,我都不好说你什么了。你能不能负责任一点?就算你不对自己负责,你也得对我们负责吧!你要是完蛋了,我们这些人怎么工作?” 杨末医停下筷子,笑容多了些讨好,“抱歉,以后不会了。” 赵虹羽白了她一眼,刘部服肯定好好骂过她了,她懒得再说她,说也不见得有用,她这人就是轴。 “梦见,”赵虹羽声音变得温柔许多,“你多留意留意她,别让她把你给害了,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别指望她会对别人负责。” 江梦见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杨末医。 杨末医还沉浸在刚才赵虹羽那声温柔的“梦见”中,心里泛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滋味。转眼看向他时,却与他四目相对。 杨末医觉得此时若一句话不说就避开他的目光,肯定会显得她心虚,于是一直与他目光交汇,再掩饰性地笑道,“放心吧,我答应过部服叔,一定对你负责。” 赵虹羽愣了愣,看着眼前的两人不知道想些什么。 “嗯,好。” 赵虹羽突然有一丝丝预感,他们可能会那啥。 “诶,杨末医,下个月的业绩,我给你找好了。”赵红羽抛开刚才的情绪,颇为自豪地说道。 杨末医有些惊讶,“什么情况?” “一个代孕公司,那儿有好多孕母,其中的潜力你知道吧?” “代孕啊?”杨末医皱了皱眉,“听说梁姝之前做过一个孕母,但潜力好像不怎么大。” “啧,”赵虹羽白了她一眼,“一个而已,可能是不够恨呗。这次可是一个公司的孕母,随便找一两个,说不定就能达到业绩了,不用做一些低效率的客人了。” “那儿有多少人呐?” “三四十吧,应该。” “那么多?”江梦见吃惊道。 “我听那家老板说,有些公司比这更多。”赵虹羽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嗑着,对此类事情似乎习以为常。 “代孕不是违法的吗?居然还有公司?”江梦见皱眉,成立公司真够离谱的,他们胆子也是够大的。 “披着一层科技公司的壳,搞这些事情呗,一些医院也跟着搞,医院周边很多民房都是专门搞这些的用的。”赵虹羽嗑瓜子磕得起劲儿,“那些孕母,据说多是农村姑娘,没什么钱,一听代一个孩子能拿到三四十万,就干了呗。” “富人的子宫。”江梦见说道,“代孕产业现在是越来越疯狂了,都蹦到明面上来跳舞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虹羽叹道,随后问杨末医,“做不做?” 杨末医没有回答,反问赵虹羽,“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觉得这其中能恨到出卖灵魂的人有多少?” 江梦见嗤笑,“我觉得一个都没有,就算有,我觉得也应该是那被代孕出来的小孩,可是他们刚出生,能有什么情绪啊?” “我同意江先生的说法。” 赵虹羽眯着眼,“说白了,你是不接这活咯?” 杨末医摇摇头,片刻后道,“不接。” 赵虹羽真想把眼睛都翻到天上去,“不愿意出卖灵魂,可以先把人骗进来再说嘛,一旦开始泄愤,之后不就任由我们宰割。” 杨末医低头喝了紫菜汤,“麻烦,挤恨会挤得很麻烦。” “你怎么那多事儿啊!”赵虹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斜了杨末医一眼,“我觉得你应该提高专业能力,无论是谁都能轻而易举地把恨榨干。” 杨末医看着她,“说得轻巧,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至于用药吗?” 赵虹羽有点恨铁不成钢,“唉,作为你的下游,我真是苦啊。” “如果下个月实在没业绩,也是可以接一接的。”杨末医说道。 “切!”赵虹羽被她给气笑了,“没原则。” “我非常坚持原则。”杨末医抽纸擦擦嘴,笑得很君子,“跟着钱的方向跑,如影随形,绝不放弃。绩效就是钱,它就是我的原则。” “说得还挺豪情壮志。”江梦见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他看得出来,这姑娘说是以钱为原则,但她并不屑于通过自己不屑的方式去攫取,不然代孕公司那些单子,她早就痛快地应下了。 “那是。”杨末医笑着挑挑眉。 第20章 回忆真相 江梦见和杨末医来到了他家。 凌晨了,沈逸早已睡下,整个屋子很沉寂。 那个时候,他因为工作常常这个点回家,虽然也沉寂,但铁柱听到开门声后会立马醒来迎接他,让他觉得这个大屋子瞬间在黑暗中多了一丝温暖。 只是那时,沈逸似乎总是躲着他,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层说不出的隔阂,整个屋子也给他一种隐隐的压抑感。 “说实话,其实我曾怀疑这事和她有关,但是真相出来后,还是不愿相信。”江梦见说道,他觉得这个房子里曾经的美好早已在很久之前就流失了。 “嗯。”杨末医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是很伤心。” “嗯。” 江梦见转头看她,声音莫名带了一丝委屈,“你为什么不安慰安慰我?” 杨末医愣了愣,找了找词,“别伤心了。” “呵,好无力的安慰。”江梦见又颇为委屈地叹道。 杨末医软绵绵地白了他一眼,“江先生,我陪你过来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安慰了。” “好吧,谢谢。” “不客气。”杨末医看着这宽大的屋子,“秦池说那天你回家的时候除了你女朋友外,还有一个男的,那个男的是谁?你女朋友喜欢的人?” 江梦见想了想,“可能是我的同事。” 江梦见走去书房,他以前处理工作事务的所有材料文件都放在书房里,一些重要的材料他会放在专门的柜子里锁起来。他想沈逸不至于在他死之后把那些材料尽数销毁吧。 不过也不能保证。 江梦见走到书房,无奈没有办法打开那个上锁的柜子。 杨末医上前,用了职业鬼才有的能力把那个上了锁的柜子给打开了,里面很宝贵地放置着一个U盘。 “这里面不会记录了什么重要东西吧?”杨末医把那个U盘递到了江梦见眼前,因为他根本触碰不到,也拿不起这个U盘。 江梦见仔细看了看这个U盘,“这个U盘不是我的,里面没有其他的U盘了吗?” 杨末医侧了侧身,往柜子里仔细看了看,“没了,就这一个。” 江梦见皱了皱眉,指了指对面的电脑,“麻烦帮我插进电脑里。” 杨末医照做,并且按照江梦见的指示破解了U盘,并在层层嵌套的文件夹中找到了一些对他而言重要的文件。 江梦见看了很久,杨末医要帮他点开一个个文件,所以或多或少也了解到了一些简单的信息。 这里面是工程设计图、施工图、采购表以及各种文件与表格,项目内容主要涉及各种大型的建筑,只不过当中的很多文件都是英文,专业名词也比较生僻,她没什么心力去看。 “有头绪了吗?”杨末医看着有些失神的江梦见,问道。 “一切都清楚了。” “那么快?”杨末医有点惊讶,一般编剧和作者绝对不会轻易让这种事情的真相那么快浮出水面。一定会让男女主经历各种波折,然后相爱,然后才能解开谜题,然后再经历几次考验,然后要么Happy ending,要么你死我亡。 果然,现实就是那么不讲道理,那么快就让江梦见理解自己是怎么死的了,省了一大堆麻烦。 “我是自杀的。”江梦见说道。 “哈?”杨末医惊讶道。 “但秦池说的也没错,沈逸是借刀杀人。” “她借刀杀人,逼你自杀的?”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许久又说,“她借刀杀人,但我没有自杀。” “什么跟什么啊,你说明白点。” “她任由别人给我下药,然后我受不了就自杀了。” 杨末医皱了皱眉,有点乱,索性换了个问题,“她为什么要你死?” 江梦见目光还停留在电脑上,“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情人和我名下的一些东西,但经秦池提醒,她更可能是因为这些文件。” “好像?这些文件可以给她带来什么?”杨末医问道,“你们在同一个公司?” 江梦见摇摇头,“在同一个行业。” “那牵扯也不少啊。” “沈逸需要我死,但是又不忍也不敢亲手杀我,于是放任别人来害我,而这些文件应该是她为了自保才留下来的。”江梦见看着电脑有些出神,“再过不久,她就要搬出这套房子了。” “为什么?” 江梦见牵起嘴角,笑得有些凄凉,“她前几天把这套房卖出去了,应该是想换一个环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她也想占为己有,想要你死?”杨末医猜测道。 江梦见依旧笑得悲凉,没有回答。 离开这里也好,对她来说,离开这里带着喜欢的人远走高飞,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杨末医看着他那悲伤的样子,静静坐在一旁,没再说话。 江梦见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或者是因为伤心而在回忆他与沈逸的过去,过了很久,这屋子的寂静才被他打破。 “光找到死因,是不是还不能投胎?”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愣了愣,“对,只有你自己完全回忆出来龙去脉,然后找到尸体,才可以了。” 江梦见又安静了。 “你回忆起来了?知道尸体在哪儿?”杨末医问。 江梦见抬眼看着她许久,杨末医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和不好意思,想要说话时,只听到他说,“我好像没有完全回忆清楚。” 杨末医看着他,那平静的眸子里找不出什么情绪。 “或许完全想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吧。”江梦见无奈叹道。 “江先生是真的没完全想起来?”杨末医怀疑道,他刚才那个样子分明就是什么都想起了。 江梦见目光失神,片刻才把目光聚焦到杨末医脸上,“嗯。” 杨末医看着他,不怎么放心,“江先生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不要胡思乱想。” 江梦见愣了愣,随后绽开一个笑容,“谢谢杨小姐,我只是突然理解了一些死亡的事情,有些难过而已。” 杨末医皱着眉,“江先生如果全部想起来的话,还是要抓紧时间找到尸体,然后去孟婆那里,免得夜长梦多。” 江梦见点点头。 “阴间不是久留的地方,江先生需铭记。” 江梦见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杨小姐。” “嗯?” “我想回家。” 杨末医愣了愣,随后稍稍松了口气。 知道这些事后,回家能给到他比她这个陌生人给到的安慰要多得多。 “我和你一起吧,我想再吃一次你爸妈做的饭菜。” 第21章 又回家 刚停在江梦见父母家门口,便听到屋里头铁柱的叫声,江梦见顺势穿门而入。 杨末医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适应了鬼这个身份。刚才让她帮开电脑前,他也没有下意识去触碰电脑的动作,看来他已经从心底接受了鬼这个身份。 不过,这个身份对江梦见而言只是暂时的,对她却是永恒的。 铁柱见到自己的主人,下意识扑上去,却扑了个空,随后嘤嘤嘤地往主人身上凑,却怎么都碰不到主人。 江梦见蹲下看它,声音温柔,“铁柱啊,以后我会每天过来看你,不用伤心。” 铁柱坐下,摇着尾巴看着自己的主人,“嘤嘤嘤”中流露着悲伤与不舍。 “杨小姐随便坐,我去楼上看一下我爸妈,你要是饿了,自己把菜热一热吧。” 杨末医点点头。 铁柱看了一眼杨末医,便跟着江梦见上楼了。 江梦见来到自己的房间,随即平躺在地上钻进床底,房间很昏暗,但好在还能让他看清床板底下那个被贴在角落里的东西。 江梦见叫铁柱帮他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可惜铁柱虽然能拿出来,但是这个东西被裹了好几层,暂时没有办法把它打开。 “铁柱,咋办?”江梦见叹了口气,恨不得铁柱撕咬东西的能力变得精细些,这样就可以帮他打开了。 铁柱看着他,在房门口转圈,然后轻吠了几声。 “你是想让她来帮我?” 铁柱使劲儿摇尾巴,轻吠了一声。 江梦见被它逗笑了,“才见两面你就这么信任她呀?” 铁柱又轻吠了两声。 江梦见笑着,抬手想要摸摸它,却落了空,只好盘腿坐在地上与它对视,“我也信任她,但是这个东西,还是只能我自己知道,这样我才好计划以后的事情。她要是知道了,其他人也就知道了,他们一定会阻止我的。” 铁柱轻扫尾巴,静静地看着他。 “你跟着沈逸,有没有看见过什么呢?”江梦见无意发问,不过是想和这个昔日陪伴自己的老友聊聊天。再说了,即便铁柱真的看到了什么,它也没法告诉他,而且铁柱也只有在家里才能和沈逸在一起,最多也是看到沈逸带着自己的恋人来他们的房子里过夜。 想想,自己交往了九年女朋友,最后连分手都不愿意和他明说,就把恋人带回家里,他这个男朋友也是够失败的。 之后江梦见尝试了多种方法,还是没能把那个东西打开,只能暂时放弃。 “铁柱,你帮我把这个东西藏起来,千万别让爸妈和其他人知道,懂了吗?”江梦见轻声交代。 铁柱咧开嘴,摇着尾巴,轻吠了两声表示知道。 “Good boy!” 今天没有逗留太久,快凌晨四点的时候他们便从江梦见父母家出来了。 在去土地庙的路上,杨末医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被建筑分割的天空,星星总是显得很多,不过再过不久,地球的自转将让这片土地迎来新的日出,星星将被隐去光芒,消失在这片天空中。 如果在一片宽广的地面上,没有人造灯光的污染,那么提前个把钟头,便会看到那条长长的银河,耐心一点,就可以看到流星。 这些是她活着的时候从没有注意过的,反倒是死了以后,黑夜的时间变得漫长,才发现这夜空原来那么漂亮。 “你生前喜欢看星星吗?” “喜欢,但是没太多时间仔细去看。”江梦见工作繁忙,很少时间有看星星,而且因为工作忙,沈逸老是抱怨他忽视她。 “我生前也是,死后有了大把的时间,才发现自己生前忽略了那么美好的东西。”杨末医感慨道,“江先生投胎以后,可以看地球上的一切风景,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江梦见看着她,他觉得她似乎在暗暗地规劝他什么,“杨小姐,你很怀念活着的时候吧。” 杨末医看着他,笑着,“不,我不怀念,我只是觉得可惜,活着的时候忙着活,忘了看世间风景。江先生如果投胎了,希望你能多留意它们,或许就能消解自己内心的痛苦。” 江梦见看着她,“好。” 杨末医笑着,深吸一口气,放松了一下,“你现在说‘好’,等投胎轮回了,就会忘了的。那些消除记忆得以投胎的人,大部分,要么忙着活,要么忙着死,少有能安心停下来享受生活的。” “痛苦是常态,快乐总是夹在其中,然后刺激人们不断经历痛苦以换取那短暂却令人向往的欢愉。”江梦见浅浅笑着,“所以还是得看开一点,既然痛苦要经历那么多,不如主观上多骗骗自己快乐一点。” 杨末医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她有些看不懂的男人,突然觉得很有魅力。 一下是个害怕的小男人,一下又是看得很开的成熟男人,行为举止优雅得体,与人相处亲切又保有适当的距离,很有分寸。 “杨小姐?”江梦见将盯着自己发呆的杨末医唤回神,“怎么了?” 杨末医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掩盖住刚才可能溢出脸上的欣赏之意,揪了个话题,“我在想,咳,等这段时间的工作结束后,我要去深海盐湖里看看,你有兴趣吗?” “深海盐湖?”江梦见有些惊讶,“在哪里?” “西太平洋的一个海沟。” 江梦见颇为惊喜地点点头,随后问道,“我们怎么去?” 杨末医轻轻挑了一下眉梢,笑得很神气,“蹭深潜器。” “……哇呜。” 第22章 一纸契约 三十晚上,赵虹羽如期把徐雨薇带了过来,坐在桌子旁吃饭,等着杨末医把要签的文件准备好。 江梦见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茶。 赵虹羽叫住了路过的小厮。 “小哥,我要一份猪肚鸡,妹妹,你吃啥?”赵虹羽问一旁的徐雨薇。 徐雨薇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闷闷地吐了一句,“我不吃。” 赵虹羽无奈挑了挑眉,“给这个小妹来一份生煎包,两点。” 小厮在随身的本子上记下了,“一份猪肚鸡,一份两点生煎包,好嘞,稍等。” “听说江先生在醉香楼里弹琴,今晚怎么没去啊?”赵虹羽看着对面悠哉喝茶的江梦见。 “今天没有安排,休息。”江梦见笑着看着她,“刚才你点菜的时候,说了‘两点’,‘两点’是什么意思?” 赵虹羽略微惊讶,“杨末医没告诉你吗?‘两点’是人的备注呀,标注所点的菜是给人吃的。” 江梦见恍然,看了一眼一旁的徐雨薇,转眼轻声问道,“赵小姐不是人吗?” 赵虹羽被江梦见的问题逗乐了,“这个杨末医肯定没好好跟你说过我。我算是个人吧,我祖上是做阴间生意的,所以延到我这里,在阴间也能比较随意,可以吃阴间的饭菜,随意闲逛玩耍。不过和杨末医一样,新月到满月的半个月里,我不能自由出入阴间,除了晚上。” “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赵虹羽吃了口茶,“多,比酉鬼少不了多少,都是祖上长时间做这个的。” “那一些做命理、搞算命、驱魔的,都可能是你这样的人?” 赵虹羽点点头,“不过很少,像我这样常来往阴阳界,普遍都不会做这些,甚至和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比如说我,做夜市的,跟算命驱魔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梦见看着面前的赵虹羽,如果她不说,压根儿不会有人把她和阴曹地府扯上关系。 人不可貌相啊。老祖宗总是能用简短的话语告诉后辈,他们生活中将遇到的情况。 “文件准备好了,部服叔在里面等你们,我的已经签好了。”杨末医走过来说道,目光停留在徐雨薇身上,“答应给他的东西,你签字后就会生效。” 徐雨薇原本一直低着的头,在听到杨末医的声音后立马抬起来。在江梦见看来,此刻这个小姑娘应该是把杨末医的声音视作来自地狱的召唤了吧。 徐雨薇没有说话,在赵虹羽起身走出去几步后依旧没有动身。赵虹羽转过来拉着徐雨薇,往刘部服那个地方去了。 杨末医在江梦见旁边坐下,从小碟子里捡了几粒葡萄干送进嘴里,眼睛一直看着赵虹羽她们走去的方向。 “签约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过去吗?”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摇摇头,“有他们就够了,这种契约,愿意的话那是体面,不愿意的话就得强迫了。我还需要在当事人面前扮演一下事后和她统一战线的好人,不在场会比较好。” 江梦见看着她,会意地应了一声。 杨末医看他一脸平常,“江先生似乎习惯了。” 江梦见牵起一抹笑,“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好像这一生都身不由己。” 杨末医愣了愣,旋即展开一个笑容,“The Trueman Show.” 江梦见笑着点点头。 过了几分钟,赵虹羽便带着徐雨薇出来了,和杨末医预期的时间差不多。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哪里抵得过活了几百年的老头和夜市摊老板娘的连环嘴炮,被忽悠心甘情愿地签字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而已。 杨末医起身,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徐雨薇,“回家后正常吃饭上学,不用想太多,没事的。” 徐雨薇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梦见觉得,此刻的她比进去时的她要轻松许多。 杨末医看着她,犹豫片刻,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吃完饭再和赵阿姨一起回去吧。” 徐雨薇抬眼看着杨末医,绽开了笑容,点点头,坐下来吃着刚才赵虹羽给她点的生煎包。 除了爸妈和几个好友,很少有人知道她喜欢吃这个,而虹羽阿姨却知道,还默默地为她点了。对亲人的思念、长期以来的压抑与悔恨以及这几个陌生人对自己的关心,让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江梦见看着这个姑娘大口大口吃东西的样子,有些感慨。 虽然在哭,但这姑娘的脸上却流露出一种久违的轻松与解脱,那些长时间压在她身上的痛苦与悔恨,仿佛在此时得以暂时的放下。 而他,在回忆起自己死亡的前因后果后,痛苦和祸根瞬间且重新压在他心头,他不奢求能解脱,只希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应该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杨末医此时无意间瞥见江梦见,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像之前那样给人温和迷茫的感觉,反倒是多了些许哀愁和悔恨。 她清楚这些不起眼的细节可能暗示着什么,她更加确定,江梦见完全清楚了自己死亡的前因后果,并且这些东西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四天后,徐雨薇死于高空抛物,肇事者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从18层扔下来一个鸡蛋,正中徐雨薇头部,徐雨薇当场死亡。 之后杨末医了解到,赔偿的事情不了了之,毕竟已经没有人会豁出去替徐雨薇讨回公道了。 黑白无常勾魂索命一向准时,杨末医赶到那里的时候,黑白无常已经到了。 通过酉鬼契约更改了生死簿的灵魂,都有记号,黑白无常看见了,便不会将这个灵魂带到判官那里。 “两位无常兄来得挺早。”杨末医和他们打招呼,笑得颇为和气。 “工作规定不准迟到。”白无常淡淡说道,“这个女的爸妈前段时间我们才带走,你这边的动作倒挺快。” 一旁的黑无常接过话,语气带着浓浓的幽怨,“那时这姑娘的生死簿上写的是2059年死于脑部疾病,前几天突然接到通知说改了,你知道这给我们增加多少工作量吗?原本我今天轮休的,结果因为多了这个徐雨薇,把我的假期都给耽误了。你们酉鬼签契约的时候就不能和我们商量一下吗?挑我们工作日的时候死不行呐?唉,我期待很久的相亲泡汤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关系才让别人以相亲的名义把那个姑娘约出来,你们……” “住嘴!”白无常明显被他的唠叨给弄烦了,“说多少遍了,一件事情请在20字以内概括完!” 杨末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这个时间也是要讲究的,真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请见谅。” 黑无常听后正要继续开嘴炮,白无常便瞪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魂已经帮你勾出来了,你在这个单子上签字吧。” 杨末医接过单子并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你们好像两个月没来驿站领钱了。” “哦。”白无常看着单子上潇洒签下的名字,心里多了几分好感,字好看就是能让人心情舒畅,随后将单子对折收好,“工作太忙,不怎么有时间,有时间的时候也忘了,过段时间再去吧。” 杨末医点点头,笑容又和气了几分,“来得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请你们吃大餐。” 黑无常一听,立马说出自己的诉求,“宋师傅的酱牛肉和酱肘子,我馋了很久了。” 白无常点头应和,杨末医笑得有些为难,“酱牛肉可以,酱肘子就算了吧,宋伯那个倔脾气,难。” “没事,有酱牛肉也可以。”白无常本身也没指望那盘酱肘子。 黑无常见杨末医态度良好诚恳,又答应请他们吃酱牛肉,原本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哼,算你有良心,勉强原谅你吧。” 杨末医忙笑着把他们送走,随后淡了笑容,看着地上躺着的徐雨薇,躬身把她的魂魄背回了阴间。 时间快来不及了,杨末医赶着把徐雨薇送到阴火焚烧台,到那里要了一张加急的焚烧证,正要把徐雨薇交给那边的牛头马面时,她醒了。 看到眼前阴沉昏暗的场景,徐雨薇顿时明白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抓着杨末医的胳膊不放。 杨末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抓着自己的手,“没事的,进去睡一觉,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我真的会彻底消失吗?”徐雨薇哭颤着声音问道。 杨末医看着她,几步可察地点点头,“彻底消失,附加的是彻底没有痛苦,因为承受痛苦的你已经不存在了,你也就不用感受到痛苦了。但是你加注在他身上的诅咒会一直生效,直到他死去。” “那……他死去之后呢?投胎吗?”徐雨薇问道。 杨末医点点头。 “真不公平。”徐雨薇暗暗抽泣,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杨末医的胳膊上,“最坏的人能投胎,我什么都没做,下场却比他还要惨。” 杨末医松开她抓住自己的手,双手抚着她的肩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得到了你要的东西,必然要用对等的东西交换,而且,公不公平从来就不是我们说的算的。” 一位牛头过来带走徐雨薇,杨末医没再给她乞求眼神任何一点回应,因为一切早就注定了。 选择这条路的人,无论男女老少 、贫贱富贵,都一样。当灵魂在阴火中被焚烧殆尽,新的灵魂位便被供出来,供新的灵魂或没有灵魂位的灵魂使用,时间一久,没有人会知道这个世间曾出现过他们。 第23章 听曲 得到了徐雨薇被焚烧殆尽的结果后,杨末医便领了单子,准备回去了,此时梁姝刚好把她的人带过来。 “杨末医,你等我会儿。”梁姝叫住她,并在她手里放了一颗糖。 “……” 梁姝那边的动作很快,十几分钟就把单子领出来了,疏通好关系总是能节省很多时间和精力。 “要不要去醉香楼喝茶?”梁姝扬起嘴角,精致的浓妆让她显得十分知性。 “有事情就说,喝什么茶。” “真是的,没有情调。”梁姝白了她一眼,“今天你那个帅哥助手有表演,我就想邀请你去看看而已。” “哦。”杨末医想了想,还真没有看过他表演,“那去吧,谢谢。” “这样就对了嘛,不要那么排斥我嘛。”梁姝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竞争对手也可以和平相处嘛。” 杨末医正要抽出被她挽住的胳膊,却被她拽住了。 “哎呀,你没看见我踩着这么高的高跟鞋,你也不舍得让我扶一下。”梁姝瞪了她一眼。 梁姝的高跟鞋的确很高,那个防水台目测都有三厘米了,再加上那个十几厘米的跟,能好好走路也是一种牛批的能力。 “行吧。”杨末医不情不愿地应道。 她并不喜欢别人碰她、挽她、牵她,明明路都可以自己有,有些人非要缠在一起。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对她而言就是真是写照。 梁姝满意地笑了笑,“第一次跟杨末医亲密接触,居然有种稳稳的踏实感。” 杨末医斜了她一眼,颇为嫌弃道,“不要用那么恶心的词。” “哪里恶心?思想就不单纯!”梁姝略微娇嗔道。 杨末医看她,认真问了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你让江梦见去你那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当然是让他来帮我赚钱了。再说了,他也需要钱,我们互相需要,怎么?你还吃醋不成?” 杨末医没理会她这个肤浅的理由,岔了个问题,“你老公是不是还有2个月就从七殿阎王那里出来了?” “是又怎么样?” “我劝你别在他的事情上动江梦见的心思。”杨末医严肃道,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最可信的理由。 梁姝不会无缘无故给一个人恩惠,她要是给,必定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呵,你怎么觉得我会在他的事情上动他的心思?”梁姝挽着她的手,悠悠迈步,“你难道就不怀疑我会用他来动你的心思吗?” 杨末医看着她,“我当然怀疑,但是我必须说破我的另一个怀疑。姐,你我都那么久了,我还是能猜出你大概的想法的。你这些年不一直在为救他费心思吗?” 梁姝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说直接一点,你做的事情哪一件不和他有关?什么时候曾绕过他?”杨末医定定地说道,“别动江梦见,他只是个孤魂野鬼,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奇了怪了,江梦见又不是你的谁,你管我动他什么心思?”梁姝微微眯了眯眼,“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嗯?” 梁姝从杨末医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无措,满意地笑了笑。 喜欢就意味着有牵挂,有牵挂就意味着有软肋,有软肋就意味着可以摆布。 “我说是,你敢信?”杨末医也笑了笑,语气带了几分无奈,“你们是不是喜欢把每件事情都扯到这种事情上面?一个跟我共事的人,我就不能合理地关心他一下吗?” “是是是。”梁姝笑着点点头,“你当然可以关心他。” “不让你打江梦见的心思是让你少白费力气,你想做的那件事,要做成,不可能。他是怎样的人、他做过什么事情,你觉得那些判官阎王会放过他吗?你在业绩上努力了那么久,每次都是被不同的酉鬼拉踩,难道你就没有反思过是为什么吗?” 梁姝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只不过眼角没了笑意的笑容永远是暗淡的。 “多谢你的提醒。”梁姝笑着回应她,随后转移话题,“走吧,你家江梦见的表演要开始了。” “……” 梁姝将杨末医带到了二楼,这里可以看清下面的表演。 放眼看下去,杨末医才意识到江梦见的人气。一个半圆形舞台,下面围着非常多的姑娘,还有一些小伙子。 “看到没?江梦见可是我们这里的红人哟。以前我们这儿成片都是男人,后来我改变了策略,于是多了一些女人,而他来了之后,我们这里多了更多女人。”梁姝得意道。 “男女通吃啊。”杨末医向她竖了个大拇指。 “醉香楼的定位本来就不应该只局限于男人,姑娘也是我们的目标群体。我们这里可是有很多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你要不要试试?”梁姝牵起一脸坏笑。 “不了,谢谢。” “客气啥嘛,有需求跟我说,我一定找个让你满意的。”梁姝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杨末医扯了扯嘴角,“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谢谢你。” “这简单,业绩放水,让我一步。”梁姝给她递了个媚眼。 杨末医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切。” 江梦见出来的时候,舞台下面的人并没有什么欢呼之类的声音,反倒很安静,只能听见零零星星的说话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即将表演的人身上,好像是在安静地等待表演者做准备。杨末医觉得这是对表演者最好的尊重。 “你们这里的观众素养挺高啊。” “那是!表现出格的观众,是没资格再进我们这里的,我们这样的场所,秩序必须保障。”梁姝将小厮端过来的小食递给杨末医,“来尝尝,我们这里的东西可一点都不逊色于你们驿站的哟。” “谢谢。”杨末医捻了一块麻花送进嘴里,这个麻花没有寻常麻花的那种酥脆,而是非常的绵软,吃的时候有面粉裹挟鲜奶后特有的浓香,“嗯,这个麻花不错,哪个师傅做的?” “问师傅干嘛?想吃直接来我醉香楼。” “问问都不行?”杨末医吃完那块麻花,又吃了其他小食,薏米糕、牛舌饼、糍粑……快把每一样都吃了,一场表演也结束了。 江梦见表演结束后抱着琵琶站起来,给观众鞠了个躬,然后习惯性地扫视一遍面前的观众,突然发现二楼左边的座位上坐着杨末医,那姑娘嘴里咬着一块饼,双手在为他鼓掌。 江梦见原本浅淡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激起在场的观众更加热情响亮的掌声。 “谢谢大家的掌声,下面为大家弹奏一曲我自创的曲子,《霞》。” 杨末医还沉浸在江梦见刚才的笑容里,而他已经开始弹奏他那首自创的曲子了。 杨末医此时才第一次沉浸在琵琶的演奏中,她开始体会到白居易《琵琶行》中对琵琶弹奏的描述,“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她不知道一千多年前白居易所听的曲子是怎样的精彩和悲壮,她只知道,她目前所听的曲子虽悠扬惆怅,却内藏对美好的希望,是一种在困苦中依然对世界保有热爱的积极。 《霞》或许是指晚霞,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往后便是漫长的黑夜。《霞》也可能是朝霞,黑夜即将过去,光明将要重现。 待曲子结束,观众的鼓掌声和欢呼声响起,杨末医才从刚才的弹奏中回过神来。 “厉害啊。”杨末医感叹道,她只知道他擅长琵琶,却不知他能弹得那么好,能作出那么漂亮的曲子,更何况他的本职还不是这个。她不禁越发佩服和欣赏他,他得花多少功夫、吃多少苦才能达到如此程度啊! “看我多有眼光?”梁姝很满意眼下的场景,得瑟道,“江梦见可是为我带来了相当多收益的哟。” 杨末医点点头,“有眼光,待会儿他还有表演吗?” “还有两场。” “那我先回去了。”杨末医起身要走,她怕再多待一会儿就把持不住了。 “诶诶诶,”梁姝拦住她,“这就走了?他还有表演,你不接着看了?” “有事。” “我的事还没说呢。”梁姝说道。 “干啥?”杨末医没有坐回去,明显就是要梁姝赶紧说,说完她好走。 梁姝站起来,凑到杨末医耳旁,“我培育出了新的幽灵草,要不要?” 杨末医惊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幽灵草的药效比石蒜的要厉害得多,培育也困难得多。目前阴间培育出幽灵草新品种的只有孟婆阿奶手下一个叫做李默然的女子,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有听说有人再次培育出新的幽灵草,以至于大家对培育幽灵草一直比较消极。即便有些人号称培育出了新品种,其药效也远低于李默然所培育的,有些甚至还比不过自然生长出的幽灵草。 “你这段时间用力那么猛,不会是因为它吧?”杨末医问她。 梁姝勾起嘴角,“对呀。要不要?” “药效和副作用怎样?” “药效比李默然培育的要强一半这样,缺点在于药效还不稳定。副作用嘛,目前看来是严重兴奋,过头了可能会因为精力用尽而死。” 杨末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要是愿意,可以送我几株。” “我有条件。” 果然。杨末医心里嘀咕着,示意她说下去。 “和你交换你们新培育的彼岸花。” 杨末医皱了皱眉,“那个花药效尚不明确,副作用也不明确,是个半成品。” “你不是已经用自己做了实验吗?药效很强哟。”杨末医在工作日连续四天不见踪影,不是她的风格,仔细打听,梁姝便知道其中的原因。 杨末医轻笑,“你的消息来得倒挺快。我可以给你,不过它只是个半成品,此时使用,副作用不好预估。” “没事,你把它给我,我的人会拿去评估的。” “那过几天你来驿站和我拿,带上你的幽灵草。”杨末医说完便抬脚要走。 “诶,”梁姝又拦住她,“再听一曲呗,江梦见马上就要开始了。” 杨末医转头往楼下的舞台看去,江梦见也在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汇了一下,杨末医便扭头看向梁姝,“我有事,改天再来。” “哎,行吧。”梁姝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对了,你下次拿幽灵草过来的时候,带上点麻花。” “……”梁姝愣了愣,旋即笑道,“没问题!” 看着下面的江梦见,梁姝笑着叹了叹,情愫的开始永远都是那么悄无声息与莫名其妙,故事和悲剧也会由此而生。 她又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再次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小姝,要不要放烟花?” 第24章 优质灵魂位 江梦见抬头看着杨末医离开后,便接着表演,表演完最后两场,他也就下班了。正要离开,梁姝便递给他一个盒子。 “杨末医貌似挺喜欢吃这个的,刚才她走得急,就麻烦江大师帮我拿给她了。” “好的。”江梦见接过盒子,“这个麻花的确很不错,师傅的手艺很棒。” “要不我再叫人给你装点回去?” “不用了。”江梦见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问她,“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梁姝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在阳界似乎什么都动不了,就算能动,也只是非常短暂的时间。我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梁姝扬扬眉,“你想在那边干什么?”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了吧。”江梦见看着她,梁姝身为一家青楼的老板,且生前也一直从事与之相关的工作,她对消息的敏锐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做消息的人。 “我的确知道。”梁姝笑了笑,她这个青楼一大部分的收入来源就是消息的买卖,任何消息,只要她愿意或者客户愿意出钱,没有什么是她没法知道的。 “我想去那边处理一些事情,需要解决一下我刚才说的问题。” “你直接让杨末医帮你不就完了。”梁姝抬脚走进了一个包厢。 江梦见也跟着进去,“这件事上比较复杂,不想麻烦她,而且她可能不会帮我,就算会,部服叔也会拦着我的。” 梁姝应和地点点头,“他们是希望你早点搞清楚,找到尸体,然后赶紧投胎去。如果从朋友的角度考虑,我也希望你找到后赶紧投胎,不要搞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毕竟世界就是那么罪恶,你把他们弄没了,还会有下一个出现,你弄不过来的。” “但是这件事里,我做了一个推手,我帮他们设计了那个楼,也就是明里暗里帮他们做了那种事情,我不可能放任不管的,我得把那些事情彻底解决。”江梦见说道。 当知道和理解了自己的死因之后,那些事情和那些人就一直压在他的心口,提醒他不能在事情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就带着罪恶投胎。 梁姝叹了口气,“那些事是他们的罪,你压根没必要也没义务去管。万物守恒,天道轮回,报应总会打到他们头上的。” “什么时候?”江梦见问道,目光流露出对所谓报应的不信任,“等人都被他们折磨透了吗?那有什么用啊?徐雨薇知道吧?她没做错什么吧?无非就是无知了点、愚蠢了点。林卫呢?林卫做的事情比她罪恶了千百万倍吧?最后呢?徐雨薇的报应是焚烧殆尽,林卫呢?一世诅咒,死之后清洗干净就可以投胎,来世又是新的开始。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梁姝看着他,抿出了一抹标志性的笑,“你要去那边搞事,办法的确有,但代价也很大。” “你说。” “像你这样走流水线去投胎的,的确是没有办法在阳界搞小动作,但倘若你选择彻底成为阴间的鬼,那么在阳界基本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能选择性地被人看见,能任意地与人接触。但是如果对那边的人造成任何伤害,一旦被鬼差发现,就会被抓起来。” “嗯。”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梁姝看着他,此时她脸上不再有平常的那种笑容,非常严肃,“一旦彻底成为阴间的鬼,是没有机会去投胎的,就像我们,一直呆在这里,维持着这个死寂地方的运作。” “我知道了,无所谓的。”江梦见想都没想便说出了口,仿佛他早已知道后果并且深思熟虑过了。 梁姝有些惊讶,随即笑道,“看来江大师对这件事情做了一些了解了,而且也考虑清楚了。既然如此,我当然愿意帮你。不过,你知道的,我是生意人……” 江梦见没等梁姝说完,便打断了她,“梁小姐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乐意达成这个交易。” “不知道江大师有没有听到一些关于我的事?”梁姝问他。 “你指的是张家世吗?” “对。” 江梦见笑了笑,“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认识惊天**张家世的妻子。” 梁姝笑着撩了撩头发,“他都死了20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知道。” “毕竟是创造过至今还无人企及的犯罪记录的人。我曾经看过关于你先生的一本书,抛开他所造成的后果不提,我十分佩服他的胆识魄力以及对事物的学习能力。”江梦见并不吝啬表达对张家世的佩服,这么一个人,即便在现在,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时不时谈及的对象。 “多谢。”梁姝笑着,“我先生一直在各阎王殿接受审判和惩罚,他的性格以及生前做的一些事情,受惩罚是应该的,我接受。但是我无法接受在审判结束后,上面要剥夺他的灵魂位,所以我一直在找合适的对象,一个拥有优质灵魂位的对象。” “你是想让我把灵魂位让给你先生?” “对的,我帮你,让你有在阳界行动的能力,相应地,你也要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当然,我会努力帮你找一个新的灵魂位。” “这个代价太大了,我完全可以找别人。”江梦见皱着眉,这个交易明显就不划算,灵魂位这种东西怎么能说给就给,说换就换?她说会重新帮他找一个,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 “当然。但是我能让你以很快的速度完成转变,并且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在你做事的时候,我也会在一旁帮助你,提高事情的效率。” 梁姝试图加大附加的条件,但是她明白,这些都太过微小了,以灵魂位来换取报复别人的能力,代价太大了。 “看来我和梁小姐是没有办法达成此次合作了。”江梦见没有多想,直接拒绝了。 “没关系。”梁姝又扬起了她一贯的笑容,“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江梦见扬了扬手中的东西,“谢谢你的麻花。” 第25章 集怨房 江梦见回到驿站时,把一半的麻花分给了刘部服,刘部服告诉他杨末医在书房。 进入书房并没有看到杨末医的人,反倒是看到一扇没见过的门被打开了。 “杨小姐?” 杨末医闻声从门里探出头来,看到是江梦见,便问他有什么事? “梁姝让我给你带了麻花。” 杨末医愣了愣,“谢谢。” “有需要帮忙的吗?”江梦见将麻花递给杨末医,问道。 “刚好需要人给我搭把手。”杨末医让江梦见进来。 江梦见进去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而且心里也有点发麻。 进门之后是一条三四米长、和门一样宽的小走廊,穿过后才发现里面比外面书房要宽得多。里面整齐摆放着许多架子,架子目测是常规标准两米二的高度,每个架子摆满了玻璃瓶,瓶子里装着的都是暗沉的液体,却在幽幽地发着光。 江梦见知道,这里应该是驿站储存怨念的房间。 杨末医爬上梯子,调整姿势坐在梯子上,“江先生,麻烦你把地上的那些瓶子一一递给我,谢谢。” 江梦见放下麻花,弯腰拿地上的瓶子,让他意外的是,这些瓶子非常沉,一个容积才100多毫升的瓶子,居然重得跟铅球一样。 杨末医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对他说,“江先生一次拿一个给我就可以了。” “没想到这个居然那么沉。”江梦见还是一手一个将瓶子举给杨末医。 这点重量而已,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那说明你还是个有前途的鬼,沉是当然的。”杨末医接过瓶子,就跟接过两瓶水一样轻松,然后一一摆在架子上,等着江梦见把瓶子递给她。 “什么叫有前途的鬼?” “就是还能投胎。”杨末医看着下面的他,“你要是和我们一样的话,你拿这个也会很轻松。” “这样啊。”江梦见又将两个瓶子递给她。 杨末医突然意识到,让他给她递瓶子完全是一个效率低下的活儿,她完全可以像之前那样,把好几个瓶子装在衣服里,然后再爬上去放好。 “这些瓶子都好小,你之前收集的怨念用的瓶子可比这些大不少呢。” “那些在那边。”杨末医指了指在房间靠里的比较高的架子,“这些是拿来做标本收藏的。” “收藏?”江梦见有些惊讶,又看了一圈周围的整齐摆放的怨念瓶,“是为了纪念吗?” “算是吧,毕竟每一个找我们泄愤的人都是我们给弄没的,这些东西算是他们留在世上的唯一东西。” “那后面那些要拿去干嘛?”江梦见好奇道。 “它们是阴间常用的能源和药物,定期会有鬼差过来收。”杨末医调整姿势从梯子上下来,然后把梯子移到另一边的架子旁,“作为能源,它的可利用性很高,十殿阎王所管控的各层地狱都需要它们作为能源。作为药物,用途似乎也很广,像孟婆那样的单位,就会用到这些。” “哇,那你们这个可是大生意啊!” “是啊,但是大头不在我们这里,在上面。”杨末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只是拼绩效,按月拿工资而已。” “怪不得你会不惜用自己去试药。”江梦见说道,不过他还是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她并不是那种短视、追求一时效用而不顾以后的人。 杨末医笑了笑,爬上楼梯继续摆好江梦见递给她的瓶子。 “你还是应该善待自己,不要把工作当做生活的全部,不然你这漫长的时光得过得多痛苦啊。” “谢谢江先生。”杨末医笑着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可是你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身不由己,打工人就是身不由己的。” 江梦见仰头看着她,“那你至少应该保证自己的健康吧。” 杨末医点点头,“那次只是临时需要,以后不会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很多事情熬过了时间,也许就柳暗花明了。你放心吧,倒是你,应该加紧自己的事情了。” 江梦见弯腰拿瓶子,没有针对自己的事情做出什么回答。 杨末医看着他低头拿东西的模样,能明显察觉到他刚才表情的变化。 自那天他从他家回来之后,虽然表现得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有些时候,杨末医看他时会发现他在没人注意之时的那种低落与失神。 把从柜子里拿出来的瓶子重新整理完,杨末医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空瓶子,向存放着怨念的那些架子走去。 这里储存了这两个月收集来的怨念,再过几天,上面便会派鬼来收,然后拿出处理,然后就可以使用了。 江梦见看到架子上有三个大瓶子,上面都写着徐雨薇的名字,每个都有四五升。 “好多啊。”江梦见感叹道,“我不记得有那么多啊。” “储存怨念用这种瓶子,怨念堆积相互反应后会变多。”杨末医解释道,“不过也是有时间的,一般3个月左右体积和重量变到最大,能量也最大,然后就开始消减,时间足够久的话,怨念就会被彻底消解光了,变成没用的东西慢慢散去。” “原来是这样。”江梦见凑近仔细看,能看到当中的液体仿佛在剧烈纠缠,“既然这样,那你们收藏的这些怨念也会消散殆尽咯?” 杨末医点点头,“因为数量少,所以周期稍微长一点,而且收藏用的瓶子都是经过特殊烤制的,所以能够进一步降低反应的效率,更好地储存。” “那一般可以储存多久?” “60年左右。” “也就是说,60年过去之后,那些人依旧什么都没留下。”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笑了笑,淡淡道,“留下一个名字吧。如果还有人或鬼记得他,那就还留下一段记忆。” “那其实也只是延迟时间而已。”江梦见看着那些被收藏在架子里的怨念瓶,每一个都贴着它们主人的名字,感慨道,“消失和毁灭才是常态,哪儿有什么永恒。” 杨末医点点头,“是啊,哪儿有什么永恒,总有东西可以毁灭那些企图永恒的东西。” 杨末医把一个大瓶子打开,把里面的液体倒了一点进小瓶中,然后把两个瓶子都盖严实了,再在小瓶上写上徐雨薇的名字。 “我来驿站的第986个,完成。”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看着她手里的瓶子,漂亮的字迹标注了它的来源,再过几十年,一切也许就都消失了。 第26章 落灯节 四月初八,是阴间的落灯节,放假一天,鬼神上街,放灯游湖,祈求平安顺利。 这个节日同时也是阴间鬼神的“情人节”,走在街上随处可见甜蜜情侣,很多地方还会组织男女相会的活动,为单身鬼们相亲搭线。 此时驿站又迎来了鬼流高峰,生意很好,吃饭的鬼非常多,订房的鬼也很多。 江梦见今天会演出到很晚,因为鬼多,所以加了两场表演,当然,工资也就高多了。 杨末医坐在柜台处看着吃饭看戏的客人,羡慕着江梦见的高薪。 生前的时候很穷,对钱的执念已经深入灵魂,如今死了,还是对钱有高度的喜爱,哪怕目前吃穿玩乐都不愁,但依然喜欢钱,依然在想着怎么搞钱。 刘部服就曾经和她说,内心不富裕,就难以摆脱金钱的束缚。杨末医觉得在理,但她觉得她不需要达到他所说的那样,还是简单点,爱钱和赚钱,然后再用钱去享受,去解决大部分的困难。毕竟人们都说,有钱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哟!你怎么回来那么早?”刘部服从外面回来,看到杨末医坐在柜台前,颇为惊讶道。 一般给她白天出去的机会,她绝对会踩着点回来,这会儿才下午四点,她居然在驿站里帮他看店,真是稀奇。 “腻了。”杨末医看他,见他手里提着两盆紫色石蒜,“你居然帮我拿了?我还说我明天再过去找晋婶拿呢。” “路过那里,顺便帮你拿了。”刘部服把石蒜放在柜台上,“丫头,白天可以出去玩的机会那么稀有,居然不抓紧时间玩,反倒跑回来。既然这样,那我答应给你白天出去的机会是不是可以少给几天啊?” “甭想!一天都不能少啊!”杨末医立马拒绝。这老头又要抵赖了,非工作日白天外出的机会可不是想得就能得的。 刘部服“呵呵呵”地笑着,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大包东西递给杨末医,“你文清姨做的雪花酥,让我拿给你的。” “哇!谢谢谢谢。”杨末医接过雪花酥,笑得很开心,“文清姨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因为我想吃。”刘部服笑道,语气带着撒狗粮特有的那种得瑟劲儿。 “……哦。”杨末医皮笑肉不笑,用平静的笑来应对突如其来的狗粮。 “呵,平静中带着一丝叛逆,微笑中带着一丝嘲讽。”刘部服笑道,“羡慕吧?” 杨末医打开袋子,捻了一块雪花酥送进嘴里,因为太大块了,只能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没有。” “切。”刘部服也捻了一块雪花酥,悠悠咬了一口,“你生前没谈过正经恋爱吧,我记得你说过。” “是又怎样?” “该好好谈了,你看看你,都6年了,我都没见过你带哪个男人来看过我。”刘部服一边专注地嚼着,一边抽空抱怨道。 “那有怎样?” “那又怎样?”刘部服笑她,“没谈过恋爱,人生是不完整的。你看你死的时候是22还是23来着,你在这边都6年了,换句话说你都母胎单身29年了,该体会一下了。” “可是我还是23岁。” “但你的思想年龄已经不是23了。”刘部服无奈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时间会慢慢抹掉你的激情,谈恋爱还是要趁早啊。而且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了,什么都有了,不像生前那样为生计奔波,也该谈了。” “又不是我想谈就能谈的。” 刘部服微眯着眼看她,欲言,又止,咂吧咂吧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 “没关系啊。”刘部服轻咳了一声,“女人也可以啊,现在大家思想都很开放的。” “不是……我喜欢男人。”杨末医仰头,叹道,“我喜欢一切美好的男性皮囊。” “那你怎么不积极点?”刘部服看着她,突然恍然,“你是不是不想找鬼?没关系,你可以来个人鬼情未了啊。” “……”杨末医翻了个白眼,“我想跟钱结婚。” “……”刘部服扬了扬眉,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雪花酥。 “而且我不相信自己会得到所谓的爱情。你自己也说,爱情的几率很小,世上没多少人能拥有真正的爱情。”杨末医又往嘴里塞了一块雪花酥,“活着的时候就没遇到过,死了就能遇到了?6年了,我遇到了吗?没有吧。我是不敢奢求……这种难得而且虚无缥缈的东西。” “……” 杨末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打开,递到刘部服眼前,指着上面的数字一脸笑意,“钱就不一样了,实实在在的。刚开始很难得到,但是当努力得到足够多的时候,它就追着你的屁股给你更多,多实在。” “哎,你总有你的理由。”刘部服把剩下的雪花酥送进嘴里,“你的时间那么多,谈恋爱就体会一下谈恋爱的感觉嘛,不要要求那么高,要那种所谓的爱情。人类本来就是喜新厌旧的,耍耍流氓,不伤害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哎……”杨末医叹气。 “哎……”刘部服也跟着她叹气,“我也不好说你什么,只能说啊,任何事都应该经历一遍,等哪天飞来横祸彻底消失于六界之时,才不会后悔。” “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杨末医努力扬起嘴角,想给这个关心她的老人一个靠谱的笑容。 刘部服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随后指着那袋雪花酥,“这些分一点给梦见啊。我这几袋估计分完就没有了。” 杨末医点点头,将雪花酥分出来装进另一个袋子里,放在柜台上,随后把那两盆石蒜拿到了后院的花房。 后院旁是一条河,名为“九渡河”,通向冥河,虽没有月光的映照,河边的点点楼灯也能在水面上撒下粼粼波光。 服部叔不仅把花房打理得很好,后院的空地也被他种上了很多阴间能生长的植物。 杨末医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晚上还没开始,天空只是黑茫茫的一片,没有星星的点缀显得异常死寂。 老渡不知什么时候飞过来的,站在长椅上歪头看她,仿佛在说:“发个锤子呆。” “这几天怎么没见你过来?”杨末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雪花酥,掰碎了放在长椅上。 老渡迈着它的内八小碎步,慢慢走到那几块雪花酥前,啄了啄,随后一一吃进肚子里。 “张家世在七殿阎王那里怎么样了?大概还有多久送去八殿?” 老渡眨了眨它那黑漆漆的眼,歪了歪脑袋,开始叫唤,“啊,啊,啊——啊——啊——” 杨末医愣了愣,老渡这次怎么叫得那么奇怪,平常都是用简短的叫声来告诉她答案,现在这个叫声是什么意思。 “到底多久?” “啊,啊,啊——啊——啊——” “……”杨末医有点无奈,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让老渡再叫一次。 “啊,啊,啊——啊——啊——” 杨末医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她的理解,“两个月?” “啊——” 杨末医笑了,“真是两个月?没有变短?” “啊——” 杨末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时间没变,意味着一切运作都还正常。 杨末医抬手顺了顺老渡光滑的毛,颇为惊喜道,“厉害啊老渡!你居然会摩斯密码?!” 老渡低了低身子,后退了几步脱离杨末医的魔掌。 杨末医笑看眼前的黑色乌鸦,之前没记得它有这个本事啊,“谁教你的?” 老渡歪了歪脑袋,转身内八地走了几步,没理杨末医。 杨末医看着它那神气的样子,挪了挪屁股靠近它,“到底谁教你的?” 老渡还是没理她。 杨末医也不恼,伸手拍了拍它的背,“你们这物种,据说是鸟类中最聪明的,你现在都会摩斯密码了,看来我应该让你学学舌,这样你也能说人话了,我们交流起来也就方便多了。” 老渡拍了拍翅膀,“啊啊啊”地叫了几声表示拒绝。 “哈哈哈,臭屁!” 杨末医默默看着它,这只乌鸦跟着她也有4年多了吧,脾气虽然臭屁了点,但是很聪明,交给它的事情都做得干净利落,是个好助手。 “等张家世的事情结束了,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也给你放个假。”杨末医把老渡拽过来,抱在怀里,“你说梁姝为什么就那么执着,非要帮他争取投胎的机会,这胜算率多大她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看不出来吗?难道爱情真的能持续那么久?20多年了还能让她为爱痴狂?” “不过她要是不为爱痴狂,我兴许就得接手更复杂的任务嚯?”杨末医开始和老渡叨叨,“你看彼岸杂货的酉鬼,和我情况差不多,接到的任务却比我困难得多,所以一定程度上我应该感谢梁姝的为爱痴狂,让我还可以有闲心跑出去玩。” 老渡使劲挣脱杨末医的禁锢,杨末医松了松手,放开了老渡,老渡“啊”了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后院里只剩杨末医一个,尽管四周会传来一些热闹的声音,但坐在这里,却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仿佛不会有人闯入和打搅。 杨末医清了清长椅上的树叶,顺势躺在了长椅上,闭着眼睛感受四周的“安静”,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星星。 转眼一看,发现小八正蹲在一旁,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在看着她。 杨末医被吓得一机灵,睡意全给吓没了,“怎么了?” 杨末医坐起来,看着蹲在长椅前的小八,小八扬起一抹讨好的笑,“那个,醉香楼的梁老板来了,带着东西来的,正在前厅等你呢。” “来多久了?” “十来分钟……” “那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我找你半天了,刚刚才在这儿找到你。”小八笑得有些为难,慢慢起身,“医姐,你要睡也别在这儿睡吧,怪不好找的。” 杨末医抬眼看着他。 小八后脑勺突然发麻,忙摆摆手,“没有没有,你睡哪儿都可以,呵呵呵。” 杨末医抻了抻脖子,叹了口气,“你去忙你的吧。” “诶诶!”小八抬腿,一灰溜儿就跑没影了。 杨末医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小子和驿站的一些人,总是莫名奇妙地怕她,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曾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给他们留下了难以消磨的心理阴影。 第27章 幽灵草 当杨末医拿着两盆石蒜去到前厅时,客人少了一点,只有稀稀松松的几位客人在用餐。 梁姝和江梦见坐在一起吃着东西,杨末医被他们中间那两个被纸包起来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幽灵草吗?” 两人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杨末医的目光直直地停在那两包东西上。 梁姝看到她怀里捧着两盆长势良好的石蒜,惊讶于其颜色的特殊。 “这颜色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知道它是紫色,没想到是这么暗的紫,看起来还挺高贵的。”梁姝从杨末医手里接过石蒜。 有花无叶,每一条细长的花瓣都卷得很到位,雄蕊和花柱长而弯曲,整体看去,仿佛一位姿态婀娜的美人。这么深的颜色,光看着它,就能感觉到它的功效很强。 “它副作用很强,你要用的话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杨末医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两包东西打开,晶莹剔透的植物慢慢呈现在眼前。 “这个植物好漂亮啊。”坐在一旁的江梦见被眼前矮小的植物惊艳到了。 这植物只有十几二十厘米高,低低地垂着脑袋,有点像豆芽菜,不过它浑身白得纯净,叶子呈白色半透明的鳞片状,如蝉翼一般包裹在茎上。 “这些花快开了吧?”杨末医凑近仔细观察这略显羞涩的植物。 “嗯,快了。”梁姝则端详手中的石蒜,“你这两株开得不错,我拿走了哈,免得它们谢了,我的人都来不及研究。” 梁姝说完便准备走,却被杨末医叫住了,“我这边没有供它生长的腐料,你给我一点。” 梁姝转头笑了笑,“东西已经加进去了,你让你的人把它们连土一起移植到正常腐叶下面就能长。” 杨末医看着梁姝离开的背影,很明显,她是不想把最重要的东西透露出来,就像她也知道她不会把培育紫色石蒜的东西告诉她一样,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没有问她要其他什么东西。 杨末医看着桌上那两盆长得很友善的植物,静了片刻,随后到柜台处给晋婶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把它们拿走。 江梦见一直在观察这两盆新奇的植物,虽然很想默默,但他并没有伸手,毕竟这应该是和紫色石蒜一样邪乎的东西。 “你刚才说这个是什么?幽灵草?”江梦见问杨末医。 “我们是这么叫的,人们也叫它水晶兰。阳界也有,不过不常见。一般长在幽暗潮湿的枯枝落叶中,依靠特殊菌体才能存活,对生长环境要求非常严苛,生长地点也飘忽不定,很难遇到。” “什么菌体?” 杨末医耸耸肩,“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菌体在它根部,菌体分解利用土壤中的腐殖质,然后将一部分营养物质供给幽灵草生长使用。特殊之处就在于,幽灵草不能进行光合作用。” “原来是这样,那它很像是蘑菇之类的菌物。” 杨末医摇摇头,“它是被子植物,会开花,会结果,就是这个生长习性,容易让人误会它是一种真菌。” “哦哦,看起来好干净。”江梦见很喜欢这种颜色单一且干净的植物。 杨末医细细看着幽灵草,“幽灵草开花时,晶莹剔透,然后长出浆果,通过动物传播种子,之后枯萎,变为灰黑色,像一根烧尽的火柴。正因如此,它也被叫做‘冥界之花’。” “厉害啊,”江梦见感叹于这小小的植物,“从腐叶中生长,吸收了腐败,净化了环境,本身却白白净净的,待生命结束,又变为不起眼的残体没于土壤之中。” 杨末医笑了笑,“多数植物不都是这样吗?” “这个……能碰吗?”江梦见弱弱地问了一句。 “可以,不过它比较娇嫩。” “一碰就坏?” “可以这么说。”杨末医指着上面的叶子和花苞,“你看它这么白净透明,就可想而知了,有时候轻轻碰一下就会有伤痕,出现黄斑,然后烂掉。” “那这种花就是真真的‘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是啊,娇嫩得很。” “那它的效用也像石蒜一样,用来汲取怨恨的吗?”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点点头,“方式不同,石蒜是增强酉鬼榨取怨恨的能力,基本只作用于酉鬼自身。而幽灵草本身就有汲取怨恨的能力,当然,它同时也会吸收怨恨,所以一般汲取得差不多的时候就得把它弄死,然后从它根部提取出当事人的怨念。” “这么说的话,幽灵草是不是比石蒜更安全?”江梦见看着杨末医,“你之前使用石蒜,副作用那么大,差点就不行了,而幽灵草本身就具备汲恨的能力,应该不会对你们完成伤害吧?” “按理说的确是这样,”杨末医看着他,“不过真正用过它的酉鬼们曾经反馈说,它会汲取酉鬼和当事人的精力,所以用了过后会很疲惫。” “那也总比像石蒜那样伤灵魂来得强吧?” “其实培育成熟的石蒜对我们伤害是很小的,上次出问题是我太着急了。”杨末医看着幽灵草,语气带着一丝遗憾,“我刚开始也和你想的一样,但后来发现并没有用,一个原因是幽灵草汲恨的能力与吸收消化恨的能力,以及对酉鬼、当事人影响能力,均呈正相关,想用好它本身就不是易事,相比之下石蒜要更好。” “那其他原因呢?” “钱。” “……成本吗?” “对。”杨末医给他俩倒上了茶,然后喝了一口,“石蒜到处都能见到,培植起来压根就不需要什么成本。幽灵草就不一样了,那么娇嫩,生长环境要求又那么严苛,大量培育成本非常高,而且还不一定会有结果。” “那你和她要这两盆是为了研究,还是为了使用?” “研究。如果晋婶从这两盆幽灵草身上发现什么的话,对她目前专注的领域会有很大帮助。” “你们植物、药物这类东西都是晋婶负责吗?”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点点头。 “那么厉害!” 杨末医笑着,神秘兮兮地问道,“你猜她生前是干什么的?” “研究植物的?” “对的,她是生物学博士,主要是做植物学这块的研究,厉害吧?”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江梦见惊讶道,“我刚见到她时,还以为她只是悠哉悠哉养花种草的老太太呢!” “是吧,我刚开始也这么觉得。”杨末医笑道。 江梦见看着杨末医带着笑意的眼睛,自己也跟着笑起来,他突然觉得这个姑娘并没有刚认识的时候那么疏离了,或许是相处久了,人就会慢慢熟络起来,然后也就慢慢成为有得可聊的朋友。 “想不想看它发光的样子?”杨末医笑着问。 “它也会发光?” “比较弱,只能在比较暗的地方才能看见。”杨末医见江梦见点头,便拿起两盆花,带他到后院去了。 后院很暗,刚进后院时幽灵草还只是暗夜中的白色植物,但越往里边走,便开始看到幽灵草泛起的幽幽白光,加上自身透明白净,看上去真的如同幽灵一般,在黑暗中静静站立,不言不语,冷观世间百态。 “真的像幽灵,看起来虚无缥缈的。”江梦见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植物,叹道。 “的确是。”杨末医看着他,外面漆黑一片,但也还能看到各自大概的轮廓。 黑夜模糊了细节,包括动作、表情、目光,反倒让人有多聊聊的欲望。 “江先生。” “嗯?”江梦见转过头看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看到那双反射着光亮的眼睛。 “你已经完全清楚自己的死因了,对吗?”杨末医直接说出了多日里的怀疑。 江梦见静了片刻,黑暗中的沉寂似乎让时间变得很慢。 “嗯。” “那为什么还不去找尸体?” “我还有事情需要解决。”江梦见看着她的眼睛。 “非解决不可吗?”杨末医看着他光影波动的眼,“找到尸体,黄汤一喝,什么都会忘记的。” “忘记,问题也依旧存在。我不想背负着愧疚去投胎,那些事情本身就有我的责任。” “有时候还是应该冷漠一点,这样也不会有太多事。”杨末医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部服叔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风险太大。”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处理好的。”江梦见明显不希望他们过多干涉。 “行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可以提,我若能做到,一定帮。”杨末医看着他。 四周再次陷入沉寂,二人都不知道要找什么话题时,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灯笼。 “医姐!”是小八的声音。 “干什么?” 小八从灯笼后面探出头来,在灯光的作用下成为这里最吓人的鬼。 “晋婶过来了。”小八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我不是让她明天再过来吗?” “反正她现在已经过来了。” “……” 小八提着灯笼,不知是笑还是不笑,反正在灯光的映照下,他是笑的,且笑得怪怪的。 “医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杨末医看了看江梦见,死鱼眼状看着小八,轻轻勾了勾嘴角,“你知道得太多了。” “……” 小八觉得杨末医之前的友善依旧是种错觉,他决定以后还是不要逾越心中的那条底线,“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杨末医无奈地摇了摇头,抱起两盆幽灵草出去了,“你要是想待在这里,随意,这里的星星不错。” “好。” 第28章 自己人 江梦见看着杨末医离开的背影,心中莫名多了一丝安全感。过去几天一直愁苦的事情突然有了立即着手的冲动,他想或许是因为他发现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在这个陌生的阴间,他的心从来没有安放过,一直悬停颠荡着,做事情也有些畏手畏脚,深怕被阴间一些未知的东西给毁灭。刚才,他感觉到杨末医对他的态度已不像从前那样,让他觉得至少身后还有他们这些朋友。 一个人因为死亡而与世间的所有断了联系,在以新的身份重新与世界建立联系时,往往是最弱小胆怯的阶段,最没有安全感的阶段,也是最容易遭受危险的阶段。 他从不介意别人把他解读为懦弱和胆怯。人们总是会对弱者抱有些许同情和怜悯,故而它们是重要的保护壳,帮忙藏起自己的锋芒与无知,让自己在未知的世界慢慢摸索。 现在,杨末医他们让他有了安全感,虽然他也提醒自己不要过分乐观和懈怠,但是他觉得他们是真的把他当作朋友,当作自己人。 江梦见坐了一会儿便只身前往阳界,他需要过去实地看看情况。 他之前闲着的时候喜欢到阴间各个地方走走,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对阴间地形与城市布局进行大致了解。也因为这样闲来无事地走走停停,才让他能在短时间内对一些不利于他的地方与规定有了比较清晰的了解。 来到了鬼门关,原本全部开放的闸机减少了一半,看守的牛头马面也减少了一半。果然过了阴间开放的时间,人鬼流量就少了很多。 江梦见转了转手中的戒指,这是上次杨末医嘱咐他一定要带上的戒子,标注的是一步驿站0887魏豪。阴间开放的时候基本都能借住它顺利通过,现在不知道还行不行。 他担心的是,目前这里多了一些来巡视的鬼差,他们似乎可以察觉到他孤狐野鬼的身份。 江梦见慢慢走到闸机口,给出了证件,亮出了戒指,“一步驿站0887,魏豪。” 马面鬼差抬眼看了看江梦见,在他的证件上盖了个戳,“明天凌晨4点就不允许进出了,要做系统维护,请务必在那时候赶回来,不然就得等到后天晚上6点了。” “好的,谢谢。” 江梦见顺利过了闸机,走远之后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第一次和杨末医落脚的那个土地庙。那次之后,江梦见每次落脚都选择这个地方。 第一次来过的地方,若没有感受到什么威胁,他便会将它作为之后的一个休憩之地。 老人依旧坐在门槛抽着水烟,见江梦见来了,指了指桌上的水果,“前几天有人过来祭拜,给了些水果,想吃自己拿哟。” “好的,谢谢。”江梦见在他旁边坐下,“阿公,你知道泗里市单旧区附近哪里有城隍庙或土地庙?” “单旧区啊?”老人抽了一口烟,“那附近似乎没有,不过它隔壁台宝区有很多。” “这样啊。”江梦见心里大概算了算距离,“两个区相距也有二十几公里啊,如果时间耽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关门之前回去。” “你要去那边办事?” “嗯。” “现在才11点多,你还有7个小时呢。” 江梦见摇摇头,“明天四点就关了,做系统维护。” “哦,那你得赶紧去啊。”老人放下水烟,“我把最近的路线给你吧。” “多谢。” 老人将大概路线通过手指传输到江梦见的意识中,在意识中走过一遍后,江梦见可以进一步把握时间。 “怎么?你的事情还没搞明白?”老人捻起一撮烟丝,塞进了烟嘴里。 “出了一些新情况,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 “哦,这样啊。”老人划开一根火柴,点燃烟丝,“你赶紧去吧,免得赶不及回去。” “好的,谢谢阿公。” 江梦见顺着老人给他提供的路线,连飞带飘地来到了单旧区前河路的一幢建筑前面。 这里是他难以放下的根源。 杨末医把幽灵草交给晋婶后便到厨房去找吃的,宋伯正在品尝他刚研究出来的新菜,他的徒弟也在准备客人点的菜品。 “这是啥菜?” 梁伯没注意到杨末医进来,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差点把菜给扔出去了,“吓死你爹了我!” 杨末医嘻嘻一笑,“我爹不在这边。” “干什么?”梁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来厨房重地当然是要找吃的啊。”杨末医扬了扬下巴,带着一抹坏笑,“这个给我尝尝呗。” 宋伯赌气似的“哼”了一声,到底还是递给了她一双筷子。 杨末医夹了一块带着骨头的肉,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奈何肉太绵,一点都不软,根本咬不下来,但是香味扑鼻,其中的卤汁入口甜辣,舌头先被甜味所迷惑,随后又被辣味所束缚。 “这是啥肉?” “牛蹄。” “味道很好,但是好硬啊。” “哼,就是要这种效果,不好嚼。”宋伯得意一笑,“这才是肉的最好状态,吃得久,不容易腻。你看那些炖得很软的肉,吃一下就完了,吃多了就饱了、腻了,天还没开始聊呢,饭就吃饱了。” “哦哦,这样啊。讲究!”杨末医应和道,“但是啃的形象可能有点不太好看。” “肤浅!”宋伯又白了她一眼,“如果在意形象,那就对不起食物了。再说了,能一起啃肉又不顾形象的朋友,才是好朋友。” “可是万一有相亲的客人点了,不就没法体会到您这道菜的美味了吗?毕竟相亲的客人都很在意自我形象。” “那我就在一旁备注‘相亲吃饭慎点’,不就得了?”宋伯刚说完,突然想到什么,扬起一抹坏笑,“说不定他们看了这句话后好奇点了,然后就不知不觉影响了他们的印象,阻碍了他们的相亲。” “……坏心眼。”杨末医无奈于这位受过情伤的大叔。 “我是为他们提供这种细微的挑战,让他们更好地认识彼此。”宋伯故意叹了口气,抬手颇为做作地擦了擦没有一点汗珠的额头,“做吃的,不仅要注重菜的味道、口感、外观,还要关注它对食客的影响,它因食客生,也因食客而活。” 杨末医听后,很认真地鼓掌,“好有深度,佩服佩服。” 宋伯扬了扬眉,将那盘新菜品递给杨末医,“都给你了,拿去啃吧。” “谢谢大佬!”杨末医笑着接过,笑得一脸讨喜。 “拿出去吃吧,厨房很忙的,别杵这儿碍事。” “诶别急,我有事儿求您。” 宋伯又恢复了原本臭屁的模样,不耐烦道,“又想干嘛?” “我过几天要去深海底下玩玩,可能要好几天,你给我做些吃的呗。” 宋伯白了她一眼,走到一旁去看他的高汤,“深海底下,厉害啊,地上玩腻了,现在是咋滴?要当鱼啊?” “这不时光漫漫吗?总得找些刺激新鲜的事情来做嘛。” “那你咋不上天呢?干脆到外太空去得了。”宋伯十分嫌弃道。 “我也想啊,人类不是还达不到太空星际旅行的那种技术水平吗。” “哼!” “别哼啊!”杨末医一脸谄媚,“拜托了。”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自己做!” “诶哟,你做的东西是最好吃的!我付三倍的菜钱!” “没空!我一堆事儿呢!”宋伯依旧拒绝。 一堆事儿?明显就是不想帮她做。 杨末医看着在搅拌高汤的他,清了清嗓子,“我记得很久之前在厨房看到一个人啊,他好像在哭啊,结果我一过去……” “好啦!”宋伯大声道,他的徒弟目光也随之集中在他身上,宋伯瞥了他们一眼,清了清嗓子,故作淡然地开口,“大杨,这个汤我已经调好了,不需要再加什么了,就让它熬到早上6点就行。” 宋伯说完赶紧把杨末医拉到一边,低声骂道,“小丫头片子,不是说好不说的吗?!” 杨末医扬起一脸坏笑,宋伯就是吃硬不吃软,“我没说啊。” “行啦,给你做就是啦,不准再拿那件事来威胁我!” “哪件事?我压根不知道啊。”杨末医笑得有些无赖。 “真是谢谢你啊祖宗,我给你成了吧!”宋伯无奈愤愤道。 杨末医一乐,“多谢叔!” 早答应不就好了吗?宋伯就是脾气倔还死傲娇。 “谢谢您的牛蹄。” “你真客气!”宋伯愤愤道,只能干看着杨末医一副“我知道你不爽却又无可奈何”的欠抽表情。 第29章 曾经的作品 江梦见在建筑前站了很久,这座名为“闭楼”的建筑就是他设计的,帮他的好朋友黎骆设计的,如今却成为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作品。 江梦见穿门而入,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往上看。 这里依旧是他生前所见到的那种场景,没有任何改变。每一层楼都有一个到两个胶人静静地站在角落,这是这里房主独特的癖好。 他第一次看到这些胶人时就问黎骆,“你不害怕吗?” 黎骆吞了口烟,笑着说,“怕什么,大家都一样。” 江梦见看着这座他精心设计的、最安全、最宜居的建筑,十分厌恶。从黎骆接手住进来之后,从他知道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就万分厌恶。 他想毁掉这栋楼,毁掉在这里发生的所有罪恶、肮脏的事情。 江梦见顺着不规则的楼梯来到三层,三层主要是起居生活空间。黎骆就住在这里,安逸、舒服地住在这里,享受着他的美食美酒,享受着他的胶人,享受着他自己“创造”出来的所谓的王国。 黎骆已经睡下了,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胶人。 一黄一黑躺在洁白的床上,睡前的挣扎与享受在床上留下痕迹,由此而生的那股疲惫让他们在今晚得以安睡。 江梦见走到床边,伸手试探性地触碰一旁的台灯,很好,碰到了。他眼神一冷,转手便掐住了黎骆的脖子。 最近他发现,他触碰阳界东西的时间稍稍变长了,只不过时间还很短。 江梦见动手时预估了时间,他触碰的能力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不过掐一下脖子也足够让他难受了。 而且不能让这个人死,死太便宜他了,而且对自己也不利,毕竟他这样的鬼在阳界犯事,一旦被发现便会被鬼差抓,还有可能影响到驿站。 江梦见没有松手,但很明显,那种触碰的感觉在逐渐消失,最后掐了个寂寞。 黎骆挣扎了几下,终究没有醒过来,咳了几声又睡过去了。 可能是这个房子安全性太好了,他才少了本有的警觉。也可能他太沉醉于自己的梦,以为梦中的威胁不会导致自己的死亡。 江梦见看着他旁边的胶人,全身漆黑,没有五官,只有身体的线条在表明它是什么东西。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癖好,和黎骆这样的变态心理。 江梦见离开了他的房间,朝旁边的书房走去。 这个书房曾经贴满了各种胶人的照片,偶尔会有黎骆的出镜。现在这里依旧贴满了照片,只不过更换成了新的一波。 黎骆爱好摄影,这些照片明显是结合了胶人的特点进行拍摄的,但是对江梦见而言,这些东西诡异得可怕。 黎骆的书架上,什么领域的书都有,兼职写作的他需要这些东西为自己添砖加瓦,同时也为他玩弄胶人提供知识储备。 “最怕变态有文化。”江梦见低低地骂了一句。 江梦见这次来是想看看,在这个比较安全的地方,是否存放着一些阴阳合同。奈何他翻找了许久依旧没有什么收获。 江梦见在找的过程中也在想,就算真让他找到了,他一个死了的鬼,又能做着什么呢? 可是弄死他的人、折磨和践踏别人的人,就这样放任他们享受着财富的美好?放任他们去做最恶毒、最扭曲的事情吗? 他知道,这些事只有公之于众,才可能有打击力度。可是即便打击了,最后也可能不了了之。死的人就那样死了,再罪恶的事,过一段时间人们也会淡忘了,然后又会继续在阴暗中重启。 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 江梦见从闭楼出来时,距离关门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决定回老人的土地庙,从那里回去。 来到土地庙时,老人正在庙前的小水塘边坐着抽水烟。 这里四周多为农田,虽只是初夏,四周却已是青蛙声和虫鸣声。仔细留意,便会觉得这里晚上并不孤寂,反倒十分热闹。 “阿公,我回来了。”江梦见在他旁边坐下。 老人转头看他,有些惊讶,“你怎么不直接从那边的城隍庙回去?” “剩的时间多,不想那么早回去,所以就到您这儿来歇歇脚。”江梦见笑道。 “也好,咱们聊聊天。”老人继续抽着水烟。 “阿公,您在这儿多久了?” “我啊?”老人低头捻一撮烟丝摁进斗嘴里,仔细回忆了一下,道,“1999年死的。” “那也有十几二十年了。”江梦见给老人划开火柴,点燃烟丝,“那您一过世就留在这里了?” 老人摇摇头,“死之后,按原本的流程是要投胎的,但是后来没去,我在一殿阎王殿申请了留在阴间供职。” “为什么不投胎?” “我以前是这村的村长,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是我爱的地方,我就想死后一直守护这里。”老人抽了口烟,烟经过气管来到肺部,再从肺部返到口腔,在老人慢条斯理的动作中悠悠散布于空气中,“一殿判官念我生前没犯什么大错,而且和这村子有很深的连结,就批准了,所以我就一直在这里了。” 江梦见看着老人,想到这破败的土地庙,不禁有些为他难过。 守护一方土地的老人,在世人眼里也不过是想起来时或有事相求时才来看看的存在。 “您在这儿守护了那么多年,这个村子肯定也变化了不少吧?”江梦见问道。 “变化得很多。”老人把水烟放在一旁,不打算抽了,两手交叉搭在膝盖上,“变化太大了。年轻人少了,留在村子里的都是老人和小孩,没什么朝气。” “留在村子里没有外面挣的钱多,大家也都是为了生活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是啊,都是为了钱。那时候村民耕地劳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到田里忙活,孩子和黄狗黑狗灰狗白狗则在田间奔跑。傍晚时分,你回家的路上能看到袅袅炊烟,能闻到饭菜香,万家灯火,一片祥和。如今呢?走很久你都遇不到一个人,晚上也就是那么几家亮着灯,饭菜味也没以前香了。唉……都不一样了……” “那您守在这里,不也就守着仅存的那点东西吗?” “是啊。真真是留下来的人承受得最多。” “那您后悔没去投胎吗?”江梦见问他。 “后悔过,但也还是想守着这里。” 江梦见看着老人,敬佩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孩子,快回去吧,提前关门可能会有很多鬼踩着点回去哟。” “嗯。”江梦见起身向老人告别,走了几步又回头。 “阿公,你们能看人的生死簿吗?” “你想干什么?”老人转头看他,“看你仇人的生死吗?” “嗯。” “不能。” 江梦见慢慢走着,来到鬼门关时,有很多人鬼蛇神在排队进出。 闸门还是只开一半,没有因为鬼多而全部打开,江梦见只能慢慢地顺着鬼流进入。 鬼一多,检查就变得快而不仔细,他也就顺利通过了。 还在看马面刚才盖上的戳,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抬眼一看,是杨末医。 “杨小姐?” “江先生现在也开始放纵了?居然踩着点回来?”杨末医皱着眉,拉着他快步走,直到远离了关口才松开他的手。 “有点事情。”江梦见加快了脚步追上杨末医。 杨末医没说话,只是看着前面的路。 “你是来接我的吗?” “你不废话吗?”杨末医白了他一眼,“部服叔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辛苦了。” “嗯。” 江梦见伸手拉住了杨末医,杨末医停下转头看他,“咋了?” 江梦见看着她,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事情先告诉她。 “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你说。” “我需要处理完一些事情,才能安心地去投胎。”江梦见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虽然表面上是告知她,但是却万分希望她能理解和支持他。 “你是想处理和你死有关的事情?”杨末医看着他。 “嗯。” “那你就去呗,反正离最后期限还有大把时间呢。” “你……不反对?” 杨末医笑了,“需要我反对吗?” “我担心你不愿意我这样做。” “为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江梦见看着她,心里突然多了一些失落,他不知道怎么了,看到杨末医“请君随意”的模样,居然会有些难过。 “江先生?”杨末医唤着有些发愣的江梦见。 江梦见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比自己矮差不多一个头的姑娘,笑了笑,“谢谢你的理解。” 杨末医把他的情绪看在眼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有需要,我会尽量帮你的。” “谢谢。” “客气!”杨末医豪爽道,豪爽得拍在他肩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不过你得和部服叔说一声,他对阴间的事情了解得比较多,会对你的决定做出合理的判断,也会给到你一些建议。” “好。”江梦见笑着点点头。 “对了,江先生还要和我去深海盐池吗?”杨末医笑着。 江梦见愣了愣,随即开心地笑道,“想。” “那过几天咱们就过去,蹭他们的深潜器。” 江梦见被她逗乐了,“杨小姐应该还蹭过很多东西去看风景吧?” “蹭过很多。”杨末医负手,抬脚继续往前走,“美景是需要自己争取才能看到的。” 第30章 初入闭楼 书房里,杨末医踩着梯子在整理书架的书,江梦见和刘部服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就江梦见的事情进行交谈。 刘部服听了江梦见的叙述后,沉默地吃着他媳妇儿给他做的雪花酥,整个书房只剩杨末医整理书架的声音。 许久,刘部服才开口,“梦见啊,叔其实不建议你去搞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你看,很多人冤死,他们也没有去找活着的人泄愤。” “我不是想泄愤,我是想把由我衍生的问题解决掉。” “但即便你当初不为他设计房子,他也照旧可以找其他的地方,根本问题并不在于你。”刘部服说着,他希望这个孩子不要那么执着,赶紧投胎去。 江梦见摇了摇头,“但是我发现了,并且被迫地参与了。很多事情看似不是我造成的,但是却是我造成的。” 刘部服沉默,又咬了一口雪花酥。 “如果您担心我的事情会影响到驿站,我会离开这里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也没那个意思。”刘部服把口中的雪花酥咽进肚子,悠悠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肯定会有节外生枝的事情。” “事事本不顺,偶尔来点刺激的,也能提高一下我们的警惕性。”杨末医插了一嘴。 “唉,随你吧。”刘部服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把口中的甜味清了清,“黎骆那些事情不搞一些动作,好像还真不能解决。” 江梦见皱了皱眉,“叔知道他的事情?” 刘部服摸了摸胡子,“我什么不知道啊?”那眼神明显就是“你小子干了什么我能不知道?” “……” “末医,你陪梦见一起去。”刘部服看着梯子上的杨末医,语气不是商量和征求,反倒带了些许下达任务的意味。毕竟让她陪着一起去,他能多把控把控。 “知道了。” 江梦见看着站在梯子上的杨末医,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为难和拒绝,而是答应得很爽快。 刘部服有些惊讶,随即笑了笑,“这次怎么没和我提条件?” 杨末医冷哼了一声,“白天出去的机会你还没给完呢,赶紧给,这就是我的条件。” “原来是这样啊,”刘部服笑了笑,“你不是过几天要去太平洋的什么海沟吗?我先给你攒着,顺便给你多加两天,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杨末医扬起一抹满意的笑,从楼梯上跳下来,手里还甩着抹布,“黎骆那个水好像挺深的,活人要去揭发他,恐怕没几个人敢吧?” “是的,我那个时候就想揭发来着,这不是,”江梦见低头看了看自己,“被他弄死了嘛。” “唉,都是有正义感的人呐!”刘部服感叹道,“但是呢,好人不应该和坏人比正义,而是应该和坏人比聪明。你就是不够聪明,看吧,被他们弄死了。” 江梦见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不够聪明。” 两人将茶倒满,以茶代酒,碰了个杯。 “聊斋里有很多死后报复的故事,窦娥六月飞雪的怨屈也是死后才得以平反,人们编故事说可以死后找判官为自己申冤,其实也不过是现实中无奈和无法对抗的一种希望寄托而已。”杨末医翻着一本书,然后从书中抬头,“可是奈何,阴间也有矛盾、也有怨屈、也有黑暗,这边的事情都处理不过来,哪儿会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阳界的事情。” “可是你们还愿意管。”江梦见看着他们。 杨末医叹了口气,“那只能说是幸运,而且你是部服叔朋友的后人,自然要帮忙咯。” 江梦见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哈哈哈哈,正义感咱还是有的,这样的事情既然能顺手处理一下也好。”刘部服抬眼看着杨末医,“你难道不是因为气愤才要插手的吗?” 杨末医轻轻扬眉,“怎么说呢,有些人就是过得太好了,三观都开始歪了。” “我印象中黎骆也不是这样的人,那次知道后……真的,后脊发凉。”江梦见皱着眉,似乎在悼念过去的朋友,“那种折磨、驾驭他人的病态心理,那些文质彬彬的斯文败类,都有可能做出超出普通人接受范围的事情来。” “所以说,别说鬼可怕,有时候人可比鬼恐怖多了。” 江梦见把杨末医带到了闭楼。 这座八层高的楼房和旁边低矮楼房对比起来,显得有些高大,但它的外表却是和周围的楼房一样陈旧,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想要藏匿其中,但高大的身材又让它有些惹眼。 这附近是旧城区,人比较少,不再像以前那样繁华,人走城空让这里显得越发落败和沉寂。 “为什么选择把楼建在这个地方?”杨末医看着这个外表并不出彩的楼房。 “风水。” 杨末医恍然,“你们搞建筑的是不是很重视风水?” 江梦见点点头,“是的,人与环境的关系很重要,建筑建在什么地方、朝哪个方向、所处位置的天气气候等等,这些都会影响到一个房子的舒适度,这是风水的一个含义,当然也有其他的,毕竟这是一个大学问。” “选择建在这里,又把外观修得那么老旧,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以前我以为不是,现在的确是。”江梦见看着这座他曾经很喜欢的作品,如今它却成为他最后悔、最厌恶的东西。 “以前你以为是什么?”杨末医看他。 “我以为他只是想要一个庇护所,一个安全的、可供自己与世隔绝的乌托邦建筑。”江梦见仰头看着闭楼,叹了口气,“进去吧。” 杨末医跟着江梦见进到闭楼里,迎面就是向上的台阶,玄关非常小,但是挑高很好,正面有一个平台,往右上方走通往所谓的一层,楼梯非常窄,两侧紧贴着墙壁,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左下的楼梯通往地下室,下面没有光,黑漆漆的,仿佛一个深渊。左上则通往一个类似储物间的屋子。 刚进门时杨末医就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因为呈现在面前的所有设计都特别逼仄狭小,根本就不像是用来居住的房子。 顺着逼仄的楼梯往上走,他们来到了一层,玄关的那种压迫感在这里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楼梯的尽头有个小水池,有点深,像个小水井,里面没有鱼,只有一些水植,而其中的水应该是从水池上方的一个口流出的,水池的一边连接着另一个水池。 通往二层的楼梯在另一侧,需要横穿一层的空间。跟着江梦见往那边走时,杨末医也在留意整个一层的布局。 “这一层所有的空间好像都不在同一个平面。”杨末医一边观察,一边不确定地说道。 江梦见走在前面,“嗯”了一声,“的确不在同一个平层空间。”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杨末医问他。 “这样会显得更加安全。”江梦见说道,“先往上看看吧,等你看完整栋楼之后,我再和你说说。” 第31章 胶人 杨末医跟着江梦见往上走,刚到二层,便在昏暗中看到两个人影,仔细留意,是人形雕像。 不过乍一看,杨末医的确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之后她便嗅到了人味儿,走近一看,发现真的是人。 这人身上裹着胶衣,只有鼻子下方留了两个小孔洞以供呼吸。 见杨末医停下来,江梦见便也停下来等她。 “这就是你说的他驯化的胶人?” 江梦见点点头。 杨末医愣了愣,仔细看着一旁的胶人,黑色光滑的胶衣反射旁边微弱的夜光,胶人的身材在胶衣修饰下显得更加挺拔婀娜,但是也多出了几分瘆人的诡异感。 杨末医围着胶人看了一圈,胶衣压根没有什么褶皱,仿佛是直接在人身上均匀地涂抹上了一层橡胶。 杨末医在胶人的后脑勺找到了隐藏的拉链,一直延伸到臀部的尾骨。这个拉链做得非常精致,链牙可以毫无痕迹地藏在胶衣下面,不会给胶人带来什么影响整体外观的突兀感。 “你要干什么?”江梦见大概猜到杨末医的想法。 “你说呢?”杨末医目光没有离开胶人,慢慢地从它背后挑出拉片,顺势往下一拉,拉链质量很好,很顺滑,一路顺着身体的曲线拉到底,没有一点受阻。 然而,拉链解开并没有让胶衣有多少松懈,这个胶衣仿佛是吸附在人的皮肤上一样。 杨末医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想看一下这个胶人的反应,却不想它如同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杨末医看向江梦见,“居然洗脑到这种程度了?衣服都被莫名其妙拉开了还这样一动不动。” “他给她们洗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类似一个仿真机器人。” “他是做什么的?” “黎骆啊?基本上什么都涉猎一点,最近几年在搞建筑,所以我们这几年才重新联系上的。”江梦见说道。 “很有钱吧?” “嗯,家族有大产业,他自己也厉害,借助父母的钱做起了很多产业,几乎每个行业他都涉足过,如果做的时候觉得没有发展空间便会马上撤出,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江梦见评价道。 如果不是前几年再遇到他,他压根不会想到,当初那个内向胆怯的男孩会变成一个如此恶毒狠绝的人渣,真的很难想象当初那个善良有同理心的人,如今却成长为一个衣冠禽兽。 “那算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杨末医了然道,然后伸手剥开胶人身上的胶衣。 胶衣的牵扯让胶人的身体跟着晃动,但是杨末医能感觉到,胶人本身依旧十分僵硬。 胶衣吸附在皮肤上,揭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胶衣内部被涂上了类似油的东西,应该是为了方便穿戴和吸附皮肤。 杨末医将胶衣以颈背为起点慢慢剥开,只剥了上半身。剥完之后杨末医走到胶人面前,想要看看整体情况,却发现那个胶人是睁着眼睛的,无神而空洞,仿佛一个真个机器人一样,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怪吓人的。”杨末医说着,转头看江梦见的反应,却发现他背对着她们坐在椅子上。 杨末医愣了愣,才意识到他对这位胶人表现出的尊重,她反倒显得有些卑鄙,硬生生这样扒人家衣服,这不是欺负人家吗? 犹豫了片刻,杨末医便没在犹豫,仔细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这个女人头发和眉毛都被剃光了,伸手摸了摸,一点毛发突出的感觉都没有,非常光滑。杨末医顺势仔细看了她的手臂,上面也没有什么毛发。 “这褪毛,褪得还真干净啊。”杨末医皱眉道。 “黎骆给这些姑娘做激光褪毛,方便穿胶衣。”江梦见说道。 “褪了毛,老穿胶衣,这皮肤也得受不了啊,会起疙瘩吧?” 杨末医仔细检查胶人的皮肤,发现她身上并没有因长期不透气而起什么皮肤疾病。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温度,这里的温度是恒定的,被控制在十几到二十几度这样的区间。适宜的温度有助于胶衣的穿戴,另外她们穿到一定时间后可以脱下来透透气。”江梦见解释道,这些是黎骆之前告诉他的,他已经忘记当时自己震惊的程度了,只剩一个念头——黎骆的欲望是多么地变态和扭曲。 “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癖好真是够费心的啊。” “可不是嘛……整座闭楼都是为了他的癖好而建的。”江梦见背对着杨末医,杨末医见他仰着头,仿佛在哀叹这座建筑。 “杨小姐,你待会儿记得帮她把胶衣穿上。” “不穿了吧,我拿布给她们披上,穿这个太难受了。” 江梦见坐在那里摇摇头,“还是给她们穿上吧,这样做反而会害她们关禁闭。” “关禁闭?” “嗯,关在七层,待会儿上去你就能看到。” 杨末医看着眼前的姑娘,“黎骆这里有监控吧?” 江梦见点点头。 杨末医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帮那个姑娘把胶衣穿上。 她气不过的是,她都被人扒光了,居然还在扮演机器人,这个思想是被洗到什么程度了! 第32章 吊诡闭楼 杨末医帮胶人穿好胶衣之后,江梦见才转过身来,带她来到一个隐蔽的隔间,这里是通往三层的楼梯口,比二层的整个错落空间都要高。站在上面放观二层,杨末医才发现二层的墙上都有孔洞。 “这一层为什么有这么多孔洞?”杨末医问道。 “这些是盯梢孔和射击孔。”江梦见回答道,他从杨末医眼中看出了她的惊讶。 “他是极度没有安全感吗?居然让你在楼里设计这些。” 江梦见点点头,“小时候他很害怕这个世界,害怕周围的一切。多年后重新见到他时,我以为他已经不怕了,结果前两年他让我帮他设计碉楼式建筑,我才知道他还是那个样子。” 江梦见静了片刻,看着面前的空间,缓缓开口,“内心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却已经学会用强大的外表加以掩饰。或许是旧友的关系,他才会把他的胆小展示出来,请我帮他设计这样一座楼。” “什么是碉楼式建筑?” “知道碉堡吗?” 杨末医点点头。 “碉楼其实具备碉堡的一些功能和特点,这些孔洞就是为了观察和防御用的。”江梦见说道,“只不过碉楼它还考虑到了人的居住。过去不和平的年代,在广东啊福建啊这些地方,人们为了防匪防战,就建了很多这样的建筑,保护自家的财产和人身安全。” “原来是这样。” “这样的楼房一般都是多层塔式建筑,那个时候有钱人才修得起。”江梦见解释道,“不过由于这样的楼兼顾了防御功能,所以墙体会很厚,窗子的开口也很小,有铁栅和窗扇,外设铁板门窗。” “那这种建筑不就跟笼子一样?” 江梦见笑了笑,“但是对当时身处不和平时代的人们而言,这是他们的庇护所和精神港湾。” 杨末医了然,微微点头,“这样的建筑有那么强的防御能力,黎骆用来做养胶人,可以随时防范外面的情况。” “是啊,非常适合他搞这些事情。” “但是这样的建筑不会显得很扎眼吗?尤其现在是和平年代,修这样的建筑或多或少都会引起外人对里面情况的揣测吧。”杨末医提出了她的看法。 “的确是,但是你忽略了一点。” “什么。” “这个地方的建筑文化。”江梦见见杨末医露出疑惑的表情,便继续解释道,“这个地方其实有很多这类建筑,都是上个世纪修建的,即便到了现在,还是有很多这类的建筑被保留下来,而且现在也还有人在以此为参照建楼。所以黎骆选在这个地方建这样的楼,自然而然就有了很强的隐蔽性。” “藏匿于多数之中,就可以偷偷干自己的事。” “杨小姐很聪明。” “江先生才厉害,居然设计出这样的楼。” “过奖了,只是参考前人的经验设计的而已。” 杨末医摇摇头,“你这可不止是单纯参考了前人的经验吧。” 江梦见笑了笑,“怎么说?” “这闭楼的设计有黎骆的参与吗?” “有,他说他需要安全感,需要一个极度安全空间来隐藏自己,算是提出了一个想法吧,这个想法不错,然后我就依照这个想法设计了。”江梦见说道。 “那中途的设计过程他有参与吗?” 江梦见回想了一下,“有,但比较少。” “所以嘛,你很厉害。” “杨小姐这是鼓励我还是奉承我?”江梦见好笑道。 杨末医看着他,认真道,“我是佩服你。” 江梦见笑容顿了顿,杨末医此时的神情实实在在流露出对他的认可。 “走过了这栋楼的一半,我发现这闭楼的每一层除了有楼梯连接外,还有很多空洞连接,这些空洞都在不起眼的隔间里,这很奇怪。我想你应该不会平白无故这样设计吧?”杨末医笑道。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你基于他强调的安全感,用最没安全感的方式为他设计了最安全的藏身方式。”杨末医指着空洞的位置,“如果有人闯进来,他可以通过这些空洞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往任何一个楼层,躲避袭击。” 江梦见有些惊讶,这些孔洞很隐蔽,很少有人会注意到,即便注意到,他们可能也只是以为,这些不过是预留出来的坑罢了。 “而且,你的设计还不止这个。”杨末医看着他,扬起一抹看透了一切的得意微笑。 江梦见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来了兴趣,笑问,“杨小姐还发现了什么?” “我们刚进门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地下室的水声,虽然没有下去看,但是我怀疑下面应该有个水池。后来往上走,每一层都有一两个水池,而且水都是流动的。”杨末医走到水池边,“我想你大概率不会设计什么水泵结构把水从低层抽到高层再让它流下来,故而最为可能的就是,你应该在顶层设计了一个水池,用来收集雨水,然后让它们借住重力依次流过每一层,最后流去地下室的那个水池,对不对?江先生。” 江梦见有些惊讶于这个姑娘的洞察和推理判断能力,脸上的笑容又浓郁了一重,“杨小姐要不要上去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好啊。”杨末医刚说完,便拉着江梦见的手腕迅速穿墙而上来到了顶层。 顶层有一个大型圆盆状的结构,旁边有蜿蜒而上的水泥楼梯。顺着楼梯走上去,一个圆形池子承接着水出现在他们面前。 杨末医转头看着他,一脸得意, “杨小姐也很厉害,居然能通过这些不起眼的细节看破了我设计的心思。”江梦见十分赞赏地看着杨末医。 当初他把设计图给黎骆的时候,他问自己为何设计要那么多弯弯绕绕,他解释了很久,黎骆才反应过来。而这个姑娘敏锐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着实让他惊讶又喜欢。 “那,杨小姐还有什么发现吗?”江梦见问她。 杨末医没有回答,站在这栋楼上看这四周的夜景,除了道路的路灯以及星星点点的人家烟火外,便是那满天的繁星,没有灯光的过度污染,这片夜景显得孤寂而美艳。 只不过,这片夜景被头顶的铁架分割了。 八层的使用面积估摸只是整座楼占地面积的四分之一,而水池几乎占据了整个八层的面积,四周被高高的铁栅栏围起,上方也被钢筋封住,人待在里面,仿佛身处于鸟笼之中,有一种独特的禁锢感。 杨末医转头看向江梦见,“我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拴上铁笼,难道连天上也要防吗?” “原本设计时没有的,想给他一片只属于他的天空。但是他觉得不安全,要全部用石砖水泥封住,只露出蓄水池,后来在我多次建议下,才改用了铁栏。”江梦见一边解释,一边看着四周的夜景,“原本他很坚持,后来我又加了一些东西,他才同意这么改的。” “你加了什么?”杨末医好奇道。 江梦见转眼看向她,神秘一笑,“我们下去,你这么聪明,待会儿肯定就能知道。” 第33章 空中花园 杨末医跟着他下到了七层,看了眼前的七层,她发誓,她是真的从内心到神态都表现出了对江梦见的佩服。 整个七层,除了中间位置设计了书房和临时起居的地方,周围全都是植被,整个七层,非常像传说中古巴比伦王国的空中花园。 “整个七层的主要功能是花园。”江梦见说着,“在这里,阳光充足,水份也充足,可以种树,可以种花,可以种菜,可以养家禽,甚至可以养猪,可以做到一定程度上自给自足,就算一两个月不出门,也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能量供应。” 杨末医已经惊讶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走近仔细看着这些种在“空中”的植物。 除了树、草、花以外,这里还种植了各类蔬菜,而且从中可以看出,主人应该采用了精细的种植方法,每个作物都被照料得很好。 不远处被围出了一小块空地和一个水池,里面蹲着好几只鸡鸭,杨末医走过去,鸡鸭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不好的气息,有些躁动起来。 “这也是你为他打造的安全感吧。”杨末医叹道。 “嗯,”江梦见点点头,“既然他那么害怕外面的世界,那就给他造一个花园,让他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自给自足。” “这里有水源、有作物、有家禽、有花园……无论是防御设计,还是居住空间,甚至是现在这个自给自足的系统,都太惊艳了,简直就是避世者的天堂啊。” “是啊……我尽量为他打造了一个可供他与世隔绝的空间,让他能暂时逃离恐惧与焦虑,却不想,我所设计的这栋闭楼,终究变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怖楼。” 江梦见不再因为这些曾让他有点骄傲的设计高兴,而是十分厌恶与后悔。 因为设计这一切,他间接成为了黎骆去践踏那些女孩子的刀,无形却持久的刀。 杨末医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江梦见。” 江梦见怔了怔,转眼看她,这是她第一次不那么客套地叫他“江先生”。 “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基于朋友的愿望尽心竭力地为他设计了这么一座完美的住所而已。建筑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人,你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他。”杨末医看着江梦见愁苦自责的眼睛,她很想在此刻抚平他的自责,但是她也知道,任何安慰疏导的话语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谢谢你的安慰。”江梦见有些无力地微笑,“这些都是罪恶的,我需要亲手解决掉。” 杨末医静静看着他,片刻后问道,“来时你提到的账本,在什么位置?” “很久之前我看到他放在书房里,”江梦见指了指书房,“但前几天来的时候我发现已经不在了。” 杨末医进入江梦见所指的书房,但与其说是进入,不如说他们一直就在书房,因为整个书房除了用几道水泥柱圈起来外,没有用来隔开空间的东西。而书房里突兀地放着一个近2米高,一米见方的铁笼子。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关禁闭?”杨末医看着这个铁笼子,内心有些复杂。 “嗯,她们犯错就会被关在这里,时间长短不定。”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仔细看了看,这个铁笼并没有焊死在地上,但是也沉得抬不起来。笼顶垂下一条黑色的锁链,把人栓住,便可让里面的人无法逃脱。 “我记得楼下也有几个书房,这里又有一个,为什么要设计那么多个?”杨末医问道。 “他喜欢,他任性。”江梦见无奈道。 “那另外几间书房你都找了?” 江梦见点点头,“我觉得他可能更换了位置,不会放在书房这么明显的地方了。” “那些账本都是啥账本?” “一些资金往来的记录,洗钱的。”江梦见说道。 “洗钱?” 江梦见点点头,“他虽然也做正经生意,但是实际上却把大量精力财力投入到了黑产之中,黑产来的钱必然要洗的。” “这个账本你看过?” 江梦见摇摇头,“我只知道有这个东西。” “你怎么知道?” “这个就有点复杂了。”江梦见在一旁的木沙发上坐下,也招呼杨末医坐下,看来是有得说了。 第34章 窥视深渊 杨末医坐下后,江梦见便开始说他知道的一些事情。 “他的公司曾经和我公司谈下了6个比较大的项目,其中有2个项目是我负责的。后来有4个工程陆续莫名其妙地出问题,包括我的一个,亏损了近97个亿。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因为我对各个环节都把控得很好,至少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却莫名其妙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起初是媒体大肆报道工程在施工倒浆泥时有十几个人工人掉进去了,没有及时救上来,永远和水泥待在一起了。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掉进去,我从始至终都跟着工程走,我能不知道吗?但是有什么用?公关无力,最后在网上发酵,闹得沸沸扬扬。” “这个啊,我好像听说过。”杨末医回忆了一下,“后来不是派了巡视组下去调查吗?结果不是说根本没发生吗?” “是啊,但是谣言已经传开了,辟谣了也没多少人在意。大多数人已经认定结果就是谣言那样,认为官方和企业串通一气,企图只手遮天。但真相本来就是没有人死。” “这件事情对你们俩家公司的影响很大吧,我记得当时你们的市值就蒸发了很多。” 江梦见点头,“那几个所谓的“问题”项目被迫下线,前期投入的几十亿付诸东流。” “那你之后怎么知道这其中的猫腻的?” “其实事情刚开始,我就对这种无中生有的问题有了一点判断,但是并没有太多考虑。后来和同行交流,有人说这是高层让亏就必须得亏的,这才让我的猜测多了几分可能。直到后面我到闭楼做客,我才肯定的。” “是因为看到这些胶人吗?” “这倒不是,我虽然惊讶于他玩得那么变态,但也尽可能表现对朋友的尊重。”江梦见停了片刻,“那时候黎骆应该是喝嗨了,说漏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他做一些新兴产业需要把钱弄干净。” “那么直接?” “酒精的作用不就是这样吗?迷迷糊糊你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江梦见冷笑道。 “通过制造亏损,把赚来的黑钱一一洗白,以另一种途径进入他们这些人的腰包,亏损和市值蒸发什么的他们才不在意,国有资产流失他们也毫不畏惧,反正钱近自己腰包就可以了。” “这个黑产是不是……”杨末医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和这种胶人有关?” 江梦见摇了摇头,随后又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到底有没有?” 江梦见顿了顿,“准确是‘颜色’产业,还涉及到了人口贩卖,非常隐蔽,非常暴利,也非常残忍。” “那的确会有很多黑钱出来。”杨末医说道,“那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才死的?” 江梦见点点头,“我之后还曾应黎骆的邀请来闭楼做了好几次客,那时没再见过胶人。或许是我之前曾和他提到过我不喜欢这些,他就有意地让胶人离开了。但是后来我才发现,我的无视和沉默,是对黎骆罪行的一种支持。” 杨末医没有说话,等着江梦见自己开口。 “有一次受邀来闭楼,黎骆喝醉了,没有送我,我自己下楼要出门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胶人。我以为黎骆已经让她们回家了,却不想只是让她们藏起来。那个胶人没有说话,动作僵硬,从黑暗的隔间里递出了被订成小册子的纸,然后低声说了句‘拜托’。” “那本小册子记录了黎骆对她们这些胶人所做的事,包括怎么与她们建立联系、怎么引诱她们、怎么驯化她们、怎么使用她们、怎么惩罚她们……所有的细节,我一个大男人看了都觉得是个地狱,更何况是那些姑娘。” “你都想不到,这只是他发展业务的一种手段,真正对接的是那些暗网,那里隐藏着很多的客户,专为这类性剥削的内容付费,变态程度高得……只看文字我都十分受不了了。” 杨末医听得有些后背发凉,“给你东西的姑娘挺厉害,被洗脑成那样居然还能自救了。” “我根据她提供的线索,通过项目往来为引子,收集到了很多线索,包括他们产品培养方式、盈利方式、洗钱的方式……这些东西太阴暗、涉及的利益方太强大,还有很多信息根本挖不到,所以我选择把收集到的东西藏在我的家里。”江梦见叹了口气,“后来,可能是黎骆他们有所察觉,最后借助我女朋友的手,把我的死因伪装成工地爆炸遇难,然后把一具不知名的焦尸给了我父母。” “你女朋友要你死,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些事情?” 江梦见眼神放空了许久,才开口,“可能是因此受到了威胁吧。” 杨末医沉默,静静地看着他。 江梦见转眼看着杨末医,笑得有些凄凉,“幸好,我的遗嘱里有一份财产是给她的,这算是补偿她因我受威胁和担惊受怕吧?” 杨末医看着他,有些心疼,片刻后反应过来,“你这么年轻就立遗嘱了?” 江梦见点点头,“天有不测风云嘛……你看,最后我就这样死了,用遗产回报了一下父母,补偿了一下沈逸。可是,这些遗产再多,报不了父母的爱和养育,也补偿不了她多少。” 杨末医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年纪轻轻就立下遗嘱的人,最后被人害死,遗憾地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自己最重要的人。 他珍视父母的爱和养育,知道留下的东西报不了他们的恩情。 他也理解女友需要他死的原因,他一定曾经失望过,失望她抛弃自己,失望她“杀死”自己。但把一切都理清楚之后,他没有怨恨和埋怨,反而理解这个昔日枕边人的苦衷,即便其中的苦衷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些可能危急生命的秘密。 两人静了许久,沉默被杨末医打破。 “那个账本是不是端掉黎骆的支点?” 江梦见回过神,点点头。 “那杠杆呢?”杨末医追问。 “舆论。”江梦见回答。 “可以。” “但是这个杠杆必须得大,怎么弄大是个问题。”江梦见轻轻皱着眉。 “不用急,舆论这种事情需要契机和时间,更需要好好谋划。”杨末医说道,“目前还是应该先找着账本。” “嗯。”江梦见看着她,“不过我昨天找了很久,没有什么发现。” “没关系,咱们是鬼,很多事情都好办。”杨末医扬起一抹笑容,仿佛对做这些事情很得心应手。 江梦见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点点头,“嗯。” “你收集的那些线索,现在还能找到吗?”杨末医问。 江梦见点点头,“那些资料纸质和电子的我都备了一份,放在我家。” “哪个家?” 江梦见愣了愣,反应了一下她的问题,随后笑笑,“我爸妈那里。” “我能看看吗?” “走。” 第35章 触碰 江梦见和杨末医来到父母家,铁柱不知道自己的主人会不会在今晚回来,但它依旧早早地趴在窗边看着。 见江梦见和那个女人出现后,铁柱轻吠了几声,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跑到门口等着他们穿门而入。 奈何它知道,它再也没有办法触摸到主人,所以只能围着他的魂魄转圈圈。 江梦见还是习惯性地蹲下去抚摸它,在他碰到铁柱的瞬间,铁柱愣了愣,然后疯了一般往自己主人身上凑,这里舔舔,那里碰碰,对主人的想念在此刻居然得到触碰性的释放,那种喜悦岂是“嘤嘤嘤”和转圈圈能表达的! 一旁的杨末医虽然也为铁柱的的喜悦感染,但是她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江梦见能触碰到阳界中的活物,说明他的魂魄正在慢慢与阴间订下长久联系。 杨末医皱着眉,开始计算着他触碰的时间,从计算开始到他从地上起身,时间过去了快一分钟,但他的触碰能力似乎没有任何减弱。 杨末医在他起身时抓住他的手腕,有些惊慌地看着他,企图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江梦见被她突然的动作弄愣了,转眼撞见她目光的惊恐,自己也有点慌了,“怎么了?” 杨末医握着他手腕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你能长时间触碰阳界的活物,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梦见被她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大概几天前,我就能碰一些东西了。” “几天前?” “……四天前吧。”江梦见有些担心地看着杨末医,“怎么了?” 杨末医盯着他的手,眉头皱得更深了。 怎么会那么快?几天的时间里触碰能力就提高了那么多,会不会是梁姝在背地里搞鬼? “杨小姐?”江梦见叫了叫陷入沉思的杨末医。 杨末医回过神来,抬眼看着他,许久才慢慢松开他的手。 “是不是我有什么事?”江梦见问道。 “你的触碰能力变强,可能有些问题。”杨末医回答道。 “什么问题?” “我暂时不敢确定,待会儿回驿站让部服叔看看。” “哦……”江梦见有点担心,主要是杨末医从未没有表现出这样的不安,他觉得事情肯定比较严重。 “你的那些东西在哪里?” 江梦见回过神来,“跟我来。” 来到江梦见的房间,铁柱自觉地从床底下把东西叼出来,上次主人让它拿的就是这个,这次他肯定也是要这个。 江梦见接过,将这个文件袋递给杨末医,“都在这里了。” 杨末医看着这个文件袋,牛皮纸袋被塑料和胶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你之前没拆开过?” 江梦见摇摇头,“之前都碰不到,碰到了也没能力拆开,所以就还是之前密封的样子。” 杨末医点点头,“回去吧。” “不……不在这里看啊?”江梦见见杨末医转身就走,忙问道。 “拿回去吧,放在这里可能不太安全,而且把它拿到驿站大家一起看,也好想办法。” “哦,好。”江梦见跟着杨末医出去了,在要离开的时候他蹲下来抱了抱铁柱,挼了挼它秃秃的脑袋,“铁柱,你好好照顾爸妈,我过几天再过来哈。” 铁柱“嘤嘤嘤”,看着自己的主人渐行渐远,尾巴摆动的幅度也变小了,默默趴在窗边看了许久。 他们刚回到驿站,杨末医便放眼大厅,锁定了小八忙碌的身影。 “小八!”杨末医大声喊道,声音因急切而极具威慑力。 所有的人鬼神,吃饭的还是上菜的,目光瞬间聚集了过来,江梦见不知道杨末医是什么体会,他反倒是有一种突然暴露在众目之下的窒息和局促。 小八闻声赶忙处理客人的事,然后小跑过来。医姐这语气不会是他犯了什么错了吧?多年出入社会的经验,让他学会了无论有错还是没错,都得表现出“请君指教”的真诚却焦虑的态度。 “医姐!” 杨末医扫了一眼看过来的众人,众人忙收回目光做自己的事情。 江梦见站在她身后,没看到她的眼神,但是看众人齐刷刷低头不敢再看的样子,江梦见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小八他们会害怕杨末医。 他不禁在心里默默哀叹,但同时他也隐隐觉得开心,因为他比他们更了解杨末医,她的冷漠,她的理性,她的憧憬,她的温柔…… “叔呢?” “开会去了,今天是所有酉鬼门店的管事会议。”小八说道。 “怎么这个月开那么早?”杨末医皱着眉。 “临时通知的。”小八赶紧回答,杨末医那么急着问刘叔,肯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这个时候一定要机灵点。 杨末医皱着眉,眼睛转着,努力在脑子中找人,“小八,你去孟婆亭那边,让文清姨过来一下,说我有急事。” “好!”小八赶忙答应,忙到柜台拿车钥匙,正要跑出去便被杨末医叫住。 “如果文清姨不在或者有事不方便,你就开车到恶狗岭的破使医院,里面有个叫‘袁米’的医生,跟她说我有急事,请她务必过来帮忙。” “好!没问题!” “辛苦了,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杨末医落下叮嘱后,看着小八开车离开。 江梦见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她似乎有很急的事,他也就抱着文件袋没作声。 杨末医转身看他,目光聚集在他怀里抱着的文件袋,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么长时间,触碰死物的能力居然持续了那么久,莫非真是她怀疑的那个结果? 杨末医抬眼看着江梦见,又是那种深深的担忧。 江梦见见她这样,淡淡地笑了笑,“杨小姐不要急,再严重的事情都应该看开一点,平静应对,不要怕。” 杨末医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想要抱他的冲动。 “谢谢江先生。”杨末医笑了笑,“走吧,去你房间。” “去我房间……干、干什么?”江梦见愣住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杨末医突然想逗逗他,便勾起一抹坏笑,一字一顿,附带有节奏地挑眉,“你、说、呢?” “……” 第36章 阴魂 江梦见进了房间,开了灯,“进来吧,杨小姐。” 杨末医踏进房间,暖黄明亮的灯光让整个屋子显得温暖许多。只不过,江梦见的房间表面上并没有他太多的痕迹,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得厉害,比驿站阿姨打扫得还干净。 “你房间……好干净。”杨末医说道,心里嘀咕着自己那个堆满东西的房间。 “你之前就这么说过。”江梦见从饮水机那里给她接了杯水。 “之前?”杨末医挑眉,想了想,“我没来过你房间吧?” 江梦见一脸笑意,“你那次生病,房间打不开,又没有多余的客房,所以就暂时睡我房间了。” “……” 见杨末医脸色一沉,江梦见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没对你做什么,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你而已,那天晚些时候老渡就拿钥匙过来了,我就送你回房间了。” “……”杨末医眨了眨眼,心里默默嘀咕着,自己睡觉时还是比较安静的,应该没出什么洋相吧? 嗯……应该…… “谢谢你那时的照顾,”杨末医旋即一笑,“辛苦了。” “没有没有,杨小姐客气了,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比较多。”江梦见忙说道。 “哦,那你躺下吧。” “哈?”江梦见被她这没来由的话给弄懵了。 “躺下。” “……”江梦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杨末医虽然一脸笑意,但明显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杨末医见他一脸紧张,决定不再逗他,淡了淡嘴角的笑意,“你先躺下,待会儿有人来给你看病。” “看病?”江梦见疑惑,自己没有什么不舒服啊。 “嗯,你的触碰能力提高得太快了,这不是一般孤鬼野鬼所能达到的速度,我怀疑你的灵魂可能出了一点问题,需要检查一下。”杨末医解释道。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杨末医见他没动静,以为他是害怕,毕竟这个男人常常害怕这个害怕那个的,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用怕,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问题就安心睡觉。” 江梦见听后,笑意慢慢晕开,“杨小姐的关心,让我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他害怕吗?其实他没太多这样的情绪,当初跟她说害怕,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生存,如今这个姑娘已经本能地以为他会害怕,而且她似乎比他还要关心他的存亡。 “那你换个衣服,躺下吧。” “嗯。” 江梦见洗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杨末医和老渡齐刷刷看向他,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杨末医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的原因,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特别可口,半干的短发凌乱却不失美好,白净的脸透着淡淡的红,五官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绵软。 赵虹羽曾经说过,好看的人好看的巅峰就是洗澡之后那种云里雾里、朦朦胧胧的状态。她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杨小姐?” “嗯?” 杨末医回过神来,发现江梦见眉梢眼角莫名染上一重柔软的愉悦,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拿起桌上已经准备好的汤剂,“喝吧。” 江梦见轻轻笑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杯子,一饮而尽。 杨末医见他喝药不带一丝犹豫,不禁问道,“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你就喝?” “不是你递过来的吗?” “你就不怕我给你下什么药啊?”杨末医不由笑道,居然这么无所谓。 “我相信你。”江梦见笑意欲浓。 杨末医看着他,脸上一烫,赶忙俯身,在她带来的箱子里翻找,“你先到床上躺着,待会儿药效就起来了。” 江梦见笑而不语,乖乖到床上躺着,静静看着一旁的杨末医和老渡在捣鼓着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杨末医不时抬眼留意他的状态,每次与他目光相对,都会尽可能自然地淡淡地转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突然有点受不住与他目光接触,她担心自己的心思会被他看出来。 江梦见意识慢慢变得模糊,要睡去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随后便睡过去了。 杨末医见到来者,绽开一抹明艳的笑,“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袁米见到杨末医很高兴,“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杨末医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床上有个人,“您帮我看看,他的魂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东西我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袁米看着已经睡过去的人,点了点头。杨末医表情那么严肃,问题应该不会小。 对魂魄的检查一般借住瓶罐中特殊的液体与之呼应,借此可大概检测出一些问题,但如果想深知其中的问题,必须要能力强的人来做。这方面的强人杨末医认识两个,一个是孟婆亭的文清姨,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位老师。她生前是一个著名的医生,猝死在手术台上,死后并没有投胎,而是选择留在这里,跟随历代名医学医,只不过在这边专注的不再是人体,而是魂魄。 杨末医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待着袁米的结果。 “好了。”袁米将瓶罐整理好。 “怎么样?”杨末医起身走到瓶罐旁边。 “他魂魄的各个属性开始向阴间的魂魄属性转化,速度很快,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过不了一个月,就会和我们一样了。”袁米说道。 “什么原因?” “有一种力量在牵扯他的魂魄,迫使其往阴魂属性转换。”袁米说道。 杨末医皱了皱眉,“那股力量是什么?” “很像把我们转变为阴魂的那种力量。” “哈?可我没发现他有留在这边的想法啊?”杨末医惊讶道,灵魂转化为阴魂属性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当事人必须有留在阴间的欲望和动机。 “如果他没有,可能是有人在他身上用了。” “即便用了那种力量,当事人没有留下来的想法,不是也没用吗?” “你怎么能肯定他没有这种想法?”袁米淡淡地看着她,“再说了,技术在进步,跳过别人意愿操纵别人生死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吗?只要敢想,就不怕做不到。像他这种情况,其实在前两年就开始出现了,但是出现得不够多,上面也没重视和打击。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莫名其妙出现很多本不愿留下的阴间魂。” 杨末医看着静静睡着的江梦见,真要变成阴间的魂魄,投胎轮回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那您有办法中止这个进程吗?” 袁米摇了摇头,“我只能延缓速度而已。这种力量一旦开始,几乎就无法撤销了,耶稣也留不住。” “人家都打破壁垒、越过别人意志搞事情了,怎么老师你们在中止进程这块儿都没有起色。” “怎么说呢?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想打破就能打破的。”袁米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既然对方能用这种方法,或许他们也有办法中止呢?” “谁知道呢……”杨末医叹了口气。 “不过这个人不去投胎,留在这里干什么?”袁米看着床上的小伙儿,“现在还有机会,转换才进行到六分之一左右,还可以去投胎,时间耽误得越久,轮回道那边可能就不收这个人了。” “我知道。”杨末医看向袁米,“您能帮他延缓时间到多久?” “延缓速度后,完全变为阴间魂魄估计是一个半月这样。”袁米在脑中估算了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 袁米看着杨末医,眯了眯眼,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是谁啊?男朋友啊?” 杨末医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哇!不会吧?”袁米笑开了。 杨末医无奈补充,“肯定不是啊。” “好吧……”袁米赶紧收起自己的笑容,略带认真地问道,“那你喜欢他吧?” 杨末医又一眼看过来,袁米赶紧补充道,“你不喜欢应该也不会对一个异性那么上心吧?” “喜欢啊。”杨末医大方地承认了。 袁米愣了愣,旋即眯眼一笑,没药医居然承认得那么爽快,那么不拖泥带水啊……余光瞥了一眼床上的男人,干干净净的,长得可以。 “既然喜欢,让他留在这边陪你嘛。” 杨末医无奈地看她一眼,“留在这边?那他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袁米扬扬眉,用手摸了摸下巴,“那他喜欢你吗?” 杨末医摇摇头。 “不喜欢啊……”袁米突然有点心疼她,“没药医啊,你好可怜啊,我看你这单身的病是没得医咯。” 杨末医软绵绵地白了她一眼,“我爱我自己。” “嚯……好无力的自我安慰。”袁米小声嘀咕。 杨末医牵起一抹笑,目光落在江梦见身上,“爱情这种东西,时间久了就淡了,为了自己的一点喜欢,就让别人留在阴间,剥夺人家轮回的权利,我能干这事儿?” “唉!”袁米大声地叹道,“没药医啊,你该不会真要永久单身吧?” “老师啊,你就别操心了。” “OKOK,懒得操心。”袁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江梦见,“保险一点,还是让他赶紧去投胎吧。” “嗯,谢谢老师。”杨末医看袁米在收拾东西,忙问,“老师,你要走了?” “不然呢?留这儿吃饭啊?”袁米继续收拾东西,“我那边还有病人呢。” “你不说些注意事项吗?” “注意事项就是早点投胎。” “他要愿意就好了。”杨末医说道。 袁米听后叹了口气,“唉,有执念终归容易耽误事儿,但其实只要时间久,还有什么淡忘不了的?不过是当时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杨末医听着,没有说话。 袁米直起身来,手里亮出一个小管状容器。 “我抽了他一些魂液,拿回去做个检测和实验,时间到了,我会过来给他做治疗的。你呢……”袁米顿了顿,“最好找找牵扯他灵魂的力量来源。” 杨末医点点头,“我大概有方向。” “哦?那样最好。” 袁米走后,杨末医将瓶瓶罐罐归置好,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江梦见,思绪在所有可能情况中来回推测,最可能的源头,明显就是梁姝。可是梁姝搞江梦见,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张家世?还是为了与她竞争? 唉,累了,上面给派了这样一个竞争对手,也够她每天过得很精彩了。 第37章 阴谋 江梦见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杨末医坐在一旁,所有的一切好像和睡前一样。 杨末医见他醒了,便给他递一杯水,等着他喝完。 “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江梦见看着她,“都弄好了?” 杨末医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这句话有一种完全信任她的顺其自然。 “嗯。”杨末医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江先生,你要不要放下那些事情,去找尸体早点投胎?” “怎么了?”江梦见见她这么说,意识到了她得到的可能是不好的结果。 “你的灵魂正在慢慢向阴间的灵魂转换,很快就会和我们一样,不再有投胎的资格。”杨末医看着他,“所以我建议你不要把时间放在那些事上,找到尸体,才是最要紧的。” 江梦见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很明显,他没有因为不能投胎而马上做决定。 “那应该还剩时间吧?”江梦见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杨末医知道,他还是想自己亲手解决那些事情。 “刚才一个医生过来帮你延迟了一点时间,保守估计还有一个多月。” “好的,那处理那件事情应该绰绰有余了。”江梦见笑着,那种笑容带着一种不容别人劝服的倔强。 “你知道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吗?”杨末医看着他。 “知道。你放心,任何结果我自己承担。”江梦见看着她。 杨末医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承担得起吗?” “无非是去留的问题,就算和你们一样留在这里,也无所谓。”江梦见笑着。 “真的无所谓吗?”刘部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梦见啊,投不了胎的后果是要花着永恒时间去承担的,你懂不懂?” 江梦见看着刘部服,“我知道,但是无所谓了。我活着的时候老是去考虑代价和后果,现在死了,不想那么瞻前顾后了。” 江梦见说完看向杨末医,杨末医愣了愣,不清楚他此时为何要看她。 刘部服却知道为什么,这小子看来是对这丫头有意思了,哎,要麻烦咯。 “梦见啊,叔还是建议你,赶紧找尸体的好,你的死因差不多弄清楚了,找尸体会容易得多,别再管那些事了。”刘部服觉得自己表现得非常语重心长,奈何这小子没有丝毫动摇。 江梦见摇摇头,“虽然那些事情不会让我来世有什么负担,但是它们是现在的我必须承担的,既然有办法让那些人脱离痛苦,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我就必须去做,你们不要劝我了。再说了,我的死和他们有关系,解决他们的事,说不定就找到了我的尸体,一举两得。” 杨末医看着他,一个软软的人用软软的语气说着自己的诉求,你居然没有办法去反对他。 刘部服轻轻叹了口气,“行吧,随你吧。”随后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杨末医。 “咋了?”杨末医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刚才江梦见看她,现在刘部服也看她。 “哎,梦见想怎样就怎样吧,随他去。”刘部服微微笑道,“你们时代的作家钱钟书不是说过嘛,‘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 杨末医皱了皱眉,看向江梦见,“你想留在这边?” 江梦见看着她,许久才道出了他这段时间一直思考的答案,“顺其自然,无所谓。” “你是不是和梁姝做了什么交易?”杨末医问,语气有些急。 江梦见愣了愣,赶忙摇摇头,“我保证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哈哈哈啊哈啊!”一旁的刘部服笑出了声,“梦见啊,你这语气怎么像没药医的小媳妇儿似的?” 杨末医微囧,脸上莫名一烫,瞪了一眼刘部服,“叔,你不正经儿的毛病又犯了!” “哦。”刘部服被杨末医瞪得头皮一麻,赶忙往嘴里塞了一块雪花酥,默默闭嘴。 “你触摸能力莫名提高那么多,是因为你的灵魂正在往阴魂转换。”杨末医认真道,“你除了接触我们外,常接触的就是梁姝那边,如果你没有和她达成什么交易,那么……” “那么就是梁姝背地里搞鬼!”刘部服抢话,然后一脸“我很聪明”的样子。 杨末医有些嫌弃地看着他,部服叔是不是开会受刺激了,有些不正常。 刘部服无视杨末医的嫌弃,一屁股坐在江梦见的床边,一副买菜大妈要唠嗑八卦的架势。 “梦见啊,她是害怕了你知不知道?”刘部服贱兮兮地说着,“之前梁姝就是时不时找一些新奇的方法来搞她,让她业绩达不了标,所以她现在特别怕梁姝又使什么阴招。” “梁姝为什么对你那么执着?”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还没开口,刘部服便接过话了,“因为末医以前经常搞砸梁姝的美梦。” “美梦?” “梁姝的丈夫现在还在阎王那里关着呢,梁姝想要搞好业绩然后得到酆都大帝的一个愿望,让她丈夫能够赶紧结束审判去投胎。结果末医每次都在一些项目上胜她,美梦泡汤了呗。久而久之啊,梁姝就把末医当成死对头了,动不动就搞她。”刘部服一脸幸灾乐祸地笑着。 “那梁姝没有想着和平解决吗?比如和末医串通,然后拿到愿望?”江梦见说道。 刘部服摇摇头,故意低声说道,“业绩在身,不能放水的。” “哦~”江梦见了然地点了点头。 “梁姝有没有和你表示过什么?”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想了想,“有。” “什么?”杨末医连忙问。 “之前她查到我的死因,发现我被女朋友绿了,然后问我需不需要她帮忙报复。” 杨末医在心里微微惊讶,头一次见一个男的被别人发现被人绿了,还能把事情说得那么风轻云淡,果然是看得开的人,“你怎么说的?” “我拒绝了。”江梦见说道,“她好像是想让我把这边的事情告诉她。” “告诉她?”杨末医挑挑眉,“她眼线那么多,怎么还要你告诉她?” “嗯,”刘部服撇撇嘴,“图谋不轨,肯定又想下套了。” “她后来还想和我做交易,她帮我处理黎骆的事,事成后我把灵魂位给她丈夫。” “什么?!”杨末医和刘部服一块儿叹出来,把江梦见吓得愣了一愣。 “我没答应,真的,没答应。”江梦见连忙说道。 “把灵魂位给张家世……”杨末医皱着眉,“看来她知道上面的意思了。” “现在就开始物色灵魂位了?张家世审判结束不知道还有多久呢!”刘部服摸着胡子,“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现在开始物色,越多越好。这样等审判结束,灵魂位被剥夺以后,可以立马给他新的灵魂位,最好、最适合的灵魂位。唉,执着的女人呐!真佩服她爱人的能力和勇气。” 杨末医皱了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还要让江先生阴魂化?为什么不在江先生是孤魂野鬼的状态时把灵魂位拿走?这个时候灵魂位松动,最方便掠取,等转化为阴魂,不就很难取走了吗?” “你说的也没错。”刘部服捋着胡子,片刻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梁姝不是用幽灵草和咱们换了石蒜吗?” 杨末医一愣,皱着眉,若有所思道,“对啊,她和我们换了石蒜。她提出拿幽灵草来交换紫色石蒜的时候,我以为是新培育的幽灵草药效不稳定,她才愿意拿过来换。但是晋婶发现,她拿来幽灵草繁殖稳定,且药力强,副作用小,根本就没必要来和我们换那两株紫色石蒜。” “或许她只是想看看紫色石蒜的药力?”江梦见说道。 刘部服眯了眯那双深邃的眼,悠悠摇摇头,“如果真是晋婶所说的那样,那么那几株幽灵草的价值可不小,以梁姝的个性,根本就不可能拿它们来换。再说了,能培育出幽灵草,她的人也完全有能力培育出更好的石蒜。” “这几件事情,仿佛有着某些联系。”杨末医说道。 刘部服点点头,“如果梦见阴魂化真的是梁姝搞的鬼,那么可以肯定,她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大事,这事很可能会超出我们的设想。” “我明天去醉香楼问她,看是不是她干的。”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看着他,“我觉得江先生还是少去那边,少和她接触。如果真是她做的,我怕她会加快速度,到时候我们没法把控你彻底阴魂化的时间。” 江梦见皱了皱眉,随后点点头。 刘部服却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猛拍了一下大腿,有些激动说,“对啊,你干脆把她那儿的活给辞了算了。你来咱们驿站,咱们驿站不也有舞台吗?你上去表演!想啥时候表演就啥时候表演,虽然可能没那边赚的多,但是你赚的钱叔绝对不从中抽成!” 杨末医额头一黑,部服叔今天估摸真是受刺激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挖人。 “叔,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梁姝估计又得变本加厉来搞我们了。” 刘部服傲娇地看着她,“你又懂哦?” “你这是明晃晃地跟梁姝抢生意,而且你抢的不仅是醉香楼的红人,还有红人的那群女粉丝和男粉丝,他们来这里看江先生弹琵琶,肯定要在咱们驿站消费,然后你又能赚一大笔。梁姝亏了,我们又明晃晃地赚了,你看她阴不阴我们。” “哈哈哈,叔我就是这么想的。” “还是别吧,别给我添麻烦了。”杨末医双手撩起头发,用皮筋把头发扎起,“梁姝最近好像发了狠一样,我可不希望她又找我麻烦。江先生这事已经够复杂的了。” “不怕,不是还有叔吗?” 杨末医斜了他一眼,“每次你都这么说了,每次你看我被她弄得焦头烂额,你都在一旁幸灾乐祸。” “其实我也打算不在她那里弹琵琶了。”江梦见无奈地笑了笑,“那种场合太闹了,说实话,我有点受不了。如果不是因为没找到本职工作,我也不会去那里。” “哦?”刘部服问他,“你还是想搞建筑吗?” 江梦见点点头。 “这样啊,叔帮你留意留意。”刘部服摸了摸胡子,“末医说的对,继续在那边风险有点大,就怕梁姝突然搞出什么东西来。” 杨末医看着江梦见,内心依旧担心,但知道他并不想在那边待,自己也稍稍安心了些。 “诶,你们不是从那边带来了什么资料吗?”刘部服岔开话题,“拿出来咱们一起看看,看怎么办的好。” 第38章 胶人的手书 刘部服叫了一些吃的和喝的,看东西想问题,有吃有喝才不会显得枯燥。 江梦见把那袋文件袋打开,里面装的资料还挺多。 杨末医拿起江梦见曾提到的那个胶人的手书。七张A4纸,在左上角钉了一颗钉书钉,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她想让外人知道的东西。上面的字迹很凌乱,应该是赶着写的,字迹和墨水有时会出现分割感,应该是在不同的时间段写的。从这些细节能推测出来,这个姑娘应该是在没有人的情况下,偷偷写下来的。 这七张,共十四页的纸,字数太多,要看完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江梦见便开始转述那给胶人在纸上所说的事情。 那个胶人名叫程宜平,是一个大一的学生,在一次读书会上认识了黎骆。那姑娘痴迷于黎骆的温柔、才华和学识,其中,黎骆那种历经世事的平稳与看破红尘的淡泊最吸引她,在有意无意的接触之后,两个人感情逐渐升温,开始谈起了恋爱。 后来程宜平逐渐了解到黎骆对于胶人的爱好,刚开始接受不了,但是当她鼓起勇气穿上胶衣的时候,发现那时的黎骆所展示出来的是那种温柔之外的热情,她为此着迷,开始慢慢接受这种穿戴胶衣与他相处的另类模式。 但是后来程宜平发现,这样的胶人并不止她一个,黎骆在别的地方也拥有胶人,她开始生气,冷战,好几天不和他说话,但最后还是自己沉不住气主动去找他和解。而每次黎骆都以一种温柔体贴的姿态去安慰她,让她觉得自己在他心中与别的胶人不同。 黎骆平时工作忙,很少会主动去联系她,而她每次发消息给他,他都是很久才回复,程宜平曾经因此和他闹过变扭,每次黎骆都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她又会没出息地再次沦陷。后来黎骆邀请她暑假的时候来闭楼,那样他们就可以天天见面。 程宜平来到了闭楼,原本以为这将是她和黎骆的美好假期,结果发现,每一层都有身着黑色胶衣的胶人,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程宜平虽然觉得有些诡异,但知道黎骆喜好胶人,放几个模型在家里也很正常。 但是后来程宜平发现,这些胶人会在黎骆的指示下做各种事情,行为举止僵硬却连贯,程宜平还感叹,机器人技术居然能达到了这样的水平。却不想,无意间,她发现黎骆在浴室里洗澡,扒开了“机器人”的“皮”,露出白白的嫩肉,然后开始“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程宜平此时才明白,这些僵硬的机器人其实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她们也曾和她一样,是黎骆的“唯一”,然后在黎骆温柔的呵护与教导下变成一个个听话的真人机器人。 程宜平想要逃,但她的害怕却又在黎骆温柔的话语和举止中慢慢消解,最终潜移默化地、饮鸩止渴般地在黎骆温柔与教导中染上了“机器人”的毛病。 每次看到黎骆与其他胶人亲密、对一些不听话的胶人进行变相的惩罚时,程宜平都想逃跑。但是闭楼的设计太过复杂,它仿佛一个巨大的鸟笼,主人不打开笼门,鸟儿是飞不出去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黎骆温柔表象之下的变态本性逐渐显露,前一秒对你温柔,后一秒就可以不经你同意把你推倒;前一秒还在和你谈笑风生,后一秒就因为你的动作不好看而把你关进笼子里…… 他惩罚人的方法并不暴力,他不会给你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因为你的身体是他精心护理出来的,一旦受伤,就穿不好胶衣了。他惩罚人从来都是软性惩罚,让你心理上承受煎熬,迫使你自愿地、努力地接受驯化,变得更让他满意。 程宜平比起那些胶人,兴许还残留着一丝理性和自我,懂得自己应该尽快逃离这座阴暗的“鸟笼”,但是她逃不出去。每次要逃或者在逃,都会被黎骆发现,然后被关到铁笼子里,时间长短随他高兴。被关进笼子是她认为的最痛苦的惩罚。 即便如此,程宜平逃出去的想法也没有被笼子彻底关没,她开始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经历和闭楼所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希望某一天闭楼来了客人,她把它交给他们,或许可以救出身处牢笼的自己。 终于,上天并没有抛弃她。江梦见那段时间会时不时来到闭楼里,从几天的观察来看,他应该是个好人,于是她便在黎骆吃完酒,江梦见要离开的时候,把早已写好的东西交给了他。 第39章 小姑娘与大叔 杨末医和刘部服听完江梦见的简单陈述,再粗略看了一下程宜平自己的文字,沉默了许久。 “黎骆多大了?”杨末医问道。 “和我一样大,比我大几个月。”江梦见回答道。 “那他们相差也快十岁了吧。”杨末医说道,哎,又是一个小姑娘爱上大叔的悲剧故事。 江梦见点点头,“其实黎骆那里的胶人大部分都是20上下的小姑娘。” “有未成年吗?”刘部服问。 “有没有就不清楚了,闭楼并不是他金屋藏‘胶’的唯一地点。”江梦见叹道,“不过我猜,可能会有。” “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还要去祸害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真是有够禽兽的!”杨末医骂道。 “大叔不是好东西,小姑娘也是不谙世事啊。”刘部服翻着手上的资料,应和道。 “啧,很多小姑娘就很迷恋大叔。”杨末医说,“事业有成,装个绅士有礼,再对你细心呵护一点,大部分小姑娘就沦陷了。” “那也是那样的大叔,”刘部服无奈笑道,“你看看马路上那些大腹便便、笑起来贱兮兮的大叔,哪个小姑娘能看上?” “那样的大叔迷恋做甚?”杨末医指着程宜平写的东西,“看看,人家喜欢的是黎骆这类事业有成、优雅温柔的大叔,外表都把人迷住了,谁还看得清是不是衣冠禽兽。” 江梦见嗤笑了一声,“看不出的,就算大叔不怎么伪装,小姑娘也看不出,段位都不一样。” “对嘛,大叔看小姑娘,一眼就看透,小姑娘看大叔,看的就只是海市蜃楼,以为表面就是真相,实际里很可能是一片炼狱。”杨末医说道。 刘部服点点头,“所以小姑娘还是不要轻易勾搭大叔,玩不起啊。” 杨末医看向正在吃苹果的江梦见,江梦见抬眼看她,“怎么了?” “啧,”杨末医笑了笑,“对那些小姑娘来说,江先生也算大叔了吧。” 江梦见有点懵,“我对小姑娘没兴趣。” “但以江先生的魅力和才华,足够吸引一堆小姑娘了,你看你的那些粉丝。” 江梦见赶紧摇头,“‘能’和‘做’可是天壤之别啊。再说了,思想深度和思维眼界差那么多,交流不得累死啊,我可不喜欢。” “嗯嗯,果然没看错你。”杨末医笑着。 “什么话?”江梦见无奈道,杨末医把这事儿扯他身上,怎么感觉怪怪的。 “那你怎么看你那个朋友?” 江梦见吃完一块苹果,“能怎么看?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衣冠禽兽。但无论如何,我觉得啊,一个大叔不结婚没对象,却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好,那个姑娘可一定得考虑考虑大叔的动机了。段位都不一样,还是别奢望已经长成人精的大叔对自己目的单纯了。” “嗯。”刘部服表示同意,“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别去尝试大叔的温情。” “部服叔又是一语道破。”杨末医说道。 “几百年不是白活的。”刘部服继续翻看着那几份资料,“诶,梦见啊,这里这几份是什么?” 江梦见看了看,“这是黎骆手下‘颜色’组织的海外服务器地址。” “那么多啊?”刘部服惊了,这两页纸怎么说也有百来个啊。 “这些还只是一部分地址,我的朋友潜伏了很久才进去的,还有很多呢。”江梦见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这些暗网里的内容非常的令人不适,我那位朋友就曾因此放下所有工作,出去休息了两个多月。” “暗网里的内容啊?”杨末医也惊讶道,“深渊呐!” “是啊,”江梦见皱着眉道,“凝视深渊时,也在被深渊凝视。还好我那位朋友没有继续,而是去休息了,否则死的可能还有他。” 杨末医看着江梦见,他应该在庆幸,自己的朋友没有因为这些事而失去生命。 “看来梦见你是发现了不少东西,不然人家也不会要你死。”刘部服指了指一张单子,“你是察觉到他这两年开始搞建筑的原因了吧?” 江梦见点点头。 “洗钱嘛。”杨末医吃着点心,“江先生那些项目突然出问题,投入那么多钱,最终亏去那么多,估摸就是借此来把他从那些地方挣来的钱给洗干净。” “什么项目?”刘部服问道。 “他公司和黎骆他们合作的项目,好几个都亏了,亏挺多呢,股票市值都蒸发了很多。” “这里面的水可深哟,要是爆出来得牵扯出不少人呐。”刘部服说道。 “嗯,所以他们才把我弄死了,然后对外宣称,亏损是我造成的,我贪污腐败。”江梦见冷笑道,“死了还背了一身臭名。” “哎,这种事情不是很多吗?牵扯的利益人越多,就算你再强,也有可能成为献祭的对象,更何况你还只是个建筑师,还没到他们资本的那个层面。”杨末医看着江梦见,脸上多了一丝敬佩,“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势单力薄也敢去试这个深渊。” 江梦见无奈地笑了笑,“当时我也是害怕的,但是看到黎洛的行为和他背后那些东西,我就觉得我至少应该尽自己所能。” “梦见啊,”刘部服看着桌面上的文件,“其实你所收集到的这些资料多少都只是表面的东西。” 江梦见点点头,“的确,这些资料勉强能勾勒出他们犯罪的大概轮廓,但也只是轮廓,没有关键,更没有证据。即便是这些地址,也会随时变更。” “所以,他们那些东西依旧是一个密封完好的炸弹而已。”刘部服看着他。 “嗯,要让它炸开,需要一根导火索。”江梦见指了指程宜平的手书。 杨末医点点头,“她的确是很好的导火索。” 江梦见皱了皱眉,“但是……” “但是什么?”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抬头看她,“我们去闭楼的时候,好像没有她。” 杨末医有些不可思议,“那几个胶人都是一样的黑,你还能认出来哪个是哪个啊?” 江梦见犹豫了一下,仔细回想,随后才说道,“数量少了,少了两个,而且……” “而且什么?”刘部服问。 “而且……”江梦见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杨末医,随后马上看着桌上的文件,“程宜平的身材比较特殊。” “比较特殊?啥意思?”刘部服问道。 杨末医看江梦见这一系列表情和动作,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就是身材非常好,是她们几个胶人中最好的,对吧?江先生?” 杨末医最后那两句扬了一下语调。 江梦见也没支支吾吾,大大方方点了点头。 刘部服“哈哈哈”地笑道,“看来这胶衣还真显身材啊!” “你说她不见了,是不是被关起来了?”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如果只是关起来,那还好说,怕就怕被黎骆害死。”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好办了。”杨末医说道,“程宜平在,可以通过泄愤的方式来弄这些事情,如果不在,要处理这些事情就要麻烦很多。” “这有啥嘛,你去找阿陆看一下程宜平的生死簿不就得了?”刘部服叹着气,杨末医有时就是脑筋转不过来,而且有时候就习惯把事情往糟的方向想。 “也是哦!”杨末医看了一下时间,“但这个点他已经下班了,只能明天再过去看了。” “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么?活在当下嘛!”刘部服悠哉地喝着茶,“只要灵魂没有被消解,就要乐观面对现下的事情,孩子们。” 杨末医看着他,笑了笑,庆幸自己来到这边时遇到了一个好的导师,给自己提供帮助,为自己解惑,在困难时帮她疏导情绪、理清思路。 她也很庆幸来到这边后,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人,他们是她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的快乐和想头。 “部服叔,你们的会怎么提前了?”杨末医问道。 不说还好,一说刘部服就有点愁,“因为酉鬼绩效累加和核算出了问题。” “啥问题?” “上面的人说这几个天突然有很多的酉鬼同时作弊,导致一部分酉鬼绩效全部清空,5年不能参与年终评比。”刘部服说道,“我们就是被叫去挨批的,要求好好管好你们。” “那梁姝在不在里面?”杨末医问道。 刘部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在?”杨末医屏住气。 刘部服抽了一口烟,摇了摇头。 杨末医叹了口气。 “失望吧?”刘部服看她的样子,笑道,“我也挺失望的。” “我还以为梁姝会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她还挺有原则,弊都不做。”杨末医抿了口茶,心里却很小人地觉得梁姝这事儿有点可惜。如果她作弊,五年内不能参加评选,那么她或许还能轻松一点,如今看来还得一直与她博弈。不过没关系,轻松会忽略危机,时刻备战才能及时应对。 “好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吧。”刘部服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碎屑,“明天你们找个时间,找阿陆看一下程宜平的生死簿,可以的话,后天十五,就可以开始着手这件事了,时间大概也能来得及。” “行。” “梦见这个是不是得定期找去找袁米啊?” 杨末医看着坐在一旁的江梦见,“对,每四天一次。” “唉,造化有点弄鬼哟!”刘部服大声地叹了口气,对江梦见说,“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和末医会帮你的。” 刘部服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末医。 “……”杨末医愣了愣,这老头又在琢磨什么。 刘部服走后,房间变得安静了许多,杨末医和江梦见对视了几秒,随后俯身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箱子里。 江梦见下床帮她,杨末医也没阻拦。 收拾好了,杨末医正要走,江梦见却叫住了她。 杨末医看着他,“还有事?” 江梦见看着她,抿了抿嘴,微微笑道,“之前你不是说要去海底盐池吗?还去吗?” 杨末医点点头,“江先生不想去了?” 江梦见赶忙摇摇头,“想去,只是想问一下时间,毕竟我的时间不是缩短了吗?怕没机会。” 杨末医看着他,笑了笑,“放心,有机会的。” “杨小姐。” “嗯?” “我能叫你末医吗?” 杨末医愣了愣,被他弄笑了,“江梦见,我不是说过了吗?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 杨末医从江梦见房间出来后不久,她才意识到,江梦见为什么又问这个问题。 他再次征求她的同意,能不能用这种方式叫她,可能他觉得,这样才显得不再生分,但生不生分的资格,需要她的给予。 杨末医转头看着走廊尽头那透着暖黄灯光的房间,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暖流和悸动。 第40章 六殿判官 杨末医和江梦见来到了六殿阎王殿的办公大楼门口。办公大楼很高很大,整个建筑仿佛一个个独立的盒子堆叠起来,有一种堆积感,却不失稳定、宏大感。 这里鬼来鬼往,每天死那么多人,从一殿阎王殿一层层审下来,到六殿阎王这儿,鬼也少不到哪里去。 杨末医和江梦见进了大厅,想和咨询台的鬼差预约陆具判官的时间,结果被鬼差告知,陆具还在判台审理,没下班呢。 “都十二点多了还不下班?” “没办法,最近太忙了,五殿那边不知道为啥突然放过来很多鬼,这段时间我们后面几个阎王殿可忙了。”鬼差解释道。 “这样啊……”杨末医叹道,“那麻烦您给我两张陆判官那边的旁听证吧。” “行。”鬼差拿起笔,“二位的名字?” “酉鬼驿站,0879杨末医,0887魏豪。” “好的。”鬼差登记了一下,把两张旁听证递给了他们,“他在十二判台。” “谢谢。” 江梦见跟着杨末医,坐着老式电梯去到这座建筑的34层。这个老式电梯除了简单的围栏以外,不设有任何防止人掉下去的屏障,一般人坐上去,往上升的时候不得吓死啊。 不过设置屏障其实也没啥必要,一个鬼从三十多层的地方掉下去,又不会死,设了这些不过是给了个心理安慰,结果却是徒加成本。 见江梦见一直看着下面,而且身体远离围栏,杨末医怀疑他可能是害怕,于是自己也往里退了退,身体不动声色地稍稍挡在他的前面。 江梦见原本还沉浸在电梯上升时物体因为视觉规律而缩小的变化中,突然被杨末医的举动收回了神。 “你害怕?”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转头看他,“你不怕?” 江梦见愣了愣,笑了笑,“不怕。” 杨末医看着他,“你好像胆子变大了。” 江梦见笑着,“好像有一点。” 杨末医见自己的行为有些多此一举,便往围栏靠了靠,看着底下的灯光夜景。 “谢谢你的关心。” 杨末医眨了眨眼,看着和她一样手扶围栏的人。 江梦见看着她有些可爱的表情,笑了笑,“你担心我害怕,才挡在我前面的吧。” 杨末医看着他,没说话。 江梦见笑意愈浓,其实也不期望她回答。 “我是做建筑的,高度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可怕的,反倒是审视建筑的一个好维度,我刚开始也恐高,后来克服掉了。” 杨末医看着下方的夜景,“那就好。” 江梦见看着她,抿嘴笑着,这姑娘似乎习惯不动声色地去给予别人关心和帮助。 电梯停在了三十四层,楼层一片安静,但是每过一个判台的门口都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进入十二判台,三个判官坐在上位,当前正在审查一个鬼生前的一些事情,判官问,鬼回答,类似律师的鬼差在帮忙辩护。 而台下还有好几十个鬼在等着审查宣判,过了直接放去第十殿投胎,没过便依据生前的事情来决定去哪个地狱接受何种惩罚。 杨末医和江梦见在旁听台上找了位置坐下,看审查宣判。 “我们等的是谁?”江梦见低声问道。 杨末医指了指判台上座中坐在中间的那个判官,“就是他,陆具。” 江梦见看过去,坐在中间的判官正在询问受审者问题,目光冷静,说话字正腔圆,给人的感觉颇为正气。 “这里审理的鬼也太多了吧。”江梦见说道。 “你没听刚才那个鬼差说吗?鬼多,没办法,得审。”杨末医低声说道,“不过这种场面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太多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休息。” “那我们就这样一直等下去?”江梦见问道。 “应该不会,他们判官也是要吃饭的,估计待会儿就会暂停审理。” 估摸等了十几分钟,陆具便宣布暂时休庭,回去吃个饭再来,于是大家便纷纷散开,去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陆具往杨末医他们这边看过来,杨末医朝他挥了挥手,陆具原本严肃的面庞瞬间放松下来,朝杨末医微笑着。 他们分别走向对方,杨末医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饭盒递给了陆具,笑容非常灿烂。江梦见很少见她笑得那么开心,而眼前这个判官是她开心笑着的源头。 “谁做的?”陆具接过饭盒,有些惊讶问道。 “我做的。”杨末医笑道。 “不会吧?”陆具更加惊讶地看着饭盒。 江梦见也十分惊讶,杨末医做饭给他吃?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一般,甚至可能是他最不期待的那种关系。 陆具打开饭盒看着里面的菜,卖相很好,但还是犹豫道,“我一定要吃吗?其实也不是很饿。” 杨末医满脸黑线,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这话真不够意思!” “真是你做的?”陆具抚了抚被她拍疼的肩膀,再次问道。 杨末医懒得再逗他了,“梁伯做的啦,放心吃。” “哦~” “哦~” 陆具和江梦见都舒了一口气。 杨末医原本还想“嘁……”一下陆具,却被江梦见逗笑,“你‘哦’什么?” “没有,就是‘哦’一下。”江梦见人畜无害地笑道。 “这位是?”陆具看着江梦见。 “你好,我叫江梦见,是末医的朋友。”江梦见自我介绍,向陆具伸出了手。 陆具看着江梦见,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你是孤魂野鬼吧。” 江梦见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判官,一眼看出他的身份很正常,于是便大方地点头承认。 陆具笑了笑,“你居然敢和她一起来见我,就不怕我拿你过来审审?” “审什么审,人家早就被放去十殿了,你别吓唬人家。”杨末医说道。 陆具笑着,“怎么?吓唬一下也不行啊?他你谁啊?”这姑娘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少插科打诨,有急事找你帮忙。”杨末医没好气道。 陆具看着饭盒,怏怏道,“我就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想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生死簿。” “谁的?”陆具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饭盒开始吃。 “程宜平。”杨末医答道。 “就一个名字怎么查?性别、年龄、哪里生的都报上来。”陆具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要求杨末医补全信息。 杨末医语塞,她并不清楚程宜平的信息,转头看向江梦见。 江梦见接过话来,“19岁左右,是个姑娘,她是先川市人。” 陆具看着他,“那是在先川市生的吗?” 江梦见摇摇头,“这个我没法确定,她只提到过她是那里人。” “那她现在在哪儿?”陆具问。 “不知道,十有八九应该还在泗里市。”江梦见说道。 陆具看着江梦见片刻,瞥了一眼一旁的杨末医,有些严肃道,“你们查她干什么?” “我们想确定这个姑娘是生是死,如果活着的话,可以方便我们开展一些工作。”江梦见坦诚道。 陆具把目光从江梦见身上转向杨末医,“你们要干什么?” 杨末医瞥了一眼江梦见,“有一件我认为应该管的事情,它可以通过我的手段处理,所以我想看看,我看中的当事人是否还活在阳界。” 陆具扬眉点点头,低头塞了口饭,待咽完了才开口,“你们酉鬼还真是闲得慌。” 陆具把饭盒放在一旁,站起身来招呼他们跟他来。 第41章 小道消息 坐着电梯下到4层,和每个阎王殿一样,这里放着六道所有东西的生死簿。 陆具根据江梦见提供的信息,带他们来到了巨大书架中的其中一个,然后轻飘飘地爬上书架顶部,从中拿出了一本书,再轻飘飘地落下来。 “这本里面应该有她。”陆具在两个人面前翻开那本密密麻麻的生死簿。 “厉害了陆判官,效率好高啊。”杨末医赞叹道。 “那当然了,必备技能,如果信息足够详细,多少页我都能告诉你们。”陆具得意道,熟练地快速翻找着书中的信息。 江梦见被他的速度惊到了,他一直觉得阳界鼓吹的“量子阅读”都是扯淡,没想到居然在阴间看到了具备这种本事的鬼,他翻书和信息检索的速度真的像是所谓的量子阅读。 “啊,找到了。”陆具用手指着上面密密麻麻文字中的一个名字。 “你确定不是重名的?”杨末医问道。 陆具再确认了一遍,“没错,登记在先川市,还是19岁上下的,就只有她一个叫这个名字,而且还是个女的。” “那她现在还活着吗?”江梦见问道。 “我看一下啊,”陆具在几页长文字中检索着信息,“现在还活着……我靠!” “咋了?”杨末医被他的惊呼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她今年大劫啊,过得去之后只有小灾小病,最后寿终正寝,过不去直接过来跟我们做伴。”陆具说道。 “……” “她的大劫是不是黎骆?”江梦见问道。 “黎骆是谁?”陆具依旧看着生死簿,“啧啧啧啧……载在一个有钱的变态手里哟。” 杨末医和江梦见相视一看,江梦见叹道,“那应该就是黎骆了。” 陆具抬眼看着江梦见,“这姑娘一生有两个大劫,七岁起运,14岁一个大劫,一场大病差点把她带走,侥幸逃过了。这次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哟!” “应该逃不过了。”杨末医说道。 陆具笑着看她,“被你看上的,哪个逃得过?” 杨末医白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江梦见,“我想我们待会儿应该去闭楼找找,看看她是不是被关在里面。” 江梦见点了点头,“如果她还活着,八成是被关在闭楼里了。” “闭楼?”陆具被他们提到的这座建筑有了兴趣,“好奇特的名字。” “江先生设计的,很不错的一座楼,可惜咯,被他朋友拿来折磨人了。”杨末医帮着回答。 “江先生是搞建筑的?”陆具有些惊讶。 “对啊,奚都水叠馆,成仓乌斯双子楼……还有挺多有名的建筑,都是他设计和负责的。”杨末医帮解释道。 “哇,江先生好厉害啊。”陆具面露敬佩之色。 “哪里,只是尽自己所能而已。”江梦见谦虚道。 “你现在还没去投胎,在哪里高就啊?”陆具问道。 “目前在醉香楼弹琵琶。” 听到醉香楼,陆具瞥了杨末医一眼,随后问道,“你是帮没药医当眼线去了?” 江梦见笑着摇摇头,“只是糊口的工作而已。” “那你没打算找本职工作?” “正在找。” 陆具点点头,叹了一声,“最近工作不好找啊。” “你这边消息广,帮江先生留意留意呗。”杨末医说道。 “看情况吧,我都快忙死了这两天时间。”陆具无奈道,“五殿突然放那么多鬼出来,我们这些下游的阎王殿可就惨了,几乎都在加班。” “什么情况?” “小道消息啊,不确定啊。”陆具放低了声音,“好像是张家世过段时间要从七殿转到五殿,五殿要先清一清库存。” 江梦见听着,都到七殿阎王殿了,还能再折回去?他看了看杨末医,只见她眉头紧促,一脸严肃。 “为什么遣到五殿了?”杨末医问道。 陆具看了江梦见一眼,琢磨着要不要在这里说,见杨末医压根就没有要江梦见回避的意思,也就继续说道,“七殿在审核资料的时候,发现了猫腻。” 杨末医没做声,示意他说下去。 “据说五殿在审理惩罚张家世的时候放水,有些事情不论严重性直接审核通过不予惩罚,在一些小地狱的实际惩罚时间也比记录的时间要短得多。七殿在五殿的眼线收集到这些证据,被主理判官上报到上面了,上面严令五殿重申。” “那么严重啊?那五殿这次应该会有一波鬼要大换血了。”杨末医惊讶道。 “还不止呢。听说上面过段时间会派监察组去其他阎王殿审查,看看有没有在张家世审理中放水的。”陆具说道。 “那你们地狱呢?” 陆具摇摇头,“八成要派。” “怎么这次动作那么大?该不会是上面借这个由头想好好查查你们这几个阎王殿吧?”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在一旁听着,发现阴间的事情也和阳界差不多,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我也觉得。唉,这段时间有得忙了。”陆具叹道,随即严肃道,“末医啊,你应该能猜到这件事情的大概由头吧。” 杨末医点点头,“梁姝应该是贿赂了五殿的一些鬼差了吧,不然五殿也不会这么做。” “这件事情什么时候开始查的?“江梦见问道。 陆具想了想,“大概是一个月多前就开始传了,但是五殿是前段时间才放鬼的。” “一个月多前就有传?”江梦见看向杨末医,“末医,以梁姝的能力,她应该早就听到风声了。你不是说她最近有点猛吗?会不会和这些事有关。” 杨末医点点头,“很有可能,张家世是梁姝的执念,那么久了,她做的任何事情,把动机指向他大概率都不会错。” “那像他这样,被潜回去重申,岂不是又要遥遥无期了?”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点点头,许久后吐了一句,“都一样。” “啥?”江梦见问。 杨末医回过神来,“没啥。” 陆具撇了撇嘴,“她的意思是,又要和梁姝斗很久了。” 杨末医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是啊,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陆判多谢了,你赶紧回去吃饭吧。” 陆具笑了笑,轻飘飘地爬上书架把生死簿放好,“利用完就这样啊?你个没良心的!” 杨末医看他,“我都给你带饭了,你还想怎样?” 陆具闻言,突然一脸笑意与娇羞,江梦见愣了愣,刚才还一脸严肃、颇具正气的判官现在却变得很……平易近人…… “那个,虹羽最近怎么样了?” 杨末医反应了一下,“嚯,你还在想她啊?她挺好的,过得挺开心的。” “那她有没有提到我?”陆具有些害羞地问道。 杨末医想了想,“没有。” 陆具一脸失落。 “想她就去找她啊。”杨末医无奈道,“努努力说不定还能来个人鬼情未了。” “……” 第42章 裂痕 和陆具告别后,杨末医和江梦见走进电梯,杨末医没有按去楼下的按键,而是直接按了顶层。 “我们去顶层干什么?”江梦见问道。 “跳楼。” “跳……跳楼?”江梦见惊了,拉住杨末医的胳膊,“末医你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 杨末医被他着急的样子逗笑了,“我没有想不开。” “那你跳楼干嘛?”江梦见一脸怀疑地看着她,握着她胳膊的手丝毫没有放松。 “从一片星空中跳下来,会很爽,我带你试试。”杨末医说完,立马抓住江梦见握着自己胳膊的手。 “我不要。”江梦见想收回手,却已经被杨末医死死地拉住了。 “怕什么,江梦见。”杨末医对他笑着,笑容并没有逗他的玩笑意味,而是一种认真和笃定。 江梦见咽了咽口水,“但是这也没有星星啊,怎么从星空里跳下去?” 杨末医笑得一脸神秘,“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至始至终,杨末医都没有松开江梦见的手,而江梦见也没有挣脱,虽然她握的力度并不大,但是他却没有抽出手的欲望。 记得刚见到她的时候,他问为什么她的手是暖的?她的回答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而她手心的温度却也让他少了很多不踏实感,让他觉得在这里他可能不只是一个人。 走出电梯,顺着楼梯来到楼顶,映入眼前的真是杨末医所说的星空。由于没有月亮,整片星空璀璨。现在还早,天空的银河还没有转到地球的另一侧,一带星辰垂夜色,让这个永是黑夜的地方多了许多光明。 “为什么这里会有星空?”江梦见看着天上的闪闪星光,笑得很开心。 “每个阎王殿,都有一个‘窗口’可以时时刻刻让我们看到星空,没有太阳的星空。”杨末医仰头说道。 她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来到阎王殿大楼看星星,让星光透进她的心里,疏解心中的烦闷。 “好神奇,我以为阴间不会有这么壮美的星空。我生前一直以为阴间只有地,没有天。”江梦见说道。 “你这可就不对了啊。”杨末医笑道,“阴间当然有天,只不过有些死气沉沉而已。”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江梦见看着她。 “什么话?” “万物都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江梦见看着星空,念出突然跳入脑海的一句话。 “这么说的话,星空和月亮就是阴间的裂痕咯?”杨末医笑道。 江梦见笑着,“是吧。” 突然,江梦见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原本还沉浸在璀璨星空的好心情被打断。 “末医,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江梦见说道。 “什么想法?”杨末医看着他,见他神色不太好。 “闭楼有裂痕。”江梦见说道。 “什么意思?” “我设计的闭楼,从主观上说,是不是全封闭的?”江梦见在问这个问题前,一再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杨末医点点头。 江梦见所设计的闭楼虽然也有门、窗和楼顶的天空,但是从主观心理层面来讲,却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既把人锁在里面,也让人从心里把自己锁住。 “闭楼有一个地方,我想应该就是黎骆的裂痕。” “什么地方?”杨末医问道,她其实并不明白江梦见指的裂痕究竟是什么,但是从他又愁又喜的表情来看,他十有八九是能确定,闭楼的某个地方可能是解决黎骆事情的突破口。 “水池。” “水池?”杨末医疑惑,“那里面放有东西?” 江梦见皱着眉,随后舒展开,对杨末医牵起一抹笑,“我也不是很确定,而且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有空,不过你今天的表演不是排到了凌晨吗?你有空?”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有表演?” 杨末医笑道,“你的表演安排又不是什么秘密,喜欢你的人都知道。” 江梦见愣了愣,随即有些开心,但仍小心翼翼地想确认一下,“你……喜欢我?” 杨末医看他,笑得很明艳,“你琵琶弹得那么好,没谁会不喜欢吧?” “谢谢。”江梦见笑着,他还以为会是他想得那样,但看杨末医坦率地承认对他的欣赏,她的喜欢应该也只是因为他的才艺,而并非是那种喜欢。 杨末医看他,她其实挺喜欢看他的,长相清俊,给人的感觉也很干净,待人接物都有一种温柔,让她觉得很舒服。她想他女朋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应该也是很舒服的吧。 她死于22岁,从有记忆起,她一路上都是个为了能出人头地而拼命努力的人,努力学习,考上名校,进入名企。20多年,她曾幻想过美好的爱情,但始终没有允许情感来扰乱自己的节奏。这种习惯,让她哪怕死了6年,也依旧将谈情说爱屏蔽在自己生活之外。 如今,她认识了他,让她开始能够允许自己去释放内心的喜欢。但是可惜,他是一个要去投胎的鬼,这份感情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只能把它默默埋在心里。 杨末医将目光从他身上转移,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都不是永恒的,阴间自然也不会是永恒的,只不过它给她的时间对于她而言,就是永恒。 而那些能投胎的灵魂,时间因为短暂而变得有价值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们有随时清除缓存重启的机会。而他们这些阴间的鬼没有,只能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苦寻想头。 江梦见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星光在此时仿佛映入她的眼眸,再从中反射出来,整个人仿佛都透着光,美丽而柔软。 江梦见也跟她一起将目光投入星空,看着那些在遥远过去闪烁的星星。 杨末医和江梦见一块儿去了醉香楼,江梦见是去弹琴,杨末医则是去找梁姝。 问了一个管事的大姐,大姐说梁姝这几天不怎么在醉香楼,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 杨末医也没追问,安静地坐着,听着台上的江梦见弹琴。她唤了老渡,让它帮忙找一下梁姝的位置,现在她在等消息。 江梦见这次弹的曲子比较快,即兴之处琴声炸裂,快且零碎却不失整体性,弹拨的手速度过快而呈现出残影。他坐在那里没多大动作和表情,却弹奏出了让全场为之激动的琴音。 杨末医撑着下颌,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人,静静地听着他的曲,这里有那么多人,她却只感受到他一人,她甚至在妄想,他在为她一个人弹奏。 老渡熟悉的振翅频率将她从中拉了出来,世界又恢复了平常。 老渡稳稳地停在了桌角,迈着内八小碎步走向那碟驴打滚,毫不客气地、非常享受地吃了几个,才慢条斯理地拍了拍翅膀,叫了三声。 杨末医顺了顺它的羽毛,看了台上还沉浸在表演中的江梦见许久,才跟着老渡出去了。 第43章 涉香坊 老渡将杨末医带到了莫沿湖,这个湖很大,看不到边,有些鬼会误以为它是海,其实它不过是冥河一个重要的调蓄湖泊而已,具有强大的蓄洪能力,现在是冥河的汛期,湖的面积大了很多。 湖岸上有一艘船,静静地停在那里,窗内透出来的灯光,暗示里面有鬼。 杨末医来到船上,牌匾上写着“涉香坊”。涉香坊没有定所,时常更换位置,每次都得重新定位。 杨末医走上船,船很安静,但是能听到一些交谈的声音。随后船内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把企图悄悄潜入的杨末医吓了一跳。 “哟,你来这里干什么?”梁姝从里面快步走来,衣带随着她的动作和湖风扬起。 “醉香楼里找不到你,只好叫我家乌鸦来打听了,没想到你换了这么个没人的地方待着。”杨末医说道。 “你家乌鸦真是个小机灵鬼,成天在一旁偷窥我。”梁姝笑着撩了撩头发,“找我干嘛?” 杨末医目光瞥了一眼船内,里面估摸着是在搞那些植物研究。 梁姝见她目光停留在自己身后,主动挪了挪步子,“你要是想参观,随时欢迎。” 杨末医收回目光,看着梁姝,“你丈夫要遣返五殿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梁姝脸上的笑容滞了滞,随即恢复如常,“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就好,你本就不应该以己之力去对抗规则。”杨末医看着她。 “我就不明白了,对抗规则怎么了?” 梁姝笑道,目光却冰冷地盯着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帮着七殿走风声。” “你知道就好,我就担心你不知道。”杨末医看着她,“我早就劝过你,不要企图去帮他改变什么,否则带给他的将是更大的惩罚,你偏不听,现在又得重来。” 梁姝走近杨末医,踩着高跟鞋的她比杨末医高了半个头,以一种极度俯视的姿态看着她,原本的笑容早已不见了踪迹,“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非得跟我过不去,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杨末医看着她,“没有,这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的意思。”梁姝冷笑了一声,“上面为什么只针对他一个人?” 杨末医看着她,“他不过是多数中的一个而已,上面只是根据他生前做的那些事予以惩罚而已。” “你放屁。”梁姝卒道,“十几二十年了,还不够吗?你们打算把他耗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还想着夺去他的灵魂位?” 杨末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又不是我审判他。但是你暗地里搞动作想要糊弄对他的审判,我就不得不插手了。” 梁姝点点头,笑得非常不屑,后退了几步,“杨末医,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地为上面办事,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身前的事情没有对你造成任何伤害,放个水有那么难吗?” 杨末医看着她,“我也搞不清楚,你为什么那么死心塌地地对他?等他受完审判之后,他可能根本就对你没感情了,到头来你就是白白浪费感情和精力。” “你懂什么?”梁姝看着她,嘴角流露着不屑,“二十多年都没谈过恋爱的你,怎么会了解我们之间的爱情?我和他经历了那么多,拉扯了那么多,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互相成就,多少次在全世界都对抗我们时彼此支撑……你不懂,也不会懂。” “我的确不懂,所以我很无趣,只能死心塌地地唯上面命令是从,不让你干扰到对他的审判。”杨末医说道,“你的执念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它们只会让你更失望而已。” “你又要开始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了吗?”梁姝看着她。 “没有,我只是友善地提醒你,你的任何行动,只要有我在,都将是徒劳,就算没有我,也会是徒劳。”杨末医冷冷道。 “哈哈哈啊哈哈唉……”梁姝望天悲凉地笑着,随后看着杨末医,“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想找办法消解你的灵魂,让你彻底消失。但后来我又想,消解你一个有什么用,上面还会派新的鬼下来阻碍我,我又何必和你计较那么多呢?派来新的人,万一比你还难搞,那我可就得不偿失了。” “多谢你的悲悯,让我还能活到现在。”杨末医笑道。 “你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棋子而已,你废了,他们马上就会拿来新的棋子,根本不会再管你。”梁姝看着她。 “我知道,如果没有这种觉悟,我也不会做他们的棋子了。”杨末医轻轻笑着。 “呵!有觉悟好啊。”梁姝看着她,“这样哪天被弃,才不会太难过。” “多谢提醒。”杨末医看着她,随后转移话题,“我的人研究了你送过来的幽灵草,药效和副作用标准都是上成的,换我们尚未研究好的紫色石蒜,损失有点大吧?” 梁姝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突然被杨末医牵入另一个话题,情绪有点微妙。 “的确损失有点大,但也没什么。”梁姝又恢复了平常的笑容,“跟我来。” 梁姝将杨末医引到了船内,这个船虽然不大,但里面只装培植的仪器和相关植物,也能放下很多东西。更何况这个船还有两层,在船上起居应该不成问题。 让杨末医惊讶的是,一个5米见方的玻璃房里,以尽可能多的方式摆满了梁姝拿给她的幽灵草。 “看见了吧?”梁姝拿起架子上的一盆幽灵草,“它们太多了,送你都可以,换你们尚未研究完全的紫色石蒜也算是个赚了的生意。” 杨末医有些惊讶,看着满屋子的白色幽灵草,仿佛被它们摄了魂一般,“你要批量投入市场了?” 梁姝摇了摇头,“我要一点一点地放出去,我可不希望李默然他们那么快来找我麻烦。” “那你把它给我,就不怕我的人研究出来什么,替代你的新品?” “哈哈哈哈!”梁姝笑道,“怕就不会给你了好吗?而且我保证,你们不会研究出什么突破性的东西。” 杨末医看着她,“那李默然呢?” “她啊?”梁姝想了想,“也不会,至少短期不会。” 杨末医看着梁姝自信的神色,看来她对自己人研究出来的东西相当有信心,不然她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把这一项成果告诉她。 杨末医环顾了整个船舱,除了个别屋子外,其他屋子都是用玻璃隔断出来的,船上的鬼不多,7、8个左右,都在忙着自己的项目和事情。 “紫色石蒜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杨末医问道,放眼看过去,压根儿就没有看到紫色的痕迹。 “那个啊?”梁姝笑了笑,“研究了一下,和我预想的差太多,索性就放下了。我的人还要去搞其他的项目,没空研究这种残次品。” 梁姝丝毫没有掩饰她对紫色石蒜的嫌弃和对杨末医他们的轻视。 杨末医自然晓得她的心思,但对这种事情没太多心理上的不适。 “既然这样,我想和你买一批幽灵草,卖不卖?”杨末医问道。 “不卖。”梁姝笑着回答得很果决,“我虽然不能阻止你提高绩效,但也不会帮你提高绩效。送你两盆幽灵草就不错了,别太贪心哟。” 杨末医笑着,轻轻叹气表示遗憾。 “你很厉害。”梁姝笑道,“每次都好像开了天眼一样,在我快要赢的时候用单项绩效来阻止我。我很疑惑,你为什么不努努力,自己去争取那个机会。” “我又不像你,那么厉害,我只是个能力平平的酉鬼而已,而且我又没有这种需求。”杨末医说道,“张家世的惩处估计又要很长时间咯,要不咱们先歇歇,让别人去争得了。” “哟!”梁姝笑着,“我倒希望你休息,然后我去打败所有人,顺利得到那个机会。” 杨末医无奈挑挑眉,“你看看,就是这样,咱们才会每时每刻争得你累我也累。” “有目标才会争。”梁姝看着她,“如果我们不是那么紧张的竞争关系,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 杨末医笑着,无奈道,“好朋友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关键时候用来出卖的。” 梁姝看着她,慢慢支起靠在墙上的身体,“也是,还是做对手吧,对手没有出卖自己的机会。” “梁姝。” “嗯?” “从我自己的角度,我一样会劝你不要在他那件事情折腾,顺其自然的好。” “谢谢你的提醒。” 杨末医看着她,暗暗叹了口气。一样的,她依旧会继续折腾,直到让张家世能重获自由为止,直到她重新和张家世在一起为止。 杨末医淡淡笑着,许久后才问道,“你是不是对江梦见做了什么?” 梁姝看着她,勾起了一抹笑,“你发现了?” 杨末医走近她,“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你明明清楚投胎对于一个鬼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梁姝看着她,“但是他不这么想,他压根儿就不在意。” “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杨末医有些生气。 “那有什么办法?”梁姝无所谓道,“如果他本身就把投胎当成重要的事,我也不会对他动手,再说了,你怎么就觉得,他想要投胎?” “不管他想还是不想,这是他的权利,你没有资格剥夺,应该由他自己选。”杨末医气愤道。 “他选了啊。” “……” “他潜意识就选了。” “你放屁!”杨末医骂道,“马上把他逆回去。” “逆回去?你是不是有点天真啊?”梁姝笑道,抚着杨末医的脸,“我们逆回去都得是天选之鬼的级别才有资格,你觉得可能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杨末医看着她,“还有,为什么要选他的灵魂位?” “你不觉得问对手这样的问题,很蠢吗?”梁姝看着她。 “如果蠢能提高效率,问问也无妨。” “嘁……”梁姝白了她一眼,许久,语气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奇了怪了,他成为阴间的鬼怎么了?你什么时候管闲事管到这种地步了?” “他是我朋友。” “哦!”梁姝笑着,“朋友的确应该互相帮助,既然这样,你还是帮他赶紧投胎吧,免得错过了时间,他以后怪你怎么办?” 杨末医瞪着她,“你是不是也想把张家世的魂魄定在阴间?” “是又怎样?”梁姝看着她。 “所以你就拿其他鬼做实验了?” “是。” “果然还是改不了你的本性。”杨末医深吸了一口气,“请告诉我,江梦见阴魂化途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梁姝看着她,这是她第一次见她这副表情,担忧、焦急、恐惧、无措…… 梁姝后退了一步,走到一旁倒了杯水,“阴魂化所需的时间不稳定,可能长一些,也可能短一些。” “你们预估的时间是多久?” “一个月。” 果然和袁老师预估的差不多。 梁姝说道,“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你,这是我们这边的第两百多次实验了,时间能缩短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很大的成功了,毕竟阴间要把孤魂野鬼阴魂化,也得半年呢。” “呵!那你们真是厉害,说不定还能卖出去赚专利费呢。”杨末医冷笑道。 “对。”梁姝笑道。 “那这样的话,结果就不会让你太失望。”杨末医看着她,“张家世几乎没有可能走出地狱了,但是专利费或许可以让他免受些苦。” 梁姝眉毛动了动,看着杨末医走出船舱的背影,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 一个老人从非玻璃隔间走出来,看着有些失神的梁姝,“梁姝,第369次实验成功了。” “真的吗?”梁姝惊喜道。 “虽然有比较多的不稳定因素和不明确的指标,但是基本算是成功了。”老人说道。 “老师您太厉害了。”梁姝看着老人,刚才被杨末医弄差的心情在此时变成了喜悦,“那您再加把劲儿,把失误降到最低。” 老人有些为难,叹了一口气,“梁姝,这个实验牵涉的东西太多了,短期内不会有明显的突破。” “怎么会呢?老师。您现在就做得很好啊,您再努努力,事成之后,您就名利双收了。”梁姝笑着,执着道。 “梁姝啊,我想休息几天。” “不行!”梁姝迅速否决,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后才温声道,“老师啊,江梦见的灵魂正在以可观的速度阴魂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您不能休息。” “可是……我好久没回那边了。我想回去看看。”老人说道。 “老师。”梁姝语气变了,变得生硬而冰冷,“没有多少时间了,等事情处理好了,我就会送您回去的。” “这……” “老师,您如果没有办法做出来,可是回不去了哟。”梁姝冷漠道。 老人嘴角颤了颤,没再说话。 梁姝见他如此,温然一笑,语气温柔,“老师今天累了,先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继续。” 梁姝看着老人乖乖离开后,便走出船舱,在甲板上站了许久,然后才挥手唤了个鬼过来。 “你们把船开到湖中心去,不要让老师跑了。”梁姝吩咐道,“另外,好好伺候老师,督促他抓紧实验。” “是。” 梁姝回头看了看这艘船,便下了船,消失在了黑暗中。 杨末医从梁姝那里出来,就直接去了研究院找晋婶,把梁姝那边的情况说了一遍。 “你确定是大规模培育出了幽灵草?”晋婶惊讶道。 杨末医点点头,“那些幽灵草均是花苞的状态,大概率是同一批培育出来的。” “啧,那他们以后有的赚了。”晋婶叹道。 “您看看能不能研究出其中的东西?”杨末医问道。 晋婶摇了摇头,“幽灵草样本太少了,只有两盆。我曾试图让它们与其他幽灵草杂合,但是都长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就先别勉强了。”杨末医说道,“咱们的紫色石蒜不是还没培育清楚吗?” “是啊。”晋婶看着面前逐渐枯萎的幽灵草,“你到她那儿,有没有看见是谁在弄这些?” “七八个鬼呢,他们都在忙各自的东西。” “我是有点奇怪啊。”晋婶说道。 “奇怪什么?” “梁姝那边的研究能力。”晋婶把幽灵草放入专门的容器里,“我们圈子消息传得很快,之前根本就没听说梁姝那边的团队有这方面的项目研究。你那天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梁姝培育了幽灵草。以我的了解,梁姝的研究团队应该是没有能力培育出这么厉害的东西的。” “或许她找到了厉害的角色。” 晋婶点点头,“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看见是何方神圣。” 杨末医遗憾地摇了摇头,“可以让老渡去打听。” “哈哈啊哈哈!”晋婶笑了,“你那只乌鸦啊,贱兮兮的,就适合干这些事。” “哈哈哈哈哈。” 第44章 轮回与留下 江梦见演出完,没在醉香楼看到杨末医,便回驿站了。 刘部服依旧在柜台上吃着茶。 “梦见啊,”刘部服叫住他,“有一个公司缺人,高级工程师,你要不要去?” 江梦见有些惊讶,部服叔的动作真快,他找工作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他居然那么快就给他找了。 刘部服见他不说话,便补充道,“是幽泉集团的,要不要去?” “幽泉集团?”江梦见很惊讶,之前他曾经投过这家简历,但是没有后文。它是阴间有名的建筑集团之一,十个阎王殿的办公大楼有六座都是他们设计建造的。 刘部服点点头,“没错,有没兴趣?” 江梦见点点头,“不过我之前投过他们家的简历,没给我回复。” “哦哦,”刘部服有些遗憾,“你那时投什么岗位?” “工程设计师。” “那可能是他们不敢要你,你能力那么强。”刘部服笑道,“这次这个可是与你匹配的职位,应该可以,而且他们非常急着要人,就等三天。” “那看来是真的急着要人。” “你想去的话赶紧去整理整理简历,然后邮过去给他们。”刘部服叮嘱道。 “好的,谢谢叔。”江梦见笑道。 “客气啥嘛!” 江梦见看了看四周,“末医呢?她回来了吗?” “没看见啊。”刘部服吃着茶,“她不是和你一块儿去醉香楼的吗?咋?丢了?” “可能是和梁姝还没谈完吧。”江梦见说道,目光投向门口。 刘部服吃着茶,双目眯了眯,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梦见啊,叔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 江梦见见刘部服笑得一脸慈祥,点了点头。 刘部服从柜台里走出来,拉着江梦见找了张桌子坐下,倒上了茶。 “你老实跟叔说,”刘部服小声道,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你是不是看上那丫头了?” 江梦见没料到刘部服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不知所措,表情也有些凌乱。 刘部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紧张别紧张,叔就是问问。” 江梦见拿起杯子喝完了其中的茶,许久才说道,“是的,我喜欢她。” 刘部服笑着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叔喜欢。” 江梦见看着茶杯,随后叹了一口气,“末医人很好,很能替人着想,待人也很周到,虽然有时候她的行为和冷漠会让我无法理解,但是她也没强迫别人去理解她。虽然她一些事情做得很无情,但其实她不过是遵循着她一直以来的原则而已,那些事情或许只有以那样的方式才能得达比较好的结果。” 刘部服吃着茶,静静地听他说。 “无论是谁,她都能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去对待,对一些事情的不在乎和不屑,让她活得非常的洒脱。”江梦见手指摩挲着茶杯边沿,“而且,很多事情她不说,但却在默默地为别人着想,默默地以别人舒服的方式去关心。很多人会把这些东西说出来或者表现出来,但是她没有,她仿佛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刘部服笑着,呷了一口茶,“你这也没说个重点来呀。” 江梦见抿抿嘴,笑道,“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喜欢她什么。” “那你有什么打算?”刘部服看着她,“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江梦见看着杯中的茶,“暂时不告诉她吧,怕给她带来困扰。” 刘部服点点头,“你这样想自然是好,不冲动。不过你知道的,时间越久变数越大,既然你不打算告诉她,那就赶紧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赶紧投胎去,时间可不等人哟。” 江梦见点点头,许久才抬头问道,“如果我选择留在这边呢?” “为什么?”刘部服问道,“为了末医?” “她是一部分原因。”江梦见并不打算掩饰。 “那另一部分原因呢?”刘部服问道。 “我并不是特别想轮回,我觉得一个灵魂重新开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江梦见说道。 “为什么?” “在出生之前,忘掉所有,换新的**重新经历一遍世间的磨难,对于当下的我而言,轮回的未知是非常恐怖的。幸运的话,可以到好的家庭,不为吃饭担忧,能够学习知识,思考万物以丰富人生的厚度。不幸的话,到一个邪恶或者穷困的家庭,被恐惧和穷困所限制,可能一生都在浑浑噩噩中维持生计,即便自我有觉悟,但也很难说可以打破局限,实现突破。”江梦见说道。 “你担心自己投胎之后会因为起点而浑浑噩噩地活?” 江梦见点点头。 “呵呵呵呵,”刘部服笑着,“其实这没什么的,一旦你喝下孟婆汤,忘掉前世今生,来世你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即便你进入一个糟糕的家庭,你忙着思考的并不是如何过有意义的人生、自己是否浑浑噩噩,而是忙着思考如何活着、如何有吃的。你甚至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和可能的宿命,因为眼前的问题已经足够让你‘充实’了。” “您说的这一切的心安理得,其实都是基于一个前提,忘记。”江梦见说道,“但我不想忘记,我希望我的知识随着时间的长度而不断积累,而非全部遗忘再跌跌撞撞地重新开始。我想留在时间的长河之中看世事变迁,看人情长短,而不是全部遗忘再重新用短暂的时间去窥视一二。如果我可以选,我不想忘记,不想重来。” 刘部服看着他,笑了笑,“你的想法和当时的我很像,我可以理解你。” “其实不想轮回,主要还是因为我害怕。”江梦见说道,“我的这一世虽然也面临了很多的困境,但是我很感激,能成为我爸妈的孩子,能在一个富裕温暖的家庭里长大,让我能够在爸妈的教育和呵护下,成为一个有学识、有能力、有条件去感受很多事物的人。我喜欢这样的家庭,也喜欢现在的自己。可是您也知道,这世间总是有很多人,在过着一个比一个糟糕的生活,他们全部的力气都用来与糟糕的生活对抗。我敬佩他们的勇气与坚持,我也知道他们的无奈和无力,我也会想着和他们感同身受。但当我从心里幻想自己处于他们的处境时,我就更能体会他们的不容易,我就更害怕他们所承受的那种痛苦。我每次这么一想,我都庆幸自己没有他们的那种处境,而我也更加恐惧,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我受不了。” 刘部服看着他,“其实这很像一句话,虽然用在这里有些不恰当,但我觉得逻辑是一样的。” “什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刘部服泯了一口茶,“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有**,也有幸成为一个相对健全的人,我们看到了别人的苦难和匮乏,我们去理解,去体会,但都会告诉自己不要深陷那样的境地,那是我们面对不了了。身处他们的那种处境,我们未必能活得有他们那么厉害。” “是的。”江梦见点头,“所以,我其实并不是很想去投胎。” “如果单作为我这个人,我不会给你太多建议。”刘部服说道,“但是作为你先祖的朋友,我还是劝你,投胎会好一点。无尽的时间容易把人逼疯,时间久了,你可能会后悔当初放弃了投胎的机会。正如城外的人想进来,城内的人想出去。” “我知道了,谢谢叔。” 江梦见垂眼看着杯中的茶叶,许久,开口问道,“您说的我先祖,到底是谁?” “江山海。” 江梦见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肯定不认识了。”刘部服笑道,“如果你家有家谱的话,应该可以找到他,乾隆年间人士。” “那是很久了,我都没仔细看过我家的家谱。” “他中进士回家的那年,落马掉河死了。”刘部服叹道,“可惜了,他那个人,应该是可以在当地做个好官的,奈何造化弄人,就这么死了。” “你们生前是朋友?”江梦见问道。 刘部服摇摇头。 “你们是在阴间认识的?” “没错。”刘部服给他俩都倒了茶,“那个时候我还是跑业务的酉鬼,从阳界回来,见他独自在孟婆亭前徘徊,他和你一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我当时工作比较多,没有助手,也没有钱请助手,就让他到我手底下帮我,顺便帮他查死因。” “你们是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了朋友?” “是的。”刘部服喝了口茶,“后来帮他找回了死因,发现那个根本就不是意外。那天马惊了,是有人拿绣花针扎了马股,才导致山海坠马溺河的。而那个扎马的,是他一个朋友的家仆。事后,那个朋友代替了山海当了官。” “那后来呢?他投胎了吗?”江梦见问道。 刘部服摇了摇头,“他留下来了,做了三殿的判官。只可惜因为我的关系,他做判官没多久,便被打进了三殿的地狱里。” “为什么?”江梦见忙问。 “我的错啊。”刘部服有些伤心,看着门口,回忆着那时候的事情,“当时你文清姨还在三殿接受审判,但是审判的结果极其糟糕,被判在三殿的地狱服刑36年。我当时怀疑这其中有问题,果不其然,在山海的帮助下得知是有人想要搞我们,于是山海据理力争,协调各方,帮你文清姨换来了更较为公正的判决。但是后来,他因为这件事被构陷,说他收受贿赂,鬼赃俱获,被判了无限**,至今还在三殿的地狱里服刑。” “收受贿赂!呵!”刘部服鄙夷道,“贼喊捉贼,用别人来当他们的垫背。” “我先祖是不是从文清姨的事里,发现了他们腐败的秘密?”江梦见问道。 “十有八九是的。”刘部服叹道,“只可惜,对他的事情我真的无能为力了,我曾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没能帮他争取到一个平反的机会。” “所以你才会那么照顾我吧。”江梦见说道。 “是的。”刘部服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和山海一样会为正义挺身而出,但是你们也有同样的结局,就是为了正义而死。他失去了永世的自由,你失去了一世的性命,却还是那么倔强。” 刘部服想继续倒茶,却发现已经倒不出来了,于是加入热水,倒出热茶,再次饮下,味道则变得越来越淡了。 “你们家这一系灵魂,每个来了阴间,我都会留意他们的进程,帮助他们更好地投胎,你也一样。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去投胎,阴间和阳界一样的黑暗,去投胎,阳界的黑暗或许也会令人咋舌,但至少忘记可以帮你缓冲一切。而留在阴间,阴恶之事会累加式地影响你,你确定自己有消耗的能力吗?” 江梦见沉默了,他不确定。 刘部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考虑,叔只是把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你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去留,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尊重你。” 江梦见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位老人的智慧与开明,让他觉得很舒服,没有那么多压力。 “来了。”刘部服喝着茶,指着门口。 第45章 有利用价值的鬼 江梦见转头一看,杨末医和老渡出现在了门口。 杨末医走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后又倒了一杯,再一口饮尽,然后把目光放在江梦见身上。 “咋了这是?跑回来的?”刘部服问道。 杨末医转眼看他,“这茶泡了多少遍了?都没有茶味儿了。” “那你自己去泡啊。”刘部服把茶壶递给她,“怎么?有啥劲爆的消息?” “是挺劲爆的。”杨末医坐得靠近了一点,看着江梦见,“你阴魂化的确是梁姝干的,她一直在做这个实验,目的是为了让张家世的灵魂阴魂化。” “哟!这丫头胆子那么大呢?”刘部服有些惊讶,“梦见是不是她的试验品?” 杨末医点点头,“留给江先生的时间不多了,梁姝说目前阴魂化技术的成效时间在一个月上下浮动,我刚才去医院找了袁老师和她说明了情况,她说会尽量帮江先生延长时间。” “那梦见你的事情可得抓紧啊。”刘部服提醒道,“我看末医你也抽空,帮他把这件事解决,顺便把这个月的绩效做了,程宜平很有潜力哟。” 杨末医点点头。 江梦见也点点头,同时问出了他的疑惑,“为什么梁姝要把张家世阴魂化?她不是一直在努力争取投胎的机会吗?” “可能她觉得两个人一起留在阴间会比较好吧。”杨末医倒满茶,“毕竟轮回之后谁能保证一定可以再续前缘。” 刘部服点头表示赞同,但后来又摇了摇头,“不对,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杨末医看着他,随后说出了她在涉香坊看到的幽灵草。 “一个屋子的幽灵草?”刘部服惊讶道。 “对,她们应该已经有了批量繁殖幽灵草的能力。”杨末医说道。 “批量生产幽灵草,那岂不是要投入市场了?”江梦见说道。 “梁姝的意思是慢慢投入,供不应求抬高价格。”杨末医说道。 “她的幽灵草已经超过了李默然所培育出来的幽灵草,如果投入市场,必然能够迅速占领市场,赚取大量利润,但她却用了供不应求的战略,有点奇怪。”刘部服说道。 “会不会是……”江梦见想了想,片刻后才说出来,“批量培植幽灵草的原材料不够?” “不清楚。不过培植幽灵草的材料很常见,枯叶腐叶,潮湿阴冷,就能让它们长得很好,应该不至于是原材料不够。”杨末医说道,“不过她自己有提到,她担心李默然那边有动作。她会不会是担心批量投入市场之后,会给李默然提供大量样本以供研究,怕李默然研究出比她的品种更厉害的幽灵草?” “啧,不好说。”刘部服啧啧道,“梁姝搞得东西也太多了吧!那个阴魂化的实验已经够不可思议了,居然还培育了幽灵草,这两者会不会互相辅助呢?” “有可能。”杨末医说道,“梁姝对张家世的爱演变为了一种执念,她做的很多事情往他身上想,基本都能猜出其中的目的。” “梁姝不是已经知道对张家世的审判和惩罚会延长吗?”江梦见说道,“她会不会是在想其他的办法,想要救出张家世?” “救出张家世?太难了。”杨末医皱了皱眉,“而且,这次贿赂的事情被上面知道了,想要救出张家世更是难上加难。” “贿赂?”刘部服放下手中的茶,“你把消息放出去了?” 杨末医点点头,“放给了七殿在五殿的卧底,现在上面已经知道了,要求将张家世遣回五殿重新审判和惩罚。” \”这消息你什么时候放出去的?”刘部服问道。 “两个月前。” 刘部服摸了摸胡子,“两个月前……按梁姝的能力,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即将面临的情况,怪不得,她最近动作这么生猛。” “她可能是被你逼急了。”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有些无奈,“没办法,她做得太过火了,不做动作阻止她,上面就会找我麻烦了。” “上面的人?”江梦见看着她。 杨末医看了一眼刘部服,似乎是在询问他一些东西,随后才开口说道,“张家世有点特别,上面非常重视,希望能对他进行较为彻底、长期的惩处。但是梁姝,你知道的,老是想要帮张家世争取解脱,所以上面就让我负责牵制她,不让她坏事。”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梁姝送走或者……”江梦见没有把最后的那个念头说出来。 刘部服笑了,“因为她有能力,又有执念,可以用来更好地为阴间服务。这样的人才,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舍掉的。” 江梦见愣了愣,随后也就想明白了。 刘部服起身,松了松筋骨,“哎,梁姝搞什么动作,我找人去调查调查,你们就赶紧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吧。” 杨末医和江梦见点点头。 “梦见啊,你记得整理好简历,然后给他们投过去。” “好的。” “要干什么?”杨末医问道。 “叔给我介绍了工作。” “你都没多少时间了,还介绍啥工作啊?”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世事不到最后,都没有定数。”刘部服说道,“先找份工作,倘若因为某些事情投不了胎,至少还有份工作让梦见名正言顺地待在阴间。” 江梦见看着刘部服,他知道他在尽可能为自己铺路,无论是投胎还是不投胎,他都在尽可能地为他做好准备,而面对他的一些在他看来不成熟的想法,他也始终尊重。 “部服叔可是真关心你,”杨末医说道,“为你把每一种可能都考虑周全了。” 江梦见看着刘部服离开的身影,“我真的很谢谢他。” 第46章 床垫之下 江梦见和杨末医在驿站休息了许久,到了晚上便出发前往阳界的闭楼。 “陆具说程宜平还活着,那有没有可能是被黎骆放出去了?”杨末医问走在前面的江梦见。 闭楼的楼梯狭窄,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因为还有人的习惯,他们也顺着楼梯一前一后地走着。 “应该不会。”江梦见走在前面,“带进闭楼的姑娘,如果不是黎骆腻了,是不会放出去。” “万一他腻了呢?” “那就等我们找透了再考虑吧。” “找透了?” “就是把整个闭楼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一遍,没找着,那可能就是腻了。”江梦见说到这儿,突然愣了愣。 “怎么了?”杨末医见他没再往前,问道。 “他也有可能带出去。” “带出去?” 江梦见点点头,“他们那帮喜欢胶人的,会有自己的聚会,大家带上自己最喜欢、最得意的胶人一起玩,他也有可能是把她带出去了。” “嚯!”杨末医惊讶,“有钱人真会玩儿。” “没办法,温饱思**。”江梦见说道。 “你设计的这个闭楼还真是厉害,每一层都有暗道和小隔间,藏起人来真是方便啊。”杨末医跟着江梦见来到了地下室,“就是不好找。” 地下室一片漆黑,江梦见凭着记忆和感觉摸到了一处墙壁,然后扣了扣,按下了里面的开关,地下室亮起了冷白的光。 这个时候杨末医才看见,她之前所猜测的地下室里的水池,上面流下来的水都注入其中。只不过这水池有点像一口井。 “这口井是挖的还是造的?”杨末医问。 “挖的。” “挖的?”杨末医有些惊讶,“那这房子也是很稳呐,不怕下面岩层发生问题而倒塌吗?” 江梦见看着她,笑道,“我是干什么的?这种问题早在设计之初就做好解决方案了。” “这样啊。”杨末医还是有点担忧。 江梦见带杨末医来到井边往下看,杨末医才发现这个井并不深,撑死也只有九、十米,四周都糊上了水泥。 “这井也太浅了吧。”杨末医说道,这么浅就能打出水,那这个岩层肯定不怎么安全吧? “这只是看到的。”江梦见指了指井下的一侧,“那里有几根管道,井水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杨末医挪了挪位置,的确发现了凸起类似管道的东西,“原来如此,那这管道得多长啊。” “地下,60米,就有水了,然后通过管道引上来。”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 “哪里哪里。”江梦见笑了笑,“这个地下室因为有井的原因,有些阴冷潮湿,但即便如此,黎骆还是在这一层设了起居室,而不是像平常人家那样用来存放物品。” “这么说的话,这里每层其实都是相对独立的,走到哪层就在哪层睡觉,挺方便的啊。” “是很方便,”江梦见看了看四周,“但太过独立,反而让这栋楼都显得过于破碎,无法给人一种和谐统一感,住起来也会有些怪怪的。” 杨末医点点头,“那如果是你住,你会害怕吗?” 江梦见毫无掩饰地点点头,“我不喜欢这样的房子,如果住的人不多,我肯定会慎得慌。” “那你不也设计出来了嘛?你设计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当然,但是没办法,得按房主的想法来。”江梦见说道。 其实整个地下室并没有像上面楼层那样有很多的隔间,而是一整个大平层,住在这里,就像睡在所谓的几百平米的大床上。井在正中间,起居用的物件也紧靠着墙,以至于整个楼层看起来非常的空,视线根本没有什么阻碍。 杨末医环顾了四周,并没有看到可以藏人的东西,但是她却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 “她应该就在这一层,你感觉到了吗?”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杨末医看着他,“没有就好,说明你阴魂化的程度还不是很深。” 杨末医凭着感觉走向了摆放着床的角落,江梦见也跟着她。 “她应该就在这里。”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看了看,翻找了可以藏人的柜子、衣橱,甚至床底,但都没有发现有人。 “啧,应该在这里啊……”杨末医皱眉道,叉着腰又看了看四周,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掀开床上的被子和床褥,露出了一张洁白的席梦思。 “在这里。”杨末医说道。 “哪里?”江梦见茫然地找着她说的人。 杨末医伸手指着床垫。 江梦见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倒吸了一口凉气,结巴道,“在……在床垫里?” 杨末医点点头。 “活……活着吗?” 杨末医静了片刻,点点头。 江梦见从其他地方找来了刀子,来到床边看了许久,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用刀子划开床垫的边缘。 杨末医见江梦见的手一直在抖,知道他是被吓到了,于是拿过他手里的刀,“我来吧。” 江梦见见杨末医拿过刀子,眼睛闭了片刻才睁开,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恐惧,但奈何睁开眼之后还是没有缓和多少。 杨末医见他如此,原本要拿刀割开床垫的动作停止了,抬手抚了抚他的肩,“别怕,我在。” 话音一落,江梦见并没有从恐惧中抽回神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床垫上,杨末医反复说了几遍,抚着他肩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来,才把江梦见从恐惧中唤出来。 江梦见看着她,身体依旧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 “别怕,她还活着。”杨末医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希望能给他尽可能多的安全感。她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怕程宜平死,也怕亲眼看到自己为朋友设计建造的房子害了人命。 “我来弄就好,别怕,她还活着。”杨末医又重复了一遍。 江梦见缓缓点点头,说话的声音依旧有些打颤,“别划床垫中间。” 杨末医点点头,沿着床垫边沿划开,随后将整个有一定厚度的上垫掀开,便见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形身影躺在了碎海绵之间。 杨末医忙抬脚爬上床垫,确认里面的人是否还活着。 “她怎么样?”江梦见看着,面色凝重。 杨末医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江梦见,“活着呢,放心。” 江梦见赶紧爬上床去,帮杨末医把胶人抬下床。 “也不知道她这身胶衣穿了多久,最好赶紧帮她把胶衣脱下来吧。”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点点头,在胶人身上找拉链。江梦见则到旁边的衣柜里找胶人可以穿的衣服。 “不行。”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从柜子里探出头,“怎么了?” “你过来看。” 江梦见走过去,发现杨末医已经拉开了胶衣的拉链,但没拉开多少,仔细一看,胶衣下面的皮肤因为长期与胶衣接触,已经出现了溃烂。 江梦见虽然闻不到其中的气味,但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基本也能激发回忆式的嗅觉。 “黎骆这个畜牲!”江梦见骂道,“这个胶衣现在是脱不下来了,得赶紧把她送去医院。” 江梦见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将胶人背起。杨末医则有些担心,毕竟他阴魂化的程度还不够,背不了多久的。但此时江梦见已经背着胶人往楼梯口走了,她暂时也不好阻止他。 江梦见背着胶人一路爬上狭小的楼梯,快要到一层楼梯口时,他背上的重量便慢慢消失,最后看见胶人趴在了楼梯上。 “我来。”身后传来了杨末医的声音。 江梦见愣了愣,随后挪了身子,方便杨末医背人。 “小心。”江梦见说道。 背人这事儿杨末医没少干,早已轻车熟路了。杨末医庆幸背上的人穿着胶衣,不然她不仅会被她身上的味道熏吐,还会被她身上的脓液恶心到。 来到一楼大门处,面对紧锁着的大门,两人才意识到这座“鸟笼”的出口已经被黎骆从外面锁死了,里面的东西没有一个是能出去的。 闭楼除了大门、几个小的射击孔和通风口外,每一个窗户都被铁网封住了,里面的人逃不出,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这闭楼还有其他出口吗?”杨末医问道。 江梦见摇摇头,“闭楼只有一个出口。” 杨末医看着从外面锁死的大门,有些无力,“怎么办?我们能出去,但她可出不去啊。” 江梦见盯着紧锁着的大门片刻,随后对杨末医说,“末医,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有没有大门的备用钥匙。” 杨末医点点头,“你注意安全,别被一些镇鬼的东西伤到。” 杨末医的叮嘱让江梦见愣了愣,刚才紧张、着急、忏悔、害怕的交杂情绪在此时得到了些许安抚,“好的,你就在这儿等我。” 杨末医将胶人慢慢放下来,随后坐在地上休息。 一层的通风口很多,它们没有被铁网封住,但是太小了,无法容纳人的出入,哪怕是三四岁的小孩。不过猫和鸟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又有多少动物会来探访这座“鸟笼”呢? 杨末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胶人,又看了看通风口透进来的灯光,莫名感到一些凄凉。这些胶人会不会在晚上,望着昏黄的灯光,向往自由呢? 江梦见并没有让她们等很久,当他回来的时候,杨末医莫名感觉到他身上有很重的湿气。 “找到钥匙了。”江梦见拿出钥匙,随后穿门而出,将反锁的锁铁扭退了回去,于是推开了这扇沉重的大门。 杨末医在门内,当江梦见打开大门,路灯照进来的那一瞬间,她有些沉重的心仿佛照进了希望。 杨末医将胶人背出了门,随后将她放在地上,“我上去叫那些胶人和我们一起走。” 正要走时,江梦见拉住了她,“没用的,她们不会跟我们走的。” 杨末医看着他,疑惑着。 “她们在‘程序’里,也在恐惧里,不会跟我们走的。”江梦见说道。 “你刚才叫过了?” 江梦见点点头。 杨末医看着他片刻,随后抿抿嘴,“我再去一次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江梦见没有拦她,“那你注意安全。” 第47章 走出闭楼 杨末医顺着狭窄的楼梯往上走,寻找着胶人的身影。在二层的沙发上找到了一个,她正叉开腿,以一种很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但给人的感觉,她并不舒服,只是机械性地在做动作而已。 杨末医走上前,和胶人说明了情况,告诉她可以和他们一起逃出去,但是胶人无动于衷,杨末医说什么她都不做回应。 杨末医有点生气,干脆直接背起胶人就想往下走,结果却被胶人执拗的扭动给绊倒了。 “没有主人的指令,不能离开沙发。” “主人是什么鬼?我带你出去!”杨末医伸手拉她,依旧被她执拗而僵硬的动作甩开。 “没有主人的指令,不能离开沙发,你,不是主人。” 杨末医看着不见五官的黑色胶人,十分无奈和愤恨地吸了一口气,算了,不自救的人谁也救不了。 杨末医不再管她,赶紧上楼寻找其他的胶人,让她们跟着一起逃出去。 江梦见见杨末医迟迟不下来,便自己尽力将胶人背到旁边的矮树丛中,以免被路人看到,也怕黎骆突然回来发现胶人躺在门口。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杨末医出来,和他预想的一样,没有一个胶人愿意和她出来。 江梦见走上前,看着有些挫败的杨末医。 “黎骆那个王八蛋!”杨末医骂道,“好好的姑娘被他糟蹋成这么个鬼样子!” 江梦见看着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杨末医看着沉默的江梦见,“你一定非常难受,做了这个人的刽子手。” 江梦见有些无力,“事情弄成这样,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决这类事情了。”毕竟,即便解决了一个黎骆,也还会存在着其他的“黎骆”。 “我一定会让黎骆那个狗杂种不得好死。”杨末医说道,她是真的被黎骆恶心到了。 江梦见点点头,“谢谢你,愿意帮我。” “谢什么?”杨末医看着闭楼,“这样的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这么好的闭楼,被他给玷污了。” 江梦见怔了怔,看着眼前的杨末医。自打知道黎骆的事情之后,他第一次觉得闭楼其实并没有什么过错,但这种觉得,也只是瞬间而已。 江梦见将杨末医拉到一边,拿出钥匙将闭楼锁上,“这样里面的胶人应该就不会被黎骆惩罚了。” 杨末医看着他,再看看旁边的矮树丛,明白了这个男人的细心与妥当,把事情的可能后果尽可能多的考虑,似乎一直是他的习惯。 早在江梦见去找钥匙的时候,杨末医就已经让老渡去叫赵虹羽了。江梦见和杨末医此时正坐在矮树丛旁,等赵虹羽过来接他们,去她二叔的私立医院。 这个时候将胶人送去大医院,必定会因为她怪异的着装以及病情引起关注,消息也会迅速传开,搞不好第二天的热搜就是“医院出现黑胶病人满身流脓”,到时候黎骆肯定会知道的。 杨末医撑着下巴看着被楼房分割的天空,“哎,背人跑不快,不然以我们的速度这个时候早就到那边了。” 江梦见看着她,“鬼的速度的确很快,省下不少时间。现在的飞机高铁、汽车轮船,都大大缩短了人们出行的时间,但是和鬼的移动速度比起来,还是差了些。这么一想,古代的鬼看古代的人不就更慢了吗?” 杨末医笑着,“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部服叔,他说事物是不断发展的,鬼过去的速度比现在要慢得多。阳界世界在进步,阴间也是在进步的,只不过我们阴间的鬼,摆脱了一些物质实体的限制,所以才能那么快吧。” “也是,事物是普遍发展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江梦见笑道。 两人一起抬头看天,没看多久,赵虹羽便开着她的小货车出现了。 赵虹羽老早就看见杨末医和江梦见一起坐在地上的身影,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把车开到他们面前,摇下车窗,“哟,干啥呢你俩?谈心呢?有情况啊?” 杨末医瞪了她一眼,从地上爬起来,“赶紧下来帮忙,快把她送二叔那去。” 赵虹羽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下车,“你力气那么大,直接把她背上去不就得了?” 赵虹羽走近胶人,正要附身给杨末医搭把手,却被浓烈的恶臭弄得有点恶心。 “我的天哪!她这皮肤得溃烂成啥样啊?”赵虹羽边抬人边说道,“妈的,那人心怎么那么毒啊?逮到他直接把他给阉了!” 杨末医和赵虹羽慢慢地把胶人挪到后车厢,为了不进一步给她添加物理性伤害,她们的动作都尽可能轻。 “诶哟喂,这个味儿啊!”赵虹羽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脱掉这身皮,下面那层皮会是怎样的。” “别废话了,赶紧开车走吧。”杨末医说道,“要是人死了,咱们的绩效可就溜了。” 赵虹羽“哼”了一声,“你确定她是你们要找的人?全身都裹成这样了,还能认得出啊?” 杨末医点点头,“根据陆具提供的东西,感应到的就是这个人,而且江梦见曾说她的身材是里面胶人中最好的,他认得出来。双重认定,肯定没错。” 听到这里时,赵虹羽的眼睛稍稍瞪大,滴溜溜地在杨末医和江梦见身上打转,“江先生观察得挺细致啊,杨末医有点介怀哟。” 杨末医狠瞪了赵虹羽一眼,正要开口啐她,江梦见便解释道,“没什么,对物体长宽高比较敏感。” “哟~”赵虹羽不嫌事儿大地继续说道,“看来很有经验啊。” 江梦见笑了笑,“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建筑,对物体的外在形态自然就比较敏感了,几十米高的建筑我都能精确到厘米,何况是对人的估量。” 赵虹羽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杨末医则觉得心情有些舒畅,大概是知道这种估量对他而言只是家常便饭,说不定他每看一个人都会在心里估算比例身高。 把胶人安顿在后车厢之后,三人便驶离了闭楼。 第48章 送去医院 将胶人送到医院时,赵度新和几名护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几人接过胶人便火速送往了手术室。 杨末医松了一口气,“但愿她能度过这一劫。” 过了十几分钟,赵度新从手术室里出来,“不行,这人的皮肤已经溃烂得黏连上胶衣了,要把胶衣弄下来,非常危险,要送去市医院,我们这里保障不够。” 三人面面相觑,江梦见开了口,“人命重要,送去市医院吧。” 杨末医认同,但是依旧考虑到之后可能的风险,“二叔,您是市医院的老人,能不能请您告诉医院医生,这个病人的一切情况要严格保密。” 赵度新点点头,“我知道你们的顾虑,放心吧。” 赵度新医院的专车把胶人送去了市医院,由于胶人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了,皮肤科、外科、呼吸科等科室的医生都来了,一并进入手术室去救治胶人。 “赵医生,你比较了解情况,又是医学界的专家,您也一起进去吧。” 于是,病房外只剩下一人和俩鬼。 深夜的医院静悄悄,冰冷的荧光灯照在医院的走廊上,空气中弥漫的消毒药水的味道似乎从人们出生起,就以一种烙印性的方式提醒人们病痛与危险。 赵虹羽在手术门口的椅子上坐下,“你们也别站在那儿了,过来坐吧,这手术时间估摸短不了。” 杨末医看着已经亮起的手术灯,几年前的那种绝望、恐惧、祈求、侥幸、希望交杂的感觉被唤起了,脊背有些发凉。 江梦见看杨末医有些异常,轻唤了她名字,“你怎么了?” 杨末医回过神,看着江梦见,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说完便朝赵虹羽的位置走去。 江梦见有些担心,她那表情不像是没事。 赵虹羽自然看得出杨末医的心思,见她走过来便伸手拉她坐下,“都过去多久了,事情已经结束了,不用再想了。” 杨末医有些失神地坐在椅子上,“的确,已经结束了。” 江梦见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他八成能猜出来,杨末医是想起了生前一些不好的事情。 赵虹羽颠着二郎腿,转移了话题,“里面那个,你估计能得多少?” 杨末医呼了一口气,靠坐在椅子上,“都还不清楚人家愿不愿泄愤呢,你就想着得多少。” “你估计一下嘛,”赵虹羽说道,“我好决定一下我工作的态度。” 江梦见忍不住笑了笑。 赵虹羽看着江梦见,故作白眼,“你笑什么笑!” “没有,”江梦见看着她俩,“我只是觉得你们俩的工作态度非常不同,居然还能配合得那么好。” “那是!我们都在一起6年了,磨合就是这么来的。”说完,赵虹羽便张开手要给杨末医一个拥抱,却被杨末医嫌弃地推开了。 “干嘛呀!”赵虹羽没理会杨末医的嫌弃,依旧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杨末医推开她无果,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随后慢慢估计道,“如果她愿意泄愤,正常情况下我至少可以榨取出三瓶的量。” 赵虹羽松开抱住她的手,“她潜力那么大呢?” “我保守估计会有那么多。”杨末医看着手术室门口,“但还得先和她聊聊,才能预估准确一点。” “我保守估计是5瓶。”赵虹羽说道,“诶,你不是说梁姝跟你换了幽灵草吗?你用那个不就可以多榨出一半来吗?” 杨末医摇摇头,“她送来的那两盆我都给晋婶拿去做研究了,晋婶并没有从中研究出什么,我估计它们也快变成火柴杆了。” “啊?”赵虹羽仿佛看到煮熟的鸭子飞了,非常心痛,“那你再去和梁姝换一点啊!” 杨末医看着她,“你觉得可能吗?你的竞争对手会帮你提高业绩?” “那她之前不也跟你换了?” “之前是因为紫色石蒜对她还有吸引力,现在那石蒜在她眼里已经是没什么用的废物了,怎么可能换得到?”杨末医说道。 “哎!”赵虹羽狠狠地叹了口气,“那你之后可得努力工作咯,她有那个幽灵草,简直就是吊打了。” 杨末医点点头,“是啊,烦恼……不行的话就只能用紫色石蒜咯。” “别用了。”江梦见说道,表情有些严肃,“你上次用可是躺了好几天,非常危险,别把自己耗进去。” 杨末医有些惊讶,她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江梦见直接表示反对。 赵虹羽也有些惊讶,她原本只是怀疑,现在已经确定了,这个江梦见,呵!喜欢杨末医!呵!杨末医的春天要到了! “咳咳!”赵虹羽清了清嗓子,“那个,江先生说得对,不要只图眼前利,你要是挂了,我们都会难过的。”说完还颇为郑重地拍了拍杨末医。 “哦?”杨末医看着她,笑道,“那就麻烦赵老板多给我找些人咯。梁姝最近可是很猛的。” “……” 杨末医见她那不说话的样儿,嫌弃道,“你可真担心我!” “那个紫色石蒜还是等晋婶培育好了再试吧。”江梦见看着她,“你那几天的状态我可不想再看见,再说了,你要是因为用了它躺个几天,那海底盐池咱们还去不去了?” 杨末医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放心吧,我要是用,部服叔也不会同意的。” 赵虹羽又抓住了重点,“哟!你们俩怎么回事啊?要去约会啊?还海底盐池!这也太浪漫了吧!” 杨末医被赵虹羽的话弄得脸上一热,没好气地瞪着她,“约你妹的会!我只是……只是带江梦见去看看而已,了却他今生心愿,然后好去投胎。”说完便转头问江梦见“对不对”,语气带着竭力掩饰什么的火气。 “是是是。”江梦见赶忙回答。 “哦~”赵虹羽表示明白,但表情却是一脸不信。 杨末医有点气不过,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塞给赵虹羽,“陆具给你的,他说他想你!让你有空去看看他!” 赵虹羽原本还一脸笑意的脸瞬间染上了一层嫌弃,“拿走,我不要!” “不要你就自己还给他,我可不做你们的中间人。” 杨末医把东西又塞回赵虹羽手中,正要起身离开,便来了位护士。 “病人情况很危险,你做好心理准备。”护士翻开手上的文件,递给赵虹羽,“你是她家属吗?签一下字,然后去交费,我们这边才好做手术。” 赵虹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杨末医这丫的这会儿搞隐身,正常人看不到她,而江梦见活人本来就看不见,这手术室外边只有她一个人。 “我不是她的家属。”赵虹羽说道。 “那你想办法联系一下。”护士看着她。 “我也联系不上,我和她……”赵虹羽想着措辞,“只是碰巧遇见。” “啧,这可麻烦了。”护士皱着眉,“那你想办法帮忙联系一下她的家人,这样我们这边也好交代清楚。” 赵虹羽点点头,护士只能匆忙进了手术室。 赵虹羽看向杨末医和江梦见,“你们知道她家属吗?” 两人都摇摇头,江梦见说道,“我只知道她老家在哪儿,并不知道具体的地址。闭楼那边应该会有程宜平相关证件和私人物品,应该可以借此联系到她的家人。” 赵虹羽点点头,“那你俩再跑一趟闭楼吧,去找找有没有,有的话直接派老渡过来告诉我,你们就赶紧回去吧,还有两个钟头就要天亮了。” 杨末医点点头,“那这边就麻烦你帮看着了。” 赵虹羽点点头,“如果这姑娘能够活过来,我就直接和她谈咯。” 杨末医看了她片刻,“等她清醒了再和她谈吧。” “行。”赵虹羽答应道,“如果你们找不到,是不是会去问陆具?” “找陆具太小题大做了吧。”杨末医有些莫名其妙,她居然主动提到陆具那个大忙人,“你要是想见他就直说。” “没啊!”赵虹羽赶忙否认,“我只是不希望你和他牵扯过深,然后把我给搅进去。” “哦,知道了。” 说完杨末医便和江梦见连飞带穿地离开了医院,前往闭楼。 路上,江梦见问道,“你不会又鲁莽地去用紫色石蒜吧?” 杨末医转头看他,笑了笑,“怎么?我那几天那么可怕吗?你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江梦见颇为严肃,“你那几天可是濒临消解,医生和部服叔都非常担心,我一旁看着都揪心。” “那么严重啊?”杨末医轻轻笑道,“我以为我只是静静躺着没动静而已。” “不管怎样,紫色石蒜没培育清楚前,我还是希望你慎用。”江梦见认真地看着她,“命已经丢了,灵魂可千万别丢了。” 杨末医看着他,片刻后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再用了,除非培育稳定。” 江梦见此时才扬起笑容,他高兴她承诺不轻易将自己置于危险,他也高兴,高兴一些微妙的东西。 杨末医看着比自己高差不多一个头的江梦见,心中的那种热热的、暖暖的、奇妙的感觉又更加浓烈。他对她的关心,似乎让她误会了他对她有感情,但杨末医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奢望。 其实早在她从昏迷之中醒来,看到他坐在床边给自己递粥时,她就已经清楚心口的那份暖意和兴奋是什么情况了。那是喜欢,有来由又没来由的喜欢。 这份感情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变得更加深刻,她有时都觉得自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老是有意无意地往他的方向看。 如果他和她一样,她或许就可以划破二十多年的自我封锁,大胆地去和他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可惜,他和她不一样,他有机会去体验全新的人生,遇到新的人事物,而她永远属于阴间,属于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的阴间。他们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一时兴起不管不顾地在一起,最后带来的也只是痛苦。 所以还不如默默倾心他,帮助他,反正爱情的持续时间也不会太久,等他投胎转世了,这份感情估计也就淡了。她又不像梁姝,对一个人有那么深的痴迷,有那么深执念。 江梦见和杨末医回到闭楼,这座建筑依旧没有亮起灯火,看来黎骆并没有回来。 没有黎骆在的闭楼,虽然也有活着的胶人,但也和没人一样,因为那些胶人和里面的每一件家居一样,只是一个物品,而并非一个人。 “我们分头找吧。”杨末医说完便要去找程宜平的相关证件,却被江梦见拉住了手腕。 “怎么了?害怕?”杨末医看着他。 江梦见有些好笑,她已经习惯性地认为他胆小了,这样好吗? “不是。”江梦见松开了她的手,“能找的地方都不会有的。” “看来你这段时间来的次数真不少,”杨末医看着他,“有什么没什么你都清楚了。” 江梦见点点头,“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闭楼的裂痕?” “水池?” “东西八九不离十,就在那里。” 第49章 水帘房 杨末医跟着江梦见来到了屋顶的水池,两人顺着蜿蜒而上的水泥楼梯来到水池顶部。 “这个水池还有其他什么作用吗?”杨末医看着这个大水池,里面全都是水,往里看也没看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下面,跟我来。” 说完江梦见便没入水中,杨末医也跟着一起下去,下了大概3米左右,池子的截面徒然变小,出现了一个平台,平台除了混凝土外还镶嵌着不大不小的玻璃窗户。 杨末医意识到,这个平台下面应该有一个空间,且这个空间只有闭楼的主人知道。 杨末医跟着江梦见下到了平台的侧面,那里有一个门,不仔细看压根就无法和周围的水泥墙面区分开,这个门应该具有很好的密闭性,可以很好地防止水浸入到里面的空间。 两人穿门而入,出现在眼前的空间非常狭窄。天花板上的玻璃顶窗透着水池上方的光,故而可以看到面前的一道小型瀑布以及底下的小型水池,水流声“叮咚”、“刷刷”一齐作响。 杨末医猜测,天花板应该是做了特殊处理,可以让一部分水流倾泻而下形成瀑布,而瀑布的另一侧,应该还有一个空间。 “这该不会是花果山的水帘洞吧?”杨末医惊讶道。 “是闭楼的水帘洞。”江梦见说道,“进去吧。” 杨末医惊讶地看着江梦见进入瀑布,她发誓,这是她这几年见过最惊艳的设计,居然把水帘洞搬到了楼房里。 杨末医进入瀑布,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只有大约40平米,空间的布置整洁有序,给人一种洁净感,干净、清爽,东西也是整洁有序地摆放着。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整洁干净的床,床的上方挂着一幅很大的画,画中是一个女人站在瀑布前的场景。 旁边有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一个书架,另一侧则是一个衣柜,衣柜前的衣架上还晒着衣服,旁边放置着一些家居物品。 天花板上的玻璃天窗让阳光斑驳地洒在房间里,杨末医觉得在这里睡觉一定很舒服,而且这里只有水流声,隔绝了外面纷扰,更显安静。 杨末医突然意识到之前江梦见身上的潮气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从这里拿的钥匙吧?” 江梦见愣了愣,随后点点头。 “这个地方好干净,和楼下的装修布置完全不一样。你说这里是他的裂痕,也就是说在这里,他可以感觉到……”杨末医想了想,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最终还是吐了一个平常的词,“希望。” 江梦见点点头,“你很聪明,这里算是他最放松、最愿意袒露自我的地方。”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大概率是水和房间布置的作用,”杨末医看着这个不大的房间,“而楼下的房间给人的感觉却是混浊、萎靡和压抑,对比太强烈了。” “这里算是闭楼的密室了。”江梦见说道,“只有我和黎骆知道,现在我死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杨末医看着倾泻而下的瀑布,“你这个密室设计得真是巧妙,估摸很难有人会想到,在一个大水池子底下藏着一个房间。” 江梦见笑了笑,“说到底,这是黎骆提出来的。” “闭楼已经够封闭了,”杨末医看着他,“他为什么还要在里面再设计一个‘笼子’呢?” “其实刚开始不是这样的。”江梦见面对着瀑布坐下,等杨末医也跟着坐下,他才继续说道,“闭楼施工建设到一半,黎骆希望我在七层设计一个水帘房,营造出瀑布的感觉,而且还希望能隐蔽一点。” “七层?”水池的位置在八层,顺水建在七层的确可以营造出水帘房这个东西,而且水流下来,夏天的七层不会太热,反倒很清凉。 “对,原本是打算建在七层的。”江梦见说道,“但你知道,七层已经规划好了书房和花园,再建一个隐蔽的水帘房根本就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往顶层考虑。” 江梦见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天窗,仿佛是一只被困在井里的青蛙,“如果只是在顶层简单设计一个水帘房,并不好做到所谓的隐蔽,所以我把原来设计的3米高的水池加高到了7米,然后在水池底部隔绝出这个房间,设计成了水帘房。这样水池的整体容积并没有增大多少,承重也刚好符合闭楼建设时的承重标准。” “等水填满水池之后,这个精心设计的房间就可以借着水势变成一个水帘房,也借着池水得到最安全的掩护,任何人要进入这里,必须下水,而即便进了水池,不了解的人也很难找到房间的入口。” “也就是说,水帘房的出口只有这一个,”杨末医指了指瀑布,“即便是黎骆自己也得从水池上方潜入才能在进到这里咯?” 江梦见点点头。 “但是……”杨末医非常疑惑,“水帘房的门打开,水不就浸进来了吗?房间里不会都是水吗?” 江梦见笑了笑,“如果不做特殊处理,的确会是你说的那样。” 江梦见起身走到一处墙壁旁,敲了敲,弹出了一个隐蔽门。杨末医发现,这里的很多开关、线路、管道以及隔间,都被非常隐蔽地嵌套在墙壁里,不知道的人很难找到,很符合闭楼这座楼的气质。 杨末医起身走过去,只见江梦见拨下了一个闸门,原本还倾泻而下的瀑布停止了。紧接着江梦见跨过刚才瀑布的位置来到了他们刚进来的那一侧,又敲了敲一处墙壁,待隐蔽门弹出后又拨下了闸门,随后一种厚重的移动声音响起,杨末医所处的空间和江梦见所处的空间之间,一块玻璃墙从地下慢慢升起,最终升至天花板并与其形成闭合。 随后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水帘房入口的门板慢慢升起,池水瞬间冲进来,填补着江梦见那一处空间。 激涌的水花好像要敲击江梦见的灵魂,但由于他早已不是实体,故而只能不痛不痒地穿过他,从杨末医的角度看,江梦见仿佛一个岿然不动接受海浪洗礼和惩处的淡定人。 水很快填满了那边,杨末医穿过玻璃墙来到已经被水填满的空间。江梦见看着她,轻轻地笑着,随后又拨下了一个闸门,水帘房的入口慢慢闭合,待闭合结束不再渗水后,这个空间的水便以很快的速度从底部抽出。空间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充满空气,玻璃墙降下,瀑布再次从天花板上倾斜而下,流入下方的水池,再通过管道流到外面的大水池。 江梦见看着一脸惊讶的杨末医,“你的疑惑解决了吗?” 杨末医缓慢地点点头,面对这样的设计,她词穷,心中不断喊着“卧槽”来表达自己的惊叹之情。 “太厉害了!”杨末医叹道,这个房间,让她觉得不是什么人都住得起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曾设计出那么多有名的建筑,她也只是觉得他很厉害,而此时通过这个密室,她震撼般地被他的能力和想法所折服,她表示,这个男人,她非常佩服,五体投地的那种佩服。 江梦见看着她万分惊讶的神色,禁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她的认可似乎比任何表扬都让他觉得开心。 杨末医指了指入口,“外面是不是也有开关?” 江梦见点点头,“除了知道的人,其他人很难找到。” “太厉害了!”杨末医看着他叹道,“这比闭楼还要闭楼!” 江梦见点头。 “但是,黎骆每次进来,都得湿哒哒的,而且还得憋气,进来一次也挺麻烦的嚯。” “当然了。”江梦见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玻璃,“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这么隐蔽的地方就必然需要麻烦的进入方式,不是吗?” 杨末医点点头,随后问他,“你说这里是他的裂痕,为什么?” “这里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光的地方,”江梦见说道,“虽然是人为设计的。” “他为什么让你设计水帘房?” 江梦见看着她,“你应该调查过黎骆的身世背景吧。” 杨末医点点头,“他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给了一个不孕不育的家庭,那家夫妇后来有了自己的小孩,就开始虐待他,直到他9岁的时候才被自己家人找回。” “是的,但是有一个细节你一定不知道。” “什么细节?” “他7岁的时候,买他的人家附近搬来了一户人家,那家有一个女孩,比他大十岁。那个女孩后来知道了他的处境,每到周末和放假的时候都会找借口带他出去玩。他们经常去的一个地方是他们后山的一处瀑布,那个瀑布里有洞口,就像一个小型的花果山水帘洞。在那里那个女孩安慰他,鼓励他,教他很多知识,让他学会从自然里驱散心中的阴霾。时间一长,这个女孩以及这个属于他们的瀑布便成为他生命中最明亮的东西。” “这种痛苦中得到关爱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他被家人找到,也因为这个女孩的关系,他被那家人折磨打骂的情况变少了。后来他被真正的家人接走了,那个女孩和那个瀑布一直是他心中最温暖的存在。” “后来呢?”杨末医问道,“他和那个女孩有再遇到吗?” 江梦见摇摇头,“那姑娘好像在他走的第二年就查出了尿毒症,没多久就死了。黎骆9岁那年和她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也见不到了。” 杨末医沉默,一个唯一给他光的女孩没了。 “那个瀑布后来也没了,被顺势建成了水库。” “居然连最后寄托回忆的地方也没了。” “所以,他选择在自己感到稍微安全一点的闭楼里,建了一个对他而言更为安全的水帘房。”江梦见说道。 “这事儿是他告诉你的?” 江梦见点点头,“其实我也有点惊讶,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和他讨论水帘房的设计,他也不会告诉我。” “哦……他那时应该是把你当成朋友了。” 江梦见无奈地笑着,“是啊,那时候一定是把我当成朋友了,可是后来……唉,世事难料啊。” “这个水帘房,应该承载着他很多难以向外界表露的东西吧。”杨末医说着,“他应该是把那个时候的瀑布挪到了这儿,把那个姑娘也挪在了这儿。” 杨末医指着那副画。 江梦见看向杨末医指着的画,那幅画远看还好,近看就会发现除了背景清晰外,人物和近景都被画得模棱两可,尤其是那个女孩的脸。 “这是黎骆自己画的。” 杨末医微惊,走近细看那副画,“女孩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了吧?难以用细致的笔触去勾画。” 这副画里有波光粼粼的水面,有倾泻而下的瀑布,有穿着纱裙站在水边的姑娘,一切都很安静,不为任何凡尘俗世叨扰。 杨末医交叉着把手放在胸前,仔细品咂着面前的画,随后转头看向江梦见,“这样一个干净的地方,他会把胶人的那些东西放在这里?这难道不会让他觉得是玷污吗?” 江梦见颇为无奈地笑道,“这里不仅放着胶人的那些东西,还放了他的那些账本,那些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东西。” 杨末医扬扬眉,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这个对他而言足够安全的地方,放这些东西也是理所应当,说不定他把东西放在这里,是想让那个女孩理解他。 第50章 密室 江梦见走到房间的一侧,又敲击了一处墙壁,在弹出的空间里拨下了阀门,一个暗门被打开,一个小密室出现了。 杨末医已经不觉得奇怪了,跟着江梦见进到了密室。 密室很小,大约只有十平米,柜子很多,但整齐的放置让空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利用。 江梦见走到了一个角落,那柜子上放着的就是黎骆玩过的胶人的资料。 “程宜平的资料和证件应该能从这里面找到。”江梦见对杨末医说道。 杨末医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程宜平的资料上,而是被门口处的柜子所吸引。 这里有账本,有人写的手记,很多u盘和硬盘,还有很多照片,和一些明显不是胶人的人的资料。 内容不仅涉及建筑等正常行业,还有成人行业以及人口贩卖;不仅有收钱送钱的详细记录,还有杀人绑人的犯罪记录;不仅有洗钱过程和渠道的记录,还有资产转移的记录。这些内容不止涉及到黎骆,还有很多难以想象的人物。 “这些东西,牵扯的东西有点多啊。”杨末医说道。 江梦见点点头,“是啊,我那时还只是搞清了那么一点东西,他们就把我弄死了,可想而知,这些东西是多么见不得人。” 杨末医翻着手记,“这些东西你看过了?” “来拿钥匙的时候看过一点。”江梦见也翻着那些东西,“黎骆把这些东西规整得那么齐全,应该也是怕同伙鱼死网破的时候没有东西来威胁。” “那你看到这些,打算怎么做?”杨末医看着他。 江梦见沉默了片刻,“你觉得通过程宜平可以做到多少?” 江梦见清楚,这些东西即便完全爆出来,最后也可能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找人顶罪、清算罚款、消弭一段时间又卷土重来。他同时也清楚,即便是有特殊能力的鬼,在这样的事情上也会有很多无能为力的地方。 “通过程宜平,可以搞掉黎骆,也可以摧毁闭楼,但是这些东西,”杨末医拍了拍他们面前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材料,“我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酉鬼的报复能力是基于泄愤者的怨恨而言,是基于物理身体和玄学命运上的打击报复,而面前这些‘身外之物’,酉鬼并没有报复的能力。”杨末医解释道。 江梦见看着她,许久问道,“那我能不能借程宜平的手去做一些事情。” 杨末医看着他,她觉得他现在的重点似乎已经从清除闭楼转移到了根除黎骆所牵涉的这些东西。 “可以的话当然可以。”杨末医说道。 “好。” “江梦见。”杨末医许久后唤了他的名字。 “嗯?”江梦见看着她。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计划?”杨末医见他有些掩饰,继续说道,“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江梦见看着她,点了点头。 杨末医叹了口气,“有就好,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抓紧啊。” 说完杨末医便朝放置胶人物品和资料的柜子走去。 江梦见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的话,突然有一种时间真的要来不及了的感觉。 杨末医翻看着那些胶人的资料,发现这些胶人年龄跨度比较大,最小的16,最大的36,人数大概有40多人,而闭楼里的胶人却只有不到十个,也就是说,资料上的人可能是被放走了,也可能是……被杀或者被卖掉了。 “被黎骆玩过的胶人还挺多,有些人还是高学历,这个姑娘,博士啊!”杨末医看着胶人的资料说道。 许久没听到江梦见回应,杨末医回头看去,只见江梦见在看着她,却在她转头与他目光接触之时回过神来。 “嗯,是的。”江梦见有些局促,但很快便掩饰了,走过去接过杨末医手中的资料,“我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但是你知道,有时候高学历人士也容易被洗脑。” 杨末医一直看着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江梦见有些窘迫地看着她,没说出话来。 杨末医看着他,没有追问,继续翻找着程宜平的资料和证件。 “找到了,先川市成阳县卫新镇河海路61号。”杨末医看着上面的内容,“她居然是财经大学新闻系的学生!” “是吧!”江梦见看着,“可惜却被黎骆糟蹋成那样。人总是误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的,也总以为自己有能力去承担其中的后果,而现实往往给了他们最惨痛的代价。” 杨末医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快速将这些材料记入脑中,并抽了一张纸简要写了相关的内容。 “走吧,太阳快出来了。” 出了闭楼,杨末医一声口哨唤来老渡,让它把她刚才抄写的资料拿给赵虹羽,方便她进行之后的动作。 第51章 喝茶商讨 从土地庙来到阴间后,两人便慢步走在路上,没有时间的催促,便可以稍微慢下来。 杨末医稍稍走在前面,江梦见稍稍跟在后面。 江梦见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惆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就会变为她认识他但他不认识她的陌路人,他和她短暂的交集就会结束,可是这个还没落下结束,却让他非常失落。 “末医。”江梦见轻唤了一声杨末医。 杨末医没回头,只是应了一声。 “我不想投胎了。” “嗯?”杨末医回头,带着些许疑惑,却没有任何惊讶或者气愤,好像是听到了一些平常却暂时无法理解的话语。 “我不想投胎了。”江梦见轻轻吸了一口气,郑重地说道。 杨末医眨眨眼,有些惊讶,许久才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哦。” 杨末医表现得并没有很在意,江梦见有点点失望,或许他在她心中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是去是留对她而言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站在那儿干嘛?回家了。”杨末医见江梦见呆呆地杵在那儿,提醒他道。 江梦见愣了愣,随后跟了上去。 她叫他一起回家,是把他当作家人了吗? 杨末医和江梦见回到驿站时,刘部服递给了江梦见一份文件。 江梦见有些疑惑,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份聘书,要求江梦见在一周内去办理入职手续。 “那么快……就通过了?”江梦见有些惊讶。 刘部服点点头,笑着,“他们缺人,高级人才来了自然加快速度,听说他们最近有好几个项目,需要总设计师,你的资质和能力,他们很欣赏。” “看看!看看!”杨末医赞扬道,“能力强的人还愁没人赏识吗?” 江梦见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郑重地和刘部服道谢,谢谢他的引荐。 刘部服嫌他太客气,没好气地数落了他几句,随后问起他们在那边的进度。 “听你们这么说,那个姑娘伤得还挺严重,”刘部服捋了捋胡子,“她能不能在短期内醒过来让你泄愤啊?如果不行,这事儿还需另做规划啊。” 杨末医看着江梦见,“你刚才在那边的时候,是不是在计划什么?” 江梦见点点头,“我生前有幸认识到一个人,何平,他现在是华日社的主编,我想借他的手,撕开黎骆背后事情的一道口子。” “华日社?”刘部服有些惊讶,“这可是个大媒体啊,爆出这样的事情,牵扯到的东西肯定很大,要承受的也不是简单的打击报复、打骂尔尔,严重的可能会危急生命啊,他愿意承受这样的后果吗?” 江梦见沉默了片刻,“他是最有可能愿意曝光这件事的人,虽然我和他相处不多,但是与他的交谈以及对他报道的关注,我觉得他非常喜欢这种事情。” “如果他能曝光这件事,势必会引发舆论高潮,到时候各方势力厮杀,势必会让这件事得到像样的调查。”杨末医说道,“但是怕就怕,这件事到最后被打马虎眼儿。” “这个是很有可能的。”江梦见说道,“很多被大众关注的事情,随着热度过去,很容易因为背后势力的引导而弄乱了主次,最后导致事情不了了之,甚至可能拿个垫背的来顶替,而正主早已逃之夭夭。” “哎呀,这种事情,被曝光后肯定会掀起各方势力厮杀的,”刘部服倒着茶,“尤其是这些黑产,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个被悄悄端掉,能活下来的,背后的势力可想而知。所以你们不要抱有太好的预期,尽力而为就行了。” 杨末医点点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的确,这类事情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至于后续会如何,也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事情总会往它该有的方向走,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江梦见说道,“可是我又有那种理想,希望事情到最后能够解决干净。” 刘部服抿了口茶,“谁不是呢?社会总是在各种冲突中得到进步,我们做的事情,大多数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而已。所以啊,做好自己能做的,其余的就交给大环境吧。” “把那些东西交给何平,可能需要借助程宜平的手。”江梦见看着杨末医,“当事人举报,总是更有说服力。” 杨末医和刘部服表示同意。 “现在问题就在于,程宜平能不能活,以及活了之后能不能尽快清醒过来。”杨末医说道。 “你们去找陆具查这姑娘的事情,”刘部服说道,“他怎么说?” “他说这是她的大劫,过则后半生一帆风顺,不过就投胎轮回。”杨末医说道。 刘部服笑着,“遇到我们可就不一样了。” “的确不一样了。” 江梦见清楚他们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一旦那个姑娘答应泄愤,她就只有一种结果——灵魂消解,献出灵魂位。 “唉……”刘部服叹了口气,“但愿能有个好结果吧。你们最好查查那个何平,看看他的后台硬不硬,硬的话,你们可以不用太过担忧他的安全问题,不硬的话,你们可得多加留意他的安全呐。” “看他这几年曝光的那些事情,后台不硬应该做不了那么多吧。”江梦见说道,“大众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铁面记者’。” “铁面?”杨末医笑道,“看来这个人在大众眼中是刚正不阿、惩奸除恶的存在啊。” “差不多,”江梦见点头,“很有理想抱负的一个人。” “你吃饭吗?”杨末医问道,“还是表演的时候去醉香楼再吃?” 江梦见还沉浸在何平的事情上,被杨末医突如其来的提问弄得有些饿了。 “现在吃吧,你饿了?”江梦见笑着。 杨末医点点头,唤来了一旁的小二,点了一些菜。 “就这些了,”杨末医说道,“劳烦让宋伯快点。” “好的,医姐。” 刘部服看着小二离开,突然叹了口气,“想吃文清做的猪蹄鸭脚螺蛳汤。” 杨末医扬扬眉,拿起杯子喝了口茶,“让姨给你做!” 刘部服又叹了口气,委屈巴巴。 “这段时间怎么没见你去找她啊?”杨末医问道。 “她忙呗!不让我去打扰她,我去找她她还扯我耳朵。”刘部服怏怏道。 江梦见轻轻笑道,“耙耳朵,感情是真好。” “最近投胎的人很多?”杨末医问道。 “不是,是要复核登记因为五殿放水后投胎的鬼魂。” “看来这事儿已经闹开了。” “这事闹起来,往后各项审核和指标应该都会卡得很严吧。”江梦见说道。 “是啊,以后死去的鬼魂要经历更严格的审核惩处,才能到文清姨那边领汤喝咯。”杨末医泯了一口茶。 “那些放水投胎的魂魄,审核出来后会怎样?”江梦见问道,“难道要他们重新从娘胎里返回阴间?” 刘部服乐着,“当然不会,审核出名单后,要上报给生死司,重新拟订这些鬼魂这辈子要经历的事情。” “是不是会加重劫难的成分?” “很大可能会。不诚实被发现后,必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刘部服说道。 “生死司有的忙了。”杨末医叹道,“梁姝这事被发现,牵出多少背后贿赂的勾当来。” “梁姝那边的情况你可得多留意啊。”刘部服放下茶杯,“上面给的消息说,张家世将在下个月月初从七殿遣送回五殿,你可得把梁姝盯紧一点,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有问题就赶紧上报。” 杨末医点点头。 “在工作收尾的临界期遣送那个人,是要用工作分散她的精力吧。”江梦见说道。 “是这么考虑的,但还是怕梁姝做了什么准备。”刘部服说道。 “梁姝会不会去劫狱啊?”杨末医说道,不由多了几分担忧,“希望那帮鬼差遣送张家世的时候能够注意点。” “安了,你只要在绩效方面不让她上去,再把她盯得紧一点,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太过操心。”刘部服说道,“梁姝啊,倘若她还那么任性,上面可就不再顾及她的能力了。到时候一旦对她进行惩处,你也就可以轻松一点,不用那么努力搞绩效了。” “我有个疑问,”江梦见开口,“梁姝的心思上面应该一清二楚,也知道张家世的危害性,为什么上面还要容忍梁姝,不对她采取强制手段。” “因为她刚开始是选择慢慢等的,只是想在张家世审判期间为她自己争取转世的机会。”杨末医说完,不由得又叹道,“现在不一样了,梁姝被压制久了,还知道了张家世审判结束后会被剥夺灵魂位,所以才越发生猛地开始搞事了。” “上面为什么对张家世那么在意?应该不只是因为他生前所做的事吧?”江梦见又问道。 “张家世的灵魂比较特别,他有很强的戾气,即便经过了好几世的轮回也没有办法消磨多少。”刘部服说道,“反倒是每世都给阳界带去不小的灾难,偏偏在这一世,他和他的双生火焰居然遇上了,闹得更大。” “双生火焰?是什么?”江梦见没有听过这个词。 “双生火焰,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灵魂在轮回过程中分裂成了两个灵魂,当两个灵魂再次相遇时,会引发不可忽视的影响,”杨末医说道,“好的很好,坏的很坏。” “那他的双生火焰是谁?梁姝吗?” “是的。”杨末医说道,“梁姝的灵魂虽然也有戾气,但是量很少,可以加以利用成为最好的酉鬼。只可惜,双生火焰的彼此牵绊是非常强的,很难消磨。上面禁锢张家世是为了防止他造成危害,而留下梁姝是为了用她对张家世的执念来更好地为阴间做事。” “张家世在这一世究竟做了什么?”江梦见问道。 “贩毒,放高利贷,搞颜色……”杨末医说道,“这些只是表面的,背地里和黎骆一样牵扯到人口贩卖等多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他是怎么死的?” “被抓了,枪决。”杨末医说道,“梁姝也因此变成了酉鬼。” “现在你们最好赶紧把程宜平的事情处理清楚,然后赶紧找到梦见的尸体,时间可不等人呐。”刘部服说道。 “知道。” 第52章 离开醉香楼 吃过饭,江梦见便去了醉香楼,除了表演,他还要和梁姝说明自己的情况,以后不在醉香楼的表演了。 梁姝一听,面上呈现悲伤的神色,“一定要走吗?” “精力有限,做建筑是我的本业,我还是希望靠这个本事吃饭。”江梦见说道。 “行吧,既然你有了更好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强留你。”梁姝看着他,“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抽空到我们这里表演,一周一两次也行,毕竟喜欢你的人很多,看不到你,他们岂不是要伤心了?” “喜欢只是一时的,等他们淡忘了,自然就不会再记得我。”江梦见说道,“况且,有时候爱而不得,那种回忆才更美好。给他们留下好的印象,总比之后因为其他事而打破美好要来的强。” 梁姝听着他的话,不由得笑了笑,“江大师倒看得通透,红人最容易有黑料了,也最容易塌房了。” “没有,”江梦见笑着,“我只是不怎么喜欢这样的状态。本就是艺术本身吸引人,把太多喜欢放我身上,负担会很大。” 梁姝看着他,叹了口气,“我还是希望你到那边工作之后,还能抽空过来表演,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欢迎。” “好,多谢。”江梦见正要离开去后台,却被梁姝叫住了。 “据我的了解的,你其实已经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了,怎么还不赶紧找尸体?” “尸体又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江梦见看着她。 “借口吧,稍稍顺着死因去找,不需要多久就可以找到了吧?而你却迟迟绕开关键的东西去做其他与之没多大关系的事,”梁姝笑着,“你在拖延什么?” “没有。”江梦见吐出两个字。 “没有?”梁姝笑了,“你在怀疑,怀疑投胎值不值得。别的鬼没得选,你却有的选,所以你在犹豫。” 江梦见看着她,没说话。 “你因为什么而犹豫?嗯?”梁姝走近他,“是你的愧疚之心,是你的事业野心,还是你对永恒的渴望,亦或是,对她的感情?” 江梦见淡淡地看着梁姝,其实这些他都有,对修建闭楼的懊悔,对永恒、不用经历轮回的渴望,也有对杨末医的爱慕,都给了他留在阴间的各种理由。 “怎么不说话?”梁姝嘴角扬起了更大的弧度,“我已经帮你加速了阴魂化的进程,只要你愿意,只需慢慢拖延等待一个月过去即可,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永远地留在这边了。” 江梦见后退了一步,与梁姝拉开了距离,“看来你的实验做得很成功啊。” “哪里,多亏了好多鬼的帮助,不然也不会那么快有结果。”梁姝笑着。 “你这么做,就不怕被发现吗?”江梦见看着她。 “几百个鬼而已,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等他们注意到时,会感谢我的。”梁姝笑着。 “感谢你?”江梦见看着她,“你凭什么认为人人都希望留在这边?” “我认为的,就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梁姝笑着,“再说了,他们可都是自愿的,后果当然要由他们自己承担了。” “但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愿意。” “所以我就不断观察琢磨你的意思啊。”梁姝目光扫着他,“再说了,你这么优秀,无论是灵魂还是灵魂位都那么饱满,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 江梦见愣了愣,梁姝的这句话似乎不是表面那样的意思。梁姝做实验,为的是张家世,但末医说张家世的灵魂是混浊罪恶的,上面的人肯定会想办法去遏制,梁姝这么做,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白做功夫吗?难道她还有其他的考量? “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回旋余地,我可是给你留了机会的哟,江大师。”梁姝笑着,笑得仿佛什么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那我真是应该谢谢你!”江梦见冷冷笑道。 “好了,”梁姝看着他,“留在这边不是挺好的吗?不用重启再来一次,这世间的痛苦本就承受得够多了,留在阴间,多自由快活啊!” 第53章 麻布契约 两天后,老渡带来了赵虹羽的消息,程宜平醒过来了,并且在赵虹羽的巧舌之下,希望泄愤,把黎骆加注的痛苦一并还给他。 杨末医和江梦见在夜里来到了医院,赵虹羽说程宜平的爸爸来了一趟,给了笔钱便走了,让医院的人好好照顾。 眼前的程宜平,通身大部分都缠着纱布,而纱布也开始渗透出黄色的浓液,脸上的纱布少一点,只有右脸的下半部分糊着纱布,所以可以看清她的脸。 程宜平长得很干净,很清秀,白嫩的皮肤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最爱护的东西,圆润的杏眼很漂亮,但或许是受的折磨痛苦太多了,漂亮的眼睛并不明亮,十分暗淡。 “真是个美人胚子。”杨末医说道。 “之前只觉得身材好,没想到颜值也很高,”江梦见说道,“可惜现在皮肤溃烂成这样,这姑娘得多难过啊。” “难过应该也难过得差不多了。”杨末医说道,对上程宜平探寻的目光。 程宜平看着出现在房间里的陌生女人,虽然自己已经做好了要付出一切的准备,但是当看到赵小姐说的这个女人时,她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身体不自觉地缩了缩。 赵虹羽见状,白了杨末医一眼,“你把人家小姑娘给吓到了。” 说着便抬手扯杨末医的脸皮,想帮她弄出笑容,无奈却被杨末医嫌弃地伸手拍掉。 杨末医走近程宜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确定要这么做?” 程宜平看着她,却发现她突然靠近之后,恐惧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了。 程宜平犹豫片刻,慢慢开口,沙哑的嗓子沉闷地发出声音,“嗯。” “真的吗?”杨末医看着她,再问一遍,“你确定要以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为代价,去报复黎骆吗?哪怕最后他死不了。” 程宜平看着杨末医,许久才开口,“只要能让他承受比我更大的痛苦,我都可以。” 杨末医和她对视,她在确定她目前到底有几分确定,数秒后,杨末医牵起了笑容,“既然如此,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报复黎骆。” 程宜平看着杨末医的笑容,心里颤了颤,刚才消磨不少的恐惧又起来了。 杨末医从包里拿出了怨念瓶,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小瓶暗紫色的怨念,透着灯光看了看其中的通透程度。 嗯,很纯净。 “你现在就要开始?”江梦见问她,“她的身体情况能受得了吗?” 杨末医摇了摇那瓶怨念,“时间紧任务重,反正都是要死的,只要保证在泄愤过程中不死就行。” 江梦见怔了怔,“你非得把话说的那么狠吗?” “我说的是事实。”杨末医扭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程宜平。 程宜平不知道杨末医刚才和谁讲话,但是刚才她的话,又加深了她的恐惧,让她觉得她仿佛是一个工具、一个物品,只有价值,没有权利。 江梦见看着杨末医,皱着眉,他能理解她的用意,她把话说得那么狠,是在给这个姑娘更多考虑的空间。按照生死簿的记录,只要她熬过这一劫,未来会过得很好,虽然也有小灾小病,但是比起她之前的人生要好得太多。 杨末医伸手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一张泛黄麻布,上面已经写好了泄愤契约。 “签下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杨末医看着她。 程宜平眼睛闪着泪光,转眼看向从杨末医进来后就没怎么说话的赵虹羽。 “利弊都跟你说了,时间紧,快点考虑清楚。”赵虹羽看着床上的姑娘,这样的情况她见多了,有签的,也有临阵害怕不签的,而这个姑娘,她打赌,会签。 程宜平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积蓄在眼中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最终滴落在耳廓上,发出沉重的低落声。 片刻后,她慢慢睁开被泪水浸润的眼睛,看着杨末医,“我要黎骆付出的代价,比他加注在所有人身上的还要多。” 杨末医看了她片刻后,点了点头,“那就用你的血,签下这份契约吧。” 当程宜平的血低落在那张泛黄的麻布上时,江梦见看到杨末医原本正常的耳钉开始泛起幽幽的紫光。原来,契约签订成功后,耳钻才会发光,此时耳钻的光还很纯净,是否是因为当事人的恨还没有污染它? 杨末医将那瓶怨念递给了程宜平,程宜平看着这瓶暗紫色的液体,觉得心情烦躁了很多,对那个人的恨似乎变得更加强烈。 她抬起尚能动弹的左手,接过这个小小的瓶子,抬眼看了站在床边两个女人,随后吃下了瓶中粘稠苦涩的液体。 杨末医看向江梦见,“江先生是不是很心疼她?” 江梦见看着面无表情地杨末医,“是的。” 杨末医勾起了嘴角,“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从始至终,每个细节,都在给她不签约的理由,大到告知后果,小到怨念腥稠苦涩的口感。但是你看到了,她还是吃下了,吃下了就意味着契约正式形成,不再有反悔的机会。” 江梦见看着她,“我知道了。” “江先生如果想留在阴间,最好还是别夹杂着太多的怜悯,否则会坏事的。” 杨末医看着他,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莫名就有点火气,说起话来就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地方说。 程宜平看着杨末医,对她说的话很疑惑,“你在和谁说话?” 杨末医看着她,笑着,“一个很心疼你的鬼。” 赵虹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有些怔愣的江梦见,挪步到他旁边,低声道,“你今天惹她生气了?怎么火气那么大?” 江梦见看了看杨末医,眨了眨眼,“没有吧……” 赵虹羽笑着,拍了拍江梦见,欲言又止,到最后啥也没说。 等了近20分钟,怨念的效用开始在程宜平身上起作用了。 程宜平开始在床上机械地做着动作,机械地回答着幻境中黎骆问的问题。看了近几分钟,都是同样的内容,三人便坐在沙发上等着程宜平的怨念蓄进怨念瓶。 赵虹羽看了看时间,想着自己的夜市摊,便和他们道了别。 江梦见见赵虹羽离开,便凑到杨末医身旁,看着她,“你在生我的气吗?” 杨末医瞥了他一眼,“没有。” 江梦见看着她,她脸上明显带着赌气的神色。 “我刚才真的只是为她的经历感到可惜和同情,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想干扰你的决策、妨碍你工作的意思。” “哦。” 江梦见笑了笑,“别气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杨末医看着他,“没有,你……算了,你这样的想法本来就很正常,怪我自己想的太多了。” “你想了什么?”江梦见轻声问,好看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杨末医对上他的眼,被他柔和的目光弄得有些紧张,脸上不由得热了起来,“你管得太多了。” “末医……”江梦见正要开口,程宜平那里便出了大动静。 他们一齐看向她,发现她完全没有感到疼痛般地张开了缠着纱布的大腿,身体僵硬,声带发出十分机械、僵硬的声音。看到这样的场景,两人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开始了,”杨末医说道,“她痛恨他的一个高峰点,被当成娃娃一样玩弄。” 江梦见看了一眼床边的慢慢怨念瓶,“有了。” “嗯。” “泄愤可以不用身临其境?”江梦见问道 杨末医点点头,“不过身临其境效果会好很多,因为环境曾经见证过这些事情。” “那在这里,你岂不是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才能得到同等数额的量?” “没办法,”杨末医耸了耸肩,上前把程宜平压在身下的输液线和其他线弄好,“我们不可能把这样的她拖进闭楼吧,要是等她恢复到可以移动的状态,你可能都没有时间了。” 江梦见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姑娘一直都在帮他,而他似乎并没有帮过她什么。 第54章 怀念过去 待程宜平的状态又恢复到了机械动作与机械回答后,两人坐回了沙发上。 “末医,你生前住在哪里?” “生前?”杨末医疑惑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成淄市陵县。” “你是陵县人?” “嗯。” “那边的民居普遍都是二层小别墅,临近水边,底下中空的,可以用来饲养家禽牲畜。”江梦见说着,“几户每户人家都有院子,外加一个小水池,你家也是这样的吗?” 杨末医愣了愣,“不是……我家只是普通的二层小楼,也不近河,但有个小院子,被我爸爸打理成菜园。” “那也很可以啊,一家人住在这样一个有院落的房子,白天可以在院子里吃茶闲坐,晚上可以在躺椅上看星星月亮。”江梦见笑着,他设计过很多大型建筑,但还是比较喜欢民居建筑,小却温馨,且焕发着生活气息。 “的确是这样的,你父母家的房子不也可以做类似的事情吗?”杨末医笑着。 江梦见点点头,随后问道,“那你死后有回去过吗?” 杨末医摇了摇头,“那个房子没了,征收后就被拆掉了。” “那你爸妈去哪儿住了?”江梦见问道。 “他们啊,我不知道。”杨末医目光有点失焦,“他们比我死的早,现在应该已经投胎了。”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事情。” “没事,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没人知道我的事,”杨末医笑着,“不知者无罪,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你有没有追查你父母的动向?”江梦见问道。 “追查干什么?”杨末医看着他,无奈笑道,“他们的记忆早就清洗干净了,与我也不再有什么联系。要说有联系,不过是再次死去,在三生石上看看前世,知道曾有我这么一个小孩罢了。” “是不是做鬼都会这么孤独?记得所有人所有事,但曾经的人却早已抹去了共同的记忆。” “对的,留下来,就要承受这些绵绵细小的痛苦。”杨末医看着他,“平时没什么,一旦想起,便万分悲痛。” “那你没有给自己留个念想吗?” “想过,原本想让赵虹羽把我家那房子买下来,可惜晚了,所以现在所有的念想只能寄托在过往的记忆中。” “怀念过去会产生很多快乐,但之后会引发极度的痛苦。”江梦见叹道。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再回家一趟,那时候父母健在,姐姐也还在,有狗有猫,什么都有。”杨末医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江梦见静静地看着旁边的这个姑娘,许久后,“你要是想家,可以去我家,我家也挺好的。” 杨末医扭头看他,他的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十分真诚,仿佛是认真地在向她发出邀请。 “我爸妈每天都会一起做饭和吃饭,你可以去和他们一起吃;他们每天都会和铁柱在院子里吃茶看星星,你可以和他们一起;他们每天都会料理花园里的红花绿草,你可以看着他们……”江梦见笑着,“虽然会和你的家人不一样,但也是很温馨的,可以给你一些寄托回忆的点。” 杨末医看着他,鼻子有些发酸,“谢谢江先生。你有时间也多回去吧,毕竟机会也不多了。” 江梦见笑着,“你和我一起吗?我怕路上碰到什么牛鬼蛇神。” “你一直都这么胆小吗?” “没有,死后才这样的。” 等了许久,程宜平彻底没了动静,看来那瓶怨念的效用已经发挥完了,而怨念瓶的怨念也装到了瓶身的三分之一。 杨末医和江梦见把程宜平重新稳妥地放在床上,把被她弄乱的仪器线摆好,随后给她盖上了被子。 “这次的怨念收集的并不多啊。”江梦见看着杨末医手中的瓶子。 “正常水平。”杨末医说道,“这次只是她恨意的小高峰,等再过几次,更深层的恨被激发,我们看到的场景,就不是今天看到的那么平静了。” “那大概什么时候开始帮她惩罚他?”江梦见问道,他要赶在那之前把可能用到的人给规整起来,包括华日社的主编、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再过一两次就可以了。”杨末医看着他,“需要的资料和人,你及时确定,我们可以互相帮衬,我负责黎骆**上的惩处,你负责他社会地位与财富的打击。” “好,希望到时候闭楼的一切都能烟消云散,他的产业也能受到重创。”江梦见说道。 “尽我们所能吧,别给自己定太高的目标。”杨末医看着他,她怕他想得太好,会让自己失望。 江梦见和杨末医安置好程宜平后,便回了驿站,两人一并上楼,到了天字号楼梯口时,两人告别。 杨末医正要继续往楼上走时,却被江梦见叫住了。 两人一上一下,江梦见仰头望她,杨末医低头看他,楼梯间里泛黄电灯应景地闪了几下才稳定。 “我想和你买几本书。” 杨末医愣了愣,也没有多问,“跟我上来吧。” 江梦见跟着杨末医进入她堆满书的屋子。和上次来时不同,这里明显整齐宽敞多了,不再像上次那样,有一种睡在书堆里的感觉。 “你把书处理掉了?” “没有,我把一些书拿去书房了。”杨末医指了指房间里的书,“这里的书,你喜欢哪本就拿哪本吧,随意。” 江梦见走在一排排、一摞摞的书之间,挑选了几本,“你看给你多少钱?” “不用给了。”杨末医看他,“你请我吃饭吧。” 江梦见看着她,笑了笑,“你想吃什么?” “孟婆亭那边有一家四盒酒楼,里面的菜很好吃,就是有点贵。” 江梦见不由得笑了笑,“行,找时间我们一起去。” 江梦见离开后,杨末医看着他消失的走廊,静静地站了几秒。 第55章 床尾的鬼 江梦见沿着冥河街走着,来到了那个没有门牌的书店。 秦池正埋头啃书,压根儿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江梦见。 “秦先生你好!” 许久,秦池才从书堆里抬起头,嘴巴微张,看起来十分呆愣。 长时间低头看书,突然抬头眼睛有点花,缓了许久,秦池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 “有事?”秦池问道,眼睛半张半闭,整个人看起来很颓靡。 江梦见把带过来的几本书放到桌子上,“有事想请你帮忙。” 秦池瞥了那几本书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后站起身来,打开活动门,“进来坐。” 江梦见愣了愣,他一直以为秦池把门店围得那么严实,是不希望别人进到里面,但现在他觉得,他应该是有选择地让人进入。 秦池待他进门后,关掉活动门,拿着自己早已凉透的保温杯到饮水机前接水,“想干什么?”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这几个人的社会关系。”江梦见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张纸,上面写着人名、地址和出生年月。 秦池喝上保温杯里的一口热水,浑身顿时温暖多了,接过江梦见递来的纸,看了看,“阳界的人?” “是的,都活着,我需要他们做一些事情,所以要了解他们详细的社会关系。”江梦见说道。 秦池点点头,“可以。” “另外,我还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个东西。”江梦见又递了一张纸给他。 秦池看了看,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嘴角染上几不可察的笑意,“你调查这个干嘛?这个和你投胎有啥关系?” 江梦见笑着,“算是一个念想。” 秦池“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走到桌前给江梦见算了笔帐,“就这个数,只要现金。” 江梦见看了看纸上的数字,有些不确定,“上次做一个调查就收了那么多,这次做几个,怎么比上次还便宜?” 秦池“哼”了一声,傲娇道,“我乐意。只收现金。” 江梦见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现金,数了数,“还差点,我回去拿给你。” “没事,”秦池接过钱,数都没数直接扔进抽屉里,“你后天来拿消息的时候再补清。” “多谢。” 秦池看他,“如果你不投胎的话,以后可以过来玩,我听说你琵琶弹得很厉害,想请你教教我。” 江梦见看着他,有一种被看穿的渺小感,“好,如果你想学,我现在就可以教。” 秦池摇摇头,“等你真的留在了这边,再教吧。” 在对程宜平进行了几次怨恨汲取之后,她的怨恨达到了高峰值。 让江梦见奇怪的是,虽然被幻境折磨,她的身体却恢复得很快,而且不是一般的那种恢复速度。 杨末医回答了他的疑惑,“人的情绪本来就会影响身体,喝掉的恨因为当事人的情绪而作用于身体,让身体更有力量,恢复速度自然就更快了。当然损害也是不可避免的,这也是在为往后的灵魂消解做准备。” 江梦见看着床上蜷缩着哭泣的程宜平,不由得感叹这命运的残酷。 待程宜平情绪稳定后,杨末医才开口,“现在你的恨在没有泄愤的基础上收集得足够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报复了。” 程宜平看着她,“能帮我把床调高吗?” 站在床尾的江梦见顺手摇起了升降齿轮,将程宜平的床调到她觉得可以的位置。 程宜平看着一动不动的杨末医,难以置信道,“你们鬼好厉害啊,不用动就能操控物品。” 杨末医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由地笑了笑,指了指了一眼床尾,“没有,你床尾站着一个鬼。” “……”程宜平身体一颤,迷茫而错愕地看着床尾,奈何目光根本捕捉不到什么。 “还是你自己和她说吧。”杨末医对床尾的江梦见说道。 就在此时,程宜平清楚地看到床尾浮现出了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身材匀称身姿挺拔,一身休闲的衣服套在身上,看起来很精神。可是不管她怎么集中注意力,都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的身材和衣着让人觉得,他好像很清秀,而且很干净。 “我就是在闭楼接过你资料的那个人。” 程宜平疑惑了数秒,待到想起来后,万分惊讶,“你是……黎骆的那个建筑师朋友?” 程宜平见过他,但是当要仔细回忆他的样貌时,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 “没错。” “你……死了?”程宜平睁大着眼睛,怎么就死了? “嗯,黎骆他们干的。” 程宜平看着他,难以置信,但她也知道,最可能的原因难道不是她递给他的那份手书吗? “对不起……” “没关系,都过去了。”江梦见说道,随后将桌上的一张纸递给她,“你泄愤有你自己的办法,但是我希望你能顺手帮我一个忙?” 程宜平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片刻后才回复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你上次给我的资料上记录了一些你知道的情况,后来我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收集到了一些证据,但是这些证据我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被黎骆他们发现并灭口了。” “幸运的是,作为一只鬼,我有能力探查到更多的东西,你在信里写的东西,我都一一查实并找到了一些证据,”江梦见递给她一本本子,“这里面记录有相关事项与证据的位置,你可以看看。” 程宜平接过本子,看着里面简略记录的相关内容。 “这些东西,比我告诉你的还要多!”程宜平抬眼,惊讶地看着他,“你想要我拿着这些东西,去举报他吗?” “是的,”江梦见点点头,“这些东西很有力度,但如果举报的方式不对,很可能会被他那边的势力给吞掉。” 程宜平嘴唇微颤,对举报可能引来的杀生之祸她还是恐惧的,可是……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江梦见看了看杨末医,杨末医便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递给程宜平。 江梦见见程宜平打开字条,便说道,“这个号码,是华日社主编何平的,你给他打电话,说有重大事情要向他举报,如果他不理会或者不在意,你就跟他说你是我的朋友。” “你叫什么?” “江梦见。” “好,我明白了。” “这个电话必须得你住院的时候打,并且要求他到医院见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最好的证据。”江梦见嘱咐道。 “好的,我明白了。” 一旁的杨末医开口,“你很幸运,不仅可以在**与命运上报复他,还可以挫败他苦心经营的产业和名声,即便他最后死不了,这些东西也可以让他生不如死了。” 第56章 铁面记者 杨末医和江梦见离开后不久,程宜平就打了那个的电话,一天后,华日社主编何平便来到了她的病房。 何平推门进入,病房里虽然有消毒水和药物的味道,但他还是嗅到一丝恶臭。看到床上姑娘的样子,他知道,这个姑娘不大可能骗他。 昨天接到她的电话,说要举报,他原本想和她约个地方具体谈谈,却不想这个姑娘执意让他来医院,此时看到她这个样子,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这个姑娘目前根本就没法儿离开医院。不过,他那么快过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姑娘提到的江梦见。 “你是程宜平?” “您是华日社的何平老师?” “我是。” 程宜平没有动弹,看向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准备好的举报材料,我不方便,您自己拿吧。” 何平拉开抽屉,拿出了她所说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有手写的东西、打印的材料以及一些照片。 “我是程宜平,因为愚蠢和无知,和黎骆走到了一起。”程宜平开始说起她的经历,“相处过后,我了解到黎骆有胶衣癖好,但我对此并不排斥,因为喜欢他,我在他的劝导下穿上胶衣取悦他,后来相处久了,我便被他带到了位于泗里市单旧区前河路的闭楼,开始了长时间被折磨**的生活。” 何平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材料,一边听着她的叙述。 “闭楼里不止我一个,我在的那段时间,闭楼曾居住过不下12个女性胶人,黎骆让我们扮成娃娃,听他指令,为他做事,帮他泄欲。他不在时不能动,他说程序启动时才能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中途也有反抗的人,但会被关在铁笼子里,被罩上黑布,时间长短根据他的心情而定。” 何平看着她的模样,“你这个样子,是因为什么?” 程宜平顿了顿,声音带着轻微的哽咽,“我在闭楼受尽了他的**,但闭楼的设计只进不出,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逃出去。几个月前,闭楼频繁出现一个男人,他是闭楼的设计者,我不只一次听到他规劝黎骆,我看得来他对黎骆做这事的厌恶,也打赌他可能是个好人,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写在纸上,在黎骆不注意的时候交给了他。但后来还是被黎骆发现了,他就把我缝进了地下室的床垫里,每天给我吃给我喝,为的是不让我死,为的是让我承受如同棺材一般的封禁之苦。因为长时间穿着胶衣,我的皮肤开始溃烂,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说的那个设计师,”何平顿了顿,“是江梦见?” “是的。” “他真的死了?” 程宜平点点头。 “他的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何平问道。 “算是。”程宜平抬了抬下巴,“具体情况里面有讲到,他是因为知道了太多东西,被黎骆那伙人给灭口的。” 何平皱着眉看着她,“工地爆炸引发的大火不是意外?是黎骆他们干的?你怎么会知道?” 程宜平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道,“有些事情,待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你说闭楼有进无出,与世隔绝,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何平问道。 “一个姑娘救我出来的。” “谁?” “她叫赵虹羽。” “她是你什么人,她怎么救你的?”何平追问。 “她不是我什么人,她是江先生的朋友。” 何平愣住了,一个江梦见就解释了他问的两个问题,江梦见的朋友有可能知道闭楼里的情况,也就有可能是江梦见授意要去救人的。 “具体一点。”何平说道。 程宜平有些累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当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这里了。何老师,请您一定要曝光这件事,把闭楼那群姑娘救出来。而且,你应该也看到了,黎骆牵涉的事情很大,足够你们华日社立功了。” 何平看着她,“我接受你的举报,但是有些事情我们需要核查,时间会久一点。” 程宜平看着他,“江先生死之前收集了很多资料,一部分在这些文件中已经写明了,另一部分在他家里,请您务必亲自前往,这是他让我给你带的话。” “他死之前你们见过?”何平惊讶道。 程宜平闭上眼睛,没再回话。 何平看着床上的她,又看了看手中厚厚的材料,他早就怀疑那些工程突发问题绝对不是巧合,但那时他无法着手调查,现在程宜平的这些材料,给他提供了一个很优秀的调查裂口。 第57章 闭楼房主 两天之后,程宜平在赵度新的保证下出院了,被安排在赵度新的医院里修养,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方便杨末医带她去泄愤。 两名护士把程宜平抱上了轮椅,准备去那个她恐惧的闭楼。 “二叔,你要不要一块去啊?”赵虹羽看着他,“这姑娘情况稳定吗?中途突然发作病倒,会很影响收集效果的。” 赵度新没好气地看着她,赵虹羽从来都是这样,唯利是从,没啥同情心。 “放心吧,只要别动得太过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赵虹羽挑挑眉,上前握住程宜平轮椅的扶手,将她推上了自己的车,关上后备箱,正要走去驾驶座,却被赵度新拦住了,“上次带到你那儿去的姑娘,是活了还是死了?” 赵虹羽看着他,笑着,“她那么懦弱,自然是做不成酉鬼的。” “得了多少?”赵二爷背着手。 赵虹羽比出三根手指。 赵度新微微惊讶了一下。 “像徐雨薇这样的,你们医院还有吗?”赵虹羽看着他,笑得有些谄媚,“我们也好冲业绩。” 赵度新白了她一眼,“没有。” “还有一个礼拜就要放假了,”赵虹羽笑道,“再过一个多两个月,你们医院的生意又会迎来一个小高峰,到时候希望二叔能够赏个脸,给侄女介绍几个绩效。” 赵虹羽把程宜平送到闭楼的时候,杨末医和江梦见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人给你带来了。”赵虹羽把程宜平推下了车。 程宜平看着面前的闭楼,这是她第二次站在这座大楼的门口,第一次憧憬,第二次恐惧。现在她才看清楚,这座大楼外观是那么的普通平常,和里面复杂曲折的结构完全不一样,而眼前紧闭的大门,仿佛只要打开,就会生成一个漩涡,将她吸入。 “开门的事情还是你来吧,”杨末医对程宜平说,“他若看到是你,应该会很高兴的。” 程宜平只静静地看着那扇门,没有任何动作,许久才开口,“麻烦了。” 杨末医将程宜平推到大门前,帮她按下了门铃。 许久后,沉重的大门打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缝,从中探出了一个人。 杨末医打量着门内的黎骆,虽然她看过他的照片,但看见真人后,她才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他能掳掠那么多姑娘,让她们甘心成为他的玩物。 黎骆五官虽不算精致,凑在一起却有很棒的和谐美与病态美,体姿不错,衣服遮住了他的身材,但整体看去,估计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人。 这样一个男人,前期稍微掩饰本性,再对姑娘说,“我命中只有你”,估计很多人都会落入他的陷阱。 黎骆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人。 他刚才从监控中看见了这三个女人,如果不是反复确认了闭楼周围的情况,他是不会打开这个门的。他疑惑,为什么大半夜的,会有三个女人出现在他的家门口,其中一个还坐着轮椅。 黎骆仔细看着坐轮椅的女人,许久才从她贴着纱布的脸上反应过来,“阿平?” 程宜平目光闪了闪,“阿平”,是他们确定关系后他对她的称呼,可是到闭楼没多久,他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代码。 “阿平?”黎骆走上前,再次唤着她的名字。 “黎骆。”程宜平逐渐仰视向她靠近的黎骆。 听见程宜平的声音后,黎骆舒心一笑,单膝跪在轮椅前看着她。 她逃走了,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没想到居然自己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黎骆轻声问,“我很担心你。” 黎骆在程宜平离开闭楼的第二天才发现她逃走了,他翻阅了自家的监控和周围街道的监控,都没有看到程宜平离开的迹象,他一度慌神,担心后果不堪设想。 程宜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着站在一旁的赵虹羽和杨末医,再看了看她们周围,没看见江梦见的身影。 “这是我的救命恩人,”程宜平声音很小,透着些恐惧,“她们见我躺在路边……救的我。” 黎骆抬头看向旁边的两个女人,一个长相普通身材匀称,但是面色清冷,一位身材高挑,画着合适的淡妆,笑得明艳。 黎骆起身,眼神带着警惕,却也得体地向她们露出微笑,“谢谢你们对阿平的照顾。” “不客气!”赵虹羽接过话,抬头看着闭楼,“我们开车开了很久,没地方住,想借你的地方歇歇脚。” “抱歉,我这里不方便。”黎骆得体地笑了笑,“前面有几家宾馆,你们可以去那里休息。” 赵虹羽和杨末医互相看了看,随后赵虹羽叹道,“行吧……原本还想和你好好聊聊风花雪月呢。” 黎骆笑容一僵,看着她,若有所思。 “程宜平我们已经送到了,你自己处理吧。”杨末医牵起了一抹笑,“但是,我们需要一点钱。” 黎骆看着她,这两个女的估计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在和他讨要封口费呢。 黎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你们想要多少?” “一个44万,一起88万。”杨末医说道。 黎骆皱了皱眉,要的太少了,低头看了看也在看他的程宜平,决定先把她们带进闭楼。 “给了就把这事儿忘干净?”黎骆问道。 杨末医笑着,“可以忘一年,一年的时间,你可以把这里所有东西都毁灭干净。” 黎骆看着她,又看了看一旁同样笑着的赵虹羽,“那你们先进来坐,我去给你们开支票。” “行。” 黎骆将程宜平推进了闭楼,待杨末医和赵虹羽进门后,关上了闭楼的大门。 黎骆把她们带到了一层的会客厅,给她们倒了果汁,“你们先在这儿稍等,我待会儿就来。” 说完他便想打横抱起程宜平,却被程宜平拒绝了。 程宜平偷偷看着身旁的两个人,似乎在寻求帮助,希望她们不要让她和黎骆单独待在一起。 “她身上痛,别抱她,扶她慢慢走上去。”杨末医开口道,随后将程宜平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暗示让她不用害怕,免得误事。 “多谢。”黎骆说道,随后扶着程宜平,走上那窄窄的楼梯。 杨末医看着他们消失在楼梯口,便转身坐到了木沙发上。 “江先生,你朋友长得怪好看的。”赵虹羽笑道。 “不好看怎么能吸引那么多女孩子?”江梦见说道,“小心一点,他上去估摸是要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欸,你们都是鬼,他一个人能把你们怎么着?” “可是你不是鬼啊。” “不用担心我啦,”赵虹羽笑着,“我又不是普通人。” 第58章 铁笼子 黎骆将程宜平带上了二层,刚到沙发处,便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她们是谁?” 程宜平被他突然的拉扯吓到了,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着惊恐,“救我的人。” “救你的人?”黎骆咬牙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嗯?谁把你从床垫里刨出来的?” 程宜平看着他,想到下面有她们,她强迫自己提起些底气,“你……绝对想不到。” 黎骆一把把她推到沙发上,虽然是软沙发,但触碰的面积太大,加上力气很大,导致程宜平疼得眼睛瞬间泛起泪花,差点晕过去。 “不穿胶衣改缠纱布了?”黎骆拽着她的手把她摁在沙发上,“你的身体没有胶衣能看吗?嗯?” 程宜平的脑子被身体的疼痛裹挟着,根本没有余力回答他,被他压着,浑身的疼痛更重了,没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黎骆伸手摇了摇程宜平的脑袋,像没有骨骼牵制一般随他的力道来回晃动。 黎骆起身,看着瘫在沙发上的程宜平,扬起了一抹笑。时间久了,见到他,动作都不自觉地机械起来,如今也是机械地瘫在床上。 黎骆爬上七层,看了看闭楼外面的监控,又看了看整条街的监控,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看来她们大概率只是为了讹钱。 黎骆调出一层的监控,看着楼下那两个人的情况。 给她们的果汁她们根本就没有碰,看来防范意识还挺强。她们的谈话多是围绕刚才和他开口要的封口费,怎么花,怎么钱生钱……但是让黎骆奇怪的是,她们应该知道自己的财力,也应该知道他一定担心她们说出去,但却只要求那么少的封口费,是她们没见过世面?还是她们另有企图? 黎骆正理着思路,突然听到了电脑里传来的一个熟悉的字眼——“梦见”。他紧皱眉头,凑近电脑仔细听她们谈话,终于在一声“梦见”和一声“江先生”中确定了他没有幻听。 她们认识江梦见!她们认识那个死人! 认识江梦见,救走他的胶人,又把胶人送回来,她们仅仅只是为钱吗?难道不是在为江梦见做什么吗? 据他的人调查,和江梦见一起调查的人、和他亲近的人、有可能知道那些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已经被控制了,怎么会多出这两个人来呢?他压根儿没在江梦见的交际圈里看到过这两个面孔啊。 黎骆眉头皱成了麻花,现在更不能让她们离开闭楼了,虽然他刚才就没打算让她们离开。 二十多分钟后,黎骆下来了,带着她们要的支票。 “你们叫什么名字?”黎骆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名字就不用知道了,”杨末医看着他,“支票呢?” 黎骆无奈地笑了笑,将两张支票递给了她。 杨末医看了看支票上的数额和收款人名字,满意地笑了笑,“多谢。” 黎骆也笑了笑,“我送你们出去。” “好的。” 杨末医和赵虹羽走在前面,玄关很小,在这个狭小的玄关里,黎骆很轻松地就把她们拍晕了。这么小的地方,想转过身来反抗突如其来的袭击,根本就不可能。 “梦见啊,真是太谢谢你了,为我设计了那么好的闭楼。”黎骆看着倒下的两人,快意地说道。 而此时江梦见正站在玄关的楼梯口处,看着眼前的一切,以及得意的黎骆。 黎骆将倒下的二人背到了地下室,捆上手脚,扔在了那张已经中空了的床垫上。 他拿起手机拍下了两人的面貌,发给了他的人。他需要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关系网如何,这样才能尽快根除一些可能的危机。 黎骆上楼把程宜平背了下来,与她们不同,他直接把她关进了旁边的铁笼子。 黎骆看着床上躺着的两个女人,目光在她们的身上游移。刚才看她们的时候,就觉得她们的身材和体姿不错,穿上胶衣应该会很不错,但是衣服遮挡住了她们真实的身材,他需要仔细观察一下。 黎骆走到床边,俯视着躺在床上的两个女人,一层的独特气体已经开始发挥作用,正逐渐麻痹她们的意识,她们的身体在此刻是不属于她们的,只能任由他摆布。 黎骆俯下身来,伸手要解开一个女人的衬衣扣子时,却猝不及防地被狠狠一拽,脸上重重地挨了一拳,突然的打击让他重心不稳,踉跄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一拳的力度太大,他又来不及躲闪,导致他的脑子发懵犯晕,许久才缓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地下室,却找不到刚才施力的源头。 他慢慢爬起来,看着床上依旧躺得好好的女人,正思考着她们的身份,侧腰又挨了一拳,搞得他痛到泪飙,重重地摔在地上。 黎骆慌乱地扫视着屋子,却什么都没看见。 看不到的力量最可怕,你根本就不知道它会怎么对付你。 正当黎骆往后退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被反钳在身后,随后他感觉到,有一双冰冷的手在用绳子捆着他的手,任他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 之后那双冰冷的手又拿绳子捆住他的脚,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却根本看不到施力的东西,只看见绳子在不停地缠绕。 “你是谁?!”黎骆朝面前的空气吼道,“他妈的放开我!” 面前的空气压根没理他,在捆完他之后便像拖猪一样把他拖到了笼子旁。 随后黎骆便看见笼子被打开,程宜平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抱了出来,随后被放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之后他便找不到任何的参照物去确定那个“人”的位置,眼神恐慌地四处张望。 那个“人”没有给他太多张望的时间,直接把他拖进了铁笼子里,锁上了笼门。 “是谁?!谁在装神弄鬼?!”黎骆看着被上锁的铁笼子,焦急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那个装神弄鬼的东西,但依旧徒劳。 江梦见看了一眼笼子里的黎骆,拍了拍手,随后走到床边,看着还在装睡的杨末医和赵虹羽,“可以了,起来吧。” 杨末医和赵虹羽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齐看向被五花大绑关在笼子里的黎骆。 杨末医笑了笑,“辛苦江先生了。” 江梦见一一帮她们解开绑在手脚上的绳子,其实不用他帮,她们就能自己解。 赵虹羽转了转手腕,缓解因捆绑而造成的麻木与酸痛。她走到笼子旁,看了看里面的黎骆,随后看向江梦见,“梦见,你这绑绳子的手法可以啊,一个大男人被你绑得动都动不了,改天也教教我吧。” 黎骆怔住,江梦见在这里?!他已经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江梦见点头,随后慢慢显现出来,“改天教你。” 黎骆清楚地看到,另一个女人的旁边慢慢浮现出了江梦见的身影,哪怕他的面容很模糊,难以看清,但是这个身形,他不可能认错。 “梦见……”黎骆愣愣地叫道。 江梦见看着他,“你好啊,黎骆。” “你……怎么了?”黎骆问道。 “死了,现在是个鬼。”江梦见说着,情绪平淡,仿佛是在和多年未见的朋友闲聊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黎骆很惊愕,“你……是来报复我的吗?” “算是吧。” “程宜平也差不多该醒了,”赵虹羽看着沙发上的程宜平,“诶,醒了!” 杨末医看了一眼程宜平,随后对笼子里的黎骆笑道,“不止是他要报复你,程宜平也想报复你呢。” 杨末医笑得很正常,但黎骆就是隐隐感觉到她笑容里的阴冷,刚见面的时候也是,挥之不去的阴冷。 杨末医走到程宜平旁边,给了她一小瓶怨念,“喝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程宜平接过瓶子,虽然已经喝了好几次,但她还是不喜欢这个液体的口感和味道,而且每次从幻境中抽离出来,她都非常疲累。 程宜平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黎骆,仰头将怨念一口喝下。 这次的怨念很快便起了作用,没过几分钟,程宜平便自己爬起来走向那张床,然后躺在床上重新复刻她当时被黎骆缝进床垫的经过,以及她在其中的苦苦挣扎。 刚开始是激烈的叫声,后来变成低低的哭泣声,之后只剩微弱的哀求声,最后便不再有声音。 许久后,程宜平掀开床垫,自己走了出来,纱布因为挣扎而渗出了血渍和脓液,但她似乎并不觉得疼。 此时的程宜平并没有前几次泄愤之后的那种悲苦,反倒更加苦恨,看着黎骆的眼神带着极度的愤恨。 杨末医很满意她这样的状态,这意味着在惩罚黎骆的过程中,她的恨会滋生很多。 “你想怎么做?”杨末医问她。 程宜平一直盯着笼子里的黎骆,许久后才开口,“把他的绳子松开。” 杨末医静了片刻,随后右手一扬,黎骆手脚上的绳子便被解开了。 江梦见静静地看着,这个姑娘会用怎样的方法在黎骆身上泄愤呢? 程宜平静了一会儿,随后朝楼梯口走去。 “她干嘛去?”赵虹羽问道。 杨末医耸了耸肩,“找东西吧。” 江梦见走向铁笼子,看着正在挣开绳子的黎骆,“我的身体在哪里?” 黎骆看着他,慢慢起身,端详着根本看不清脸的江梦见,“你女朋友不是已经拿去埋了吗?” “你就不要和我饶圈子了,我自己埋没埋土里我会不知道?”江梦见平静地看着他。 沈逸的确把一具和他身形体态相近的尸体交给了他的父母,但是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并不是他。根据秦池给到的消息,验尸的数据被篡改了,爸妈也就认为那个被烧焦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但是那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黎骆组织里的一个叛徒,被当成了他的替身。 “我死在了闭楼,并没有死在工地爆炸引发的大火里。”江梦见看着他。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把你尸体藏哪了,你应该很容易就知道。”黎骆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怎么?你都死了,还想借尸还魂啊?” “他好像不怕你了。”杨末医笑着说,“刚才还害怕得很呢!看来江先生变成鬼,也依旧没什么威慑力啊。” 江梦见故作挫败地叹了口气,笑道,“算了,待会儿要是受不了了,应该就自己说了。” 黎骆看着江梦见,那笑容虽平淡,却带给人止不住的寒意,已经不像他之前认识的江梦见了。 程宜平回来了,手里拿着黑色的胶衣和一根鞭子。 江梦见扬了扬眉,看来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第59章 燎毛 程宜平快步走到铁笼旁,“把衣服脱了。” 黎骆看着她,温柔地说道,“阿平,你怎么了?快把我放出去,这里这么多人呢,你让我脱衣服干什么?” “让你脱,你就脱。”程宜平语气强硬。 “阿平……” 程宜平没理会他,转头看向了杨末医。 杨末医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黎骆便不受控制地扒了自己的衣服,连一条底裤都没给自己留下。 江梦见有点惊讶,转头看着一旁的三个女人,一个愤恨,一个平淡,一个兴奋……看来她们并没有因为这突然的激烈场面而受到惊吓,反倒是他自己瞎操心。 黎骆脱完之后,身体的不受控才停止,正要捡起衣服遮挡身体,衣服却自己飞出了笼子,原本衣服给他带来的安全感瞬间被剥夺,他迅速蹲下,尽量挡住自己身体的重要部分。 程宜平看着他的样子,轻蔑地笑了笑,“当初让我们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黎骆抬头看着她,“臭**,那时就应该把你弄死,要不是我对你还有一丝怜悯,你现在根本就没有机会站在这里!” “那我真是谢谢你的怜悯啊!我会好好学习你对我的怜悯的!”程宜平把手中的胶衣丢进了笼子里,“把它穿上吧!” 黎骆看着甩在他身上的胶衣,胶衣是不透气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他虽然喜欢看别人穿,但并不喜欢自己穿。 “穿上!”程宜平见他没有动作,吼着命令道。 黎骆并没有被她这声怒吼吓到,他和她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早已成为了他的玩具,玩具对主人吼,怎么可能会有威慑力? “你不穿,那就让人帮你穿吧!” 程宜平话音一落,黎骆便不受控地起身穿起了胶衣,动作十分拉扯,仿佛有人在强迫他穿,自己则与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抗衡,但其实所有的动作和状态都是他自己呈现的,以至于在外人看来,他的动作有“一会儿愿意一会儿不愿意”的僵持感。 程宜平看了看杨末医,她只是一脸平淡地看着,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他穿衣的动作,居然有点像胶人的动作。”江梦见说道。 刚见到胶人时,江梦见以为她们是机器人,但看久了便看出了其中的破绽。即便练习再多,那种刚硬的机械感也很难在她们身上呈现,**动作的流畅配上刻意模仿的机械感,让人觉得分外诡异,就像现在一样。 “啧,”赵虹羽叹了叹,此时黎骆站起身来,她才看清他的身材,“穿上衣服,身材还可以,把衣服脱了,却像干柴一样,一点美感都没有,怎么提得起兴致嘛?” 杨末医扬了扬眉,几步可察地点点头。 赵虹羽看着杨末医的表情,又看了看一旁看着杨末医的江梦见,突然想逗逗杨末医,“江先生看起来身材比这人好多了。” 赵虹羽的眼睛在江梦见身上打转,时不时看着杨末医。 杨末医刚才的一脸平淡变成了现下的面无表情,赵虹羽不由觉得好笑,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在意,就是杨末医的常用手段。 “要是你人没死啊,我一定会追求你的。”赵虹羽笑道。 “多谢赵老板的青睐,但我不是那么随意的人。”江梦见笑着回应道。 赵虹羽“哼”了一声,笑道,“我想你是不想对我随意吧。” “赵虹羽,”杨末医看着她,“你今天骚话怎么那么多?” 赵虹羽知道,杨末医在让她闭嘴。 正要开口继续逗她,便听见“噼”的一声,皮鞭作响。 程宜平抽打着笼子里正在穿胶衣的黎骆,“是这样穿的吗?为什么不剃毛?这样胶衣怎么粘附在你身上?怎么体现你身体的曲线?” 赵虹羽愣了愣,“穿胶衣还得剃毛啊?” “黎骆会让她们剃毛,皮肤表面光滑,抹上一些油,再穿上胶衣,不仅能让胶衣贴合皮肤,而且据说还可以连续穿戴好几天都不用脱下来。” “啊?”赵虹羽皱着眉,“好几天都不脱吗?那她们怎么上厕所?” “下面有拉链。” “吃东西呢?” “有食管。” “我靠,变态啊这男的!”赵虹羽骂道,“长得像个人,做起事来根本不是人。” “杨末医!”程宜平叫道,“帮我把他身上的毛燎干净。” “什么?”杨末医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想燎猪蹄那样,把他身上的毛给我燎干净。” “……行。” 赵虹羽眨了眨一下眼睛,凑过去问江梦见,“黎骆给她们褪毛,也用的这种法子?” 江梦见也有点懵,“据我所知,黎骆都带她们去激光褪毛。” 赵虹羽挑了挑眉,“那这姑娘的创意挺好,用火来褪毛。” 杨末医给程宜平拿来了一个燎猪蹄用的火焰喷枪。 江梦见愣了愣,她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东西的? 杨末医见程宜平看着她,没接手,便笑了笑,“你不是要燎他吗?工具给你。” “你怎么不像刚才那样……”程宜平以为她会施法然后让黎骆自己烧起来。 “哦~”杨末医会意,略带歉意,“我也想啊,但是我能力不够。” 这种伤人的事,杨末医不想染手,引导和提供帮助就行了,给人身体提供伤害,并不是她份内的事儿。 “你自己来吧。”杨末医笑得很真诚,仿佛和她是一伙儿的一样。 程宜平静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喷枪。 杨末医帮她拧开了液化气的阀门,“可以用了。” 程宜平看着手中的喷枪,拧开开关,火焰瞬间喷射而出,发出“呼呼”的声音,蓝色占了火焰本身的大部分,尾部有一截金色的黄。 黎骆在杨末医的控制下已经把穿到一半的胶衣给脱下来了,整个人因为羞耻而蜷缩,蹲在笼子里。 程宜平颤抖着将喷枪对着他,火焰的高温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灼烧,黎骆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但没躲多少便撞上了笼子。 “躲什么啊?”程宜平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没有那么紧张和害怕了,拿着喷枪的手不再颤抖,稳稳地对着拼命躲闪的黎骆。 “这个笼子那么小,你还能往哪儿躲?”程宜平说道。 程宜平的喷枪没有移动位置,一直燎着同一个地方,疼得让黎骆嗷嗷叫,除了恐惧、疼痛的叫喊,还问候了在场所有人的全家。 “杨小姐,麻烦让他舒展身子,这样才能燎得均匀。”程宜平对杨末医说道。 “哦。”杨末医右手一挥,黎骆便舒展开身体,任凭他怎么挣扎,他的手腕和脚踝仿佛是被捆在了笼子上,难以蜷缩身体。 程宜平看着此刻的黎骆,很满意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帮你燎得很干净的,保证能让你的皮肤好好地贴合胶衣。” 接下来整个屋子便充斥着黎骆的惨叫和辱骂声,程宜平也因为他的叫声变得更加疯狂,围着笼子走,给他来了个全方位的火疗褪毛。 江梦见看着眼前的场景,居然嗅到了淡淡的肉香,“突然想吃烤猪蹄。”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惊讶。 杨末医看着他,抿嘴笑了笑,“待会儿去吃,赵老板那儿的烤猪蹄一流。” 赵虹羽应和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吃了。” 杨末医走到怨念瓶那边,看着怨念瓶的液体在咕噜噜地增长,嘴上的笑意浓了几分。 “看来此时她的恨得到了很大的释放。”江梦见看着瓶中翻腾的粘稠液体,“你用药了吗?” 杨末医看了他一眼,“用了平常用的石蒜。” 江梦见轻轻皱了皱眉,“副作用大吗?” “不大。” “好的。” 赵虹羽看着他俩,拍了拍江梦见,“要是她又倒了,你可得把她扛回去啊。” 程宜平燎了许久,才满意地停手,而此刻的黎骆浑身通红,一些地方甚至还烧焦出血了,疼痛和挣扎已经把他弄得精疲力尽。 程宜平冷眼看着意识已经撑不住的黎骆,放下手中的喷枪,拿起地上的鞭子一把挥过去,打在了黎骆被燎得发热发烫的皮肤上,疼得他身躯一震。 “睡什么?把胶衣穿上!” 黎骆抬眼看着她,眼中蓄着恨意,却已经没有心力张口骂人了,不久便又被那股力量强制穿上了胶衣。套上胶衣的过程和胶衣紧箍身体的状态更加刺激了皮肤的疼痛,但黎骆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只能任由怪力乱神支配他,增加他的痛苦。 “身子那么热,穿胶衣能行吗?”赵虹羽看着黎骆穿戴胶衣,她都为他感到疼。 江梦见看着,回答赵虹羽的问题,“一般穿戴胶衣,都会在温度比较凉快的环境中,身体状态也要正常平稳。像黎骆现在这种状态,皮肤疼痛火热,还有伤口,穿上一点都不透气的胶衣,根本就受不了,时间一长,皮肤不溃烂才怪。” “啧啧啧,”赵虹羽难以置信道,“这男的是做了多少坏事啊,这姑娘搞起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杨末医看着眼前的场景,“别忘了,恨本来就能加剧恨,人在恨急了的时候,什么残忍的手段想不到啊?” “都是普通人,平时平和无害,关键时候到了极端情绪,也会露出獠牙,这个才是最可怕的。”江梦见说道。 杨末医转头看他,两人默默地对视了几秒。 黎骆胶衣穿到一半便痛得晕厥,只剩下四肢在机械地帮他穿胶衣。 杨末医看了看怨念瓶,瓶中液体的翻腾程度没有刚才那么大,看来程宜平的愤恨开始因为泄愤而消退。 黎骆在把头套套好之后,便像脱了力一样瘫倒在了笼子里,由于笼子太小,他的上半身完全耷拉着靠在笼子上,脑袋垂在胸前。 程宜平被他突然的一瘫弄得一愣,转头冷冷地问杨末医,“他死了?”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 “把他弄醒。” 杨末医无奈地笑了笑,“叫不醒的,他的体力和脑力都被你折磨透支了,睡一觉才能醒来。” 程宜平冷哼道,“才那么一点点就晕过去了,真是废物!” 程宜平看着笼子里的黎骆,片刻后拿起鞭子开始抽他,鞭子抽在他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身子也随之颤动,不久便被程宜平的鞭子给抽醒了,动作十分缓慢地想躲开鞭子,奈何已被笼子圈禁于此,躲都躲不掉。 “疼不疼?嗯?”程宜平挥着鞭子,一下,一句,“你关我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我也让你体会一下!这是多痛苦!多绝望!” 程宜平使劲挥着鞭子,最后把自己给挥累了,黎骆绝望地挨着鞭子,最后被她抽到昏厥。 程宜平看着笼中狼狈的黎骆,被鞭子打破的胶衣绽开凌乱的裂痕,露出了通红的皮肉,有些地方还流出鲜红的血。 一时间,黑色的胶衣搭配猩红的皮肉,呈现出了一种凌乱烦躁的变态美。 程宜平静静地立在笼子旁许久,才转过头对杨末医说,“杨小姐,请把这个笼子变矮一点,再把这个屋子的温度弄得高一点。” 杨末医默默地按照她的话,将笼子压缩到她要求的90CM高,室内原本因为井水而带来的阴凉瞬间不再,温度升高至28℃。 “好了。”杨末医对她说道。 程宜平看着笼中的黎骆,从饮水机那里给他接了一碗水,放在了笼子外,随后便开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流泪,最后便虚脱一般倒下了,幸好杨末医反应快,不然她就磕在地上了,皮肤怎么受得了。 杨末医看了看一旁的怨念瓶,很好,超过了她的预期,下次再泄愤时,应该就能榨取完了。 “哇!这个程宜平也真是厉害了,居然生出了那么多恨!”赵虹羽凑近已经恢复平静的怨念瓶,非常开心地观摩着。 “程宜平就麻烦你送回医院了。”杨末医对她说道,随后抬手一挥,将室内的温度恢复到原来的室温。 “你怎么降温了?”赵虹羽疑惑道。 “黎骆这种情况,还配这种温度,我担心过几天我们再来的时候,他就没命了。”杨末医解释道,“要是把人弄死,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哦哦,对对对!”赵虹羽才想到,“等要来的时候再调高温度,这样程宜平也不会起疑。” “如果人死了,你会有什么麻烦?”江梦见问道。 “会被上面的人追讨责任。”杨末医说道,“虽然我们酉鬼可以捉弄、惩处别人,但是我们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倘若因泄愤而导致当事人和被泄愤人死亡,我们就会被送到酉鬼判台接受调查,很少会有好下场。” 江梦见皱了皱眉,担心道,“黎骆现在这个样子,这里的温度不会把他冷死吗?” 杨末医点点头,“好像也是,之前程宜平被封在床垫里都能成那样,还是给他条毯子吧。” 江梦见点点头。 “你的尸体,我会帮你问出来的。”杨末医看着他。 江梦见愣了愣,随后回了她一个笑容。 之后赵虹羽便把程宜平送回了医院,杨末医和江梦见也就回了驿站。 第60章 加设监狱 回到驿站,杨末医便去书房把怨念存起来,而江梦见则去幽泉集团办理入职。 江梦见被领到了董事长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身材敦实的男人,看起来大概五十多岁,慈眉善目,满脸都是笑,穿衣打扮很现代,不知道他在阴间多久了。 “你是江梦见吧?”男人问道。 “我是。” “哈哈哈,”男人笑着,“见到真人,果然比照片上的要帅很多。” “您过奖了。” “哈哈啊哈哈,我叫唐若献,是这个集团的老大,也是刘部服的朋友。” “唐先生,请多指教。” “哈哈哈,我可没少指教你啊!”唐若献起身,走到窗边的桌子旁,抬手指了指上面的东西,“你会下围棋吗?” “会一点。”江梦见起身。 “那就先陪我下下棋吧。” “好。” 江梦见走近一看,发现是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局。 “这盘棋没下完,和我下棋的人刚才有急事走了,我有强迫症,非得下完不可,你就随便下下吧,让这盘棋有个结果就成。” “好的。” 于是两人开始下棋,一边下,唐若献一边开始话唠。 “刘部服前段时间找我,说要给我推荐个对口的人才,后来我看了看你的资料,发现那老头的确靠谱,给我推荐了这样高端的人才。” “您过奖了。” “诶!哪里过奖了?”唐若献说道,“你活着的时候设计的那些大楼,哪个不是标志性建筑?太过谦虚可不好啊。” 江梦见笑着点点头,想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你这个人我是想要的,但是我又不能硬生生地把你就这么塞进来,怕别人说闲话,让下属觉得我这个老大乱搞关系,所以啊,我就想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我按照你的标准发布一个招聘公告,高级建筑师,硕士毕业,曾参与过15个以上的大项目。由于急需要人,所以无论是推荐还是自发投递简历,时间只给三天。”唐若献笑得很狡黠,“诶!这样的标准很少有人能达到,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太多的人来应聘,所以你就顺理成章地来到这里了。” 江梦见应和地笑了笑,“的确是个法子,但还是很感谢您对我的认可。” “诶!认可你是因为你的实力,你要是没实力,我也不会这么干。”唐若献说道,“而且你也有设计封闭性建筑的经历,这是我们现在需要的。” 江梦见抬头看他。 “你的闭楼,设计得就很巧妙,不了解的人很难从中找到人。”唐若献落下一颗棋子,“我们现在有一个重大的项目,需要你来参与。” “什么项目?” “在八殿加设一个监狱。” 江梦见愣了愣,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张家世的事情想必你多少了解一二吧?” 江梦见点点头。 “其实张家世已经越狱逃避惩处很多次了,上面要求我们建设更强的监狱系统,保证他的灵魂能完成各个地狱的惩罚,最终顺利进入九殿地狱并禁锢在那里,现在我们还缺八殿监狱的设计者和负责人,所以希望你能参与。” “我明白了,”江梦见下了一颗棋子,“但是我的时间并不确定。” “我知道,你不确定投不投胎对吧?”唐若献当然知道他的情况,“没关系,你可以先做我们的顾问嘛,和我们的员工讨论,一同设计出的图纸。倘若你去投胎了,我们依旧可以在此基础上修改和建设。” “了解。” 唐若献满意地笑了笑,落下了一颗棋子。 江梦见跟上,也落下了一颗棋子。 唐若献拿起棋子,正要思索怎么下时,却发现此时的棋已经下完了。 是……和棋。 唐若献抬眼,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这个江梦见下棋时不急不躁,棋步沉稳,不愿做输,也不追赢,居然搞了个和棋,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第61章 潜伏的药性 刘部服回到驿站时,杨末医已经被抱到了床上,袁米和晋婶已经过来了。 “她又用紫色石蒜了?”刘部服问晋婶。 晋婶摇头,“那次之后,我就没给过她紫色石蒜,她自己也没问要,只是问我要以前用的蓝色石蒜而已。” “那她怎么又倒下了?”刘部服皱着眉。 晋婶也很疑惑,“是不是上次用那石蒜,伤了魂魄?” 刘部服看向袁米,袁米摇摇头,“这个我一时不清楚,得把她带去我医院,我给她做检查才知道。” 医院里,袁米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看着展示出来的结果,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气,“没有伤及魂魄。” 刘部服有些怀疑,“那她怎么又晕死了?” “对啊,为什么?”晋婶也很着急,毕竟是用了自己培育的石蒜,出了问题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袁米看着晋婶,“只能怪老晋培育的紫色石蒜药效太强了,她体内都还保留着没有耗尽的紫色石蒜能量,这次帮人泄愤时,那能量又复苏发挥作用了。” 晋婶惊讶道,“留置时间那么久吗?” “你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你不知道?”袁米无奈道。 “嘶,我还真没注意这个问题……”晋婶拿小白鼠做实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类似的情况啊?还是说她实验步骤出错了,“你确定是紫色石蒜的能量残留?不是上次伤害太大导致她对其他石蒜出现不良反应?” 袁米让晋婶凑近电脑,指着上面的数据,“这是从你的紫色石蒜里检测到的变异的蒜维因子,这是你另一种石蒜中没有的,而你再看看没药医体内这东西的含量。所以我推测,大概率就是她上次使用的紫色石蒜,没消耗的先潜伏于体内,待有怨念刺激时才重新发挥作用。” 晋婶看到数据时非常惊讶,她研究培育出那么多石蒜,从来没有一种可以潜伏自己的药效和毒性,看来这紫色石蒜的发展前景比她预估的要好得多。 但是,晋婶担心一个问题,转头问一旁的刘部服,“刘部服,末医这次收集的怨恨有多少?” 刘部服愣了愣,“刚走得急,没有去看过。” “那你待会儿回去看一下,然后告诉我。”晋婶皱眉道,“如果这次收集的怨念超过了蓝色石蒜的最高值,就说明紫色石蒜潜伏于体内的不只是毒性,还有药效,那紫色石蒜必将是一支力量巨大的潜力股。但如果没有明显地超出,那它就是一株副作用极大的坏草。” 刘部服点头,随后看向袁米,“她体内还残留多少?有没有可能威胁到灵魂的稳定?” “从数据上看,还残留着20个单位。”袁米说道,“灵魂的各项体征目前都比较低,但可能会和上次一样,睡个觉就自己恢复了,但我也不敢保证真是如此,只能先观察。” “那这东西什么时候能消解干净?”晋婶问道。 “上次给她做检查,没有测过这个数据,所以我也无法给出时间。”袁米说道,“只能等到下次,她再出现这种情况时,才好化验出来做推算。” “我给小白鼠做实验的时候,它们都是用过一次就没再有这样的反应了啊……”晋婶说道。 “唉,那你现在可以再好好研究研究,”刘部服说道,“末医现在可成了你的试验品了。” 晋婶无奈道,“说的什么话,又不是我让她用的,倒是你,你怎么不看好她,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还说我,谁让你把没研究明白的东西给她的?你要是不给,不得瑟,她能用吗?”刘部服毫不客气地回怼。 “哎呀!刘部服,你这……” “好了!”袁米看着吵起来的两个人,“现在都这样了,你们追讨过去有个屁用啊?你们现在应该好好祈祷,她可以像上次那样平安无事地醒来!吵个毛线吵!” “行,不吵了!”刘部服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大家都是一伙的,吵只能增加不愉快。” “唉!”晋婶狠狠叹了一口气,后悔道,“末医这丫头啊,赶紧醒来是最好的。” 袁米见两人平静下来,也就没那么糟心了,“对了,你回去叫江梦见过来吧,他那个也该进行治疗了。” 刘部服点点头。 江梦见在刘部服的提醒下来到了破使医院,袁米还在做手术,他就先来病房照看杨末医。他当时就有这个担心,没想到她还是倒下了。 杨末医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体没有任何起伏,仿佛不会再醒来一样。江梦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上次她这样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但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非但没有让他觉得无聊,反倒是一种心安和平静。 他很想告诉她他对她的喜欢,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投不投胎都没有准头,怎么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说了呢? 江梦见等袁米手术结束后,便跟着她去接受治疗。 “梦见啊,你的时间可能没有之前预测的那么长了。”袁米有些遗憾地告诉他。 江梦见听后很平静,“我知道了,那袁医生,你还能帮我维持多长时间?” “梁姝是不是提到过你的时间?”袁米问道。 江梦见点点头,“她说是一个月。” 袁米看着他,随后又看了看手中的单子,“她说长了,现在看来只剩下不到二十天,我用药物帮你延长时间,撑死也就能为你多争取一两天。她在你身上使用的东西,是时间越长效用越大,你所剩的时间也会相应减少。” “我明白了。”江梦见平静道,“也就是说,现在虽然还剩二十天,但再往之后可能更短,对吗?” 袁米点点头,随后问道,“你找到你的尸体了吗?” “还没有。” “那你可要抓紧啊。” “我知道了,谢谢袁医生。” 江梦见从治疗室里出来后,又去了杨末医的病房,一直待到了晚上,随后便出了鬼门关,去了闭楼。 第62章 乞食 江梦见需要赶紧从黎骆那里找到自己尸体的位置。 江梦见来到闭楼,穿门而入这事他已经得心应手了,沿着楼梯下到地下室,便听见撞击笼子的声音,以及黎骆的呼救声。 江梦见稍稍加快脚步,他大概能猜出黎骆现在的情况。下到地下室放眼一看,果真如他所想,只不过比他想的要稍微严重一点。 宽大房间的一侧,笼子里,一个两条腿的生物在来回调整身子。因为笼子太矮太窄,近一米八的黎骆根本伸展不开身子,只能不断地调整姿势来缓解因长时间蜷缩身体而引起的不适,仿佛一只形成刻板行为的猴子,在笼中不断打转叫喊。 江梦见慢慢显出形态,走近笼子才发现,昨天程宜平放在笼外的水已经见底了,周围也没有水渍,看来是被他喝完了。 不过在另一侧,江梦见看到了一大滩泛黄的液体,应该是他排出来的尿。 突然被江梦见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黎骆顿时觉得异常屈辱。 “放我出去。”黎骆仰着头,看着站在笼外的江梦见。 江梦见看着还身着胶衣的他,有些疑惑,“你怎么不把胶衣脱下来?” 黎骆瞪着他,“你问这个问题是在讽刺我吗?” 江梦见眨眨眼,有些无奈道,“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黎骆瞪着他,大声吼道, “我脱不掉我!一想脱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我怎么脱!” 黎骆吼着吼着就开始哭起来。 江梦见淡淡地看着他,末医的惩处果然很到位,回家了力量却还在他身上发挥作用。 江梦见慢慢蹲下来,看着他,“难受吗?” 黎骆咬着牙,眼泪淌着,不说话。 “她们也很难受。”江梦见淡淡道,“你让她们穿上胶衣不准活动的时候,她们很难受;你把她们关在笼子里的时候,她们很难受;你把她们缝在床垫里时候,她们也很难受。” 黎骆调整姿势蹲在笼子里,裹着胶衣的修长四肢配上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少了几条腿的蜘蛛。 “她们那样,是她们自愿的。”黎骆说道。 “她们是被你强迫成自愿的!”江梦见的目光倏然一冷,“她们的痛苦你应该感同身受一下。” “我求求你,放我出去,我们以前那么好,你看在曾经是朋友的份上把我放出去。”黎骆哭着说道。 江梦见看着他,“你告诉我,你把我的身体放哪了?” 黎骆一怔,看着他片刻,随后调整姿势,背对着他,不再理会他。 江梦见看着他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冷不丁地问道,“你饿不饿?” 黎骆的身子一颤,从昨天一直被关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吃,水已经被他喝完了。他在地下室喊了那么久,愣是没有一个胶人下来救他,看来这些胶人太过程序化了,不让启动就真的不启动,等他出去,他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想不想吃掉东西?”江梦见诱惑道。 黎骆没有出声,依旧背对着他蜷缩在笼子里。 江梦见慢慢起身,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便上了楼。 一层也没什么吃的,去到二层,站在楼梯口的黑色胶人吓了他一跳。 江梦见习惯性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虽然那个地方不会出现什么有节奏的跳动。 “黎骆已经被关起来了,你可以动了。”江梦见对面前的胶人说道。 奈何胶人依旧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一个死机了的机器人。 江梦见有些无奈,清了清嗓子,看着胶人胸口不怎么明显的编码,“036,启动。” ……没有回应。 江梦见缓缓叹了口气,这些胶人对黎骆不能说是忠心,简直就是无条件服从。 江梦见没再把心思放在胶人身上,转身去找吃的。 他要找一些气味浓郁的食物,翻找了半天,拿了几桶泡面,快要下到地下室时,突然想起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故而又折返到楼上翻找。 等黎骆再看见他时,他怀里抱着好几桶泡面,手里提拉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吃不吃?”江梦见走到铁笼旁,语气像多日不见的朋友的问候。 黎骆看着他手中的泡面,早已饿得想吐的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江梦见笑了笑,打开一桶泡面,从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沸腾腾的热水,随后盖上撕开一半的纸盖,用泡面的塑料叉子刺破并固定住。 在泡面泡开的空闲时间里,江梦见又问黎骆他的身体藏哪儿了,黎骆还是不回答。 “扔哪了埋哪了,直接告诉我就成,我也没力气生你的气,只是想让自己入土为安罢了。” 黎骆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江梦见也不生气,把旁面的桌子移到了铁笼的正对面,把泡面也放在上面,从黑袋子里拿出了一把香和一碗米,随后打开已经泡好的泡面,拿着叉子搅了搅,撩了撩,让泡面的香味更好地散布开来。 江梦见轻眯着眼,细细闻着,“嗯!香!” 笼子里的黎骆本就饿得厉害,此时泡面的香味更加勾起了他早就安抚不住的饥饿。 江梦见睁开眼,看着他,“说吧,说了这碗面就给你。” 黎骆抿了抿嘴,眼睛直直地看着江梦见手中的泡面,没说话。 江梦见看着他,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随后悠哉地从那把香里拿出了三根香,扣下手中的打火机,将它们点燃,片刻后松开打火机,轻轻一吹,吹灭了香尖上的火苗。 江梦见举着点燃的三根香,颇为虔诚地对桌上的泡面拜了三拜。 虽然江梦见拜的是泡面,但是由于这些东西都正对着黎骆,故而给人感觉是在祭拜黎骆。 黎骆虽然饿,但是脑子还很清醒,江梦见分明就是在影射他,拿那些破玩意儿对着他,不就是咒他死吗? 江梦见虔诚地拜过之后,又十分虔诚而郑重地将香插在那碗米里。 黎骆额头黑得厉害,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愤怒地瞪着十分悠哉的江梦见。 “变成鬼之后,来这边吃东西很不方便,”江梦见拿起叉子叉起一口面,轻轻抖了抖,“都得自己点香,把东西变成供品。” “……” 江梦见将泡面送入口中,十分享受地细细咀嚼,随后抬起泡面碗看了看,评价道,“嗯,这个口味不错啊,挺好吃的。” 黎骆咽了咽口水,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江梦见。 “你真不来一碗?”江梦见和气地问道。 “滚。”黎骆生硬且生气地吐了一句。 江梦见也不生气,坐在桌子上一边享受地吃着面,一边非常热情地向黎骆讲解他此刻吃面的愉快体验,弄得黎骆用力晃着铁笼,使劲骂着江梦见。 江梦见不恼,不紧不慢地吃着面,吃完后还很享受地将里面的汤给喝完了。 正当黎骆以为他已经吃饱时,江梦见又打开了一碗泡面,起身走向了热水,冲泡着泡面。 “江梦见,你大爷……” “我身体在哪儿?你告诉我,我就给你吃。”江梦见笑得颇为和气。 黎骆依旧骂道,死活就是不说。 江梦见略表遗憾,端着泡面走到笼子旁,“唉,小时候吃泡面,吃多少都不腻,现在呢?闻着香,吃下第一口也就那么回事,吃多了还想吐,唉……不知道是泡面变了,还是人变了。” 黎骆想起身,奈何笼子的限制,让他只能仰视江梦见,江梦见俯视着他,仿佛是操纵他自由和生死的鬼怪,那种被支配的恐惧又从记忆深处涌出来,直到江梦见离开铁笼,才得以舒缓。 那种恐惧,是他小时候被折磨时留下的,因为这个,他对胶人才会有强烈的支配欲。 江梦见把泡面放在桌子上,有些遗憾道,“我吃不下了,这是给你泡的,可惜你不要。” 江梦见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什么,随后又上了楼。 黎骆直直地看着桌上的泡面,奈何他身边除了固定在地上的铁笼,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帮他,而长时间蜷缩在这狭小的笼子里,他浑身非常酸痛,饥饿感更是让他度日如年,无能的愤怒只能让他流下眼泪。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小时候就是这样,饥饿、恐惧、无能和愤怒。 江梦见下来时,扛了一台电风扇。他将电风扇放在桌子旁,对着黎骆,打开泡面,也打开了风扇开关,让泡面的香味更集中地吹向黎骆。 黎骆惊讶地看着他,眼泪流得更猛了,鼻涕也从鼻子处的通风口溢了出来,“江梦见!你大爷!” “你不说,我就一直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江梦见说完,便走到了一旁的沙发躺下,徒留黎骆在笼子里咒骂嘶吼。 一碗泡面都被吹凉了,黎骆还是不说,江梦见又泡了一碗,还不说就又泡,来回泡了十几桶,这黎骆还真能忍得住不说,反倒是拿力气来骂他。 吹得差不多了,江梦见又起身继续泡泡面,黎骆终于屈服了,“你别弄了!” “打算说了?” “你先把风扇关掉!”黎骆吼道。地下室本来就很凉,一个风扇对着他吹,冷不说,还把他的头吹得特别疼。 江梦见友好和气地笑着,起身把风扇给关了,看着笼子里蜷缩得紧的黎骆,“说吧。” 黎骆闭眼深深吐纳,饥饿和寒冷让他现在极度地想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泡面。睁眼看着江梦见,嘴巴因为冷而有些发紫,身体止不住地打颤,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把那个毯子给我。” 江梦见目光落在挂在椅子上的毯子。 啧,昨天末医不是把毯子放在笼子旁边吗?这会儿怎么在椅子上? 江梦见不禁心里发紧,转头看了看宽大的地下室和楼梯口,难道有人来过这里? 江梦见轻蹙着眉看着黎骆,“先回答问题。” 黎骆用力地抿了抿发紫的嘴唇,“就在井里。” 江梦见疑惑,抬手指着地下室中间的那口井,“这个井?” 黎骆抱着打颤的身子点点头。 江梦见移步到井边,蹲下身子往下面巴望。 之前看这口井,虽然水下模糊,但是他并没有发现藏有什么东西,而且这井是闭楼设计的一部分,他并没有在下面设有什么密室,除非…… 江梦见从井口抬头,“你找人在下面搞了个密室?” 黎骆点点头,虽然一身疲累和狼狈,但还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闭楼的所有结构都是你设计的,最清楚的人是你,我怎么能让这个人是你呢?所以我就让人在井下挖了个密室,然后把你弄死,丢在里面。” 江梦见起身,看着他的眼神倏然一冷。他真想掐死黎骆,居然把他的身体放在那么隐蔽的地下,除非闭楼倒了,除非有人挖了这口井,否则根本就没人知道他死在里边。 江梦见牙根紧了紧,沉声道,“开关在什么位置?” 黎骆把最重要的内容都说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他现在只希望江梦见能赶紧放他出去,让他吃口面,索性破罐子破摔,“就在井壁上。” 江梦见追问,“井壁什么位置?” 黎骆颤着牙根,“南边井壁正中间。” 江梦见冷冷地看着他,“帮你设计闭楼,是我最大的错误。” 黎骆看着他,牙齿禁不住打颤,“该说的都说了,放我出去!我要面条!我要毯子!” 江梦见没理会他,低头看着井下,这口井有近十米深,水面距井口的高度一直保持在2米左右,下面有连接蓄水层的管道,蓄水层距离井底有很大的距离,的确可以建一个安全稳定、不透水的密室。 见江梦见准备要下水,黎骆赶忙使尽浑身力气嚎了起来,“说好的!我说了你就放我出去!给我面!给我毯子!” 江梦见扭头看他,余光捕捉到了墙上的时钟,已经4点了。 江梦见看着井皱着眉,计算着密室入口的可能深度。 现在没时间了,先回去再说,等明晚再过来。 江梦见站起身,走向满是泡面的桌子,有些慵懒地耸了耸肩,一脸无可奈何,“我没有能力放你出来。” 赶在黎骆开骂时,他又顺其自然地补充道,“泡了这么多,扔了挺浪费的,毕竟朋友一场,这些就都给你吧。” 黎骆眼中布满渴望就要落实的喜悦,习惯把“谢谢”挂在嘴边的他,卑微地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可是当江梦见把泡面放在他使劲伸手才能触碰的位置时,喜悦变成了愤怒,因希望受挫,此时的他变成了一条被逼急了的疯狗。 “江梦见!你XXX!”黎骆一边骂,一边朝江梦见吐口水。 江梦见没理会他,很有兴致地用那十几碗泡面在笼子外围了一个圈。 “好了,这些应该够你吃几天了。”江梦见笑道。 黎骆使劲伸着手,却只能碰到泡面的桶壁,已经非常狼狈的他又被气哭了,一口一句问候。 好不容易用稍长的手指勾到了桶沿,泡面却顺势泼洒在地上,面凉了,上面附着着凝固了的油。 黎骆看着地上的泡面,那种如狗一般乞食的儿时噩梦在脑海中闪现,饥饿、馊饭、殴打、铁链、黑屋、鞭打、扭打、疼痛……那种恐惧、绝望、悲苦的情绪如蚂蚁一般爬上心头,搞得他有些喘不上气。 黎骆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把眼中的泪水挤掉,伸手抓起地上的泡面,毫不犹豫地要往嘴里塞,却发现胶衣头套根本就没有在嘴巴处留有开口。 而这,是他弄的,他要求这里的胶人,都用吸管进食。 黎骆崩溃地嚎了一声,甩掉手中的泡面,用有些冷僵的手将嘴巴旁的胶衣使劲往牙齿里挤,企图把胶衣咬破,但弄了很久,都没有咬破。 江梦见看着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把毯子递给了他,随后便转身离开,直至走上楼梯,身后黎骆的哭泣和怒吼谩骂才慢慢消失。 第63章 献祭 过了鬼门关,江梦见便直接去了破使医院,走到杨末医的病房,发现病房空无一人,她躺的那张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出院了? 江梦见问了值班的护士,护士说杨末医已经醒了出院了。 江梦见暗暗松了一口气,和护士道谢的语气变得轻松,但当回到驿站,看到杨末医坐在桌子旁吃着东西,他才真正放心下来。 杨末医余光察觉到他,转头看向他,“你去哪了?宋伯做了酱牛肉,快来吃。” 江梦见走过来,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你没事了?” 杨末医将一块肉送进嘴里,“没事了。” 江梦见看着她,眉头轻蹙,“我就担心你又会这样,好在这次时间比上次短多了。” 杨末医低头扒了口饭,随后拿起一个空碗盛了一碗米饭,递给江梦见。 江梦见微怔,接过米饭。 杨末医的动作很自然,自然到让江梦见觉得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杨末医继续大口地往嘴里塞着肉和米饭,吃相并没有女子的那种文静文雅,反而随意豪放。 他每次看她吃饭,都会很有食欲,即便桌上摆着他不喜欢的菜,他依旧会在她的影响下夹上几口,这或许就是吃饭香的人的感染力吧。 “今天是去休息?还是去你的新单位上班?”杨末医唠家常般的话语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江梦见拿起筷子,夹了一些米饭送进嘴里,“去单位上班,要弄设计图纸。” 杨末医点头“哦”了一声。 江梦见见她没有继续八卦下去的欲望,便自己低低地说道,“是关押张家世的地狱监狱。” 杨末医怔住,看着他的眼睛睁得很圆,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看了看四周才压沉声音和他确认。 见江梦见一脸认真,杨末医消化了片刻,叮嘱他不要声张这件事,让他小心梁姝。 江梦见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末医略带赞赏地看着他,“看看,有能力的人到哪儿都不会被埋没。” 江梦见点点头,欣然接受了她肯定赞许的目光,夹了一块酱牛肉送进了嘴里。 第一次吃这道酱牛肉时,他刚认识她,他从她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她对这道菜的喜爱,后来尝了之后,发现这道菜的确配得上她的喜欢,宋伯手艺是真的好。 见杨末医差不多饭饱后,江梦见才慢慢开口,把今天他去闭楼的事情告诉她。 杨末医听着,皱了皱眉,既为他高兴,同时又多了些许要离别的愁绪。 两人定好,明天晚上一起过去,把江梦见的尸体从那口井里拿出来。 第二天夜晚,江梦见和杨末医来到了闭楼,此时的黎骆已经裹着毯子蜷缩在笼子里睡着了,笼子周围一片狼藉,结了油的泡面和汤淌了一地。 杨末医看着满地的泡面,转头问江梦见,“你给他的面?” 江梦见摸了摸鼻子,声音有点发虚但又很理直气壮,仿佛告状一般,“不这样做,他不会说的。” 杨末医眨了眨眼,给泡面就说了? 杨末医看着一脸乖巧的人,总觉得他不仅仅是给泡面那么简单。 算了,随他去吧。 杨末医扫了一眼蜷在笼子里的人,以及地上的汤面,以及……杨末医仔细看了看,哦,人有三急,总得排泄。 江梦见昨天就注意到地上的尿渍,但当看到屎和尿混杂在一起时,才搞清楚刚进地下室时,他深深吐纳品咂思考的那股味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别过头干呕起来。 屎尿屁,夹杂着泡面的味道,这气味不能说是一言难尽,只能说是惨绝人寰。 黎骆把胶人关在笼子里,就没有考虑过她们排泄之后对空气的影响吗? 幸好这个地下室很凉,要是末医保持程宜平要求的温度,这屋子不知道会是什么味道…… 想到这,江梦见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杨末医没等他干呕完,就走到井口处蹲下,看着深得有些发黑的水。 江梦见在楼顶水池里设计了个水帘房,黎骆就偷偷模仿,在地下的井里设计了一个密室,入口都藏在水下,真是够首尾呼应的!哪天闭楼要是被拆了,水帘房自然会被发现,但这井下,若不挖,估摸着没人会知道下面还有个房间。 江梦见平复了自己有点翻腾的肚子,凑到了井边,带着因干呕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下去吧。” 和楼顶水帘房的入口设计一样,都是进去前蓄水开门,进去后再把水抽干。不同的是,密室没有像水帘房那样自然的光线,整个屋子漆黑一片,江梦见找了很久,才把开关打开。 电流随开关的打开而流入灯管,灯管闪了几下才稳定地给这个密室提供光源,而此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把他们两个都给吓傻了。 9个浸泡在水里的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借着下方灯光的作用,仿佛要向他们索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逃逸出来的刺激味道,杨末医下意识皱了皱眉,黎骆把这些人泡在了福尔马林里。 每个罐子里都浸泡着一个人,他们虽然有些肿胀,但还能辨认各自的长相特征。 仔细扫过每个人的脸,中间那个罐子里的,就是江梦见。其余罐子里的都是女性,估摸着就是在闭楼里生活过的胶人。 8个大玻璃罐子以江梦见那个罐子为圆心,以扇形的方式陈列,在围出来的位置上放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香火桌。 “哈哈哈哈哈……” 杨末医被江梦见突然的笑声唤回了神,他笑得凄凉、笑得无奈、笑得疲惫、笑得悔恨、笑得悲苦…… 江梦见像力气被抽空了一般,腿弯一沉,瘫跪在地上,下颌微微扬起,看着浸泡在玻璃罐里的9个人,包括他自己。 “祭楼……” “什么?”杨末医没听清,蹲身跪在他身旁,抬手扶着他的肩膀。 江梦见牵起一抹疲累又嘲讽的笑,看着罐子里的那些人,“祭楼,黎骆用他们来祭楼了。” 杨末医狠愣了一下,看着面前排列工整的罐子和香火桌,再看看四周墙壁糊上的鬼画乱符,这不是献祭又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梦见无力地冷笑着,“我帮黎骆设计了闭楼,却被黎骆拿来献祭闭楼,最后还摊上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么多姑娘,被镇在这暗无天日的闭楼底下,她们的家人找不着她们,得着急成什么样啊?她们的父母要是看到她们现在这个样子,心得疼死啊……” 江梦见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看着面前这些因他而死的姑娘,心痛得哭都发不出声音。 杨末医看着此情此景,听着他的话,也不禁流下了泪。看他痛苦成这个样子,她满是心疼,却找不出话来安慰他,只能伸手将他抱进怀里,静静地安抚他的哭泣。 江梦见被她抱在怀里,原本压抑得喘不过气的哭声慢慢释放,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被理智和罪恶压制了许久后的情绪在此刻不管不顾地以哭的方式释放出来。 杨末医轻轻地扶着他的背,静静地陪他释放这段时间所有的情绪。等他释放完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江梦见抱着她哭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杨末医见他没动静了,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轻声道,“哭完了?” 怀里的人依旧埋在她怀里,轻轻摇了摇头,柔软的碎发轻轻蹭着她的下巴,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杨末医也不催他,只是由他这么抱着。这是她第一次抱他,虽然脑海中和梦中曾经出现过很多次,但真正抱起来时,却是一种踏踏实实的真实感。等这些事情结束,他去投胎之后,这样的经历就不会再有了。 许久,怀里的人才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嗯?” “我……把你的衣服哭脏了……” “……” 现在居然有心思琢磨这些,看来是哭够了。 杨末医伸手推开他,此时她才看到这个人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原本要督促他赶紧起来的话也咽了下去,心里轻轻一叹,终是不忍,“江梦见,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你只是碰巧被他利用了而已,即便你不建这楼,他也会去找别人,别把他的错误往你自己身上揽。”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你的尸体弄出去,黎骆自有他应该要付的代价。” 江梦见看了她许久,缓缓点了点头,慢慢起身,将地上的杨末医也扶了起来,“末医,谢谢你。” 江梦见对她牵起一抹柔和的笑,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一直这么抱着她,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江梦见轻轻揉了揉哭得发胀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浸泡着他身体的罐子。 “这个罐子没有抽水系统,福尔马林是从顶部直接灌进去的。”江梦见仰头看着罐子的顶部,随后走进玻璃罐旁细细一看,“这个罐子材质坚硬,不好砸开,而且我担心如果砸开,福尔马林会渗出来污染水体,到时候就麻烦了。” 杨末医听着,“那就只能从罐子顶部把你给捞出来了。” 江梦见从角落里拿了梯子,支在玻璃罐旁,挽了挽袖子。 “其实……”杨末医看着他,忍不住提醒道,“你飘上去就可以了。” “……”江梦见愣了愣,居然忘了自己还有这个能力。 杨末医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习惯性地帮他扶着梯子。 江梦见爬上去,双手一用力,拧开了玻璃罐上面旋得很紧的盖子,随后慢慢探身进去,把自己的身体给捞了出来,随后轻轻地飘落下来,俯身将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放在地上。 “都泡肿了,味道好难闻。”江梦见看着自己的身体,微微皱着眉。 \”还行吧。” 杨末医打量着地上的尸体,没有液体的折射,这具身体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肿胀,不过肤色已经被泡得惨黄惨黄的了,如果没提前认识江梦见,她完全不会觉得这具尸体眉清目秀。 江梦见又看了看周围,转身到旁边的柜子里翻找。 “你要找什么?” “塑料薄膜。” “找它干什么?” “用它来包我的身体,待会儿运出去的时候就不会污染到井水了。”江梦见埋头翻找,头也不抬地解释道,“这里的井水和楼上是有一定循环的,福尔马林要是污染了水体,上面那些姑娘喝了,怕是要没命了。” 杨末医微微惊讶,江梦见把所有的可能危害都考虑进去了,并尽自己所能去减少对闭楼其他人的影响,这样的周到和温柔来得那么顺其自然。 杨末医在江梦见翻找的时候,已经飘到楼上给他拿了塑料薄膜。 江梦见在接到东西的时候愣了愣,打开口袋,里面好好地裹着一块塑料薄膜,新的。 “你哪弄的?”江梦见愣愣地看着她。 “在闭楼里找的。” “那么快?”江梦见惊讶,这个东西在闭楼这种建筑里,要找到也得花上不少时间吧。 “之前我有好好参观过闭楼。”杨末医答得理所当然。 江梦见愣愣地“哦”了一声,摊开薄膜,嗯,够大。 随后两人用塑料薄膜把江梦见的尸体结结实实裹成了粽子,运到了井口。 从井水里出来,两人都裹上了一股湿气。 杨末医留意了一下黎骆,生命体征还正常,不会死,随后和江梦见一起把尸体运出了闭楼。 第64章 后事 杨末医已经让老渡去通知赵虹羽了,赵虹羽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也就在闭楼旁的草丛里坐着等。 “你这尸体怎么办?”杨末医问看着尸体发呆的江梦见,“拿给你父母吗?” 江梦见抬头看向杨末医,忙说道,“不能拿给他们。” “不拿给他们,谁给你下葬?”杨末医看着他,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是她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不让他们帮你下葬,以后清明节鬼节谁来给你扫墓?” 江梦见听着,淡淡一笑,“这些我都无所谓,没有人扫墓最好,我也图个清静。如果把这具尸体拿给他们,他们又得经历一次失去我的痛苦,他们会乱想,乱想我死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他们会悔恨,悔恨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 江梦见慢慢吐纳,“反正葬礼都已经办过了,再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徒增他们的痛苦,要是再上个新闻,那不就更闹心了吗?” 杨末医看着他,她能理解他,既然已经有了一个花很长时间才接受了的结果,又何必再给一个结果呢?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杨末医问他。 江梦见抬起双手抹了抹脸,透着指缝看着被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尸体。 死了还得操心自己的后事,有这种经历的鬼应该不多吧,他运气挺特别,居然遇上了。 “我想把我埋在丰阳镇。”江梦见慢慢开口。 丰阳镇?杨末医有些惊讶,埋在丰阳镇?丰阳镇?怎么会是丰阳镇呢?按落叶归根的想法,怎么着也应该想着埋在丰林市啊。 还没等杨末医问出口,江梦见又说道,“埋在丰阳镇魏怀远老先生他们村里。” 杨末医想了想,“魏怀远是谁?” “就是土地庙里的那个老先生。” “哦哦。”杨末医恍然,她还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埋在那里?” 江梦见看着她,“那里安静,缓慢,没人打扰。” 那儿的环境他很喜欢,那里对他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地方,他每次在两界之间往返,都是通过那里,埋在那个可通阴阳的地方,挺好的,除了鬼,没人知道他是谁。 “你放心,我已经跟老先生说好了。” 杨末医意会地点点头,“那待会儿虹羽来了,我们就一起过去。” 赵虹羽把车稳稳地停在路口时,土地庙的老人魏怀远已经拄着拐杖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梦见啊,都准备好了?”魏怀远扫了一眼那具被裹严实的尸体。 “嗯。” “那就开始吧。” 埋江梦见的地方,在土地庙背后小山坡的坡脚。 杨末医到那儿的时候发现坟坑已经挖好了,不由得问一旁的魏怀远,“这是您挖的?” 老人摇了摇头,颤巍巍的手指了指正在解开尸体薄膜的江梦见,“他自己挖的。” 杨末医愣了愣,转眼看过去,他正一声不吭、小心翼翼地弄着自己的尸体。 “前段时间就来问我,自己能不能埋在这边,我说没问题,之后他就每天晚上过来挖土。” 杨末医看着他一个人默默整理自己尸体的身影,鼻子莫名酸了酸。 一个人默默为自己真正的后事做准备,每天晚上都来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挖土,是早就考虑好了不再去打扰父母,是早就考虑好了要安安静静地把自己埋下这里。 其实他根本没做错什么,只是看走眼,帮了黎骆,不想却沦落至连投胎都困难的地步。 杨末医他们想过去帮忙,但被江梦见拒绝了,最后他自己把自己安安稳稳地埋在土里。 看着那块垒起的小土包,闻着那翻新的泥土的气味,江梦见踏踏实实地舒了一口气。 入土为安,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老人看着这一切,再看看这三个年轻人,心里一暖,“我准备了饭菜,一起吃吧。” “好。”三人异口同声,去到了那个落荒的土地庙。 杨末医发现,这里已经不像她第一次来时那么满是灰尘了,不知是来祭拜的人多了,还是老人心情好了自己打扫,抑或是……杨末医转头看向正吃着饭的江梦见。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只要心没有死,一切都不会死气沉沉。 第65章 酉鬼委员会 在土地庙吃完饭后,杨末医和江梦见便回了驿站,还没来得及告诉刘部服江梦见的尸体已经入土为安,便见刘部服急冲冲地向他们走来,“你们快跟我到书房!” 部服叔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着急,能让他着急的,必定是难解决的事情。 杨末医和江梦见默默对视了一眼,便跟着刘部服来到了书房。 书房门一关,外面所有的喧嚣便瞬间没了,只留下安安静静的一片空间,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来打扰,这是江梦见喜欢这个书房的原因。 他曾经给很多富人设计过宅院,他们很多人都希望他能为他们设计出这样近乎绝对隔音的空间,但是建设此类房间必然需要特殊、难得的建材,他还没有发现有哪些建筑材料能做出如此隔音的屋子。 刘部服稳稳地叩上了门栓,才转过身来一脸担忧且着急地看着杨末医,“末医,程宜平死了。” 杨末医原本就因刘部服的焦急而轻蹙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她盯着刘部服几秒,确定他说的很肯定,才赶忙跑到旁边的集怨房。 架子上放置着的程宜平的怨念,正在慢慢地淡去混浊和粘稠。 程宜平真的死了,不然这怨念瓶中怨念是不会消散的。 “什么情况?”杨末医沉声问道。 “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酉鬼委员会的人告诉我,程宜平三点多的时候死在了闭楼的地下室里,上面已经下了对你的调查令,鬼差估计快到了。”刘部服说道。 江梦见听着,蹙着眉。三点多的时候,他和末医还有赵虹羽,正在土地庙里吃饭,不可能在闭楼,就算她死了,跟末医有什么关系? “你让程宜平去闭楼的?”刘部服看着她。 杨末医摇头,“我今天看她精神还没恢复,没和她提泄愤的事,也叮嘱她等我来了再去闭楼。” “那她怎么自己过去了?”刘部服着急道。 杨末医还是摇摇头。 “闭楼设计很严实,黎骆又关在地下室里,程宜平也没钥匙,她不可能是自己进去的,除非里面的胶人给她开门。”江梦见分析道,“但里面的胶人根本听不到黎骆的命令,也就没有启动,除非她们其中一个想通了,主动下来给程宜平开门,但那也是在有钥匙的前提下,因为打开闭楼大门,无论从里从外,都需要钥匙。” 刘部服听着,心里嘀咕着梦见怎么设计出这么个复杂的东西,但仍顺着他给的分析往后想,“看来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带她进去的。” 杨末医紧蹙的眉头一动,看向刘部服蓄满“大事不好”的眼睛,不正常的东西……那就只能是鬼了。 刘部服瞥了一眼墙壁上的监视,“上面下令调查你,待会儿他们就来了,你知道你要面对什么吗?” 杨末医点头,点得十分沉重。 江梦见原本就十分担心,听刘部服这么一说,想都没想赶忙追问道,“会面对什么?” 刘部服看着江梦见,随后又看着目光焦点不知道聚焦在哪里的杨末医,叹道,“轻则**受罚,重则灵魂消解。” 江梦见原本就悬着的心又狠狠地荡了几下,“可是,三点多程宜平死,那时末医和我在土地庙吃饭,她根本就没在现场,她对程宜平的死根本就没有责任。” 刘部服摇摇头,牵起一抹苦笑,“酉鬼的泄愤人和被泄愤人死亡,都跟酉鬼脱不了关系。酉鬼泄愤的一个重要底线,就是不能让泄愤相关的人在泄愤期间非自然死亡,一旦死亡,酉鬼判台就会认定有责任。” 刘部服看着杨末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得有些无力,“别怕,叔会帮你想办法的,进入之后一定要稳住。” 杨末医被刘部服的动作唤回了神,没有太多留意他刚才的话,“我记得上次找陆具看程宜平的生死簿时,她这一劫的死亡时间好像不在今天。” 说完,杨末医转头看向江梦见。 江梦见和杨末医对视了几秒,眼目轻转,“我记得是五月初四……对的,初四,我当时还在心里嘀咕,它的后一天是端午节。” “今天是……四月廿七!”刘部服满是愁云的脸上多了一丝喜悦,“程宜平的阳寿未尽!” 刘部服正要算程宜平头七的时间,门口的铃铛就“叮铃铃”地响了。 刘部服和杨末医同时看向大厅的监控,小八正在门口往外巴望。 “看来他们到了。”刘部服脸上的喜悦散尽,原本的愁容多了许多严肃,一边伸手整衣领,一边对杨末医嘱咐道,“我先出去应付他们,你抓紧时间把你里面的还处理的处理一下,我待会儿派人去找程宜平的魂魄,只要她还没有进入第一殿登记,我们就还有机会。” 杨末医点点头,虽然面色不好,但是依旧镇定。 刘部服又伸手理了理头发,“看起来怎么样?” 杨末医看着刘部服一脸郑重,勾起一抹浅浅的笑,肯定道,“很精神。” 刘部服也回她一笑,随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进去之后,要稳住啊。” 杨末医郑重地点点头。 刘部服走后,杨末医便进入怨念房,把几瓶程宜平的怨念登记在册,随后仔细扫了一遍前面几个架子的怨念。 杨末医习惯今日事今日毕,有麻烦的事也会很早解决,故而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她也不担心他们能从这个地方查出什么对她不好的事来。 杨末医深深吐纳,既然发生了,就要积极面对和解决。 刚从怨念房出来,便看见江梦见站在那里十分担忧地看着她。 杨末医微微一愣,原本较快的步伐放缓,慢慢走向他。 可是还没走几步,江梦见便快步走过来,张手把她抱进怀里,杨末医突然落进他的怀抱,清楚地感受到他灵魂深处跳脱出来的担忧……和不舍吗? “末医,”头顶传来他清润的声音,“别怕。” 江梦见看得出来,杨末医镇静的表层之下,是害怕的,那种不想让人担心而刻意隐藏的害怕,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 杨末医微怔,这个时常把害怕挂在嘴边的人说了一句“别怕”,居然让她多了很多安全感,仿佛她进去,他也能把她从里面救出来。 杨末医在他怀里轻轻笑了笑,随后轻轻伸手推开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抓紧时间去孟婆那里领汤喝,别耽误了。” 江梦见看着她,明显没有马上去投胎的意思。 杨末医轻轻叹了口气,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好想告诉他,她喜欢他。但是,这有意义吗? 杨末医抬脚往门外走去,消失在了门口。 江梦见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屏幕,杨末医被穿戴整齐的八个阴差带走了。 他不能就这样扔下她不管,投胎转世什么的,他从来都无所谓,他不想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第66章 关心则乱 刘部服看着押送杨末医的车消失在街头拐角,便赶紧回到书房。 江梦见站在那里等着他。 “梦见,你的尸体都处理好了吧?” 江梦见点点头,随后皱眉看他,“您刚才说要在程宜平进入第一殿前找到她,是有办法解决末医这件事的,对吗?” 刘部服点点头,到嘴边的话却犹豫了,“梦见啊,这件事你别管,赶紧准备一下,公司的手续交接一下,然后就去孟婆那边喝汤去吧。” 江梦见摇头,语气很认真、坚定,“时间还够,先把末医的事情解决了。” 刘部服看着他,淡淡地提起一抹笑,抬手拍了拍他,“末医的事情我会处理的,别耽误了,不然之前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江梦见依旧摇头,“叔,让我一起吧。” 刘部服看了他许久,终究点了点头。 之前的所有事情,不就是在为他不投胎做准备吗?他能做的都做了,年轻人的事,能管多少?现在要紧的是,怎么把末医给弄出来。 “梦见,末医现在进了酉鬼判台,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让程宜平活过来,才能在审判的时候帮末医翻盘。” 江梦见点点头,“您刚才说要去截住程宜平的灵魂?” 刘部服点点头,“光截住灵魂还不够,她的身体也得安然无恙。”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阳界,尽快找到程宜平的尸体。” 刘部服拉住他,指了指墙上的钟,“你现在不能过去,得等到晚上。” 江梦见望向时钟,现在已经快六点了,那边的太阳已经出来了。 江梦见皱了皱眉,忙问, “叔,您也是酉鬼,能过去吗?” 刘部服摇摇头,“我没有资格过去。” “那老渡能不能借我用用?” “你想干嘛?” “老渡是活物,又是引灵者,能自由穿梭于阴阳界,我需要它帮我传递消息。”江梦见说道,“如果等晚上再过去,程宜平的尸体变数太大,要是黎骆把她弄坏了,不就麻烦了?” “你想让它去通知赵虹羽?” “嗯。” “刚才末医已经让它去了。” “那么快?” “末医也是怕死的,老渡也是怕死的,两个怕死的一起,动作自然就快了。” “……” 江梦见看着刘部服,他觉得自打他重新进来后,原本的焦急情绪就像事情解决了一样,所剩无几。 “叔,您怎么变得那么淡定?”江梦见皱眉看着他。 刘部服捻起胡子,扬起他平常惯有的悠哉的笑,压了压声音,“我刚才是演的。” “演的?”江梦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程宜平没有死?” “死了。” “那你演了啥?” “演得着急一点,看看末医的反应,结果,也没见她多大反应。”刘部服颇为遗憾地叹道。 江梦见有点凌乱,这个老人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事。 刘部服笑意盈盈地看着江梦见怀疑人生的脸,颇为意味深长道,“她要是也跟着着急,到那边之后肯定熬不住,但是她不急,这就是好事,能够稳得住。” 江梦见一愣,顿时明白过来。 刘部服见他一脸恍然,便拍了拍他的肩,“越是大事,越要泰然处之,你看看你,当事人都不急,你就急了。” “……抱歉。” “抱什么歉呐,关心则乱,可以理解。”刘部服笑道,随后眯了眯眼,“我还是很欣慰的。” “什么?” 刘部服负着手,像是在回忆什么,“末医刚来的时候,遇到事情很容易着急、慌乱,我老跟她说别急别急,她应‘嗯嗯嗯’,结果还是很急,急得把事情给搞砸了,然后我去帮她收拾。” “她以前是这样的吗?”江梦见有些惊讶。 “比我说的还严重,手忙脚乱的,”刘部服睁大着眼睛夸张道,“好像有人拿鞭子在后边催她似的。” 江梦见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个很急的姑娘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像现在这样遇事沉稳应对。 刘部服扬起一副“自己的崽儿终于长大了”的欣慰表情,“现在好了,知道要遇事沉稳,也做到了遇事成稳,跨过了知道和做到的鸿沟。” 刘部服见江梦见还皱着眉,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人事再乱,也不能打乱你的心,担心可以,别耽误事。” 江梦见眉头舒展开,他的确是着急了。 “好了。”刘部服看着他,“你要不要跟我去一殿那边?” 江梦见点点头,心也没那么急了,恢复了以往的沉稳,“程宜平三点多死的,会那么快到一殿阎王那儿吗?” “这就要看负责拷走她的黑白无常,工作效率高不高了。” 第67章 一殿白无常 江梦见和刘部服来到了一殿阎王殿,从鬼门关方向走来很多新的鬼魂,牛头马面们正在旁边维持秩序。 从一殿望向鬼门关的方向,这条黄泉路根本看不到尽头,而排队进入第一殿的鬼魂也看不到尽头。 路上干枯的老树以扭曲的姿态迎接着这些刚刚失去生命的新鲜灵魂,树上的乌鸦“啊啊啊”地叫着,和天上厚重的乌云一起,向他们宣告死亡。 进入第一殿的鬼魂,先在冤孽镜前回顾自己一生的善恶,再由判官登记、审判,看是送去一殿地狱接受惩罚,还是直接送去十殿孟婆那里领喝汤。 江梦见和刘部服在大厅里等了许久,才见一个矮胖的男人跑过来。他一身白衣,头戴高帽,除了手里没拿手脚镣铐外,谁见了都知道他是黑白无常中白的那个。 “老师,学生来晚了。”男人两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弯,向刘部服行了个礼。 刘部服笑眯眯,“吴桓啊,好久不见!工作忙还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老师说的哪里话,这次找学生,所为何事?”吴桓问道,声音颇为敦厚沉稳。 “帮我查一个鬼,程宜平,今天寅时死的,女的,死在……”刘部服转头看向江梦见,示意他说。 “死在泗里市单旧区前河路148号。” “对对对,”刘部服点头,朝吴桓和气道,“你看看她到你们殿没有?” 吴桓点头会意,“老师请稍等我一刻钟,我去帮你查查。” 于是刘部服和江梦见又坐在前厅吃着茶,当吴桓回来的时候,壶中的茶已经去了大半。 “老师,你说的这个鬼,19岁,女,先川市成阳县人,对吗?”吴桓问道。 “好像是吧……”刘部服不确定道,转头看向江梦见。 江梦见接过话,“是的,就是这个姑娘。她来过了吗?” “没有,”吴桓摇摇头,“最近死的人太多,我们这边人手不够,还没给她安排。” “那真是太好了!”刘部服显然松了一口气,“那你能帮我定一下她的位置吗?” 吴桓轻轻皱眉,眼神带了些警惕,“老师,您想干什么?” 刘部服扬起一抹和气的笑,他这个学生啊,就是适合做无常,“这姑娘阳寿未尽,末医因为她摊上了一点事情,需要她还个阳。” 吴桓一听,眉头舒了几分,脸上多了几分幸灾乐祸,“那小瘪三犯事了?” 刘部服暗暗叹了口气,这俩不对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末医看吴桓笑话,这次也该吴桓看末医笑话了,唉!终究是天道轮回,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 刘部服把笑容又弄和气了几分,“是啊,犯事了。” “好样的!”吴桓低呼。 江梦见看着面前这个矮胖男人,他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多幸灾乐祸,但语气却是肆无忌惮的愉悦,也不知道末医和他有什么过节,只希望他不要在这个时候计较。 “那小瘪三就该提心吊胆几天。”吴桓说着,但手却在平板上来回倒腾,仔细找些相关内容。 江梦见目光扫过去,大概知道他在查程宜平的事情,心中默默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看来,这个男人没有不帮忙的意思。 “唉……人家还在阳界游逛呢!这会子,应该是想回家看看。”吴桓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白点。 刘部服看着,和气的笑容变淡了,“帮老师个忙,把她拷到我那儿去。” 吴桓抬头看了看他的这位老师,和气和慈祥是他的保护色,一旦他将这些收敛,必定不是闹着玩的。 “这事儿,被酉鬼判台知道了?”吴桓试探地问道。 刘部服点点头。 “进去了?” 刘部服又点点头,笑容也跟着变淡了许多。 吴桓看了看周围,随后低声道,“老师想什么时候要?” “尽快。”刘部服也低声道,“倘若被别人抢先一步,务必通知我,并尽量拖延她进入一殿接受审判的时间。” “好的,老师放心,学生会私底下尽快去办。” “辛苦你了。”刘部服又扬起了长辈特有的那种慈祥和蔼的笑。 第68章 还阳 到了晚上,江梦见按照刘部服的嘱咐,和赵虹羽来到了闭楼。 程宜平死在了闭楼,黎骆又被关在笼子里,以闭楼里的情况,这么短的时间,她的尸体估摸还在这里。 江梦见和赵虹羽下到了地下室,连忙朝笼子的方向望去,黎骆还在笼子里,而程宜平也躺在那张曾经禁锢她的床垫上。 江梦见和赵虹羽对视了几秒,便走过去。 昨天的狼藉变得更加狼藉,地上混合着屎尿、呕吐物以及泡面与汤汁,气味难闻,看着也恶心。 江梦见淡淡地看了一眼蜷缩在笼中睡着了的黎骆,幸好他的身体还因呼吸有所起伏,不然末医的事情会变得更加麻烦。 赵虹羽看着面前的恶心场面,抬手捂着鼻子,“梦见,你看看你,把这儿搞得那么脏。” “我只是刺激他,没想到就这样了。”江梦见无奈道,转身走到程宜平跟前,仔细端详着她的身体。 “她是自杀的吗?”江梦见嘀咕道。 赵虹羽凑过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个药瓶,“没错,吃药吃死的。” “她已经在泄愤了,怎么还要自杀?” “谁知道呢?”赵虹羽压根儿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死,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梦见,你先别在这儿瞎琢磨了,先把程宜平的尸体弄过去再说。”赵虹羽说着便要伸手把程宜平扛起来,却被江梦见拦住了。 “干什么?” 江梦见没说话,闭了闭眼,慢慢吸了吸鼻子,缓缓吐纳了许久,倏然睁开眼睛,说话都带了些惊恐,“那个不正常的东西……是梁姝。”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梁姝的气味。 “啥?”赵虹羽没听明白。 江梦见看着她,面色颇为凝重,“梁姝来过这儿,是她把程宜平带进来的。” 赵虹羽一愣,看着程宜平,眼目轻转,倏然把眉头皱成了疙瘩,“梁姝……进来……程宜平死!酉鬼判台那么快得到消息!那么快逮捕末医!梁姝这次是要把末医往死里搞啊!妈的!” “末医和梁姝真的那么不共戴天吗?梁姝要这么对她?”江梦见皱眉,着急的心变得更急了。 “以往她们斗,都没有到这个份上……”赵虹羽看着面前的一切,“末医这段时间说梁姝有点猛,看来是猛得有些蹊跷了。” “她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要彻底清除末医这个障碍?”江梦见看着她。 赵虹羽没点头,也没摇头,静了片刻后,便俯身扶起程宜平,“这事我们得回去跟部服叔好好讨论讨论,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她弄到土地庙去。” 江梦见点点头,连忙搭把手。 二人把程宜平从闭楼里弄出来,装上了车,往土地庙的方向驶去。 魏怀远也如之前一样,在路口等着他们,唯一不同的是,他准备了一口棺材。 江梦见和赵虹羽愣了片刻,也就把程宜平稳稳妥妥地放进了棺材里。 按照吴桓给的时间,估摸这会儿,他手下的小鬼差应该就会把程宜平的灵魂给拷过来。但等了许久,却不见踪影,江梦见干着急,只能在庙门前的草地上来回踱着步。 赵虹羽看着他,无奈道,“梦见,你歇会儿,别老在那儿来来回回的,我看着都跟着着急。” 江梦见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到庙门口,和魏怀远、赵虹羽并排坐着等。 人事再乱,也不能乱了心,对,不能乱了心,一定没问题的。 赵虹羽见江梦见一脸沉重焦虑,却又乖乖坐在门槛上的样子,不禁笑了笑。 “梦见,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末医了?”赵虹羽问道。 江梦见原本焦急的情绪被赵虹羽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岔没了,他静了片刻,没有掩饰,“对,我看上她了,我喜欢她。” “哈哈哈哈!”赵虹羽笑得有些肆无忌惮,“杨末医的春天终于到了,你知不知道……” 正当赵虹羽想要敞开讲述杨末医的事情时,江梦见十分惊喜地指着快要日出的东边,“来了!” 赵虹羽和魏怀远闻声望去,只见两个幼童样的鬼差用铁索拷着程宜平的手腕和双脚,慢慢地朝这边走开。 江梦见第一次觉得,阴间的鬼差长得真是讨喜。 程宜平在鬼差的押护下来到了自己的尸体旁边,看着面色惨青的自己,回想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灵魂脱离身体的恐惧与不踏实,万分庆幸。 这些鬼差找到她,说她还有还阳的机会,现在在这个神圣的土地庙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她就像在水中挣扎的人一般,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自杀,求求你们,让我回去吧!”程宜平在三人跪面前下,眼泪直流。 江梦见把她扶起来,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很幸运,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还阳的机会的。” 江梦见从兜里拿出了一瓶清黄色的液体,递给了程宜平,“把它喝下去,喝完之后,躺回你的身体,等太阳出来的时候,你就会重新醒过来。” 程宜平看着那瓶清黄色的液体,又看了看江梦见,“这是什么?” “回魂汤。” 程宜平吸了吸鼻子,接过汤一饮而尽,随后躺进了自己的身体。 回魂汤的效用发挥得很快,她进去没多久,她的身体便慢慢恢复了血色和柔软。 “赵小姐,她就交给你了。”江梦见暗暗舒了一口气,对赵虹羽说道。 “这次我一定在医院好好看着她!”赵虹羽有些咬牙切齿,“你赶快回去吧,太阳就快出来了。末医要出来的时候,记得让老渡给我带个信儿。” “好的。” 三人把程宜平妥善地放进了赵虹羽的车里,赵虹羽便开车离开了。 江梦见也和魏老先生道了个别,便从土地庙回到了阴间。 第69章 小姐和大佬 江梦见急忙回到驿站,却没在驿站里找到刘部服,反倒是小八告诉他,说刘部服去酉鬼判台帮末医递交材料,申请辩护去了。 江梦见便坐在驿站,叫了一壶茶,边喝边等刘部服回来,方便了解具体情况,同时告诉他,梁姝参与了程宜平这件事情。 不过等了许久,大厅的客人都渐渐散去,都没等到刘部服回来,他也就先回自己房间了。刚要和衣躺下,便传来了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刘部服。 “要休息了吗?”刘部服依旧一脸和气。 江梦见摇摇头,把刘部服引进屋里,“末医那边怎么样了?” 刘部服在沙发上坐下,忙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后才缓缓开口,“没什么大问题了,但还是需要在那边多呆上几天,那边还要把流程走完。你也不必操心了,准备准备,就去投胎吧。” “她没事就好。”江梦见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完全没在意刘部服后面的叮嘱。 “我们去闭楼找程宜平的尸体时,我闻到了梁姝的气味。” 刘部服的眼神闪过一丝狠厉,随后恢复如常,“你确定是她的气味?” 江梦见点点头,“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不同于醉香楼其他姑娘那种招摇的香味,而是凝神清淡的木香。这种木香很独特,似乎是用了很多种木香协调混合起来的,味道好闻清淡,让人印象深刻。”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梁姝身上的确一直带着一股木香。”刘部服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似在回忆什么,“末医好像提到过,张家世和梁姝的缘分定于梁姝身上的那股木香。” “叔,梁姝和张家世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为什么她一直那么坚持地为张家世争取机会?” “他们啊……”刘部服将点心整个送进嘴里,悠悠地嚼着,咽下去之后才缓缓开口,“双生火焰的孽缘,一个是黑社大佬,一个是高级小姐。小姐在一个雪夜里目睹大佬开枪杀人,大佬在雪夜里把小姐给梱了,后来两个人就开始相爱相杀。没想到他们相爱相杀的过程还助长了大佬的混账事业,走私、毒品、赌博、卖人、杀人……什么都干。后来大佬被抓了,在枪决之前选择和小姐结婚。大佬死后,小姐和酉鬼做交易,把陷害大佬的那几个人统统搞掉,送进监狱和刑场,最后自己变成了酉鬼,难有投胎转世的机会。所以小姐在成为酉鬼之后,便努力工作,争取自己投胎的机会,等大佬审判结束,一起投胎,再续前缘。后来知道大佬惩处时间太长,可能没有投胎的机会,便改变方向,为他争取机会。” “梁姝对张家世的感情好浓烈。” “不仅她对他如此,他对她亦如此,如果不是为了保住小姐,大佬也不会那么快被抓。”刘部服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双生火焰,要么相爱,要么相杀,他们没有相杀,反倒相爱到了如此程度,如果他们各自都不是那样的身份,或许能好好地在阳界过完一辈子。” 刘部服说到这儿,又拿了一块点心,“不过最近这个小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在暗地里搞鬼了。” “她意识到了什么?”江梦见问道。 刘部服嚼着点心,眯了眯眼,朝江梦见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她所做的都是徒劳,张家世不可能从地狱里出来,他是恶灵,酆都老头计划在他审判结束后,剥夺他的灵魂位,永远把他封锁在阴间地狱里。” 江梦见原本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末医说梁姝最近有点猛,赵小姐今天也说梁姝猛得有点蹊跷,刚才您那么一说,我想,梁姝现在是不是要破罐子破摔,把阻碍她和张家世的人鬼蛇神一一铲除?” 刘部服点点头,“是的,梁姝这次对末医的打击是往死里搞的,而且我的好几条眼线和消息路子都被她搞断了,导致我最近接收的消息不是错的,就是慢的。” “听说最近张家世要从七殿转移至五殿?”江梦见问道。 刘部服点点头,“计划月初转移,她在这个时候对末医下手,应该就是为了那时候好办事。” “她是想劫狱吗?” “有可能。”刘部服眯了眯眼,看着窗外,“她劫不劫狱不归我们管,但是她在这个时候让末医进去,肯定有我们想不到的目的。” “她劫狱……能成吗?”江梦见问道,毕竟是两殿阎王殿共同统筹把手,以她的力量去劫狱,恐怕很难吧。 刘部服耸耸肩,“按理说是很难的,但谁知道呢?反正啊,这事儿不是我们的任务,末医的主要任务是在工作上牵制梁姝,可不是防止梁姝劫狱哟。” 刘部服看了看若有所思地江梦见,“好了好了,安了安了!现在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你要做的,就是赶紧把你的事情处理一下,然后去孟婆那边领汤喝,我已经跟你文清姨打过招呼了,你一过去,就有汤喝。” 江梦见回过神来,看了看刘部服,“我单位还有一个项目的初步方案没收尾,我这几天尽快做完,然后就去。” 刘部服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随后才开口,笑容虽然和气,但是也带上了几分认真,“梦见啊,你在等末医,对不对?” 江梦见看着他,许久后点了点头。 刘部服笑了笑,“感情这种事,最容易误事了,你自己要好好考虑清楚,是留在这边,还是重新投胎。如果你想留在这边,请务必明确你的目标和追求,而不是让你的感情影响你的判断。感情一般都是会淡化的,你现在喜欢末医,时间长了可能就不喜欢了,倘若就因为这个留在阴间,等你的感情淡了,而又没有自身追求的长期支撑,在阴间待着,你会疯掉的。” “我的追求是好好看店,然后看戏看世界;你文清姨的追求是在孟婆亭那里争取高位,然后投身天道;老晋的追求是以用不尽的时间长度,去把万事万物研究个遍;末医留在这边的追求是工作之余自由穿梭于世间美景;小八的追求是好好赚钱回家种田……你呢?你留在这边,你的追求是什么?你要拿什么东西去挨过阴间这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时间呢?” 刘部服说完,拍了拍江梦见,“叔相信你,你不会让感情影响自己的判断的。” “谢谢叔的提醒,我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 第70章 道破喜欢 杨末医是初一那天被放出来的。 出了酉鬼判台的大门,杨末医忽然发觉,即便是暗无天日的阴间,也比待在判台拘留所要好得多。 判台鬼差这几天可谓是牟着劲儿来查她,睡觉不让好好睡,吃饭也不给吃饱,一天到晚审这儿审那儿的,她都要崩溃了。多亏部服叔他们在外面把程宜平的事情处理得很好,不然她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个门。 转头看一眼酉鬼判台的大门,她庆幸自己有这么一群靠谱的朋友和伙伴,不然她就真的要被关押或者消解了。 而她的这些伙伴,此时正在大门门口张灯结彩地等着她……她突然有点不想认他们…… 刘部服和驿站的同事来了不说,连赵虹羽都来了,更重要的事,江梦见也在。 杨末医朝他们走去,依次拥抱了个遍,便一起回了驿站,给她接风洗尘。大伙吃得其乐融融,聊天胡侃、吃饱喝足后便也都散去了。 杨末医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慢慢爬上楼,爬到天字号的时候便被追上来的江梦见叫住。 杨末医在楼梯口停下,看着快步走上来的江梦见。 刚刚吃饭时,大伙人多,没有来得及问他怎么这几天不去投胎。 刚才赵虹羽离开时跟她咬耳朵说江梦见喜欢她,让她有点担心,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去投胎的,要真是这样,她可担待不起啊。 杨末医看着他走向自己,心里不禁在“突突突”地敲鼓。 “末医。” “嗯?” “你还好吗?” “嗯,还好。” 江梦见看着她,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清了清嗓子,“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倘若我留在阴间,我用以挨时间的东西是什么……” 杨末医愣了愣,心里有些犯嘀咕,但还是告诉自己先等他把话说完,她不喜欢截断别人的话,那是自以为是的表现。 “做建筑是我此生的追求,看着自己的作品从概念、图纸、模型变成一个个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我心里就会生出难以言喻的愉悦和快感。看着前人精巧修建的建筑,我也始终有想要置身其中参与建设的冲动……这世间有太多的建筑,它们藏着对应时代的智慧与气息,它们令我着迷,也是我设计自己作品的基础。我怕,喝下汤之后,将这快三十年的所有心血和积累全部洗净,恢复成一张白纸,任命运重新书写。我想保留我自己,在阴间汲取前人和后人的东西,建造出更实用更有意义的建筑。我想保留自己,在阴间这漫长的时间里去探索各种古建筑,金字塔如何建成、摩艾石像如何雕砌、海底古城如何覆灭……我不想变成一张白纸,不想带着好奇和未知离开,更不想放弃建造一座建筑的能力。” 江梦见说完,杨末医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了光,一种在阴间可以很好生存的光,不会因为时间漫长而消磨。 杨末医朝他扬起了一抹笑,“我知道了,江先生是已经考虑好,要留在这边了吗?” “考虑好了。”江梦见回答得很笃定,说完便顿了顿,看着杨末医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思熟虑的郑重,“但我有点贪心,还需要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 江梦见看着她,抿了抿嘴,“末医,我喜欢你。” 杨末医愣了愣,微张着嘴没说话。 “我早就清楚自己对你的感情了,但是一直没有开口告诉你,因为我连自己是去是留都不确定,若告诉你,怕造成你的负担,也无法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江梦见顿了顿,轻轻牵起一抹笑,“我花了很长时间考虑我留在阴间的意义,现在我百分百确定了自己的答案,所以我告诉你,同时向你表明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末医。”江梦见看着她,又说了一遍,表情认真而郑重。 杨末医看着他,思绪停留在他的话上,也停留在他好看的五官上。 她生前也暗恋过几个人,也长得不错,但是卖相都没有江梦见好。那个时候她曾鼓起勇气和最后暗恋的那个人告白,结果被人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惨不忍睹,拒绝得让她颜面尽失,从那之后,她就屏蔽了自己的感情,对爱情非常排斥。那时她做好了单身一辈子、和事业结婚的准备,不想命运没给她机会,让她22岁那年就死了,成为阴间酉鬼。后来虽然也恢复了对爱情的些许渴望,但是却发现自己已经爱无能了。 那天初见江梦见,她只觉得他好看,后来和他相处下来,心中却慢慢生出那种暖暖的情愫,只要和他在一块,有他在身边,她都觉得很温暖、很有安全感。但是他的身份特殊,他不可能和她一样在阴间久留,所以她一直藏着自己的感情,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但是越克制越发现那种情感难以抑制,越克制就陷得越深。 却不想,今天听到他的告白,并且是在温柔照顾到她的顾虑和不安后说的,她突然有点恍惚、有点怀疑,她这个消解了无数灵魂的酉鬼,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这样一个人的喜欢。 “末医?”看着杨末医出神地望着自己,江梦见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杨末医回过神来,空气中静得能清楚听到楼下的喧闹声。 杨末医只觉脸颊发烫,随后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嘴以缓解自己的紧张,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平常地扬起一抹平常笑,“我知道了,谢谢。” 说完,杨末医便转身上了楼,没再多说什么。 江梦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情不禁低落和伤心。 江梦见站在楼梯口,看了楼上许久,才抬脚慢慢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唉,虽然也有考虑过被拒绝,但没想到居然被拒绝得那么平淡,人家姑娘或许压根儿就没把他当作男人看吧。 江梦见走到走廊尽头,站在栏杆前看星星。 天上的星星很亮,一闪一闪的,晶晶碎碎的,非常热闹,可这热闹却更让他顾影自怜,就好像一句矫情的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想到这儿,江梦见不由觉得好笑,轻轻叹着气,却不想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梦见。” 江梦见微惊,转身一看,杨末医静静地站在楼梯口,面色平静。 “怎么了?”江梦见有些疑惑,略微愣道。 杨末医眨了眨眼,缓缓吐纳,才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刚才上楼消化了一下。” “嗯?” 杨末医看着他愣愣的样子,那抹神色让他那张好看的脸越发可爱。杨末医吸了口气,抬脚朝他快步走去。 江梦见眼睛一直跟着她,眉眼带着疑惑、不确定和紧张。 杨末医来到他面前,单手搂过他的脖子,轻轻拉下,踮了踮脚,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随后松开手,定定地看着他,“我刚才消化了一下,也好好考虑了一下,我很谢谢你的喜欢,真巧,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江梦见浑身的知觉几乎都停留在嘴唇上残留的温软触感,只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 杨末医忙又重复了一句,“我喜欢你,认真的,你听见了吗?” 江梦见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黑润的眼睛仿佛有清光乍现,随后舒眉展颜慢慢笑开,眉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 杨末医像是什么担心的事落地了一样,轻轻舒了口气,刚要展开笑颜,便被他抱进了怀抱。 侧脸紧贴着他的灵魂,她发现,他是那么温暖,那么有生命力。 第71章 劫狱 杨末医到阳界去处理程宜平和黎骆的事情,同时也安排好之后灵魂消解的事宜,回到阴间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回到驿站,大厅里没看见江梦见人,到他的房间找,也没看见他人,估计他还在单位没有回来。 杨末医上楼洗了个澡,便下到一楼大厅吃饭去了。 之前刘部服就考虑过江梦见可能会留在阴间,便顺其自然地让他到那个集团工作,这样可以以合理的理由向阴间部正式申请,将江梦见的灵魂阴魂化。等阴魂化结束后,他便可自由地在阴间生活,灵魂位也会重新稳固地护住他的灵魂。不过这个申请刚递上去,估计要两三天后才能到阴间部那里进行正规的阴魂化。 好在梁姝用在他身上的力量没有把他彻底阴魂化,不然就没法通过阴间部的正规程序给他一个正规的阴间户籍了。 不过他的灵魂位一天不与灵魂重新深绑,她就一天不踏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段时间心里莫名地有些心慌。 刘部服看着杨末医漫不经心吃饭的样子,拿筷子敲了敲碗,“再不回过神来,饭菜都要被你送进鼻子里了。” 杨末医转眼看他,“叔,张家世什么时候转过去?” 刘部服把菜送进嘴里,“子时啊,估计这会儿已经转到那边了。” “哦。”杨末医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刘部服看着她。 杨末医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烦躁。” 杨末医埋头扒饭,大口夹菜送进嘴里。 刘部服看她这样子,不禁在心里过了一遍最近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等那边传来张家世成功转入五殿的消息,就可以放心了。 “江先生还没回来吗?” 刘部服摇摇头,不由得笑道,“你俩都在一块儿了,你怎么还这么叫他?难道不应该改改称呼吗?” “改什么?”杨末医扬扬眉。 刘部服看着她,换上了一副娇羞的表情,捻着嗓子说,“梦见~小梦梦~小见见~宝宝~哥哥~” 说完,刘部服还特别妩媚地扭了一下肩膀。 杨末医额头一黑,嘴角不由得扯了扯,她觉得在做女人方面,她真的比不过部服叔。 “叔,你知道为什么文清姨老是嫌弃你吗?”杨末医努力咽下嘴里的饭,颇为看破红尘般说道。 “为什么?”刘部服还是一脸娇羞,搭配他那灰白胡子,整个画风越发诡异。 “你做起女人来比她顺手多了。” 刘部服一笑,用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脸娇羞不说,还多了几分小媳妇儿的味道,“如果可以,我倒希望我是女人,她是男人,这样她就可以少嫌弃我几分。” “……!”杨末医正低头扒着饭,听到刘部服这一本正经的理由不经意一噎,一呛,喷了一桌米粒子,不受控地咳嗽着,眼泪都要咳出来了。 “哎呀!”刘部服惊呼,翻了个白眼,上手轻轻帮杨末医敲背,“看看,喷得到处都是,我说的话那么奇怪吗?” 杨末医咳了许久,往嘴里送了口水,抬起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刘部服,“我只是没想到,叔你对文清姨竟然用情如此之深,咳咳咳……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咳咳咳……叔居然那么想当小媳妇儿……” 刘部服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拿纸来清理桌面上的米粒子,“怎样?不行啊?” “行!当然行!必须行!”杨末医喝着水,清了清嗓子,“我只是……” 杨末医还没说完,一个身影便急急忙忙地冲到他们的饭桌。 “不好了!张家世被劫走了!”来的人是刘部服安排在七殿的小鬼差。 杨末医和刘部服看着小鬼差,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弄得小鬼差连忙重复了一遍。 “什么时候?”杨末医问道。 “就在十几分钟前,据说是在枉死城和恶狗岭之间的某个路段被劫走的,初步怀疑,是梁姝。”小鬼差完整地汇报道。 “梁姝的胆子可真够大的。”刘部服吃了一口菜,悠哉道。 “梁姝居然真的劫狱了,还成功了。”杨末医若有所思道,“看来她这段时间那么猛,的确就是为了这些事情。” “劫狱这件事情应该是从转移地狱的消息放出后,开始筹谋的。”小鬼差说道。 杨末医摇摇头,“我觉得,她应该在知道他不可能从地狱里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了。” 刘部服点点头,“说不定,这次地狱转移,都是她计划的一部分。” “地狱那边现在怎么样了?”杨末医问道。 “已经在搜查了。”小鬼差说道。 “找到了,麻烦尽快告诉我们,”杨末医叮嘱道,“地狱那边有什么风声,也请尽快通知我们。” “好的,医姐。”小鬼差说完便离开了。 “不知道酉鬼委员会那边会怎么样,”刘部服悠悠地喝口汤,“要是真的证实是梁姝干的,上面肯定会惩罚酉鬼委员会,到时候委员会也会来问责我们的。” “问就问呗。”杨末医用筷子戳着米饭,“我业绩上把梁姝压制得很好了,之前我也向委员会汇报过梁姝可能有这方面的思想倾向,他们自己不重视,怪我们,我们也有理由回他们。” “唉。”刘部服点点头,喝了口汤,抬头看着杨末医,扬起一抹笑,“这次劫狱,说不定会是一次结束。” 杨末医看着他,她不知道会不会是结束,但心中隐隐的不安似乎越发强烈。 第72章 日记 一直等到了凌晨两点,都没有看到江梦见回来,杨末医去他的单位,同事说并没有看见他。杨末医又跑去了土地庙,魏老爷子也说没见他来过。 杨末医找寻的步伐加快,到醉香楼问了那里的姑娘,那里的姑娘虽然阴阳怪气的,但也表示江梦见这几天都没有过来。 杨末医回到驿站,把正在尝菜的刘部服从新品菜肴的诱惑中拽出来。 “江梦见不见了!”杨末医着急道。 刘部服点点头,将汤勺里的汤一饮而尽,咂么咂么嘴,转头对梁伯说,“很鲜,咸淡也可以。” 梁伯得意一笑,拿过刘部服手里的汤勺递给杨末医,“你也尝尝。” 杨末医摇摇头,眉头紧蹙着看着刘部服,“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他,去醉香楼问了,也没有,我怀疑他出事了。” 刘部服见杨末医如此,也收起了几分随意的心性,把杨末医拉到了一旁,“老渡去找了吗?” 杨末医点点头,“没见它回来,应该还没有找到。” 刘部服缓缓点头,“你有什么想法?” 杨末医摇摇头,片刻后又开口,“我觉得可能是梁姝。” “怎么说?”刘部服问道。 “梁姝不是曾经说过想要他的灵魂位吗?现在梁姝把张家世劫走了,她会不会……” 刘部服看着她,面色严肃,“有时候,我们的怀疑是很值钱的,我让一些鬼和兽帮找找。” “好。” “行了,担心归担心,别耽误咱们享受食物。”刘部服指了指桌上的菜,“这些是梁大厨的新菜品,你尝尝,给他点建议。” “快来快来!”梁伯招呼她尝菜,“男朋友的事儿急也没用,先犒劳犒劳你的嘴巴和肚子,才有力气去琢磨那些事情。” 杨末医看着他俩,无奈牵起一抹笑,“好。” 虽然刘部服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杨末医还是静不下来,到江梦见可能去的地方找,同时也到梁姝可能去的地方找。 杨末医来到莫沿湖,来到了原来涉香坊的位置,现在这里只剩下一只废弃的破船,涉香坊又搬了。 之前她在这里看到了梁姝他们培育的幽灵草,惊为天人,当时她还看到了很多新奇的植物。 杨末医走进这艘被废弃在无人无鬼、落寞湖边的船,想从里面找寻一些线索。 船体很破败,船内也很乱,但大体的桌椅布置还保留着,只不过上面都覆着很厚的灰尘。上次到这里也没过去多久,即便是那个时候搬走,也不可能落下那么多灰尘,看来他们是想掩人耳目,故意这么做的。 杨末医小心跨过脚下的东西,仔细搜寻着这里可能留存的东西。但是很失望,除了被废弃的实验用具和花盆,没有任何植物的残留,甚至连水和土都没有。看来梁姝是不想让任何来这里的人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什么。 杨末医来到之前那个密封的房间,里面空得厉害,除了灰尘外什么都没有,仔细看着,依旧一无所获。 杨末医找了个袋子,装上几个实验的用具和花盆,待会儿拿去给晋婶,或许她可以从中检测出什么。 杨末医仔细挑选着,不经意瞥了一眼那个密封房间的门框下边,隐隐约约刻着字,字很小,凑过去看才能看清。 “天上不可达,水下犹可至” 杨末医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袋子,仔细检查着门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字,果然在门框内侧也刻了一排小字。 “功成名遂了,退去九幽,却怕是空想” 退去九幽?功成名遂?是空想吗? 杨末医起身到船栏处巴望,抬头看了看天,黑夜的星星在闪烁,并没有看到什么鬼造物,低头看着莫沿湖幽深的湖水,湖面因为没有光的照射越发死寂。 湖里或许有什么东西。 杨末医在船里翻找,找到了一个手电筒,顺手捡了地上的塑料袋把它结结实实地裹住。 来到船栏处,看着幽深得让人颇感寒冷的湖水,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潜入湖里。 杨末医根据船的位置估计着从上面丢下物体可能落的大概位置。 黑暗的阴间里,水下的世界也是黑暗的,虽也有植物和动物,但因为无法直观地看到它们活动的状态,故而当潜入水中时,世界仿佛只剩自己,只有自己。 杨末医借住手电筒还算可以的光,快速地扫视着湖底可能的东西。幸运的是,水中漂浮着一个白色物品,杨末医游过去,发现它是被捆系在石头上坠入湖底的。杨末医用力一扯,便快速向水面游去,她快要憋不住了。 浮上水面,杨末医急忙呼吸喘着气,待气息顺了之后,才看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一个本子,被塑料袋严密包裹着。用石头把它沉进湖底,估摸着是想等以后再回来取,或者是等其他人来这水底下取。 杨末医使力,从水里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船上。 拆开塑料袋,翻阅着这本磨损许多的本子。 这是一本日记,从里面的内容来看,是一个学者的研究记录,记录着实验的详细过程以及见解心得。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学者是阳界的活人,因为对科研的追求,机缘巧合下来到阴间为梁姝做研究。 杨末医快速翻阅着,突然被日记中的内容弄得脸色瞬间沉下去,加速翻阅后面的内容,手也越发颤抖。 杨末医看完,看着船周围的一切,她心中的不安果然是真的,这里曾研究的不只是植物,植物只是掩饰,只是辅助,真正的东西自始至终没有脱离梁姝的初衷。 而江梦见,是梁姝的又一个祭品,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祭品。 杨末医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沉静下来思考,奈何忧心与焦急在此刻仿佛火焰一般燃烧她的胸腔,她根本不知该如何思考。 此时她庆幸,自己并非一个人。 杨末医起身,连跑带飞地朝驿站奔去。 奔到驿站时,刘部服正带着眼镜在柜台算账。 看见杨末医气喘吁吁地跑来,不禁有些疑惑,却也笑笑,开口让她别着急。 杨末医把本子里记录关键信息的那一页摊开放在刘部服面前,“梁姝研究的真正目的是换灵,把张家世的灵魂换到梦见的灵魂位上,把梦见的灵魂安在张家世的灵魂位上,让梦见去替张家世受罚,让张家世在阴间自由生活。” 刘部服听着,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拿过本子快速翻阅。 “梁姝劫走张家世,梦见也在这个时候消失,他们肯定已经在换灵了,如果真的换灵成功,地狱那边就会把梦见当成张家世抓走,永远在地狱里受罚,怎么办?” 刘部服皱着眉,“你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莫沿湖一艘废弃的船底下,这艘船曾经是涉香坊的坊址。”杨末医说道。 “这个人的最后一篇日记是前天写的,也就是说涉香坊可能是前天才弃船搬迁的。你觉得他们还把坊址设在水上的可能性大不大?”刘部服看着杨末医,说道。 杨末医皱着眉,在脑中过了一遍涉香坊过往的位置,又想了想梁姝的行事风格,“鬼差搜查,陆地比较方便,若把位置设在远离陆地的水中,隐蔽性和安全性都要高得多,可以尽可能延长鬼差找到她的时间。如果他们真的是前天才搬走的话,这么重要的实验必定需要一个熟悉的环境,在水上的可能性的确很大。” 刘部服点点头,“那我就让鸽子们把精力集中在水上,看看能不能快点找到他们的位置。” “这件事太大,还得通知阎王殿和酉鬼委员会。” 杨末医叫来小八和另外两个小二,让他们兵分三路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七殿、五殿以及酉鬼委员会。 杨末医手撑着额头坐在桌前等消息,刘部服也坐在一旁默默地喝茶,少了平时的那种悠然。 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一声鹰唳声划破了持续已久的沉寂。 转眼看去,老渡正踩在老鹰的背上,乘鹰归来…… 老渡从老鹰背上跳下,扇动着翅膀调整平衡,轻轻落在了桌面上,“啊啊啊啊”地叫着。 杨末医和刘部服相视一看,老渡已经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而此时又有一只鸽子飞来,稳稳地落在了刘部服手边,“咕咕咕咕”地叫着。 刘部服面色一喜,看向杨末医,“鸽子也说他们在那个地方。” “也是怨尤湖中央?” “对的。” 杨末医激动地站起来,“叔,麻烦你去通知一下袁老师和晋婶,请她们一起过去,万一那个时候梦见出什么问题,她们可以第一时间处理。” “好,你先过去,注意安全。” “嗯。” 第73章 换灵 怨尤湖中,一艘中型船舫,静静地飘在水上。 站在船上望向四周,根本看不到水的尽头,辽阔的湖面,只有船一个落脚地,让人和鬼得以站住脚跟。 没有人能轻易打扰,实验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梁姝看着四周,怨尤湖太大,阎王殿和其他机构的势力根本不可能覆盖至此,这里是最安全的,至少现在是。 梁姝走进船舱,看着桌台上的张家世,目光变得柔和,伸手帮他整理额前的碎发,看着这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容颜,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显得越发值得。 等换灵成功后,他就可以摆脱那些暗无天日、永无止境的惩罚,他就可以和她一起,永远生活在阴间,再也不会分开。 刚才他们把他送过来的时候,他怔愣地看着她,试探性地叫了声“小姝”。几十年没听到的呼唤在那时催生出积攒许久的眼泪,她喜极而泣,上前双手环住他的腰。 她能明显感到他的惊讶与无措,在她多次的呼唤中才渐渐回过神来,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在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也仿佛在抱着这世间最不会让他痛苦的东西。一声声“小姝”不断从他嘴里念出,昔日的声音依旧,却染上了因长期受苦而带来的委屈。 他们抱了很久,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拥抱的时候,她要让他暂时睡一会儿,等事情结束,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相拥看海,可以相拥入眠,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 梁姝抬眼瞥了一眼旁边桌台的江梦见,便快速移开视线看向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捯饬什么的活人教授。 “老师,可以开始了。”梁姝说道。 教授转过身来,面色为难,“梁姝,真的要这么做吗?” 梁姝轻轻皱着眉,“当然了。老师您已经努力得那么久了,现在就是看最终结果的时候了。” 教授看着桌台上的两个鬼,又看着梁姝,“换过来,他们的未来也会换过来的。” “对啊,”梁姝看着他,“这不就是老师您辛苦研究的目的吗?” “我是想研究出成果和技术,向外界证明我的科研能力,并不想让他们这样。” “老师,”梁姝颇为不解地看着他,“这次的成功将向外界昭示您这个技术的成熟,这不是您想要的吗?” 教授看着她,“可我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累。” 梁姝更为不解地看着他,声音疑惑而轻缓,却让人无端生出恐惧,“科学的进步就是需要一些无辜东西来献祭,这不是老师您教我的吗?” 教授摇摇头。 梁姝看着教授,微微一笑,“老师,等这个成功后,您的名声和能力就会传遍阴间和阳界,到时候仰慕您的人、重视您的人就会数不胜数,那个时候您不仅赚了名声,还可以赚取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再牺牲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可能再牺牲一个?”教授看着她,皱眉道,“一旦这个技术展开应用,有钱有势的人就会换取无辜人的灵魂位,轻易地延长寿命,逃避审判,让那些无辜的人去承受他们罪孽的恶果,这将会牺牲无数个无辜的人。” “老师,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吗?有钱有势的人可以轻易地掌控一切。难道您还幼稚地认为我们可以改变吗?再说了,代孕、器官贩卖……哪一个不是在牺牲无辜的人?我们这个技术又不是先例。” 教授看着她,“我研究技术只是为了探索,不是为了把痛苦带给别人。” “可是技术本身就是双刃剑,有好必有坏,这难道不是共识吗?”梁姝皱眉看着他。 “这我承认,我无力改变,但我有中止的权利。”教授看着她,“梁姝,老师累了,老师选择放弃,麻烦你把我送回阳界。” 梁姝原本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她师从多年的老师,“老师,您怎么可以放弃我?” “我没有放弃你,我只是……不想做了。” “不行!”梁姝吼道,看到面前教授露出惊恐的表情,才又恢复友善,皮笑肉不笑道,“我给您的待遇不好吗?” “没有。” “我给您的支持不够吗?” “不是……” “那您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帮我?” “我……” 梁姝打断他,“老师,你没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这一点从您决定来到阴间偷偷做科研的那天起,就已经定下来了。” 教授看着她,梁姝的可怕在此刻变得更甚。 “马上给他们俩换灵,否则您别想再回那边!”梁姝冷冷地说道。 教授怔愣片刻,对这个昔日最钟爱的学生越发恐惧。他咬了咬牙根,眼睛一闭,终归还是迫于无法回到阳界的恐惧,开始了换灵。 从幽灵草、石蒜等多种植物中提炼、反应、凝结而成的药液正慢慢流向桌台上的两个灵魂,之后它们会在各种仪器的辅助下,慢慢将灵魂与灵魂位剥离,换灵将会在那个时候开始。 梁姝看着教授在按部就班熟练地进行操作,屏息沉默地站在一旁。 这个实验已经重复了几百次了,老师的技术和判断力比她要好得多,可以更好地避免可能的偏差,但她担心老师会中途使诈或不干,到时候她就得将老师拍晕,自己独自把这个过程做完。 梁姝看着,突然感觉有东西在向船体靠近。梁姝皱眉,叮嘱教授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要继续换灵直到结束为止。说完便快速跑出船舱。 扫视四周,果然看到了一抹东西在朝这边移动,待那个东西靠近,梁姝才看清,是一直抓着她不放的杨末医。 她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带走江梦见那么神不知鬼不觉,躲在这个跟海一般的怨尤湖,她都可以找到,真真是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杨末医落在船板上,因为飞得太急,落地的时候不由得往前小跑,差点儿摔了个跟头。 杨末医站定后,看着颇为不悦和震惊的梁姝,此时的她没有一贯的浓妆,清淡的妆容反倒让她显得有些憔悴。 “江梦见在哪儿?”杨末医问道。 “在做他该做的事。”梁姝看着她,嘴角上扬。 “换灵这样的损招,你还真用了。”杨末医盯着她,目光多了许多怒火,“你的事上面已经知道了,你现在收手,我可以帮你把这些东西全部销毁。” “不可能。”梁姝回答得很果断。 杨末医看着她,后槽牙一紧,懒得再跟她废话,便冲进她身后的船舱。 快要进去时却被梁姝一把扯住头发给拽回来,“不知道擅自闯进别人家很没有素质吗?” 杨末医转身反手擒住梁姝的手,把头发从她手里解放出来,“灵魂都要被换了还在乎这点儿素质吗?” 梁姝眯了眯眼,语气带着冰冷,“谁告诉你的?” “你留在莫沿湖的那艘破船。”杨末医死死拽着梁姝企图挣脱的手,“为了张家世,你简直是走火入魔了,这么阴损的法子都使得出来。” “哼!我阴损还不都是被你们这些鬼逼的!”梁姝伸腿一勾,绊倒杨末医,反客为主,将她钳于膝下,“他要受的罚,我认了,他生前做的那些事就该在死后受罚!但是你们居然暗地里延长他的审判期,想要剥夺他的灵魂位,还要永远把他封在地狱里!还骗我!给我希望,让我卖力工作,这难道不是最阴损的吗?!” “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自己不听!”杨末医大声道,梁姝的膝盖死死压着她的双腿,手也被她拽着,挣脱不开,“他是恶灵,你我都心知肚明,上面的人会放过他吗?不会!懂不懂!放过他就意味着给自己留后患,留扰乱阴间的后患,留取代他们的后患。早就让你放下,你偏不听!你做的越多就会越失望!懂不懂?” “不懂!”梁姝死死地压住杨末医,“我梁姝拿起的东西,从来不会放下!等家世成功和江梦见换完灵,他就可以摆脱这样的痛苦和宿命,所有都会值得的。” “你的骨头那么硬!肉那么少!硌得我肉疼!松开!”杨末医使劲扭动身体,蹬开梁姝,一个翻身把她摁在地上,“你动谁我都不会多管闲事,但是你动的是江梦见,我决不允许!” “呵!你还真是喜欢他啊!”梁姝伸手掐着杨末医的脖子,“可惜!他早就是我的目标了!他和家世的灵魂契合度是最高的,所以那个鬼必须是他!” “你真卑鄙,偷偷摸摸把他阴魂化就是为了这个!你真是深谋远虑的啊!”杨末医咬牙道,胳膊肘朝梁姝腹部一击,趁梁姝吃痛松手之际扯过船帆垂下来的绳子,用它迅速绞住梁姝,将她拖到栏杆处,把她捆在了上面。 “你就在这儿待着吧!” 杨末医捆完梁姝,压根儿顾不得她的骂骂咧咧,冲进了船舱。 冲进去一看,里面是典型的实验室布置,惹眼的是两朵巨大的大王花。 深暗的红色搭配密密麻麻的白点,厚实的肉质花瓣严实地包裹着,仿佛还未绽放的花苞。 两张桌台上没有任何东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摆弄仪器,在杨末医冲进来的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看着杨末医。 “结束了?!” 教授静静地看着她,一点都不着急,也没有继续摆弄仪器。 莫不是已经结束了? 教授身子渐渐颓下,扯起一抹疲惫的笑,“还好。” 杨末医见教授转头看向那两朵大王花,他的那句“还好”可能是“幸好”。 杨末医从桌上抄起一把短刀,快速跑到那两朵大得惊人的大王花前。 大王花是热带的植物,因为开花时的腐臭以及花期过后的腐烂,又被称为“食人花”,而在阴间,它们是修复灵魂的一味好药。 但这两朵大王花太大了,大得可以整个“吞”下一个完整的人,这显然是精心研究培育出来的。梁姝的涉香坊果然不可小觑,而那个教授,应该就是研究的主力。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两朵大王花居然是并蒂而生!并蒂而生,也就更好交换了。 大王花的肉质花瓣裹得太紧,单凭她的力气根本掰不开。杨末医扬刀要划开大王花的花瓣时,背后突然来了个力,把她重重地推到一边。 梁姝已经挣脱了绳子,刚才的那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杨末医的后背。 看着倒在地上吃痛的杨末医,梁姝又补了一脚,“杨末医,我不想伤害你,但你也不要坏了我的事!” 杨末医捂着疼痛的部位,握刀刺向两朵大王花的根部,粘稠的汁液瞬间从刀缝中涌出。大王花似乎是感到疼痛一般,几瓣花瓣稍稍松力,随后又紧紧地裹上。 杨末医见势又补了一刀,被梁姝踩住了手,刀也被夺了去。 “用那么粗暴的方式捆了我这个弱女子,又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待这两朵并蒂大王花,杨末医,你真是个焚琴煮鹤的混蛋!”梁姝一屁股坐在杨末医背上,双手摁住她。 “梁姝你大爷!”杨末医吃力地喊着,“放开我!把你屁股从我身上挪开!” 梁姝没再理会她,只死死地压着她,等待着大王花张开花瓣宣告结果。 教授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摇着头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梁姝没有等到大王花开花,却等到了刺眼的灯光照进船内,伴随着越来越大的警笛声,敲打着她的心脏。 他们发现了! 梁姝惊恐,难道这一切又要付诸东流了吗?怎么可以?! “老师!你快想想办法!让大王花快点开花!”梁姝朝她的老师喊道。 教授看着她,摇了摇头,声音有气无力,“不行了,梁姝。” 梁姝看着他,咬着牙,松开杨末医,跑到仪器前面自己拨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但终究,当鬼差把梁姝从仪器前拽走,大王花也没有如她所愿张开花瓣。 当鬼差用刀剖开大王花,把张家世从中取出时,梁姝心里的那口气没了,整个鬼软塌塌地瘫在地上,任由酉鬼委员会的鬼差把她架走。 杨末医看着梁姝呆愣的脸,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定定聚焦在张家世身上,直到张家世被带走,直到她被带离这艘船,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流过一滴泪,她的眼睛暗淡无神,不再有光。 第74章 结束 江梦见已经在破使医院躺了快三个月了,一直没有醒来。 那天,一朵大王花被剖开,另一朵大王花似乎知道什么一样,自动张开花瓣,把里面的江梦见吐了出来。 和张家世一样,江梦见浑身粘腻,裹满粘稠的汁液,袁米赶忙进行了简单清理和诊断,随后叫人把他送到破使医院。 江梦见的情况很不好,包裹住他的大王花扰乱了他的灵魂体征,甚至植入了张家世的部分灵魂特质,袁米他们不得不花了快两天的时间讨论治疗方案,做了好几场手术和治疗,才把张家世的灵魂特质从他灵魂中剔除。 但是他的一部分灵魂特质已经被张家世吸收了,短时间内不可能补回来,只能慢慢用大王花来帮他修复灵魂。 张家世被五殿接回去了,听说和江梦见一样至今还在昏迷,不过等他醒了,对他的审判和惩罚将继续,甚至会更加严格和严苛。 梁姝被酉鬼委员会带走后,被送到了酉鬼判台。这三个月来,判台对她过往的情况进行了彻查,但梁姝工作上并没有什么违规违纪,酉鬼判台没有理由对她进行惩处,于是便把她遣送至了阴间法庭,让他们去审查她的事情。 梁姝很配合,不做什么反抗,接受一切对她的惩罚。杨末医知道,她所有的想头都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张家世难再脱离地狱,她也不再有所谓了。 前几天对梁姝的判决下来了,杨末医去看她,梁姝看到她时,淡淡地牵起了一抹笑,这抹笑是少数让她觉得是真心的笑。 “他们说要关我36年,然后让我去投胎。”梁姝看着对面的杨末医,“我有点惊讶,我以为要消解我的灵魂呢。” “要投哪里?”杨末医问她。 “修罗道。” “挺好的,可以暂时忘记一些伤心事。” 梁姝淡淡地笑着,“等我投胎了,希望可以做你的下线。” 杨末医牵起一抹笑,“如果你想的话,我很荣幸。” “这几年,难为你了。” “没有。” “江梦见的事,我很抱歉。” “你没必要道歉。”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梁姝笑着。 “我也一样。”杨末医也笑着。 杨末医到土地庙那里吃供品,苹果依旧蔫不拉几,供台依旧一层厚灰,魏怀远依旧坐在门槛抽着水烟。 “黎骆的一审今天宣判了。”魏怀远缓缓吐完烟,说道。 “怎么判?”杨末医倚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 “死缓,缓期两年执行。” “哦……”杨末医点点头。 三个月前,程宜平被阴魂焚烧献祭灵魂位时,黎骆也开始被媒体揭露,公安立案,把他的那些事都给挖出来晒太阳了。能在三个月内查得那么快,效率是相当高了。 程宜平最后留给黎骆的惩罚是,剥夺他的所有,而现在,他所拥有的,正在慢慢离他而去,包括他的生命。 “梦见醒了没?”魏怀远慢慢地往烟嘴里塞烟丝。 “没有。” “唉,也是睡得够久了。”魏怀远叹了口气,划开火柴点燃烟丝,“我在他坟头种了一棵枇杷树。” 杨末医挑挑眉,“为什么要种枇杷树?” “想种。” “……好吧。” 杨末医从阳界工作回来后,便直接去了破使医院。自从江梦见住院后,她就习惯工作之后跑来这边。 医生护士来看过之后,杨末医便把病房里的灯关了,只留床头的两盏台灯。 昏黄的台灯把江梦见的面容映衬得格外柔和,杨末医坐在床边,细细看着他,不时摸摸他的手,抚抚他的脸。 或许也只有在他昏睡时,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他、摸他。 她发现,即便这样静静地等着他醒来,时间也会过得很快、很流畅,可能是因为看他已经变成了一种享受吧。 杨末医轻轻笑着,探头在他额前轻轻一吻,随后便拿起堆放在一旁的书,借着灯光阅读。 没读多久便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咿呀”声。 杨末医打开病房的灯,看清了来人。 “秦老师?”杨末医有些惊讶,这个一天都呆在书堆里的人居然跑到这儿来了。 秦池走近,看着躺在床上的江梦见,“还没醒啊?” 杨末医点点头。 秦池“哦”了一声,将一个文件袋递给杨末医。 杨末医接过,疑惑道,“这是什么?” “一个房子。” “一个房子?” “对。”秦池扬了扬下巴,“他给你的。” 杨末医转头看了看江梦见,又回头看着秦池,“他?” 他都躺在这儿快三个月了,还给她房子? “他还没睡成这样的时候,托我帮他调查你生前房子的样子,然后他画了图纸,让人给你重新建了一座。你生前的那个房子不是被拆了吗?他就想给你重新建一座。”秦池淡淡地替躺在床上的江梦见解释道,“房子最近建好了,我帮他通知你一声。” 杨末医愣愣地看着他,江梦见居然为她做这样一件事。 秦池无奈地叹了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找个时间过去验收一下。” 杨末医回过神来,“谢谢秦老师。” 杨末医看着静静躺着的江梦见,慢慢坐下来,打开那个文件夹,里面有很多原稿图纸,还有秦池拍下的房子的照片。 杨末医看着照片,已经有点模糊的记忆被唤起,她的过往,她的家人,他们曾经的欢乐,像拧开了阀门一般重新跳跃在她的脑海中。 泪水在眼里积蓄,最终越出眼眶掉落在照片上。 一封信也顺势划了出来,信封上用隽秀的字写着“末医亲启”。 杨末医看了看床上的人,拆开手中的信。 “末医,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投胎了,或者已经在阴间留下,如果幸运的话,这份信肯定不会送到你的手里,而是我亲自说给你听。” “很抱歉,私自去调查你家的房子,但请放心,我没有去调查你的隐私。我只是听你提过,你的家没了,我也曾多次在你睡梦时听你呓语,想要回家,所以我想帮你还原你曾经的家,给你一个寄托回忆和念想的地方。” “从无数人的口中和文字里描摹出你家的样子确实有些难度,但是很开心,从他们提供的细节里,我知道你曾经过得很快乐,你有爱你、保护你的家人,也有爱你、保护你的房子。” “我画出了你家的图纸,联系了施工队,为了保证这个房子能建好,为了防止我突然离开的可能后果,我拜托了秦池帮我,所以你看到他时不要惊讶,也请替我谢谢他,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房子建好了,以后你想家,就可以回去看看,回去常住。里面的东西我都尽量帮你复刻式地添置,少哪些缺哪些也只能你自己添置了,毕竟你才是最了解那个房子的人。院子的那棵枇杷树我也给你种上了,但可惜,它只是小树,要长成你记忆中的样子,在阴间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估计要很长时间。你可以去找晋婶帮帮忙,说不定可以让它快快长大。” “愿你能从这个房子里得到慰藉和快乐,愿你事事顺遂,平安幸福!还有,我爱你。” 信的落款是他遒劲有力的签名,以及日期,2021年6月4日,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前。 杨末医读完信,心中泛起了浓浓的暖意与感动,她以前从来不敢想,她会得到一个人如此细腻的喜欢和爱。 杨末医趴在江梦见床边,凑到他的耳旁低语。 “江梦见,我,爱,你。” 说完便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许久后悄悄在他嘴角处偷了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