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宫》作者:夕大大 文案: 相杀相爱的太子和公子,前世今生的追讨和偿还,究竟谁是谁非、谁又是谁? 配宫的关键字:配宫,夕大大,北辰太子、绮清绝、阳卿、齐老 配宫(上) 太子进昭阳宫之时,阶前摆着三只匣子,为首应是月将军的人头,其余两粒应是月家男丁。 人头刚砍不久,散发浓重血腥,幸亏不是三伏,否则苍蝇成片。 说一千道一万,月家父子惹上杀身之祸,只因病重父皇不甘释权。 待迈进门槛,扑鼻而来药香,皇帝病得昏沉,此刻正由太监扶着,坐进药桶熏着药雾。 太子照旧跪下,腰身挺得笔直,目光垂落地面,却没叩头请罪。 北辰皇室人丁单薄,太子只有一个幼弟,一双稚肩难挑重担。若非情况如此,太子早就废了。 老皇帝瞅着太子,语带惋惜道:“太子从小聪明伶俐,八岁随朕学习朝务,这几年着实帮朕分忧不少!” 真要狠心下手摘瓜,再无必要疾声厉色,难得流露不舍之情。 但最无情是帝王家,夫妻、父子和手足,情分薄得好似蝉翼,即便此刻觉得不舍,过后又觉必须如此,牺牲早已习以为常,否则如何坐稳高位?! 太子仍是沉默,月家父子死了,多说无济于事。人在高位坐得久了,心性变得不容忤逆,他越是想保住月家,父皇就偏要杀月家。 在皇帝眼中,月家父子的性命,变成争斗胜负的昭告。那些依附太子的朝臣,看到月家父子的下场,也该悬崖勒马有所觉悟。 太子既然不说话,皇帝继续威逼道:“刑部那边,怎么赏罚,端看太子!” 圣旨早就下达了,但刑部依附太子,迟迟不予执行。 三年前,太子想救太傅一家,却还忌惮他这父皇,谨遵上谕不敢违逆;三年后,太子自认羽翼丰满,连圣旨都敢扣押了,当真以为皇帝久病失势?! 太子叩首起身,一言不发离去。 一个时辰传来密报,余将军执太子兵符,秘密调动京畿兵马。 这便是太子的回复,皇帝闻言摇头叹息,孽子果真留不得了,调动兵马欲图谋反。 父子俩人走到这一步,跟深居东宫的那位公子、太傅的好孙儿脱不了干系! 当年治罪太傅一家,一服以外发配宫中,倒让俩人生出孽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皇帝派人传出密诏,该是时候废掉太子! 大将军并非惹怒圣心,而是洞烛机先伏兵京畿;定国公也该秘密抵京,手中握着废太子诏。 廿几年的父子情分,怕要随着一场宫变,落下生和死的帷幕。 东宫,暖阁。 珠帘之后,琴声袅袅。绮家公子,艺冠京城。 跪在琴案的奴才,边往炉里添着香,边讨好禀告道:“大理寺卿奉旨督办,头颅已送达昭阳宫,月将军和两子未能幸免……” 琴声袅袅一如既往,抚琴之手未有停顿,韵调如常不曾紊乱。 奴才心中暗暗惊奇,都说公子琴艺妙绝,能令闻者通达天地,其人也是深沉旷远,舅父家里遭此祸事,犹能不动声色镇定如常。 待到一曲终了,公子长身而立,让太监系上貂披,照旧来到竹苑。 竹林后边一幽池塘,公子影子映入潭面,贪吃鱼儿便游来了,挤挤攘攘等着喂食。 谁都知道公子喜爱红鲤,每日晨昏定来池边,投食喂养风雨无阻,有时喂些蚯蚓包虫,有时喂些谷物杂食,更多时候只是麸丸,用精美的瓷盒装着,一粒一粒红灿灿的,掰碎了后撒进池塘,说是最养鳞尾色泽。 一池红鲤在他喂养下,如霞似锦瑰丽异常,任谁看都赞不绝口。 太监递上瓷盒,盒中装着麸丸,退到一丈开外。太子的命令是既不让人打扰公子,又不可让公子离开众人视线。 公子手伸入池,鱼嘴轻轻啃食,微微酥痒之感。 清澈池塘映着白云,一尾尾鱼游得欢快,在茂密水草中穿梭,不管宫阙谁家天下,不管多少腥风血雨,都波及不到这些鱼儿。 公子眯起眼睛,稍稍一个晃神,血便从唇中溢出,很快滴入水中,被鱼尾拍打得,顷刻消散眼前。 月上东宫,珠帘静谧。 公子斜靠榻上,很快前庭传来动静,应是太子要回宫了。 稍后,奴才们鱼贯而列,漱洗的、更衣的、奉茶的,一个个打叠精神,即便快一更天,都不敢露出疲态。 无论太子何时回宫,只要点了公子侍寝,这一套流程就不能废,而东宫除了太子妃,便只有公子一个娈宠! 许是在旁人眼中,公子已经超过娈宠,私下为太子妃叫屈的大臣不少,但都抵不过太子的一意孤行和顽抗到底。 公子刚刚跪下,太子便进来了,随即将人拉起,屏退一竿人等。 太子身上带着浓郁酒香,谁都知道里边发生什么,一时半刻是进不去了,小太监已去准备药浴,等会儿肯定要派用处。 今夜时辰来得更久,太子仍然抱着公子,半晌才道:“清绝可曾听到消息?本宫未能保全月家父子,父皇一道圣旨杀了三人!” 刚刚侍完了寝,公子疲惫至极,依偎太子怀中,乖巧道:“殿下如此介怀,倒是折杀清绝!” 太子微微挑眉,疑惑道:“清绝,不怪本宫食言?” 公子轻轻摇头,抚他脸庞道:“殿下已经尽心周全,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许是月家先祖杀孽太重,后世子孙才会有此一劫!” “清绝如此温柔体贴,怎让本宫不心疼呢?!”太子至此一笑,却未舒展眉头,焦虑道:“也怪本宫疏忽大意,父皇毕竟在位多年,刑囚之地岂无暗桩?!” 公子低声道:“今尔局势艰难,清绝知道一二,也懂殿下心意。殿下切勿自责,否则更让清绝不安!” 太子皱眉道:“本宫答应过你,护你老小平安,又岂能食言呢?!” 三年前,绮太傅一家获罪,一服之外统统配宫,身为嫡孙的绮清绝,幸得太子青睐有加,进了东宫做了娈宠。 公子劝慰道:“在这紧要档口,众人仰仗太子,当为和不当为,太子比我清楚!” 话点到为止,彼此都沉默。 末了,太子收紧手臂,将公子搂在怀里,情绪又渐激动,许诺道:“清绝再忍一忍,待本宫登基后,定不负你期许。清绝想要什么,本宫都能给你!” “殿下言重折杀清绝,只要能够侍奉左右,清绝已经别无所求……” 公子知他所求,主动舒展身子,忍着不适之感,再次迎合承欢。 弄情之时,太子和着律动,一遍遍道:“清绝,信我;清绝,信我……” 公子力掐手心,强忍住了晕魇,咬唇道:“清绝一直深信殿下,也请殿下相信清绝,清绝愿永世追随!” 一炷香过了,传来公子声音,浴桶抬了进去。侍从轻手轻脚,收拾干净床铺,又燃起檀香。 宫中自有规矩,即便再是得宠,也不能僭越了。待伺候好太子,太子床上发话,公子才能沐浴,哪怕受的是他。 花瓣漂浮水面,公子被热气一熏,稍稍咳嗽一声,便有公公上前询问,是否头疼脑热受了风寒,明个要不要叫太医前来,生怕他得了病延误诊治。 公子依在木桶边缘,热气熏得昏昏欲睡,漫不经心道:“这两天风刮厉害,下晚在潭边一吹,倒是有些不舒服,劳烦公公跑一趟,找个太医看一下吧!” 浴前伺奉的太监们,都是太子身边老奴,即便入宫三个寒暑,怕比不得当中一奴!他们都是太子耳目,公子之所以能得宠,是因为乖巧懂事,知道进退和分寸。 公公的上前询问,不过是委婉说法,真不让他们延请太医,怕得告到太子那里,最终还是兴师动众。 第二日,太医果真来了,号脉后淡淡道:“受些风寒,并不严重……” 公子淡淡一笑,瞟了一眼太医,榻上收回手腕。 公公对太医躬身,陪笑讨好道:“辛苦大人走这一趟,殿下早已备好赏赐,请大人随老奴来吧!” 声音消失帘外,公子打开瓷盒,吐出一口鲜血。这赏怕是白给了,太医是皇帝的人,巴不得他早些病故。 年前用毒自残肺叶,假装绝症时日无多,才让皇帝缓下杀手! 在脚步声回来之前,公子轻抹嘴角血迹,又将瓷盒放归原处。住在东宫衣食住行,即便是用一块帕子,都有奴才记得清楚。 麸丸本就鲜红,任凭吸足了血,也看不出端倪,只待下晚拿去喂鱼。 “这池红鲤倒是精神,比年前又大了一圈。”埙声渐渐停歇,太子走到池边,瞅着斑驳红影,淡淡笑道:“那会也只拿了几条,没想三年过去了,繁衍出一大群!” 公子递上热茶,眉目含情道:“东宫的风水好,养什么都繁盛。” 大总管摆好茶点,嘴像抹了蜜糖,两头讨好道:“红鲤能得殿下青睐,又得公子日日喂养,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太子笑道:“覆盆子也长得繁盛,刚来时也只一株,还担心水土不服,问了那些爱花大臣,都说对此一无所知!” 公子失笑道:“它是野草荆棘,哪能登堂入室?朝臣们当然不知!” 太子也笑道:“他们也这般说辞,说什么乡野之物,哪入得本宫花苑……但眼瞅成了一片,改日倒叫他们瞅瞅,看本宫花苑是否容得!” 公子淡淡道:“殿下说笑了!” 太子笑着反问道:“本宫在清绝眼中,似随便说笑之人?!” 公子楞了一瞬,敛袍跪在池边,低头请罪道:“殿下恕罪,清绝失言,任凭处罚!” 太子敛了笑容,眉头渐渐皱起,最终叹息离去。 片刻后,大总管忙不迭跑来,气吁吁递上一卷埙谱,细溜溜道:“殿下罚公子改编方才埙曲,殿下想听公子用琴弹奏,说是要在公子寿诞之上……” “清绝谢过殿下宽赦!”公子款款起身,未及揉掸袍子,躬身一礼道:“也谢大总管,帮清绝求情!” “公子,别折杀老奴,谁不知您是殿下心头肉,殿下怎忍心处罚公子?!”大总管卖力讨好,末了,忍不住好奇道:“方才殿下吹何曲子?老奴是听不出来,公子还记得韵调?!” 太子刻意提起,此曲必有关窍。 “这曲名为七月,起源只是乡野民谣,在豳地一代传唱颇盛!” “豳地,那不是……” 大总管瞅着公子,舌头顿时打住了。 公子淡淡道:“罪祖和罪父的葬身之地!” 大总管闭上嘴巴,神情转为同情。 三年前的七月,绮家抄家问罪,充军发配之时,又遇山洪暴发,人祸加上天灾,绮家一夕覆灭。 公子倒是淡然,待换过身袍子,便去暖阁抚琴。有道是兵不血刃,太子这招厉害,一弦弦罚心上,连抚琴都成折磨。 但这七月琴曲,怕是来不及,在寿诞上听了! 入夜,烛火昏暗。 太子趁醉而归,待躺到床上时,拉着公子手臂,醉意阑珊道:“清绝,等本宫坐上龙椅,就能满足你的愿望……” 守城军传来密报,昭阳宫已被包围,勤王密旨和废太子昭落入其手,大将军也被策反部众杀死,定国公和皇弟羁押天牢,朝堂局势尽在掌握。 公子跪在床边,替太子脱掉靴子,柔顺道:“清绝的愿望,就是追随殿下!” “怎还叫殿下,改不过口了?!”太子一把拉他上床,醉得七晕八竖道:“本宫登上皇位,封你为绮国公,绮氏重复荣宠,月家也要追谥,号忠烈将军……” 酒后难得吐实,太子的帝王欲,总要巧借名目,才能宣泄舒坦。 公子床上叩头,乖巧道:“谢圣上!” 太子最想听的,无非就是这句。仰望皇位太久,如今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触及,难免得意忘形。 太子眯着醉眼,歪头定定瞅人,喃喃道:“清绝真心道谢,还是藏着怨恨?” 公子跪在身侧,此刻无须多言,只需撩开袍子。修长腰肢和白皙长腿,太子最爱莫过于此,特别是在饮酒之后。 太子的手摸上腿,跟着又摸到腰,气息便不稳了,只是不再动作,而是闭上眼睛。 公子懂他意思,解开太子袍子,慢慢俯下身去,尽心尽力讨好;白天太子为他吹埙,夜晚总得有所回报,太子可不是吃亏的人。 想当初,他把自己送上了床,太子轻描淡写一句,此事本宫尽力而为。 太子确实尽力而为,把绮家发配边疆,挑了一条山洪险路,天灾之下掩盖算计,既帮皇帝除掉眼钉,又顺势收他入东宫,还能堵住悠悠众口。 帝王天恩浩荡,只拿绮家问罪,老天要亡绮家,可怨不得旁人! 太子这一梦可谓黄粱,梦里尽是埙声琴韵,皓月长空美人在怀,天下太平君臣和乐,就这样恣意过了一生。 若说还有什么烦恼,便是池中那些红鲤,不断繁衍挤挤攘攘,连池塘都快塞不下,一尾尾跃到池边,红得好似烧炭一般,把整个东宫都烧着了! “太子,太子……” 睁眼却是总管惶恐的脸,跪在床边抖如筛糠,滴着冷汗磕巴禀告:定国公和大将军奉旨进宫,已将整个皇城军管。 东宫也被军队包围,送饭送水都是士兵,东宫消息递不出去,外边消息传不进来。 死般寂静之后,太子端坐床边,瞅着枕上发丝,仍存侥幸道:“人呢?” 总管吓得六神无主,半晌才反应过来,太子是在询问公子,结巴道:“今个正好初一,公子说去上香。” 公子仍跟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动身了,去庙里上第一柱香,说是为佑太子平安。 太子眼神明灭,渐渐死寂如灰。 有内应泄露消息,才让定国公和大将军避开杀局出奇制胜,而今兵临城下败局已定,这内应也该抽身而退。 “慌什么,便是拿人问罪,也扯不到宫奴!”太子轻叱大总管,此刻抽离情绪,倒是看得分明,讥诮道:“这一盘本宫没赢,父皇怕也要输了,赢得都是乱臣贼子!” 父皇病重耳目不聪,大将军已有不臣之心,与外藩暗中有所往来,此番让他得手皇城,定国公、皇弟、连同背叛自己的绮清绝,最后只怕都会被他坑杀! 大总管听得一头雾水,却见太子极为镇定,若无其事下得床来,比照往常漱洗更衣。 “离了政务琐事,倒是能够悠哉,且当偷闲半日吧!”太子放下银箸,瞅着总管哆嗦,难得吐露心声,权当自我宽慰道:“自打一开始,本宫就想到今日,成王败寇大抵如此,但未料到是输给外人!” 大总管狐疑道:“殿下,公子他……” 公子真是狼心狗肺,吃里爬外背叛太子,枉他披着恭敬柔顺的外皮,这些年不仅迷惑住太子,把东宫一竿人都骗了去! 三年筹谋一夕浮梦,醒在枕边碎在今朝,柔情蜜意不过虚假,此刻回想不仅冷笑! “黄泉路上,少不了他!”太子眼神阴郁,眉间凝怒道:“离了本宫,一无所有!” 这只是一句狠话,穷途末路的诅咒,任谁都能听出来,话中不甘和怨恨。为了一个叛徒,费了诸多心血,回想真是不值! “殿下保重,殿下保重……”大总管别过身子,偷偷鞠把眼泪,劝慰道:“兴许公子顾念情分……” 太子忽然轻笑,笑声悲怆无奈;总管心头一颤,无法自欺下去。 主仆对立无言,只觉穷途末路。 末了,太子下令,取埙过来。 竹叶萧萧,埙色如籁,千年万年,朴拙抱素;即便华服半生,此心识得一人,但却宏愿难酬,误了人误了己! 皇城忽响丧钟,太子眼神陡黯,鸳埙滚落池边。 士兵们涌进竹林,大总管挺身阻挡,却被为首者一枪贯胸。尸体挑进池塘,惊得鱼群乱窜。 与此同时,宫墙内的惨嚎呼救,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适时鲜血寸染东宫。 待押解至昭阳宫前,这一路的喝叱凌辱,总算让太子了解何谓成王败寇! 昔日尊为人中龙凤,今朝沦为阶下之囚,被枪棍一路上戳打,跌跌撞撞狼狈不堪,连鞋都踩掉了一只。 若为死前弄个明白,断不想受奇耻大辱! 昭阳宫前打着帅旗,阶上仍然摆着一排盒子,皇弟、定国公、守城将领……太子和皇上的心腹都凑齐全。 这些年他和父皇斗法,赢得却是心怀不轨的大将军和一心复仇的绮家公子! 看到最后一粒人头,太子眼中已无情绪,难怪余将军没了音讯,太子兵符落入敌手,至此可以彻底死心。 被士兵推进昭阳宫,太子想从地上爬起,却被一棍打断了腿。 熬过那股锥心之痛,抬头就见父皇尸身,被高高吊在悬梁上,北辰王朝宣告终章。 “大将军此刻正在大殿,坐着本该属于你的龙椅……”公子走到他的面前,靴子勾起他的下巴,终于露出阴鹫眼神,阴测测道:“殿下可知,没有清绝缜密筹划,大将军哪能顺利得手?!” 太子忍着痛楚,心中不甘认输,面上挂着冷笑,讥诮道:“清绝如此善谋,想必早就猜到,大将军要如何赏你!” 原来,心痛,比不过腿痛,酷刑远比自己想得可怕难捱! 公子闻言一笑,神态倨傲道:“无非是想借清绝的手,灭尽殿下的北辰皇族,然后再杀清绝弭平舆论……” 太子疼得冒汗,倒吸凉气道:“既知,何故?” “殿下还敢问我何故?你们父子灭了绮家,我该怎么讨要回来?!”公子揪起太子头发,逼着他看着自己,冷飕飕道:“你想知道大将军许我什么?便是功成之后让我手刃仇家!” “清绝,弑君谋反的罪名,只会让绮氏一族蒙羞!”时至今日,听得对方心声,却已是太迟了,太子反唇相讥道:“太傅活着定会骂你,绮家蒙羞难以自清!” 本就恨海难填,再听到这一句,想起祖父忠烈,帝王残酷无情,更是心血难平。 “我倒想听祖父训斥,可惜他们都不在了!”公子冷笑一气,似要扯裂头皮,怒不可遏道:“绮家可谓满门忠烈,你的父皇听信谗言,认为祖父与外藩有所勾结;如今清绝真与大将军联手,灭了你们北辰皇室,也算不负你父皇的期许!” “父皇确实听信谗言,但你可知谗言何来?”太子忍着头疼,脸颊抽搐道:“大将军得了天下,还头就会灭了你!” “这倒不用殿下操烦,那张龙椅他坐不久,当年诬陷祖父的人,清绝发誓一一讨回!”公子温柔一笑,放开太子头发,轻描淡写道:“听侍卫说进东宫时,殿下正在池边吹埙,想必那一曲未吹完吧?” 说罢,脸一沉,叫来一个将领,吩咐道:“把埙取来,别坏太子雅兴!” 埙,从池边捡起来,放在火上烤红,端到太子面前。 “太子最善弄埙,怎不继续吹了?”公子负手欣赏皇帝尸体,轻描淡写若无其事道:“殿下吹奏什么,清绝都觉好听!” 太子望着烧红鸳埙,眼中已是不可思议,下一秒就有奴才按着他的手,皮肉烧焦的味道尚未入鼻,火红鸳埙就贴面而来…… 一盏茶的功夫,地上之人面目全非,唇焦舌烂手指成炭,匍匐在地呜咽颤抖,任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殿下可是想说,士可杀不可辱?!”公子转身望他一眼,折磨仇人让他痛快,眉眼难得露出笑意,轻描淡写道:“三年前清绝刚刚弱冠,发配宫中以色侍人,殿下想要不能拒绝,哪怕亲人尸骨畏寒,都得笑着逢迎殿下。这种苦不堪言的滋味,清绝曾经对天盟誓,有生之年也要殿下好好品尝。” 地上之人陡然僵硬,直起脖子仰起了头,眼神开始露出恐惧,却被左右死死按住;想在地上写下什么,同样被人死死按住,烧焦手指早被掰折。 公子无情挥了挥手,火上放下一尺烙棍,粗长滚圆让人胆寒。 待烙棍烧得通红,公子转过身来,含笑看着北辰太子,看他渐渐崩溃哀求,看他困兽徒劳挣扎,看他绝望透顶眼神,看他救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年的共枕情分,太子用焦烂之舌,口齿不清讨着饶,求得他怜悯宽赦……所有一切皆可不咎,唯求一个痛快死法。 公子冷笑,眼透鄙夷,人无权势,贱如猪狗,任人蹂躏。谁能想到此刻哀求之人,竟是昨夜呼风唤雨的太子?! “这种死法,是清绝为殿下,一早就想好的!”三年筹谋终饮敌血,公子憎恨眼前太子,拿他当娈宠般玩弄,阴鹫道:“清绝为此煞费苦心,还请殿下好好享用!” “……” 北辰王朝一夕覆灭,死得最惨最不堪者,要数那位太子殿下。烧红铁棒插入谷道,足足折磨三日才死,凄厉惨嚎响彻皇城。 据闻,死前十指痛苦抠地,砖面抠出深深爪痕,手指磨得只剩手掌,令观者无不胆寒心惊…… 配宫(中) 待废墟传来埙声时,阳卿留下道灯保护童子,又对隐隐闪动的辟易珠道声‘定’,便孤身入了荒草残垣。 近年此地闹鬼频繁,祸害来往马帮商队,当地官吏延请法士,但都不抵厉鬼凶猛,一连折损几位道师,最终惊动了道宫掌门。 隆冬时节戌时挂月,眼前本该断壁残垣,但却幻出七月夏日,黄鹂翠柳宫阙珠帘,人如花中绮罗香艳。 阳卿眼神锐敛,心中清明,眼中清明。 非是鬼善迷惑,而是人心自惑。 待行至一片竹林,埙声便从此传来,鬼气也越发浓烈,估摸是戾鬼巢穴。 阳卿正想进去一探究竟,就见对面走来一位慈眉善面、青衣皂靴的老宫奴,细声细语道:“打哪来的生人,竟敢擅闯此地?!” 老宫奴已非生人,一对森白眼珠,眼窝左右转动,周身散着腐臭,让辟易珠再次躁动。 “老丈息怒,今日刚巧路过,受到埙声吸引,适才不请自入!”阳卿不动声色,望着萧萧竹林,镇定自若道:“冒昧请教老丈,我此刻身在处何,又是何人在吹埙?!” 老宫奴道:“你脚下乃是太子行宫,吹埙者正是我家殿下!” 碧波清浅的鱼池边,阳卿见到那位殿下;面如皎月身若亭柳,雍容华贵气质不凡;一股哀愁凝结眉心,伴着如诉如泣的埙声,倒是让阳卿多看两眼。 一连折损几位道师,阳卿来前已经探清,此地便是前朝废墟。据闻北辰覆灭之时,宫廷喋血埋尸无数,年深月久戾气累积,终是化成戾鬼害人。 前朝最后一位太子,据说受尽太祖酷刑,死后磔尸做成麸丸,喂了宫中一池锦鲤。 阳卿瞟过那方池塘,水中红鲤游来游去,但那只是眼前假象,池塘干涸鱼骨森森。 太子很是客气,让人奉上香茗,询问道:“阁下也是爱埙之人?” 一瓢污血几捋人发,此鬼心中戾气太盛,怕是生前含恨而死。阳卿自然不接那茶,淡淡回道:“谈不上喜爱,只略通一二,比不得殿下的埙艺精妙!” 说罢,取下背后琴囊,手指轻叩茶几,神态甚是悠闲。 太子看到琴囊,楞了一瞬间,抬手道:“内中是琴?” 触碰一瞬,如电击过。 太子缩回手指,指甲烧得发焦,眼珠盯着古琴,面上有了恨色,却又压住戾气,假装随意似问道:“此琴,从何而来?” “此琴名唤豳风,乃是香客所赠,已历数百寒暑,自有一股灵气。”阳卿只当没见,抬手解开琴囊,琴横摆在膝头,闲聊似道:“我虽不懂鸯埙,但在这琴艺上,却是勤修数十年。今日路过贵宫,相逢便是有缘,容我为太子弹奏一曲如何?” “不必,本宫不通琴律,任你琴艺再精妙,于我也只是白费功夫!”太子霍然起身,瞪琴颇为戒备,急切道:“本宫只想打听赠琴香客,姓甚名谁祖籍哪里?” 阳卿笑而不答,琴音骤然响起,宛如长空皓月,照得本来面目。 太子和老宫奴翛然不见,眼前只余干涸池塘和半截宫墙,当年繁盛一时的太子行宫,早已成说书人口中的一坡黄土。 一弦一弦正气沛然,天罗地网无所遁形,道宫掌门亲自出马,开路渡亡消业除障。 眼见就要功成,忽听空中高呼,脆生生地童子声音:掌门,救我! 阳卿稍一分神,半空飞来火球。那盏保护童子的道灯,此刻竟化为熊熊烈焰。道童之血最是滋补,使得鬼气更加猖獗,长草化蛇鬼啾聻啼。 “恶鬼,猖狂!” 敢在他眼皮下害人,道宫掌门心神一怒,法阵力道瞬间反噬,天罗地网惊现裂缝,琴弦应劫根根断开。 阳卿一口血喷洒古琴,反噬力道强悍无比,重创之下元功溃散,一时间道消魔长业火吞噬。 危急之刻,辟易珠化成金霏粼粼,护住主人和那樽古琴,直至鸡鸣时分鬼气散尽…… 待反噬力道消除,已过了一个对时。 日落月升又是戌时,眼前仍是绿竹漪池,暖风拂面丽日晴天,太子殿下池边吹埙,宫人来往一派悠然。 昨夜斗法谁都没赢,掌门无法净化这只戾鬼,戾鬼也无法吞噬掌门。 阳卿瞟着池边背影,手指轻轻抚过古琴,催动元功断弦再续,心道此鬼果真难缠,竟让元阳所炼的辟易珠首度出现裂痕。 若这么斗下去,怕是徒劳无功;不如先行离去,另寻斩鬼之法。 思量之中埙声已停,就见太子走到近前,开口却道:“掌门,救我!” 脆生生地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带着几分畏惧,又带几分欣喜。 这只戾鬼倒是奸宄,声东击西毁掉道灯,费力拘来道童魂魄,却又没有急于吞噬;或者说是留下筹码,拿童子跟他开条件! 仍是一杯香茗,却是雨露蒿草,戾鬼久居废墟,无以招待客人。 童子在对方手上,阳卿别无选择,接杯握在手中,算是各退一步。 “敢问赠琴那位香客,可是豳邑齐氏之后?”太子盯着那琴,眉目含着情丝,哀愁道:“本宫曾有一位爱宠,乃齐氏廿一代孙,掌门手中这樽古琴,是他生前最爱之物……” 有道是相由心生,阳卿瞅他龟裂脸皮,也不揭穿他的鬼话,淡淡道:“没想殿下与此琴,竟还有这段渊源。” 此琴原本并无特殊,只是后来到他手上,日日修持变成法器,正气蕴籍驱魔净邪。 “后来国破人亡,本宫与爱宠,自此阴阳两隔。”太子谈到伤心处,拿出一卷埙谱,谱上题着七月,潸泪道:“本宫犹记与他约定,将此埙曲改为琴谱,经年累月不曾忘却……” 这鬼倒是善于做戏,可他忘了眼前之人,乃是道宫的掌门人,早就修得一双慧眼,善恶真伪一眼即明。 流的哪是阴鬼之泪?分明就是几滴露水,跟这杯中如出一辙。 阳卿想救童子性命,将计就计顺他的话,淡淡道:“灭国之事已过百年,生死轮回前尘了断,殿下何苦念念不忘?!” “此约铭刻于心,一刻不曾释怀,还请掌门成全。”太子忽然起身,深深一揖道:“事成后,定当放归童子魂魄,也不再以埙声害人。” 魂魄离体最多七日,过时不归童子会死,阳卿应了那鬼请托,马不停蹄赶往豳邑。 道宫掌门亲自拜会,氏族齐老听闻经过,便将阳卿带进祠堂,指着一排排灵位道:“不敢隐瞒掌门,方才所提之人,乃是齐家罪人,早被先祖除名,死后不入祖坟,灵位不供祠堂。” 齐老已达八十高龄,还乡之前曾任史官,持身端正表里如一,言行举止严谨自律,在豳邑一代深受敬重。 阳卿道:“那鬼想将此谱,供奉灵位之前。” 齐老道:“先祖遗训不敢悖逆,祠堂之内并无灵位。” 阳卿道:“为何?” 齐老道:“族内对此讳莫如深,但老朽当年听得一二,说他并非女子之身……齐氏家风清正自律,怎容子孙充掖后宫?!” 阳卿道:“后来如何?” 齐老道:“前朝覆灭生死不明,只是托人送归古琴,说此琴乃祖上所有,既已除名自当归还。” 古琴送归当夜,族老自缢而亡,族人认为不祥,将琴送去道宫。 阳卿道:“如此说来,连葬在何处都不知了!” 今时已至第七日,若不应鬼所请,小童便会丧命。 齐老捻着白须,不容迟疑道:“人命关天,若能救回小童,老朽愿迎牌位入祠,将此遗谱供奉祠堂……” 又到戌时,齐家宗祠;埙声陡起,诡谲阴冷。 齐家老少闻之失魂,好似中邪行尸走肉,一个个竟往井台走去。 危急间,忽来琴音搅局,八方升起孔明灯,汇聚到宗祠的上空,灯身绘着驱鬼秘符,灵光大作罡气冲斗,正是道宫至高秘法‘天罡北斗阵’! 一时间,埙声琴声正邪斗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逐渐清醒过来的齐家人,就见道宫掌门端坐祠前已然入定,双目经闭神魂离体,周身围绕七根冲天光柱;那樽修成法器的古琴,空弦自拨曲音流畅,看得众人无不惊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前朝废墟,鬼气汹涌;忽来清圣之气,金霏淋淋漓漓,照得夜如白昼。 旋即,阳卿神魂飘降,负手气定神闲,朗声道:“殿下,我已遵约供奉埙谱,请将小童魂魄放归!” “掌门使得一手好计,将本宫都欺瞒过去,还以为你信了鬼话,丢下埙谱就会赶回!”鬼气凝成人形,正是太子殿下,露出狰狞面目,冷笑道:“埙曲上的五分鬼魄,虽被掌门阵法困住,但掌门想要维持法阵,同样需要五分神魂,如此一来本宫不算吃亏!” 这话才刚说完,远方一道闷雷,就听太子哀嚎,顿化一篷黑烟。 适时,黑雾躁动百鬼啾啾,雾中更见一点魂光,阳卿便在此刻出手,念了一声收魂咒语,金霏化为一只凤凰,衔着童子魂光飞去。 阳卿正待离去,黑雾瞬间涌来,巧巧断了退路! “灭我一半鬼魄,又得童子之魂,好个一箭双雕……”雾中鬼影曈曈,声音啾啾切切,不怒反而笑道:“本宫倒是想知道,失去法器和灵珠,掌门怎抵鬼埙吸魂?!” 话音落,鬼埙显,看似小小的埙洞,似太上老君的葫芦,吸天纳地无一疏漏。 齐家早已安置妥当,辟易引领魂魄回归后,便会化利器一举诛杀;阳卿面对鬼埙全然无惧,只说一句害人终归害己,便被吸入黑洞洞的埙内。 同一时辰,千里之外,齐家祠堂。 阳卿肉身端坐法坛,孔明灯缓缓飘落,环绕在法坛周围,齐家人一旁静候。 忽来一阵诡异狂风,飞沙走石檐铃乱摇,刮得众人睁不开眼,孔明灯亦瞬燃成灰。 齐老刚刚道声不妙,就见掌门睁开双目,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阴测测道:“清绝,本宫来了,找你后代讨还血债!” 齐老吃惊道:“阁下不是阳掌门……”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掌门虽说将计就计,戾鬼更是计中有计。算准掌门不会信他,算准掌门会来救人。 五分鬼魄不过是饵,诱得掌门神魂离窍,好方便他夺舍还阳。 齐家人被鬼力定住,一双腿似灌了铅,逃不得惶恐不已,就见面目狰狞的‘阳卿’袖袍一甩,那只刚入祠堂供奉的灵牌便被他握在手中。 “一百年了,本宫无时不恨,恨你虚情假意,恨你酷刑折磨,恨你杀父灭国……”戾鬼虽然窃据掌门身体,但恨意和恶声让人一眼即明,冷森森道:“本宫死前曾发血咒,诅咒绮家子孙断绝,阳间也好阴间也罢,人间黄泉都无此姓!” “阁下应是掌门口中,已故的北辰太子吧?!”众人之中就属齐老镇定,身子虽然不能动弹,但还能开口说话道:“老朽曾闻齐家先人,入宫之后持身不端,以色侍奉前朝太子……” ‘阳卿’闻言仰天狂笑,道冠断裂披头散发,双目流血面目狰狞,恨声道:“皇朝一夕覆灭,便是他侍奉之故!” 齐老颤巍道:“太子可否告之,让我等死个明白……” “当年太傅获罪发配,本该死在押解途中,却得本宫巧计周旋,隐匿豳邑更名换姓……”‘阳卿’已经恨意冲天,指尖扫过一家老小,怒不可遏道:“可惜,清绝恩将仇报,背叛本宫杀尽皇族……” 无非一段灭国之恨,绮筵公子流苏暖帐,只为掩盖复仇心思。 “初见是在琴宴之上,再见已是配宫乐奴……” 戾鬼口中的清绝,看起来善良恭顺,实则是心思歹毒;为复家仇自荐枕席,通风报信暗中筹划,最终灭了北辰皇朝。 “酷刑折磨足足三日,丝毫不念往昔情分,让本宫死得苦状万分……”戾鬼忆起死前惨况,举起古琴当场砸碎,恨意滔天道:“想太傅一门忠烈,怎教出你这孽孙?坐上高位又如何,还不是窃国奸佞?冠上绮月的姓氏,也只给两家抹黑,从此无法洗清污名,九泉无颜去见先祖!” 这厢里,齐老闻言不由懵神,这不是太祖起居注中所记载,老琴师怒骂太祖之言吗?! 当年,太祖覆灭北辰、迁都临川,平定外藩自立为帝,国号绮月建元万寿,后在三十寿诞之日,有老琴师以献艺为名,进宫当庭辱骂太祖,奸佞贼子祸国殃民,绮月二祖忠烈臣子,怎出此等弑君孽子?绮太傅泉下有知,定无颜去见祖宗! 太祖起居乃是秘藏,自己担任史官多年,凑巧得缘窥得几页,这鬼又是从何得知? 那厢里,戾鬼已经逼至跟前,五指箕张似欲掏心,煞气满眼道:“昔日清绝对本宫的亏欠,今夜就以你们的命偿还!” 危急间,夜空之中传来凤鸣,金色凤凰化身利箭,穿云破日势不可挡,一箭射穿‘阳卿’的胸膛! 任戾鬼再怎么算计,也料不到掌门斩鬼决心,不惜以肉身毁灭为代价! 那箭化成三昧真火,焚烧肉身炼化鬼魄;戾鬼挣扎欲拔箭,非但徒劳无功,还让鬼魄更加溃散,终在凄号声中化为黑烟。 待到粼粼火光燃尽,掌门肉身只余焦骨。 齐老颤巍巍上前,对尸骨深深一揖,感激道:“掌门舍命除魔,护我齐家老小,请受老朽诚心致谢……” “宗老,宗老,琴内有人题词,还似盖了太祖御玺……” 惊魂未定的族人递上一块琴板,方才是被戾鬼吓到,现在是被御玺惊到,齐家古琴怎有太祖留笔?! 红鲤绿藻水肆,玉炉瓮醅蛾儿,埙色殷勤和弦诗。耳畔三五字,枕边千万丝,曾记当年恨此! 确是太祖朱笔御玺,齐老脸色阴晴不定,原来不是生死不明,而是摇身变成太祖! 难怪起居注中记载,太祖宽宏不予计较,放归琴师回到故里,后更赐下一樽古琴,以此昭示皇恩浩荡。 齐老心中盘算,老琴师应是太傅,太祖的祖父! 照那戾鬼所言,当年太子命人押解太傅一行,后以山洪暴发冲走囚犯为由,救下太傅等人安顿豳邑,至此有了落户于此的齐氏一族。 待豳邑传来祸乱消息,待太傅站到太祖跟前,十年光阴国亡嗣灭,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前朝废墟鬼埙之内,仍是翠柳宫苑的幻境。 阳卿魂魄被禁于此,倒比此前来得松懈,戾鬼若存害人之心,便难逃辟易珠索命。 果不其然天明时分,一缕残魂钻进埙口,费力凝成太子殿下,胸口闪着金霏之箭。 第二回合仍是两败俱伤,掌门失了肉身,阳世之路已尽;戾鬼只剩残魂,轮回之路亦断。 “掌门请为本宫拔箭,否则本宫自毁鬼埙,与掌门一同魂飞魄散!”辟易宛如跗骨之蛆,附在鬼魄不断炼化,太子眯眼瞅着阳卿,后者即便只剩魂魄,仍是一副入定模样,阴鹫道:“鬼埙乃是本宫修习百年的法器,累世业火能将掌门魂魄焚毁,断了掌门的轮回之路,掌门可想一试?” 阳卿冷静道:“请!” 太子怒视他,半晌才道:“你与绮家是何关系?为何宁可魂飞魄散,也要保住绮家后人?” 阳卿道:“齐家于我并无不同,乃是芸芸众生之一,而阳某身为道宫掌门,斩妖除魔便是己任!” 太子冷笑道:“即便断了轮回?” 卫世之心坚定,阳卿淡淡一句,何妨?! “掌门如此伟大,那可否请掌门,替本宫讨个公道?”太子冷觑着他,击节讥诮道:“绮家乃是掌门眼中的众生,那本宫也想做掌门眼中的众生!” 阳卿道:“殿下非人!” 太子道:“既然众生相同,对鬼也不该殊异,掌门起了分别心!” 阳卿道:“放下仇恨,便无不同!” 太子冷觑道:“掌门要本宫与你相同,那掌门可愿与本宫相同?何必去投胎转世呢?在此地做鬼不好吗?!” 阳卿:“……” 太子冷笑道:“你只知劝人,待事到己身,却宁死不从!” 阳卿道:“覆国已成书史,殿下恨一万年,也无济于事!” 太子指着胸口金箭,能与对方元神相通,冷笑道:“掌门何不先问问它,本宫生前遭受过什么?!” 阳卿:“……” 太子眉修入鬓,下巴微微抬起,冷笑挑衅道:“本宫敞开心扉,掌门不敢看吗?” 灵识深处一座迷城,吉光片羽回溯前非;阳卿借着金霏之力,入魂其中感同身受。 春回雪融行宫微翠,太子迈过寝宫门槛,冲着跪拜的公子道:“清绝不用多礼,在本宫这儿可还住得习惯?” 素服公子不肯起身,略带惶恐道:“清绝只是待罪之身,怎受得起殿下款待?!” 太子稍稍迟疑,将他拉到身旁,轻笑道:“清绝,在本宫这儿,你不是罪奴!” 夏夜凉风纱幔如水,太子轻抚公子肩头,感慨道:“清绝,本宫对你爱慕颇深,今夜得你主动献身,竟不知该悲或是该喜!” 公子赤身暗捏床褥,闭目轻声道:“殿下千金之躯,能得殿下宠幸,乃是清绝之幸!” 太子手臂微僵,半晌将他搂紧,苦笑道:“这便是悲之由来,怪本宫操之过急……清绝未信本宫,本宫不懂清绝!” 中元之夜月暗萤微,一曲维天庄重典雅,太子放下鸳埙宽慰道:“宫中不许烧纸,本宫这段颂曲,就算替清绝祭奠先祖!” 公子跪下叩首道:“殿下,此曲乃是皇祀之乐,怎敢用在罪奴一家身上?” 太子扶起公子,宽慰道:“方才只是祭奠绮祖,并非祭奠太傅父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连尸体都没看到,怎断言太傅父子死于山洪?!” 鸿雁西风狐裘胜雪,太子殿下听到脚步,转身笑道:“清绝,本宫已把红鲤找来,清绝就照着它们的样子,为本宫画那副‘盛世鱼龙图’!” 素服公子阶前跪下,垂首敛眉道:“清绝领命!” “这鲤是从绮府捉来,还有这一株覆盆子,本宫已经命人种下,不知能不能存活!”太子拉起跪着的人,解开披风裹住了他,一同走到花苑中央,指着一丛矮小灌木,温和道:“绮府已经充做使臣驿馆,本宫带了红鲤和覆盆子过来,就当为你留个念想!” 公子低垂眼眸,泛着水光道:“那画只是清绝随手而作,怎敢劳动太子为此费心?!” 太子浅笑道:“本宫也确实好奇,那些红鲤也就罢了,覆盆子却是没见过,也想尝尝它的果实,究竟怎么个酸甜法!” 春宫冷夜帐暖炉熏,枕畔太子柔声唤道:“清绝,醒一醒,又做噩梦?” 方从梦中醒来的公子,眼中仍有惶恐之色,却已渐渐收敛回去,指尾抹去眼角泪痕,告罪道:“清绝该死,又扰殿下安眠!” 太子将他拉到怀里,轻轻抚摸后背道:“清绝,非是本宫不愿为之,而是父皇在位之时,不宜操办寻尸之事。清绝且忍一段时间,待本宫登临大宝后,必定帮你寻得亲人,生要见人死要敛尸!” 夏日炎炎柳翳花阴,太子殿下迎了上来,笑道:“清绝可算回来了,中街堵得厉害?待日后本宫为政,定把中街两边拓宽,清绝就能早些回宫!” 公子弯膝跪下,敛容道:“殿下万勿说笑,怎敢为我劳民伤财?!” 太子扶起公子,拿起一旁汗巾,帮他擦拭额头,温和道:“本宫不算为你一人,中街连着运河渡口,运河又是国之命脉,倘若能再拓宽两丈,既能方便车马驮运,又不妨碍百姓赶集,还能早点见到清绝,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中秋夜筵击鼓传花,太子将酒令递给公子,醉意阑珊道:“清绝,本宫有些头晕,这一轮你执酒令!” 公子略带吃惊,宾客都是重臣,低声道:“殿下,执令不合礼法,清绝还是替各位大人斟酒!” 太子托着额头,笑容可掬道:“清绝严重了,行酒令而已,在这酒筵上,大臣又如何?!那本宫就下令,以后清绝的话,就是本宫之令。” 北风呼啸檐挂冰凌,太子紧握公子的手,腕处白纱晕出血色,哽噎道:“清绝,你要有什么事情,本宫所做一切都没意义了!” 公子微微睁眼,气血几竭道:“殿下,清绝贪玩,不小心落水……” 太子执着对方的手,贴着脸颊悲恸道:“勿再瞒了,本宫已经认输,只要父皇放过你,本宫愿娶定家之女……” 春色明媚波光滟滟,太子走到池塘边上,看着公子捏碎麸丸,轻声道:“本宫未识清绝前,便如这池中的鱼,虽时常出水仰望,却无一物能上心!” 重伤初愈的公子,依着水榭轻声道:“殿下,太子妃知礼贤淑,举止端庄母仪天下,清绝与之相比,便如萤火与日月!” 太子拿过鱼饲匣子,学着公子那般投喂,怅然道:“清绝,怕这一池的鱼,都知本宫待你之心!” 梧桐骄阳蝉鸣不断,太子轻步走到案前,静看片刻笑道:“这副盛世鱼龙图,便这么难以入手?!” 公子受惊手腕一抖,颜料污了未完画卷,搁笔告饶道:“殿下,都怪清绝愚笨,少时又不思上进,六艺学得粗浅!” 太子按着他的肩膀,免他又想下跪请罪,笑道:“清绝公子若是愚笨,那让本宫如何自处?少时跟随太傅念书,清绝样样强过本宫……” 公子低垂了头,过后拿起画纸,又是一幅废作,蹙眉道:“殿下又取笑清绝,这副画……” 太子笑道:“先欠着吧,待本宫想起,再找清绝讨要!” 秋雨连绵柳丝挂珠,太子匆匆踏过门槛,来不及更换湿衣,便屏退奴仆问道:“清绝,周侍郎家臣说曾见过你,在中街一家酒肆和藩使密谈……” 公子不惊不怖,跪下回禀道:“殿下应当最是清楚,清绝每月上香归来,必定会去芦酒铺,打八碟小食,沽一壶清酒,祭奠清绝的家人。” 太子愣愣看他,眼中透着焦虑,皱眉道:“此事父皇已经知晓,本宫也在父皇面前,这样为清绝解释了,但是……” “但是皇上不相信,逼殿下亲自解决!”公子跪拜叩首,平静无波道:“清绝自入宫来,能得殿下宠爱,已经死而无憾!” “清绝,本宫不会牺牲掉你,为何始终不信本宫?”太子蹲下身子,握着清绝肩膀,叹道:“本宫虽然不懂清绝,但却始终相信清绝,对待本宫绝无二心;清绝可以不懂本宫,但求能信本宫誓言,愿与清绝白首如新……” 北风卷帘雪竹冰池,太子亲自端来药盅,愠怒道:“清绝,为何不听本宫交代,何事能比服药重要?!” 公子挽袖搁下朱笔,终不成画的鱼龙图,跪在案边道:“殿下息怒,清绝不敢,这便服下!” “清绝,到底要本宫如何,才能让你稍稍宽心?!”太子将人按在凳上,亲自看着对方服药,叹道:“清绝就当为本宫按时服药,这皇城内若无清绝的琴韵,本宫埙声怕无人再和!” 配宫(下) 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让阳卿早已出尘之心,此刻滟敛随波千万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竟让辟易所化的金霏躁动不安! 阳卿此刻才想明白,原来第一次踏进废墟,元功所化的辟易珠辨出故地,并且为此暗暗躁动! 一念之间,置身昭阳宫殿,凄厉哀嚎充斥耳鼓,眼前是北辰太子受刑之惨状,先被烧红的陶埙烫得唇焦指枯,后又被惨无人道的烙柱贯穿谷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十根手指磨得只剩半截断掌…… “这……”阳卿看得神魂战栗,只道是太子受刑而亡,却没想到如此惨烈,灭族之仇娈宠之恨,让昔日公子丧心病狂,以残暴手段虐人致死,愕然道:“那琴,我……” 那琴能到自己手上,最终来到前朝废墟,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前世今生因果有报,这一场轮回之劫,此时此刻终于应验! “你终于忆起此地,忆起前世所为?”灵识本就互通,阳卿这边思悟,戾鬼那边知悉,冷笑道:“清绝,迟了,随本宫一同感受焚身烈焰吧!” 话音落,地裂石开烈焰如潮,那是戾鬼所有恨意,年久日深不断累积,足矣焚毁阳卿魂魄。 神魂被焚的那一瞬,似看到了前世今生,一幕一幕刻入命轮: 春寒料峭琴声断续,宫坊长廊传来讥笑,刻薄道:“还拿自个当人物呢?不瞅这是什么地儿,让你弹琴算是好的,还没让你捧尿壶呢!” 公子素服跪在阶前,一头乌发披落腰间,十指抚琴鲜血淋漓,却因未得停止命令,而强行撑着一口气力。 “奴才,怎敢欺他?!”从来沉稳的脚步,却因那一幕急促,连人带琴扶起,愠怒道:“本宫今日撂下话来,绮家子孙即便配宫,也不准你们这帮奴才欺辱!” 月色更深醉意阑珊,跨过东宫那道门槛,任那双手扶到榻上,情难自抑道:“清绝,本宫喜欢得紧,今夜留宿可好?!” “殿下,您醉了,清绝去端醒酒汤!” 公子惊惶瑟缩后退,却被太子用力拽住,醉语道:“清绝便是本宫的醒酒汤,清绝想救太傅,本宫答应帮你,即便得罪父皇!” 秋风卷叶水纹细起,惊得放下手中奏折,难以置信望着来人,半晌才道:“余将军,真有这般巧事?太傅他们……连差役都被洪水卷走?” “殿下恕罪,情况忽然生变,都已买通差役,隔日便能安排,谁料真遇到水患,周边山民也都惊奇,百年难得一遇的事;但据探子回报,水势不算汹涌,且已沿河秘密找寻……” “做得好,对外放出风声,太傅触怒圣颜,一家已遭天谴!”太子已经回神,压低声音道:“本宫稍后支些银两,派个心腹去办此事。若是尸体即刻运回,若是活人就此隐匿,也别再与京城联系,免得被父皇知晓了,欺君之罪非同小可。本宫一日不得天下,心腹一日不踏皇城!” 朱檐明瓦一缕冬阳,捡起被风吹落的画,蹑手蹑脚走到门外,低声交代道:“不用传晚膳,备些红豆粥,待清绝醒了,与本宫一同享用!” 画上不过一方清池,几尾红鲤半隐半现,不远处是一丛荆棘,缀着红灿灿的果实,霜天万物竟是自由。 太子默默卷起了画,悄声唤来廊下侍卫,吩咐道:“替本宫去一趟绮府,就说奉了本宫的命令,取画上这两样东西回来!” 春烛微曳更长梦深,放下奏折走近床榻,却见公子梦魇之泪,忽然明白何谓心疼。 太子轻轻拉起绸被,盖住梦中人的双肩,却不想惊醒梦中人,意外对上冰冷眼神。 眼中情绪一闪即逝,眨眼之间又复柔顺,公子欲起告罪道:“殿下,清绝该死,竟睡着了!” 太子按住他的肩膀,连人带被一起搂住,压抑心底暗暗震惊,坦言道:“清绝,方才梦见什么?你的眼神吓到本宫……还恨父皇惩办绮家?” 烈日骄阳蝉鸣蝈噪,下朝回宫就见总管,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奇道:“这回又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公子上香还未归来,总管瞅着宫门嘀咕道:“宫里面都传遍了,说殿下宠爱公子,连祖宗规矩都不顾,让配宫之奴自由出入!” “不过庙里上香,哪算得自由呢?”太子起初哂然一笑,过后又慎重其事道:“待本宫掌权后,他若不愿留下,便许他真自由!” 中秋之夜丝竹喧闹,趁隙寻到竹林后边,入眼就见公子背影,茕茕孑立冷冷清清。 一旁奴仆看到太子,却被噤声手势所阻;太子轻脚走到跟前,在公子惊讶神情中,拉起他的手,宽慰道:“清绝,周御史醉酒胡言,待明日便会来请罪!” 公子莞尔一笑,似乎毫不介怀,开玩笑似道:“周大人是该告罪,清绝即便是娈宠,也是殿下您的人;此事若是外传,辱了清绝事小,损了殿下事大。” 太子目光逡巡着他,似不信他的无所谓,劝道:“清绝真无须介怀,御史乃是太傅至交,年纪也是相仿,教训几句亦无不可!” 清绝笑盈盈道:“殿下严重了,方才不过玩笑,未曾往心里去。清绝三生有幸,才得殿下宠爱,怎会以此为耻?!” 太子叹息一声,仰头望月道:“清绝知道吗?方才不欲惊动你,只因觉得唯有那刻,才能窥得少许真实!” 木鱼梵经香雾沉烟,跪在父皇病榻之前,内心首次忐忑不安,慌乱道:“东宫已有两位姬妾,储妃何不从中挑选?更何况定国公若有异心,又怎会在乎一名女子?!” 皇帝靠着床榻,带着浓重喘息,不容忤逆道:“定国公能舍自己的孙女,那太子为了江山社稷,就不能舍弃一个娈宠?!” 太子叩头之后,直腰顶撞道:“父皇,清绝并非娈宠,是孩儿的枕边人!” 这话似乎火上浇油,皇帝气得猛烈咳嗽,御医侍卫一阵混乱,连法事都暂时停止。 骚乱平息之后,皇帝气衰力竭,眼神越发阴沉,愠怒道:“退下,等领悟朕的话,再进寝宫回复!” 春宫喜事迎送往来,挑开红色鸾凤喜盖,太子妃的清秀眉目,晃神之后暗自叹息,认命道:“夜已深,就寝吧!” 太子妃亲自伺候更衣,却让太子颇不习惯,但又不忍拂了面子,只在床上道了一句,以后杂事奴仆即可。 太子妃娇羞闭起眼,只在耳畔低声嘤咛;常言道春宵值千金,却不知心似黄连苦,但又能找谁去倾诉?! 珠帘鹦鹉仲夏芙蓉,即便沉溺奏折之中,仍感受太子妃目光,终究还是搁下笔端,和颜悦色道:“定妃,何事欲言?” 太子妃忧戚道:“臣妾昨日在文阁,看到那副醉太平。” 孤影过横桥,沾衣雪更飘。烟雨篷船将去了,不问路遥。风华怎敌过今朝,鱼沉雁落任平消。一梦醒时觉穷劳,万般是命难逃。 公子执笔似在眼前,水榭玉案素服修眉,眨眼已是三个寒暑。太子对此倒不回避,直言不讳道:“此词乃是清绝所书,已入文阁三年之久,也颇得本宫的心意!” 太子妃越发忧戚,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婉言道:“许是臣妾看花眼,天下笔迹相似者何其多?” 太子神色狐疑,太子妃低声道:“妾身待字闺中时,曾在祖父暗室之内,见过如此相似笔迹……” 怀疑只在一瞬之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是自己枕边人?!后宫争宠亦寻常,太子妃许是嫉妒,借那词来污蔑人。 太子神色恢复如常,拿起朱笔继续批折,浑然无事道:“定妃方才也说了,相似笔迹何其多?!” 黄叶满地秋风萧杀,踏进大理寺的天牢,瞅着尸体惊怒交加道:“毒都下到天牢里面,将此案卷宗都送来,本宫亲自彻查到底,看谁还敢欺上瞒下!” 大理寺卿躬身道:“殿下息怒,此案怕是……” 太子余怒未消,拔高声调道:“怕是什么?” 大理寺卿道:“殿下,彻查下去,会牵扯到绮公子。狱中遇害的一名死者,乃是周侍郎的家臣,昨儿刚在刑房供出,那日与藩使交谈共有三人,当中一人就是绮公子!” 更深夜静沉月孤零,从兵部急匆匆赶回,踩得冰面咯吱作响,一进门就急切问道:“清绝睡下了?太医看过后,开什么方子,可曾说什么?” 大总管神色古怪,话中有话道:“太医说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服几贴药就好!但公子病成那样,脸上血色都没了,老奴瞧着不对劲,药煎了也没敢喂……” 太子听懂意思,脸色越发沉郁,太医苑不敢请,公子的病如何医? 大总管吞吞吐吐道:“依奴才之见,就叫咱们宫的黄庆,过来给公子瞅瞅,净身前做过大夫,后来是因……” 太子道:“因什么?” 大总管瞄眼太子,底气不足道:“医死人,吃了官司,要赔苦主一笔银子,这才与奴才一道进宫!” 既得总管举荐,必定有些能耐。 太子沉吟片刻,果断道:“快请他过来,顺便交代一声,别惊动了旁人。有病也只当没病,煎药时做个手脚,只说太医苑的药方!” 恨火烧得烈焰横飞,夹着戾鬼复仇之笑,销魂炼魄焚天灭地,凄厉道:“清绝,从你踏进这座废墟,本宫就察觉你的气息,看到琴后更是确认无疑……” 这一局,计中有计,局中有局! “你以为本宫要对付绮家,却没想到本宫的目标是你!”太子笑声带着得意,得意夹着恨意,揭露真相道:“毁你肉身同时,勾来你的魂魄,再用业火焚化,要你魂飞魄散,永不存于世间!” 太子笑声狷狂又凄凉,耳畔宛如百鬼啾啾,阳卿神魂正受炼化,辟易似已无力护主。 眼见就要化成灰烬,天际忽来一道闷雷,灵识幻境应雷而裂,一股神秘庞大力量,瞬间将阳卿的神魂渡走。 再次睁眼,竟是阳世! 九盏皴阳灯火焰跳动,道宫大殿布置的借命术,没想这次真派上用场。阳卿和道宫众人心知肚明,借纸人之躯返世最多九日。 九日了结凡尘,若是修行够了,那便登临仙境;若是修行不够,那便人间转世,再阅数朝红尘。 皴阳灯一日熄灭一盏,待阳卿卸了掌门之任,诸事全都做下安排,皴阳灯已经灭去八盏。 等到了第九日,齐老造访道宫,说什么都要见阳卿。 齐老带来一副画像,落款戊寅年壬午月庚申日,前朝太子命画师为爱宠所画。前朝覆灭之后,此画曾经流落民间,后被画师弟子收藏。 回廊风铃香炉玉案,素服公子轻抚古琴,纱缦飘舞广袖迎风,修眉萦目愁情别抱。恍惚兮出神,几欲乘风而去,却又苦留人间! 画作相当传神,画中人跃然纸上,那神态、那举止、那音容……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隔了几世; 又或许,是自己入了画,曾几何时这般凝视?! “是他!”阳卿惆怅满心,纸人不该有心,这情绪何来呢?!难道真是前世亏欠,犯下这桩可怕罪行,导致今日破了道心?! “不是!”上回见过戾鬼样貌,齐老猜到阳卿所指,铁板钉钉道:“画上之人乃是本朝太祖,老朽特地去了一趟皇庙,比对过太祖本人的画像!画中人的五官长相,画中人的脖下朱砂,画中人的右腕细疤,画中人的身姿坐态,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 “掌门看落款和印章,画师并非同一人,便不存同一画风之说!”齐老不理会阳卿震惊神情,一字一句有理有据道:“特别是为太祖作像,画师更不敢胡添乱画。朱砂和疤痕位置相同,昭示他们为同一人!” 阳卿被这消息惊得尚未回神,就见齐老拿出一块破碎琴板,略带歉意道:“掌门的琴被那只鬼砸碎了,所以老朽有缘窥得另一桩证物……” 太祖之词落在古琴之内,与那副‘醉太平’一样笔迹,似早烙在心海深处,顿让阳卿惊到失语。 齐老住着拐杖,挺直身子下结论,一副史官的严谨做派:太祖就是齐家除名之人,就是覆灭前朝的娈宠,就是被齐家先祖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却仍得乖乖送回齐家老祖的绮月皇帝! 戾鬼究竟是何身份?明明就是太祖样貌,为何自称北辰太子?那得到古琴的阳卿,前世又是何人?在累世业火的焚烧下,竟与那戾鬼记忆交叠?! 看着最后一盏皴阳灯,阳卿心中已有决定,去戾鬼的灵识之内,方能解开这个谜团。 听闻阳卿欲回险地,了结这桩前世血债,解开戾鬼的累世怨念,道宫之人纵然不舍,但也知道顺天应命,因果轮回劫数难逃。 子夜铃声摇动,大殿窜来阴风,皴阳灯已灭尽,掌门神魂抽离,躯体又变纸人,瞬间焚成灰烬。 道宫敲起丧钟,魂魄归兮缥缈。 至此,世间再无阳卿,这一任的道宫掌门! 阳卿已入戾鬼灵识,但这次又似不同,灵识业火似已熄灭,唯见满目焦木残垣。 阳卿暗道不妙,业火害人害己,‘太子’的魂魄,怕也要散了! “清绝,你还敢回来,本宫即便快死了,也能拿你做陪葬!” 许是恨得太深,忽见仇人回来,‘太子’勉强聚力,但前后三次重创,已让他无力再战。 他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而阳卿背后整座道宫,即便是他用尽奇谋,也只落得功亏一篑。 “我回来便是要告诉你,虽然我能用那张古琴,但我不是你口中的清绝!”金霏化作灵鸟指引前行,阳卿来到一处黑雾禁地,似连‘太子’都不敢触碰的禁忌,沉声道:“让我进入此地,我替你找到真正的清绝,而你也助我解开心中迷惑!” ‘太子’虽然力竭,却仍辩驳道:“你不是清绝?不可能!我怎会忘记你的样貌?即便转世我也认得!” “这便是我之疑惑,为何你一口咬定,我便是你的清绝?”既已寻得禁忌之地,阳卿分出一半金霏,帮他护持涣散魂魄,谆谆善诱道:“我已释出善意,希望彼此互信。况且你我魂魄相连,我之心思动念便知,若我真是害你之人,那就拖我一同魂灭!” 良久沉默,‘太子’忽然道:“好,就待真相揭晓,本宫也确实好奇,怎会有了这处禁地?为何本宫从未发觉?!” 一念缘起一念缘灭,黑雾之封应声散去,从不敢揭开的一幕,宛如仙镜照出本宗: “什么太傅太穷?进了乐坊都归我管,叫你干嘛就得干嘛!”原本小小的乐司,在眼前耀武扬威,嚣张道:“跪下,把鞋头舔干净,看我这一脚的泥,宫口小道也不找人去修。” “清绝,教本宫弹奏那曲‘凤求凰’,可好?”太子趁着四下无人,褪去人前的伪装,浪语调戏道:“本宫也想效仿相如,一曲换得美人而归!” “朝中大臣素位尸餐,父皇仁厚下不了手,就似对那太傅一家,也就只是充军发配。”数十条人命,一族之沉浮,拆骨肉亲情,背人处的太子,交代刑部侍郎,阴险道:“挑个难行的路,要让太傅知道,任重而道远呀!” “绮家宅子靠着前街,倒是可以改为驿馆,本宫明日便去请奏,看父皇是什么意思!”太子停下脚步,瞅着陪行官员,正色吩咐道:“绮家东西清点出来?太傅家私自然丰厚,本宫这次亲自过目,让底下人不许藏私,一样一样全归国库!” “清绝向来恪守分寸,定是你们从旁怂恿!绮家不过几名罪囚,死了也是遵循天意,要你们打着本宫旗号,兴师动众寻尸敛入?!”侍卫跪在阶前,太子沉着脸道:“这次本宫饶过你们,下次再敢自作主张,自己拿剑抹脖子去!” “兄长,此地已是驿馆,使臣才能出入,勿让小弟为难!”绮家之宅沦为驿馆,绮家子孙沦为门人,唯唯诺诺厚颜嗟食,哀求道:“兄长,即便让你进去看得,也是无济于事徒增伤感。况且月梅又有身孕,一家老小终须养活,砸了差事怎生得了?!” “渭之兄,你在天之灵睁眼瞅瞅,你这孙儿做得丑事,坏了你们绮家的名声!”喝醉了的御史大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道:“绮家都是以才侍君,到你这里以色侍君,把你祖父的脸都丢尽了!” “绮公子,传天子口谕,要您安心上路!”诓他入阁的太监们,露出了狰狞面目,一拥而上捆绑结实,扔进冰窟犹在叫骂:“呸,不好好做你的奴才,竟然想要勾引太子,一个奴才肖想什么?那是太子妃才有的福分!” “亥时已到,关闭宫门!”主殿那边传来动静,合卺之礼已经完成,廊下灯火次第熄灭,大总管讪讪陪笑道:“殿下今夜必须留宿,要不然明个一大早,消息就会传遍朝野,指不定出啥乱子。” “丁字牢第六间?公子请放心,侍郎和家臣,活不过今夜!”大将军的眼线,递上一卷密信,低声道:“大将军说公子此计甚妙,没想到您能牺牲月家,成便砍断太子一臂,且又加深父子矛盾,借刀杀人实在妙哉!” “父皇越发昏聩,不是听信方士,便是相信谗言,甚至以为本宫……”太子托着额头,欲言又止半晌,疲惫道:“清绝,本宫带了坏消息,月将军他……” “公子,黄庆当即叫出药材名字,连同它们习性都很清楚!”大将军的眼线,借着添香的机会,轻声禀告道:“小的还探听到一件事,有天夜里大总管亲自来找他,随后他就被调到灶房,专门负责替公子煎药……许是公子知道太多,让太子觉得留您危险,是以在药中做了手脚!” 记忆寻到此处,已是摇摇欲坠,宛如天崩地裂。‘太子’惊愕之中,嘶声道:“不对,本宫的记忆,怎会是……” 接下来的一幕一幕,更是让人难以面对: “公子,一切如您所料,大将军直奔大殿……”属下兴冲冲禀告,掩不住钦佩之色,躬身道:“弓箭手已埋伏,只待公子命令,便依前计执行!” “啊……”被烙柱贯穿的太子,在地上苦苦挣扎,残缺手掌画出字,一遍又写一遍,都是同样名字:清绝、清绝! “启禀皇上,吉时已到!”更换祭服走出南门,文武百官跪在阶前,皇坊奏着祭天乐章,礼官捧着祭文念道:“皇帝谨遣御笔令周生,至祭于皇帝轩辕氏……” “皇上请看,针未变色,说明体内无毒!”太医随即用银针,沾另一滴血作验,银针很快变颜色,回禀道:“此针陨矿所冶,天下仅有六根,能验纤毫之毒。” “皇上,礼部为选妃一事,再次请奏!”亲信递上奏折,壮着胆子劝道:“皇上,文武百官已有微辞,不立后妃何来子嗣?!” “老朽乃前朝之臣,忠臣不侍二主,即便当庭杖毙,也休想老朽入朝,对你俯首称臣!”年迈的太傅站在跟前,用颤巍巍的拐杖指着,骂道:“老朽愧对祖宗,又负太子深恩,只当绮家已亡,豳邑唯有齐氏!” 至此已是信念崩塌,灵识之内地动山摇,‘太子’用难以置信,颤抖声音喃喃道:“是我?我是?” 是我、我是,早已忘却的真相,随着错乱的记忆,一步步根深蒂固;清绝、清绝,恨了百年的人,原来竟是自己,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尘封的记忆,已经快到终章: 年少太子跪在床前,皇帝躺在病榻之上,虽是中年却已衰老,看空一切眼神茫然,交代后事道:“朕之一生汲汲营营,为仇为权为拓疆土,操心劳神定波平澜,但终究是人力有限,绘不完那幅盛世鱼龙图了!” 龙辇抬进前朝废宫,颓倾宫墙荒院空屋,燕在廊下筑了泥巢,覆盆子早已连成片,朱果饱了鸟鼠之腹。 等龙辇抬到池塘边,病危皇帝抬起眼皮,昔日葱葱郁郁的墨竹和绚丽似锦的红鲤,已在那场兵燹之乱中消亡。 “太子,你可知道,朕终归是不后悔,不毁旧地如何立新?!”皇帝一眼找到鸳埙,当初扔下的位置,重握在手倒是一笑,过后又闭上了眼睛,昏沉沉道:“即便当初没有误会,朕又如何能放心呢?!朕终归无法相信太子,而太子也不曾懂过朕!” 随行御医听得发憷,太子留在京畿监国,这声太子是在唤谁?皇上怕是病入膏肓,这一刻似回光返照! 空荡荡的朝阳寝宫,即便接驾官吏清场,梁上仍飘残余蛛丝。 皇帝指向某一处,龙辇便停在那儿,随后宫门关起,连御医都被赶出了! 脚旁的青砖透黑,昔日消磨了血肉,而今被血肉消磨。 “殿下虽然伸出援手,但映入清绝眼中的,唯有一个残酷真相,当权者能主宰别人,失权者被践踏凌辱……” “与其说为复仇而自荐枕席,不如说清绝羡慕殿下极权,渴望有朝一日与君相同,但这皇位又岂容分享?清绝不甘只做谈琴写词的娈宠,想亲手绘一幅盛世鱼龙图,却不是作在殿下的玉案上,而是落在绮月皇朝的疆域版图里!” “殿下何尝懂过清绝?清绝如何能信殿下?清绝希望殿下牢记,国仇家恨生死酷刑,来世要找清绝讨还!” 人之将死心智终明,原来不是太子慕权,而是自己沉溺权柄。 清绝清绝何曾清绝,从牺牲舅父的那一刻,还有什么不能舍弃?清绝清绝何其可憎,虚伪矫饰残忍无情,一路走来权欲熏心! 皇帝驾崩在前朝大殿,死前一直反复念叨:来世,要记得找清绝报仇;来世,要记得找清绝报仇! 世间最恨公子的,也许不是太子,而是公子自己! 年复一年怨恨徘徊,戾鬼忘了自己身份,却记住殿下的一切,记住了埙声和血仇,记住了奴仆和宫阙,记住了一个叫清绝的恶人,记住昔日种种的亏欠和欺骗! 戾鬼化成人形,不是皇袍帝冕,而是素服公子,站在阳卿面前,目光痴恋哀怨,更胜百年之前! 终于再次相见,却因错乱记忆,仍旧这般相杀,仍旧这般苦爱! 一滴落在阳卿手心的泪,晶莹剔透宛如清露,这番才是鬼之眼泪,带着对世间的悔悟,对此生的追悔莫及,对爱人的心痛愧疚! 金霏粼粼闪闪,化成古琴豳风;泪在阳卿掌心,亦化昔日鸳埙。 答案已经昭然,齐家前世受恩,今世以琴赠还;而他情根未绝,挑了此琴为伴,冥冥自有天定。 辟易珠之躁动,不是因为遇鬼,而是心在躁动;而修道数载恰似一个轮回,为救沉溺业火的公子而来! 鬼力随着恨意消散,若非依赖金霏撑持,这一刻该魂飞魄散,善恶到头终归有报。 “殿下,清绝何其有幸,能得殿下宠爱;又三生不幸,辜负殿下深情……”清绝公子跪下请罪,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心实意道:“但能见最后一面,跟殿下好好告别,清绝公子已经无恨!” 待登上高位后,日日操烦之时,才觉身在东宫,有人殷勤护翼,才是最贪念的一幕。 一切都太迟了,毁在自己手中,东宫风水再好,架不住他摧残,太子如是、宫人如是、红鲤如是;登上高位的那一刻,自己已是一无所有! “也许,不迟!”阳卿亦如前世那般,温柔眼神宽容大度,转身再见已过百年,扶起公子宽慰道:“太子终究懂了清绝,而清绝也信了太子!” 正如当初所言,覆国已是史书,纵使恨一万年,也无济于事了!既能如此劝人,如何不能劝己?! 太子殿下也好,道宫掌门也罢,既然情根仍在,那便应劫而往,纵使魂飞魄散,又何足惧哉? 清绝:“……” “已过百年,那一曲七月,想必改好了吧?!”阳卿含笑递上古琴,又以鸳埙凑近唇边,笑道:“那便以此曲告天,此后你我同化清风,飘散在尘世之间,再不用分彼此了!” 宫廷垂柳青衣老奴,仍旧是那炎炎夏日,清露绿竹池塘红鲤;太子殿下和清绝公子,一个坐在池边抚琴,一个站在身旁吹埙,琴声埙调再无嫌隙。 金霏撑持的时间,差不多一曲七月,琴声附和着埙声,终究还是走到尾声。公子含泪看着太子,终归还是自己自私,宁让太子陪着同陨,也不愿再放人离去。 魂魄飞散之时,公子忽来喟叹:“还欠殿下一幅鱼龙图!” 阳卿笑道:“不欠了,人间百年不兴兵燹,又何尝不是当初想要的那幅鱼龙盛世?!” (完) 番外:开心小剧场 后世有个皇帝,养了一个熊皇子,还有一个御花园,花园里面有御池,御池里面有锦鲤,一条叫清绝,一条叫太子! 事实证明,当两条快乐的鲤鱼,遇到那只熊皇子时,也会变得郁卒起来! 小剧场一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真可怕,全天下都在找锦鲤,会不会把我们抓走?! 太子:WTF!!! 小剧场二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皇帝养了一个熊皇子! 太子:跟我们有关? 清绝:前天熊皇子被他皇爹训斥,一怒之下对着御池撒尿! 太子:WTF!!! 小剧场三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熊皇子又篡改诗文,气得太傅欲赴清池! 太子:这次又改什么?!跟我们有关? 清绝:逍遥游,曰鲤之大,一锅炖得下,本宫只缺烧烤架! 太子:WTF!!! 小剧场四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皇帝总是一边赏鱼,一边考问熊皇子学问。 太子:这次又考什么?跟我们有关? 清绝:皇帝要他背出下一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熊皇子谓皇帝曰:乐不乐,捞起一问便知道! 太子:WTF!!! 小剧场五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熊皇子正学姜太公,扔个直钩玩垂钓,还说什么愿者上钩! 太子:直钩危险? 清绝:忘记放鱼饵,还不准太监扔食,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 太子:WTF!!! 小剧场六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熊皇子昨天扔了几个河蚌! 太子:河蚌危险? 清绝:睡觉时没留神,被它夹了尾巴! 太子:WTF!!! 小剧场七 清绝:说好变清风,为啥变锦鲤? 太子:不好吗? 清绝:熊皇子又扔不少螺蛳! 太子:不是美味吗? 清绝:昨个皇帝站在池边,说怎有两只胖头鱼,混在鲤中滥竽充数?!改明跟御膳房说声,给朕做道剁椒鱼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