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余生》作者:小包子奶奶 文案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包子大人没忍住,撸袖子上阵,要亲自吐槽一下两位男主的性格~ 黎昕太温吞,动不动就一本闲书在手,闲书能增寿还是怎地?把小受养了八年,看上了还不推倒,硬生生的等枫朗把自己拽回了天庭!好吧,一年后下界来,不急着表白,硬生生的等小徒弟捅了自己!这都算了,被疯狗扑了,还能赌他下不去手的?请问心能不能再大一点? 枫朗都要杀人灭口了,还能若无其事的告诉小受“乖,等我回来”? 百里孽没自信!十四岁对师父动了春心,没自信,藏着掖着;闷到十六就差不多了吧,稍微往前跨一步,就能和和美美和黎昕过一生(包子都没脸说)!十七岁时因为没自信,便把自己给咔嚓了…… 好不容易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有底气有资本了,老攻一说不要你,你就信呀?要死要活的找枫朗拼命?归根结底还是没自信…… 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润其实温吞的男人和另一个看似聪慧其实自卑的男孩,误会来误会去、别别扭扭谈恋爱的故事! ―――――――― 落魄天界大佬攻×新晋魔王头头受 师徒,养成,慢热,大量回忆杀。 谢谢我扶妹的封面!还有同人图一幅~~~~爱你麽麽哒!!! 新坑《镇国大将军》全文存稿中。请给个收藏~ 内容标签: 强强 虐恋情深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昕,百里孽 ┃ 配角:枫朗,千面,天不老 ┃ 其它:师徒,仙魔,养成,年上 第1章 楔子 问世间,情为何物?大抵可道那句,直教人生死相许。 二十七年之前的谷雨,雨神大人匆匆忙忙的要赶下界去布雨,路过南天门,瞧着了那边打斗的二人,不自觉的慢下了脚步。 魔界的小子来天宫滋事,此事各仙官都有所耳闻,那人来了好几天,日日于南天门叫嚣不休。大舅子、小娘子一通胡乱喊话,战书下了好几封,帝君黑着脸色,只做不知。 众仙官隐晦的猜出了不少内幕,但碍于枫朗仙君的告诫,不敢私下议论;再者,此事事关仙家的体面,也确是声张不得。 雨神心中忖量:帝君到底是应战了,这百里家的小魔头究竟是何模样?不想这一瞟,却是吓得步都挪不开了。 在场所有人也都是一惊,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杀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今夕一剑刺下,直穿了百里越泽腹部,可他身后还有一人! 身后那人闷哼一声,嘴角立马溢出血渍。 百里越泽听见了动静,艰难的侧头,看见了身后的灵儿。扯了扯嘴角,努力的想要露个笑脸,却是又一股鲜血从口中涌出。只得声若蚊呐地唤了一声:“娘子……” 黎昕这才回过神来,抽出今夕随手一丢,用了瞬移去扶灵儿。 百里越泽与灵犀相继倒下,天不老飞身而上,接住了自家已是气若游丝的魔尊,伸掌悬在百里越泽胸口,就要传灵力与他疗伤。心中愤极,但又无从恨起:他们早有约定,生死由命。 黎昕接住了就要倒地的灵儿,木着一张脸没有做声,只是看着虚弱的灵儿摇头。 此时的灵儿已将腹中的灵胎取出,当真虚弱至极。那灵胎虽已成形,却未足月,就这么被自己狠心的娘亲用法力生生逼出体外,损了仙根,贬下凡间。 “昕哥哥,孩子,我的孩子,取名,百里孽,”灵儿笑笑,话说得断断续续:“是我种的,恶因,连累……那孩子……” 灵儿最终没能将话说完,仿若有预兆一般,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百里越泽,抬了抬手指,永久的闭上了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只见这边的百里越泽,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唇角勾着一抹邪魅的微笑,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着。仿若多年之前与灵儿初遇时一样,他要牵走这个天真烂漫的漂亮仙子…… 那只手坠下来时,雨神不忍再观,叹息着离开。却也听得帝君开口自逐,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不贤,黎昕,玉宸帝君,灵宝天尊。失德,无仁。执仙宫千年无建树,弑天父遗珠于暴虐……”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包子在这逼逼一会,都说完结一点,盗文飞天。哈哈哈,不知道包子有没有这个荣幸让别人盗一下哩? 打个预防针,全文晋江免费看,没错,免费!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我没签约”的! 看文的小天使,请让包子赚一个点击可好? 全文偏酸,酸溜溜的酸。但每一个人物包子都挺喜欢,自恋的说,我尽力了,让他们有血有肉的活在我的故事里。 最后,欢迎吐槽欢迎撩,欢迎细极思恐的小天使和我聊~ 表白一下我的真爱,@半夏,永远爱你! 今事――旧梦依稀,往事迷离 第2章 初见 潭洲境内有一座云山,峰峦簇峙,云雾缭绕,虽景色宜人却也名不见经传。云山有七十三峰,其中有一峰地势极低,风景秀丽,离山下的云山镇又近,极为适宜居住。此峰没有名号,只是笼统的称为云山,故事便发生在这里。 半山腰处有一处小院,细石拌着黄泥砌成的院墙,堪堪过了一人高,院外的人看不见院内的情形。只有一株高大的梨树枝繁叶茂,撑出院墙。路过的游人若刚好撞上结果的时节,稍稍垫脚抬手便能摘下上好黄梨来。 此刻,阳春三月将过,梨花随风飘零,微凉的细风中花香阵阵;孤月当头,周有黑云,月光时隐时现,似有雨来。 四周漆黑一片,连那独门独户的小院也没有灯火。 一人在院墙外伫立了一阵,轻轻的越上墙头。 院内梨树之下有一小榻,上蜷缩着一位披头散发胡子拉碴的醉汉,手执一个酒坛,目光呆滞。小榻中央置了一张小几,上有一副榧木的棋盘,小几边有一坛未开封的新酒。 小榻不远处还有一叶孤坟,坟头杂草甚少,倒似常有人打理。醉汉偶尔盯着那处坟包,即似在看又似没看,只是一口一口的仰头喝酒。 “啧啧啧……世间真有这般情深似海的人儿!” 忽然有人打断了这静谧,来了这么一句,醉汉一惊。 “念儿……” 只见那醉汉抬头循着声音望去,身子前倾摔下榻来,半坛好酒随着他这一摔也都便宜了土地爷,瓷片碎了一地。 来人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眉清目秀肤白唇红,倒也俊俏,斯斯文文的稍显瘦弱。立于院墙之上,背着双手,把院内的一切看了一个透彻。 “我又做梦了,”醉汉也不管那锋利的碎片会不会伤了自己,就这么趴在地上爬了过去,待到了坟边才缓慢转身,躺在了坟包之上,微微喘息,好似费了很大的力气。伸手一钩,小榻上的另一坛酒就这么直直的飞了过来。 “怎会是你?哈哈哈哈……”把酒置于腿间,一手揭了封泥,仰头就是一口,另一只手搁在坟上,轻抓了一把黄土细细摩挲。眼角泪珠划过,心中肝肠寸断――那个宁肯自戕,也不留一丝念想给自己的人。 书生下得院墙,路过醉汉,打量了片刻后,端坐于小榻之上。询问道:“这是何人?” “我……在这世间,唯一的执念……”醉汉笑答,只是那语调里,没得半分笑意。 这一问一答后再无言语。来人看着醉汉若有所思。 两厢对坐无言,醉汉也不诧异来的到底何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间里哭哭笑笑。 小院外草长莺飞,春虫刮鸣,喧嚣着春天最后一个谷雨节气。 书生轻叹一声,心道“酒鬼……” …… 第二日,外头春和日丽。屋内酒鬼悠悠转醒,缓慢的睁开了眼皮,侧头在屋内巡视了一番。 屋内的布置还是从前那般,可怪就怪在,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酒鬼心中酝神,在哪挺尸都有可能,独独就没有好好睡过几次床。 起身,坐好,一阵头疼,看来真是喝多了。随着被褥滑落,看清了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垂下的几缕发丝也是柔顺黑亮。 酒鬼倒是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规整的自己了,也不在意,掀开被子下得床来,去寻自己的衣裳。 不是哑伯,哑伯搬不动自己的。草草的穿戴好衣服,路过铜镜时匆匆一瞥,还好,胡子还在…… 酒鬼是真不在意,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坏吗?随意吧,无所谓的。 出得房门,路过厅堂,直往梨树下的小榻走去。那里有哑伯新送来的酒。 地上铺了好一层花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花瓣上又有些许泥泞,看来,昨夜那场雨最终还是落了下来。酒鬼对此一点印象也无,看来,真是喝多了。 梨树下立着一人,不高,清清瘦瘦的背影,身着浅色长衫,绾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髻,与衣裳同色的俩根发带和着长发随意的披着。从出了小屋起,酒鬼便发现了他,只是无甚好奇,不想搭话。 单看背影,酒鬼觉着这人应该是个惊才绝艳的风流才子。 听到动静,书生转身。 酒鬼取了酒坛,就往坟头走去。一个眼神都懒得奉送,把书生无视了个彻底。 “……” 那人对着无字碑,盘腿席地而坐。去了封泥就要开喝。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绝不心痛这一身干净的新衣。 “……” 唉唉唉,也罢。书生不予理会,并起双手,作得一揖:“在下薛子,字罒非,扬州人士。” 酒鬼不理。 “兄台如何称呼?” 一口酒灌下,酒鬼抬眼瞄他,不搭话。 “奥!”见状,书生赶紧说明来意:“鄙人是个编戏的,以写些话本子为生。路过此地,听闻山上住着一个守坟的酒仙,特来看看。望兄台莫要见怪才好!” “见了,滚罢。”酒鬼盯着墓碑出神,语调没得半点起伏。 “……” 书生也见怪不怪,谁还没点脾气了?只放平了声调,又抬手作揖:“请兄台容我叨扰几日,这故事原型有了,总要有些细枝末节才能取信于人呀!” 看这样子,竟是要住下。 “随你!”他目光仍旧不错一瞬,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 酒鬼果真不再理那书生,只是一坛酒不疾不徐的喝着。有时抬手摸一下光滑的石碑。 煤精石质地的墓碑黝黑发亮,切面平整,边缘打磨的很是细致。碑面却无一字。 那块墓碑在阳光下光泽极强,显黑绿色,想必那酒鬼是经常这样把玩的。若是黑硫玉的寻常物件倒也罢了,这么一块耸立在森森坟头的墓碑,倒让人无端的瘆得慌。 书生也不扰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这处院子。老梨树粗糙龟裂的树皮,院墙镶嵌着的细小石头,棋盅里圆润的质子。 又出得院子,沿着小路往山中走去。一路走得极慢,望着这满山的撩人春色,不知在想什么。倒也像极了一位闲庭信步的游人。 再回小院时,那酒鬼还是盘腿坐在原来的位置。书生微微咋舌,却也不予评论。找来自备的干粮,坐在了小榻上,解决温饱这等民生大计。 傍晚,夕阳余晖,惹红了天边大片云彩;亦给那酒鬼镀了一层柔光,影子拉的老长,即让人觉得无比温柔又莫名的惹人心疼。 书生再叹一声,心道“疯子。” 第3章 卧室 夕阳很快就落了下去,夜幕降临。书生很是好奇,那酒鬼这么坐一天,脚不会痛?到底是没有多事,安静的坐于小榻之上,既算陪着也暗中观察。 今天的酒鬼比起昨日要清醒许多,更加安静缄默,昨晚哭哭笑笑,虽是不闹,却也像极了一个疯子。 柔顺的长发随意的散着,还算得体的衣着基本干净,虽满颊黑青的胡渣,但也能瞧出几分原来的面目。 粗黑浓密的剑眉稍显凌厉;狭长的桃花眼,又直又长的眼睫,忧郁深邃的眼神在黑暗里瞧不太真切;鼻梁很高,配着那薄薄的双唇,很是好看;脸部线条刚毅,犹如刀削。 原本应该是个皎如玉树临风前的英俊男子,这般作践自己何苦来哉? 书生摇了摇头,起身。 酒鬼听到动静,突兀的来了一句:“你睡我屋。” 书生一愣,随即答道“好。”便往屋内走去。 小屋总共三间厢房,火房茅厕另立。中间的一间充做客厅,餐桌一并摆在了这里,墙边还有一张矮几,上置一把古琴。左右俩边各有一门,连着两边的卧室。 书生穿过座椅往内室走去,抬眼瞥了一眼对面紧扣着的房门,进了酒鬼的卧室。 酒鬼的卧室还算简雅,靠窗摆着书桌,笔架、砚台、镇纸齐全。后置一把靠背太师椅,也是极为古朴大气。墙壁上裱着数副字画,单看形态瞧不出出至何家,微觉着稚气。 再往里走,一个镂空的书柜作为隔断,纸册卷竹都有;还有一些古董玩物看不出真伪。书桌和立柜之间有个青花的大缸,里面立着不少劵轴,应是画卷。旁边还有个竹质的摇椅。 书生走得极慢,一路走走看看,不放过每一个细节。 再往后就是床铺了。梨花木的雕花古床,白色的纱幔拢在床头。 酒鬼人不怎么捯饬,这床铺倒是很干净,包括刚刚的书架书桌,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看来清晨遇到的那个老仆常来收拾。 只是太过干净了,反倒缺少了人气。 书生紧抿着双唇,面色微沉,看不出喜怒。 一夜无话。 酒鬼也一直在院子里呆着,毫无声息。 第4章 下棋 之后的三天,平淡无奇。书生到处走走看看,自得其乐。酒鬼除了喝酒再无其他。 书生霸占了酒鬼的床,酒鬼这三天睡树,躺坟,窝小榻。也无不便,他原本的日子也是这么过的。 第四日清晨,书生起了一个大早。 出得屋外,只觉鸟语花香空气湿润,当真山中不知年月,日子好过。深深呼吸一口,神清气爽。 酒鬼这几日清明一日胜过一日,不复初见时的潦倒。此刻正斜依着小榻护栏,望着棋盘不语,偶落一子。 棋盘上已星罗的布着几子,看这神态,也不知是今日早起了,还是昨晚压根没睡。 书生有心与他攀谈,缓步移了过去。 若是一个正常人,怕也是会憋死,酒鬼是那种:你不理他,他绝对看不见你。你要是主动搭起,他也不见得会理你。每日都来晃荡一圈的老仆,也是除了摇头只剩叹气。大概职责就是给那酒鬼打扫、送酒。 书生在小榻一旁站定,看酒鬼一个人打着棋谱。如此片刻,终是没能按耐住,入座,执棋。 非常欢喜非常恼,不是棋人总不知。如何一局成千古,应是仙翁下子迟。书生现在的心情,大抵如此。 伸手执了黑子,就着酒鬼的先后就是一子,干脆利落,子与盘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鬼也不恼,像是没有觉察一般,取了白子堵上。连落子的动作都如先前一样缓慢。 接连数十手,棋盘上很快硝烟弥漫,处处陷阱暗布。酒鬼与书生都入了状态,皆无心其他,只顾厮杀。 期间,哑伯准点来到,见了这番景象就是一惊。待看清书生侧颜后,到底痴长了这么多年岁,没有太过诧异。 寻了一处放酒,路过二人,没有打扰,进得屋去。心中盘算,明日起得给那后生带些吃食来。 下棋如布阵,点子如点兵。这边两位战的如火如荼,金戈铁马剑拔弩张很是痛快。 哑伯收拾妥当,望了望这边,又悄悄的走了。 又过了半晌,黑子这方颓势突显。书生指尖夹着一子,欲放未放,又收回手指,微微一笑:“我输了!” 酒鬼都不曾抬头,评价道:“年轻人,沉稳不够,浮躁了些。” 说完,酒鬼率先呆了。恰好书生抬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不知是不是错觉。 不过弹指,酒鬼神色恢复如常,取了自动飞过来的酒坛,只慢慢喝酒,不再言语。 书生一派温和儒雅,冲他抱拳,道:“受教,受教。” 再就默默的捡开黑白交错的棋子,依次归类,收好。见酒鬼没了与自己言语的兴致,起身回屋。 酒鬼仍旧端坐小榻,望向棋盘,仿若其上还在狼烟四起,战火纷飞。就这么痴痴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5章 依碑图 一局对弈,已是晌午,书生寻思着下山采买。之前备着的干粮所剩无几,还可以给那疯子带上几坛好酒。 他曾细细看过那酒的红标,又觉着离疯子近时酒香四溢,心中不免有些嘴馋。 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午觉,下山去了。 路过那酒鬼时,酒鬼还保持着之前的坐姿,小榻边放着一个倒立的酒坛,看来,一坛已经见底。 那人没有抬头,书生亦没有扰他,径直出了院门,沿着不算特别平坦的小路下山。沿路景致很好,小路也十分宽敞。 小镇上虽不十分繁华,却也熙熙攘攘一派热闹,门店摊贩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书生心中感叹:这,才有点人气…… 他一路走走逛逛,随意的置办了一些干粮,又寻着了疯子的酒。 卖酒的是家老店,隔开很远就能闻见那浓郁的窖香。再对认一下店家自己贴的红标,确是“老窖”二字。 小二十分热情,见生意上门,招呼的很是用心。用盅满了一杯酒水,直叫他品。 书生接过,先凑近闻了闻酒香,再一口抿了,果然绵甜爽净,余味悠长。赞得一句“好酒。” 小二听了很是得意,又拉着书生一番絮絮叨叨,从选材到酿制,装坛到窖藏一通好夸。 最后拍着胸脯得出结论:“客官,您可有口福,这是我们云山镇上最好的酒,没有之一!” 书生笑笑,要了两坛,并一再保证还会再来,才得以脱身。临走了,小二还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书生怀疑,若不是之前就拎着东西,自己这身板又稍显瘦弱,那店小二还会再硬塞两坛。 记起某人,心中腹诽:“果真热情啊……” 手拎着今日所得,预备回去。路过一间兵器铺时,老板候在门口,对他连连招手。 书生停下,调转脚步,朝他走去。似是遇上了熟人。二人就在门口聊着,也不进去,不一会就不欢而散。书生这厢倒无甚异常,只留得那兵器铺老板在原地吹胡子瞪眼。 手持重物,书生也不觉累,脚步依旧轻快,于那瘦弱的身形倒是不太相符。照着原先的小路,上山去了。 回到院子时,看到那疯子靠在漆黑的墓碑上,微微仰着头,似是睡了。 书生在院门停留了片刻,轻轻的皱眉。再就径直走过那一碑一人,回屋安置好东西。 不过转眼的功夫,书生立于书桌前,找来笔墨纸砚,开始动手研磨。透过前面的推窗,刚好可以瞧见院中的身影及一旁的小榻。 下笔流畅,飞快的勾得丹青一副。酒鬼以手撑头,紧盯空白的棋盘,眉宇间少许落寞。 书生忽就记起了这么一句,“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叹息,搁笔。 第二日,清晨。哑伯来换下空坛,置上新酒。一阵摇头叹息,每年的这个时节,总要格外的折腾一些。 又把食盒提进屋内,默默的走了。给书生留了一个苍老佝偻且让人心酸的背影。 酒鬼没动,不知醒着还是没醒。 透过窗,书生将一切看在眼里。莫名的有些心疼,即对疯子,又对老仆。 润了豪笔,再得酒鬼依碑图一副。落款“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书生不知,酒鬼却也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他的念儿还在,与他沉着对弈。忽皱眉咬唇举子不发,忽又眉开眼笑缓落一子。那一执一放都清晰无比,甚至那节节败落,被杀得措手不及时的娇憨一哼都真实得淋漓尽致。那孩子,从不收棋盘的。 第6章 垂钓 又一日,酒鬼又靠着无字碑睡了,似是被书生开窗的动静打扰到了清梦。 深深的皱了眉头,微侧头,睁眼。怔了片刻,起身,也不管身上掉落的花瓣。发丝、眼睫都有晨起的雾珠。 酒鬼在小榻取了今日的两坛新酒,回屋。书生还立在窗户边没有动,微微诧异,酒鬼进屋的次数很少,基本没有,那个小院就是圈禁他的牢房。 书生赶忙出得卧室,要看一个究竟。只见那酒鬼不知在哪寻来了一个葫芦,不大,样式也挺漂亮。 酒坛就搁在四方的小餐桌上,开封了一坛,一手拿着葫芦,一手握紧了酒坛边缘,徐徐倒酒。液体汇成一股落入不大的壶口,瞬间厅堂里酒香四溢,坠入壶底的声音也是高低不同成了曲调。 很快,一坛见底。那酒鬼不厌其烦,将另外一坛又如出一辙的灌了进去。手倒稳,滴酒不洒。那葫芦也是神奇,两坛酒水下去,看样子似还能装。 让书生更加诧异的,疯子装好酒水后,居然抬腿跨出了院子――那个牢笼。 书生赶紧跟着,临走不忘带上一坛老窖。心中知晓疯子这是要寻一个地方喝酒,自己也去凑凑热闹。对这要去的地方好奇得有如猫抓,按下不提。 疯子知道那人跟着,却也不管,自顾自的走着。 山后低洼处有一湾水塘,有进有出是塘活水。四周都是云山的其他山头,独独这处低洼水流汇成了湖泊,面积不是很大,摸约一亩见方。却也足够寒冬钓雪,夏日采荷。 离岸边不远的水中立着一个亭子,茅顶,木制。蜿蜒的走道连着,微显破败。 疯子就这么入得小亭,背靠亭柱坐下,双腿交叉置于坐拦上,拔了瓶塞,开喝。 瓶塞用一根暗红色的布条系着,垂在他手指下方,晃晃悠悠。 书生立于岸边踌躇着要不要跟过去,太阳毒,不一会就热得受不了,亦穿过走道进了亭子。 也不打扰酒鬼,自己寻了另一处宽宽的围栏坐了,取了袖口扇风。 “编戏的,你说你唤何名?”不想疯子却是开口问他,声音不大,但是低沉好听。 书生赶紧起身,作得一揖:“在下姓薛,单名一个子字,字罒非。” 酒鬼轻抿一口,随意道:“往飞,好字。” 书生知他会错意,也不纠正,只是静静的等他下文。疯子一般视自己如无物,主动问起,这是头一遭。 又是半晌无话,就在书生以为疯子不会再搭理自己时,听得疯子开口,声音低沉如水中的涟漪一般荡开很远。 “我叫黎昕。” “黎昕兄,幸会幸会!”书生赶忙回礼,抱拳躬身的,一副寒暄的架势。 这也是他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他叫自己名字。 黎昕不再理他,转头望着水面出神。 薛公子业已起身,再坐回原来那处似是不好,二人这都已互通了姓名了,再坐回去,显得疏离。内心纠结了数次,终是走到疯子那方围栏坐了。二人中间隔了黎昕的腿长。 水面凉风习习穿亭而过,解了薛公子的酷热,一身粘腻的薄汗渐渐息了下来。 离得近了,又嗅到了那老窖酒的浓香。 正要去取搁在小亭那一边的酒坛,听黎昕开口:“可喜钓鱼?” “不可谓喜欢,倒也坐得住。” 拿来酒,薛子又坐于原来的位置,笑笑的回他:“从前在家时,偶尔陪一极为心仪之人垂钓。大多时候,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昕已变戏法一般变出一套渔具,钓竿、鱼篓、饵料一应俱全。 薛子也不以为意,疯子这番能耐他早已见过,每每见他飞酒时就已能淡定自如。 接过黎昕递来的竹竿,点头示意。转身将双腿悬于亭外,把话接了下去,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后来出了一些状况,我与他终是不可能再……呵,再后来的这些年,总没机会再有这闲情。” 说罢,漂亮一挥,已带饵料的鱼钩入水。 黎昕没有出声,无从置喙。 往飞所说听在耳中,心里浮现的是才子佳人良缘未结,鸳鸯单飞的桥段。 若换作念儿,他必将提点一番――刚刚起了一个开头,立马打住。他的念儿,慧心巧思端不会为情所困。 薛公子开了酒封,慢慢品酒。虽是用的酒坛,却叫他喝出了细啄慢饮的斯文。 黎昕默不作声,思绪渐远。 说完旧事,薛子也不再多话。专心的执着鱼竿,偶尔喝口小酒,坐等鱼儿上钩。 直到日暮西垂,二人才收拾回去。 黎昕接了薛子的酒坛,灌入壶中。一坛老窖已去了大半,此刻薛子虽未醉,却也微醺,面色红润。 薛子收了渔具,提起鱼篓。鱼篓里已装有两条肥美的草鱼,突离了水一阵翻跳。 薛子瞧了瞧鱼篓,喜道:“此时的鱼肉鲜美,有子,极为好食。” 黎昕未显喜恶,淡声道:“先养在火房里,明日交与哑伯罢。” 走在了前面,眉头深皱,背了双手,一手掌中握了酒葫芦,手指刚好卡在了葫芦腰身处。穿过回廊上得岸来,复又舒展了眉头,自嘲一哼,果然自己多心了。 不过是个喜好交友的少年。 第7章 听琴 回了院子,薛子兴冲冲的去火房安置了战利成果。 黎昕复又回归了酒鬼的模样,靠坐于小榻的一端,默默喝酒。仿若之前塘边的互动并不存在一般,恢复了以往的沉寂。用的却还是之前的那个葫芦。 薛子有心与他拉进关系,走了过去,于小榻的另一端坐下,二人中间隔了承载棋盘的小几。 “黎昕兄,酒可不能这般喝,伤身。” 黎昕抬眼看他,悠悠道:“死不了……” 粗粗一瞥,就觉着此刻的往飞微醺薄醉。 眼神朦胧,耳垂带着红粉,双唇格外明艳,带着几分男女莫辨的妖娆。看这样子,应是不胜酒力。 被黎昕这么一堵,薛子倒是接不下去了。那人自己都不在乎,自己再劝,倒显得刻意了。 收了话头,只是陪坐着。看着夕阳越坠越低,最后沉入了远处的山坳,轻叹一声。 初初降临的夜还带着微光及来不及散去的闷热,西边挂着一轮残月,惨惨淡淡的虚影聊胜于无。 薛子起身,要去水塘边洗一洗今日的怠倦。在冰凉的塘水里泡了许久,望着水面出神。却也知道自己身子吃不消,乖乖的收拾回去。 待得回转时,黎昕已上得树叉。交叠了双臂,靠在树干上假寐,衣摆在风中轻轻翻飞。 薛子没来由的担心那疯子会掉下来,旋即又了然,当真想多了。 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还热着,人虽清醒,却因着那半坛老窖,心底里有些兴奋。 回屋,路过厅堂。看到靠墙摆放的古琴时,来了兴致。 那丝桐为七玄瑶琴,造型优美,大体显暗红色,漆面覆冰裂断痕。 薛子微微挪动蒲团,盘腿坐下。再轻移了古琴,使琴轸悬空。着手一抹,试了试音色。 琴音悠扬悦耳,端是一把好琴。 薛子思索片刻,抬手抚琴。悠扬的琴声像一条欢快的小溪,缓缓地流出。 黎昕睁眼,静听了委婉连绵的琴音,没有动作。 薛子弹得很是用心,一挑一勾,手法娴熟。太古之音郁郁扬扬倾泻而出;时快时慢,时高时低。 只是曲子生僻得紧,未曾听过。 不知何时,黎昕已斜依在了门边。认真的打量着抚琴之人,目光犀利。 少年,眉清目秀;无灵光,非仙;无妖气,非妖;有心跳,非鬼;看这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样子,也应不是魔道。 一曲毕,薛子收手抬头,看到了门边的黎昕,也不诧异,勾唇轻笑。 黎昕问道:“这是何曲?” “醉赤壁。”薛子道:“曾经路过江州,遇到过一位卓尔不群的大才子,为他所做。” 见黎昕没有搭话,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有才嘛,多少都有一些怪癖,一般人是见不着他面的。我也是机缘巧合入了他的眼。”稍稍停顿,薛子抬眸盯紧了黎昕,不错一点。继续道:“此人之前失了心爱之人,到处问道,要救回那挚爱。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给他寻着了。可结果还是因为种种阴差阳错,没能厮守。” “逆天而行者,大多不得善终。”黎昕回他,语调平稳。 “是呀,所以坊间传闻,最后那人万念俱灰坠了魔道。哈哈,传闻自然当不得真。我见到的是个脾气古怪的小老头。” 薛子收回目光,又抬了手,道:“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机会我说与你。这曲子还有配词,我再抚一次,你听。” 黎昕保持着抱胸斜依的姿势,认真听曲。觉着往飞的唱腔极好,合着之前的故事,词曲搭配着很有意境。 他心想:莫真是个四处游历的编剧?哪来的那么多奇人佚事。 一曲又終,薛子笑道:“初闻这曲子时,我也是被这词给打动了。深情几许、入木三分。练了许久才会的,黎昕兄见笑了。” 黎昕走到琴案对面的蒲团坐定。认真道:“再弹几曲与我,可好?” 薛子立马打了一个哈哈,调皮地回道:“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遍唱阳春!” 思索了片刻后,一曲醉渔唱晚娓娓奏来。泛音象天,按音如人,散音则同大地。三音交错悠悠不已,让人仿若身临其境。 黎昕心似明镜,知道对面抚琴的是薛往飞,可就是止不住的和念儿身影重叠。只管直直的盯着,毫不避讳。 薛子见那疯子忘记了饮酒,凝神细听。果真一曲曲不断,只是多半单单弹奏,很少开腔。 这一开头,便是一宿,直到第二日东方泛白方才罢休。 第8章 丹青 先一日弹唱了一个通宵,薛子疲乏得紧。与那疯子对坐时还不觉着,一旦收手,困倦一阵一阵袭来。手臂腰背也都酸痛无比,顺带还体会了一把疯子盘腿坐一整天的感受。 赶紧收拾妥当了,睡下。 黎昕先叫的停,他估摸着往飞肉体凡胎应受不住,不似自己。给了大赦“今日先到这,你且去歇下。” 薛子才得以解脱,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时分,日薄西山。 期间,黎昕立于坟头喝了一阵闷酒。心中思绪杂乱,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只望着无字碑怔怔出神;交代了哑伯几句,哑伯提着鱼走了。 薛子睡醒,靠在床头。记起昨日的情形,又把这六七日的点滴在脑中粗粗过了一遍。微沉了面色,起身。 屋外,那疯子又坐上了枝头。从不离手的老窖酒慢慢喝着,用的是哑伯今日新送来的酒坛。 梨树花瓣飘落得格外厉害,薛子心想:梨花期短,再过数十天,怕就要全落了吧…… 他走到坟头,站定,学着疯子伸手抚摸了漆黑的墓碑,指尖在墓碑边缘处流连。 薛子笑道:“我真好奇,这里埋着的到底是个怎样的绝世佳人?” “不过是一堆白骨……”黎昕没有看他,道完这一句,一口老窖灌下。 薛子心中一抽,隐隐作痛。面色却是没变,语带疑问:“哦?” 黎昕不再回他,呆坐了片刻,似是觉得不过瘾了,抱起酒坛痛饮了一口。 薛子不知,曾经的某天,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春末。黎昕醉得厉害,真扒开过这坟,在棺里与那白骨躺了一夜。 话题没了下文,薛子只得作罢。 走到小榻,收拾了棋具,又回屋搬来笔墨。 微躬了身子,铺纸、磨墨、润笔。照着梨花树上的倚着的黎昕,开始作画。 用墨简单,工笔细腻,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幅疯子倚树仰头喝酒的轮廓。树下花瓣飞舞,坟头森森耸立。 水墨层层晕染,半旧的道袍,飞舞的发丝,雪白的花朵惟妙惟肖。构图饱满,极为传神。 待他收笔,黎昕下得树来,看过那画,不置可否。斟酌片刻,声音低低地道:“你真想知道我的故事?” 薛子似是不敢相信,呆了一呆。 “当然……” 第9章 初遇 扬州,典型的山水江南、鱼米之乡;靠近沿海,水源丰富,盛产水鲜;当地居民擅养蚕织绸,又唤作“丝绸之府”;总的来说,十分富饶。 黎昕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念儿。繁华城镇的边缘,一所破败的道观。 一个十分瘦弱的小儿,安静的侧躺在墙边的席子上。席子缺了一角,边缘竹片稀散的参差着。席下垫了少许干草。 黎昕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慢慢的走近,脚步放的极轻。 孩子瘦的皮包骨,两颊都凹陷着。睫毛轻微颤动,睡得不是很安稳。 头发杂乱无章的结成支缕,衣服破旧得不成样子。手还算干净,只是指甲里有些黑垢,手指瘦得犹如筷子一般。细条的碎布下露出大截小腿,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脚趾甲很长。 席边搁着一双布鞋,前端裂了口子,看大小倒应该合适。 黎昕莫名一阵心疼,这孩子受苦了。在席子边缘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孩子额头,体温还算正常。 孩子转醒,望着身边蹲着的陌生人发愣,随即又用手背揉蹭了眼睛,搞不清楚状况。 黎昕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应该狼狈不堪,尽量放柔了声调,怕吓着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一惊,坐起,摇头。 “几岁?” 小孩抱住膝盖,有些谨慎的看着他,再摇头。 黎昕大概算算,应是八岁。叹息了一口,又问:“这些年可有人陪你?” 孩子正要再摇头,顿了顿,仿若确认了这人的无害,小声地回答:“以前有,现在没了……” 黎昕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叔叔也是一个人,以后,你我做个伴可好?” 这回,孩子没有立马摇头,也不出声回答。只拿着眼睛打量蹲在自己跟前的人,又充满了防备。 这个人当真好看,说话时还很温柔,看装扮应该是个有家底的。像极了墙壁上画着的那些仙人,虽然瞧着有些疲惫…… 最初的一瞬,他当真以为壁画上的仙人下凡来了。 孩子谨慎的问道:“你也要……住这里?” 黎昕摇头,道:“不,你跟我走,以后我照顾你。” 小孩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似仙的叔叔,内心一番天人交战。 “你容我想想。”套了破鞋,离开了道观。 黎昕想要跟着,又怕惹得孩子起疑。不如安心等着,业已寻着了,不怕他再跑掉。 心中一宽,多日的疲倦袭来。借着孩子的破席,倒身躺下。 第10章 初遇2 孩子再回到道观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那温柔的叔叔霸了自己的破席,睡得正香,个子太高,双腿撑出来一截。 孩子不语,走到正中间的神像处,靠着神像的底座坐了,再一次打量来人。 柔顺的黑发束在头顶,砸着一个铁质的束发,前端镶嵌四方的玉石,发尾在席子铺了一地;身着白色的襕衫,领口袖边都忖着银色的玄纹绣样;足登一双黑色长靴,显得很是干练。 来的到底何人?应该没有恶意,对他高呼低喝、推搡动手的他见多了,不管是真心厌恶,或者只是装腔作势吓唬吓唬。 小孩和自己打赌,回来道观,要是那人走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是那人还在,和他做伴也无不可。 此刻内心摇摆不定:要不,真随他一起罢。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去了哪里,不是一般的混日子? 他心底里对黎昕是有着好感的,没有缘由。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孩的打量,黎昕猛的睁眼。他太过疲困了,孩子回来时他就感觉到了,只是眼皮沉沉的,睁不开,多眯了一会。此刻眼睛红红的,显得更加疲惫。 孩子并没有外出多久,他先去了附近的小溪。洗净了手脸,喝了几口溪水,呆呆的坐了片刻。又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游荡了一会,运气不是很好,没有寻到什么吃食。 “你回来了,”黎昕坐起,用力的闭合了几下干涩的双眼,这一时半会的小息,当真不够。无奈地道:“对不住,占了你的地方。” 小孩回:“无妨。” 看那叔叔就要起身,赶紧又道:“你再躺会罢,我不介意的。” 黎昕笑笑,走到他跟前,蹲下。语调仍旧温柔,状似诱哄:“你饿不饿?我们去寻点东西吃?” 孩子当真极饿,却也不敢贸然答应于他。有些话,他必须再确认一下。 “你,当真要带我走?” “嗯!” “去哪?” “你想去哪?”黎昕又想了想,不确定的道:“我也不知道,随遇而安罢!” “好,”孩子只考虑了一瞬,点头:“我跟你走。”已经做了决定了的,不再纠结。 黎昕得他回答,心满意足,脸上都带了笑容。伸手摩挲了孩子的乱发:“好孩子。” 二人再就出了破观,往繁华的地段走去。黎昕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小孩儿落后半步,不紧不慢的跟着。 寻着一处面馆,黎昕领着他入座。叫了两碗馄饨,一壶热茶。 “先垫垫肚子,今日我们找个地方修整一番,明日就动身,可好?” 小孩拘谨着,没有出声。 很快,茶水到了。小二望着这一大一小二人组甚是奇葩,但瞧着黎昕的装扮,没敢放肆,只是回头多瞄了几眼。 黎昕给他倒了茶水,推至他跟前,再问:“此地可还有什么牵挂?” 孩子到这不过月余,他也是漫无目的一路随缘。走到哪是哪,有时滞留数月,有时只呆几天。所有家当,不过是几件破衣,一张破席,都丢在了道观里。 有时也会想,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当然,他没有答案。 听黎昕这么问他,立马摇了摇头。 得了回应,黎昕端了茶杯,轻轻叹息。 片刻,馄饨上桌,二人不再言语。孩子专心吃饭,吃相还算矜持;黎昕作陪,一碗馄饨原封不动。 待得孩子吃完,二人出了面馆。黎昕带着他寻了一处成衣店,俩人都置了一身新衣,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第11章 改变1 半旧的客栈生意不是很好,但胜在干净。伙计见生意上门,极为殷勤,也不诧异二人的装扮。见二人手提不少包裹,更是心中大喜,有钱的主。 黎昕要了一间大床的套房,交代伙计去打热水,附带要了几两菜油。 伙计领了二人上楼,还是没忍住,眼神怪异的朝他俩来回瞟了几次。菜油呀菜油…… 黎昕不以为意,只当不知。 小孩第一次住如此豪华的地方,心中好奇得不行,面上却也镇得住,没有表现出丝毫。 伙计很快提来热水,将浴桶灌得半满。附带送了毛巾、皂荚、花瓣和一碗清亮的菜油。唯唯诺诺的走了。 黎昕要给这孩子好好洗洗,又怕他不自在。好在他大体算得上干净,平时应该经常洗漱的。 用小木盆分装了几瓢热水,对着孩子斟字酌句的道:“我给你把头发洗了,呃,你这头发我怕你自己理不顺。你自己再去洗澡可好?” 孩子倒不忸怩,干脆点头。 黎昕复又搬来圆凳,坐下,拍了拍自己并拢的膝盖,示意孩子坐上来。 这下孩子倒是不爽快了,咬了嘴唇,考虑要不要照做。 小孩并没有考虑很久,慢慢地挪了过去,侧着身子坐在了黎昕腿上。他对黎昕有着不可琢磨的信任,打心底里相信这个人。仿若这人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拯救自己的。 黎昕正待再哄一句,孩子就慢慢过来了,往自己腿上这么一坐,当真轻得可以。 将孩子横放于自己腿上,取来毛巾开始为他清洗,动作十分轻柔。心中很是愧疚,原本,他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一头乱发,让黎昕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手指沾了菜油小心翼翼的为他散开支结。这样一个孩子,与这富饶的人间天堂格格不入。 黎昕道:“孩子,我们寻一个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定居怎样?” 小孩乖巧的躺着,认真研究着黎昕的侧脸。从他这个角度,睫毛、鼻子、嘴唇、下巴一一观察。 听闻黎昕问他,勾勾嘴角,道:“好!” 黎昕低头看他,也勾了勾嘴角,心情大好。 手上动作不停,又道:“寻个日子,你拜我为师,以后我们师徒相称。” “为什么是师徒?”孩子问。 “那我做你义父?”黎昕本是随口一说,话落,心情却格外沉重。 “你能教我什么?”孩子自是看不出来他的难过,不过看样子,孩子也不愿意认他为父。 “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看你想学什么。” 洗好了头发,黎昕将孩子放下,用毛巾擦干发尾,取木梳细细为他梳理。 头发之前掉落了不少,剩下的这些也是枯黄偏细,应是长期的居无定所食不果腹所致。 孩子正在长身体,细长细长的一根像麻杆一样杵着。 黎昕轻叹一声,取来布条为他束发,道:“自己洗澡。”心中决定,要守护好这个孩子,不再让他受一点点苦难。 怕那孩子不自在,自己拿了衣服出去,在客栈里另寻了一处沐浴更衣。 黎昕穿戴整齐,披散着长发。脱下来的襕衫随手一挥就不见了踪影,那基本是他的标配,虽是端庄大气,却不如寻常道袍来得舒适。以后,也要学会过得自在一点才好…… 回房时,那瘦瘦小小的一只正在大床上撒泼打滚。黎昕笑笑,果然是个孩子心性。 还好,终是让他寻着了。还好,他还健康。以后,我会尽力弥补,让你一生平安喜乐…… 第12章 改变2 听到推门声响,小孩立马打住。抬头看看,见是黎昕,眯眼呲牙送了一个假笑。套上新鞋,下得床来。 一身新衣恰好得体,果然人靠衣装,眉目间依稀带着故人的影子。 黎昕招呼他坐下,为他解了发带,披肩的头发半干未干散了下来。 又一一撩起他衣袖、裤腿查看,伤痕累累,淤青无数。新伤基本已经结痂,旧伤已然成了疤痕,深深浅浅的泛着白色。 黎昕微沉了眸子,没有言语。在他一旁坐下,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瓷瓶,手指取了药脂轻轻为他涂抹。 半天时间,小孩基本已经和他混熟,对他的触碰没有抵触。看他不甚高兴,想要宽慰几句,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 心知他是疼惜自己,可又不确定这份心疼能持续多久。如果终归要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抱有希望好了。 伤疤大体是自己弄的,刮了,摔了,磕了,碰了;蚊虫叮了,恶犬咬了。现在想想,当真不知这些日子自己一个人怎么熬过来的。 坚强得不似一个孩子,如果可以,他也想要有人疼惜,有人照顾,有人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上。就像他见到的所有孩子一样…… 自嘲笑笑,也不说话,伸手抬脚配合着黎昕动作,乖巧极了。 涂抹完毕,黎昕又为他整理好衣裤。道:“身上可还有其他伤?” 孩子摇头,在他眼里,就没有受伤这个概念。平素破个小皮、见点小血、留个淤青那是日常,但凡自己会好的,他都不甚在意。 在这个问题上,黎昕没有过多纠缠。男孩子身上留些伤疤倒也无妨。 待得孩子头发全干,又给他重新绑了马尾。额前两鬓留下少许碎发,完美的修饰了他凹陷的两颊,陪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很是灵动。 带着孩子下得楼去,在客栈一楼的大堂坐了,劳烦伙计倒水、开饭。 又仔细询问了小孩饮食喜好、偏食忌口。孩子一一摇头作答。 伙计麻溜的报了菜谱,对二人换装能力给了满分。莫不是遇上了江湖侠客了?上楼时是霸气侧漏的一代大侠领着衣裳褴褛的乞儿,下楼来却成了冷面少爷带着文雅侍从。瞬间脑中恶补了不少江湖追杀、乔装换面的戏码。 三两个家常小菜很快上来,黎昕取了碎银打赏伙计。 二人安静用餐。期间,黎昕不断为孩子布菜添汤,侍从的模样倒像了十成十,让伙计在柜台后看得啧啧称奇。 再回房时,天已黑透。 黎昕用湿毛巾为孩子细致的净了手脸,二人上床,吹熄了油灯。 孩子不可置信的瞪着帐顶,觉得今日的遭遇总如梦似幻,不像真的。 黎昕侧身,将手臂置于小孩腹部,半搂了他,轻声安抚:“睡吧。” 第13章 拜师 其实,黎昕也不甚习惯,从未如此照顾过一个孩子。许久以前,也有过年幼的师弟师妹,不过,他只需要稍微帮忖就好,不必走心。 有些事情,大家都需要时间适应。 第二日,二人很默契的都睡到日上三竿。醒后,相视一笑。 孩子觉得,不是梦,真好。 黎昕觉着,开始新的人生,甚好。 二人收拾妥当,吃了一顿半早不晚的饱饭,结账出发。 他俩都无行李傍身,要去哪里当真随遇而安。 黎昕置了一匹老马,选的路线大都不偏僻。孩子还小,至少让他有饭可吃,有床可睡。 和黎昕一起的日子,是小孩一生中过得最最幸福的日子。不用考虑吃什么,睡哪里,明天去哪里。只要安心的跟着他就好,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担心。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二人错过了时辰,决定在山中露宿一夜。 黎昕选了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生了火堆。让孩子看着火,自己在附近转了转。 不远处有条小小的瀑布,清敛的水流从几米高的峭壁上垂直落下,飞珠溅玉哗哗直响。下方形成了一口小谭,深不见底。 又去瀑布下抓了两尾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了用树枝串好。看见了清冽的流水,一时没忍住,在幽深的水潭里游了一个来回。刚刚开春的天气乍暖还寒,潭水更是冰凉刺骨。 原来,这就是放纵…… 担心小孩一个人在火堆旁守着,黎昕终是不敢太过大意。上得岸来,脱了湿漉的道袍,拧干。 见得黎昕回来,小孩微微吃了一惊。那人浑身湿透,赤 裸了精壮的上身,裤子湿答答的黏在腿上,从头顶到靴子都在不住的往外滴水。 一手拿了穿鱼的树枝,一手随意的卷了湿衣。脸上现着莫名的高兴,连唇角都明显的翘着。 这鱼,莫不是他下深水去摸的? 黎昕将树枝插在了火堆旁;找了一个树杈将衣服晾好;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脱了鞋袜,深筒的靴子里倒出不少水来。 心情大好,只差哼出小曲来。 小孩啧啧称奇,拿着探究的目光不住看他。这人虽然对着自己温柔至极,但绝对是个内敛深沉的性子,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 黎昕在小孩身边坐了,也不管滴水的裤子,取了穿鱼的树枝在火上翻烤。微带调皮的道:“我去那水潭里游了一圈,冰凉冰凉的溪水,当真痛快。”又转头望向小孩,问道:“你可会水?” “不会。” 孩子摇头,见他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哈哈,我又能多教你一个,游水。” 听他这般说,小孩转瞬收敛了情绪,用树枝拨火,盯着火堆出声:“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黎昕没有转过弯来,话题怎么跳转如此之快? “以前有个孤寡的婆婆,待我极好,也说要和我相依为命。”小孩侧脸望向黎昕,想要笑笑,却没成功,“我唤她奶奶,后来,她死了。我好不容易寻着一个说要陪着我的,可连她也抛下了我。” “不会的,”黎昕揽过小孩护在胸口,确定地道:“我会陪着你,永远。” 小孩在他胸膛听到了坚定有力的心跳,告诉自己:再信一回! “那我唤你师父?” 从他怀里出来,起身跪下,恭恭敬敬叩头三下。 “师父!” 黎昕赶紧一手拉他起来,那手中的烤鱼又不能扔掉,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个何等聪慧敏感的孩子,心思如此细腻,之前半月没有与自己敞开心扉,怕是前车之鉴,患得患失哩。 这孩子擘肌分理又受了不少苦难,心智比一般孩童都要成熟,以后定要好好教导,莫要走了歧路才好。 便一把搂过小孩,抱坐于自己腿上。孩子乖巧得紧,由他抱着。 “师父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好。” “念,思念的念,以后你就叫念儿。” “嗯。” 黎昕笑笑,解释道:“此字合你再恰当不过。一为惦记,往后你便是师父心中的惦念;二为思虑,配你这慧心巧思的性子,正好。” “嗯!” “念儿?” “师父!” 黎昕心中得意,再唤一声:“念儿!” “师父……” 黎昕忽就记起了自己的湿衣,立马放开念儿。 “念儿,念儿快起来!哈哈哈哈!”不停的打着哈哈。 直把念儿笑到不好意思,微厥了嘴唇。 黎昕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复又循循善诱:“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好人学好事,靠了恶人染恶习。念儿近了师父的湿裤子,焉能有干的?” 哄得小孩脱了裤子烘烤,复又分食了烤鱼。黎昕取来自己已经烤干的道袍垫了地面,就着火堆,搂了念儿睡了。 将手臂置于念儿颈下,给他做了枕头,另一手环抱了念儿腰身,充当薄被。心中很是满足:往后的日子,陪着这孩子,也没什么不好。 念儿耳边传来黎昕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很是安心。 第14章 定居 没有目的地,二人一马一路游玩。或是热闹非凡的大城;或是古朴安逸的小镇;偶尔露宿山野,也必是风景秀丽的绿水青山。就这么走走看看,随遇而安。 从初春的二月开头,到现今的三月中旬,二人从扬州边缘靠海之处,穿过交州内部腹地,到达潭州境内。 一日,他俩到达云山小镇。黎昕领了念儿寻了一处馆子吃饭。思索着要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不能让念儿一直跟着自己这么四处逛荡,颠沛流离。 刚刚坐定,就听得隔壁一桌闲话家常。 二人皆是衣着光鲜,比较体面,应是当地的富贾乡绅。 “听说,张员外在云山上的那处宅院要卖?” “可不是吗,这不举家进京,辉煌腾达了啰!” “那祖宅可一并卖了?” “呃……这倒不会,没听他有此想法。话又说回来,那云山上的小院当真极好。庚年兄,可有想法?” “我有一外地亲戚,想来本地定居,拖家带口的,那院子小了些。若是他祖宅想要脱手,我倒是可以引荐引荐。” 两人打着哈哈,最后敲定,另外一人先去探探口风。 黎昕与念儿对视一眼,彼此心里想法一致。默契的没有做声,静待那二人离开。 月余,两人已经磨合的十分心有灵犀。在黎昕眼里,徒儿颖悟绝伦乖巧懂事;在念儿心中,师父侠骨柔情无所不能。 饭后,黎昕招来小二细细询问。小二知晓得不甚清楚,但也给指了云山的路。二人便出了小镇,直奔云山。 很快就找到那处宅院,可惜院门紧闭着,门上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朱红的一个大字“售”,下书了一个具体地址。倒也简单明了,让人一目了然。 黎昕抱起念儿翻上院墙,倒也没有进去,只立在墙头观望。 院内很是规整,应是常有人住。屋子不是很大,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具体情形,但住他师徒二人应是绰绰有余了。 念儿坐在黎昕手臂上,搂着他脖子,认真打量着这个院子。 黎昕抱着孩子觉着很是趁手,小小的一个,开始长肉了。询问道:“念儿觉得如何?” 念儿只要和他师父一起,觉得哪里都好。听黎昕这么问,立马眨巴了无辜的大眼,反问:“师父觉得呢?” “嗯,甚好。” 二人来时就观光了沿途的景色,这云山是个不可多得的福地,很是适合隐居。这处小院更是得天独厚,位置极佳。院外鸟语花香、古树环绕,远处烟云变幻、风景如画,生活琐碎要下山也极为便捷,端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待得下了院墙,黎昕将念儿置于马背,自己手执了缰绳慢慢溜达。瞧了后山的小湖很是喜欢,再往里走,登了山顶。 此处视野极佳,远处的云山镇一览无余。身后是云雾缭绕、连绵起伏的山脉,脚下是水天一色清澈见底的水塘。当真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黎昕立在山顶,感受到了春风拂面的惬意。笑道:“山以云名云即山,云生山头山埋云。好地方!” 念儿站在他一旁,注视着这个负手而立的男人。问道:“师父,我们真要住下?” 黎昕立马侧头瞧他:“念儿可还喜欢?” 小孩点头:“嗯,喜欢。” 只要和黎昕呆在一处,念儿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师父温柔细腻,博古通今,一身功夫了得,家底也甚是了得…… 黎昕心中高兴,面上带了笑。回程时,翻身上马,圈了念儿在怀,轻甩缰绳,由得老马悠哉下山。 路过那处水塘,黎昕指点江山:“日后,找了工匠在此处修一个小亭,再种上些许荷花。” 念儿随他手指看去,预想了一下往后的生活,接口道:“纳凉赏荷,戏水垂钓,好不逍遥!” 惹来黎昕一阵开怀大笑。 老马原路返回,再到小院时,黎昕下马取了门口的木牌。 二人下山,心情都是甚美。被街边一个热情的客栈小二招揽了,进店歇了。 第二日起了一个大早,在客栈随意的吃了点东西,又找了小二问明地址,二人携了木牌徒步走去。 房东一家兵荒马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门口停了数辆马车,家丁进进出出的运送着东西。看这样子,果真是要搬家。 黎昕唤住一位家丁,抬手作揖,客套的说明了来意。 家丁随即接过了木牌,把他二人引进大门,前头带路,左拐右拐好几次才入得了厅堂。招呼了他俩稍等片刻,才躬身告退,自去寻那张员外去了。 二人都是微微咋舌,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且安心等着。只怕这是入了此地首富的祖宅了,这个张员外,富得流油呀! “对不住,对不住!久等了。” 来人倒不是个肥头大耳身材臃肿的财主,是个举止得体观之可亲的小生。方一入厅,连连抱拳。 黎昕立马回礼,与他客套寒暄:“冒昧,冒昧。” 落坐,看茶,一来二去把话扯开。 此人是那小院的原主,平日吟诗作画、寒窗苦读在那常住。今年二月殿试高中,京中的述职文书已经下来,才想着要转手卖掉。 书生对那处宅院很有感情,要是疏弃久了无人打理,怕是要荒废。此次是举家进京,无妥善的人可以托付。恰好此时黎昕二人来到,当可谓及时雨。 院中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书生走时,只带走了一车藏书、字画及自己常用文房四宝。就怕以后所托非人,白白给糟践了。 念儿在一旁安静的坐着,看他二人相谈甚欢。 书生一脸真挚,直道为那宅院寻得良人,自己大可放心,安心北上。 二人商定了一个自觉颇为合理的价格,又赶紧差人去库房取了地契。当面易主画押,交了锁匙,皆大欢喜。 至于价格合不合理,却也有待商榷。 在坐三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一个虽历尽磨难却不懂生意的。 买卖谈妥,黎昕师徒起身告辞。书生直将二人送到大门外,和黎昕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亦真亦假的开着玩笑,说以后若是有机会回来,定要去探望他们二人。 第15章 新居 三人依依惜别后,黎昕一行先回了客栈。 店小二是个机灵的,早上为二人指了路,瞧他俩拿了木牌出去。此刻满脸春风的回来,怕是房子买卖谈妥了。 讨好的说了几句奉承话,骗了黎昕这个冤大头不少打赏,还点了几个好菜,说是要庆祝。 念儿未置可否,一直表现得很是乖巧。心里拈着酸,自己又琢磨不太明白,许是见不得师父和那书生太过亲热。 黎昕没有留心,只是不停给自家徒儿布菜,要他多吃。瘦瘦小小的一只,可以再长些肉。 二人吃完,牵了后院的老马,续足了房钱,出了镇去。 再来小院,心境大不相同。从此,这师徒二人就是这宅院的主人了,大大方方开了门锁,走了正门。 仔细瞧了宅院各处,还是十分满意。那原主人确是一个风雅的,屋内布置得极为舒适雅致。一桌一布都见着低调的奢华,极称黎昕的心。 打来井水,二人开始里里外外一番打扫。书生离开的时日尚短,倒不如何费力。 待到暮色低垂,基本的清扫也已完工。黎昕抱了念儿翻上屋脊坐着吹风,顺带欣赏一下夕阳落霞的美景。 二人都是心情甚好,嘴角含笑。 往后,这里便可称之为家。不管过往种种如何难挨,今后都可以在这个家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安抚灵魂,得到力量。 再下山来已是明月当头,二人共乘了一马,晃晃悠悠的往客栈走。 小孩儿困惑了许久了,没忍住,轻声开口:“师父,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只是初见,却会彼此亲近,相见恨晚?” 黎昕稍一掂量,回过味来,念儿这是问的早上那个观之可亲的书生与自己。 “这叫投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际遇,还会有不同的喜恶;如果两个人有共同喜好的话题,而且对很多事情的想法都十分接近,就会觉得投缘。” “那师父真觉得和那张公子投缘吗?” 黎昕一愣,没想念儿会有此问,莫不是见着自己与他人亲近,心中吃味了? 这敏感多思的性子,哪似八岁韶年?把怀中念儿圈得更紧,状似老谋深算地开口。 “也不全是,我们有求于他,必定要装出一副讨喜的样子来,得手会相对容易一些,这叫逢场作戏。” 小孩儿似懂非懂,轻轻点头。 回到客栈,黎昕将老马交于小二,带了念儿上楼。顺带吩咐了晚餐和沐浴,要小二送到房里。 二人一番琐碎完毕,皆有一些兴奋,又讨论了一阵明日的采买清单,黎昕取来纸笔,细细的罗列清楚了,师徒两人才心满意足的歇下。 第二日,照着清单紧锣密鼓的一番挑选。路过菜市门口,偶见一位卖花卉幼苗的老农,黎昕临时起意,要了一株梨树苗。 师徒二人从此上了云山,这一住就是八年。 第16章 聊以寄慰 “这一住,就是八年。” 黎昕一口酒灌下,五官都差点皱在一处,仿佛下一刻就能掩面而泣。薛子在旁看着,体会得到他的情绪,也能感同身受。跟着也抱了酒坛,仰头一口。 故事里的主人公越是快乐幸福,讲这故事的人越是辛酸痛苦。 一道业已结痂的伤口,虽未淡去,却也不再撕心裂肺;此刻无异于再生硬的撕开一次,血淋淋的扒开给人参观。 薛子知道自己残忍,到了此时,却也不能再开口叫停。伴着黎昕的伤口,自己的心也跟着流血。 故事很长,黎昕讲得倒也简洁,许多细枝末节要靠听故事的人自行脑补。他讲的认真,常常沉浸在记忆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薛子听得入神,故事情节真实得如现眼前。 此刻二人靠了小榻席地而坐,人手一个酒坛,俩人喝得都有些心醉神迷。 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醉人的不再是那绵甜爽净的老窖,而是封存已久却还历久弥新的故事。 故事还没讲完,这场折磨还会继续,人生不可能只停留在初见。黎昕痛,薛子懂,但两人都默契的选择了延续下去。 黎昕伸手,和薛子的酒坛碰了一下,强行振作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七零八碎的琐事。” 薛子不知如何回他。 他曾经说过,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执念。这些琐事是他与这坟中白骨的点滴过往,明明那么痛彻心扉,却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叫人如何应对? 二人此刻沉重的心情,怕都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沉默半晌,薛子做了了断。“今天故事先讲到这,我们喝酒。” 俩人再一举手示意,同饮一口。 薛子道:“说来惭愧,这酒买时是打的送你的名号,两天下来,都进了我自己的口腹。” 黎昕轻哼两声,算是笑了,作为回应。 这两日,二人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缘分这种东西,来得猝不及防且莫名其妙。从黎昕考虑要说这故事与他的时候开始,便不再把薛子当做外人。 至于如何定位,应属患难之交,或者忘年之交。 复又勾勾嘴角,心道:若是念儿也在,见自己与往飞如此投缘,怕是又要喝上几两飞醋了…… 一瞬之间,笑意消失。可惜,他的念儿已经化作了一捧黄土。 不会再和自己撒娇,不会牵着自己的衣袖再唤自己“师父”,更不能再质问自己“当真于那谁谁如此投缘?” 黎昕收敛了情绪,道:“也罢,我们明日再说。” 最后一口老窖入腹,起身去了坟包,沿着那微微陡峭的弧线躺了,似是要睡。 薛子诧异,若是平常喝得烂醉这般躺坟也就算了,怎么人还清醒着,也能这么肆意无忌? 却是没有做声,也搁了手中的酒坛,坛里的酒倒是剩下不少。起身,摇摇晃晃的要回屋去。 快走到门口时,听得了黎昕翻身的动静。 薛子耳力极佳,听见那疯子小声嘀咕:“十年生死两茫茫,怎堪细思量……往飞极为似你,你我的故事终归要找人说上一说。用缘情而遣藻。聊寄恨于哀弦大体于此。” 入得屋内,薛子感叹:酒可真是一个好东西,既能助人好梦,又能抚平伤口。只是何苦,蹉跎了这无数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疯子:“没有!为师在这山中岁月伤情得很,与他聊上这许多,不过是找个寄托……” 第17章 哑伯1 第二日,哑伯准点到了。给黎昕带了酒,给薛子带了吃食。 隔着食盒都能闻着香来,薛子赶紧在餐桌边坐了,打开食盒一瞧,是先前钓的草鱼。 鱼肉被切成了大块,先过了油,又加了各种佐料收了汁。此刻装在盘里,表面撒了许多葱花,卖相极佳。 薛子凑近,用手扒拉了几下,嗅了嗅香气,食指大动。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对着哑伯竖起大拇指。 哑伯慈祥的笑了笑。 薛子怔住,这是他在这住的第九天,第一次见着了老仆除了摇头叹息以外的表情。 这人看着,花甲之年再往上走,收拾得算是精神体面了。只是岁月不饶人,满头的白发,佝偻的腰背都在诉说着时光的痕迹。这般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 薛子收拾好心绪,跟着也报以笑脸。又转头对着门口大喊:“黎昕兄!快来!有鱼吃!” 黎昕正歪靠在梨树下的小榻上喝酒,大抵是薛子昨日剩下的那半坛,哑伯新送来的放在一旁没有动。听到薛子喊他,果真慢慢悠悠的起身,入得屋来。 哑伯收敛了笑意,转身进了疯子卧室。 薛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不出的怪异。 黎昕在他对面坐了,看出了他的疑惑,没有做声。 只见薛子赶紧为他摆好碗筷,吧唧着嘴道:“有口福了,快来尝尝。” 黎昕不为所动,抱着之前的酒坛默默喝酒。 薛子迫不及待尝了一块,夸张的评价道:“新鲜滑嫩,汁多味美。呀呀呀,这手艺可以当厨子了。” 伸手又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自己碗中。看疯子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又道:“黎昕兄,快尝尝,当真好吃。” 黎昕还是没有动作,只道:“我知道。” 薛子不再管他,自己开始大快朵颐。醇香的米饭陪着鲜嫩的鱼肉,如此人间美食,错过当真可惜。 黎昕端端正正的在他对面坐了,只看他吃,并不言语。薛子也不见外,大大方方的由着他看。 哑伯收拾妥当出来,带走了先一日的食盒。薛子在后冲他挥手,“您老慢点,明日再来呀!” 哑伯转身点点头,出了院门。薛子觉得老奴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再看黎昕一眼,下了定论:疯子不招这人喜欢。 薛子就着一碗米饭吃掉了一整盘鱼,意犹未尽。收拾了碗筷,又撺掇疯子去水塘钓鱼。 黎昕没有出声应允,却也寻了酒葫芦开始倒酒。薛子大喜,赶紧找来之前的渔具。 “黎昕兄,给我留半坛。” “嗯。”疯子立马停了手中的动作,刚好剩下半坛。 收拾妥当出门,二人闲庭信步的去了后山。依旧是那饱经沧桑的亭子,刚刚听了疯子的故事,薛子心中不是滋味,怎么好好的逍遥日子,过成了这副模样? 才一坐定,薛子开口:“那给你打扫、送酒的仆人不太待见你呀!” “为何?” 薛子侧头瞧他,像是好奇这人怎么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但看他一脸坦荡,应是当真不知。 “啧啧啧,感觉。”薛子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在思索:其实也说不上不待见,毕竟人家任劳任怨的照顾疯子这么久,自己有吃食多半沾疯子的光。 看那老奴摇头叹气的模样,恨铁不成钢? 许久后,黎昕幽幽开口:“他大概怨我,没能护好念儿……” 把酒坛递给薛子,自己拿起葫芦慢慢地喝了一口,开始讲今天的故事。 “那唤哑伯,我与念儿刚刚住在这云山……” 第18章 哑伯2 黎昕与念儿搬来这云山不过几天,二人在那山中玩得起兴。云山有七十三峰,足够二人游玩一阵。 小院一切都已安置妥当,二人分好了住处。稍微挪动了一下原有的布局,新加的东西也都分门别类放在了顺手之处。还在院子一角种了那颗梨树,只待岁月如梭、待它枝繁叶茂。 念儿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把,之前的相处中,他已经习惯了黎昕搂他入睡,习惯了耳畔那坚定有力的心跳。 现在分了居室,二人不再同蹋而眠,不习惯得紧。安慰自己,或许过上一阵,又会习惯。但心中清楚,这种事情,决计不能告诉师父。 这日,师徒两往里走过了好几个山头,随意的找了一峰,开始攀爬。倒也不陡,甚宽的山道,足够马车通行。 素闻云山有间胜力寺,香火旺盛。二人会心一笑,觉得今日定有所获。 往上走了一阵,觉得马车道虽坦荡,终归绕得很,又无甚好景致可供消遣,于是弃了大道走小路。念儿在前开路,黎昕牵了缰绳跟在后面。 沿途采摘了不少野果,纯做意外之喜。黎昕脱了道袍裹了,背在老马背上。再走不远,发现了一条青石板砌成的古道。石板一级一级的排列整齐,除了晨曦的露水打湿了石阶,连枯枝落叶都没有,看来常有人打扫。 二人大喜,胜力寺必定在此无疑。沿着石阶加快脚程,都想去瞧一瞧那千年古刹。 “师父,为什么会有寺庙和道观呀?” “因为信仰,信徒们希望神明听见自己的祈愿,所以修建了各种神堂,希望自己离他们更近一点。所以就有了善男信女,就有了香火鼎盛。” 念儿再问:“那什么是信仰?” 黎昕认真考虑一下,答道:“信仰,即是你的信任所在。世人有诸多苦扰,恐惧,欲望,奢念;他们自己达成不了,于是寄希望于神明,这就给信仰留出了地盘。” 看念儿似懂非懂,黎昕又补充道:“有信仰是件好事!世人有了信仰就会有底线,因为害怕惩罚。就会有善念,因为相信因果。” 念儿还待再问,黎昕突然手指抵唇,做禁声手势。念儿立马打住,跟着凝神细听。可惜除了风吹过树林和偶尔几声的鸟叫,再无其他。 黎昕认真辨别了方向,拉着念儿疾步上山。摸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山坡下方有人击打竹竿的声音,伴随着没有字节的呻 吟。 留下念儿和老马,黎昕几个飞身跳跃,下了山坡。念儿心里一阵紧张,虽然知道师父本领高强,却也不知他到底能耐到了何种地步。 不一会,黎昕就打横抱着一个受伤的男子上来。 那人中年,看衣着打扮应该是个猎户,腰间挂着一个箭筒。身上多出流血,有的已经凝固粘在皮肉上。 黎昕放下男人,寻了几根木棍来,又随手撕了自己里袍衣摆,为男人固定腿部。抽空安慰自家徒儿:“别怕,要命的是腿上的骨折,那些看着吓人,不过是些皮外伤。” “会要命吗?” 黎昕反应过来,自己是如何安慰念儿的,一阵无语。“不会,就是修养一阵子也就痊愈了。骨折,不过是伤了骨头。” 男人脸上有几处划伤、眼睛充血、嘴唇干裂但意识很清醒,从上来起就没再呻 吟过,看着样子,应该也不是很严重。念儿放心,从马背取来水囊,递于他。 中年人点头,接过水来喝了几口。 粗略的固定了一下腿伤后,黎昕把人抱至马背,对着念儿道:“我们先回去,他腿要重新接过,身上的伤口也要处理。” 念儿点头,一行人沿着之前过来的路线下得山去。 中年猎户许是太过困倦,此刻已经得救,趴在马背睡了过去。 回到小院,黎昕把人抱回自己卧室;烧上一锅热水,又找了些趁手的工具,才叫醒那人。 扶猎户在床头靠好,黎昕坐在了床边,伸手在他断骨处摸了摸,嘴角擒着一抹冷笑,很是温柔的说到:“忍住。” 手下一用力,男人闷哼一声,冷汗直冒。 念儿在旁看着都觉得很痛,心里也不住发寒,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黎昕。该怎么形容,阴狠?狠毒?不不不,师父救这人是因为侠义,因为善良,为什么会觉得他心狠手辣?师父待自己一向温柔至极,可那抹冷笑就是在心里扎了根。 黎昕飞快的再次固定那人腿部,起身去打热水,看到一旁呆傻的徒儿,顺手拉了出来。 伸手在念儿眼前晃动,打趣道:“吓傻啦?” 念儿回神:“师父还会治病救人?” 黎昕笑道:“这叫疗伤,哈哈,以前受伤次数多了,便学会了。为师不懂医理,不会治病。” 打了热水,又进得房去。 念儿没再跟着,只是站在黎昕卧室窗口瞧着。 看黎昕细致的为那人清洗了伤口,再给他上了伤药,白色的细末均匀的撒了一层,痛的猎户只丝丝抽气。 念儿撸起自己衣袖看看,刚相遇的那半月,师父天天为自己涂抹药膏,手上疤痕都已淡去,基本没有了印记。 黎昕交代了猎户一句,端着木盆出来,看见念儿,赶紧道:“唉唉唉,你别过来,别再吓到你。” 出得院门,倒了血水,又刷了一遍木盆,进了火房。 念儿慢慢的走近,寻了灶台口的板凳坐了,看黎昕刷锅洗米。他,到底何人?自己怎么就便宜捡了个师父? 往灶台里添了木柴,念儿语气如常的问:“师父以前经常受伤?” “是呀,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黎昕手上动作不停,又问:“念儿,我们中午喝粥可好?你快去看看,我们还有没有干粮。” 第19章 哑伯3 很快,念儿回转,双手一摊侧头道:“没了!” 黎昕见了他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很是喜欢,这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样子。念儿聪慧有余,却太过老成了一些。 “那也得喝粥,那人在山中饿了最少两日,先弄些稀粥给他缓缓。”黎昕对着念儿狡黠一笑,又道:“无妨,无妨,待会你我下得镇去,打打牙祭。” 念儿复又走到板凳坐了,问道:“师父,那人怎也不开口说话?” 黎昕取了几个野果洗了,随口答道:“伤了嗓子,是个哑人。” “师父如何得知?” “救他之前,稍稍探了一下他的伤势。”黎昕递了几个果子与他,继续道:“万事都要留有余地。” 念儿居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断定黎昕所说的肯定不是:若那人快要死了,不会大费周章的去救他。 黎昕咔嚓一口咬了果子,使唤念儿:“好好看着火,为师去瞧一瞧那人。” 念儿学着师父的样子咬了果子,酸得倒牙。看着黎昕的背影勉强咽了,不再纠结:那是我师父,世间唯一还真心待我好的人,是我的神明、信仰…… 黎昕去而复返,为那猎户盛了稀粥送去,师徒二人再就着剩下的垫了垫肚子,牵了老马下山去了。 在镇里一阵闲逛,又遇到了之前的热情的店小二,一番盛情难却,又把二人招揽进了客栈。 吃完打赏还不算,还给那受伤的猎户打包了一份。小二殷勤送别,连连叮嘱一定常来。 傍晚,二人回到小院。卸下了大包小包生活所需,黎昕觉得念儿和那猎户都需要好好补补,特意买了许多肉食。拿了盐巴一一腌好,备用。 念儿给那猎户送了吃食,看上去经过半日的修整,他精神面貌好了许多。忽然发现师父今日无床可睡,喜上心头。连带对那伤号都亲切许多,巴不得他多待几日才好。 黎昕处理完毕,一身粘腻,唤了念儿出来,要领他去水塘边洗澡。美其名曰兑现诺言,要教徒儿游水。 念儿心里高兴,欢欢喜喜的去了,在水中陪着师父一通胡闹;黎昕伴着自家徒儿,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再不复初见时的威仪、干练。 再回小院,黎昕麻利的洗晾好二人衣物。念儿立在一旁瞧着,有些感慨,果真是个便宜好师父。 都不要商议,黎昕自然而然去了对面念儿的屋子,身着薄裳大大咧咧的躺了。念儿心里打着小算盘,上床搂过师父腰身,总算又听到了那让他无比安心的坚定心跳。 忽听黎昕声音从头顶传来:“念儿,这些年你怎么过的生辰?” 念儿笑笑,道:“我没有生辰。” 黎昕心中一阵心酸,伸手抚摸搁在自己胸膛的小脑袋,温声道:“过几日就是谷雨节气,往后便是你的生辰,可好?” “师父哪天的生辰?” “巧了,正月十九,合了民间的天公生。”黎昕轻笑,又问:“念儿生辰想要如何过?” 小孩被摸得舒服,又听着安心的心跳,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地道:“和师父呆在一处,怎么过都好。” 第20章 哑伯4 先一日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到了半夜还不见停,念儿以为第二日的下镇游玩会泡汤。不想,清晨起来,大雨已过,只留得地面湿滑泥泞,远处云雾更盛。 师父说,谷雨节当天镇上会有集市,附近的居民都会聚集在一处,很是热闹,有听书唱戏,有卖艺杂耍。买者卖者也都从四方前来,集于这里进行买卖,俗称“赶集”。 这几日,受伤的猎户明显好转,支着一条腿可以下床来蹦哒几下。黎昕与他笔墨交谈,瞧着五大三粗的猎户,却是个识文断字的。 念儿还未启蒙,识不得几个大字,就觉得师父字迹端端正正的很是好看。黎昕甚有耐心的逐句念于他听。 伤者确是个哑巴,年过半百,大家都唤他哑伯,独居在附近的山头,打猎为生。女儿女婿就在云山镇上,亲家是个商人,他们一家老要哑巴住过去,哑巴生性倔强,住惯了这里,不愿意搬。这回摔断了腿,要不是他们师徒救了,怕是要交代在这里。 起床后,念儿先去寻了师父,师父正在火房准备吃食。哑伯占了自己的位置,给他看火。 黎昕每每和哑伯说点什么,哑伯都会点头回应,却是个会听的。 念儿卖乖,进了火房,先甜甜的和二人打过招呼,再去一番洗漱。 这几日念儿和哑伯混得很是熟稔,哑伯很喜欢这孩子,乖巧懂事会心疼人。自己就一个独女,嫁过去几年,刚刚有了身孕。 吃完早饭,哑伯回房修书一封,念儿帮着师父收拾了碗筷,二人带着书信下山赶集。 先按照地址拜访了哑伯女婿家,哑伯果真有个有钱的亲家,虽比不上那富得流油的张员外,却也足够把哑伯未出世的小孙子养成一个二世祖般的纨绔。 女儿迎出来,看完书信就红了眼眶,死活要随了二人上山去,大家好一番劝阻才拦下。 商定,女婿先陪着二位恩公溜达一圈,再同乘了马车去接回岳父大人。 黎昕师徒不好太耽误人家陪着,草草买了一些东西,赶紧回程。哑伯女婿很是热情,一路抢着付钱,二人更是不敢耽搁。 马车里,念儿不甚高兴,但向来是个端得住的性子,外人看不出来。 黎昕瞧着无异,可念儿觉着,也不太对劲。 女婿亲自赶了马车,一路和二人有说有笑。 原来,哑伯和女婿父亲是世交,自己和夫人也是打小青梅竹马。哑伯以前开着镖局跑江湖,常和女婿家有着生意来往。虽然不会说话,但耳聪目明,功夫又好,生意越做越大,没有时间照顾家里。 “那时俩家挨得近,关系又好,我常与夫人玩在一处。后来,岳母大人过世了,岳父伤情得很,很是后悔,没有好好陪陪家人。结束了买卖,带着我夫人上了云山。”女婿笑笑,继续道:“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这门亲事呀,岳父他老人家的意思,宁肯寻个农夫把女儿嫁了,也不要嫁了腰缠万贯落个独守空房。” “我夫人做生意比我厉害啦,独守空房的那个应该是我。哈哈。” 黎昕道:“这样很好,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看得出来,你待你夫人极好。” “唉,唉,过奖了恩公,那是我放在心头十几年的人儿!不怕恩公笑话,喜欢一个人到了极致,求而不得的滋味当真不足为外人道,如今求得了,那不得好好捧着?” 一路闲聊,转眼到了小院,女婿恭恭敬敬的请走了哑伯,千恩万谢的走了。 念儿更不高兴,这倒好,占床的也没了…… 黎昕泡了新购的谷雨茶,拉了念儿坐了,心事重重也提不起兴致。 “师父可是为了哑伯伤情的故事?” 黎昕笑笑:“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本是世间百态的组成一部分,看不开的人才觉着苦。” “那师父为何难过?” 黎昕看着远方不断变幻的烟云,悠悠地道:“看的开的人,就怕,放不下……” 第21章 下山 “哑伯似是当真很喜欢念儿,从那以后常来看望我与念儿。他女儿女婿不许他再回来独居,他也没有坚持。后来干脆接过了照顾念儿生活的担子,每日上山来给我们师徒做些吃食。” 黎昕轻声的叙述着,目光望着水面出神,他曾与念儿在此玩水胡闹,在这开怀畅游,他的念儿在这里学会了游水,学会了耐心垂钓…… “许是因为报恩?” 黎昕摇头,抬手喝酒,“念儿也极为喜欢他,人与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轰轰烈烈,没有原由…… 念儿也曾经和我说过,喜欢他慈爱,喜欢他厨艺。” 黎昕自嘲道:“言下之意,我这个师父当得不够称职。往飞,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吃了许多苦,别人唾手可得的于他而言都弥足珍贵……” 薛子握紧了拳头,忍得心头滴血才能没有出言打断:不是,你足够好了…… 黎昕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总结道:“哑伯把念儿看作亲孙,又怎会,不怨我。” 半响无言,二人各自整理着自己的心绪。 许久后,薛子晃晃快要见底的酒坛,又瞧一瞧已经偏西的日头,开始收拾渔具。黎昕讲了这大半日,半坛老窖业已下肚。果真拿着故事咽酒,这几日,酒量见涨呀。 转头对着疯子解释道:“我待会下镇子去再打些酒来,”捞起鱼篓一瞧,收获颇丰,笑笑继续道:“镇上我还有位故人,和他招呼一声,莫让人家担心。” 黎昕倒是随意的很,二人又回了院子。看着往飞拿草绳穿了一尾鲜鱼,剩下的养在了火房桶中。 薛子道:“我速去速回,故事等我回来再讲,这几日吃你的住你的,总不好再抢你酒喝。” 惹得疯子又是两声轻哼,这回,唇角带了些许笑意,不甚明显,允道:“好。” 薛子拎着草鱼下得镇来,直奔了先前的兵器铺子。不巧,老板不在,只余了一位冷面的伙计,满脸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见了薛子倒也恭敬,上茶,让座,自己乖乖的立在一旁,客气的回话。 薛子没有久待,把鱼给了伙计,闲庭信步的走了。 再去买酒的老店,要了十坛老窖。可把小二高兴坏了,拿了草绳结结实实地给他绑了。自豪的道:“客官您瞧,小子骗您了不曾?我家这酿酒的手艺,就没有不回头的客人。” 薛子瞧着那小二的神色,不住怀疑,莫不是千面又化了模样戏弄于自己?端不应该,若是那人,自己第一次见他就应该发现。心中好笑,下次见着了千面定要告知于他知晓。说不定他有兴趣收这小哥为徒。 提着酒坛上山,隔着老远就瞧着一抹白衣靠坐于梨树枝头,与那雪白的梨花连成一片。梨花业已落了大半,长出许多嫩绿色的新叶来。 薛子回到小院,把酒搁在了梨花树下。解了草绳,随手取了一坛,跃上院墙。寻了一处离疯子不远的墙头坐了。 “往飞你还会武功?”黎昕一腿伸直一腿弯曲,把手臂搁在膝盖上,手中执了一个酒葫芦,侧脸瞧他,问得很是随意。 “行走江湖,学了些皮毛傍身。”薛子开了酒封,笑笑,调皮地道:“又让黎昕兄见笑了。” 疯子不再言语,似是信了。二人遥遥举手,同饮一口。 薛子咽下酒水,打趣道:“听完你这故事,我估摸着也能成了酒仙。” 黎昕没有回他,望着某一处出神,过了片刻,开始讲故事给往飞佐酒。倒真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 第22章 八岁 念儿八岁。 二人住到这云山小院不久,一日,黎昕带着念儿下山溜达。 这是惯例,那时哑伯还没来为二人改善伙食。黎昕君虽然身负百般技艺,厨艺这一项却是不甚拿手。他若是觉得念儿馋了或是自己没有灵感下厨,就会带着自家徒弟下下馆子、打打牙祭。 二人没有骑马,大手牵小手慢慢悠悠的晃荡下山。 刚刚到了山脚,就见着了一对衣裳华贵,却又狼狈不堪的兄妹。 套用念儿的逻辑,瞧着衣着,不似贫苦人家的孩子。可那繁复名贵的衣饰此刻满是尘土,肮脏不堪,述说着主人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磨难。 山脚有一条小溪,溪水从山上流下,途径后山的小湖遛个弯了,复又奔去远方,滋润更多需要水源的人类。譬如眼前这一对兄妹。 后山的水塘已然成为了师徒二人的地盘,黎昕当真寻了一个当地的工匠,有条不紊的实现着自己“纳凉赏荷,戏水垂钓”的愿望。 再看眼前,哥哥躺于树荫之下,灰败着脸色。妹妹手捧了溪水,似是要喂于哥哥,可惜路程太远,溪水不住的从指缝溜走,每次只得几滴。小女孩不厌其烦的来回折腾,每次都得几滴滴于哥哥唇上。 此刻已经入夏,小女孩红着面颊一头热汗。看那身板,应该是挪不动哥哥;又不知变通,随便取个东西盛点水不就行了?再不济,拿了手帕衣裳沾湿再拧也行。 唉唉唉,急煞了一旁观望的念儿,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愚蠢。 黎昕走近,蹲下查看哥哥的状况。 念儿随手摘了一片芭蕉叶子,去溪边取了一捧清水,路过小女孩时,没有端住,说了一句“无知!” 哥哥意识模糊,却没有外伤,体温过高,无汗。应只是普通的伤风,伴有发热。 黎昕喂了男孩一颗丹药,接过念儿手中的水灌下。招来小女孩,大概的问明了情况。 兄妹二人家中遭了变故,原是拿着信物要去投靠父亲故交。可途中先是遭了劫匪,抢去了盘缠;仆人随后又偷了仅剩的信物离开;男孩身娇肉贵,没有吃过这种苦,加上急火攻心就病倒了。 小女孩说到最后,嘤嘤啜泣。念儿心想:也是可怜,哥哥也倒下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当真不易。 黎昕温声宽慰了几句,再赠了一些银两作为盘缠,见哥哥悠悠转醒,应是再无大碍。此事打止,拉了念儿离开。 心中有些莫名的心疼念儿的懂事,那些生活技巧大都缘于生活所迫。过得幸福的孩子,一旦离开了赖以生存的环境,大抵都和这对兄妹一般吧。念儿他,独自一人顽强的挺过了八个寒暑,其中辛酸可想而知…… 晚上,师徒二人坐于梨树旁乘凉。梨树苗刚刚种下,和念儿差不多高,嫩绿的抽着新芽。 黎昕问:“念儿,你可知晨曦的露珠几时凝结,几时流落?” 念儿摇头,答道:“不知。” 黎昕再问:“你可知山间的野花如何含羞,如何待放?” 念儿想想,再摇头:“不知。” 黎昕的问题问得很是刁钻,若是再贴近生活一点,念儿估计就能回答上来。偏偏专挑一些看似具体,却又笼统模糊的事物,让一个每天疲于生计的孩子如何应答? 黎昕笑笑:“那你还觉得自己知道得多吗?” 念儿立马听懂了师父的意思,小声道:“我错了师父,我不该出言折损那个小女孩,我与她一般无知。” 这下黎昕心满意足,抱过念儿坐于腿上,伸手把他圈在怀中。继续道:“知道自己无知,就不算无知!念儿去上学堂可好?” 不知何时起,二人都已习惯了这般亲昵。黎昕甚至觉得,小孩儿长了不少肉,小小软软的一只,抱在怀里感觉甚好。 念儿舒服的窝在他怀里,问道:“师父,你的聪明是在学堂里学来的吗?” “哈哈,世人多愚昧,所谓的聪明人,只是善于隐藏自己的无知罢了。不过,上学堂可以让你博学多识,分的清是非。” …… 第二日,黎昕带着念儿在镇上寻了一处私塾 。不太繁华的地段,不甚起眼的小院,远远的就能听着朗朗读书声,幼稚、整齐。 黎昕带他拜过夫子,正式入学。 夫子是个极为年轻的秀才,褒衣博带风流儒雅。据说早早的就过了乡试、会试,可自命清高得很,不肯在那名利场中打滚,窝在这钟灵毓秀的小地方教书。见着了二人微微皱眉,说话时淡淡的客套疏离。 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先生,不苟言笑、固执古板的样子,蓄着一把山羊胡子,倒不常来。 从此以后,念儿多了一项功课――上学堂。 第23章 九岁 某日,念儿下得学堂,回来,闷闷不乐。 黎昕坐在屋头赏景,远远的瞧着了一副书童打扮的念儿,笑逐颜开。飞身出了院子,立在小院门口等他。 待得念儿再走近些,隔着老远都能看出他的心事重重来,黎昕握拳轻咳了一声,收敛了笑意。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状似在品远处的烟云。 念儿见了黎昕,没有像往常一般飞奔过来,看这样子,愁得不轻。 待得走近,念儿道:“师父,如何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呢?” 黎昕心中乐不可支,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做着一副愁眉苦脸、灰心丧气的苦难模样,当真可爱得紧。面上却是不显,装作高深莫测的回他:“别想了,那是妄念。” 念儿抬头瞧着自家师父,问道:“就算我变成全身优点,都不行吗?” 哈哈哈哈,黎昕心中偷笑:这个傻孩子,世上哪有完人? 拉了念儿的手,牵他进门,漏了几许笑意,认真开导:“喜欢你的人,就算你满身缺点、劣迹斑斑,那也叫个性;不喜欢你的人,就算你全是优点、品德高尚,也不过是左右逢源、城府极深。” 念儿听罢,皱眉,厥嘴。 黎昕停下脚步,转身弯腰瞧他。小孩拔高了不少,漆黑的大眼很是灵动,此刻疑娇似嗔的模样,惹人怜爱。 “念儿可是遇到了何事了?” 念儿咬唇一阵思考,组织了言语。“同窗的怀瑾,老先生喜欢他,同学喜欢他,连路边的摊贩都很是喜欢他。”停顿一下,小声继续道:“我却没有……” 黎昕心中了然,其他都是次要,重点是那古板的老夫子喜欢。念儿启蒙晚,功课赶不上其他同龄在所难免,自己也不求他发奋刻苦考取功名,识字懂礼、不浑浑噩噩将就一生就好。 “师父喜欢你呀!” 黎昕抬手抚摸念儿头顶的书童髻,又语重心长地道:“孩子,做自己就好。那般四处讨好的人,不见得就是真好;他本身也不见得痛快。做你自己,在不是大是大非、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不必处处逢迎讨好。” 念儿不甚明白,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不能理解“讨好者”的定义。大多数是活在别人对自己的期待中,总是不停的追逐着别人对自己的认可,总是像个卑微的奴才一样去满足别人的需求。 黎昕轻轻叹气,再牵了念儿的手领他进屋。心中五味杂陈:念儿这般,大体也是缘于从小没有得到过该有的亲情、照顾、陪伴。才会如此内心敏感,想要得人喜欢。 “念儿,人的一生极为短暂,过得逍遥快活才好!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那年,念儿九岁。 第24章 十岁 又是一年谷雨,院角的梨树长出了院墙,青黄的树皮很是光滑,第一次星零的见着了几朵白花。 念儿十岁。 他在这小院住了两年,见证了小梨树一点点拔高,院墙外草木枯荣,水塘冬结春涨。 念儿亦长大不少,身高过了黎昕胸膛,面容稍离了稚气,初具了少年模样。摸清了黎昕喜好,心性倒越发孩子气了些。在自家师父跟前,没事扮扮黄口小儿,总能惹来黎昕莞尔。 这日,黎昕为念儿改束了马尾,左右瞧瞧,甚是满意。这个乖巧的徒儿,不管平日的书童打扮,还是现在的少年模样,都称心得紧。 带了念儿下山,要去逛逛集市,顺带采买一番。 黎昕这两年,疼爱念儿更甚。当真把自己做了平凡世人,伴着念儿赏花品月,平平淡淡的过着日子。那些喧嚣过往越来越远,远到不是特意去回想,就真能尘封起来,了无踪迹。 集市颇为热闹,到处是涌动的人头、叫卖的商贩。二人走走看看,很是随意。 晌午,集市快要结束,人潮渐渐褪去。估摸着念儿也该饿了,黎昕领着他进了那家熟悉的客栈,叫了一桌小菜。 菜倒还是原来那般味道,只是许久不见那热情的小二。人就是这样,不是认真去了解结交的,来来回回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再出得客栈,时辰尚早,二人决定再溜达一下。 过路时瞧见了胜力寺的僧人化缘,似是有人慷慨解囊,一个和尚单手立掌口喧佛号:“我佛慈悲!” 念儿来了兴致,又要逗一逗自家师父。 伸手扯了扯黎昕衣袖,问道:“师父,什么是慈悲呀?” 黎昕停下,笑着回他:“慈悲就是心似菩提,用爱己之心去爱世间万物。佛家修行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温柔慈悲的人罢了。” 念儿偏头想想,再问道:“那我也要修一修这慈悲心肠吗?” 黎昕勾了唇角,抬手在他鼻头轻轻一刮,道:“不必,佛是要普度众生,你只需要度你自己就好了。” 再就牵起念儿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念儿哪能死心,再问一句:“师父呢?” 黎昕又一次停了脚步,沉默片刻,语带辛酸。 “我前半生都在心怀天下,后半生我只想度你,也算是度一度自己。” 见了师父这般模样,念儿不敢再造次。心中后悔不迭:唉唉唉,怎么好好的逗趣,反倒把他逗得伤怀了? 心里亦隐隐约约的有个印象,每年自己生辰,师父好像都特别低落,却是压在心头,不敢再问。 一并压下的还有那句:后半生我只想度你。 黎昕收敛好情绪,牵着念儿继续逛荡。随后二人进了一间文墨阁。店面不大,装潢得极有格调,笔、墨、纸、砚、书本、画卷,琳琅满目供人挑选。 黎昕一边打量一边道:“念儿,为师要开始教你画画。” “比下棋好玩吗?”念儿偏头问。过后立马后悔,心道:这是病。 如果这真是毛病,也算是陈年旧疾了,一时半会,要改也难。之前街头的那一幕,念儿又长大不少。 黎昕仔细挑选着豪笔,随口道:“也不见得,个人兴趣所在罢了。” 下棋能提高一个人看待事物的格局,作画可以磨练一个人的心性。黎昕不求他全知全能,事事具精;但愿他能在闲暇之余可以陶冶情操,能在遇到挫折时有个感情寄托。 待出了商号,二人手中已是大包小包 。黎昕没能忍住,最终又去琴行选了一把极贵的古琴。心满意足,上得山去。 念儿望着黎昕的侧颜,也是心满意足。上苍终归待我不薄,得遇此人。 第25章 十一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美好的时光总是从指缝偷偷溜走,无声无息。 十一岁的念儿,学会了看透事物的表象,学会了思考人生。 此刻正坐在小屋的台阶之上,以手撑头,百无聊赖。 黎昕走近,跟着在旁坐了,也不说话,侧头盯着他瞧。 念儿由着师父打量,头也不转,自顾自的开口。 “师傅你说,如果你一直是个好人,某天不小心做了一件坏事,大家会说,这个人不怎么样呀,平时挺会演!如果你一直是个坏人,某天做了一件好事,大家又会说,原来这人挺好的,以前没看出来呀!” 黎昕勾了唇角,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句“人生识字始患忧”。人就是这样,不读书被人骗,读书后被书骗。 纷纷扰扰的凡尘浊世,哪来那么许多天下为公是谓大同?小小的年纪,却也开始批判人性。 黎昕倒也有所耳闻,镇上某个孝子贫寒,为救重病的老母,被逼无懒铤而走险,拦了一个富贾子弟出手抢劫,最终锒铛入狱的故事。平静的小镇无甚大事可以咀嚼,此事一出,舆论纷纷。 “念儿,你有一颗慈悲心,也分得清是非。为师很欣慰,但你还需一颗平常心。” 念儿望向师父,疑惑道:“平常心?” “路见不平,人会很累;一叶知秋,心会很累。不是要你不去看,不去悟。只是常得一颗平常心,不要给自己带来困扰。世间万物,存在就有他的道理。” 念儿还要再辩:“可是师父……” 黎昕拉着念儿起身,打断道:“来,陪为师对弈一盘!为师只望你这一生平安喜乐,其他,概不想管。” 此话不假,念儿肉体凡身,除了自寻苦扰,别无益处。黎昕倒是有资本管上一管尘世间的诸多丑恶,却早已下定决心,袖手旁观。 二人当真坐于纷飞的梨花树下,开始厮杀。 看着飘飘洒洒的花瓣雨,念儿偶尔走神,不知想起了什么,问道:“师父,你小时候的春天和现在一样吗?” 黎昕心中好笑:孩子终归是孩子,微一打岔,便就翻页了。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胡侃:“差不多吧,一样的莺莺燕燕,一样的惠风和畅。” “那不一样的呢?” 黎昕想想,认真道:“为师小时,总想着发奋图强、刻苦用功,错过了很多景致。” “哼!”念儿侧脸,拿着白眼瞟他,娇嗔道:“师父是说念儿玩心太重哩!” 惹来黎昕一阵低笑,干脆利落放下一子,刚刚还是势均力敌的战场,局面瞬息倾斜。笑道:“也不全是,是当真没有好好细品,错过许多。” 念儿一惊,赶紧收心扭转战况。接连下了好几手,大势已去。 他也不恼,不温不火的周旋着,却也要搅一搅师父的心神。 再问:“人的一生,是不是都在不停错过呀?” “也许吧!错过清晨第一缕阳光,错过傍晚最后一抹晚霞。错过一场命中注定的姻缘……” 黎昕说这话时嘴角擒着一抹浅笑,乌黑柔顺的长发半束半披,雪白的道袍配着身后的花雨,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没把念儿看呆。 念儿不知,他师父这神来一句,不过是随口胡诌拿来诓他的。意识到自己失态,转瞬回神。好在师父专心棋局,没有抬头,又赶紧寻了话头去问。 “那怎样才能不再错过哩?” 黎昕手执一子,缓缓落下,棋局胜负已分。抬眼瞧他,“把握好当下,日后回想起来,就算错过,也不会过于遗憾。” 念儿细细品了这句,拿不准师父说的是惜时还是果断。正待再问,瞧见了棋盘上的时局,厥了嘴巴轻哼一声,没了下文。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出自宋代苏轼的《石苍舒醉墨堂》。 人生识字糊涂始,是鲁迅先生说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老是记成: 人生识字始患忧,姓名粗记便可休。 表示,我也很无奈╮(╯_╰)╭ 突然记起,我能把哈利波特中那位老师的名字, 多洛雷斯·乌姆里奇,后面几个字念成乌鲁木齐。 哈哈哈哈~ 第26章 十二岁 念儿再见着那金榜题名的张公子时,是在四年后的某天。 他就快要过生辰,黎昕宣布要带他出去游玩一番,归期不定。念儿回想着与师父初遇时的光景,喜出望外。 二人在这小院已经住了四年,自己大多数时候要上学堂。抽着闲暇,师父带着他已经逛遍了这云山七十三峰,很久没有出去游山玩水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而不是去哪里,有着怎样的风土人情。 黎昕看着徒儿欣喜的样子自嘲,自己老了。念儿在眼前晃荡的时候也就罢了,望着他乖巧可爱的样子胜过其他;怎么每天区区上学堂的几个时辰,就无聊得紧?当真到了垂暮之年,耐不住寂寞了…… 此番出去游玩,既可带他增长见识,也可以给形影相吊的自己寻个由头,让念儿多多陪陪自己。 这日,念儿要和夫子告假,心里有事,连带念书都失了专注。不住的瞟着立在墙角的沙漏。一个侧头,瞧见了窗口立着一人。 念儿记性极好,当初因着师父又特意留心过此人,只消一眼,便认出了来人。阔别四年,这张公子面上少了初见时的活泼可亲;身上带了几许心力交瘁的沧桑之感。 念儿一再偷偷打量,想要寻一个更为贴切的形容,淡漠?不近人情?久经官场,有了架子? 张公子,哦不!张大人在窗口瞄了一圈,又悄悄的走了。念儿凭直觉断定,他定是来寻夫子的。 好不容易熬到老先生宣布下课,念儿起身,也要去寻一寻那风流儒雅的夫子。老先生端着一副厌世的脸,好在也不管庶务,只要和夫子打过招呼,自己就可以和师父出门去浪。 想到接下来的数天甚至数十天都可以和师父朝夕相对、同吃同住,心中高兴溢于言表。 后院,夫子的起居室。还没进门,就瞧见了夫子与那张公子抱在一处。念儿打住,微觉不妥,又退后半步。 只听那张公子俯在夫子肩头,闷声闷气的啜泣出声;夫子拥他入怀,轻拍他的背部,像哄孩子一样温柔地道:“好了,好了。” 念儿觉着这般偷听墙角,更为不妥;贸然打扰,也是尴尬。无法,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只能待会再来。 心中感慨,这二人关系当真要好,推心置腹的莫逆之交应当就是如此。再反观自己,除了师父,再不敢对谁交心。乍一看和谁关系都似不错,但自己知道,知己好友,一个没有。 复又笑笑,得师父一人,足以。 再见时,二人已恢复了常态。双双背手立在门口,要走不走。 念儿走近,先执晚辈礼和二人问了好,又仔细的说明了来意。 张公子见少年和自己问安,吃了一惊,反复琢磨,才记起四年前的幼童来,打了哈哈,言道定要去拜访黎昕。 念儿笑面婉拒:“我们师徒不日就会启程,张大人莫要扑了空才好。”心中醋意横生,你再和我师父一通搂搂抱抱、哭哭啼啼,如何了得?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却也要防范于未然。 那人直道可惜,念儿和他寒暄,宽慰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自家师父那点逢场作戏的把戏,学了一个透彻。 再和二人道了别,收拾了书本,回家。 果不其然,师父又立在院门等着自己。念儿快走几步,一个飞扑,搂了黎昕。 “今日怎么这样晚?” “师父你猜,我见着谁了?” 黎昕笑笑,心里推敲:故人;念儿也认识;他这般来问,应是许久未见的。 松开念儿,道:“莫不是那客栈小二?” “非也!”念儿主动牵了师父的手,拉他往小院里走。“是张公子!那个与你相见恨晚的小财主。” “哦?”黎昕拖着长长的尾音,语带疑问。 见着正在火房忙碌的哑伯,念儿甜甜一笑,出声唤他。又飞快的跑进屋中放了书包,再出来时从桌上捻了一块红烧排骨在啃。 “他来学堂了,和我们夫子关系很是要好。他还说要来拜访你,被我回绝了。说师父要陪我玩去,没空搭理他。哈哈!”又去火房取水洗手,对着哑伯卖乖:“哑伯最好了,排骨好吃。” 哑伯咧着嘴笑,起锅了最后一个菜式,今日算是给念儿提前庆祝,多做了几个菜。他向来不和他们师徒一并用餐,做完吃食就走,下山要陪女婿、外孙一道吃饭。伸手在他肩膀拍拍,高高兴兴的走了。 念儿端了菜盘出来,与黎昕一同入座。又接起话头:“我们夫子极为明智,就不去趟那官场的浑水,”念儿咬了筷子,回想张公子那一脸的憔悴和俯在夫子身上哭鼻子的样子,继续道:“师父是没瞧见小财主现在的模样,啧啧啧……与当日那个神采飞扬的书生,不可同日而语。”一边说话还一边摇头,一副惋惜不已的模样。 黎昕听罢,倒也了然,说道:“与其车尘马足,高官厚禄,不如行扁舟,赏垂柳,笑看人生,一世风流。” 夹菜送到念儿碗中,复又叹息道:“像你夫子一样可以任性妄为的人毕竟不多。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念儿没来由听出来,这句身不由己说的是黎昕自己。这种话他听过很多次,黎昕偶尔透出的口风里,总有诸般端倪。可他不敢,不敢深究…… 对着黎昕笑笑,不动声色的叉开话题,“任性妄为的夫子已经准了我的告假,师父想带我去哪?” “你想去哪?” 念儿忽然笑得春风得意,没头没脑的回道:“我跟你走!” 第27章 十三岁 从去年游玩回来后,老马的状态一直不大好,病怏怏的没有精神,日渐消瘦。这日更是倒在了小院门前,只剩偶尔打个响鼻。 出门去上学堂的念儿见了,吓了一跳,赶紧唤来师父瞧瞧。 二人原是给老马搭了一个简易的马厩,在院子后头。可这老马生性喜欢自由,平日里在这山头四处闲逛,倒不常回马厩。黎昕需要用它,抬手吹了口哨,它就动作麻利地回来了。 黎昕蹲下查看老马,那瘦骨嶙峋的模样倒也真似耄耋垂暮。 片刻,黎昕起身,对着念儿笑道:“无妨,相思病。” 念儿又是一惊,它个日薄西山的老马,怎地也害这种风华正茂的病?不过师父如是说,定有他的道理,且安了心下山去。 再回来时,老马已被挪去了院后的马厩。念儿取了书包递给自家师父,先去看了老马。 黎昕买这老马时,它已过了青壮的使役年纪,大抵是想免它被人屠宰的命运,数十好马里,独独挑了它。 老马倒也乖觉,伴着师徒二人的时光里温顺听话,任劳任怨。 此刻四肢伸直了,侧躺在了马厩里,见着小主人来瞧它,半眯了眼睛,晃了晃耳朵。 念儿瞧它可怜,去火房取了新鲜的玉米棒子喂它,平日里,老马最是喜欢这种甜食。不住的伸手抚摸它的鬓毛,很是心疼。 夜晚,师徒二人挤坐于小榻一端乘凉,一旁的梨树已经长得十分高大,挂着几个沉甸甸的果子。今年是梨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结果,不似前一年的酸涩窖梨。 黎昕取了蒲扇为念儿驱赶蚊虫,漫不经心的扇着风。 “师父,老马怎就得了相思病?”念儿已经十三,大体能够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黎昕笑笑,“它心不在这里,身体却被圈在了这云山,可不就害了相思?” 师父这话说得模糊,念儿不得要领,再问:“是老马看上哪家母马了?”一脸诧异的望向他,“它想寻一个伴?” 惹来黎昕一阵低笑,搂了念儿肩膀摇头道:“它喜欢自由。” 去年师徒二人历时两月有余,从潭州境内出发,横跨冀州,到了并州东部广阔的大草原。回想起老马在草原上风驰电掣的场景,瞬间了然,是那一望无际、沃野千里的广阔天地害它患了相思。 不仅老马对那段时光念念不忘,念儿也是。 不同的是,念儿在乎的,不是无边的草原或秀毓的山川,而是把心托付给一个信赖的人,伴着他,一起去流浪。 接连的数天,老马没有一点儿起色,越发的骨瘦如柴,配着这漫山的秋色,很是凄凉。 这日傍晚,黎昕在蒲团坐了,专注的抚琴。不巧,选了一曲曲调哀伤的秋风词,惹得念儿这个半大的少年都不住黯然神伤。 一曲毕,念儿突兀地道:“让它去吧!” 黎昕倒也听懂了他的意思,考虑片刻,点头道:“好。” 二人又来到马厩,黎昕搂了已到自己肩膀的念儿入怀,低头温声道:“闭上眼睛。” 念儿照做,搂紧了师父的腰,耳畔又听到了那一声一声坚定有力的心跳。 待得黎昕再示意念儿睁开眼睛时,二人一马已经到了并州广阔的大草原上。 念儿弯腰,最后一次摸了摸老马,和它道别:“快起来吧,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老马先是蜷起四肢,抬头一阵打量。随后打了一个响鼻,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蹭了蹭念儿的手臂,转身离开,越跑越快。离了很远,还能传来它兴奋的嘶鸣。 念儿看着它消失的方向,牵了师父的衣袖,笑得温暖。 二人既已来了,便决定在此露宿一夜。随意的找了一处草地躺了,仰望天空。 夜晚,星空绚烂,清冷的月光照在茫茫的大草原上。秋风轻轻的吹过,微黄的枯草伴着虫鸣一起摇拽,显得分外惬意。 黎昕双手枕头,勾起唇角,心中好笑:这老马再跟自己几年,怕是能成精。只可惜,这么多年也没给它取个像样一点的名字,总是这么老马、老马的叫着。 念儿将头靠在师父肩头,思虑更多。师父这瞬间移动到千里之外的本事;师父曾经说过的心怀天下;师父道的那句身不由己…… “你说过的,要永远陪着我!” “嗯?” 念儿抬头,盯着黎昕的眼睛,认认真真的再重复一次,“你说过的,要永远陪着我!” 黎昕以为,念儿是为老马的离开,从而担心自己也会离开,预备了大串台词准备开导,“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念儿摇头,“你说过的……” 见他这般认真,黎昕赶紧回他,“嗯!” 一个无比简单的单音,得来念儿无比安心的微笑。黎昕抬手揉乱他额前的碎发,心里默念:痴儿。 第28章 枫朗 黎昕抱着酒坛走到坟边坐下,慢慢地俯身,将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坟包之上,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坟土,语调温柔:“我答应过你的,要永远陪着你。” 复又转身,仰靠在坟包之上,一口酒灌下。对着坐在小榻上的薛子道:“可惜,再也换不来他安心的笑脸了……” 见他这般模样,薛子心头一抽一抽作痛。抬了酒坛轻抿一口,没有做声。 距薛子那日下山打酒已经过了两日,二人这两日不眠不休的断断续续讲着故事。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却也由小见大,透露着疯子的舐犊之情。 薛子反复咀嚼着这个词,舐犊之情……哼,好不贴切! 此刻夜深人静,两厢对坐无言,谁都没有提及先去休息。直到来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玄衣华服,广袖方裾;头顶了狭长的琉璃发冠;冷面薄情的样子,很是霸气逼人。 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推开了小院的木门,出现在了薛子眼前。 黎昕只管喝酒,其他二人都是一惊。 薛子在这借住的第十一个夜晚,见着了除疯子、老仆以外的第三个活人。作为客人,也不和人招呼,就这么若无其事的拿眼打量。心头存了嘲讽,故人。 枫朗看清院内的情形也是一惊。布置倒和从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叶立有无字碑的新坟,黎昕此刻歪躺在了坟上,不远处的小榻一端坐了一位书生。 再一细看,隐约觉得这个书生不是之前的那个孩子。按下心中疑惑,抬腿进了院子。 黎昕头也不转,似是猜到来人,道了一句:“你来了。” 听到黎昕开口,枫朗站定:“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黎昕不紧不慢的再喝一口,一副甚无所谓的样子:“如你所见,就是这副模样。” 来人再走近一些,道:“传位大典那日我就看你不对,这才几天,怎就落魄成这样了?” 落魄!黎昕这才认真望向枫朗,打量了那周身灵光,器宇轩昂的来人,相较之下,是挺潦倒落魄。 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黎昕突然伸手扯了来人的裳摆,悲切开口:“枫朗呀,念儿没了……” 枫朗早就注意到了这新添的孤坟,只是还没来得及深究。此刻听黎昕这样说,不由得认真打量了一下他身后的坟包。 “为什么,为什么我所有珍贵的都会离我而去?” 黎昕面带懊恼,这一句也不知问的是来人还是自己。复又松了抓他衣摆的手,往后挪了挪,去轻轻抚摸漆黑的墓碑背面,眼神里无比眷恋。 “你清醒一点,”枫朗弯腰,一把抓过黎昕衣领,“你在干什么?” “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在干什么……枫朗呀,我受不了,我……” 来人手上越发用力,扯着黎昕衣领的手背青筋直冒,打断道:“那个神采飞扬,心怀苍生的黎昕君哩?那个名动天下,威赫三界的仙界第一人呢?黎昕,灵儿已经走了!!” “是呀,走了……他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黎昕抬手又要灌酒。 来人反手一挥,酒坛应声而碎。酒水在不远处溅了一地,酒香四溢。 黎昕侧头看了看酒坛碎片,没有发作。 枫朗喘着粗气平复情绪,松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是他永远高高在上、不可冒犯的大师兄呀,枫朗一辈子都没有在黎昕跟前这么放肆过。 黎昕还没飞升前,在苍穹派犹如一个神话一般的存在。虽对诸师兄弟都照扶有加,但众人心里,大师兄就是神明――看得见,摸不着;无可超越,不能亵渎。 飞升后,黎昕把枫朗跟着提了起来,枫朗心里除了原有的尊敬更是死心塌地跟随于他。 乍一见黎昕这副样子,心绪不宁,失了分寸。 半晌,枫朗稳定了情绪,心中过了无数开解于他的法子,最后悠悠开口:“函谷关那边出了一剑精,名号今夕。师兄,你去看看吧,权当散散心。” “与我何干?” 枫朗知道,就黎昕现在这副模样,什么天下苍生,三界安宁统统听不进去。便道:“今夕出自天父,你是他原主。” “哼,哼,哼,”黎昕嘲讽出声:“仙界再无人了?当真离了我不行?” “师兄,你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我去。”黎昕突然出声打断,却是果断的应了。 枫朗本还要辩白几句,听他竟然允下了,叹息一声,住了口。 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书生。 薛子依旧巍然不动,一点要寒暄一下的意思没有,只是拿眼盯着这处,犹如看戏。 枫朗面上颜色又沉了三分,从头到脚的打量了薛子一个来回,对着黎昕道:“你且照顾好自己,我再传信与你。” 顿了顿,再看看黎昕,温声道:“我再寻了空当下来看你。”话落,刹那间没了踪影。 黎昕伸手,一坛新酒从梨树下飞来。屈指接了,对着薛子道:“往飞,你先去歇息。” “黎昕兄,可要带我一同前去呀!”薛子笑笑,“剑精今夕,有意思!” 黎昕停了抬手倒酒的动作,侧脸瞧他。片刻,答道:“也好,故事还没说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容易哈~文案里点名道姓的配角终于姗姗来迟、粉墨登场。 不要怀疑,这也是个打酱油的~ 故事超级简单,这么说,除了主cp ,其他都是一些临时找的跑龙套~ 主角是谁?啦啦啦,很快就会撕马甲~ 第29章 出发 第二日,薛子睡到日头偏西才懒洋洋的爬起,三天两夜不眠不休,当真累极,这一倒下,就睡了一个昏天暗地。薛子倒也不担心疯子自己走了,那人既是应承了自己,定会守约。 出了小屋,就见着疯子背着双手立在碑前。虽然还是那般胡子拉碴、披头散发,但薛子觉着,他已经换掉了之前自己给他穿的那身道袍。 薛子走近,与他立在一处,客套道:“黎昕兄,这一觉睡得可好?” 疯子没有理他,伸了一手轻触碑顶。再收手时,道了一句“走吧”,率先转身出了院门。 薛子赶紧跟上,出了院子,还很是细心的扣上了院门。复又摇头:又无铜锁,这扣与不扣有何区别? 黎昕腰间挂着那个海量的酒葫芦,背了双手,闲庭信步。 薛子快步追上,问道:“去哪?” “函谷关。” 薛子一脸不可置信地道:“我知道!莫非走过去呀?” 话音刚落,黎昕停下,伸开一掌,掌上立马出现一张卷好的长券,看这样子,应是法力传信。 疯子随意的展开了卷纸,不紧不慢的看着。抽空答道:“不,腾云。” 薛子从侧瞄去,只见信纸展开,足有一尺来长,表面覆盖灵光。再一细瞧,纯白卷纸一张。 这类法力传信,多为两种。加密与不加密,这定是属于前者。 相同的是,满足两个必要前提,信都会准确无误的传到收信人手上。传信人大概的知道收信人的方位;收信人身处位置没有信件不可破的屏障。 不同之处在于收到信件后,不加密的,可以由收信人再传与第三者看;加密过的则不能。 薛子抱胸立在一旁,耐心等着疯子看完。昨晚那人说过要传信与他,传信之人不做二想。心中不住非议:怎么收拾得人模狗样、挺有男子气概的,写起书信来,如此婆婆妈妈! 其实,薛子瞄不出信件内容来,只是看着那一尺来长的白纸恼火,不由得想要诋毁枫朗几句。 黎昕由上到下大略的看了一遍,最后一手拿着纸张,另一掌隔空一划,书信末尾现了四个潦草的小字:已省,勿念。 复又将纸卷好,握在掌心,不见了踪影。 “信上说了什么?”薛子仗着与疯子熟稔,问了一个极为不妥的问题。 确是不妥,那人即是加密,黎昕身侧又再无他人,摆明了是提防自己。却也不甘心得紧,怎地枫朗一来,自己就成了外人了? 待一问完,又暗暗心惊,这一旬有余,天天和他呆在一处,越发的沉不住气了…… 黎昕随口答道:“今夕的一些现况。” 其实不然,书信大体可以分为三段。 开头第一段就是薛子的一些身家、背景,给出的结论是:确有此人,潜伏在黎昕身侧,不知是何居心。但是,名头、身份都和薛子自己的说法大相径庭。 第二段详细的阐述了今夕的一些现况,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第三段则是概述了天界的一些近况,并表达了对黎昕现在状态的一些忧心。大抵,昨夜他是来找自家师兄诉苦来着,却是不巧,黎昕的情况比他更糟。 黎昕掐了口诀,二人慢慢悠悠驾云往函谷关飞去。这也算是对薛子额外照顾,若是黎昕一人,一个瞬移转眼就到。好在函谷关离得云山也不甚远。 函谷关,位处冀州边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名号由来已久。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关外住着不少少数民族,勇猛凶悍。更为有趣的是,此地还是三界的一个重要分水岭――函谷关以北是为欲界聚集地。 三界,分为欲-界;色-界;无色-界。 欲-界地盘最小,人也少,基本窝在自己老巢不怎么出来蹦哒,偶尔渗透到凡间去的也是极为少数。主要由妖、魔、鬼、怪组成。其中,鬼里大部分都隶属于无-色-界的地府管辖,且不算欲-界。 色-界包罗万象,大体就是凡间一切有着自己命数的凡物。主要为人、畜,也包含飞禽、走兽。 再往上称为无色-界,无色-界地盘也小,但可以活动的空间却很大。三界六道五行,只要法力足够高深,都可以来去无阻。大体是些飞升的人、得道的妖、勘破的精,统称为神仙。 混沌初开的时候,三界杂居。后有了天父,天父大手一挥,给三界定了一个大概的临界点。此后数千年,界线越发分明。有着天父夫妻二人坐镇,无色-界规模逐渐壮大,压着其他二界,维护苍生安宁。 这函谷关以北就划分为欲界地盘,再往北去,就是一毛不拔的洪荒大地 。 腾云驾雾的空当,黎昕大概的和薛子说了一说这剑精今夕。 今夕来头不小,由天父所练,差不多和三界同寿。这普天之下,除了黎昕、枫朗这两个老妖怪,怕也再难有人能降了它去。 成精的年头尚短,也就近几年名气大些,亦不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只是每年春末发狂,化身为几人大的巨剑,对着函谷关的某处山头狂砍。雷声大,雨点小,连砍了几年,也没见着哪座山头塌了。 其他时候,都挺正常,幻了一个青年模样,隐居在那处山上。但身世功法都在这摆着,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招惹他。 有那没有眼力劲的,大体也都被他收拾了。所以黎昕不紧不慢,反正早一天与迟一天无甚区别。 夜幕降临,黎昕觉着反正不急于一时,便压下云头,寻了一处山洞过夜。 自己倒无甚所谓,可内心里不住的想要迁就跟在身边的薛往飞。 往飞他,到底何人?枫朗书信中的言语又在心中咀嚼一遍,不得头绪。除了这些故事,自己一个落魄潦倒的酒鬼,并无甚可给他图。 压下心中疑虑,拾了一些干柴,用灵力升起一堆篝火。 黎昕向来自负,此刻既不担心薛子对自己另有所图,也确信往飞跟在自己身边,能护他周全。 二人相距不远,围着火堆坐了。黎昕从身上摸出一袋干粮递给薛子。 薛子微微动容,这疯子不轻易于人交心,一旦点头认可了,却还是这般体贴至极。 接过,道谢,取了干粮慢慢地啃。 黎昕又变戏法一般取了一个小碗给他,认真的说道:“往飞是个斯文人,浅斟低酌的适合你些。” 言下之意,薛子往常抱了酒坛和他一道痛饮海喝与他斯斯文文的书生气质不符。 薛子持着小碗,看着黎昕给他满酒,打着哈哈说道:“那也是黎昕兄给带坏了,从前,我不碰这等忘忧狂药的。” 黎昕收手,就着葫芦,轻抿一口。面上带了点点笑意,重复道:“忘忧,狂药。” 风退尽,云自伤,恨酒催柔肠;一抹暗创,几度痴狂。 伴着几碗窖香,薛子又得了两个小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昕君尊鉴: 适方别,见信安好。 君贵友儒雅书生耳,朗昨觑审,心兆不祥。 交州番禺,有一子。官宦之后,二十弱冠,为人孤僻,体禀素弱,于贵友容貌无异。 此子随于君侧,焉知居心?朗鄙意,君上当应警惕,极予于提防。 今夕balabala 。 仙界现状balabala。 自违盛典,始逾数日,然已遥甚,犹若经年。 噫!斯人已逝,何悲怆如斯哉?灵儿于朗,亦如亲姊乎,感一无所拒。然君上如此哀伤别袂于体,朗忧心不已。 拜君安康 枫朗谨缄 第30章 十四岁 转眼,念儿已经十四,少不更事,锦瑟年华。都道少年不知愁滋味,可这翩翩少年最近却是遇到了不少烦恼。 最明显的莫过于体表的一些变化,让他无所适从。喉结凸出,说话时音调低沉;新长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毛发,呃……譬如唇边的绒毛。 念儿向来心思细密,没有声张,只是暗中观察。 好在所有共读的同龄大多如出一辙,心下稍安。他另外一个可供鉴貌辨色的,是他师父。 这日,黎昕弯腰执笔立在了书案前,行云流水地在作一幅春景图。念儿手拿了墨块,立在一侧为他研墨。 黎昕画得认真,方便了念儿就近打量。 师父是当真好看,这一认知从他初见黎昕起到现在从未动摇。一同生活了六年,百看不厌,亦没有遇着过比师父更为俊朗的人。 再细细观察了黎昕喉结,也觉着尖突的软骨立在颈间像个秀气的桃核,好看得紧。 再往上,光滑的下巴,紧闭的薄唇。咦!师父怎就不长胡子?再一细细打量,是当真没有。 认真回想,也不曾见着师父剃须;腋 毛倒是见过,黎昕偶尔光个膀子,也不避讳自己;其他不得而知…… “小滑头,不认真学画,盯着为师看甚?”黎昕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没抬的笑斥了一句。 念儿一惊,立马闹了一个大红脸,赶紧低头加速研墨。忸怩地道:“没,没有。” 黎昕收了最后一笔,抬眼瞧他,也不说破。只道:“念儿来,让为师看看画功可有长进?” 二人调转了位置,黎昕取了新的宣纸铺好,立在一旁。 最近一段,黎昕自己也有不少忧虑:有些事情还没收尾,估摸时间,也差不多就这几年。自己答应过念儿要永远陪着他的,届时要如何与他明说? 念儿举笔思索了片刻,脑中有了一个大概,果断下笔,却是作了一幅写意的小亭垂钓图。 布局拉得很远,高空的飞鸿;远处的山脉;低处的湖水;近处的小亭;亭内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待他收笔,黎昕取过画纸细看,评道:“甚好,细小求力,来去自然。”对着念儿笑笑,又道:“为师给你盖个鉴章,改日拿去裱好,挂在房中。” 念儿脸上露着得意,却也没有忘乎所以:“师父再指指不足之处。” “嗯……”黎昕考虑片刻,斟字酌句地道:“过于细致了些,远山处可以一笔带过,朦朦胧胧的更显意境。” 复又瞧向自家乖巧的徒儿,目带鼓励:“如此细腻的手法,念儿以后可以多画画人物,定有非凡的造诣。” 品画告一段落,黎昕拉着念儿到屋外小榻坐定。来了一场关于成长话题的探讨。 “念儿最近长高不少,都过了为师肩膀了?” 少年嘴角含笑,点头道:“嗯!” “念儿你看,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成长。”黎昕对着自家徒儿笑笑,继续道:“成长,指事物走向成熟,摆脱幼稚。换而言之,是自身不断的变得更好、更强、更成熟的一个变化过程。” 少年再次点头:“嗯。” “在这一过程里,人们会遇到一些烦恼、未知和改变。”黎昕起身,背着双手组织言语,“我们来好好说上一说这个改变。” 少年第三次给了肯定:“嗯!” “大多是些显而易见的,比如个子和对事物的认知;也有不易察觉的,譬如日益成熟的躯体和思考事物的方式。”黎昕君开始来回度步,有些无从下手,对于教育孩子问题,自己也不甚拿手。“这种改变不区分好亦或不好,这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我们安然接受即可。” 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人的一生都在不停的成长,不停的改变,没人可以未卜先知。” 黎昕停下脚步,转向念儿,飞舞着食指继续说教:“如此,为师作为过来人,倒是可以给你,或是你这个时期的孩子,一些提示。” 少年点头,第四次回复:“嗯。” “会开始格外注重仪表;会偷偷打量其他小姑娘;会容易害羞;会做奇怪的梦。”黎昕狡黠一笑,道:“没了!” 念儿也不知听懂没有,只是又点了点头:“嗯……” 此事又可以揭过,黎昕见缝插针的给念儿做着预防工作。复又走到小榻的一端坐下,重复道:“无人可以未卜先知,所以,念儿,当这种未知突如其来时,我们所能做的,是先稳住自己,不能自乱了阵脚。” 念儿点头,答道:“嗯,师父说过的,不惧将来。” 黎昕一阵心慰,学他点了点头,道得一句:“嗯!” 今日暂且打止,也不管念儿能听进去多少,日后再寻了契机慢慢地说,依照念儿的聪慧,自己不过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应该很好说通。唉唉唉,这天上人间的时间算法呀…… 二人个怀心事,回房。 念儿这晚睡得不甚安宁,光怪陆离的做了一宿梦。天刚微亮,忽就吓醒了,自己伸手一摸,一手白浊。立马起身一番拾叨,要赶在师父醒前收拾妥当了才好。 梦里的情形实在匪夷所思,自己对着师父做了不少荒唐举动。可再一细想,又记不起个所以然来。只是师父那浑身湿透、不住滴水的模样和为哑伯接骨时唇边的一抹冷笑挥之不去。 这日,早早的下山去上了学堂,特属少年的烦忧,更甚。 后来,念儿花了半年时间认清了自己的感情。推翻了无数道貌岸然的缘由,得出一个自己一点也不诧异的结论,对师父动情了! 又花了半年时间隐藏自己的感情,现已修炼得炉火纯青,当真看不出一点点端倪。无论对着师父还是外人,都可以云淡风轻一派自然。 只是那些偶尔出现的春梦不可阻挡,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凝――既荒诞不经又让人欲罢不能。 念儿知道,这情,不伦;不道;不容于世。便自己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不敢吐露分毫。一面和黎昕师徒情深,一面独自顾影自怜。 十五岁,见惯了世间诸般的情情爱爱,分分合合。有感而发,便问那人:“师父,为什么都是情爱,有的人如沐春风;有的人却撕心裂肺?” 还有者,如鲠在喉,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黎昕答:“遇到的人不同罢了。不过这两种,其实区别不大!” “哦?” 黎昕端着一副过来人的架子,指点迷津:“你仔细去分辨,两者都乐在其中。” 结合自己的切身体会,倒也不难理解,可不就乐在其中?明知此途必定坎坷崎岖,甚至粉身碎骨,却也剪不断,放不下。 过得几日再问那人:“师父说的甚是在理,只是这情情爱爱为何能有这么大的魔力?” 那人躺在摇椅上慵懒的看着书,随意答道:“世人不愿意看破罢了。” 复又闲闲翻过一页,打趣道:“念儿以后也会遇上一个,让你看不破、挣不脱、跳不出的人儿!” 念儿心想,可不?又觉得这世间除了师父,怕是再没有人能这般玲珑剔透,勘破红尘了吧。 只是,浮生若梦,尘世如露,师父会遇到那个让他也甘堕红尘的人吗? “茫茫人海中,要遇到一个心有灵犀、心意相通的人是不是很难呀?” “哦?”黎昕目光终于离开了书卷,看向自家徒儿,“念儿想遇到一个怎样的妙人儿?” 不不不,念儿心道:我业已寻着了,并且乐在其中。这是替你在问:“就是那种,你原本看得破,却也心甘情愿飞蛾扑火的那种。” 黎昕符之一笑,道:“总会遇到的,虽然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第31章 十六岁 “念儿这一生极短……”黎昕语调悲痛,轻轻摇头:“终归是没能遇上那个让他谪下红尘之人……” 二人默默的喝了一阵闷酒,薛子以为黎昕今日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几次张口欲问:后来怎样?却是没能问出声来。故事到这,已经快要结尾,这是黎昕心头的一道旧伤,他不惧痛,扒开了给自己细数,自己总不忍心再给他撒把食盐。 “今夕出自天父,自当神兵,怎就遗落在了凡间,还修炼成了精?”薛子找了一个话题,慢慢悠悠的开口,想要岔开黎昕的思绪。 却是弄巧成拙,今夕这茬,也是忌讳。 黎昕望着火堆出神,许久后,叹息一声,对他道:“往飞,我给你把这个故事讲完。” 结局。 念儿快要过十六岁的生辰,这日,师徒二人坐在水塘的小亭钓鱼。 黎昕与念儿闲话家常,道:“念儿就快要过生辰,可想管为师讨要什么礼物作为庆贺?” 念儿甜甜一笑,回道:“每日守着师父,天长地久,再无其他!” 听得黎昕心头一紧:总是这样,要与他道明的离别一拖再拖。念儿越发大了,许是瞧出了自己这没来由的忧虑,这两年总把这“永远陪他”的许诺再三重申,可如何是好…… 再闻念儿出声,只见古灵精怪的少年往这边挪了挪,将头枕在了自己肩头。 “师父,夫子说待考完这次季考,念儿就可以结业了!” 黎昕立马收了惆怅,成就感油然而生。回想起初遇时的那个小小孩子,如今也要学业有成了。 “老先生还说,我天赋异禀慧于常人。要我在家中好好温书,待得这个夏天过完,举我去参加乡里的秋闱。”念儿伸手穿过黎昕的臂弯,垂在围栏下方的双足不住晃荡,语气里带着调皮:“哈哈哈,傻不傻?好生的日子不过,跑去考什么科举。” 黎昕想到了八年前的张家小财主,也跟着勾了嘴角,自己大抵也是不想念儿去当官的。询问道:“你夫子如何说?” 念儿清了清嗓子,学着夫子酸溜溜的口气:“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 惹来黎昕一阵低笑,对比了夫子曾经满腹学问的模样,觉着念儿模仿得很是传神。 “还有,还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念儿伸手学着夫子的模样一挥,说完,俯在黎昕肩头笑得人仰马翻。 末了,加了一句:“他自己巴不得小财主挂冠而归,同他归隐田园,又怎会推我这个得意门生再入火坑?再说,我怎舍得弃了师父与这大好的风光,去那乌烟瘴气的官场随俗。” “好了,莫要调皮,鱼都被你吓走了。” 黎昕话虽如此说,可一点责怪的意思没有。对于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年,无论如何飞扬跳脱,自己都喜欢得紧。 念儿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在自己弯弯绕绕的心思之下,还和他这般嬉闹。 忽然起身,立于围栏之上,一派天真烂漫地道:“我突然好想下去游一圈!” 黎昕还未来得及出言阻止,“扑通”一声,少年已经和衣入了水中。再浮出水面时,取了冰凉的塘水不住泼来,黎昕衣服瞬间湿了大片。无法,脱了衣服也下得水去。 二人在水中就是一番打闹,传出一阵阵嬉笑声在山间不住回荡。 淹死的,都是一些会水的,此话一点不假。春末的山泉,冰凉透骨。念儿终归肉体凡胎,没多久就坚持不住,黎昕一个没注意,差点溺死。 好在黎昕发现得早,总算有惊无险。 岸边,刚刚转醒的念儿赖在师父怀中不肯起来;黎昕紧紧的搂了他,也是心有余悸。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师父!最后一刻我在想,你那么喜欢我呀,没了我,你该怎么办?”念儿无比贪恋这个宽阔的怀抱和令他安心的心跳,把脸贴在黎昕赤 裸的胸膛,亦真亦假的开着玩笑。 只听黎昕出声回他,语调温柔到了极致:“傻孩子,师父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此后的数天,念儿如坠云端,飘飘然的不知今夕何夕。一些再正常不过的日常,都能觉出师父待他的柔情似水来。关系忽就向前跨了一大步,朦朦胧胧的,几近暧昧。 有时念儿会想:就这么和师父坦白吧!他待我也是有情的。 可惜,他终归不敢,师父说过,万事要留有余地。他害怕,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变故出在念儿过完生辰的第二天,猝不及防毫无预兆。莫名其妙的就冒出来一个黎昕的故人。 后来师父走后,念儿曾经细细的想过,也不是毫无预兆,至少,黎昕这几日的极致温柔就不正常。 念儿认真的打量了这位突然出现的故人,一身玄色的短褐 ;背上背了一把长剑;梳着很是干净清爽的中分四方髻。长相算得上俊俏了,只是面上没有表情,再配着这身装束,让人觉着过于正经了些。 黎昕见着来人没有诧异,只是脸色阴晴不定的来回转了几次,安抚好念儿后,起身和来人走到一旁说话。 念儿没有细听,心中惊涛骇浪:师父伴着自己八年,从未有过什么人来打搅他俩,少时的一些猜疑统统涌上心头,有着不好的预感。 来人表达了这么个意思,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只是会典的几个老古板压着,黎昕怕是要露个面,明日才能开始走流程。此事迫在眉睫,一大班人现在还在善法堂吵到不可开交。 枫朗再一次和他确认:“你可当真想好了?此事现在反悔,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望向了不远处的念儿,笑得很是知足:“不悔!” 黎昕回转,将手置于念儿肩膀,单刀直入的切入要害:“为师有件要事要办,刻不容缓。念儿在此等着为师,我许诺于你,一定回来陪你过下一个生辰。” 复又放柔了语调,继续道:“是为师不好,此事应当早点知会与你。你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回来。” 念儿只得点头。 黎昕得了答复,再给哑伯留了纸条和钱财,与那来人先后出了院门。 待得念儿再跟上,院子外已经空空荡荡。 第32章 结局 黎昕不知,他前脚刚走,念儿立马迎来了人生的一个巨大转折,结束了他长达八年的美梦。 一个魔道,手捧了今夕寻来,讲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 念儿又怎会不信?且莫说他与师父相遇得本就蹊跷,单师父这一身本领就足够稀奇。 可笑,如此一个风华绝代的仙君,屈尊纡贵陪伴了自己八年,自己竟然信了岁月静好,信了上苍厚待。 心中虽已确信无疑,面上却端得滴水不漏。任那脾气古怪的中年魔道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是巍然不动。 魔道无法,只得留下今夕,隔三差五的来串个门子。 念儿持着淡淡的疏离,不冷不热的周旋。 二人却也很合拍的避开了哑伯。 黎昕一去,刚好一个春秋。再回来时,又是春末,院内梨花开得正好。 就像走时的匆忙一样,他回来得也很是突然。一身雪白的襕衫,丰神俊朗的模样。就这么立在了院子门口,等着念儿归来。 念儿这日下山去采买了不少日常,心里清楚,他就快回来了。谷雨一天天临近,他许诺过的,定会守约。 待真真见着了那人,却是轻皱了眉头,停了脚步。 一载相思乍相逢,唯恐相逢是梦中。 二人就这么远远的望着,好似在道诉不完的衷肠。 直到黎昕先张开了双臂,笑得神采飞扬。 念儿快走几步,一个飞扑搂了师父,宛如多年前的孩童一般。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少年带了哭腔,委屈极了:“还走吗?” 得到了师父无奈的答案:“事没办完……” 黎昕复又轻轻的拍了念儿的背部,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尽快!” 松开怀抱着的人儿,拉他进了院子,对坐于梨花树下的小榻。 念儿牵着黎昕的手不肯松开,幽怨道:“何时再走?” “陪你过完生辰。” 这样的快?念儿本想再问一句:何时回?忽就记起那魔道的话语,打住。是了,他原本就和自己不同属于一个世界。 凄凉笑笑,不再言语。 黎昕心疼得紧,掌中用力,反握了念儿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好,但我有我的苦衷。你信我,待我了结了此事,定长长久久的伴着你,再不离开!” 信,念儿怎会不信他,只是心中凄苦无处诉说:自己永远是他的累赘。 那人是全天下的神明,三界的主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般守着自己,终归是对他的拖累。 只管抿了嘴唇苦笑,没有吱声。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谷雨,二人心中都有些惆怅。 黎昕恨极了这天上人间的时间算法,也恨极了那传位大典的隆重复杂,顺带恨了恨早已作古的天母娘娘。 念儿只有更甚,面上强颜着欢笑,心中苦楚异常。既觉得自己拖累了黎昕,又觉着他待自己的好,只是出于愧疚。 还有那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要如何安放? 夜幕降临,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配这离别在即的愁殇再服帖不过。 二人对坐于客厅的圆凳之上,感受着还能相聚的时光越来越短暂。 念儿不死心,要博最后一把。 “师父,感情是不是真的要顺其自然,不能太贪心了呀?” 黎昕微怔,念及现在的一些心事,用了一种不太坚定的口吻,笑道:“有时候贪心一点也没事吧,毕竟顺其自然,只是无能为力的一个好听的说法。” “若是强求不得呢?” “你还没去试,怎么知道?” “若是不容于世呢?” 黎昕心中警铃大作,瞬间脸色苍白,不敢再言语。 片刻,只见念儿笑笑,道:“我知道了,师父。”哼,输的一败涂地。 念儿回房,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佩剑。 黎昕乍一见今夕,惊得面无血色。 念儿复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将剑搁在了餐桌之上。手指轻轻的划过剑鞘,一下一下。 他给黎昕详细的复述了这一年的际遇。如何得了此剑,如何识得了那魔道及听得了一个如何奇怪的故事。 最后给了结论:“我不恨你,真的。相对于那从未谋面的血亲,我更偏向于教我、养我的师父。” 黎昕听得心惊胆战,脑中一片空白。活了几千年之久,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后怕。 有那么一瞬间,很想爆粗口。去他娘的传位大典,与我何干? 恨不能日日守着这个孩子,何必受这磨难?倒教魔界钻了空子去了。这些事情,原本不打算和他说的,最好……能瞒一辈子。 初遇时,黎昕还是准备要告诉孩子这些过往的,只是他还太小;现在真待得他长大了,却是想要瞒他了。如果可以,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念儿起身,和他道了晚安。 黎昕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却是无力为自己辩白什么,只是提醒道:“今夕不对,莫让它离你太近。” 声音里都透着疲惫,再松手时,仿若被抽干了灵魂一般,摇摇欲坠。 少年手握了剑身,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进房,转身,关门。之前在一起的八年,点点滴滴不住回放。 只听一声闷响,犹如利器穿过。 黎昕瞬间头皮炸裂,疯了一般飞奔至念儿房中。一开门,就见着了那少年腹部刺进佩剑,抬头望向自己,凄美一笑。 “血海深仇是你我之间牵绊彼此的唯一关联,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再一用劲,剑身穿腹而过。 黎昕快步飞过,一把抱住倒下的念儿,连嘴唇都在不住颤抖,不知该如何补救。 念儿倒在他怀中,抬起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抚摸他的脸颊,耳畔又听到了让他迷恋了九年的心跳。 “师父,我……不接受你的救赎……,我所有…最最珍贵的过往,不过……是你的一场救赎……” 第33章 浩奇 二人围坐在火堆旁,许久没有言语。燃尽的木材将熄未熄,固执的发散着余热,夜已经很深了。 黎昕还沉浸在当时的回忆里出不来,排山倒海的痛楚漫遍全身。仿若又回到了十年之前,那个凄风苦雨的夜晚。 怀抱了渐渐失去生机的少年,看着地上的鲜血慢慢扩散,“念儿!念儿!你别吓我,不是说好了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吗?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和我做伴的吗?” 徒劳的想去堵住那流血的伤口,可除了撕心裂肺的哀嚎,无能为力。 薛子陪他沉默半响,这种时候,任何苍白无力的安慰都是枉然。 自己心中何尝不痛? 起身,从黎昕身旁路过时,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寻了一处光滑点洞壁,靠着睡了。 第二天,二人复又驾云往函谷关赶去。不过半日,就见着了那剑精所在的山头。 于谷雨时节已经过了十三天,可那几人大的巨剑还在不停飞舞;整个山头都覆盖了极强的灵力,形成了一道法力屏障。 二人立在云端一阵好瞧,只见着今夕对着眼前的悬崖一顿乱砍,毫无章法可言。看着每一下都运足了劲道,实则不然,犹如蛮力打在了棉花之上,连浅浅的划痕都没有留下几条。 像极了一个在无理取闹的小儿,既想大吵大闹大发脾气一场,又害怕自己不乖惹来长辈责罚,于是装模作样的在那打着滚儿撒泼。 反倒是这道屏障,十分的货真价实,有着高强的法力流转,估摸着不能轻易打破。 二人对视一眼,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黎昕按下云头,准备徒步上山,先到对面的悬崖瞧一瞧状况再说。 两座悬崖遥遥相望,好似原本是一座巨山,被人生硬的从中劈开了,再各放一方。 果不其然,屏障只阻有着非常力波动的事物,二人敛了法力徒步登山,竟畅通无阻。心中有了几分确信,这今夕果真只是使使小性子。 顶上早有人在此候着,却是一男一女、一主一仆的模样,还自备了一把铺有兽皮的四方扶手椅。 此刻男人正百无聊赖的拿了一册话本子在看,侧倚了身子,一条腿搭在扶手上,吊儿郎当不住的晃。 另外一个女仆从却也做了男子打扮,一身暗灰色的武装,怀抱了一把短剑,冷冰冰的立在一旁。 “这些个无知的凡夫俗子,明明不知道当时的状况,硬是要编这些个狗屁不通的故事,还编得似模似样。” 序姬心想:这是个病句,没有表达清楚他到底想要说故事不好还是编故事的人文采不好。 男人合了话本子,正待再管身边立着的人再要一册,忽就远远的瞟见了背后往这走的二人。 将册子往后一丢,起身就要抬手打招呼,忽又转身看了看另外一边的巨剑,停了动作。 序姬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二人,仗着此地的法力屏障,自己速度上的优势,吃不了亏去,一直没有动作。此刻见了男子丢书,倒是动作麻利的接了回来,顺带瞧了瞧书名,《仙魔情缘》。 心中立马想起了二十七年前的一桩往事,难怪,他会有如此评价。 “鸡婆,你快看,是不是又来了一个今夕?” 女扮男装的序姬这才转身,望向了正在往这处走来的二人。 可不是又一个今夕? 只见来人和今夕正常时,所幻的青年模样有了八- 九分像,再一细品,才能觉出不同来。来人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今夕给人的感觉更加阴郁一些。 似是想起了什么,序姬的眸色沉了沉。 二人走近,薛子客套的和这边两位点头致意,和疯子并排站在了悬崖边,细瞧对面的情况。 黎昕端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架子,身长玉立,没了与人寒暄的兴趣。 先来的身份倒不难猜,欲界叫的上名头的,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 男的一看就是一只黄皮大虫,周身隐隐约约有了灵光,最多百年,就会得道飞升。此人,唤作浩奇。 女的应是一只雉鸡精,道行倒不怎么高深。雉鸡一族,三千年前高贵得紧,后来慢慢没落了,但也养成了目空一切的性子。此女年岁也不小了,当在这大虫之上,能如此倒贴于他,倒也难得。 好不容易来了两个解闷的,浩奇哪能不去勾搭一番?刚要抬足,身后有人扯了自己衣角。一回头,就见得鸡婆对他摇了摇头。 浩奇立马会意,这摇头的意思是要自己莫要放肆。心中好笑,也是自己太过善解人意,不然这谁能懂?这雉鸡精哪哪都好,就是太闷了一些。 复又堆满了假笑,哟!来的还是俩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浩奇走近,与薛子自来熟的一通客套,哪里是身经百战的薛子对手,有用的消息一点没套着,自己倒是主动掏了不少家底。 听着二人过招,黎昕心想:这往飞也是个极为有趣的,面皮、城府皆已经修得很是高深莫测了。大抵与枫朗八字不合吧,除此之外没露过什么不耐。 原来,这老虎精是个妖界大佬,外人送了一个浑号“猛虎大将军”,住在猛虎山上。薛子猜这猛虎山得名多半也是因着他。后边那位,是他最最要好的“兄弟”,唤作序姬。 山中无聊,每年的这个时候,二人都要来此看看热闹。来得最早,走得最晚。 这今夕不发狂的时候,脾气也好,这浩奇年年守在此处,一来二去和他混了一个脸熟。 “二位兄弟来晚了,他最多闹腾半个月,这都快要鸣金收兵了。你们也是来降他的?”浩奇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继续道:“奉劝兄弟一句,瞧瞧热闹就好,趁早死心!” 薛子道:“哦?怎地?” 这猛虎大将军是个豪爽之人,不吝赐教道:“要收他去做法器的人我见多了,没一个讨了好的。这么说,他发狂时,你近不得身;他不发狂时,你打不过人家。别看一副阴阴沉沉的美男子模样,厉害着哩!” 拿眼去漂黎昕,想寻一个妥当一点的问法,二人外貌如此相像,就算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也定有着非同一般的渊缘。 恰好对面突然收了动静,幻回了人形,背朝这边立在了涯边,亦撤去了灵力屏障。 浩奇这么左右一对比,果然一个模子出来的,身形都像。 黎昕掐了口诀,带上薛子要走。 猛虎大将军很是自觉的就要跟上,序姬在侧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对着二人道了声:“告辞!” 薛子笑笑,挥手和二人道别。 下山很久后,浩奇对此还是耿耿于怀,一路碎碎念个不停,序姬只管抱了短剑自顾自的走,充耳不闻。 实在逼急了,送了四个大字:“闲事莫惹!”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铺垫得差不多了, 我还一不小心,把主角写死了~ 后面来点剧情流~ 第34章 心魔 那青年背手而立,一身雪白的儒装随风而动,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待得二人靠近,也不转身,道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薛子就是一惊,单瞧背影,便与疯子有着好几分的相似,此刻说话的口气与疯子更是如出一辙。 黎昕站定,犹豫开口:“今夕?” 青年悠悠转身,呵呵嗤笑:“黎昕仙君,别来无恙。” 说着客套的言辞,可面上冷若冰霜。待瞧清了身后二人的模样,微微吃了一惊,对着薛子道:“是你!” 薛子更是诧异,这今夕面容果真与疯子毫无二致,不不不,是与黎昕仙君一模一样。穿衣打扮稍有不同,亦显得更加阴郁消沉一些。 恰好疯子投来探寻的目光,赶忙摇头:不识。 二人交换完信息,黎昕对着青年道:“你知我要来?” “不,我在等你。” “何事?” “我在这世间呆得无趣得很,想寻一个解脱。” 黎昕听罢没有开口,倒是薛子来了兴致,问道:“你待如何?” 今夕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却是对着黎昕道:“你我打上一场,做个了断。你若败了,解了与我的契约;我若败了,从此化为尘土,也好过如此苦闷的存在着。” 这话说得凄凉,当真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黎昕道:“不必打,我也可收了与你的神识。” 今夕轻勾了一侧唇角,嘲讽出声:“我何须你的怜悯?来吧,当做个了断了。” 只见今夕率先欺身劈了一掌过来,基本没有发力,只是要起个开头。 黎昕一把把薛子推开好几丈,与他缠斗在了一处。 百来招后,二人分开。皆因太过熟悉对方的功法,没有高下。 “哈哈哈哈,”今夕退身,连笑声里都带了压抑:“你何不怜悯怜悯你自己?” 薛子在旁皱着眉头观战,这二人打在一处,真好比疯子一人分饰两角,左手与右手过招。 这边,今夕收了试探的心思,后足一点,又飞身而上。还是之前那般,两人赤手空拳的斗着身法。 “看看你我现在的模样,嗯?黎昕君,都是拜你所赐。”今夕一心二用,嘴里不住的嘲讽:“我伴了你三千年……” 黎昕在他肩头劈中一掌,今夕退开,一个不稳,倒地。 黎昕道:“我说过,可以放你自由。” 今夕慢慢起身,不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缓步逼近:“自由?这死灰槁木的自由,我要来何用?” 于黎昕只差几步时,站定。平抬了双手,变幻出无数长剑。 终是动了灵力,只见长剑沿着二人周身飞舞,形成了圆阵,包围了二人。 “你看我,明明心中怨恨无比,却也只能窝在这小小山头,犹如跳梁小丑一般胡闹。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 今夕放下双手,用意念控制着飞剑,不时的横插偷袭。凶狠狠的道:“我就是你呀!你跟我一样可怜!” 黎昕注意着四周的飞剑,不断变化着身形躲避。 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后,今夕又换上了冷笑,嘲讽地道:“看看,看看。我们的帝君大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要端着一副假仁假义的面孔!来呀,你只要动一动心念,我就能立马束手就擒。” 飞剑来回穿插得越来越快,黎昕小心的来回躲避,认真的打量了剑阵里所有的飞剑,要寻出那个阵脚生门。 今夕打了一个猖狂的哈哈,讥讽道:“古来仁德最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你怎就不懂呢?” 声落,飞剑速度又加快了一个档次。 薛子在几丈外紧盯了这处的战况,好看的一双淡眉倒竖,手掌捏拳,指甲都快陷进肉里。 只见疯子左冲右突,不得片刻闲暇。一个不小心,被一柄飞剑擦过皮肉,脸上立马现了一道狭长的血痕。 今夕哪肯就此罢休,不住的冷嘲热讽搅他心神。 “我是你的心魔呀!我最初的意念、化形都是在你心神不稳、悲痛欲绝时;现在的克制、阴郁也都是因你的克己奉公、谦冲自牧。” 再又过得一盏茶的功夫,黎昕果断出手,却是取了腰间的葫芦往侧面一掷。刚好正面对上了一柄飞身而来的长剑,两相一撞,一同落下。葫芦被剑身刺中,裂为数片。 就这么一掷的档口,黎昕肩、腹都已中剑。 一旁的今夕口吐鲜血,剩下的飞剑统统落地。 黎昕随意的拔下肩头、腹部的长剑,任着伤口不住流血,把剑一丢。 侧脸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状似有一丝心痛自己的那个葫芦。 今夕唇边挂着血痕,眼中带着狠辣:“你比我更可怜、可悲、可笑。你失了至亲至爱是你活该。” 突然发难,化了原型极速袭来。眼见着黎昕就要避闪不及,黎昕自己都打算再挨他一剑。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疯子!”,只见一只纤柔白净的手掌徒手握住了剑身,手指修长。此刻沿着修长的手指慢慢滴下血来。 黎昕先是不喜了那句“疯子”一瞬,再抬眼去瞧那握剑之人,递了一个愉悦的眼神,仿若在说:“这可不是傍身皮毛的模样。”开口却是回了今夕之前那句:“我也从未怨过旁人。” 今夕业已化了剑身,犹在开口争辩,很是不服:“可我恨呀!” 声音响彻整个悬崖,当真恨极。 黎昕走近,言语道:“你既是不愿意再跟随于我,我便还你解脱。” 言罢,隔空伸掌一划,点点星光慢慢聚拢到他手心,却是收了三千年前认主时的神识。 一滴精血从今夕剑尖滴落,掉在了尘土之中。 今夕大笑,剑身在薛子掌中不住颤动:“没用的,黎昕。你我相衍而生,你心魔一日不除,我一日不得安宁!” 薛子手掌流血更甚,黎昕示意他赶紧松开。 乍一得了自由,今夕又幻做了青年模样,倒在一旁。一手撑地,抬起一袖擦净了嘴角的血渍,悲凉地道:“世人都道,我出自天父,常伴君侧;纵横三界,睥睨天下。” 复又起身,对着黎昕,勾了几分邪笑:“可谁又知枷锁傍身、度己以绳的痛楚?痛失挚爱、魂梦为劳的辛酸?” 黎昕听得往后一退:枷锁,挚爱,心魔! 漫天的天规戒条与我再无相干,若真有心魔,也只是对念儿情难自禁的眷恋刻苦铭心。看来,今夕果真与我心意相通,难怪如此怨怼于我。此生,要我割舍下念儿怕是再无可能…… 开口道:“即是如此,我封印于你,也好过你日日受这折磨。待得……,他日,我归于混沌,你再自行解脱罢。” 今夕负手而立:“感激不尽!” 黎昕空手画符,注入了不少灵力,手指比划之处升起了耀眼的光亮。符成,轻喝一声,往今夕所在打去。 今夕周身被亮光包围,复又化作一柄长剑。却是飞向一旁,入了薛子手中。之前剑身沾染的血迹慢慢侵入剑内,消失不见。 薛子还来不及诧异这一瞬间的变故,只见疯子不支,往后倒去。赶忙飞身一捞,抱在了怀中。 好在黎昕并无大碍,不过是身上剑伤失血过多,又耗费了不少灵力封印今夕。才精力不济,晕了过去。 薛子心想:之前半月,日日与自己回忆往事,怕也伤神了。 打横抱起黎昕,手中还拿了那剑,起身,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夕被我写成了小话唠~ 今夕(骂街状):“你个伪君子,本尊就不跟你!就不跟你!” 葫芦(幽怨状):“我以为,我们也会同年同月同日归……奈何是这种结尾……” 第35章 对质 薛子怀抱了黎昕,心情莫名的就是大好。只是那么瘦弱的一个书生,横抱了一个身形健壮的男子,还能面不改色、唇角勾笑,有些违和。 刚到山脚,就见着不远处立着一位玄衣华服,手握长剑的冷面男子,可不就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故人。 薛子立马就沉了面色,心头后悔不迭,刚刚为何不直接抱了疯子遁去,要来找这晦气! 现已正面对上了,也只当做没见,怀抱了疯子,继续大步流星的直往前走。 枫朗先是打量了被横抱着的黎昕,再又睥见了他手中的今夕。横跨一步,堵了他的去路,横眉冷对。 薛子停下,偏着脑袋瞧他。亦是眉眼含霜,绝非善茬的模样。 只见枫朗阴沉了一副面孔,抬手抽出了长剑,直指薛子门面。 他这佩剑,瞧着无甚特别,但薛子知道,不是凡品。唤作慎行,神兵里排行第二。就是这取名不讨喜得很,和持剑之人一样。 心里盘算了一下现下的状况,准备先遛为上。 “有何贵干?” “竖子,你潜在我师兄身侧,是何居心?” 薛子低头瞧了瞧怀中的人,嗤笑道:“与你何干?” 见他这副模样,枫朗气极,但碍着黎昕还在他怀中,怕误伤,没有贸然动手。 只差将一口银牙咬碎,从牙缝里蹦出几字:“你到底何人?” 原来,枫朗当日寻着了原书生的身家底细,大略的翻了翻,心中记挂着黎昕的事情,书了长信一封传于黎昕。 过后总觉不对,再找来一细瞧,可不就有了纰漏。 凡人命册上赫然写着:甲午年、秋、病故。 这这这,按着凡间的算法,此人几年前就已经病死了。那现在冒名顶替与师兄呆在一处的会是何人? 料想此时他们二人已经到了函谷关,着人再查,自己火急火燎的随了过来。 薛子抬眼直视了枫朗,十分的不屑。嘲笑道:“这你就更管不着了,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上帝,太清圣主,道德天尊。” 他这一番名号念下来,可把枫朗气得够呛。心中愤愤:此子可恨至极,可恨至极!自己对他的底细一无所知,他反倒对天界的消息了如指掌。不但知道自己是谁,还能把那尊号倒背如流,想必师兄的身份,他也是知晓的,当真不知安的什么心…… 手上用劲,长剑直朝薛子门面而去。 薛子松开手中的剑,今夕飞身迎上。虽还未正式用神识签订认主契约,但今夕已认他为主,此刻运了灵力注入剑身,倒也得心应手,如臂指使。 两剑将要相触,枫朗忌惮今夕的威力,改刺为劈。那边反应也是极快,两剑拦腰这么一撞,复又分开。 枫朗这一惊非同小可,今夕,今夕竟听命于这厮? 再又瞧瞧不远处悬空静置的神剑,没有任何异状。 正待出声质问,便听那边开口,很是目中无人地道:“对不住,枫朗仙君,小爷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言罢,二人一剑没了踪影。 枫朗只得敛了怒气,重重一哼。 黎昕再转醒时,又到了昨夜二人留宿的山洞。伤口处还有钝痛,却也不再流血不止了。想是往飞在自己昏迷时,已经处理过了。 再一细瞧,发现这山洞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平滑的巨石,此刻充当了床榻,自己正躺在上面。往飞在自己腿边坐了,望着洞外出神。 黎昕倒也不惊,薛子的本事之前已经见过了,能徒手止了今夕暴怒一击,想必也是一个厉害的角色。自己从前看走了眼,倒是小瞧了往飞。 慢慢起身,浑身都痛,心中叹气:今夕果然不是凡物,这伤只得慢慢将养了,也怪自己这些年沉沦了,否则他终归是伤不到自己的。 待得坐好,又悲从中来,若真能死在他剑下,何尝不是一个圆满? 听得动静,薛子转头,见他想要起身,伸手来扶。可刚刚起了一个开头,复又打住,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黎昕抬眼瞧他,问道:“你可有酒?” 薛子闻言,一伸手,掌心果真变出一个精致的酒壶来。再往前递了递,也不说话。 黎昕持了一侧的酒柄,把另一侧的喙口含在了嘴中。 一口酒下,也压下了刚才心中的伤感。开口道:“今夕既已认你为主,好好待他。他今怨念极重,莫用他再造无辜杀孽。” “嗯。” 黎昕复又曲起一腿,将手臂搁在膝上,恢复了以往的潦倒模样。从容的又灌了一口酒,心中评价:只是这酒不怎么好,配不上这漂亮的酒壶。 开口笑道:“没什么要和疯子说的?” 有,且是两件!一则,今夕的伤,是否外力不可治?薛子起身,却是开口道了第二件。 “疯子,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黎昕不语,静待下文。 “名字是假的,写戏文也只是副业,”停顿片刻后,低声道:“主业,琅琊山上的小魔头。” 黎昕将最后一点酒灌下,搁了那个精致的酒壶。忍着满身的伤痛,起身。业已叫惯了口,也懒得再改,却是一点也不好奇他的真名实姓。 “往飞,你我虽投缘,但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罢。” 说完,竟是步履蹒跚的与薛子错身而过,摇摇晃晃的出了山洞。 薛子抬手,张了张口,终是没有出声唤住他。 二人当真就此别过,薛子回了琅琊山去,疯子归了云山小院。 黎昕途中恰好遇到了漫天找人的枫朗君,倒省了不少磨难。伸手一勾,揽过了他脖子,将大半的重量都依在了枫朗身上。 枫朗将人送回了云山,路上着急的告了小魔头的黑状。黎昕只是听着,不置可否,越发觉得这二人不对付得紧。 院门,疯子先打发了自家外冷内热的师弟,独自进了院子,随意一倒,靠在了墓碑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头是打算摊牌的哟~ 奈何落魄大佬不想听…… 第36章 琅琊山 薛子却是在山洞中伫立良久,末了轻叹一声,化作黑雾散去,回了自己的地盘。 琅琊山,距这函谷关极近,处于欲界腹地。 山门处一块耸立的巨石,猖狂的刻书着“魔界”二字。据说,这字出于百里家的先祖,其实往上也翻不过三代,只是年代久远了。 同时期的,还有那守门的阵法,大小魔头岁岁不断加持,如今真到了坚不可破的地步。外人误闯了山门,总能移花接木,把人原模原样的送出去。 从半山腰起,修建了无数以主殿瑰延宫为中心的庞大建筑群,很是金碧辉煌、雄伟壮观。叫的上名号的魔众上千人,且不算多如牛毛的小啰啰。 总的来说,琅琊山在欲界财大气粗,地位极高。其中又以百里家族为最,掌控着欲界中的魔这一支。 薛子,真名乃是百里孽,现今魔界里百里家仅存的一根独苗。外界的名头倒不怎么响亮,可却是魔界货真价实、根正苗红的唯一君主。 此人做惯了甩手掌柜,魔界中的大小事物,一概丢手于他人打理,安心安逸的做了个傀儡魔君。 说来也奇,偏偏手下养了一班鞠躬尽瘁的忠仆,且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百里孽很是省心,闲来古琴一架,逆音杀伐;薄纸作画,轻点朱砂。这不,此番去了凡间游玩了十天半月,刚回。 百里孽现身,出现在了瑰延宫的议事堂里。 此堂取名冷陌阁,端是魔界一干大小头头的议事之地。魔界规矩散漫,有事了,众人才来此唇枪舌剑一番;无事时,此地门可罗雀。 不巧,百里孽刚好撞上了一场小议。只见三大长老、四大护法、一个决策齐聚于此。心中微微有些不满,却是没有说话。 此刻的百里孽已经恢复了一代清冷的魔君模样,身着了一整套墨色长裳,半披了长发,额间一抹细长的墨色花钿。清清冷冷的又显着几分妖娆。 似模似样的穿过众人,走到高席坐下。众人都毕恭毕敬的弯腰见礼,口呼:“魔君!” 百里孽回时,传了信于决策,那边回道:请魔君移步到冷陌阁一聚。 原想不过是老头子气不平,要唠叨自己几句。不想一来,见了如此大的阵仗。 此刻拿了一双媚眼不怒自威的瞟他,却是对着众人道:“众兄弟这是所谓何事呀?聚得如此之齐。” 众人原本当真有事要禀,可就在他进门的档口,改了主意。觉着此事尚未拍板,许多细枝末节之处还有待商议,不如暂且不提。如今听他这般来问,一干有头有脸的魔众,私下里你瞄瞄我、我瞅瞅他,只拿眼神传话。 最后决策站出来答话,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魔君,老夫以为,您大病初愈,不宜在外奔波;再者那天界之人,且不提他与我魔界有仇,只道仙魔有别,您也不应再与他有所瓜葛。” 此人唤作天不老,真名已经不可考据了。只道是百里孽亲父于江州所救,后来改了这个名字。此人大能,在魔界混得很是风生水起。百里孽手下大小事物大都是他一手包办,却是念着先主的恩德,忠心不二。 百里孽曾细品过这个名号,天不老,亦不知是天不老,情难绝;还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哼,”百里孽嗤笑出声:“此乃本尊私事,不劳诸位费心。” 心中却是明了:这话看似有理有据、冠冕堂皇,却是老头子信口胡编的。有事,这一班奇葩,肯定有事瞒我。 却也不以为意,悠闲的起身,再道:“众兄弟可还有事?”拿眼这么一扫,当真有着君临天下的风范。 “本尊新得了一件神兵,需闭关数月,没事就散了吧!”率先负手大步而去,留下这群高岭之花面面相觑,又是一番七嘴八舌,家长里短。 闭关是真,可炼器是假,今夕与他加个神识签个契约即可。 有些事情,他需要好好思量。再者,这一身弱到无可救药的修为也很是让他着恼。 他要去修炼?魔界众人又是一番口耳相传。 百里孽的传闻,当真不少。譬如:新君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要么悲春伤秋,要么大发雷霆;新君天人之姿,一笑可倾人之城;新君才华横溢,叹得了花前月下,执得了黑白双煞。 如今又多了一则,新君可是要发奋图强,准备要反扑仙界,为百里家雪恨。 百里孽真就闭关去了,自是不知舆论猛于虎。其他几位头头暗地里地偷笑,由着传言以讹传讹。 第37章 出关 三个月后,百里孽出关了。只是他所要思量的事,还没有结果。他觉得他需要出去走走,这么把自己关着,终归不是个办法,虽然他业已经是魔了。 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在修为上更上了一层。不小心瞟了一眼铜镜,毫不意外的,脸上的妆容更妖致了。 乍一出关,就遇着了那遗世独立,和全天下都有着深仇大恨的老头子。 此刻,天不老端着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容,对着他见礼:“少主。” 百里孽只做没见,径直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天不老道:“少主请留步,老夫有话要说!” 百里孽放慢了脚步,却是没停。道:“那你倒是说呀!” 天不老慢慢跟在他身后,没有做声,做了一副像是在斟酌的模样。 这下百里孽没忍住,勾了三分笑意,再道:“这么多年了,怎就玩不腻?” 天不老快步赶到他身侧,立马换了一副腔调:“这就没意思了,你好歹再让我骗一次嘛!” 百里孽笑意更甚,摇了摇头,快步往瑰延宫走去。 天不老一面追赶着他的脚步,一面幽怨道:“唉,越长大越无趣了,谁当初只让我近身来着?” 百里孽心中不屑,开口却是深沉地道:“千面,人是会变的。” 千面收起了嬉笑,认真道:“我知道呀,不过是想哄你开心!许久未见你了,可有想我?” 顶着天不老的皮囊,说着如此肉麻的话,让百里孽很是恶寒了一把。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岔,开口道:“云山镇上有个买酒的小哥,我瞧着不错。”后面还有半句,却是被千面跳脱的性子打断了。“应该合你眼缘。” “哟,想通了?待得哥哥去给你绑了回来。”千面与这新君关系匪浅,一些陈年旧事知道的清清楚楚。 百里孽停下,赏了他一记刀眼,却是忽然换了语气,悠悠道:“我去看他了……” “我知晓。”千面停顿了一下,自嘲道:“后来我一直在思量,是不是不应该告知于你他的消息。” “你去瞧瞧吧,若是合眼缘,收个徒弟。总好过日日捉弄与我。”百里孽复又往前直走,没让千面将他眼中的没落看了去。 是呀,你不说,我永远也不会想到,他,还会在那里…… 那里,有着自己不可触碰的记忆,百里孽从未想过自己要再踏足云山,那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地方,他不敢。 千面快走几步,赶在了百里孽之前。转身,倒退着走,无辜道:“这怎么叫捉弄呢?少主,我可是满心满意为你好呀!还是不是朋友了?” 百里孽收敛了情绪,复又勾了一丝嘴角,没有回他。只是这笑里三分苦,三分嘲。 千面却道:“老头子当真找你,我不过来传个话。” 千面好歹也是一大护法,用得着他来跑腿,想必不会是什么小事。百里孽抬眼瞧他,却是没见着他有一丝要给点友情提示的意思。 搁下一句“你让他来瑰延宫找我!还有,决策从来都唤我魔君的”,走了。 经过三个月的密谋,几大头头终于拿出了一套完整的复仇计划。决定由决策大人身先士卒,先去探探新君的口风。 瑰延宫,百里孽起居的侧殿。此刻新君斜坐着一手撑额,决策恭敬的立在一旁。 百里孽请了几次要他入座,天不老不肯,硬是要持着这恼人的繁文礼节,无法,只得由着他。 决策大人大概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他们准备报仇,却是没有提具体如何操作。还很是委婉的告知了新君,这是整个魔界的意思。 “天叔,”百里孽很少这么称呼他,此刻更是十分慎重地道:“身为百里家的男儿,我责无旁贷;魔界若是承担得起这个代价,不必问我。” 得了答复,天不老皱着眉头告退。身处高位,就需要顾全大局。此刻他需要做的,是要找到基业与仇恨之间的制衡点。少不得又要找了众人来打一打口水战。 百里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心中亦是五味杂陈:自己的事情还没有推敲得明白,一团乱麻似的,剪不断理还乱;此刻又添了血海深仇这么一味大料,当真是恩怨情仇一锅乱炖,品不出个滋味来。 突然一阵黑雾弥漫,却是百里孽遁去了身形。 第一站他去了青州的沿海地带,一个偏僻的小渔村。寻了一处久无人烟的破屋,住了几日。后山上有一座年代久远的低坟,杂草丛生无人打理。 百里孽亲自动手拔了杂草,拢了坟包。日日去村里逛上一逛,再就到后山陪着荒坟说说话。 第二站去了并州广阔的大草原,却是没寻着那喜欢自由自在的老马。 百里孽在初秋的沙地里躺了几天,感受了枯草的寂寞,狂风的凶猛。只是这一望无垠的天地间,夜还是那般美好,静谧,星光点点。 再出发时,却是弃了瞬移不用,徒步而行。满身的风沙,一脸的苍桑。 从并州东部,横跨冀州,复又回到潭州。忍了心如刀割,终是没有上了云山去。 百里孽在街头买酒,在街尾吃饭。点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喝了一个酩酊大醉。只是没能再见着那买酒的热情小哥和胜力寺慈悲的和尚。 第二日再从潭州出发,慢慢悠悠的上路。直穿了交州腹地,终是找到了那处跌水潭。 百里孽抓了鱼,游了水。可深秋的潭水不似那人说的那般冰凉;连那烤得酥脆的烤鱼也因没有食盐,而变得寡淡。 再到扬州时,快到秋末。小镇依旧繁华,海风依旧湿润微腥。 百里孽既没有寻着买成衣的商号,也没找着破败的道观。好在有缘,品了一碗飘香的馄饨,住了一宿老旧的客栈。 百里孽知道,这一趟走下来,自己还是没有答案。 想要放,不舍;不甘;不能。 若是没有重逢,倒也可以过下去,可,为什么你还在那里? 躺在客栈的大床上,百里孽闭着眼睛叹息:那便就这么陪着他吧,虽然亦是清楚,就算没有今夕,也再瞒不了多久。 突然就理解了念儿八岁生辰时,哑伯女婿说的话。百里孽心想,秋末,院角的梨子应该挂得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好奇卖酒的小哥去了哪里,我觉得哪里都不妥。 第38章 又见 距上次的函谷关一行,又是过了半年。六个月,对黎昕来说,不过眨眼,只是一日一日重复着,无甚区别。上次今夕的伤,倒是好了一个彻底。 这日,黎昕又坐上了屋顶,感受着黄昏的最后一抹晚霞。手中自是少不得那绵甜爽净的老窖,身披了夕阳余晖,显得寂寥又伤感。 忽就一阵黑雾漫开,却是百里孽突然现身,四平八稳的坐在了他的身旁。二人挨得很近,好似不曾出现过嫌隙一样。 沉默不过片刻,百里孽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酒杯,瞧这式样,与当日黎昕所用的酒壶应是一套。伸手,讨酒。 从他现身算起,到现在不发一语的讨酒,黎昕未曾表现过一丝惊讶,这人端是修得一身好镇静的本事。从前那叫泰山蹦于眼前而面不改色,宠辱不惊;现今可谓万事只剩消磨任岁月蹉跎,心如死灰。 倒也大方,见了酒杯,爽快的給酒。借着倒酒的空当,稍稍打量了一下并坐之人。 百里孽一口饮尽那杯中之物,给了评价:“还是这云山的老窖好喝!” “你怎么来了?” “我觉着你的故事没有说完,”百里孽细品着老窖悠长的余味,俏皮的道:“那魔窟又无趣得很。” 黎昕不置可否,再问:“这是你本尊?” 只见此时的小魔头虽还是那一身墨色的长裳,却敛了额间那抹妖致。斯斯文文的,还是原来的书生模样。 “倒也差不多,哈哈哈哈!你知道的,魔头嘛,总要化一个浓妆,好教人一眼看出‘我是反派,莫要惹我’的离经叛道来。”再讨了一杯喝下,又道:“有机会给你瞧瞧!” 黎昕持了酒坛,给他满了第三杯。粗犷的坛口,精致的小杯,手倒是很稳,不溢半滴。问了第三个问题,口气很是随意:“那日,你对上枫朗了?” 百里孽又打了一阵哈哈,乐道:“他来找过你啦?当日,我敌不过他,带着你跑了。” 第四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听黎昕这话问得微妙,百里孽心知,必是那枫朗仙君和他告了自己的小状。也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道:“疯子,我不明白,念儿不过是你的徒儿,哪怕再师徒情深,怎会让你伤心致斯?” “往飞,你不懂……” 黎昕悠悠开口,却不说完,只是望着远处的云彩出神。 当真只是师徒?不,黎昕对念儿是动了贪痴的,只是,这份感情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 十六岁,念儿溺水,救起时已奄奄一息,黎昕想也不想,与他度气。过后幡然醒悟,仙法要来何用?却也留恋唇上微凉软糯的触感。 这才惊觉,那个孩子长大了,风华正茂,如画卷一般美好。不再是跟在自己身后师父长、师父短的天真小儿。 再一细品,自己对他当真拿得是师徒情深、绕膝之乐?怕是未必,多年之前就初显了端倪,经此一事,更是确认无虞。 日后的相处,处处留心,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无不让自己悸动不已――他原以为自己断情如石佛,本无心,终身学不会情爱。 恰好,枫朗找上门来,黎昕离开一年。再见时,黎昕万分确信,他要的,是念儿这个人。 “我不知道……他如此决绝……”黎昕心想:若是没有后来,念儿还在,这份贪痴会如何自处? 会正告于他吧,对他剖白自己的一颗真心,我对他,又怎会只是救赎…… “嗯?”百里孽似是没有听清。 黎昕回神,叹息道:“我与他的故事,说完了。” “那魔界之人到底和念儿说了什么?” 黎昕望了百里孽一眼,目光更加深邃。“那,就是一个更长的故事了……” 前身――命运弄人,造化游戏 第39章 飞升 我,黎昕,九州大陆修真界的佼佼者。已经到了前无古人,后有千万追兵的地步。师自苍穹派白露真人,问的是无形、无情、无名大道。 九州大陆,修真者遍地开花,最大的门派有空玄、混元和我苍穹。我师尊白露真人已经到了无有无为之境,可第一个得道飞升的却是我。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飞升,不过是天父的一个偶然之念。 苍穹,作为修真界的一大中流砥柱,每年往这送的灵童不计其数,渐渐的养成了嘴刁,只收一些灵智慧达、根骨奇佳的孩子。 我却是一个例外,师尊说,我是他在山门外捡的。有了这个便宜,我尚在襁褓就入了他的门下,待他执掌苍穹时,我便成了全派的大师兄。 修为可以靠勤,但问道一途,当真只能靠悟。靠着苍穹的资源丰富和师尊的加持,我二十四岁就已结丹。再悟“道之本者,自然也”时,已经九十八岁高寿。九十八岁,于非修真者而言,大多已经作古,剩下的也是风前残烛。而我,揣着一张二十四岁的脸,飞升了。 从前无天界,唯天父一人。有没有无从考据,反正我飞升上来时,天界一派萧条。至于欲-界、色-界、无色-界,统统都是后话。 飞升时的情形,有些招摇。那日,我照例替师尊教导门下的弟子剑式。校武场上,千人围观,我教一式,弟子们学一式。这日,不过教了十来式,一道金光打下,我就这么众目睽睽的飞升了。 我自己也很是莫名其妙,九州大陆,有史以来,飞升的,我是第一人! 我知道自己在飞升,除了那道金光,还因为底下的师弟师妹及整个苍穹都在下降。有那么一瞬,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和他们挥个手,再给师尊留个话道别。 升了多久,我也无从得知,反正我转的念头还没有几个,就脚踏实地了。入眼白茫茫一片,似云似雾。我的周身、脚下亦都是白色包围,能看清的范围很小,认真的打量了这白,没有实质。 我揣着谨慎,慢慢的往前走。多年的大师兄架子,让我将表面功夫修炼到了岳镇渊渟的地步。不管这一去将面对何方神圣,我大抵都能淡定从容。 没走多远,就能感觉到前方的白幕逐渐稀薄。果真,再往前走,就见到了实物。一间茅屋,茅屋不远处有一棵老榕树,榕树下盘腿坐着一个老者。 我脚步依旧,一点一点的靠近他,也存了好奇的心思,不住端详。 老人家身着了一套简单的长衣长裤;看外貌,他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鹤发童颜的,飘然有出世之姿;远远的瞧着,很是慈眉善目。 待我走近,他和蔼的问我:“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这句孩子,在往后的一千多年里,他都一直这么唤我。 我不敢托大,立马回他:“黎昕。” 年岁这个东西,在修真界真不好说,我师尊就是两百多岁的高龄,端着一副五十来岁的面孔。 得了回答,老者立马挂了慈祥的微笑,上下打量了我,点头道:“好孩子。” 今日的遭遇已经不可用离奇来形容了,好歹遇到了一个先来的,他肯定知道的比我多,我犹豫着开口问他:“这里……” 他对我招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身旁。 我听话的照做了,走近,盘腿坐在了他的右手边。我知晓,他若是有半分歹意,早已动手。既然我安安稳稳的活到了现在,就没有必要再提防于他。 只听他慢慢开口,声音低沉但绝不苍老:“这里是我的意念,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偶尔出去走走;大多时候留在这里,思考着把它变成什么样子。” 我偷眼四处打量,除了小茅屋和老榕树,剩下的白茫茫一片,再无一物。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虑,抬手示意我看向一侧。只见他原来的茅屋旁,拔地而起另外一座小茅屋。我还来不及向他表达一下我的惊讶,茅屋复又不见,第二座小木屋从远一点的地方又开始变幻出来。 他打了哈哈,对我说道:“就是这样,我建了拆,拆了建,最后剩下的只有我最开始的茅屋了。其他的,我大抵也用不着。”他又指了指那处的新屋,继续道:“那个给你住。” 我理应道谢,可心头还有一个疑问――照他这个理论,这里是他的意念之中,这些都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他还可以化为虚无;可我本就不是虚无的,怎么来的?是不是他心念一动,我还可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于是,我客客气气的开口:“前辈,我是如何来的?” 他笑意不减,望向我道:“我刚刚在想,我是不是太孤单了,你就出现了。” 他又转脸,望向了自己的茅屋,继续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来罢,缺了什么,和我说。”看他神情,我猜他又有想法换掉自己的茅屋。 我不知道,我提出请求,他会不会放我回去。但我心底也不是迫切的想要回到苍穹,如他所说,不如先安心住下。 便和他抱拳致谢,他笑呵呵的应了,再和我闲话了一些家常。 他让我唤他天父,看这模样,这个称呼是现取的。原本让我拜他为师的,但我坚持,我已有师尊,不可再投他人座下,天父倒没有强人所难。 但凡他开口问的,我也如实回答。他提问得很是随意,想到哪里问到哪里,但没有一个问题是让我觉得很难堪的。总的来说,我们相谈甚欢。 这里没有日月更替,我估算不了现在大概的时辰。天父倒也体贴,没有一直拘着我陪聊,让我先去小屋瞧瞧,然后好好歇息。 我也不是很累,只是今日的际遇需要好好消化,便依他所言回了新居。 先在小屋里溜达了一圈,小屋陈设很是古朴,甚合我心。大体修真之人都不过于在意外物,而我许是这些年读多了闲书,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书生的酸气,总喜欢居室雅致一点才好。 料想天父大抵是一边和我闲聊,一边改动我这屋子,再出门去和他道了谢,从此在这里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回忆杀大人又卷土重来啦~貌似还很冗长~ 这一卷大抵都在填坑,前一卷里留了不少坑,譬如血海深仇、葫芦、枫朗、灵儿、天母…… 再刨一个小坑,毕竟我们需要最后的通关boss。 这一卷都会用第一人称讲述――这是黎昕君一个人的故事。 无能的我,尽量避雷哈~ 第40章 流火 我觉着天父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他自己却道,不然。 从我来了以后,天父最大的乐趣就是让我陪着说说话儿。那句收我为徒亦是出于真心,虽未正经拜他为师,可他却实实在在的开始教我东西。 从前在我师尊白露真人手下学的大多是炼体,道法;而天父教的却是一些聚念、仙法的大能。偶尔给我传输一些做人的真谛,却恰恰与我以前所接受的大爱不符。 他却笑道:“人要先学会爱自己,保全自己,才有资格去爱其他。”直到后来我遇到念儿,我才真真学会利己,可,也没能改变什么。 诸如此类的还有许多,譬如:不悔、逍遥、果断和冷漠。 天父有时兴起,也会和我比划几招。对我的长剑颇有微词,言到若是以后有机会,当给我铸一把神兵。 他大多时候,端坐于老榕树下冥想。我曾问他,思之为何?他答:从种因到结果;从生成到腐败,老翁皆忖。 此人到底有多能?我无从判断。和他相处越久,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 他待我倒是极好,视如己出。后来我第一次见着流火时,也就是以后的天母娘娘,他说,我是他义子。 流火,可能是他这辈子犯过的最大的过失。 天若有情天亦老,情之一物,当真说不清,道不明。天父洞悉一切,明知流火野心滔天,是个祸患,却也毅然决然的娶她、伴她、事事依她。 事情的开始,是一次偶然。那日,天父留了一个题目让我去悟,“有趣!” 他和我说道:“你且替我守着这里,我去外面走走。待我回转了,再与你细细解这‘趣’之一字。” 我大概摸清了天父的脾气,他教导我,大都直白易懂。譬如不悔,他道:“莫要后悔!悔,比你所犯的过失更加可怕,它会让你觉着无望、失了自重,或许你还会去做一件更错的事情来和它抗衡。” 待他走后,我静坐于榕树下,直到他回。 这是我到此之后,他第一次离开这个幻境。却也是以后隔三差五往外串的开端,好在,每次都能留个课题于我,我有事可做,并不觉着无聊。 他回来后,就有了心事,我只是凭直觉这么说,没有根据。天父此人,就是没有心事,也是个思虑极深的性子。 趣字,天父这般告知与我:“有趣之人,心无旁骛,至情至性,那是一种境界。做不到亦无妨,趣,从走从取。快步趋之,必有所取。寻一个具体的事物,心醉其中,也可谓趣。” 流火大抵就是天父的“趣”,我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不,那时候的我,连“情”之一字都是不信。 可天父却信,并决定乐在其中。 在那之后不久,我终于见到了她,流火,这个将改变三界命运的女子。 只见那女人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身形苗条,大大的眼睛,皮肤雪白。 穿了一身翠绿色的纱裙,手臂处挽了一条长长的纱绢,直拖地面。一头黑发挽着一个美人髻,咣咣当当的坠着许多金丝步摇。 倒也是花容月貌犹如出水芙蓉。 我的第一印象:美则美已,却太过刻意了一些。 只见天父执着她的手,缓步朝我这边走了过来,不时的回头和她低声说着什么,她含着浅笑,偶尔点头。 天父还是那一身朴素的衣裤、银白色的华发。我又有了第二个印象:他俩不搭。 我收了剑式,反拿了剑柄,立住没动。确切的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不是该迎上前去表示一下欢迎?心中却真像天父突然给我找了一位后母一般,说不清是何滋味。 他二人走近,天父对我道:“孩子,见过流火姑娘。以后,她会在这里常住。” 又侧头对女子道:“这是我与你提过的义子,唤作黎昕。” 我执了一个晚辈的问候礼,抱拳,躬身。只是那剑还在我手上,带了些许江湖气息。既已知晓她是我“后母”,这句“流火姑娘”当真叫不出口。 流火掩嘴笑了笑,道了一句:“快些起来吧!” 我起身,天父看起来很高兴,对我眨眨眼。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我只得乖巧的跟在身后。 天父一挥手,离我们小屋稍远一点的地方又变幻出另一所阁楼来。虽然离得较远,但与天父的茅屋、我的小木屋形成了三级跳,倒也相映成趣。 待走到她的楼前,我出声告退。他们二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我这个拖油瓶再跟着,貌似不妥。 再去练剑?已被乱了心神,怕是静不下心来;冥想更是不能。暂且回了小屋去,找了一册闲书,等着天父来寻我。 果真,没过多久,他就来了。见我第一句就开门见山:“我要娶她!” 我起身,将书卷在手掌中拍了一下,理解了他那句:不然。 书没看进去多少,倒是把这是反复思量了一下,天父将将给她准备住所,说明也是临时起意,之前都没有预谋和她成亲的。只是经常出界去和她幽会,这是情到深处了还是流火姑娘提议? “她待如何?”我斟酌了一下,问道。 “无论如何,我既然认定了她,自是事事如她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唉唉唉!改文~改文~态度问题,恳请原谅!知道错了,绝不再犯! 第41章 改变 我早就说过,天父这人深不可测。我那句“她待如何”,问得很是模糊,他却答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天父又和我大概的说了一说他与流火的故事,附带让我做个心理准备,这意境,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倒不是个如何曲折离奇的故事,不过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老旧桥段。 改变,在我再出小屋时就来了。我不过是在天父走后,在屋里发了一阵呆,反复掂量了一下这件事的经过。结果是,既没有勘破他俩之间的厉害关系,也对这意境以后的面貌没底。 待我出得屋来,幻境里多了一位姑娘。还不仅如此,远远的瞧着了那边三人,只见陌生的姑娘落后一步坠着,天父牵了流火的手,二人一路走,周遭的景致一路变。小桥、流水、假山、花卉,这估摸着是要幻一处花园来。 我有些无所适从,对一些外在的改变,我有所准备,不觉着如何诧异;也不觉着流火分了我的宠幸,就只是有些不适应。譬如现在,我就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打扰他们的雅兴。 最后礼貌占了上风,对这位流火姑娘,我不太好表现得过于冷淡了。只是,这一时半会怕是又没得清净于我修炼了。 我不喜她,这是我再见她时脑中浮现的想法。见礼后,我与另外一个姑娘一并,陪着前面如胶似漆的二人逛着新园子,顺带旁听了一些意境以后的规划。 我听得不全,便没有仔细去分辨,大体知晓,这是要搞一件大事,流火已经规划好了未来的几百年。 后面这位姑娘是她的使唤丫头,没有名号,衣饰也是普通得紧。是她原有的丫头,还是天父刚刚幻化的,我吃不准,只是这个姑娘木着一副面孔,从我站在她身边起,就没有过任何表情变化,不似真人。 “孩子,无聊吧?” 天父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我抬眼瞧他,只见他一点异状也没有,仍旧牵着流火,还不住和她点头。 “我倒没事,你俩这是准备干嘛?”我试探着用神识和天父答话。 天父领着众人拐入了另一条小道,对着身旁之人道:“那也已十二个时辰为定?”脑中却是回我:“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她想要建立一个新的天地,嗯,尚在构思。” 我对天父的一心二用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也太过大能了,两边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我再问:“要是成了,会如何?” 流火不知有异,继续滔滔不绝的描绘这天界未来的蓝图。天父却是回我:“一个新的纪元!” 我持了幸灾乐祸的口气:“野心不小嘛!” 天父却道:“要是觉着无聊,且先去歇着,我陪她玩玩就好。” 我内心里也甚是不愿意陪着他们瞎逛的。但人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就像现在,我留下自个儿难受,走了未免显得矫情。 刚想谢绝他的好意,就听得天父对我开口:“孩子,你可懂得外界的一些人事安排?”却是他俩从天时聊到了人事。 我反应迟钝了一瞬,在身体与神识之间的转换上,没有他那么麻利,摇头回道:“不懂。”倒是真的不懂,修真界对凡人俗事大都不太留心。 天父状似思索了一下,道:“你去查一下书册,然后列一个详细的清单给我。” 我点头称是,就这么被他打发走了。他们三人继续规划着日后三界的宏图,那时的我是不知道它真的能成真的。 回到小屋,我且打了一个盹,知道天父一时半会脱不开身。然后找了茶具,泡了一壶好茶,清亮的茶汤,满屋的茶香――多年的大师兄待遇,养尊处优的,惯了我一身臭毛病。 我刚刚沏好茶,天父踩着点的来了。大大方方的往旁边一坐,同时我圆桌上出现了厚厚的一沓书。 我将茶碗推给他,打量了一下那书本的高度。打趣道:“这可不似玩玩!” 天父端起茶碗细品,没有理我。 我随手取了一本过来翻翻,是一本《枢恒纪略》,里面记载了当时那个朝代官员的等级、作用、职责和奉碌。 “你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的。”天父搁下茶碗,回道。 “那你就由着她胡闹?”我问得还算平意,但内心很是诧异,且不评说这件事的好与不好,但天父此人个性,也是个不愿意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人。 “也不见得就是胡闹,若是成了,于苍生都有益处。”天父顿了顿,瞧向我,认真说道:“我和你说过,我会让她如意。” 我不再过多的置喙,他已经下了决心的,我多说无益。只是凉凉的给了一个评价:“这心比天高的性子哟!连带你我都不得好过。” 天父对我一瞥嘴,很是认同。 我给他续了茶水,他又道:“我受她荼毒就好了,你且安心在屋里呆着,给我整理一下这些。”附带手指在那一沓书上轻点了两下。 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与他与其说是父子,更像朋友。我学他撇嘴,无奈的耸了耸肩。 天父打着哈哈走了,临走和我互道了珍重。 天父此人,对我而言是良师益友;也算得上一个“好父亲”;对流火而言绝对是个好丈夫。此后的日子里,我看着意境一点点慢慢的变化。托天父的福,我经常躲了清净韬光养晦,倒不太插手他们的宏图大业。 这些变化里,有许多我挺赞同的。譬如时间,意境里有了昼夜颠倒,让我重新找回了作息时间,虽然对现在的我用处不大。再比如场地,越来越大的地盘让我有了更多的地方修炼,而不必担心打扰到其他的人。单说偶尔溜达一下,那么多的新场景给我猎奇也是一个不错的体验。 天父交代的清单倒也不难,不过分为史,户,礼,兵,刑,工六个部分。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若真要建立一个天庭,这些照搬也够用了。只是人员上将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拿兵、工出来说,不是点一个武神就好了的,一个武神得给他配上多少兵合适?工细分下来,可以到风、雨、雷、水、姻缘、阳寿等等多不胜数。 我心里邪恶的偷笑,单是那些小类别就足够他们二人头疼一阵了。 于是欢欢喜喜的去给天父递册子,他又告诉我了一件大事,他们要成婚! 这个只是迟早,我并不太意外。意境还不具规模,所以地点选在了流火的娘家。我作为义子,肯定不能不到。天父还给了我另一份大礼,让我观礼后回一趟苍穹。 “孩子,我这段时间疏于对你的照顾了,待这些事情尘埃落定后,许会好些。你回原来的门派选个人上来陪着你吧,会不那么无聊。” 孤单,在天父心里应该算个大事,我飞升上来时,他也是这般说的。 第42章 点将 对于流火的娘家,我敬谢不敏。许是多年名门正派的熏陶,对着大大小小的一堆妖物我还是膈应得慌。天父倒是端着一副好女婿的面孔,很是从善如流的样子。 流火是只雉鸡精,得了天父的青眼,从此带着这个小山丘的雉鸡一族都飞黄腾达,这个印象一旦形成,便在我脑中根深蒂固。 此行并未见着她的父母,只有一个兄长,是族长。 婚礼倒是喜庆得紧,质朴的族人很是热情的操办了他们二人的喜事,整个山头都喜气洋洋的。天父一身大红的喜袍,平常世外高人的模样荡然无存,却也显得更加真实一些。 喧嚣的场合大抵与我冷清的性子也是不符,但看着天父成婚,我真心的替他高兴,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他就这么真真切切的融入了我的生命里,往后的三千年里,我都将为他和他的大业而活。 再见到师尊是在一年以后,刚参加完天父的婚礼。我迫不及待的往苍穹赶去,要见一见我那无比可爱的师尊大人。呆在天上意境里不觉着时间流逝,可下界扎扎实实过了三百多天。 苍穹,我师尊的起居室内。 我一个瞬移出现在了白露真人跟前,他很是惊吓了一瞬,然后言辞恳切的谴责了我这个白眼狼一番。 我面露喜色,给他恭恭敬敬的叩拜了一个大礼,他才收了那疾言厉色痛心疾首的形态。复又拉着我嘘寒问暖、长吁短叹,为老不尊的模样一点没变。 我先是和他告了平安,然后详细交代了这一年的际遇,最后大概的提了一下流火的千秋霸业。 “师尊,天父允我点个人上界,您随我一同去罢,日后昕儿就可以常常侍奉在侧了。” 师尊心里是高兴的,轻斥道:“荒唐,老夫走了,苍穹这么一个大摊子谁管?”复又来回度步,思考了片刻。继续道:“且让我和你寒露师叔商量商量,不行带了枫朗那个小古板上去。” 我道:“好。” 小古板这个浑号是我送的,师尊大人听着听着也叫顺了口,寒露师叔也被我编排了进去。整个苍穹,只有我知他知。 我是真心想要师尊陪我的,相对于天父,师尊更像我亲父。当他还在一个初有成就、血气方刚的年纪,便把我带在了身边,这么多年也一直极为看重于我,可道一个含辛茹苦。 枫朗此人我亦熟悉不过,他刚刚被送来苍穹时就和我结过梁子。性子随了他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叔,寒露真人。一副墨守成规的样子,古板的紧。 具体的事情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时大家都还小嘛,应该是被我惹哭了。往后的日子里相处得都还不错,他是师叔的关门弟子,师叔待他再亲厚不过,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着见面点头的交情。再往后,我替师尊教导门外弟子,他照例也是要配合巡查的。一年以前的飞升,他恰好在场。 很快,师尊着了小弟子传话,唤了师叔到祖师堂议事。我少不了规规矩矩给祖师画像磕头敬香,待我起身,和师叔见礼,他们师兄弟就开始嘀嘀咕咕一番商议。 我乖乖的站在师尊一侧,眼观鼻,鼻观心,装成以往首席弟子的端庄模样。待再唤了枫朗前来时,观他神情,被我吓得不轻。我心中好笑:小古板就是没得老古板功夫深,寒露师叔见着我,都端的四平八稳没露出丝毫异样来。 我面上继续装着深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待他收敛了神色,于我们一一见礼,连我这个大师兄都是客套做足。我师尊再和他细细说了此事,寒露师叔在一旁不住点头附和。 枫朗面上不再显露痕迹,可我发现他手一直握着拳头。和他师尊搭了几句师徒情深的戏文,点头答应了。 于是,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苍穹派接连飞升了两位高徒,这一传闻出去,可是不得了的光辉事迹。未来几年,我估摸着我俩的名头也可以让苍穹飘忽一阵。 好在苍穹本来就树大根深,也无意称霸修真-世-界,不过给众门徒脸上添光倒是实实在在的了。 我告别师尊几人,先回了天上意境。待得禀明了天父,再让枫朗招摇一次。师尊很是不舍,碍于师叔和小古板在场,不能和我来个抱头痛哭依依惜别一下。我笑着宽慰于他,说寻了空当必定经常下来看望。 我却不知,流火立马改了时间的算法,这是我往后见他为数不多的一次。 我再回意境,于凌霄宝殿见到了天父二人,只见天父虽已换下了大红的喜袍,却也不再衣着简单,二人都是很是华贵的样子。我依礼依节的跪了流火,从此唤她“天母”。心中不免有些话多:这是我一天之内行的第三个大礼,还有哪个,一并来了让我跪完。 流火不偏不倚的受了,末了神来一句:“昕儿快快起来,日后见了本宫不必行此大礼!” 我心里又是一阵膈应:昕儿这个昵称,只有我师尊白露真人这般唤我,不过她即是天父之妻,这么唤我也无不可。复又继续腹诽,这天母娘娘的架子倒是端的似模似样,很有派头。 起身,和天父道明了枫朗之事,天父大手一挥,爽快点头。 枫朗就这么速战速决的飞升上了天界,从此位列仙班,可惜我没能瞧见他飞升时的声势浩大。他一身滴水不漏的礼节文章,不待我教,不卑不亢的和上座二位行礼叩拜。一副浩然之气,舍我其谁的模样。 天父很是满意,赐了玉宸宫给我们二人住。我躬身行礼,带了小古板退场。心里不住乍舌,这一成亲,怎就处处都不一样了? 熟门熟路的领了枫朗去了新居,好在天父一如既往的体贴,把我一贯用的物品都移来了此处。再逛荡了一圈玉宸宫,给小古板指了一处住下。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来罢,缺了什么,和我说。”我现搬了第一次见天父时,天父对我的说辞。对着这个无比正经的师弟,我当真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熟络。不想他并不道谢,却对我道了一句:“师兄莫要和我疏离。” 呀呀呀,可不得了,小古板大体是第一次和我这般说话,倒是惊了我一下。我与他怎么算也只是同门之谊,点头之交。好半天才回了他一句:“好!”倒省了我不少和他慢慢熟悉的过程。 日后的相处发现枫朗此人讨喜得紧。话不多;办事靠谱;还聪明绝顶,学东西基本不点也透。最最可爱的,是同我形影不离,又知我予若观火。 我不免纳闷,为什么我俩早没有如此合拍?在苍穹一同呆了这么多年,我硬是把这人忽略了一个彻底。只留了一个一丝不苟的严谨印象,他以往见着我都是淡漠有礼的模样,不曾与我亲厚过。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黎昕君的形象估计被我毁了。说好的天界第一人哩?好端端的怎就成了吐槽君? 第43章 仙界 意境的变化进入了一个日新月异的阶段,一点点、一滴滴的加快脚步而又不容拒绝。 时间上有了一个没有缘由的算法,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新立了一部天书,无人执笔,它却会自己记录所有的重大事件;天规数条,还在筹备中的更多。 人员上,多了数不清的甲乙丙丁。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最开始跟在天母身边的姑娘,许是她真的太过于普通了,混在一堆小丫头中间我认不出来;多了许多守卫站在各个角落,个个身着银白铠甲,威风凛凛的模样;还有几个莫名其妙的仙家,大概都是些凡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升了上来,还有些找不着北。 大家各司其职,忙忙碌碌的样子。小仙娥跟着天母进进出出,或者在花园、走廊脚步匆匆;天兵守着各个要道,睁着一副大眼,十分尽忠职守的模样;众仙家要么在妙法堂吵得面红耳赤,要么在凌霄宝殿引经据典,为了天母的千秋伟业也算是鞠躬尽瘁。 反倒我和枫朗最为清闲,窝在玉宸宫内下下棋,品品茶,有时也会搭伴出去四处闲逛,看一看四处最新的一些变化。天父果然最有先见之明,早早的给我寻了一个人陪着,让我不那么无趣,尤其是在大家都很忙的情况下。 天父偶尔也会抽了空当来瞧一瞧我俩,顺带教一些更为高深的法术。我有些同情他,不知他是如何做得面面俱到,而又不手忙脚乱、分身乏术的。 日子又这么过了一阵之后,我们迎来了一件大事――天父、天母的登基大典。 几位爱争个长短的文官终于吵出了成果,《晋神标准》、《礼》相继颁布。有了这二则作为规范,登基大典办的很是隆重。 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内,天父、天母的衣饰华贵得不可描述,接受众人的三跪九拜,二人入座,喧了众仙起身。一位会典仙官执了天书,絮絮叨叨的唱了一通长篇大论。最后天父抬起握拳的一手,猛的一放,整个仙宫金光大盛,下界都能透过云层看见其光彩来,仙界就此落成。 天父被封为先天教主,元始天尊,掌管仙界一切大小事物及历劫度人 ;天母封为九灵太妙王母,主宰阴气,掌管女仙;我被封为玉宸仙君,大罗武神,主战。枫朗封为太清仙君,武神,主战…… 但凡在场的列了仙班的都得了封号,没在场的,也会依着我之前整理的册子一一参照《晋神标准》挨个提上界来。只是这封号绕口得紧,称呼的人不多,基本还是就着原来的称谓,天父、天母娘娘、黎昕仙君、枫朗仙君这般叫唤。 其实这还不算绕口,后来我传位给枫朗时,才见识到了会典这个文官位置于封号这一名词的执着,噼里啪啦的一长串,当真称为绕口至极。那是后话,也不是现今的这位会典大人,是位像极了念儿先生的老头子,严谨得很。 我往后的日子还是一般照过,看着仙界一天天欣欣向荣,看着仙班慢慢壮大。天母的野心当然不止于此,她要的是权倾天下――世间万物喂我独尊。 我与小古板皆不喜天母,不需言明,看他神情便知。但我俩都耐着性子,任时光流逝,俩位战神,总有身先士卒粉末登场的时候。 新晋的仙家里,开始有了那么几位是天母的裙带,其中,有一位格外的不讨喜,是她的亲侄,唤作序坤。 此人飞扬跋扈得紧,在下界其父是族长,在仙界其姑母是个二把手,养成了这么一个二世祖的性子不足为奇。在天庭谋了一个雨神的职务,这也是他太过不成气候,否则如此硬朗的后台,怎会只是个小小的仙官? 又是不巧,给我和枫朗撞上了他玩忽职守,为祸一方。 那日,我们二人偷了空闲下苍穹去溜达,却只见着了我师尊白露真人。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时差当真害人不浅,我与师尊这一别就是数十年未见。眼看他苍老消瘦不少、透着暮气,我便知晓,师尊怕是元寿将尽。 修真之人活到了一定的年岁,也会将生死看得很开。白露非但没有哀伤,还有心思安慰我俩,言道三百来岁足以。 回时,我们远远的瞧着了另外一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遮天蔽日。刚刚师尊已与我们二人提过这无妄的汪洋之灾,寒露师叔已经带了众弟子前去救援。半年内,苍穹二位真人为此耗费了不少心力。 我与枫朗立马赶了过去,都来不及与下方的师叔打声招呼,就直穿了乌云之上。 却是没寻着雨神的影子,只有他的法宝水玉放大了数倍,悬在半空中不住的显着神通。 我们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记不起来最近有需水罚的名状。这雨势瞧着不大,可连续落了数月,下界已是汪洋一片。形式不容再拖,我们分工,枫朗先去止了水玉;我去寻雨神的仙踪。 我找到序坤时,他正调戏于美貌的风神姑娘。风神腰间还挂着那只法宝风囊,许是与他一道刚刚执了风务。此刻被他烦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人仗着自己姑母一手遮天,既不学无术又横行霸道,风神大人躲又躲不掉;打又打不得。羞红了一张俏脸,怒目而视。 我出现得正是时候,大体可以算得上英雄救美了,一现身,扯了让她恼火的恶霸就走。 序坤瞧清是我,虽然搅了他的好事,却也没得脾气发作。他是天母的亲侄,不巧,我是天父的义子,二者一较,没得高下。只拿言语问我:“武神大人,这是何故?” 我一面扯他飞奔,一边描述了几句下界的惨状。他预计也是吓了一吓,不再多说其他。 待我们赶到时,只见枫朗正反手收剑,长剑刚刚回了身后的剑鞘,来不及散开的乌云之上躺着水玉的尸骨,已经从中破开,分了两瓣。 见到我俩,只听枫朗冷着一张俊脸给了解释。 原来这水玉认主,枫朗试了数下,都没能让它停下,原想抽了佩剑将它打落,不想玉脆,刚和长剑打了一个照面,便裂了两瓣。 我尴尬的笑笑,拿遗憾的眼神去瞟序坤。序坤脸上换了好几次颜色,最后无法,重哼了一声,收了水玉尸骨走了。毕竟他理亏,玩忽职守祸害了黎民在先。 我与枫朗皆以为此事没完,他临走的模样实在不像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不想此事确实就此打住,往后在天庭,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此人。 几天后,天父着人请我去天母的百果园一聚。这百果园也是刚刚新鲜出炉,天母此人不但喜欢权欲,还喜奢华。果园、花园、瑶池、蓬莱,名堂多不胜数,单瞧这天宫的富丽堂皇就可见一斑。 园内,他们二人在一颗葫芦藤下设了座椅,并坐于一方长桌上闲话。我走近,躬身行礼。 天父笑呵呵的对我道:“之前允了你一把神兵,恰好我近日得了些玄铁,就给你炼了一把长剑。”然后对我眨眨右眼,继续道:“你惯使剑的,刚刚我与天母还在讨论这剑的取名。天母大恩,赐名‘今夕’!” 我立马接了包袱,再对眉眼含笑的流火抱拳弯腰:“昕儿谢过天母。” 声音刚落,天父突然道:“瞧,来了!” 我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一柄长剑携了金光而来。我飞身接住,稍一掂量,很是趁手。入手还是滚烫,天父应是掐着时间唤了我来,这今夕还是将将炼成。 天父又让我与今夕当面认了主,我心中高兴,又谢了一次天母的赐名之恩。 天母起身,巧笑嫣然。“不过是个名字,不必谢我。”抬手在高处摘下一个葫芦,使了一点仙法于葫芦之上,再缓步移了过来,递给我道:“这个送你,取名‘福禄’,也要对的起你的谢恩不是。” 我低头一瞧,手上拿的是个系了红绳的空心葫芦。既被天母法力加持过,也算法器。只得再谢了她的赏赐。 该办的事业已办完,他夫妻二人如今难得抽了空闲瓜田李下诗意一把,我识趣的赶紧退场。在园外寻着了冷酷如侠客一般的小古板,一同回了玉宸宫。 将一入了殿门,枫朗就擒了几分嘲讽:“葫芦,福禄。” 我亦打了哈哈:“怕是要我俩对汪洋之灾一事装糊涂哩!” 今夕我倒是喜欢得紧,不愧是出自天父的神兵,当真不是一般的凡品可以比拟的。随手比划都威力无穷,让我的战斗力又提了一个层次。 人总归贪心,这就又惦记上了为小古板也炼一把好剑。不过几日,复又找天父讨要了一些极品的玄铁,枫朗自己操刀,炼了一柄外形与今夕极为相似的长剑,取名“慎行”。配枫朗这守礼克制的性子,绝了! 第44章 三界 仙界,大到四方尊神,小到丘壑土地,手已经伸到了下界的各个角落。不提还有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官,漫天的散仙无数。 天庭一经落成,不过百十来年,就如此高调行事。于是,下界的各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动作频繁。 先说凡人,包括修真者在内,开始大兴土木,为所崇拜的仙人建庙堂、塑金身,四处奔走,歌功颂德。 再说异族,呃,这里主指妖、魔、鬼、怪。先是持着观望,然后感到危机,最终不安躁动。其实主要还是争夺地盘,仙界的爪牙都伸到自家门口了还不反扑,等死呀? 天母娘娘又岂是个吃素的主,嗯哼,胆敢在老娘眼皮子底下不安分?二话不说,直接镇压。 咚咚锵锵,前戏就算唱得差不多了,这厢该轮到我与枫朗上场。好歹也是两位主战武神,总不能一直这么闲着。于是我俩领了天命,开打。 要说下界的这些游勇散沙,够看的不多。要么我一个人单挑,不行就和小古板双打,再不济了拉上一堆天兵助威,总能得胜。 但也架不住他们人多,爱打持久的车轮战。今日跳出来一代魔头,明天蹦哒个一届鬼王。打着打着,我就打出了名号:黎昕仙君自艺成以来,身经百战,未有一败!再打着打着,我师尊白露真人没了。 师尊于我,胜似血亲,说不悲痛绝不可能。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段时间忙于对付那些上跳下窜的乌合之众,我与枫朗懒得天上地下这么来回奔波,干脆定点在了苍穹,也算是陪了他最后一程。 眼瞧着亲人在自己眼前将要作古,是个人都忍受不了,我跪在师尊身前欲哭无泪。他倒是好生生的盘腿坐着,等着自己大限到来,附带笑呵呵的给我和枫朗讲一些我们小时候的糗事。 我听着听着,一个没有按耐住,起身就要去找司命改一改他的命数。师尊薄怒,命了枫朗将我擒住,他对我严厉地道:“昕儿,生死有命,何必要逆天而行!”复又叹息,“为何成了仙了反倒看不开了?” 我只能继续跪于原来位置,轻唤了一声:“师尊……” “你身为武神,自当悲天悯人,心怀天下苍生,”只见师尊闭上眼睛,仿若在下定决心一般,果然,他下一句:“必断情绝爱,方不受私心所扰。我一死,也算断了你的凡尘。往后,你不要再回苍穹了。” 我沉默良久,无言以对。 后来送走师尊后,我在他坟头跪了许久。心中有些混乱,他的理论与天父的说法,我分不清孰是孰非。 我原也以为我是可以看的开的,不想往后的年岁里越发活回去了。有些事,就算可以看得开,也放不下;至于念儿没了,我却是连看破都不能。师尊的死,反倒是我过得最为轻松的了,遵他遗愿,我再也没有踏足过苍穹。 打打杀杀的日子还在继续,那一时期,我有些恍惚和麻木,日子过的糊里糊涂的。许是师尊刚走,我突然觉得没了牵挂吧。好在枫朗一直都在身边陪着,他话虽不多,不见得能如何开解于我,却身体力行的表达着,他在。 再往后,可以称之为大事的,是天母怀胎。这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天父给了大赦,停了与下界的拉锯战。 但一干妖、魔、鬼、怪业已被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也赶到了九州板块的靠北那边。 天界就坡下驴,收手了。我们两位战神归位,大功,受封。 天父夫妻二人复又划了界线,便有了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众多妖魔大都由执念而生,贪食、色、淫、眠等诸欲,倒也贴切。 鬼界有一部分很是乖觉,由一个唤作耶摩的大鬼头头领着降了天界。从此也列了仙班,封了地仙,并不在欲-界之内。天父二人忙得不可开交,基本交权于他们自己,并不怎么插手幽冥地府的事宜。 耶摩此人八面玲珑,当初也与我打过一场,见不讨好,再也没有出来闹腾过。此番受封,得了一个地藏王的头衔,掌管一切生魂鬼物。待得众仙散了之后,特意带了小跟班来与我见礼,并言道,不打不相识,以后望武神大人多多关照。 我笑呵呵的应了,回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后,不见得谁关照谁哩!”我大体是属乌鸦嘴的,这时无心一句,不想日后却成了真。不过,这耶摩没能撑到我去求他的那天,后来接待我的,是他身后的那位小跟班。 这厢,三界基本大定。天母安心养胎,无事时开开仙会、天父陪着逛逛园子,不再东想西想野心勃勃了,恢复了小女儿姿态。 我和枫朗于是又空闲了下来,天父开始有意无意的让我接触一些天庭的日常庶务。众仙家又有了猜测,天父估计是要传衣钵和大位于我。 我并不当真,觉着他不过是想要多抽身陪陪天母罢了。我与天母互为不喜、相看两厌,他是知晓的;这仙界是天母一番呕心沥血的结晶,又怎会传给我?再者,我谨记着他的“逍遥”二字,也是不愿意往自己身上揽重担的。 南天门外立着一根通天柱,可我的名字,明明白白的现在了他们夫妻之下,排列第二。许是这百年来的东征西战,积累了不少威望;但我也不否认,天父于我,是有偏爱的。 天母这一怀胎,又是百年之久。好在她当真收心,不再插手天庭各项事宜,预备着要做一个贤妻良母。再往后,天父每日乐颠颠的来主持一下大局,具体的事物却是交由我来经手;更多时候专心陪着流火这个孕妻。不知不觉的,反倒让我和小古板成长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天庭有着这么一个传说,玉宸宫内住着两位武神,一白,一黑;一个斯文儒雅温婉如玉,一个冷若冰霜干练利落。如此不搭的两位,却又形影不离相互扶持走过了漫长岁月…… 第45章 灵犀 百年,天母园子里一些名贵的奇葩不过才开了一次。于我也是白驹过隙,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天庭里倒是换任了几位仙官,大抵是三界安宁,不愿意拿死板的天规拘束着自己,都去做了闲云野鹤的散仙。 期间,枫朗的师父寒露真人也过世了,当真断了我俩的凡尘,我们再不过问苍穹的一切兴衰。小古板下界送了师叔最后一程,回来后修炼得越发内敛,对着我这个师兄倒也还好,在外人跟前,就是块千年寒冰,冷酷得紧。 这日,我与枫朗刚于刑检回转,天牢里新押了一名女仙,是天母座下一名掌管百花的小仙官。 此女每日总要往凡间去上几次,查看和记录凡间花草的长势。不想,这一来二去恋上了凡间的一位后生。他们二人虽是聚少离多,却正正经经的拜堂成了亲。天母知晓此事后大发雷霆,给了刑罚,颁了新规。 这事出了也有月余,可司刑大人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瞅着天母不能分更多心思在这事上,一直押着未动。 他倒是胆肥,可我既然知晓了,就不能让下面的人这么掩耳盗铃、阳奉阴违的干。哼,再者,他有本事瞒多久?到时候让人抖到天母跟前,他自己亦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于是,我和枫朗招人嫌的这么走了一遭。只要枫朗冷着一张寒冰脸往他刑检一坐,司刑大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恻隐之心,乖乖的把人送去了雷罚。 真要说来,也是可怜,怪不得这新任的司刑心软。那花仙已经有了好几月的身孕,只是仙胎还未显形。这去受上七七四十九天的雷罚,基本没得命回,更别提腹中的胎儿。 天母因着这事颁的第两百条天规:女仙不可思凡,不得与异族相恋,不得通婚。 我与枫朗大抵都修得了铁石心肠,虽然瞧着那小仙子也觉着甚是可怜,可既然选择了在天庭当差,就必须受这诸多条条框框的约束。回到玉宸宫内,谁都没有扯起这个话题多聊。 我俩刚入坐不久,天父就来了,风风火火的瞬移,身边连个侍卫都没带。近百年都不曾见他这样了,若是给天母知晓,怕是又要挨说的。 他面上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很是兴高采烈的样子,见了我俩连连摆手,让我们坐着别起身。 “哈哈!生了,生了,是个女儿!”他走近,用力的在我肩膀上拍了几下。 我和枫朗还来不及和他道喜,他又一个瞬移没了踪影。留得我俩好一阵才回过味来:他这莫不是太过喜悦了,怎地不稳重成这样?于是我们大眼瞪小眼,皆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天父除了对天母以外,也就和我最为亲近,这副轻佻的模样不会被外人看了去。 天父复又赶回去陪着她们母女二人了,随后我与枫朗备了贺礼去天母的居所,却是没有见着刚刚落地的小生命。只有他出来又和我们絮叨了一番,初为人父的喜悦溢于言表。 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应该是一个神奇的过程。从灵魂到肉体,从无到有,他全程都陪在流火身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这一神奇。此刻的天父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对这个全新的生命爱入骨髓,想要表达点什么,却又形容不出她的美好。 第二日一早,在凌霄宝殿内,天父就宣布了自己喜得麟儿的好消息。 他言道:“吾受天之眷命担大任,惟怀永图,兢兢业业三百余载。今得一女,乃天母怀胎百年嫡出。此子生,金光满室,先天仙根,深得吾夫妇喜爱。封九天仙女位,号灵犀仙子!” 众仙家也甚是高兴,先是一齐跪了道贺,复又各自献了贺礼。自此天庭多了一位天女,灵犀仙子。 我见着灵犀是在六百多年后,天母将她护得很好,哪怕我与她一同住在这仙宫深处,也一直无缘得见。她的故事倒是听了不少,都是天父口述。 天父同我与枫朗呆在一处时,常常喜欢提起她。从长牙、学步、淘气到会使仙法;再后来还有可人、漂亮、很贴心…… 第一次见她是在我玉宸宫门口,才知天父并没有因她是自己的掌上明珠,就胡乱夸口。灵犀,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盛夏之荷,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她就这么身着了一套杏色的长裙站在我宫门口,朝我与枫朗招手,脸上含着浅笑,一双星眸大而黑亮,仿若吸尽了天地之间的灵气。 我心底倒是猜到了她的身份,不过不敢乱认。她集了他们夫妻的优点于一身,天父的出尘,天母的美貌。好猜。 待我二人走近,她先是侧身福了一福,道了一句:“灵犀见过昕哥哥,枫朗哥哥。” 这下确认无误,我笑道:“就不怕认错了人?” “错不了,父亲常与我提起二位哥哥。一黑一白,一冷一热,今日一见,父亲果然不曾骗我。”她连言语里都带着俏皮的味道。 枫朗与她见礼,她只得又侧身再回礼一次。 我问:“怎么跑出来了?” 她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道:“嘘!我偷溜出来的,可别告诉我娘亲。” 枫朗道:“快些回去罢,她会找你的。” 她顽皮的吐吐舌尖,言道:“这就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们玩,可别再让我等这么久。” 这个小姑娘当真讨喜得紧,这下连枫朗都是没有端住,露了几丝笑意。 后来,灵儿当真就趁着天母不备,常常偷溜出来和我们鬼混,大抵天母对她护得太过严实了,她从小到大连个玩伴也没有。只是时间不能呆的太长,喝一杯茶或者下半局棋就走。 我每每与她对弈,从未下完过,她走时总是再三叮嘱,不许我动子,待她下回来了继续。 再往后的百十来年,她不知怎么求得了天父,天父竟允了她与我二人一同学习仙法。学仙法只是个由头,我与枫朗已将天父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只能靠时间去沉淀。 她则玩性大于一切,从未好好修炼过大能。天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女儿家家不需要出去打打杀杀,这仙法也不一定要如何高深,闺秀之气更重要一些。 那日,天母在瑶池设宴,请的却只有我与枫朗二人。待我俩与他夫妻见完礼,天母很是一派亲和,拉着我们询问了一些天庭的日常。 枫朗是个闷不吭声的,尤其是这些年他并未对天母娘娘改观。只好由我挑梁,和她打了一套君圣臣贤、母慈子孝的太极八卦。甄选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事说了与她,纯当逗乐。 天母果真十分配合,掩嘴轻笑了给我二人赐坐。 一共三方长桌,还摆得较为分开了,枫朗心细,微扯了我袖口,我俩走到一侧的长桌坐下,桌上摆放着百果园新摘的蔬果。 我再一瞧,果然对面桌上只预备了一人份的位置。侧头去寻小古板的眼神,想与他互通一下猜测,还有一位会是谁?不想枫朗只是目视了前方,并不理我。 哎呀!这小子最近很不对头,虽未太过明显,可我总能觉出他的疏离来。我心里思索着,自己最近可有何事开罪于他了?思来想去,没有头绪。 只听天母道:“昕儿,引见个人给你。说来也是有趣,你俩算是兄妹,却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言罢又朝身边的小仙娥低声吩咐了一句,小仙娥领命去了。 原来是灵儿,这可当真难得。天母将她好生生的养在深闺,这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我又不由自主的侧头去瞧一旁的枫朗,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坐着,没有理我。 天母这话,我搭不搭腔都是个错,只得干笑两声,算是应了。 不一会,三位宫娥款款而来,为首的一位,可不就是灵犀仙子。二八的年华,飘逸的罗纱,足已让瑶池都为之失色。她却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架子,正正经经的与上座二人行礼。路过我与枫朗时,视若无物目不斜视。 天母道:“灵儿,快见过你黎昕、枫朗两位哥哥。” 灵儿这才转身对着我们见礼,眸光里连波动都未有一丝,得体地道:“灵犀见过黎昕仙君、枫朗仙君。” 我与枫朗赶紧起身回礼,待一套客客气气的门面做足,方才入坐。天父只是望着我们三个小辈忍笑,从头到尾不曾言语。我心中亦是觉着好笑:这台戏搭得甚好,都是一堆老戏骨呀! 不过还是灵儿更胜一筹,整个席间,没露过半分异样。我留心着她那方的动静,她端得一身好戏功,把大方得体的九天仙女扮相唱了一个十成十,不见丝毫平常的俏皮模样。 那天晚上,天父到我寝殿来找了我,很是让我意外了一下。大抵仙界落成以后,他就不曾这般单独的,或者不正式的找过我。 他这趟过来,既不是有事要说,也不算和我谈心,只是望着我慈爱的笑,笑得我摸不着头脑。 他当时说了些什么,我记不起了,大抵是一些和我初见时的旧事。到今天,我都还能回忆起他那欲言又止的笑容来。直到再过六百年后我才明白,那日天父、天母的反常为何,当时是不敢往那方面想的。 自此,灵犀仙子便可大模大样的领了小仙娥三天两头的往我玉宸宫跑。我与枫朗亦都极为喜爱于她,陪着她溜溜园观观花、下下棋喝喝茶。 灵儿是那种古灵精怪的性子,小女孩家家的,招人喜欢。有她在,连这没有人情味的仙宫,都要暖上几分。 第46章 传位 师尊临终前的告诫,要我断情绝爱,他终身信奉的大道:无形、无名、无情。所以,我以前是不信情爱的。可天父和流火,却是给我上了另外一课,他二人言传身教,很好的诠释了“情爱”这一名词。 爱,不是最初的甜蜜,而是繁华退却依然不离不弃。 六百年后的一天,天父告诉我了一件大事,让我久久不能平静,从他居所回来的路上一直反复思量。 在我伴了天父一千五百年后,天父突然告诉我,他大限将至,要于天母一同归隐。 我怎能不惊?这个男人在我心目中是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现在他却告诉我,他也会死,他也有尽头。 不,我震惊之余,回过神来,不是突然的。早在六百年前,他夫妻二人就已经规划好了一切。是咯,天母突然松了灵犀的束缚;天父那日和我莫名其妙的闲聊;往后的岁月里,还有他二人的极致逍遥。 这才大悟,为何天父在之后的六百年里,将大权缓而稳的全都移交到了我手里。并非因着三界太过太平,也非贪恋小家的温馨,而是在为今日的归隐做着准备。 我不知是他说动了天母,还是天母自己主动跟随于他。反正,在我眼中,这就是情最最美好的样子。相爱、厮守、不离不弃。 回到玉宸宫,我给枫朗只透了一点点底,其他的不敢多说。我和他开始着手传位事宜。 仙界落成一千四百年,灵犀仙子一千二百岁,仙界又一大事,天书上明明白白的记载着:先天教主传大位于大罗武神黎昕,封玉宸帝君,灵宝天尊。 有《礼》法在那压着,传位大典隆重、繁琐。我像个木偶一般任会典和司仪摆布,他们说跪我便跪,他们喊起我就起。 天父夫妻二人一直含着浅笑看我,尤其是天母,我注意到她眼中蓄有水雾。凌霄宝殿内站满了各式仙官,大体我都熟稔,以前虽未传位,可实实在在掌权问事的是我。枫朗站在了下方左手第一个,冷着一副俊脸,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灵儿躲在了远处的纱幔后,透过薄纱,可以看出一个玲珑的影子来。 他们一齐注视着我站在了高位,坐拥了大宝。帝君、天尊,既是权利的巅峰,也是无尽的责任。 最后,除天父一家三口外,众仙对我行了三拜九叩,我唤了众人起身,发表了简短的就职演说,祝愿了一下三界继续安宁,礼毕。 这一身华贵的礼服枷得我难受,最后的唱词也是枫朗捉刀。我心里不住叹息,觉着自己还是只适合做一个二把手,这九五至尊的位置,难。 众人散了后,我来不及脱了礼袍,亦撇开了小古板,就先赶去见了天母。见我到来,她打发了天父去寻灵儿,似有话要对我说。 我恭恭敬敬的跪了,朝她叩首。天母怔了一怔,終是哭了出来。 我道:“昕儿绝不负天母厚望,定殚精竭虑护好仙界。” “还有我的灵儿!” 我应道:“是。” 天母用帕子拭了泪水,哽咽道:“好了,起来吧,我信你。”待我起身,她又半真半假的补了一句,“你是知我的,若你食言,虽远必诛!” 我又躬身应她:“是。” 她才持了长辈的架子,让我坐了,对我叮嘱一番。絮叨了一些身为帝君该有的风范和处事态度。 细瞧此时的天母,她已经不复初见时的少女模样。此刻红着眼眶拉我细细嘱咐,当真有些慈母的架势。我心底不知何时起已经对她改观,她于灵儿,应当是个好母亲。 我不知她有没有将我当做女婿看过,可外头一直有着这样的传闻。虽然我不以为然,我和灵儿也一直端得是兄妹之情。但她此刻的做派,有点训女婿的意思。 后来天父和灵儿赶来给我救了场,我们四人又闲聊了一阵,我不敢久待,先告了退。留得他们一家三口享受往后再不可多得的天伦。 灵儿只知天父传位于我,不,除我和天母以外,没人知晓天父大限将临。枫朗知道的也只比他人多了一丝,到他夫妇二人准备云游打止。 天父没有出声之前,连云游之事都不可对外人提起。 我且先回了玉宸宫,脱了这一身厚重的帝君礼服。可苦了赶制的绣女,不知这一套下来,费了多少时日和心血。 枫朗于我又多了一层君臣的疏离,淡淡的,似有似无。我想要细品,奈何总抓不住尾巴,却又不是自己多心,他眼神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寂寥。找他谈心吧,他又掩饰得很好,大言不惭的对我道:“黎昕,我没有!”无法,只得由他。 再过了一段,天父与天母宣布出外云游。大家都无甚异常,反正对众仙家来说,他二人是呆在仙宫还是在外浪荡,区别不大;只有灵儿哭红了一双美目。我领了几位仙官送到了南天门,不能做得过于明显,我没跪,亦将诀别之情压在了心头。 天父曾对我言道,他要用所剩的灵力再做三件事。我知道的却只有一件:他加固了他的意念结界,也就是我所在的整个天庭;并切断了自己与意境的联系,这样一来,他再也不能凭着自己的心念改动这里。 我有时会想,若是他没有遇到流火,他是不是会活得更长久一些?至少不用耗费如此多的灵力来撑起整个仙界。复又了然,他这般万事思虑周全的性子,深悟何为不悔。 他大抵算是一个性情中人,明知飞蛾扑火,也要博一个畅快淋漓。望着二人腾云而去的背影,我知晓,这一去就是永别。 没人知道天父夫妻去了哪里,也再没有过他们的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 天父洞悉一切,明知流火野心滔天,是个祸患,却也毅然决然的娶她、伴她、事事依她。大抵算是一个性情中人,明知飞蛾扑火,也要博一个畅快淋漓。 第47章 花痴涛 情之一字,我在天父夫妻身上瞧见的,是矢志不渝,是相濡以沫;没过多久,有人给我演示了它另外一个样子――求而不得;苦人尤甚。 天父二人归隐后的五百来年,天庭一直安稳有序,没出过什么大乱子;欲界倒是重整旗鼓,出了几方较大的势力,不过安安分分的,没有出来作妖。他们不出格,天庭也不好镇压。 灵犀应是知晓天父之事的,许是他二人临走前和她说了什么。她除了最初的伤心外,这些年不曾向我打听过她父母半句。和我这个义兄倒是越发亲近了,心底里真将我当做了唯一的亲人,和我相依为命。 枫朗无异于我的左膀右臂,尽心尽力的辅佐于我。最致命的,是我们依旧无比合拍,默契的唱着红、白脸谱。他吓一吓,我哄一哄,仙官们都听话得紧。 这回给我授业的是司刑大人,没错,就是那个怜香惜玉的刑检首官,他请贬。 要说这仙官换任,就像是走马观花一般,来来去去,快得很。在任长的就数我和枫朗,短的百十来年也就退了。这司刑大人,也算是顶顶老的仙官了。 这日,凌霄宝殿内,众仙家都散了以后,司刑大人请了我留步。我瞧他模样,似有话要说,不想待我复又坐回宝座后,他却是给我行了一个大礼。 他言道请辞,不仅如此,还请我将他脱了仙班,贬下凡去做个凡人。 我惊了一惊,心中权衡:这人以前唤作余涛,后来各仙家都称他司刑大人。是凡人出身,生辰八字极佳,一生都顺风顺水。他心地纯良,之前做了不少善事,功德圆满;后经天父度化,飞升上来做了仙官。这人虽爱心软,可在任一千七百余年,没有过大错。 我问道:“为何?” 他答:“没有缘由,只是累了,请帝君开恩,”又叩一首,继续道:“随了我愿。” 看他这模样,我一阵牙疼,许是我平常太好说话了?这厢还没有缘由了,我允还是不允?请辞可以,这脱仙籍,自贬下凡的可没有先例。便道:“你先起来,这无头无脑的,我如何开恩?” 见他不肯起身,我先安抚道:“待我问过了户常,可有仙家能顶你的缺,再做定夺。” 他亦不敢胡搅蛮缠,谢恩,走了。 我出了大殿,寻了枫朗一起回玉宸宫,路上讨论了几句。枫朗言道:“有倒是有,只是不可惯他这毛病。” 也对,若是人人都像他一般请下凡去,还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仙界哪还有仙官?我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这一千七百年都艰难困苦的熬下来了,怎就突然请辞? 我俩刚入了宫门,灵儿就领了小仙娥过来为我答疑解惑了。枫朗见她到来,打过招呼后就要回自己寝殿。灵儿唤住了他,我们三人一同坐了,将这原由说开。 原来,这司刑大人一生都太过顺遂,就要给自己找点虐受才安心。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不该动的情,还找的是前文曲星君。这不,给自己惹了一身伤。 这前文曲星君,我记得清楚。好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可骨子里高傲得紧,在星君的位置上不过做了百十来年,是所有仙官里历时最短的一个,就和我请了辞,去做了逍遥的散仙。 再说这个余涛仙君,说好听了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说不好听了,就是花痴一个。见着了美人就挪不开步子,连交友都看姿色,仙界但凡长的顺溜一点的,都和他关系不错。 他二人相识要翻到几百年前,起因是文曲星君宫里的一个小仙童,不小心损了自家主上的一幅画。当时星君人并不在宫里,要说文曲星那么个温和的性子,也应该不会怎么责骂于他才对。可小仙童不知怎地就起了隐瞒的心思。 仙童原打算将画夹带了偷出宫去毁尸灭迹,不想却弄巧成拙,才出得了宫门没多久,就被巡逻的天兵发现了猫腻,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天兵伍长是个急性子,直接将他扭去了刑检。 司刑大人一过问,话倒说得明白了,不过是件小事。果真,后来文曲星君回转,去了刑检说情,言道自己不予追究。 花痴涛自此瞧上了文曲星,一来二去,成了朋友,再就纠纠缠缠过了几百年。 我道:“此事,你如何知晓得如此细致?” 灵儿笑笑,用指尖扶了桃腮,顽皮道:“昕哥哥瞧我可算美人儿?” 原来如此,天母松了她的束缚后,她不再藏在深宫,这许多年交上几个朋友不足为奇。 那边枫朗却是寒着脸道:“荒缪,同为男子,不平五行,不考阴阳!” 我侧头去瞧他,只见他端着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我倒不以为然,没觉着如何了。情这种东西,本就荒缪至极。 灵儿与他亦是亲近,并不惧他。摇头叹息,“唉!你是没瞧见,他二人站在一处,可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儿。”复又对我道:“昕哥哥便允了司刑吧,这人虽然喜好美色,可真真动了情的只有文曲星君一个。何必苦了他这一世?许让他下了界去,也就解脱了。” 即是纠缠了几百年之久都没有结果,也当真是愁苦了。不过,他二人之间肯定还有事没有说于灵儿,或者灵儿没有对我和枫朗说完。我也不在意,点头道:“好!” 第二日,我传了司刑于善法堂议事。对他道:“你且下界去,仙班不除,轮回转世,也当历劫罢。千年后再返本归元,要继续为天庭陈力就列,还是做个闲云野鹤,随你自己。” 花痴涛谢了我的大恩,走了。待得和新任的司刑大人交接完毕,就可下界。我心头也是玩味:情之一字,甚有魔力,好好的逍遥神仙不做,心甘情愿的去受那百世轮回之苦。 出乎我意料的,还不仅如此。花痴涛走后没几天,又来了一人。规规矩矩的与我见了礼,客客气气的和我辞行。说是要去云游,归期不定――可不就是那个满腹经纶高傲得紧的先文曲星君!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原本就是散仙,在哪里呆着都无甚区别。待他走后,我又一头雾水:不是说一个有情、一个无意,求而不得。怎么这一走就走了一双? 我勾了嘴角,要去寻了灵儿再探究一番。 当然,那日我和灵儿没有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再见得这文曲星时,是和念儿一道。算算时日,余涛仙君也该快历劫完毕,他二人再上天去,不知又该是怎样的一番纠葛。 唉呀!我突然醒悟,文曲星既在,那,莫非是他?难怪,难怪。 作者有话要说: 可有看官能解黎昕仙君的这两句“难怪”? 预警,下一章高能,天雷滚滚~ 楔子部分要上线啦~ 写完这段,这第二卷也就差不多结局了~ 第48章 起因 情,最后教会我生死相许的,是灵儿。不久,于仙界,不过月余以前。可我这些年呆在凡间,现在想来,亦仿若过了千年一般。 灵犀在天庭呆得无聊,便央了我要下界去玩耍。我本意是不肯的,可架不住她对我撒娇。她拉着我衣袖晃上几晃,皱了小脸哼上一哼,我便允了。 她确也孤单得很,我杂事太多,无甚时间可以陪她解闷。若是天父在,也是会答应她的罢,孤单,毕竟是件大事。让她去探望一下余涛仙君也是好的。 三日后,枫朗问:“这几日,怎不见灵儿来寻你?” 我丢了工务的册子,又是阵牙疼。“玩去了,怕是玩得兴起,乐不思蜀了。”我抬头瞧他,还是兵戎给我省心,由枫朗统领着,从不给我添事,欲界也安安生生的。道:“你下界走一趟,把她带回来罢。” 枫朗领了我的口信去了,很快,二人回。 不过一日,甚至我还没寻到空闲,找灵儿聊一番她这几日的见闻逗乐,她又溜了。我心中未有警惕,只当她是贪玩。直到红鸾仙子来找我,道了一个惊天炸雷。 与月老不同,这仙子主红鸾星,掌管一切仙籍姻缘。她所言,自是假不了! 她慌张的对我道:“帝君,不好了帝君!灵犀仙子有了姻缘红线了!前几日就有了,我只道是你,不想今日一瞧,却是一个魔道。” 我睁大了眼,听她说完:“我特意查实了,才敢来禀。是欲界的一个大魔头,唤作百里越泽。” 我这一惊吓可是不得了,很快安定了自己思绪,一边给枫朗留字,一边对她道:“这事先按下来,切勿声张!待我回转了再做定夺。” 让红鸾拿了书有地址的字迹去寻枫朗,我立马赶下界。红鸾办事靠谱,我甚是放心,连这二人现在所处的位置都是她一并查到的。 我依着地址,在一处小村庄中的农舍寻到了灵儿。乍一见可又是不得了,这才几日没见,她已有数月的身孕。 她一听动静抬头,见是我,吓掉了手中的针线活儿,正是一件碎花的小衣。 我心绪转了数下,终是不忍太过惊吓了她,缓步走近,弯腰替她捡起了童衣搁回线篓。温声道:“先随我回去。” 她苍白了一副面色唤我:“昕哥哥……” 我言道:“没事,别怕……” 她轻轻点头,随我起身。 我俩刚出门,就见到了一身农夫打扮的百里小子。他许是意外我的到来,再瞧了我牵灵儿的手,呆了一呆。半晌才堆起了一点假笑:“可是大舅子?” 我牵了灵儿直往外走,道:“谁是你大舅子?!” 擦肩而过时,他一把握住了灵儿另一只手,收了笑脸。我转身与他对视,心想:这事善了不得,若只是个凡夫俗子,我大不了给红鸾星施压,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灵儿守他两三个月罢了。可这厮是个魔道! 我一手牵着灵儿,另一手一掌劈下,低喝道:“撒手!” 百里越泽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迎掌接了。我俩开始单手过招。 灵儿在一旁快要哭出来,只唤道:“越泽住手!别打了,昕哥哥别打了!” 我俩一同住了手,皆怒目而视,都不让半分。恰好这时枫朗赶来,我松了灵儿的手,唤了今夕现形,将他逼开。 他亦害怕我当真会砍下去伤了灵儿,不得已松手。我见缝插针,将他与灵儿隔开,头也不回的吩咐枫朗:“将灵儿带走,我回转之前看好她!” 枫朗向来不多话,过来带了灵儿就要瞬移。灵儿自是不肯走,我无奈,只得放低了声调对她道:“我不伤他就是。” 待他二人走后,百里越泽亦是化了原形。只见一身火红的华服,眉目俊朗,额间印着一撮火红的魔印。 单瞧外貌,这个妹夫我还是看得过眼的,倒是一表人才。只是这仙魔殊途,天母的天规里写的清楚明白,他俩终是有缘无分。且让我会会,看看功夫如何。 我不发一言,用神识控制了今夕就与他开打。好在他亦不是一个花架子,闪身躲了几下,也幻了长剑与我正面相对。 一个小魔头我还不放在眼里,与他过了百十来回合,便探到了他的深浅。虽是不弱,但也抵不了我全力一战。 见他稍处了下风,我收剑。冷声道:“眼前无路早回头,我言尽于此,别再缠着灵儿了!” 再望他一眼,警告的意味颇重。遁去身形,回了天庭。 玉宸宫内,灵儿一见我就一把将我扯住,她心中焦急,却也只是唤我:“昕哥哥!” 我心中是有些生气的,没有表现出来,牵了她的手,领她坐下。言道:“他好好的,只是你二人不可再见面了!” 灵儿木了神情,没有答话。 枫朗黑着脸色,回了自己寝宫。 我再狠了狠心,道:“这个孩子亦不能留……” 灵儿惊恐摇头:“不!不!昕哥哥,这是我的孩子!” 我起身来回度步,看她这模样,心中烦躁得很:这都是些什么事?她是天父的女儿,在这世间,算我最最亲近之人;天母走前也郑重将她托付于我;我自己,也是不狠心伤害于她的…… 半晌,我叹了口气,认命道:“我先送你回去,你莫急,容我想想。” 将灵儿送回居所,我又召了红鸾星到善法堂议事,我一脸的疲惫,也唬得她大气都不敢喘。 我道:“可有办法改九天仙女的姻缘红线?” “无法!”停顿了片刻,红鸾星又道:“或许可以试试,成不成不好说……” 我用手撑了额头,当真头痛,有气无力的道:“你且去试试,将她与我连在一处。” 红鸾走后,枫朗来了,还是寒着一副臭脸。只是站在远处盯着我瞧,并不开口说话。我倒是有心想和他说一说灵犀之事,只是看他脸色,似不大想聊。 第二日,红鸾仙子又来禀告,他二人红线解不开,断了;我与灵儿倒是连上了,很虚。我挥手让她走了,静坐了片刻,去看望灵犀。 灵儿看起来很平静,坐在靠窗的位置,低着头,一手抚在自己腹部,不知在想什么。 我走近,在她跟前蹲下,努力和她扯了一个笑脸。想伸手抚摸一下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的,那里面有一个全新的小生命,却是用力的握了握拳,没有抬手。 “他该叫我舅舅。” 灵儿跟着也含了浅笑,答:“嗯!” “你想保住他?” 她立马敛了笑意,抬眸瞧我,眼神里写满了希翼。轻轻的唤了我一句:“昕哥哥……” 我闭了眼睛长叹一口,起身。道:“也不是不可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这孩子,将来唤我父亲。” 灵儿瞪大了双眼望我,既像不可置信,又像被吓到了。 我在她身侧的另一把椅子坐了,仰头靠在了椅背上,望着她宫里的房梁出声:“别这么看我,灵儿,这是我所能想到了,最好的法子……” 过后,我俩许久都没有出声,她应该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了。我觉着气闷,又叹息一口,起身,没有去看她此刻的样子。道:“你再想想。”大步走开,想去外面透透气。 快到门口时,听她道:“昕哥哥,难为你了……” 我躇了一下,没有回头,走了。 刚出她宫门,我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有仙兵来禀,道南天门外来了人闹事,乌泱泱的一班人,倒也还算客气,没有硬闯。为首的一名红衣男子,点名道姓的言道要见我。 我立马黑了脸色,只道:“休要理会!” 恨不能出去砍了那不懂事的小子,我这厢灵儿的事还头大得很,不知该如何压下才好,他还要来添乱,也是不怕事大。 这事真要闹大了,大的、小的,我一个都保不住。 就这么晾了他两日,南天门聚的人倒是少了,只余得百里小子和他的一名近侍。哼,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倒要瞧瞧,他能耗多久。 可这小子当真冥顽得紧,日日于南天门喧哗不休,战书一封一封的往我书案上送。恨得我睚眦欲裂。 那时应是谷雨,我记得分外清楚,雨神大人刚刚递了册子,第五封战书也一同递到,我忍无可忍,怒发冲冠的领了枫朗出去应战。 这厮猖狂得很,在外叫嚷的言语不堪入耳,战书字字称大,当真我奈何不得他?若不是灵儿护着,那日我就该一剑劈了他。 南天门外,只有守卫几人、他魔道二人。 我与枫朗站定,我将手中的五封战书往前一丢,沉声道:“莫要欺人太甚!” 百里越泽尤不自知,嬉皮笑脸的对我道:“大舅子,终于肯出来见我了!我娘子呢?我来接她回家!” 我心中怒气又增了三分,按说活到我这个年岁了,不应该有这般的戾气,可因事关灵儿,我实在是急躁了些。警告道:“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该上界来!” 百里小子亦是收了轻浮,还是那句:“我来寻我娘子。” 我幻了今夕,咬牙道:“那就打一场,就依你战书所言,生死不计!”我去了剑鞘,复又嘲讽道:“有本事了,再带走她。” 天父和我说,“孩子,莫要后悔”。可如今想来,我是悔的,当时若不是那么冲动,或许…… 可我当时并不知道的,血气一上头,不管不顾了。 …… 后来,后来灵儿没了。我的至亲,我的妹妹,没了…… 临终前她犹在对我笑,唤我“昕哥哥”。 我怀抱着气绝的灵犀,心痛到无以复加。她伴了我近两千年,初见时那黑亮的眸光、那杏色的长裙,那些音容笑貌盈盈在目。她,那么俏皮,秀丽…… 第49章 后果 再后来,我将帝君的位置传给了枫朗,天书上至今还录着我的告罪书。我怀抱了灵犀起身,身心都是麻木不堪。 我将灵儿安置在了蓬莱的寒冰洞,取了一块千年寒冰为她凿了一副冰棺。她的嘴角还有血渍,我用拇指细细为她拭了,触手冰凉。我心想,她以前似骄阳一般,可以让整个天宫都变得温暖,如今躺在这冷冰冰的地方,会冷罢…… 我不知枫朗是何时来的,是同我与灵儿一道,还是收拾了一下天界的烂摊子,我也无心再管。 是他将我唤醒的,他说,我只是望着灵儿冰棺发呆,已经足足过了五日,有时连眨眼也会忘记,他怕我会魔障。 我和他道了谢,言道无妨。出了蓬莱,我当真有些累了,却也径直去了司命宫里。枫朗一直跟着,瞧着脸色,亦不太好。 这些事还没完!这仙界倒是可以托给枫朗,可那个孩子,灵犀的唯一骨肉,我不能不管。 司命见着我,躬身行礼,张了张嘴,却是没寻着一个像样的称呼来唤我,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我也不以为意,这人我知之甚深。是天父走后新晋的天官,由我度化,大抵也可算是我一手把他扶到了如今的位置。对我,他多少怀了几分敬畏和感恩。 我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要他在凡人册找一下百里孽这人。他应下,立马开始动手。可找这孩子,却是费了不少功夫。 他先发动宫内所有人员,查出了所有唤作百里孽的人,又按着生辰、籍贯筛选下去,没有一个符合的。复又重新来过,九州内所有六岁的孩子,只要是父母不详的,统统都翻查了一遍。 我痴愣的坐在他宫里看别人进进出出的忙碌,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枫朗劝了我回去休息,我知道,这一时半会也急不来,同他一道回了玉宸宫。 回宫后,我也无事好做,寻了一处坐着,继续发呆。枫朗只在我一旁坐了,不再言语。 傍晚,司命那边来了消息,找不到!或许没有记录在册;或许,已经夭折。 我还是麻木的,捧了司命手书的纸张,不知是何滋味。 一点补救的余地也没有了,灵儿在这事上太过决绝,天母那数百条天规,最后受害最深的,却是她…… 就在此时,峰回路转,一个小仙娥求见,给指了一条明路。 这个小仙娥常常跟在灵儿身边,我自是不会脸生。乍一见她,我就知道此事尚有希望。 此刻那小仙娥哭肿了脸颊,跪在地上不肯起身。言道:当时九天仙女抛婴孩下界时,她也在!千错万错,可孩子是无辜的,自己于心不忍,偷注了几分灵力在襁褓之上!她原本是要偷下界去安顿一下小公子的。可不想自家仙女就这么没了,这几日大家都过于惊慌,没有顾及得上。得知我和枫朗在寻这孩子,冒死也要前来禀一禀,现在联系一直都没断,她还可以带人找到那包被! 她大抵是信我的,这些年跟在灵儿身边,将我与灵犀的情分看在了眼里。 我们三人立马下界,落在了青州境内。可惜寻着的,也不过是些破朽的棉絮。凡间已经过了六年,此刻那包被被遗弃在了荒山,肮脏不堪的失了原来模样。 小仙娥见了,捂了嘴唇抽泣出声,不住摇头。我比她好不了多少,脑子里乱得很,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次破灭。 枫朗这些年积了不少威望,当下一跺脚,瞬间从地里冒出来好几个土地公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枫朗出声:“给我去查!青州境内,所有无父、无母的六岁孤儿,来禀!”他言简意赅,声音又低又冷,仿若能结出冰渣来。 众土地复又遁去,不一会,青州的福德正神赶来,见了我三人的模样,愣是吓得躬身行礼都有些僵硬。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好歹可以让我有事可做,便对枫朗道:“你且回去罢,仙界要人守着。” 他抬眸望我,没有答话。 我又道:“去吧,催一下传位之事,我留下来。” 枫朗这才领了那小仙娥走了。 那老头见走了一尊煞神,才敢唯唯诺诺的走近,和我问明了情况。却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地仙,后来陪着我跑了不少地方。他身为福德正神,有他协调了各地土地公,给我省了不少力气。 两年后,我终是在扬州的一间道观寻到了那个孩子。 我不知他是如何千里迢迢的来到了这里,也不知他这些年独自一人怎么顽强的活了下来,瘦瘦小小的一只,格外惹人心疼。 那孩子聪慧、敏感,又懂事、乖巧。当真不知这八年他受了多少磨难。直到后来与我熟识了,才有了些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我与他在云山定居,一同生活了八年。 现在想想,与他相守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最幸福的时光…… 可好景不长,枫朗来了云山小院寻我,传位大典还有诸多事宜需要我经手。 刚到云山时,我就和枫朗互通了传信,我心中一直是知道的,我要离开。找了许多机会要和他开口,却一直没能说明白,直到枫朗找来。他应该被吓到了,可懂事的什么都没说。 我紧赶慢赶,赶在了一天之内又下界去瞧他,勒令了会典那个老古板大典一切从简。我原想不叫他等我太多年,可不想,满心欢喜赶下界来,得到的,是和他阴阳永隔…… 却也是我大意了,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把今夕遗忘了个彻底;或者,是我不愿意记起?我不愿让他知晓,想瞒他一辈子,这样我们就可以平平静静的过下去!在天庭的时候,我甚至想,要不教他修炼罢,就像他说过的,天长地久…… 念儿就这么没了,我怀抱了他的尸身几欲癫狂。 后来,后来我带着他闯了幽冥地府,吓得那一众鬼仙噤若寒蝉,手忙脚乱的替我查找了一番。可那地藏王却同我说:“自戕之人,魂魄不得以聚,永世不再轮回!” 这句话在我心中细嚼了好多遍,自戕之人,魂魄不得以聚,永世不再轮回……这,是一点念想也不留给我了! 我心灰意冷,只得又带他回了云山。小院里,哑伯收拾好了他的屋子,坐在院门等我。 我没有和哑伯解释一句,我也解释不了。只是搂了念儿在梨花树下现形,靠坐在树干下方,看他乖巧的在我怀中躺着。还是那般风华正茂,如画卷一般美好,只是我的念儿,古灵精怪宜喜宜嗔 ,何曾这样沉声静气过…… 他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我将他搂得更紧,不断的迷惑自己。可心底里又清楚明白,他不会再醒来了。 最后是哑伯帮我葬了他,我看着棺盖一点点合拢,黄土将他一点点掩埋,没有闹。 …… 真够讽刺,他一家三口都死在了今夕剑下、都殒在了谷雨时节。呵呵!我居然还上界去完成了那天杀的传位大典。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昕的告罪书: 不贤,黎昕,玉宸帝君,灵宝天尊。 失德,无仁。 执仙宫千年无建树,弑天父遗珠于暴虐。 下愧苍生,平辱众卿,上负双尊。 善不善者,不堪大任! 谨于今时祗告天地,传大位于太清武神! 如是,以除患怨,方保昌荣。 修缘――两情相悦,有缘待续 第50章 前奏 云山的小院内,硕大的黄梨沉甸甸的压在枝头,给人一副秋色宜人的假象。 百里孽第二次造访这个小院,又是过了半个月,日子倒也过得平淡无奇。 黎昕除了喝酒,断断续续的和他讲着故事。这一次,要比第一次讲述时平静许多,低沉浑厚的嗓音赋有魔力,深入浅出的勾勒着那些已经逝去的光阴。或许,因为已经剖开过一次,那些陈年往事不再惧怕触碰。 百里孽则陪着疯子下下棋、弹弹琴,有时作画一幅,更多时候,拿了小酒杯认真的自斟自饮,听他讲故事。 故事有点长,百里孽心想,原来,这就是他的过往。听到灵犀仙子那一段时,只是收敛了心绪默不作声,酒却喝得格外的凶。灵儿,大抵在他生命中占了不小的份量―― 一双明眸吸尽了天地之间的灵气;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盛夏之荷,瑶池为之失色! 其间,作得了第一次见面时,疯子跌下小榻、碎了酒坛的场景。画中,那人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还有一幅,疯子独自坐在房顶,绝美的夕阳,艳红的朱砂,画中人的哀愁似是扑面而来,直落人心底。 这日,二人又坐上了房顶。习习的凉风,变幻的烟云无不静谧而又美好。百里孽有些恍惚,他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平静的守着那人,平凡的过着日子。 他不在乎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也不在乎自己烂命一条,只求那人得以解脱……可他低估了情之一字的威力,那人既已深陷其中,如何能全身而退?那便守着他罢,陪他一起醉生梦死,一起情殇断肠。 打破这恬静生活的,又是枫朗。 枫朗突然在小院里现形,脸色寒得犹如冰块一般。见了与黎昕一起并坐在房顶的百里孽,半眯了眼,微愠。 百里孽亦瞧清是他,反倒轻勾了三分笑意,心里估算着,若是现在再打一场,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枫朗抬步走近了一些,背手立在了屋前,抬头望向这处,道:“黎昕,出事了。”可语气里没有半分出事的焦急。 黎昕将酒坛搁在了一旁的房脊上,认真瞧他,等着下文。心里是有些好笑的,且听枫朗怎么说,这回又会是个什么由头,好诓自己出门。 只见枫朗动了动眉头,似是不知从何开口的模样,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这云山小院,自己不过来了三次。第一次来,那个孩子没了;第二次来,黎昕受了伤;这第三次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案头压着一封战书,又是魔界的手笔。丫的,他魔道中人对下战书真是情有独钟。枫朗心想,难道教训还不够吗?负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这事,又不能不让他知晓。便斟酌开口:“灵儿不见了……” 黎昕一听,猛地起身。带翻了身侧的酒坛,酒坛沿着屋顶的坡度快速滚了下来。 枫朗赶紧闪身避开,只听一阵清脆的滚落声后,“啪”的一声收尾。酒坛在自己不远处粉身碎骨! 待得枫朗再抬头时,早已没有了黎昕的影子,只见一旁的那个小子也是站起身来,对着自己轻蔑一哼,化作黑雾散去。 枫朗面上没动,心中不住哀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但凡遇着了和她有关的事情,师兄每每都是淡定不能。自己话都没有说完,他就这么急匆匆的走了,就算赶去了寒冰洞又能怎样?枫朗轻吁一口,考虑着要不要跟去凑个热闹,总好过他毫无头绪的乱撞。 就在这时,上方有朵祥云靠近,云上立了一个品级不高的女仙官。看衣饰,应是司命宫里的人,对着在院里凌乱的枫朗招了招手。 枫朗面色除了冷,复又黑了几许。这就难堪了,也不知被她看去了多少,当下轻咳了一声,飞上了云头。 小仙官毕恭毕敬的朝他躬身行礼,枫朗不自在的点了点头。 小仙官道:“帝君,您让查的事,有眉目了!” “说。” “借交州李公子尸身还魂的,应该是百里孽。” 枫朗心里一惊,这小仙官道得这一句,可是包含不少惊雷!首先是借尸还魂,此法修真之人素有口传,可货真价实的,谁也没有见过!这功法逆天,属禁术。还有就是百里孽!百里孽! 枫朗眼角一瞟,看向院角的坟包,怎会是那个孩子?沉声道:“可有依据?” 小仙官打开手中拿着的一本小册子,看了一眼,回道:“他的生父是个魔君,去交州番禺偷尸的,是群魔道,此一;琅琊山多了一位新出的小魔头,也唤作百里孽,此二;这人无缘无故回来伴着玉宸帝君,此三。” 枫朗认真的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小仙官,记起这人是自己点上的界,在凡间时身份是位公主。先是随着兄长逃命远赴边关,后又为自己兄长挡了刺杀殒命。她兄长夺了皇权后,为她塑了金身、建了庙堂,受世人香火供奉了十年。大约五六天前,才升上界来做了仙官。 之前枫朗查找凡人册时,这小仙官就在一旁,后来命人再查,大抵交代的也是她。 枫朗眼里带了几分审视,这不应该!她一个新晋的小小仙官,就算听说了月前灵犀之事,也不该往百里孽身上去想,她又怎知那孩子没了?更不应该如此断定,百里孽就会回来陪着黎昕!却也尽量放平了声调:“只是猜测?” 小仙官轻轻的合上了册子,将册子用手护在了身前,认认真真的答话。 “小仙领了命,先去交州跑了一趟,李公子的棺墓尚且完好,棺里却无尸骨。我找当地的山神问了问,他说早在几年前,也就是李公子下葬后不久,就有一伙魔道将他尸首运走了;小仙又跑了一趟地府,托鬼差大人查了查,那李公子的魂魄好好的,已经转世;最后我又去了琅琊山,拘了土地聊了聊,那土地公的处境有点……窘迫,只能得过且过,却也言道,瑰延宫里是新有了一位唤作百里孽的小魔头,才华横溢,相貌堂堂。” 听她说完,枫朗只是继续拿眼瞧她,未置可否。 小仙官只得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最后一点却也只是猜测。小仙年幼时,与玉宸帝君师徒有过一段渊源,是以,格外留心了一些……” 枫朗这才收起了探究的目光,轻点了头:“嗯。” 再又领了她回天庭,心中给了肯定:这小姑娘心思缜密、做事果断,又会察言观色,好好栽培了,将来会是一个了不得的角色。 至于她与黎昕的渊源,那是他们的私事,枫朗不便追根究底,只得按下。若那书生真是那个孩子,枫朗也大可放心,不再想去凑那个热闹。他们师徒之间的恩怨,外人大体也帮不上忙。当下枫朗需要头疼的,是魔界的那封战书。 在回仙界的祥云上,枫朗突然想到:难怪我之前与他说道那人的古怪时,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枫朗立马想通了其中关节,即是百里孽回归了魔族,那战书和消失的灵犀不外乎出自他的手笔。便对身后的小仙官吩咐道:“去将截九天仙女的人撤回来!” 只是不知那孩子是否真心想要复仇。这事黎昕亲自出马,灵儿要放要留,他肯定能掂量清澈了,不劳天庭那几个虾兵蟹将添乱。 枫朗复又一阵头疼,还是得下去找一趟黎昕,这战应还是不应?原想不过是一群宵小,打一场也就是了,不怕他们翻出天去,如今又多了一层百里孽,如何打? 第51章 主歌 灵犀仙子的遗骨殓于蓬莱的寒冰洞,当初是黎昕亲自将她安放在了这里,枫朗又着了天兵在此守着。这寒冰洞原是天母用来制冰的,最后却成了灵犀的墓地。 黎昕转瞬即至,在寒冰洞入口处现身。抬腿就往里走,步履飞快。百里孽稍后便到,见他没有停顿,也一路跟着进了洞内。 二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严峻神情,没有交谈。黎昕虽然疑惑跟在身后的往飞是如何寻来的,但心系灵儿,当下也不询问,只领着他往里走。一路无人把守,就连刚刚的入口处也不见天兵,黎昕的心,又沉了一分。 百里孽分心打量四周,只见一条较为宽敞的隧道可通马车,倒也不复杂,笔直的一直延伸下去,两旁偶尔有些其他岔道。 黎昕沿着主道直往里走,沿途一个机关阵法也没有,只是越往里走寒气越重。 很快,二人到了一个豁然开朗的空间,再往里瞧,没了去路,想必此处也是这整座仙山的腹地了。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冰柱,结着白霜,寒冷异常。洞壁上亦是厚厚的一层寒冰,镶嵌了不少夜明珠,幽幽的放着冷光,经冰柱不断折射,将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这里,原先安置着灵犀仙子的寒冰棺,可现下,连棺带人统统没了踪影!只余得一块寒冰的四方底座,上面留有冰棺大小的印子。 黎昕都不曾走近,只瞧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百里孽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你去哪?” 黎昕怔住,是呀,去哪?灵儿的尸骨会去了哪里?灵儿逝了不过月余,遗体一直安放于这里,谁会带走了她? 见他这副模样,百里孽知道他心里没有打算,温声道:“你先冷静,莫关心则乱,失了方寸。” 拉着疯子沿着原路返回,黑了一副俏脸,理智的分析道:“我若估算不错,是魔界之人带走了灵犀仙子。”停顿了一下,心中怒气直冒,这班不省心的高岭之花,这是要闹哪样?“我们先去看看!” 复又了然,是咯,天不老不久前曾言过要复仇!他们秘密谋划了那么久,这怕是要开始动作了! 这场复仇,天不老确是谋划了许久。从百里越泽殒命起,他心中就积了一口怨气。原主待他恩重如山,就这么枉死,天不老如何甘心?最最直接的诱因,却也是百里孽,有他在,才算出师有名。 二人驾云往函谷关方向赶去,一路留心着四处查看。果真就遇到了一队御剑而行的魔界之人。数百人浩浩荡荡的运送冰棺,走得极慢。灵幡开道,纸钱飘洒,为首一位披麻戴孝的正是天不老! 百里孽压低云头,定睛细瞧,只见魔界几大头头来了一半,决策领着,后跟着几位护法和长老。再往后是一干有些头脸的小魔众,举幡的,撒纸的,抬棺的,敲打的一应俱全,皆是神情肃穆披麻戴孝的模样。巴掌大的雪白冥币一路抛洒,落下凡间去了无数,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百里孽一副俊美的俏脸又黑了三分。 黎昕这厢见了此景又要发作!百里孽眼疾手快,转身伸手,拦了他的去路,朝他微微摇头。 黎昕瞧他一眼,稍稍冷静。他已经杀过灵儿一次了,灵儿可以为了那个魔头不惜以命相陪。看魔界人现下的做派,寻了灵儿,怕是要与那魔头合葬。 他们生不能相守,死后同穴也好…… 黎昕松了紧握的手掌,百里孽亦放了拦他的手臂。二人静静的注视着运棺的队伍缓慢走过。 天不老当然也是看见了这边的二位,只是大模大样继续领着魔众前进。一把冥币朝空中一抛,将开道的悼词唱得震天。 “瑰延宫迎主母归位,闲杂人等,勿近!” 后面的魔众极为配合,一同高呼:“主母千秋万代,德泽永存!” 就这样,一行人念念有词的扬长而去。 黎昕目送了灵儿离开,待得连他们背影都逐渐模糊时,轻声道:“回罢……” 百里孽收回目光,调转了云头,将他送回了云山小院。心中有些杂乱,道不明是何心情。刚刚冰棺上覆有棺罩和白绫,他没能瞧一个清楚;瞧这一班奇葩的姿态,果真有备而来;如此重要的场合,自己却不在场…… 二人刚到院头,黎昕飞身下落,立在了黝黑的碑前,伸出一手抚摸石碑。 百里孽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动,立在云头亦能听清疯子对着墓碑喃喃开口。 “我见到你母亲了,她……她与你父亲团聚去了……” 回想到疯子之前种种,百里孽不住摇头,脸上带了些许悲愤,小声道:“世间真有如此痴人,业已作古了,还不能放下吗?” 黎昕嘴角勾着自嘲的弧度:“不能……”哼,此生,怕是不能了…… “知道吗?疯子,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抢回我那魔窟去,日日绑在身边。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再伤情了?” 百里孽这话出自真心,上回收服今夕时,差一点就把他带回琅琊山去,最后百般强忍了,才将他安置在了山洞。 黎昕只当他是玩笑,低低的笑出声来,收了抚在碑顶的手,负在身后,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接道:“往飞呀!你来晚了,疯子心里有人了。” 片刻后,只听百里孽再问:“当真,就这么爱她?” “是!”黎昕以为他问的是念儿,又重复了一遍:“是啊……” 正在这时,上方一缕黑烟飞近,百里孽撑手用二指一夹,取下一封书信来。轻轻一甩展开了信纸,一目十行的匆匆阅过。过后又是随手一挥,信纸化作黑烟散去。 百里孽道:“疯子,三日后魔界有一场盛典,我必须出席。你作为灵犀仙子的娘家人,亦来观礼罢。”停顿了一下,打了官腔。“三日后,琅琊山恭候黎昕仙君大驾!” 话落,百里孽再望了一眼那个身长玉立的背影,闭眼,化作了黑雾遁去身形。也好,有些事情,终归要有一个了断…… 黎昕知道那人走了,却连头都没回,按说这半年多的交情,二人也算是关系匪浅,可黎昕的心已经随了念儿入土,实在是提不起与人客套的兴致。 若是可能,黎昕当然不想去,余生守着这一方小院,陪着这一捧黄土,其他与我何干?可事关灵儿,虽无颜见她,但也不得不去。 黎昕缓慢的蹲下身来,手指亦是随着光滑的碑面一路划下。 “往飞说,我爱你。可你竟然不知道我爱你!念儿,你就这么走了,可曾恨我?” 音落,抬手,指尖灵光骤现。黎昕神情极致温柔,将手指覆于煤精石碑的上端,开始慢慢勾勒。从上往下,一笔一划,态度无比的虔诚。 待得黎昕再收回手指,漆黑的碑面显了四个大字。方方正正的楷书,入面浅寸、泛着灰白:吾生至爱。 黎昕轻轻的吹落墓碑表面的灰尘,嘴角勾着宠溺的微笑。复又用手指细细临摹,仿佛抚摸的是那个少年的眉眼,既深情又诡异! 做完这一切后,黎昕侧身往地上一坐,靠在了碑上,伸手勾了一坛新酒…… 第52章 过渡 百里孽回了瑰延宫,抬手收了脸上的素净,恢复了原本的妖娆模样。在天坛寻到了忙到不可开交的天不老,二人借一步说话。 “决策大人,这是要闹哪样?”百里孽说这话是很是平静,甚至带了三分笑意。 天不老一瞧,知道他为何生气,道:“没有提前知会您,是怕您念着和他的情分,顾及太多,”躬身抬手又恭恭敬敬的执了一礼,“往后的事情,不敢再瞒!” 百里孽收了笑意,带了些许无奈,天不老说得没错,不怨他赶鸭子上架:“开弓已无回头箭,事已至此,也罢!” 百里孽转身要走,天不老赶忙道:“魔君,老夫往仙界下了战书,约战三年后!” 百里孽停下脚步,却没回头,重复道:“三年?” “于他们而言,不过三日!”天不老答。 “哼,”百里孽迈开步子一挥手:“知道了,我去灵堂守着,有事来那处寻我!” 灵堂设在了距冷陌阁不远的一处大殿,守卫见着了他,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百里孽入得大堂,大堂里布置得庄严肃穆,四周都挂着坠地的白纱,冰棺摆在了中央。几位身着孝服的婢女分立各处,见着了他微微屈膝行礼。 百里孽抬手,指尖小幅度的挥动了一下,轻声道:“出去罢……”婢女们训练有素的鱼贯而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慢慢的往里走了一段,立在了冰棺一旁。透着冰棺瞧清了那人的模样,灵犀仙子,果真是个一貌倾城的美人儿――怪不得他们都如此恋慕于她――不惜代价! 良久后,百里孽墨色的宽袖一扫,为冰棺里的灵犀敛去了衣饰上的血渍,一身干净的杏色长裙焕然一新。又一抬手,手中幻了一只粉荷,轻轻的搁在了棺盖之上。 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位素纱女侍,头戴了一小朵白娟花。莲步轻移,立在了魔君一旁,将手中细长的白娟递给了他。 百里孽接了,系在了额头上,刚好遮住了额间那一抹细长的花钿。转身走到棺尾,一撩衣摆,在蒲团上跪了。 女侍叹息一口,轻轻摇头。百里孽跪得端正,只是目视前方,却对她道:“你也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陪她呆一会……” 女侍从他身旁路过,伸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又聘聘婷婷的走了。好在魔君没有分心思回头瞧她,否则少不得又要恶寒一把。 云山小院内,黎昕猛的一下惊醒,睁眼懵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四下打量了小院许久,又将额头抵在了墓碑之上。 “我离开几天,乖乖的等我回来陪你!” 再扶了墓碑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不堪的下肢,慢悠悠的出了院门。 黎昕又做了一个梦,梦中是冬季,整个云山银装素裹宛若仙境一般。场景很乱,开头是念儿对着院墙比划自己的高度,指着一颗小石子回首,对着黎昕笑得格外灿烂:“师父你说,开春后我能不能长到这?” 黎昕刚想靠近,场景一换,二人到了胜力寺,念儿虔诚的跪在佛前许愿。黎昕记得那一天,是在念儿十五岁的冬天,那日下着鹅毛大雪,念儿非要闹着去祈愿。 起身后,犹立着双手合十,却突然侧过脸来,明眸浅笑:“师父,你说后半生只想度我,可当真?” 黎昕自是来不及回他,第三幕接踵而来,他二人要去山顶,念儿披了一件雪白的斗篷,走得飞快,不住的催他:“师父,快点!快点!”到了山顶,张开双臂一声高呼,披风末端在寒风中翻飞,仿若下一秒就会乘风而去。 黎昕知道,同前两次一样,他靠近不了。立在念儿身后几丈开外,只是紧紧的望着少年的背影,连眨眼都觉着奢侈。 念儿突然转身,微侧了头,朝他神出一手:“你过来呀?!”黎昕一惊,不对!他没有转身,应是自己与他一并立在了山头才对!下山前,他二人还塑了一个极丑的雪人…… 黎昕慢慢走近,亦伸了手要去够他,两人手指一点点靠近,就在要触碰到他时,念儿消失不见。黎昕一个箭步上前,却是扑了一个空,吓醒了…… 黎昕这处,算做百里孽口头邀约,可“风仪圣典”的请帖却是广发了欲-界的各个角落。顾名思义,天不老这是要让百里孽隆重登场,好在他家风华绝代的魔君大人也配得起这“风仪”二字。百里孽是魔界新君,可名头在欲界却不怎么响亮,经此一闹,怕是站在了风口浪尖! 猛虎山,浩奇躺在了一块巨石上晒着太阳,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百无聊赖。恨不能大吼几句来发泄一下这生活的无趣。 序姬走近,先是在他一旁坐了,复又和他一并躺下,认真的去瞧上方的蓝天白云。 浩奇侧身,一手撑头,另一手取了嘴里的草秆,拖长了声调:“鸡婆,我们出去溜达几天罢……” 序姬没有出声,甚至都不曾侧眼瞟他,却是朝他立起一手,指尖夹着一册黑底烫金的封函。 浩奇来了兴致,一把抢了,翻身坐起。急急的打开瞧了,却是没有瞧明白,复又再看一遍,还是一脸茫然。对着序姬问道:“百里家不是死绝了吗?哪来的什么魔界新君?” 序姬这才侧过脸来,压低了声音道:“她怀孕了。” 浩奇这人性子直爽,还有些大大咧咧。对外人、外物可能较为粗心与不拘小节,但每每对上这雉鸡精,只消一眼就懂。 立马领会到她这一句说的是二十多年前,他二人去探望那小两口时,那灵犀仙子已经怀孕! 这就勾起了浩奇不少心绪,一阵惋惜,想他那兄弟死得太是不值…… 原来,这二人是一双相爱相杀的损友。都在欲-界的地盘上混着,又都年轻气盛,彼此看不过眼,每隔一段就要打上一场。最后却打出情分来了,生了几分英雄对豪杰的惺惺相惜。后来浩奇遇着了序姬,序姬管他犹如清水点豆腐,浩奇多少收敛了几分。他二人便不再动手,转为口头互损,却也成了最最要好的朋友。 有一次他三个混世活宝游戏人间时,邂逅了灰头土脸的灵犀仙子。百里越泽与那小仙子自是男才女貌十分的登对!那混小子又有心勾搭,对付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那不是手到擒来?原想着春风十里化柔情,秋月一段成佳话,哪知不过几年,双双殒命于南天门…… 浩奇回神:“不对,灵犀与他一道没了,哪来的什么孩子?”复又低头,认真的琢磨请帖上书着的“百里孽”这个名字。 序姬起身,抱起短剑跳下巨石,走了。 浩奇抬头,瞧着她暗灰色的背影,硬是品出了“去看看便知”的深意。一甩头,赶紧麻溜的追上。 与此同时的,仙界,善法堂内。 小仙官去而复返,捧了小册子与太清帝君回话:“人已经撤回来了,各回了各处。蓬莱那边的,也先回去守着了!” 枫朗抬头,玩味了这最后一句:莫不是提醒我为守墓的天兵寻个去处?却也不恼,出声应她:“嗯。” 复寻思着,要去司命宫里将这小仙官讨要过来,一些琐事也好有人替自己挡上一挡。如此好的一棵苗子,不能丢在司命那里编故事,白白埋没了。 却见小仙官打开了小册子,言道:“琅琊山有一场盛典,大抵是向欲界宣告百里孽回归,”再抬头,拖了尾音:“呃……” 这事不难预见,他既敢抢了灵儿的遗骨回去;又往天庭递了战书;再高调的认个祖也合情合理。枫朗心中思索着,自己大抵也可算作一个八竿子外的舅舅呀…… “你消息倒也灵通!” 小仙官认真的打量了帝君脸色,无害的笑笑:“琅琊山的土地邀我喝茶,怕是这些年失意得紧,好不容易逮着我个愿陪他唠的,呵呵……” 枫朗低头又瞧手中的兵戎名单了,好在这些年兵戎都归自己管,上列的每一个天将都无比熟悉,要圈一个出来领兵打战也是不难。却是对她吩咐:“去我玉宸宫库房寻一个物件,你再跑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刀斩乱麻,后面走一波剧情哈~ 不要怀疑,“风仪大典”不过是个笑话! 第53章 副歌 黎昕慢慢悠悠的到了琅琊山地界,放眼望去,此处与各地的山川并无异处,一样的青山绿水、风和景明。心中有些辛酸:灵儿若是活着,在此陪着那百里魔头度过余生,也似不错…… 再往里走,忽就见了一块巨石耸立,上书“魔界”二字,龙飞凤舞得很是张狂,又由工匠细细内刻,配着那自成一体的怪石,更发苍劲有力,让人叹为观止! 界碑处,立了一位小童,摸约八九岁的模样。见着了黎昕,连连招手,更是往前迎了好几步。他身后,一大帮子人进进出出的很是热闹。 黎昕再一细瞧,其他宾客手中皆是拿着请帖或者贺礼,还有专人设了茶案在一旁检阅与记录。好嘛,就自己一个空手而来的。 小童到了跟前,立马作揖:“可是黎昕神君?”语气里却是万分的确定。 黎昕应是,那小童又道:“小子奉了少主,啊不!尊上之命,在此迎您大驾,已经恭候多时了!”小童客套做足后,转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仙君,请随我来!” 黎昕便随了那孩子再往里走,也不知是何阵法,周遭的景物移步换形,转眼就来到了一座大殿前。宫阙连延出去一眼望不到头,比起天母的奢华风毫不逊色。 小童再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进了主殿,又一拐转入偏殿。童子道:“仙君请在此稍作休息!” 黎昕稍稍打量了一下偏殿的陈设,唤住了要退走的小童:“典礼在何处举行?” “尊上说,仙君不喜喧哗,外面吵得很,”小童又执了双手回话:“仙君且在此处好好歇息,待吉时到了,小子再来领您过去!” “哦?你家魔君有心了!” “仙君客气!小子就在殿外,仙君有事只管唤我!” 那小童果真走了,黎昕望了一眼小童的背影,若有所思。复又轻轻摇头,寻了一处圆凳坐了。继续打量这殿内的摆设,奢华归奢华,少了几丝人情味,不似常有人住。 不一会来了婢女俸上茶水、瓜果,也不多话,福了一福,走了。倒是好茶,黎昕不用品,闻着茶香亦能觉出来,上好的雨前。 既来之则安之,黎昕用一手撑了额头,另一手中指在杯沿处不住划圆。心中好笑,往飞这酒没白喝,这般照拂于自己! 小童并未离去太久,估摸着不过一个时辰。又来恭恭敬敬的请了黎昕,直奔典礼现场。 二人先是在回廊上七拐八绕走了一阵,出了一扇院门,来到一处极为宽敞的空地上。现下这里摆了数不清的座椅,数十个婢女从中穿插忙碌。绕过座椅在往前走,应是一处校武场,上方有一方将军台,下方是一处空地。这处已经有了无数宾客,奇形怪状,各式各样,三三两两的聚着,互相寒暄。若是换作以前,黎昕少不得又要膈应一阵,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万事皆休,见怪不怪了。心中稍稍比较一下,欲界众生里,还是魔最为好看。 小童却是不停,直直的从台下走过,领了黎昕走到坟场。这坟场亦分为上下两级,上一级星零的排着几处坟包;下方是黑压压的人群,不停的交头接耳,当真吵闹不堪。 小童拱手:“仙君请自便,吉时立马就到了!” 看孩童那一派老成的模样,这回黎昕和他回了一礼,道了一句有劳! 这厢小童刚走,那边又有人不住招手。黎昕一瞧,熟人,不久前在函谷关见过。 浩奇拉着序姬直往这边走,就怕黎昕看不见,抬高了手臂不住挥舞,身后的序姬虽是不大高兴,却也没有阻止。 黎昕只得慢慢的往他们那边挪去。就算当做没看见,浩奇也是有本事过来勾搭的。 按说浩奇的段位,也有专人跟了指坐看茶,可这虎精哪里闲得住?拉了序姬要来瞧热闹,哪里人多往哪钻,这不,瞧着熟人了。 “兄弟,你也来啦?” “嗯。” “上回那个小兄弟怎没与你一道?” “应该在的。” 浩奇听不出黎昕的疏离,领着他又要往回走,要去占一个好一点的位置,这么多人聚在这处,肯定有事!一边在人群里穿梭,一边说叨:“唉,你说,大家没事怎都往坟地里跑?” 序姬心中不由得诋毁了一句:“就你跑得最欢……” 黎昕倒是听出来,请帖上安的名目,不是灵儿下葬! 没人回他,浩奇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上回你俩收了今夕没有?” “收了。” “呀!”浩奇回头,只差惊掉下巴:“收啦?唉呀呀!你俩可是毁了兄弟我一个好去处!” 这浩奇果真没有心机,不道其他,只道少了一处消遣。带着二人一路好走,终是寻着了一处满意的地方。可这一瞧,看清了一个新坑旁百里越泽的墓碑,心里多少有了几分伤感,不再与黎昕找话头交谈。 因着山门的幻阵,浩奇从未来祭拜过这位至交,这相隔三十年后,倒是见着了他的墓碑…… 黎昕亦是瞧了一个清楚,心头一些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敛了神色。 就在这时,一队魔道抬了冰棺从角落缓缓走来,为首的一人正是薛往飞!手端了孝盆表情严肃,还是那一身的墨色,只在额头系了孝带。 黎昕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清冰棺里的灵儿,却被身后的浩奇一扯,拉了回来。 浩奇吃惊不小,一手扯了黎昕衣袖,又张大了嘴,另一只手在空中不住的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他!” 黎昕没有回头,也没有回话。浩奇讨了一个无趣,也不见怪,松了他的衣袖侧身去拽序姬。序姬倒是很赏脸,朝他微微点头。 序姬大体是猜到了身旁这位的身份的,只是不想那个书生亦是大有来头!百里孽,这天不老护得太好,当真一点风声也没有…… 浩奇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冰棺一来,身边嘈杂的人群一下禁声,天不老立在了高处,唱了一句:“跪!”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只余得立在中央的黎昕三人。 浩奇这才察出稀奇来,原来这处来的都是魔道!这怕是误闯了人家的葬礼了。谁死得这么巧,刚好赶上了新君大摆宴席?浩奇四下一瞟,微微乍舌,看这品衔还不低,瞧人数魔界怕是在这跪了一多半,天不老都亲自出马了! 再一细瞧,可是不得了!冰棺里躺着的可不就是那个小仙子!! 浩奇与序姬对视,皆是意外不已!便牵了序姬的手飞身去了冰棺那处,却是将刚刚认的熟人撇下了。 天不老一瞧是这俩活宝,抬手止了魔卫的动作。当初跟着先魔尊,没少和这二位打过交道,算来也是百里家的世交。他俩这琅琊山虽没来过,可自己跟着魔尊往猛虎山却是跑了无数趟。 运棺的队伍都不曾停顿一瞬,由着这多出的二人旁观。他二人大抵确认了灵犀的身份,也不多事,跟在了队伍一旁。 黎昕瞧得仔细,看他一行人走近,往飞跪在了坟头,其他魔众小心翼翼的将冰棺降到了新坑之中。天不老声情并茂的唱着铭文,魔众配合着盖了黄土。最后天不老领了众人叩首三下,才算礼成,一地的魔众起身。 灵儿应会含笑九泉罢,她,终是与那百里小子呆在了一处…… 事不算完,只见薛往飞还在那处跪着,没有随着众人一并起身。从那边传来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全场! “孩儿百里孽不孝!于今日才让二老团聚,入土为安……” 后面的黎昕已经听不进去,就这一句,字字直击黎昕心头,懵在了当场!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孩儿,百里孽。 百里孽给双亲叩首三下,起身,砸了孝盆,将额头的孝带改系在了发上。 清脆的破碎声似一瓢清水倒入了油锅中,瞬间沸腾。魔众群情激愤,不住的振臂高呼:“复仇!复仇……” 百里孽转身,一记刀眼扫过全场。在几大头头的暗示下,众人安静了下来,不敢造次。 百里孽这才轻勾了嘴角,缓步下了台阶,不忘抽空和一旁的浩奇二人点头致意。 浩奇自是有一堆话要问这个便宜侄儿,可被一旁的序姬拉住了,侧脸一瞧鸡婆的眼神,只得先按下。序姬扯了他去给百里越泽上香。 见魔君大人往这处走来,众人纷纷让道。只余得黎昕痴愣的站在原地! 他不是没有想过的,往飞到底何人?无缘无故的伴着自己,当真只为了听故事?刚刚见他重孝,都没觉出不妥来,他说,他是琅琊山的小魔头…… 第54章 相认 是咯,薛子!薛子!往飞!罒非! 琴、棋、书、画、垂钓、琅琊山!哪怕联系再多,黎昕也不敢往念儿身上想,他笃定了的,念儿没了…… 百里孽慢慢走近,稍稍半抬了一只手,笑道:“师父你听,他们说要报仇呢!” 黎昕微张了双唇,可惜只有一个唇形,大抵是在唤他“念儿”。 魔君脚步不快,却也不停。轻抿了一下嘴角,一副巧笑嫣然的模样,言语却格外恶毒,不把自己与他一并伤透了,如何罢休? “还是该唤您一声舅舅?” 黎昕终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唤了两句:“念儿!念儿!” 百里孽笑得越发妖娆:“师父,注意一下读音。是恶因、孽果的孽;不是惦念、思虑的念!” 黎昕哪管他那么许多,一步上前搂了他入怀,不断用力收紧,嘴中只是重复:“念儿!我的念儿!” 百里孽闭眼,不住的调整自己的呼吸,心中隐忍到了滴血,几欲撑不下去。 他是如此迷恋这个怀抱,这个心跳,这个人…… 不过一瞬,百里孽推开黎昕,一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中气十足地对魔众道:“贺我父王、娘亲三十年后再聚首;贺我百里孽认祖归宗执掌魔界。琅琊山大庆三日!不分尊卑!” 魔众向来配合,魔君既是发了话了,就是一阵喧腾、大声呼喝! 吵闹声中,百里孽拉着黎昕一个瞬移没了踪影。 天不老暗暗跳脚,从他二人抱在一处时,就反应过来要糟,嘿,怕什么来什么……唉唉唉!外头还有一堆宾客,这可如何是好? 百里孽带着黎昕回了瑰延宮,二人在主殿门口现形。黎昕犹在神游天外,只是盯着百里孽的侧脸不眨一瞬,任由他牵着自己。 百里孽见着了门口的守卫,怔了一怔,面色如常的吩咐:“传一桌宴席到此处来!” 他二人就一个引着,一个跟着进了主殿。黎昕的手腕还被百里孽扣在手中,从那处传来的触感不断的提醒黎昕,这次不是梦!这个主殿他刚刚来过,可念儿一转,带他进了另一侧偏殿。 待得百里孽引他在桌边坐好,就要收手。黎昕一把反抓住他手,握紧。眼神炽热,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瞧。 百里孽微微报羞,嗔道:“师父莫要这么看着我!这副皮囊我也是不喜得很!” 当初百里孽初醒,望着这面相,很是大发了一通脾气。吓得决策大人既不敢安抚,又不敢镇压,心中不住咋舌:“这这这……当初寻到的,不是一个活泼率真、知书达礼的少年?” 天不老从自己眼光怀疑到了魔界风水,没有结论,落荒而逃。好在千护法大能,幻了那人模样,总能哄上一哄。 百里孽是当真不喜欢这副皮囊,觉着这面容过于秀气,身形瘦弱,体质还不好!没有一处可以比过自己从前的那副…… 从前隐约觉得师父对他万般宠爱,可能缘于自己相貌,如今,真真见了自己生母,果真,自己容貌得传自她! 秀气?简直可以称作妖孽。何况此时自己用的是魔尊本貌! 这会黎昕倒是回神了,摇了头,正欲开口:只要是你!只要是你! 百里孽突然将手一抽,黎昕下意识的握得更紧,便没有得逞。这时从门口进入一帮婢女,由守卫领着,手端了食盘,有条不紊的走来。 百里孽还待再抽手,却见黎昕睁大了眼,一副杠上了的模样。心中一乐,便由着他牵着了。自从再见,何时见过他如此富有生气? 守卫规矩的立在了一旁,婢女们很快摆好席面,一伙人又默默的撤了。守卫临走,还很是贴心的替他们合上了殿门。 百里孽再一用力,手就分开了。佯怒道:“这下可好,教人看了笑话去了!” 黎昕不知深意,没有言语,大概以为自己叫念儿在下属跟前失了庄重。 百里孽知他不明缘由,解释道:“师父可认得这魔卫?” 黎昕乖乖摇头:“不识!” “那师父可还记得那领路的童子?” “记得!”黎昕回想了一下那似极了念儿小时候的背影,补充道:“印象很深!” “此二者,为一人!” “哦?”黎昕此时震荡的心神已经开始正常运转,也不好奇人家的本事。斟字酌句的道:“你魔界之人当真有趣!”这话的另外一层意思是想说,念儿当初化名编戏的,怕也是从他那处学来的。 “唉!我可没有使唤他,是他自个要去的!”百里孽赶紧澄清自己无辜,又瞧着黎昕这般模样,再下猛药:“不仅如此,这厮与我们师徒,渊源颇深!” “还有?”黎昕倒也配合,皱了眉头问道。 百里孽笑得得意:“我们当初在破观见的第一天,就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师父可还记得,我们当日投宿那家客栈的伙计?” 黎昕认真回想,无甚印象。 “这厮是个闲人!见了我们头一次就来了兴致,尾随了我们一路,在云山镇现了第二次身。”念儿拿眼瞟他,当真是风情万种:“那热情的小二,后来无缘无故不见的那个!” 黎昕对那机灵的店小二倒是还有几分记忆,不由得惊到了:这魔界之人大摇大摆在自己跟前捉弄,还尾随了一路。这是有多大意?今日才得以知晓! “不仅如此!师父你想,怎就这么凑巧,你上界一天,这魔界之人就刚好寻到了我?” 那店小二既是在这里,其他倒也可以解释!但念儿这般问来,肯定还有话说。黎昕道:“为何?” 倒也不怪黎昕,妖、魔、鬼、怪,唯魔最难分辨。魔本是人,因了各种原因入了魔道,那种心智不明的倒也罢了,但凡功力深厚的,稍收敛了魔性,当真与一般人无二至。 “我们在云山上住的第二个年头,山下就新开了一家兵器铺!直至今日,人家那点产业都还在哩!” 这可了不得,一家老店,开了十七八年!不管是敛财还是收集情报,都已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了! 黎昕想通此中关节,道:“当初,可是那兵器铺老板给你回了魂?” “是他!”百里孽一笑,又道:“那个作了醉赤壁的大才子也是他!” 是了,那人寻着了还魂的术法。黎昕赶忙道:“那人现在何处?如此大恩,要当面谢过才好!” 百里孽不懂自家师父思考事物的方式,怎就大恩了?没他,我也不见得会寻死呀! 原想着自己放手,可以还你解脱,所有的恩怨情仇可以一笔勾销…… 百里孽为黎昕斟酒,嗤道:“这会子他忙!”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唉唉唉,别管他,师父尝尝这魔窟的酒,能抵老窖几分?” 天不老这会子当真分身乏术,一边着人寻魔君大人,一边亲自上阵应酬宾客。偶尔走神,不住的想:这狗屁的风仪大典,不过是个笑话! 黎昕果真将一切杂思暂且抛开,将他拿杯的手和酒杯一起握了,轻声开口:“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你,怎不早些认我?” 百里孽缓缓放了另一手中的酒壶,笑出声来:“师父,怎忘了我因何而死?” 只此一句,黎昕犹如一盆冷水当头而下,如坠冰窟。是呀,他,他当时那般决绝,又怎会与我相认? 作者有话要说: 黎昕一拍桌子,望着这幽冥地府一干啰啰恨得牙根痒痒:“地藏王,你骗得本尊好苦!” 那厮赶紧伏地做小:“大爷,小的也是没办法!您像个修罗一般的闯了我这小庙,凶神恶煞的,我又寻不着您要的生魂,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第55章 误会 这些时日与念儿的一些相处飞快的在脑中转过,黎昕慢慢的松开了他的手掌:他肯去看我,也算是念着情分了!凭什么认我?哼,眷恋?不过是贪痴……也罢!只要他好好的,做师徒,也无妨…… 将手抽回来藏在桌下,复又握紧,摆出了师父的架子:“以后……不可再如此……糊涂,知道吗?”停顿了一下,心如刀割。“念儿,你若是不想见我……” 百里孽打断道:“师父说的哪里话,我怎会不想见你?” 就在这时,他突然一抬手,幻出一封书信来,只有寥寥数字:少主救我,老头子要剁了我! 百里孽看完,挂了几分笑意,对着黎昕道:“师父在这处等我,外头有些宾客,我多少都要出去露个面。” 黎昕暂且收拾好心绪,点头。百里孽起身,又加了一句:“我很快便回!” 百里孽走后,黎昕轻轻的端了那个酒杯,注视良久后,一口饮下。却也舍不得搁下杯子,仿若酒杯之上还余得那人温度。 黎昕心头有些杂乱,失而复得的大喜,醍醐灌顶的大落…… “师父,感情是不是真的要顺其自然,不能太贪心呀!若是不容于世呢?若是强求不得哩?”画面一转,念儿立在云头,“当真,就这么爱他?业已作古了,还不能放下?” 他是知道的,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不知他当初那一剑下去时,自己这有悖人伦的情爱占了多少份量…… 黎昕决定将这一份情愫尘封起来,念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他那般烈的性子,黎昕不敢再奢望。 再为自己满了一杯,瑰延宮的酒,极苦!黎昕心想:水因有性山难转,罢休!罢休!你回来就好…… 千面见着了百里孽,宛若见着了再生父母,恨不能抱了他大腿痛哭流涕。此刻天不老板着一张老脸,已将守卫模样的他训得唯唯否否、诺诺连声。 见着了自家魔君,决策大人不好再放肆,对着千护法哼了一声,连眼神里都透着“给我等着”的警告。 千面默默的抖了一抖…… 百里孽随着天不老去了天坛,当真只露了一个面,呆了不过一柱香的功夫,撤了。天不老生气归生气,亦是知足了,好歹也来撑了一会场面,不是太难堪…… 在回廊处,百里孽又遇到了千面。这会倒是换了一个正常一点的模样,一身雪白的儒裳,手拿了一把折扇,靠在了廊柱之上,很是风流倜傥。 百里孽脚步不停,带了一丝打趣:“公子这是要去哪?” “下山躲两天,老头子转过身来,怕是要收拾我!”千面拢了手臂,又抖了一抖。 天不老多半气他将师父领了进来;自己又没有服从他的调摆,这事罪魁祸首还是自己。百里孽笑笑:“去吧!”若是决策问起,随便给他安个由头搪塞过去就是了。 千面跟在一旁,却是唰的一下开了折扇,问道:“你准备如何?” 百里孽停下脚步,收了笑意茫然道:“我不知道……千面,他,总是教我没了方寸。” 千面叹息一声,心想也是,老头子那里一个要复仇的,喊打喊杀;这边一个是心尖尖上的,爱的死去活来。是挺为难!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嗯。”百里孽复又抬腿往前走,这事,千面给不了答案。 待他走出老远后,千面声音从后传来:“哥哥去云山镇上玩玩,有事只管给我传信!” 百里孽心头一暖,没有答话,继续往瑰延宮走去。 殿门口,远远的瞧着了那人背朝这边,负手而立,一头长发随意的披着,背影里透着寂寥。 百里孽走近,轻唤了一声“师父”。 黎昕转身,还是那半脸的黑青胡渣,却也有了几分笑意,眼神里有了星光。师父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当真好看,不过在百里孽看来,这笑里,也透着伤感。 “师父怎不在里面等我?” “我看你这琅琊山景致也挺好!”不似你说的那般无趣。 你若是想她了,“师父以后常来!” 黎昕心头一抽,试探的问:“你,不随为师回去了?” 黎昕原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死刑,说好了不再奢望的,他有他的生活、魔众,不想却听他答:“好,我也常去云山小院。” 黎昕张了张嘴,最终只道得一句:“好……” 二人又回到百里孽的起居室坐下,一桌子佳肴差不多已经凉透。百里孽原想着陪着黎昕好好吃一顿饭,还没来得及动筷子,又有人来报,说是山门外来了一位女仙官,手拿了贺礼,奉了太清帝君之命,前来道喜。 百里孽眉头一皱,刚想打发走这魔徒,管他帝君仙官统统不理。复又想起黎昕这一层关系来,抬眼瞧他。 黎昕仿若惘闻,没有任何表示。 百里孽道:“让她进来罢!” 待得他师徒二人在主殿入座,那小仙官也刚好到了,笑得格外讨喜,客客气气的与二人见礼:“小仙肖萱,见过魔君大人,玉宸帝君。” 黎昕微一打量,这小仙官面生!衣饰倒是司命宫里的人。他自是不知枫朗的小心思,只道奇怪:怎地一个上任不到十日的小仙官来此送礼?还是司命宫里的? 复又想到另外一处,枫朗给念儿送礼?莫不是灵儿失踪,枫朗已经知晓念儿身份?想到他俩之前不对付,这是来修缮关系来了? 百里孽道:“你家太清帝君可有带话?” 小仙官答:“客套话,还命小仙一定将礼送到!” 百里孽嘲:“他倒大度!” 小仙官干笑两声,没有答话。自有婢女收了贺礼,请她出门去吃宴席。小仙官再同二人拜别,走了。 黎昕又听出来蹊跷,这二人之间是有事自己不知晓的!抬眼瞧向自家徒儿,道:“枫朗怎知是你?” 百里孽收了刚才的玩世不恭,认真道:“师父,魔界复仇不止是说说而已,”将目光移开,瞧向了别处。“他们下了战书,约战三年后!” “如何约的?这仇在我!” 百里孽听完了整个故事,这仇,不能算在任何人头上。天母的天规是起因,娘亲的孤独是主导,父王的莽撞脱不了干系,师父他……百里孽心想,换位而处,自己不见得会处理得更好。 百里孽只是摇头,并不答话。 黎昕有些焦急,伸手握了他的手腕,郑重道:“念儿,你同我讲一句真心话,这仇……” 百里孽只是盯着自己手腕上青筋隆结的手背,面无表情的开口打断:“师父,我们好不容易相认了,不聊这个!” 黎昕慢慢收手,道得一句好,气氛忽就有些沉重。 半晌后,百里孽挑起话头:“这肖萱我瞧着面善?” 黎昕摇头,却道:“是有古怪,枫朗应当不知我在这里,她怎知道我是谁?” “嘿!”百里孽笑道:“别是我欲界的探子,给我抖到了师父这里!师父再去和那枫朗师叔一说,哎呀!” 黎昕听得他这一句师叔,倒也笑了。 百里孽留黎昕住下,黎昕没有推辞,住在了瑰延宮的另一侧偏殿。想着失而复得就住在对面的念儿,黎昕心境大不相同。不再觉得这里少了人情味,只是金碧辉煌的终归没有家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本文的中心思想: 生或死,爱或恨,皆是误会…… 百里孽:“话一定要说开,打哑迷行不通……” 黎昕:“干了坏事,一定要搽屁股,尤其是凶器什么的,要藏好……” 枫朗:“舆论猛于虎!舆论猛于虎!说多了,就都当真了……” 天不老:“老夫命苦,跟的都是一些什么主……” 第56章 套路 黎昕在琅琊山住了三日。期间,去百里家族的坟场呆了半日。也不说话,只是立在他二人墓碑前,脸上的神情都不曾转过一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百里孽远远的瞧着,没有上前打搅,微微摇头。他曾教我,不念过往,不困于情。为何落到他自己身上,就这般看不开、放不下…… 黎昕当真去和天不老打了一个照面! 天不老这几日无事就搬了古琴爬到山头去弹琴,高山流水,萧瑟秋风,很有几分雅意。 老头子这是存心躲了清净,瑰延宮里那两位,眼不见,心不烦。可他家魔君大人不这么想,偏要带了那自诩正义的心头肉来浊自己的眼。 琅琊山的某处断崖,天不老正盘腿坐在崖顶,远远的瞟见了缓步而来的二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睁做没见。 此处百里孽前几年常来,也学了决策大人的,无事时来此奏上一曲,总能缓一下那些如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的钝痛,就在这里,学会了那首醉赤壁。 百里孽笑道:“决策大人教人好找。” “不知魔君寻老夫何事?”天不老手中不停,却是慢下了旋律。按说照着老头子的个性,最是省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可见那人一并跟着,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二人。 百里孽打了哈哈:“也无事!许久不曾和决策讨教琴艺了,过来偷个师!”侧头再瞧了黎昕一眼,倒也想瞧瞧他二人过招。 是黎昕一定要来的,执著着要谢了天不老的还魂之恩。百里孽不敢让他二人独处,巴巴的跟来受了这番苦难。 天不老心中一嘲,也不点破。谁当初揣着鱼眼当明珠,只认自家师父绝技天下第一?当着明珠的面倒是嚷嚷着要偷师了! 黎昕拱手见礼:“敢问先生,这是何曲?” 当着百里孽的面,不能太过撕破脸皮;这有理有节的一句先生,又中了天不老的虚荣。天不老瞟了黎昕一眼,不耐烦地道:“笑痴人!”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这二人还能呆在一处一问一答,当真难得!百里孽觉着自己面子挺大。 “笑富贵千钧一发,笑风月劳心伤神,好意境!” 决策大人再瞟了黎昕一眼,没有答话。只是越发放慢了手速,当真将一首曲子弹得如泣如诉。 天不老有才,但向来曲高和寡,极少有人能入他的眼。现下有些感慨,这黎昕,抛开仇恨不提,倒是一个钟子期。 半响,黎昕再执一礼,悠悠叹道:“念儿少不更事,这些年有劳先生了!” 天不老有种十年含辛茹苦,一朝被人认同的感觉,却也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他:“老夫分内之事,不敢当有劳!” 黎昕不以为意,再道:“这孩子年少时给我惯坏了,很是有些任性,还是多谢先生尽心尽力照佛他!” 天不老心中一酸,有些得遇知音,相见恨晚。恨不能与这仇敌抱头痛哭了互诉衷肠。这新魔君当真孩子气了一些,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不容易呀…… 于是不再推辞,淡漠点头:“嗯。” 百里孽眉头抖了一抖:这二人的谈话…… 黎昕再一旁坐下,又很是耐心的等了半晌。 “先生当真要复仇?” 天不老收起了之前所有的感动,原来重点在这里:“我先主枉死,终归,要有个说法!” 黎昕道:“这仇在我!先生不必搭上更多魔界无辜。” 与天庭打上一场,少不得生灵涂炭,琅琊山千年基业毁于一旦。这道理天不老何尝不懂?停手,“嘣”的一下覆掌止了余音,怒道:“那请问仙君,我当如何?” 黎昕失语,自己这个仇家难不成去劝人家冤冤相报何时了?停了一瞬,道:“我就在这里,要杀要剐……” 天不老心中极为光火,不待他把话说完,重哼了一声,遁去身形。不过仗着魔君舍不得他!不过仗着魔君舍不得他…… 百里孽也是一惊!立马朝他跨近了一大步。刚刚他二人聊到了这处时,心中就不住打兀,这是鬼迷了心窍,将他二人搁在一处!好在决策…… 老头子那处可以回头再安抚,师父这处可是刻不容缓。一不留心,百里孽语气极重:“疯子,不许胡说!” 黎昕先看了看不见的琴师那处,又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百里孽,叹息一口。他也不想这么说的,到了这个份上,寻不到其他法子。 就这么沉默了片刻,百里孽道:“师父,这事我来处理……” 风仪大典终是落幕,浩奇二人下山。序姬怀抱了短剑在前走着。浩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遂问道:“那人到底何方神圣?” 序姬道:“黎昕!” 黎昕?玉宸帝君!百里越泽不就死在了这人手上?啊……难怪,难怪,唤他舅舅!那怎就成了百里孽的师父了?浩奇再问:“你如何得知?不对!鸡婆,第一次见他时,你便已经知晓了!” “今夕!” 今夕!今夕是玉宸帝君的佩剑,如果今夕化形,也不见得就会化作玉宸帝君的样子呀?“唉唉唉!鸡婆,走慢点!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序姬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轻声道:“你从未问过,我是谁!” 浩奇一个措手不及,一胸膛撞了上去!自己这块头,肯定得将她撞一个趔趄,反应倒也算快,赶忙将她护在了怀中。道:“你刚说什么?” 序姬立马将他手臂打开,搁下一句“下回再说”,走了。 浩奇还是摸不着头脑,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回了猛虎山。 小仙官回了天庭,枫朗还在善法堂内。于上界而言,她这一个往返,不过枫朗一杯茶的功夫。 枫朗终是将手中的兵戎册子丢下,抬眼瞧她。 小仙官道:“帝君不必烦心,这战事起不了!” 枫朗道:“哦?” “小仙此次下界,见着玉宸帝君了。” 枫朗心想,不见得!这段时间,他二人日日呆在一处,那孩子战书还是照下不误! 战书、葬母、认祖,这孩子到底意欲何为?不行,这事还是得和黎昕摸一个底…… 枫朗一挥手,让小仙官退走。这厢才刚转身,却又听帝君大人道:“肖萱,我已经同司命说过了,明日起,你来我这处当值,封你一个典簿。” 当初黎昕定下的六部里,没有典簿这个职务。枫朗金口一开,这刚刚上任七日的小仙官立马与其他首官平起平坐。 南天门外的通天柱上,六大仙首一行,多加了一个肖萱!她的名字下方,空空荡荡。 肖萱怔了一怔,转过身来,只道了一句“是”,都不曾谢封,怀抱了小册子,走了。 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九州大陆的最最北端,一毛不拔的洪荒大地,一尊石女像轻微的颤动,丝丝灰尘轻轻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 肖萱到底是何方神圣?就快撕她马甲~ 序姬?不存在的~“鸡婆扛住!坚持到最后!!” 下一章墓碑君高能,一上来就逼疯一个~ 第57章 表白 三日后,黎昕准备回云山小院。 对于黎昕来说,有念儿的地方,才能称之为家。之所以回云山,不过是方便念儿来寻他,也算就近。 才出主殿门口没多远,就迎面撞上了赶往冷陌阁议事的决策大人。决策大人很是糟心,无比怀疑瑰延宫的风水,明明就那么大的地盘,怎就这么处处可以狭路相逢…… 天不老依规矩做足了礼节,躬身立在一旁,等着他们二人先过,都不曾多瞟黎昕一眼。 百里孽心想,这老头子当真修养极好!随便换上一人,只怕是做不到这般隐忍功夫;心中又有些愧疚,老头子这,少不得要花点心思哄上一哄。 黎昕乖觉,不敢再给念儿多事。 待二人到了山门,百里孽轻笑:“师父等我,最多两日,我定去寻你!” 得了这句,黎昕心满意足的驾云走了,念儿待他还是有情分的。他们一同在云山小院住了八年,可他在魔界却是呆了十载!黎昕不敢深究,自己与魔众,孰轻孰重;看天不老的模样,终归是自己让念儿为难了。若,若他从此与自己恩断义绝,只怕自己也无力挽回什么…… 黎昕走后,百里孽回转,他需要好好的同老头子谈谈。 这左右为难的,倒也不止百里孽一人!天不老真心想要与仙界拼一个你死我活?也不见得!琅琊山的千年基业不能毁在自己的不甘心上。当初百里越泽也是集结了全界之力,要去讨个说法,可最后去的,不过是他们几人而已!魔界的根基,谁都不想动…… 不打?不可能,弑主之仇,不共戴天,整个魔界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打?是再断送一个新君?还是颠覆整个瑰延宮? 百里孽到冷陌阁时,除了躲难的千护法,几大头头齐聚一堂。 一班人与他见礼,百里孽缓步穿过大堂,也不上那高处坐着,立在几人前方,双臂抱胸。目光犀利,将在场的三大长老、三大护法和决策大人挨个看了一个遍,轻哼了一声,带了几分嗤笑:“说说罢,如何安排?”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答话。心中都有些吃不准魔君的意思。百里孽初醒时,脾气阴晴不定,众人虽未受过他很大的刁难,但多少有些忌惮。瞧着这几日他对那黎昕仙君的态度,这战…… 百里孽笑意加深,言道:“打!战书都已经下了!驱长老,你说,如何打?!” 三大长老,分管内、兵、财,被点名的是驱策,手下养着一干魔将、无数魔兵。那人瞧着甚是年轻,虎背熊腰憨头憨脑的一副莽汉模样,上前一步拱手道:“魔君,属下手中十万魔兵!我们广发告示,再扩十万,加紧操练,三年后定可背水一战!” 百里孽突然抬手,握拳的手背抵在鼻下轻咳了两声。放下手臂后又中气十足的道:“好!”目光一移,盯紧了另外一位,“吴长老你说!” 中年魔道立马回他:“钱财上无任何疑虑!魔君只管放心。” “很好!卢长老,你再说说。” 这卢长老年岁瞧着和决策差不多,此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开口却是有些犹豫:“魔君……” 百里孽等了片刻,替他起了开头:“欲界境内我诸多老弱如何安排?琅琊山上许多妇孺如何打算?” “这……” 百里孽还待再问,天不老出来救场,道:“回禀魔君,此事还在商议中,尚无妥善法子……” “嗯,”百里孽这才转身,中途又轻咳了两声,去了高席坐下。用一手撑了耳畔,斜靠在了扶手上,做了一副准备和众人打持久战的模样。道:“那便商议罢!” 天不老一个眼神,一旁的护法赶紧上前打太极:“魔君莫要忧心,我等一定寻一个妥帖的法子,调度众人。只是这……我们几个吵起架来,怕扰了您清静……” 百里孽本想道一句无妨,但一看老头子神色,戏不能做得太过,便就坡下驴。 “那就散了罢,等你们商议好了,再来回我!”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撤了,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新君大人平素游手好闲不参与诸事,看着“娇柔羸弱”,这一正颜厉色起来,全然不复平日的风流儒雅。 天不老留了下来,才刚开口唤了一句“魔君”,百里孽坐直身子,一手捂了嘴唇不住的咳,另一手伸着示意他稍安勿躁。咳了数下后,才道得一句“去我宫里说”。完全没了刚刚的十足中气。 黎昕在回小院的云头上,忽快忽慢的走了一阵,觉着自己快要魔障。当初念儿没了都没有坠了魔道,如今念儿回来了,自己再疯,可不好笑! 一会想着,快些回去,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再下山采买一番,两天后,念儿要来;忽又觉着,他两日后才来,不急,不急,莫要太过殷勤了,露了马脚…… 刚到云山,远远的便瞧见了院门外立了一人,可不就是枫朗那个小古板。 院门大敞着,枫朗也不进去。只是藏在衣袖下的手指指甲不住互扣,盯着院门出神。 黎昕飞下云头,落在了院中,对他笑道:“怎也不进来?” 枫朗面上端得四平八稳,心中很是惊了一下,他没想黎昕会突然出现,再一细瞧,察出了黎昕的不同。 他立在这院门也有好一会了,想进又不敢进,总觉着自己与这小院八字不合。 黎昕没有管他,转身抬腿往里走。枫朗紧随其后,也跨进了院子。可刚进了院门,立马定住。犹如遭了五雷轰顶,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漆黑的墓碑,灰白的大字:吾生至爱!! 枫朗像牵线木偶一般僵硬的转头,看了一眼黎昕的背影,又转头反复确认墓碑:师兄的字迹,自己决计不会认错――吾生至爱! “黎昕……”枫朗开口唤他,语气里有了一丝无力之感。 黎昕转身,瞧出了他的不对,一个瞬移过来,伸手握住了枫朗手臂:“你怎么了!” 枫朗只是盯着他瞧,仿若不认识眼前这人一般,苍白了面色,微微摇头。 小古板不对!黎昕一急,都使了几许灵力从他手臂处探入,却无任何异常。急急道:“到底怎么了?” 枫朗慢慢的抬起一手,手指了那处墓碑,轻声问道:“那是什么……” 原来因为这个,怕是把他惊吓到了罢。黎昕心头一宽,将他手臂放了,转身又要进屋。心里也盘算着,这事要如何和枫朗解释,才不显得那么惊世骇俗。单一块墓碑就将他唬成这样,教人如何开口……是咯!突然记起,他对此深恶痛绝! 不平五行,不考阴阳呀…… 枫朗却是一个瞬移,猛地出现在了黎昕前方,拦了黎昕的去路,目光里的倔强呼之欲出。 黎昕站定,将双手背在了背后,尽量不痛不痒的开口:“如你所见。” 枫朗瞬间淡定不能,将一手拦在了他们二人中间,掌心朝着黎昕,一副你给我闭嘴的神情:“不不不!黎昕,你听我说!” 黎昕没动,洗耳恭听。 只见他话虽如此说,却是收回了手臂,开始来回度步,面上带了怒气。他这一瞬是不理智的,心中翻江倒海,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枫朗还在继续来来回回,面上怒气更甚,要战胜自己心中的焦躁,几欲抓狂。 开口时语气十分严厉,肢体上都带上了些许手舞足蹈。“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灵儿!” 黎昕还是站着不动,亦没有答话。 “我以为你是正常的!甚至在灵儿以前,不!是你我飞升以前,”枫朗突然站定,面向黎昕,激动道:“师兄,我有一件事,从未和你提起过……” “那就别说!” 听他将话说得颠三倒四,毫无条理,黎昕灵光一闪,蓦然惊醒!三千年了,何曾见他如此不淡定过?立马制止,开口打断道:“枫朗,止于唇齿,掩于时间,我们还是兄弟!” 枫朗一呆,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我们还是兄弟,字字珠玑,当头棒喝!瞬间冷静了下来:我干了什么?这半生都忍了过来…… 立马隐去了身形,枫朗第二次在云山小院落荒而逃!! 这个故事,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那时枫朗还小,刚刚被送到苍穹。 枫朗,出生在冀州,世家子弟,家族长子。被送到仙宗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半大的孩子。突离了亲人,不适应得紧,苍穹规矩又严厉。碍着家族的骄傲,长子的规训,硬生生的扛着,不在外人面前表露分毫。 那日,黎昕刚从山下逛荡回来,心情大好。在山门抄近道去师尊山头的小路上,偶遇了一人呆坐的小枫朗,小小的一个,双臂抱膝,显得无助又倔强。 黎昕一看服饰,便知是新进门的小弟子,还没有分进内门,没有主导的师尊。此刻独坐在这少有人迹的山坡,必定是有心事。而这心事,不外乎背井离乡,思念亲人;人生地不熟,不适应环境。 心情大好的黎昕,履行了大师兄理应照顾新人的义务,屁颠屁颠的跑去和小孩并坐,要与他促膝长谈一番,好好开导一下这个新进的小弟子。 他自幼跟在白露身旁,自是没有经历过从新进弟子层层选拔进入内门,再依着资质被师父挑选的流程。倒也听闻,这一阶段极为艰辛。 十一二岁的孩童,大多处于呼朋引伴上跳下窜的状态,再一瞧身旁这位,全身都透着冷陌和孤僻。 黎昕坐好,友好的开口:“小鬼,为何一人在此坐着?” 枫朗侧头,有些防备,这处极为僻静,自己偶尔来此小坐,从未有人路过。反问道:“你是何人?” 黎昕笑容满面:“你师兄!” 小孩保持着警惕,不再言语。 “我叫黎昕,你唤何名?” 枫朗偷眼打量了一下来人,倒不似诓他,正宗亲传弟子的服饰!心知不可惹事,但也止不住的戒备,像个受惊了的小猫,弯腰弓背竖起一身绒毛,没有攻击力,但随时准备扑过来挠上一爪。 再问:“你有何事?” 黎昕一时语塞,他当真没事。“呃……在苍穹呆得可还习惯?” “……” “我觉得苍穹挺好!”黎昕变戏法一般摸出来一串糖葫芦,递给枫朗。这原本是拿来讨好自家师尊的,言道:“除了这里,我没到过其他地方!” 小孩没接,却问道:“你在这里长大?” 黎昕把糖葫芦再往前递了递:“是呀!拿着。” 小孩摇头,本欲再问一句你父母呢?可又觉着唐突,心中倒是很想接了那串晶莹剔透的零嘴儿。梅红的果子,薄薄的糖衣,光是瞧着就让人口中生津。家中母亲向来金贵他,这种街边的小食,他从未尝过。 见小孩不为所动,黎昕发挥了锲而不舍的热情。拿过他手,硬是把竹签儿放入了他的手中。道:“待你通过了考核,拜了师尊,我就是你大师兄了!” 小孩受了蛊惑,没有忍住,轻轻的舔了舔糖葫芦清亮的糖衣。廉价的糖浆,甜腻的口感。 这一刻,是上苍穹后,枫朗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人的温暖。他所处的这个时期,同是灵童,资历老的,会给你嘲笑;同时进的,会和你比较。 眼前这人,就像这串糖葫芦一般,漂亮、清甜、让人难以抗拒!感情找到了一个薄弱的出口,瞬间红了眼眶。 枫朗原本不愿意在外人跟前露了脆弱,可终归不过是个孩子,泪水一来,就如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猛的起身,逃离了现场。都忘记了要和那人道谢! 望着飞奔而去的背影,黎昕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留了一个自己把他惹哭了的印象,后来二人的疏离,黎昕隐隐的觉着,许还结下了梁子…… 冀州盛产山楂,可枫朗却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缘于一个陌生人的善意,第一次得尝了冰糖葫芦的酸甜。默默的,还记下了一个再也抹灭不了的名字――黎昕。 原本就灵智惠达,又是个埋头苦干的性子,后来的考核中,枫朗夺了榜首,顺理成章的入了寒露真人门下。自此,与黎昕经常碰面。 白露此生只收了一名弟子,那就是黎昕,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他的身上。那时的黎昕,不过刚刚结丹,也是跳脱的年纪。借着照顾师弟师妹的由头,如一道清风一般,四处撩骚,又了无痕迹。 枫朗却从此留心这人,看他温文尔雅,看他勤学苦练。一并树了榜样,奋起直追,要朝他看齐。 他师父寒露真人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枫朗的个性多少有些潜移默化,越发的深沉内敛。有些事情揣在心底,可以永不见光! 黎昕飞升时,枫朗在场,一道突来的金光,全场哗然,只有他镇定如常,心想:这才是那人该有的模样!也好,可以让这段虚无缥缈的情归于自然。 再次见到黎昕,枫朗着实惊吓了一番!不是没想过他会回来探望,只是不想这么突然。 再见,原以为无疾而终的暗恋,死灰复燃。 那人更是钦点了自己的名,从此常伴左右!在天庭的那一段时光,枫朗是心存感恩的,与他朝夕相处,相互扶持,幸福来得有点猝不及防! 直到灵犀的出现,枫朗又一次将自己放在了卑微的立场。整个仙界舆论纷纷,枫朗也是真心祝福。虽然情殇,但也打心底里认为:黎昕,生该如此――取灵儿为妻,继帝君大位。 后面的事情偏离了预想,枫朗有些心疼那人,却也只是旁观,什么都没说…… 那一次在云山小院见他,惊得方寸大乱,何曾见过他如此狼狈不堪,潦倒落魄模样?枫朗不敢久待,他怕,下一刻就会忍不住…… 今日之事,对枫朗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待逃回玉宸宫后,都没弄明白,自己怎就一冲动,毁了这么多年的克制谨慎! 就算他从此一蹶不振,也好过突然得知他另有所恋!不,是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一蹶不振,他却峰回路转,用一种匪夷所思的事实告诉你,你误会了! 这说明什么?自己三千年的隐忍不过是个笑话?枫朗无力的滑落,靠着宫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是不是,我早些抛开这些顾虑,不那般投鼠忌器、束手束脚,你就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枫朗不敢久待,他怕,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抱抱、亲亲、举高高~ 好吧,认真点:拥他入怀,安慰他,疼惜他,告知于他! 第58章 下厨 黎昕也很是受了惊吓,他?他? 看着枫朗消失的地方,半晌都不能回神,小古板呀!这么多年呆在一处,当真一点异样都没露!或者,是自己太过残忍,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讨好,他的付出,然后自欺欺人的将他划分到兄弟? 一些早已忘记的小事悄悄浮上心头,如今品来,都是自己对他的折磨! 许久后,黎昕幽幽叹息,枫朗那里,怕是许久都不能见面了。这事,大家都有一些别扭,虽然言语上戛然而止,可这情意,已经表达得明明白白! 黎昕转身,去了墓碑前,一抬手,在墓碑上覆了一份术法,碑身又恢复了以往的漆黑平整。 还是藏起来罢! 枫朗这纯属意外,也闹得这般难堪,念儿那里是万万见不得光的!这处好歹也算他的埋身之地,他既无心,自己也不好再往他的墓碑上大放厥词,四处招摇这点龌蹉心思,说好了要罢休的…… 黎昕收手,慢慢悠悠的度回了小屋。既有些心痛枫朗,又有些为自己愁苦。 百里孽第三次造访云山小院,这一次手拎了两坛老窖,规规矩矩的走了正门。 要说,这小魔头心中也是各种愁苦。抛开天不老不提,单说自己,就已经毫无章法。 风仪大典那日,为何要出言激他?原想着这些事该有一个了断了,可还没等自己把刀子扎透,被那人一抱,自己的辛路历程也好,决策的复仇大业也罢,统统都去见了鬼! 如何了断!如何能了断? 百里孽心想:他总能教我没了方寸,我与他终归没有可能!这情,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结局,往后的折腾,不过是为了拖延散场的时间…… 他抬腿跨进院子,习惯性的扫视了一圈,却也奇怪,坟头、小榻、树枝、房顶,都没见着那人的影子。 缓步进屋,在餐桌搁了手提的孝敬,再往里走,才在门口瞧着了悠闲躺在躺椅上的黎昕,手拿了一册闲书,业已睡着。 百里孽也不进去吵他,就这么立在卧室门口静静的瞧他,仿若时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有些分不清楚现实还是记忆。 此时的黎昕,早已不复早些时候的邋遢潦倒。雪白的道袍,柔顺的黑发,光滑的脸颊,微侧着头,睡得很熟。 那一年春天,漫天的花雨,和畅的惠风,他也是这般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自己,便是那时对他动了心…… 半个时辰后,黎昕才慢慢的掀开眼皮,这一清醒,就立马觉着了卧室门口处的探视,转过头来,见着了神游天外的百里孽,当即露了几分笑意,语气也很是温柔:“何时来的?” 百里孽轻声回他:“刚来。” 黎昕慢悠悠的起身,还很是自得的伸了一个懒腰,搁了手中的书册:“怎也不叫醒我?” “反正我也无事。” 黎昕一瞧窗外的天色,已快黑透,自己这一觉倒是好睡。抬腿出了房门,路过百里孽时,颇为自然的搁下一句:“为师给你去弄些吃食。”穿过厅堂,出了小屋。 百里孽望着他的背影,不论从外貌上还是感觉上,都觉出了他的不同!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也跟着去了火房。 黎昕这两天有些兴奋过了头!那日枫朗走后,他先是捯饬了一下自己,又去将对面的卧室收拾了一番,这是十年来黎昕第一次推开这扇门。念儿的卧房,自从那一夜过后,他再也不敢踏足。哑伯倒是经常进来打扫一番,所有的物件,都保持着十年之前的模样。 好不容易躺下了,直到半夜后,还是有些睡不着。爬起来将院内的梨子全摘了,第二日天不亮,带着一筐上好的黄梨去了哑伯家。 会客厅里,先迎出来的,还是哑伯的女儿,不复当年的伶俐孕女,雍容华贵的,很有贵妇模样。同她一并的,是她的儿子,手搀了娘亲,很是孝顺。 两方不过寒暄了几句,妇人便打发了儿子去寻哑伯。 黎昕瞧着少年月白色的背影,和当年的念儿一般大。有些突兀的开口:“令公子喜欢什么?”待得问完,才惊觉唐突。 妇人也不以为意,思考了一会,笑道:“做买卖!” 黎昕跟着打了哈哈,暗笑自己:各人好个口,就算这孩子喜欢的,念儿也不见得喜欢,是自己痴了…… 不一会,哑伯来到厅堂,同来的还有女婿父子。 黎昕与女儿皆起身迎他,哑伯见着了黎昕,怔了片刻。 黎昕表情柔和,抬手作揖,给老人家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后生的大礼。 哑伯瞧着他这模样,混浊的双眼里含了热泪。十年了,眼看着这人从丰神俊朗的青年,变得落魄不羁,而今又神采奕奕,其中多少辛酸,难以言尽! 哑伯轻轻点头,女婿自是又一番客套。 黎昕道明来意,即是送礼,也是学艺。要和哑伯讨教一下厨艺,学一下那道红烧鱼块。 老人家心中欣慰,当即着人拿了纸笔,给他写了食谱,复又带着黎昕去了厨房,二人直在那处呆到晌午才出来。 哑伯女儿很是好奇,却也不好打听。隐约觉着父亲高兴得不同往昔;还有那恩公,十八年不曾登门,这一来,往厨房呆了半日?倒真是一位高人,这许多年岁,没给他留下半点痕迹! 毫无意外的,中午吃鱼,好的坏的摆了好几盘!倒也只有他们三人,女婿父子去了商号,午饭向来不在家里吃的。席间宾主尽欢,哪有当初相见无言的模样。 饭后,黎昕不好再叨扰,起身告辞,要去集市上采买一番。 哑伯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外,脸上挂着慈祥的笑,背地里偷偷的抹了好几次老泪。也不问那人缘由,能再站起来便好!自己老了,见不得身边人失意自弃。心底里,早已将黎昕看做了家人。 黎昕回到云山小院后,妥善的处理了刚刚采买的一些日常,心中高兴:只待他来! 取了一册闲书在手,靠在了躺椅上看书。不知翻了几页,就晕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时,太阳已经落山。不想念儿会那么快寻来,倒是没有准备。此刻点了油灯在火房忙碌,要大显一下身手,教念儿尝尝自己这刚学的手艺。 百里孽一身华贵的衣饰,与这小小的火房很是不搭,却也坐在了当年的位置,看着黎昕从容不迫的煎炒烹炸,偶尔往灶火添块木材。 这一对师徒默契的粉饰着太平,好似真的没有过这十年的日月蹉跎。 待得所有菜式都出锅装盘,师徒二人都对坐于餐桌。黎昕先动手给念儿布菜,半块棕红色的鱼肉,带着翠玉一般的葱花。黎昕一手捋了衣袖,一手执了筷子,放入他的碗中。 记得他曾评价:新鲜滑嫩,汁多味美。却也不敢邀功,只笑道:“快尝尝!” 念儿小时,十分喜欢哑伯做的菜式;哑伯也不嫌麻烦,总是给他变着法子换花样。黎昕心想:从今往后,自己也要做一个称职的好师父…… 菜式倒也简单,一个红烧鱼块,另配了两个家常小炒。百里孽面上笑笑的,拿起筷子。既不谢他,也不评价,只是慢条斯理的小心吃鱼。 二人也不觉着尴尬,就这么一人看着,一人吃着。除了黎昕偶尔给他夹菜,再无多话。 再待得收拾好了碗筷,二人提了酒坛坐上了屋顶。清冷的月光,微爽的凉风,心境又大不一样。只是二人离得稍远了一些,倒不似之前那般融洽。 黎昕手持了酒坛,轻笑着摇头,有些自嘲:“倒不是有心教你嗜酒的!” 即是与他相认,百里孽也不必再拿捏着书生的斯文模样,一坛老窖在手,喝的很是豪爽。立马朝他稍稍抬起酒坛,笑道:“可确是你教的!” 黎昕也朝他举手示意,二人同饮一口。道:“无妨,无妨,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就当为师又教了你一个寄托情感的法子!” 这话一说完,二人皆是一阵大笑,只是这笑里,多少藏着一些辛酸。 第59章 情债 第二日,黎昕起了一个大早,在火房里忙忙碌碌,顺带留心着念儿房里的动静,等着念儿起床。 百里孽睁眼,望着屋里的陈设有些迷茫,十年了,入眼皆是物是人非呀……不待思绪飘远,一阵轻咳将他拉回现实。喉咙一阵阵发痒,叹息一声,起床。 刚一打开房门,就见着了黎昕手端了汤盅往里走,将手中东西搁在了餐桌之上。对他道:“快去洗洗,给你顿了梨汤。” 待得百里孽在餐桌前坐好,动手揭了盅盖。只见大块的梨肉,微黄的清汤。朝对面的师父笑笑,取了汤勺舀了一点尝尝。 黎昕问:“可是感染了风寒了?” 自半夜起,偶能听他轻咳几句,黎昕留了心,下了屋顶让他回房。就在刚刚,还没见着他人,先听着了他咳。 百里孽有些没心没肺的道:“老毛病了,不用担心!” 却也是老毛病了,借用的这一副皮囊身子骨弱,吹个风、换个季都能大病一场。百里孽有魔功护体尚且如此,难怪原主寿命不长!千面逼着也灌过许多汤药,却也改不了原来的体质,有些药石无医的意思。咳着咳着,百里孽也习以为常。 他同时不喜的,还有这副嗓音,总觉着不够浑厚低沉,没了阳刚之气。呃,可以这么说,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让他满意。倒也难为了决策大人,千挑万选,给找了这么个肉身…… 百里孽有些无奈的想,以前仗着那副面容,多少可以得他一些喜欢,哼,现在倒好…… 哑伯踩着点的来了,昨日见着黎昕,太过不同寻常,心慰归心慰,总归放心不下,早早的来看一个究竟。 师徒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哑伯终归是个凡人,借尸还魂这种事儿,还是不提的好!百里孽客客气气的起身与他见礼,没有多说什么。 哑伯笑容满面,不住的点头。这是第三次见这个后生,虽然每次装扮都不一样,可架不住人家知书达礼、长得漂亮、嘴还甜。 老人家在各处逛荡了一圈,临走了还在黎昕肩头拍了拍,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云山小院最近当真热闹!除了常来的枫朗和百里孽,今日,又来了一位稀客! 来人褒衣博带、风流儒雅,可细瞧着又眼带血丝、面容憔悴。风风火火的进了院门,见着了刷锅洗盆的黎昕就是一礼。 “玉宸帝君,救余涛一命!” 百里孽赶忙迎了出来,也执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夫子”! 文曲星来不及深究这墨衣秀气的小魔道,只是拿眼盯着黎昕,目光恳切。 黎昕寻了一块毛巾擦手,慢悠悠的踱出火房来,心中玩味着他这一句的意思:救命?上一次同念儿讲起往事,才惊觉张家小财主是心软的余涛君,他好好的,怎用救命?再者,这夫子自己一介散仙,活了上千年,还求到了自己跟前,怕也绝非易事! 黎昕只到了火房门口,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转了一个弯儿,去了客厅。 文曲星赶忙进屋,还没站定,又是一礼:“帝君!” 黎昕微微点头道:“坐下说。”从语气到态度,多少带上了些上位者的疏离。 百里孽先去准备了茶水,给二人送上,乖巧懂事得像当年一样。黎昕一示意,也在餐桌一同坐了,静听他们谈话。 先文曲星君只是拿眼打量了一下百里孽,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对着二人讲明事情始末。 原来,他这番前来,只为小财主生病!半年前朝廷发了告示,说是太傅大人得了急症,广招天下奇能异士、妙手名医,医好了重酬。 要说,皇宫中御医之多,还轮得到往民间请医?云山镇之远,告示都可贴到此处?二者一合,那便是病得不轻了! 静待了月余,没有其他消息传来,告示一张一张贴个不停。夫子坐不住了,动身去了京城,编了一个游医的名头,混进皇宫。在病床上见着了那面黄肌瘦、行将就木的小财主。心痛归心痛,着手救他。百般查探了,却无诱因,只得渡仙法将他吊着,往天庭跑了一趟,丹药求了数颗,可总也不见好转,拿着灵力续命,时好时坏的这么拖着。 这半月,每况愈下,这也是逼得没有办法了,求到了黎昕这里。 “余涛他天生好命,世世生辰八字极佳,每一世都是寿终正寝,这一世也应如此,万不该遭此磨难!”夫子说这话时,通红着眼眶,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黎昕倒也不急,只道:“业已轮回百世,为何还如此看不开?” 夫子起身,跪下。“帝君,您给他定的千年之限,只差这一世,若……”他停顿了一下,有些艰难的开口:“他可要多受一世轮回之苦!” 这话也对,算算时间,只怕下一世也是个短命鬼。黎昕由着他跪着,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对他,可有动情?” 夫子刷白了面色,隐忍了半晌,轻轻启唇:“有……” 百里孽有些于心不忍,起身绕过黎昕去拉他,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夫子从前待他极好,授业解惑、发学启蒙,视自己为得意门生。 黎昕道:“那便下一世好好待他,圆了你们二人的尘缘。” 夫子先是呆了片刻,复又固执摇头:“不,不能趁他没有记忆,占他便宜……” 黎昕心中啧了数下,不愧是文曲星君,既高傲又迂腐!面上倒不显露,没有答话。 其实细瞧,黎昕身上多少带了些天父的影子,一千五百年的相伴,学会了何为利己,何为冷漠。 再说说这文曲星君,当初在天庭时,求而不得的是花痴涛,把人伤透了,又有些良心不安,贱兮兮的跟下界来要陪他百世。若是人家次次都倒贴过来,许还无事,可哪有那么凑巧? 余涛当真是要轮回百世!世世要饮忘川水,世世要过奈何桥。哪怕再天生的富贵命,每一世所经历的也都不同。有那么几世,文曲星来晚了,他总有娶妻生子,与别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的时候。这厢心中就不是滋味了,宛如被人抢去了自己的所有物,还日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又像被情人背叛了,浑身都绿油油的磕搀得慌。 再往后,文曲星学乖了,既要撩他,又不要他,在恋人和朋友之间来回试探,手段耍得极稳。那花痴涛也是个蠢笨的,世世都能上钩,死心塌地的将他藏在心中,不再出去招花引蝶。相安无事的过了后面几百年,直到了这世。 这世情况差不多,小财主也是对夫子既仰慕又不求。不想,中途出了岔子,病了。 要说这文曲星可恨吧,着实可恨!要说这余涛君痴情吧,确实痴情。两相一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事,千年之前就没能理清楚,这千年之后就更扯不明白了…… 百里孽至今没有一颗平常心,亦学不会冷眼旁观,以前是,现在也是。手搀了夫子,拿眼这么一瞥黎昕,黎昕立马应下:“好,我且去看看,能不能回天,看他造化!”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花痴涛回了天庭后要不要搭理文曲星,要等到番外了~故事撑不了那么久…… 第60章 双簧 夫子大喜,赶忙谢过帝君的援手之恩。却也瞧出了一些眉目,这二人之间,作主的是这墨衣的小魔道。 三人事不宜迟,立马动身。 途中,百里孽偶尔一句“师父”,夫子回过味来,这,这是当年的念儿?帝君的私事,自己不便打听,只能按在心头,先去解了余涛的急。 三人架在云头,快靠近京城了才现形。在凡人跟前,还是低调一些的好,雇了一辆马车,直奔皇城而去。京城的关卡处,夫子亮了皇宫的腰牌,守卫都没查,客客气气的放行了。 再入马车,夫子靠在车厢壁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想来也是累了,这来回奔波不提,小财主那怕也是耗了不少灵力。百里孽心疼他,这初冬的天气,扯了薄被给他盖上。复又撩开一侧的窗帘,往外瞧着京城的繁华。 “师父,你我从未来过这京城!” “嗯,”黎昕笑道:“可想在这京城游览一番?” 百里孽放下帘子,摇头。“没什么好的,繁华见多了,也就那样。”转头瞧他,微微试探:“师父若是得空了,陪我下一趟扬州,我在那边有点产业。” 黎昕一怔,也只道:“好。” 马车走了没多久,到了皇城根下,又被侍卫拦了下来。夫子听见动静醒了过来,三人下了马车。 百里孽脚刚着地,就见着一个手执拂尘的老奴迎了过来,捏着嗓子怪叫:“哎呦喂,我的亲祖宗,可算回来了!” 夫子与他见礼:“苏公公!” 那老奴一抱拳,对着三人来回比划了一下,“二位高人莫怪!”又扯了夫子衣袖直往里走,言道:“快走,快走!” 夫子由他扯着,边走边惊,问道:“可是太傅那里……” 苏公公脚步飞快,侧头对他连连摇手:“没有,没有!太傅还是老样子,是皇上!”再认真看路,语带叹息。“唉,得知神医走了,暗暗的置了几次气了……” 黎昕师徒跟在身后,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出声。若干的侍卫见着了苏公公亲自来接,都只摆看,没得半点多话。 四人在皇宫中很是一通好走,好一番功夫才到了一间宫殿门口。苏公公撇下三人,又火急火燎的去给自家主子回信。 夫子领了黎昕二人进门,再一拐,入了内殿,才见着了昏迷不醒的余涛君。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瘦得已经脱形。 夫子先上前瞧了一眼,复又转身,朝着黎昕拱手躬身。 黎昕先和百里孽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这床上躺着的枯株朽木,哪有当年意气风发的半点影子?再又缓步走近,在大床一旁站定,将手悬在被褥上方,使了灵力查探。 文曲星说得果真没错,一点异常也没有!倒是灵力流转,想来,文曲星走前给他渡了不少法力。 黎昕收手,自己到底不通医理,正欲转身和他二人互通一下有无。只听门口处一声高唱:“皇上驾到!” 立马就有一个黄袍加身、五官深邃的男子急匆匆的大步走来。一见众人,先道了一句:“免了!免了!”直往床前走。看了一眼卧床不醒的人,才转身和文曲星招呼。 “先生总算回了!”竟是客客气气抬手作揖:“先生莫要吓唬孤才好!” 夫子淡漠点头,引荐了黎昕师徒:“这位是玉宸真人,和爱徒。” 来人又是深深作揖,“太傅就有劳真人了!”待得直起腰来,又补充了一句:“若能救回太傅,孤不惜一切代价!” 黎昕拿眼打量了这位年轻的帝王,脸小,鼻大而挺,眼睛深邃,颏裂,倒是天生的帝王相,应该是个厉害的角色! 见黎昕不为所动,百里孽机灵的和他回了一礼,应付这些客套场面游刃有余。 黎昕走到床边的圆凳坐下,伸手切在了小财主手腕命门处,使了一丝细小的灵力探入,沿着经脉一路游走,要再细查一番。 心中思索着:断不应该!刚刚一路走来,整个皇宫皆无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这余涛君身体又无异常;还是个天生的富贵命…… 那帝王在一旁瞧着,只见玉宸真人手按了太傅脉搏,闭了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既怕他不过浪得虚名,又觉着应该有些神通。毕竟是神医亲自寻来的,自当是位高人。多月来,也只有神医能让张卿好上一点…… 半月以前,这余涛君时好时坏,好时能清醒片刻,进一些流食,坏时如眼前这样,昏迷不醒。只要文曲星假冒的神医在旁,大家都可放心,他总能妙手回春,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直到这半月,才越发厉害了些,这帝王心下更是没了主意,害怕神医撒手不管。 片刻后,黎昕犹在用心的查探,脑中突然响起百里孽的声音:“师父?师父!” 黎昕一惊,睁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用神识回他:“念儿?” 百里孽道:“师父别探了,原因不在这!” 黎昕面上不露声色,语带疑问:“哦?”心下却也诧异:念儿当真聪慧过人,这虚无的传音之法自己试过多次,也未摸到门道,他只听了一个故事,便学会了? 却听他道:“我突然想起那肖萱是谁了!” “肖萱?”黎昕一时还未回过神来,重复了一遍。 “就是那个来我魔窟送礼的小仙官。” “是谁?” “嘿!我刚刚瞧见这人间的帝王,也觉着面善。把他俩搁在一堆,我就想起来啦!” 听他语带调皮,黎昕心中琢磨,小仙官、眼前的帝王……实在是联系不起来,正欲要念儿莫卖关子。 不想他道:“这事我们管不了!得去找小古板……师叔。” “眼下怎么办?”黎昕问。那人间的帝王就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 “嘻,看我的!师父你唤我一句。” 黎昕当真收手,装腔作势的唤了一句:“乖徒儿……” 百里孽眉头抖了一抖,心中有些哭笑不得。这怕是他俩在一起以来,黎昕第一次这么唤自己!徒儿也就罢了,乖徒儿…… 快走了两步,立在黎昕一旁,弯腰,附耳。 都到了这个份上,黎昕只得配合着他做戏,假装和他说几句不宜为外人道的秘语。可瞧着近在咫尺的侧颜,当真不知说点什么好。脑中传来念儿忍俊不禁的笑声,他一窘,道了八个大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也亏得百里孽向来功力深厚,硬是端的四平八稳,没露了马脚。直起身来,去与那帝王见礼。 皇帝此刻被他二人唬得大气也不敢喘!刚看黎昕猛地一睁眼,吓得够呛,只怕高人得出某个要命的结论。这番又与爱徒一阵嘀咕,一颗心急得如处油锅,被煎得呲啦作响。 只见他那爱徒缓步挪了过来,这一身装扮,横竖都不像一位低阶童子,应也是有些本事的高人!赶忙先拱了手:“真人如何说?” “师父说要做法,闲杂人等,且回避罢!” 他这一句出来,轮到文曲星和黎昕哭笑不得。 皇上又立马挥退了左右。恭敬问道:“可要准备些什么?” 哭笑不得的二人复又同时黑了脸色,这就真成了神棍了…… 原来,这假冒的神医来前,也请了不少得道高人,大抵都是一些神棍,符纸祭坛、驱魔辟邪,名堂搞了不少,这一听要做法,自然而然把他们归为一谈。 不待百里孽接话,黎昕还是坐在那处,头也不转,道:“你身上煞气太重,也出去罢!” 玉宸真人第一次同自己讲话,却是请他出门?碍着太傅的病,皇帝忍了几忍,不敢多事,走了。 夫子这才瞧出一点眉目,帝君师徒大费了这许多周章,是有话要同自己说。走近了两步,对着黎昕抱拳,等他发话。 黎昕转身,仍旧坐着,对着百里孽一挑下巴。 夫子转头,只见念儿双臂抱胸,先是斟酌了片刻。再问道:“夫子,这帝王可是姓肖?” “是,唤作肖庭!” 这就没错了!百里孽再问:“这帝王和我们太傅大人可是关系匪浅?” 夫子一咬唇,犹豫了半晌,答道:“是……”自己将余涛调-教得极好,他俩之间肯定没有猫腻,但那肖庭的心思,眼不瞎的都能瞧个明白。 百里孽一拍掌,喜道:“这就结了!”复又走到黎昕那处,继续道:“玉宸帝君只能帮你到这,剩下的,去找太清帝君罢!” 夫子有些不甚明白:“这……” 百里孽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上界去找我那师叔,借一个唤作肖萱的仙官下来,此事可解!” 听到这,黎昕才回过味来,肖萱、肖庭;仙官、帝王;司命、虐恋!面上带了三分笑意,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也亏得念儿才能解了…… 既听念儿说得如此直白,夫子心中一喜。只是他一介文星,使不来瞬移的功法,这番驾云前去,太清帝君好说话也就罢了,若是拖上那么一会,这前后算来…… 黎昕瞧出了他的顾虑,言道:“速去速回,此处我替你看着。”原本不过给枫朗传个信的事,现下倒是要他亲自跑一趟了…… 夫子不敢再耽搁,三人走到殿门口。却不想那帝王还在,侍卫宫人立着好几个!夫子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对着黎昕一拱手,掐了云决,走了。 黎昕只对他微一点头,倒是多瞧了那肖庭几眼。 肖庭看得目瞪口呆,果真仙人!太傅这厢有救了,刚想再同玉宸真人客套几句,百里孽横插在了中间。一偏头,脸上挂了几分假笑。 黎昕转身,背着双手走了。肖庭无法,只得对着百里孽笑笑,也领着宫人走了。心想:这玉宸真人师徒当真古怪的紧!倒也无妨,只要张卿能好…… 复又唤了那苏公公:“好好伺候着,切不可怠慢了!” 第61章 往事 文曲星到达天庭时,枫朗还躲在玉宸宫伤情,面上虽是不露,心中却是不能不恨。听天兵禀先文曲星君到访,很是迟疑了一瞬,没有回过神来,哪个文曲星? 坐在了这个位置,就要做该做的事,当下收拾了心绪,传他到妙法堂。 等见着了这人,才想起来这千年之前的文曲星。那时,灵犀与那人还很是为他俩唏嘘了一阵。这都过了千年,怕是云游完了。 枫朗往宽案后那么一坐,等着文曲星开腔。 文曲星这些年呆在下界,自是不大清楚天上发生的事,就算有些耳闻的,也不曾细究。当初在云山镇见着黎昕时,很是惊吓了一番,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文曲星这样的性子,向来不爱多事的。惊归惊,却是当做不知。 此刻给枫朗补了一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小仙见过太清帝君!” “起来罢!”枫朗拖长了语调,一口的官腔:“仙家此番前来,可是有事?” 原想不过是回天了来应个卯,不想他当真有事!枫朗凝神细听,听他一来二去讲了一个大概:余涛仙君如何得了怪病,又是如何的不医,再又如何得了玉宸帝君的指路,到了这里。 枫朗心中不住的思索,却也提高了音量,道了一句:“传典簿大人来妙法堂!”自有天兵前去传话。 不一会,典簿大人一身暗红色官服,怀抱了小册子来了。这一身新官服刚刚上身,瞧着很是精神,和枫朗见礼。 只听这边的散仙开口:“玉宸帝君没有言明所为何事,只道是小仙借了她下凡,此难可解!”肖萱心中咯噔一下,东窗事发!多瞧了那散仙几眼,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这情劫另外一半。 “嗯!”枫朗一侧头,对着她道:“你且随他下界一趟,速去,速回。” 典簿大人面上带了笑,给枫朗行了一个跪礼。道:“肖萱谢过帝君知遇之恩。” 在他人瞧来,许无甚奇怪。这肖萱由他度化,上界不过七天,直封仙首!毕竟这是典簿大人第一次官服上场,跪一下,情理之中。可枫朗却是品出了她的反常,留了心,只道:“且去罢!” 文曲星这一去,十天有余。这一段可忙坏了苏公公,白日里留心照顾两位高人,抽空了还要给主子复命。 要说,这两位高人整日里下棋喝茶,当真没有什么好回禀的,一点不见治病救人的模样。可架不住皇上担心呀!苦了自己,来回折腾不说,说话还得小心着了,就怕主子着急…… 苏公公心想:等太傅大人过了这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已是万人之上的身价,主上再这么一宠…… 宫中的老奴,各种稀罕事都见多了,达官贵胄养个把男宠当真不算什么!皇上对太傅也是真心,自己许多年的伺候,不曾见他对谁如此上心过。 虽然外界对他这个主子素有微词,可苏公公打心底里盼皇上好。谋权也好,篡位也罢,那是别人的事!他只知,宫中生存不易,遇个良主更加不易。而他这主子这些年来,别说苛责,对着自己语气重些都是不曾有过的。 当下轻叹一声,加快了步伐,亦催了一下身后手提食盒的宫人:“快着些,别凉了!”一行人去了太傅的住所。 太傅大人生病后,皇上将他接进了宫里。此处原本是上一代皇帝的后宫,这一代主子挑挑选选,捡了一处和他靠得最近的,将太傅安顿了进来。倒也无妨,他的后宫反正空空荡荡,不用避嫌。 饭菜刚才上桌,只见殿外一朵祥云落下,现了两位仙人的真身。仔细一瞧,有一位便是那日乘云而去的神医! 黎昕道:“有劳苏公公,去请你家主子过来。” 老奴赶忙应了,小跑着走了,恨不能起飞!这几日既不见太傅好转,也不见高人救治,可不急坏了主上?神医回来了,怕是有救! 百里孽望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有些可惜,这都上桌了,来得好巧!夫子一拱手,先进了内殿,不去瞧一眼小财主怕是不得心安。肖萱同师徒二人见礼:“帝君,魔君。”还是那般笑容灿烂。 黎昕同念儿推敲出了事情的始末,此时有些不好怎么回她。倒是百里孽迎上前来,围着她转了一圈,笑嘻嘻的道:“小姑娘呀!” 肖萱面上亦是含笑,朝他再一拱手:“别来无恙!” 百里孽道:“无恙,无恙!倒是你,初见着我竟没认出来!” 黎昕见不得他二人嬉笑,内殿还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再观这小仙官衣饰,赫然是个仙首,可见枫朗对她器重。遂道:“此事,你打算如何收场?” 肖萱这才正色,言道:“帝君如何判,小仙都服。” 黎昕半眯了眼瞧她,面上沉了几分。 年轻的帝王一听神医回了,立马来了精神,玉宸真人还有请自己?搁下金筷就急忙赶了过来。 那日瞧着二位高人不喜自己,这几日都不敢过来碍他们的眼,业已好几日没见过太傅大人。神医去而复返,还带了另外一位仙人,这回总该有望…… 刚一进了太傅住的殿门,呆在了当场。脸色转了数次,才唤得一句:“萱儿?” 肖萱自然也是瞧见了他,连忙转过身来,朝他笑得明媚。肖庭快走几步,一把将她拦进怀中:“萱儿,萱儿,怎会是你!!” “兄长可好?” 肖庭这才放开,双手握了妹妹的肩头,拿眼上下打量。只见妹妹一身暗红色套服,手持了一本薄册,有些像朝堂里的文官打扮。开口询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你……” 肖萱笑得越发讨喜:“说来话长,这一身不过是堆金子。还得谢谢兄长,当初为我塑了金身,这一具,我用着刚好!” 肖庭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不甚明白,倒是一旁看戏的百里孽有些心酸:唉唉唉,看看人家这久别重逢的戏码,同是突然诈尸,再反观自己与师父相认,前前后后半年多! 百里孽侧头去瞧黎昕,心下一叹,倒也怨不着他,自己有心隐瞒来着…… 不想黎昕也正好在瞧他,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百里孽赶忙移开目光:他大抵和我想的一样…… 黎昕沉声道:“好了,进来罢!”率先走在了前头,往内殿而去。 一行人紧随其后,都往里走。肖庭一抬手,止住了身后的苏公公一班人马,瞧这架势,应有些大阵仗!妹妹同这些仙人一道,也是有了不可多得的奇遇…… 内殿,文曲星候在一旁,肖庭见着了他那毕恭毕敬的模样,越发觉得这玉宸真人了不得!神医对着众人都是有些倨傲的,虽是谦和客气,但也透着丝丝的淡漠和疏离。 黎昕走到床头,大模大样在床前的圆凳上坐了,一身气势不怒而威。百里孽卖乖,立在了他的身后。大抵也是第一次见着了自家师父公事公办的模样。 肖萱脱了兄长牵着的手,在内殿中央的空地上跪了下来:“肖萱先谢过帝君的救命之恩!”言罢,有板有眼的一叩首。 肖庭一惊:原来是他!这个故事,那几年妹妹经常挂在嘴边! 黎昕端着上位者的威仪:“起来说!”待得肖萱起身,他又道:“可有冤你?” 肖庭和文曲星都是一头雾水,皆拿眼去瞧肖萱。后者轻轻摇头,对着兄长道明缘由。 原来这小仙官上界后,被分到了司命处,新鲜之余,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动手查探了一番自己兄长的命数。倒也一生顺遂,国家繁荣昌盛,可命中无子,孤苦一生。 既是迈出了第一步,怎忍心看自己兄长孤苦一生?多番查找,终是找到了诱因。无他,就是这如今躺在床上,当初被贬到边疆的张大人。 肖萱的金身,受了十年香火,后几年聚了神识,有了感知,虽是不能动弹,却也瞧得明明白白,每每兄长来观里与自己闲话,那张大人总是随在一旁,态度举止亲昵。现在想来,他二人可不是分桃之好、断袖之癖? 再一翻,可不得了!张大人来头不小,千年之前的仙首。此番下界不过为历情劫,自是有那与他纠缠了千年之人! “若他与我兄长情投意合便也罢了,却是……”肖萱抬眸望了兄长一眼,继续道:“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渡劫,可我兄长何辜?” 文曲星恨极,不住摇头:“那你就可害他性命?” 肖萱转头,瞧向了病床上形销骨立的张大人,只见他蜡黄着脸色、毫无生机。她本不欲害他,与这人初见,他虽是黯然失意,却也是个温文尔雅、举止可亲的性子,待自己兄妹都是极好。 她不过是改了他的生辰,亦就换了他所有的命数。天生富贵变为金薄疾终,若不是众人一再强求,他本会不受这多苦楚…… 于他,多一世少一世有甚区别? “是!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兄长苦情一世?我肖家无后?” 肖庭已经惊呆,面无血色喃喃自语:“与他何干……” 这个故事,要翻到念儿八岁。黎昕师徒曾在云山脚下遇到了这一对兄妹。黎昕的举手之劳,与他们二人结了善缘。 哥哥服了丹药自是好转,又有了盘缠上路,兄妹离开云山镇后,仍旧奔着原先的计划,去了边疆。 原来,这一对兄妹是当今的炎王之后,而当时的皇帝无仁,害怕皇权旁落,自己的兄长亦是容不下,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灭了炎王满门。炎王和王妃拼死将他兄妹二人逃出生天,让二人带着信物去找炎王的八拜之交。 路上有些艰辛,也算是历经了千难万险才到了边疆,寻着了当时镇守边疆的大将军。这将军见这一对兄妹寻来,自己手足之子,哪怕是没有凭证,亦是收留了下来。 原本故事到这,也可打住。一双儿女从此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也就了了。可朝廷黑暗,皇帝无德,硬生生的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悲惨的结局。 念儿八岁,张家小财主踌躇满志的去了京城,他一股不落俗套的清流,如何能适应得了那乌烟瘴气的官场?向来宁折毋弯,自是得罪了不少人。曾作了一首打油诗,将官场黑暗讽刺了个彻底,不出四年,被贬边疆。 念儿十二岁时,见着的便是失意落魄的他。去边疆述职途中,途经云山镇,找了心心念念的夫子诉苦 。 不巧,这张大人被贬的同那大将军镇守的,是同一个边疆。这也无妨,问题就出在了朝廷的赶尽杀绝!张大人到了那里不出半年,妹妹在一次刺杀中,殒命。 大将军惊得魂不附体!且不提他兄妹到此四年,自己将他们视如己出,失了幼女如何痛心;就道,上头既能查到此处,要安自己一个窝藏朝廷要犯的帽子,易如反掌。动自己,迟早的事! 他三人一拍即合,那就反! 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三人,一个手握重兵心有余悸的;一个满腹韬略难展抱负的;一个血脉正统心怀仇恨的。加之当时的朝廷当真晦暗不堪,这一起势,便势如破竹,不几年,谋权成功。 这之后,才有了为肖萱塑金身,受十年香火。 再说说这肖庭与余涛君的情愫。这花痴涛的属性,好色,心软。这肖庭的外貌自不用提。那年,他痛失了唯一的妹妹,满怀仇恨又伤心欲绝。刚好对了余涛的胃口,激发了他锄强扶弱、抚孤恤寡的本性,尽心尽力为他策划之余,照顾得他无微不至,本色出演了一个干练而又温柔的兄长角色。 二人相差近十岁,余涛君在自己的母爱泛滥下,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陪他一起跋山涉水,一起卧薪尝胆,再又一起夺得了天下,坐拥了江山。 再者,张大人的抱负终于得展,动手除了官场那沆瀣一气、尸位素餐的歪风。 要说这肖庭,少年时期家中突遭了变故,前前后后受了不少磨难,唯一的妹妹又死在了自己眼前。面上再不显山露水,心中多少都有些阴霾,后来的为人处事难免有些心狠手辣。张大人在,多少都能克制一点,直到真正报仇雪恨、大权在握了以后,才稍稍将戾气收敛,但也事无绝对,该狠的时候绝不手软! 心中唯一的柔软,大抵都装下了一个张卿。却也知他心有所属,这些年,从未捅破。若不是这番病了,怕还会继续隐藏下去。 此刻心中如何不疼,至亲的妹妹要害他,为的,还是自己…… 黎昕道:“那命薄现可还在司命处?” 肖萱打开手中的小册子,不知使了什么仙法,从中拿出一页薄纸来,文曲星赶忙接过,递给了端坐的黎昕。 黎昕这厢只来得及瞟上一眼,这内殿里突又现了一人,刚好,专业对口,司命大人。 司命才稳住身形,就和黎昕见礼,如同上次一样,张了张嘴,没唤出个名头来。黎昕一伸手,将纸张递于他。 司命接过,先细看一番手中的白纸黑字,又瞧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先司刑大人,摇了摇头,走了。 黎昕道:“此事已结,你自个上界去找你家帝君领罚罢!” 肖萱还未来得及领命,一道冰冷的嗓音响起,响彻这整座大殿:“肖萱,你凡尘未断,打回金身,食百家香火,待此间事了,再得反转仙界!” 却是枫朗的声音,冰寒彻骨,不带一丝感情。想来,自此肖萱下界后,他便一直都在,只是从未现身。要不,司命大人如何赶来得如此及时?黎昕稍一设想,眼前便可浮现出他说这话时漆黑的脸色,在心中默叹了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论如何升官》 小官见大官, 出口唤爹娘。 金银双奉上, 青云好儿郎。 第62章 计谋 那肖萱自是领命,乖乖认罚。却是仙班不除,典簿的职务犹在。 此事最为受益的,还是那人间的帝王。张卿救活了,还赚了一个妹妹。虽是知道了张大人的一些今世前生,又有何妨?从一开始,便没起过非要与他如何的心思。 肖家兄妹在城楼上远远的望着,看神医将黎昕师徒送到了皇城根下,上了出城的马车。太傅大人尚未痊愈,神医自是要再留一段。 肖萱道:“兄长常来看我,我给你讲讲他们师徒的故事。” 肖庭有些艰难开口:“张卿他……” 妹妹笑着摇头,刚想和兄长道歉,这事是自己不该,拖累他二人受了这半年的磨难。只听他兄长道:“萱儿,我允你,封振国大将军侄女为后……” 肖萱瞬间热泪盈眶,这种结果,再好不过…… 马车上,百里孽轻嘲:“枫朗师叔在此事上徇了私!断凡尘,那人间的帝王还能活多久?于他仙界来说,也不过月余罢?!” 黎昕倒也了然。他与枫朗有许多相同之处,这种事情,能按下、能兜住,自是会大事化小。 百里孽再道:“你说,那小姑娘与师叔,是不是……”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一腿”,却是笑得暧昧,不把话说完。 黎昕一阵牙疼,如果是,真该烧高香了。念儿这话,变着法儿提醒他,到底,是自己耽误了小古板这许多年…… 开口轻斥:“不许妄论长辈私事!” 他这话一出,轮到百里孽不痛快了,仿佛被人踩了痛脚。是咯,我与你,还差着辈分!面上倒是不显,打了哈哈,轻轻揭过。 出了京城,二人打发了马车回去,反正也不急,漫无目的的徒步走着。 傍晚,寻了一处山林过夜。这厢篝火也升了,野味也烤了,百里孽偶尔的一声轻咳,黎昕一惊,拉着他手臂瞬移回了云山。倒是大意了,这天寒地冻的,怎能让他露宿山野! 百里孽一回神,爬在餐桌上一阵大笑。言道今日没有口福,午饭如此,晚饭亦是如此。 黎昕沉了脸色,大抵是被他笑得面上挂不住了。却也不能真教他饿了肚子去,虽然这吃与不吃,不见得能有多大妨碍。 此时天色已晚,再做确是麻烦,拉了念儿再一瞬移,去了云山镇上。 这厢才填饱肚子,从馆子里出来,小镇上已经华灯初上,灯火阑珊。人群伴着吵闹,将万丈红尘演绎的淋漓尽致。 二人准备溜达回去,没走多远,被一纨绔拦了去路,对着百里孽道:“哟哟哟,这位小哥,好生俊俏!” 百里孽轻翘了嘴角,没有接话。黎昕一打量,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公子,身着了一套月白的长衫,大冷的天气,手中还拿了一把折扇。长的倒是一个文雅的模样,只是这举止,轻浮了些。 不想这才评价完,那公子更有轻浮的举动!“啪”的把折扇一收,要用扇尖来挑百里孽下巴!黎昕倒也不急,念儿能耐,自轮不到自己出手。 这纨绔才道完“走,陪小爷去喝一杯”,不知念儿怎么一扯,反倒把他圈进了怀里,下着腰,靠在了念儿手臂上。 只见百里孽不慌不忙,另一手弯曲了食指,在那人脸上刮了一把,调笑道:“你也长得不错!” 黎昕只差没被这二人毁了千年道行!这…… 百里孽见好就收,手一抽,将人放了。对着黎昕道:“遇着熟人了,师父先回,我且与他叙叙旧。” 黎昕再一瞟,那纨绔收了刚刚的玩世不恭,抬高握着的双手,手中握了收紧的折扇,朝自己微微见礼。这么一瞧,果然是旧识,想来刚刚不过是打招呼的方式特别了一些。 脸上挂了三分笑意,言道:“好!” 真就见着了他二人离开,一百一黑的背影,消失在了灯火灿烂的街头,笑意也一点一点在黎昕脸上消散,“心仪之人”可是指他? 他二人进了一座花楼,千面轻车熟路,和老鸨俏皮了几句,要了一桌子酒菜,一位弹琴的姑娘。 厢房,刚入座没多久,百里孽听那曲调弹得心烦,将人撵了出去。这可逗乐了千护法,倒也不怪少主,他自己抚得一手好琴,老头子、他师父都是超凡入圣的个中好手。这泛泛靡音、寻常曲调,怕是入不了耳了。 千面笑道:“怎地如此烦躁?” 百里孽倒酒,不答。 “你同你师父怎样了?” 百里孽一杯清酒灌下,这酒,也差点意思。“莫要取笑我!”徒手摘星爱而不得,能怎样? 见他这话说得颓废,千面一惊:“少主,这些日子,你在干嘛?” 百里孽嘴角勾了三分自嘲:救人,下棋,喝茶。 见他又不答话,千面了然,这是半点进展也没有了!不,倚着少主对他师父的要紧,怕是雷池都未踏过,还蒙在罐子里。 千面恨不能用手中的折扇敲他两下,爱的那般死去活来,却不下手,等着别人和你日久生情呀?那日在瑰延宫,自己瞧的明明白白,黎昕仙君这种人,这种时刻,最好下手不过! “你,你,你,”千面一副恨铁不成钢,“唉唉唉,也罢,且让哥哥来教你!” 就着一壶花酒,千护法三寸金莲,百里孽终于理清了他和黎昕的厉害关系。 他师父待他是有情的,而且十分之深!且不管这情是师徒情还是舐犊情,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稍加利用,不怕他翻脸不认人。 灵犀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他不可能抱着回忆过一辈子!他现在是还没缓过神来,差一个人拉他一把,走出情殇。此时还不动手,等着他给你找一个师母? 万事都要人为,要去博!像你这般,从这情滋生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捂的严严实实,除了自己暗暗舔伤,有何益处?再者,这成与不成,于你区别不大,反正不能有更坏的结果了。只要手段使得高明,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听罢,百里孽有些豁然开朗的意思,千面所言不差,他亦曾经说过,“把握好当下,日后再回想起来,就算错过,也不会过于遗憾!” 今日临行前,夫子将自己拉到一旁叙旧,言道自己占了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宠爱,不试试,怎知这宠爱有多深? 师父对夫子和小财主的感情毫无多话,更有甚者,劝夫子下一世圆了他二人的尘缘,可见,他并不反感这龙阳之好…… 百里孽一搁酒杯,喜道:“大不了见好就收,仍旧和他师徒情深,终归,能探一探他的底线!” 千面将手中的折扇在桌上一敲,笑得老谋深算:“对!还需一个周密的计划!” 百里孽给自己满上,执了酒杯和千面这么一碰,亦笑得犹如一只小狐狸。 第63章 折磨 百里孽回时,黎昕还未歇下,卧室里点了油灯。百里孽心中一暖,却也不去扰他,回房。 第二日,人还未起,先是放肆咳了一阵,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外头的动静,起床。黎昕见他出来,把人叫到餐桌坐好,扣住他的手腕就是一番查探。 百里孽乐了:“师父不是不通医理?” “是,”黎昕答。见念儿取笑,继续道:“总归可以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闭了眼,专心用灵力沿着他经脉游走。 百里孽将另一手撑在了桌上枕了头,也专心打量对坐着的黎昕。目光描绘着他的眉眼,从脸上的细小特征看到了圆润整齐的指甲盖,见他还没探出个所以然来,起了坏心思,用了少许魔功和在自己体内的灵力捣乱,两股细流好一番追逐嬉戏。 黎昕道:“不许胡闹!” 百里孽满脸无辜:“我饿了……” 黎昕睁眼,见他厥了嘴,一副撒娇的模样,乖乖撤了手。 百里孽道:“师父不必担心,只是体质过阴……没什么大碍的。”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黎昕摇了摇头,起身,去了火房。 饭后,百里孽一本正经的去了黎昕房中作画。画的却是先一日黎昕不怒自威端坐在小财主床前的场景。轻笔淡墨,给身后的自己也勾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黎昕原本躺在摇椅上看书,见他收笔,起身过来看画,将宣纸拿在手中,还未来得及评价,却是见他转身去了墙壁上取下一副挂在那处老画,铺在了书案上。 是那幅当年做的小亭垂钓图。 百里孽道:“如今想来,这些年,他太孤独了些。”着手在小亭内,模糊的背影旁,又加了一个更小的背影。一样的手法,稀薄的淡墨,除了新旧上的不同,倒也浑然一体。 也确是,此图布局很大,静谧的天地间,一个孤独的垂钓者,多少都显得有一些寂寥;此刻加上这么点墨,意境又大不一样。用心细品,似能听见画中二人偶尔的交谈,多了一番田园之乐。 百里孽搁笔,对这神来一笔很是满意。取了画轴,轻轻吹干,对着黎昕笑笑,又去将画挂上,立在那处好一阵端详。 之后的六天,百里孽无事就装几句轻咳,再就笑容可掬的陪师父钓钓鱼、看看书,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偶尔还要下山去同“军师”商议一番。 黎昕自是发现了他这几日的异常,却是误解了百里孽的心思,总觉着他是因为镇上的那个纨绔,才如此春风得意。每每见他捯饬得人模狗样、眉眼含春的下山,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却也只能憋着。 他亦瞧不出百里孽的苦肉计,第七日,给了百里孽一颗洗髓丹。这种丹药不难,修真-界一抓一大把,炼起来却是有些费时,足足七日,只此一颗。 “这个应能换了你的体质,你运功炼化了它,为师替你护法!” 换来百里孽一阵大笑,和他言明缘由:他百里家的功法出自他爷爷的娘亲,自是比较契合女子的阴柔体质修炼。可是不巧,自祖宗在瑰延宫开山立派以来,一代代单传不说,也再没出过女孩子,那老祖宗在地里怕是不能瞑目了。 决策还算有良心,没给他直接找一具女尸顶上。而现在的这副身子,虽然处处不如人意,却是顶顶符合百里家魔功的体质,所以说,改不得。 百里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要说法子也有,找一个阳刚一点的道修,也就是了。” 黎昕又想到了那纨绔,再没憋住:“那日,在镇上遇到的那位公子……” 百里孽又是一阵大笑:“师父莫要误会了,那是千面,做做狐朋狗友也就是了,双修?他不行!” 不待他把话说完,黎昕将小瓷瓶往桌上一搁,大步回房了,余得百里孽在厅里捧腹不止。 黎昕觉着自己要疯!只听念儿说了一句双修,脑子里已经在浮想他拧着细腰,在自己身下嘤嘤啜泣…… 他在房间里烦躁得来回踱步,不知怎样才能平复心情,赶走那些龌蹉的画面。自己这是走火入魔了?怎还觊觎上了他的肉身!黎昕复又去了书柜,好不容易找出一本佛经来,要给自己清清心。 第八日,黎昕应邀,陪百里孽下一趟扬州。老规矩,二人轻装闲步,慢慢悠悠的晃荡过去。黎昕倒想让他过得舒坦一点,可百里孽总有办法让二人露宿山野。每每天寒地冻的,他们二人靠在一处取暖,对黎昕来说,都是一番折磨。 路过交州那处小瀑布时,百里孽闹着要吃烤鱼,待得黎昕一番琐碎完毕,天色又暗了下来。 火堆旁,黎昕取了树枝拨火,看着徒儿美滋滋的吃着烤鱼,道:“待会到附近的城镇上,寻一处客栈落脚。” 百里孽果断摇头:“不要!” “已经连着好几夜在山中露宿了!你的身子吃不消……” “哼,哪有那么金贵!”百里孽先是一嘲,又停了手中的动作,收敛神色,低声道:“师父,你忘了,在这里,我们拜了师,你给我取了名……” 黎昕自是没忘,不好再驳他,只得投降,不再多言。 待得黎昕铺了外袍,二人躺下,百里孽突然转过身来,环抱了黎昕腰身,顺带发出满足的叹息。 黎昕不敢动弹,拿话问他:“念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为师?” 他二人这番出游,处处透着古怪,黎昕品不出来,既有点故地重游的意思,又有些诀别在即的做派。 百里孽没有正面作答,只道:“师父,我是不是长大了?” 他说这话时,气息挨着黎昕的脖颈,呵出的暖气划过黎昕的皮肤,直痒到了他心里。他本想再问一句:可是战书之事不好解决?却也不想毁了此刻难得的亲昵。 嘴都没张,回了一个单音:“嗯。”是呀,长大了…… 许久后,百里孽道:“我们不做师徒了可好?”声音很低,犹如一句叹息。 黎昕心里想着其他,没有听清:“嗯?” 只见念儿收手,转身。“不早了,早些睡吧!”一翻身,面朝了火堆。 黎昕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默背《清心经》,可惜用处不大,刚刚还是灵丹妙药的咒语,这厢念儿一转身,失了效。总是止不住的用眼角去瞟身旁的那个背影,隔着厚厚的衣料,他都能瞧出玲珑的线条、纤细的腰身。一股邪火上突下窜,烧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这般硬抗了许久,他估摸着念儿已经睡着,起身。足足在小寒潭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才将邪火压下。 再出得水潭,脱下湿漉漉的衣袍,他心想:三千年的道行怕是喂了狗!要早些结束这行程才好,最好,让他先回一段琅琊山。 黎昕回转,却见百里孽醒着,还是躺在那处,双臂枕了头,翘起了二郎腿。见了自己,笑着开腔:“师父这是欺我体弱,下不得寒潭呢!” 黎昕也不回他,只用灵力将衣物瞬间烘干,仍旧赤-裸了上身,在他身边躺下,用衣物盖住了伶牙俐齿的那人。道:“转过去。” 百里孽依言照做,将后背留给了他。黎昕从后伸手,圈住了他的腰身。心中总结:冤孽来着! 第64章 见长辈 他二人行程极慢,不乏百里孽的故意拖延,慢慢悠悠的走着,想尽办法撩拨着黎昕。后者极力忍耐着,拿他没有办法。 中途路线一拐,二人先去了一趟青州。百里孽带着他走马观花,直到了沿海地带,一个偏僻的小渔村。 天气越发严寒,落了一场半大不小的飘雪。此刻的云上顶上,怕已是白雪皑皑。 期间,黎昕终是找到了机会,问起了仙魔约战一事。只见百里孽笑得老谋深算:“大不了和枫朗师叔合计一番,做场戏,双方都好下台。他平白得了我一句师叔,怕也是要向着我些的。” 黎昕心中有些打鼓,却是没提,他俩从前就有些不大对付,此番枫朗处又多了墓碑一事,这二人,怕是不太好相见呀…… 这日,百里孽带黎昕去了一处坟包,微拱的孤坟,有些凄凉。 百里孽也不管一地的雪水,在坟头跪了,面上带了三分笑意,低声细语:“奶奶,我又来看你了。”这是黎昕,我将他讨回来给您做孙媳妇好不好? 黎昕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立在他身后,听他这一声,知道这便是那孤寡的婆婆。 片刻后,见念儿衣裤已经湿透,怕他染上风寒,拉他起身。 百里孽很是顺从的起身,手中幻出三支细香来,对着黎昕笑得温柔:“你给我奶奶上几柱香,可好?” 黎昕接过,手掌一划,细香顶端生气冉冉的青烟。双手执了鞠躬,虔诚的给老人敬了香。这世间,能得他礼者不多。这三鞠躬她倒是受得起,谢她心善,曾经惜他、护他,免他饥寒。 二人下山,在一处破屋落脚,黎昕使了术法将他衣裤弄干,有些恼他不爱惜自己。再又升起了火堆,二人围坐在火堆旁取暖。 百里孽笑笑的同他讲一些往事,小时候,曾住在这里。 奶奶没遇到他以前,独自一人生活,丈夫和儿子死于海难。渔村的传统,像她这样在海上逝了亲人的,大家都会格外照顾一些。每每有出海回来的渔夫,路过这里,都会给她送上一些新捕获的鱼虾;村里的姑姑婶婶也很善良,东家给一点,西家送一顿,他们祖孙的日子过得倒也不算艰难。 “你几岁来的这里?” 百里孽摇头,“不记得了,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从遇到奶奶的那一天起,往前的,我毫无印象,”他面上带着笑,却笑得惹人心疼,继续道:“往后的,我漂泊了一段,走过了无数地方,遇到了你。那时候,村里的长辈劝我别走,没有奶奶的地方,我照样孤苦无依,便倔强的走了。” 那时候,以为是自己找到了你,还无比庆幸过自己的勇敢、顽强。百里孽寻着黎昕的手,握住。嘴里说着俏皮的话:“早知如此,我就应该呆在这里,等着你来接我。” 这一次,我也会勇敢、顽强!! 只听黎昕开口,“我的错,连累你……” “别说傻话,”百里孽打断道,将他手握紧:“我说过,更偏向你,从前是,以后也是!” 黎昕抬眼瞧他,只见他眼眸深沉反映着跳动的火光,仿若能迷惑人的心智一般。百里孽一抬手,拦过他的肩膀,自己真就痴痴傻傻的听话,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 待得黎昕回神时,一阵牙疼,怎就成了这么个本末倒置徒慈师顺的场景?只见念儿一手握着自己手掌,另一手搂在自己肩头,只差拍上一拍,哼个小曲。 黎昕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道:“早些睡罢,明日还要赶路……” 待他走后,百里孽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有些小小的失落:明明没有抱多久……却也知足了,这情煽得不错,见好就收。 二人到达扬州时,已快到年关。小镇上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随处可见的买卖人,忙着招呼生意,忙着置办年货。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十分拥挤。百里孽赶忙执起黎昕的手,似是怕二人走散。终是在一家面馆门前停了下来,二人进门,寻了一处空桌入坐。 许是因为刚好赶上集市,今日的面馆生意非常好,小二过了许久才得空过来招呼。百里孽点了一壶热茶,两碗馄饨。 黎昕一打量,此处一点没变,还是十八年前的老样子,便道:“难为你了,倒也寻得到!” “师父可想听我与这小面馆的故事?” “嗯?”黎昕侧脸瞧他,恰好小二将茶水送上。百里孽接过,先满了一杯给他,复又笑着摇头:“日后再同你说,现在还不合时宜。” 黎昕轻笑,端起茶杯暖手。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既希望他讲,又害怕是自己一厢情愿。 待得馄饨上桌,百里孽道:“师父快尝尝,这儿的馄饨可真香!” 黎昕用勺子慢慢的搅动碗中的小面皮,止住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告诫自己:不能贪心,不许奢望…… 这时,一位江湖术士走了过来,摸约半百的年纪,一身老旧的蓝袍,右手持了一页白幡,上书“神算子”,左手提了一串铜板,肩头搭了一白色褡裢,鼓鼓囊囊的装了不少东西。 此人一看就是一个骗子!要么走街串巷,要么街头坐班,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公子小姐伯伯大娘,逮到一个,宰一个。 百里孽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 那人往黎昕对面的长凳一坐,将白幡靠在了一旁,高声叫唤了一碗阳春面。 再又来回打量了一下他师徒二人,笑道:“即是同桌吃饭,便是有缘!老夫给你二人断断面相。” 百里孽道:“不必了!” 术士不以为意,捻了捻山羊胡子,吹嘘道:“我神算子上知天文地理,下断祸福吉凶,小哥算前程,姑娘问姻缘,还从未砸过招牌!” 百里孽心中一嘲:口气倒是不小…… 只见神算子指着黎昕道:“这位客官,我给你断断情字,”复又转向百里孽,“这位小哥,我给你看看姻缘!” 黎昕这才抬起头来认真打量神算子。 来人这边一见黎昕抬脸,不住摇头:“嘶!这情路坎坷得哟!” 只见他盯着自己不住的瞧,黎昕心中一乐,倒教他蒙对了,等他下文。百里孽黑了脸色,恨不能挖下那术士一对狗眼来。 不一会,神算子大手一挥,道:“无妨,无妨!送你四个字,柳暗花明!” 再伸手取过他俩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去瞧百里孽。百里孽赏他一记白眼,术士并不接茬,收回目光,先喝了一口茶水,不急着开腔。 黎昕道:“依先生看,如何?” 神算子手指了百里孽,对着黎昕道:“此子命硬,天煞孤星!” “哦?” 只见他将手一抬,竖了四根手指。“也断他四个字,好事将近!” 百里孽倒是乐了:“孤家寡人一个,何来的好事将近呀?” 神算子不高兴了:“老夫断有,便是有!只管叫你家里准备彩礼罢!” 刚好阳春面到,神算子好似真的生气了,只管吃面,不再言语。 黎昕听罢他的八字真言,刚刚压下去的念头,又有要冒芽的迹象,心中却也清楚,这种江湖骗子的话,当不得真。 饭后,黎昕有些恍惚的看百里孽招了小二结账。再又随他去了当年的客栈,直到入了客房,黎昕都未回神。 百里孽大步走到床前,甩掉了长靴,大大咧咧一躺,极其夸张的一叹。见黎昕还愣在门口,冲他招手,复又拍了拍身旁的大床。 黎昕照做,和他一并躺下。 百里孽犹不满足,笑道:“抱着!” 黎昕侧身,听话的拦过他腰。 这下百里孽笑出声来:“师父,你没想过罢,许多年后,我会带你故地重游?有没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还很惊吓!”黎昕半直起上身,认真瞧他:“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见黎昕问得郑重,百里孽几欲摊牌,最终只是打了哈哈:“躺下,躺下!莫要煞了我的兴致……”都怪这出其不意的“神算子”,后面的招儿,如何使? 黎昕躺下,再唤一声:“念儿……” 百里孽一指抵唇:“嘘……” 黎昕只得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回头给千面加工资!不容易哈,但凡路人甲出场,都是他上……” 流火:“我也要……” 第65章 色-诱 黎昕这厢心中七上八下,念儿这边又闭口不谈,于是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棉被下,倒也横臂虚搂了他,看他一张精致的侧颜,睡得安心。 百里孽还是用了色-诱一计。 第二日一大早,才睁眼便使唤了黎昕出门去打馄饨。待他前脚刚走,立马翻身起床布置场景,要让黎昕回时,恰好撞上一幅美人出浴图。 记得千面教自己这法子时的情景,百里孽有些好笑,且安心在浴桶里泡着,等着黎昕回转。 那日,云山镇上的青楼里,千面刚提出这美色一计,百里孽黑着脸色摇头。他师父露个膀子对自己是必杀,自己这总共没有二两好肉的豆芽,没什么好色-诱的。 千面只当他是不会,来了个言传身教。往屏风后面那么一转,再出来时,成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一身纱衣也不好好穿着,露出白生生的大半个胸膛;寇红的指甲在自己胸口那么一划,明艳的红唇挨得极近:“少主,漫漫长夜,孤枕难眠,陪陪奴家,可好?”将语调拉得极长,一个词儿能拐上十八-九道弯,气息都吹在了自己脸上。 百里孽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恶寒了一个透,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个作妖的精怪。也还算怜惜,只用了一根手指将他推开,还是摇头。 这要是用到他师父身上,只怕他师父会夺了今夕,一剑劈了自己。 千面恢复正常,将纱衣一捞,穿回了肩头:“那就不经意露个身子,我就不信,凭少主这张绝世妖孽的脸,迷不倒他个禁欲千年的老和尚!” 百里孽面上更黑:“你都说他禁欲千年咯……” “所以要去勾呀!”千面一杯花酒灌下,继续恨铁不成钢,自己若是对着他师父有半分情意,早就手到擒来了,哪里轮得到他还在这里期期艾艾。 “让他知道你有血有肉活色生香的在他身旁,再者,这男人都是些见色起意的东西,见着了温香软玉的身子,有几个不魂牵梦萦的?” 百里孽瞧他面色,打心底佩服千面的角色转换,这一身行头一换,真不把自己当个爷们了……不过也没见过他的真身,当真不知他是公是母。 这也算兵行险招,大不了立马和师父摊牌。百里孽最后给自己鼓气,起身。 黎昕踩着点回了,一推房门,见着的便是这么香艳一幕:念儿一头长发拢在一侧肩头、光滑的后背、细窄的腰身、挺翘的臀部、修长的大腿,从上到下未着一物!听见动静回头,手中拿了一件衣服,将穿未穿。 这一惊吓非同小可,黎昕赶忙退出来,手风一带,“啪”的合上房门。闭上眼睛不住喘息,脑中雪白后背上晶莹的水珠犹在滑落,挥之不去。 百里孽再开门时,已经穿好了墨色的中衣,将他拉进房来,引到圆桌坐下。端过他手中的瓷碗,问道:“师父怎只买了一份?” 黎昕有些呆傻,不敢瞧他露在外面的雪白脖颈。“对,一份……” 见他如此,百里孽心头一宽,取了汤勺吃馄饨。 那时千面言道:“但凡他有半分不自在,便是有戏!” “若是没有哩?” “那就得从长计议了,”取了自己一缕发丝在手中不住的绕,漫不经心的道:“他是你师父,自幼没少见你光屁股,这番勾引了还只道寻常,可见半点想法也没有了。”当时的神态仿若在说:你不如趁早死心! 不一会,百里孽开始作妖。自带了三分媚意,取了一颗馄饨在唇边吹吹,欺身靠近黎昕,一伸手,将汤勺送到了他嘴边,笑道:“师父怎么吓成这样?”千面的模样给学了个八-九分。 黎昕苍白了面色,麻木的张嘴接了他递过来的馄饨,也不嚼碎,艰难的吞下这一口剧毒。复又闭眼,痛苦的开口:“念儿,莫要这般撩拨于我!”遁去了身形。 百里孽没有端住,笑了场。不慌不忙的吃完了剩下的馄饨,穿戴整齐了去寻“军师”。 二人一番嘀咕了以后,兵分两路。千面收起了算命的家当,先回了琅琊山;百里孽驾云去了云山镇上。 下一步棋,欲擒故纵! 黎昕一个瞬移,回了云山。在房间里焦躁得来回转圈:念儿他,明知自己对他那点心思!明明就对自己没有任何想法!为何要这般撩拨于我?! 越想越暴躁,几欲癫狂!清心咒再念上千遍怕也是再无用处了!一睁眼,看到的是他轻浮的调笑;一闭眼,浮现的是他诱人销魂的身子。恨不能抓了他回来好好蹂-躏一番才好…… 其实情绪失控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待得黎昕意识到自己脑中的幻想是多么污秽腌臜后,蓦然清醒。到底正统修炼了那么多年,没给心魔迷了心智去。 既诧异自己那些不堪的想法,又有些后悔将他独自丢在了扬州。 他那么大个魔头自是不会出什么事,黎昕暂且抛开杂念,认命的去了火房。他二人这一趟扬州之行,历时两月,好在哑伯常来,否则少不得一番清扫。 黎昕东翻西找的寻来一些食材,做了一些准备工作――说不定那磨人的小东西还会寻来,定要和他分开一段才好…… 果然,傍晚时分,百里孽顶着灰蒙蒙的天地,潇洒而来,手提了两坛小酒,心情大好。一推小屋木门,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黎昕一勾嘴角,笑着摇头。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双手,也罢,反正也没想好要奏何曲。起身,去了火房。 二人的神态,都似忘记了清晨的一幕。 百里孽倒是在他原来的位置坐了,一抬手,一首《山人》信手拈来。 黎昕很快回转,给他端了一个火盆,火边烫了一壶小酒。用心细听,又是一首生僻的曲子,乍一听山高秋深,细一品靡艳之音。忍住,没问。 这厢一首曲子也是抚完,百里孽起身,看样子是要一同来火房帮忙。黎昕微一抬手:“等着罢,很快就好!” 得益于之前的准备,饭菜果然很快就上桌。百里孽喝了一杯温酒,身心皆暖。笑着开腔:“师父,将近年关,我先回那魔窟去!” 黎昕一怔,倒是省了他开口撵人。只是这话由他说出来,心中又有些不大痛快。 “好……” 饭后,屋外果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刮得呼呼作响,不一会梨树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雪白。 百里孽起身,黎昕跟到了门口,见他打开了房门,一阵冷风灌了进来。 哪知百里孽故态复萌,调笑道:“师父莫送了,想你了,我自会再来!” 黎昕只觉着牙疼,走了好…… 真就见着了他大步而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均匀的脚印,在小院门口,化作了黑雾,隐去了行踪。 作者有话要说: ~修缘完~ 第66章 破事 百里孽在瑰延宫门口现形,还未推门,殿门自己从内打开了,门内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单薄得紧,脸上手腕隐隐显着淤青。 百里孽一愣,奇道:“这是哪出?” 千面将他拉了进来,再探出半个身子左瞧右望,复又闪身回来,赶紧合上了殿门。 讪笑道:“无妨,无妨,苦肉计!” 百里孽背了双手朝里走去:“老头子收拾你了?” 千面跟上,心有戚戚:“还没有,估计是躲过去了!” “哦?”百里孽不由得侧头多瞟了他几眼,这倒底是何装扮?这么大的魔力,出去浪荡了快三个月,决策大人竟然没有追究? 千面只差翘起尾巴来,眉飞色舞的道:“我同他说,这几个月和少主呆在一处,替少主谋划了一件大事。” 百里孽知道他不过耍耍嘴炮,对着天不老决计不敢这么讲。自己去了哪里,天不老心知肚明,千面还敢一路跟着,那不是触他的逆鳞,摆明了找削! 却也接道:“是,这事成了,本尊重重有赏!” 瑰延宫的偏殿内,二人又是一番嘀嘀咕咕。百里孽实在是看不惯他那挂着淤青的小脸,便道:“能不能去换了这身行头?” “不能!”千面果断回绝,撇嘴道:“待老头子气消了再说。” 百里孽赏了他一记刀眼,将人撵走了。他这扮相实在是太过可怜,十五六岁的孩子,长得还很是眉清目秀,招谁惹谁了,挂这么一身伤?瞧着实在是膈应人。虽明知是千面扮可怜,却也忍不住要动恻隐之心。 第二日,百里孽找决策大人应了一个卯,也就露了个脸,在他跟前晃荡了一圈,不敢太过碍他的眼,撤了。 又去坟地里跪了半日,和灵犀仙子交了一个底。他声音极小,宛若真和自己娘亲二人说着体己话儿。 “娘,我要把你的昕哥哥拐到手!你有我父王陪着,可他一个人伤情了二十八年了。你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 瑰延宫内一派喜气,穿梭各处的小婢女面上都带了笑意。一则年关将近;二则魔君一派和气,不似往年的阴郁气质;三则决策大人雨过天晴,不再见着谁都有着深仇大恨。 两个不省心的小崽子一同回了,天不老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底里还是高兴的。 百里孽呆在魔窟无甚事情好做,便勤加修炼,年关这一段,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倒是黎昕一个人在云山上孤苦伶仃,从前没有百里孽日子倒也好过,这厢相处了一段,复又冷清,就有些难挨了。那日念儿刚走,他立马就后悔了,可向来是个不言悔的性子,忍住。 哑伯女婿来了一趟,送了些年货,邀黎昕下山一起过节。这是他夫人的意思,从前不觉着如何了,上回黎昕登门拜访了一次,才惊觉这些年冷落了恩公,让他孜然一身守着孤坟,着实不该。往后逢年过节的,大抵都会来请上一请。 黎昕自是没去,给自己做了一桌子好菜,下了筷子的却是极少。也知自己贪心,那人好歹也是一界君主,这种辞旧迎新、磕族欢乐的时刻,断不可能抛下魔众,赶来陪着自己。 夜晚,小镇上燃起了焰火,在小院里可以瞧得真真切切,可念儿不在,满世界的喧嚣都与黎昕无关。 转眼快至元宵,黎昕觉着自己像个怨妇,有些望眼欲穿的意思。没事时拿他的画细细品了,念儿果真精修人物,在人物传神上颇有造诣。只是不知他画下这些场景时是何心情。 那般不堪的自己落在他眼中,可有让他着恼? 倒叫黎昕等来了他的传信一封,言道自己脱不开身,要再过几日才能来给师父拜年,定赶在正月十九前来。师父莫要一个人呆在山中,且下镇去逛逛灯会,若是见到好看的花灯,记着给自己买一个回来。 黎昕刚刚反复细观了他的笔迹,倒真是白纸黑字,一笔一划着墨书的。哑伯就提着食盒来了,给他送了一碗汤圆,份量颇多,怕是带着了百里孽的份。稍微带了点邀他下山的意思,不想黎昕竟是点头答应了,和他约好,明日下午登门拜访,到他家叨扰半日。得了他的答复,哑伯高高兴兴的走了。 正月十五,黎昕下山去赏了花灯。街上行人如织,随处可见携手而游的情侣、嬉戏打闹的小儿、结伴同行的公子、带着家奴的千金。 街头摆摊的都是一些手艺人,架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用了各种噱头,高声招揽着生意。 他独自一人安静的漫步在街头,多少都有些格格不入。逛着逛着,在一老汉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取下了一盏花灯。倒不是它样式有多讨喜,只是那题词触动人心。 灵犀的故事流传了许多版本,凡间最为时兴的,莫过于这牛郎织女。只见花灯上隔开老远描了一双男女,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星河。 黎昕轻叹一口,取了碎银给老汉,提着花灯走了。 正月十六,黎昕又下镇采买了一些零碎。半空中乌云翻滚着压得极低,预示着一场暴风雪的来临,便早早的回了云山。 正月十七,一场大雪如期而至,片刻就封山闭路,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黎昕升起了火盆,躲在屋子里看书。 正月十八,天空放晴,黎昕上午清扫了一院的积雪;下午擦干净了梨树下的小榻;然后靠在小榻上晒着太阳,冬日的暖阳,柔柔的照在身上,让人慵懒的提不起劲来。心中寻思着,他今日怕也是不会来了…… 不想太阳还未下山,百里孽却是一脸喜气的来了,还是那一身墨色,额间点着妖致的花钿。见着了在小榻看书的黎昕,嘻笑道:“师父,我可没带孝敬来!” 黎昕只瞟了他一眼,仍旧懒洋洋的看书:“嗯。” 百里孽走近,继续俏皮:“我想呀,师父见着了我就该高兴了,不稀罕我的孝敬。” 黎昕失笑,合上了手中的闲书,对着他道:“你的花灯在厅里。” 原本不过是诓他下山的由头,不想他真买回来了。百里孽来了兴致,倒要瞧瞧,什么样的花灯入得了黎昕仙君的眼。 待得真见着了花灯后,百里孽一阵心疼。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故事的主角不言而喻,三十年了,他到底要这般痴情到几时?不过是个花灯,都要挑着她的买…… 百里孽收拾好心绪,手持了花灯又回小院,强颜欢笑:“无甚特别呀!” 黎昕抬了一腿踩上小榻,将手臂搁在了膝上,突然好想来一坛老窖。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他不懂! 见他又是这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百里孽心头火气,将花灯往小榻上一丢。“倒是将我娘亲画得极丑!” 黎昕微一勾手,花灯自动飞来,将花灯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后,轻轻开口:“是呀!你娘亲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他这一句,百里孽更气!踱步走开了些。 黎昕犹在继续:“你没见过天母,你和你娘的容貌都得传自她……” “可惜现在不是了!!”百里孽出声打断,语气冰冷。 黎昕没能发现他的异常,勾了笑意:“你现在这一副,比从前更甚……”边说边抬头去瞧他,这一抬头,可不得了!只见念儿立在墓碑前,指尖离碑顶只差寸许! “念儿!”黎昕赶忙唤他。 可惜已经晚了一步,百里孽业已触到了碑顶,并感觉到了碑上的灵力流转,慢慢的抬起了手指。 立马侧头去瞧黎昕,只见他已经丢下了花灯,惊得站起身来。刚刚他唤得那句“念儿”,亦包含了焦急之意。这碑上到底有什么让他如此不淡定?这也算自己的墓碑,上回学他抚这煤精石时,还是好好的…… 黎昕大步走来,一脸的惊恐之色。 百里孽赶忙抬手让他止步:“欸!!” 黎昕只得打住,急急道:“你不会想看的!” 听他这般说,百里孽越发来了兴致,都顾不上和他置气了。在黎昕跟前,向来仗着宠爱任性惯了,他如此说,自己非倒要看看了! 黎昕抬起二指,给墓碑上的术法灵力加持。诱哄道:“念儿乖,回来!” 百里孽也抬起一掌,和他拼着功力,不让分毫。“师父为何这般着急?这是我的墓碑,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见他较真,黎昕有些发寒。悲凉道:“就那点破事……我不想同你连师徒都没得做!” 这话一出,百里孽犹豫了。可真相就在眼前,他不见一下棺材如何死心? 刚刚弱下去的功力又一大涨,横了心了,今日定要瞧上一瞧他所谓的“破事”! 第67章 转折 黎昕到底不敢伤了他,不敢真同他拼功力深厚。其实只要稍一发力,将他弹开也就是了。只能朝他轻轻摇头,哀声道:“念儿……” 百里孽一手和他持衡着,缓缓放下朝他抬起的另外一手,一点一点向墓碑挨近。 见他如此,黎昕干脆收手。颓废的往后退了一步,认命:也无妨,他向来都是知道的……撤了灵力的手掌用力握紧,仿若等着死神宣判。 那方突然撤了灵力,百里孽一怔,赶忙一挥手,破了墓碑上的术法。终是见到了庐山的真面目,只见墓碑上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吾生至爱”! 他先是怔住,复又轻轻的读了出来,“吾生至爱。”仿若不认识那几个字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吾生至爱!” 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无法言明的委屈,排山倒海的酸楚一瞬间袭来。 气急了反笑,大声的念了出来:“吾生至爱!!哈哈哈哈!” 黎昕见他几近魔障,不由得苍白了面色,血液都快被这寒风冻住,直凉到了心底。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看他由低笑转为大笑,透着癫狂。试探着开口唤他:“念儿……” 好不容易百里孽不笑了,双手捏着拳头,朝他大吼:“疯子!疯子!疯子!!”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哭音,声嘶力竭。 一阵发泄后,百里孽稍稍平静了些。“你是要逼疯我吗?”他绕过坟包,缓步朝这边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悲戚,语调亦听不出喜怒。 “念儿……” 百里孽犹在逼近。手往后一指,问道:“这是真的?”从墨色的广袖摇摆的幅度可以看出他心情的激动,可他的口气犹如在问今天的天气。 黎昕退后了一步:“是……” 百里孽复又笑了起来,“何时的事?” 这笑在黎昕瞧来亦有些嗜血的味道,吃不准他现在心中的想法。又往后退,老实回答:“你我相认以前……” 百里孽差不多完全平静了下来。抬手用拇指一抹嘴角,摆了一副流氓的架势。笑道:“好你个黎昕仙君,好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藏得够深呀! 黎昕已经退到了梨树下方,往后再无路可退。轻声唤他:“念儿,你冷静一点……” 百里孽犹在欺身靠近,直将他逼到了靠在梨树干上。黎昕权衡了眼前的局势,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先敲晕他。 “冷静?疯子呀,我们一同疯了算了。”百里孽一抬手,将他圈在了自己与梨树中间。 黎昕觉着现在下手,时机刚好,他挨得自己极近,说话时呵出的白雾都喷在自己脖子的皮肤上,双臂撑在自己肩头。只要手臂绕过他腋下,在他后颈上……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只见念儿松了一手,冰冷的指尖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唇边一抹邪气的冷笑。 黎昕只得抛开杂念,认真和他对视。百里孽再就一垫脚尖,一双红唇吻了过来。 黎昕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混乱了,唇上传来的触感微凉软糯。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跟前,主动的吻着自己…… 哪怕上一瞬他还在步步紧逼厉声质问,这一瞬的触感让黎昕懵了:他?亲我? 这一刻的感觉,从泥里直冲云端怕也不过如此。慢慢的抬起手臂,轻轻的抚上他的后背,试探着收紧。 百里孽犹不知足,双臂圈了他的脖颈,将他拉下,加深着这个吻。 黎昕仿若得到了鼓励,不管不顾了。去他娘的理智!头一偏,开始火热的回应他! 山风刮过,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迟来的激情让人有些迷乱,二人忘情的缠绵着,恨不能将对方融入自己骨血里。直到都有些透不过气来,才慢慢分开。 百里孽微喘,望着黎昕那被自己吮得艳红的双唇轻笑。眼中还含有雾气,心中五味杂陈:这许多年了,终是得偿所愿…… 此刻的黎昕也是气息不稳、心跳如鼓,脑中一片空白,还是有些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百里孽仍旧勾着他的脖子,一个瞬移回了黎昕卧室,带着黎昕往后那么一靠,二人倒在了梨花木的雕花大床上。 黎昕压在他身上,只是盯着他瞧,仿若要透过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透他心中的想法。二人挨得极近,微喘着交换彼此的呼吸。 忽然百里孽双臂一动,又将他拉了下来,就在四唇相抵将要吻上的时候,轻声叹息:“我现在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再微一抬头,吮住了他唇,又是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掠夺。 这个人,自己肖想了十几年!年少起就做和他有关的春梦,梦里他总是任由自己胡作非为;如今真就如愿以偿、美梦成真,可不就死而无憾? 黎昕神识开始回笼,他这一句大抵也道出了自己现在的感觉。微启了双唇回应于他,任他予取予求。 片刻后,百里孽不安现状了,一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放过了他被自己摧残得已经红肿的唇瓣,沿着嘴角吻到了耳垂。亦撤了他颈下的双臂,在他身上煽风点火,一路下滑,直摸到了腰带处。 黎昕犹豫了一瞬,终是在他解开自己腰带前,反手一个刀掌劈下,敲昏了他。 百里孽没有防备,被黎昕一招得手。刚才松开含在嘴里逗弄的耳垂,要去认真解他衣带,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软软的压在了黎昕身上。 黎昕没动,就这么搂了他一会,平复身体上翻腾着的欲望。所有被他撩拨过的地方都似着了火,火辣辣的灼人,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要得到更多。可惜理智犹在,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轻薄了念儿…… 这么保持了片刻,怕他呼吸不顺,黎昕轻轻翻身,将他放平躺好。没忍住,用嘴在他额头轻点了一下,起身。 先去打了井水从头淋下,复又蹲在井边一阵猖狂的大笑:这也真够无能的!床都上了,居然没将他办了;这般干柴烈火的,自己竟来浇冰水。 回转,先寻了一套中衣给自己换上,瞧他还是原来那般横躺在那处,给他拖了鞋袜将人抱直。自己一并躺下,取了棉被将二人盖好。 这都互知心意了,黎昕反倒不急了,使了一点术法助他好眠,自己怀抱了他的肩头,安心睡下。 再次相见后的种种都浮上心头,心想他们这师徒俩也真够愚钝的,这许多蛛丝马迹未必瞧不出一点点端倪来?难怪他那般状似癫狂,自己也只差没疯!总觉着二人之间的隔阂像天堑,却是哪来的这许多误会?自己终究不如他的勇气,想来扬州之行他定是谋划了许久,才敢放手一搏。他都那般明示暗示了,自己还这般愚蠢…… 唉唉唉,苦守了十年的情殇,到底是云开月明了,黎昕突然想起了那神算子,怕也是他的暗子来着…… 果真柳暗花明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刻的感觉,从地狱到天堂怕也不过如此!” 问题是疯子所处的时代只有地狱,还没有天堂…… 渡劫――情路坎坷,一波三折 第68章 喜事 正月十九,天公生。 百里孽是做梦笑醒的,一睁眼,果真就见到了侧躺着的黎昕。一手拦在自己腰身,好看的桃花眼只盯着自己瞧,并不出声。 百里孽立马侧身,揽过他的肩头,将脸埋进他胸膛,又是一阵轻笑,身子都跟着不住抖动。终是笑够了,一张嘴和着衣料在他健壮的胸膛上咬了一口:定力不错,弄晕了我! 复又侧头,将耳朵贴了上来,确认那个让他迷恋不已的心跳声。 时隔多年,又一次可以趴在他胸膛聆听那个让他安心的声音,百里孽又有些想笑。 黎昕任由他胡闹,一手轻抚了他脊背,一下一下,宠溺无比。 百里孽终是心满意足了,微微坐起了身子,靠在床头。伸手搂过黎昕,调皮道:“感觉好像在做梦!” 黎昕将头靠在了他肩膀,抬脸去瞧他,亦温柔道:“我也是!” 见他这般模样,百里孽心中柔软,侧着低头,在他发线上吻了一下:“你何时起的心思?” 黎昕有些别扭,觉着自己搂他应该会舒服一些;他这般问来,又有些难以启齿,“你……十六岁……” 百里孽前后一想,他可真够可怜的,自己刚过完十六的生辰,他便回了天庭,十七岁时便一剑结果了自己…… 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哈哈,言道:“我比你早些,却也等到十五岁才看清对你的感情!” 黎昕心中一疼,没有言语。 百里孽就这么抱了一会,突然翻身下来,压住了他半个身子。笑道:“今日你生辰,我们如何过?” 黎昕抬手捧住了那张妖孽一般的小脸。上苍终归待他不薄,蹉跎了那么多岁月后,二人还能互明心意。凑近在他嘴角吻了吻,却是没有回他。 百里孽又道:“成亲!”模样十分俏皮,亦抬高了声调,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辉。 黎昕脸上的宠溺如有实质,轻声道:“好!” 百里孽在他脸上吧唧一口,一溜烟爬起身来,飞快的套好靴子。用手掌对着黎昕,说道,“你等着,”犹不放心,反复确认:“别动,别动!”再就看他绕过了书柜,没了影子。 黎昕嘴角向上勾着,满满的都是宠溺和无奈,真就听话的躺着不动。 待他再进来时,已是一身大红的喜袍,头发规规矩矩的束着,只是尚还扎着那白色的孝带。手捧了另外一套红装,面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 将衣物搁在床头,对着黎昕伸手。 黎昕一瞬间就有些痴愣了,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这种场景,做梦也是不敢想的! 真就就着他手缓慢起身,才将腿移出床边,百里孽赶忙蹲下身来为他套好鞋袜。 当真是人生的三大喜事,只见百里孽心花怒放的小心侍候着黎昕,为他一层层穿好喜袍,将他引到一旁坐下,手中幻了一把木梳。轻轻的拿起他一缕发丝,用木梳理顺。 这一头长发,每每见着都觉着柔顺黑亮,如今拿在手中把玩,果真和自己想得一样! 其实百里孽现在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既有些如坠云端的飘忽、与心仪之人成婚在即的得意,又有些感叹命运弄人:他们二人白遭了这许多的磨难。 道:“先委屈了你,待得我脱了孝,解决了仙魔约战一事,定在魔窟大庆三日,风风光光的迎你进门!” 黎昕记起了以前自己常为他束发,时隔这么多年,倒是反过来了…… 被他这一句打断了思绪,回过味来,难怪他如此殷勤。却也只是眉眼含笑,轻声答他:“好!” 不过一会,百里孽为他束好了马尾,取了一个镶有红宝石的束发为他扎上。拿了红盖头在手,绕到黎昕前方,仔仔细细的一番细瞧了,由衷道:“师父,你真好看!” 黎昕觉着这会应该配合着他红个脸、低个头,奈何心中只是好笑,做不来那副害羞的模样。调笑道:“你也好看!” “欸!”百里孽佯怒:“要夸为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这话一出,二人皆是忍俊不禁。百里孽尤其满足,居高临下的曲起食指,挑起了黎昕下颚,拖长了声调,犹如恶霸,命令道:“唤一句夫君!” 只见他师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能唤出声来。百里孽心中喜欢得不得了,发了善心松了手,取了盖头为他盖上。再又俯身凑近盖头旁,轻浮道:“呆会再唤……” 执了黎昕的手,牵他起身,缓步出了卧室。百里孽有些恼自己这身高,平白的,就比自己媳妇矮了一个头去。 黎昕蒙在了盖头之下,只能瞧清脚下的一小块地方,自是没能看清此时红烛高照、张灯结彩的厅堂。对面的卧室亦是被布置了一番,大红的锦被,高悬的喜字,精致的酒杯盛着合卺酒。 二人刚到喜堂站定,黎昕忽然抬手半掀了红盖头,都来不及打量一下客厅的陈设,另一手中幻出一纸书信来。 “天母回转,速回!” 信纸上只有这一句,黎昕看清这寥寥数字,心头就是一紧。一把将盖头全揭了下来,将信纸递给了百里孽。 百里孽自是也瞧清了这一挥而就的灵力传信,字迹十分之潦草,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当下伸手接了,沉下了面色。 黎昕想不出来,枫朗是在怎样的一个紧急情况下,幻出如此不端正的一封书信来,与他向来守礼克制的性子丝毫不搭;再者这内容太过惊人,天母!回转! 和百里孽对视了一眼,拉了他的手使了瞬移。昨日才道他没见过天母,天母这就回了? 二人先于南天门处现身,只见这处并无异常,两侧的天兵仍旧威风凛凛的分立两旁,见着了先帝君大人,立马抱拳躬身。 黎昕只现身了一瞬,瞟了一眼四周,又拉了百里孽没了踪影。再现身时,到了凌霄宝殿门口,往内一瞧,可不得了!真就是天母端坐在大殿宝座上,枫朗立在了大殿中央。 跨入大殿前,黎昕心念转了数转:天母回了,天父去了哪里?本就是他大限,怕是…… 时隔了这么久,天母为何突然回了?此处除了天兵,并无仙官在场,枫朗这是想将此事按下? 黎昕牵了百里孽在殿内站定,先是用力捏了一下念儿的手背,示意他一切小心行事、且不可由着性子来。天母这人喜欢锱铢必较,他怕念儿失礼。 再就抱拳躬身,态度很是恭敬的和上座之人见礼:“天母!” 百里孽自然接茬,和他一并行了礼。 第69章 变故 流火一瞧堂下二位装扮,有些好笑,这怕是扰了他的喜事了,只是这殿上站了两位新郎,到底谁成亲来着?也不好奇,出声应他:“嗯!” 枫朗看见了他二人的衣着,也看见了他俩刚刚牵在一处的手。胸膛上好似破了一个窟窿,又冷又疼。正色站好,不再侧头。 这是上次云山小院和他剖白心意后,二人第一次见面。于自己而言,不过几个时辰,而他们……这是要喜结连理了? 天母道:“黎昕,灵儿呢?” 该来的迟早会来,一听天母回转,黎昕便知晓灵犀一事又会有波澜。此刻忍着心头涌起的情绪,双膝一跪,尽量放平了声调:“灵儿,没了。” 天母一下站起身来,竟是信了三分。“没了?”神色接连转了数下,继续道:“如何没的?” 只见黎昕腰板笔直的跪在那处,脸上没有表情:“殁于,今夕剑下……” 天母一个瞬移到了殿下,厉声道:“你再说一次!”自己刚刚回转,第一时间便去了以前的住所,看着还是从前那般,可总觉着不对;再去了玉宸宫,也没见着黎昕那个小杂种。立马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如今是预感成真? 流火从玉宸宫走来,一路都是些不认识的脸孔,且不计较众人没有礼数,毕竟自己不在位许多年,天庭的人不识自己倒也正常。到了凌霄宝殿又被天兵拦了! “放肆!”天母面色一沉,从前的威仪不减半分。 守门的天兵有些吃不准了,是真心不认识这位,可看架势只怕是来头不小!心中七上八下,却也木着一副脸孔,仍旧对执了长戟拦着。 流火正待再斥责一句,见着了一个认识的。枫朗瞧清是天母,赶紧迎了出来。见他态度还算恭敬,流火敛了一身火气,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究,大步去了宝座坐下,不同两个守卫一般计较。 枫朗吃惊不小,且小心应付着天母,暗暗的给黎昕去了传信一封。 不过问答了几句,黎昕就来了。流火也是刚从枫朗口中才得知,她与天父已经归隐了一千五百年。 这厢黎昕还未来得及开口,枫朗侧跨了一步,虽是持了礼节,态度却是不卑不亢:“天母容禀!” 流火侧头,目光如刀一并扫了过来。 “事情起于一个月前,九天仙女恋上了凡间一位魔头,玉宸仙君他碍于森森天规,将灵犀仙子带回了天庭。可魔界小子哪肯罢休,在一场打斗中,玉宸仙君重伤了那魔头,不想灵犀仙子性情刚烈,宁死也不愿和他分离。遂,一道殉了情。” 这话听来倒是实情,可偏袒之意再明显不过。黎昕仍旧跪着,没有言语。 百里孽这才瞧清了天母长相,他三人外貌果真一脉相承,得传自她。心中记着师父的暗示,冷眼旁观。 只见天母听罢,连连后退,已经面无血色。百里孽倒有些想去扶她,觉着她随时有可能会倒下;又一想自己媳妇还在一旁跪着,这老妖婆早不回、晚不回,刚好赶来坏了自己的亲事。又怨从心头起,没动。 要说百里孽这人,着实有些薄情。对着自己所有的血亲大抵都没得半分感情,不管是他魔窟的那些墓碑,还是眼前的天母,他统统无感!许也缘于他从小没有感受过亲情。倒是身边的一些活人,哑伯也好,千面也罢,他尚可顾及几分。但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了一个黎昕重要。 不过一会,天母强自镇定了,虚弱道:“带我,去看看她……” 百里孽赶忙拉起一旁的黎昕,有些心痛自家媳妇的膝盖。接道:“葬在我魔界哩,走罢!”率先挽了黎昕化作黑雾散去。 枫朗上前带了天母,随后瞬移,四人在琅琊山“魔界”的巨石下再现形。 枫朗第一次来这魔窟,不由得多瞟了周遭几眼。目光来回一转,又见着了领头的百里孽手牵了黎昕,直往山上走。无端的觉着有些扎眼,打住。 黎昕倒是试着将手抽回,奈何小魔头铁了心了,一定要牵在手中才安心。 有百里孽领路,琅琊山的阵法自是形同虚设。四人没多久就来到了天坛一侧的墓地。 瑰延宫内某一处,天不老正拘了千面在侧,有些要训不训的头疼。听魔兵来禀,新君带了三人到了墓地,有些意外,撂下了这个装可怜的小崽子,且先去看看情况。 千面觉着自己福大命大,又躲过一劫。天不老这番不过是少主开溜的迁怒,倒不是他又犯了什么错,却也耐不住心下好奇,待老头子走后,幻了一个魔兵的模样暗暗跟着。 墓地内,天母瞧见了灵犀的墓碑使了瞬移,离着还有几丈远时,复又停下,竟是不敢再往前了。朝前半伸了一手,止不住的颤抖。亦不住摇头,嘴里喃喃自语:“灵儿……我的孩子……” 在场之人都有些不忍,世上最令人悲痛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灵犀系她独子,自幼便捧着含着,这一时教她如何能接受? 流火手掌慢慢成拳,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她走时乖巧浪漫的女儿,怎就变成了一块墓碑、一捧黄土? “啊!!!” 突然,一阵痛苦的嘶吼,声音悲切苍凉,在琅琊山头回荡不止。只见流火高仰着头,裸露的皮肤下经脉凸起,灵力控制不住的外放。 数丈开外的空地上承受不住这突然爆发的力量,纷纷炸起无数尘土。一时间魔音穿耳又飞尘弥漫,夹杂着紊乱的灵力,众人有些应接不暇了。 枫朗低抬了一手,五指张开,打了一层灵力屏障,将几人护在了中间。 黎昕和百里孽靠得很近,就着牵在一处的手一拉,在天母爆发的一刹那将他拉进了怀里护着。 待尘埃落定些许,众人又能看清墓碑那处时,只见天母附近无风自动,衣裙翻飞不止,一头白发竟是一瞬生成,也是飘扬纷纷。 这怕是,坠魔了! 三人又都是一惊,天母原身属妖、后尊为神,如今坠了魔道,还是悲怆怨念极深,不容小觑了去! 黎昕松了百里孽,轻声嘱咐道:“别动。”往墓碑那处走近。 几个呼吸后,流火转身。额间一抹暗红色的魔印,血红了一双瞳孔,目光中全是狠辣:“黎昕,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黎昕心头一抽,站定。神色痛苦:“护好灵犀……” 枫朗心中掐了剑诀,随时准备幻出慎行,慢慢的朝黎昕走近。听得天母这一句,心中有了些底:神志尚存。却也是脚步不停,不紧不慢的走着。 百里孽心中有了一丝不快,按下,继续静观其变。 得了黎昕回答,流火就是一阵仰天大笑,笑声里透着悲怆和绝望。 又毫无预兆的突然收声,朝这边快走了几步,换了一副神情,对着黎昕笑道:“你骗我的对不对?我的灵儿没死对不对?快告诉我,她在哪?” 枫朗在快靠近他二人时停下,将一手放在了背后,暗暗的蓄势待发。心中推翻了刚刚的定论:疯了…… 天母犹在一步步走近,脸上带了希翼,直盯着黎昕:“你将她藏在哪了?” 黎昕心中飞快的思索,如何回她比较妥当。只听身后传来念儿的声音:“她死了!”冰冷一句,带着挑衅。 百里孽心头火起,想着这都见着了棺材了犹不死心!没好气的回了她一句。 天母眼到手到,一道术法打向百里孽。一瞬间恢复了刚刚的阴狠。 变故发生太过突然,黎昕吓得魂不附体,只来得及侧头去瞧念儿。就是怕天母发狂殃及到他,将他留在了外围,他倒好,自己往刀口子上撞!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百里孽早有准备,只是还没来得及抬手阻挡,一道身影瞬移而来,替他挡了那一下。 黎昕那厢才将心放回肚子里,百里孽倒是惊住了:只见一个魔卫拦在了他身前,肩膀一抖,闷哼一声,朝后倒下。赶忙上前接住了,不是千面又是谁? 流火倒也不管有没有打中,神色一转,又是突兀的一阵大笑。“哈哈哈,你们都骗我!骗我!灵儿调皮,定是偷溜出去玩儿了!”复又突然止住,一脸的焦急:“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真就一阵阵用了瞬移之术,越行越远,声音亦跟着渐渐消失。 “她太善良了,会被人欺负的……” 第70章 玩笑 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天母没了踪影,这琅琊山的阵法应该可以将她送出山门。 小魔头接住了倒下的千面,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胸口漫着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天不老亦是快步走近,惊得面无血色。才走近一看,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再一细瞧,面色就由白转黑了。 只见千面倒在百里孽怀中,虚弱的开口:“将你与那人的行踪捅了出来,少主可曾怪过我?” 百里孽有些慌了,只想叫他闭嘴,不住冲他摇头。 当年,千面跟了这师徒快一年,意犹未尽,总觉着这二人身上还有了不得的故事。恰巧老头子召了自己回山议事。 天不老见不得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待一干小头头都走后,独留了他要训斥几句。垮了脸色:“都在忙些什么?也不见回。” 千面在瑰延宫,位居护法,主要负责收集情报。手下养着一班探子,安插在三界各处,自己无事时,也化了各种形态四处闲逛。 千护法向来怕他,不敢和他耍滑头。老老实实交代这一年的行踪,一来二去,少不得将话题引到了他们师徒身上:“这二人,师父是个神仙,那叫一个器宇轩昂;小徒儿是介凡人,初见时还是一副乞儿模样!我跟了这么许久,那师父硬是一点马脚也没露。每日在那云山上做做画,看看书,偶尔带了小孩儿下镇来闲逛一番。” 天不老留了心,多问了几句。千面不知他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答了,孩子多大,他们在哪相遇…… 天不老越听越惊,心中咯噔一下:那小仙女死前提到过孩子…… 这些年因着百里魔君的死,天不老脾气上越发古怪,有些性情大变的意思。心里揣着事,也不明说。前几年魔界报仇心切,日日都有热血的愣头青拍桌子爆发,他一力压了下来,有时也会破口大骂:“你去呀!”一干魔众见了他多少有些小心翼翼。身边亲近的几个更加,千面就不敢惹他。 要说千面怕他,也因着自己由他一手带大。 千面,坠魔前身世极苦,跟在一个戏班子中学徒。运气也不怎么好,跟了一个禽兽一般的师父。倒不是那种四处漂泊的游艺,他师父有些名气,在当地有个不大不小的场子。长的人模狗样的,唱戏的功夫也还不错。 三六九流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要想学的会,要陪师父睡。他那禽兽师父见千面长得细皮肉嫩的,颇有姿色,在身边养了几年,便拿他开了荤。亵玩调-教那是常事,小小的一个儿,遭了这些磨难便也罢了;可他师父黑心至极,但凡有些个富贾乡绅多瞧了小孩俩眼,他都会巴巴的把千面送到别人床上。 一日,千面被一富家公子欺辱得实在是不堪了,突一爆发,失手杀了人。原本也不见得真会死人,只是心头积怨已深,横了心去,受够了这屈辱的日子,大不了一死,硬生生的用玉枕给那色鬼补了几下。 再又穿戴整齐了跑回戏班,随手扯了一杆戏枪摸进了他师父房中。夜深人静,他师父睡得正香,小孩儿下手干脆利落,倒是便宜了那禽畜。 小小的孩子也不怕,业已抱了必死的决心,从容不迫的给自己上了妆,要给自己再唱上一段。反正逃不过一死,自己动手许还干净些。 不想在前院的台子上,自己不过咿咿呀呀的才起了一个开头,台下便坐了一位红衣的看客。 小孩有些意外,却也坚持把一折子戏唱完。一柄长剑架在了脖子上,要下手时再也动弹不了,这剑自己磨了许久,就想了断时利索一些。 台下的百里越泽轻轻鼓掌,叫了一声“好”!再就悠闲的踱上了戏台,拿下了他手中的长剑,慢慢的俯身给了他一个颇为温柔的拥抱。 小孩这才哭出声来,瞬间没了刚刚的勇气,亦觉着了后怕。从此和百里越泽回了琅琊山。 要说这百里越泽,可能有些喜欢到处捡人的癖好。当初的天不老如此,如今的千面也是如此。琅琊山上对他忠心耿耿的,除了从上一代遗留下来的土著,大抵都是他捡回去的。 不过是路过了此地,看着了唱曲的虞姬,再一嗅空气中的血腥,细瞧了她手中的道具,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大半夜的,谁会没事浓妆艳抹的舞上这么一段? 百里越泽许不会想到,他会折在这点小爱好上,后来遇着了灵犀仙子,也是这么一副英雄救美,侠骨柔肠的模样…… 千面到了瑰延宫后,自是天不老帮忙照看,他家魔君要的是游戏人间,不负责后续事宜。天不老将千面一手带大,可不就是半个儿子? 再说这千面得了百里越泽的点化入了魔道,原就是戏子出身,自是扮谁像谁有板有眼。从此专修这换容之术,颇为精通。也是天不老心善,真心待他如子,如此不堪回首的往昔,没让他留下几丝阴霾,仍旧养成了一个跳脱的性子。只是怕他这一项,许是严父演过了头。 天不老当下决定随千面去看看,这一看不得了,那师父不正是那仇家?那这孩子必定是百里孽无疑。当初主母亲口托付的,自己就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 拉了千面再回瑰延宫,召了几大头头连夜相商。最后决定先将千护法撤回来,这事要缓,露不得一点风声。 千面平平静静的和客栈东家辞了行,同时进行的,还有一伙商人四处在云山镇上盘着铺面。特意挑了出售兵器,无他,只因冷,云山镇上用的人不多。天不老亲自出马当了东家,这才有了后续的手捧今夕认亲上门。 这厢得了少主的摇头,千面虚弱的笑笑,仿若在说“那就好”。又道:“你与那人成亲,为何不请哥哥吃酒?” 百里孽突然就懵了,哪里和哪里?上一句还有些临终遗言的感觉,这…… 天不老当即吹胡子瞪眼,立马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上:“起来!” 百里孽回过味来,面无表情的松手,起身。 千面摔在了地上,弹起一地的灰尘。再就犹如濒死前回光返照一般捂了自己胸口,一手朝他伸着,口气里带着绝别:“少主……”仿若下一刻就能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百里孽半眯了一双好看的媚眼,只想给他补上几脚――倒是教他又骗了一次去!绕开他去寻自己师父,不再管千面故作幽怨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不是存心要虐笔下角色,这个故事四月份开始撸大纲和人物背景,所以剧情大都已经定下来了的。真把这章码出来,觉着对不起千面…… 天不老是先失了挚爱,后寻了还魂的术法,最后却没能和心爱之人厮守,万念俱灰坠了魔道。百里越泽于江州救了他,不过是让他恢复了神智。 千面这处是于刀口救下了他,并拉他入了魔道。 我就是想说:天不老自己疯的,自己疯的,和百里小子没有关系…… 第71章 坐怀不乱 千面倒真是伤着了,不过伤势不重,这个魔卫的扮相与他原身身量相差甚大,伤着的他幻术居多。当时一急,不假思索的就冲了过来,好在流火也没起必杀的心思,只是恼百里孽说了实话,随手挥出了这么一下。 而他这个玩笑,半真半假。是真心有些愧疚的,当年自己的一时好奇,让少主平白多受了许多磨难。瞧这二人的装扮,终是修成正果了,唉唉唉,真心不易!当初告知他黎昕仙君仍在云山时,心中犹在打鼓,如今看来,妥妥的大功一件。 再就慢慢悠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忘捂了胸口哼上一哼。 天不老垮着一副老脸,只拿白眼翻他,却也抬手悬在他胸膛前方,给他输了灵力疗伤。 黎昕正朝这处走来,枫朗落后一步跟着。百里孽走近,不自觉的就寻了自家媳妇儿的手,十指交缠,握住。黎昕站定,朝他牵了牵嘴角,没有抽手。 枫朗将他俩的亲昵看在眼中,也立在了当场。火气伴着心痛在身体里弥漫,一股股的冲动,想要去夺了黎昕握在自己手中…… 黎昕道:“不能让天母这么乱跑,先寻到她!” 枫朗很是认真的瞧了他,面上无喜无悲,道了一声“好”,遁去身形,且上界去调度。 待他走后,黎昕将叹息声放得极轻,透着对他的歉意和无奈。掌中用力,扣紧了十指交缠的手背,对着百里孽道:“那魔卫?” 小魔头没好气的接道:“死不了!” 黎昕自是知道伤不重,现下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天不老正在给他疗伤。笑道:“是千面?” “嗯。” “果真特别!”黎昕这也算是亲眼目睹了琅琊山一干小头目对念儿的情分,心中是感恩的:这十年好在有他们伴着念儿。 百里孽道:“不过是个疯女人,跑了更好,寻她做什么?” 黎昕皱眉:“念儿,那是你外祖母。” 百里孽一挑好看的眉头,没有说话。在他心中,与灵犀尚且没有多少情份,何况再隔了一代去了。 恰好天不老二人往这边走来,天不老不瞎,从赶来这墓地见了他二人起,就知他俩是个什么状况。魔君恋慕黎昕仙君一事,在瑰延宫不算什么秘密,没人刻意隐瞒什么,亦没人特意去挑起话头,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的,心知肚明就好。 现下浊眼归浊眼,也无可奈何。魔君大人要娶要嫁,自己一介家奴,能翻了天去?对黎昕的立场倒是越发模糊了起来,仇敌?魔界夫人? 这事不能细想,再细究下去,天不老又得跳脚。当下领了千面在百里孽一旁站定了,没有言语。千面倒是就近打量了师徒二人,面上露着调侃的神色。 百里孽终是舍得收了自己的手掌,面朝了天不老,将双手背在了背后,端起了魔君的架子:“决策大人,劳烦去寻一寻这天母。” 天不老躬身应了:“是!” 百里孽这才认真打量了老头子的神色,低声道:“且去,待会来冷陌阁寻我。” 天不老又应了一声。 小魔头转身,拉了新媳妇扬长而去,没多分一个眼神给身后挤眉弄眼的伤员。 这张大网算是撒了下去,剩下的,只能等。太清帝君上了天庭,仙界和色-界都能碾压上一圈;千面发动了手下的探子,着重排查一下人间,各个势力都在大展拳脚的时候,探子这种身份,还是安分一点的好;天不老传信给欲界各个大佬,三分薄面,妖妖鬼鬼齐出动。同在一界生存,各族之间都是要卖一些人情的。 再说这天母回转,这一炸雷本就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欲界众生,谁家祖上没有遭过她一点难?自有魔界出来挑了头,众人也是愿意出把力气替他寻上一寻的。 百里孽将黎昕送回了自己的起居室,没能陪着太久,留他独守了空房。只是着了婢女好好伺候着,自己去了冷陌阁议事。 这一去便是好几个时辰,集了一干小头目,看他们唇枪舌剑的打着口水战;最后独留了决策大人细细相商,对着他这个“天叔”,百里孽多少有些愧疚,只得站起身来步入堂下,一番软言细语的好生哄着。 天不老原就情路坎坷,由情坠的魔道。哪能真忍心拆散他俩一对鸳鸯,让自家魔君遭受自己一样的苦楚?这厢算是被百里孽的淫威给屈服了。 可这战,还是得打! 瑰延宫偏殿内,百里孽不在的一段,黎昕一个人吃了饭,泡了澡,最后还在他殿里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没有自己,念儿便是住在这里。 卧室墙壁上挂了一副画,大抵是他十六岁时自己刚刚从天庭回转。一身雪白的襕衫、笑得温柔,背手立在了院门。 书架上卷了无数画卷,打开一瞧,无一例外的都是自己。最近的一副,是扬州客栈被他调戏的场景,往前一点的,有失意落魄的,有温文尔雅的,甚至有初见时一身干练的…… 黎昕忽就有些心疼,不知他是如何守着这些画儿度过的这些漫长岁月。 百里孽回时,黎昕手持了一册闲书,微微靠在了贵妃椅上,身旁是一盏油灯,灯下是一盏香茗。单薄的中衣、披散的长发、专注的神情,百里孽知道他是在等着自己。这个场景落在眼中,那人仿佛就是一幅画。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轻轻的走近,似是害怕惊扰了这一时的美好,黎昕抬头,亦合上了手中的书册,立马挂上了浅浅的微笑。 百里孽觉得自己会化在他这温柔的笑意里,在他一旁坐了,轻声问道:“哪里来的闲书?” “小婢女给找的。” “是个什么故事?” “才子佳人。”黎昕的笑容有了一丝滞怠,其实不然,更具体的说,是殒在自己手上的一对眷侣;是他的父王和娘亲。 他们的故事,琅琊山流传的版本肯定更为真实一些。自己从未细究过百里越泽这个人,倒是教他白白殁在了今夕剑下。曾几何时,也是那般一个风度翩翩、潇洒不凡的青年,有情有义、玩世不恭。 黎昕没来由的一阵难过,是自己,亲手,毁了他们一家的幸福…… 百里孽不曾察觉他笑里的破绽,柔声道:“让我抱抱。”真就缓慢的抬起了双臂,要来抱他。 黎昕估量了一下二人的身架,一撑手,将他搂了过来抱在了膝上。不算打击他,是真觉着他细胳膊细腿的经不住自己一坐。 百里孽有些好笑,将头靠在了他肩上,任由他搂着自己:“改日定要找千面学学这换皮的大能,好生丢脸!” “我抱你,不好么?”黎昕说这话时,是有稍许的试探的,百里孽的心思,同是男子,岂能不懂。 “也好。”百里孽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他胸膛上,取了他一缕黑亮的发丝在自己鼻下轻轻的嗅着。再顺着发丝慢慢抬头,一路嗅到了黎昕的脖子上。说不出来什么味道,冷冽的水香带了点淡淡的梨花香气。百里孽没忍住,用舌尖在他一侧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只此一下,黎昕犹如被一条小蛇爬过脖颈。这感觉使他脊背发麻,只差头皮炸裂。当下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要低头去瞧念儿。 一双柔软的唇就迎了上来,先是轻轻的触碰,再就化作了抵死的缠绵。黎昕忘记了动作,眼睁睁的看着百里孽勾了他的脖子,一脸的沉醉。再将另一手覆上自己脸颊,慢慢起身,跪跨在了自己大腿两侧。 黎昕哪能不动心?念儿还是一身大红的喜袍,刚刚伏在自己胸口温柔如水;现在更是眉眼带媚、热情如火。可理智尚存、心中有愧,不敢回应于他。 黎昕知道,只要自己稍稍把持不住,今晚就会是天雷地火了!手握了他的肩头,暗暗用力往外推他。 百里孽停下,睁眼,离开了稍许去瞧他。仍旧偏着头,一双红唇泛着糜艳的水光。 黎昕道:“不早了,早些睡罢!” 百里孽轻勾了嘴角,透着丝丝的痞气:“好呀!”一挥手,袖风扫灭了近处的油灯。 黎昕觉着自己表达有误,赶忙道:“念儿,这于礼不合!” 百里孽愣住,停了要推他的动作:“什么意思?” 黎昕信口胡诌:“我是说,我们且未拜堂,不可行这周公之礼……” 百里孽大抵是被黎昕的美色冲昏了头,好半晌才品出这一句的意思。笑出声来:“师父,你何时也变得如此迂腐了?” 黎昕就着这个姿势抱他起身,大步朝他床榻走去。沉声道:“你就当我是迂腐罢!” “那要等到何时?” “你我成亲以后。” “那现在就拜!” 黎昕将他轻轻的放在床上,后悔道:“待天母事结。” 见他有转身就要走的意思,百里孽赶忙撒手,一并将双手举了起来,一脸的无害:“我不碰你!你睡这!” 黎昕考虑了一瞬,才道:“好。” 二人躺好后,百里孽犹未回过味来,吃不准他这是害羞还是害怕。暗搓搓的侧了身,试探着伸手去搂他腰身,果真就见着了他皱眉。认怂道:“就抱一会……”心中只差破口大骂:见了鬼了,好不容易讨到手的媳妇,居然不让碰?! 黎昕亦是横了心了,至少今晚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婢女手拿了一块豆腐,哭得梨花带雨:“魔君大人,奴婢当真是无心的……” 疯子肯定会后悔的,第二次临阵收兵了…… 第72章 洪荒 百里孽觉得自己是个大丈夫,答应了他的就必须做到,不能在黎昕跟前失了信誉。除了偶尔吃一下他豆腐调戏一下,当真不再提那床笫之事。 有时也会仰天长叹,美色当前,看得到吃不着,心里痒得犹如猫抓!顺带恨极了天母和那一班办事不利的奇葩,日日去冷陌阁坐着,督着这事的进度。 可一连好几天,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 猛虎山山寨外,浩奇光着膀子和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妖练摔跤。只见他一身肌肉结结实实的隆着,壮得犹如一头牛,也不觉冷,反倒玩出了几丝汗意。 化雪的天气,地面上泥泞不堪,几个小妖没一个好过的,都似从池塘里捞出来的莲藕,衣上裹满了光辉的败绩。 序姬手抱了短剑立在寨门高处,冷眼旁观。突然一个小妖走近,给她递了一个卷好的小条。“二当家的!” 以前序姬着重纠正过他们的称谓,可这许多年下来,懒得纠了,由着大伙这么唤她。这其中多少有着浩奇的煽动,浩奇给自己定的头衔是大王,总不能让一干小妖们唤她“二王”、“小王”。每每听小妖们唤她二当家的,自己都挺得意。 序姬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挥退了小妖。再就轻轻一跃,下了寨门,到了浩奇附近。 “练着,练着,一个个的没点长进!”浩奇见鸡婆跃下,自己撤了,却也不忘嫌弃他们几句。走到序姬身旁,从架子上拿了自己外袍,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序姬将纸条递给他。 浩奇没接,继续用外袍擦着身上的黄泥。毫不在意的道:“啥事?” 序姬轻轻道:“找到了……洪荒有异。” 浩奇不由得多瞟了她两眼,只见她仍旧面无表情,可浩奇觉着她似有隐忍。换作平常,鸡婆两字“洪荒”便可将自己打发了。立马又被洪荒转移了注意力:唉呀呀!天母寻到了? 浩奇来了精神,一抖那件已经被糟蹋得犹如腌菜的外袍,要给自己穿上,恨不能立马瞬移去洪荒看个新鲜。 序姬暗暗咬牙:“洗澡。” 浩奇低头一瞧这一身的邋遢,确实不宜出门,讪笑了两声,没了踪影。 这猛虎山地处欲界靠北了,浩奇之所以选这么个位置安营扎寨占山为王,以前也是打了洪荒的主意。年少时,倒是去猎奇过几次,后来慢慢没了兴致。一来他进不了腹地;二来实在是无甚好猎奇的东西,昏天暗地、寸草不生。 待浩奇飞快的收拾好自己,又拉了序姬一道在洪荒的边缘处现身。他抬腿就要往里走,序姬将他拉住。 浩奇只得侧过头来读她的心思,再问道:“等谁呀?” “魔界之人。” 也对,天不老托的寻人,寻到了自是要转告他一声。浩奇心中寻思着,可观她脸色还是不对,再问:“你还想说什么?” 序姬先是松了拉他的手掌,将另一手中的短剑紧了紧。 冷陌阁内,百里孽在一张长桌的一侧端端正正的坐着,看天不老陪着千面在另外一侧处理手下传来的信息。心中考虑着要不要回去陪着黎昕。 突然,天不老抬手接下一封灵力传信来,信封下角书着“猛虎山”几个小字,起身,朝他走来。 百里孽伸手接了书信,拆开一瞧,对着也朝这处走来的千面笑道:“哈哈哈,等着,本尊就要收你喜酒钱!”将拆开的信纸递还给了天不老。 千面赶忙同老头子一并瞄了信件内容,奇道:“这就找到了?” 信上并未言明寻着了,只道洪荒有异,远观可见流光隐现。 百里孽心情大好,终是有了线索,好过日日苦等,难熬至极呀。对他道:“辛苦你手下的兄弟了,回头赏一下!” 见少主这就要走,千面赶忙道:“我也要去!” 小魔头瞟了他一眼,仍旧转身大步走了。意思再明白不过:不是本尊不肯带你,是决策大人不乐意。 果真身后传来天不老的声音:“将你手下的探子敲打一下,近一段,安分一点。”确也是,这几日动作大了些,恐惹他界之人起疑。千面心中哀嚎一声,少不得一番功夫了,许多暗线说不得还得重置,探子这种身份,有时候只能用一次的。 瑰延宫主殿外,黎昕正在与一柄新剑磨合。这便是这几日二人的日常,百里孽去查天母,黎昕练功。 剑是和百里孽讨的,黎昕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天母之事没那么容易善了了去!再者,自己这一身修为也是荒废了许久了。 小魔头要讨好自家媳妇,自是敞开了宝库任他挑。可天下所有的名剑,于今夕都是没得比的。黎昕只得选了一把稍稍和眼缘的。 剑是好剑,却终归是凡品,在使惯了今夕的武神大人眼中,亦不过是把柴刀。此刻正用心念控制了长剑在头顶飞舞。 百里孽突然出现在半空中,手持了今夕劈下,将长剑打落。黎昕抬手刚好接住,心中道了一句“调皮”。却不知百里孽还有更调皮的姿态,当下落地站稳,横了今夕刺来。 黎昕侧了上身避开,长剑在胸口一挡,将今夕划开。不过划到了一半,百里孽一抽手,不带停顿又是一剑刺来。 黎昕来了兴致,与念儿重逢以来,只知他身有魔功,却不知他到底能耐到了何种地步。起了探一探他深浅的心思。 二人真就持了长剑你来我往的比划了起来,可惜都未着灵力,只是单单比着剑式。 黎昕倒也心惊,念儿出手总是留有三分余地,看着游刃有余。自己习的是大开大合的正统道家剑法,而今夕宛如灵蛇,总能卸了自己手中长剑的力道,再就绵柔而上,使自己既使不开手脚又退不开身形。 心中给了肯定:好一个柔和的剑法,以柔化万式。若单比剑招,无论对手使的是个多厉害的剑术,念儿都足以自保了。 黎昕却是不知,论剑法可称为柔和,配上他百里家的魔功,那便应称为阴狠了!可惜,百里越泽曾和他斗过两场,只因没得百里孽这般得天独厚的体质,没能将自家功法发挥到极致,皆以败北收场。当然,百里孽和黎昕也是没得比的,修为摆在这,有些东西,是要靠时间去沉淀的。 二人近身斗着招式,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越靠越近了。黎昕觉着念儿有种步步为赢的感觉,一点点的逼近自己。却也不敢真伤了念儿,越发放不开手脚,失了先机。最后一剑被百里孽侧剑一压,抵在了自己身前。 百里孽就着力道一步跨近,二人终是胸腹相抵靠在了一处,中间只隔了交叉的两剑。 黎昕刚想夸他一句“好俏的剑法”,却见着他另一手抬起,勾了自己脖子,送上来一双红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戏谑。 “……” 百里孽见好就收,怕当真惹恼了黎昕。千面果真说得没错:禁欲千年的老和尚呀!!和他分开了稍许,坏笑道:“不过是找你讨要点利息!”再就退开一步,收了今夕。 黎昕亦是收起了长剑,脸上神色都不曾换过一瞬,等着他的下文。 “洪荒有异,我们且去看看。” “洪荒?”黎昕轻轻的重复了一遍,脑中飞快的思索着所有和洪荒有关联的记忆。由着百里孽牵着自己使了瞬移。 妙法堂内,枫朗亦是冷着一张俊脸反复咀嚼着这个地名。身前的书案上摆着刚从琅琊山传上来的册子,上面内容言简意赅:玉宸帝君去了洪荒大地。 那日枫朗使了瞬移,却被送到了琅琊山的山门。在“魔界”的巨石下,枫朗一跺脚,唤来了常邀肖萱喝茶的土地公。 土地公似是没有睡醒,不知是谁拘了自己出来,有些睡眼朦胧的意思。见着了玄衣华服、周身灵光的枫朗,没记起这是哪号人物来;但一瞧那寒得结冰的面色,不敢怠慢,赶忙拱手。 “不知仙君唤了小仙何事?” 枫朗道:“盯着瑰延宫的动向,来禀。” “啊?”土地先是惊吓了一瞬,瞌睡全惊没了,理顺了这一句的意思后,问道:“不知仙君……” 枫朗面上没有喜怒,含着高傲报了家门:“太清帝君。”见那小老头要跪,遁去了身形。 土地要行大礼,见枫朗没了踪影,倒是省了折腾,赶忙直起了半曲的短腿。嘿,这是撞了什么大运了,来个讨喜的小仙官也就罢了,怎地还有幸见着了帝君真容了? 倒也是个会办事的,当下入土,偷偷摸摸的在琅琊山滴溜了一圈,发现了个更了不得的人物――玉宸帝君!这些年还是自己太过玩忽职守了,原想着自己着实不易,夹缝生存,安分守己的好;却不想这么号大人物到了自家地盘上,竟无知无觉!当初自己就任地仙,可是当面给他磕过头的…… 剩下的不难推敲了,天庭一白一黑的传说,一日之间都给自己见着了。估摸着太清帝君的意思,要盯的,怕是这玉宸帝君了。暗暗的盯梢了几日,方才上传了第一本册子。 顺带知晓了一个了不得的八卦,帝君和魔君?!土地公吃惊之余了然一笑,下次见着了小仙官,有得聊了。 第73章 天宫 洪荒的边缘地带,浩奇直盯了序姬的脸色,不错一瞬,恨不能瞧出一朵花来。鸡婆不对,从接到天不老的传信开始,似有心事,似有话说。 鸡婆同自己可是过命的交情,何曾对自己有过难以启齿的心事?有些话不必她说,她的意思自己十拿九准,这要说不说欲言又止,什么意思? 浩奇正待再问一句,那边现了两个身影,一侧头,被黎昕引走了心神。当下转身,要冲上前去。序姬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手腕。 这回不必回头,浩奇也懂:自己当然打不过玉宸帝君,连他一柄佩剑都是斗不过!可就这么算了?至交好友死在了他的手上,不去寻他报仇也就罢了;这都撞上了,还要忍气吞声?以前那是不知晓,把他当了几日兄弟,这厢知道了,绝不能装孙子! 浩奇回头,对序姬都带上了些许怒意。却见序姬一打眼色,朝那边一瞟。 浩奇顺着她目光看去,火气散了一个干净。百里家的小子正拉了黎昕往这边走来,二人只差有说有笑。 是咯,他亲生儿子都不急着寻仇,我操什么心…… 待得走近,百里孽一抱拳,对二人率先开腔:“先谢过猛虎山的全力协助,二位还亲自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浩奇心情复杂,没有搭话。倒是一旁的序姬手握了短剑同他回礼:“魔君客气了。” 这又是一大奇景,浩奇把两血海深仇拉手的一幕给排在了后一位,眼前这个才叫惊悚――鸡婆居然对着百里家的小子笑了!还客客气气的同他讲话?这种状况,不应该是怀抱了短剑,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只见这边继续寒暄:“待此间事了,百里孽定登门致谢!”序姬点头应他:“好!” 浩奇只差石化在当场:不是鸡婆疯了,就是自己幻觉了,这不可能…… 黎昕看着他们客套,犹豫着要不要给天庭传个消息,不远处枫朗就来了。寒着一副俊脸,也不往这边走,立着没动。 浩奇甩了甩头,转身大步朝里走,这厢也算是人都到齐了。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大好使,要好好理顺一下。众人都是搭错了哪根弦? 序姬快步跟上,又怀抱了短剑恢复了面无表情。浩奇不由得侧脸瞟了她两眼,再看不出端倪了。可心中还是不对味得紧,序姬几百年来也没对自己笑过几次…… 一行人就这么出发,往洪荒中心走去。这队人马多少都有些古怪了:开头的一对各怀心事,并不言语;中间的二位两手相牵,甜甜蜜蜜;最后还坠了一个千年寒冰的尾巴,预计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百里孽凑近黎昕,小声道:“我要不去和小古板打个招呼?好歹坐实了这个师叔的名头,日后也好开口?” 黎昕没有说话,仍旧目视前方,却也微微摇了头。百里孽对着黎昕言听计从,没有多心,亦看不出这对师兄弟相处的古怪。 洪荒大地,地如其名,面积辽阔,贫瘠荒凉。 众人慢慢往里走着,眼见着越来越萧索荒芜。百里孽一抬头瞄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地,心中怀疑:到底是谁见着“流光隐现”了?可猛虎山的两位在前头带着路,只得按下,不安分的晃了晃媳妇的手。 黎昕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知他无聊。道:“要起风了。”百里孽一听,安分了下来。 再往里走了一段,果真见到了远处有许多旋风!一条条的旋转而上,犹如飞龙,身边开始有了风感。 黎昕侧头一瞧,百里孽这下高兴了。不再觉得洪荒无聊,面上露着兴奋,发丝在风中轻轻飞舞。松了手,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终归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呀! 枫朗默默的又落后了几步。 以前,他臂膀下的那个人,是自己!半日前,在函谷关往云山的路上,我们还是这般亲昵。 回忆一幕幕浮现,那人勾着自己脖子,高兴的或者不高兴的,嘴角永远含着那么一抹浅笑,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自己身上…… 再往前走,众人靠近了风群。大风吹得众人衣发翻飞,皆抬起了衣袖阻着飞沙,远处更是细石伴着飓风呼啸不止。走近一看,风群的规模大的离谱,至少有百条之多!上面四处摇拽,可底部立着不动,犹如生根,围成了一个大圈,似一个阵法。 偶尔透过旋风的缝隙,倒是隐约看见些华灯的流彩,看轮廓,应是一座大城。 浩奇以前都是止步于此。这些该死的风阵都卷了一千多年了,仍旧没有要消停的迹象。倒也奇怪,以前来此时,风群后面可没这流光溢彩的景象! 黎昕也是暗暗吃惊,天庭刚刚落成那会,他和枫朗将整个九州大陆跑了一个遍。那时的洪荒,既没有眼前的飓风,也没有风后的建筑。只是块穷山恶水的大地,没有任何东西。正因为一毛不拔,越发的人迹罕至。 浩奇对着众人扯着嗓子大喊:“就这了!这个风群过不去……”才一开口,吃了一口黄沙。 众人停下,黎昕立马升起了一道灵力屏障,才将整个脸面都埋在自己胸前的百里孽放开。 五人都走近了些,浩奇一面吐着嘴里的沙尘,一面道:“以前只有风,可没这……呸呸……这风过不去,我以前试过许多次……” 枫朗木着脸色没有说话,序姬心中翻着白眼,没忍住暗暗诋毁了他几句。 黎昕抬腿再往里走,百里孽放下到处拍打的双手立马跟上。二人一起到了飓风之下,黎昕不过抬了一下手,还没来得及使灵力查探一下风阵的实质,两道旋风自动往两旁退开。 众人又是一惊! 黎昕和一旁的百里孽交换了一下眼神,他就在身边,看得真真切切,这风,是主动放的行! 不远处的浩奇有要寻死的心:这,这就可以进去啦? 随即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展现在眼前,气势磅礴,雄伟壮观。 枫朗只消一眼便心中有数,天母必定在此无疑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与自己日日所呆的天宫毫无二致。 众人赶紧通过风口,果真是个阵法,刚一入内,身后再是狂风大作,也没了感觉。近处立着一块白玉石砌成的高大牌坊,骇然书着“南天门”,连不远处的通天柱都有模有样。 众人再要抬腿往里走,序姬又一次扯住了浩奇,可惜后者只在她脸上读出了“不要轻举妄动”,随口便答应了:“知道了,知道了!” 守门的天兵见着了黎昕,只是抱拳行礼,竟是半分要拦的意思也没有。一行人又大摇大摆的进了南天门。 百里孽对着黎昕玩笑道:“那年,我特别想上天去看一下,你所在的天宫,是个什么样子。” 黎昕一皱眉,有些心疼。 百里孽继续道:“今日算是进来了?” 黎昕听出了他的另外一层意思,轻声道:“你见过?!” 百里孽一怔,不想他会有此一问。道:“呵,后来偷偷的跑去看过几次。” 黎昕侧头,认真瞧他。 百里孽故作轻松,揶揄道:“不看还好,看着就觉难过,后来,不敢去了。” 黎昕这才惊觉,他和念儿之间的天堑犹在!!现下不是剖白心迹的时候,只用力的握紧了百里孽的手,继续带路:念儿,待天母事结…… 枫朗犹如进了自家菜园子,熟悉得不得了;序姬向来脸瘫,没有任何表示;倒是浩奇一路走一路瞄,参观着这山寨版的天宫,嘴里啧啧称奇,心中吐槽出天际。 自己那猛虎山当真寒酸破败得可以,整个山头下来,估计也就自己垫屁股的那张兽皮还值点银子。上回去他魔界,就惊他百里家奢侈,那想一山只有比一山高的,这仙界,可称为腐败! 全然已经忘记洪荒边缘处和序姬的小插曲了,对着她叹道:“这得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呀……” “意念幻的。”真的和假的,都是。 “嗯?”浩奇没想鸡婆能回他,亦没想她当真知道:“意念?” 序姬点头,之后再没了言语。 路过南天门后,众人先去了凌霄宝殿。可惜主殿和两侧的法堂都未见天母的影子,亦没遇着仙官。天兵和婢女倒是见了无数,都是恭敬有礼的模样,一个多问一句的都没有。 浩奇打量了大殿外的柱子摇头,柱上盘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金龙,教他只想扣下一坨来分辨一下真伪。不耐烦道:“现在怎么办?分头找?” 只见枫朗横跨了一步,在走廊拦了一队脚步匆匆的小婢女。为首的小仙女一见枫朗仙君阻了自己的去路,先是红了脸颊,再回过神来和他见礼。 枫朗只做没见,开门见山,沉声道:“天母呢?”那做派,好似这里真是他自个的仙宫。 “回禀仙君,天母娘娘已经去了瑶池了。”她突然来回一瞟黎昕和枫朗,语调越说越低:“这会宴会都已经开始了……”好似在诧异为何他二位武神大人还在此处游荡一般。 “嗯。”枫朗背着双手,若无其事的又退了一步,让一干小仙子走了。 还没过拐角,一堆小姑娘便推搡做一团,不住的嬉笑。 “啊……枫朗仙君呀!” “真的好英俊呀!还冷冰冰的……” “他今天这身真……” 待她们越走越远后,枫朗磨了磨后槽牙,率先往瑶池的方向走了。 百里孽朝黎昕笑得暧昧,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自家这媳妇以前在天宫,只怕没少招蜂引蝶了去――一身雪白的襕衫,丰神俊朗的模样,还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 黎昕也只当做没见,牵着他手,跟上。 浩奇没有回过味来:“这又是哪位?” 序姬道:“枫朗。” “我听到了,枫朗仙君……”这是怎么了,他仙界的大佬都很闲的吗? 见鸡婆怀抱了短剑大步走了,浩奇赶忙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鸡婆同自己可是过命的交情,何曾对自己有过难以启齿的心事?(啪啪打脸~) 流火:“梦碎了?没有关系,我再造一个!” 推一下基友的文《太子妃有话说》。 如果说《醉》是哭着发糖,那么《太子妃》估计是笑着捅刀了~文风棒棒哒,脑洞清奇呀~ 避雷:古代,言情,宫廷,身体互换。(非耽美哟~) 第74章 宴会 众人终是在瑶池寻到了正在歌舞升平的天母娘娘。在场的除了天母,还有一干仙家分坐两旁,许多奏乐的仙子和中间三位起舞的女仙。配着瑶池的美景,倒是一个良辰美宴、不可辜负的景致。 天母见了他们也不惊,由着他们一行人穿过中场,走近。浩奇没忍住多瞧了两眼善舞的漂亮仙女,惹来仙女一声轻笑。 众人这才瞧清,天母又敛去了一头的华发和额间的魔印,坐在了为首的一桌。与她一并坐着的,可不就是灵犀仙子!! 黎昕带头,众人和她行礼。 天母面上含笑,对着后面的仙子一挥手,道:“先歇会,下去罢!”身后的歌舞倒是停了,一班小仙子娇声应了,退了下去。 可众仙官的交谈声瞬间就大了起来,黎昕听在耳中,只觉吵杂:若这处是天母意念所化,只怕功夫还未到家。 天母道:“昕儿,你来了。” 百里孽一挑眉头,听了一个了不得的称谓。 “是。” 天母随手又是一挥,不在意的道:“去坐罢!”黎昕还未动做,又听天母道:“这些是,你朋友?”瞧着神色,似挺高兴。 黎昕再道:“是。” 不待黎昕教,便见着小魔头对着自己抱拳躬身:“琅琊山百里孽。”大虫精有样学样:“猛虎山浩奇。”一旁的雉鸡精没动。 “嗯。”天母仍旧笑着:“赐坐!” 众人很是默契,决定先陪着演一出。黎昕使了一个眼色,要百里孽先去后头坐着。自己和枫朗必定是要坐在下手的第一张桌子的。 变故出现在这一瞬,只见序姬比他人还要先动,往旁边挪了两步,跪下:“侄女序姬,见过姑母。” 浩奇怔住了,侧头去瞧跪在中央的灰色身影。 惊的倒也不止浩奇一个,流火也是好半晌才记起这个侄女来。喜道:“姬儿?过来过来,让姑母瞧瞧!” 黎昕见了这认亲的戏码,有些意外,仍旧打着眼色,和枫朗往一旁走去;百里孽无法,只得一个人去了较远的空席坐着;浩奇立在原处没动。 序姬起身,走近了些。天母仍在招手,只将序姬唤到了一旁才罢休,立马命人赐坐,就加在了自己一桌。 天母拉住了她的手,欣慰道:“姬儿都长这么大了!本宫上回见你,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婴孩……” 序姬应她:“是。”许只有浩奇可以瞧出来,她平静的面色下,也是有些与亲人相聚的激动的。 天母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坤儿呢?” 序姬一惊,姑母这是在外呆得太久了?轻声回她:“姬儿,从未见过长兄。” 也怪魔界的隐瞒,只道是要寻天母,并未言明天母近况。而当初他们夫妻二人归隐,打的是云游的由头。所以序姬是真心不知眼前的天母有异。 流火的记忆有些混乱,听了她这一句才想起些往事来。是咯,序坤当初被自己贬下界去,一蹶不振……后来才有的序姬,族中没有了嫡子,女孩儿家家的亦被惯了序姓,要担任以后的族长。 “是本宫,害了坤儿……” 序姬面无表情,却也温声宽慰:“姑母别这么说。” 流火复又笑了起来:“你父亲呢?” “父亲过世了,”怕她又要伤心,序姬一口气说完:“他走得很安详,后来我担了族长,现在是长兄的嫡子在打理族务。” 流火心里是有数的,她兄长那般的性子,定会过得安逸,不能遭了什么磨难去。 “嗯好!待过了这一向,本宫带着你灵儿姐姐回去看看。” 序姬从初见天母的激动中醒过神来,灵犀死了许久了――稍一偏头,目光越过中间的天母去看那一边的女子,可不就是自己的灵儿表姐?!立马侧头去瞧浩奇,一脸的疑问。 天母看序姬侧头去瞧堂下,那处还站着一个愣小子,人高马大愣得可以。便对浩奇道:“别傻着啦,去坐那!”手一指,给指了另外一方下手的第一桌。 浩奇大概已经能接受眼前的事实了,原想鸡婆不过是只小妖,给自己遇着了,合着她的名字、原形,给取了这么个绰号。不想,这位还是位皇亲国戚了,当真白穿了这么多年的一条裤子,她的身份背景,自己一点儿也不知晓…… 无妨无妨,王孙贵族亦还是自己兄弟!抬了腿,听话的往那边走去。只见那桌上已经坐了一人,一身威武的戎装,额间一撮浅色的魔印。 二人打了一个照面,客套的抱了抱拳。浩奇坐下,没了言语,倒是认真去分辨上座的鸡婆和天母说话。 这边,枫朗有些恍惚。仿若时光真的倒退了千年之久,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也没有其他人。只有自己与他,这里真是天母的一场宴会…… 枫朗一旁的黎昕,亦在认真听天母和序姬叙旧,脑中传来念儿的声音:“昕儿?昕儿!” 黎昕心中一乐,又道了一句调皮。按着自己与他这关系,这么唤也没什么不可。可终归别扭得慌,好似一双靴子穿错了脚,滑稽,难受。 用了神识回他:“为师,更喜欢你唤师父。”没有相认前,他是如何唤的,黎昕兄?疯子? 百里孽乐了,语重心长道:“为夫还喜欢你唤我夫君哩!” 黎昕一阵牙疼,没有接话。 只听百里孽又道:“对面坐着的,可是我‘爹’?” 黎昕这才打量了对面坐着的人。“何出此言?” “给我这么个父王,我可不认!”百里孽笑道:“你看我‘娘’,目光黏在那处,撕都撕不开哩!” 黎昕不动声色的一瞟,果真如此。坐在天母一旁的灵犀仙子可不就和对面的魔君,郎有情妾有意的含情脉脉,暗送秋波。 再观对坐之人,与其说是百里越泽,更多的像天父!抛开五官、发色不提,身形、气质都像!或者说,是天母希望的样子?! 这厢还在思量,就听上座的天母对着序姬道:“你多留一些时日,灵儿就要成亲了,你留下来做个伴儿。” 一旁的灵犀立马红了脸颊,偷瞄浩奇那一桌。 黎昕和百里孽都是一阵无语…… 序姬只得道:“好。”光明正大的去和浩奇对视。这会浩奇倒是真懂了,一耸肩:爱莫能助! 天母自是人精,看序姬瞧那愣小子的眼神,便知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见下手坐的一双青年越发满意,当下手拉了一左一右的小手儿,高兴都溢在脸上。 浩奇许永远不会想到,与他同桌的,会是他相爱相杀的至交损友。 百里孽收起了玩笑,正色道:“接下来怎么办?陪着唱?” 黎昕刚想回他一句“稍安勿躁”,只听这边枫朗声音低沉的唤他。 “师兄。” “哎呀!”百里孽的声音在黎昕脑海里就是一句怪叫:“师叔这一句没酥掉我半边身子去!没脸听了,没脸听了。平日里瞧着最是个严谨古板之人……”这唤起人来,怎可如此勾人?! 黎昕刚刚一侧头,瞧见了他唤自己时的神情,赶忙断掉了和百里孽的神识传音。 当下用手肘狠狠一捅枫朗手臂,低声斥道:“你也魔障了?”言语里倒是关心之意更为多一些。 百里孽虽是坐在远处,这一胳膊肘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他都替小古板师叔疼。好在媳妇儿每每见了自己,都是温柔至极。当下从桌上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小酒,笑得春风得意。这天庭的酒不错,琼浆玉露。 他倒是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太清帝君横竖都和那小姑娘有点意思。 枫朗真被这一下给回了神,眼中的精光渐渐暗了下去。侧头,目视前方。 看得黎昕有些不忍,却也只是小声问道:“现下怎么办?” 他说,我们还是兄弟。“先静观其变。” 黎昕扫了一圈分坐四处的几人,面无表情的道:“要么镇压,要么走人。”观天母现在的做派,最多也就这样了,不会有更疯狂的举动。 他说,止于唇齿,掩于时间。“如何镇压?如何走人?” 枫朗觉着胸口的窟窿又在往外渗血,可他也说过,他只有我!天庭建立之初,和欲-界的连年混战,脚下是堆积的尸骨,身上是染血的战袍。他笑得何其猖狂:“枫朗,我只有你了!” 天母的身份在这摆着,镇压,如何使得?黎昕没有接话。要走,也得等到这场宴会结束。然后哩,在洪荒的边缘设个结界?再守几个天兵? 枫朗侧头,很是认真的看了黎昕。是不是我不想同你做兄弟了,便什么也不是了?沉声道:“先等着罢!”语调里带上了些许阴狠。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有《画壁》的既视感? 天母闹腾不了许久。 侄女是个诱因,别怕,后头还有外孙子压着哩。 第75章 闹剧 终是熬到了一场宴会结束,众仙家有些酒酣耳热的意思。天母乏了,带着灵犀回了居所,序姬要给灵犀做伴,自是被一起带走了。临走不住的和浩奇交换眼神,浩奇瞧出她几分眼巴巴的意思来。 众仙家都摇摇晃晃撤走了后,只余下黎昕一行四人。准新郎倒是没急着走,也跟在了浩奇身后,五人靠近。只见他面上笑呵呵的,背着双手走来,与众人有些自来熟的意思。 百里孽立马和黎昕站在了一处,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确定要如何招架这位天庭的新女婿。 那人抱拳寒暄:“黎昕仙君、枫朗仙君,久仰久仰。” 枫朗没动,黎昕客气的点头。见小古板没有回他的意思,抬手和他回礼,一抬手倒是不好如何唤他了,草草收场。 其实,从一开始,黎昕就没有好好和这个妹夫说过话,何况眼下这个百里越泽还是个赝品。 准新郎也不以为意,轻轻的点头算是揭过。用意倒是再简单不过,恐仙界招待不周,要亲自安排了武神大人身边的俩位好友去。 “小弟这就要入赘天宫,两位贵客务必多留几日,喝杯喜酒。” 百里孽只得拢了一双好看的眉头回他:“一定,一定。”说到住所问题,百里孽自是不肯,言道自己乃是黎昕仙君新收的弟子,与师父一道便好。 这厢黎昕一点头,准新郎热情的将浩奇拉走了。浩奇临走也有些眼巴巴的意思,可惜枫朗仙君没有要救他于水火的兴致。倒是百里孽笑眯眯的目送他走远。 戏做全套,三人当下回了玉宸宫。入了宫门,三人站定,对眼下的状况都有些无语。要走,立马可以抽身,余得猛虎山两位在此便是。他二人玩得差不多了,自也会走人。 百里孽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着枫朗一抬手,恭恭敬敬的执了一个后生礼,嘴里唱着:“枫朗师叔!”将腰下得极低,语调拉得老长。 枫朗背着双手,立在原处没动。 百里孽又道:“师侄先前多有冒犯之处,师叔海涵!” 真要究起来,百里孽不过迁怒枫朗当年带走了黎昕,如今与自己师父正蜜里调油着,自是不再恼他。所以这一句半真半假,多少也有着为日后仙魔大战绸缪的心思。 见眼前二人的姿态,黎昕当真有些头疼。早知他二人不好相见,却是没能避开。那日他俩一身喜袍上界去,枫朗心中怕是不好受了。 状似不经意的往前跨了一步,顺带将念儿一扯,半挡在了身后,岔开话题。 “我若估算不错,天父亦在这里。” 枫朗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心口泛疼,怎会看不出来他在圆场?自己三千年的陪伴,抵不过他身后那个滑头小子一个月的时光…… 百里孽偏着一颗脑袋,对着黎昕卖乖:“天父也在?” 黎昕道:“她没理由独独挑了这里。” 百里孽了然,浩奇道这风阵由来已久,以前莫不是守着他夫妻二人的。 枫朗寒着脸接道:“且等她将这亲事成了再看。”见他们师徒皆无异议,踱进了殿门。 天母的居所,流火有些疲惫,面色瞧着不大好,却也手拉了序姬,“孩子,教你受苦了,”语调里包含着慈爱,轻轻叹息一口后,又道:“要你灵儿姐姐给你打扮打扮,担子已经卸下来了,往后还是要有个姑娘家的模样。” 序姬从出生起,便一直当做男儿在养。性格孤僻大都也是因为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在需要玩伴的年纪里,要么碍于她的身份、要么碍于她的装扮,小小的她总是找不到同龄人陪伴。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只是越发不会表达自己。 浩奇是她心中的一道光,虽然年岁上相差了许多,可他能懂她的心思,亦能照顾她的感受。序姬是有些羡慕他的,无忧无虑、没心没肺。 此刻咬了咬下唇,面上起了丝红晕,轻轻应了:“嗯!” 一双女儿走后,流火再也挂不住笑意,唤了婢女卸了自己高耸的发髻,一头青丝泻了下来。再又挥退了众人,自己朝内走去。 内殿中央有一尊盘腿而坐的石像,她轻轻的走近,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伏在了石像膝上。再就侧头去瞧,那人还是笑得如从前一般,睿智,可靠,万事都有把握。 流火心想,从第一次见他起,他对自己就是这副包容、慈爱的笑,为何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那年遇到他,是刚和隔壁山头的野猪精打完架,流火个性好强,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疗伤,不愿意叫族人看了自己的无能去。 许多年来,她一直这么咬牙扛着,兄长是个与世无争的软糯性子,早早的又没了父母。雉鸡一族,全靠流火雷厉风行、逞强好胜的个性撑着,没叫他人欺负了去。 那人,简单的衣饰、银白的华发,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她的生命中;还未来得及隐藏,他长者的智慧和只属于强者的从容,就让她敞开了心扉;再就用强硬的手腕和情人的温柔彻底将她收服。 遇到天父后,她有了地方可以卸下防备和外壳,有了依靠,有了小女儿的姿态。那人待她,亦是处处包容。 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流火自是不会放任机会溜走;天父何尝不通透,恰好她要的,自己都能给。 情爱,或许就是这样,一个需要依靠,一个需要陪伴,在茫茫红尘中相遇了,便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后来,天父给她平了周遭所有虎视眈眈的外敌;后来,她嫁给了这个无比强大的男人。二人还共同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纪元。 天父本无野心,可流火的需要,便是他所认定的意义。便和她在一起筹划、拼搏、改变着这个世界。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聪慧,漂亮…… 打断流火思绪的,是一阵难受。突然元神一荡,一口血气一涌,那些美好的过去统统消失不见。她强行按下了喉头的腥甜,便知道,有人破了她的意念。 话说,浩奇和假百里越泽回去了后,在天宫无比奢华的大床上躺了一会,突然想到:鸡婆是小仙子的表妹呀,所以对百里小子笑是因为外戚哟?我就说嘛,当年为何她与小仙子那般投缘…… 转念一想,不对,天母这又是怎么回事?魔界起头寻的人,魔界肯定知道些许内幕――消失了千年的人,怎就突然回了?灵犀仙子和这假仙宫,又是哪一出? 浩奇躺不住了,越想越没得头绪,需要找个人说叨说叨。鸡婆最好,百里小子也成,再不济寻到黎昕那个仇敌也是不错。 说动便动,当下一翻而起,可才出了房门,和他一道的那个小子就在不远处。浩奇只得晃荡了一圈,乖乖回了房中。 第二次出门,那笑面虎还在,急得猛虎大将军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第三次,浩奇道:“哈哈,哈哈,天宫的景致不错!我出去逛逛,逛逛。” 哪知那准女婿热情得紧,不肯怠慢了武神的朋友,要陪逛。 在园子里滴溜了半天后,浩奇后知后觉,这处是天母意念所化,假灵犀仙子要成亲,而身后这厮是个魔道,那…… 浩奇突然站定,唤道:“百里越泽!” 那人没有反应,只是笑着问他:“怎不走了?” 浩奇突兀道:“你唤何名?”见他有些意外,又不动声色的圆了回来:“我们也相识半日了,还未互通姓名哩。” 原本就是流火意念所化,不过是用来陪她做梦的,哪来的那么多细节?流火也当真不知这女婿唤作何名,不过是听了枫朗的说法,乃下界一代魔头,心念一动,幻了这么个产物。 准女婿当下便被问住了,掉进了一个“我是谁,从哪来”的千古难题中。 浩奇犹不死心,继续道:“你可知我是谁?” 准女婿自是不知,浩奇来了兴致,也不急着寻同伙了,拉他到园中的石凳坐了,要给他说叨说叨自己与百里越泽的故事。 原本不过是纯洁的兄弟情谊,却教赝品听出了轻薄无礼的意思,立马怒不可遏:其他许是不知,可自己与九天仙女的婚事是铁板钉钉的。哪来的登徒子,道得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这般编排捏造,居心可恶! 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浩奇没明白,故事不过起了一个开头,这假货怎就突然炸毛了?要打便打,鸡婆不在,打架的好时机!一撸袖子,来呀! 可惜假货终归是个假货,花架子一个。浩奇还没过到手瘾,躺地上起不来了。 这事怪不到自己,他亦未下狠手。浩奇一瞧,给了定论:许是天母的功夫未修炼到家? 天母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个景象,大虫精立在女婿一旁,用了脚尖去踢他:“起来,别装死!起来……” 天宫出了大事,无数天兵脚步匆杂,直往花园聚集。玉宸宫的三位亦是赶来瞧了一个热闹。 黎昕到时,只见浩奇围着走廊上跳下窜,身后一干天兵围追堵截;再观天母,额头青筋直冒,身后的婢女面容时糊时显。心道要糟!再一走近,见到了地上躺着的百里越泽。 哪能不气?不过是做一场戏而已,亦逃不过梦碎的结局。灵犀原就是为魔界小子殉情而死,这一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重演一次? 流火突然一抬手,一道仙法打出,正中了浩奇,将他捆了一个结实。大虫突然倒地,蹦哒不起来了。 远处,序姬和灵犀赶了过来。流火心念一动,地上的百里越泽没了踪迹。附近的三人看得清楚,那处只余下一根银发 。 黎昕留了心,只见身侧的一干小喽喽复又清晰了起来,看来天母已经收拾好了心绪。 一身女装的序姬一瞧这个阵仗,便知浩奇捅了篓子,当下走近天母,面无表情,跪下。 灵犀亦是在旁弱弱的说着好话,声音很低,宛如撒娇。 流火目光如刀,在黎昕三人身上来回剐过一遍,警告的意味极重。再一转,看向了远处的浩奇,沉声吩咐道:“将他打入天牢!”又对着地上的序姬道:“起来罢!”撇下众人,独自走了。 自有天兵将犹在地上打滚折腾的浩奇押走了,灵犀赶忙去拉一旁的表妹,序姬虽不知何事,但瞧天母的样子,气得不轻。 人群片刻就散得差不多了,黎昕三人没走。灵犀带着几位婢女仍在,只听她温声安慰序姬:“回头我劝劝娘亲,待她气消了,亦就没事了。”见到往这边走来的三人,又稍稍提高了声音道:“昕哥哥,发生了何事了?” 黎昕瞧见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伴着这一声昕哥哥,很是动容。明知她不过是个幻象,亦止不住的想要朝她笑笑。轻声道:“没事,你先回去。”突然就有些理解天母的疯狂。 百里孽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了自己那能说会笑的娘亲,没有说话。黎昕刚刚这一句,心疼之意,溢于言表。百里孽不用侧头去品,亦知他现在的心情。 哪怕所有的人都徒有表象,灵犀肯定假不到哪里去,天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闹这么大一场,不过为她。百里孽仔仔细细的瞧了,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先是有些犹豫,不放心的看了看序姬,又对着黎昕侧身福了福,道:“那我先去看看我娘亲。”领着婢女走了。 众人目送了她走远,百里孽有些感慨,摇头道:“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盛夏之荷,自有一股轻灵之气。果真没错!” 序姬率先收起了对灵犀的怀念,问道:“怎么了?” 百里孽一抬手,打了一道屏障,整个天宫都是天母的意念,闹了这么一出,只怕她会防备众人了。笑道:“我爹死了……” 转身,去地上捡起了那根白发,拿在手上把玩。 序姬听罢,眉头一皱,直盯了百里孽:“天母这是怎么了?” 小魔头走近,将手中的发丝往她那处一递,道:“疯了!” 序姬接过,面上看不出端倪,心中是吃惊不小的。 百里孽又大概的和她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如何突然得知她回转,如何疯的以及序姬刚未看到的一幕。 复又笑道:“原计划着,等我爹和我娘完婚,我们再做打算。如今倒好,天母上哪再给我找一爹去?” 除了嬉笑的百里孽,众人面色都不大好。观天母刚刚的做派,保不齐明天真会给他又冒出个爹来。 序姬道:“怎么办?” 见两位武神大人都不搭腔,百里孽道:“好办!”对着序姬竖起了两根手指,这人算起来可是自己姨娘,给指了明路。 “两手准备,明日若再冒出个新郎来,你就拉上灵犀仙子去求你姑母,不可说破,只求她开恩。她若是肯了,皆大欢喜,你陪着演完;她若是不肯,我们助你劫天牢,二位武神再去追逃犯。” 百里孽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又道:“万一没有新郎,也只能劫天牢!这就要麻烦许多,天母只怕没那么容易罢休。” 他一说完,众人陷入了沉默。最后黎昕道:“就这么办!” …… 夜晚,黎昕拿了闲书在手,靠在床头看书,百里孽着了墨色的中衣趴在他胸膛听他心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天庭的玉宸宫真是这样的吗?” “嗯。” 过了一会,百里孽又问:“我娘真是这样的吗?” 黎昕目光滞了一瞬,轻声回他:“嗯。” “你没喜欢过她?” 黎昕顿了片刻,道:“我拿她当妹妹。” 百里孽抬头去瞧他,仍旧搂着他腰,趴在他胸膛之上:“可你曾经想当我父亲,舅舅。” 黎昕将手放下,另一手揽在了他背上。认真道:“那是想保住你。”磨人的小东西,当真什么都敢乱唤…… 百里孽一瞥嘴:“我们初遇的时候,也想当我义父来着!” 黎昕凑近他额头,吻了吻他的魔印,难得说了一句情话:“那时候不知道你这么勾人。” 这下小魔头高兴了,复又低了头,认真去确认那个让自己迷恋的心跳声。玩笑道:“勾个师父都千难万难,真要是我义父,会怎样?”终归没有吃干抹净,不放心呀。 感觉到他胸膛的振动,百里孽知道他笑了。打了一个哈欠,含糊道:“早些睡罢,这一天折腾的。” 黎昕轻轻的抚摸了他的长发,宠溺道:“你睡,待会我叫你。” “嗯?”百里孽又抬头去瞧他,有些意外。 “今晚会出事。” 小魔头来了精神,终是从他身上爬了起来。“浩奇呀?” “嗯。” 百里孽觉着他回这句时,表情有些冷陌。立马道:“你是说,序姬今晚会去劫天牢?” 黎昕没有说话。 百里孽又道:“那我们赶快去帮她呀!” 见黎昕轻轻摇头,百里孽很是不解。黎昕道:“不能真让天母一直呆在这洪荒。” “那该怎么办?” 黎昕还是摇头,重新将他搂进怀中,轻声道:“走一步看一步罢!” 作者有话要说: 浩奇害死的,真的不止是猫!对不起,我又要残忍了…… 我有点慌,坦白个事,第一卷小魔头出关时,后面坠了个尾巴,说不要好奇卖酒的小哥去了哪里,那时候,是给千面挖好了坑准备埋的……然后于心不忍,最终没埋。 剧透一下,渡劫尾声会给二人来一次世纪婚礼。司仪原本定的肖萱,便宜千面好了~ 第76章 死别 天牢内,浩奇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以手枕头,驾着二郎腿吊儿郎当不住的晃。至今也没能弄明白,好歹也是天母幻的傀儡,怎就这么不禁打? 牢房倒是挺干净,伙食也是不错,只是束在手脚上的链子拘得他难受。四肢上的玄铁链分别连着牢笼最上方的四个角,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在中间的一点点地方。此刻随着他脚晃得叮啷作响。 “唉……”浩奇忽就仰天长叹,声调极其夸张。有些后悔不该和假货打架了,好端端的奢华大床,硬生生的给自己折腾成了冰冷地面。 接着无聊透顶的叫唤,语调有些悲哀,拖着长长的尾音:“鸡……婆……呀……”我想睡大床… 只听序姬压低了声调回他:“别喊!” 浩奇一惊,唰的从地上坐起,鸡婆还有这本事?随叫随到? 入眼的却也是序姬,不过横看竖看,没看得明白,突就一阵大笑。 “鸡婆……哈哈……鸡婆你……哈哈哈……” 一手指了序姬,还在大腿上拍了几下,却是没寻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序姬先是红了那么一瞬脸颊,然后由红转黑,半眯了眼瞧他,恨不能转身就走。天兵早就给自己迷倒了,倒不担心他引来守卫;只是他这笑得人心里没谱,咬牙道:“闭嘴。” 浩奇也想闭嘴,可惜嘴巴合上了仍旧“噗呲”出声。合着几百年了,第一次见她身着女装,比当初小仙子身着男装更好笑! 并不是不好看,鸡婆捯饬出来,也像个女人。可就是古怪得紧,浩奇这些年只当她是兄弟,现在的感觉,不亚于太阳西升东落,稀罕的紧。 序姬动作麻利的开了他牢门的锁,进得天牢内,蹲下身子去开他脚上的锁链,木着副脸色。浩奇看出她的生气来,终是止住了笑,道:“你来劫狱的?” 若是天母要赦免自己,定不会是这三更半夜的鸡婆一个人前来。 序姬没有说话,去套第二只脚的锁孔。 “哪来的钥匙?” 序姬白了他一眼,仍旧没有回他。这一眼,直教浩奇啧舌,平素被鸡婆瞪一下,觉得不痛不痒,如今她这一换上女装,竟是品出了些娇蛮的意味。 啧完还不算,硬生生的起了一身鸡皮,赶忙抖抖,道:“也不怕你姑母削你!”心中也是得意的,不愧是过命的兄弟。 白日里,序姬回去后,找灵犀套了一通话。大概的摸清了天牢、司刑的方位。 灵犀也是聪慧,知她心中所想,二人一合计,着了身边的小婢女给天牢送饭。浩奇只当天界待囚犯宽厚,却不知这其中还有这许多谋划。 当然不止给了他一份,所有的守卫都得了九天仙女的恩典,现下睡得正香。 待得入夜,序姬先是摸进了司刑,依着小仙娥的描述,找到了浩奇所在牢房的钥匙。再就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天牢。其实她心里也在打鼓,若是真的灵儿,情分摆在这里,她做出这种事来不足为奇,可惜,这个灵犀仙子是个假的――把心一横,还是愿意相信于她! 待得解开所有的锁链,拉着浩奇就走。身后的猛虎大将军倒是有些别扭了,若是以前,别提是鸡婆扣一下他手腕,就是同枕同盖也不是没有过的;如今瞧着她摇摇晃晃的珠钗、垂在脑后的长发、一身粉白色的长裙,宛如怕踩着她裙摆似的,有些不知如何迈腿了。心中突然记起了一条古训: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才出了天牢的大门,在天牢前的空地上,天母正守株待兔,拉长着面容,站得天下唯我独尊。 二人止步。 周遭突一下就现了许多天兵,手持了火把和长戟,将他俩围在了中间。 序姬认真的瞧了天母身后,所幸没有瞧见让她害怕的一幕;又有些后悔,该听了百里孽的安排,待众人一同前来。这种状况,逃跑几率也会大些。 浩奇道:“打不打?” 序姬将手中短剑往旁一丢,算是回了他了。打小听着姑母的故事长大,浩奇可能不知,自己却是清楚明白,就是玉宸帝君在此,也是不好动手的。自己和浩奇这点小伎俩,不够她看的。 浩奇目瞪口呆,这就弃械投降啦?折腾这一轮是干啥?还不如在冰冷的地名睡大觉哩?! 立马有天兵上来押住了二人。 流火还算满意,冷声吩咐道:“将那大虫押去雷罚!” …… 另一面,灵犀焦急的在自己房中等着消息,表妹走后,总怕有异,着了小婢女又偷溜去了天牢盯着,心中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果然,不一会小婢女回了,脸色红润,跑得直喘粗气,断断续续的讲了一个大概:被她母亲逮了一个正着了。 灵犀一跺脚,立马又带了她出门,原是要去找自己的未婚夫拿个主意,可脚步一转,先去了玉宸宫。 才入了宫门,灵犀张嘴就唤:“昕哥哥,昕哥哥,出事了!” 黎昕早有准备,瞬移而来,倒也心惊,半点嘈杂都没听见,这就开场了? 百里孽也是赶忙套了靴子出来。一出殿门,就听黎昕轻声安慰她:“没事,你先回去。”再就拉了自己的手要走。 灵犀似是不太放心,又唤了一声“昕哥哥”。 黎昕站定,复又转身,面上含了浅笑,柔声道:“别怕,回去罢。不管听到任何动静,别来。” 仿若是他的神情可以安定人心,灵犀仙子点了点头,轻轻启唇:“好。” 仙宫的边缘,天牢不远处,浩奇被绑上了高台,玄铁的链子绕了好几圈,身后是比他腰身还要粗壮的雷刑柱。序姬面无表情,跪在了他不远处。台下围了许多瞧热闹的仙官,天母在远处置了桌椅端坐,手边搁了一盏热茶。 黎昕师徒现身,隐匿在了人群中。定睛细瞧,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台上,只听浩奇没心没肺的劝着序姬:“鸡婆你起来,不过是挨几天雷劈,又死不了。” 序姬没动,天母亦没动。苦了一旁的司刑大人,和另一边施刑的仙官两两相望,不知如何是好。 黎昕擒了一抹冷笑,倒又是个熟人。凑近念儿,小声道:“那个,就是余涛仙君。” 百里孽先是打量了一会,和现在的小财主外貌上倒也相差无几;复又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没见着文曲星君。 刚想再问问黎昕,只听那边浩奇又在好言相劝,倒是难得的耐性。 “我说鸡婆,你倒是让开,也让我感受一下天庭的雷罚,是不是真如外界传的那般……神奇?” “我除了化形那会,再没挨过雷劈,就当提前渡劫了,说不定有了经验,下回挨劈时许就容易些?” 浩奇是有些火起的,生生的忍了,仍旧劝她。要罚便罚,这般拖拖拉拉的最是难受!待得老子上了界,第一个拆了这狗屁的雷刑台!“听话,起开!这么多人,你不觉丢人?”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许久了,天母也不急,端着气度吹吹茶水,冷眼旁观。既不着人拉开序姬,也不命人行刑。 人群中的师徒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吃不准什么时候动手。百里孽想得倒也简单,救人,跑路。黎昕却是面有隐忍,这事善了不能了去。 浩奇耐性全无,对着序姬怒道:“你这是干嘛?求那个老妖婆吗?你给老子起开!” 见鸡婆仍旧跪得笔直,浩奇忍无可忍,对着流火破口大骂:“你个老妖婆,要罚便罚,别磨磨唧唧的,老子最受不了装腔作势这一套!” “呸,灵犀仙子死了快三十年了,你以为你在……” 没等他说完“骗谁”,变故突生。天母毫无预兆的发难,通红了眼仁,面目狰狞,就是一道术法打来 。 序姬动作更快,当下一拍高台地面,飞身拦在了浩奇身前。 百里孽亦是今夕在手,飞身上来,可惜晚了一步,只见序姬腹部中击,漫出大片血渍来。 浩奇已经吓傻,仍旧张着嘴,看着鸡婆慢慢在自己身前滑落。 黎昕听到他骂最后一句时,便知不妙,哪壶不开提哪壶,灵犀就是流火的心魔,这是在找死! 然而变故发生的还是太快,自己刚准备出手,身旁的百里孽先动了,迟疑了那么一瞬,结果已经铸成。 当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挡在了雷刑台下。 她雉鸡一族,身法太快!黎昕有些暗恨,一次两次都叫她得了手去…… 流火亦是惊呆,眼见着唯一的侄女倒下,忘记了动作。那一霎气极,出手用了十成功力! 百里孽手执今夕一砍,束着浩奇的玄铁链应声而断。浩奇这才蹲下身来,去搂序姬,瞪大了双眼,一脸的灰白。 “我,一直想让,小妖们唤我,压寨夫人……”序姬气息不稳,却是对着浩奇笑了。 浩奇慌得没了主意,以前总觉得鸡婆不笑,不爱说话;现在她笑了,也不再几个字几个字的打发自己了,浩奇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见她粉白色的长裙上血渍越漫越开,语无伦次道:“好,好,这就换!让他们唤你压寨夫人,回去就换……” “浩奇,我回不去了,将我送回我,故里……”序姬将笑意扯得更大,认真的去看搂她的这人,这是最后一次同他说话了,可惜,还有好多话,没来及对他说。 浩奇这才惊醒,先点了她命脉给她止血,再抬手给她输送灵力。语调里带了哭腔:“别说话!你别说话,我不会送你回去的……” 序姬仍旧在笑,她不知道自己笑得好不好看,有没有那个善舞的小仙子漂亮。“我出来得,太久了,那里,有我的,族人,父母和兄长,我还有,一个,好懂事的,侄子……” 一滴泪水从浩奇眼眶中滑落,他不住摇头:“你不是要做我压寨夫人吗?你怎么要走?” “不要哭,浩奇,永远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百里孽于心不忍,飞身下了刑台,站在了黎昕一处。哪怕有浩奇灵力的支撑,序姬也是没能把话说完。 见她合上了眼睑,浩奇将头慢慢低下,痛苦的开口:“你起来呀!起来,你带我一起回去呀……” 终是撤去了伤口上方的手掌,他将序姬搂紧,“原谅我,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身世,你带我回去看看好不好?去看看你的侄子,你的族人……” 第77章 魂印 流火觉得自己浑身都痛,痛到无以复加。她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她唯一的侄女,死在了自己眼前,自己手上。 许久的沉寂后,突然爆发! “你们都该去死!去给她们陪葬……” 只听她声音低沉,带着绝望的沙哑,白发瞬间复现,额间的魔印红得更暗,同她乌红色的嘴唇一道,忖得她十分阴冷可怕。 灵力波自她那处散开,一刹那波及整个天宫。 黎昕打了结界将四人护在中间,亦是被逼退了一步,整个幻境都在摇晃。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待得灵力散开,黎昕飞身而上,唤了新到手的长剑。这战,打不得也得打了,总不能一行人都葬身在这洪荒。 百里孽没动,半眯了眼看他们二人打斗。黎昕什么都教了自己,却独独没有教过功法,不敢贸然上去给他添乱。 流火原身修为就不弱,这一入魔更是不得了了,心中揣着滔天的恨意,直想将天地一并毁灭了。见远处天宫慢慢的坍塌,点点白光消散,出招越发狠辣,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些人,都该死,都该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百里孽终是看够了,不能真叫黎昕一个人单打独斗。分析了眼下的状况:十分不妙,黎昕没了神兵,这疯女人又心怀怨恨。足下一点,持了今夕加入战圈。 他一加入,流火就是一惊,心中暗骂黎昕:倒是舍得! 三人斗在了一处,眼花缭乱的剑花,漫天飞舞的灵光。 许久后,二人退后,身上都中了流火几处术法。流火亦强不到哪里去,终归是二打一,身中了无数剑伤,不住的往外冒血。 今夕的伤,只怕好不了。 不过分开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流火脸上又挂满了嗜血的笑,不再干这亏本的买卖,大不了同归于尽。双手一抬,灵力在掌中凝结。 枫朗终是再忍不住,从残垣断壁中走了出来,慢慢的走近,立在了二人身后。 流火猖狂的打了哈哈,周遭的幻境终是消失殆尽,一众躲在角落里的傀儡合着身处的仙宫,都化作了灵力,星星点点的白光,不住的朝这边飞来,聚集到了她手上。 “哈哈哈哈,我何错之有?你们要颠覆我的天宫,要夺走我的孩子,要石化我千年?” 眼见她掌中的光球越聚越大,光芒越来越强,三人心中都是没底,不知这一击将会有多大的威力。 浩奇仍旧搂着序姬的尸身没动,看着她还带着微笑的脸庞,犹如定身了一般。身下的高台没了踪迹,却还抱着她飘在半空,亦察觉不到他头顶上方的雷云聚集。 枫朗率先知晓,暗暗咬牙:“真是时候!” 黎昕师徒这才注意到侧后方的动静,可真是赶在了点上,浩奇的天劫到了。 百里孽嘴角一勾,笑道:“这是要飞升呀!” 黎昕收回目光,继续目视流火的动作,“他断了凡尘了,”下一句眼神不转,却是对着身后的枫朗:“你去罢!” 枫朗位居天帝,除了掌管仙界一切事物,还得掌管历劫渡人。浩奇这天劫来得突然,自是来不及再安排仙官前来度他。枫朗无法,飞身去了他近处。 以前渡人都是端坐在天庭,今日倒好,和渡劫之人面对面了。倒真想一天雷劈死了这个混小子,清净。沉声道:“将她放下。” 浩奇这才回神,一瞧眼前的状况,落地。刚将序姬放好,第一道天雷落了下来,他闷声受了,起身。也怕误伤了鸡婆,飞身退开。 枫朗闭上眼睛,一道金光自雷云打下。雷云立马翻滚更甚,紫色的雷电不时闪过。心中开始焦急,浩奇这天劫,八十一道天雷的武神劫! 若是身处天宫,亦不过眨眼之间的事;如今在这下界,天母又在一旁蓄势待发…… 这边,眼见流火处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百里孽忽然起了玩笑的心思,顽皮道:“我觉得,肯定没事!” “嗯?” “我还没有娶到你。” “哼哼,”黎昕倒也笑了,道:“从这出去,如你所愿。” 天母突然大喝一声,掌中灵力球向这处打来。二人早有防备,同时出掌送出灵力。黎昕却是向前跨了一步,处在了百里孽的侧前方。 两股灵力一撞,又是一阵灵力波荡开。枫朗似早有预感,结了屏障护住渡劫的周围。 灵力对峙,斗得就是功力深厚,而他们明显处在下风。百里孽暗暗咬牙,有些恼黎昕没有和自己同进退。 他们要是败了,他肯定会替自己挡了大半的伤害。立马收了今夕,另一手加持。 天母的最后一击,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自是不肯让这两个小杂种好过了去,面上带着狞笑,催着灵力球前进。光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这边转移。 黎昕心知要遭,却也无计可施。枫朗若在,三人许还有一博之力,当下真不好说…… 光球越靠越近,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几欲将人碾碎。百里孽额角逼出了汗珠,却也不认输,拼命坚持着。 黎昕,他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就护在他的前方。这种时刻,退一分,便是粉身碎骨! 许久后,黎昕终是一口鲜血涌了出来,他能感觉到巨大的破坏力穿过自己的身子,往后移去,一咬牙,继续死拼。 百里孽心如刀绞,恨得脾肺皆似火烧。眼睁睁的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受伤,那种无力之感,犹如当年那个无能的少年,什么都做不了…… 毫无先兆的,突然一松。天母的灵力被莫名的反弹了回去,二人身上骤然没了压力。 黎昕不支,单膝跪地,一手用长剑插在了土里,又吐了几口鲜血。心知这伤,轻不了去。 百里孽赶忙跨近,才蹲下身来,一阵头疼,要去扶他的手,半道改为了扶着自己额头。 天母那处被自己灵力反噬,弹出去好远,倒在了地上,嘴角立马溢出血渍,不比黎昕好过。 黎昕侧头,瞧见了念儿的异样,却见他一甩头,又恢复了正常。本想问一句来着,可转念一想,自己尚且活着,他伤应该更轻。 笑道:“命大。”往后一坐,靠在了百里孽身上。 百里孽亦是和他靠坐在了一处,刚刚的一幕不敢回想,有些劫后余生的意思。喘息着调笑:“别忘了,你答应过为夫什么。” 道完这一句,二人都是笑了,觉得这种生死关头,仍旧谈论着这种情趣之事的,古往今来,怕也只剩他俩了。 流火却也顽强得紧,慢慢摸索一阵后,竟是百折不挠的站了起来。拼了一身剧痛,一点点往这边挪来,直盯了百里孽,不错一瞬。 小魔头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坐着没动,不住啧舌。“不愧是天母,果真不是一般的强悍,”将头看向一旁的黎昕,问道:“你当初是如何在她手下活了一千多年的?” 黎昕认真的回想,觉着大抵是因为天父护着。倒是想和她再打一场,可惜伤得太重,起身都难。没有回他,只道:“刚那一下,如何弹回去的?” 百里孽回头,端详着远处的天母,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的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黎昕又有些想笑了,果真是命大! 待得天母再走近了些,百里孽才轻叹了一声,复又唤了今夕现形,用手劲将剑身插入二人之间的沙土,让黎昕靠住,自己起身。 黎昕看他一连串动作,很是满意,应是没伤着多少。复又叹息,他的小孩儿,曾经那么瘦瘦小小的一只,长大了。 像个男人一样,会照顾自己、会保护自己了! 百里孽心中装着自满,知天母不过强弩之末,耐心的立着等她,并不发难。也有些许的敬重,这个女人,一手改变了天地、统一了三界,如此的杀伐决断,坚如磐石。 流火脚步虚浮,一路走得有些踉跄。手捂了胸口,强压着体内翻涌的血气,直视百里孽而来。 “你是谁……” “百里孽!” “你到底是谁?”流火犹在靠近,这一句复又带了些疯狂。从她乌红色的双唇中说出来,配着她现在的模样,让人觉得歇斯底里。 小魔头这就不明白了,勾了一抹嘲讽,重复道:“百里孽。” “你怎么会有灵儿的魂印?我不会认错的,我与他亲自为灵儿结的,不会错……”流火一口鲜血涌出,终是停下了脚步。 百里孽转头瞧了瞧身后的黎昕,有些不大明白她这一句的意思。 黎昕倒是听明白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出声。 那边流火又开始艰难的迈步,可惜距离太远,小魔头觉得,照她这个走法,他可以再去陪着媳妇坐上一会。只听流火道:“魂印,不死不灭,阻挡一切威胁性命的外力……” “她怎会,给了你?”这最后一句,算是质问,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百里孽这才明白,为何自己遇到奶奶前的无数岁月,既没有记住的东西,又没有早早的夭折了去。灵魂中有这么个结印在,哪怕像块顽石一样躺在荒野中,不吃不喝也是能平安长大。 “我是她,孤露之子。” 流火立住,一阵大笑,笑得无比绝望:“我道是不信,我的灵儿,怎会轻易没了?天意,天意……” 那边,枫朗睁开了双眼,一场渡劫却是紧赶慢赶,终是完了。刚刚分心着这边的战况,黎昕受伤,不亚于伤在了他自己身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枫朗剜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浩奇,飞身来了黎昕处。 黎昕就着枫朗的手起身,往前慢慢的走。看了一眼崩溃在即的流火,道了一个秘密。 天父临走前,曾和自己言道要用所剩的灵力再做三件事,可他知道的,却只有一件。他加固了天庭的结界,断了自己神识与仙宫的联系。 第二件,便是赠与灵犀的魂印。不死不灭,阻挡外力,这是他们夫妻能留给她最后的保护。 难怪当年灵儿似是知晓,只字不问父母外出之事。后来百里越泽大闹南天门时,她将婴孩取出,还送了他这份大礼。可怜天下父母心,再艰难的条件下,亦是为他做了最好的打算。 第三件,估计便是封印天母了。石化了一千五百年之久,许也是因为她与魂印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才苏醒。 以上也不过黎昕的推理,但见他虚弱至极,百里孽心中打了算盘,眼下的状况,天母要打要认,都不足为惧;倒是黎昕的伤,不宜拖着。 便对枫朗道:“师叔,劳烦先带他们走,师侄清个场就来。” 他眼神一瞟,意思明明白白,在场的几个,死的死、伤的伤,留下确实益处不多。天母那处,他自己就够了,不劳太清帝君沾手。 黎昕身子往前一傾,脱了枫朗的手臂朝百里孽靠去,面上带了自嘲:“我同你,一起。” 小魔头有些心疼自己媳妇,见他都快支撑不住,当下接住了他,打横抱起。轻声道:“听话,我就来寻你。” 黎昕见他认真的模样,没有拒绝。自己堂堂一介武神,落魄到这种地步,也是到头了。 百里孽再就亲手将他交到了枫朗手上,道:“有劳师叔,照顾好我师父。” 枫朗沉着面色,没有言语。却也接住了黎昕,一个瞬移,到了浩奇和序姬一旁。 浩奇伤得不轻,九九八十一道武神劫,每一道都被帝君大人催得又急又狠,现下已经被劈得皮开肉绽,深处宛可见骨,浑身疼得都不似自己的。 亦是强撑着起身,走近了序姬。 枫朗刚一站定,四人都没了踪影。 那边,流火终是发泄够了,盯着这边的百里孽不住的瞧。这人,是这个世上,灵犀血脉的延续,替他们三人延续着生命的意义。 摇摇晃晃的在那处立着,不肯倒下。 百里孽抬腿,慢慢的朝她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疯子:我都教了你些什么? 小魔头:翻墙,喝酒,逢场作戏! 疯子只觉牙疼:认真点…… 小魔头眨巴了无辜的大眼,认真的掰着手指头:还有上房,奢侈,和酸溜溜。 第78章 黑化 待百里孽从风群中走出来时,已是一天后,他转身望向这呼啸不止的风群,良久,一抬手,给了灵力加持。 随后便瞬移去了云山小院,厅堂内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少了他的新媳妇。百里孽心宽,当下回了自己魔窟。 那时托了师叔照顾师父,他二人定是回了天庭。他受了重伤,回仙界疗伤倒也不错。 “唉……”在瑰延宫主殿外现形时,百里孽有些心酸,他伤得极重,若是昏迷个三五来日的,自己可要怎么办? 抬腿跨入主殿,对着单膝跪地的守卫吩咐:“去请千护法!” 千面很快便到,今日是个教书先生模样,斯斯文文的透着酸气。一见少主这满身的狼狈,有些意外,且,黎昕仙君怎没同他一道? 百里孽斜躺在扶手椅上有些不想动弹,对着千面这厮亦不用太过注意魔君的形象,开门见山:“给我探探仙界的消息,我师父可是上界养伤去了?” 千面惊道:“黎昕仙君受了伤?” “呵,我俩差点死在了我那外祖母手里!” 见千面瞪大了双眼,百里孽一抬手,现在没力气和他细讲。又交代了他转告决策大人:猛虎山妖王已经渡了天劫;雉鸡一族的序姬没了,着人前去看看,到底葬在了哪里?好歹也是自己姨娘,自己定是要去跪上一跪的。 打发走千面后,百里孽着人沐浴更衣,再就把自己摔在了大床上。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床又有些心酸,“唉!好不容易拐来的媳妇呀!这是独守空房啦?” 他伤得倒是不重,不过是中了天母几处术法,就是累的慌,这一倒下,便就睡了一个天昏地暗。第二日起了,先着了千面来回话。 天宫确有传言,玉宸帝君受了重伤,连着帝君大人都不曾露面,二人回了玉宸宫。 “嗯。”百里孽抬腿出了殿门,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去请决策大人到冷陌阁。” “不消请了,”千面赶忙道:“昨日我和他说完,老头子就亲自去了猛虎山。” 百里孽一怔,自己怎就忘了天不老! “嗯。”再启步却是换了方向。 千面仍旧在他身后跟着,有些着急了。“哎呦,我的少主,给我讲讲洪荒的事!黎昕仙君怎么受的伤?” 百里孽勾了嘴角,言道:“你少主我也受了伤!” 千面一呆,停了脚步,脑中恶补了无数恶战。那叫一个刀光剑影、惊心动魄,他们一行几个,除了一个机缘巧合飞仙了的,死的死、伤的伤…… “欸,欸,少主!你去哪?”待他回神,百里孽已经走远了。 “闭关,疗伤!” 黎昕清醒,已经是五天后,才一睁眼,一身的酸痛一并袭来。试着运行灵力想探一下伤势,却是无论如何都聚不齐半丝灵力。 试了数次后,果断放弃。抬眼打量了四周,还没看明白身处何处,一旁的石门滑开。 一身玄色华服的枫朗出现在了门口,手端了餐盘,盘上搁着一个白色的瓷碗。见黎昕醒了,快走了几步,将手中的汤药放下。“你醒了。” 黎昕立马闻到了汤药的清苦味道,笑问:“这是哪里?”很自然的一伸手,示意枫朗拉他起来。 枫朗弯腰扶他坐起,自己在床边坐了,端过药碗。 见他只是轻轻的搅动药汁,并没有答话,黎昕挑了一侧眉头去看他:“嗯?”亦察觉了小古板的神色不对。 “苍穹。” 黎昕突然就笑了,嘴角勾了三分笑意,满满的都是自嘲。 枫朗仍旧面无表情,轻声问:“你笑什么?” “师尊临终前,我答应与他,此生都不再踏足苍穹,终归是没有做到。” 枫朗沉默了片刻,不见喜怒。道:“可怨我?” 黎昕笑着摇头,叹息道:“枫朗呀,你我之间,永远说不上怨。”到底是我负你的多一些。 枫朗用勺子舀了一点点药汁自己试过,并不把沾过自己唇的勺子再放进去,将药碗递给了他:“喝药。” 黎昕接下,一口灌下。果真和自己想的一般清苦! 枫朗接过空碗,放入自己手中的勺子,搁在了一旁的食盘上。再就盯了那白色的瓷碗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黎昕掀开被褥,道:“我回云山去,你也早些……”回天庭。 枫朗一手按在了他肩头,止了他准备起身的动作。“你还没好!” 黎昕自嘲道:“死不了!” 枫朗立即半眯了眼,撤回了自己手掌。语调有了些许寒意:“怕他寻不到你?怕他着急?” 黎昕这才认真端详了他:枫朗就算对全天下都冷着一副臭脸,却是不曾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过话!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枫朗半咬了自己下唇,双手亦是在袖下成拳,迎着黎昕的目光对视。许久后,道:“我要与你,结为道修。”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呵!”黎昕听完这一句,便嗤笑出声,却没答话。 枫朗面上带着隐忍,眼中包含着滔天的怒火,寒声道:“是那人便行,是我,就不可吗?” 黎昕伤重,自是不知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那日,枫朗先将浩奇二人送回了猛虎山,往寨门处一放,却不再管。 按说,浩奇应当立马上界,先拜过帝君大恩,再封个武神-的-名-头。可惜现下二人都有事在身,便都不提,大不了日后再补。 枫朗再一瞬移,到了云山小院。才跨入了客厅就被一室的红绸刺痛了眼,强行按下了,将他抱回了一间卧室,刚将那人安置好,又被那大红的囍被灼伤了手。再四下一瞧,点金的红烛,小巧的酒杯无一不往他心窝子里捅刀。 这几日的场景一幕幕浮现,他俩那一身明艳的喜袍,那亲昵的态度,洪荒时的桩桩件件…… 他怒火中烧,突然一转身,猛的将桌上一对精致的酒杯扫落,再就双手撑在了桌上平息自己的心绪。 好,那就谁也别想好过!我得不到,我也不会给他! 待得怒火平息得差不多了以后,枫朗才醒过神来:明艳的喜袍还没来得及脱,描金的喜烛亦只燃去了一点,这交杯酒嘛,还是自己刚刚打翻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又转身去了床边,盯紧了昏迷中的那张脸。 复又将笑意一点点敛去,就算你们有了肌肤之亲又能怎样?我不在乎!! 枫朗将重伤的黎昕带回了苍穹,再就给肖萱传了信,免了她打回金身的惩罚,上界去给他盯着,亦放出了玉宸帝君在天庭养伤的消息。 苍穹,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历经了沧桑,早已不复当年的鼎盛。诸多诱因里,也包含了他们师兄弟的不管不顾,虽不至于落魄到人尽可欺的地步,却也只剩了一个空壳强撑着门面。 这一代的掌门见了枫朗这尊大神,吓得魂飞天外。山门里一直流传着远古的传说,祖师堂中亦挂着他们二人的画像。 所有的事情都超乎想象的顺利,枫朗安心住下,为黎昕疗伤,直到了今日黎昕转醒。 这会子黎昕直接无视了他眼中的怒气,四下打量了一下,放平了语调岔开话题:“这是何处?” 要说苍穹,自己在此住了近百年,再熟悉不过。可这处,当真没来过。 枫朗起身走开了些,目光在石室里仔仔细细端详一遍,再朝向他时,放柔了些声调:“寒露的密室。” “哦!”黎昕拖长了尾音,难怪自己没有来过。 见他这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枫朗恨极,刚刚压下去的业火又瞬间升腾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一侧颈下的血脉在一突突的跳动。口气有些刻薄的道:“你们师徒永远没心没肺!得到了别人的付出,总是理所当然!你从来不知我的过往,伴着你的三千年,你亦视而不见!” 这是事实,黎昕无话可说。 枫朗缓步又朝床榻走来,面上带了疯狂:“从前,我便是太过束手束脚;往后,是我的,我要统统拿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第89场,小古板强推疯子,第一次,action!” 第79章 黑化2 黎昕眼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笼了过来,充满了压迫感。最后尝试着聚了一次灵力,可惜仍旧徒劳。 枫朗已经跪跨在了他的身上,声调里带了不甘和愤恨,“兄弟?”把黎昕一推,压在了他的身上。恶狠狠的道:“谁要和你做兄弟?黎昕,看清楚了,我要做你男人!”双手拉住他衣领一撕,黎昕的道袍被从中打开,露出他精壮的胸膛。 黎昕反倒安定了下来,任他为所欲为。这种时刻,若是一身修为尚存,他会毫不留情一掌将这疯狗拍出去。现下要他像个姑娘家一般,捂了胸口惊慌失措的连连后退,他做不出来。 果真就是一条疯狗了,黎昕觉得枫朗双手依旧在扯自己的衣袍,嘴却停留在了自己一侧的脖颈乱啃。牙齿刮过皮肤的触感清晰,有些疼。 这一个二个的都是怎么了?怎就都惦记上了他这五大三粗的肉身? 胸腹的衣襟已经大开,枫朗却是没有去扯他的裤子,住手,一锤床榻,恨得咬牙切齿。 他要的,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神采飞扬的大师兄,而不是眼前这副挺尸的肉躯! 枫朗起身,下了床边坐好,压下心头一股股的邪火。再就扯了棉被为那人盖上;在黎昕跟前,第四次落荒而逃。 “哼,哼哼,哈哈哈……” 许久后,石室里传来黎昕的大笑。他不过在赌,赌小古板下不去手,可见,赢了。 第二日,枫朗又来送药,二人对昨天的闹剧只字不提,气氛很是有些尴尬。 昨日他走后,黎昕也曾想,若是他没赌赢呢?只怕是也怨不了小古板,寻了今夕捅了自己? 他再就起身,不紧不慢的为自己拢好衣物,下床。果不其然的,他出不去,石门应有机关。枫朗即是要困他,他也不必费力气去寻。 四下参观了一下寒露师叔的密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泰然的寻了一处蒲团坐了,准备和一身的修为较一下劲。 一身的伤势业已大好,只是功力化为了虚无,提不起半丝灵力,犹如被什么东西罩住了气海,他寻不到突破的门道。 此刻,瞧着面无表情的小古板,黎昕有些牙疼。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难堪的氛围。 “你用什么封了我的修为?” 枫朗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合着自己手中的汤勺放在了一旁。 “寒露的丹药。”见黎昕有些惊讶,补了后句:“原本是用来对付你师尊的,可他傻,直到掌门死,都不曾下手!” 黎昕确是惊到了,还有这么一出? 他的表情很好的取悦了枫朗,竟是勾起了嘴角,难得的温柔。道:“我带你去拜一拜掌门。”率先起身,负手立着等他。 石门之外,果真是寒露真人的起居室。在经历了无数过客后,黎昕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它当年的面目。 再往外走,更让黎昕唏嘘。苍穹,当初他生活在这里时,正是她的黄金时代,着眼的都是繁荣昌盛、都是蒸蒸日上;而今,她似个饱经风霜的老躯,老态龙钟的透着暮气。 二人相隔着一步左右,往后山白露的墓地走去。不必回头,枫朗也知道黎昕现在的心情,自己心中亦是不好受。温声宽慰道:“世事皆是如此,风云变幻,人事无常。” 复又站定等他,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希翼:“你若愿意,我们还可以让她复苏……”就算是称霸天下,于你我,又有何难? 黎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摇头,一声叹息:“师尊一生信奉大道之本,必定不愿意见到逆命强求。”若早些插手,何至于此? 枫朗再启步,隐去了眼中的没落。 二人到了白露坟头,黎昕一瞧便知,定是枫朗提前来打理过了。三千年的时光,师尊的墓地决计不可能还有这般完好。 转眼瞧他,只见他再走远了些,立在了那处。黎昕忽就有些感慨,他若只想与自己做兄弟,该有多好? 再就慢慢的跪了,要拜一拜他那永远可爱的师尊。 其实,黎昕也没有什么要与白露说的,这坟头,他不过第二次来。就这么脑中空白的跪着,寻着那些久远记忆中,有关于师尊的星零碎片。 打断黎昕沉浸的,是百里孽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突然响起。 “媳妇儿呀……我想你了……” 黎昕一乐,用神识回他:“念儿。” 那边立马换了语调,有些欣喜:“师父?哈,师父!你醒啦?伤好了吗?” “嗯。你在哪里?” “在魔窟呆着哩!” “天母之事,如何解决了?” “石化了,与我外祖父一道,留在了洪荒。”百里孽语调轻快,有些像无赖:“她与我讲了许多往事,还骂你来着,哈哈哈。” “嗯……” “你想我了吗?师父,我好想你呀!” “嗯……” “嗯是什么意思?不想为夫吗?你何时回来呀?”百里孽仍旧用着俏皮的语调,面色却是沉了下来,从他回第一个单音起,就察觉了不对,这一句更是有心试探了。 黎昕先是沉默了片刻,再道:“念儿乖,等我回来。” “多久?”百里孽问。 “……为师,尽快。” “好!” 二人断了神识传音后,黎昕起身,再就和枫朗一道回了寒露的密室。同来时一样,一前一后,没有交谈。 石室内,黎昕坐定,叫住了转身往外走的枫朗:“你待如何?” 枫朗没有看他,口气却异常坚定:“与你成亲。” “你知我不肯!”黎昕盯紧他高大的背影,亦不让半步。 枫朗转身,就是一阵大笑:“哈哈哈,等我宰了百里孽那个滑头小子,你会是我的。” 黎昕气极,怒目而视:“枫朗!” 枫朗却是气定神闲:“他自找的!他战书还在我案头压着!黎昕,我告诉你,就算灵犀活了,我亦不会再让。从前,我就是太过卑微了!” 见黎昕没有言语,枫朗又道:“是,我杀不了他,可我有办法折磨他!”他口气一转,带上了狠毒:“让他也眼睁睁的瞧着,心仪之人与他人喜结连理,是何滋味!” 枫朗打着哈哈走了,这一次,他没有合上石门:吃准了黎昕跑不掉;再者,没了今夕,他亦不惧黎昕;何况他还封住了他一身修为。 黎昕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怒火直冒,恨极了这个不复往昔的枫朗。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掂量这件事的厉害关系。 他几乎可以预想到百里孽堵上全界之力和他打上一场,结果可想而知…… 魔界倾覆,血流成河,念儿被囚…… 若真让他眼睁睁的看着…… 他那般烈的性子,怎堪如此欺辱?黎昕手掌成拳,在石案上重重一捶,暗恨自己的无能。寒露的这丹药太过逆天,昨日他强行突破了许久,拼了再受一次内伤,倒是让他恢复了一丝功力。可这犹如杯水车薪,对抗枫朗,那是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是不可能的…… 小打小闹就好了,话说,全文就没有好好打过一次架(捂脸哭) 第80章 战起 瑰延宫,百里孽在自己的密室里静坐了片刻,出关。召了所有魔众来冷陌阁议事。 冷陌阁,多年不曾这么热闹过了,除了一干头目,但凡有些名头的,都来了。众人小声的谈论着,不知所谓何事。 掌灯时分,百里孽现形,一身的寒气压得堂下的百来号人禁了声。他端坐着,目视前方,竟是难得的整衣敛容,有着君临天下的气度。 一干魔众见礼:“魔君!” 百里孽泰然受了,沉声道:“驱策,魔界现有多少兵力?”竟是笔直的开口,一点委婉不给。 众人一怔,被点名的壮汉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回话:“回禀魔君,十二万在编的,另有一万在训的,尚未有编制。” “够了。”百里孽将目光一移,唤了另外一人:“天不老。” “在!”老头子就是一惊,魔君从未当众唤过他全名。今日,怕是阵仗不小了。 百里孽面上端的滴水不漏,语调亦是成竹在胸:“带上琅琊山所有的老弱妇孺撤离,这事你和卢阿候看着办,先撤去洪荒的飓风阵。” 天不老呆了一瞬,再赶忙同一旁出列的卢长老一同应下。 “千面。” “魔君!”千面也听出了这事的严重性,竟是不自觉的换了称谓,一本正经的抱拳躬身。 “带上一万新兵,护送众人。”百里孽一抬手,幻了一丝魔力在手,轻轻的朝他那处打去:“风阵自不会拦你,这事,出不得半点差池!”这最后一句,不过是叮嘱千面老实一点,别转身就出来晃荡。他手中有无数暗线,魔界的心血,能存一分是一分。 千面接了飞来的魔力,灵光转瞬不见。他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又认真去和百里孽对视,也知现在不是问他的时机,当下应了,退到一旁。 前后一想,他心中有了一个大概。少主闭关前还毫无异样,这定是与尚在天庭养伤的黎昕仙君有关了。 百里孽又道:“景阳钟,召回欲界游荡的所有魔众,你留下一部分有本事的留守瑰延宫,其他的,撤去-色-界-散开,不许给本尊惹事!” 景护法赶忙应了,和一旁的千面交换了一下眼神,显然对今日这出有些意外。 魔君大人这才满意了,目光一扫众人,最后才道:“驱策,去清点你的魔兵,三日后,随本尊讨伐仙界!” 只听他语气豪迈有力、掷地有声,驱策瞬间热血澎湃,高声应了,隐隐的有些兴奋。这战,迟来了近三十年! 最后一句出来,众人才恍然大悟,魔君終是要复仇了!但所有人亦都毫无准备,竟是一点风向都不曾捉到。 这就要开战了?! 天不老按下心头疑惑,唤了一声:“魔君。” 只见百里孽目光瞥来,老头子从他眼神中品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三日安顿好老幼,可有问题?” 天不老只得摇头:这一日是自己一手策划的,不过是来得有些突然罢了…… 百里孽得他回答,轻勾了嘴角,笑得风华绝代:“都散了罢!”竟是一点解释都没有,化作了黑雾隐去了身形。再就在瑰延宫主殿等着天不老来。 魔君走后,众人立马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都朝决策大人处围了过来。 说实话,决策大人现在也是云里雾里没个底,他知道的,不比旁人多。好在这事一直都在筹划中,也不算措手不及。只在细节上交代了几句,让众人都去做事。自己则和千面一前一后的去寻魔君。 苍穹,枫朗回转,恰好撞上了黎昕盘腿坐于蒲团,一口鲜血喷出。有些火起,亦不知是在恼他强行运功调转灵力,还是恼他不爱惜自己。 走近一瞧,他衣襟上已斑驳的布满了血渍,握拳,闭眼,尽力克制心中的怒火:那个小子就那么好? 枫朗脚步一转,去了床榻立住,伸手一划,一套新衣立现。再转身,径直去了石门。 “我们回天庭!”再就大步走了。 黎昕自是没听出他的悲戚,用手背蹭去了嘴角的血迹,起身,当真去收拾自己。 心中也是悲凉:但凡有一线转机,他都不会放弃。可他亦了解枫朗,向来是个狠得下心的角色,敢对自己动手,必是做了万全的打算了。 这上天庭……是想速战速决了吗…… 待得黎昕步出石室,身后的石门自动合上。这一次,它许就永远合上了,除了枫朗,这世上再无人可以打开这里,而枫朗,已经拿走了这里唯一对他有用的东西。 枫朗缓步走近他,眼神带了从未有过的温柔,直到二人面对面的挨得极近了后,他才停住。二人身量相仿,枫朗一抬手,将黎昕揽进了自己怀抱,将头搁在了他一侧肩头。 “师兄,别恨我,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我可能,快疯了……” 黎昕闭眼,没动。他若不想着杀百里孽,黎昕对他当真恨不起来。此刻极力忍耐着,想用这刚刚得到、也是仅剩的三层灵力和他同归于尽。 枫朗将他松开,用一种近乎诡异的神情看他,夹杂着甜蜜、辛酸,温柔和强硬。执起黎昕一手,将他握拳的手掌一点一点的掰开,再就握住。小声道:“我们回去。” 二人瞬移,再显身时,到了玉宸宫门。枫朗依旧牵了他,无视宫门行礼的天兵,引他跨过了宫门的石阶。 三千年了,他无一日不想这么牵着他进出这里。枫朗心想,哪怕手段卑鄙,至少,我得到了。 枫朗一侧头,轻声唤他“师兄”。 黎昕犹如无觉,没给他任何回应。可惜枫朗依旧高兴,翘起的嘴角不复往昔的嘲弄、冷血,像个春风得意的普通富贵公子。再转回目光,仍旧执着他手,慢慢的穿过庭院。 殿门处,枫朗还没来得及跨入,身后有天兵来禀:“帝君,南天门外有魔道来闹事!” 黎昕立马僵住,一道白光闪过他的神识,背后的寒毛根根竖立,莫名的就想发抖。他在害怕,如此相似的场景! 当初…… 枫朗放手,二人转身。毫不意外的,单膝跪地的天兵手中,恭敬的呈着一封书信。信封的中央,赫然是百里孽的亲笔――战书! 黎昕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血色。待定下心神时,去瞧一侧的枫朗。枫朗亦是认真的看着他。黎昕再无心去分辨他眼神中的含义,一把扣住他手腕,轻轻摇头。 你若敢伤他一分,我……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开口时却换了语气:“枫朗,答应我,不伤他性命!” 枫朗将他手一甩,带了偏执的神情:“哈哈,不可能!!” “我会给他陪葬。” 枫朗脸上瞬间恢复温柔,凑近了些,轻笑道:“我不肯。”那语调像极了情人间的喃呢。 再就拉过黎昕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手中,仿佛在后悔刚刚不该甩开。片刻后牵他大步朝外走去。路过那天兵时,低抬一手,将自动飞来的战书抓在了手中。 枫朗牵着他一路快走,黎昕跟的有点不稳,他当真害怕极了,脚步虚浮。 这算什么?命运弄人?当年自己亲手结下的孽债,要以这种以恶制恶的形式还会来? 第81章 战起2 二人终是来到了南天门,好在并没有见到那一身熟悉的墨色身影。黎昕一瞧,不远处立了一个颇为魁梧的青年,一身的戎装,黎昕吃不准,这是不是千面? 那武将见着了二人,一抱拳,不着一语,竟是转身走了。 枫朗勾了三分嘲讽的笑,往南天门外走了几步,黎昕没动。再往下界一瞧,密密麻麻的布了几个方阵,从欲界的地盘,到半空的剑阵,再往上,有不少立在云头的弓箭手。方阵的前方,两位将领站立,为首的那人,可不就是百里孽!仍旧是那一身墨色的华服,外袍在风中翻飞不止。 哼,自己上赶着找死,可怨不得我!枫朗一嘲,立马低喝:“兵戎,迎战!” 自有南天门的守卫应了,接过他手中的战书,前去传令。 黎昕这才稳住心神朝前走去,走的极慢,往下一瞟,他看见了独自列在阵前的百里孽。 百里孽亦是抬脸注视这方,脸上挂着邪魅的笑,既像志在必得,又像无所畏惧。 黎昕瞬间面无血色,脑中飞快的转过无数片段,既有关于百里越泽的记忆,也有苍穹时的设想……像被人抽去了灵魂一般,就有些站立不稳了。 一旁的枫朗一把扣住他手腕,脸上不现喜怒,只是瞧他。 南天门外飞快的列好了无数天兵方阵,统一的银白铠甲,威风凛凛。 枫朗仍旧扣着黎昕手腕,驾云出发。一众天兵紧随其后,双军对峙,摆开架势。 二人停在了百里孽的正前方,双方中间隔了大概一条天河的宽度,遥遥相望着。身后,都是严阵以待的士兵,气氛瞬间紧张,大战一触即发。 黎昕脑中响起了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仍旧是那调皮的语调:“师父,念儿不乖,擅自来接你了。” 黎昕强行压住了所有的心绪,振作自己。挣脱枫朗禁锢他的手掌,向前走了两步,立住。目视对面意气风发的念儿,尽量放平了声调回他。 “你我,终归有缘无分,算我负你,你回去罢!” 百里孽脸上的笑意似被这一句冻住了,许久都没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认真的打量了远处一身雪白襕衫的黎昕,只见他如当年初见时一样,干练中透着疲惫,有着君主之令不容置喙的气度。 百里孽甚至注意到了他束着高高的马尾,束发上镶着一块温润的玉石,莫名的,百里孽觉得,这玉质和他很搭。 笑意从他脸上一点点掉落,周遭的气压骤降。 “疯子,你可有苦衷?” 黎昕闭眼,用神识继续回他:“没有……” 再睁眼时,只见百里孽低张着双臂爆发。一身低吼,长发在风中不住的飞舞;手中,今夕显现。 他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出现,低沉,带着怒气:“再问你一次,可有苦衷?!” 黎昕迎着他目光对视,语调里包含了不易察觉的哀求:“我若说有,你可会撤兵?” 百里孽一手持了今夕,今夕剑尖朝下,将手腕一转,整个人都带上了凛冽的杀气。 “不会!你有没有苦衷,今日,我都要带你回去!” 黎昕摇头:“念儿,听话。我一人,不值得三界生灵涂炭,不值得你……搭上魔界全部……” 百里孽突就仰天大笑,笑得极其不可一世:疯子,你说过的,你不会再心怀天下;你说过的,永远陪我! 这就是你所谓的,天母事结,便如我所愿…… “值不值,我说了才算!!” 枫朗看他俩的神情就是一惊,虽是看不出他俩是如何沟通的,却是知晓他俩一定在暗通款曲。唤了慎行,拦在了黎昕身前。 百里孽突然看懂了他俩的关系,现下枫朗师叔的做派,刚刚扣住黎昕手腕的手,洪荒中那一句“师兄”…… 瞬间恨得咬牙切齿,将今夕剑花一挽,率先冲了过来:竟是自己,亲手将他交到了这人手上!! 枫朗迎上,二人在半空中交锋。两把神兵一撞,交接处火星一闪,再就僵持住不让分毫。 百里孽有恃无恐,不把枫朗放在眼中,被怒火激红了眼,只管和他拼着灵力。 但身后的魔众有些骚动了,驱策更是有些吃不准,是不是该上前开战――所有的魔兵都有些磨刀霍霍的兴奋。剑拔弩张着,等着他一声令下。 只见那边僵持了一会,魔君一抬腿,二人对踢一脚,飞身错开。 百里孽退至他近处,一扫今夕,稳住身形。仍旧盯紧了对面的枫朗,却是沉声吩咐道:“驱策,别动,本尊要亲自会会这太清帝君。”再就足尖一点,又迎了上去。 驱策只能一抬手,止了身后的魔众起哄,再就认真观战。在他心中,魔君大人早已不复往昔的羸弱模样。曾几何时,那个秀气的、喜爱风花雪月的魔界之主,悄悄的强大了起来,此刻大战在即,他正与敌军首领单打独斗! 枫朗自是乐意奉陪,在他心中,百里孽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算手拿了今夕,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百里孽原不知黎昕因何被困在了天庭,只是从他语气听出了端倪:他即是醒了,断不可能不回来寻自己! 现在才知,竟是半路杀出来个横刀夺爱的枫朗师叔!也怪自己有眼无珠,竟是无知无觉的把他送到了情敌怀里! 两剑再次交锋,摩擦而过,立马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长鸣。 “枫朗师叔好城府,师侄受教了!”剑锋一转,今夕第二剑劈来,百里孽嘲讽道。 枫朗不让半分,持慎行迎上,寒声回他:“你凭什么和我争?” 百里孽不再言语,只管把今夕舞得出神入化,招招直逼枫朗要害。 二人在半空中斗得天昏地暗,远处的众人瞧得眼花缭乱,只能看到漫天飞舞的剑气,及那一直不绝于耳的“叮、咚”之声。 黎昕握拳看着,将一颗心吊到了半空。 这天下,独占鳌头的两把神兵,这也是第一次正式正面交锋! 百里孽胜在今夕。 枫朗胜在修为,亦处处小心着,不肯着了百里孽的道,让自己的灵力反噬自己。 许久后,二人再次分开,小魔头有些气息不稳,也看出来了枫朗的算计。随即像个邻家的大男孩一般嬉笑,却是回了他先前那句:“就凭他心里有我呀,师叔。” 显然有用!只见枫朗不发一言,再度袭来! 百里孽唇角一勾,迎上。二人又缠斗在了一处。 远处,肖萱赶来。有些没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仙魔大战? 她立在了黎昕一旁,眼睛盯着打斗的二人,有些焦急。问道:“帝君,这,这怎么就打起来了?” 黎昕木着一副面孔,没有回她,专心观战。倒是看出些眉目来:念儿这番,用的是攻心,先让枫朗着恼;再就肉搏,每每势均力敌的时候,突然收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挨上枫朗一下,枫朗亦被反噬。 舍了一身剐,也要拉对手下水……这般刚强倔强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打架这事,写不好(哭一会)…… 要不宝宝们脑补吧…… 请原谅无能的我…… 第82章 战起3 肖萱左右观望了一下,准备驾云上前,黎昕先他一步,将她拦下。沉声道:“你要干嘛?” 肖萱一脸的无辜,“劝架呀!”再就转向黎昕:“再打,就真打起来了!” 她这一句倒是真的提醒黎昕了,唤了长剑在手,使了瞬移。再现身时到了打斗的二人身侧,长剑一挑,将抵在一处的二剑分开。 二人都是一惊,双双住手,皆退开一步。这估计也是一大奇景,黎昕手中不过是一件凡品,且他修为被封,竟是轻而易举的将俩把神兵挑开。 三人静止了片刻,没有言语。 枫朗知他没有修为在身,不敢再动。今夕与慎行,单剑气就可以伤他!却也心惊,他竟是能使出瞬移?不知他灵力恢复了多少! 百里孽怔住,没看懂他这中立的态度,慢慢的转头去看他,轻唤:“师父?” 黎昕依旧长剑在手,没动,亦没应他。 百里孽似是被人当面泼了一盏热茶,连笑都不记得该如何牵动嘴角:他是认真的?有缘无分?负我?让我回去? 接连尝试了几次,才算挂起了一丝勉强的笑意,朝他伸出一手,眼神里全是乞求:“过来……” 黎昕很用力的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直到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朝前挪了一步,拦在了二人中间。再就转身面向他,轻轻摇头。 百里孽看不出来他眼神中的挣扎,亦看不到他面上的隐忍。入眼的,是他的拒绝,是他对身后那人的倾斜!心突然一抽,疼到无以复加,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涌了上来,他只来得及撤回自己朝他伸出的手,却是没能捂住从口中吐出来的血。 之前的甜蜜,都是骗我的?从始至终,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不不!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为我伤情了十年,他眼神中的那些柔情,决计不是我的错觉…… 百里孽将嘴里的余血咽了回去,轻咳了两声,低头盯着自己掌中的血渍发呆,不费吹灰之力又推翻了自己对他的维护:只有我当真了是吗?这就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我碰?疯子,你图什么?只是玩弄我的感情吗? 远处的魔众嘈杂了起来,只见他们三人僵立着,虽是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可魔君大人那口鲜血却是洒在了众人心头。群情激愤的就要冲上前来,高声叫唤着,催驱长老下令进攻! 百里孽将带血的手掌向后一划,止了众人的躁动,悲戚道:“驱策,别动!”不过是个笑话,自己为他破釜沉舟,堵上了全界来解他困境,得到的,是个如此讽刺的答案。 枫朗几乎被眼前的假象迷惑了,虽明知他在做戏,他在维护那个小子,却还是欣喜,这一次,他主动留在了自己身边。 百里孽突然使了瞬移,绕过了中间的黎昕。今夕一剑压下,枫朗只来得及提剑格挡,就被他一路带着往下坠。抬眼瞧他,只见他眼中带了孤注一掷的狠辣,不敢再小觑了他去。 他这是准备和自己玉石俱焚了! 是你!你对他做了什么?百里孽眼中带着绝望,压着枫朗下坠。豁了出去要和他决一死战,没了黎昕,他不愿像以前一般活着! 如果从未得到过,黎昕从未对他点头,许也不会这么绝望…… 云头的肖萱就是一惊,猝不及防的见着了他们二人直追下云头去!直到了快到地面才分开,却是帝君用灵力一荡,将魔君振开。 百里孽有魂印护着,枫朗这一下亦是好过不了,被自己的灵力反击了回来。 黎昕还是立在原来那处,几近呆傻。他的一侧脸颊上有一道血痕,就在刚刚,百里孽瞬移而过时,凑近他小声的同他说话,语调极其温柔:“别后悔!”再就用带着血的嘴唇擦过他脸颊,给了他最后一个吻。 黎昕觉得,他这是在和他诀别! 在他下方,函谷关悬崖,枫朗与百里孽分立两侧崖顶。暗自调息着,这一战,必是要一个结果了。 百里孽将今夕划至身前,双手握住剑柄,今夕在他手中慢慢变大。他的身后,出现一个白色的幻影,面无表情的将他护在了胸前,抬手,将剑柄与他双手一并握在了手中。 今夕缓缓升高,剑身发出莹白的光芒。 枫朗看得真切,他身后的,是黎昕!可抬眼一瞧,他师兄还呆在高处,没动。将手中的慎行握紧,等着对手先动。 这必就是剑精今夕了!一身雪白的儒装,倒是将那人的模样幻了个十分像。枫朗心中暗暗掂量,有些忌惮今夕的威力。 突然,百里孽同身后的幻影携风而来,速度极快。今夕高举,以千钧之力斜劈而下,使的竟是黎昕的正宗道家剑术,大开大合、雷霆万钧。 枫朗不敢大意,全力接下,心中一凛:他这是人剑合一了? 肖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身后是严阵以待的天兵,由兵戎的仙首领着站得巍然不动;对面是乌压压的魔道,个个亦是壁垒森严,只待一声令下;中间还有一个僵立的玉宸帝君,呆呆的立着,不知在想什么;再往下,是打得难解难分的二人。 再细瞧战局,虽是不懂武艺,却也瞧出来他俩这是在血拼,不出个你死我活,是不得住手了! 当下一跺脚,架起祥云来到了黎昕这处。语带无奈:“帝君,这可怎么办呀?”她做仙官不过七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这要是真打起来了,首当其冲的必是色-界的凡众! 只见黎昕慢慢转身,脸上寒得结冰,足下一点飞身去了打斗之处:他已经失去过他一次,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 念儿那般强硬的性子,怎会乖乖罢休?刚才种种,怕又是伤了他心了…… 肖萱瞬间哭笑不得,这下成混战了,竟是没得一点法子想!原还想着玉宸帝君能将二人拉开,先前倒是拉开了,可转眼打得更凶。抬眼去瞧兵戎的仙首,想从他那处寻个办法。可惜那将军垮着一副面容,一个眼神也不曾分给她。 黎昕刚一加入战局,二人同时住手。枫朗只消一眼,便知他心态的转变,恨极。 做戏都是不愿了吗?当真我不会杀他? 百里孽和他倒是很有默契,二人同时上移,在半空中又打到了一处。 变故出在了这一瞬,枫朗瞅准了空隙一剑划过,伤了已经略显颓势的百里孽。魂印护他,伤得不重,倒是自己,立马遭到了反噬。 百里孽灵力不支,今夕幻影消失。枫朗不顾伤势,横了心去,又是一掌打出,中了他肩头。百里孽跌下半空。 魂印瞬间反弹,枫朗亦是被伤得不轻。 黎昕原本要去追逐打斗的二人,见了念儿下落,半途转道,同百里孽一同落下,直坠下了函谷关的崖底。 枫朗犹如疯了,运足了功力将慎行一挥,剑气将函谷关两侧断崖削塌。 肖萱见势不好,赶紧驾云过来,拦在了他身前,一把揽住了枫朗的腰,阻了他要挥出的第二剑。 “帝君!帝君!不能再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魔头哪怕开挂,也是打不赢师叔大人的,毕竟枫朗是个老妖怪…… 第83章 收兵 “你让开!”枫朗没料到肖萱会突然冲过来,倒是被她一下拦住了。 肖萱撅着屁股下着腰,姿势有些难堪了,却也不管,闭着眼睛死死的抱着。头摇得似拨浪鼓:“不能再打了!”枫朗一手持着慎行,其余的被她抱了一个死紧。 “肖萱,连你也要反我?”枫朗语调冰寒,几乎就要气炸,真就魔障了一般,将慎行反手一划,从肖萱腰部划过:全天下都在护着那个小子…… 她生生的挨了这一下,倒也不觉得如何的疼,仍旧不敢松手:“我没有,帝君。肖萱这一生遇尽了贵人,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远处,魔界这边将领已经举起了一手,进攻的口令喊到了嘴边。肖萱这个角度看得真真切切,立马又朝兵戎的仙首喊话:“撤兵!将军,撤兵!” 心中惊得魂飞魄散:小魔君生死不明,这,这怕是没得回旋的余地了! 肖萱不记得这武-神-的-名字,可这武神却是认得她。短短几日,直封仙首,与他们六部平起平坐。要说她不是帝君跟前的红人,谁信? 瞧瞧眼下的姿态!啧啧啧……身为枫朗的老部下,他自问没见过谁敢这么大逆不道的触他逆鳞。 不过考虑了一瞬,多瞧了帝君大人一眼,果断起了撤兵的心思。 肖萱不放心,犹在保证:“先撤,后果我一个人担着!” 枫朗没动,似是默许了。 驱策见了这变故,那手再也挥不下来了,呆在了当场…… 崖底,百里孽放空自己,任由自己坠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路追他而来的黎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重新抱有希望。直到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暖、有力、具有安全感。 黎昕双手接住他,打横抱紧。二人也刚好平稳的踏上底面。 百里孽觉得他缓冲都不曾有过一瞬,是那么平稳,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安心。余光瞟见同他们一同坠下的巨石,随手将今夕一丢,今夕转瞬变得巨大,在崖壁搭了一个斜角,将二人护在了剑身之下。 百里孽直直的盯了他,使唤今夕时目光都不曾转过一瞬,没来由的一阵苦涩:可惜,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待他收回目光,立马也隐去了自己所有的眷恋,用手肘在黎昕胸膛上一撑,轻巧的跳出了他的怀抱。随意的一打量,觉得这处应是一处河床,不远处有水声,脚下是细沙伴着圆润的石子。 这是初春,应该再下几场春雨,河水就会漫过这里。 他走到崖壁下盘腿坐好,准备调息一下刚刚受的伤势。全程没有再理会过黎昕,好似这个人并不存在。 黎昕轻轻的走近,语气亦是极轻:“念儿。” 百里孽抬眼就看到他蹲下身子,带着讨好,似有话说。他目光与语气都不带一丝感情,张嘴就如利刃:“玉宸帝君,在下名唤百里孽。” 黎昕知他尚在赌气,没有驳他,停顿了一瞬,再要开口,才道了一个“我”,又被他打断。只见他嘴角一勾,笑得让人心疼:“帝君大人亦看到了,在下伤得不轻,若是不要紧,呆会再说罢!”说完竟是闭上了眼睛。 别说,疯子,我什么都不想听…… 见他当真就认真运功调息,黎昕不好打断他,忍了数下,终是生硬的忍下了道歉的话语。在二人附近打了一处薄弱的灵力屏障,也盘腿坐好,开始调转灵力。 经过了刚刚一役,黎昕无比怨恨自己,亦觉着枫朗不能轻易罢休了去。 函谷关上方,枫朗要挣脱一个女仙官的束缚,轻而易举,可在划完她那一下后,立马清醒了。寒声道:“肖萱,谁给你的胆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果真是疯了!他看看远处的塌方,那人一并被埋了进去。 肖萱见到了兵戎撤兵,呼出了一口气,那边的魔众也是没动,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应该打不起来了。 没了刚刚的勇气,语气瞬间没了气势,听在枫朗耳中,像在诱哄。 “帝君,我们不打了,不打了……” 枫朗闭眼,收了慎行。 肖萱见帝君的神兵――刚刚一直在旁威胁着她性命的“催命符”没了踪影,才觉着了后怕。也心知帝君手下留情,要不别说自己只是一具软趴趴的金子,就是块万年玄铁,于他来说,只怕亦如削泥。 试探着松手,一点一点的放开,再慢慢直起身来。朝枫朗无辜的笑笑,反手去摸自己腰上的剑痕,心中感恩:帝君平素不苟言笑的寒着一副面孔,却也仁慈得紧,没有腰斩了自己…… 从第一次见枫朗起,肖萱就有些畏惧他,这个男人强大、内敛、不好糊弄,自己一点点小心思,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这是上次命格之事让自己恃宠而骄啦?到底哪来的胆子? 肖萱自问,这是她这短暂的一生中,第二次这么不自量力的冲动。上一次,她当场就翘了辫子。 当下跪了,不敢再放肆。 枫朗目光从她身上又看到了远处已经被填平的函谷关,幽幽开口:“肖萱,你可为自己争过什么?” 肖萱认真回想,却是没有。无论是幼年时期的养尊处优,还是逃亡路上的艰难困苦,再后来是能看不能动的金身,现在是倍受敬待的典簿,上苍待她总是眷顾,她从未觉得自己缺过什么。 正如她所言,她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她的兄长、义父、两位帝君和小魔君。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张大人都要好好的,刚到边关时,他亦算是她的贵人…… 见她没有答话,枫朗收回目光,侧头去瞧她。开口时,语带怜悯:“我们这种人,最可悲。”等到了哪天,你也有想要得到的东西的时候,你或许就能理解现在的我。 我不过,是想为自己活一回…… 枫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清醒的,许是因为肖萱的阻拦,许是因为那人陪他坠下悬崖的决心。现在想想这几日的作为,不止疯狂,更加可笑! 就算得到了,又能如何?不是你的,便永远不会属于你…… 废墟下,黎昕突一口鲜血噗出,灵力倒是又恢复了几成。 果真人不能逼,到了一定的困境,凭着最后的意念,也能绝地反击。黎昕闭眼,重新入定,心中有了把握,他再冲破一次,寒露师叔这逆天的丹药就可算是解了。 一旁的百里孽倒是睁开了眼睛,他是何等的聪慧,一观他眼下的模样,合着四周那薄弱飘渺的灵力结界,得出了一个让自己高兴的结论。 “你没了修为在身?” “嗯。”黎昕立马打住调息,同时侧头去瞧他。心中飞快的思索,如何开口,念儿会比较容易接受,对他刚刚犯下的错误既往不咎。 “哦?”百里孽唇角一勾,又带了那地痞一般的笑,起身。悠闲的走到他跟前,慢慢的将腰下低,用了食指去挑他下颚。 “师父,我是不是该趁机对你做点什么哩?” 黎昕呆住没动,明显从他眸子里看到了愉悦,却不似从前的戏谑。 第84章 和好 “外头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我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朝霞,”百里孽突然蹲下身来:“还很难说。” 再就双手一推,将他推倒,欺身压了上来。“不如师父从了我罢,好歹让我得偿所愿,做鬼亦不冤了不是!”动手去解他襕衫的腰带,动作干脆利落。 黎昕一抬手,捧住了那张凑过来准备侵略他脖颈的小脸。柔声道:“好。”目光极其深邃,百里孽甚至可以在他眼中看清自己的影像。 只听他继续道:“我要收回之前对你说过的话,没有有缘无分,我亦从没打算负你。” 百里孽手上不停,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随手丢在一旁。探进了中衣去寻他衣带,心中将他这话捋顺了一遍,就着他手的脸挨得极近。张口便嘲:“那你倒是说说缘由,说不定我真会信!” 黎昕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被他动作撩得有些难受。手上一用力将他拉下,吻住了那张不饶人的薄唇。心中亦是掂量着如何开口算是委婉。 枫朗要杀你?刚好我护不住你? 百里孽几乎就信了,心里防线在丢盔弃甲,悄悄的土崩瓦解。这是黎昕第一次主动吻他,不是蜻蜓点水式的亲吻,不是无可奈何的回应自己;像所有情到浓时的凡夫俗子一般,在心爱之人跟前极近缠绵缱绻,没了那副清清冷冷的仙君模样。虽然在他眼中依旧看不到□□,可分明感觉得出来,他是认真的。 感觉到念儿的迟疑,黎昕放开了他。 百里孽立马就坐直了身子,认真端详身下已经半裸的人。仿若在确定这个是否是黎昕本尊,目光几乎可以剥皮拆骨。 黎昕抬手,去解他的衣扣。百里孽依旧跨坐在他腰腹上,没动。 “你来得太快了,往后再拖一点点,我应该可以解决这事……” 听得这句,百里孽心中有了委屈,任他剥去自己的衣物,只是瞧他。 黎昕的手极稳,指结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一丝不苟的解着他繁复的华袍。“我当时吓坏了,只想让你回去。” 衣袍在一件件的掉落,衣料之间的摩擦,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墨色的中衣滑落百里孽肩头,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黎昕瞧见了他圆润的肩头及胸前的粉红,目光开始深沉。 突然,百里孽抬手挥掉了他那很是灵巧的手,将中衣留在了臂弯里。怒气冲天:“你撒谎!你从未和我说过你和太清帝君的关系!” 黎昕觉得无言以对,他不能为自己辩白什么。这是事实,他知道,并且没有防备。 用手肘撑在了沙地上,抬起了精壮的上身。片刻后才轻声开口:“是,我不该瞒你。” 只见他慢慢的坐起身来,一点点凑近。语调依旧温柔至极:“可我亦不知晓他会这么疯狂。” 百里孽突然往后一退,一并抬手止了他的靠近。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反倒成了自己的错!不该听出了他的异样!不该上赶着来助他脱困! 黎昕止住,认真打量了他的神色,从他眼中看出了他的倔强与憋屈,总算收起了之前那些形同陌路的疏离。知道这算是被自己哄好了,再绕过他的手臂,将他圈进了怀里。 二人都是衣裳半褪,没有了衣料的阻隔,两具赤-裸的胸膛紧紧的贴在了一起。黎昕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脊背,仿若在安抚一个孩子:“是我错了,往后,有话我们好好说开,为师不会再对你有半点隐瞒。” 百里孽眼中蓄着雾气,要哭不哭的强忍着,听他这么说,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放纵自己掉下泪水来。 最后的强撑都化作了幽怨,先是默默的掉了一阵泪珠,忽就觉得不过瘾了,搂了他的脖子放声的哭。 “还说不说不要我了?” 黎昕一生只会一种哄孩子的方法,还是在他身上学会的。一手将他搂紧,另一手轻拍他的背部,柔声的诱哄:“不会了,不会了,好了,不哭……” 百里孽仍旧搂着他哭到抽抽嗒嗒,将脸埋在他脖颈,身上哭出了一层薄汗,皮肤都开始泛起粉红。 黎昕很是心疼,也怕他闷坏了自己,双臂稍一用力,将他打横抱在了怀里。只见他一双眸子通红着,眼睫上都沾着泪水,湿答答的黏在一处,惹人怜爱。那一声声的抽泣更似一把把的小刀,能把他的心都扎碎了去。低下头,细细的去吻他额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百里孽倒是回神了,觉得丢脸。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可以在他跟前哭得如此狼狈?可又止不住的抽噎,将脸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蹭了蹭,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是他惹的!耳畔又传来了让他安心的心跳,渐渐收声。 黎昕便就这么抱着他,陪他安定情绪。许久后,见他平静了下来,用手指去理顺那些因为沾染了泪水而黏连的长发,亦低头含住了他因为激动而充血艳红的双唇,轻轻的撬开他的牙关,去挑逗那香艳的小舌。 百里孽愣愣的,由他霸道而又温柔的索取。他喜欢这种感觉,每一个唇齿缠绵的瞬间,他都能感觉到他的眷恋。 那个温润的、禁欲的男人,正忘情的吻着自己!像个专断的君主,认真的巡视着自己的每一寸领地,宣示着自己的所有权,乐此不疲。 单单一个深吻,就足以让百里孽沦陷,不由自主的想要战栗。 许久后,二人分开,黎昕清冷的桃花眼中沾染了点点晦暗不明的光。炙热的像一团火在烧;又幽深得像并州浩瀚的星空。轻轻开口,语带沙哑:“还继续吗?” 百里孽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来。他这一句,大抵是应的先前自己想要强他的做派。立马摇头回他:自己现下这种状态,且不提一身的伤,单刚刚那阵发泄就耗光了所有的气力,怕是奈何不得他了…… 黎昕面上也带了笑,替他拢了拢衣襟,宠溺道:“磨人的小东西。”虽是动了情-欲,却也不想在这里将他办了。轻薄了他去不说,上头还有两方不知打得如何了的千军万马! 重新将人搂好,岔开话题:“今夕解了封印了?” “嗯。”百里孽只想和他在这里抱到天荒地老,却也心知自己身为一界之主,上方还有十几万在为自己拼命的族众。此刻窝在他怀里不想动,能多呆一会是一会:“天母给解的。” “那日,我带他瞬移到了天宫废墟的中心,见到了我那石化的外祖父。”百里孽回想当时的感受,轻笑:“怪不得你为他和他的大业活了三千年,哪怕他化做了一尊石像,依旧那样……谈笑间天下尽在我手?” 他微微皱眉,竟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位长者,是那样的强大,从容。 “天母紧挨着他坐了,轻轻的靠在他肩头,是那样的美好!我当时就有些唏嘘来着,希望千百年后,我们亦能如他们一样,相伴到老、到死……” 百里孽抬眸,所幸他在黎昕的眼中看到了如同自己一般的坚定。继续道:“她同我说了许多往事,天父的、我娘亲的、你的。她应该是知晓你我关系的,以为今夕是你送我的,骂你来着。后来她一摸今夕,就察觉了剑里封着一个剑灵。我怕她伤心,没敢和她说起今夕的事,含含糊糊的应付了过去。” 百里孽轻笑,笑得勾人心魄而不自知。“你的心魔本就是我,我俩都已经互明了心意,封印解了便解了……”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口气一转:“原本我还打算将今夕还你的,可他与慎行是一对,那就放我这罢,我权当是定情信物了。” 黎昕从他语调里听出了醋意,乐道:“那我的呢?” 小魔头原本想到了他现下正使的柴刀,可心思转的比嘴还快,起了调戏的兴致。当下目光在二人衣衫不整的身体上来回一窜,拿腔拿调:“这都已经和我私定终身了,才想起来要定情信物,是否晚了些?”心中却也思量,要寻个物件送他才好。 黎昕被他激了一下,目光沉了沉,亦是噙着一抹浅笑,将情话说得暧昧:“我房中挂的那副《小亭垂钓图》,我瞧着甚好,只是如今才知它有着这层意思,当真白挂了这些年。” 百里孽一听,竟败下阵来。这话倒也没错,画那图时,自己刚好十四,正是对他动了春心;前些日子为了将他拐到手,还特意加了一笔,全了一个成双成对的美满意境。 抿了薄唇拿眼暼他:到底被自己带坏了!脸皮越发练出来了,这语调这神态都真似那么回事…… 看黎昕越凑越近的脸颊,百里孽注意到了他嘴角的那抹冷笑,突然就有了危急感,像一个猎物对猎人的直觉一样,让他觉得喉咙发干。却也是个不怕死的性子,他既凑了过来,张嘴便吻,回应得火热。 在黎昕看来,他这是在玩火,在赤-裸-裸的勾引。原本就动了心思,又得了他一句私定终身,这般的热情,不做点什么,好似对不起自己…… 【生命大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 ~渡劫完~ 【生命大和谐】哈哈哈哈,真的被和谐掉了~ 尾声――长相厮守,白首莫离 第85章 大婚 二人从函谷关底出来时,基本该办的都办完了。百里孽一身墨色华服完完好好的穿着,虚弱的窝在黎昕怀里,任由他打横抱着。黎昕一身灵力业已恢复,只是强行突破时又受了不轻的内伤,没比洪荒时好到哪去。 二人原本打算调息一阵再杀上来,可乱石外“魔君,黎昕仙君”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其中属千面的“少主”叫得最欢。 对视一眼,都很是吃惊,这就打完了? 黎昕抱过百里孽,百里孽使了心念,今夕一动,二人冲出废墟。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方落了脚,只见不少魔兵散落各处,竟是要手动搬开废墟堆。 千面一见二人,大喜。赶忙飞身过来,一瞧二人模样,面上带了三分暧昧的笑。 百里孽自问没得半点端倪给他瞧了去,但千面是个人精,没得纰漏也是可以捕风捉影的,何况还真有什么了…… 强行镇定了面色,一个刀眼甩了过去。 千面接茬,收敛了玩笑的心思。大概的问了问他师徒的伤势,唤了各处的魔众,众人驾云回琅琊山。路上又大概的说了说他二人被活埋后的经过。 原来,千面将人送入洪荒后,实在待不住,趁老头子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赶到这处时,他二人刚刚坠下悬崖不久。远处天兵已经撤了一个七七八八;太清帝君和一个女仙官一站一跪的不知聊着什么;这边的驱长老一脸茫然的杵着,见着了千面,总算是见着了救星。 二人当下一嘀咕,把事情理顺了。可太清帝君还在那边立着,二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倒也放心,就算百里孽伤得只剩半口气,黎昕仙君跟着,应该没得大碍去。 驱策是个纯武夫,练兵、杀敌、冲锋陷阵都是一把好手,自身修为也是登峰造极;就是脑子不大灵光,凡事绕上几个圈子就能把他带进去,在谋略上差强了些人意。好在魔界正真要他出马的机会并不多,挂个长老的名头也没什么不妥。 千面一合计,知道这事算是结了。驱策虽还在他上一级,可也愿意听他的,便使唤了他,待会这边两尊大神走了,他先带了大队的人马回去,顺带着人给洪荒传个信;自己留了小部分魔兵,下崖底寻人。 驱策和千面说起那女仙官如何英勇时,千面听得目瞪口呆。太清帝君名声在外,出了名的黑脸黑心,还真有不怕死的,敢在他暴怒下往慎行剑锋下送! 此刻再转一道口,越发神乎其神,肖萱在千面嘴里就是个英勇就义、慷慨赴死的女中豪杰!千钧一发的时刻,虎口拔牙,硬生生的止了一场大战。救了魔君不说,免了天下一场生灵涂炭。 千面原本对报仇这事就持了中立态度,他对百里越泽确实有着深厚的感情,却也心知先君必定不愿意魔界去寻仇。 可报仇这事,是魔界的心病。明里暗里的都一直在日程上。不闹上一场,怕是不得罢休。 这,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太清帝君给了刑罚:魔族滋事,试图挑衅天庭,函谷关以北,欲界地盘,三年不雨! 肖萱那处更是轻巧,连刑罚都是没有,只叮嘱了她去寻兄长补好金身,回天庭待命。 与妖魔鬼怪来说,雨不雨的,不痛不痒的没多大的要紧。这罚与不罚,区别不大。较真起来,苦的是关外那些游牧民族,三年不雨,怕是又有战事要起。 黎昕知道,枫朗既是收手,便不会再有所动作,否则必是不死不休!这轻飘飘的惩罚,算是示好了。 他看向怀中的人儿,不知他心中如何打算。只是这一次,念儿若是不肯善罢甘休,自己也是要陪他的,哪怕与天下为敌。 百里孽闭了眼,避开了他的眼神交错,没给他回应。倒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善了了去,可又能如何?不管是魔界还是黎昕,他都输不起…… 琅琊山山门。百里孽着了众人先回去,自己和黎昕留在了“魔界”的巨石下,示意黎昕放开自己。 他并无大碍,只是黎昕乐意抱他,他也乐意窝在黎昕怀里。当下站稳了,笑得绝美:“走上来,我等你。” 黎昕不明就里,却也应他:“好。” 百里孽再就使了瞬移,化作黑雾散去。黎昕当真抬步往里走,他知这山门有阵法护着,却是不知是个如何厉害的奇门遁甲了。 直到天黑后,他又一次被阵法送了出来,才觉着了这个阵法的厉害。不过念儿既是要他走上去,他也不想耍赖皮,老老实实的一步步走着。 黎昕不知的,这处阵法起源于瑰延宫开山立派的那位老祖宗。这个阵法,曾经阻了百里家另外一个老祖宗七天七夜。 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机关算尽的布了这个阵法,要考验那个对她穷追不舍的男人。倒也不是如何的难了,只要心念坚定,都是可以走出阵法的。 后世子孙的加持,并没有改变它的本质,心中有个执念,坚持不懈的走下去,谁都可以进入瑰延宫。被它拦在门外的,不过被它表象迷惑了而已;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拖延时间,真要有什么找上门的麻烦,里面的人可以早做准备。 这是另外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一位抱得美人归的老祖宗是如何的潇洒不羁,单他入赘瑰延宫后,在山门提的“魔界”二字上可见一斑。邪魅狂狷,张狂得不可一世! 百里孽倒不是要试探黎昕有多坚定,他要的,是拖延时间。 三日后,黎昕走出茫茫山林,来到了瑰延宫最下方的一处建筑。百里孽一身火红的喜袍,立得遗世独立。就那么站在那里等他,身后是连延而上的雄伟宫殿群,在阳光中熠熠生辉;面上挂着足以倾覆苍生的微笑,眼神中是化都化不开的柔情。 黎昕轻轻的走近,将人揽在了怀里。这人,将会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这漫长的一生,从前的日子不算虚度,往后的时光会更加有意义。就凭这人对自己的心意,就凭这人美好得犹如嫡仙。 这情,就像那绵甜爽净的老窖,足以慰风尘,足以醉余生。 百里孽由他抱了会,将人推开:“要来不及了,都在等着哩!” 黎昕自是瞧见了他这一身大红的喜袍,也知要来不及的是何事。由他牵着自己,往身后的宫殿走去。 室内早有侍婢在等,一位年纪稍长一点的嬷嬷立马把魔君大人轰了出去。黎昕不习惯得紧,做帝君那会都没教人这么伺候过!自己麻溜的沐浴更衣穿戴整齐了出来。 嬷嬷取了木梳为他束发,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福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黎昕乖乖的坐着,由着她说着吉利的话语,看着她为自己扎上了一个玉质的束发。再瞧瞧铜镜里的自己,笑得会心:承她吉言。 只听念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还没好吗,师父?” 黎昕起身,谢过了梳头的嬷嬷,打开房门。百里孽当下吹了声口哨,像极了个登徒子。 身后的婢女们一阵嬉笑,魔君大人随手甩了一把封红,再就将黎昕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黎昕记挂他的伤势,又看了看连延而上的宫殿群,道:“我自己走!” “这是规矩,要抱着!” 黎昕失笑:“横看竖看,我抱你,要妥当些。” 哪知百里孽脸皮极厚,立马暧昧道:“晚上给你抱!” 年长的嬷嬷追了出来,叫唤道:“盖头,盖头!” 百里孽脚步不停,高声回她:“免了!”再就继续低声调笑,“抱紧了,我要让全天下知道,我把黎昕仙君娶进了门。” 黎昕当真听话的搂过他脖颈,轻声回他,“嗯。” 沿途张灯结彩的喜气洋洋,有不少好事的魔众一路跟着,百里孽走得极稳,笑着答应要赏。直到到了校武场,才将人放下。 这处布置了数不清的桌席,满满的坐满了人,一眼望去,妖魔鬼怪无奇不有。 黎昕原本要问一句累不累,看这架势,不好开口了。 百里孽笑笑的,牵着他走过中间空出的走道,走道上铺着一条极长的红毯。用神识传音:“师父。” “嗯。” “疯子。” “嗯。” 百里孽笑意扩大:“昕儿!” 黎昕由他牵着慢慢的走着,不知目光该往那瞟,自己果真不适合这种场合呀:“嗯。”见他还准备要唤,有些牙疼,下一句估摸着就是黎昕兄和舅舅了。 远处一个正装的司仪给救了场,一位中年的魔道,长的颇为相貌堂堂。站在校武场上,高声镇场:“看,新人来了!” 百里孽仍旧保持着步调,用神识对黎昕道:“那是千面。” 黎昕颇为感谢这位仁兄,幽幽道:“准备得倒是齐全。”怕了那句舅舅了,现在再听,十足的罪恶感。 “为夫允过你的,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只听千面继续道:“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一对新人!走在前面的那位,是我瑰延宫的君主,百里魔君。半步之后的,是云山的修士,黎昕仙君。来头都不小哈,二位走到一起当真不容易!不才有幸,见证了他二人的相识、相知、相守,确实情路坎坷崎岖,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往后等着他二人的,必定是和和美美,必定是举案齐眉!” 听得这一句,黎昕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百里孽似是与他心意相通,都不曾回头,用神识道:“从今天起,你也是魔界的主人,要怎么罚他,我不管……” 黎昕立马又将眉头舒展开来,倒不至于,只是不习惯这般哗众取宠罢了。他说的,也是实情,他二人的故事,千面一直都在。 大红的地毯上拦路放着一个火盆,百里孽停下,侧头去瞧黎昕,用神识道:“我倒觉着千面这司仪干的不错,回头我要赏他!”再就从火盆一旁绕过去,抬高牵在一处的手,引着黎昕跨过火盆。 黎昕轻笑,依旧没有答话。 “新人过门,嘿,跨跨火盆。这叫添财添运万事兴!”千面这一句语带顽皮,下方的宾客中,魔众带头叫好。 作者有话要说: 强推一下,隔壁《镇国大将军》新坑,请预收~ 真的是个坑,大纲都还不曾撸出来,全文存稿再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划掉,是大路迢迢兮,何其漫长……)。 第86章 大婚2 二人终是到了将军台下,百里孽牵着黎昕缓步而上。所有人的目光亦都追随着这一对大红喜袍的新郎官,古往今来,两位男子大张旗鼓成亲摆宴的,本就不多,何况这二位还是在诸多障碍下,勇敢的走到了一起。 欲界谁人不知玉宸帝君?那个丰神俊朗的仙君,那个三界第一人!在位一千五百多年,欲界谁敢出来蹦哒一下? 但琅琊山的小魔头有本事,就是能把人拐进门。就说好端端的怎就让了位?怎就没了音信?原来是陷了温柔乡了,为一人,抛却一世繁华、从此袖手天下,倒也是段佳话! 众人不知三十年前的旧事,却是知晓,这人,是小魔头兴师动众抢回来的!前几日那一场来去匆匆的仙魔大战,就发生在自家头顶,众人暗搓搓的观了战,还有不怕事大的,准备真打起来了,要上来掺合一脚。 再者,这两位走到了一起,足以伤了万千少女的心,仙界和欲界怕是有的茶余饭后的闲聊了。上一次风仪大典,小魔头不过露了个脸,就俘获了不少芳心,那是一张怎样魅惑众生的脸?黎昕仙君更是风评在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不就夺人眼球、哀怨无数了! 高台上,千面妙语连珠带炮:“良辰美景,宾朋满座,二位新人也入了场。那么,接下来,将由我和大家一起,见证这一神圣的时刻!” 百里孽和黎昕面对面的站着,寻过他另一只手也一并握着。目光粘在黎昕脸上,不肯挪开。 千面走近他身旁,询问道:“少主,快告诉我,激不激动?” “激动!”实话,众目睽睽,天地为证,他要和这人结为道侣了…… “什么?我没听清?” “激动!”这一次,百里孽声音大了些。 千面却道:“也就我听清了,台下的听不清!” “激动!!”百里孽倒是配合,笑得邪魅无比,回答得亦是中气十足。 这下千面心满意足了,又绕到了黎昕一旁。笑问:“黎昕仙君,你高不高兴?” 黎昕和念儿对视着,估摸着千面要如法炮制一遍,却也回他:“高兴。” 千面话锋一转,问台下的妖魔鬼怪:“你们听清了吗?” 众人相当给脸,许久没有这么欢欢喜喜的热闹过了,何况这一对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仙魔结合。玉宸帝君呀,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可以捉弄一下他?纷纷叫唤:“没听清……” 哪知千面走开了一些,语调认真道。“咳,那是你们的事,我听到了就行!”又对着众人挤眉弄眼:“魔君大人在这里盯着,这位,我可得罪不起!” “切……” “哈哈哈……” “哦……” 台下嘈杂声一片,千面赶忙镇场。“好,下面,我们三拜九鞠躬。”唱起了高调:“请新人对台下宾朋站好。珠联璧合,花好月圆,新人拜天地嘞!” 一拜天地之灵气,三生石上有姻缘! 二拜日月之精华,日照同起月同榻! 三拜春夏和秋冬,风调雨顺过一生! 二人对着台下站好,果真听话的躬身行礼。上一次在云山,进了礼堂,却是没能拜堂;时隔半月,二人都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甜蜜的、辛酸的接踵而来,好几次都处在了生死的边缘。 拜过天地拜高堂,只听千面道:“水有源,树有根,终身不忘养育恩。可怜见的,这俩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高堂呀,只能找人顶了。”千面从一旁拉出了哑伯,引他到上首坐好,又从另一旁请出了天不老。 黎昕终于瞟到了早已热泪盈眶的哑伯,刚刚一直没有好好打量到场的观众来着。就着一直没断的神识:“这……” “人是我去请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百里孽回他,说得有些风轻云淡。其实去请哑伯,把自己说哭了好几次来着。 黎昕轻咳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头。为老不尊,勾引徒弟。这顶高帽子带起来,颇为牙疼,哑伯也算是看着念儿长大的,日后会如何想自己?就算自己和念儿那些不伦的情愫他心知肚明,却也不曾这么挑明过…… “这千面说起话来,怎么一套一套的?” “这我就当真不知道了,他算起命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百里孽轻笑:“为夫算准了你最多三天出阵,勒令了他三天准备好一切,许是下了功夫了罢!” 瑰延宫全体出动,三天,足够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了。召回全部魔众,准备场地,广发请帖,安排细节。百里孽自己养好了伤势,去请了几位重要客人。 千面又发出了口令:“请新人面朝我这边。一鞠躬,感谢养育之恩!”二人同时执礼,黎昕可以看到千面身后的墓地。 “请新人转身。二鞠躬,拜谢扶养成人。”二人面朝洪荒,再一次鞠躬。 黎昕觉得全乱了,这真要上纲上线起来,辈分要怎么算? 百里孽倒是觉得,他最应该要拜的,是黎昕。九年的养育之恩,教他道理,教他做人。偷偷一瞥,猜到了他的纠结,语带调笑:“越发迂腐了,别说都已经作古了,就是都在这立着,我要与你在一起,谁也拦不住!” “我欲与君相知,这世间几人敢多言?念儿倒是越发猖狂了!”黎昕有些感慨,他向来没得他率真。倒也不是在乎别人说三道四,只是自己有些凌乱罢了。 “所以呢?准备好和我飞扬跋扈肆意撒野了吗?”百里孽侧头去瞧他,将他手用力的握在了手中。 “嗯。” “三鞠躬,永远孝敬老人!”二人再次转身,对着哑伯和天不老行礼。 哑伯只差老泪纵横,这两个后生,自己看着走到今天,将两人的情愫看在了眼里。黎昕颓废的那些年,自己也跟着疼在了心里…… 天不老端着一副老脸,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如果不是自己,他二人是否早就修成了正果?到底是迟来的祝福,弑主之仇也好,杀父之恨也罢,魔君能幸福,都可罢休! 见二人拜完,千面立马又道:“这新人对拜嘛,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就看谁鞠躬鞠得深。” 黎昕与百里孽相视一笑,面对面站好。只听千面继续唱着高调: 一拜互敬互爱。 二拜白头偕老。 三拜永结同心。 起身后,二人仍旧对望着,彼此的想法一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待他二人对拜完,千面开始活跃气氛:“好,这便算是礼成了!从现在起,可以一个锅子吃饭,一个被窝睡觉了;仙界不敢管,欲界不敢说。来来来,黎昕仙君,叫一句肉麻的,给大伙听听!” 黎昕和百里孽面对面站着,看他眼神中有了调侃、有了期盼,张了张嘴,夫君一词在口中转了数下,依旧没能叫出口,底气不足的唤了一声“念儿”。 百里孽心中高兴,亦不为难他,轻回了一声“师父”。对黎昕那要唤不唤的窘迫模样喜欢得紧。 千面见他俩那如若无人的你侬我侬,有点招架不住,打趣道:“哎呀,鸡皮都起了!”转身对着众人继续顽皮。“我知道你们没听见,我听见了就行!”再就快步下台,去第一桌请了另外一位老头。 黎昕看清了,是青州的福德正神,目光在台下一扫,还瞧见了坐在角落的前文曲星君。视线转过一圈后,又和一旁的百里孽对视。 百里孽笑得春风得意,当然,他请的不止这些,天庭中的那位,请帖也去了一份。报复也好,挑衅也罢,黎昕的娘家人,必须请。 只听千面继续道:“天上无云不雨,地上无媒不婚。这位必须隆重介绍一下,大媒人!”将大媒人几个字咬得格外的重,复又惋惜道:“这个我不和您抢,原本他俩走到今天,我算是出了不小的气力;可三十年前,确确实实是您穿针引线从中周旋,才让他二人相见了。” 将话锋一转,对着二人道:“来来来,一双新人谢媒人!” 师徒俩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千面说拜,弯腰便拜。 “一鞠躬,感谢您牵桥搭线。” “再鞠躬,感谢您红尘做媒。” “三鞠躬,回见您嘞!” 古道热肠的地仙老头吓得够呛,那可是玉宸帝君!这大礼可能折了寿去!要说和帝君大人还是有些情分,当初自己尽心尽力侍奉过他两年,一起跑过不少地方…… 他还没感慨完,千面又将人引了下去,笑道:“这都成亲了,用不着您了!您今儿个吃好喝好,往后没事常来串个门子!”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果真新人进洞房,媒人抛出墙。 千面掂量着差不多了,准备见好就收,众人再吃吃喝喝一阵,算是完美收场。人生第一次操持成亲这种事,竟是有模有样。 这个档口,有魔兵来禀,瞟了一眼校武场上的众人,报给台下的千护法了。 哟,典簿大人来了?! 千面赶忙吩咐魔卫去寻驱长老,驱长老必定乐意去迎一下这位女英雄。 魔卫领命走了,千面自己也乐意去接,可惜还差一个收尾,走不开。 肖萱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七大仙首不说,单那份胆识,就值得结交!这广发的请帖居然把她给忘了? 这厢百里魔君才发表了一下新婚感言,请大家不要拘束,琅琊山要大庆三日。那边典簿大人就到了,同驱长老一起瞬移到了高台下,还来不及见礼,亦没有说上一句讨喜的祝福话语,一脸焦急的开口。 “帝君,帝君,不好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一路追文的你~ @我的小天使,半夏。谢谢你给我的动力! 正文完结,还差两篇番外~ 是的,浩奇同学没有到场,嘻嘻~ 夫子和小古板另有交代~ 会认真的修改一次,这是包子第一次写故事,不管过程如何的艰难困苦,很高兴,我走到了这里,很有成就感! 当然,他是有漏洞的,不够严谨的;但我尽力了,花了小半年的心血,一笔一笔的刻画了他(想用缔造来着)。哪怕不完美,也是亲儿子呀,老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