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眠》作者:倦知返【完结】 文案: 世界由一个孩童手中转动的红色风车开始,注入鲜明色彩。 沉重的喘息间,她的耳边尽是喧嚷人声。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她只是非常非常想念。 黄昏的云霞遥远而美丽,林燃回过头,发丝飞扬,眼中一片朦胧的世界,如同迎风流泪。 原来。 生命中的离别,她从未忘记。 *前面慢热,很多女主视角的日常生活 *有回忆章,感情线更多在后面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燃,陆嘉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 立意: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第1章 酣眠 嘈杂热闹的酒吧,多的是年轻男女释放激情,排解寂寞。耀眼的灯光配合强烈的鼓点,音乐声震耳欲聋。那些曼妙的身姿,性感的舞步,轻佻的言语,与狂热的暧昧,充斥在这无止境的喧嚣里,林燃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 不仅因为这吵闹的声音,更因为她喝多了。 她一只手臂撑在吧台上,侧身坐着,视线始终集中在对面卡座上的男人。 昏暗的灯光加上距离,她实在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隐约能看出他上身穿了件浅色衬衫,一旁的女士靠过来与他说了几句话,他又喝了几口酒,便没有其他。 “他真的是周念楚的未婚夫?”她禁不住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你要相信一位娱乐记者的信息量。”邻座的萧蜀又嘬了一口杯中颜色艳丽的果酒,砸吧砸吧嘴回味一番,啊,真好喝。 林燃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了,她垂下眼,视线终于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落到了解锁的手机屏上。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今天多少次对着这条消息发呆了。 ——“我们分手吧”。 一个一个字,来回反复地看,从她收到这条消息起,她就没冷静下来过。 一次被劈腿可以算作是看走眼,那两次呢?是她眼光太差还是魅力不足? 更何况,这两任劈腿的对象还都是同一个人。 堂堂周家大小姐,富贵千金,要什么没有,非要抢别人男朋友?当然,那两个男人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将屏幕倒扣在桌上,林燃越想越火大。 “嚯”地一下站起来,力道有些猛,她忍不住犯了晕。 踩着脚下的细高跟磕磕绊绊穿过来往的人群,她伸手拂开挡在身前的陌生人,灯光迷离,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女战士,风风火火朝着目标前进。 嘈杂的人声嗡嗡在耳边吵闹,她看到那个男人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形在昏暗的灯光下引人更添几分遐想。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大概是来了电话,在看了眼舞池的方向后,转身向门口走出去。 林燃急忙加快了步伐。 背影近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 细高跟在地上踉跄了三步,她一下子伸出手,身体前倾,抓住了对方手腕。 男人转过头。 - 陆嘉杭看着面前突然气势汹汹冒出来的女人,第一眼感到莫名。 女人眼里透着光,视线相对,充沛的情绪盈满,简直就要溢出来。不得不说,她有一双生动的眼睛,而他有瞬间被吸引。 离得这么近,林燃才看清楚原来男人身上的这件衬衫是浅蓝色的。 被挽起的袖口下是一截精壮的小臂,肌肤相贴,存有热度,她没有松手,甚至于说,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在意这些。 林燃仰起脸,晶亮的眼里闪着光,是愤怒,也是难过,她就像一只横冲直撞毫无顾忌的飞蛾,奋不顾身要扑进汹涌的火里。 “你是周念楚的男朋友?”她问,带着醉意,又不完全像是在提问。 或者说,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 于是她使了力气一拽,想要让他更靠近,却只是让自己踉跄着到了他跟前。 昏暗的灯光下,林燃一动不动注视着他,角落里充满了暧昧的男女,他们站在这里,像是其中一对,却又不完全相同。 存在着某一瞬间,陆嘉杭分明感受到了林燃想要贴近的欲望,然而不知为何,她又很快放弃了。 她的放弃十分彻底,移开了视线,松开了手臂,转过身头也不回。 陆嘉杭站在原地,掌心里的手机早已停止震动,他注视着那个背影踉跄离开,穿过人群,很快消失不见。 “我早说过了,这种违背道德的事情,像你这样的一般人,做不出来的。”萧蜀看着落寞归来的林燃,喝完最后一口果酒,道出的语气里尽是“我早知如此”的意味。 估摸着是清醒了些,人也恢复了冷静,林燃抚上额头撩了把头发,深吸一口气,拿过身边的包包对萧蜀说:“我们走吧。” - 夜色微凉,下了车,进入公寓大堂。两部电梯都在运行,林燃一个人站在墙边,耐心凝视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 晚上十一点,对面楼只有一些灯还亮着。关上门,她脱掉高跟鞋,把钥匙扔在茶几上,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冰凉的墙面刺激着温热的头皮,而她静静仰头靠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 第二天是周末,林燃一个人去了医院。 好在神经内科来看诊的人不多,她取了药,很快从医院里出来。 萧蜀打来电话,约她一块儿去附近的商区吃饭,两人正商量着地点,路边广场每天下午定时每半小时一次的音乐喷泉表演开始了。 风裹挟着随律动摇摆的水柱,有水滴像雨点落下,淋着穿梭其间的兴奋孩童。 喷泉声太响,林燃贴着手机听得费神。正走着,身后跑来一个小男生,猛地不当心撞上她的手臂,挂在指尖的袋子应声而落,林燃看向那个还在欢脱奔跑的小小背影,无奈弯下身捡起袋子和掉出来的药盒。 轻薄的药单擦过她的手背直接被风吹出去,沿着路面跌跌撞撞飘了段距离,终于落到一双男士皮鞋前,安静躺在地上,任由几点水滴打上来,淋透了一角。 有干净的手指贴上整洁的纸张边缘,陆嘉杭捡起脚边的药单,不过瞥了一眼,就将它还给了走上前的林燃。 “谢谢。” “不客气。” 陆嘉杭重新将双手插回口袋,挺拔的身形站在那儿,他注视着林燃接过他手里的药单,接着自然别过颊边扬起的发,微笑道了声谢,又径直离开。 完美的陌生人的方式。 感受着耳畔湿润的微风,带起昨日的回忆。白天和黑夜,果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陆嘉杭垂下眼,蓦地笑了一下。 然而她好像什么也不记得。 林燃拿着手机,听筒里萧蜀“喂”了两下就不再作声,而她平静的节奏不过维持到与陆嘉杭擦肩而过的下一秒,街口的红灯闪烁,跳到绿灯,车辆齐齐排了几列,她越走越快,穿过整齐的斑马线,到达对面。 树荫遮住了明亮的光线,她停步,站定,喘了口气,不算平静地问:“吃什么?” “大白天的是有谁在马路上追你吗?连走带喘的。”萧蜀听林燃这边的嘈杂声弱下来,合上手边的笔记本,继续说:“吃烤肉吧,我订位,30分钟以后到。” “好。” 林燃看了眼手表,11点35分。 广场的音乐喷泉掐准了时间,每次只表演五分钟。车流和行人仿佛瞬间扩大了声音,充斥在喧嚣的街头。林燃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前往和萧蜀约好的地方。 第2章 酣眠 感觉到手机在震动,陆嘉杭低头看了眼屏幕,很快接听。 “我到了,你看见我没?” 他于是转头向路边,刚好看见李磊降下车窗伸出手在那儿招呼。 “抱歉啊,来的路上堵了会儿车。”李磊道。 陆嘉杭系上安全带,就听车上的音乐自动跳转到下一首,分贝飙增,整个空间里都是“哐哐哐”的动感节奏。 “换品味了?”他被震到,胳膊肘抵上车窗玻璃,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上一次李磊载他,车上放的还是优美的钢琴曲。 “怎么,不喜欢?”李磊说着把音量调下去,视线仍看向前方,“我一开始听也嫌吵来着。”毕竟他刚接受了半个多月古典音乐的熏陶。 “但后面听多了,你别说,还真有点上头。” 烤肉店在购物中心的四楼,正碰上饭点又是周末,来吃饭逛街的人特别多,林燃看隔壁的火锅店门口已经坐了不少人在等叫号。 萧蜀来得很快,上午出门前刚洗的短发根根发亮,飘逸得很。两人的座位靠里,相比较安静些,不过整场都是滋滋滋的烤肉声,光闻着香味,都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等服务员放上烤盘,其他菜都还没上。萧蜀两只手臂搭着桌沿,凑近了问:“看你又去医院,怎么,最近失眠很严重吗?” 林燃抿了口冰水,撕开桌上的消毒餐巾,“不觉得我的黑眼圈都出来了吗?” 除了上班时间,她甚至都开始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我跟你说,”萧蜀瞥了眼刚上桌的小菜,“要不你去买点莲子心和甘草片,拿开水泡茶喝,我妈说这对睡眠有好处。别总吃药,对身体不好。” 肉盘被端上来,林燃右手拿来夹子,放了肉上烤盘,滋滋的热油响和白烟瞬间冒上来,她直起背,微微朝后仰,“没事,我吃一段时间,稍微好点就停了。要不晚上总睡不好太难受,这状态我怕影响工作。” 萧蜀越过烟雾看一眼林燃略显憔悴的脸色,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气,无奈摇摇头。 吃完饭,两人又下到二楼逛商场。萧蜀看中了一件高腰A型短裤,米色休闲款,结果进去一翻吊牌,四位数,她干笑了两声,忍不住感叹自己眼光真好,然后灰溜溜地拉着林燃就走。 “这么贵的裤子真有人买?明明也没有哪里特别的啊。”她一阵心痛后忍不住对现实产生了怀疑,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可她真觉得不值这个价。 林燃习以为常般撇开眼,幽幽开口道:“大概是我们太穷了吧。“ 因为下周要去片场做采访,萧蜀特地买了件防晒衣,淡粉色的,轻便又好看,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可以防晒,最起码能穿一个心理安慰。 “你好,请问一下,这一层的洗手间在哪儿?”一溜长队终于排到她,萧蜀接过购物袋,对导购员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 “从这里出去右转,一直往前走就有。” “好的,谢谢。” 刚问完,萧蜀就急匆匆拽着还在闲逛的林燃右转一路竞走。 “快,你眼神好,看到厕所告诉我。”萧蜀有轻微近视,平时基本不戴眼镜,看人都自动加一层滤镜的那种。 林燃见她着急,也加快了脚步,抬头忙找标识。 “诶——那里那里!” 周六日的商场女士洗手间,你永远也猜不准里头究竟会有多少人。萧蜀急急忙忙扎进去猛一看到一条长队,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声“卧槽”。排在前面的大娘听到声音,默默回头瞥了她一眼。 “要不我们去楼上?”林燃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算了,楼上没准人更多,就在这儿等吧。”萧蜀认命地将手里的包包购物袋交给林燃,让她去外面等。 队伍往前挪了几个人的空,萧蜀站在最末尾,洗手间的门外,看了眼隔壁男士洗手间空荡荡的门口,一位男士正从里头走出来,一身轻松的模样,不由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翻了一会朋友圈,林燃又把手机放回包里。二楼都是女装,来来去去的基本都是些年轻姑娘,要么和闺蜜一起,要不和男朋友一起。旁边有一处坐的地方,可惜都坐满了人。林燃双臂抱在胸前,背靠上身后的墙壁。一条腿曲起来,无聊地用脚尖点着地,然后一个漫无目的的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 周念楚显然也看见了她,甚至于同她对上了视线。而那个此时对此一无所知的男人,即便只有一个背影,林燃也认得出——她交往了不到一年的男朋友,梁浩川。 梁浩川的个子很高,周念楚穿着高跟鞋站在他对面,身体几乎都被他挡住。于是她伸出手臂圈上他的脖子,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来了一句暧昧的低语,而那眼神,却是对着林燃的。 周念楚勾起唇角,说完又退回去吻了一下男人的脸,两个人说说笑笑,好不甜蜜。 林燃停下脚尖的动作,神情冷淡。直到萧蜀出来,学她同样看过去,好奇问了句:“看什么呢?” “没什么。”林燃面无表情转过身,倒是眼睛也不眨一下。 和萧蜀分开回到家已经是4点以后了。林燃不过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又站起来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昨天炖的鸡汤还有剩,她去冰箱冷冻柜里拿了腐竹出来泡发,等待的间隙去翻了会儿电视频道,看时间差不多了,又进厨房洗了根黄瓜到菜板上切段。 林燃做饭手很快,蹭蹭蹭刀工利落得很。把黄瓜段、腐竹和蒜末通通放进一个玻璃大碗里,加一勺盐两勺醋,一勺白糖和酱油,再淋点香油上去,多放些辣椒油,筷子一拌。等拌匀了,最后撒一些炒熟的花生米,红的红绿的绿,又香又辣又清爽。 因为只是自己一个人吃,也就直接端着大碗上桌了,虽然随意了些,但毕竟能少洗一个盘子。拖了张垫子下来放地板上,她调出一档综艺,就着茶几一个人吃晚饭。手边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她特意挑出来一个鸡腿盛碗里,荤素搭配,主要还省事。 晚上洗澡的时候,林燃搓了些洗发水到头上,她的头发从来没烫没染过,发质很柔又细,所以在看到和泡沫一起被冲走的一把头发时,她真的很心疼。 面对九个小时后即将到来的周一综合症,林燃决定早早上床,早做准备,即便是为了她失去的那些头发。 房间里的窗帘很厚实,原本是只有一层房东安的纱帘的,虽然好看但不遮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有光从对面楼照进来,林燃对这很敏感,即便闭上眼也仍旧放松不得。无奈之下,她买了遮光帘安在家里,一拉上,什么也看不见,哪怕还没睡着呢,可总算神经不再紧绷了。 然而客观条件可以改变,主观因素却没那么容易调整。理想与现实总爱背道而驰。睡眠这东西,你越告诉自己你要它,它就越像一只磨人的小妖精,迟迟不肯合你意,反而溜得越来越远,还不忘在离开的时候欠揍地回头瞥你一眼,嗲嗲地说一句“来追我呀”。 真让人疯狂。 于是一番挣扎后,林燃终于认命地顶着一头鸟窝打开台灯,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瓶,叹一声气起床去倒了一杯水。 点开的手机屏幕照亮了她的脸,林燃发誓她只是想看一眼时间,却在解锁后又不自觉翻开了那条消息。 【我们分手吧。】 她侧躺着窝在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不断滑动屏幕。 往前回顾,除了偶尔的几次语音通话,大部分都是情侣间嘘寒问暖的文字,也都是对方开的头。只有一条很特别,突然出现,突兀的立刻让林燃停住了指尖的动作。 她点开那张照片,是她和梁浩川两人的合照。 那一次他们去公园散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向来不爱拍照,却也抵不过他将她拉到身边,背靠着盛开的樱花树按下快门,留下那一瞬间的回忆。照片里,梁浩川大大方方露出一排大白牙,笑得灿烂。一如他的性格,开朗又直爽,什么都说,什么都愿意说,不像她,什么都闷在心里。 耳机里的那首《New Year’s Eve》还在循环播放,林燃指尖悬空停留在聊天输入框上,暂停许久后,轻轻点上去,打着键盘,按下了消息发送。 明明犹豫要花上那么长时间,然而真正做出决定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砍断心结和解开心结同样拥有快感,林燃关掉屏幕,干脆利落地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然后一把拉开被子,直接蒙住脸。 又是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黑暗和寂静。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的歌曲信息:《New Year’s Eve》——M?? 第3章 酣眠 人大概都拥有好几种模式,明明早晨起床的时候那么不情愿,哼哼唧唧摸到手机粗暴摁掉闹钟,大脑昏迷了五分钟后,又在为了确保自己起床而设置的第二轮魔鬼之音中挣扎着骂骂咧咧醒来,闭着眼刷牙草草吃完早餐。按萧蜀的话说,那是起早了人太困,胃口没完全打开,食欲上不来。说到底,还是因为起早了。 花五分钟画个淡妆提气色,临冲刺前光速换好衣服拎上包,手机钥匙再确认。一出门,迎着晨起的太阳和微凉的空气,甩甩头发,又是完美社畜的一天。 乘地铁是破坏形象和心情的一道重要关卡,能在不迟到的前提下保全自身安然无恙,也是一项技术活。八点零五分的那班地铁是一定要赶上的,如果因为出门忘了关窗又重新返回去,即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再赶到地铁站,通常也只能看到闪烁的门灯和车厢里黑压压的人群。 “叮咚叮咚”的提示音不断响起,告诉你车门即将关闭,任你捶胸顿足,无计可施。这种时候,比起冒险一试,倒不如乖乖排在黄线后等待下一班,毕竟不管怎么说,还是生命更重要一些。 地铁平稳运行,车厢拥挤却不嘈杂,只有到站的提示音间歇响起。大多数人都戴着耳机,偶尔一两个幸运有座的人还在补觉,即便挤成了沙丁鱼罐头,世界还是自己的。 每一次到站的停靠都是一次潜在危机,座位是奢侈,扶手看机会。有时候停急了,刹车以后整个车厢晃一晃,人群跟着抖三抖,只有拥有坚实下盘的人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无所畏惧地双手指尖在屏幕上翻飞。 林燃到的那一站有不少人下地铁,哗啦一出来,车厢里顿时空一半。转站的出地铁口的,等不了扶梯的走楼梯,总之哪儿哪儿都是人。 往上提了提肩上的包包,林燃出站后走5号口,抬头看从出入口涌进来的明亮天光,她和外面的世界隔了一段长长的楼梯。 这班还没开始上呢,人就已经累得没了脾气。 然而进到办公楼里,前台小姑娘一声精力充沛的“早上好”,叫人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林燃扬起微笑,脚踩一双低跟乐福鞋,回了声“早上好”就去按电梯。 上到3楼穿过走廊,林燃刚好在办公间门口和一名从茶水间回来的同事碰个正着,两人互道了一声早进去,一个放下包终于有机会坐下,一个吹开热气低头喝了口浓咖啡。 林燃所在的公司是一家老牌外企,福利多,年假多,曾经获得过某年的大中华区最佳职场。当然缺点也有,尤其是工资不高。 熟练地敲下一行密码,出现的电脑桌面上各种文件夹乱飞,混乱的文档排版占据了大半个屏幕。曾经有一次林燃想要在电脑上下载一个软件,IT远程控制操作她的电脑。连上的那一刻,大概也是受到了突如其来的画面冲击,林燃明显看到那位同事的鼠标在她的屏幕上顿了一下。虽然两个人看不见,但她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觉得有点尴尬。事后,她趁休息时候稍微整理了一下文档,可总感觉用起来还没之前顺手,时间一过去,桌面就又和之前一样乱了。 九点半,周一例会。 新来不久的实习生背着双肩包刚进来,女生念大三,工商管理专业,学校离这儿比较远,来一趟要公交倒地铁一个半小时,有时候来晚了林燃也不会说什么。 解开电脑锁,林燃抱起笔记本到实习生的座位,看了眼陆续出去的几个人,轻声提醒了一句:“隔壁小会议室开会。” 早晨对付吃完早餐的后果就是很容易饿。一到十点多,林燃就开始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好在她抽屉里常备几包即食麦片,放到热水里冲泡一会,暂时填填肚子。 十二点,午休时间一到,主管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招呼其他人一起去外面吃午饭。林燃合上笔记本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跺跺脚,上午一直坐着,她腿都快麻了。 取手机的取手机,拿外套的拿外套,三两同事边等在门口聊天,林燃回头看了眼还在盯着电脑的实习生,说:“Patty,不着急的话先一起去吃饭吧,下午回来再忙。” 一张张简历不断从眼前滑过,池一机械地敲击着鼠标左键,目光不肯轻易从电脑屏幕上离开。 她其实很早就饿了。七点不到起来只匆匆吃了几片面包,一场脑力风暴后胃里连渣都不剩,咕噜咕噜抗议了好几声。实习生的任务并不重,她不紧不慢做完看时间渐渐接近十二点,期待的同时更感到焦躁。 听到同事们三三两两都从座位上起来准备一起去吃午饭,池一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打开招聘网站开始浏览候选人的简历。 她不忙,只是在这一片陌生而轻松的氛围里,她总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尴尬处境。 直到听到林燃的一声邀请,池一连忙关掉页面,抬起头结结巴巴应了声“好——”。 午餐地点定在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韩式料理店,正是用餐高峰时间,好在还剩一张6人位,池一跟在最后,坐在了林燃边上。 “两份牛肉粉丝汤,两份海鲜嫩豆腐汤,一份五花肉石锅拌饭。Patty,你想吃什么?” 池一手捧菜单仔细对比研究了半天,想想自己一天一百多的实习工资,咬咬牙,十分心疼地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普通石锅拌饭。 “你们听说没有?市场部的Amanda要走了。” “嗯,她那个职位已经放出去了,下午我打算联系几个合格的候选人。” 肘边的茶水杯被倒满,池一小心翼翼端起来喝了一口,又继续安静坐着听她们聊。有关公司的话题她插不来话更不知道她们说的是谁,想要看一会手机又觉得这样不太好,就只能干巴巴坐着。 “她不是一直做得挺好的嘛,也算公司的老人了,怎么说走就走。” “听说是为了照顾孩子,她老公也是个大忙人整天出差,家里都没人带孩子。” “那倒是蛮可惜的,她能力那么强。” 低垂的视线在桌面上随意飘了会儿,池一看林燃的手机屏幕亮了,有电话打进来,但似乎因为是静音所以没有被注意,于是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低声提醒道:“林燃姐,你手机来电话了。” “哦好,谢谢。”林燃闻声垂眼看过去,伸手把手机拿到桌下。 池一无意偏头瞥过去,又立马移开眼坐好不说话了——她看见林燃只低下头,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摁掉了那通来电。 嗯,大概是某个骚扰电话吧。她心想。 点的东西全上来,加上小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事实证明,有时候虽然肉疼了些,但胃确实是能获得满足的。池一大口大口吃着拌饭,有了正经事情做,似乎单纯地做个听众也变得更加理所当然,即便刚开始感觉拘谨了些,可在她心里,也好过一个人吃饭的尴尬。 直到有人将话题抛向她这里。 “Patty念的是什么专业来着?” “咳咳……”冷不丁被点了个名,池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嘴里塞了个满,她自觉含着食物讲话不礼貌,连灌了两口水匆忙咽下去,手挡在嘴边一板一眼地交代:“我念的工商管理。” “那你们专业是不是男女比例差很多?女多男少那种。” “对的,我们班一共只有五个男生。” “这么少?”林燃不禁转头问出一句。 “差不多了其实,你看那些外语专业,有的一个班就只有一两个男生,都成宝了。” 池一点点头跟着附和。 “诶Patty那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正在点头附和的池一动作一顿,立刻红了脸,声音低下去:“还没有……” “也是,你还不用急。不过我跟你说,大学真的是最好谈恋爱的时候。有时间有精力,机会也多,不然等以后工作了更难。” 池一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接。 “行了,人Patty好着呢,恋爱自由,想谈就谈。”坐在对面的主管吃好饭,拿起了桌上的手机,“下午Dr. Hua回来,我两点还有个会。” “我也两点约了一位候选人面试。”林燃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没有人再将话题接下去,池一感觉脸上还有些热,她拿起勺子低头不再说话,只是慢吞吞小口小口进行着光盘行动——她已经吃得很饱了。 结账的时候,主管先付了钱,其他人直接手机上发红包还她。池一踌躇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凑上前。 “加好友可以,饭钱就算了啊。” 池一对上主管看过来的目光,觉得平白得了便宜,不太好意思。 “本来你来第一天就该请你吃顿饭的,偏偏这两天比较忙,中午抽不出太多时间。你是每周一、二、五过来是吗?” 池一点点头。 “那这样,我们这周五开车去附近的美食广场吃点好吃的,我请客。” “真的吗?我们要不要去吃牛蛙,我知道有家店超好吃哦。”走出店门口的同事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激情做推荐。 “都可以,你问问Patty想吃什么,她才是主角。” 池一听这话挠挠头,并没有什么主意,但对牛蛙确实也没什么想法。 “呃……我都可以。”她想了想,最后说。 接近两点的时候,前台打了通电话上来说有参加面试的人到了。林燃于是拿过杯子和员工卡,准备下楼的时候顺道打印简历。 “Patty,你订的哪间会议室?” 为确保万一,池一又对着邮件确认了一遍,才抬起头回答:“Venus Room。” “记得跟Kevin讲一声人到了,让他也过去。” “好。”池一边应着,边开始敲键盘联系人。 刚拉开玻璃门出去没走两步,林燃就碰上迎面跨步而来的Kevin。 “诶林燃,正好!”男人拦在她跟前,“来面试部门助理的那个姑娘到了是吧。” “对,正在楼下填表。” “我这会儿临时有个重要会议离不开,要不你先帮我面了吧,可以的话再安排第二轮。简历我都帮你打好了。” “行,”见他匆忙的模样,林燃伸出手,“给我吧。” “谢谢啦,有空请你吃饭。” “不客气。”她牵起嘴角,不再言其他。 进到会议间,来应聘的年轻姑娘刚收起笔,一见来了人,立刻站起身。 “没关系的,请坐吧。”林燃将杯子和纸放在桌上,拉开了对面一张椅子。 简单介绍完自己的身份,林燃看了眼对方桌上的面试登记表,扬起微笑:“请问,这张表格填好了吗?” “啊,好了好了。”年轻姑娘一听,忙双手将表格递过来,又问:“请问还需要我的简历吗?”她来之前特地在网上查过,说是提前准备简历会给面试官留下好印象。 “我这边已经打印了你申请职位时发过来的那份,如果你现在的简历上有更新,也可以拿给我。”林燃将手臂搭在桌上,笑容和善。 “哦……那不用了,”对方有些拘束地坐好,“都一样的。” “那么,赵小姐,”林燃稍微低头整理了一下纸张,又抬起脸,“可以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面试进行了大概半个钟头,送走候选人,林燃习惯性地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率先亮起,静音模式下正好打进来一通电话。 今天的第三次。 她默默盯着那串熟悉的号码,没有犹豫直接挂断。注意到还有一则短信提示,林燃打开来看了一眼,发现是医院发来的短信通知,提醒她这周三去做胃镜。 林燃的胃一直不太好,最近总是特别容易饱,然而过不了一会儿又会开始饿,反反复复偶尔还胃痛,所以她终于下定决心上周预约了医院做胃镜。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梁浩川和周念楚的那档子事,梁浩川甚至还主动提出要陪她一起去。 结果现在人跑了,短信通知来了。 -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快进入夏天,白日渐长。五点半下班的时候,天还很亮。 林燃从包里翻出耳机,跟随大批从各路涌来的人潮进入地铁站。晚高峰的情况不比早高峰好多少,一样的拥挤,一样的沉闷。只因是归程,多了些人们结束一天忙碌工作后放松下来释放的疲惫,混在那些或快或慢的纷乱步伐间,让身影也变得模糊。明亮灯光打下来,投映在光洁的站厅地面上,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墙壁上大幅的12封灯箱广告格外醒目,伴随耳机里悠悠响起的Pinback的那首《Loro》,林燃迈开步子,成为漫漫人潮背景中的一员。 站台处都排了很长的队,林燃下了扶梯就没再往前走,干脆就近随便找了条队伍排在最后,然后又等了一班车才终于踏上地铁。 在她跟前的是一个年轻小伙,正横着手机疯狂打游戏。两人面对面,他坐着,她站着。单手扶住拉环,林燃注视着窗上别人和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无聊。她很少会在地铁上看手机,因为看久了会头晕,容易犯恶心。于是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她通常都利用听歌消磨。直到耳机里的音乐骤停,铃声响起,林燃低头拿出手机——又是梁浩川打来的电话。 铃声一直响,她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按了接听。 “喂——” 陆嘉杭今天晚上有个普通饭局,因为路上堵车晚了点,反倒成为最后一个到的。 “抱歉,高速路正好碰上堵车。” 迟到了十分钟不到,刚好赶上他们合上菜单。 有人怀了心思,借此调侃他太难请,他将外套交给服务生后坐下来,嘴角带笑一句话带了过去: “这不是来了?” 李磊位子在陆嘉杭边上,一见他坐下立马倾身靠过来,低声报告:“周念楚也在隔壁开了一桌,你不过去看看?” 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香巾,陆嘉杭转头不明所以:“去做什么?” “听听你这话说的,”李磊抛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家最近常聚,说说看,是不是好事将近了?什么时候定日子?” “你在说什么?”知道是他误会了,陆嘉杭开口解释:“两家父母关系好,不过在一起吃顿饭,让小辈一道参加,这算哪门子好事?” “你妈不是一直挺喜欢周念楚的,想撮合你们两个。”李磊挑了挑眉,目光看向桌上的红酒,“再说你们俩确实也挺配。” “Petrus,谢谢。——我和周念楚没戏。”另选好酒,陆嘉杭毫不犹豫地回。 隔壁包厢。 梁浩川今天被周念楚拉来参加她和小姐妹的聚会,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然而不过互相打完一圈招呼,他就无聊尴尬地只剩下翻手机了。倒是一同跟来的他十八岁的小表妹严芸优,正兴致勃勃地听各位姐姐们分享八卦和妆容。 “真的,三个人在酒店被狗仔偷拍,最后还是那女的花钱把新闻买下来。” “谁让她最红最有钱呢?其中一个小鲜肉我见过,真人可不怎么样。” “——我出去一会。”右手握住手机,梁浩川终于有些听不下去,贴着周念楚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很快回来。” 周念楚一只手自然搭着膝盖,双腿交叠坐在正中,然而听到声音也只是微微侧过脸,露出修长的颈线。 她点点头,红唇勾起,优雅的像是这里的女王。 背后的脚步声渐远,直到一声干脆的关门声响,周念楚依旧和其他人有说有笑,单手轻轻摇晃起酒杯,她垂下眼,顺势抿了一口酒。 走出包厢,大门一打开以后,扑面而来的空气让梁浩川瞬间觉得清爽。他背靠上走廊的墙壁,低头又开始看手机,又翻出了林燃昨晚给他发回来的消息。 ——我们分手吧。 ——好。 他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好”字上许久。两条消息之上,是他曾经打过去的一个视频通话,通话时长1分零2秒——林燃向来不喜欢语音或视频,每次就只有他往外打的份。 刚开始还好,他也不在意这些,毕竟他有无数的话题愿意与她分享。那时候他怀着满腔热情,总觉得她只是慢热了些,只要他肯付出,肯主动,总会得到回报的。 他总能打动她的。 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梁浩川直起身子最终停止乱想,干脆又给林燃打了通电话。 听筒里传出的等待音着实磨人,梁浩川忍不住在原地来回踱步,就听正对面的包厢门又被人从里头打开。 他抬起眼,看见了自己的表妹严芸优。 “表哥你一个人站在外面干嘛呢?”严芸优走出来,刚从热烈的八卦讨论中离开,她的眼睛还亮亮的,闪着兴奋。 “表哥,我想去听一个歌手的演唱会,你能不能帮我搞到两张第一排的票啊?” 梁浩川不耐烦地眯起眼,冷了语气:“严芸优你少来,作业做完了吗你就看演唱会。还有,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一会儿等着我把你送回家!” 严芸优一听不乐意了:“念楚姐姐邀请了我的,你管得着么——你跟谁通话啊打这么久?是不是人家嫌你烦都不接哦。” “小屁孩一边去。” “谁啊?给我看看。”严芸优被引出了好奇心,踮起脚就要跳着去够手机。 梁浩川哪会遂她的意,挡住她乱舞的手臂就要转身,谁知道她一个起跳,一只手挥过来,差点把他正在通话的手机打到地上。 “你有毛病是不是!” 梁浩川彻底火了。 轰隆隆的地铁运行声不断,林燃戴着耳机,电话刚接通,男人劈头一声骂,冒火得很—— “你有毛病是不是!” 她眨了眨眼,不禁愣住。 窗外的电子屏广告一闪而过,她低头再确认了一眼手机号,是那人,没有错。 “嘟”的一声,林燃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 “喂?林燃?”见电话接通,梁浩川目露惊喜,连忙变换了语气。严芸优刚被他气回了包厢,走廊里安静得很,以至于此刻听筒里的毫无声息显得愈发诡异。 “喂,林燃?喂,喂?”他怀疑着放下手机拿到眼前一看,人给挂了。 “——操!” 第4章 酣眠 对于“林燃”这个名字的印象,在陆嘉杭良好的记忆里,大抵就像那日因风而起的一张薄薄的处方单,轻飘飘一路跌跌撞撞飞过来落进他的视线里,完美诠释了生活的偶然。以至于再一次不经意听见的时候,比起率先联想到那日的经历,他停下脚步,更多是因为陌生的熟悉感。 走廊里的男人仍处于一片烦躁之中,而他站立在拐角,不过是刚从洗手间出来要返回包厢。 明黄色的灯光打在花卉图案的轧纹浮雕上。梁浩川一只手插着裤兜,见有人靠近,站在原地抬眼匆匆一瞥,虽不在意却也停止了骂骂咧咧。两人一动一静,占据过道的两边,各自留给了对方一个修长的背影。 才一进到包厢,陆嘉杭就被已经喝到微醺的李磊一把勾住,“这周六的招待会你去不去?” “不去。” “嘁,没意思。”李磊说着转头闷下一口酒。陆嘉杭哪会在意这些,不过伸手拿来茶杯,白净的骨瓷瓷质细腻,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头凹凸的花面。 大概只是同音或重名的巧合吧。 他想。 - 一屁股坐上床,林燃揉了揉刚吹干的头发,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台灯。胃还有些胀胀的不舒服,她稍微按揉了一会儿,一想到后天就要去做胃镜,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提不起劲。 掀开被子侧身躺进去,林燃一只手握住手机,屏幕的幽光映在她深色的瞳仁里。她浏览着眼前网页的内容,伴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抬起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轻点着,输下一行盛满了焦虑的文字: 胃镜检查有多难受? 人为感知的时间总称不上公允,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是长久的,而等待痛苦来临的时刻,分分秒秒扎在心里,却又如弹指一挥,溜得飞快。正如林燃此刻拿着单子坐在胃镜室门口,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周三了。 不锈钢制的椅面冰凉,她刚来十分钟,周围还有几个和她一样等着被叫名字的人。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林燃今天起得早,一直空腹到现在,很快就有些饿了。 上一位进去的阿姨终于从胃镜室里出来,等待的几个人齐刷刷目光看过去,大概是心里都有点发怵,神经有些敏感。 林燃紧张地咬住下嘴唇,看那位阿姨双眼含泪不停流口水面如死灰的模样,不自觉开始脑补其间的过程,突然觉得胃里一阵泛酸。 有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很多事,听人说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压下胃里的不适,林燃想了想,干脆站起身,攥着单子直接去了护士台。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我预约了今天上午的普通胃镜,还没有做,可不可以换成无痛的?” 普通三百块,无痛要一千,多花七百,可最起码人能舒服点。 再苦不能苦自己,林燃决定了。 “可以的。”护士台的女生声音甜美,抬头看了眼她,扬起微笑问:“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对。”林燃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这样的,因为无痛胃镜要打麻醉,必须有家属做陪同并且签字,建议您这边再去找一个人来,我好帮您换。” “……”林燃顿时傻眼了。 光天化日平白无故的,要她去哪儿找个人出来。 “请问,一定得有人陪吗?”她忍不住再一次确认。 “是的。” “那……好吧,我还是不换了,谢谢。”林燃一路返回去,无奈又坐回了那张椅子。 真是想花钱少受点罪都不行,她垂眸凝视起手里那张单子,突然莫名想笑。 假都请了,来也来了,既然换不了,那就这样吧。只是心里多少还有些忐忑,多少,有一点点不是滋味。 终于被叫到名字,因为前面一个人还没有完全做好,林燃站在检查室门口,提前喝下医生给的口服液。口服液很难喝,又苦又稠,很快她的舌头开始渐渐发麻,林燃忍不住稍微咽下口水,却连这个动作都感觉费劲。 等了大概五分钟,医生叫她进去侧躺上床,然后靠近她嘴边放了好几张纸垫着,林燃抬眼,就能看见挂在仪器上的一根长长的黑色胶管,她捏紧了手指,很快撇开视线。 “放轻松,别紧张啊。”检查的医生动作很温柔,耐心说着拿来一个塑料环让林燃咬住,又重复说:“放轻松,别紧张啊。” 林燃只觉得越听越紧张。 “听话,别咽口水。马上就会好的。” 僵直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林燃看医生拿起那根管子沾了点水,感觉整颗心也跟着被提起来,只有不停地默念敦促自己:不要咽口水,不要咽口水,咽口水会吐……然后,毫无预警下,她瞬间感觉到有东西伸进嘴里,进到了喉咙—— 林燃终于忍不住,眨了眨眼。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工作日的街头仍有不少人在走动,没有想象中的冷清。 林燃迈着轻飘飘的步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面色苍白。其实也还好,整个过程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以忍受,只是偶尔忍不住会想要干呕。所幸结果出来医生也说她的胃没什么问题,连药都没开,只叮嘱说要注意饮食,规律生活作息,避免精神紧张。林燃听话地点点头,舌根有些麻麻的还没有恢复。 回到家,林燃放下钥匙洗好手,先去厨房泡了点米熬粥。她现在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太久没吃东西,整个人都蔫蔫的,没有力气。 电视里正在重播好几年前的一部偶像剧,声音填满了不算大的整个空间。失忆的男主角面对再次相逢的女主,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曾经的回忆画面,伴随一声惊雷,BGM适时响起,带感又刺激。 林燃在厨房里听着,竟也放松下了心情跟着一起轻声哼哼。 所谓俊男美女的狗血爱情,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 五一长假的前一天,公司提早四点下班。多少人都按捺不住飞奔的心情,到点立刻收包走人。 说了一路的“假期愉快”,Kevin终于来到HR办公室,推开门走了进去。 “溜得都挺快。”他转头一望,座位空了一大片,遂靠上林燃的办公桌,问:“你怎么还不走?” 林燃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也还没走?” “我马上就走,东西都收拾好了。正好过来问你个事。”Kevin单手撑上桌,“上次面试部门助理的那位‘赵小姐’,你和我不是都看过觉得还行吗。你联系她没,发offer的事。” “你来得挺巧,”林燃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色看向他,“我刚和她通完电话。” “然后呢,她接了?” “她拒绝了。” “啊,为什么?”Kevin有些意外这个结果,毕竟他们给出的薪资条件并不低。 “她说考虑了一下,还是介意这个职位是contractor。” “好吧。”男人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本来以为可以在假期前搞定的。” 办公室内安静的只有键盘打字声。大片玻璃窗外,天色灰暗,乌云低沉密集,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话说回来,”Kevin收回视线,看还在忙碌的林燃,“你什么时候走?我看外面天阴沉沉的,估计很快要下雨。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可以的话,送你一程?” 林燃指尖停在键盘上,扬起一个浅淡微笑:“多谢。不过不用了,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你先回去好了,假期愉快。” 沉默着,男人站直身,双手放下来垂在两侧,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牛仔裤面料。他抿起唇,若无其事点点头,收起了那点小心思。 “假期愉快。” 随着天气变热,夏天的脚步果然越来越近,到了五点接近傍晚的时候,天色依然很亮。明明刚才还是阴沉沉的吓人天气,然而乌云散开,又有了阳光。 林燃一个人站在公司门口,看着外头瓢泼的大雨,人还没出去,就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水汽。手伸进包里去摸索常备的那把伞,她放空视线对着雨幕瞎抓了半天,突然愣了一下。 双手撑开包低头看进去,手机、钥匙、纸巾、唇膏……就是没有雨伞。 沮丧地放下所有东西,林燃回头看一眼已经关灯的大楼和空无一人的前台,不由抚上额头。 昨天下雨她把伞拿出来用过,回家放阳台晾干,结果早上匆忙,就忘了收回包里。 生长了绿叶的枝头在风雨里摇晃,尘埃被洗净,叶面绿得发亮。积了浅浅一层雨水的地面明晃晃映着倒影,随“啪嗒”一声响,林燃一脚踏出去,将不大的斜挎包举上头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留下深色的印痕,在每一次仓促的步伐后,荡开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波纹,接着从天而降的雨,不断落地绽放。 一路小跑出园区,林燃狼狈地躲进路边一家关闭的报刊亭下。雨实在太大,哪怕她离地铁站只有5分钟步行的距离,也没办法继续这样跑下去。 身上的浅灰色衬衫已经半湿,紧贴着后背肩膀,冷冰冰的让人很不舒服。林燃抹了把额头,雨水滑落颈边,沿着细腻的肌肤一路流淌,没入衣领。她甩甩手,低头看被淋湿的这一身。 路上的行人,来往的车辆,匆忙如流水般过。她独自一人站立在一棵大树旁,借着报刊亭顶部四周延伸出的遮挡,一面整理自己,一面抬眼盼雨停。 有车缓缓停靠路边进入她的视线,林燃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偏开脸。 直到车窗降落,正对着她的方向,男人坐在驾驶座,微微朝前探出目光。 第5章 酣眠 “林小姐?” 陆嘉杭原本还有些不确定,如今凑近这么一看,才终于有了把握。 林燃微微弯下身子,一只手遮在额前挡雨,两人对上目光的一瞬,她有一刹那怔住。 很快,她收起情绪,面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微笑,似乎是想不起来对方的身份,礼貌回应道:“请问您是……?” 见她认不出自己,陆嘉杭单手搭着方向盘,一边说,一边演示般握住自己的另一只手臂,饶有兴致地提醒:“那天,在酒吧——” 巧妙的停顿被雨声填满,林燃维持着姿势,眨眨眼安静了几秒,看车里的男人继续从容注视着自己,突然两手一拍提了口气做恍然大悟状:“啊——”继而非常友善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陆嘉杭看她浑身被雨淋的狼狈模样,对上她晶亮又好看的眼。那双眼里盛满了笑意,尽管不知道这笑里含了多少的虚情假意。“你要去哪?雨这么大,不如我送你一程?”见她一个人站在这里躲雨,他好意帮忙。 “哦不用。”近乎条件反射地,林燃忙摆手拒绝,“我叫辆车就好,不麻烦了,谢谢。”他们俩可不熟。 见她推辞,陆嘉杭也不再多说,只是回头伸手从车里拿了把长柄伞递出去,“雨很大,这把伞你拿去好了,我车上还有备用。” 木质的伞柄稍稍探出窗,几滴雨打在最边缘处,立时滑落下来,摇摇欲坠。 林燃看看伞,又看看车里的某人。 大雨声噼里啪啦喧嚣在耳边。 “多谢,我怎么还你?” 她心里一横,干脆地接过了。 陆嘉杭无所谓一笑,手把着方向盘。雨滴再次打湿她的肩膀,单手撑起的遮挡下,他看她扑闪着睫毛,弯腰靠近他的车窗。本想说“不必还”的,只是话一出口,又变了。 “你先撑开吧,一把伞而已,不着急。” 两者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可……” 车身缓缓移动,从跟前驶离。 耳边被丢来这么一句随缘的话,林燃直觉直起身追上前一步,却只是看那辆车缓缓汇入车流。路边背着双肩包的姑娘终于等到有人来接,瓢泼大雨下,林燃赶快撑开伞,雨滴顺着脸庞滑落,她抬起手背抹过下巴,匆忙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坐了近四十分钟的地铁,走出地铁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许多。雨小了不少,但淅沥沥仍在下,打在纯黑色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街边店家的招牌都亮了,正值饭点,饭店里多的是堂食和外卖生意,一拨人来一拨人走,送外卖的小哥带好头盔匆匆忙忙从店里出来,骑上门口停的电瓶车就出发。 路灯昏黄的光不知照亮了多少行人的路,穿梭的人群,由熙攘到冷清,热闹到安静,不过也才过了两个小时。月下一滴悬在叶尖上的雨水坠落,多少盏灯火透过远处一排排整齐的小窗格亮起,视线一路向上,或明或暗间,有一格,是属于林燃的。 雨停了。 电视屏幕的光幽幽亮着,林燃一身居家打扮盘腿窝在沙发里,双手捧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时不时喝上一两口,暖心暖胃。素净的燕麦色薄毯披在肩上,她只留了沙发旁的一盏落地灯,微黄的光从客厅一路铺开来,昏暗的阳台角落,撑着一把正在晾干的黑色雨伞。细小的雨珠顺着伞骨撑起的弧度滑落,在瓷砖地面上留下一小滩积水。 静谧的夜空没有星星,月色溶溶,满是惬意的凉风。 - 如果说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清早被闹钟吵醒,却猛地想起今天是假期还可以睡个甜蜜的回笼觉,那么最痛苦的事,大概莫过于好不容易能趁休息睡个懒觉,却偏偏碰上隔壁在装修。 林燃一把拉起被子盖过头,痛苦地哀嚎出声。 嗡嗡嗡的电钻声没有停歇,烦躁地对着头发一通乱抓,林燃满脸生无可恋地顶着一头鸟窝坐起来,脖子上还挂着一根耳机线——她最近习惯听歌睡觉,也不知道自己晚上究竟怎么睡的,天天早晨起来不是线勒住脖子,就是被耳塞硌着背。 当漆黑的卧室闯进第一缕清晨的阳光,林燃眯眼拉开厚重的窗帘,不情不愿早早开始了美好小长假的第一天。 梁浩川自那天不愉快的通话后再没有找过她,所以当餐桌上的手机一震,显示通知有新短信的时候,林燃不以为意地先打开一盒牛奶倒进盛麦片的碗里,单手拿起手机查看。 来自未储存号码的一条短信: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找个时间谈谈。】 手中的牛奶盒倾斜,还在咕嘟咕嘟往碗里倒,林燃回过神来的时候,溢出的牛奶已经漫至桌沿快淌到地上,她惊呼一声后退,连抽几张纸巾从边缘接住再盖上去,半空的牛奶盒被放回冰箱。林燃收拾好这一桌的狼藉,重新拿起被倒扣的手机,直接回了一条: 【都已经分手了,没什么好谈的。】 一场彻底的大扫除耗费了林燃一个上午的时间,结束后她瘫坐在沙发上,顺手打开空调,扯着衣领不断来回扇风。窗外,厚重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天气阴沉沉连风也没有,闷得很。 冰箱里还剩下半袋肥牛卷,想了想,林燃决定中午在家吃火锅。 半块火锅底料入水,开火盖上盖,林燃把能找到的食材全搬上茶几。拿着一罐冰啤酒就地坐下,单手拉开,仰头喝上一口,那滋味,怎一句销魂了得。 热辣的红油汤正在翻滚冒泡,下一些新鲜茼蒿进去,再夹片涮熟的肥牛,配上蘸料,香嫩辛麻刺激味蕾。不断往上冒的热气糊住了视线,林燃边捞虾滑边摇头感叹。有时候想想,人生虽艰难了些,但还真就得为了这一口/活着。 酒足饭饱通完风,林燃收拾好一切又背靠沙发坐下来。相比于头顶烈日人挤人的旅游观光,还是沙发电视空调房对她更有吸引力。 随便找了一部轻松浪漫不需要动脑筋的爱情电影投到电视上,林燃盘腿翻着手机,意识到电影开始后又回过去看了眼片名——《The Proposal》(假结婚)。 签证出现问题的女高管为避免丢失工作被遣送回国,威胁利诱身边的男助手假结婚以获得居住权,结果发现助手原来是个超级富二代。如此烂俗的梗,配上轻松搞笑的剧情,浪漫又狗血。 结局必然是完美的happy ending,甜美的爱情喜剧总让人轻易产生对恋爱的美好向往,然而对于刚刚失恋的林燃来说,就只剩下拍着抱枕哈哈大笑的份了。 只是到了傍晚,夜深人静,床头的灯熄灭,敏感安静的空间,总是回味深沉的好时候。白天的快乐好像突然变得不值一提,空虚趁虚而入,思考人生或胡思乱想,大体也就都那么一回事。 于是她更加烦躁地来回翻身,在企图寻找一个最佳入眠的姿势失败后,林燃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加大了耳机里的音量。 - 假期第二天,林燃和萧蜀一起约了喝下午茶。 因为定的地点就在家附近,她挎着个小包穿好运动鞋就出门了。 咖啡厅里的人不多,舒缓的钢琴曲,浓郁的咖啡香,萧蜀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手里握了一支笔在那里涂涂写写。 “相貌平平家境平平,听从父母安排找了份稳定工作,为此放弃理想专业的女主角,在长久不得意的苦闷生活中愈发悔恨,却又无力摆脱现实的负担重追旧梦,然而在一个普通清晨醒来后,突然发现自己重返初中的故事。这个怎么样?” “听起来还是刚刚那个更吸引我一点——你不是要写社里的采访稿?”林燃吃了口提拉米苏,不明所以地问。 “这不是最近又被我妈一直念叨工资低,想赚点外快嘛。”萧蜀合上笔记本,把点的冰美式移到跟前,“其实我真觉得无所谓,虽然累一点但是我人开心啊,我乐意啊。钱多钱少,有的花就成。可我妈不是,她就嫌我这工作没出息不正经,再加上周围有个有钱亲戚刺激,我心态再好,也经不起天天磨啊。” “来,你看看我这黑眼圈,看看我这稀疏的头发。”萧蜀说着往桌前凑,在对上林燃素面朝天略显苍白的脸色后,停下动作直摇头感叹:“算了,你这状态也没比我好哪里去。昨晚又没睡好?” “凌晨三点。”林燃双眼放空咬着吸管点点头。 “不是,我说梁浩川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念念不忘的。要真喜欢,管她什么周念楚李念楚,再把人抢过来不就得了?” “……不是因为他。”林燃垂下目光,只是否认。 “算了算了,”纵然心有不平,萧蜀摆摆手顺便拿起桌上的手机,只当她嘴硬不肯承认,“不是最好,来来,给你看个帅哥养养眼。”说着,她伸出手,得意洋洋向林燃展示她的最新屏保。 “这谁啊?模特?”林燃看着屏幕上陌生的T台照,抬眼一问,就瞧见坐在对面的女人凭空抛来一个媚眼,娇羞道:“我老公。” “……” “还有一张。”立马来了兴致,萧蜀又从相册里调出一张图,自我陶醉地欣赏了一会,托着脸寻找认同:“可爱吧?” “可爱。” 林燃从屏幕前抬头,就看坐在对面的好友拍一拍胸脯一脸骄傲地说:“我鹅子。” “……” “再给你看一个。” 眼前又换了张图,瞥一眼照片上的男人,在掌握了规律后,林燃试图抢答一回:“你……兄弟?” 萧蜀摇摇头,表情十分耐人寻味。随即另一只手捧上脸,笑眯眯一字一句温柔回应道:“我的第二个老公。” “……” 临走前,林燃又去吧台买了一盒曲奇回去。她爱吃甜食,以往每次来都要顺便带回去一些甜点。 入了八枚不同口味曲奇的礼品盒精致又小巧,林燃接过店员递来的包装袋,和萧蜀一起出去。 “哎呀,下雨了诶。”萧蜀站在店门口,伸出手感受时不时飘来的几滴雨。“你带伞了没?”她转过头去问林燃。 “没有。” 凉风细雨吹得人一阵冷飕飕的,林燃说着拉起背后的卫衣帽直接戴上,她准备就这么走回去,“雨不大,没事。” “行吧,那我先走啦。”不过是一点毛毛雨,萧蜀也懒得拿伞出来撑,下了台阶就要往地铁站走,“回去还有一篇采访稿等着我呢。” “嗯,路上小心。” 假期的街边,多了不少学生模样的身影,青春又靓丽,即使是阴天,也有张扬而明媚的笑。 林燃一个人双手插着衣兜慢慢走,路边的奶茶店又排了长长一条队,炸鸡排的香味飘出来,是那种酥脆的油香。新开的披萨店里没什么人,明晃晃的灯光照在排排光洁的实木餐桌上,无聊的老板正靠着店门玩手机。林燃放慢脚步,转身走进了旁边的一家便利店。 靠近冰柜边上的第二排货架,她弯下腰一一看过去,入目即是花样繁多的各种零食,自动感应门打开,又是一声耳熟的提示音乐。 “一共13块2毛。” “要来点关东煮吗?”见她目光有所停留,店员自然开口询问。 冒着腾腾热气的各式丸子和福袋占满了九宫格,那点细微的,随煮沸的汤底产生的颤动,有种莫名难言的温馨。 “不用了,谢谢。” 松了的白色鞋带堪堪维系着一个结的形状,没走几步,终于散落下来。林燃刚出便利店门,移动到边上,将提袋放在脚边,顺势蹲了下去。 湿润的凉风吹动她耳旁柔软的发。她垂下眼,弓着背捡起躺在地上的鞋带,却突然眼眶一热,忍不住埋首躲进臂弯。 情绪来得汹涌而猝不及防,像是压抑已久后的不堪重负,蓦地崩出一个开口,积攒着就此宣泄而出。 她抵挡不住那样的声势浩大,那道裂开的伤痕好似被不断挤压穿过,从边缘撕出更新鲜的口子,痛且细密。 感受到温热的泪滴,林燃收紧了臂弯,将自己笼罩在黑暗里。 便利店的生意很好,头昏脑胀间,她恍惚又听到那声短暂的开门铃。 还好她有提前躲到边上。 身后两侧的感应门自动朝中间合拢,从光洁的瓷砖地板到灰色的浅层台阶,有双脚步慢慢停住。 “一个人面对没有伞的下雨天确实会有些沮丧……” 陆嘉杭单手拎瓶未打开的水站在一旁,抬眼望天空淅沥沥飘下来的小雨,扑面而来一股清爽的气息。知道她没有在看他,他偏过头,认真地,像此刻润物无声的细雨,仿佛真是那么回事一般: “不如,我借你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空,加更这一章 第6章 酣眠 方敏今天一点也没有打工的兴致。 昨晚凑了几个假期留校的同学在寝室里打牌到半夜,早上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在今天便利店客人不多,理完货,她就基本发呆闲着。 “欢迎光临。” 刚进来的客人脱下帽子,身上的姜黄色卫衣有被淋湿的点点深痕。方敏一路看她走近冰柜旁的第二排货架,然后转头望向门外。 她这才知道外面下雨了。 零星的车辆在马路上穿梭而过,高大的梧桐枝叶繁茂,淋着细雨摇曳的姿态浪漫又轻盈。潮湿的天气,总能增加人的一丝感性。 方敏出神望着来往的路人,有情侣共撑一把伞从店门口经过,相互依偎的亲密让人看得心中惆怅。什么时候,她也能拥有一段甜甜的恋爱呢? 自动感应门缓缓向两边移动,吹来凉风的气息,方敏回神看出现在眼前男人清隽的面容,只觉得熟悉的进门音乐铃都是她和他相遇的BGM。 一定是上帝在刚刚一瞬间听到了她的祷告。方敏愣怔间避开视线,却又小心翼翼不自觉追随他的脚步。 那个穿着卫衣的女人恰好这时候走过来结账,扫码的间隙,方敏还不忘偷偷抬眼看过去。 男人只拿了一瓶水,末了,竟似乎偏头朝这儿看了一眼,方敏手一哆嗦,连忙低下头,激动地抿起唇,忍不住暗自窃喜:她的桃花,她美丽又高质的桃花,终于要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女人前脚刚走,男人就也过来结账。宽肩撑起的冷色调衬衫清爽整洁,透着干净的气质,方敏不过匆匆一瞥,垂眼将头发别到耳后。 短暂的交集在扫描枪“嘀”的一声中结束,方敏恋恋不舍注视着男人离开的修长背影,只可惜不敢大胆拍张照留念。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点开一看,是室友发来的消息: 【性感敏姐,在线发牌。宿舍三缺一,等你来战。】 飞快地回了条消息过去,方敏回味般摇摇头。果然,今天又是自作多情的一天。 - 意识到身旁有人,林燃掩饰着匆忙擦去泪痕,一抬眼,是男人伸出的右手,指节分明,干净修长。 “需要帮忙吗?” 林燃仰头抬起脸,撞入陆嘉杭微俯下身的视线。 眼皮热热的发胀,不用多想肯定已经肿了。林燃不自在地垂下目光,偏过身径直站了起来。 “不用了,谢谢。” 她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 没想到两人又会在这里碰面,林燃勉强对陆嘉杭笑一下,抢先找了个话题开口:“上次多谢你的伞……可惜我今天没有带出来。或者,方便的话,你可以给我一个地址吗?我好改天送过去。”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了些许鼻音。陆嘉杭见状况,自然收回手。 “或者——”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过来,“如果你现在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在这里稍等一下吗?” 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在风中有种楚楚可怜的韵味。 “我现在回去拿,五分钟就好。” 林燃住的公寓楼就在前面。 陆嘉杭是不在意的,只是听她坚决要归还的语气,于是提议说:“时间倒是不赶,但是还在下雨,我可以开车载你去取。”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她摇头摆手拒绝得飞快,连带语气也变得匆忙,像是生怕他这么做,只是恳请他在原地稍等一会,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陆嘉杭不过伸出手,来不及说些别的什么,隔着轻柔的雨雾,就看她一路小跑的背影越来越远。 头顶肩膀是缠绵萦绕的湿意,林燃喘息着,在视线被阻断的路口停下。车鸣声在身后,她直起身微扬着头,雨丝惹得她睫毛轻颤,而她纷乱的思绪,就如同此刻这阴郁的天空。 着急坐上电梯,林燃开门的时候还是连呼带喘的,这大概可以算是她今天唯一的运动了。扶住墙壁在门口蹬掉鞋,她直奔阳台的角落。纯黑的长柄伞握在手里,林燃顺便拿过自己的一把折叠伞,匆匆忙忙准备好要出去,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将钥匙放回了鞋柜上。 拎回来的咖啡店纸袋横躺在茶几边缘,是她刚刚顺手丢过去的。林燃单手拿起来取出里面的曲奇饼干,转身前又把空袋子扔了回去。 - 雨丝轻轻柔柔,落在深红色的人行道砖上,陆嘉杭单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眼神朝一边望出去,是林燃刚才穿过的红绿灯口。 没过多久,她又出现在那里。 姜黄色的卫衣,蓝色的牛仔裤,个子在女生中应该算比较高的。站在人群里蛮显眼,最起码他一下子看过去,第一眼望到她。 “嗯,我先挂了。”那边的红绿灯跳转,他看她穿过斑马线朝这走过来,提前挂掉了手中的电话。 “这是什么?”接过伞,陆嘉杭手里接过林燃递来的礼品盒,不由问。 她撑伞站在雨里,眼眶仍有些淡淡的泛红,晶亮的瞳仁像蒙了一层水光。看他的时候,展露出些许笑意。 “里面是吃的小点心,为了答谢你上次的帮忙。不介意的话,就收下吧。” 如此不期而遇,林燃庆幸她刚才有在咖啡厅里买东西,要不临时还真没什么可以送出手的,只可惜今天没有口福了。 米白色的方形包装盒精致又小巧,陆嘉杭拿在手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 一路开回别墅区,入目可见冠茂枝繁的庭荫树。陆嘉杭停好车解开安全带,临走的时候,不忘伸手带上林燃送他的东西。 平常他一个人住公寓,有时回来吃饭,这里基本就只有他爸妈和陈嫂住着。前两天夫妇两个又出门旅游去了,他原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陆妍独坐在厨房的中岛台前,一个人慢悠悠举杯。 “怎么大白天的就开始喝酒。什么时候来的?”陆嘉杭走进来问。 “中午十二点多。你姐夫出差,今晚我就和陈嫂住这了。” “难怪我刚才的电话没打通。” “你打给他做什么?”陆妍放下酒杯扶额。 “有朋友送我画展的票。正好刚刚开车经过你们那里,本来想打电话问你的意思直接送过去,结果你们谁也不接。” “你有给我打过电话?”陆妍于是拿起倒扣在台面上的手机,摁了两下没反应,才知道是没电自动关机了。 “票呢?”她转头问。 “还在我车上。” “都给我留着,有几张我全要了。”陆妍翘着腿,一只脚在空中懒洋洋地晃啊晃,突然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陆嘉杭正在上楼,听见声音停下来,拿起手中的包装盒示意:“这个?”他思考了两秒钟,斟酌开口: “大概是……好心的回报?” - 五月的第三个星期五,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谁的生日,再平常不过的一天。那天下班后,林燃她们部门几个年轻姑娘约了一起吃饭。想着第二天是周六,兴致无限,一群人吃过饭后又去了练歌房K歌。 池一也跟着去了。 同行的还有另一名市场部的实习生,来了挺久,人漂亮嘴巴甜,跟她们都很熟。 六人的包间不小,池一坐在最边上的沙发看人家唱唱跳跳,被这热烈气氛吸引的同时又有点心生羡慕。有同事邀她站起来唱一首,池一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会唱歌。 她是天生的五音不全,唱儿歌都会跑调的那种,哪敢在这种情况下献丑呢?真是想想都要脸红。 小心翼翼在角落做个安静听众,池一看眼前正在声嘶力竭唱情歌的麦霸,看她双手捧住麦克风红着脸飙高音,整个人的表情不禁也被她带动的纠结起来,屏住了呼吸。不多时,麦霸终于舍得放下麦克风,一屁股坐在了池一身侧。 “这谁点的啊?” 舒缓的前奏响起,音量骤降。池一只觉得耳边一下子空荡荡的怪异,没适应过来,就看林燃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麦。 “你还没听过林燃唱歌吧?”身边的麦霸突然倾身凑过来,声音带点哑,语调里透着兴奋,神情向往: “她唱歌特别好听。” 与此同时,同样的另一间练歌房—— 暧昧的灯光映照在房间的每一处,有人喝酒,有人慢悠悠唱歌。李磊坐在沙发一角,看着对面亲密耳语的两人,嫌弃地连翻两个白眼。 “你就这样一点表示也没有?”他用手肘轻轻推了推陆嘉杭。 “什么表示?”陆嘉杭刚喝完一口气泡水,一脸懵地看向他。 顺着李磊颇为不善的目光看过去,周念楚窝在她刚带来的男朋友怀里,笑得正欢。 陆嘉杭随即了然,笑道:“恩恩爱爱,不是挺好?” “什么恩爱,那叫腻歪!”李磊想也不想做反驳。随后,又不信一般问:“你真不喜欢她?” 陆嘉杭失笑:“那不如你来教教我,怎么喜欢一个没有感觉的人?” 李磊闻言摸了摸鼻子,讪讪不再开口。 台子上有啤酒,他正好觉得闷,开了一瓶咕嘟灌下去。边上的手机屏幕一亮,是他的小女朋友发来的消息,李磊鼻子一哼,放下酒瓶,开始低头慢悠悠打字。 再说梁浩川,他原本是不打算跟着周念楚来的,因为早先约了朋友,但抵不过女朋友软磨硬泡式的撒娇,也就答应了。 “我去趟洗手间。”他右手轻轻拍了拍,低下眼对怀里的人说。 出了包间,门还没合拢,梁浩川刚好瞥到经过的几个人中,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燃!”他放下手,脱口而出。 “林燃姐,好像有人在叫你。”池一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开口提醒。 “不用管。”林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顾继续往前走。 “林燃——”梁浩川还在不停唤,他笃定她是在装作没听见,于是快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了林燃的手臂。 走在前面的同事闻声回过头,林燃被看得有些尴尬,只好撇开男人的手,转头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注意安全。” 察觉到其他人探究的八卦眼神,梁浩川稍有所收敛,站直了身。待她们走后,方才开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梁浩川。”林燃平静转过身,直直对上他的视线,“你一定要我再说一次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呢?”男人朝前逼近一步,脸色低沉:“为什么你总是要回避?我只是想和你谈一谈,难道这样也不可以吗?” “是。”林燃仰起脸,不由提高了音量,“在我这里,分手就表示结束,就应该断得干干净净。再说,我拜托你认清楚,是你劈腿在先,我是被分手!” “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挽回我!”男人瞬间喊了回去。他抿紧唇一瞬不瞬盯着她,再开口,却是在每一字句中,都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林燃,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分手。” 他一步步逼近她,质问道:“你敢说,你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第7章 酣眠 一段感情,是该找一个互补还是相似的人?林燃的答案是:互补的。 她自认无趣又悲观,所以总容易被那些阳光充满能量的人吸引。一方面,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为自己建起一面心墙,躲在背后。这堵墙既限制了她又保护了她,而她无法冲破却习惯于此。另一方面,她又十分矛盾地隐隐希望有人能够带领她出去,带她领略更为精彩光明的世界。 于是她鼓起勇气,试探着前进一步,最后得到的,却是被对方告知她才是这段关系破裂的元凶。 果然,林燃想,她不应该有所期待的,这一点也不适合她。 此刻,她听着梁浩川发出的声声质问,看他以如此挫败的面貌控诉她过往的种种“不应该”,才知道在他心里,她是一个多么不合格的女朋友。 “我以为你只是一开始有些慢热,”他面对她开口,宣泄之余,都是满满的无力,“时间长了总会好的。于是我努力、毫不计较地付出,试图让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 那个时候,他每天给她打电话,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人见面,他会用心准备惊喜。对于她透露出的每一点喜好,他都牢记在心。自知心思不够敏感,他将他所有的细腻付诸在她身上,然而感知到的,却是对方始终的若即若离。 “你不需要我的关心,不需要我的陪伴,就像我总是在考虑两个人的事,而你总是在维护自己私人的空间。我前进一步,你就后退一步。我在认真经营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你却屡屡用行动告诉我,你的生活就只是你的,我们永远保持在一个亲密距离之外。”梁浩川说着,眼中的失望愈浓。 “我们甚至连吵都吵不起来!每一次冷战,都是你先转身离开然后开始玩消失,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你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没有我一次次的让步挽留,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会就此分手!” 林燃怔怔看他垂下手臂,他压抑而怨恨的眼神仿佛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正紧紧攥住她的呼吸。她忽然就陷进一阵空白的思绪里,被动听取他的每一句控诉。 “我累了,林燃。这么长时间,我捂着你的心,就像在捂着一块冰块,我得不到你的回应。爱是相互的,可你给过我什么?” 像是被人毫不留情地当头砸下一棒,热气直冲脑门,林燃险些晕得站不稳。胸口闷闷的喘不上气,不断扩大的内疚与认同,让她不会反驳,只有沉默。 想一想,站在对方的角度,他是该怨的。毕竟有所付出,而她远没能达到他的期许,白白浪费了人家那么多时间和感情。可站回自己的立场,谁又不委屈? 梁浩川注视着她泛起泪光的一双眼,心里跟着发酸,不自觉伸出手,却当即被她闪身避开。 视线逐渐开始模糊。 她红着眼,安静看向他,良久,才终于有了声音。 “对不起。” 说完,她逃一般地转身离开。梁浩川像是被钉在原地,僵直的身体干杵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他松开紧锁的眉头,没有再追出去一步。 练歌房的楼下是一间清吧,林燃独自放缓脚步走向吧台的空位,胸口还有些微喘。 周围人不多,舒缓的轻音乐让身心都放松。青柠与碎薄荷的香气,清爽的翠绿撞上浮动的碎冰,酸与甜的清新中,还带一点微小的涩意。林燃放下手中的莫吉托,不过才喝一口,就瞥到旁边的位子有人坐下。 “Amber Dream,谢谢。” 男人一身休闲打扮,手臂搭上桌,微敞的领口下,隐约露出漂亮的锁骨。 玻璃杯中的冰块相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林燃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酒柜里成排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酒瓶,各隔间各式样的透明酒杯被擦得剔透发亮,柔和灯光映着吧台一角,林燃放掉手中在搅拌的吸管,忽然出声问: “刚才……你都听到了?” 气氛安静,陆嘉杭低低“嗯”了一声,没有遮掩或否认。 其实早在一开始被梁浩川叫住的时候,林燃就注意到他。走廊里的光线要明亮许多,他侧身对着他们,旁边是一盆半人高的万年青。男人单手拿着手机,看起来像是正在打电话。 林燃原本不太在意的,毕竟只是个眼熟的陌生人,再者怎么说也是他先站在那儿,总不能因为她有可能要吵个架,怕影响发挥,就让人家挪个地方。反正到后面,她也没心思再去顾及。 不过现在想想当时可真够丢脸的,被对方猛地一顿扎心还毫无还手之力,而他在边上就这么站了全程,最后还跟下来。 真是一点身为旁人的自觉也没有。 明明像是在打电话,该听的不该听的却什么也没落下。林燃本来就烦躁得很,此刻更没了好气,盯着静靠在杯沿的两根吸管,她闷闷地说:“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那可不叫偷听,”陆嘉杭低笑道,那一声愉悦的响仿佛自胸膛发出,轻得撩人耳朵,“那是光明正大地听。” 闪耀着宝石般美妙光泽的三色分层在高脚杯中呈现,调酒师优雅地将它倒入盛有冰块的调酒杯中,不断搅动。 “周念楚和我前男友在一起了。”原以为两人好歹处境相同,看他当下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林燃更觉心气不顺:“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 言下之意:绿到你头顶了你笑个屁。 “这样啊……”男人略微沉吟一番,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腔调:“那不如你也去把她的男朋友抢过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总能解气了?” 有些事,只要稍加一联想,其实并不难找到答案。 “你说什么?”林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陆嘉杭微微拉长了语调,忽然换了一副口吻,“能够被外人插足的感情没什么好可惜的,忠诚是个人选择,提早发现,及时止损。虽然谈不上祝福,可起码可以果断一点,留给对方一个潇洒的背影,告诉他也提醒自己:I deserve better。” 林燃轻笑,指尖抚上杯壁,垂下眼,“你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么?” 两人的背影相靠不远,乍一看,倒像是两个在一起喝酒聊天的熟人朋友,自在又从容。 “安慰自己?”陆嘉杭微微挑起眉。 “是啊。”林燃手臂支在吧台上,“周念楚找了别人,你却有心情在这里闲聊。” 陆嘉杭听了不由失笑:“谁告诉你我和周念楚有关系的?” 林燃指尖一顿,蓦地愣住:“你不是周念楚的未婚夫?” 男人看着她,眼神无辜:“我什么时候说我订过婚。” 记忆穿回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酒吧,萧蜀言之凿凿的语气犹在耳旁。林燃想起那一晚她贸然的举动,脑子里顿时混沌一片,比起伤心难过,更尴尬得头疼。 一杯才调好不久的琥珀之梦,还未经品尝,就已经被冷落在无人的吧台上。宛若金色光辉般优美的色调,影影绰绰浮动在暧昧的灯光里,如梦似幻,叫人看不真切。 “这么晚了,一个人回去不太安全。”陆嘉杭一边说,边追上林燃的脚步,恰等她听见声音停下来,回身站在他面前。 “不如,我送你。”他及时稳住,挺拔的背影遮住了林燃大半个身子,留下两道斜长的细影,伴着人行路边的行道树。 林燃单手将乱飞的头发别至耳后,明亮的眼在漆黑的夜里映着光,想她当时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因为周念楚做出那样荒唐的举动。 “多谢。”她神色平和,掩下内心的烦躁,然而嘴角却是无论如何也上扬不起来,“这么晚了,我想独自坐陌生人的车回家,更不安全。” 夜风吹得树叶翻响,陆嘉杭听完,先是一愣,很快垂眼笑开,随即伸出手看向林燃,做出迟来的自我介绍: “陆嘉杭。” “林燃。——很抱歉之前有些误会。”她说着,轻轻贴上他的手心,很快放开。刚拦下的出租车已经停在路边,林燃带着隐隐的急切,转身打开车门。 “那么,再见。” 沉闷的一声关车门响,陆嘉杭双手插着兜,向前走出几步,看玻璃车窗内林燃一闪而过的侧影,望着那辆驶离的出租车很快在视线内消失不见。夜色中的霓虹如流光璀璨,他修长的身形立在那儿,眼中亦有光。 到家已是十点多,林燃放下包一屁股坐进沙发,仰头朝后倒去。胳膊压在额前遮住视线,安静的没有一丝嘈杂的空间,说不清是让人更放松还是更疲惫。 就这样呆坐了一会,她终于起身,去洗澡。 床头柜里应该有新的未拆封过的纸巾盒,林燃蹲坐在床边,关上上层的抽屉拉开下层的。暖色的台灯光照在她头顶,她别过脸侧的长发,伸手拿东西的时候,碰到里头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纯咖啡色的底,品牌烫金logo印在中间,只看包装,大概算得上林燃拥有的最贵的饰品了。 那是梁浩川很久以前送给她的一份礼物,一条镶钻手链。 那时候他们刚交往一段时间,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他在车里拿出了这条手链。 璀璨的圆形钻在黑色内垫上闪得耀眼,看得林燃当时眼皮一跳,只是讷讷地问:“这是……” 答案自然如她想的那样。林燃双手放在腿上,迟疑着没有一点动作——这礼物太贵重了,她不想收。 然而梁浩川眼神期待,巴巴地注视着她,早在买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想象她收到时欣喜的模样。 林燃借着撩头发的动作局促别开目光,想拒绝,却又怕惹他不高兴。 这样“甜蜜“的时刻,怎么好做如此煞风景的事,浇灭对方的热情? 内心叹了口气,纠结着做下决定,她扬起嘴角伸出手,轻松着语调对他说了声“谢谢”。 没几天,林燃又与梁浩川见面,将带来的礼品袋递给他。里面装了一只男士手表,是她亲自去商场挑选的。 手表价格不菲,虽然肉疼,她还是很爽快地买下了。 后来有一次梁浩川约她出去,开车的时候,林燃恰好瞥见他腕间的一块手表,表盘精致,看起来很高档,不是她送的那只。她默默移开视线,倒也没有产生因为这样的发现而失望的小心思。 萧蜀从她这里听了这事,当时那女人咬着吸管,直骂她脑子不开窍。 人家愿意给她花钱,表露的是心意,她这么一回,岂不是又把人往外推。礼尚往来,也不是这么个讲究法。 灯光静谧映着她的侧脸,林燃背靠在床沿,手边是还未合上的第二层抽屉。回忆钻了安静氛围的空子,无孔不入。想一想,她大概真的做错了许多事。 他一定对她失望极了吧。 第8章 酣眠 小时候学写作文,老师的各种命题间,总逃不过对“家人”二字的描写。林燃记得,她最喜欢写“我的爸爸”,最不喜欢写“我的妈妈”。前者,她可以无限遐想,写得天花乱坠,不带重复地夸,恰如她理想中最完美的模样;而后者,却总让她面对空白的方格纸,苦思冥想,也难拼凑出她心中的字句。 只能说没有得到过的最予人憧憬。然而道理不变,人会变。 憧憬会变,遗憾不变。 - 五一一过,让人可盼的,就只剩端午了。部门里新来了一位实习生,跟池一相同年纪,主要负责公众号运营。两个姑娘正好就这样结成伴,午休时间一到,双双打好招呼就一起出去吃饭了。 林燃抬头看了眼两人并肩的背影,也放松下心情,保存好更新的文档,合上笔记本。 隔壁座的Joyce连续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直到坐进餐厅,她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两口润润嗓,紧接着开始对林燃诉苦: “一个Communication Manager找了半个多月,我现在看见Jeremy就想绕道走,要不能被他催死。” 林燃叠起餐巾纸抹了下桌面,“你之前不是推了两个人上去吗?” “嗯,都面了,一个说是气场不够,另一个嫌太贵——又要有十年以上经验,又要主做internal communication,我拜托……有十年以上经验的,基本都转去做对外了好吗。职业发展和薪酬,你起码要有一样吸引人吧,什么都没有,人凭什么来你这?” Joyce说着,愤愤夹了一口小菜,怎么说,也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工作。 林燃低头抿了口冰水,听罢安慰地笑笑。 萧蜀最近工作很忙,林燃因此有段时间没和她联系。晚上洗好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恰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是萧蜀约她明天周末一起去邻市。 明一早萧蜀要去给她正在邻市出差、下午就要飞走的主编送一份要紧文件,反正来回都能报销,剩下的时间,她打算正好顺便去逛个街。 “反正你明天也没什么事,就一起出来喽,不要整天闷在家里,人会闷傻的。”知道她宅惯了,萧蜀在电话那头好声地劝。 总爱在假期犯懒的林燃纠结了一会,想着出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好,干脆答应下来。 她屈起双腿背靠上沙发,取过抱枕随意用指尖在上面划蹭,对着手机问明早几点出发。 “八点!”电话那头,萧蜀欢喜地应着,隐约伴有翻东西的杂音。 约定好见面的地点,林燃放下手机,重新拿过遥控器将电视的音量调高。 最近的剧都有些奇怪的无聊,动辄七八十集,节奏慢得恨不得让人两倍速放完,也没什么重点,即便用来作下班后的消遣,也绝对算是一种对生命的无趣的浪费。 这么想着,她伸手换了台。 “有时候,有个有钱的亲戚比自己没钱更让人难受。” “……我爱你。” “根据本台最新消息——” 眼前似乎猛地忽闪了一下,明与暗的瞬间交替,快到让人几乎以为是场错觉。 条件反射般地,林燃诧异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白光灯安静亮着,没有丝毫不妥。 也许真的是错觉吧。 见没有任何异常,她于是放心移开视线,伸手够到果盘里的山竹。然而未等剥开,眼前又忽闪了一下。 安静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冷冷的白光映着深色的瞳孔,林燃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心头隐隐约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 “啊!” 一下痛苦地哀嚎出声,萧蜀红着脸揉着后脑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母亲裴女士正好拿叠好的衣服进来放,一看她这样,免不了又多说两句:“天天找东西天天找东西,我就没见过谁像你这么没记性丢三落四的。年轻人,可不能整天这样糊涂过日子。”瞥到床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裴女士顺道伸手拿起来,给萧蜀送过去的时候还偷偷瞥了两眼。 萧蜀一看来电显示上大写的两个“L”,没什么犹豫地点了接听,冷淡开口道:“喂。” 裴女士悄悄凑近了耳朵,自觉安静下来,眼里闪着光,低声问:“谁呀?” “小表哥……”萧蜀表情无奈地回应。每次被碰上打电话,她都必要面对这样八卦的询问。 “哦,小磊呀。”裴女士直起身,顿时恢复了正常音量:“跟他说有空来咱家里吃顿饭,最近正赶上小龙虾上市,可新鲜了都。” 萧蜀敷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等房门被关上,她拉开转椅坐下,两条腿翘上桌,彻底放松下来,连带声音也懒洋洋的:“说吧,有何贵干?” “花,你们主编喜欢吗?” “俗!” 面对对方的单刀直入,萧蜀一口回绝,随后又正经了问:“你不有女朋友么?” “分了。” 简单的两个字,冷酷又无情。 萧蜀“啧啧”出声,摇头表示无法赞同,语带嘲讽,“无缝衔接,您不嫌累吗?”只可惜对方压根不接话,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提问: “听说你明天要去找她?” 消息还挺灵。萧蜀撇了撇嘴角,实话道:“工作任务。” “带我一起去呗。”李磊放下水杯,说起这种话来一如既往地没个正形儿。 透明玻璃底碰上大理石制的台面,声音清脆。他左手仍握住杯壁,人几乎靠上流理台。 “你发什么神经。” “去露脸混个眼熟,顺便治愈一下情伤。” “信你我是孙子。”萧蜀对于他这种理所当然发出请求的态度表示十分不屑:“要去你自己开车去,我之后约了朋友,没空载你。” “我驾照刚被扣,还没拿回来呢。” “……你干什么了你?” 萧蜀闻言停下食指叩桌子的动作,放下腿直接坐了起来,只是话还未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嘟——”的挂断声。 通话结束得突然。 李磊皱着眉拿开手机,瞥见新插进来的来电,抬手按了接听。 “驾照的事帮你安排好了啊,下周一开始去交管所报到,学习五天,结束后去重考科目一,过了就能还你。” “这不就是常规么?你算做了哪门子安排。”李磊站直了身,明显对小叔的这一安排很不满意。 “规定是说改就能改的吗?有本事你小子别超速啊,没让你去马路上当文明引导员举一天小旗子已经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下周一八点,记住了啊,跟着老师好好学习再回来!” 单手叉上腰,李磊抬眼看向明亮的客厅,不耐烦地结束了通话。 那边,萧蜀也正心气不顺,拿开手机对着安静的屏幕瞪大了眼:这渣男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挂她电话?! 突然跳出来的一条消息遮住了手机壁纸上帅哥诱人的嘴唇,萧蜀点开来一看,是李磊刚发来的一行文字: 【明天见。】 很快,又补了一条: 【完事请你吃饭。】 吃毛线啊吃吃吃,什么都没说呢就明天见,知道在哪儿见么你,自说自话。萧蜀翻了个白眼,干脆拨了通语音过去。 - 第二天。 明明昨晚接近凌晨才睡,林燃早上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时间才五点半。 之后翻来覆去,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就这样怀着遗憾的心情起了个大早。 眼看时间充裕,她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的时候,还顺便丢了几件衣服进洗衣机。然后伴着嗡嗡的脱水声,慢悠悠吃完了早餐。 临近八点,林燃一身轻便站在街边,两手空空,只在身上背了个金属链条的菱格包。她拿起手机,六月的清晨,南方的太阳已十分毒辣,林燃眯着眼左右张望了一会,很快发现了萧蜀开的那辆红色polo。 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吹得她顿觉神清气爽,只是没想到车后座还有一个人。 萧蜀双手把着方向盘,趁这功夫给两人做起了介绍。 “李磊——就我跟你提过的。”说到后半句,萧蜀偏头靠过来,特地压低了声音。 本来正觉得名字耳熟,这下对上号,林燃于是记起来,之前萧蜀说过的她家那有钱的亲戚。 “放心,这人就是顺道来蹭个车,等会目的地到了,我就踹他下去。”萧蜀用手指了指身后,大咧咧开口。 被正望向窗外的李磊听见,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 高速上的车不多,萧蜀专心看前路,食指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轻叩着;李磊坐在后座,自觉闲得无聊正低头玩手机。 林燃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免不了产生迟来的困意。 再睁开眼,窗外全然陌生的景象让她的意识渐渐清醒回笼。 “醒了?就快到了。” 萧蜀已经看见不远处广场上的喷泉和气派的酒店建筑,趁等红灯的间隙,她微仰起脸对上车内的后视镜,好确认自己的仪容状态。 车子缓缓停靠路边,萧蜀和李磊分别下车。瞥了眼男人身上骚包的热带印花衬衫和卡其色短裤,那下巴扬起的一张浓眉英挺的脸上露出唯我独尊的气场,萧蜀面无表情移开视线,偷偷嘟囔了几句。 “你眼角有一粒眼屎。”男人的语调轻飘飘不带一丝起伏,毫无感情地经过她。 “诶,真的吗?” “假的。” “……” 萧蜀揉蹭眼睛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急忙掏出的手机,表情极为不爽且十分不友好地对着走远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Fxxk you! 酒店大堂,华丽的灯光下,来往的人并不多。冷气中淡淡好闻的香气让人倍感舒适,萧蜀没有站多久,就等来了她亲爱的主编大人。 “Lisa!”她站在原地欢快招手。 短发女人看到她,踩着红底细高跟优雅走过来,中分的短直发一侧别在耳后,利落的眉眼微微展露出笑意,道声“辛苦”,取走了她送来的文件。 真正有气质的女人,就连背影也是赏心悦目的。 萧蜀双手握在胸前,崇拜而肯定地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她也能成为这样走路带风的职场Queen! 回过神,她转身随意一抬胳膊,手背拍上正在凹造型的男人的胸口,语调恢复冷漠:“这位先生,我们可以走了。” 全程被忽视的李磊皱眉看一眼拐进电梯厅的Lisa,揉着胸口忍不住质疑道:“我有这么不显眼吗?” 回答这类问题,萧蜀从来不用动脑子。 “有些事情——”她毫不犹豫停下脚步,赐给他一个怜爱而做作的眼神,“你自己知道就好,何必再说出来戳心呢?” 从酒店大门出来,强烈的温差让人瞬间觉得更热。李磊提前带上墨镜,一张脸面无表情。 想他当时一定是脑子抽了嫌时间太多才要跟来。 “你们接下来去哪里?”他长腿一迈,很快跟上前。 “去逛街咯。”晴朗阳光下,萧蜀好心情地眯了眯眼。 “那我呢?” “……你?”扶上车门的手一顿,萧蜀侧过身,打量了眼面前的男人,“不是说有人送你回去吗?” “这才几点?”李磊左手撑在额头上不自然地摸了摸,撇开眼,目光落在对面人行道上正在散步的路人又转回来,冷不丁提高了声音,强行理直气壮:“你好歹送我去热闹点的地方。” 他嫌弃地左右看了看,“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等着多不方便……你看我干嘛?” 第9章 酣眠 因为之前睡了一路,林燃只觉得此刻分外清醒。 萧蜀正跟着导航开去步行街,她转头望出窗外,看任意闯入视线的各色街景,头脑里清明一片,什么也不想。 路边有一处灰色调的建筑,顶上竖排挂了三个字,林燃一直盯着试图从那弯弯绕绕中辨认出字形,可惜直到完全开过去也没能看出来。那时候已经快到停车场,萧蜀正优哉游哉打着方向盘,而她仍在独自莫名地纠结——明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停好车,萧蜀刚开门下去就受到了一股热浪的冲击,睁不太开眼地感叹起今天的温度,她将薄外套脱下来放车里。林燃低头跟着去解安全带,“啪嗒”一声,像是脑子里提示的一根弦,她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那三个字原来是“水晶宫”。 - 李磊被萧蜀顺捎一路踢下车,闲逛在这陌生的街头,已经独自连续看了两场电影,四个多小时,从影院出来的时候,他腿都麻了。 第二场看的是一部热门3D科幻片,当时他一个人手捧小桶爆米花坐在最佳观影区的位置。在电影即将到达后半部分高潮,进入关键剧情时,他戴着3D眼镜靠椅背坐着,面无表情地不停做深呼吸。 如果说有什么比起进电影院看电影,恰好碰上有个小屁孩在周围叨叨不停更惹人烦的,那就是好不容易等他安静下来一会,却是因为在拆膨化食品的包装袋。 咔滋咔滋嚼薯片的声音清脆逼人,每当声效弱下来,李磊都能够清晰捕捉到来自后方的,油炸马铃薯片在两排牙齿间第一次碎裂的声音。 有些事,做家长的不在意,你一个陌生人又好怎么办呢? 李磊回头的时候,恰逢那只沾满了烤翅味的小手又伸进包装袋里摸索,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动。大概是吃得太开心,那小孩荡起一双小短腿,规律地一下又一下踢在他的椅背上。 “小朋友,没人教过你,看电影的时候不要影响别人吗?” 他低声提醒,故意看了眼旁边似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大人,见那孩子不再有动作,顿了顿,什么也不说地回头坐好。 只不过消停了两秒,背后又开始“咚咚咚”闷响。 再次从吸引人的剧情中被迫抽离,李磊坐直了身,当即转过去抬手指向自己椅背的后方,完全板起脸,压低了声音:“脚,收起来。听到没?” 那小屁孩正抬着一条腿,见这叔叔看起来凶巴巴的,于是犹犹豫豫,偏偏还不死心,改成了轻点一下脚尖。 “没礼貌。” 临回头前,李磊冷哼一声,故意让旁边的大人也听到。 没一会,那小孩大概是觉着无聊,一直在后面“妈妈、妈妈”吵个不停,直嚷嚷要出去。又是吵又是闹不满意还乱踢,李磊顺着额头往后撩一把头发,心烦意乱下只觉得火气蹭蹭直往上冒,顿时狠了,回过头指着他的鼻子脱口就是一句: “走,我带你出去!” “你要玩什么!” 那孩子愣愣的霎时间安静下来,无声吹破了一个鼻涕泡。 “……” 坐在旁边的母亲皱起眉忙揽过儿子,一副“这简直是哪里来的神经病”的眼神看李磊。孩子怂在她臂弯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陌生叔叔递来的手掌,十分不争气地打了个闷嗝。 从电影院里出来,李磊无聊地走在大街上,又拿手机打了通电话出去。 “一杯珍珠奶茶,不要珍珠。”等接通的间隙,他倚着奶茶店的收银台,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直到耳边有了新的声音。 “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他换了个姿势,开门见山地问。闷热的天气让他忍不住皱眉,更让人心气不顺的,是电话那头的答案。 “七点?” 他重复问,顺道拉开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下午3点16,接近四个小时的时间,他干什么去? 那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又说了些什么,李磊拿过店员做好的奶茶,想也不想就对着电话拒绝:“不去,坚决不去——我可太讨厌小孩子了。” “你记得准时来接我就行。” 眯起眼放远了视线,盛夏午后的阳光过分闪耀。李磊收起手机,单手捧一杯冰奶茶,刚抬脚迈出去几步,向前的目光一顿,立刻戴上墨镜面无表情地又转了回来。 - 顺手整理了一下袋子,萧蜀看林燃站在手机配件的柜台边,不由靠上去问:“你耳机又坏了?” 接过店员递来的小购物袋,林燃别过头发,无奈点点头。 大概是因为她每天戴着耳机听歌睡觉,总容易扯到线。本来正在用的那副只是坏了一只,勉强还能继续用,可昨晚听的时候,才发现另一边也没声了。 正好这边有卖,也省的她在网上买,还得多等几天。 这听歌入睡的习惯,她终究还是养成了。这么一想,林燃看了眼手中崭新的包装盒,轻轻掂了掂。 大概今晚总可以睡个好觉了。 出了店,没有了舒适的中央空调,热气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萧蜀感叹一声还是冬天好,这夏天实在太难熬。 “要不要吃点什么?”她边走边转头问林燃,看到前面排着队的鸡排店,觉得不错;再看看对面的炸串店,觉得也很不错。只可惜苦夏磨人,叫人轻易失去胃口,萧蜀晃荡着两条胳膊,悠悠穿过热气飘香的小店,决定还是买点冰凉解渴的。 正走着,从人群间穿过,林燃“诶”的一声疑惑,让萧蜀停下了脚步。 站在奶茶店前的男人肩宽腿长,身上清爽的印花衬衫分外眼熟,与林燃刚才的目光一撞,当即背过身。 怎么看,都像是有意的。 林燃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那个人……” 萧蜀眯起眼顺着林燃的视线望过去,隔着距离,她瞧着虽模糊了点,却不妨碍认人。 她盯住那个高高的背影,就这么径直走过去,“啪”的一声毫不留情拍上了对方的肩膀。 陷于大街上热闹的人声中,萧蜀抬眼看对面板着脸的男人,语带调侃:“不是说回去么?怎么还没走?” 李磊偏过头避开视线向别处,隔着墨镜,似乎都能描摹出他此刻皱起的眉头。 拿起手中的奶茶喝一口,李磊低头看了眼杯子上印的店名Logo,顾左右而言他:“这奶茶不错。” “真的吗?”萧蜀眼前一亮,正觉得热,转头就问店员要了杯一样的。 林燃不喝奶茶。 等待的间隙,她站在萧蜀身侧,看这两人不再说话。 “你明天打算干什么啊?”萧蜀稍息一样的姿势半靠着身后,漫不经心转过来,“别告诉我又是宅在家里……” 林燃拂开耳边吹动的发丝,被说中了,笑意在眼里:“有什么不好的吗?还可以补补觉。” “也是。” 萧蜀双手插进牛仔短裤兜里,视线落下,红黄相间的人行道地砖倚着矮胖的青绿灌木丛,旁边一家咖啡厅外立着罗马伞,平展的一圈米色垂边就这么飘啊飘,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尤为平静。 她跟着点点头,听起来不无羡慕地说:“难怪你这么白啦……” 也许认为这里是个风吹日不晒可以消磨时光的好角落,李磊始终站在那儿,不看她们,整个人懒洋洋的,偶尔嘬一口冰冷的奶茶,显出只有旁人感觉到的惬意。 “诶,”萧蜀撕开吸管的塑料皮,迎着日光眯眼瞧他这幅模样,扬起下巴轻佻地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一起去逛逛?”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插下吸管,就着喝下第一口,清爽之余回味一番,直觉少了点什么。 “你点的什么啊?”萧蜀把杯子拿起来转一圈,好奇地问。 “珍珠奶茶。”李磊在对她提出的建议表示嗤之以鼻的同时,懒散做出回应。 “哦……”萧蜀跟着点点头,不一会反应过来,不由晃着杯底愤愤道:“靠,他竟然没给我放珍珠!” 步行街的花坛前,有小朋友站在那里甜甜地拍照。小脑袋歪着,白白胖胖的手指挨着脸颊努力比出“耶”。碎花裙,羊角辫,不少路过的叔叔阿姨爱心泛滥,频频回头看。 林燃也回头,恰瞥见黑超遮面的李磊单手插兜径直路过那儿,旁若无人的姿态,冷峻的表情带一点点拽。 她就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 明明嘴上说不来,最后却跟来。走路和她们总隔段距离,路上话不多,一开口基本就是表达不满。 就连手上那几只购物袋,也是一边嫌弃,一边从萧蜀手里接过来的。 总而言之,嘴上都是拒绝,可要做的还都会做。 萧蜀仍停留在“这是个什么喝珍珠奶茶不要珍珠的奇葩”这一怨念中,少了吸珍珠的乐趣,她这一杯奶茶喝得索然无味。 毫无留恋丢掉空了的奶茶杯,萧蜀脚步轻快拉着林燃走进前面的商场,手里没了要提的东西,她逛着逛着感觉人都能飞起来。 商场里人不多,全玻璃幕墙的设计,通透明亮,干净又空。交错布置的自动扶梯安静运转,空气里持续飘散着好闻的香气。萧蜀视线上下来回一圈,看那一个个独立相邻的开放式品牌间,直觉鼻尖徘徊的,都是高档的气息。 太过高大上的地方,总与她的气场不合。无论是那些念不对的奢侈品名还是偶有几个习惯用鼻孔看人的戏精导购员,都让人束手束脚,浑身不自在。 本着“打扰了,姑奶奶告辞”的良好心态,萧蜀拉过林燃正准备出去,回身一退,差点撞上刚走进来的李磊。 茶褐色的镜片映出对面一家高端大气的品牌logo,李磊停下来低头看一眼正要往外走的萧蜀,身体刚好挡住她的脚步。 时间定格三秒钟。 下巴轻轻一抬示意她跟上,李磊绕过萧蜀,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走得气势生风,偏偏说得风轻云淡。 “怂什么,跟上。” 萧蜀第一次觉得某人装逼没那么刺眼了。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在晚上六点多的人行街道,在愈发明显的夜色与霓虹里,仰头叉腰与他相互争执究竟哪一条才是走回停车场的路。 第10章 酣眠 “我就说吧,让你倔得要死不听我的,我们根本就没来过这儿!” 李磊有些冒火地看了眼周围的陌生建筑,干脆两手一摊停下来,一脸“我看你接下来能怎么办”,指责起萧蜀的固执。 论男女吵架,总是各有风格。打肿脸充胖子的事,萧蜀从来没少干过。虽然已经隐约感觉到这路带得有点不对,可面对李磊这秋后算账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即便原有些服软的意思,也早就本着“遇强则强”的一股子暴脾气彻底抛之脑后了。 沿街争执的画面委实不太好看,可惜林燃作为一名没有发言权的路痴人士,只好如风中浮萍,随波逐流,谁赢跟谁走。 夜渐渐深,亮眼的霓虹在深沉的夜色里更加凸显,夏风阵阵,是不同于白天的让人肌肤微微颤栗的凉。 萧蜀双手抚上肩头,来回摩挲着捂住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直觉有些冷。她突然就十分后悔之前将外套留在车里,好歹应该带在身边备着。然而眼下更让人着急的是,她明明记得是这条路,却偏偏越走越偏离预期,连停车场的影儿都看不到。 这么一想,迈出去的步子都急切了许多。 都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萧蜀想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实在应该顺手查一眼黄历,上面的今日宜忌里一定有一条不宜出行,要不她怎么能运气爆棚到走个夜路都能一不小心被路障的铁链绊倒? 膝盖擦上水泥路面被磨破了层皮,跪趴在地上的姿势绝对称不上好看,萧蜀吃痛地埋起脸嗷叫一声,只觉得好丢人。 “没事吧?”林燃匆忙跑过去双手扶她起来,也是被突然吓了一跳。“还能走吗?” 萧蜀借着路灯灯光看一眼伤口,低头小心翼翼地拂去膝盖上沾的一点灰尘,磕得发红的皮肤,碰一下,痛一下。 诸事不顺,身心皆伤,小姑娘情绪脾气齐上来,眼眶立马红了一圈。哪怕能动,也不想走了。 李磊站在一旁看似心烦地撇开眼,沉默着没一句话。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再说这走路不看路能怪谁,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右手伸进兜里摸到手机,李磊想了想,还是干脆找人算了。 “不然我们叫辆出租车吧。”沉闷的间隙,忽然有人开口。 李磊回过头,就见林燃已经扶着萧蜀站起来,手臂撑着她又看过来: “我可能,大概知道那个停车场在哪里。” 路边拦下一辆空车,林燃收起没有搜寻出结果的手机地图,弯腰在车窗口向司机询问。 “师傅,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地方叫‘水晶宫’?”她想起那个无意间记下的建筑,她记得那个停车场就在它的隔壁。 简单的电话线头绳没能牢牢攥住她边上一小绺稍短些的头发,就这么径直落下来,随风拂过她的脸颊。林燃抬手将碎发挽在耳后,得到了师傅肯定的答案后,又不放心似地确认:“是只有这一个地方叫‘水晶宫’吗?” 司机师傅顿了一下点点头,操着一口地方话,连连说对。 打开车后门,李磊送萧蜀上座后又让林燃坐进去,自己转去前面,坐在了司机旁边。 “林燃,你确定能找到吗?”萧蜀又低身碰了碰膝盖,手肘一弯,撞上旁边的大购物袋。 那疑问听在前座李磊的耳朵里,他仍旧默不作声。 沿街灯火如星星点点映着玻璃车窗,流转在他右手腕间的手串珠子上,转瞬即逝。李磊低头看手机,随意轻滑着,屏幕上忽然就跳出一条刚来的消息提醒。 “诶诶没错,就是这里!”出租车不过开了十来分钟,还没停,萧蜀扒着车窗一直往外望,才拐进这条街,就已经眼熟激动地连拍前座。 李磊习惯性地摁下手机关机键锁屏,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是之前他们找的停车场。 路边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轿车,不少车位都空着凭风吹。萧蜀缓慢拖住两条膝盖受伤的腿,像电视剧里任身边人搀扶逛花园的老太太,靠着林燃兜兜转转,在终于见着自己那辆熟悉的红色小polo后,不由放下心长舒一口气。 跟在身后的李磊一直不说话,冷不丁突然冒出声音,林燃不禁回过头。 “时间掐得够准啊。”他单手拿着手机正在通话,察觉到林燃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扬起嘴角好心情地说:“嗯找到了。你车停在路边?” “林燃,你包里还有创可贴吗?” 萧蜀坐进车里按开头顶的照明灯,边检查伤口边把着打开的车门探身喊。 林燃闻声回过头,打开包来回翻了两下,拿出最后的两个创可贴走了过去。 李磊听到声音跟着一顿,待安静后又继续对着手机那头道:“你等一会,我马上就来。” 这么说着,他将手里拎的几个购物袋都递给萧蜀,后者刚处理完伤口,直觉覆在一片阴影里,抬头一看,顿时有点懵:“……干嘛?” 李磊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我朋友来了。” 手里空了,他说完就要走,却蓦地被人伸手一拦。 瞥一眼盖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李磊面无表情对上对方的视线,那眼神称不上亲切。萧蜀当即松开他,带一些讨好讪笑说:“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反正你也要回去,”她挠了挠额头,声音软下来,“我现在腿受伤了不好开车,林燃又没驾照,那不如你来呗。” 李磊站在原地不动,只淡淡扫过萧蜀青肿的膝盖,像是在说:至于么。 “我驾照被扣了开不了车。”他一本正经开口道,“你可以找代驾。” “我疯了吗我找代驾?”这是跨市,又不是开到隔壁街,向来精打细算的萧蜀反应很大,再说,这种长途单谁知道去哪儿找人。 “怎么了?”电话那头大概是听到了声音,突然问道,李磊才意识到他还没有挂电话。 “没什么。”他一脸的事不关己,转眼看向别处:“她们没人开车。”说着,又补充一句,“放心,我已经提供了完美的解决方案。” 重点在“完美”二字上。 车内中控台的液晶屏幽幽发出亮光,寂静的空间里,陆嘉杭低笑一声,他大概能猜到李磊会想出什么样“完美”的解决方案。坐在后座,他拿着手机,视线向前,声音温润:“恰好我今天带了司机,你可以问问他们,不介意的话,一起?” - “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低调的纯黑色车身呈现出绝对质感的光泽,萧蜀双手交叉握在身前,站姿笔挺,笑得一脸春花灿烂。 开玩笑,她这辈子还没有机会坐过这么高档的车。这么想着,萧蜀两眼笑眯眯地伸手恭敬将车钥匙交给了司机。 李磊没什么所谓地开了车门率先准备上去,脚还没沾地呢就又被人拉回去。他散漫瞥一眼收回胳膊的萧蜀,就看她一脸不认同他的模样,摆摆手,语重心长道:“绅士风度,OK?” 手掌贴上后座的真皮内饰,平滑柔软的触感,透着微凉。视线环顾四周,萧蜀情不自禁摇头,为这精致中透着冷调的内装啧啧感叹。余光瞄到一团黑影,她转头看关上车门大剌剌坐在旁边的李磊,睁着眼睛脱口而出:“你怎么坐这儿来了?” “那我应该坐哪儿?”李磊已经拿出手机点开游戏。 “前面啊。”萧蜀说得理所应当。这是他朋友跟她们又不熟,剩林燃一个人坐前面多尴尬。 “多事。”李磊没什么耐心地抱怨了一句。靠上椅背调整好姿势,他两眼专注在屏幕上,压根儿没想动的意思。 “我就喜欢坐后面。” 此刻,拎着购物袋站在人行道上的林燃正因陆嘉杭的出现而感到讶然,内心波动,难免又多看两眼,恰巧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两人面对面站着,男人微垂下视线,声音友好:“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他抬手打开身后的车门,示意林燃先上车。 微凉的夜风拂过男人干净的衬衫领口,第一颗扣没有系,隐约露出点锁骨,随性自然,却是简单的好看。 “谢谢。”林燃悄然移开视线,低头坐进副驾驶。 “林燃。”没等人系上安全带,萧蜀就扒着前座从后面探过身,把几只购物袋都拿了过去。 “后面地方大。” 沿街的路灯投下大片暖黄色的光,林燃看陆嘉杭绕过车头,坐进她身旁的驾驶座。 余光里突然多了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安静的内部空间,就只剩萧蜀摆弄袋子的窸窣声。林燃垂眼看了下时间,指腹在手机背面轻轻摩挲着,转头望出窗外。 这一路开得平坦,玩游戏的玩游戏,看夜景的看夜景。萧蜀正精神着,一会儿一个话题,除了林燃,就只有正在开车的陆嘉杭会适当做出些回应。 恰说到他们刚才找不到停车场的事,萧蜀不由拍手再次感叹起林燃的细心,就听一直沉迷手机的李磊头也不抬见缝插针地补了句:“怪谁非要带我们走错路哦。” 叙述的热情被人兜头浇灭,气氛冷场。萧蜀脸上的笑容一顿,睨了说话阴阳怪气的某人一眼,心虚地开始清嗓: “不说话有人把你当哑巴?” “嘁。”李磊轻嗤一声,手指滑动的动作灵活飞快,显然是乐在其中。 - 安静的氛围让沉默的人专注沉默,无聊的人更加无聊。 车流来往穿梭,沿路的护栏似乎没有尽头。萧蜀最终收回望出窗外的视线,没来由地,自己也不觉着,蓦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还在低着头玩手机,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能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不嫌累。百无聊赖中,萧蜀微微倾斜身子瞄了眼他的屏幕。 “诶诶,这个我玩过。”带了些兴趣围观,瞥到game over的字样,萧蜀大腿一拍,信心满满地嚷嚷就要来一局。 李磊慢悠悠转头瞧她一眼,上下嘴唇一碰,回答得简单粗暴:“我拒绝。” “……” “怎么了?” 车前座,陆嘉杭注意到林燃猛地一下突然抬头,于是问。 小腿感觉到一阵微麻,林燃轻轻动了动,单手抚上额头撩开头发,试着让自己清醒些。车开得一路平稳,也不知是因为昨晚失眠还是今天走了太多的路,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脑子里依然昏沉沉的发懵,一下子惊起,林燃笑得迷糊,声音带点沙哑,透着疲惫的低沉:“没事,一不小心睡着了。” 萧蜀坐在斜后方,手里捧着李磊好不容易让出来的手机,低头应了句:“这钢琴声确实挺催眠的。” 彼时,车里正放着《海上钢琴师》的原声曲《The Crisis》。 不断重复的只有四个音的主旋律,不认识的人觉得单调,认识的人深觉美妙。循环往复中,一点矛盾的不和谐音所编织的缠绵悸动,如夜风拂过深蓝海。寂静,却早已历经来回无数次的波动。 这曾是林燃在电影里最喜欢的曲子。 以至于在乍一听的耳熟后,她蓦地回想起来,不由用心静听。 “左边,诶看清楚了,干嘛呢你!” 来自后方的男声有些气急败坏。 李磊刚说完,目不忍视捂上眼,身体往后一瘫,偏头看游戏屏幕上刚开局就出现的game over,没什么好气地指责:“你是猪吗?” 刚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手忙脚乱,萧蜀眼晕心不晕,张口如条件反射:“你才猪。” 两人侧头对上眼,火花四溅的对抗间无一不显露菜鸡互啄的本色。 男人上排牙轻压着下唇,一双浓眉挑得快吊起来,冷中带贱:“反、弹!” “幼稚。” 萧蜀冷笑中不屑翻了个白眼,然又高傲地双臂抱胸,伸着脖子一本正经地探头靠近:“反弹无效!” “……” 相对安静的前座,陆嘉杭轻易捕捉到了林燃的一声笑,眼里同样带起笑意。 一曲毕,他动手调高了音乐的音量,十分好心情地,带着听热闹的闲适,丝毫不嫌乱地掺合进其中。 “如此美好的夜晚,不如我们来听一首经典的《Wonderful Tonight》。” 浪漫悠扬的吉他前奏渐响,车里的争吵不休。没有路灯的高速公路,车尾灯的红光在黑暗中分外惹眼。 萧蜀激动地扬起手臂,指着堵住一只耳朵在窗边稳坐如钟的李磊,人却是向着前座笑眯眯开车的陆嘉杭。林燃听着身后两人一来一往的言语交锋,无奈又好笑地撇头看向窗外。 车身平稳如风呼啸而过,带走音乐和热闹。一切转瞬即逝,留下空阔的后路,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的音乐:《The crisis》——Ennio Morricone; 《Wonderful Tonight》——Eric Clapton Wonderful tonight……周末愉快 第11章 酣眠 疲惫中打起精神,是在看到熟悉的街景后。林燃强撑着干涩的眼,终于在车到达公寓楼下后感到一阵安定的放松。 长时间的久坐,她腿都麻了。 “停在这里就好。”林燃解开安全带转头打了声招呼,指尖才搭上内门把手,又想起什么在临下车前回过头。 “今天谢谢了。”她扬起嘴角,现出惯常的微笑。然而笑意真实,惹得眼尾微微上翘,“还麻烦你送我们回来。” “都是顺路,没什么。”陆嘉杭背靠座椅,手搭在方向盘上,楼内大厅溢出的光线冲淡他幽暗的轮廓,林燃看见他眼里映出的温和的光。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回去早点休息。” 后座的萧蜀已经歪头靠边睡得不省人事,林燃怀里托着包轻手轻脚关上车门,终于在双脚落地后得以舒展开身子。扶了把后颈放下手臂,带着疲乏后的困倦,林燃目送陆嘉杭的车离开,转身进了大堂。 一整天没有人回来过的家里,开门的瞬间有种扑面而来的寂静的冷清。阳台上还挂着今早晾出去的几件衣服,都已经干透了。顺手摸开大灯的开关,林燃换好拖鞋走进来,明亮的白光灯映着散落在沙发上的两只亚麻抱枕,清晰可见上面海蓝色的细腻纹理。 像是惊喜来临前的前三秒,林燃伸手把钥匙放上茶几,还在低头看刚在楼下拿到的水电费账单,只觉得眼前阴影忽闪,迅速亮了一下,然后—— 三、二、一,“啪!” 灯灭了。 不可挽回的那种。 晚上九点多,对面楼窗户亮了一大半。林燃抬起头,在陷入骤然的黑暗后,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吧……” - 昨晚熬了半宿的夜,李磊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还是因为他下午约了人。 厨房里飘散着揭盖后浓汤的热气,李磊一开门走出来就闻到了那阵香味。 “起来了?正好林嫂在准备午饭,你一会快点吃,然后给我把这鸡汤送过去。” 看自家老妈忙得头也不抬,又是砂锅又是碗的,李磊拧巴着一张半醒不醒的脸,鼻音浓重:“送哪儿去啊?” “你舅家。听说萧萧昨天晚上在浴室摔了一跤,今早都下不来床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炖个鸡汤,给她好好补补。” 李磊一双浓眉拧得更起劲儿了,“不先去医院吗?” “看过医生了,说是没什么,就让在家躺着休息几天。正好,你别光站着,去帮我找找咱们家保温桶放哪儿了。” “嘶……”李磊单手撑上餐台,忽然弯下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 “肚子疼。”李磊说着,捂上肚子转身就小步快溜,听不见身后的抱怨。 “这孩子,怎么一让干活就开始不舒服!” - 房门把手被人转动开的前一刻,萧蜀正侧躺在床上对着视频嗑CP,咬唇闷闷傻乐。一听到响动,她立刻倒扣手机垂下手臂,一副有气无力瘫倒在床的柔弱模样,嘴里哼哼唧唧个不停。 视线飘过去特地瞄一眼来人,她突然放松下来,表情立刻恢复正常:“你怎么来了?” 李磊顺手带上门,踱步走进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来给你送汤。” “汤呢?” “留外面了。”李磊说着在她跟前站定,来回打量两眼,双手插兜抬了抬下巴,指着她问:“你怎么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萧蜀难免有些受宠若惊,憨憨一笑,老实回答:“没大碍,顶多在家躺几天,就是行动什么的都需要人,挺麻烦的。” 李磊若有所思点点头,很是宽容地表示:“没事——毕竟小脑不发达嘛,可以理解。” 萧蜀顿时没了笑:“你他妈——”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顿时噤声。 “小磊,”裴女士扶着门把出现在门口,身上套一件围裙,热情招呼说:“一会别走了啊,留在我们家吃饭。你舅舅早上去买了花蟹回来,我一会儿给你拿姜葱辣炒,可香了。” “妈——”刚怂下去的萧蜀瞬间有了插嘴的理由,伸着脖子理直气壮:“医生说了我不能吃辣的。” “谁说给你吃这个了。”裴女士眼神看过来,实在得很:“早上的粥都没喝完呢,还有汤。你总这么躺着,就适合吃些汤汤水水的,要不消化都费劲。” 咂巴了一下没什么味儿的嘴,萧蜀自觉噎得慌,又不是滋味地把头缩了回去。 李磊这时在一旁接起话:“今天不了吧,我刚吃过了来的。”拿出兜里的手碰了碰鼻子,他继续,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会我还约了朋友去趟国贸,他就在楼下。” 此时,等在楼下的陆嘉杭正安静坐在车里,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单元门旁的矮灌木丛绿得发亮,偶尔还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天气预报说从明天起本市将开启持续多日的降雨,今天的阳光,大抵是入梅前最后的晴朗。 “你一会去国贸?”待裴女士离开后,萧蜀立刻开口确认问。 李磊“嗯”了一声,顺势看向她:“怎么了?” “拜托你个事呗。”萧蜀笑得讨好,撑着手往前挪了挪身子,够到床头柜上的小包装袋,“帮我把这个交给我朋友,就林燃,昨天你见过的。她昨天下车的时候忘了拿,今早我翻购物袋发现的。” “这什么,耳机?”李磊微一歪头,视线下移。果不其然,萧蜀已经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烦”的苗头。 “嗯,她家就在那一圈,很近的。” 李磊一抬眼,没有伸手去接东西,“怎么不让她自己来拿?” “很远诶,而且明天又都要上班,地铁来回一趟要三个小时……我刚发消息过去她还没回,这不你正好顺路嘛。”萧蜀好声好气地,边讲边看他脸色,见对方不为所动,又继续斟酌着开口,兰花指一翘抚上太阳穴: “哎呀也不知道我们亲爱的吴主编下下周回来都有哪些安排,之前有个摄影师还旁敲侧击打听来着?再之前好像也有个作家想约她吃顿饭,再再之前……”萧蜀话锋一顿,适时低头抿嘴含蓄一笑,感叹:“唉,你也知道的,优秀的女人,总是那么的迷人。” “呵……” 静静欣赏了两秒钟对方做作的表演,李磊移开眼,从鼻腔里发出了不屑的一声冷哼。 “小磊,来吃些水果吧。” 裴女士又一次进门的时候,正迎面碰上走出来的李磊。 透明果盘里的车厘子还带着水滴,个个饱满诱人。 那是萧蜀的最爱,她嚷嚷了几天嫌贵,哪天脑子突然开窍了想想做人不能委屈自己,心一横买回来好几斤,完了留冰箱里的。 裴女士一抬头,不免惊讶:“这么快就要走了?” 李磊笑了笑,直言朋友还在等。 “那你拿点走吧,可甜了。”裴女士忙递出端着的果盘,无奈李磊摆手直说不用。 两人一前一后都跟着出去,萧蜀侧身独自背对敞开的房门,盯着眼前空白的墙壁,黑色时钟的指针不知疲倦地打转,裴女士踩地板的拖鞋声总是“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小磊,下次再来啊!” 这一声提得响亮,萧蜀默默在床上翻了个白眼。 直到裴女士再次走进来,她眼神直直投过去,语气听着有那么一点酸: “妈,您是我亲妈么?” 拖鞋声靠近,裴女士将果盘放在一旁的床头柜上,两手撑着萧蜀的背和肩膀扶她侧坐起来,大嗓门一开:“不是——我是你后妈,行了吧?” - 听到车门开的声音,陆嘉杭放下手机转头看一眼,瞥到李磊手里拿了东西,于是问:“这是什么?” “耳机。” 李磊抬腿坐进来,伸手拉过安全带,“等会路过「万家」那边的公寓的时候停一停,萧蜀托我把这东西带给她朋友。” “她朋友?”陆嘉杭又重复一遍问。 “对,就昨天和我们一起回来的。”李磊离开椅背,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说起来,下周六好像是周念楚的生日。” 眼见换了话题,陆嘉杭直起身子坐好,瞥了眼车后视镜,边打方向盘边应:“是吗?” “嗯。”李磊单手抵上车窗,手背贴着下巴,看沿路源源不断进入视线的行道树,仿佛心不在焉地开口:“我看见她提前晒了几张照片。” - 林燃昨晚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 以至于早上醒来的时候,有种仍活在梦里的舒适。 摸过手机看到萧蜀发来消息,说她昨天新买的耳机落在她那里忘拿了,林燃努力睁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绕着房间看一圈,瞥到床头柜上坏了的旧耳机,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刚醒。】 林燃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敲键盘,原本想问萧蜀方不方便寄过来,想了想,还是改成了:。 【可以的话我下午过来拿好了。】 回完消息扔开手机,林燃接着一头扎进被窝里,磨蹭着不愿起床。 趴着一动不动,睡裤包裹的长腿一抬,打在柔软成团的白色空调被上。林燃把头埋进去,间或传出两声撒娇似的嘤咛,饱含着她对这张床无限深沉的留恋。 昨晚罢工的灯泡还高高悬着。 林燃拿着从楼下五金店新买的灯泡回来的时候,恰好碰上楼道斜对门敞开。 原本打算低头目不斜视快速走过去,恰好碰上出来倒垃圾的邻居阿姨是位自来熟,一见林燃手里拿着个灯泡,忙不迭贴上前:“诶哟,你这是……家里的灯泡烧啦?” 林燃脚步一顿,不大自在地笑笑,点下头。 “你知道你其实可以打个电话,叫物业来修的呀。” “打了,说是师傅不在……” 说起这件事,林燃真有点哭笑不得。 昨天到家的时间太晚,她就想着今天白天再打给物业,请个师傅来修一下。结果一早起来没打通,好不容易过半个小时后再打过去有人接了,那人却说师傅有事出去了,问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呢?只就一个回复——等,就对了。 等多久呢? 这谁知道。 都说“求人不如求己”,林燃来回在电视机前踱步,听着对方懒散的回应,手抚上额头撩开披散的发,就只剩无语的笑。想一想,干脆直接拿钱下楼买新的自己换吧。 “这里的物业哦,确实蛮烂的。” 邻居一句话总结,表情嫌弃得很,一看就是有过经历的。 “我和你说,上次我们家厨房水管漏水,我打电话叫物业来修。小伙子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只不过来看了眼管子,就动手伸进去拧了一下,什么零件也没换,开口就管我要八十。也太黑了!当我什么都不懂好骗呢。我当场就给他说了一通,哪有这样胡乱收费的——诶,你这是打算自己换不?” 对方话题转变得突然,林燃听着,乖乖点了下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出现的所有地名建筑名均为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2章 酣眠 “你一个人好弄吗?” 邻居阿姨上下打量她一眼,伸出手指笑笑:“姑娘瞧着个子倒是蛮高的。我们家正好有梯子,要不借你来用用? 对方这样热心,林燃倒不太好意思,连连摆手表示不必麻烦:“不用不用,我踩椅子就行。” “那哪有梯子方便。”邻居阿姨说着,眼神否定,想起自己这趟是要下楼去倒垃圾的,忙又搭上林燃的手腕,让她听话,“我一会就上来给你拿啊,你家几号来着,就对面这个1017是吧,等着啊。” “不用……”林燃转身,话还没出口,邻居匆匆的身影已经走开一大截。日光从尽头的窗口照进狭长的走道,她张了张嘴,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周末的午后,街上的人流明显增多。李磊眯眼望出窗外往身后一靠,眼神漫无目的地飘着,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听电话,却渐渐变了脸色。 他们刚到这公寓楼下,才停好车给萧蜀发了条消息过去,他自觉完成了任务,闲适得很,结果没等完一分钟,萧蜀的电话就直接打进来了。 “不是,她在家的。”手机那头,没能联系上林燃的萧蜀说得信誓旦旦,“要不你先上楼,我再给她打个电话。” 李磊紧锁住眉头,面色有些狰狞,离开椅背弓身坐起来。 “她家住十楼。”萧蜀仍在补充。 “等会的。”像是没了耐心,李磊干脆截断了她的话,把手机递给旁边坐着的陆嘉杭,缓了缓,声音听着有点虚,“你听她说吧。” “怎么了?”陆嘉杭疑惑转过头,就看李磊更低下身去捂着肚子,一副提不上劲儿又着急的模样。 “肚子疼。” 忍不住开始抖腿,见手机被接过去,李磊飞快解了安全带,打开车门着地的瞬间腿一软,踉跄着快步走去街对面。 陆嘉杭望向他走远的背影,带一点茫然,抬手将手机放到耳边。 听筒里萧蜀的声音不停,偶尔夹一两句不礼貌用语,他微一偏头,声音沉稳。 一开口,对方倒是立刻安静了。 林燃在楼道里站了一会,犹豫着还是回到自己家,却留了门敞开着,也不知道那位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放下零钱关了电闸,把茶几往阳台方向推了点过去,再搬来餐桌旁的椅子对准灯的位置摆好,林燃顺手取下腕间的头绳把头发扎起来,脱了拖鞋,直接光脚踩上去。 高挑的身影站在椅面上,林燃伸直腿微微踮起脚尖又放下,抬起的手不过刚碰上灯罩,就听见一阵手机震动声。 双手仍举在空中,她循着声音回头低下视线,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出萧蜀的名字。 “喂。”林燃踩着拖鞋下来,弯腰拿起手机。 “妈妈咪呀你可终于接电话了!”萧蜀拍一下大腿感叹,在那头说得急切,“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了吗?” 林燃穿好脱鞋,嫌热地扯了两下衣领,走到电视柜旁打开风扇,突然想起来没电,干脆手伸过去,拿了柜子上的记事本当扇子:“什么消息?” “就是——”一听她这就是在状况外,萧蜀欲言又止,想着怎么快速把事情捋清楚,“哎呀反正就是你现在先到门口看一下,我托人把耳机给你送过去了,他现在应该已经上楼了。” “啊?”林燃一下子打起精神,连风也不扇了。 “你等等。” 直起身,棉白宽松的衣袖摆动,林燃拿着手机,径直走向敞开的门。 单手扶住门框,她毫无顾忌探出半个身子偏头往外张望,不过一出现,就撞上了一个逆光的男人的身影。 - 陆嘉杭原本刚出电梯间,楼道里白天不开灯,只依托着两侧尽头面积不大的玻璃窗投进些许阳光。他看了眼右手边仅有的四扇门,更多的房间则分布在另一边的过道两侧。 浅色的大块地砖留有声和影,几声踱步的慢响,竟也因为这样的清静隐隐似有回音。 电梯到达楼层的提示声恰好在身后响了。 眼角余光似有所察觉,他转头看左边,视线里,林燃正在探出身张望。 目光捕捉到的瞬间,陆嘉杭忽然有种听见了那一刻心跳的错觉。像开春的枝叶,在煦风里被沉甸甸压下一头,自有招摇的欢喜。 他若无其事地拎着袋子走过去,对方却蓦地退回门后。 陆嘉杭不禁一愣,暂停在原地—— 林燃正在手忙脚乱换拖鞋。 萧蜀还在电话那头问她见到人没有,顺手从鞋柜上层拿出最方便的一脚蹬扔地上,草编的质地轻盈,落地无声,林燃低低“嗯”了一声,接一句“晚点说”,然后匆匆忙忙穿好鞋走出去。 及时站稳脚步,隔了段距离,林燃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下衣服。 一下子冲出来,她突然有种脑子里空白一片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站着,陆嘉杭身后的一扇门前,外卖小哥的敲门声清脆,在听见里头传出的“谁呀”后,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外卖”。 空气里的尘埃都被惊醒。 “你……” “这是……” 不想两人同时开口,林燃瞬间笑了,单手握拳遮在嘴边,忍不住弯起眼睛:“你先说。” 陆嘉杭视线落在她身上。浅色的休闲衬衫衬得他肤色干净,袖口挽至小臂,他递出手里的包装袋,斟酌着,开口又十分简单:“你的耳机?” “哦对。” 林燃看一眼点点头,应了声忙双手接过来,连说谢谢。 攥着手里袋子的绳子,林燃低头抿了下嘴唇,刚想到什么要张口,却被旁边应声而开的房门打断—— 出来的是先前那位热心的阿姨。 眼色极快地瞟了眼边上站着的陆嘉杭,她呵呵笑起来,到自然低下头靠近听她说话的林燃跟前。 “不好意思啊。”两只手交握在胸前,她面带歉意地看向目光专注在她身上的林燃,“我们家那位不知道又把梯子拿去给谁了,不在原来的地方,这次就没法借给你了哦。” “啊没事,”听明白了阿姨的话,林燃忙摆手回应,笑着示意不要紧,“刚才我看了一下,自己能够到的。有没有都不要紧,谢谢您了。” 看这姑娘似乎人还挺好,邻居阿姨也跟着乐呵呵笑了,又转头上下打量一眼边上的陆嘉杭,用眼神示意着问林燃:“你朋友?” “啊……对。” 回应明显慢了半拍。 “行,那你们继续聊,我先进去了啊,里面正熬着汤呢。”邻居阿姨手一抬指向屋里,说着转身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楼道里瞬间恢复安静。 陆嘉杭双手插进兜里,歪过头询问,似在寻得林燃的注意:“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意识到他是在问刚才“借梯子”的事,想到家里还没有换的灯泡,林燃微微仰着头,温声道:“不是什么麻烦事,我自己就可以了。”她说着,单手抚上后颈,指腹贴着那一片。 没什么话说,她垂眼看别处,蓦地想起什么,犹如灵光一现豁然开朗,尴尬沉默中得到了话题辅助。 “要,要进来喝杯水吗?”她把手放下来,自然指向身后。 “方便吗?”陆嘉杭看林燃莫名小心翼翼的语气神情,认真回应起来,而后舒展开眉眼,笑容坦诚道:“可惜我一会还有其他的事,就不了。” 光线变换,平和的空间里,不知是谁默默松了一口气。 - 后背抵着门倒退,林燃“啪嗒”一声关上了门,看一眼布局混乱的客厅——这回,总要开始干活了。 等再次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林燃已经闷得有些出汗了。阳台移门都大敞着,无奈就是不吹风,边上的纱帘都不飘了。只有一台立式风扇,在通电恢复后开始孜孜不倦地摆头。 六月还没过,马上入梅,要说真正的夏天,还得等上一段日子。 虽说现在晚上睡觉开空调已经成了必须,可白天里,林燃开得还是比较少。 毕竟她一天到晚基本在家,而公寓楼一块多一度的电费不是说说就算了的,再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但享受过,再断,可就更难受了。 打开开关试一下,眼见灯亮了没有任何异常,林燃拍拍手摁掉开关,拿起手机窝进沙发,静坐着享受电风扇吹来的徐徐凉风,深觉自己接下来很是值得一顿蜂蜜芥末口味的炸鸡外卖。 夜晚,房间里,空调声平稳,床头柜上的台灯柔柔亮着。 林燃正在试听新耳机,时隔一周,她终于摆脱了单边声音,收获了左右声道的快乐。 随便找了一部看起来轻松,时长一个半小时的校园电影。林燃平躺举着手机等90秒的广告过去,又挪了挪把压在脖子后面的头发拨开,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视频原声偏小,她上滑动屏幕调大声音,静心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越发无聊的剧情让林燃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点一下手机看一眼时间,11:30。 虽然对于即将到来的周一万分不情愿,可好歹她已经有了困意。放下发酸的手臂,林燃转身关掉台灯,又平躺回去。 黑暗里的屏幕亮度有些刺眼,照旧打开音乐APP,她点了最上面最近经常单曲循环的一首——Cody Francis的《Honey Take My Hand》。 安静闭上眼,林燃放缓呼吸,静心等待着又一场音乐伴随的酣眠。 没有前奏的铺垫,刚才因为看电影而升至8格的音量,让第一声炸出来的“Hey darling”差点没给她原地送走。惊心动魄间对着音量键一顿猛按,直至静音,过快的心跳在胸腔里“咚咚咚”地震,林燃摊开手臂仰看漆黑的天花板,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又一次受到了突然的伤害。 困意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空,想想还是尽量不断更了。 感谢所有留言收藏的小天使~ 第13章 酣眠 据科学研究,良好充足的睡眠有利于大脑清理代谢废物,恢复活力,以保证第二天的高效运转。 此刻,冷气充足的早高峰地铁里,林燃单手扶住拉环,面无表情地对着窗玻璃放空。完全不知道在宣传什么的电子广告屏一闪而过,窗外又恢复了暗黑一片,映出许多人的身影。林燃眨眨眼,与窗户里的自己对上视线。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此刻装满了垃圾。 不依不挠的来往谩骂在只有轰隆轰隆低沉运行声的车厢里很是突兀——又有人在吵架了。 人潮浩浩荡荡的早高峰,挤来挤去,碰撞难免。多少人都是被推着挤进爆满的车厢,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冲突。 “你挤什么?” “你他妈踩着人不会道歉啊!” “都说没地方了推什么推?大热天的贴这么紧,你恶不恶心!” “怕挤你别坐啊!” 诸如此类,总有那么一两例。 - 上午的时间就这么依靠着透支的精神完美度过。 公司二楼的茶水间新摆上了一个小货架,架上放一些薯片辣条之类的小零食,可以通过扫码支付购买。 林燃和同事今天叫的外卖,因为天气好,直接拿到了顶楼的露台上吃。大遮阳伞撑着,小风吹着,眯起眼好不惬意。 有人上楼的时候顺带买了包辣条,吃过饭趁聊天的间隙在桌上撕开包装,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就立刻散开来。 “来来来,都尝一尝,不要客气。” 话毕,几只手轮番围上桌。红油和孜然料沾上手指,一整根上咬一口,滋滋冒出油来,辣中带甜,又香又劲道。 “嗯,还是童年的味道。”有同事边嚼边感叹。 “我小时候可馋这个了,还有那种一小包一小包卖的,里面装的是那种细细的丝儿,那个时候五毛钱一袋吧,也好吃的。” 林燃听着,又安静咬下一口。 “不过说真的,这东西味道真的好重。” “小时候爸妈都不让买,我就每次偷偷在外面吃完把包装袋扔掉,然后擦嘴散掉那股子调料味才敢回家。” 有相同回忆的人听了止不住点头,表示“我可太懂你在说什么了”。 林燃跟着轻扬起笑,垂下眼,看向有些凌乱的桌面,思绪有些飘远。 柔软的纸巾掀起一角,好在被东西压住了,曝在阳光下白得耀眼,让人不经意间晃神。 日光慵懒,人声热闹。 现下的风吹动斑驳的影,细叶摇晃,仿佛一点旧时光—— 小学二年级开始,因为母亲林萍又多找了一份钟点工的工作,林燃每天放学都自己走回家。 校门口的马路对面是一片老小区。 每天四点半放学后,走出熙攘的校门,穿过马路,林燃总能在小区的弄堂口看见一群聚集的学生,手里掂着几枚一毛钱硬币,热热闹闹围着推车买辣条。 买完他们也不着急走,都三三两两窝在角落边聊边吃。 林燃每次匆匆一瞥经过那里,即使人已经走开老远,却仿佛还能闻到那馋人的香气。 四年级的时候,林燃换了新同桌。 新同桌是位男同学,个子不高,满脸红痘,学习成绩挺愁人,是以班主任特地将他调到林燃旁边,想让他趁此机会多受受熏陶,如果能把学习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更好了。 只可惜自从坐了一张桌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没话说,一个不想说,也就没能达成什么交集。 一天清早,林燃照例提前十分钟到校。 班里来了大概一半人,包括她那个一周五天三天迟到,还有两天打铃踩点进教室的同桌。 这倒是件稀奇事儿。 坐下来把书包塞进桌洞,林燃放轻声音,把要交的作业和书拿出来,尽量不打扰转头面对墙壁趴胳膊上睡觉的同桌。 没放松多久,早读就开始了。林燃目不斜视拿起书,不大的声音淹没在众人之中。而沉浸在朦胧睡意里的同桌终于懒洋洋爬起来,脸上还有压的衣服印。 他看一眼旁边,跟着抽出语文书翻页,干净的页面大咧咧摊在桌上,他弯腰贴近桌洞,手伸进去,一会儿低一下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林燃余光瞥见他反复的动作,隐约中好像闻到什么味道,愈发清晰。 空的只有一本闲书和一袋零食的桌洞里,一只手伸进来摸索。手上的指甲被剪得特别短,短到一点白边也不留。 大概摸了两下没摸着,手的主人再次低头,精准获得一块“大刀肉”丢嘴里,还没嚼,一转头,恰对上林燃正看过来的目光。 朗朗读书声中,两人一高一低,相顾无言,男生喉结处动了动,也不知是有话说,还是嘴里吃的太香了忍不住咽口水。 僵持不过一瞬,就看林燃又安静转回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男生下巴动了动,配合着周围的翻页声,用干净的小拇指顶着边儿又把书翻了一面。 手臂交叉倚着桌沿,林燃低头小声跟念着,看似认真的全心投入,倒不如说是只有嘴巴在动。 放学收拾书包。 井井有条地把作业和课本理好放进去,林燃动手拉上拉链,提起的书包放桌上,发出沉重一声闷响。 带翻领的校服短袖很是轻薄,头顶吊扇的风吹过来,宽松的袖口就跟着动一动。感觉到有什么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林燃转头,就看见同桌驼着背肩头靠上墙壁,称不上光明正大地拿出桌洞里的东西给她瞧。 “吃吗?”他问。 一副同学间背着老师分享“好东西”的口吻。 惊异中,林燃目光定在他身上,又不由自主飘向他手里的辣条,无言地把口水往回咽了咽。 那天回家,林燃比往常晚了10分钟。 带着些小心翼翼推开家门,她头探进去,又心虚地抬起手背抹了下嘴。 “回来了?”母亲林萍从沙发上半坐起身,绑在脑后的头发松散,明显不如前几天刚烫的时候那么卷了。 “晚上煮面条吃吧,方便点。”她说着站起来,趿拉着鞋往灶台走,从林燃的角度,只看到她挺直的后背。 “嗯。” 林燃轻声应道。肩上的书包有些重,她手握住背带,像往常一样,先进到房间做作业。 - 刚和一位候选人约好下周的面试时间,撂下电话,林燃忍不住又吸了下鼻子。 今天这空调吹得她鼻塞得厉害,摸了摸露在外面的两条手臂,林燃转身,从椅背上取下她用来保暖的针织衫。 出去倒杯水的间隙,恰巧碰上在同楼层的其他部门的同事。 林燃正弯腰在饮水机前往冷水里兑热水,同事放下盛方糖的小罐,朝她看过来。 “不来点咖啡吗?” “不了。”拿好杯子直起身,林燃的视线落在同事不断搅动咖啡的小勺上,抬眼补充说:“我只要一喝咖啡,当天晚上肯定失眠。” “你这是效果太明显了,像我们都一天至少一杯。特别到了下午两三点容易犯困,眼皮直耷拉,不喝真扛不住。有时候一天两三杯,回家躺床上照样呼呼大睡。” 林燃于是笑着拿起杯子,低头抿一口温水,感觉到那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顿时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 第14章 酣眠 想想小时候甭管是风扇还是其他,都是哪儿凉快对着哪儿吹,只嫌还不够爽。现在好了,一整天待在清凉的空调间里,倒是很容易有个头痛鼻塞肩膀疼的。 过去家里还没有空调的时候,暑假里,林燃最喜欢被妈妈骑自行车带着,去到她打扫卫生的人家家里。 七八月的阳光毒辣,自行车的后座架子坐久了容易硌屁股,林燃趁等红绿灯的间隙,踮起脚尖稍微挪动两下身体。一直举着遮阳伞的右手臂有点酸,好在她已经看到了那片整齐又气派的高楼。 “你自己撑吧。” 林萍背对着她又骑上车。风吹起她身上宽松的不显身材的轻薄麻灰色短袖,微微鼓起一小片在背后。这一路上,已经是她第二次这样说。 然而仅经过刚才那么一眼,林燃似乎就又有了力气。她抬起头,尽量把手臂再举得高一些,阴影遮挡下的视野蒙上了一层伞面照出的,柠檬一样的黄。她看见妈妈头顶细碎飘扬的发,在干燥的夏风里。转动的车轮碾过沿路树荫下的柏油路,留下一地摇晃斑驳的影。 工作日的小区里很安静。 坐电梯上楼拿钥匙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陌生的气息。 房子的主人上班去了,晾晒的男士衣物,没有收拾的床铺还有落了灰尘的地板,简单而凌乱。 进门后,因为之前得了房主应允,林萍可以开着空调干活。尽管也想做点什么,却因为动作慢而被嫌弃的林燃就只是被安排在客厅的沙发上,帮忙叠叠衣服。 三人座的沙发,她总习惯坐最边上。掌心贴着膝盖,背放松下来,始终不后靠。 明亮的飘窗透进灿烂的阳光,照在林燃显出青筋的白净的手背上。 好奇心驱使的目光环绕四周,从她脚下的棕红色木地板一路延伸开来,宽敞的卧室,简洁的次卧,明亮的厨房,还有一整间独立的书房。 她从小山一样晾干的衣服堆里取出一件T恤,拎着两边衣角铺开来,只是动手的活儿,便很容易开小差。 待会回去的路上,要是妈妈能答应给她买个冰棍就好了。 林燃突然怀念起那种甜腻腻的奶油味。家附近的小卖铺就有,那里卖得总要比其他地方便宜,虽然她只去过寥寥几次。 因为当初第一眼和闲闲倚在门口咬饼干的店家不经意对上,店家斜睨的微微眯起眼打量人的神情总让她想起《还珠格格》里那个打骂小燕子的棋社老板娘——这两人长得着实有些相像。 虽不应以貌取人,但因为这片童年的阴影,林燃确实不怎么情愿光顾那里。 这么一想,她又想到今天中午刚吃了面,要是晚上吃米饭就好了。 那时候的假期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补习班,夏天就只是夏天,每天都有悠闲生活的一点期盼。只是她向来却不大好意思向林萍提什么。 她对自己的要求总没什么自信,生怕说出来惹人皱眉,无理的不被喜欢,更别说还有可能会添麻烦。所以即使偶尔忍不住嘴馋了,也总得要先在心里百转千回地兜上几圈,比较出一点实际的好来,哪怕只是便宜个两毛钱,也能莫名让她在预备开口时多有那么一丝底气。 漫无目的的思绪被母亲连续的两声“诶——”给拉回来,林燃无辜抬起眼,守着跟前叠好的一堆衣服不明所以。 “哪有人这么折西服裤子的?” 像看见了什么荒唐事,林萍吐了口气皱眉走近,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展开来,生气里带了郁闷的笑:“都皱了。” “看到上面的这条线没有?”林萍探着背,关节粗大的食指有点畸形,指向西裤上的中线,“你得按这里对折。” 她一边说着,动起手来。那一套动作着实流畅迅速,看得林燃目不转睛。 电视柜旁的立式空调呼呼吹着冷气,开始消解这一路闷出的黏腻汗意。 “明白了?” 林萍叠好西裤直起身,瞥眼看林燃一副呆呆点头的模样,不由摇头轻轻笑了:“把下面那几条都拿出来重新叠吧。” 母亲嘴角的宽容有种神奇的温柔,林燃睁大了眼,目光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被吸引的探究,天真且含蓄。 她那热红了的还挂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开始不再发烫。 她喜欢看妈妈笑。林燃想。 即使是因为她做了蠢事。 - 地铁运行的轰隆声被隔绝在耳机外,即使是准时下班的日子,也有可能累到只想订外卖。 不停滑动手机屏幕,林燃思索着,时不时在上面点一下。 小份的酸辣土豆丝,半份糖醋里脊还有一碗米饭,她看一眼时间,现在订餐,下了地铁后路过去自取,应该刚刚好。 七点不到,天还没有完全黑。 到家拿钥匙开了门,林燃把东西放茶几上,自己穿上拖鞋噔噔噔跑去卫生间洗手。 外卖包装还透着热气,一份份取出来揭开盖子,顿时香气弥漫。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下班后真正的放松。 尝一口酸辣土豆丝,林燃边嚼边满足地拿起一旁的手机,想找个视频看。 相较于之前吃过的清脆口感,这家的土豆丝要做得绵软许多。哪怕在不少偏好硬脆质地的人眼里,这是完全不合格的。然而林燃视线盯着屏幕,垂眼微一挑眉,像是偶然遇见生活中的小惊喜——糯而香的土豆丝,是她喜欢的绵软口感。 这让她少有地联想到从前林萍的手艺。 纵然没什么所谓,可她慢慢嚼着,确实又有所回味。 - 在林燃的记忆里,母亲林萍有一手好厨艺。 不是通俗的注入了爱而独一无二美味的“妈妈的菜”,而是当真的好。哪怕一碗普普通通的白粥,也能煮得软绵柔滑,唇齿留香。 刚上高中那会儿,林燃有段时间总感冒。晚自习下课九点半,暖风吹得人晕乎乎。她累极似地拖着脚步走回家,好不容易撑着洗完澡,直挺挺沾上床倒头就睡。 结果第二天人六点多起来,嗓音沙哑,脸红红的只知道闷声哼哼,一摸额头果然热得发烫。 林萍于是给她请了一天假,熬了点粥垫垫肚子好吃药。 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一阵昏睡。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十一点。林燃放下床边的闹钟,用手背碰了碰额头。酸痛的感觉缓解了许多,她披散着头发,拉开被子找到地上随意摆放的拖鞋,双手撑在床沿低头坐好,扯了下发皱的T恤后背。 因为一直拿被子闷,她的身上有一些汗湿。林燃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干燥的喉咙让吞咽困难,像是在里面结了张厚网,扯得边缘生疼。 掌心贴上瘪下去的肚子,半天过去,她只在早上喝了一点粥。 客厅墙壁的蓝色旧挂钟走得无声。 电视柜边上的一小盆绿薄荷蔫蔫的,叶片皱巴巴垂下来贴着矮胖的红塑料圆盆,阳光斜照进来,有种颓然的时间静止的安宁。 林燃在那几声尖锐的女声中倏地停下脚步。 透过只拉了一半的厨房移门,简单的玻璃花纹间,她看见母亲瘦削的侧影,带着歇斯底里后的疲惫压抑的沉默。 “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她故作冷漠的声线有些微颤抖,随着愤怒的呼吸,像一场隐约可见的风暴。 林燃默然低头盯住鞋面,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承认,你这辈子做男人做得也真他妈窝囊!你要当真那么念着你老婆,当初也不会和我好上!” 仅凭听来的那份尖刻,她甚至能够想象林萍说出这句话时下沉的嘴角和眼里的冷嘲。 那经历了日晒风吹,瘦而凹陷的暗黄脸颊和高颧骨为她平添了几分哀怨的冷傲,心有郁结不得纾,融进骨血里,连催生的皱纹都是烙印般深刻的模样。 这是她惯常的疯狂了。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发泄一次,只是近年安稳的日子久了,久到林燃以为会一直平静下去。 仿佛从那一刻起,林燃沉默着,即使身在此处,又好像离得好远。心中有种诡异的静,慢慢浮出喧嚣来,包含着不切实际的希望的坍塌,和一点信心的支离破碎。 时间不一定成为良药,它只是让被迫屈从的人学会伪装。麻木一阵,平静一阵;积攒一阵,爆发一阵。如此反复折腾,心底的愤恨丝毫不减。 她羞耻着这一切,然而感情又使她无法做到完全的客观公允,唯有矛盾中生出真心实意的哀怜。 人总觉得自己苦。她觉得林萍很苦。 少年人总有着不尽的向前看的勇气,她不知哪里来的积极乐观,自觉不念过去其他,两人的生活便可以很好。那些不甘的怨,独自支撑的辛劳和无告的执着伤痛,她都妄想着,独自为她一一抚平。 “所以我就活该低贱,活该被拖累?周显耀,我受够了! “她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争吵到最后,尖利的女声仿佛划伤玻璃的一道长痕,惊锐刺耳。林燃蓦地跟着眼皮一跳,像是心头突然挨了一记闷棍,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清醒。 右手颓然地落下,林萍握住手机双手扶上水池边等待平息。她低下头,脸上余怒未消,疲惫得像是刚打完一场仗。 随手拉开厨房移门,她冷淡的目光刚触到客厅里站着的林燃,不由微微愣住,有了一点波动。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瞥了眼时间,她垂手走出来,语气淡如平常: “饿不饿?” 林燃随那道拉门声抬起眼,贴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并没有想象中惊慌。 “还好……” 她直着脖子干巴巴地回应。 胃里空落落得难受,隐隐约约间歇抽痛一下,快得让人来不及缓冲。 无论什么场合,她总不习惯说谎,搞得即便有心掩饰,也有种分明的拧巴。 “还好,就是有点饿了?” 林萍眼风扫过来,语气突然变得很不耐烦。 正午的阳光静得让人心沉。 林燃低下头,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的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的对手戏是慢慢多起来的,喜欢看感情戏的小仙女,不要着急哈,我尽量让男主在前面也多露脸 第15章 酣眠 连日的雨天让空气里始终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潮湿意味。 敞开的半人高的松木色鞋柜跟前,地板上摊了三五只黑白色鞋盒,都揭了盖子,散落毫无章法可言。 林燃弯腰低下头,在鞋柜里继续翻找,发现角落里一双好久不穿以至于快被遗忘了的高跟皮鞋,吓得她赶紧掀开鞋盒。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着内里整双提出来,上下左右来回转一圈检查——幸好没有发霉。 “哪里?” 她拍下旁边鼓起的黑色塑料袋,换了一只手拿手机,边问,又开始埋头找鞋油。 萧蜀在电话那头,因为憋不出劲儿来写稿子,正侧头趴在长桌上,一副放弃工作及时享乐的颓废口吻: “我小表哥家啊。就上次你见过的,李磊,跟我们一起逛街,自我感觉特别良好的那个。”萧蜀说着,自顾自闷声咯咯笑起来,刚刚因为烦躁被胡乱抓了一通的短发在头顶一颤一颤翘着,有点可爱。 “你就跟我去吧。” 她又叫了一声林燃,哼哼唧唧拖着声音劝,“说了是单身趴,我一个人去多不好意思啊。” 向来受不了别人撒娇的林燃立刻垂眼笑了,大概是觉得有被可爱到。她手里提着长柄鞋刷,就这么站着不动地听,不说好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你放心,咱们就去吃吃东西聊聊天,最多一两个小时,结束了就回来。而且我跟你说,”萧蜀扶好手机,立刻拍桌坐起来,“你知道我妈今天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 “她说我要是再找不到男朋友,明年她就要给我安排相亲!”萧蜀一只手拍上自己的头,恨不得仰天长叹,“我的天哪,相亲诶!身高体重、工作外貌、银行存款、家庭背景,全部摊开来摆明面上,市场挑白菜一样,被人拣来拣去,不要太伤自尊。还恋爱,爱个屁啊!人恋爱讲的都是因缘巧合,罗曼蒂克好吗?” 萧蜀一口气不停,抱怨完又开始回归主题,可怜兮兮地劝林燃陪她一起去聚会。 而要说起这整件事情的由头,再往前推些,还得从李磊被他妈撮合着认识朋友家的女儿说起。 - 作为一名自认正处在人生黄金阶段并且自由惯了的单身人士,李磊对于婚姻大事的看法,就如同看天边的一朵云。遥远,且虚无。 所以即便父母有时会做这方面的安排,他也从来都是能敷衍就敷衍,能推脱就推脱。而对于未经他同意就把人邀请到家里来的做法,他是一万个不满意。 “漾漾好不容易这回有点时间,你也不热情些,两家人又不是不熟。你要是不好意思啊,就多叫几个朋友,都是年轻人,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李磊听不下去了,伸手用小叉子叉了块苹果,咬一口,发出一声没有感情的脆响。他想到自己那几个游手好闲的酒肉朋友,和几乎都被冠以前女友之身份的女性朋友——算了,他怕吓到人褚小姐。 于是他脑子一转,回房拿手机就打给萧蜀,熟练到开口不需要提前打草稿,美其名曰——一场单身派对。 是以萧蜀在兴致勃勃赶到时,眯眼确认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陆嘉杭,不由天真地抬头问:“不是单身趴吗?” “是啊。” “那他怎么在这?”萧蜀手一指,瞥向正在通话的男人。 “他单身啊。”李磊顺势看过去,答得理所当然。 萧蜀“啊”了一声,脑子有点懵——不对啊! “你之前……不是说他和周念楚……” “两家人关系好吃个饭而已。”明白了她要说什么,李磊回答得飞快,又欠欠地跟了句:“你们这些八卦记者,就是想象力丰富。” “那不是你跟我说的——”萧蜀不乐意了,一下子拔高声音,惹得站起身的陆嘉杭看过来,气势瞬间又瘪下去。 他似乎是还在通电话,拿着手机走去了小院里,临走前不忘同她们打招呼。 一旁的林燃见他看过来,于是温和笑了笑,点点头后垂下眼,也算作回应。 “我要吃鸡翅、烤肠、大虾还有烤土豆片。”鉴于传闻中的褚小姐还没有来,而今日脱单已无望,萧蜀决定化力量为食欲,盯住一大盘处理好的食材,两只脚搭上流理台前的高脚椅,颇有一种气吞山河的豪迈。 一旁正在串丸子的李磊斜眼看过来,拿根空竹签虚指了下她悠闲点桌子的手,大拇指压着签尾在那儿晃。 “这两只干什么的,摆设?” 萧蜀撇了撇嘴角,十分看不上李磊这种极不绅士的讽刺,目光顺着林燃伸手放过来的已经洗好的花蛤低下去,丢下刚拿的一根签子,瞥眼表示不满:“这算什么待客之道哦。” 早已习惯她满腹牢骚的男人一点也不在乎地放下串好的牛肉丸,估摸了一下自己十五分钟的劳动成果,摆出一整盘,还挺满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个葱……” 陆嘉杭仍拿着刀站在砧板前,太久不做饭,手都生了,只是进来的时候看他们都在厨房,于是过来帮忙。他转头向一边,眼角余光瞥见林燃从身后经过,又转向另一边,看她放下刚洗好的花蛤,接着转身要去水池。 “这个葱……” “嗯?”林燃循着声音抬起头,简单绑在脑后的低马尾顺势贴上灰蓝色的缎面衬衫后领,往下滑一些。为方便,她又用手提了提一边快要掉下来的袖子。 “是这样斜着切吗?” 陆嘉杭看她伸脖子朝这里看,往旁边站了站,边说边拿起刀对着横躺下来的葱比划。 “啊不用。” 林燃抬手比了个长度,“切成段就行,大概这么长。” 陆嘉杭点点头,伴着几下突兀响起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李磊刚好在起身收拾,顺手丢掉擦干台面的纸巾,他走过去开门。 “Surprise!” 门一开,甜美的声音就跟着溢进来。 一身纯黑V领裹身裙的女人双手一翻,摊举在两侧,手臂上还挂着一个精致的藤格纹提包。 李磊一只手插进口袋,移开眼扶着门把侧过身让路。 褚漾也不看他,径直越过人走进来。里面倒还挺热闹—— 拿着菜刀的男人,水槽边朝碗里倒酱油的女人,和流理台前背对她,听见声音又从椅子上转过来的,另一个女人。统统看向她。 “Hi!” 她抬起手,很有精神地打了个招呼。 - 褚漾来的时间蛮巧,刚好是所有准备做到尾声的时候。她感到很高兴。 接下来,她只需要坐在沙发上,和其他人一起看看电视聊聊天,等待男士们为她生火烤肉。 电视上正在重播一部经典偶像剧,萧蜀小时候特迷这个,放下遥控器就不再换台了。 情节发展到男二向女主表白,两人坐在台阶上对话。 英俊的男二伸出长腿,双手撑在背后,语调温柔,带着点玩笑又自夸的口吻,讲述自己从小到大有多受异性欢迎。 大概真就印证了“男一是女主的,男二是观众的”这个道理。当男二看似疑惑、烦恼又带点小委屈地询问女主为什么不喜欢他时,当他转头面对女主,直白又真挚地请求:“你喜欢我好吗?” “好!好,好!” 萧蜀满脸宠溺,双手托起下巴,激动地在屏幕外接腔。 林燃被她逗乐了,单手握拳抵在鼻尖低头闷笑,手腕上挂着刚才用来扎头发的黑色头绳,松松垮垮的,顿时滑下来一截。 “你说我小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男二这么好?” 萧蜀愤愤不平指着屏幕,偏过头对林燃感叹:“成熟稳重还温柔,又帅又有钱,不要太绝。” “这什么剧?” 坐在边上的褚漾突然插了一嘴。 “诶!你没看过吗?”萧蜀睁大眼,感觉有一丁点不可思议,这可是她心里多少人的爱情启蒙。 褚漾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抬手撩一撩她染了棕青色的短卷发,漫不经心地回应:“我平时只喜欢看英美剧。” “哦……”萧蜀点点头,没什么话说了。 “诶要我是女主,肯定就选男二了。”安静看了一会儿,萧蜀双手一拍抱枕,又开始无比怜爱地称赞道:“多完美啊!” 她说着转头看林燃,意为男二鸣不平:“你说呢?要是你,你选谁?” 林燃倒被这突然的提问给问到了,食指贴着耳朵前面摩挲,敛下眼,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纠结了。 “嗯……男主吧。”她犹犹豫豫地笑了。 “啊?为什么?” “就……感觉和男主在一起好像会更有趣一点。”林燃手臂抱在胸前,没有想太认真。 萧蜀咧开嘴,呵呵笑了: “要是我,嘿,我都要。”随即摸一摸肚子,慢慢转身撑着沙发背站起来些。 她望向院子的方向,问:“感觉有点饿了诶,他们怎么还没好?” 第16章 酣眠 时候接近傍晚,天边隐有一丝暗色。 李磊正在院子里生火,冷漠地夹了块木炭往烧烤炉的槽里摆。 “你行不行啊?” 萧蜀晃着两条胳膊荡到他身边,伸个脖子东看西看,实在有些无聊。 李磊给了她一个无声的眼神,摸到旁边桌上的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火,把燃烧的酒精块丢进了碳里。 “嚯!” 萧蜀身子往后一仰,对着窜动的火苗赞叹了一声。 - “怎么感觉要下雨?” 从院子踏进室内,萧蜀手贴着牛仔短裤边一路滑进后面的口袋里,绷着腿微微踮起脚尖,随心中一点律动,轻盈地一路走进来。 林燃先从手机跟前抬头看一眼她,从打开的玻璃移门望出去,入眼可见大片灰白的天空。 她们正围坐在这个正对小院的圆桌旁。 日暮的风尚带余温,逃过枝叶的间隙,徐徐吹进来。林燃转过头,单手托住下巴,长腿交叠,一派放松的悠闲。 身后嵌入式的枫木色壁柜上零散摆了几本书,或横躺或斜立,有两三本还留着白色的腰封。 时间静谧而缓慢,仿佛即便此刻已经在落雨,也是最恰当不过的一件事。 “这里有吉他诶。” 萧蜀从壁柜下面捞出看见的一把木吉他,比在身前瞎弹了根弦,震出嗡嗡的颤音。她颇有兴趣地低头拿左手按弦,走到移门边探出身,对着正在烧烤的男人嚷道: “能借我玩会吗?” 李磊抬头看了她手里的吉他一眼,没有回应就算是默认。 “我上初中的时候还去学过几堂课来着。”萧蜀随即绕过圆桌拉开椅子坐下,自信满满地撸上不存在的袖子,低下头开始寻找双手的记忆。 “哆——” “哆唻——” 感觉音有点不对,萧蜀重新调整了下姿势。 “哆唻咪……咪,咪怎么弹来着?”她对着林燃问。 一个个颤音嗡嗡作响,支离破碎地往外蹦,褚漾似乎是因为极其无聊才在其间发出了一声叹息。她放下手机,意兴阑珊地环顾了一圈,又转回原点。 飘着肉香的烟气十分诱人,滋滋油声中,陆嘉杭歇在一旁站着,白衬衫的袖口挽上去,长腿瞩目,视线从半熟的烤肉上移开。 “我去叫她们。” 他说着放下搭在腰间的手,连衣服上自然产生的褶皱都是恰到好处的干净柔和。 倏忽间响起吉他弹奏。 悠悠扬荡开来,第一声清澈最提得人注意,消散如涟漪。 他走去敞开的移门,女人的侧影稍背过去,像一幅沉着的细致静描,由远及近推过来,舒展而带一点生动的灵气。 当中最漂亮的一笔当属从下颌延伸至脖颈的流畅线条,贴着显净的灰蓝色衬衫领——微敞着,只开了顶上的一颗纽扣。 大抵会唱歌的人都有种特别的魅力。这种魅力有别于平时印象,来得直接鲜明,一个旁人变换的眼神,就是一次被触动的证据。 褚漾翻过手背掌心朝上,手指朝向自己自然弯曲着,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欣赏起自己新做的指甲,听见声音,不由长睫一动,跟着抬起眼。 “可以出来吃了——” 院子稍远处,一切准备妥当的李磊单手放下白色餐盘到桌上,喊完才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陆嘉杭身形微动,肩头靠离了移门白框。风从周边徐徐拥进来,擦过熨帖的沾了体温的衬衫。戛然而止的琴音进行着最后一回震颤,无声的空落,让他心里一下子有种说不出的可惜。 “来了!” 萧蜀伸着脖子扬声答应,顺道拍了拍林燃,示意她快走。 吉他被放回原地,在交接处呈下一小片单薄的阴影。擦肩而过一点清甜的淡香,男人弯起的手臂垂了下来。 站在椅子前,褚漾习惯性地撩了撩染成闷青色的短发,那俏皮的小卷烫只比泡面舒展些,蓬松贴在耳边。 她最后踏出门,一如既往地目不斜视,只向前看。 外头是一树摇曳的深绿。 - 作为一名时刻行走在吃瓜前线紧跟热点的潮流人士,萧蜀没少因为饭桌上盯手机夹空筷被母亲裴女士说道。是以裴女士不在场的情况下,她低头仅凭眼角余光拉开椅子坐下,手指仍不停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不仅看,而且看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分出点心思从跟前挑了串牛肉拿手上,萧蜀把手机放桌边,左手食指时不时还在上面点点,突然以极为艳羡的口吻发出“啊——”的一声惊叹。 “我高中同学在新西兰,去看了《指环王》的取景地诶!”她说着拿起手机给林燃看,边跺脚边又边浏览起那几张照片来,激动道: “好好哦,我也想去。我超爱精灵王子的!” 向来不喜欢回顾,却也把《指环王》三部曲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的林燃顿时双眼含了笑,眼眸亮晶晶的,“没有人不爱精灵王子。” “我个人比较欣赏人皇阿拉贡。”褚漾放下筷子,抽出肘边一张纸巾,轻轻擦了嘴角后折起来,捏在指间放下。 她纯黑的衣裙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出一丝暗淡,手臂纤细,配着闷青的发色,像一棵半隐在冷雨雾后的油松。 萧蜀对上她戴了浅灰色美瞳的眼,又很快移开——她偏向自然的审美还是限制了对于这种夸张造型的欣赏能力。 “别告诉我你喜欢矮人。”咬下一口肉,萧蜀对着手机含糊不清地顺嘴瞎跟了一句。 “矮人也不错。” 不假思索地应了声,林燃放下水杯,扫过眼前的桌面又转向旁边,“不过,我更喜欢里面的Sam。” “Sam?” 萧蜀滑屏幕的手指一顿,抬头表示一脸茫然,“Sam谁来着?”她看向左右,这么会儿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一盘才烤好的四季豆被摆在中间,冒出香辣的热气,表面焦得恰到好处。靠近桌边的陆嘉杭在这时接过话,声线沉稳,却也贴合此刻轻松的氛围:“弗罗多家的园丁,和他一起护送魔戒的同伴。” 听见有声音插进来,林燃反射性抬起头,短暂收回了越至长桌边沿的目光。 “在找什么?” 男人的视线提早一步落下来,自然没有犹豫,以至于林燃一抬头,就对上他明澈的映着光影的眼,沉静没有变换,而唯有她生动。 就像电视剧里排演了无数次追求完美的最佳一幕。 “辣椒粉……” 如此愣怔的回答间,林燃分明感觉到她的气势随声量逐渐弱下去,有破坏当下意境的嫌疑。 她已然发现了那一小瓶孤伶伶立在桌沿边的调料,才分神看过去,就被人读懂了心思。 “谢谢。” 她接过东西,瘦小的瓶身难免让两人有指尖碰触,林燃低下头专注往盘里的牛肉串撒辣椒粉,不再看陆嘉杭。 六人的长桌基本摆满了菜品,陆嘉杭顺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开口便是询问:“你很喜欢吃辣?” 林燃暂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之前瞥过裹了暗红辣椒粉的肉串,诚实回答:“喜欢,但吃不了太辣。” 对于能力配不上野心的嗜辣人士,贪欲是常有的。林燃微一思忖,就觉得这一串撒得确实有些过了。 “刚才……”陆嘉杭垂眼看似在斟酌,盛了一小碗花蛤在桌上,继续说:“我听见你弹吉他。很好听,是学了很久吗?” “……刚开始工作那会学的吧。” 林燃放下手里的竹签,略微抬起下巴,像是在认真回忆。大概想到什么,她不由莞尔看向陆嘉杭,“无聊的时候就在家里弹,算是圆了小时候的一个梦。” 无意谈更多细节,她说着手里攥住揉成团的纸巾,吃上第二口沾了最多辣椒的肉串。混合孜然粉的辛香,一碰到舌头,瞬间激得她两眼泛泪花,却又莫名觉得很爽。 烧烤炉里的火被暂时灭掉,李磊端过来他最爱的糯玉米,放下后从盘子边上挑了一根,还没落座,迫不及待吹吹气咬上一口,烫得人龇牙咧嘴的,表情异常生动。 因为开车来,陆嘉杭只简单倒了杯苹果汁,顺道看一眼跟前攒了好几根签子的林燃——她吃得很香,时不时会转过头去和人说几句话。 从冰箱里带出的冰凉甜味入口,陆嘉杭喉结微一滚动,轻轻咽了下去。 指腹温热,贴着锤纹玻璃杯,浅淡的琥珀色前后荡漾,添染了一层半透明的朦胧。 他放松着,连带声音也有几分愉悦: “好吃吗?”他开口。 却出乎意料地引来另外一个回应。声音熟悉,带点含糊:“好吃,好吃!” 李磊说着偏头转向另一边,呼气的同时不停用手扇风,他以为问的是自己。不过这玉米着实太烫嘴。 身边人正在交谈,此刻自身的沉默大概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诡异。陆嘉杭克制着嘴角上扬,垂下眼,放下去的手又贴上玻璃杯壁。说不清是好笑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点。 “对了,”时间过去,他像忽然想起什么,趁着其余人的热闹,对正在安静喝水的林燃问,“你刚才弹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你说那首英文歌?”林燃看过来,柔软的发尾堪堪扫过肩膀落下,与好看的脖颈保持一段风吹的暧昧距离。氛围似乎隔绝出另外一个空间,院子里的照明灯亮了有一阵,橘黄色的暖光总把人照得更美,她温柔地笑了: “就叫《Sam》。”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提到的歌曲信息:《Sam》——Jessie Ware 特别感谢Venen.同学的地雷!还有米如烟同学空投的月石!真的好多? 还有所有在看的小仙女们,这文这么冷还愿意看?,真的谢谢你们呀!感谢在2021-10-20 21:14:00~2021-10-21 22:1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ene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酣眠 下雨天的上班路从来都不太平。 声势浩大的凶猛雨点,低洼处黑亮的路面积水,稍有不慎就会被完全浸湿的裤脚鞋面。有的人索性放弃,直接趿拉一双凉拖,包里再备双皮鞋,风雨无惧。 倘若此刻从城市上空俯瞰,拥堵在长长沥青路面的车队黑压压一片,像阴雨中沉默的兵。缤纷各异的伞花再如何鲜艳,也都蒙上了一层电影专属的深沉色调,在各地散开,又赶往着一处聚集。一放一收,得空甩甩伞面的雨水,然后跟随匆忙的步履,一阶一阶,走进潮湿的地下。 时间就是生命。有时候,它也很可能关系到你的金钱。 从放着“小心地滑”的黄色标识牌的湿滑走道一路视线向前,浅灰的抛光地面上映着星星点点顶头亮起的灯。安检口的长队有序缓慢,有的人着急,钻空伸胳膊从传送带上拿过包就刷卡进去蹭蹭蹭往前冲,扶梯上自发让出的左边一侧,不少有跑动的身影。 林燃放缓步伐,低头从单肩包里找出临出门前随便塞进去的一个透明塑料袋,把还沾了雨珠的细格纹折叠伞放进去。昨晚加班回家比平常晚了不少,吃饭洗完澡人就累得只想窝床上一动不动,被子也没铺开,直接垫身后大剌剌半躺着。左右挪动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耐心解开缠绕的耳机线播放音乐。再合上眼,依稀能感觉到台灯幽幽昏黄的光线。平静呼吸,放松下来,仿佛世事无忧。 可惜一个晚上不能有24个小时啊……林燃在心里叹口气。如此惬意的放空,做什么都是奢侈,想什么都是天真。 所以当现实的闹铃雷打不动轰炸她意识尚未回笼的清晨时,林燃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恼怒,有的只是同窗外阴沉天气一样疲乏酸痛的肩颈,僵得她动一下都艰难。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一不小心睡过去一整晚。 林燃把一切归咎于最近忙碌的工作。 背好包,小心翼翼扶着脖子抬起头,她觉得自己好像戴了一个无形的颈托,不得不高傲扬起下巴。 停在站台的这趟列车临近出发,尖锐的关门提示音在急迫倒数,门上红灯闪烁,然总有人把它当成催促,咻的一下抱着包就往里冲,就看车门无情贴过他背后合上。这样的敏捷,每每让林燃看着,都免不了为此心惊肉跳一把。 - 实习生池一今天又迟到了。 单纯如她,也因为在部门里干了三个月混成了“老油条”。九点的班,她好几次都九点半了才背着包姗姗出现。 也许是觉得自己天天迟到有些不好,即便今天天气状况差,池一撑着伞快步走在去往公司的人行道上,时不时看眼手机屏幕。时间每过去一分钟,她的步子就要再快上一些。 毕竟小姑娘脸皮薄,始终不敢太放肆。 数字跳到9:16,池一颓唐地放下手机,觉得有些沮丧。人走进园区,路上挺空,却恰好让她碰上了四楼财务部认识的实习生。 这感觉,怎么说呢? 就跟高中时候上学迟到怕被老师抓,结果一进校门就听见同班同学在身后奔着喊你,两人携手并进的安心有的一拼。 - 米白色的陶瓷马克杯里不断升出袅袅热气,林燃今天泡了袋茶包,低头的时候仍旧比较艰难。 “今天中午吃什么啊?” 敲键盘的声音不断,同事Joyce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 “随便。”有人回。 “吃重庆小面吧,他们家味道还可以。” “我一会儿有个面试,完了还有个会。应该会晚,就不去了。”林燃边说边设置好打印的格式,拿了卡起身去门口打印。 说起这台打印机,大概也是工作了有几年,也算公司里的“老人”。反应绝对称不上快,林燃点了“打印”,缓冲好几秒才开始有了低沉的运转声。 她取出第一张印出来的纸看效果,感觉到低下头时的一阵酸痛,不由又抬手抚上去按了按。 同事还在身后讨论:“好吧……那我们来做决定吧。其实我还挺想吃麻辣烫的……” 这场雨下了接近一个上午,好歹在午休前停了。剩下露珠一样颤颤巍巍挂在房顶树梢未干的雨水,时不时落下几滴,恰好砸中经过的幸运路人的肩膀。 林燃拿好电脑和材料回办公室的时候,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Lena和Jasmine都是一直带饭的,她知道。从旁边的中层抽屉里拿出一包新的抽纸,沿两边撕开封口,林燃用膝盖轻轻顶一下,合上了抽屉。 “Patty,吃过饭了吗?” 她一边动作一边问在电脑前埋头的池一。 雨后的天空是一片明朗的蔚蓝,阳光清透,天气好得让人想要出去散步。 部门的另一个实习生今天没来,往常池一都是和她一起,两个女生年纪相仿,自然有得聊。 有同事离开前也顺道问过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池一一看那么多人,拘谨地摇了摇头,只说还有事要做,然而心知肚明屁事没有,默默滑鼠标心想要不等会儿自己去便利店解决好了,便宜又自在。 “还没有……” 池一习惯性地开口先“呃”一声,诚实地回答。 林燃看她一直盯着电脑,前倾着将手臂搭在工位隔板上,引得身前的工牌荡下来。 公司的门禁都需要刷卡,然而林燃并不怎么喜欢戴工牌。一来同事间都把工牌戏称作狗牌,二来如果不是衬衫领,挂绳贴在脖子上会很不舒服。 她眨眼,不过一秒钟的平静,偶尔也会因此想起自己当初刚参加工作实习的时候。很多琐碎的事都太模糊,唯独学校附近那条公车下来后僻静的宽阔街道,夜晚八点多的月光有时比路灯还要亮,她记得特别清楚。 “工作是做不完的。” 林燃弯起嘴角,眼尾因笑意微微上扬,有一点翘。她说完直起身,干脆地拿过桌上的手机,似乎准备离开。 “要跟我一起去吃饭吗?” 她又问向池一。 “啊?” 池一一下子从电脑跟前抬起头,恍惚间觉得自己此刻有点懵,“啊,好。” 铺了灰色地毯的过道空无一人,踩上去更没有声响。池一走路慢一步,手掌贴上林燃拉开的玻璃门,问: “林燃姐,我们吃什么啊?” “你想吃什么?” 抬起的后脚跟默默贴回地面,池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又空白了:“我……什么都可以。” 电梯下到一楼,前台没有人,旁边的盆栽散尾葵开得茂盛,成为一抹生机盎然的绿。 自动感应门打开,台阶连接的平地上,清晰可见残留的雨后积水,边缘半干。扑面而来耀眼阳光的炙热温度,让林燃忍不住眯起了眼。 “吃意面可以吗?” 她低头滑开手机。 “好。” “那走吧,就去我们上次去过的那家好了。” - 出租车开了大概有十分钟,池一仰头看眼前映着蓝天白云的宏伟玻璃幕墙,和林燃一起上了大厦的十九层。 之前她们部门的几个人一起来过这里。这家餐厅的氛围尤其好,中午时间,基本坐满了人。 “两位这边请——” 服务生手臂一伸,礼貌朝向右侧。 用作隔断的鲜嫩绿植沿着过道的花架连成一条线,枝叶舒展,光影定格在眼底,仿佛取景窗里对焦点外虚化的模糊背景。林燃视线越过那处,望向落地窗边的一桌,有短暂的停留。 “想吃什么?” 点了一份牛肝菌奶油意面和芝士薯条,林燃坐在桌对面抬起眼,手臂交叠在桌上,本来还没怎么饿的感觉,一坐进这环境里点完餐,反倒有了满腹期待,笑道:“今天我请客。” 手里的菜单又翻过一面,池一上下瞄了圈价格,听见这话,不自觉抿起唇压住嘴角,心里有点偷摸的高兴,却也挺不好意思。但一联想到自己一周出勤三天的微薄实习工资,到底还是高兴多些。 “这里的提拉米苏特别好吃,要不要尝一下?” 林燃略微前倾着上身,垂眼看向池一摊开的菜单页,说着拿起边上的水杯润了润喉。待两人都点完,等候的间隙,她又一次瞥向落地窗边,许是不经意抑或不自觉地,有服务生经过,片刻遮挡了她的视线,她一眨眼,就看见已经空了的一桌座位。 “林燃姐,你是本科毕业就直接出来工作了,还是有念研究生啊?” 饭吃到快一半,池一手里拿把叉子,又给自己喂了口甜点,犹豫又小声地问。 “我吗?” 林燃用纸巾擦了擦嘴,回得不紧不慢,“我读完本科就直接开始工作了。” 见池一眼睛睁得圆圆的一脸真挚又懵懂地继续盯着自己,她不由笑了:“怎么了?是最近有这方面的苦恼吗?” 小姑娘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看起来挺沮丧,“我不知道要不要也去考研。”毕竟身边有不少同学都已经在着手准备,一个个目标明确,天天奔着图书馆跑。 池一轻声放下叉子,叹息说:“我好像对什么都没有特别感兴趣。我没有自信,现在更提不起那种拼搏的劲儿再去应试学习,可是又有点害怕,不想找工作,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一想到要面试就很紧张……林燃姐,”她顿了顿,由衷感叹道,“我好羡慕你啊。” 林燃单手支着下巴,不由哑然失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就觉得现在特别迷茫,干什么心里都特别没底。”池一皱眉往后一靠,就觉得额头上新冒出来的两颗浑圆饱满的痘又有点犯疼。 “……其实,每个人都有这种纠结的时候。” 林燃一字一句斟酌着,她向来不擅长劝慰,翻来覆去仍词穷的沉默,却是件相当费心力的事,“包括你现在看到的我,也都是各种迷茫中选择过来的,只不过有些事比你更早经历而已。” “那你当初也这么纠结吗?” “倒还好。”林燃想了想,还是补充说:“因为当时比较想要快点工作赚钱,所以没有特别犹豫。 不过每个人的情况不同,最终去体会、承担的也只是自己。我只能说以半个过来人的身份,把知晓的利弊告诉你听。”林燃平静看向她,轻轻点头,“虽然现在有短暂的迷茫……都会过去的。等你过了这段时间再往回看,就会发现没什么。不管怎么选,总会有出路的,也总会有下一个选择。” “听着会不会有点鸡汤?”短暂的沉默后,林燃轻笑着说,“其实从就业差别看,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薪资待遇确实会有差距。当然,还要考虑到你未来的职业规划,你是想要……” 林燃继续说着,端了托盘的男服务生从临桌经过,清新的气泡水盛在有柠檬片装饰的透明玻璃杯里,匆匆映过她莞尔的侧脸。气泡上涌,细腻不断,穿过沉默的衣着素雅的客人,用餐的刀叉声,低声靠近交谈的伴侣,最后安定下来,随着杯底透出的浅淡的白,沉沉落在桌面。 “你好,买单。” 手机解锁查看了一眼消息,见基本吃完,林燃转过头,手一抬,示意结账。 “您好女士,您这边的账已经有人付过了。”穿着正式的年轻服务生在桌边颔首站定,声音清晰,笑容亲切,却让林燃忍不住一度怀疑自己的听力。 “什么?” 她像是没听清楚,愣怔片刻,重复问。 对方双手合在身前,耐心扬起笑,开口道:“有位先生在走之前已经替您结过账了。” 暗下去的手机屏自动锁定,舒缓的钢琴背景声优雅一如既往,没有了对话,林燃觉得她此时此刻的脑子不是一点乱。 明显找回了精神头的池一坐在对面,暗含兴奋的小眼神上下来回瞟,最后屏息固定在林燃身上。作为一名了不得的吃瓜群众,她直觉自己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1 22:16:28~2021-10-22 21:3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ene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酣眠 噼里啪啦的键盘响断断续续而没有规律,隔着几张桌的工位上座机屏幕亮了,铃声轻弱,很快被接起来。 “诶,Mandy呀,我找你……” 人声渐低下去,后续的内容愈发不可闻,模模糊糊隐隐约约,像夏夜里的蚊子响,只是并不讨厌,听的人也没有那么敏感。 倒是突如其来几声响亮的喷嚏,大概率是鼻炎犯了,阿嚏阿嚏连打一串,偶尔拉来人的注意,但又很快平静依旧。 林燃身体后靠向椅背,低着头,手指缓缓在微凉的屏幕上滑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停留在邮箱界面,右上角又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吊顶的格栅灯明亮,影影绰绰映上光滑的手机屏,她低垂着眼,鼻梁高挺,勾勒出静谧的侧脸轮廓。 消息列表的前几位总经常性地被工作相关群组占据,一路看下去,最近的私人聊天还是在上周末—— 萧蜀向她抱怨最近活动太多,忙得她一弱女子哼哧哼哧整天扛着三脚架赶场子,多少主办方送的小礼物都补偿不了的那种。何况她只是个没名没姓的甲乙丙丁。 无人交谈的空间,新的聊天界面退出又出现,「陆嘉杭」三个字出现在页面最上方正当中。林燃找到他,指尖不断点在聊天输入框里又滑上去,反复跳出的26格键盘并没有意义。 他们的最后一句对话结束在上周五晚的22点08分,那天是林燃连续加班的第三晚,好不容易等终于忙完了一阵。 到家的时候,她看见餐桌上剩下四分之一的牛奶瓶,因为早晨太过匆忙,结果忘了放回冰箱里,透明的瓶身早已经干得透透的。 轻轻丢钥匙在茶几上,阳台上零散挂着的几只粉色的空衣架。一场水汽氤氲的热水澡是一剂消去疲惫的良药,尽管良药苦口,接受前总要花点时间说服自己。林燃安逸地横躺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她一只手臂搭上额头,半遮不遮的,稍微移动一点角度,就挡住了头顶明亮的光线。 …… 在度过了毫无意义却异常惬意的半小时后,一声不情愿的哀嚎,化无声的挣扎为有形,她终于成功说服自己站起来。 夏天天气热,即使是晚上,无风的沉闷自是一种煎熬。 窗外的夜色暗淡,纯棉睡衣包裹住沐浴后的一身清爽,再走进开了空调的卧室,抬手用胳膊肘碰上开关,抢先亮起的却是正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乳白色吸顶灯的光打下来,明亮干净,锁定屏幕上,一条孤零零的微信消息提醒显得“触目惊心”而“幽幽深不可测”,模糊的人影自左下角退去,直起身,林燃安宁的一颗心好像瞬间跳空,一溜跌到台阶边上,就听那声音,咯噔咯噔不停。 以她贫瘠的网络交友状态,这种情况的发生总是不可避免让人心情格外忐忑。 走去软凳上坐下,挤了些精华液在掌心里揉开,林燃双手轻拍上脸,不自觉加快了速度。原本轻松的护肤时间,却被她隐隐生出的不妙预感萦绕。 最好不要再是工作上的事了…… 抹干净挤在手背上的护手霜一屁股坐上床,林燃轻叹一声,胳膊伸过去拔了充电线,转个身盘腿坐好,头发只是擦干披散在肩上,便低头点开消息解锁。 清浅的呼吸是寂静空间里的一点氛围。 倒不是什么上司突然的指派任务,也不是老同学猝不及防的叙旧联络,更没有一堆设置了免打扰的未读群消息。她垂眼看着新出现在列表里第一位的陆嘉杭,神色平淡间,却又是另一种心情。 门口打印机持续好一会儿的出纸声骤然停下来,哐的一下,下层空了的纸盒被抽出,有人重新放了一沓纸进去。 【ni】 孤零零的两个字母才打进聊天输入框,还没有选定文字,就被彻底清空。 吊顶的格栅灯,明晃晃的像金边玻璃杯里凉透了的冰块,令人清醒。 林燃维持着靠坐的姿势不动,不过片刻,手指又动了起来。 【今天中午】 她轻咬住嘴唇,又往回删。 【刚才在餐厅,】 屏息,继续删。 【你是不是……】 过膝的浅咖色迷笛裙露出匀称漂亮的小腿,前后踩着地毯,左脚尖快挨上右脚跟,犹犹豫豫间恍惚使了点力,转椅的滑轮动一下。 和上一秒的时间一样无法复原的,是她打了三行的文字。 绞尽脑汁却不得思绪的后果使人心烦。袖口挽起的开领衬衫分明显出干练,林燃双手拿住手机,在短暂的大脑放空过程中,笨拙而本能地写下一个自觉平庸的开头。 【我今天】 她沉下肩抬头,深呼吸一次,忽然就嫌弃起这种无意义的纠结来。然后自暴自弃般地,像是对于这种浪费时间扭捏的不满,毫不犹豫连续点了删除。 然而眼下却不是能够暂时撇开这件事的时候。 生活的记忆点就在于平静无澜间的一点风波,无论惊喜或惊吓,心跳的瞬间,时间可以被分割成无数个静止片段,每一帧都堪称戏剧。 林燃目瞪口呆地盯着新出现在眼前的对话框,只有一个「我」字的消息旁边,灰色小圈圈正转个不停。她一颗心扑腾扑腾跳,眼疾手快立刻把手机切到飞行模式——阻止消息发送出去。 有的事一回生二回熟,有过经历,好歹能让你知道怎么解决麻烦。 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摊开的记事本上,她左脚伸出一步随转椅贴向办公桌,身体离开椅背坐直,手臂压在桌沿,仍有种浑身热血上涌,烧得脸颊直发烫的紧张。 噼里啪啦的键盘响此起彼伏,利落的鼠标敲击声或远或近,低头看手机的人更是无言。门口的打印机暂停了工作,比任何时候都来的安宁。没有人会注意到这里,亦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有所专注。 打转的灰色小圆圈终于绕成了确认消息发送失败的红色惊叹号,林燃收拾下心情,查看了眼没有动静的工作邮箱,打开Excel。屏幕右上角忽然毫无预兆地弹出一条微信消息,内容可见,是萧蜀发来的一条久违了的约饭邀请。 【下班有空出来吃饭不啦?】 她问。 - 似乎是嫌纯文字表达的语气还不够活泼可爱,不够让人无法拒绝,萧蜀嚼着别人给的杏仁太妃糖,坐在办公椅里左转转右转转,又发了个表情过去。 “诶萧蜀,给你分享首歌。” 隔壁同事放下手机,看过来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萧蜀怀着好奇戴上耳机,听了没几秒,就看那眉头越皱越紧。 “这什么玩意?” 同事看她那“中招”一般的反应顿时笑了,手臂搭上桌面靠过来,语气很无奈地感慨:“我侄子分享给我的他最爱的歌。” “你侄子几岁啊?”萧蜀朝她看过去。 同事伸手比了个“四”,眨眨眼扬起一个不露齿的微笑:“小学四年级。” “嚯,可以呀。”萧蜀瞥了眼歌手名,“前两天我还在现场看到真人来着。” “感觉怎么样?” “特高,”萧蜀凭印象实话实说,“看起来没电视上好看。” “我侄子可迷他了。”同事手指点了点屏幕,一脸的无法理解以至于要翻出白眼。 “然后我就问他,你喜欢人什么?他是演过什么好看的电视剧还是唱过什么好听的歌?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同事拢起膝盖端坐好,掐细了嗓子开始模仿,“因为他长得帅呀!” 一巴掌轻拍上桌以示郁闷,同事摇摇头,点开小侄子的头像放大到萧蜀跟前,哭笑不得地说:“可关键他也不帅啊。” 萧蜀歪头靠在椅背上仔细端详了两秒钟屏幕,正打算表示无法欣赏,顺道就瞥见新来的主编助理捧了一大束粉红玫瑰路过,赶忙叫住人家。 “这花好漂亮。”被吸引了注意的同事立刻放下手机,抬头就问,“谁送的啊?” “不知道。”助理摇摇头说,“Lisa桌上的,她叫我拿去扔掉。” “啊?好浪费哦。” 同事惋惜地摸了摸花束外朦胧的网纱。 “不是应该有卡片么?”萧蜀倒是挺认真地在问,“她没有看一下名字吗?” “没有。Lisa说她花粉过敏。”助理垂眼盯着这些注定要被抛弃的可怜玫瑰,还能想起她那走路带风的主编大人在进入办公室后不为所动的匆匆一瞥,以及不带任何感情的清透声线: “对于这种不用心的人,多给一个眼神都是浪费。” 萧蜀无言间一挑眉,抿嘴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找到好友列表里“LL”这一备注名,瞬间给李磊发了条消息过去: 【省省吧,没戏。】 主编办公室里又有人出来,一声明显带着气恼的“Jesus”透过敞开的门缝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办公室外顿时消了音一样,一片寂静。 短发小姑娘脸色不太好地轻带上门,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如此饱含着极度无语的Lisa吴标志性的感叹,在场同事听了,有的默默摇头,大概也想起了自己从前交稿被训的悲惨经历。 “她怎么了?” 萧蜀和隔壁同事默契转过头对视一眼,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要么是写的稿子被主编批了一通。”同事说。 “那不挺正常?”萧蜀压低了声音。 “不一样。”同事眼神瞥过去,示意道,“早上才被说过,Angel写成Angle啊,这是第二次了。” 萧蜀挑眉倒吸一口气,点点头同情道: “……那是蛮惨的。” 第19章 酣眠 坐地铁赶到两人约定好的餐厅,正好是六点半。就餐高峰时段,林燃进去张望了一眼,就看见萧蜀坐在灯光暖黄的靠墙双人桌边朝她拼命挥手。 “等很久了吗?” 林燃靠近,放下包匆匆在对面落座。 “没有,刚到。” 成功约到人出来吃饭的萧蜀很高兴,连声调都比平常高了几度。 “我点了两人份的大盘鸡,烤羊棒骨,一盘炒青菜还有两份自制酸奶,你看还要点别的什么?” “这些就够了,不行一会再叫吧。” 林燃挪了下位置,把手机放到桌上。 店里客满,外面的走道上零星坐了一些人在等叫号。穿红色制服的服务生不停穿梭在热闹的食客间,忙忙碌碌,香气袅袅。 “诶,给你看个人。” 萧蜀想到什么,低头翻了会手机,然后递过来。 “谁啊?” 林燃放下水杯,歪头对上屏幕,接过来说,“好像有点眼熟。” 萧蜀呵呵笑了:“我同事的侄子特别迷的一个明星。”她顿了顿,又问:“你觉得他帅吗?” “就……还好吧。” 沉吟片刻,林燃眉目间的神色显得纠结,“你同事的侄子几岁啊?” 听出她声音里的那么一丝丝勉为其难,萧蜀立刻笑得更欢了,仿佛找到“同道中人”。 “小学四年级。”她说着,薄刘海下的眉毛跟着生动一扬,“就这脸,这鼻子,这下巴,这线条,就这样,”萧蜀一不小心翻到下一张图片,又给滑回来,啧啧直摇头,“哎哟,钱真好赚。” “你说现在的年轻小孩,一天天都看的什么,这审美都是怎么培养的?要是真长得多好看就算了,好歹当一花瓶看着也挺赏心悦目。才华我就不过多要求了,可是你想让我肤浅一点,也得起码跟上水平啊。” 紧跟着喝上一口冰镇酸梅汤,萧蜀忍不住皱起眉,清透的汤汁入口酸甜,凉得人身心畅快。 她期待地搓搓手,又啃上羊肉。 大盘鸡里的烩面挺好吃,汤汁带点辣,配上炖得软绵入味的土豆,倒是比鸡肉还占风头。林燃筷子停下来,顺便抽了张纸巾。 “三岁一代沟,我们和他们中间都横了多少条沟了,有差别也是正常。”最后一盘炒青菜上来,一半浸在汤汁里,泛着油光。 “没准我们小的时候,大人们也是这么看我们的呢?” “那不一样。” 萧蜀一挥手,即是否定,“咱们小时候追星,都是奔着人才华去的。能唱的会唱,能演的会演,长得也不差,甚至更好看。对了,我跟你讲过没,”有服务生来加水,萧蜀翘着沾了油的手指,手腕压在桌沿,“就我朋友她们之前不是搞品牌活动嘛,请了代言人来参加,一个工作人员把牌子给落了,结果就被粉丝偷拿了想混进来。听她说,整个活动场面特别疯狂,全是粉丝,拦都拦不住。” 林燃笑一笑,拿了个小勺舀酸奶,顺便给萧蜀递一个过去。 就这样快到晚上八点半,饶有再多的话,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也能把面对面的两人给磨安静了。 萧蜀胳膊肘撑在桌上,正抱头给自己做要回家的心理建设。双眼紧闭两秒,一张脸上要多纠结有多纠结,能有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就这么不想回家吗?”林燃瞧见这副样子,也不着急回去,语气安慰地开口。 “一回到家,就是战争。” 萧蜀惆怅而深情地抚上胸口,加重了语气,好比心痛。 “我总算理解为什么以前每次和我妈吵完架,我爸都要出去待着了。特么根本就讲不通啊!她压根就听不进你说什么。我已经连续两天没在家吃早饭了,我说‘我有手有脚有工作,不用麻烦你’。然后,我妈就和我开始冷战了。” “那你们吵什么呢?” 林燃交叉手臂压在桌沿上,盘底的酱料汤汁凉透了,沉下去,表面油光清亮。就看萧蜀“一言难尽”地摆摆手,郁闷无奈道:“比如说吧,她抱怨我不化妆不打扮,不爱穿裙子。说人家姑娘都怎么怎么美美的走在大街上,我呢,不修边幅,个矮就算了还不愿意穿高跟鞋。拜托——” 萧蜀简直要无语:“我是去上班,不是去选美。” 每天已经够忙了,长枪短炮架着,一大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哪儿还有多余的心思。 “再说,我承认我不想花时间在打扮上,但是我也没有邋遢啊。起码的干净整洁我还是会注意的好吗。你也知道我最近很忙,累得要死了,我只想舒舒服服脚踩平地,能跑能跳能抬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我想要方便自在点,难道连这点权利都不能有吗? “说我这么大了还没有男朋友,相亲也不要,工作没前途,月月拿个几千块顶狗屁用,物价都涨了。我说行那我不结婚了,反正现在生活压力那么大,诱惑那么多,人心又难测,结了八成也会离,离个婚还那么麻烦。她又说‘不行,哪怕你结婚又离婚,那也比不结强’……什么道理啊!” 萧蜀双手一摊,又有种当时气上头快要冒烟的感觉。 “唉,我现在就特别羡慕你。” “我?”林燃很意外听她这样说。 萧蜀“嗯”了一声,语气坚定,“自己一个人住舒舒服服的,也没人管,多清净。” 林燃转起空酸奶杯里的小勺子,垂眼转得很慢,“有好有坏吧。什么事都这样。” 萧蜀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是长叹一声:“不过我就不可能啦,我妈要知道我要出去住绝对会大发脾气,家里有房还出去花钱租,要死啦你!” …… 地铁口的路灯昏黄,一路踩着台阶从地下走上来,人不多,安安静静的,大多在低头看手机。 行李箱拖在地上的滚轮声特别明显,路边停了几辆电瓶车,有站在树下的老大爷立马迎上来,腰间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响,穿着白色汗衫,讲话带点口音: “哎呀终于到了!路上折腾吧?” 林燃转头看过去,那人正拉过行李箱,伸手拍拍身边的年轻人,笑得一脸褶:“走吧,你大娘提早忙活准备一天了,就念叨你来呢。” 繁茂枝叶间的间隙流走光和影,凭空经过一辆车,打扰了安宁,与那爽朗热情的声音一起离开。 后面的话,林燃听不清了。她走得更远。 沿街一排排店家,高高低低的灯箱招牌是夜里一处生活的景,幽幽亮着,成为城市画的点缀。 从前在林燃还没有养成在手机里给人添加备注的习惯的时候,那时她刚和梁浩川在一起,偶然间被他发现她没有给他任何亲密的备注,倒有表现出一点小失望。 如今她把他删了,许久没联系,乍一见着,那份陌生的熟悉,足以让她驻足多停留几秒。 照片里的他没有什么改变,依旧笑得阳光灿烂。按理说,林燃是没有机会也绝没有意愿窥探他现在的生活的。不过偶然事件的发生不可避免。注意到他身边打扮可爱的女孩子——好像是叫严芸优吧,他的表妹,照片就是她发的。 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加过他表妹为好友,只是九宫格照片里,有一张他和周念楚牵手的背影合照。 挺配的。 仰头深吸一口气,月亮又大又圆,比路灯还亮,遥遥挂在天上。沿途落满莹白的月光,林燃“咚”的一声,把手机丢进包里,右手攥住肩上的带子往上提了提,迈开步,继续不回头地向前走。 - 线条流畅的白色跑车压过路面,停在别墅前院的门口,梁浩川手握方向盘瞥了眼身边的周念楚。她今天把长发盘起来,妆容偏淡,加之脸小,看起来清纯柔和,给人又是另一种印象。 她说过今天有重要的事要早点回来。 任何响动在静谧的空间里都异常清晰,解开安全带,她好心情地凑到他的脸颊边轻吻一下,带着某种隐约的愉快的迫切,头也不回地说声“拜”,就潇洒下了车。 车灯照亮前路,跟在那一声干脆的关车门声后,也很快驶离了。 拎着手包快速踏上楼梯,周念楚不忘回头惦记一眼餐桌和厨房里的情况。练过芭蕾舞的身形挺直优雅,颈线修长,仿佛与她此刻搭配的应当是层层叠叠纱雾般摇曳梦幻的拖尾裙,提起来跑动着,温柔拂过一层层阶梯,无声又轻快。 客厅里暂时就只有在厨房忙碌的阿姨。 周念楚从房间里拿上提前准备好的惊喜,反手带上房门的时候,她侧身的视线顺着走廊一路到底,不对门的两侧,有父亲的书房和母亲的卧室。 她静悄悄来到书房门口,抬起的手在隐约听见里头谈论工作的声音后顿住,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母亲还是要比父亲提早下来。 周念楚连忙站起来为楚滢拉开椅子,让她坐在中间。 楚滢见了她笑得温柔,光洁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虽说近看还是能感觉出一点不自然的痕迹,不过胜在气质好,也算是保养得当了。 “今天您可是主角。” 周念楚双手扶上椅背,侧过身半弯下腰,笑容甜蜜又撒娇。 楼上移动的身影没逃过她此刻敏锐的眼神,那不算高大的身形走了样不打紧,人要衣装,即便有了年纪,啤酒肚已初现端倪,那股子事业有成的意气风发还是在的。有气场,有风度,有威严。 不过周念楚从来就没在忌惮过。 她快速的目光只掠过周显耀空空的两手,甚至于来不及生气,就拿了旁边椅子上包装好的礼物,讨好地捧上前,“妈,生日快乐。” 楚滢笑着接过,难免有些宠溺的埋怨:“什么都不缺,还费这些心思。” 她低头,没注意周念楚向上抛去的眼风,更没能看见楼上那位转身前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回应女儿的父亲。 一桌子菜上齐了,楚滢接过周显耀下楼后送她的礼物,径直放到了旁边。 她直起背抬起眼,嘴边的笑意明显淡了很多。 一家人能凑在一起吃顿饭,这样的场面一年也屈指可数。 周显耀自知工作忙,很少陪伴家人,好不容易能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倒有些拘谨的生疏。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听女儿东一句西一句话讲个不停,时不时捧场乐呵呵跟着一笑,扶一扶镜框,清一下嗓,等安静动筷的间隙,酝酿了会,沉声道: “下个月我休假,你们想的话,咱们一家人可以出去旅旅游什么的。” 他说着,伸手覆上楚滢的手背,直而短圆的手指抬起又轻落下,抚慰似地,架了眼镜的宽脸上笑纹和蔼,不忘转头看一眼她。 楚滢正坐着,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和年轻时候一样,她不笑的时候,总显出一种看起来不算友好的傲慢的冷然。从这一点来说,周念楚和她很像。 不过,女儿要比妈妈爱笑多了。 周念楚显然对于这一提议很捧场,她扬起眉双眼发亮,双手握在桌上,一副止不住惊喜又期待的模样——她已经很少做这样夸张的表情。一来如今没什么事会值得她如此惊心动魄;二来她觉得这样很蠢。 可在周显耀和楚滢面前不是。 在父母面前,这应当是一种带一点幼稚却又足够天真的烂漫,是一种亲密的孩子的象征。他们顾忌着疼爱着,保全所有家庭应当有的和睦温情。至少在她认为,是这样。 不知是否是她笑得过于灿烂,努力营造的良好氛围更像是周念楚一个人聒噪的表演,她始终维持着那样的欢欣,颧骨上扬到刻意,脸颊僵硬得发酸。 “不了。我下个月约了医生。” 楚滢自然抽出她的手,淡漠地捏上纸巾一角。 周念楚不自主地,嘴角抽动了一下, 周显耀还没从尴尬中缓过神来,明显一愣,脱口而出:“你生病了?” 楚滢说着话,也不看他,顺道轻叹口气:“常规检查罢了。” 她扫了眼桌面,继续说:“在外头逛了一下午,我有些累了,先上去休息一会。”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周显耀手肘跟着一动,立马低头看过去。总不像是被截断了有话要说的模样,如此,突兀也成了适时。默默无语间,有种木讷的残忍。 周念楚在这一片毫无生气的寂静里用力捏紧双手,裸色指甲陷进手背,留下月牙一样的深痕。 她端坐着,凝视的目光失去焦点,固执强烈,像两条带刺的藤蔓。 眼前的迷蒙只让她更睁大眼,酸涩间颤抖着。 她的家从前不是这样的。 推开的椅,转身的人,玻璃杯里盛出现实的景,看起来那样平静,又那么令人不安。 周念楚眼睫颤动了一下,目光里的冷然更盛,哽咽过后,转头看向踏上楼梯的人。 “我打算订婚了。” 精致的吊灯映出华丽的影,光点一圈又一圈,好像在视线里不断旋转,重合,又扭曲。 楚滢顿住了。 而周念楚知道,即便她没有朝向那里看,此时此刻,周显耀也在看着自己。 她像一个得胜者,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无所谓意义,只有当下说不出的痛快。 这就够了。 第20章 酣眠 林燃觉得自己最近又有点“犯病”。 比如,外出锁上门时一定要拉着门把手反复确认,紧接着走到电梯口又开始记性不好地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锁门。 偶尔走出去两步又折回来,手推一下确定门打不开,才好安心离开。 再比如,卫生间的灯刚被关,她合上卧室门倒床,伸手摁掉台灯,转个身仰头躺好。 结果放松时刻,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林燃睁开眼,面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蓦地产生了一句灵魂自问:她刚刚关水龙头了吗? 好像关了吧。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 关了关了…… 真的关了吗? …… 天哪! 一把掀开被子压胳膊下面,林燃掌心抚过额头撩开头发,手指仍插在发间,一阵锤床蹬被子后开始不断给凌乱的自己做心理暗示。 耳边的音乐已然成为了一种嘈杂的声音,更加无法抚平她此刻烦躁的心情。 头重得像被塞了无数个莫名其妙毫无关联的想法,它们争先恐后拥挤着抢冒出来,快爆炸了。林燃感觉到,她正在度过一段莫名焦躁,莫名沮丧,憋闷得难以呼吸,甚至于莫名伤感的时期。在她不算漫长的成年生活里间歇性发作,时好时坏。 她多么熟悉这样的滋味。 像生活的起伏。现在落下去,任这些压抑的坏情绪释放干净了,哪怕哭他个三天两夜,眼泪也总会流干的。等过段时间,一切又会顺其自然好起来,好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就足以使人精神饱满。 因而她总可以拿结果来安慰自己,虽然过程会有那么一点难熬。 扯下耳机线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林燃已经睡不着了。她抬起胳膊,对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眯起眼。 恭喜,她又成功见证了美好新一天的来临。 眼前突然一黑—— 隔着一只弯曲手臂的距离,一个不当心脱手,林燃“嗷”的一声倒吸口凉气,捂住被手机打到的下巴整个人缩成一团,甚至于来不及感慨她怎么这么惨,因为疼痛而挤出的一点悲伤的泪水沾湿了睫毛,等好一会才缓过劲儿来。 黑暗里一阵窸窣声。 某一处白光一亮,照上人的脸。竟是林燃转了个身,动一动调整好姿势,安全侧躺着继续看手机。 好了伤疤记点疼,这大概算是现代人难以割舍的一点倔强吧。 日历上的数字更新了,她之前倒没怎么注意,只记着星期。算一算日子,掐指往前一推,林燃摸了摸自己稍感坠胀的小腹。 她这算是……经前综合症吗? - 知道周念楚订婚的事,不过就在两天之后。 林燃下了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家庭生活情景剧,时不时会来个笑点的那种。 她整个人往后靠,软绵绵的快要陷进去,头微微歪着,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像是有看进去的模样。 像和梁浩川订婚这样会让她心里膈应的事,周念楚怎么都会让她知道的。 就算她不知道,她也会想方设法让消息传到她耳朵里。 客厅里的白光明亮,让一切无所遁形的安全感是孤独夜晚的必备。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事物昏沉沉的,沉寂下来,像一头疲惫喘息的兽。 她最近又常常能够回忆起过去的事。 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连林燃自己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记住了,还记得这么久。 比如林萍告诉她,说她小时候脾气可倔。话刚说得溜呢,不高兴了就敢闹脾气玩离家出走,实则是一个人小小抱成一团躲在桌布挡着的饭桌底下装消失,惹得全家出动。最后被外公找到,头顶着桌布搁底下招招手,她就猫着腰挪开椅子自己爬出来了。明明什么重话都没对她说呢,结果被长辈温声和气地一抱,呜咽一声,立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再比如她小学有段时间,连续几次默写没得全对,被林萍知道了叫到她身边站着,坐沙发里拿遥控器打了好几下她的手心。 又比如高中的时候她做作业到十一二点,晚上去洗手间上厕所,不小心踢到地上的洗脚盆,挪了个位,就突然跑出一只慌张窜逃的蟑螂,吓得她魂都没了,结果林萍一只拖鞋“啪”打上去,当机立断,把事情给解决了。 她说别人都说蟑螂不能拍死,会留下卵,林萍一边拿水冲拖鞋底一边不屑于她的矫情,只说:不拍你追得上它啊! 林萍常常会骂她亲爹不是个东西,心情不好的时候顺带连她也一块骂,会因为干活长时间握住拖把感到手痛,会为了图省事晚饭经常下面条,可以很快洗完很多锅碗,也能洗干净她怎么也搓不干净的衣服。 新学期交学费,林萍说什么都要带她去找她那装死的爸要钱,冤有头债有主,她说她就不信当着孩子的面他还敢这么绝情。 不想林燃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却是出奇的倔,又找回了小时候那股子拧劲儿。哪怕双手扒上人行道边的树干,被拖着拽着,领子卡脖子勒红了,死活不松手。最后林萍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打了一下在她背上出气,独自一人过马路去见了那个男人。 风吹过的人行道上出奇安静,特别是在一场闹剧之后。心跳动得厉害,摇晃枝叶的影扫过林燃扎着马尾辫的头顶,簌簌地很好听。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干燥的树皮,背上脖子上都痛,像被勒紧了呼吸,只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阳光下。 电视机里传出的热闹总是时不时拉人回现实。 林燃换了一个姿势,稍微坐正了点。 茶几上被收拾得很干净,只留下一只遥控器。 林燃手指捏着连帽衫敞开的拉链链头,看到有趣的地方,在屏幕外也跟着笑。淡淡的,嘴角提起又落下。 渐渐地,失了神,模糊视线里一片混沌的光影。林燃一动不动维持着平静注视的神态,无需酝酿地,蓦然间落下一滴泪。 她抬手摸上脸,用指腹拭去痕迹。 戏如人生,亦比人生圆满。 客厅里顿时陷入寂静。 林燃关掉电视站起身,经过墙壁上的开关时,顺手摁掉了明亮的大灯。于是背影立刻暗了下去,融进纯粹的夜色里。 刚接到萧蜀打来的电话时,林燃正盖着被子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尸。 才经历完一阵漫长的辗转反侧,她现在正在坦然接受失眠的痛苦。看样子,颇有些要彻底放弃的意思。 好在明天是周末。 灰色遮光帘的效果很好,两边朝里一拉上,整个房间就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 手机屏幕在通话结束后自动亮起,切回之前浏览的界面。林燃继续在床上安静坐着,撩上去的头发很快又掉下来,随她低头的动作遮住眼角的余光。 人和人的关系真是奇妙。原以为只是和她单纯认识的一位校友,竟然去参加了周念楚的订婚宴。 林燃垂下眼,久久凝视间稍一晃神,微光中眼波黯淡,确是无力消解的颓唐模样。 陷进被褥的手机落地无声,显出一对璧人的合照。旁边站着父亲模样的中年男人,身材不算高大,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由周念楚挽着手臂,笑容慈爱。 「没关系的,没有关系的。」 林燃从臂弯里抬起头,拿手贴上心口。 眼看屏幕的微光暗下去,追不见踪影,如同黑夜愈合的裂痕。她艰难喘息着,愈发难忍哽咽。 她不喜欢哭泣。只是在这一晚,意志何其软弱。 “会过去的,”林燃俯下身,声音愈发地轻,像在告诉自己,“都已经过去了……” 第21章 酣眠 “据本台最新消息,19日……” 胡桃色的老榆木长柜上方,挂壁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新闻。 萧蜀一句话不说只顾埋头动筷,要么扒饭要么夹菜,面无表情地板着个脸,眼皮也不抬一下。 “听老王头媳妇说他们家女儿最近找到工作了。”裴女士说着搛了块排骨到碗里。 “你今天又跟她打电话啦?”萧爸扬起眉,额头上的抬头纹尽显,重点在那一声突出的“又“字上,随即得到理所当然的肯定回应。 自打裴女士退休后闲来无事在家,每天除了雷打不动的一小时外出运动以外,生活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和亲戚朋友打语音,一打又是一个多小时。到后面耳朵听得不舒服了就开免提,声音大得萧蜀要关上门才能清净些。 “她家小叔子这两天又过来了。”一颗花生粒儿入口,裴女士边嚼边说,“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结婚。到人家里来又吃又住的,可折腾了。” “我记得,你好像给他介绍过对象吧?”萧爸转头问。 “是啊,这不是他眼光太高,没看上嘛,就想找个漂亮的。” 萧蜀闻言手里的筷子一顿,冷淡的表情露出一丝不屑。即便没要听的意思,还是忍不住跟着腹诽一句:呵,男人。 裴女士话不停,兀自在那里戳盘子上的花生米,“他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纪,能找着个性格很好的姑娘,两个人搭伙过过小日子就不错了。还就想要好看的,好看能当饭吃啊。” 萧蜀正认真吊着眉毛垂眼从跟前一堆火红的干辣椒段里找鸡丁吃,不过抿嘴偷偷附和哂笑一下,就被对准了矛头。 “你也是,都多大了还整天当自己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呢,也不想想我和你爸多大岁数了。”裴女士转过头,一张嘴就跟那机关枪似地“突突突”扫射不停,“男朋友从没见着一个,今年反正也快过了就这么算了,明年再没有,就给我乖乖相亲去。” 能让人胃口瞬间掉光的本事,裴女士称第一,大概也没人敢称第二。 萧蜀犹有些空虚地咂咂嘴,悻悻然撂下筷子。什么都没做也能被挑刺,她在这个家过得实在越来越艰难了。 “你上大学找工作我都由着你去了,结果呢?工作好几年了工资还是那么多,也不见涨。物价都涨了。要我说,你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 尽管都是听腻了的老生常谈了,萧蜀心里仍怪不是滋味的。电视里字正腔圆的广播音一点也听不进去,她心烦意乱地撇开眼,就看裴女士说教时反复敲桌面的食指愈发用了力道,快要把饭桌给戳穿了。 “你看看,同样是记者。”萧蜀顺着裴女士手指的方向瞥了眼电视,也不知怎么她训着人呢还能注意到那里。 “人家是什么?正儿八经搞新闻的!你一听——新闻记者,这档次就不一样了。你再看看‘娱记’啊,娱乐记者。”裴女士单手在空中比划着掐节奏,说着拍一拍自己,“在妈妈这一辈的——我就不说绝大多数了。有不少人啊,在不少人眼里,娱记这行当,和狗仔是没有区别的。” “妈……” 萧蜀终于听不下去直起身要说点什么,放下碗的萧爸这时候也忍不住劝:“行了,你可少说点吧。” “妈,”萧蜀坚持开口反驳,“娱记和狗仔是不一样的。我们是正经有素质的专业记者,你能不能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写明星那点事的吗?什么谁谁谁离婚啦,谁谁谁出轨了,谁谁谁又谈恋爱啊,说来说去,都是各种八卦爆料,没什么技术水平。” 萧蜀原本还提着劲儿想解释,话都到嗓子眼了,又气又急撇过头,深呼吸无奈叹出一口气来,就只剩下失落的疲惫。 算了算了。 “诶——正吃着饭呢你上哪儿去?” “吃饱了。”萧蜀起身迅速拿上手机和外套,面对裴女士的追问头也不回,“我约了朋友,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 在音乐节奏中变幻的绚烂灯光秀迷人视线,气氛随鼓点加快升温,空了的酒杯在吧台上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萧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额前的刘海快遮住眼,一个不当心,搭在高脚椅上的一只脚又掉了下去,晃晃悠悠挨不着地。 “说好了,今天都你请,对吧?” 她说着,看李磊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放心地要了一杯扎啤。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呢。 萧蜀撑着脸侧过身,注视间眨一眨眼,打了个酒嗝,又毫无留恋地转了回去—— 她今天的心情也很不好,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别人了。 拿起手机点开联系人列表,萧蜀慢慢滑两下找到“林燃”,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她一只手扶住额头,闭上眼,只听听筒里不断传出等待接通的声音。 “喂。” 打通了。 还没有睁开眼,萧蜀维持着快要趴下去的低头姿势,顿时笑了。 “林燃……”她放下手臂,重新坐起来,结尾拖长了音调,有几分醉酒的意思,“你睡了没?” “……没有。” 身后的喧嚷热闹一直就没有停过,萧蜀兀自痴痴笑着,听不出对方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要不要来陪我喝酒啊?” 像是怕林燃听不清楚,萧蜀更放大了声音,“今天有人请客哦!” 刚离开座位的李磊不由皱着眉回过头。 那边大概是笑了一声,趁这场音乐结束的空隙,极轻极快地,像枯黄的秋叶坠地,惆怅地轻敲一记在心上。 林燃问:“我看起来很像个酒鬼吗?” 灯红酒绿式的沉沦是一种放肆的纵容,萧蜀一路跌跌撞撞挤出条路,目眩神迷间,在看到林燃鼻梁架着墨镜出现时,不由伸长脖子到她跟前挥挥手,半醉着两眼迷茫。 “没事吧你?大晚上的出来装瞎啊。” 林燃面无表情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还没有完全消肿的眼睛。 闪耀的灯光划过这里,萧蜀嘿嘿一笑,整个人软绵绵地攀上林燃的肩膀,脸上挂着一副“我很懂你”的表情。 “又失眠了吧?”她自顾自地点点头,拍上林燃匆忙扶住她的手臂,“没关系,我们一起来喝酒。” “而且——”萧蜀仰起脸拉长了声音,一听就是已经喝了不少,“今天有人请客哦。” 不远处,李磊正嫌弃地将目光投向这里。 举起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身后有什么大动静,他转头瞧了一眼,露出贴在耳边的手机。 “嗯,出来喝酒。” 似乎是有情侣在闹,李磊向来对这种事没什么关心,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我以为你是明天早上的飞机?没叫他们。”他说着,又瞥向萧蜀刚才在的方向,没见着人,心里面已经后悔了大概一万次。 “还能有谁……” 厚底的威士忌杯“啪”地一下撞上深棕色的实木桌。萧蜀双手撑上桌沿,深吸一口气,痛苦地皱起眉。 嘴里呜呜咽咽个不停,她睁开眼,目光里满是醉意朦胧的惆怅。 “上学那会儿,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子’。我未来的人生一定是特别美好,特别精彩的。” 她扬起声调,一边说一边伸开手臂,手背朝下直直落下去,“嘭”地碰上桌面。 “结果呢,”她又打起嗝来,“原来我也只是那么多平凡人中的一个。这个世界有很多优秀的人,而我只是他们的陪衬。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要成功,要付出,要努力,要坚持……可是林燃,我觉得自己好累啊。”萧蜀慢慢闭上眼又睁开,像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酸涩在心尖。 “我真的觉得好累啊……” “你已经喝多了,不要再喝了。”林燃伸手劝萧蜀放下酒杯,“会难受的。” 只看萧蜀摇摇晃晃贴着桌边,胡乱挥手臂拦住她,委屈地大声说:“我已经够难受了!” 然后仰头,将所有烦闷一口吞下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跟着投去的目光里不少都有几分看戏的心思。 萧蜀同样茫然地朝那儿看,却被人头攒动的身影挡住视线,只得遥遥插空窥个究竟。 似乎是一对男女发生了争执。 女生举着手机对被人扶在怀里的男方破口大骂,在劝说拉架的混乱中干脆呼了个耳光上去,直接摔手机走人。 “渣男。” 萧蜀以一个绝对旁观者的视角,立马给这出事件下了定论。 “你那个前男友梁浩川,也是个渣男。” 她将食指抵在唇边,说着指向林燃,原本还是一副失意落寞的模样,此刻又突然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林燃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碰撞,气泡上升,她轻声跟着附和:“嗯,渣男。” 倒是听不出多少缠绵的恨意在里面。 随着沉默,萧蜀方才的气焰渐渐弱下去。她懒洋洋坐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燃,“哎,你和那个周念楚,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林燃不说话,只是盯着酒杯里浮动的光影,也不知是在回避还是思考。 萧蜀看她默不作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脸颊上浮着两坨红晕,只顾天真地问:“你不是说这不是第一次了吗?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你被劈腿?” 林燃转头看她趴在桌上,视线飘远了回忆说:“大学的时候。其实……”她指尖敲在杯壁上,“严格来说,那应该算不上是被劈腿。” 萧蜀枕着手臂点点头。 “有一次我们部门活动。当时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人来参加,我们部长就在外面租了一个别墅,准备让大家high一下,就熬夜轰趴。当时我们玩了一晚上的狼人杀吧,大概凌晨的时候,我实在熬不住,就到楼下的沙发上坐着睡着了。早晨迷迷糊糊意识醒过来,就感觉眼前好像有个人影靠近又很快离开了。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身上盖了层毯子,然后我们部长就站在我面前——他也就比我高一年级吧,很清爽的一个男生。当时我们俩就正好视线碰上了,他摸摸后脑勺,特别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还是把你给吵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大早就回学校了。到宿舍楼的时候,他塞了一本书给我,就……很突然地告白了。” “那你接受了吗?” “我当时整个人完全懵掉,而且他说完人就跑了,我就一个人傻乎乎地抱着那本书回到宿舍。结果没两天听说他和隔壁学校的校花在一起了,又没过多久他忽然联系上我,说在我宿舍楼下,叫我把之前他给我的那本书给他。我就下楼还给他了。”林燃摊开双手,“就是这样。” “忒差劲了……”萧蜀极其无语地扭过头又转回来确认,“所以那个校花是周念楚?” 林燃点头,伸手接过调酒师新递来的一杯酒。 “那你喜欢他吗,那个男生?” 林燃因为头晕闭上眼,大概也是喝得过了,歪头思索着。良久,才又微醺地飘飘然开口道: “好像……是有过那么一点点心动。” 第22章 酣眠 就像夏日限定的蜜桃色罐装汽水,外壁还挂着清凉的小水珠,虽然只是当时情境下某一时刻的特殊心情,抛开记忆里的其他,林燃还是尝到了一丝被人呵护的甜蜜。 喧闹人群中到处是酒杯恣意的碰撞声。李磊一个人坐在偏一些的位置喝闷酒,觉得上头了,就撒手往后一靠。 视线里有闪动的光影,偶尔眨一眨眼,晕晕乎乎间,他注视着来人,有些意外地开口: “你怎么来了?” 陆嘉杭迈步走上台阶,四下扫一圈,耳边咋咋呼呼的音乐人声吵得他有些头疼。 他最近工作事情多,忙得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好不容易今天闲下来,倒不知怎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本想着放一部电影作为消遣,可那电影剧情实在乏善可陈,若是能催眠也就算了,反倒让他精神之余百般无聊。 “不是你莫名其妙给我打电话?”陆嘉杭拿起手机挥了挥,“还连续打了三通。” 李磊伸手摸了把脸,呼出一口气,感觉清醒点了,又手肘撑膝盖上,倾着上半身查看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他确实有喝醉酒了就胡乱联系人的毛病。 光最近这半个小时里,他就打出去十多通电话。有通了两秒就挂断的,有畅谈七八分钟的,还有一半没接的。 手指不断在屏幕上下滑,李磊忽然顿住,注视着联系人上周念楚的名字,记录显示电话没有接通。 他弓着背就这么坐着,一时间没有其他动作。 陆嘉杭低头瞥了眼圆桌上空了的酒杯酒瓶,仍站在一旁,懒洋洋地开口:“走吧。再喝就是纯粹找罪受了。” 他双手插着兜,在没有休息好的状态下,已经对这样吵闹的环境有些不耐烦。 “我送你回去。” 权当他今天无聊发善心好了。 陆嘉杭说着偏过身转了个方向,也不知道李磊这样酒醉发呆的模样还要缓多久。 总有人陆陆续续从这两层台阶上下去又上来,穿着各异的人群中,摇头灯的光束一晃而过,色彩绚丽。陆嘉杭有些疑惑地定住视线,看向朝这里靠近的身影。 他慢慢走下台阶。 那个人……那个女人…… 她适时抬起脸,终于不是昏暗角落里被淹没的一团黑影。 对视的瞬间,大概是因为看到熟人,她迷茫了片刻,蓦地褪去冷淡的表情,迷醉地扬起笑来喊他的名字。 “陆嘉杭……” 林燃仰起脸,眼里亮晶晶的,有生动的欢喜,“你来啦。” 她继续趔趄着说。 陆嘉杭因此总要抬起垂在身侧的手,像被牵了无数根线在他身上,她一动,他就跟着动。隔了段距离,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林燃试着站稳了,伸出食指比在胸前,醉醺醺地笑眯了眼,随后朝后面一指,“那我走啦……” 然后转身一个自己绊自己,成功倒了下去。 “哎——” 陆嘉杭原本还挺认真听她胡扯,看情况忙伸手扶住,手臂绕过她的肩,让她依靠着站起来。林燃仰着脖子,在他怀里晕乎乎地一下又一下,连着两下,慢悠悠眨眼,像从前数天上的星星。 她感觉有些累了,神色里带着倦意。于是又勉强站稳,恍惚地看一眼周围。 “正好。” 李磊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一张脸干巴巴的像熬了一晚上的夜。他扬了扬下巴,走过来拍上陆嘉杭的肩说:“你帮我送送她。我叫车带萧蜀回去。” 他倒是记得他帮忙送东西去过她家。 李磊说着大步迈开,径直穿过人群。尽管陆嘉杭在后面欲言又止,毕竟有林燃在,他顾不上两头。 见她又一个踉跄,陆嘉杭一个惊吓,什么话也没了,只知道眼疾手快扶过去。 - 暂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车内。 深夜电台的老歌总是有种特别的情怀,使人沉静、安然。沉浸间,连感怀也应当是默默的,像无声流走的岁月。 林燃迷蒙着眼,仰头后磕上椅背。副驾驶的窗开了条小缝,缠绵的风丝丝缕缕,连同她醉酒的嘤咛,饱含委屈。 “不要听情歌……” “好,不听不听。”陆嘉杭犹自轻哄应着,伸手调开了频道。 伍佰那首经典的《泪桥》就在高潮的余韵中戛然而止。 一路无话。 城市隧道的寂静是沉在江河下的平稳淤流,不见阳光,却自有一种吞没声息的安稳。 陆嘉杭极快地瞥过一眼身旁的人。 林燃正靠着椅背,偏头望向窗外。电台里主持人温暖的声线传至耳边,却不会搅扰了这一片安宁。 “歌声是情感的表达,不知道是否有和我一样喜欢听现场的朋友,总觉得那样的真实氛围里会带来最具触动的共鸣。今天要分享的是一首关于父亲的歌,来自于2006年陈奕迅在香港举行的‘Get A Life’演唱会live。‘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关于人生的这首《单车》,你又有哪些无法忘怀的记忆呢?” 成排驶过的盏盏照明灯远望连成线,车窗上映出沉默的人影,带着酒醉后微微出神的懈怠。 光为她的侧脸轮廓覆上一片暖黄,仿佛静止的时间里,连睫毛的侧影都是可以想象的轻柔。 这条路可以有多长呢? 渐响的吉他前奏中,深夜隧道的寂寞回响也成了歌唱。以至于离开的时候,那一路平稳的幽暗逐渐退去,明与暗的交替间,霓虹灯亮的街头直面扑过来,竟给人一种隔世的恍然。 林燃凝视着,默然向窗外望,趴在她肩头的发尾被照成了深棕,憧憧灯影映过车窗玻璃,光影流动,闪烁着的,却是她眼中那一点明澈的光。 夜半的风带着叫人瑟缩的冷意。 陆嘉杭将脱下的外套披在林燃身上,双手扶住她的肩走上公寓楼门口的台阶。 林燃东倒西歪蹒跚依靠借他的力,扬头又歪倒的瞬间,落下来的头发遮了大半张脸。 大堂执勤的年轻保安闻声抬头看过来,不过一眼,见怪不怪般,就又低头看起了手机视频。 电梯中的一台从八楼降下来,林燃不耐地甩手挣开陆嘉杭,拖慢脚步直直靠向电梯按钮的方向,额头抵上墙壁。 她闭眼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就又靠着背后滑下去,滑倒一半遇到阻碍,无辜睁开眼,后脑勺的几根头发丝还挂在白墙上。 陆嘉杭伸出手臂撑起她,俯下的视线对上林燃仰起的懵懂神情。她受力的肩膀微耸着,整个人又软又沉,将将只依靠他提溜起来。陆嘉杭不由扬起唇轻叹。 与其说无奈,倒不如说更像是觉得这样有点可爱。 间隔排列的楼道灯散着清冷淡白的光。长而单调的走廊两侧是户户紧闭的深棕色房门,陆嘉杭拖扶着林燃向里走,却在两个相邻的门牌号之间游移不定。 显然,对于只来过一次的地方,这样复制黏贴式的长排设计很容易使人混淆。 他摇了摇怀里看似快要昏睡过去的女人。询问中,林燃睡眼惺忪般睁开眼,踉跄着挣脱他,没什么力道的手挥上去,“啪”地贴上其中一扇门。 手掌在门上轻拍两声后又垂下来,林燃脸颊刚贴上门上冰凉的木纹,就在一句闷声传出的“谁啊”的不耐疑问中,被陆嘉杭连忙拉着手臂转身带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1015房间内,浅络腮胡子男人还维持着上半身撑起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张黄而潮红的方脸上神情不耐。 听见外头快速而压低了音量的一声道歉,躺在他身下衣衫半解的女人促狭一笑,听男人骂骂咧咧叨一句“神经病”,随即娇柔地用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不忘抬眉调侃: “听声音倒觉得会是个好看的人呢!” 方脸男人便低头只想堵住她的嘴。 唇上传来一点酥麻的痛感,她痴痴笑着,伸手毫不留情打上他的屁股。 …… 漆黑客厅里,门锁转动的声响惊动了入夜后的沉寂。 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好似依偎的剪影像一幅明暗交织的画作,囿于门框。只等室内的灯“啪”一亮,那样暧昧的朦胧便消失了,清清白白。连同置于鞋柜上的钥匙磕出的脆响,都有种天光大亮时清醒后的失落。 手背贴上棉麻的沙发套,林燃沉沉呼吸着,像刚结束一场坎坷疲惫的旅行。陆嘉杭将手臂从她颈后移开,遮在她身上的人影退下去,她放松后靠着,两只手自然摊开在身侧。 明亮的寂静沉淀出一种细腻氛围,她的眼里还带着酒后迷醉的光,慢慢地睫毛垂下来,一眨不眨,歪头注视向俯身为她换拖鞋的男人。 这应当是值得称作有些温情的场面的。 倘若她没有突然当场打出个嗝来的话。 下意识叠起双手捂上嘴,林燃睁大眼,好似无辜地看男人抬起头,面面相觑间,却忍不住又打了个嗝。 感觉到胃里的一点不适跟着涌上来,她猛站起来着急跑向卫生间,撇下单膝蹲在地上的陆嘉杭,手腕搭在膝盖上,跟着转向她的方向。 从厨房流理台的小实木杯架上取下一盏玻璃杯,顺畅倒入半杯温水,陆嘉杭留意着卫生间里的动静——倒好像十分安静。 指腹贴上玻璃杯壁,地板上拖鞋的轻微走动使人想起楼下窗外某种灌木的沙沙响。白光灯的清冷漫出轮廓,泠泠照在地板上,光晕模糊,一路延伸出去,却是男人平整坠下的西装裤脚。 林燃靠坐在墙根,背部抵着冰冷的白墙,埋头低下去,弯曲膝盖由手臂抱着,仿佛只是在头晕休息的间隙——倘若那声破碎的呜咽只是迷蒙的一点错觉,不包含一丝一毫的隐忍。 然而夜太静了,静得使人埋怨。 她深吸一口气,手背一撇,胡乱抹过嘴唇和脸,像撇过所有伤心的证明。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身影仍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着。她迷离抬眼,而后仰头,终于对上他的视线。 呆呆地,一瞬间,又是一滴泪。 - 午夜的冷风不一定只有荒凉寂寥,那透过半开的车窗一路呼啸而过的,还有可能是买醉人愁愤的歌喉。 司机师傅坐在前排,开了多少年车什么人没载过,千锤百炼,边打方向盘边瞧一眼内后视镜,哼地一下憨声笑了,口吻真切地赞美: “听这大白嗓,唱得多好。多响亮!” 李磊捂上一边备受摧残的耳朵,嫌弃地瞥过一个眼神,又立刻无法忍受般继续看窗外。 萧蜀全情投入,单手握拳在嘴边,一双老实的下垂眼半睁不睁无力得很,倒是两条月牙一样的眉毛够带劲,拧毛巾似的,皱得眉间起了小山丘。 “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 她气短,唱到最后颤音抖成筛子,抚在胸口的一只手又伸出去,五指张开,烟花落幕般徐徐降下,“他的回忆清除得不够——哕!” 平坦宽阔的灰黑沥青路面,一辆红色出租车紧急打灯靠右停在街边。 捂住嘴的萧蜀浑然不觉,两眼呆滞地又干呕了两声,舌头一顶,在李磊惊恐的眼神下,硬生生把那股感觉给咽了下去。 “师傅你放心,我不会吐你车上的……”她红着脸,说起话来像大声点的蚊子响。 司机师傅坐前面淳朴呵呵一笑,抹了把脑门不存在的汗,松开脚踩的刹车,“我谢谢你啊。”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招牌亮着,李磊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萧蜀晕乎乎探出头,下巴磕在降下的车窗上乖巧地吹风。 她头顶上的短发乱飞,脸颊微微鼓起来,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随时准备“噗”一声发射的豌豆荚。 拧开手里的水瓶递过去,李磊隔着车门侧身站在她跟前,也不瞧人,只抬眼看别的地方。 “吃药吧。” 拿了半天,手里的东西却迟迟没人接。 他低头,顺着萧蜀双手扒车窗直愣愣投出去的眼神看过去,只发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馄饨店。 店铺面积不大,外头只摆了两张桌子,其中一桌坐了人正在吃馄饨。热气腾腾的,在亮着灯的夜里尤为明显。 萧蜀仿佛闻到那香味儿,充满向往地“嗯”地感叹了一声,嘴里轻轻地念:“小馄饨。” 听见声音收回视线,李磊看她目不转睛盯着瞧的模样,单手揣进裤兜,只觉得今天这天气,只穿一件套头衫是有些单薄了。他抬了抬手里的水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先把药吃了。” 见她看过来,李磊像躲避麻烦,当即撇过头。再垂眼试探,撞见的仍是她直勾勾的眼神。 不自在地抖了下肩膀,大概是觉得冷了,他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才憋出一句“吃完带你去”。 然而话也不说完整,只在最后敷衍地用下巴一指,便是那个意思了。 他看萧蜀被几根头发丝糊住的狼狈的脸,倒没有给她整理的想法。只注意到她一抽一抽直往上撅的嘴唇,逐渐颤抖着咧开,一口气断不下来,不住地“呜呜呜”抽噎。让他莫名联想到某个“悲伤到呕吐”的画面。 “喂。” 他上半身僵直着,警惕地略微后倾了些。 萧蜀扒住车窗冒出颗头来,灰头土脸,悲痛得像个摔了一跤啃一嘴泥的孩子。心中不过惦记着一碗暖老温贫式的清汤小馄饨,然而意志消沉,老旧的蒸汽火车鸣笛一样,呜呜啊啊地颤哭不停,就差天还不够冷,不可见嘴里呼出的雾样的白气。 街边有零星路人好奇看过来,李磊余光左右一瞥,饶是脸皮算不上薄,也免不得顾及一下形象。 “喂!” 萧蜀不管不顾攥紧了李磊的衣角,只沉浸在自认平凡的自我悲情里,哭着说:“我不吃……我不配!” 拉扯的动作渐缓,路灯的幽黄由一点集中铺开来,像舞台剧里孤独的灯光。 李磊卸下手中的力,悄无声息地,宽厚的掌心擦过棉质布料。 感觉到身前润开的一小片湿意,他回过神,脱口而出:“我的衣服!” 风吹过的一张泪痕残留的脸,狼狈,憔悴。 然而这世上,总有那么多,那么多轻易就让人伤心的事。 第23章 酣眠 半杯水不敌寒凉,在寂寞的冷却里旁观着,凝视另一种温热无言。 林燃眨眼,在有些出神地仰望。睫毛扫过几根遮挡的发丝,带来细微的触动,她豆大的泪滴滚下来,经过嫣红微涨的眼眶,流过脸颊,轻颤着一路黯淡下去,接连不断的消沉落寞,是她此刻仿若自语的呢喃。 “为什么……”她怔怔看着他,低声问,“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呢?” 双手贴上额头,林燃哽咽着,比从前看悲情电影时哭得还要难过,还要头疼。 这自然是另一种委屈。 马海毛的杏色毛衣自带柔光一样的雾似的朦胧,看起来蓬松柔软,毛茸茸的,有很温暖的感觉。陆嘉杭踌躇未定的手停靠在林燃单薄的背后,微拢着,手指自然张开,半空中犹豫停留,轻缓又决意落下的瞬间,有种尘埃落定似的安宁。 她哭得更大声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惨兮兮的,一点停歇的余地也留不出。 陆嘉杭喉结动了动,好一会儿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背上的轻拍是童年记忆里水波清澈的慢摇。 林燃被扶住手臂抵墙站起来,一条腿弯曲支撑着,还未稳当,却急得要甩手。 “我不可以哭的!” 她皱眉,声音里的哭腔浓重,毛衣领子歪了,露出一边的锁骨。 “我的眼睛会肿……” 没能挣脱,她的手臂仍被陆嘉杭握住,软绵绵的,一丝力道也使不出,倒是把劲儿全用在了哀嚎上,声音哑得像鸭子叫:“我明天还要上班!” “……” 一根绷直的弦突然松垮下去。嘴角有隐约上扬的趋势,也不知道在这样上一秒伤心的氛围里是否妥当,陆嘉杭垂眼撇过脸,露出微微发红的耳朵,还是忍不住笑了。 - 单手扶在门把上,感觉到趴在自己肩头的那颗脑袋又滑了下去,陆嘉杭低头看一眼,推开了房门—— 一片死气沉沉的黑。 灰色遮光帘拉得严丝合缝,底边堪堪触及地板犹有一丝边界,静止蜷曲地悬着,像少女蓬松的裙摆。不过褪去颜色,只等客厅漫进的光照拂,得以窥见一角沉默的阴影。 他听到耳边发出的一声轻哼,伸手摸开了开关。 林燃迷迷糊糊抬起头,眯眼应对陡然亮起的灯光,睡意朦胧中左手仍捏住衣领拉扯,似乎感到不适。 床铺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 蓬松微凉的被褥贴上脸,林燃哼哼唧唧扭动翻了个身,细柔的发散在脑后,长腿屈着,闭眼皱起眉,交叉手臂就要揪住毛衣下摆往上翻—— “诶!” 陆嘉杭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不老实地抬手撇开。林燃又抓上毛衣领,左右来回扯动,难耐地闷声嘟囔: “好扎……” 短促的尾音和她急躁的动作一样拖不长久,林燃人很快疲惫安分下来,只剩微微翕动的嘴唇。 “水……” 平稳呼吸间,她“嗯”地一声又翻身侧过去,抬腿夹住了被子。 有发丝顺着脸颊滑下去,埋入她的颈窝,林燃像只猫一样惬意地蹭了蹭柔软的被面,弯曲手臂抵上额头。 陆嘉杭放松下来,收起略有些无措的僵硬姿势,听话地要去倒一杯水。转身快到门口,他只觉得颈后一凉,什么东西带风飞过来,一下拍上他的后脑勺,松松软软的,掉下去,无声落在地板上。 他回身看一眼,林燃杏色的马海毛毛衣被反过来,正乱叠躺在他的脚边。 床上的人影似乎动了动,陆嘉杭瞳孔掩饰不住一丝慌乱,条件反射般看过去——林燃上身穿了件纯白T恤,闭眼顺手摸过被角,拱一拱,整个人顺滑地钻进了被窝里。 …… 床头柜上的台灯柔柔亮着,像黑夜里的一抹黄昏。玻璃杯透明的杯身映出光泽,这样暗而暖的色调下,总充斥有寂静的美感。 女人鬓边的发丝掠过耳垂,轻浅的呼吸是温和流淌的时间。 陆嘉杭在床边,注视着林燃依旧红肿的眼。袖口挽起后露出的手腕被灯光描摹出清隽的轮廓,他伸过手臂,按从前家里见过的陆妍消肿的方式,做什么细致手工似地,提起两片新鲜透光的土豆片,小心翼翼而显出一点生疏的笨拙,轻轻贴上林燃温热的眼皮。也贴平她一句抛出即忘的哭诉的烦恼。 变身成“咸蛋超人”的女人沉浸梦乡,严肃着下半张脸,清清凉凉,有种耿直而不自知的破坏情调的可爱。 陆嘉杭收回手,凝神端详片刻。宽阔的肩背承住昏黄暧昧的大片阴影,他依稀笑了笑,清明的眼底映出柔和光线下他的柔和,是寂静的宽慰,像好梦的祝福。 凌晨1点40分。 习惯性地将手机锁屏,望一眼阳台窗外的夜色浓稠,陆嘉杭扶上连日疲惫积压感到酸痛的后颈,仰头彻底放松下来。感觉到困顿,他疲乏地闭上了眼。 大概敷过二十分钟就可以了吧。他背靠上沙发,开始昏沉沉地想。 明亮的灯光不受时间影响,以至于等意识再回笼,除了初醒的恍惚,陆嘉杭左右摸索寻到手机,缓了缓,等看清屏幕上的时间——4点12分,顿时完全睁开了眼睛。 …… 微弱的亮光透过敞开的一丝门缝,逐渐更多地涌入房间。 地板上的人影被拉长,移动着,一部分弯折攀上被角垂落的床沿。沉睡的寂静使人愈发规矩,一个细小的行动都揣了生怕的意味。陆嘉杭放开门把,轻手轻脚地靠过去,不过迈腿走了没几步,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他俯下身单手撑在床边,无声用口型惨叫了一声,痛苦地皱起眉撇过头去,忍不住伸手捂上嘴。 小腿刚好磕在床角,估计会青,光听声音就知道很实在。被这一撞撞得登时强制打起了精神的陆嘉杭缓过劲儿,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了。 - 黑夜渐长,凌晨四点半的高楼窗外天光微亮。 阳台上三两件晾晒衣服的剪影单薄,笼在将明未明的晓色里,听大门关闭时锁舌合进去的轻巧弹响,静止着,由拂晓到晨曦。宽松的白底落肩条纹衫上,透出三角晾衣架的阴影。 浮灰乘着阳光沾上地板,纵然讨厌,却总也不可避免。 玻璃茶几上随手放置的手机支架呈45度角撑起来,小巧一个,是小时候画天空时会偏爱的那种鲜明的蓝。靠墙沙发旁的落地灯站得直挺挺,只低垂着头,相比夜晚,它在白天就显得黯淡多了。 墙壁上白色纱帘投出的竖影愈发明亮,等林燃拍着额头一脸难受走出房间的时候,已是阳光明朗的午后。 天气看着晴朗。林燃没什么精神的一副懒散模样,穿拖鞋走过去推开移门,刚巧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瑟瑟发抖,咬了柠檬一样酸爽地紧闭上双眼,立刻神情“痛苦”地又把门给关上了。 天气预报说得没错,这两天果然降温降得厉害,林燃忍不住,抱臂转身的时候又打了个哆嗦。 沙发上的棉麻抱枕横躺着,只露出咖啡色的一角,上面盖了一件男士外套。 阻隔了风声车鸣的房间静谧非常,林燃松开抱臂的手垂在身侧,一撮向内弯的发尾正好抵着她的下巴,她感到头痛地闭上眼,记忆呈断片,闪回的瞬间如窗外大亮的天光。 尘埃游过移门的白框,玻璃上浅淡的投影,光线漂浮着,错位视角下,仿佛在她的指间闪耀。 - 陆嘉杭说会在下午来拿他的外套。 林燃不太好意思,原本想跑一趟送过去,却被陆嘉杭以开车顺路为由留在家里,便正好抽出时间来做个大扫除。 衣柜里一件带拉链的灰色连帽衫是她去年和萧蜀逛街的时候买的,碰上打折很划算,况且面料柔软舒服,很适合居家穿。 袖口被利落地提上去,紧缚的规律罗纹印上小臂,林燃手腕空落落的一截露在外面,此时此刻贴着深棕色的大门边缘,有种冰凉的触感。 知道他来了,茶几上查看完消息解锁的手机刚在上一秒黑屏。大门和阳台窗户对开,遮过移门的轻透纱帘微微鼓动,瞬间随风飞扬起来。 “要……进来喝杯茶吗?” 稍侧过肩,像让出一条路,林燃目光掠过陆嘉杭身上的经典款风衣,只觉得与成熟秋天相称的大地色在他身上格外好看,让人眼前一亮,于是又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 撕开红色的小袋包装,半透明的方形茶包贴上杯底,任开水冲泡,一下子升上来,在袅袅的热气里摇荡。 陆嘉杭视线落回电视柜旁的原木色吉他上,回神就要接过林燃递来的热茶,轻声道了句“谢谢”。 “小心,有一点烫。” 舒心的茶香萦绕在鼻端。 见林燃又走向流理台,他双手合拢贴上杯壁,追寻着转过头。 “还记得我之前拜托你帮忙选吉他吗?”男人片刻后开口。 林燃正在倒水,只不回头地应了一声,才拿起杯子笑问: “怎么样?你侄女还喜欢么?” “特别满意。” 他抬头看她走过来,像带一点骄傲地汇报成果一样,笑在眼睛里,“所以对于她明年的生日,我很犯难。” 马克杯杯底敲上餐桌的声音有种敦实的重量感,林燃弯起嘴角,扶着手柄顺势在对面坐下。 “只要有礼物收,小朋友都会高兴的。” 单手搭上桌沿轻拍一下,她像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要吃点水果吗?” 男人从撑着下巴的手上离开,摇头只让她不要麻烦。厨房的两扇平开窗恰在后头,明亮光线下,铝合金的窗框白得发亮。 那亮光到室内便暗了一度,是恰到好处不刺眼的明朗,清爽拂过肩,在他放松而不怠惰的神态下,只成了干净的衬托。 “昨天……” 开口切到正题,林燃指腹贴着杯壁摩挲,垂下眼,仿佛还在心中考虑措辞,犹犹豫豫间发现杯子表面出现一截极细的划痕,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痕迹。 “昨天谢谢你。我,我记不太清了……我昨天,应该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吧?” 她犹疑看向他,满含不确定的试探,重音压在“特别”上,又分明已经带了默认拉低期待值的小心翼翼。 陆嘉杭动了下身,仿佛在搜索记忆,目光转回来的时候,想到什么一样,起先若有其事地开口,然而隐约总流露出那么一丝开玩笑的不正经来:“抓着我嚎啕大哭说明天还要上班,还要早起,又天天起不来,特别特别惨——这样,算‘过分’吗?” “……真的吗?” 林燃愣了两秒,从自以为的糟糕设想倏地降落回现实。 无奈低下头,她单手扶额遮住眼,掩不住上扬的嘴角,甚至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点被冲击到的头晕,完全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酒后吐真言,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给讲出来了!” “下周末我和几个朋友计划去郊野公园,要不要一起来?”陆嘉杭犹自同她一块儿笑着,微微歪过头,对上她的视线,“你想的话,也可以带一些熟人朋友。” “嗯……” 林燃垂下眼,指尖无声敲在杯壁上,沉吟片刻,没什么意外地推拒说:“我就不了吧,打算趁着周末好好休息。” 陆嘉杭了解似地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没关系,你要是想来了,和我说一声就好。” 心底有些莫名的忐忑。林燃一时无言,只乖乖应着,嘴边始终留有一点笑容的余韵,视线似乎专注于杯底沉淀的茶末。从陆嘉杭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她低垂的睫毛。 “林燃。” “啊?” 她蓦地抬头。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当然我没有任何不赞同或冒犯的意思,”男人身体前倾靠上桌面,在她睁大的眼中看见接近的自己,一脸真挚的好奇,“你这个人好像真的挺宅的。” “……” 林燃顿时笑了。偏头转向别处的同时,脸颊上浮出的那片红更明显。她抬手像用手背挡住嘴角的弧度,因为分明感觉到了脸上的热度,总有种生怕会显得欲盖弥彰,而独自慌乱的狼狈——她真的快烦死自己这个容易脸红的毛病了。 眼里还闪着晶亮的光,林燃表面泰然地平静下呼吸,坦诚道:“嗯……我确实蛮宅的。” “那能够让你愿意花时间出去的人,一定很特别。” “哪有那么夸张!” 林燃含羞般挥动了下手,身体后移拉远了距离,撇开视线只仍旧笑着,而后转过头又低下,重新捋上两边提起的袖子,逐渐恢复了平淡。 “我只是比较喜欢呆在家里,然后会有些认生……嗯,对,认生。”说到后面,在那声“对”的时候,她默认跟着点一点头,堪堪及肩的长发在之前被随手扎成一个低马尾,耳后挽着碎发。 指尖缠绕着花一样淡白的雾气,传至掌心的温热成了真切的提醒,就好像明明不口渴,却还是忍不住用喝水来填补对话的空白。而人在某一时刻大概真的会产生一种微妙的预感,紧张,局促,在时间的逼近下蠢蠢欲动—— “要是我能够成为这样的人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一个动作,又或是一个眼神。 “即使不是现在……要是我可以成为占据你内心一部分,对你来说足够特别的人就好了——就像你在我心里一样。” 然而真正听到的瞬间,心跳的冲击不亚于舌尖承受的滚烫。 陆嘉杭说着,复又抬起眼,自我揶揄般温和地笑了:“我的‘野心’很大吧?”分开握住的双手,他顿了顿,凸出的喉结有细微的颤动。 “说无所谓得到什么回应只是听起来很洒脱的话。在这样每见一次面,都会增加对你的喜欢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不产生期待呢?” 喉间残留着茶水滚过的灼人温度,却是后知后觉的不好受。隐蔽的针脚藏在衣服看不见的内里,贴着温热皮肤,胸口持续传出心脏的跳动——在对方念出自己名字的瞬间,强烈而温柔。 “林燃,可以的话,请你也喜欢我一下吧。” 那是,秋天的告白。 第24章 酣眠 “烫!” 慌张后退一步放下杯子,林燃一连蹦出好几声“烫”字,只顾得上不停在嘴边甩手扇风。 挂在衬衫领上的工牌垂下来,随她的动作打在衣服上,晃出声响。 “没事吧?看你心不在焉的。” 正在泡咖啡的同事回过头,食指扶起鼻梁上的厚黑框眼镜,露出昨晚新做的纯色磨砂美甲,一双颇显气势的欧式大挑眉下,晶亮的眼神犀利而神秘,“我看网上说新一轮的水逆期已经开始了,最近可要多谨慎些哦。” 慢慢停下动作,对星座不甚了解的林燃点点头,茫然地应了声。 “我听Joyce说你一会要早走?” “嗯,等开完会的。” “什么事啊?” “约了去拔智齿。” 一听是看牙医,对方立刻一副受惊的模样,伸手拍一拍胸口,仿佛已经当场听到了那令人心颤的电钻声,直觉牙根泛起一阵酸爽。夸张地抱臂自己抖了两下,她倏地靠近林燃,抿唇眨眨眼,口吻同情道:“祝你好运。” 然后转身拎起靠在杯沿的小金勺,哼着歌打开了边上的水龙头。 清亮的水流不断,混着牙膏沫冲下洗手池,偶尔迸溅出一滴小水珠,轻盈撞上瓷白的盆面,蜿蜒下去,滑成一道细小的清流。 林燃收起牙刷,拿出包里的一片手帕纸,洗手台下的亮黑色柜面映照出深暗的影,移动着,便是她站直了身,对镜子拨弄了两下头发。 对比公立医院,这样的口腔诊所一个明显的优点大概就是环境比较舒心了。 “没办法,三甲医院的专家号好难约的。” 从洗手间走出来,林燃左耳是听筒里萧蜀因为休假而高亢的大嗓门,右耳是轻柔舒缓的钢琴曲,自觉降低了声音。 电话那头,怕疼的萧蜀正在侥幸自己不需要拔智齿,林燃轻叹一声将包包拥进怀里坐下,在“滋——滋——”的可怖钻牙声中,已经谈不上羡慕,含一点苦涩地,只勉力盼望自己可以少受点罪。 “恭喜你啊,进化完全的人类。” 坐在最后一排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大概是刚从诊室里出来,一边脸还肿着,正拿纸巾包住冰袋冰敷。 “还行,没有我想象的疼。不过出血挺多的。”他转头对旁边穿着旗袍裙手拎提包的女士喋喋不休。 男生微卷的短发带一点褐色,许是冻的,像塞了颗核桃一样肿的腮帮分布着不均匀的红。 占了一半座位安静等待的人群中,他咬着纱布略带鼻音的浑厚声音突出,即使不是故意去听,也免不了时刻入耳。 林燃深呼吸完毕收起手机,背靠上后座,只微抬着下巴,双腿因为紧张有一点发软。她挪动脚跟轻轻在原地跺一跺,什么也不想,只抱起手臂,头脑放空地看向正前方墙壁上介绍医生的电子显示屏。 看得久了,倒留下些许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等林燃被叫进诊室,当面见到医生本人时,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怎么跟照片里的感觉不太一样? 怎么说,和凸显出儒雅气质的光鲜照片相比,现实确实会更亲切,更随和,包括发型啊什么的,都更……不羁一些。 因为要拔阻生齿,难度大,她特意找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口腔医院教授,每周五上午在这里坐诊半天,除了不能走医保,确实会更好约。 诊室里还有一位女医生,挺年轻的,在一旁准备着东西,看样子是教授的学生。拍好片,林燃打了麻药后躺在牙椅上,等麻药生效的时间听他们闲聊两句,说起又没时间吃午饭之类云云,遂想起刚才第一面见到医生时,被他像熬了两个大夜似的通红双眼暗自惊到的心情。 压在后脑勺下的发丝摩擦出细微声响。 “或许我是最后一个吗?”她转过头好奇地问。 另外两个人顿时笑了,蓝色医生帽下露出灰白鬓角的教授摁下左手大拇指,宽厚的掌心朝向林燃,声音爽朗,“你后面还有四个呢。” 他说完看一眼电脑屏幕,迈脚没蹬几步,滑着转椅就过来了,一脸的气定神闲,“可以了。来吧,开始吧。” 冷白的照灯迎面打过来,林燃张大嘴,感觉到有器械在伸进来操作,更紧闭上眼,两只无处安放的手紧攥成拳,搭在肚子上,也不知是医生要使力还是她要使力。 大约她的情况是有那么点费力,林燃感觉到有什么工具粗暴蹭过她的大牙,在医生连续两声带了劲儿的“哎哟我去”中瑟瑟发抖,紧张而僵硬地伸直了腿。 “然后呢?” 便利店内,萧蜀就着纸杯边沿咬一口关东煮,却因为烫迟迟不敢下嘴,只好在袅袅热气中抬高眉,露出额头非常浅淡的几条细纹。 “然后大概5分钟都不到,就拔完了。我没想到会那么快。” 冰水不冰了,林燃放下矿泉水瓶,用手背贴一贴冰冰凉的脸颊,把止疼药收进了包里。 “我看看。” 萧蜀坐直了身体转过来,端起下巴思索,左右端详片刻,“还行,没那么肿,就下巴那里有点青。” 她们并肩坐在靠窗的长桌边,萧蜀胳膊肘撑着桌面,低头漫无目的地刷起手机,椅子下的右脚朝旁伸过去一个交叉,熟练地勾住了另一只脚的脚脖子。 “这首歌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 她指现在店里播放的音乐。 林燃认真听了两句,并不耳熟,“不知道诶。” 又一个人从店里走了出去。 “没有关系——”萧蜀拖长了尾音,从桌上起来,仰着脖子双手捧起手机,偶尔吊儿郎当的习惯了用不怎么正经的口吻咬字,包括不知是模仿哪里方言学来的腔调,“让本姑娘来听歌识曲一下。” 按她妈裴女士的原话,那就是“说话忒不正常”。 “嗯找到了。” 萧蜀放下喝了一口汤的纸杯拔高声音,立刻把屏幕分享给林燃看,偏过脸凑近眯着眼念出了声,“叫……《What If I Loved You》。” 动动手指操作一下加入歌单,萧蜀头也不抬,不停上下滑动着手机屏幕,“你下午准备做什么啊?” 看看时间,才一点不到。 “回家休息。”林燃视线转向阳光晴朗的窗外,却有些无精打采,“我的精力只允许我每天干一件大事。” 萧蜀勾起唇轻笑出声,似乎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 把手机放回桌面,她叹出一口气,两手空空,撑起下巴同样望向窗外。 “你知道吗,”萧蜀眨眨眼,空气刘海下的目光远眺着,像没有目的,“每次工作日我看到还有这么多人在商场和大街上闲逛,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 林燃一面听,一面跟着好奇张望起对面人来人往的广场,眼神逐渐变得惆怅,连声音也是: “他们是做什么的啊?不需要工作吗?如果是这样,可不可以也教教我怎么这样赚钱啊?”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黑了的手机屏幕上映有蓝天,阳光好像在睫毛上跳舞。 萧蜀拍手发出断了气一样“鹅鹅鹅”的笑声,转而娇嗔道:“人家真的好烦哦,好不容易休息完明天又要上班——等一下,我妈来电话了。” 她收敛了一些,垂眼一看,说着接起手机。 林燃嘴角还挂着未收回的笑,食指轻点在小瓶矿泉水的瓶盖上,回头放远了目光。 红灯下等待的行人乌泱泱一片。有站在当中背包谈笑,学生模样的搭肩的同伴;有最前面一身灰色西装公文包,被阳光晒得眯起眼,打电话表情并不愉快的中年男人;有扶住婴儿车披着披肩,笑应旁边一对老夫妻询问的文静女人;也有戴起墨镜,亲昵挽住母亲手臂,活泼又会撒娇的年轻姑娘——也许她碰巧今天轮休,因此决定趁着好天气出来放松一下心情。 生活的轨迹如此繁多,在各自的途中,也不过一个匆匆掠过的眼神。像摄影师随手在街边的一场定格,故事藏在细节里,却真实到无人在意。 “不用,我在外面吃就行……那好吧,要不要我买点柚子回去? “你不是喜欢吃么。知道了,拜拜。” 耳边萧蜀娇滴滴的乖巧声音让林燃忍不住含笑看过来,眼里多少带些探究,就见她挂完电话歪头抱住手机,甜腻腻地感叹道:“果然这世上只有妈妈好啊。” “阿姨说什么?” “她让我回家吃饭,说给我做我最爱的糖醋排骨。”萧蜀扬起脸,完全的心满意足。 “所以,你们这是已经和好了?”林燃指她前几天和家里吵架。 “嗐,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萧蜀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女间哪有隔夜仇呢?我们现在处在蜜、月、期!” 佯装受不了她这样炫耀似的嗲声嗲气,林燃皱起眉,抿起的唇间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干脆又转向窗外。 斑马线上穿行的人群中总不乏一对对情侣的身影,牵手的,揽腰的,咬耳朵说情话的,她平静的目光落在某处,男生高大的背影,和女生活泼而有些凌乱的步伐。 两个人在人行道上的花坛边亲昵打闹,青春的年纪,连身上的单薄T恤都白得耀眼。 林燃支起手臂,映照出琥珀色阳光的瞳孔里,是她身为旁人都被浸润到的甜蜜。 - 安静宽敞的客厅里,陆嘉杭独自坐在厨房的中岛台前,直到陆妍的身影晃到跟前,他一抬眼,整个人立刻抖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跳下来。 “干嘛。” 看到他受惊吓的反应,陆妍面无表情睁着眼,感觉到脸上的面膜泥紧绷绷得快干了,她的两片嘴唇只上下翕动着,斜睨的目光似乎在责备他的大惊小怪。 “吓我一跳……” 陆嘉杭看她涂这一脸灰黑的泥,眼神匆匆扫过她手里闪过银光的菜刀,重新坐稳了高脚椅。 “是你自己一直坐在这里发呆。” 陆妍立马一副长辈说教的口吻,说罢探究的视线不离,仿佛只盯住他就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一段诡异的空白后,她突然看着他开口:“你有心事吧?” 沉稳犀利得像电视剧里老道的侦探。 简约风格装饰的客厅背景下,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寂静当中,陆嘉杭一下被呛到,连咳好几声,差点没把喝下去的水喷出来。稍缓了缓,他一只手臂仍挡在面前咳嗽,好不容易发出声音: “没有。” “嗯——”陆妍瞬间意味深长地拉远了目光,摇摇头,丝毫不为他的回答所动,“还真是不诚实。跟你姐夫一样。” “你们吵架了?”陆嘉杭有些狼狈地抬起眼,隐约捕捉到一点信息。 “当然没有。” 陆妍说得得意,迈开几步向沙发,径直拿起手机惬意地横躺下去,左腿搭上右腿,“我是说你们这些男人啊,都喜欢口是心非。” 她枕在软而舒适的扶手上,一面抬头稍微调整了下姿势,一面浏览着好友发来的消息,越看越把自己代入进情绪,咬起唇不住啧啧出声,蓦地询问: “我问你,如果一个女生表白被男方拒绝了,是真的表示再也没戏了吗?PS,这个女生非常优秀,简直完美,可以说是perfect——” 陆嘉杭被这一连串优质的形容词堵住了声音,深觉此事事关个人,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表示:“我代表不了所有男人。” “嗯哼。” 已经把重点放在安慰好友上的陆妍并不在意回答,只伸长手臂拿起茶几上盘子里的黄瓜片,原本是打算用来敷的,不巧她现在眼睛很忙,只好进了嘴里。 陆嘉杭一只手合上含有资料的黑色文件夹,指尖轻点在上面,显然他刚才也并没有怎么看进去。 他犹疑地回头看了眼陆妍,想到什么垂下眼,说不清是纠结许久还是一瞬间的冲动,总之还是鬼使神差般问出了口: “如果是,相反的情况呢?” “什么?” 她专注着飞快在屏幕上打字回消息,似乎没有听清他的问题。 “没什么。” 陆嘉杭回过神似地撇开脸,即刻否认道。 正被好友的回复逗乐了的陆妍咧嘴笑了两声,分出点心思转头来看一眼安静的亲弟弟,沉吟片刻,颇有深意地挑眉观察了一阵,随后仰躺着面对手机轻描淡写出声: “你告白被人拒绝啦?” 陆嘉杭很庆幸自己有默默提前把水杯放下去。 “真的吗?” 本着“没有否认就是默认“的原则,陆妍一下子来劲坐起身,兴奋地在沙发上晃了两下,两眼放光一样喋喋不休地追问:“谁呀?对方是谁啊?”却只换来陆嘉杭拿着文件夹高冷沉默的起身,像绯闻曝光后面对八卦记者长/枪/短炮围堵却一脸无可奉告的明星当事人。 唯一可以想象的是,他此刻内心一定很后悔刚才贸然且愚蠢的提问。 “真小气。” 陆妍看不惯地嘟囔了一声,知道他什么也不会说,随即拿过一个抱枕放边上,举着手机悠哉哉斜靠上去,在腰背躺平的瞬间,自在又舒服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一眼陆嘉杭上楼的背影,不忘故作感伤地慨叹一声: “年轻就是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8 19:58:14~2021-10-29 21:1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Vene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酣眠 “不好意思,请问你要点餐吗?” 大抵对于许多人来说,平日睡不够,周末睡不好的痛苦都是真切存在过的。如同珍珠般珍贵闪闪发光的自由,抛开糟心的人和事,每一刻从温热手心里流淌过去的,让人弥足留恋却无法停止的时间,那是人心与现刻的矛盾。 于是才会在没有闹钟的迷蒙清晨睁开的第一眼起,再无法安心沉入睡眠。 望一眼店员此刻为难的神色,没能饱睡的林燃看了看站在她前面一心扑在手机上的女生,还是帮忙问出了口: “不好意思,请问你要点餐吗?” 那人才回过神来,径直抬头望向墙壁上的菜单,却没什么好气:“哦,要的。” 将她那并不友好的莫名轻蔑神色看在眼里,林燃也逐渐冷了脸,撇过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没能够休息好的敏感神经正在突突地跳。 算了。 冬日负暄的美大概在凉风清冽的晨光里是最能体会的。摊出来薄而嫩黄的鸡蛋煎饼,溢出乳白蒸汽相叠的竹笼屉,小吃摊上斜靠一把小刷的银色蘸料杯,杯沿少不了反复沾挂的深色浓稠酱汁,味道通常是实惠的好。 一段空旷一段熙攘的店铺街道,即使面对高峰时段客人长排至门口的豆浆油条早餐店,也足以安心地为一碗心心念念的葱油拌面等待许久。 林燃小小犹豫了一下,因为想吃,还是加上了十二元一份的香酥炸鱼排。 九点正式开始营业的地下超市灯光明亮,白晃晃照上黑底盛装好的雪花纹厚切牛肉,入目即是一片鲜嫩的红。 林燃慢悠悠推着购物车拐过海鲜区,经过一整排冰柜,从不断冒出的寒气中伸手选中一袋两人份的速冻水饺,放到了先前挑好的一盒鸡蛋边上。 小巧的砂糖桔被围堆成一座橘红的小山,由水滴状的片片翠绿点缀,很是醒目。在挑选水果方面,林燃向来秉持着简单粗暴的“外貌主义”——苹果嘛看着圆润就好,香蕉没什么黑斑就好,葡萄没有破损就好,西瓜么……别太大一个人吃不完就好。 这样合眼缘的,就算没那么好吃——当然也不能浪费;如果再好吃,便是一种生活的小确幸。 她拿起一颗带叶片的砂糖桔放进透明袋子里,左挑右拣,目的明确,却在此刻俨然像个行家。 “这种砂糖桔,要挑带叶子的才新鲜。” 身穿蓝白校服的初中生林燃拎起一个带梗的小橘子,刚要接着林萍挑拣的手伸进袋子里,却被她用手腕推开。 “这种砂糖桔,要挑带叶子的才新鲜。”她头也不抬地说。 那颗扁而胖的小橘子便被放了回去,未能平稳,圆嘟嘟悄声滚下来一圈落到边上。碰巧林燃那时回过头,视线中对面一辆购物车里,年幼的小宝宝坐在红色的儿童座上,双手扒上横杆,不断晃荡两条短胖的小腿,被倒推着经过酸奶冰柜。琳琅满目的商品下,只露出一个可爱的后脑勺,在那样冷而清亮的光里,成为她眼中小小的一个背影。 - 清扫楼道的阿姨正靠在角落扶着拖把和人打电话聊八卦。 阳光暖洋洋照进窗户,而她乐在其中压着声音又一副神秘兮兮的语调,惹得林燃竟也少见地起了一回好奇心,闲情之下留神细听,却只得隐约的一点生动余韵—— 只因她刚出电梯,那位阿姨便护住手机悄悄背过身去。兴许在她眼里,她会是一位挑剔而见不得人休息的吝啬住户。 林燃适时莞尔垂下眼,背后那正在兴头而特意压下去的咯咯笑声着实有感染力。她亦不知为何放松愉快地抱起拎着有些重的购物袋,感觉到衣服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抬腿托了一下手上的东西,隔着即使斜放也会冒出来一截的大葱,滑上手机屏幕,低头走过了拐角。 …… 醋兑香油加上蒜泥,再放一点小米辣,茶几上放碗碟的声音或清脆或沉闷。白白胖胖的水饺捞了一盘,林燃一手拿筷子一手放垫子坐下的时候,还带着方才在厨房里风风火火忙活的麻利劲儿。 想到早起的坏处,一日三餐的纠结绝对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林燃先不蘸料咬下半口饺子尝味道,就这样吃了一两个,还是伸手端过料碟放跟前。 电视上接着她上次没看完的综艺,她一边吃,垂眼抽张纸巾擦一下茶几上的水痕,脸颊鼓鼓地嚼一嚼,只闷声跟着电视里傻笑。 萧蜀曾犀利指出她这样无聊的生活属实不是当代年轻人应该有的,即使当不了现充,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呀。 “现充是什么?”林燃当时正在写方案,周末了不忘把电脑带回家,趁休息日加班。 “就是……宅的反义词。” 萧蜀也是刚新学了个词活学活用,看林燃笑一声不说话,她只当她这般思想颓靡,意志消沉。 “别这样,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忙了一整周的林燃伸手捂上眼,连续几天没睡好觉,她顺着额头往上撩了把头发,试图打起精神,“美好在哪里?” 萧蜀抿唇竖着食指向前一伸,像立刻准备好要回答,却提着一口气愣是顿住几秒,最后一本正经地憋出一句:“That’s a good question!” 林燃刚打起哈欠,半路被她逗笑了,干脆双手一拍桌站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带了点鼻音:“要吃蛋糕吗?我今天才去店里买的。” 她说着打开冰箱,端出蛋糕盒转身用背顶上门,歪过头轻轻一闻,仿佛已经透过包装闻到了那令人满足的愉悦香气,顿时美滋滋道:“也好让我们品尝一下生活的甜蜜。” “不过说真的,”萧蜀单手撑下巴,捡起她转掉在桌上的圆珠笔,“你下周末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寺里烧香?我最近简直水逆到怀疑人生。” “真的灵吗?” “我也没自己烧过,就以前考试的时候,我妈……” …… 一切都寂静了。 声音同天色沉下来,闷而阴晦地,时间仿佛在泥沙混沌的河流间踽踽缓行,荡开起伏的波纹。人疲惫的身躯被裹挟着卷进去。意识不安,漂浮漫无目的。 道旁干枯的芦苇垂丧着,是梦境中闪现的一幅老旧静画,那些零碎的,褪了声色、断片似的记忆,穿插着关于旧物,关于新事,关于很久以前只有大人熟睡的许多个夏日沉闷午后。 林燃像是挣扎溺水的人得到第一口渴望的空气,惊惶间睁开眼——骤然醒来,心跳如擂鼓。 客厅里暗淡的光是落日余晖那样的昏黄,或许还要更阴郁些。她放慢呼吸,沉着吐尽一口气,将快落下沙发的手臂搭上额头。 思绪短暂迷失,像这场梦境燃烧后飘荡的残灰,落脚每一处明明灭灭,烫出一个个深空的洞,沿着创痕边缘不断扩大,结成触不到边际的一片虚无。 窗外的雨声淅沥可闻,滴滴答答拍击在叶片上,噼里啪啦敲打着邻居家阳台外的铝合金伸缩晾衣架,从上面飞溅起微小的水花。 平移推开面前的纱窗,林燃朝外伸出手,清凉的雨滴连绵落在掌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黄昏小雨,伴随徐风,冷而醒神,扬起发丝抚过面颊,吹开了凝滞的困倦气息。 转眼间,貌似上个月还葱翠的绿叶已经凋零了半数,乍寒的秋末冬初,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两个套上羽绒服保暖的身影。 周末街上的人流总不会太少。 一朵朵伞花轻盈的遮挡下,是各色交谈的面容。一幕幕从便利店的玻璃自动门经过,偶尔离得近了,感应门一开,等人走到下一家串串店招牌下了,才又不疾不徐地平稳合上。 微波炉嗡嗡运转的低沉声快盖过柔和的音乐,等待加热的过程总使人轻易放空。林燃双手抱臂,稍息一样放松站着,偶尔脚跟点地低头看看鞋,然后“叮——”的一下,她回过神,伸手从旁边拿了一张隔热纸板。 在不知道吃什么又懒得下厨的情况下,偶尔逛几次便利店,还是能够尝出一点久违的新鲜感的。 手里端住冒热气的便当,林燃站在檐下茫然望起连接天地的细密雨线,像是没有完全睡醒,反应比平常慢上半拍,也不知道想什么懵了两秒钟,等思路倏地转回来,完全不带惊喜地“啊哈”打一声响指,又默默转身回了店里——真糟糕,她忘了拿搁在架子上的伞。 路灯下的雨幕渐渐停了。 林燃弯腰拾起最后一件要晾的衣服,展开抖一下撑平整些,拿衣架挂上去,再捡起地上的盆放回了卫生间。 上午买的砂糖桔被摆在茶几上,想吃的时候伸手拿一个,很好剥皮。 电视上正在播最近新出的古装剧,可惜没多大意思。林燃心不在焉的,就当背景声听了,只搬了一只抱枕到边上准备躺下,胳膊肘不过刚挨上沙发,就听见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毫无预兆,砸上来一样,引得她心脏砰砰直跳。 那声音凶且急,是指关节磕上门板硬碰硬的脆响,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注意,以至于等它骤然停下来,四周显得更安静了。 林燃调低了电视音量,维持坐在沙发边上的姿势没有动,身体探出去,紧盯那一处。 没有纱帘遮挡的阳台一览无余,她沉默应对向声音的来源,背后是窗外浓重的夜色。手心里有指甲陷进皮肤掐出的月牙印子。林燃放轻呼吸,凝神细听,视线里便只有那扇深棕的大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陌生人敲门——只是平静了许多天,在逐渐被淡忘之后,那日的惊悸又一下侵袭上来。 一瞬间,她仿佛什么都想了,却又什么想法也抓不住,只是紧张而警惕地睁眼望过去,不回应,更不作多余的好奇。 “有烟吗?” 隔着门,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一点空荡的回响。 这样接头式的询问着实莫名得有些诡异。 林燃半起身僵硬杵在原地,垂下的指尖贴上沙发又陷进去。 也许因为得不到回应,外头再没了动静。 林燃静悄悄迈步凑到门前,屏息注视着上面被纸巾堵上了的猫眼孔,那是她刚搬来不久时塞住的,透过凸透镜扭曲的画面很有点惊悚片的意思,虽说外面应该窥不进室内,但总觉得让人不太舒服。 大概是电影看多了,她也怕哪天一望出去,正好对上别人的眼睛。 思量间隔着门把弯腰贴上去,林燃侧耳细听,在察觉不到任何声音后起身,迟疑地再靠近,感觉上那人应该是离开了,她又像一个强迫症患者,要反复确认好反锁的门。 电视机犹自冷清开着,只有画面舞动。 明明是同前一刻一样的静,却悄然变了滋味。 沙发上突然亮起的手机在幽幽震动,且丝毫没有停歇的意味,像一阵急切催促。 林燃转头俯下视线——也许是她太敏感了,以至于在听见蓦然的手机响都会产生呼吸一窒的紧张。 审视一般注视着屏幕上陌生的座机来电,这类号码通常不是诈骗就是骚扰,却又时常令人犹豫不决。林燃伸出手,眼看着它在总以为会在下一秒停止的时刻又开始震动。 指尖在屏幕上一滑,她将手机放到耳边,停顿片刻后,试探出声: “喂——” 第26章 酣眠 “林燃姐今天还是不来吗?” 池一抬头望向前方靠墙壁那把被推进去的办公椅,不禁面露茫然。 只有键盘哒哒敲响的办公间内,不知谁的电话响了,铃声很轻柔。刚在指导她的部门同事Joyce同样看过去,一副了然的模样,撑着的双手离开了桌面,“嗯,她家里有事,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对了。” Joyce说着站直身体,习惯性地反手叉上腰,侧过脸低头问:“这个月你是不是有推荐的候选人进入面试?你把他们的名字和申请职位列个表发给我,如果有拿到offer的再标注一下。有奖励哦。” 池一心神一动,登时被最后一句“有奖励哦”吸引到,抿唇乖乖点了一下头。 - “说好的请我吃饭,过去五个月……半年了才实践,合着您生活的时间和我们正常人不是一个维度呗。” 眼看对面的男人倏地停下喝咖啡的动作,并投来类似警告的冷峻目光,萧蜀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 因为刚才那一顿饭吃了能有十分饱,萧蜀摸摸肚皮几乎瘫靠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捻着盘子下的纸巾一角,她眼神扫到对面桌前动了近一半的咖啡,话锋一转,颇有种气定神闲,予以品评的慵懒潇洒: “啊不过你还蛮有sense的嘛,吃完大餐不算,选的这家咖啡厅也很有情调。我们主编她最——喜欢喝咖啡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特意费神坐起来,咬重了音,说得斩钉截铁,重点突出一个“最”字,果然看李磊神色舒缓之余,展现出了颇为难得的愿意听她继续叨下去的耐心意味。 无视他的兴趣点,萧蜀自顾自翻开了菜单,浏览不过一秒钟又开始不定心。把菜单本立起来遮住半张脸,她瞄了眼周围,身体抵上桌沿,小声凑近问:“不过,我们真的可以不用买单吗?” 李磊正低头翻阅起手边的杂志,一脸默然,只云淡风轻地“嗯”了声,敷衍解释道:“这是我朋友的店。” “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有前座的客人正拿过取餐器起身,李磊听罢顿住翻页的手,指尖顶着轻薄光滑的一张纸,抬头瞥了眼萧蜀忸怩的模样,很快又低下去,悠悠哉哉浏览起下一页,“那你来付钱不就好了。” “……” 空气有一瞬间微冷的凝滞。 抿上涂了润唇膏的菱角似的嘴唇,萧蜀提了下条纹衫的衣领,背靠后连连摇头“啧”出声,目光深远,饱含着“我在期待什么”的耐人寻味,貌似惋惜地感叹: “还真是刻薄呀……” 她说着摊开菜单到桌上,在一众美妙的甜品中重新舒展开眉眼,仿佛上面的文字都充满香气。 思忖着一边用手指一边浏览过去,犹豫难决间,感觉上每一个都那么好吃,她不由地发出了一声甜蜜的喟叹。 视线掠过萧蜀手肘边空了的装过布朗尼的甜点盘,斜躺在瓷白盘面上的银叉子旁落了些许松软碎屑,巧克力一样浓郁的深咖色,细碎点在一小片豆绿的花藤图案间,联想到“某人”一直挂在嘴边似乎有多正经的减肥计划,李磊忍不住嗤笑:“知道吗?” “什么?” 听他没头没尾突然来这么一句,萧蜀扶着菜单抬起脸,疑惑地自然睁大了眼睛。睫毛似乎快要抵到垂过眉毛的薄刘海,她的目光追随至李磊抱在胸前交叉的手臂,一路向上,捕捉到他看戏一般戏谑的神情——“人,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失去底线的。” “……呵。”萧蜀觉得好笑一样扭头无谓耸了下肩,接着一只胳膊搭上桌沿侧过身坐好,微扬了下巴,垂下的手在身前晃一晃,“知道吗?”她顿了顿,拽起来然又语重心长道:“老娘吃甜品是另一个胃。” 她说完继续低下头,习惯性地跷起腿,指尖点在桌面玻璃杯投下的阴影里,配合着音乐的悠闲,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却渐渐乱了节奏,在下一刻蓦然坐直了身体无情手一挥,轻合上菜单本,带起一阵风,只觉一切在忽然间变得索然无味。 艹,竟然还是让他给破防了。 懊恼地闭上眼偏过脸,萧蜀很是不爽地将李磊逐出视线,咬牙轻叹了一声,不能更嫌弃:“真是掉胃口。” 柔缓轻音乐伴着店内交谈的人声,萧蜀百无聊赖地捏住一点衣领抻脖子扫了一圈,身穿灰黑色制服的咖啡师正在优雅拉花。吧台上的半自动咖啡机表面锃亮,不锈钢的金属质感透出一种简约干净的美。 她的视线在瞥到一个个子高高,一身休闲打扮的身影后定住,眼熟之余,静静歪头等他转过身,眯着眼确认了好一会儿,依旧瞧向那处开口: “欸,陆嘉杭诶。” 李磊于是抬起头,入目即是萧蜀侧过身摆手的模样。 “好巧,你怎么在这儿?”她扬起笑脸问。 陆嘉杭也是刚注意到他们,走过来打了声招呼,拿着咖啡的手微微一抬,示意说:“我住在附近。” 萧蜀即刻恍然知晓般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夸赞:“这附近好啊,繁华,交通又方便。” 陆嘉杭于是温和地颔首笑了:“因为离公司不远,确实会比较方便。” “话说回来,你知道徐延要结婚吗?” 杯碟碰撞的声音清脆,萧蜀好奇地望向出声的李磊,并不认识他口中的这号人物。 “听说是这样。”陆嘉杭回想了一下,不是很明白,“怎么了?” 李磊耷拉着脑袋,随后侧脸看向他,言语中无不是被折磨后的颓丧,“就因为他,让我妈又看到了希望。这几天被她叨得我耳朵快流血了。” “诶,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萧蜀幸灾乐祸上赶着凑句热闹,被李磊一眼瞪怂了,又立马坐回去。 “对了。” 见安静了,陆嘉杭略微清了下嗓,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林燃了。她最近很忙吗?” “她啊……” 萧蜀说着放下托下巴的手,坐直了些,整个人气氛沉下来,连带声音都多了分肃然,“她家里有老人过世,上周回去了,好像前两天才回来的吧。” 闻言,男人轻蹭过鼻尖的手顿住,原本从容的目光流露出单纯的惊愕。 萧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捧起跟前的水杯,神情有些沮丧,“嗯,反正还挺让人难过的。” 无话的片刻,李磊沉默的视线从萧蜀升至陆嘉杭,他抬起眼,平淡开口道:“坐吧。” “嗯?” 陆嘉杭心不在焉回过神,似有所思,“不了,我还有点事。” 他说着,游移的目光离开桌面,已经先一步要转过身。轻扯了下嘴角,他修长的手指点在桌沿,指尖圆润,走向着敞开的三两客人进入的店门,拂过自身带起的温柔的风。 “先走了。” …… “砰”地一下关上车门,陆嘉杭放下咖啡,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透过挡风玻璃望出去的一双眼睛在夜幕下显得深沉,他的内心无法平静,耳边像在反复响起萧蜀刚才的那两句话,在隔绝了寒风的车内,却迟迟安定不下来。 沿途璀璨的灯光在奔跑的车身上流动,陆嘉杭手肘抵着车窗,始终看向前方。 掌心朝外,他思索着,将食指抵在唇边。夜幕下街边的灯火映照出男人寂静的侧脸,一路明明灭灭,记忆中的画面与声音交织,他被光影触动的眼底有种惊心动魄的沉着的美。 说不清是第几次张望,瞥了眼车窗外的后视镜,陆嘉杭放下架起的手臂,单手转过方向盘,趁着路口,毅然掉转了车头。 - 行人零碎的脚步声融进静谧的冬夜里。陆嘉杭双手揣进大衣兜,冷得深吸了一口气,却闻到些许呛人的烟味。 公寓楼排列的小窗格整齐划一,亮了大半,落在他仰望的眼底。 呵出的白气随一声轻叹消散,陆嘉杭低头站在原地跺跺脚,转身便准备离开。 “哦?” 一路小跑回来的林燃松开拢紧开衫的手,在面对男人转过身来的一霎那慢下脚步,吃惊地看过去。 陆嘉杭整个人同样怔住,高大的背影笼在昏黄的路灯下,深色的格纹大衣衬得他肤色暖白,唯有一双眼无措。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刚好到这附近,办点事。” 寒风钻过干枯树枝的间隙,寂静的路上,林燃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纯粹好奇地确认:“晚上九点多吗?” 陆嘉杭拿出插在衣兜里的手,偏过头轻咳了声,只是尴尬地回应:“……是有那么一件事。” 他说着放下挡在嘴边握拳的手,眼神犹豫间,连枯叶刮过粗砺路面的拖蹭声都清晰可闻。 “天气很冷吧。” 收回四下张望的徘徊视线,陆嘉杭蓦地提高了声音,说着明显的话。注意到她单薄的衣着,他又忙关切催促起来:“快上去吧,万一感冒就不好了。” 因为只是下楼倒趟垃圾,林燃只披了一件藏蓝的针织开衫,拢起衣服的前襟,她感觉到鼻子有点堵,呼吸冷而闷,半窒在胸腔里隐约不畅快。 她嘴角的笑容十分浅淡,“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陆嘉杭附和点点头,轻抿一下嘴唇,伴随凸出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仓促的余光里,满是她清冷的身影。他迟疑着,像在无法停止的时间里暗自倒计时。 “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 林燃平静的目光好像一瞬间有了波动。 陆嘉杭偏过脸,沉稳的声音漫入聚浮在低空的寒意,撞上暖的呼吸。或许过些日子再冷一点,就会有令人期待的一场冬雪。 “虽然这样的话你可能都听过,”他凝亮的眸光让人无法移动脚步,“但如果是需要的时候,不要感觉有负担的联系我吧。” “谢谢。” 夜空冷得很干净。 林燃走上楼门口的台阶,背对着站在身后原地未动的陆嘉杭,他挺拔的背影就那样停留片刻,之后慢步走远。 言语有尽,有时候不论说什么怎么说,似乎都有所欠缺。 楼顶的装饰灯常亮,暖橘色围成四边,壁炉的火光一样柔和。天边镶嵌的一颗星遥遥对上另一颗,钻石般耀眼,在难得一见的城市夜空里显得孤独而可贵。 有人说逝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林燃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往哪里,可她最近常常会仰望。 随呼吸微动的双肩在这一片静寂中显得单薄,她无声喘息着,嘴边呼出雾一样的白气。眼底逐渐涌出温热,不算十足的悲伤,也不算十足的感动。不仅仅因为他提起这件事,也因为是他提了这件事。 林燃仰起头眨眨眼,想让这种感觉尽快平复下来。 “陆嘉杭!” 她的鼻子好像已经完全塞住了,以至于转身出声叫住他时,林燃自己都听出了明显的鼻音。 男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跟着回过头来。 许是风吹的,她的脸色要比刚才更苍白些,生出一种自然而然的脆弱,却又坚定站在那里,双眼温温柔柔含了笑,像漾着一层水光。 “什么时候你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 从刚被叫住的好奇到明了,陆嘉杭清隽的眉眼温和,目光愈发软下来,像被点燃希望的烛芯,照得他心里满是光明。 “好。” 天气很冷。他笑着,朗声回应说。 第27章 酣眠 这是由于记忆的缺陷,每个人都会有的,关于自己,然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的故事。 医院正门口的大道上,公交车刚驶过。两旁行道树的蝉鸣比这骄阳下满眼油亮的翠绿还要盛大。 三伏天,每一日都闷得扬不起风来。 因为孕吐反应强烈,食欲不振使得本就精神倦怠的林萍形容更消瘦了些,棉麻短袖下两条瘦长的手臂被另一双干黄的肉手给拽过去。那手的无名指套了枚黄铜戒指,轻且暗淡,箍一圈在肿胖的指根上,指背微微泛红,横纹深刻的关节透着暗青,像长久憋闷出的瘀痕。 “妈!” 干厚的硬茧蹭过林萍的手腕,不留情面,惹得零星路人遥遥瞥一眼热闹,痛得叫她心头冒起一阵躁火。 “走,和我上医院!” 林萍的手臂被叶影照得一块明一块暗,摇摇晃晃。 一小段路挣扎得人发了汗,脸色涨红,火辣辣的呼吸一紧,像凭空挨了两记干脆的耳光。 “咱们家就丢不起这个人!” 郝玉凤个子不高,手劲儿不小。任凭比她高一头的林萍弯了腿后拖,也将她拽动着在人行道上踉跄前进。 “妈——” 林萍发泄一般铆劲儿甩动胳膊,凌乱的发丝黏在额角,湿答答的,一如她婆娑的泪眼,“你也是母亲,你怎么能够、怎么忍心我打掉孩子?” 她向来质问惯了,直挺挺站着,瘦长的身型透着一股不会轻易弯折的倔强,皮肉均匀贴着骨头,摸一把硌满手;往老了,若再遇上心事不顺,便容易显出人们口中常有的刻薄。 “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郝玉凤严正地看向女儿,字字用上了力道,“叫第三者!你在破坏别人的婚姻!你让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就因为我是你的母亲!” 郝玉凤站定在原地,胸口不断起伏,双眼蒙上一层愤怒的水光,“就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走上一条错误的路!” “他答应过我,会和……” 不等林萍说完,郝玉凤当即一巴掌拍打在她的背上,痛骂着抢断了话:“你是疯了吗?你这死丫头到底是不是疯了!” 一下子冲上来的火气顿时让郝玉凤感到头晕目眩,她勉强站稳脚跟,用发麻的手抚上心口,掺了白丝的一缕头发落下来,随她的呼吸微微颤抖。 林萍还在低声哭泣,只一副无动于衷的冷面表情朝向别处。不多时,簌簌地又是一行泪。 郝玉凤侧过黑沉沉的一双眼,含了风霜似的,寒而痛心:“你还年轻,想要孩子,咱们以后清清白白嫁人生一个,又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你知道这孩子生下来算什么?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在旁人的指责咒骂声里长大,身份见不得光,没有父亲,只有一个不检点的母亲。即使她什么都没做,也永远抬不起头来。” 林萍瞬间看过来,像是无法忍受自己的母亲这么说,“妈,孩子是无辜的……” “是。”郝玉凤的背微微佝偻着,身躯厚实,颈后满是湿热粘腻的汗,她斩钉截铁地说,“可只要他生下来,就不无辜。” - “所有追求爱的过程中所受的忍耐、折磨,也应当是爱的一部分。” 空气里淡淡的咖啡香让林萍感觉到有一点恶心。 木椅撑着她的背,冰凉硬实贴着她的肩胛骨。她伸手抚上隆起的腹部,桌面上作摆饰的花很漂亮,一如她第一眼见到它时,那般几近苦尽甘来的忐忑。 她就这样想起曾经笔尖沙沙作响下撰在书页上的一行字,为了眼前这个说不上英俊高大,谈不上果敢以至于显出怯懦的男人——他的银边框眼镜下的一对内双的小眼睛着实不够讨人喜欢,起一点坏心时便从瞳仁里流露出不怀好意般的垂涎,精光四溢,不若此刻这样正经过了头,一下子疏远,好像什么都收回去。 林萍注视着周显耀镜片上反射的光,感到微微一个晃神,分心的模样却是在认真听着。 她的一只手缓慢贴过肚子,手指微微收拢,显出分明的骨骼。隔着一层皮肉,由一丝预兆般的疼痛牵引出来的,那一股收紧的力,正拽着她的心一起下沉。 “我得要,陪在我的家人身边。” 未动的咖啡留有余温,在轻盈的瓷杯里细微摇晃。店里的女服务员注意到这里,细心过来询问。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她伸手站立着扶住已经无法坐稳的林萍,慌乱中只有求助,人不多的店里顿时起了一片不小的骚动。 感觉有人在身后支撑着她,林萍收回无法着力的扣在桌上的手,痛得喘不上气。 她的眼神枯萎了,从对面空了的座位转到门口,门外天光大亮,照亮她汗涔涔的脸,泛着光一样。 她看见那个离开的男人回过头,瞬间惊慌之余只瞥向周围聚拢过来的人,他双手无动于衷垂在身侧,最后在一点一点被吞噬的光亮中转身而去。背影模糊,又逐渐清晰。 林萍张开嘴呼吸,疼痛到说不出话来,唯有承受不住重量,滑落眼角的一滴泪。 老话说,话不能说太满,事不能做太绝。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 寒冷的冬天总叫人瑟缩着打不起精神,空气冷凝只有一扇窗的房间内,婴儿的哭啼不断,听得人心头发紧。 “孩子哭得这么厉害,你这当妈的怎么还有功夫干坐着?” 郝玉凤原本都要出门去厂子里,听见哭声又走进来,责备地瞥了一眼坐在床角发呆的林萍,快步走过去,怜惜道:“都说不足月出生的娃身体差,你也不多费点心思。” 郝玉凤说着轻声哄抱起嘶声哭泣的孩子,那哭声干哑,听起来不安又难受。 察觉到不对劲,她伸手摸上小宝宝的额头手心,有些惊慌地问:“怎么这么烫?” 乳白色的奶液突然从孩子嘴里呕出来,郝玉凤一只手慌乱抚上那张泛红晕的小脸,转过头,着急地问才拾回精神的林萍:“这到底怎么回事!” 手忙脚乱一阵翻箱倒柜找药,郝玉凤看着电视柜下落了一地的狼藉,站起来立刻替站在一旁怀抱孩子手足无措的林萍下决定: “这样不行,你赶快打车,送孩子去医院。” 直到上了出租车,林萍坐在后座,心中仍有种惊魂未定的不真实感。 她的思绪不过才从回忆里抽出来,就要面对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情况。 前座的司机是个惯常热心的,听孩子始终不安分在哭闹,瞄一眼车内后视镜,扬了扬下巴,一面看路况一面出声和善地哄上两句。 掌心下的薄毯绵柔温暖,绒面包裹住幼小的身躯,倚靠在她怀里,林萍一只手不住按在那随呼吸起伏的婴儿背上,心头一时烦躁,只是眼中也朦胧起来,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默然之中,惟有一句探头的催促: “师傅,麻烦开快点。” - 医院长廊几近无人的静,总带一种日暮西山般的苍凉,没有生气,却含着一丝寂寞的希望。 斜对坐一个打吊瓶的人走了。 林萍坐在长椅上,背靠白墙,怀里是昏沉沉睡去的她的孩子。 那张泛着两朵红晕的小脸宁静祥和,额头上敷着一片退热贴,闭上眼,柔软的睫毛垂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相信。所以那只柔软的只有拳头大小的肉手始终贴在她橄榄绿的毛衣上,似一种无声的连结。 林萍收紧手臂,良久,才将露着茫然的目光收回来落进怀里。 一下又一下,透过薄毯传至掌心的规律起伏,她感受到她幼兽一样柔弱的呼吸,那般真实不可改,纯洁到以至于任何一种恶意在她面前都应不忍,都是污蔑。 拉长的窗影延伸在走廊尽头,明亮夺目的日光刺进林萍的眼,照出她灰白的脸,和幽幽的黑瞳。 在这空荡的走廊里。 她一定会遭报应的。 林萍想。 这样的想法支撑着她一路回去,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整个人在风里打颤。 林萍捂紧外套在胸前,像捂住一颗中空的心,从那里抛出了什么东西,让她感到轻盈,感到眩晕。 沿途呼啸的麻木促使她打开家门,满目热腾腾的人气儿,林萍感觉到有温暖在一点点融化她,使她的灵魂落地。郝玉凤系着条花围裙,正将饭菜摆上桌,听见门声,她转身停下向厨房的脚步,关切地放声问:“回来啦,怎么样啊?” 林友顺已经下班回家,约莫也知道了这事,放下白酒杯同样看过来。 那两道目光干脆不加掩饰,直白得能在她身上烫出两个洞。 林萍远远站在门口,她橄榄绿的粗织毛衣从外套里露出来,凉飕飕的,她喘出的气也是凉的,好似一路奔回来的一样。 “孩子呢?” 郝玉凤上下打量她一圈,双手松开擦拭的围裙,突然愣住了问。静默中,林友顺挪开椅子,严肃着一张脸,跟着站起身来。 “孩子呢!” 一瞬间,林萍好像又听见了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 奔急步伐的倒影映在光洁的地砖上,郝玉凤拎着包先一步到导诊台,手腕上的老翡翠镯子磕上台面,她整个人也早已被震得六神无主。 “护士小姐,请问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孩子?就在那把长椅上……” 郝玉凤说着指向诊室门口的候诊椅,全身心仰望注视着面前人的神情,眼神期盼而恳切,愈发忍不住哭腔,“她身上包着一条蓝色带花的小被子,那么小,还不会说话……” “阿姨,您先别急。” 在班的是位年轻护士,从未碰上过这类情况。她看一眼郝玉凤身旁,还有背后站远一些的女人清癯的脸,转回视线,“您是说,您家的宝宝丢了?” “是我孙女,我的外孙女。” 郝玉凤不住用手点着自己的胸口,见这护士只是犹犹疑疑瞥过他们一眼,又想起什么,不甚利索地拉开摊在台面上的布包,低头闷声道:“我把孩子的出生证明也带来了,还有家里的户口本、身份证……” “阿姨,阿姨。” 年轻护士止住她往外拿的手,暂且安抚说:“这样,我先打电话跟同事确认一下情况,您稍等。” 郝玉凤弯下腰连声道谢,被林友顺扶着退到边上,微微低头,筋疲力尽的模样。好在不过等了一会儿,便得到消息,是有那么一个孩子。 却是被一位清扫病区的保洁员发现的,因为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孩子家长,估摸着别是名弃婴,便转头交给了其他护士。 一番确认证明过后,郝玉凤怀里终于抱上闭目酣睡的婴儿。将她交给身旁的林友顺,她走出去几步到避开视线的林萍跟前,毫无预兆地,扬手“啪”一声打在她的脸上。 “我有没有,有没有让你把孩子拿掉过?” 郝玉凤沉沉呼吸着,眼中泛红,她怒极一般撇开眼又看回来,竟陡然由这幽愤中生出几多难言的自责。 “天底下,就没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我没把你教好,是我错了……可你这样,对于这孩子来说又算什么?你难道还要毁了她的一辈子吗?” 林萍从这猛一下的力道里抽回神。 她感到自己应当躲在暗中一角,可偏偏顶上的照灯明亮得她无所遁形。 她慢慢转过脸,眼光斜睨着,落在那张宁静祥和的小脸上——她闭着眼,微微吐息,柔软的睫毛垂下来,仿佛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相信。 “糊涂,真是糊涂啊!”林友顺摇摇头,喑哑的声音听进她的耳朵里,嗡嗡嘶嗌,像极了这漫长的寒冬。 枯枝在风中微摇,马路上来往的车辆慢速起步穿行,适逢斑马线红灯。一辆宝石蓝轿车紧跟前一辆灰白的面包车驶过人行横道。路的一端,有零星的行人暂停住脚步。 林燃下巴抵着蓬松柔软的红格子围巾,双手揣进身上的驼色大衣口袋。 静沐暖阳的间隙,整条街竟也安逸下来,没有轮胎压过路面声响的空当,一下子静得只有身旁路人的低语。 她细软的黑发在耳边扬起轻盈的弧度,在那些细小柔软的缝隙间,透过金色的阳光。 隔一条马路,陆嘉杭正等在街边。他们约好了今天一起吃顿饭。 于是林燃微笑着算远远打声招呼。陆嘉杭同样看见她,扬起手,朝这个方向挥一挥。 她忽然想起大学的一位同学。过去几年已经记不得更多,印象之中,那人近视却老不爱戴眼镜,同寝的人嬉闹中望见她,常要热热闹闹挥手喊她的名字。 就像她现在这样。 林燃当然不会当众喊陆嘉杭的名字。于是她摆摆手,下巴抵着柔软的红格子围巾,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笑得愈发明媚。 第28章 酣眠 “等了很久吗?” 林燃第一句便是问这个。 进入餐厅落座,桌面摆饰的小灯荧荧在一边发亮,搁在旁的水晶瓶里摆着淡雅素净的花。花瓣交叠,与她身上的毛衣颜色很相近。 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林燃直着背,与身后复古镂空的椅背隔开些许距离,低垂的视线掠过陆嘉杭干净修长的手,一副沉静安然的模样。 他说他也不过刚到。 “其实之前就想过请你吃饭,但好像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耽搁,结果就推到了现在。” 她抬起头笑道,语气平淡,却听得陆嘉杭一怔——这似乎与他想象中的发展有一些不同。 “你说,之前就想请我吃饭……我是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好事吗?”他握拳在嘴边思忖,笑中掩饰不住那一点出乎意料的新奇。 “之前在柏远大厦,也许你不太记得。”林燃一只手贴上盛水的玻璃杯,室外的阳光透过白木框窗玻璃,投下自杯底延伸出的一小片波光一样的碧影,清亮得很好看。“那个时候,你有请我吃过饭。” “啊……” 陆嘉杭作出一副不甚惊讶的恍然模样,原来如此。可以肯定地说,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有别于他的想象,而难免不会有失望。 但由这一点失望之中,他的目光落在林燃温和的眉眼上——端看太过突兀,未免显得不大礼貌,更何况她的模样他早已记在心上,只是再多看几眼,又会多出些与众不同的好来。 “快到年底了,最近会很忙吗?”暂停下手中的刀叉,陆嘉杭抬头看向对面。 “嗯还可以,总归都是各种计划和报告,每年都差不多。” 他低头笑一笑,蓦地听林燃有些惊讶地感叹:“这里的黑胡椒里脊很好吃诶。” 她睁圆了眼,一副被惊艳到的模样,眼睛更亮了,和他对视一眼,一本正经地建议:“要试一试吗? “还有旁边的芦笋——” 陆嘉杭规规矩矩听话就着跟前的空盘尝了一口,一边吃一边感到满足,不乏惊喜,点点头对上同样看过来的林燃的视线,赞同说:“很好吃。” 透明杯底置上桌面的声音很轻,林燃呷着白葡萄酒,陆嘉杭看她一眼又移开,默然间开口道: “什么时候你想出来,我请你看场电影吧。” 林燃手上的动作一顿,像是对于这样的提议感到突然,且完全没有准备,不知道回应什么,便只好笑笑。 萧蜀说得对,她实在在家呆惯了,以至于面对邀约的第一反应,往往都是下意识的拒绝。 “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看电影?”他专注的目光在她身上,耐心而有余地。 “嗯……”林燃漫声应道,当下却要避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改天吧。” “好。” 陆嘉杭笑应了声,没有再追问。 - 临近年末,各类大大小小的活动盛典接二连三,虽然也拿到了好几份伴手礼,可这样连轴转的日子着实叫人心累。萧蜀面对电脑趴下去,无言地哀嚎了一声,埋进手臂眼前一黑,顿时起了当场眯一会儿的心思。 “快起来啦。” 隔壁同事拍一拍她的肩,感同身受之余,还是催促提醒:“没听见刚有人说在楼下看到Lisa的车了吗?赶快起来开工啦。” “嗯?她出差回来了吗……”萧蜀迷蒙着一双眼,嗓子干哑得快要破音,几根发丝懒洋洋贴在脸上,有种短暂经历了睡眠的错觉。 拍拍脸拿过她为了督促自己喝水特地买的超大水杯灌一大口,萧蜀动一动肩膀振作起精神,隔壁同事正忙于收拾桌面,放眼望去,除开好几个已经出去做采访的空工位,各种翻页打字声,专题讨论声,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里工作氛围满满。 抢眼的红色跑车驶入停车场,左拐进去,直奔熟悉的停车位地点。 “对,已经到了。我等你把照片发过来。” 干脆挂掉耳边的电话,双手把上方向盘,两边的停车位都已满,吴悦注视着跟前越线停靠的一辆SUV,眼神扫过那辆车旁明显过多的空间,脸上自然没有什么好表情。 深色的墨镜镜片映出突然起身出现在汽车后挡风玻璃的一对男女,吴悦明显愣了一下,跟着摘下墨镜,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像被冲击到一般脱口而出:“Jesus!” 车窗被利落敲响了三下,接着又是三下。 见里头没有人回应的动静,吴悦心生不耐,刚要再抬手敲上去,就看车窗缓缓降下,探出一张又肥又黄的男人的脸,同样很不耐:“什么事啊?” 他拖长了声调,讲话带点口音,露出一部分光裸着的厚肩,估计是没穿衣服,摸着窗沿边笨拙探出来,光线下微眯起眼,仰头向上看。 “这位先生。”吴悦目不斜视,只泾渭分明与车窗隔开些距离站着,简单明了地表明来意,“你占了我的停车位。” 男人被打扰了情趣,两片色泽暗淡的厚唇不开怀地抿在一起,似乎责怪于对方的小题大做,眼色十分不爽:“占一些些车位而已嘛,又不是占了你老公。这位女士,停车场这么大,你随随便便找一处空地不行吗,这么急敲我车窗,我要是受到惊吓,ED了怎么办?”他用指节连叩两下车窗,言语不逊,“小心我告你人身伤害啊!” 吴悦一个挑眉,在他一番连珠炮的言论下深感荒唐到张嘴说不出话。甩头扯过一个嘲讽的笑,她深呼吸,交叉起手臂,故意展现出一副抱歉的口吻,慢条斯理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我已经给够你充——分——的时间了。” “什么?” 男人斜眯着眼挑眉看她,回过味来,舒展开肩膀,立刻变了脸色放声道:“你什么意思啊!” 躲在后面的女人正手忙脚乱低头找裤子,听两人快要吵起来的架势,又忙不迭偷摸拉扯了两下身前人的手臂,示意他别惹这么大动静。 男人没功夫理会她,只半遮掩靠在车门后,抻着短粗的脖子,矮半截却没有好气,喋喋不休搁那儿放狠话:“我说,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 吴悦一脸的无动于衷,中分的短直发一侧别在耳后,眼神犀利自有一股气势。男人被盯得莫名,心中愣是一怵,撂在座椅上的一只手悄悄往后摸索,抓到件衣服又悄悄挪回来,覆在光裸的身上,才稍觉得安心些。只看她红唇微抿淡淡一笑,优雅又从容: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跟动物打架的。” 等李磊备好花赶到萧蜀公司楼下的时候,恰逢吴悦从停车场走出来。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暗纹套装,点缀的唯一一抹亮色便是系在提包手柄上的亮橙色丝巾。 他慢下脚步,方显得游刃有余些。 娇嫩的花瓣在明朗日光下看起来清新可人,李磊低头整了整衣襟,且听那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响越来越近,愈发清晰。 他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手,食指轻蹭过鼻尖,一副成竹在胸的挺拔姿态,再抬起脸,视线里就只有迎面而来的款款身姿。不断靠近他、走向他,然后经过,在他惊愕的余光里,定格成瞬间深刻的画面。 “粉红玫瑰的花语是——” 清朗的男声戛然而止。 李磊目光向前,嘴角还停留着绅士般的微笑。他宽平的肩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是吴悦神情冷淡的一张脸,同样目不斜视,正微微低着头,抬手戴起墨镜。 风中隐约有玫瑰花的香气,拂过丝巾最边缘的一角,然后再也接触不到。 身侧空出一片灰白的景,李磊回过神,跟着转过头去,自然只看见一个不留情的背影。 意识到吃了瘪,他收回目光,单手倒拎过花束,原地徘徊两步,想了又想,不肯放弃似地,又转过头扬声喊了句:“喂!”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远,愈发模糊。 李磊皱眉瞟两眼周围,嫌弃地再看一眼手里的花,彻底泄了气。 第29章 酣眠 热可可甜腻的浓香化作袅袅升空的淡白热气,一缕一缕,幽幽飘荡又逐渐变得稀薄,半空中消散,便是萧蜀目光远望,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今年冬天还会不会下雪啊。” 她放下暖手的咖啡杯,肩膀一耸一耸,两只手分别揣进羽绒服兜里,后仰靠上藤椅背,迎着扑面而来的阳光惬意眯上眼睛,懒洋洋道:“我觉得我可以这么坐一下午。” 林燃看了她一眼,同样闲适地放远了目光。 “就像以前上学那会儿。” 萧蜀略偏过脸,自言自语一般,望着街对面絮絮叨叨地念,神情里渐露出笑意,“那时候教室冬天没有空调,我总喜欢把手揣校服兜里缩着听课,老师在上面不停不停讲,我在下面听着听着就开始眼皮打架。” 今天的天气很好,咖啡店里坐满了人,她就拉着林燃坐外面。当然也不是就她们一桌,能充分晒到太阳的好天气,手捧一杯热饮暖洋洋的。有时候,人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们高中物理老师年纪挺大的,是特别有经验的老教师,好像还是什么物理组带头人来着。结果她的课我就没几节不睡的。” 萧蜀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自己说起来如今也觉得不大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她讲话就特别温吞,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反正她一开口,我就很想打瞌睡。” “那你上课被逮到过没有?” “有啊。我第一任同桌是个学霸,我记得特别清楚。有几次我犯困了脑子不清醒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他就在下面悄悄给我报答案……人超好的,长得也清清爽爽,还会给我讲题。不瞒你说,我也曾经短暂地暗恋过人家一小下呢。” 萧蜀抿嘴双手捂住脸颊,探索学生时代的记忆一样,含着一股兴奋劲儿,又带一点说不清的羞涩的惆怅。 她转过脸,动动手臂示意听笑了的林燃:“后来班主任调座位,我就换了一个同桌,嘴特贫,就很有梗的那种,怼人都能把你给怼乐了。结果比我还能睡。有一次他上课可能太困睡着了,人直接倒桌上磕了个响头,当时笑死我了,整个一教室弄得鸦雀无声,全班都看过来,我印象特别深刻——” 萧蜀咯咯笑出声,忍不住摆摆手,笑到最后,声音像咖啡杯里冒出的热气,越往上越消散,越往上越黯淡,过后便是无声的沉默。 她脸上的肌肉仿佛还留有上一秒欢愉的记忆,就这么收回来,自觉讪讪得不自在。遮过眉的薄刘海儿随风一吹,像回忆的余韵,总是落寞。 “可惜啊……” 萧蜀的声音淡下去,静默片刻,再转过头来,一脸戏谑与坦然,“我现在连人家名字都忘了。” 她抬手整理起分叉的刘海儿,两只眼睛时不时上瞧,想到什么就问,倒没有任何无谓的流连,“对了,你不是说要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吗?去了没有?” “还没呢,在下个月。”林燃回。 “正好你也可以去多认识些人。”萧蜀说着靠过来,口吻突然变得真挚,“我妈就是这么说我的,‘你要不想特意去见面相亲,就自己多出去结结缘。又不想被介绍又不自己创造机会,缘分是不会像馅饼儿一样从天上掉你嘴里的’。” 林燃不说话,只是低头,嘴边挂笑。听罢,转过来问:“你家里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IT男,30岁,身高据说一米七,我大姑介绍的。加上我微信寒暄完第一句——请问你多高?” 萧蜀答得可溜,听得林燃一愣一愣,最后皱眉问一句:“这么突然吗?” “就很莫名其妙。” “那你告诉他了?” “告诉了啊,然后我就问他‘你是很在意身高吗’。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嗯,确实比我期待的低了一点……是这样的,因为我比较喜欢个子高一点的女孩。我的前任女友都比我高’。What the f……”萧蜀咬住下唇,硬将一口气憋下去,使劲翻了个白眼,“简直了,会不会说话啊。我还想说你这人是有多矮呢。虽然我也确实不高……哦,那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呢。” 林燃贴上椅子扶手,听着不由倒吸口凉气,挑眉抚上额头。 “还没完还没完,”萧蜀来了劲儿,倒豆子一样,倾诉欲爆棚,“然后!他又问了我一个让我极度无语的问题……” “什么?” “他问我‘你白吗?’,他说‘因为……嗯……我比较喜欢皮肤白皙的女孩子’——Excuse me?所以我不高又不白就入不了你的眼了是吗?”萧蜀两手一摊,气得直吹刘海儿。 “那你怎么回他的?”林燃手指抵在下巴上,同样被带起兴致。就看萧蜀拨开头发别到耳后,挺直脖子,特神气,特骄傲地撇过脑袋:“白,可白了!白到发光的那种!” 林燃一个拍手,忍俊不禁,帽子上的一圈白色毛领随风动,轻得像要飞起来。萧蜀讲得嘴皮发干,趁机喝一口热可可,说完心里也就没事了,只剩下最核心日常反复的疑问:“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啊?” “不知道……火锅?”林燃拿起桌上了手机看了一眼,“要不吃自助?现在四点半……或者我们先过去好了,路上决定,不然人多起来又要等。” “好。”萧蜀说着推开椅子站起来,不忘抬头再多灌几口好空杯。林燃拿起包背上,一直坐得腿有点麻,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看萧蜀一只脚已经迈出来却还执着于空杯,不由失笑走到她身边:“没那么着急,你要喝就坐下来啦。” 萧蜀摆摆手,一抹嘴,勾上她的手臂,一阵小碎步就带着林燃溜上人行道。 “走吧走吧。” 萧蜀低头将下巴埋进毛衣高领,两只手揣兜,声音听着有点含糊,她转过头来问林燃:“上次之后,还有陌生人来敲你家门吗?” “没有了。” “要我说,你要不搬家算了,这种事听起来都怪吓人的。再说,你们那儿物业不是也挺不负责的?” 余光里有零星交错的人影,林燃垂下眼,似乎也在为难:“主要附近的小区都挺旧的了,而且基本没有小户型。我在想等这个房子的合同到期,反正也没几个月了,到时候我再看看其他的公寓。” “嗯……不过说真的,搬家确实好麻烦。”萧蜀点点头撇下嘴角,又是一副真情实感的嫌弃脸。 - 新进驻购物商场的老牌自助餐厅—— 琳琅满目的菜品分区排列,亮眼灯光下的食物更显诱人色泽。林燃端一个白盘刚要去夹甜品,被萧蜀瞥见,立即探身低声制止,宛如接头暗号:“先吃肉!先吃肉!” 林燃无可奈何抿住笑意,点点头递过一个“知道,知道”的眼神。作为一名碳水爱好者,她还是很爱这些点心炒面的。 “先吃吧,不够再拿。” 放下餐盘入座,用餐区的灯光要稍暗显得更有情调些。大多人小声交谈,辅以棕灰色调的空间装饰,很有幽静的意味。 “哦,那边好像新上了海鲜。” 萧蜀目光放得远,抻脖子遥遥望过去,锁定目标。 林燃跟着她转头看,不由放下了筷子,“我去拿一些吧,正好再拿一个勺子。你还要什么吗?” 动手拉了下贴身的黑色针织衫,林燃一只手将头发挽在耳后,俯身拿起餐盘。 清香的蒜蓉蒸扇贝,芝士焗大虾,烤生蚝。她视线扫过去,想到上一次和陆嘉杭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她记得那里的海鲜沙拉也很好吃。 雪蟹腿的硬壳敲上白瓷盘,碰出一点窸窣的声响。然而林燃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再见陆嘉杭,会是在一场婚礼上。 那是一个早春的傍晚,蒙了暮色。 冬日的余音未尽,压在最先出头的一抹新绿上,泛着陈旧的寒冷气息。 灯如白昼,装修豪华的酒店自助餐厅内,不少刚参加完婚礼仪式的宾客正在围桌交谈,其间不乏欢笑声。 一小份意面入盘,林燃放下餐夹,继续跟着队伍移动。入座的时候,隔着当中一桌的距离,她又瞥见陆嘉杭。 方才在内场礼堂,她便留意到他。 那时灯光聚在台中央,他们分坐在台下。光线暗淡,照得人轮廓深沉,一个偶然的回眸,他清隽的侧脸蒙着淡光,望向别处,眼中自应有另一番光景。 她望见他,像望见凌晨三点的窗台外,对面无数窗格里亮着的唯一一盏灯。 “这里的甜品做得很不错诶。” 同桌的校友在品尝过后发出了一声赞叹。 林燃回过神,不过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第30章 酣眠 陆嘉杭初发现林燃的时候,她正在和同桌的人侧身交谈,一身优雅的裸色连衣裙,无袖,手臂支在桌沿,频频笑开来,莞尔的侧脸很有温柔的意味。 她总是喜欢笑的。思及此,他便也多了一分明朗的心情。 有相识的人来到这一桌,他被叫住,移开了视线。 一阵寒暄客套过后再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已经起身离开。 “失陪。”他笑言,急匆匆地脱身而去。 酒店大堂的玻璃门映着远方黑沉沉的天色,近处的灯光点亮了她窈窕的背影。他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平稳呼吸,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走出去,自然地并肩站到她身侧,抬头望天空,忽而有所感叹: “今天晚上还真是冷。” 林燃偏过脸,语气里听着倒没有多少惊讶,“你怎么在这?” 灯火比月光还要亮,渗透侵袭的夜色,陆嘉杭转头看她,眼里闪动着清辉一样的微光。仿佛此刻无论什么问题,他都不吝给出答案。 “我是新郎的朋友。”他回答。 林燃明了般点点头,也同他似地解释:“我是新娘的同学。” 许是这样的偶遇已不足以使人讶异,又或者类似缘分妙不可言的心绪早已流经过,趁着每一个静默的瞬间释放吸引,含在这料峭春风里幽回,生出一丝蕴藉的情意,于是他说:“你的裙子很好看。” 林燃看他一身西装挺秀,微扬起脸,含了笑,同样致意:“你的领带也很适合。” 陆嘉杭一怔,瞧她脸上明快的神情,不禁低眉笑开来,“或许明天你有空吗?” 林燃未答,只是略微一抬眉,看着他,像是要他继续说下去。 “原谅我这样直接。”他说得十分坦然,脚步转过来,更朝向她,“我只是觉得,如果不这样偶尔‘催促’一下,我可能今年都没有办法约你看上一场电影了。” “哪有那么夸张!”林燃失笑否认,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试图掩下极快速溜过的一阵心虚。 “这么说你同意了?明天?”陆嘉杭连着两句问。 林燃视线张望向别处,十分果断地点点头,理所当然答应,“好啊。”像完全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 汽车车灯的光柱由远及近,林燃看向路边的出租车示意:“我叫的车到了。” 陆嘉杭点点头,目光从那一处又回到她身上,双手插着西装裤兜,自有一番潇洒的风度。他弯起嘴角,告别,却又算不上告别:“注意安全,明天见。” 林燃这才发现,即使穿了高跟鞋,他的视线也还要比她高些。 迎着风一步一步走向路边,快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她又回过头,像在婚礼内场时的那般不经意,那般鬼使神差,却恰巧对上他朝向这儿的一双眼——回应着,清辉一样,温温柔柔淌了光。 他把手拿出来,朝她挥一挥。 林燃凝住视线,蓦地失措般低下头,开车门转身坐进去。一股脑儿地静下来,望窗外,转过脸,垂眸,才不禁笑了又笑。 - “又是一个深沉的夜。时常认为‘沾枕即入眠’在如今是一项难能可贵的天赋,如果此刻的你也还和我一样清醒着,不妨可以在我们的节目里留言,写下属于你的特别故事。话不多说,今天要分享的是一首英文老歌,发行于1972年——南加州不下雨,《It Never Rains In Southern California》。 “愿你放松下心情,和着节奏一起摇摆……” 电台主持人的治愈声线总与深夜适配。轻柔的女声渐低下去,取而代之充满复古情调的音乐前奏,林燃裹着被子不住地在床上来回翻身,混乱中摘下耳机,双手一拍垫被干脆坐起来。 刚一亮起的灯光起先还有些刺眼,林燃坐在床边找到拖鞋站起身,双手打开衣柜,眼神扫过里头排列好的各式衬衫T恤,伸出手指尖划过去,时不时挑起来看两眼。 她习惯性咬住嘴唇,探过身,又从一叠衣服里摸索,抽出一件圆领长袖展开,歪过头左右思量——似乎是差了那么一点感觉。 不多时,床铺上就摊了那么四五件衣服。 林燃累着一样一屁股坐下去,腿窝卡着床沿,两眼面对敞开的衣柜放空,愣愣的发呆。 发尾扫过肩膀,她转头拿手机看了眼时间,接着长叹一口气,顺势朝后仰倒下去。床垫轻轻回弹了两下,棉质睡衣下她的胸口随呼吸起伏,瞳孔中映出一点光亮。 纯白的天花板像一幅未着笔的净画,林燃右手轻而慢地抚上胸口,柔软的发被压在脑后,那样寂静平和的灯光点亮了的黑夜里,心跳声再清晰不过。 真是,大事不妙啊。 她心想。 - 周末购物中心的热闹程度从来不会使人失望。 林燃这天提前到了电影院,光洁的地砖映出来来往往的悠闲脚步,休息区有一拨人起身离开。 她双手拎着提包站在高大的圆形立柱跟前,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陆嘉杭的身影。 拿手机出来翻看一眼,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她刚要收回的时候,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消息: 【到了吗?】 她手指敲在键盘上:【嗯,刚到。】 陆嘉杭那边回复得很快:【抱歉,路上遇到点事故,我可能会晚到一会儿。】 林燃指尖一顿,问:【要紧吗?】 【没事。对方逆行,蹭到了我的车。】 【不急,先处理事情要紧。】 林燃双手握住手机,刚回好消息,就看陆嘉杭已经把取票码发了过来,让她不要一直等。 检票还没有开始。 林燃放下手臂,一口气松下来,抬眼一望,视线所及,便是服务台前稀疏的几行队伍。 “一份爆米花。” 她走上前,收回看向后面显示屏的目光,顿了顿,又道: “两杯可乐,谢谢。” 另一头,陆嘉杭才放下手机,食指敲在机身背后。赶来的交警甚至没说上几句调解的话,事情解决得尤其顺畅利索。 肇事司机遥遥望一眼颔首离开的男人,见他绕过车头开车门坐进去,不由对身旁上中学的女儿说:“现在的年轻人性格还真是爽快。我刚刚还担心了一下,多余了!果然这越有钱越大方啊……” 他说完,还赚到一样乐呵呵地笑了两声。 女儿听了话,肩背书包撇过脸,心情糟糕地独自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因为人家说了他赶时间呐。你以后上路能不能当心点,不要走神,也不要老一惊一乍的,这技术怎么比我妈还差?钱不是这么花的啊……” 老父亲嘿嘿一笑,只是心虚地摸了一把大脑门儿。 - 电影开场十五分钟,基本满座。 一个倒叙式的开头直接将悬疑氛围拉满,林燃右手拿着一粒爆米花,愣是僵在嘴边没空吃进去。 眼角余光有人影悄声俯身穿过这一排,她转过头,一看是陆嘉杭,视线跟着他一同落座,顿了顿,低声问:“怎么样了?” “没事。”陆嘉杭终于得以靠上这电影院的座儿,踏踏实实的,心里头都舒坦了许多。 他接过林燃递过来的可乐,笑问:“给我的?”得到她理所当然的回应。 他稍微挪了挪位置,偏头靠过去,眼睛还是放在屏幕上,表情带了点心满意足:“我们看完电影去吃饭吧。” “那也太早了?” 林燃撇过脸看他,晃了晃手里的爆米花桶,递到中间,“吃吗?” 陆嘉杭伸手拿了一颗,又靠过来低声说:“那就喝下午茶,你不是喜欢吃甜品么?” 林燃失笑,不由轻轻推开他的肩膀,道:“先看电影好不好!” - 三点半,电影结束散场。 不上不下的时间,林燃自然没有和陆嘉杭去吃饭。倒是坐久了,两个人并肩走在公园绿道,很有晴朗午后漫步的休闲情调。 有小朋友在路边的景观雕塑旁围转玩闹,笑声咯咯清脆,容易感怀而年龄不大的人听了,路过流连一眼,面上是稚嫩的慈爱,心里却塌陷一角,空闷得生出惘然。 公园里有一座桥。跨过水流,出去便是街道,省了一路弯弯绕绕走到底,倒不失为一个便捷的退路。 桥体的红色桁架结构很惹眼,透明玻璃台阶下流水潺潺,肉眼可见的清澈。林燃一只脚试探跨出去又收回来,反而转头问陆嘉杭:“你敢走吗?” 他双手插着兜,一步迈上去,又跨上两个台阶,悠悠转过身,“还好吧——要不要我带着你过去?” 林燃抿唇低头看下面流动的湖水,小心翼翼一步一台阶,虚握着空拳,一路走到陆嘉杭上面。 “不行不行。” 她抬手捂上眼,像已经走到了所能走的最远距离,不禁红着耳根笑:“我看下面就头晕,腿软。” 陆嘉杭遂伸出手。 她搭上去,又一步一台阶地缓慢走下来。 第31章 酣眠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林燃一面整理着包里的手机钥匙,一面低头走出去。 执勤的保安坐在台后,看一眼人,又继续双手搭台面上两眼瞪着大门外。就看那高挑的身影经过,拐个弯儿要出去了,没走两步又犹疑倒退回来,正对上他的台子。 “不好意思。” 林燃想了想,思量间还是问出了口:“请问,我碰到有陌生人来敲我家的门……主要这事情昨晚又发生了,特别之前一次还有人来问有没有烟,就……很奇怪,也挺吓人的。” “敲门,问你有没有烟?听声音是个女的吧?”保安把弄着手里的一支圆珠笔,扬下巴问。 “对。”林燃连连点头。 “我跟你说,碰到这种你就别开门。她们这些问要烟的啊,都是小姐。” 林燃愣住,略微一抬眉,顿了顿,像没有完全听明白:“……什么?” 保安“啧”了一声,干脆把笔放下,挤眼跟她解释:“这不是通过要烟,专门钓那些单身男住户嘛!” “……什么?” 萧蜀在电话那头,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 “嗯。” 林燃握着手机探身朝窗台外看。 连着一上午阴沉的天气,灰云压下来,不知沉甸甸凝聚了多少水汽。这么一想,她又蹲下身来拉开床侧的储物柜,拿出了一把轻便的折叠伞。 “那你是准备去看房子咯?” “反正这里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我想趁今天有空去看一看地铁站旁边的公寓。” “那好吧。”萧蜀歪头用肩膀夹住手机,空出两只手来在桌上翻资料却没找到,“啪”地一下拍上一叠纸,她瞥眼看别处,有些心不在焉,道:“注意安全哦。” - 林燃提前就有在网上做功课。 她先去的一家集中式的长租公寓,价格适当,租退方便,从外面看一幢高高的明灰色大楼,大门口上挂着招牌,一抬头,就是整齐划一的每间阳台。 超过平常认知的走廊宽度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林燃在打开门的瞬间见到一览无余的一室户房间时,不由遗憾而实际地想:为什么他们不能相对把走廊建得稍微窄一点? 虽然已经提前在网上看过照片,可当真过来看一眼,狭小的房间面积还是给人以相当的压迫感。除了床边的空地,加上衣柜桌子,几乎没有多少可以活动的空间。 “这是最后的两间房,其他都已经住满了。我们这边入住的基本也都是年轻人,地理位置也很好,临近地铁站,而且对面就是商圈,买东西叫外卖什么的都很方便。” 林燃点点头,只是一边来回打量一边在心里思忖。 “当然,因为这间房是今天上午刚退出来的,阿姨还没有来得及打扫,所以看起来会有点乱……” 跨过散在地板上东倒西歪的水瓶和塑料袋,林燃被带着走进来,背过身就是阳台。她一只脚跨出去,探身向不算宽敞的阳台左右看了看,问: “请问,这里的水电费怎么算?” …… 天空灰蒙蒙的不见亮光,黑云压下来,顶在重重叠叠的楼宇之上。从二十八楼的窗户朝外望,陆嘉杭又被陆妍叫住: “估计马上就要下雨了,你带把伞出去吧?” “不用。” 他人已经在玄关处换好了鞋,这才直起身道:“也没几步路,我很快买好了上来。” “要不我去吧,哪有让人一来就出去买菜的。” 陆妍转头看向刚出差回来的丈夫,连连摆手告诉他用不着掺合:“就一根葱,超市也就在楼下。你要有那闲工夫,过来帮我把蒜剥了。” 她好不容易今天为了他准备在厨房大显身手,少了观众怎么能行。 陆嘉杭了然转过身,撩起的袖口露出腕间的男士手表,搭上门把,一派轻松地出门便走了。 …… “老实说,这个小区真的蛮不错的,绿化搞得也好,很幽静。就算你不租我手里的这两套房,我也推荐你以后可以考虑搬来这里。” “嗯,我看环境确实挺好的。” 林燃仰头环顾。青葱的树木间,一滴沁凉的雨丝落上面颊,她眨眨眼,指尖点上去,再看一眼凝滞的天色,无疑是一场留心的预兆。 她刚被这附近的中介带去看了一间复式公寓,整体上还可以,但耐不住价格始终高了些,外加楼道偏暗,走得人心里怪忐忑。 “不好意思,麻烦你来回跑一趟。” 林燃走在一侧,朝原路返回。 沿途的店面里很少有客人,有的干脆就没开灯,瞧一眼进去一片沉闷,倒显得比外头还更昏暗。 “没事没事,应该的。你以后要是想来这看房子,还来找我啊!” 轰隆—— 雷鸣盖过了最后一句人声,盛大威严,掩住渐趋于沉默的细小声音,响彻天际。 奔跑的路人,飞驰而过的车轮,紫红的矮牵牛被困在路边花坛,拥拥簇簇开放,挤在风雨里颤抖。 由起初稀稀拉拉的滴落声,再“哗”地一下,交响乐般,瞬间并入高潮。 繁杂的嫩枝摇晃,转角的便利店门口积了浅水坑,顶上探出的雨搭在地面映出一圈又一圈涟漪不断的倒影。凉风一吹,上面的积水“唰”地齐齐落下,小型瀑布一般,甚至于溅起白烟似的水雾。 林燃停下奔跑的脚步,转身甩甩胳膊,将雨伞同样收至檐下。 雨太大了,几乎叫人寸步难行。 有同样在这里躲雨的小朋友伸出小手,软乎乎的掌心接住斜飘进来的冰冷雨点,天真地仰头问: “妈妈,天是漏了吗?” 旁边不相干的大人同样听见,对着拿起的手机轻笑了一声。 街对面的进口超市前也零零散散站了些人,隔着层层雨幕,水汽飘缈,迎面扑上张张翘首等待的脸。 林燃抬眼,一只手攥住身前方扣挎包的金属链,时不时探身,不禁站在原地跺起了脚跟。 手机震动得很突然。她张望的视线还未收回,手臂干抬着,再一低头,瞥见屏幕上的联系人姓名,蓦地怔住。 一瞬间,耳边好像就只有放大的雨声。 “喂——” 她接起电话。 身旁的少年等来了穿拖鞋一路蹚水过来的爷爷的大伞。 林燃瞥一眼他,又看到什么似的,身体微微后仰,偏过头去,手机贴在耳边,很快变了探究的眼神,径直走过去,伸手拍上陆嘉杭的肩膀。与其说拍,倒更像是轻轻打了一下。不痛不痒,却又分明带了点佯装的恼意。 “就在我旁边,还打什么电话!” 她扬头看他被发现后得逞的笑,挨了打也笑。 陆嘉杭识趣地挪过地方,留空间给她站过来,任由湿风拂面,只觉得天气阴沉,也明快起来。 林燃双手抵在挎包前,食指勾住伞尾的挂绳,有一搭没一搭地一阵敲在伞柄上。 有所察觉般,陆嘉杭转头看她无言远望的视线,飘渺得快化进这雨里去。 “怎么了?”他由此问。 “这雨应该不太可能很快停,对吧?” 陆嘉杭看一眼天气,转身道:“看起来是这样。” 林燃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出门的时候没关窗,如果太多雨水打进来泡湿地板,就糟糕了。” 无数滴雨落的痕迹在地面积水上漾开,车轮荡过去,激起两排四溅的水花,击打在沿路的矮灌木丛上,惹得细枝绿叶都抖三抖。 “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停。不过现在好像是小了点,应该可以撑伞走。” “撑伞走吗?”林燃瞟了一眼陆嘉杭,同样伸出手试探。 他笑问:“你不是怕地板被打湿?大不了淋些雨,总比悬着一颗心好。” 单手扶上开关,衣角发间都浸了缠绵的湿意,她何以在这类小事上百般拿不定主意。只是偶然用尽了平日的坚定,便恳切地需要有人替她。 “走吗?” 听见林燃又一问,陆嘉杭不禁轻笑开来。靠近她同样扶上伞的开关,撑开的瞬间,他用另一只手在她背后稍一带,就着高度低下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跑也可以!” 豆大的雨珠连成线,打湿两人的背影。林燃指背贴着陆嘉杭的掌心,甚至感觉到手中伞柄受到冲击的震动。骤然加强的雨势斜泼过来,避无可避,淋湿了她的白T恤和牛仔裤,林燃“啊”地一声偏头闭上眼,随陆嘉杭一道在原地背过身去。 他的手臂护在她肩后,林燃缩了一下脖子,冒雨抬眼看他,苦中作乐一般,说着又傻笑不停:“怎么办?” 风吹得伞布快要翻过去,积水在奔跑的脚下溅起轻盈的水花。林燃细长的睫毛承着雨滴,泪一样流过脸,却笑得欢畅。心绪那般明朗,犹如雨水冲刷后的新叶,满目是酣畅惹眼的翠绿。 她看他浑身湿透,弯腰歇下来,一面喘一面吃吃地笑,应他在雨中的狼狈:“我们还需要撑伞吗?” 风中的一把晴雨伞,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翻折过去。不似他们一路牵握的手,掌心相触,连冷雨也变得温热。 - “你先在门口这里等一下。” 林燃一进门就着急忙慌踮脚跑去卧室关窗户,幸好没有多少雨漏进来。她将找到的一条白毛巾递给陆嘉杭,道:“还好家里有新的。” 屋里没有开灯,透过窗的阴沉照得一切昏暗。 昏暗的墙,昏暗的沙发,昏暗的脸——年轻诱惑,额前湿发滴着水,浑身湿漉漉,成熟却有少年的影子。 毛巾擦过去,寂静中的一点声音总让人不自觉在意。 林燃微喘着,颈后垂落的发尾滴下水,黏着她紧贴后背的白色T恤,一路蜿蜒,便是窗上朦胧斑驳的雨痕。 松软的毛巾拭过脸颊,他的动作和神情一样温柔。 林燃嘴角的笑渐渐淡去,唯有一双明亮的眼,寂静凝视他,在这个昏暗的骤雨如幕的午后,她一仰头,闭眼吻上他柔软的唇。 一切没有丝毫停歇的征兆,雷电轰鸣,潮湿的天色,缠绵的气息。 额头相贴,他温暖的掌心细细摩挲在她的颈侧,声音低沉,犹如蛊惑:“做我女朋友?” 陆嘉杭说着,撩开林燃额边的发,“或者我做你男朋友也可以。” 林燃轻笑一声,像在笑他台词的老套。只是无言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寻求一个安心之地般,侧脸伏上他的胸膛。 - 坚持一个人忙碌场面却有些失控的厨房里,陆妍手挥一把锅铲,正探头出来找人:“你帮我发个消息问问陆嘉杭。我是让他买葱,不是让他去种葱!” 戴眼镜的男人一脸笑眯眯地看她,意有所指:“知道了。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要不要。”陆妍麻利地挥手拒绝,振振有词道:“我都有自己的计划,你一来容易打乱我的安排。” 男人这时抬起头,亮出手机屏幕。还没有问,倒是对面先来了消息。 “小舅子说,他临时有很重要的事。让我们不用等他,先吃吧。” “对了。”男人伸手扶了扶镜框,一副严谨沉着的口吻:“他还说大葱正在送的路上,很快就到。” 第32章 酣眠 像黄瓜丝配与凉面,夏日老城区的街道就该配与一轮明亮的琥珀色夕阳。 一砖一瓦,被烘得干燥灼热,蒸腾起热浪,起伏的水面一样,泛着老旧微微的黄。 回忆里亦然。 两箩筐满满当当自家种的脆甜香瓜,占了人行道的一寸边角。穿汗衫的男人一身干瘦黄皮,寸头,屁股压一张四角飞起的旧报纸,双手抱膝,两只脚外八并着,肘边立一张硬纸板,上面用马克笔醒目写了:三元一斤。 一卡车绿油油的西瓜上躺了只扬声小喇叭,自动播放音乐的声音又尖又亮,兀地停下来,更凸显出街头热闹的人声。 “所以,你们真就在一起了?” 萧蜀松开习惯性咬平的吸管,手里晃一晃,费劲嘬起杯底的红豆。 林燃点点头。 “一个多月?” 林燃继续点头。 “嗯——”萧蜀乜斜着眼,一副“好家伙,现在才告诉我”的八卦神情。 “老板娘,麻烦给我来二十块钱的鸭脖。” 她接着抬腿迈上台阶,弯腰看保鲜柜里散装卖的那些卤味,轻轻叹一口气:“谈恋爱就是好啊——你看你这张脸,红光满面,多有气色!” 林燃笑着拂开她作乱的手,一本正经解释说:“我这是刚才在烧烤店里被熏得好不好?” “姑娘诶,”那边老板娘对着托盘称重,小卷短发下一双无神的肿泡眼抬起来,貌似热情地劝,“撑出来26块8,要不你凑个整,30好吧?” 萧蜀嬉笑中回过头:“老板娘,我手机没电了,身上统共20块现金,多了没有,您就看着称吧。” 老板娘听着一愣,顿时冷下脸,不情不愿地倒回去一些。 “看见没?”萧蜀见怪不怪,从前买半斤被塞一斤也是有过的事,却仍忍不住瞟眼冷哼一声,悄悄附在林燃耳边吐槽:“这年头花钱还要看人脸色,真他妈长见识。” - 温水流经掌心下的圆白盘,冲洗净滑腻泡沫,平整的盘面映过一点厨房灯光的影。 林燃甩了甩手,将洗碗槽四周的水迹擦干净,从面前的推窗望一眼下去。 公寓楼附近的商场一侧隔一条马路,再走过几栋楼的距离,有一大片开放适合运动的草坪。 众多矮栅栏圈围住边缘,当中辟了一条贯穿的水泥路面作停车场。平时周末,不少家庭来这里野餐放风筝;每天傍晚时段,也常常可以看见绕外圈人行道运动散步的路人。 许是头顶的这片天空恰巧经过某条飞机航线,闪红的信标灯穿越万英尺的高空,没有留恋地来往于城市之间。 林燃曾指着街对面显眼的高楼外墙照明,问陆嘉杭那一道道动态的灯效看起来像什么,并跟着对他贫乏的想象表示遗憾。 “那你说像什么?”他觉得新鲜,低下头反问。 “像流星啊。”林燃转身面对他,双手交握在身后,步履轻盈,“你不觉得吗?” 陆嘉杭深沉的眼注视着那一束束银光不断坠下去,仰望的面孔也跟着明一下,暗一下。 “不来许个愿吗?”他笑问。 林燃戏谑中躲开他抬起的手臂,抢先一步走在前头,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平常神色,微一扬头,满目的月光,“小孩子才寄托许愿,大人都是靠自己争取。” 陆嘉杭因此低眉笑开来,大步追上前,劝:“许一个吧,我帮你实现。”如同许下一个承诺。 林燃看他一眼,收心偏过脸,却被陆嘉杭轻轻撞了一下肩膀,“真的。” “什么都可以?” 她定神,调侃一样问他。自是知晓他用意的真心的,于是深提一口气思索,在他饶有兴致的等待中,眼神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手指过去,越过幽暗的草坪和栅栏,说得不能够再认真:“我想要那边那家店六块钱一碗的凉皮。打包,带回家吃。” 她是真的很想吃凉皮来着。 听筒里陆嘉杭的声音有种熟悉的好听,提起这件事,他仍旧有些哭笑不得。 林燃将下巴埋入被子边缘,温热的呼吸不稳,她也在无声地笑。 “睡不着?” 静静的,那头问。 “嗯。” 她闭上眼,轻飘飘地回应,如浅眠时的呓语。 于是开始酝酿睡意。 “你打开扬声器,把手机放边上。” 明白他的意思,林燃同时感到身体放松,愈发沉下去。 “不行。”她低低地笑了,“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怎么办。”明天周一,她最需要那恼人的闹钟。 “那我叫三次你的名字。如果没有回应,我就挂掉电话。”他顿了顿,有微小的声音传过来,林燃猜他现在正在煮咖啡,“这样总可以了?” “你怎么知道要什么时候叫我呢?”她闭着眼不依不挠,往常皱起的眉松下来,额头光洁平展,使人联想到幽暗中昏黄的烛焰。同样静谧的燃烧。 “男人也是有直觉的。”他在那一头微笑,不紧不慢地应。 “比如?” “比如,我猜你现在已经按了免提。” 林燃微侧过脸,嘴角浅淡地扬起又落下。身上的触感轻柔,像入睡的时候,堆叠的被面严实兜住下巴,堵着呼吸跳动的颈,头重脚轻,却不至于压迫。她从这里汲取黑夜里的一点安全感。 “你那里现在几点?”她喃喃出声问。 “早上七点半。” 临街的房间总不至于安静到死寂。 狗吠猫叫,酒醉的一行人喧哗着一路闹过去,声音消散如风。只有偶尔的时候,一年中也屈指可数的情况,半夜里跑车炸街,声音低沉而阵阵发力,出去老远都回响着引擎的轰鸣,将人从睡梦里拉出来。 林燃被吵醒,心头猛一阵无由的惊怯,方得将被子蒙头,严实而致气闷,狭窄的空间里,疲倦中再一次懵腾睡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淡了意识。 “听说那家餐厅很有名,可惜并不怎么好吃。” 陆嘉杭垂眼站在桌前。桌子不高,他伸出的食指轻轻勾住咖啡杯的杯耳,浅蓝色衬衫在充盈的夏日晨光里显出一种柔和的净,匀称清爽。他抬头,手机贴在耳边,犹自讲着,像在说故事:“我买了一瓶香水作礼物。 “味道有些接近你常用的那一款……很清新,带微微的一点甜。” “嗯……”他顿了顿,“因为觉得会很适合你,就买了。” 那一头已经许久没有答话。 “林燃。”床铺上手机屏幕的光微微亮,平稳的呼吸间有声音传出来,不止欣慰。 “希望你会喜欢。” 他走入阳光下,垂下手,竟也在此刻想起了夜的温柔。 - 清风中撩一把头发,朝阳灿烂的光照得飞扬的发尾闪着红棕。 林燃在早上闹钟第一次响的时候没能起来,出地铁站踩点进园区,刚好看见另一部门的同事停车走下来。 周一的办公室,几个boss级领导不在,工作氛围轻松了不止一点半点。 “啊,真希望大老板们可以出差久一些。” “想什么呢?Ashley明天就回来。” 林燃放下包,抿嘴微笑,跟着投去一个“我懂你”的眼神,顺势在转椅上坐下。 “自从上周末我给我儿子报了个画画班,都不知道接到多少次这种推销电话。”同事看一眼手机屏幕,就又丢回了桌上。 “现在的信息泄露问题真的挺严重。” “诶,我看网上说现在KTV行业都没落了,比起以前冷清好多。” “唉……想当初学生时代,我们还会为了打折赶早去排队。都已经成为时代的眼泪咯。” “啊,真的吗?我看我们家附近的KTV还蛮热闹的,而且很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去。你就看白天一群大妈进包间唱戏曲,还有的专门带了菜进去择菜。” “哇哦,这么酷的吗?” “然后到了晚上么,基本就是些小年轻。” “等我老了,我也要带着我的姐妹们去KTV唱周杰伦。” 林燃笑着转过座椅看向电脑屏幕,伸手摸上鼠标,掌心冰凉而圆滚。她垂眼一看,竟是摸上了一颗苹果。 又有同事接腔:“等你老了,KTV都还不知道在不在了。” - 键盘敲响,林燃指尖不停。 厨房窗台的光照进来,照得一室通透。肘边一杯清水,她抽空望一眼沙发,又收回视线对着笔记本屏幕道:“看什么?” 陆嘉杭只是继续望着她,单手托下巴,神情不变:“看你什么时候发现我。” 林燃“哧”地一声轻笑,不以为意的模样。 “你们最近很忙吗?周末也要加班。” “还好,只是有人等着我这份资料。本来定好时间的,结果上一个人太忙昨天才给我。”林燃目不斜视道,“我想赶一赶,按照计划周一发出去。要不她没法往下做。” 陆嘉杭黑色的手机抵住掌心,刚好在手里转了一圈。 “再等我二十分钟。” 他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径自点点头,也不论她看或不看,只是平和笑起来:“不着急。” 街转角的水果店东西琳琅满目。 店家做完生意,又穿回促狭的走道进去暗的室内。一侧陈列占了太多地方,桃子香甜,荔枝水嫩。白泡沫箱里青的紫的葡萄,乘着半亩阴凉,沁出酸甜。 若是从前,兴许屋内的顶上还会吊一台旧电视,几个邻居街坊的孩子趁大人午睡跑出来,从外头听着声音经过好奇探头,影子从脚下滚烫的路面溜走,店家回神望一眼出去,就只有追逐嬉闹的背影。 新开通的有轨电车还在试运行。空荡的车厢一路轻快驶过,橘黄的车身,黑边的窗。 生活或许改变了许多,然而午后的声息沉闷,又常常使人陷入一成不变的静中。 手里拎着刚买的一盒电蚊香液,脚踏人字拖,林燃眯起眼,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为何我的眼中常含泪水……” 她抬手遮住阳光,慢慢悠悠,手里的袋子也跟着晃一晃。 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总有人接得上话。 “困了?” 陆嘉杭走在她身侧,简单的白T,怀里抱着一个又圆又绿的大西瓜。 车轮辐条转动的影子拉长在路面,发出细细的响。林燃望一眼蹬远的老式自行车,缓慢眨一眨眼:“今天的天气真好。”忽而又感叹:“没想到这个夏天,我一口冰淇淋都没吃。” “不是之前从超市买了一盒?” “都在冰箱里放着,买回来又不那么想吃了。” “诶,你看今天的云好漂亮,真的好像棉花糖。” 红灯亮起,陆嘉杭抱着西瓜止步侧身,看林燃仰头反手遮上半闭的眼,“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记得那么牢。”她回忆说。 “上小学的时候,一次外公来接我放学,路上都是四散的人潮。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远远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特别像同班同学,心里很高兴,就特热情地在后面喊她的名字。结果她总也不回过头来。骑车经过的时候我才发现认错了人,就继续装模做样挥手朝前面喊:哎!那个谁谁谁,谁谁谁!” “现在想想,我怎么那么机智!” “诶你笑什么……” 红绿灯的交叉口,这个时间段,竟是一辆车也没有。空而宽阔的路面,望过去很长一带,边沿都有树的阴凉的灰影。 风一吹,脚步人声渐远,垂头的绿叶哗哗响,响在这静谧的夏日午后。 第33章 酣眠 天朗气清的日子,多适合去登山。 说是“山”,实际也不过一座海拔一百米的小山坡。 只是作为整座城市的“第一高峰”,既有山脚下平坦的草地,也有山顶绿树成荫的清新,老少皆宜,便也无愧城市后花园的美名。 林燃踩着运动鞋,一路拾级而上。 阳光穿透密林,她深蓝的棒球帽在脸部投下一小片阴影,覆在眉眼间,以寻觅的姿态,时而微扬着脸,触碰光影,触碰微凉的空气。 一个男孩趁她停歇的间隙滋溜跑上去,脚步多轻快。她双手撑上膝盖,视线不自主跟他一块向上爬,脑袋放空了一样,胸口微喘着,任发丝轻柔拂过侧脸。 “总没有后悔和我一起出来了?” 陆嘉杭停下步伐,原想搭一把手。 与她视线相触,稍缓片刻,却见林燃低头抿嘴一笑,伸手干脆拍上他摊开的手掌,而后直起腰背,踩着斑驳的影,几步将他留在身后。 陆嘉杭垂下手臂,阳光下微眯起眼,反应过来,只是偏过脸无奈而惬意地笑。 很快便走完了所有台阶。 一路经过观光塔和歇脚的亭子,横生出细枝的月洞门内一片葱郁的绿,深浅不一。 林燃双手叉腰,稍息的姿势,深呼吸看前路,一脸生动的愁容。 山顶的平道走起来似乎都要更开阔些,一侧石壁对应另一侧高大的林木,青翠葱茏,不少人驻足拍照。 “累了?” 陆嘉杭见她不声不响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静待片刻,走上前长腿一弯,在她面前蹲下来,右手拍一拍左肩,眼睛无目的地扫过风景,感觉还挺高兴,带点舍我其谁的骄傲:“来吧,我背你。” 林燃注意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十分不好意思,叉腰的手也松开来,拘谨着,小幅度动作拍拍背让他赶快起来:“瞎说什么呢。” - 看到林燃从包里掏出第三个橘子的时候,陆嘉杭正在开车刚要返回的路上。 “吃吗?” 他视线仍看着前面,一转头轻轻咬住她递过来的一瓣。吃进去,汁水迸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皱起了眉,浑身一个激灵,何止上头。 便是这样立时活泼起来的气氛。 黄澄澄的橘子皮半透着青,酸得舌根发麻,留一叠在手上,香气平静,带一点想象中苦涩的微甜。 “困了?” 平稳行驶的过程中,陆嘉杭瞥一眼发呆望窗外的林燃。 为了靠得舒服点,她把头绳解了,留在手腕上。蓬松的发尾鬈曲窝在颈侧,贴着肩,她偏过脸,无言良久,抵着椅背,头快要靠上车窗。 “要不先睡会?还得开上一段路。”陆嘉杭边留意路况边道。 林燃几乎感到时间静默的流淌。像她身体里、微微汗气之下涌动的热血,渐趋于平和,进而迟缓,如同动物的冬眠。她便由此陷入了安逸的陷阱,思想同身躯下沉,只是以低弱而极为恳切的声音自语:“我这个人真的非常、非常讨厌睡午觉。” 然后一转眼,陆嘉杭手握着方向盘,静寂之中转过头,看某人仰头微张着嘴不论昏天黑地彻底睡死过去,以为自己没看仔细,再瞥一眼,不由食指敲在方向盘上,抿唇抑制住笑声。 …… 手机屏幕显示出一条推送。 陆嘉杭看一眼时间,坐在停好的车里。林荫路不完全的树影投上挡风玻璃,连摇曳的风声也是静。 他听身侧一下微动,以为是林燃醒了,转头看过去,她长而柔软的睫毛半垂着,静如蝶翼。他便专注着一歪头,想到什么,放轻动作拿起手机在跟前。却见镜头里的人蓦地迷蒙睁眼。他仓促收起笑意坐正了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偏过脸握拳轻咳一声。 林燃勉强撑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皱着眉乜斜了眼看他,语气肯定,有些沙哑:“你拍照了?” 他装模做样,无辜“嗯”的一声疑问,漏洞百出。 林燃进而伸出手,懒懒的:“手机给我。” 她向来不爱拍照。 因为不上镜,便更摆不出多活泼的姿势,平平淡淡还算好,就怕表情太僵硬,自己都嫌弃。 陆嘉杭看她端起手机使劲眨一下眼等视线清晰的初醒迷糊样,顺道瞥一眼屏幕,不赞同道:“我觉得很可爱啊。” 林燃没想这样天然的睡相都会有人称赞,波澜不惊移开视线对上他的眼,表情仿佛在问:你认真的吗? - 两人再见的时候,依旧是晴和的天气,阳光明丽到许多人都出去,而他却跑来家里和她约会。 那时陆嘉杭刚出差回来,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听电热水壶的烧水响,又走进厨房,从背后拥住她。 “想不想我?”他低声问,呼吸贴近她的颈侧,声音听起来有一些些闷。 那样实在安静的拥抱。 “什么?” 林燃半回过头,耳边尽是水壶断电后热水烧沸的余音。 “这段时间想我没有?” 林燃动了下手臂,作势要脱身,“水开了,我找杯子去。” 也许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事,却被箍得更紧。她便只是笑,大人哄小孩子一样:“这才几天……” 沸腾声终于静了。 腰间的力道慢慢放轻了些,林燃没有动。她很少听到他这样叹息,仿佛无可奈何地微笑。 他松开的手臂抬起来,左手抚上她的头顶。 她有一点蓬松的发在他的掌心下微微发热。像极了今天的阳光,那般温柔的触碰。 他当真在无可奈何地微笑,犹如一声叹息。清晰听在林燃的耳朵里,像是暗暗能够看穿她,她便不得不打起精神。迟疑的,隐秘的,热烈而不得防备。仿佛在说:你不想我也没有关系,你想我却不说也没有关系,毕竟。 “这才几天,可是我很想你。” 她的脸在微微发烫。 …… 节目中断,电视里在播放无聊的广告。有更多选择摆出来,传统的娱乐就渐渐为更多人所抛弃。然而林燃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声音。如果没有,便无法打破一个人的沉寂。 在陆嘉杭看来,看她坐在沙发里啃鸭锁骨却比看电视节目有趣多了。 甜辣味的一盒摆在茶几上,半透明包装沾有显眼的红辣椒片,陆嘉杭看林燃逮着根骨头在那可劲儿嘬,饶有兴致盯住她,有些好奇的馋: “有那么好吃吗?” 林燃嚼着脆骨猛点头,撇过一个问询的眼神,“你不来一个吗?” 他笑:“看你吃比较好吃。” 林燃不解风情地“切”了一声,鼓着脸颊抿嘴故意娇俏看他一眼,又重新看回电视。 吃完回过味来,才发觉舌头上都在辣,辣得欲罢不能,有一点迟钝的痛。林燃换掉盘腿的姿势,脚落下地,拖鞋在地板上拖了一下才穿好,踩地的声音很轻。 “怎么了?” 他坐在对上茶几边沿的位置,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在玩她从前买的旧魔方。 眼见林燃从她那一边绕出去,陆嘉杭轻轻将复原好的魔方摆在茶几上,抬头看她走向厨房,头也不回地说:“倒杯水。” “怎么不直接叫我帮你拿?” 林燃站在冰箱前面跟着就是一大口凉水,听罢弯起眼,吸了吸鼻子,憨憨的,未语先笑。经过茶几的时候又顺便抽张纸巾,末了才应一句:“没事儿。” - 又是一个工作日。 萧蜀抱着一沓资料经过主编办公室。磨砂的玻璃面阻隔视线,她一个跨步向前又临时想到点什么,弯着腿身体后倾,矮下去从一道狭窄的透明横条朝内探看一眼,办公椅是空的。 见同事过来,她于是站起身问: “Lisa不在吗?” “对,她还没有来。” 萧蜀跟着拢起双臂,将资料抱在胸前。似有所发现,她短促而惊讶地“诶”了一声,对眼前人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些。” 同事顿时一副惊喜的口吻,两手张开快捧上脸,眉开眼笑:“真的吗?我真的有瘦吗?你不知道,我家里人都是瘦瘦的,过年的时候一堆亲戚嫌我这胖嫌我腿粗的,可气死我了!” “怎么会?”萧蜀表示很不赞同,“你明明就是正常体型啊。而且个子又高,我就羡慕你这样的,能显出气场。” “真的吗?我有段时间还不吃晚饭出去跑步来着,但好像没什么用……” 萧蜀连连摇头,动一动食指,语重心长:“要运动当然也要吃饭,不然多伤脾胃。没有人的身材是完美的,只要身体健康,自己舒服,比什么都重要。” …… 晨风犹有一丝清冽,咖啡店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研磨的香气。 队伍前面的人离开了,吴悦抬头走上前,开口道: “一杯冰美式。” “和一杯拿铁。”一道男声插进来,与他倏然上前的身影一样仓促。 李磊一只手臂搭在吧台上,侧过身坦然面对着吴悦由一开始莫名,到看见他后波澜不惊的眼神,自认为潇洒地站定,扬起脸,左手在两人之间来回一比划,对明显还在状况之外的服务生道:“一起,谢谢。” 话音刚落,吴悦一脸冷漠地转回头,眉眼利落,声音平平没有起伏: “我不认识这位先生,麻烦分开。” …… 车辆来往穿梭的街头,吴悦推开咖啡店的店门,身上的灰色格纹西装外套随风扬起了衣角。木框玻璃门脱手,她挎在手肘的提包贴着身,右手拿一杯咖啡,脖子上的小方巾折成细条在正中随意打了个平结,搭着休闲白T。这本该是一个平静而使人心无旁骛的早晨——如果不是后面一直有人不识相跟来搭话的话。 李磊连叫了吴悦两声,都不见人回头。 “我以后不送你花了。”他才知她对花粉过敏。 “你开车来的吗?”李磊单手插着裤兜,阳光下不由皱起眉,继续用确定能被听到的声量问,“要不要我送你啊?” 行道树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 “怎么说,你也不能假装不认识——小心!” 眼见一辆车开过来,路面一滩积水,李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吴悦的手臂就把她往回带。挂在手肘上的提包在半空中微扬起一个弧度,一瞬间,吴悦仿佛被自己飞起来的头发糊了一脸,高跟鞋不稳地走了半个圈,男人手上刚买的咖啡洒出来些,差点溅到她的衣服。 “——Jesus!”吴悦条件反射当即后退一步,低下头,一只手整理头发别到耳后,来回跺了跺脚。 “对不起。”自知没控制好力道,李磊一双手还无辜举着,直到看见吴悦抬起头后明显不佳的脸色,才讪讪放下去。 “我说,你看起来年纪应该比我小。” 吴悦沉下气,严肃着一张脸难得正视他,腰背挺得很直。 “如果你觉得我会喜欢你送我东西、制造偶遇这种无聊的把戏,你就错了。大错特错。我只会觉得你这个人无礼自私又傲慢。当然,也很烦。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建议——”她说着,做动作的手向下一压,让刚想说些什么的男人又自讨没趣,又乖乖闭上了嘴。 “年轻人,有这个时间来浪费,不如拿去工作。兴许这样,我还会觉得你有魅力一点点,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无是处。” 李磊半垂着眼,挑眉用小指挠过额头。顿了顿,他叉上腰,像堵了无数句话在喉头,舔一舔发干的嘴唇,千言万语,到抬头时只剩一句:“我不认为我是在浪费时间。” 吴悦一声冷笑:“可我认为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然后潇洒一个转身。至此为止,再没什么话好说。 李磊干杵在原地,恹恹回过神,两手在身侧一摊,像是一个无言的回应。 皱着眉偏头瞥了眼繁忙的十字路,他转身拿起手里的咖啡,经过拥堵的车流,悠闲地边走边喝上一口,然后一个窒息,烫得嘴里没兜住差点给喷出来。 李磊低着头,一手拎着被立刻拉远了的咖啡杯,另一只手摸过下巴,狼狈地站在街头,只觉得自己那一张脸在风中被吹得又干又沧桑。 第34章 酣眠 新开业的商场,尚未充满许多人气,只觉得装修异常明亮,视野里处处崭新干净。 林燃肩上背一只轻便小巧的斜挎包,细长的带子,没多大容量,只用来装手机和钥匙。 中央吊顶的大型水晶灯璀璨夺目,从自动扶梯上向下看,踱步的三三两两的人,交谈无声,只是一个个悠闲的影子。 萧蜀食指点在下巴上,仰头看扶梯最上面的楼层导视牌。 “女装……在四楼啊。”她喃喃。 于是步履飞快,头也不回,自然也看不见林燃在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踟蹰。 “我们一会上去好不好?”林燃征求着意见开口,轻轻拉上她,“我想看一看男装。” 萧蜀茫然回过头,与她对视上,斜眼一瞟周围,眼神里渐渐流露出笑意,一脸“我懂了”的八卦神情:“干嘛?给你男朋友买衣服啊?” 她笑一笑,没有否认。 “这个有点贵诶,不过价格摆在那里,样子还是有的。”萧蜀收回放在林燃手上的目光,同样在一旁左右挑看,“你确定要买吗?” 林燃垂眼看拿起的一件男士衬衫,不知在想什么,没有作答。回过神“啊”一声,萧蜀瞥了她一眼,闲散地轻咳下嗓,眼神忙碌,手里拨动衣架的声音清脆。 “其实有时候呢,不是别人送你一件东西你就要还他一件。谈个恋爱而已,干嘛那么累。”她说着,手里的东西一放,转过头来,“当然,一收到礼物就高兴得没有下文是一种没有良心式的占便宜,但如果太讲究,反而会显得生疏——诶,领带怎么样?送条领带应该不错啊。” 萧蜀想到新点子一样两眼放光,跟着上前翻看吊牌,凑近了,顿时瞪大眼,一个人自顾自地小声嘀咕:“不是吧,有没有搞错啊……” 林燃深深透了一口气,跟着放回手里的衣服,斟酌道,“嗯……我想,还是等他生日的时候再来看吧,感觉这样会更好一点。”她扬起一个让人宽心的笑容。 “这就对了。“ 萧蜀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立即贴近勾上林燃的手臂,侃侃而谈,“礼物不论贵不贵重,都是心意。他既然送了,你就安心地收。就算回,咱也不一定要给个啊包装多好看,价格多昂贵的,人没准儿根本就没想要这些。” 林燃瞥下视线,眨了眨眼,好奇问:“那给什么?” 萧蜀顿时用胳膊肘顶了下林燃,啧一声,嗔怪地看她一眼,仿佛言之凿凿,脱口而出:“当然是——给他你的爱啊!” —— 想了又想,这天,林燃还是决定请陆嘉杭来家里吃顿饭。 谈不上多丰盛,只是比平日里多拿出口锅,多拿双筷子和碗。汤汁在锅里沸腾,滚烫得直冒泡,连窜高的白雾也是热闹。 林燃从房间里找了充电器出来,趿一双拖鞋,一身休闲居家服,灰色的短袖,宽松的走路轻飘飘的过膝五分裤。陆嘉杭当时坐在沙发上,正在帮她通关手机游戏。听见脚步声,抬起眼来看她,明显的心情很好,一如他进门来时笑眯眯的模样。 林燃轻咳一声,迎上他的视线,愈来愈近的闲暇间,饶有情趣而做作地凹了个抬手扶腰的动作,离他一点距离,在厨房的热气升腾与锅盖跳动响中,眼神居高临下,有意问:“我美吗?” 陆嘉杭抬头憨笑,眼中一点柔情,拍拍腿示意她坐过来。待两人贴近,视线掠过柔软的唇,再对上她晶亮的眼。多少有些缠绵的意味。 他低声应,轻轻撩开挡在她眉梢的发。 林燃伸直手臂,手腕搭在他的肩上,自然垂落的食指微微翘起来,脸上有淡笑,跟着收回手去捧上他的脸,声音动作温柔,显得亲昵而神秘:“一会儿还有更美的。” “什么?”他配合着问,喉结随低沉的声线微动。 林燃很高兴,展示惊喜一样,两手一摊,笑弯了眼,歪头道:“红——烧——大肘子!” …… 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陆嘉杭来的时候,顺带买了袋葡萄。紫色的大颗,粒粒饱满,正是季节。 拿一些些面粉搅动泡水三五分钟,洗干净咬下去,汁水一不留神迸出来,林燃单手贴住下巴,一瞬间闭上眼,鼻尖充满酸甜的香气。 “怎么了?”陆嘉杭留意她的动作,适时问。 “拿张纸。”林燃张望见餐桌上的抽纸盒,便要起身。 “叫我帮你去拿不就好了。”陆嘉杭说着伸手拍拍她的膝盖,已经站起来。 靠在背后的抱枕又柔软陷进去,林燃坐正了身体,因为电影里的情节咯咯发笑。 “谢谢。”她回过神,说着抽出一张纸巾,仰脸面对陆嘉杭时还是满眼的笑意。 身侧陷下去一些,余光里的一团影子靠近,林燃在看电视,反应过来,见到陆嘉杭挨上来的侧脸,有些莫名其妙:“干嘛?” “不说谢谢我么?”陆嘉杭转过来看她,一本正经地期待,“那不得亲我一下?” 电影里昂扬的插曲听着轻快,林燃忍俊不禁偏过视线,远离他一点。想想又凑上去,扬起嘴角,慢慢地靠近,然而比起脸,手却更快一步贴上去—— “想得美你!” 陆嘉杭被她按着推开,一脸未得逞的笑,于是顺势握住林燃放下去的手。揉一揉她温热的手心,到指尖,软软的,仿佛很好捏,带一点上瘾的小乐趣。 - 上班日的闹钟响时,林燃的睡意正浓。 前一天晚上因为喉咙痛,提前吃了点药。夜半有些发冷,凭借昏沉沉的意识蜷缩起身子,也就浑浑噩噩睡过去。 感冒这一类的病症,似乎都有些预兆。 由一个响亮的喷嚏开始,呼吸加重,一切朝着直觉的方向去。 林燃自觉身体软成一滩泥,一只手搭上额头,偏过脸沉沉闭上眼,有种凡事任它去的无力。想了想,还是勉强拿过手机先请好假。完毕竟感到一点冷,一下哆嗦,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又整个人缩回去,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侧过身,感到疼痛地闷哼起来。 身体难过的时候,总觉得这样会好受一些。 抽屉里乱七八糟放了各种药,林燃疲倦地撩一把头发,身穿睡衣,眯着眼仔细看药品包装上的生产日期。 水烧开了,从电热水壶的壶嘴里喷出上涌的白气,她放下药片,转头站起身,慢悠悠走过去, 眼前像起了一片雾。 雾散了,便露出窗格里时常蔚蓝的天空。 林燃坐在桌边,后背贴椅子,隔着一层单薄的短袖,椅背硬邦邦的有一点硌骨头。她平静望出去,苍白的脸上犹带初醒的迷茫,仿若一切陌生。于是埋首进弯曲的臂弯,寻一个得以慰藉的姿势,疲乏闭上眼,紧皱眉头。 呼吸一起一落,喷在手臂内侧的皮肤上,沉重而灼人。 病来如山倒,林燃想。她还是很脆弱的。 …… 迷迷糊糊接了一通电话,没什么意外地打开门,迎面便是站在门外听见动静抬眼的陆嘉杭。 “你怎么来了?” 林燃放下手机,结束两人不到一分钟的通话,转身让他进来。 “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陆嘉杭顺手带上门,认真打量起她的脸色。 林燃站定,半垂的睫毛微动,看陆嘉杭略矮下身来与她相视,伸手探她的额头,“不得不说因为一整天联系不上你,我有一点紧张到胡思乱想。”他的声音轻而语速快,宛若呢喃。林燃愣怔地看他温和的眉眼,耳边嗡嗡的,脑子有一点转不过来。 “听你电话里的声音就不太对,感冒了?” “嗯。”林燃鼻音浓重地应,突然抬起手,“啊……因为我一直没看手机,所以……” 陆嘉杭轻轻拍了拍她头顶蓬松的发,“吃过药了吗?要不要我去买点药?” “不用,家里都有。”林燃说着,垂眼侧身绕过他,疲倦的困意未消,“已经好多了。” 陆嘉杭点点头,跟着转过来,“那要不要进去睡一会?等下我陪你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她仍旧头昏脑涨的,一声喷嚏,想什么都是麻烦,只轻声应了他。 回到房间,一沾床,整个人软倒下去,随床垫轻轻回弹了两下。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转醒间似乎有只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又很快离开。 黄昏的光在白墙上留下一道道浅淡的细影,浮动跳跃,被抹去,仿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林燃感到口渴地坐起身,环视一眼灰暗寂静的房间,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 厨房弥漫的热气浸润她的皮肤,明亮的视野里,有食物的香气。林燃斜倚住门框,听锅里沸腾的咕嘟声,只静静地看陆嘉杭拿手机一丝不苟对照烹饪步骤左右忙碌的背影。她感到内心异常安定,病痛只是趁虚而入,它无法消解她的意志。 “醒了?” 被人忽然用双手从背后抱住,陆嘉杭手里的动作一顿,关怀地偏过头去问,“感觉好点没有?要不要喝点粥?” 林燃侧脸贴上他的背,手臂再缩紧一点,仿佛冬夜寒冷的旅人拥抱火光。她一双流露出病气的眼不复神采,只是沉默地点头,眼里闪动着,犹如泪光。 饭后坐在沙发上休息,喝水吃药。胶囊在水中软了外壳,轻而易举被一分为二咬断,粉末跑出来,嘴里漂满苦涩的气味。陆嘉杭看林燃如此一脸痛苦吞下药,皱着眉,情不自禁也像被苦到一样整个人抖了一下,手先伸出去,等待着接过林燃递来的水杯。 半杯水就一粒胶囊。 “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吃药的。”他不赞同说,“多伤胃。” 于是教她吞咽。 “把药放进嘴里,含一小口水,稍微低下头,然后‘咕咚’一下……‘咕咚’一下咽下去。”说到这儿,他食指朝向自己的喉咙,往下一指,教小朋友一样双眼满含期待注视她,林燃僵直着脖子,便是那最不成器的学生,水都吞了,胶囊在舌头上化开,满嘴的苦意。 她说她宁愿忍受苦也不要让药卡在嗓子眼里,窒息一样想要呕吐,这已是一次勇敢的尝试。 陆嘉杭摇头叹气,只无奈说:“早知给你买冲剂。” 转一下方向支着胳膊肘人横躺下沙发,林燃挺了下腰拉扯衣服,跟着长舒一口气。陆嘉杭伸手托住她的脚腕,抬起来放大腿上,叫她舒舒服服平躺下来。林燃转过头去看电视。 温热的掌心贴上小腿侧,她忽然听他问: “你这里怎么了?” 林燃“嗯”地一声反问,抬腿瞥一眼,像是恍然想起遗忘了很久的事:“小时候被热水袋烫的。” 那一截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比肤色略浅,带几点发干的褐色。 “当时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轻咳几声,觉得好笑而漫不经心地说,“是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小腿旁边莫名其妙起了个黄色大脓包,我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还特别凄惨地一个人站窗户前面想象默默哀伤,连遗书都想好怎么写了。结果我妈回来带我去医院,医生说是烫伤,拿个针筒一抽,包就瘪了,倒是一点也不疼——不过现在看着,好像又比从前稍微淡了点。” 陆嘉杭轻抚上那一截伤痕,只微笑道:“嗯,半圆的,像月亮。” 林燃无心在意,只是张开嘴迷蒙着眼又在酝酿一个喷嚏,“阿嚏”一声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呼吸通畅了,然后求救一样用浓重的鼻音伸手对陆嘉杭道: “纸——阿嚏!” 第35章 酣眠 “所以我说,让你不要听我妈的话给我介绍男朋友了,我很烦。装装样子应付一下啊,你很擅长的。”萧蜀上火以后时常游走在破音边缘的鸭嗓仍旧声势不减,透过听筒,李磊移开脸,忍不住拉远了手机。听那边消停了,他一抿唇,牵起萧蜀常谓之“贱嗖嗖”的笑,另一只手悠闲地插进裤兜,“我帮你介绍,有什么不好吗?” “好?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身边能有几个好东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个心胸狭窄,幸灾乐祸的小人,毁我青春、断我自由,看我被教训很有意思是吧?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黄鼠狼给鸡拜年……” “喂——喂——”李磊听不下去,渐渐没了笑容。那头还在劈头盖脸地说,他冷不丁一提高音量,惹得路过的人频回头看,不由讪讪走几步到旁边,干脆挂了电话。 铃声几乎无缝衔接又立刻响起来,他极不耐烦低头瞥一眼,整个人蓦地气氛沉下来,目光闪烁,显得那么不是滋味地握住手机不动。 “怎么这个时间咖啡店里人这么多?” “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位子啊,要不我带你去街角那一家?” 路人的闲谈经过耳边,他抬眼,随即偏过脸仍显得有一点无措,看也不看接起了电话,声音平淡而单调: “怎么了?” 来往的人影走远,深红的砖面覆了斑驳的香樟树影,阳光下如此迷离,一路向前延伸,室外圆白的咖啡店桌椅坐满了客人,悠闲又热闹。吴悦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宽松的白衬衫领下垂挂绿丝巾作点缀,慵懒如扬风的秋日午后。 “不好意思,请问……你旁边的位子有没有人坐啊?” 意外被打断,吴悦抬起头,见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询问。 “我们方便坐下吗?” 短发扫过脖颈,她微扬起唇,礼貌应道:“可以”。 “妈妈去取餐,你就乖乖坐在这里不要动,听见没有?” 女人低柔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吴悦低头专注在手边的文章上,纸页的一角经风吹动。 圆白桌上摆玩具的一双肉手忙碌不停,混在周围交谈的人声中,“啪嗒”一声一不小心被甩下来,斜坠在一双方头裸色高跟鞋旁,吴悦低头投过目光,一只手将一侧头发别至耳后,且看那小小身影灵活靠近蹲下去,面朝她站起来拍拍玩具的灰,微张开嘴呼吸声重,喘口气,跟着猝不及防哇地一声弯腰吐上她的大腿—— “Jesus!” 被撞开的椅子在地面刮出闷响,惹了不小动静。吴悦僵硬着身体,低头看一眼自己牛仔裤上不堪入目的黄色污浊,因为太过荒唐以至于张嘴说不出话。隔着一层布料,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一团潮湿蠕动的温度,顺着她的大腿缓缓滴向地面。吴悦闭上眼,深呼吸,忍不住抬手抚上额头。 李磊懒洋洋站在路边不说话。 “你来不来?”听筒里,周念楚问得直截了当。估摸是将手机拉远了点,他模糊听见她喊了声梁浩川的名字。 阳光令他不得不眯起眼,即使并非有意露出这样一副面容,看着多少还是有些怅然,“不去了。嗯。”他鞋底蹭一蹭地面,扭过头,明亮的视野里飘过一抹鲜明的绿。 “你们好好玩。” 李磊放下手机,意外地指了指一阵风一样从店里出来的女人,大步迈出去,忙着认人:“喂,你——” 吴悦提了提肩上的包,见是他一愣,跟着交叉双臂在胸前,转身不耐道:“怎么又是你?” “不是,我……”李磊抬了抬手,面对吴悦这般指责的口吻突然有些语塞。 “你知不知道,我每次遇见你都很倒霉。” 李磊浓眉一扬,无辜地指了指自己,仿佛满脸问号。 想到自己裤子上的污痕,吴悦几乎咬着牙挤出一声嫌弃的哀叹,跟着重重跺一下脚,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喂!”李磊一头雾水,眼睛跟着她转,此时终于有机会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刚才便留意到的:“你的裤子怎么了?” 可惜对方不予理睬,没听见一样。 他皱着眉看黄昏下的香樟树,不过极为敷衍的一眼,双手一扬,干脆脱下外套。 “喂,你做什么!” 冷不丁被男人靠近,用外套围住腰身,吴悦不明所以一只胳膊挡在身前,眼神戒备,跟着他的手走。 “你想在大街上被人盯着大腿看吗?”李磊低头专注在衣服上,简单用袖子打了一个结。 吴悦双手攥住包带,身体微微后倾,只是在两人挨近的间隙抬眼一看他低头的神情,目光无处可落,又落回他系结的手,无言地呼吸。 李磊双手插回兜里,勉强欣赏一幅画作般端详了两秒自己的外套,跟着抬起头,以他一贯的最为平淡的语气说:“走了——” “去哪里?”吴悦不知为何,顿时有些慌乱。 这回轮到他不耐烦:“直走,左转,步行街。” 商场的服装店这时没有多少客人,购物结账的时候,吴悦面上无常,然而一双眼睛看得紧,像生怕被人抢了先。 李磊觉得好笑,靠在一旁悠闲为自己辩护:“平白无故的,我为什么要花钱给你买衣服。” 吴悦由此转头看一眼他。 也不是多么特别的一眼,却瞧得李磊收敛着不自觉慢慢站直了身体,很小的幅度,仿佛多站快一秒便伤自尊。他清了下嗓,想到话题来转移:“不过说真的,一条牛仔裤而已,你至于挑那么久?” 吴悦顿时起了平日里那股咄咄逼人的范儿,斜睨他一眼:“你懂什么?You are what you wear,衣如其人,衣品就见人品。你的外套……”她没什么感情的视线落在购物袋里他之前的棒球领夹克上,如同在质疑他的品味,“我赔你一件。” “随便。”李磊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表现出与她截然相反的随性,“要还要赔,看你开心咯。” 入夜,江景朦胧。暖黄的车头灯穿透雾气,挡风玻璃前,远远的有一排孤单的青黑树影。 李磊按照吴悦的要求停下车,一时间,静止的车内,两人都有些过分的沉默。 吴悦收回瞥出窗外的视线,衣物的窸窣声响在耳边,她单只用余光瞧一眼他,先开口道:“今天,多谢了。” 李磊左手扶着方向盘,浓眉下一双眼,瞳仁黑亮,带一点受宠若惊,直视前方,顺理成章接下去,有意一副自轻自贱的口吻:“不客气。毕竟你也知道,我闲,有多的时间浪费……” 听得出他还在介怀自己当初说的那番话,连带那一点萌芽的感谢之情都打了半折。吴悦暗翻一个白眼,心想: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路灯拉长影子,吴悦从车上下来,一只手臂勾着购物袋,边走,边不停在包里翻找手机。 鞋尖挨上另一个细长的移动的黑影,她瞥一眼对方深色的裤脚,主动朝右边挪了挪。 兴许那人预判失误,或也是本着避让的意思,同往一个方向移动,便恰好挡在了吴悦跟前。 她再朝左边让,对方虚浮的脚步也跟着右挪。 吴悦摸空的手一顿,径直抬起头。不满的脸色在看到对方迷蒙的醉眼时变了又变,稍有些嫌恶地拿手在鼻前扇了扇,极快速上下打量一眼,便要绕道走。 “阿娟——” 醉酒的男人在某一瞬间好似慢慢怔住,浑浊的双眼看到希望之光一样,愈发睁大有了光采,跟着不假思索攀上吴悦的肩,面对她惊愕的神情,瘪着嘴唇犹如含住泪光,扬起了欣慰而痴痴的笑。 “阿娟——”他的声音嗲得发颤,与寸头的汉子形象实在不相配。 吴悦仿佛全身上下通了回电,鸡皮疙瘩掉一地,撇开脸极力抗拒男人的靠近,就感觉那股酸臭的酒气时不时喷在她耳旁。 “阿娟,我都说了,我就是跟朋友喝酒,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喝醉的时候,硬都硬不起来……” “喂,变/态啊……”吴悦忍住反胃的感觉,扬头左右呼喊,乱拳挥在贴上来的男人身上,没得留意,一下拍上他撅起的双唇,惹得手上一片软热湿润,比沾了呕吐物还要让人恶心,不由嫌弃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喂!救——” 身前一空,吴悦见男人忽而应声倒地,转过头看李磊放下挥出的手臂,一只手抚在胸前,不无惊讶。 那边醉酒的男人已经踉跄爬起来,抹一把脸,狰狞的脸上现出一丝狠戾,毫不留情抡拳反击回去,李磊吃痛,一下躺倒在地。 吴悦“哎呀”一声捂住衣领,深感不妙,一路小跑过去,忙蹲下身关心他的状况,“喂,怎么样啊?看你人高马大的,到底行不行啊?” 李磊偏过脸,几乎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你、说、呢?” “那他喝醉了嘛,攻击力应该没那么强啊。” “没那么强,不如你上?”李磊闷哼一声,撑地爬起来,就要还手,却又挨了对方一拳,直接倒地。 “阿娟……”男人撇开李磊,径直走过来。 吴悦眼神揪心地看一眼地上,双手攥拳,被逼得步步后退,“喂,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阿娟,我这里好难受……”男人暗黄的脸上覆了一片酡红,脚步虚浮,跟着掏了一把自己的裤裆。 吴悦顿时跟触到自己最厌恶的蠕虫一般,头皮发麻,嫌恶得没眼看。 “你帮帮我好不好……” 裤子拉链不利索的咯咯声刺激耳膜,吴悦炸毛了,抡起手中的购物袋就套上男人的头,两手拉着提绳往下拽,一个抬腿顶膝撞上去。 “臭男人,去死吧!” 只听他“嗷呜”一声吃痛叫出来,跟着蒙头晕倒在地。 吴悦低下头,就这样僵持片刻,试探着用鞋尖踢了踢男人的身体。他的腿突然抽动一下,从购物袋里发出了一阵骤然升高的鼻鼾声。 吴悦喘定一口气,忙奔到李磊身侧,蹲下去摇摇他摊开的手臂。 “喂,你怎么样啊?没事吧?” 江边风大,吴悦一只手定住乱飞的头发,挥挥手在他闭眼的脸跟前。阴影覆在他慢慢睁开的双眼之上,街灯的光透过指缝,淡黄而温暖的,带一点渐消的朦胧,映着他黑亮的瞳仁。 李磊一下伸出手,握住了吴悦来回挥动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锁了修,修了锁,锁了还得修…… 第36章 酣眠 同一个热闹的夜晚。 周念楚从梁浩川的车上下来,他们刚结束了一大群朋友间的聚会。 远远望见二楼书房里的灯亮,她便知道是父亲在家。细高跟击在路面,一下犹豫而缓慢的响动。周念楚仰头微眯起眼,停下手里甩包包的动作,歪站着,任长发柔柔散在背后。 暗黄灯光下她淡漠的眉眼迷离。悠久凝视,便有了那么一点平静哀愁的意思。 周念楚低头站在门前,抬起手,带着不知从何处染来的醉意。她明明一口酒也没有喝。只是觉得这样的夜晚分外寂寞。 不过踏进家门,却仿佛从一个场子赶到另一个场子,演员一样做戏。只是热闹与冷清的差别,没有真正的快乐。想想,那一定是时间不曾给予她宽慰,让她如此执着于人生的不圆满。 “是你当初求着我!” 楚滢尖厉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长长的楼梯空荡荡。 “你说了不会再找她。周显耀,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如何毁在你手里吗?” 周念楚抬起头,像是蓦地被刺痛。 婚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是听到父亲用无奈的口吻,再次试图使人平静。 身后的门没有完全合上,月光泠泠,周念楚同时感到这幢房子的寒冷与长夜的悲哀。 她毅然转过身,转身走进寂寞的夜里。 开车一路奔跑在无人的街道。城市复杂如迷宫,她转过歇业的超市,转过宾馆,转过街角的酒吧。暖黄的灯光透过窗玻璃,半明半暗,还是照亮了她满脸的泪痕。何以这般哀恸? 一只手臂抵在窗沿,她咬着手指,面对跳闪的绿灯,忽然一个急刹车。身体受到惯性,一下被拉回座椅,后背砸上去,长发凌乱。她像一个疯女人,整个人终于停止了颤抖,受到片刻强制的冷静一般,遥遥望着亮起的红灯,红如鲜血。 - 第二天下午,周念楚又出现在家门前。 匆匆拿上包,高跟鞋橐橐敲着地面。她伸手开车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蓦地被拦住。 “昨晚玩得开心吗?” 她抬头,看一眼眼前这个古板而聪明的老男人。作为周显耀的秘书,她或许应当更尊重他一些。 “让开。” 周念楚垂眼看横在身前的西装手臂,冷冷道。 “带着情绪开车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了阳光。周念楚曾为此调侃,说他不像个秘书,倒更可以去做个保镖。他只是笑一笑而不作回应。 也许他心中有不屑,觉得她这个人实在可笑。 幼稚的把戏。 行车一路平稳。 周念楚窝在副驾驶座,要躺不躺的。座椅还是那个角度,她只是滑下去,头上顶着被椅背推得高起来的头发,无聊地看街景。 “停车。” 秘书转头看一眼她。 “我饿了,要吃点东西。”她指向前面的快餐店。 店里在排队。 周念楚手臂抱在胸前,有些不耐烦地对排在队尾的秘书说:“一杯咖啡,两个三明治。” 她转头垂眼看周围用餐的客人,忽然觉得很饿。鞋跟又橐橐地敲着地面,慢慢地,某一时刻放缓节奏,站定,登台一样,穿过面目不清的众人。周念楚一把拿起桌上的水杯,猝不及防泼在角落里林燃的脸上。 她看到她,由此呼吸都变得沉重。 “有什么事这样好笑,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旁边的女人尖叫了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林燃缓缓睁开眼,睫毛滴水,肩膀随呼吸起伏。 “破坏了别人家庭还能在这里安心谈笑?小三的女儿,你和你妈一样贱。” 没有回应,周念楚只当林燃不敢看她,泄愤一样骂。 秘书闻风而来,咖啡也不等了,一手两个三明治,架着她两条胳膊轻轻松松就往外带。何苦让别人在这里看笑话。 他的高大还是有点用处。周念楚乱着发,一条腿胡乱踢出去,毫无还手之力,骂骂咧咧,像是个泼妇。 多么可悲。 他们让她变成一个泼妇。 - “你没事吧?” 朋友小心翼翼递来纸巾。林燃接过,只是微微笑,眼神出卖她,飘忽不定。 走在晴朗的街头,衣领凉凉的贴在皮肤上,还是湿的。熙来攘往,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多起来,更不会有谁注意到她。林燃茫然地,流水上的落叶一样,漫无目的混在人群中行走。 一个晃神的瞬间,她看见一张清瘦的侧脸,高颧骨,肤色暗黄,身板挺直而倔强。林燃张了张嘴,睫毛颤动了一下,忽然追上去。她撞到路人的肩膀,心不在焉地道歉,人潮中,只是不断迫切地张望。眼神一路追一路寻找,前前后后,天空辽远而蔚蓝。在一个十字路口,她再也不见那个身影。 林燃弯下腰,吸进干冷的空气,不再奔跑,只是沉重地喘息。一瞬间,她仿佛站在一个静止世界的中央地带,被四散的人群包围。 晚风迷人眼。 回忆里,便是那样一个静止而阳光歹毒的午后。 高考结束,林燃收获了她生命中最漫长的暑假。 她去做固定的兼职,忙碌的时候非常忙碌;闲下来,也会偶尔聆听黄昏的声音。 赚到的第一笔钱拿去市场买菜。 「老板,有土豆吗。这个怎么卖?」 「多少钱?」 「哦,好。」 她不会讲价,耳边闹哄哄的逛完,大袋小袋,却也有充实的喜悦。等林萍回家,两人对坐低头吃饭。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很安静,话越来越少。生活像挂在墙壁的蓝色旧挂钟,走得毫无波澜。 累的时候,林燃午睡。 电风扇摇头呼呼作响,窗户敞着,阳光很静。她上一秒陷在沉沉的梦里,下一秒恍恍惚惚惺忪望一眼墙壁,耳边偶然传来一声大门被带上的轻响,迷糊的意识渐醒,仿佛命中的巧合。 她以为是林萍回到家。 挠挠额头,背上已有被逼出的湿热汗意。竹席的几条横印子压在上面,拉下有些褶皱的宽松短袖,林燃一脸初醒的茫然,找到拖鞋下了床。 “妈?” 正是一天中最沉闷的午后,满眼刺目的黄。树上蝉鸣环绕,林燃皱着眉,趿拉拖鞋走下台阶,踩上滚烫的灰白水泥地。有生锈痕迹的院门在树荫下虚掩着,铜色的锁舌卡在门框上。 绿荫摇曳,并不见人影。 “妈?” 林燃觉得奇怪,左右探头,一面走,犹疑地拉开院门抬脚踏出去。 熟悉的路上,荒芜的风拥住她。 她苍白的脸就笼罩在斑驳树影下,转过头时,微微眯了眯眼。林萍就走在视线可及的路的尽头。拖着行李箱,从斜坡上慢慢矮下去,炙热的阳光肆无忌惮落在她的身上,背影挺直而倔强。 滚轮碾过石子路,也像碾过她未曾愈合的心。 林燃眸光颤动了一下,嘴唇相碰,只是极轻而疑惑地在原地唤一声,似不解。 是否生活已带给过她太多无望? 院门半敞,犹可见台阶上客厅里电视柜边一角,小盆绿薄荷蔫蔫的,躲在灰暗的阴影里,叶片颓然垂落。 她知道她不会回头。 世界由一个孩童手中转动的红色风车开始,注入鲜明色彩。沉重的喘息间,林燃的耳边尽是喧嚷人声。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她只是非常非常想念。 黄昏的云霞遥远而美丽,林燃回过头,发丝飞扬,眼中一片朦胧的世界,如同迎风流泪。 原来。 生命中的离别,她从未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交代一下,最近有其他事要忙,接下去的更新会不稳定。如果更,就只会放在周五/周六,这两天中不更的话,那一周都不会有新章了。 很抱歉,但是年前这本会完结的,不想看连载的同学,可以等完结再看。 感谢支持,抱歉啦… 第37章 酣眠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发现对方是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夜风拂面,霓虹点缀街道。林燃坐在窗台边,看窗外匍匐的街景。 不过是让周念楚兜头泼了杯冷水,竟叫她一天的心绪也湿沉下来。 手机显示时间:九点零三分。 而陆嘉杭还没有回来。 通常他晚上出去运动一个小时,八点半回。为方便,很少带手机。 偶尔林燃陪他一起散步,两人手拉手逛过张灯结彩的小吃街,漫漫人潮,烟火气十足。 九点十五分。 林燃回头看一眼茶几上的银色钥匙,指甲陷进手心掐出红印。想出去找他,然而漫无目的,又生怕两人错过。 九点二十三分。 同城新闻报道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有人受伤。林燃放下手机,咬住一点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做不好的联想。只是指尖泛凉,她不安的视线寻不到一个落脚点,像什么也抓不住。 于是才会在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时飞快回过头。 心才像一颗石头一样沉沉落地。 “我回来了。”陆嘉杭一脸清爽的神气,伸手关门道。 林燃望他背过去的身影,那种紧绷忧虑的茫然一下松懈的震动,竟使她莫名觉得眼酸。 她放下握住手机的有一些些颤抖的手,只是一如平常微笑问:“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陆嘉杭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闻言认真端详起她,歪过头眼睛亮亮的:“担心我了?” “怎么会……”林燃矢口否认,垂下眼,神色淡淡地瞥向一旁,言语中指他,“又不是小孩子。” 男人不信,一脸认定了“你分明就有担心我”,眼神看透她,却又喜爱这般忸怩的关切,拿出藏在背后的街边小吃来。 林燃早闻到一点味道,看见封起来的锡箔盒还是好奇问:“这什么?” 陆嘉杭顺势在她身边坐下,就直接坐地板上,规规矩矩打开来外卖包装,一面低头说:“我看你今天晚上都没什么胃口。上一次你不是说想吃烤苕皮吗,正好今天碰上老板又出摊,人特别多,我排了很久呢。” 林燃垂眼看他动作的手,又对上他专注的侧脸,不紧不慢问:“你不是没带手机吗?”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还后悔来着。”陆嘉杭像突然想到有趣的事,转过头来笑道,“结果我一摸兜里竟然有零钱。” 他说着,伸手递过竹签。 林燃抬眼看他,跟着落下视线张嘴咬一小口,外皮脆而内里软糯,有烤的油香。 “其实……”她盯住洒在上面的细碎调料,带一点食不知味的默然思索,蓦地低低开口道,“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话刚落,额头忽然被一只手覆上。 林燃往后稍一瑟缩,受了惊一样,为他这无缘无故的举动,“干嘛?” 陆嘉杭手停在半空,慢慢放下来,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我看你是不是发烧啊?要不怎么乱说胡话。” 夜很静。 他坐在地板上,一副理应如此的口吻:“我是你男朋友。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林燃微微愣住,而后整个人面容舒展开,不由低头流露出笑意。只是舔了一下嘴角,有点辣。 陆嘉杭接着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声音温和,带些好奇的试探:“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他不确定的目光瞥过地板上映照的灯光晕,“有的话,可以和我说啊……说出来会舒服很多。” 林燃转过头,看他隐约期盼的眼神。静默间,只是抿嘴微微笑,带着片刻的释然,摇头说:“没有。” - 暮秋的黄昏并不长久。 高速路的晚高峰已经开始,萧蜀扛着三脚架,透着一脸打工人的艰辛从公司底楼大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李磊在甩手拭去西装上的雨痕。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此刻也懒得关心。 “诶——正好。” 李磊却抢先迈一步挡在她跟前,无暇顾及其他,简单直接地问:“你身上带纸没?我衣服有点湿了。” 萧蜀神色恹恹上下瞟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回:“关我屁事。” 李磊手上动作一顿,不知她今天又吃错什么药。撇开这茬先不计较,又忙问:“你们主编呢?” 萧蜀盯住他,继续一副提不起劲儿生无可恋的语气:“关你屁事。” “嘿——” 李磊被噎住,两手一叉腰压下火,本着好男今天不跟女斗的原则,解释说:“我约了她一起吃饭。” 萧蜀正经一抬眼,蓦地爆出一声笑,轻嗤道:“你觉得我会信?” 不等她把话说完,李磊忽然下巴一扬望向后头,轻松沉着地打了声招呼:“嗨。” 听到身后熟悉的回应,萧蜀顿了顿,回过头,只见吴悦一身优雅午夜蓝的露背裙,耳坠垂在修长的颈侧,款步而来。 萧蜀睁大眼,一只手捂在嘴边,指甲抵着嘴唇,如此难以置信,不由喃喃自语说了声:“Jesus……” 黑夜盛大降临。 从窗边即可望见江景的餐厅里,李磊待吴悦坐下后入座,等餐的间隙,他双手交叉贴着桌面,两人无声的眼神一对上,便是吴悦开门见山的告白: “我的工作很忙,做不到经常约会。” “专注事业的女人最美丽。”李磊干脆回答,“我最欣赏你这一点。而且——距离产生美。” “我比你大,不止一两岁。” “年龄不是问题,三观更重要。” 吴悦直视他,继续坦白:“我是个丁克。” “我可太讨厌小孩子了。”仿佛快速达成了某种一致的默契,李磊毫不介意道,甚至差点想要拍手鼓掌。 吴悦端坐着,沉默的间隙,瞥到李磊放在桌上震动的手机,不由提醒:“不接吗?” 他蓦地抬眼,犹疑片刻,微笑道:“抱歉。”却只是取消了震动。 很快,对方挂掉了电话。 有服务生上前菜,吴悦转头望窗外,星星点点,暗的水波与霓虹,忽然道:“这里的夜景很漂亮。” 李磊回神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附和说:“嗯,很漂亮。” “那天晚上,”落地窗映出灯光下她遥望的侧脸,带一点回忆的遐想,“你为什么救我?” 李磊失笑,低头拿起刀叉,再自然不过,“还能有为什么?那种情况,是个男人都会出手。” 吴悦回过头来看他。 “挨打不痛吗?” “痛——怎么不痛?”李磊又开始一副贫嘴的腔调,没有正形儿,“但毕竟,我是个好人。” 吴悦垂眼笑了。 视线慢慢从桌面升至他挺括的西装,握刀叉的双手,至眉眼,她忽然开口,心平气和,以至洒脱:“你走吧。” 李磊整个人一愣,愕然道:“什么?” “从刚才到现在,你看了不下五次手机。” 李磊手肘动了动,黑色的手机静静躺在桌上,他解释:“不是,那是因为——” “周、念、楚……”吴悦一字字念出声,“应该是一个女生的名字。” 她坐在那里微笑,看他沉不住气一样仓促的视线,“抱歉,我无意要窥探你的隐私,只是碰巧屏幕上有显示。” “既然那么放心不下,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 一时之间,两人静默无言。 李磊僵坐在那儿,又觉得唇干,抿了抿,眼神四下飘着。 “对不起。”他最终放下刀叉,抓住餐巾放上桌面,面色愀然。 “谢谢你的晚餐。”吴悦抬头看他起身后只匆匆在她这里停留一瞬的眼神,舒展的眉间,尽是时间打磨过的沉着。 一杯红酒,两簇浮跳的烛光。有侍应静绕过圆桌,今晚的乐队演奏开始了。 吴悦端坐在那张椅上,透着夜幕的窗虚虚映出她转过来俯瞰城市的面容。横跨于江上的大桥上灯火流动,车水马龙。那一众金色的,深邃天幕下如同乐师琴弦般笔直的钢缆,在低沉响起的歌手献唱中,便是最华美的一篇乐章。 桥下,江边。 沿途的璀璨在奔跑的车身上流动,李磊直视前方,神情严峻的一张脸在不断后退的灯火中,明明灭灭。 暗淡光线下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的窈窕背影。 倚靠吧台,她修长的手指弯曲,轻轻巧巧举起酒杯,指甲上有莹润的光泽闪动。 “进来吧,家里只有我一个。” 周念楚听见鞋跟敲在路面的脚步,眼神始终流连在潋滟的杯中,不回头道。 李磊顿住脚步,缓缓拉开微敞的大门。 走进去,却见吧台上立着的空了的酒瓶。他默默站在周念楚身后,以为她会继续说什么,却只是一杯又一杯闷头喝下去。 一只男人的手抵住她抬起的手腕。 “别喝了。” 李磊低头撇开视线,刚出声的一瞬,声音像是久违开口后的喑哑,又很快恢复正常。 周念楚手上的动作跟着一顿,睁着迷蒙的醉眼歪了歪头。杯底落在桌面上,她反手捉住眼前李磊的手腕,突然问:“这不是很久以前我送给你的?” 一颗颗沉敛的深褐色圆珠贴在他男人的手腕上,连成一串。 周念楚吃吃地笑了:“怎么还留着?” 她说着,忽然没了兴致,又转头去喝酒。 李磊放下她触过的手臂,静静站着,看她的眼神也是静。 “我十四岁的时候……” 她忽然开口,迷离的目光沉寂下来,定定望向墙壁上的一排酒柜。 “我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我爸出轨。那时候他早已做出回归家庭的选择,我妈原谅了他。或许没有。 “那时他汇款给那个女人,被我妈发现。我才知道原来一直疼我爱我的父亲,也曾是个背弃婚姻的男人。每个人生来就是不断获得角色。他可以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板,一个呵护女儿的父亲……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无法成为一个珍爱妻子的丈夫? “那段时间我忽然开始对所有年长的男性产生一种无由的深深的厌恶。我不愿与他交谈,他说什么我都只是敷衍回应。有一次,他帮我站在滚轮固定好的椅子上取存放在柜子最上面的一只包,不小心摔下来,摔在地板上,包掉了,落在他的手边。他用胳膊肘撑起身体的时候,痛得闷哼了一声,我听在耳朵里,正在做作业。想一想,心里挣扎着,或许还是应该本着父女关系,转过头关心一下。于是我就坐在原地,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恨,只是轻描淡写问他一句:没事吧? “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磊喉结动了动,眼里有沉默的光。 周念楚冷冷一笑,拿起酒喝下去,却又被李磊握住手臂。 “不要再喝了。” 他是比刚才更坚定些。 “放开!” 周念楚手一挥,水晶杯甩上柜面,裂成闪光的碎片。 “我看不到幸福,这是唯一能使我快乐的事。” 她转过头来看李磊,胸口起伏,仿佛将全部的指责压向他,仿佛他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拥有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一直生活在一场骗局里!” 她揪住衣领,如同捏紧自己的颈。而李磊只是在这一阵歇斯底里中靠近她,摇头而握上她的肩。 “他明明那么疼我,为什么要让我伤心?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得到幸福。” “不……” “我订婚了,可他又能如何真心待我?婚姻不过是立下誓言的谎言。” 周念楚在李磊靠近的怀抱中挣扎,乱发糊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她哭诉: “我不再有家……没有谁……没有谁真心爱我……你放开!我没有家了!” 李磊扶住她软下去的身体,在耳边的阵阵声嘶力竭中撇开脸,抿了抿唇,胸膛起伏,又在这阵阵声嘶力竭中转过来,近乎于吼: “——我娶你啊!“ 一切都静了。 只有迟重的呼吸盘旋在两人间。 周念楚似愣住,抬起头,发丝落下,她淡漠的眼中闪着光。 “你娶我?” 她细长的眉挑起来,很轻的声音,瞳仁里映出他垂眸的一张脸。 “凭什么?”她反问,“就凭你一句话吗?” 李磊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般的目光直视向她,仿若呼吸一滞,定定的维持片刻,他扶在她肩上的双手慢慢垂落,如此看着她,脚步后退,看着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念楚凝视着他离开的大门,在这个极其诡异而死寂的空间里,缓缓又撑坐上吧台的高脚凳,台面上只有两个空了的酒瓶和一地碎玻璃。 她无目的的视线凝在某处,静静地,从脸颊上淌过一滴晶莹的泪。 第38章 酣眠 晚高峰的地铁上,林燃接到陆嘉杭打来的电话。 “正常时间下班吗?” “嗯。” 轰隆隆行驶的车厢里,林燃不由将手机更贴近耳朵。 “外面开始下雨了,你带伞了没有?” 她顿时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黑漆一片的隧道,一只手犹疑地贴上包。 直到从地铁口出去,才知天色早已昏沉沉压下来。隔着重重雨幕,不少人堵在有遮挡延伸的出口,被这多变的天气困住。 林燃把包整个翻遍也没能找到一把伞,不住伸脖子踮脚眺望——看样子,这雨暂时是不会停了。 瞧一眼时间,她咬了咬嘴唇,一副等待的焦急姿态,想一想,干脆一跺脚,拿包举过头,跟着就打算这么冲出去—— 却忽地被人握住手腕带回来。 陆嘉杭撑着伞站在一侧,衣服沾上风吹的湿气,有些无可奈何地笑:“林燃,你看不见我么?” “你怎么在这里?”她顿时惊愕道。 他单手取下她震惊之余还举在头顶的包包,上前一步,将她带入伞下,神色平常,“来接你回家啊。” 林燃眼神中仍有错愕,似回神般垂眼低头,冷风中吸了吸鼻子,透出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她伸手走下台阶,转身眼里含笑,道:“走吧。” 上到车里,陆嘉杭一面系安全带,一面漫不经心问:“晚上想吃什么吗?” 跟着是片刻的沉默。 他只当她还在思考,临出发前,扶上方向盘看她一眼,才听她缓缓开口道:“我今天觉得有点累,想回去一个人休息一下。” “……对不起。”她紧接着又说。 陆嘉杭敲动的食指一顿,无言的空间里,整个人好像也跟着沉静下来。 车窗玻璃上有蜿蜒流动的雨痕,一道道淌下去,经久不息。 他轻浅的一声叹便夹杂在这被隔绝而犹有沉闷回声的雨幕中——有些事,本无需求得谅解。 可她又是在为什么道歉呢? 静默间,他伸出手,向前探身抚过林燃耳边柔软的发,如同抚过青瓷细玉,以珍惜的姿态,何等平静温和: “多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说,没关系。” 指尖贴着微凉的皮肤,有冷寂的触感。 是夜,林燃端坐在梳妆台前。桌上瓶瓶罐罐,房间里的白光灯下,她垂眼,修长白皙的手附在耳旁,似沉浸在这深夜的寂静中思索,让一切得以呈现出一种尘埃落定似的安然。 灰色遮光帘静静装饰在窗边,贴近地板的底部蜷曲犹如少女蓬松的裙摆。一格画框般的窗外,深蓝的夜幕之上,有高楼树影,有明暗的灯火——一处亮起又一处熄灭,像各人生活舞台的光。 夜晚何其柔和漫长,分分秒秒,时间如流水过。而她的心,好像她的一颗心,也在这无形如水的凉意里,清醒又沉沦。 第二天一早,林燃照往常一样被闹钟催促着叫醒。一阵整理收拾,她弯腰穿好鞋,准备开门出去。然而转动门把,前后都用了劲儿,大门却跟锁住了似的,怎么也推不开。 尝试半天无果,林燃甩下握在门把上的右手,转身摸上额头撩了把头发,顿时心情烦躁。脚步来回间拿起手机,又不死心到门前试探着转动把手,终于彻底放弃,叫了开锁师傅,花两百块钱换了锁芯。 这一大早的,都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林燃左右看一眼无人的长廊,幽亮的光线下一只脚翘起来,伸手去翻被她踩平的鞋后跟,没站稳,连着踉跄了两下,又慌忙跑去按电梯。 偏偏今早有个重要的会议。 公司一楼,林燃手臂交叉在胸前,不住脚尖点地,等待着运行中的两部电梯。 “叮”的一声—— 鞋跟贴上冰冷的抛光地砖面,她应声抬起头,发尾扫过衬衫后背。 银色壁面上模糊的人脸分裂开来。 不过一个极其平常冷淡的抬眼。瞳孔中映出一众人中那个苍老而熟悉的身影,不期而遇,林燃呼吸忽然被屏住,仍维持着挺直的后背。 一张张平和的,微笑的脸从眼角余光经过。 她僵硬执拗的眼神仿佛只紧盯在那一处,即使人人与她擦肩而过,空的电梯里亮白的灯光,银色壁面上孤单的身影。她两眼酸涩得泛红。 “听说今天有重要客户来,我怎么没看到?” “就上午来参观了一下,然后和大老板开会——对了,我一会儿还要去找一下财务呢,上午给忙忘了。” 和同事提早吃完午饭回到园区,林燃放下手机,刚要踏上公司大门口的台阶,就听背后好像有人在叫她。 “林小姐?林小姐!” 她犹疑转身。 身材高大的男人这就从周显耀身边稳步走过来,一身正装,行至她跟前,礼貌颔首微笑:“林小姐。” 清冷的风寂寂吹过,林燃白皙的脸上拂过几丝细而淡的发,她缓缓收回越至男人背后的视线。晴柔的阳光斜照在肩侧,她微扬着头,眉一动,眼中亦有光,“你,认识我?” 男人垂下面容真诚的一张脸,“上次在餐厅……真是抱歉。” “——不好意思。”林燃抿了抿唇,只是四下看,风吹得她眼睛发凉。咽下哽在喉间的一股艰涩,像在斟酌,然而一开口,又是仓促的语调,“我现在很忙,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 她挽上去的西装袖口下,由腕至指尖,垂落身侧,是一段光影描摹的柔和曲线。 转身的一瞬,林燃沉下扬起的嘴角,抹去伪装,淡漠的眼里渐渐涌起哀切。 急切地行走在灰白色调的走廊,发尾颤动,一身凌厉。 下午半天,面试、开会,接到陆嘉杭的消息,她没有回。想等到有闲的时候,但等着等着便忘记。做记录,安排培训,半个小时通话,无暇赋予其他。忙到头重脚轻,两手发麻。 灯光暗下去,一个人面对黑沉沉的办公室,灰暗的走廊,电梯明晃晃的光线下苍白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可呈现。 乘坐出租车穿梭在拥堵的城市街道,不必有其他念想,单单从玻璃窗望出去,如同经历一场静默的逃离。 到转弯的车道,出乎意料瞥见斜前方陆嘉杭的车,在这个熟悉的城市,偶然相遇。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一点一点前进,仿佛看见了他耳后的侧影。林燃眸光一动,坐离靠背,隔着冰冷的车窗,指尖贴上去,沉寂中有了一丝追寻的方向。 红灯跳转,便是她命运的一盏绿灯。并排相错的瞬间,男人清隽的侧脸一闪而过,她想要握住什么似地飞快回头,仿佛在最后一霎那,目睹见他惊讶回望的神情,迅疾如幻象。 水汽氤氲似雾,煮沸的汤在咕嘟咕嘟冒细泡。刀的冷光在温热的夜里闪动,刀下的白萝卜丝粗细不匀。拿碗下来的时候,林燃手肘不慎碰歪了电磁炉上的汤锅,很烫的一下,搭在边缘尝味的勺子掉落,磕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碰撞的脆响,汤汁四溅。像一场刺耳的闹剧。 她站在原地,垂眼向那只银亮的尖头勺,只是片刻的凝视,仿佛此刻即便整锅汤都泼了,她也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随手抽出两张纸蹲下身去清理,才发现木色地板上被刮蹭出了一个细小白痕,浅浅凹陷,是不可补救的伤痕。 林燃俯身,发尾擦肩遮过脸,她攥住纸巾的手压着地板,褶皱在指缝间愈发尖锐,缓缓顿住,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有什么被压抑着,又细细密密涌出更多来。 如此便长久无法站立,恨不得把那只勺子扔出去,泄愤一样,以求片刻的喘息。 寂静中有手机震动的微响。 林燃抽回神,抚一把额头,从冰冷的地板起身。 玄关口叠进淡白的光,门外,陆嘉杭一身从外头带来的冷意,望进她掀不起波澜的一双眼里,亦平静道:“我们谈谈。” 林燃这时偏过脸,有意隐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只为躲避他身后路人无意的窥探。 锅盖跳动的激烈响声提醒她,恍然奔回厨房,仓促摁下电源,手背上淋了烫的水滴也浑然不觉,只是拿着洗碗布擦湿漉漉的台面,仿佛非常忙碌,“你来做什么?” 她头也不抬,未曾看进到客厅的陆嘉杭一眼。然而只是蓦然听他开口的声音,被念一句名字,竟无由使得眼角湿润,一片朦胧。 何以这般。 林燃一只手握紧半湿的洗碗布,抿了抿嘴唇,在背离他视线的角度睁大眼,然而忍不住,又皱起眉,“我今天觉得很累,可不可以……” “——我们很少视频通话,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 她未说完的话结束在他缓缓道来的语气里。 “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可以聪明一些,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藏着怎样的情绪。你可以不必说,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我的陪伴。” 沉默填补的空白间,林燃为舒缓长叹一口气,干脆转过身来,单手摸在额头上纠结,目光左右徘徊,“我承认最近是有些心情不好……我只是……” 她说着说着,一时间屏了气,竟又无话可说:“……对不起。” 陆嘉杭站定凝视她,眉目间仿佛也染上痛楚。 她放下扯乱头发的那只手,勉力镇定,踱步间动作不断,似在崩溃的边缘恳求:“我现在脑子很乱,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安静待一会?求求你……我不需要陪伴,只要一个人静静待一会……就可以了。” “——林燃。” “你走吧,我求你!” 被甩开的手停在半空,陆嘉杭看林燃瞬间红了的眼眶,听她发出一声再压抑不住的呜咽。 “我已经很烦了!你不要再来烦我……”她看清他受伤的眼神,含着泪步步后退,抵到墙壁,后背一震,震得她目眩神昏,胸口忽然一阵急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很无情?” “就是这样。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去爱别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其实都没有关系的,因为我可以一个人面对消化,不需要你的分担和理解。” 快乐不长久,生命的本质是孤独。她早就明白的。渐渐倚墙滑下去,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流,像没有终限,不会干涸。 视线里,陆嘉杭站定的身影阵阵模糊。她情愿他从此背过身去,休想再靠近她一步。 墙边架上的魔方被打乱了颜色,她低头抽咽,感受到一只手抚在她晕涨的脑后。林燃喘着气,揉自己胸前的衣服,禁不住去动手推他,一边推,一边被他抱紧,禁锢在一个气息温柔而无法挣脱的怀抱里,竟给她一种被坚定选择的错觉。林燃渐渐停了动作,忍不住痛哭起来。 她想她或许一辈子,至少这二十多年,总在等待、躲避、隐藏,可她一样都没有做好。心中该有一片寒冬的夜雪,难受触动。然而长夜终明,日出而曜,有阳光就会有温暖。正如她无法抑制软弱的泪水,正如她等的人永不会回。 “我知道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可我们在一起逃离困境,相互依靠,难道不是最大的意义吗。”轻轻地动手抚上她的发,陆嘉杭拥着她,微扬起脸,也忍不住红了眼。 他低头,手心贴在林燃起伏的背后,听她不断的哭泣,眉目间有怜惜的痛,轻声附在她耳边,微笑如情人的呢喃:“真的,那么不想我留下来吗?” 林燃下巴磕在他的肩上,皱着眉,不管不顾地,流下一脸痛楚的泪。她竟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委屈。 抬起垂在身侧的手,林燃紧紧攥住了陆嘉杭腰间的衬衫。 快乐不长久,生命的本质是孤独。 可她还是被打动了。 第39章 酣眠 一夜无梦的好眠让林燃第二天醒来时仍有意犹未尽的迷恋,身体轻盈而舒畅,除了眼睛干涩有些肿,那种由黑夜一眼过渡到白天的一气呵成,仿佛又重新看待了整个世界。 唯有在见到陆嘉杭时。她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刚醒,去给他开门。 拖鞋嗒嗒拖在脚上,她一路溜回卧室扑上床,翻被子盖上全身,只留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睁得大大的亮亮的,时不时瞧他,仿佛有无尽的话。 陆嘉杭觉得好笑。抱着手臂倚在她卧室的门边,良久开口说:“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今天天气好,走,我带你出去运动去。” 林燃顿时愣了,忘记尴尬,两手拉下被角,头也抬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要运动了?” “上周啊,你忘了?爬个楼梯都喘气儿。”陆嘉杭答得理所当然,说完便要出去,“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诶——”林燃急忙叫他,想起来却不大乐意,缩了下巴扭扭捏捏图商量,眼巴巴地望,“能不去吗?” 陆嘉杭手搭着门把转回身,看她略有讨好的神情,不忘与她相视一笑,笑得特别和善,饱含深情的那种——跟着油盐不进道:“不能。” 秋末,太阳暖洋洋照在身上,本该一副惬意的情状,林燃扎了头发,和陆嘉杭一人一身运动服,长袖长裤,两只柔若无骨的手在胸前随慢跑摆动,背渐渐弯下去,俨然一副生物退化的嫌疑样貌。 拉链拉到领口尽头,林燃撑着膝盖偷闲,配合毫不吝啬的阳光耷拉下眼皮,抬眼看面对她倒着跑的陆嘉杭,大喘气:“跑不动了,真的,累死了。” 陆嘉杭在原地继续慢跑的步伐,声音清朗:“知道吗?运动是舒解情绪的良药。” 林燃摆手,无欲无求的一张脸,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没什么情绪。” “这样,”陆嘉杭下巴微一抬,相反地,一脸神清气爽,“我们比一比,到对面的树作终点。” “不公平,不比。” “我到前一棵,你到后一棵。输的人一个小时不许看手机。” 林燃一愣,无语中带了幼稚的笑:“……什么啊。” “好,准备开始了。三——” “喂……” “二——” “我还没有说我要比诶。” “一。” “……喂,你等等我!” 林燃回过神,奔跑如离弦之箭,边喊边喝几口西北风,梦回高中。 “老板,来份煎饼,加里脊、脆皮、粉丝,刷甜辣酱。” 热腾腾的街边小摊铺,林燃运动完,食欲大作,搓搓手一揣外套兜,盯着老板摊出来的一张饼皮,在一蓬蓬白雾一样的热气里感受阵阵阴影下的冷风,鼻尖泛红,任碎发轻拂过眼,满脸期待。 陆嘉杭站边上,在这狭小的店口更显得人高马大。他碰一碰林燃弯曲的手臂,隐约得意地问:“是不是跑完步整个人都舒畅了?” 林燃瞥一眼他,拒绝再给自己挖坑,舔舔嘴唇口是心非道:“也就那样吧。” 她接过老板递来的煎饼,暖烘烘贴着手心,深觉此刻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 “要不要来一口?” 半路无话,林燃连瞧了好几眼跟在她身边悠闲散步的陆嘉杭,清了下嗓。 目睹他作为一个不沾路边摊的男人,她深深为此感到惋惜,打破沉默,于是边抬手边怂恿:“来嘛,很好吃的,真的。” 陆嘉杭抬起脸以躲避她殷勤的献食,头稍微偏过去,含笑而无奈的一双眼看看她,又看看煎饼,隐约意识到这是一场及时的报复,终是试探着咬下一口,料太多,呛了一下,在她的追问中心虚一声咳,点点头承认很美味。 - 万圣节前夜,林燃被萧蜀连撺掇了两天,答应陪她去主题乐园玩当天夜场,百鬼游行。 四点进园,人已经不少。原本陆妍也想来,只是临时有事被绊住脚,要迟到一个钟头。 萧蜀握着手机,摸摸自己特地编的小揪揪,来回观摩身边的游人,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舍不得收回眼,不由“哇”的一声感叹:“看来咱们还是太朴素了。” 林燃一只手臂被她挽着,一件宽松茄克外套,正反复点击屏幕等刷新出园区地图来。 这地方信号实在太差! 好玩刺激的项目都是长队,一望望不到头的那种,跟着好不容易显示出的地图走到游玩点,萧蜀本着一视同仁,能回本谁也别嫌弃谁的原则,黄昏中墨镜一戴,拉着林燃就去排了个亲子同乐项目,一趟玩下来,菜鸟们不亦乐乎。 隔着视线可及的遥远距离,疯狂大摆锤上男女络绎不绝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听得底下人蠢蠢欲动。 信誓旦旦要坐到游龙过山车的萧蜀眺望一眼半空中蜿蜒曲折的轨道,如雏鸟抬望天空,在刺目的光线下沉了沉嘴角,一脸神圣肃穆的向往。 这向往在六点一过,过山车入口的关闭指示牌前,终成了霜打的茄子。林燃在萧蜀的一腔热情难消下,舍命陪君子,登上了超越海盗船、刷新她项目记录的“大力神”。 只听耳边主持人聒噪而充满江湖气息的号召,风声猎猎,林燃紧闭上眼,攥紧扶手,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加速旋转,目眩神迷,恍惚如醉酒,她就知道。心头浮起些些不妙的预感,不禁后悔起来。 一着地,她立刻两条腿发软由萧蜀扶着下了台,和棚下兴致满满排队的年轻人相比,当真弱得没眼看。 “感觉还好吗?”萧蜀皱着眉扶她坐到灌木丛边的长椅上。 林燃喘气儿,压着那么点恶心的感觉,声音虚弱:“你都没事的吗?” 萧蜀斜着身体拍拍她的背,摇摇头,目光怜爱:“你这体质真是有点弱了。” 隔壁跳楼机的激情欢呼声阵阵,林燃被风吹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在夜里更显苍白,“我没事,你去玩吧。” 队伍就在眼前,知道萧蜀就想玩点刺激的,林燃虚虚一抬手臂,便是让她放心去。 只有一格信号的手机这时接进一通电话,陆妍打过来的。 林燃吸了吸鼻子,冷风中并腿踮起脚,贴着听筒“喂”了一声。 手臂挡在腹前弯下腰,她时不时抬头。两人在微弱信号下互相“喂”了那么十来声,终于受不了,给挂了。 萧蜀在队伍里又前进了一大截。到林燃斜对面,她转过身,脖子上的纱巾拍打着下巴,机场送别一样,忧心而恋恋不舍:“我走了哦!” 林燃抬手示意,缩坐在长椅上,在晚间骤冷的气温里裹紧自己单薄的衣服,目光及至一旁披了斗篷cosplay的姑娘,不由干着一张脸,被风吹得含泪投去了羡慕的眼神。 陆妍的手机终于打通了。 林燃起身,等了萧蜀很久不见人回来,实在受不了临时躲进街边的商店,人不少,却是一点温热的人气儿也没有。 电话那头嘈杂热闹,陆妍捂着半边耳朵,随人流摇荡如风中浮萍,“入口这里人爆多!我已经排半个小时了!” 林燃忍住牙齿打颤,好不容易交代好地点,怕萧蜀下来找不到自己,又下台阶一溜小跑回长椅,坐半分钟屁股还没热,就瞧见萧蜀身上融进暗夜的红,双手抱臂一路奔跑过来,脖子里的暖橙丝巾如浮浪涌动。 “太冷了太冷了!” 林燃跺脚,“好玩吗?” 萧蜀红着鼻子,“还行。就坐上面风呼呼吹得我头疼,人都被吹傻了!” 时至八点。 两人空着肚子,什么没吃也不饿,就想碰点热的。因为要等陆妍,也不敢走远,就到街边商店对面的面店,一看坐了好几桌。排队排上去,忽听点单的服务员搁前头一喊:“没面了。” 众人顿时一轰作鸟兽散。 林燃欲哭无泪,抽噎两声迎上去,不死心求店家一杯热水,店家说:“我们这里只有碱水,你要么?” “碱水是什么?” “就面汤,热的,但没味儿。” 林燃同萧蜀相视一眼,“麻烦给我们两碗,多少钱?” “碱水不要钱!” 斗笠形的陶瓷深面碗,米色的汤。林燃手心贴着碗壁取暖喝一口,抿嘴回味,不由皱了皱眉。 一转眼,萧蜀快喝见底,碗大盖过脸,放下来,入目却是陆妍插着卫衣兜掏出手机,狂笑站在店门口。 “亲人呐!”两双热气熏陶中浮现出的清澈泪眼,“我们真的好惨!” 陆妍笑弯了腰,上前拿拍的照片给她们看,林燃忍俊不禁,手盖上脸,被温暖得快要流鼻涕。 …… 一张票只玩一个项目,陆妍觉得她亏大发了。 五个鬼屋,因着漫长的长队,弯弯绕绕,便只有一处够时间去。每次限人数,上一批进去了,恰巧卡在陆妍这儿,下一班便是由她们打头阵。 音响配合氛围,在播放恐怖故事,陆妍握住身后林燃的一只手,安抚道:“不怕不怕。“ 从昏暗的入口进去,萧蜀抱住林燃的手臂,长长的甬道里,各种昏沉沉的阴间灯光。行至拐角,一个白影噌地一下冒出来,一众游客惊得齐齐后仰,陆妍淡定压了压手,“打工人。都是打工人,不容易。辛苦了。” 只见那“鬼”冷艳一笑,脸上挂着惨淡的妆,张牙舞爪一只脚重重往前一踏,陆妍抚胸瑟缩了一下,理直气壮:“你干嘛吓我?” 随后转头向林燃,皱眉告状:“他吓我……” 林燃默默点头,拍拍她的手背以表安抚。 赶在闭园地铁高峰前出去,萧蜀太饿,在路过的米粉摊上要了一份仅剩的牛杂粉,没地儿坐,碗底又烫得要命,就跑树边围着灌木丛的灰黑瓷砖上,借着对面店里的余光,一会儿坐着嫌高又一会儿蹲地上,一面埋头一面嚎出热气。陆妍走累了顺势坐下,捶腿低头看怎么也刷不出消息的手机——什么破地方信号这么差! 随拥挤的人流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出口,两边行道树,中间一条灰白长路,街灯伴着月光,偶尔一辆车开出去,便能吸引所有目光。 “刚刚那辆车——” 刚才经过了一辆公交,也不知窗上糊了什么东西还是没开灯,整个漆黑一团,萧蜀望着车屁股,声音有些诡异:“你们看见司机了吗?” 林燃转过脸来看她,“……大晚上的,你别吓我。” 陆妍低头,任由她们牵带着,仍在坚持不懈和信号奋斗,“我叫到车了——你手怎么这么冷?”她有一点发汗的手贴在林燃手背上。 林燃欲哭无泪:“我是真的很冷……” 回程的出租车上,三个人瘫坐的瘫坐,望窗外的望窗外,都异常沉默。 到家附近,林燃提前下了车,走过红绿灯快到楼下,竟接到陆嘉杭的电话。 “喂……” “怎么了,玩得不开心吗?” 林燃无精打采发出一声苦笑,另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左右晃来晃去。 “回家没有?” 那头的声音和这里一样静。林燃踏上人行道,恹恹拖着两条酸胀的腿,经过便利店,转角,漫不经心地回应,瞥见灯下灰黄路面的树影,和地面干枯的落叶,漫不经心地在一瞬间抬眼—— “快到了……” 手机听筒贴着耳朵,她自娱自乐交叉的步伐倏然顿在原地,望着不远处夜幕淡光下熟悉的身影,神情触动,渐渐一脸生动的愁容。 林燃放下手机,双手插口袋一路哼哼着小跑过去,一下撞上陆嘉杭坚实的胸膛。 “怎么了?”陆嘉杭眼角带笑,回拥住她,也随她左摇右摆的。 “我再也不要去那里玩了。”林燃撒娇般哼着,带一点哭腔,又哭又笑,“太惨了。” “你们半天都做什么了?”陆嘉杭不由好奇。 林燃左手揣进他的大衣兜里,松开怀抱,任他握着好取暖。 “本来啊……” 更深露重,路灯黄色的暖光晕在地上,将脚下的影子拉得好长。 第40章 酣眠 「白先勇写《寂寞的十七岁》,而我正在度过使我感到人生极为痛楚的二十代。」 一盏台灯,一张连床的长桌,走廊里的一丝光亮从门缝底下透进来,寂静无声。那是元旦的前夜,室友们都已回家,林燃一个人坐在桌前,斜对面架着的手机上正在放电视台的跨年夜晚会直播。 她的视线停留在手边摊开的线圈笔记本上,笔尖摩挲纸页,动笔有些青涩。 「也曾坐在医院明亮的走廊,等在一长排的CT室外,看厚重的大门打开,危重病人先行,躺在刺目的白色病床上,由志愿者推进检查室,那一刻,所有旁观的呼吸都是诡异的静。出于对生命的尊敬,抑或对生命脆弱无能的哀伤,那是与生俱来的畏惧,何其遥远而临近,于是便从中看到了日后的自己。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看不清单子上的小字,跟着戳了戳手里的纸张,操着一口不知是何地的方言问我,我听不懂,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要问前面还有多少人。」 「从前听人说,如果你感到生活不如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不妨走到医院看一看。那里的喧嚣是寂寞的喧嚣,宁静的时候,会让人想到脆薄如纸的秋天,金色阳光下掉落的黄叶,拿手拈起来,你看到生命的脉络。」 下一位—— 接到萧蜀电话的时候,林燃正刚结束好一年一度的体检,饿着肚子排队等拿早餐。 “还吵吗?”她低头,嘴角含着一点笑,对于这种家庭纠纷,她也实在没有法子。 “不吵了,不吵了。”萧蜀白一眼一甩手,累极了一样,说什么也不吵了,“我算明白了,这生活在我眼里就该是一出温馨家庭剧,可在我妈眼里就是一部活脱脱的大女主剧——而我,就是那个‘大女主’。可老娘压根儿没那种命啊!” “知道我最羡慕什么人吗?” “什么人?” “那种不谄媚不讨好,特别淡然的人。前两天我看节目,其中一个嘉宾也不算红,但家境很好,你就能明显透过镜头感觉到他身上那种非常洒脱的气质,就好像我去打工,但我不care工资,只是因为老娘愿意——当然,我也可能只是在羡慕他很有钱。” 林燃咯咯笑了。 回家放一下东西。下电梯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有穿制服的外卖小哥小跑过来,林燃忙按住电梯开门键。那人赶上电梯,进来连声道谢。林燃笑一笑,只道没什么,下行之中见电梯又停了,开门便要出去,小哥立时叫住她,说“还没到呢”。也不知是谁在六楼按了电梯,外头却不见人。 林燃拍一拍额头,收脚回来,在发呆,晕头又转向的,自己先尴尬地笑起来。 之后走在路上,寒风吹彻,脚步却分外轻盈。 “狄更斯说,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高中时期,多少同学将这句话引在作文开头。名人名言,不失为展示自己阅读面的加分点,青稚之余,多少都有些套路。而今风流云散,人们各奔东西的同时,也最终各自体会着有关这个时代的喜怒哀愁。 然而相比于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年轻人,似乎已经被消磨掉太多热情。 像这条穿过市区的长长的地铁线路,无论何时乘坐,都是拥挤疲惫,噪声老旧,一副暮气沉沉的姿态。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类似通勤的片面因素,无非是骆驼身上的又一根稻草。 办公室里有两位同事吵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在座位上,还算冷静,只是语气不善,谁都不认为自己有错,一时间剑拔弩张,听得人既心惊又觉着待得尴尬。 所幸大老板们不在。实习生在悄悄收拾东西,看一眼黑下来的天色,抱了包眼神示意一下就弯腰溜了。林燃俯身到池一身侧,低声说:“没什么事就下班吧,别太晚回去。” 已过冬至,街上有一些新年的氛围,红的紫的,耀人眼目。稀稀落落的行人走下地铁站,由黑夜过度到明亮的白光灯。略显空旷的站台,一辆地铁刚急速驶过,仍有余音。 林燃放下手机向前走,拐过自动扶梯,及肩的发披散,双手揣进大衣兜。 过八点,晚高峰差不多结束,零散的脚步声响在冰冷的站台,黄线后,一个穿格纹外套的女人蹲踞在地上,略佝偻的背影。大腿放置一台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专心忙碌的模样。 没来由地,林燃站在柱子旁,默默凝视她有温度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触动。 「黄碧云写:之行,如果有一天我们湮没在人群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 「诚然,生命的重复与转变不尽然使人欢喜,我们亦无法时时怀抱面对苦难的勇气。写下这些文字,不为其他,只为在日后艰难困顿之时,能够回过头来,想到还有这一时的孤勇如坚韧依靠,便也能够继续前行了。」 “喂。” 不算长久的等待后,林燃听到对方接起了手机。 “怎么想到要打电话?” “没事。” 只是想起你。 平常她习惯了发文字。 “我们公司下周年会。”林燃单手握住手机,贴在耳边。 陆嘉杭在那头轻轻笑了,“是吗,想要几等奖?” “想要……一张一万元的旅行卡,一等奖里的第二档。” “是想去哪里?” “有海的城市。”林燃另一只手揣进大衣口袋,边走边低头,一只脚抬起来,鞋尖朝前,轻巧跳跃一格,人行道旁的大理石砖映着清辉,她浅浅笑了,“可惜我从来没有好运气。” “那我们买机票,自己去。” 细影暂停在鞋跟边,林燃静静地,在寒风中舒了一口气。仰头望见路侧装饰了小彩灯的树木,灯光照亮她的脸。 “怎么了?” 静默之中等待。笔身横在指间,寂静房间里,他深色的毛衣上背有台灯的暖光。 林燃把眼睛眨了一眨,缓慢地开口:“有的时候,感觉生活真是好累哦。” 抬头望天空,夜幕深邃,瞳孔中一片冷寂的黑。 暖的呼吸喷出淡白的雾,她因寒冷而愈显白皙的脸上,一点一点,眼底闪动着,凝视树冠上星点璀璨的灯串,如同仰望星空。 “可是……还是活下去会比较幸福,对不对?” 静默间,那头一愣,蓦地轻轻笑了:“对。” 「记得前几天接电话去面试,路程有些远,我一早起来去公交站台等车,街道安静得像还未苏醒,空气里有清新而凛冽的寒意,然而我已与无数默默行走的路人错过。」 「走在路上,风吹得我好冷,希望我们都能拥有一个温暖的冬天。」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11 20:50:37~2021-12-16 19: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enen. 3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酣眠 林燃最终没能中得她想要的那张一万元旅行卡,理所当然地,便是在座下,嘴角一抹意料之中的笑。一年将尽,雪落无声,掩去茫茫昨日,于是在这时间的洪流里,她又前进了平淡然值得感谢的一步。 紧闭的眼角沁出泪水,她忍不住抬起手背去擦,大门打开,满屋红火的热气,有长辈拥过来,林燃笑着低头回应。陆嘉杭牵过她,让她别乱动,等他洗了手,再帮着仔细看看。也怪刚才一阵大风,不知什么吹进了眼,老觉得有东西。 大年三十,地点就在李磊家的别墅,地方敞亮,人多热闹。 挤了点眼泪,似乎是感觉好些了,林燃朦胧睁开眼,任陆嘉杭翻开眼皮上下查看,确实什么也没有。转眼一瞥萧蜀朝这儿瞧一脸的抿嘴笑,忍不住开口问:“笑什么?” 萧蜀一只手捂上脸颊,挤眉弄眼的,假装倒吸一口凉气,好像牙齿疼:“哎哟,我酸!” “——酸就自己也找一个,别成天在这阴阳怪气的!”裴女士一大袋糖拍上萧蜀的肩,义正词严,“你妈我,新年唯一的愿望,我女儿明年能嫁出去。” 萧蜀肩一沉,顿时一副被扫兴的模样。 “诶,小磊,你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也帮我们家萧萧介绍介绍。” 一直身处局外的李磊冷不丁被点名,愣了一愣,木讷点点头,貌似无害道:“我上次好像看她跟一个男生聊得挺好的啊。” “真的?!” “放你娘的屁!”萧蜀瞪眼脱口而出。眉梢略有喜色的裴女士收敛了笑,忙用胳膊肘戳她:“怎么说话呢?” 纯粹条件反射,萧蜀噤声坐下来,肩膀一摆动,扭捏起来:“哎呀,人家才没有哩!” 厨房里,威严的长辈掌勺;客厅外,偷闲的小辈们帮着摘摘菜。陆嘉杭剥完豆,洗了手,看一眼林燃跟前的一把芹菜,问:“要我帮你么?” “不用。” 视线固定在电视上,林燃目不斜视,摘好的菜放一边,一面转头应着萧蜀的话,一面拍掉陆嘉杭偷摸伸过来的手。 电视里一派红火的气氛。 过年没什么活动,也就吃个团圆饭唠唠嗑,长辈叮嘱年轻的小辈,小辈转头敦促更没话语权的孩子。一级压一级,活像食物链。 萧蜀怀里抱着袋零食,咔滋咔滋的,从裴女士那里受了点闷气,没什么表情地斜眼直瞅窝在沙发里安静打游戏的侄子,突然端起了成年人的架子。 “期末考多少分啊?”时光感叹,她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萧蜀幸灾乐祸地问。 “还行,语文数学都上了120。”侄子头也不抬,答得干脆。 “哦——班里第几名啊?” 萧蜀头靠在座儿上,微抬了下巴,掐着细声拖了懒音,就差没揣双手翘个腿抖抖脚,得瑟得瑟,忒欠。 “年级前五十,就是英语拖后腿。” 年级前五十?不错啊。 萧蜀眨眨眼,顿时提了点精神。 “这英语嘛……”她坐起身,语重心长起来,“只要你以后不是想做翻译或者从事外贸,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啦。哦?”她一碰李磊的手臂,找寻认同,转头微笑看向从手机上移开视线一脸懵逼的李磊。 “而且随便说一说,能简单交流就好啊。” 萧蜀转身示意握手,以夸张的美式风格热情开口:“嗨!Li Lei,I’m Han Meimei,nice to meet you!” 李磊不为所动定在那儿,直视她,以无声的口形对她说了句:滚。 陆妍寄了围裙,也跟着堵在厨房里帮忙。里头热火朝天的,一会儿刺啦炝锅,一会儿咚咚咚切菜,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里那里,跟着偷学了不少手艺。 客厅里闻着热气飘来的香味,萧蜀放下瓜子皮,喝了口水润嗓。 “诶,大过年的,你爸妈去哪儿旅游?” “安昌古镇。”陆嘉杭以眼神回应向身侧闻声看过来的林燃,点点头,“他们俩可没少趁这时候出去。” “酷。”萧蜀言谈间不乏向往,“我就欣赏这种非常独立的父母。” “萧萧——”裴女士的呼唤陡然从厨房门口传过来。 “诶——”萧蜀放下刚磕上门牙的瓜子,十分顺从地回头呼应。 “去看看饭好了没?” “诶!” 皮冻、辣子鸡、清蒸鱼、酱肘子——接连几道大菜上桌,已经有人入座,不远处台面上的电饭锅跟前,萧蜀目瞪口呆低头盯着锅里浸泡在水中粒粒分明的大米,手掌干脆一拍额头,清脆一声响,十分懊恼:“我怎么总是干这种没脑子的事?” 一旁的李磊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冷哼附和:“你就根本没脑子。” “□□大爷的!” 萧蜀斜睨他一眼,一个眼风扫过去。裴女士跟着凑过来,大嗓门就响在耳边,“这怎么光洗米忘做饭了还?行了行了。”她挥手赶人,关上电饭锅按下键,“让你们帮着也是瞎忙,先吃菜喝酒去。” - 纷繁的菜色之上,几下清脆的玻璃杯碰撞,便是异口同声的那句“新年快乐”,电视上的春晚成了必不可少的背景音,偶尔瞥一两眼过去,对着网上公布的节目单,来来回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期待的。 “吃着饭呢怎么还玩手机!”裴女士一手端酒杯,不满地碰了碰萧蜀提醒。 指尖抵在屏幕上点了发送,回掉朋友的新年祝福,萧蜀按了锁屏干脆把手机往前一推,由着裴女士催促,拿起筷子就一阵左右匆忙瞄菜色,筷尖迟迟不下,口中径自喃喃应付:“啊……吃菜吃菜。” 搛了一片水晶皮冻,蘸香醋辣油,咬一口凉凉的,齿间咸香Q弹,林燃默默点头,在一众碗筷热闹声中犹自偏过脸,低声和陆嘉杭说些什么。 萧爸手里攥着纸巾抹了把嘴,往身后咳嗽几声,喝得脸泛红光。 “萧萧,去帮爸爸拿几罐啤酒放冰箱冷冻。” 萧蜀停筷,抬头看过去,双眼无辜陈述:“爸——易拉罐不能放冷冻,会炸的。” “行了行了。”裴女士跟着按住她,转头插上话,“大过年的,少喝点。” 萧爸一咂嘴,有些上了头的不高兴,“就因为是大过年的,才要喝个尽兴呢。” 碗碟排开,桌上多是空盘剩菜,眼见人快撤光也吃得差不多了,萧爸驼着身,单手一根筷,肩背一动,微扬着下巴,眯了眯眼,和好友陶醉唱起来——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裴女士端盘子路过,斜斜睨了他一眼,顿住脚步,沉声开口:“行了行了,俩大老爷们,在这儿对什么唱呢!” 萧爸这时睁开一只眼来瞄她,额头几道横纹,随即笑出声来:“你……这是吃醋!” “吃醋?”裴女士不屑冷嗤一声,反问。面色不愉上下瞥一眼他,看不惯这样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我吃什么醋?吃饺子吧你!” “行了,”她动胳膊碰了人一下,“去,帮我包饺子去。” “哼。”萧爸又是一声闷笑,面向歪头朝向他的老友,一面说一面慢吞吞撩起袖子,悠悠站起来,十分得意,“我说是怎么的呢?原来是惦记我的手艺!” 人声寂静的客厅,灯光明亮,宽大电视屏上显出充满年代感的影视画面,中央四个白边蓝色歌名大字,KTV唱歌机一样。 萧蜀单手拿麦克风,挡在屏幕跟前,双肩随动感的前奏律动,手一翻指尖朝下,一个扭身嘴里哦耶哦耶,回头看倒计时结束,开口慢了一拍: “你离开我,真的不痛——” 打游戏的侄子抬头看一眼皱眉捂上心口的她,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迷迷糊糊,不懂——” 可能也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萧蜀声情并茂面对独坐沙发的李磊张开手臂,无视他冰冷的目光,热唱:“也许在现实生活中,会多一只狗……”随即神情落寞握拳贴回胸口,“也多些无聊寂寞陪伴着我——” 林燃眼中含笑靠过去,同陆嘉杭肩并肩坐在长沙发上,黑色毛衣的领口微微露出锁骨,一见萧蜀把麦克风对过来,非常配合地抻脖子呼应跟唱背景音:“Baby,baby,ba——” 她笑着,背靠回后座,音乐声中,发尾柔柔拂过肩,歪头同陆嘉杭耳语:“我有没有说过,其实我很喜欢多点人一起过年的感觉。” 凌晨的烟火不断,在夜空闪耀,遥远而灿烂。林燃记得,从前一次在海边,她和朋友坐在沙滩上,夜幕下漫天巨大的烟花绽放,落下来,仿佛触手可及。 “许个愿吧。” 她转头看仍在仰望的陆嘉杭,寒风里,将下巴埋入围巾。 身后是灯火通明的房屋。 灰蒙蒙树影下两人行走的背影,在烟火下明灭,林燃双手揣进兜里,暖的呼吸喷出淡白的雾,心也是暖的。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她说,“也没有没有穷尽的爱。” 半垂的睫毛如同静止的蝶翼,宁静的气息在她微动的发间,“部分人平凡到,不会有更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对方体会;而另一些人不耐到,很难再去发掘对方身上新的美好。” 上扬的嘴角更扬起弧度,脚步慢下,林燃一顿,转头对上陆嘉杭凝神的目光,吹出迎风泪而微闪的双眼含笑: “希望我们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结束了非常忙碌的一周。已经尾声了,年前会完结 第42章 酣眠 因为突如其来的厌倦,对另一个城市的向往,对另一个人的留恋,人们辗转奔波,在旅途中抛下自我的一部分,手捧幻灭与希望,落地,有时便是故事的开始。 萧蜀是在一阵尿意中朦胧转醒的。 下腹部传来的信号让人难以忽视,想象一只被人提起沉甸甸的装满水的气球,受重力下坠,在半空微弹。 好想上厕所,可是她懒得动…… 萧蜀闷哼一声,不由在被窝下夹紧了双腿。医学上解释因为膀胱接近生殖系统,所以人在憋尿时有可能会产生快感,故而她此刻皱着眉,有些羞耻地享受着一波又一波如浪涌来的,箭在弦上让人轻微窒息而奇异美妙的感觉。当然,这十分有害身体健康。在这个正视情/欲的年代,我们并不提倡这么做。 唰地一下拉开窗帘,刺目的日光照进来,明晃晃闪着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萧蜀脸色憔悴,穿着睡衣倚在窗边看。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点点红梅盛开在枝头,有凛冽的清香。萧蜀套着加绒棉袄,在公园绿道,跟裴女士身后默默晨练——什么叫囫囵吞枣?就她这样的。 身体沉重,走绿道像在走沙漠,还是黄沙漫天睁不开眼的恶劣气候。 “你看看你自己,屁股千斤重,打羽毛球跟扑蝴蝶似的,就不兴多动动。” 裴女士眼瞅着看不下去,转过脸来说教。又瞥见树头盛放的粉色花多,开得恣意,便伸出手去,采了枝桠上的一朵。 “诶——妈,你干什么呀!” 萧蜀瞟两眼道上前后,生怕别人看见,两手无用地挡过去,“花开得好好的,你摘它干嘛呀。多不文明!” 裴女士无辜地笑,只觉得这花开得好看,夹在一只耳朵上,又喜爱地取下来端赏,“就摘一朵——”便是让她宽心,“妈妈的心愿,就是我女儿能像这朵花一样。” “盛放”俩字她最后没说出来,也都那么个意思,碰一碰萧蜀,裴女士又点点她:“诶,像这朵花一样——懂吗?你明白吗?” 萧蜀乜斜了眼,闷着嗓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屑地,又郑重一点头,特恭敬:“明白了。然后就折您手里——” “嘿——”裴女士听得一个精神,瞪圆了眼。 萧蜀怂,立马弯腰陪笑,手上下摩挲在她后背衣服上安慰:“懂懂懂,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这父母的心,有时难懂,有时再好理解不过。一代有一代的理念,潜移默化,根深蒂固,冲撞的多了,难改也改不动,学会敷衍,如夹道求生。 「等你自己做了父母就懂了。」 「是,是,是。」等我做了父母,我想我会更爱我自己。 - 在静默中一路平稳飞行,看机翼穿过云层,明明是同一片蓝天,透过那一方洁净透明的窗户,却总让人体会出一点陌生的新鲜感来。 到达目的地,林燃和陆嘉杭等在机场拿行李。第一次碰上警犬工作执勤,在行李转盘的出口,身姿矫健,威风凛凛的,长相特别正气,步履优雅,身穿黑色工作服,正低头嗅转出来的行李包裹。 “真帅。” 林燃目光被吸引过去,瞧着那一处,歪过头朝身侧的陆嘉杭低语。 这座她未曾驻足停留过的城市,拥有热烈的盛夏,与希冀不灭的寒冬。 他们预定住在一家近海的酒店——便是此行的目的。办理好入住,趁着夕阳静谧的余晖外出觅食,林燃裹着羽绒服,臃肿的手臂圈住陆嘉杭的,慢慢悠悠走在落日照拂的长街。 “想吃什么?” “什么?”林燃从羽绒服的连帽里扒拉出一只耳朵来,要不还真听不清。 “晚上想吃什么?” “哦哦,海鲜吧。” “那家怎么样,好像人还挺多的。”陆嘉杭指了指斜前方路边拐角的一家。 “什么?”林燃就跟听力退化了似的,又皱了眉大声问。 陆嘉杭不由低头笑,伸手搭在她头顶上,稍微把她的连帽脱下来点,“我说你要不别戴帽子了。“ 把帽子放下来,林燃带了毛线手套的两只手拍在因为静电乱了的头发上,“要不我们吃烧烤吧?”她的心意总是说变就变。 “看你想吃什么。”陆嘉杭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林燃呵呵笑了,透着点憨:“我想吃烧烤……” “那走吧,刚才不就有一家。” 两人手牵手,原地转了半个圈,又折返回去。 夜幕低垂的时刻回到酒店,林燃累极,整理完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身侧的男人好奇凑上来。 “在听什么?” 林燃闭着眼,递过一只耳机。 “这什么?”他皱眉问。 “雨声啊。”扯了一下衣服,林燃双手搭在身上,呼吸平缓,已经开始在酝酿入眠的气氛,“我最近睡前都听这个。” 陆嘉杭看一眼她平静的面容,听了两秒,若有所思,“你不觉得这声音挺像煎荷包蛋的吗?” 林燃睫毛一颤,不为所动。 沉默片刻,她咬唇一个利落翻身打上已经开始在憋笑的男人,忍不住笑骂:“诶你好烦啊!” 陆嘉杭由着她拍上背,毫无还手之力,连连表示投降。 “罚你说出我的十个优点,现在,立刻!” 林燃重新躺回床上,合上眼吩咐,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气势。 “十个?” “嗯。” 陆嘉杭就掰着手指搁那儿数:“我觉得你聪明、独立、漂亮、沉稳、可爱、大方、性感、温柔、声音好听还特淡定。”说完还挺得意。 林燃眼风一扫,听不下去了,忍住笑盘问:“你说的这是一个人吗?” “怎么不是?” “你就说一个人是怎么做到既可爱又性感,还很温柔的?” 陆嘉杭解释得理直气壮:“我觉得你笑起来很温柔,撒娇的时候很可爱,工作起来很性感。” 林燃好歹没被他转晕了头,忍着笑收敛了表情,眼神假装很平静,反问:“你见过我工作吗?” 陆嘉杭想了想,沉吟片刻,又低身附上她耳边悄悄道:“其实,我觉得你……” 一巴掌推上他胸口,林燃破功了,热度浮上脸,眼睛亮亮的怒视他佯装无辜的表情,甩出两个字:“讨、厌!” - 翌日的海边日光晴和。海风咸湿,透着冷意,吹翻林燃脸颊边一圈羽绒服连帽的毛领。她双手撑开作喇叭状,“啊——”的一声,前倾身体,朝碧蓝的海面呼唤,到底也没有喊出多大声来。 只是想学着电影里的情节,尽管周围没有人,还是觉着有点害羞,鼓了鼓气又喊一次,声音半路软下来,变成咯咯的笑和喘气声。回应她的只有沉沉翻涌的海浪。 陆嘉杭从超市买了两瓶热饮来,毕竟还是要温度,毛衣外面套起了长款羽绒服,额前黑色的碎发任由海风拂着,像拥有温暖怀抱的少年。 远远的,林燃转头看见他,鼻尖泛红笑起来,呵出湿润的白气,眼睛亮亮的,大声唤他。 男人踏上沙滩,一步步走得悠闲,挥手作回应。 “陆嘉杭!” 林燃接着喊,像是用尽力气,迎向风声海浪声,“我过来啦——你要接住我啊!” 他脚步一顿,深色的瞳仁里有一瞬间的愣神之色,跟着反应过来,驻足在原地,特别通情达理地张开了手臂,等待一个乘风破浪般热情的扑抱。 购物袋跌落,瓶罐温热的碰撞掩在柔软的沙滩里,陆嘉杭抱住林燃整个人,听充盈的海浪拍打岸边荡漾的潮涌,和她埋进他胸膛,闷声的告白。 “我爱你。” “嗯,这么巧,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感谢所有一直陪伴的小伙伴,祝你们新年快乐!这一年辛苦了,接下去仍然要好好爱自己啊。 下一篇开《烟雨谣》,仙侠文,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提前收藏一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