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过杏花天 作 者:尉洛子 文案: 不想做侧妃的小老婆不是好贵妃。 叶玉杏:说出来我可能不信,我总能克死一些和我作对的人。 刘象:…… 女一:叶玉杏。 此人没什么特点,就是命硬。 男:刘象,是男配。 做人小老婆的时候,叶玉杏还以为古人都是温良恭俭让,大老婆最大。大家都争当大老婆。 然而并不是。 排雷,你们想得到的雷点,我全都有,逛碧水有感。已躺平。 已经全文存稿,四十万字,请放心跳坑!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玉杏 ┃ 配角:大娘子,二娘,四娘,七娘~ ┃ 其它:刘象(是男配) 一句话简介:不想做侧妃的小老婆不是好贵妃。 立意:逆境中亦当坚持到底! 第1章 一(上) 娇滴滴颤巍巍 01 刘象有结义兄弟八人,他行六,为人仗义,但却是个惧内的夯货,但他运气好,早几年死了爹妈,全家的家当都付与他一身,顿时就成了八兄弟里最有钱的那个。 若不是他这个怕老婆的怂病,这些人也该叫他大哥才是。 不过今日他做东请客,即便被称作老六,也混了个侧席,坐在曹老大旁边与下首的金老二划拳猜枚,喝得满脸红光十分开怀。 酒过数巡,痛饮略醉的行七的鲁毂推开酒楼后窗醒酒,用牙签剔着牙,不一时就竖起耳朵。 片刻,他笑得贼滑,手舞足蹈招呼众兄弟,“快来,卖布这家的媳妇又和她家的小寡妇又闹将起来了!” 这家酒楼后面挨着的是卖布老米家的后院。 自从去年九月九重阳过后,那布店的老东家娶了个小娇妻,娇妻还没被老东西拉到床上,老东西就先一步上楼梯时滑了脚,从楼上摔下去,死了。 这家布店从前寂寂无名,如今靠着命硬小寡妇,在二道街闯出了好响亮名声。 老三老五和老八忙着痛嚼猪羊,哪里稀罕什么小寡妇上坟,唯有不差钱的潘老四和老六刘象两个,顿时从大酒大肉里抬起头,刘象忙道,“是那个小寡妇?” 布店老东家死了之后,这家立刻小老婆生的贼求儿子做了店里最大的,于是将色心挂记上老爹去世前新娶的小寡妇。 不过那小寡妇也不是好上手的,常因此和继儿媳妇吵翻天。 “你个骚不要脸的小贱货!”鲁老七一时兴起,给屋里的人学下边两娇娘对骂,翘着兰花指,伸出舌头叉腰倚栏,像极了院子里的表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象先凑过来,就着窗子往下探,果然要去听娇娘骂街,娇滴滴颤巍巍,像是要气死了般的可人怜,叫他燥火上升心痒难耐。 另有几个兄弟听见鲁老七的好戏,你推我,我挨着你,都凑到这间二楼包房的窗子前,嘻嘻哈哈往外看。 隔着丛丛绿荫大树,那院子里又传出另一个小娇娘的叫骂:“……个死了汉子的小荡|妇成日装什么贞烈!那个好意思摆出个黑脸来给谁看!成日里背地干的那个茧儿,怕不是你自个摆死了你老丈人,却来勾引我家人!” 老七啧啧道,“哟,这不是那小寡妇,却是布店的老板娘!真个刚烈,怎么不把你汉子阉了,从此大家都安生。” 老六刘象用手拍他,猴急道,“快闭上你的臭嘴吧!老子都听不见了!” 果然,那布店老板娘话音才落,就听见另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声音哭骂,“论理我也是你后娘,自来只有娘骂媳妇的,何曾见过媳妇骂娘?!你若嫌我吃你家大米小米,只管咱们上官府,叫坐堂老大人判我一纸休书,我去也便罢,省得你整理疑心我吃穷你家!” 紧接着就是那布店小老板怒道,“都闭嘴!” “ * 你这天杀的槽货!这时候还敢帮她!老娘不打死你!”“你也把这店里的娘们都撵了,只留你一人最好!我可怜的老公死的那样早,留我一个竟受他儿子媳妇虐待,青天老爷怎么不收了这些不孝不忠的人来!” 一时间那两个女声同时叫嚷起来,甚是不让,竟把那男人的声音给硬硬压了下去。 酒店楼上的几个汉子都笑得猥琐,鲁老七又作怪,捏着嗓子翘了兰花指,怪叫,“青天老爷怎么不收了这些不孝不忠的人来!” 大家轰然大笑。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这种庶儿意图霸占小继母的勾当,当真是听一辈子都不得厌烦。 整条二道街上谁不晓得这家的夯货干的那个事儿! 刘象咂摸嘴巴,“也不知这软蛋得手不曾?” 鲁老七听得一耳朵心驰神往,不由得把耳朵贴在窗户台子上,嘿嘿笑道,“听说那老米老贼娶老婆时,有人瞧见他新老婆身段窈窕,说是从乡下买来的,谁知是不是扬州那边的表子。我家乡下可没有这样会骂不忠不孝的小娇娘。” 刘象接口,“当真是表子?我怎么听说这小娘子命极硬,连着克死了自家老爹与兄弟,还有那什么没过门的女婿,坏了名声,结果才被布店的老头子占了便宜?” “什么命硬,你也信!”曹老大在窗边听了一耳朵,嗤笑着离开窗子口,金刀大马坐到桌边首席,招呼大家喝酒吃肉,“我看就是小娘们编出来哄人的伎俩。老七说得对,你听那骂人的话儿,乡下?搞不好还是扬州府的挂牌的!” 喝醉了酒的金老二砸吧嘴巴,拍了大腿,哈哈举手道,“如此这般,怪不得那小老板把持不住!你们且等着,老子命硬,瞧好了!今晚必叫这‘忠孝两全’的小表子死在老子身下!” 刘象跳起来指着他骂道,“就你那不值钱二两肉,还想这艳福,快拉倒吧!” 被怂货老六一骂,这金老二顿时扬着拳头怒道,“老子打遍西街三行杨柳巷院子无敌手,你这个软骨头也配跟老子比鸟大?!” 这金老二自来生的威武雄壮,铁铸的拳头在刘象面前一挥,带过的拳风当即就把刘象的色心给吓没了,缩回脑袋骂骂咧咧,“滚滚滚,老子不与你这鸟人计较。” 得胜一场,趁了酒气上头,金老二雄赳赳气昂昂地推门下楼,要去这边布店砸场子了。 刘象一时后悔自己嘴慢,对鲁老七诉苦道,“好好一个娇娘,竟叫这个粗丑汉子占了先机!晦气!” “不值当不值当,他耍完了你再耍也不迟,为这个娘们臊得兄弟们离心不值当!喝酒喝酒!”曹老大十分大气地劝酒,继续喝酒吃肉。 刘象见状,倒也想通了,与众人痛饮三百杯不罢休。 然而等八兄弟剩下的七人都喝得上了头,那老二还没回来,鲁老七爬窗上听了一阵,什么都没听见,也不知是金老二 * 得手不曾。 曹老大吃得肚子肥圆,打着酒嗝叫来店里伙计,指着快要倒了的老六刘象道,“结他账上。” 刘象醉醺醺的拍桌,嘴里咕哝不知道说了个什么。 几个兄弟纷纷四摇八摆地下楼。 刘象留在最后,与拿了账本来的店伙计胡乱签了字画押,而后大半个身子挨在上楼来扶人的自家小厮宝贵儿身上,说了“回家”,打着酒嗝,哼着小曲,东倒西歪骑在马上,有宝贵儿牵马回了家里。 家里大老婆越氏恼他一身酒气,上房不留他,径自让小厮扶着他去了别的屋子。 宝贵儿没进得上房,忙扶着老爷问,“老爷去五娘院子?” 越氏丫鬟小双掀了帘子出来倒水,闻言便道,“五娘今日去给她妹子做寿,还没回来。” “麻烦!管老子睡哪里!”刘象摆摆手,兀自去了东跨院四娘屋里睡了。 第二日起来,刘象满口干的,大口痛饮了一壶凉茶,才想起昨日小双说五娘去给她妹子做寿。 于是他从四娘这里起来,溜达着走去越氏那里,先问了三娘病症好的怎样,然后舔着脸问,“她五娘妹子青春多大?你可给人家添了寿礼?” 越氏啐他,“滚吧,想去便去,少从我这里抠钱。” 刘象搓着手,笑嘻嘻给老婆做了个揖,果真摇着扇儿出门去也。 五娘贾大姐是杨柳巷院子里的出身,能说动五娘去给那院子里的姑娘做寿,想来是院子妈妈极疼爱的女儿。 不是贾三姐就是贾四姐。 哪个都是能掐出水的嫩,刘象摇在马背上往西街老三行的杨柳巷去,一路的心驰神往。 结果到了惯常去耍的那家院子门上,守门的小厮一个拦着他好生招呼,竟是掩饰另一个慌慌张张往里跑,刘象风月场里混大的,哪里有不明白的,春光满面登时化作一腔怒火,一脚踢开身边献殷勤的小厮,冲进院子里。 他常来这边,晓得五娘在院子留着原先的闺房,径直大步走去那间闺房,抬脚“咣当”一声,将门踹开,却见屋里五娘衣衫不整,正在床上,粉面含霜护着身后赤条条的男人,“谁个不要命了敢来老娘房里撒野!” 待看见进来人是刘象,五娘脸上一青一白,慌得不要忙捡了衣裳要穿。 刘象往那粉头身后定睛一看,竟然那绿了他的臭男人,不是别人竟是兄弟里的鲁老七,他恶从胆边生,左右看见一个凳子,抄起那圆凳就往老七身上砸,“你六哥的老婆你也敢偷?!看老子打不死你这个龟孙儿!” 见自家老爷动了真奴,五娘丢了穿一半的衣裳,尖叫着要拦着他,却也不管真的上前,跳脚道,“你别伤了他!” 刘象听了这话,心中霎时悲伤,哆嗦着手流着泪指着五娘,“你竟为了这个贼求来气我!” 那五娘立时扑倒在他面前,抱着他鞋脚哭道,“是他喝醉了,要与我求欢,说我若不答应,就去强了 * 我妹子,可怜我妹子才十三岁,老爷饶了五娘一回罢!” “你这里住着罢,我也惹不起你了。”刘象被她哭得没了精神,伤心的甩开五娘,闷头往外走。 那鸨母来闻讯得迟了,听说了原委,也不敢硬拦着刘大官人,只把五娘骂了个狗血喷头。 刘象从院子里走出,一时无处可去,可巧外头碰见了来杨柳巷找鲁老七的曹老大,曹老大不料与刘象在院子门口撞了个正着,两人一时尴尬。 刘象不好说自己小老婆在这里被人偷了,拦着曹老大要去外头喝酒。 那老大自己一身臊,和老七两个勾搭上刘象的小老婆,自己原是来接老七的班,怕这事被刘象晓得,顺势就与他勾肩搭背出了院子,再要去惯常去的那家酒楼喝酒。 才走到二道街,就瞧见那家酒楼隔壁布店,门口围了一看热闹的人。 刘象一见有热闹,还是那寡妇小娘子家的,立刻叫宝贵儿去打听。 宝贵儿侧身挤进去人群,一溜儿就看不见影子。 远处的刘象与曹老大骑着大马,高高的瞧去,似乎瞧见人群里仿佛有谁在老米家门口喊着闹事,十分想去凑一凑,说不定能趁乱摸他家小寡妇一把小手。 第2章 一(下) 小寡妇宁死不肯…… 可惜曹老大在此,他只能想一想,不好真的去做那掉价的事儿。 不多时,宝贵儿果真打听了消息回来,气喘吁吁的跑到老爷面前,给两个老爷行了礼,“是金老爹死了,金家大娘子摆着金老爹的尸体,纠集了娘家一群汉子,拦在那布店门口披麻戴孝的叫骂赔人!” 金老爹就是八兄弟里的金老二。 曹老大原是心虚,免不了陪着色胚老六凑这没由来的热闹,谁料竟听了这样一个消息,当即震惊的把脸变了,前倾了身子叫来那小厮,皱眉细问,“怎么就死了?” 宝贵儿绘声绘色比划手指道,“听说昨日傍晚金老爹在布店想要勾搭他布店的小寡妇,被那小寡妇隔着帘子骂走,这是布店老板说的。可不知怎的,金老爹家里人半夜找不到人,他家人没当回事儿,结果坐堂的官差指派了人来找金家人认尸。 原来金老爹昨日夜里失足跌入护城河里,当场淹死了!这三两下打听的昨日金老爹来着布店的勾当,金家大娘子就与娘家里兄弟硬是拖着那湿哒哒的尸体,摆在布店门口吆喝赚钱。” 老大同刘象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敬佩这小寡妇当真命硬。 这都能克死。 金老二号称西街老三行杨柳巷的不倒金刚,专领了几个小的,走那边收孝敬钱,怎么这样就没了? 别的不说,刘象先怂了,拉着曹老大两人上了酒楼,吃了一会酒,上了几分头后,又不停差人去打听布店后边消息。 有那酒楼蹭吃帮闲的听说常州府两个恶霸,做镖局生意的曹老大,还有做米粮生意的刘老六打听那“命硬小寡妇”的曲 * 折,不消人吩咐,就跟着宝贵儿上来楼里,给两家给说命硬小寡妇的消息,好讨来喝一口酒吃一口肉。 这事情牵扯道人命,还有香艳故事,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爱听爱说。 原来金老娘闹到最后,布店老板娘见门口摆尸体影响生意,一怒之下,撺掇布店老板把那半个后娘的小寡妇赶出家门,任凭金家大娘子处置。 金家大娘子哪里想要处置人,她不过是要讹钱,于是押着小寡妇去见坐堂的官老爷,要让布店赔钱埋人。 有道是红白喜事,没有哪个能省钱的。 被人讹到脸上,布店老板娘如何肯给钱! 验尸收尸的堂官收了布店老板偷偷递来的银子,一干证据报到了知府那里,很快上边的青天老爷就判了小寡妇卖身赔钱罢了。 命硬小寡妇就被押去了官媒麻婆的院子里,等着买家上门。 刘象坐家里听到这样的后续,着实心里痒痒,奈何当时麻婆卖人时,他正处理家里的烦心事儿—— 五娘哭哭啼啼回来家里,发誓以后再不犯错。 刘象气恼,在外面不好把她怎样,在家里就着人将她捆了个结实,也不打她,就把人扔在柴房里冷落不管。 他睡了一晚,脑子里尽是命硬小寡妇,次日起来,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觉着不如顺水推舟,将五娘送给老七算了,这样家里把小寡妇买来,想必越氏不会骂他太多。 毕竟一来一往,并没有多一张嘴吃饭。 这主意喜得他满身快活,然而等他叫四娘的丫头小茶儿洗脸来,越氏慌张跑来找他,眼泪不住地流,“五娘没了!” 五娘在柴房里被平放在地上,到底解开了身上的绳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此时娇儿已然花容消散,人没气半点气息,凉的透透的。 刘象一看见这般,当场就崩溃,站也站不住,大吼一声,扑倒在五娘身上嚎哭得死去活来。 过了两日,家里办妥了五娘的丧事,一直缠绵病榻的三娘也撑不住去了,连着两个丧事叠在一起,谁听了不叹一声可惜可怜。 刘象在家睹物思人,又兼被大老婆越氏骂道没了脾气,索性出门找人喝酒消愁,于是独自一人,走到了二道街东口的灯笼街。 他在这条街常去的一家茶铺里坐下,要了一壶茶,独自占了一个好座儿,走着神听茶铺的说书先生说古道今。 旁边的一桌上,几个半大小子凑份子喝一壶茶,满脸兴奋说着才听来的消息,刘象不知不觉这耳朵就长到了那桌上: 那些毛没长齐的,说的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命硬小寡妇! 听一小子唾沫星子乱飞道,“……那堂官收不着再多的钱,知府大青天的断案一下,堂官就叫来官媒麻婆把人给卖了,你们知是谁先买来?——城东没生出儿子的齐千户!” 刘象忍不住插口,“听闻那齐千户家里老婆好似猛虎,敢叫他买了?” 那小子见有知己,单脚 * 踩在椅子,拍案道,“可不是!齐千户想买不敢买,就给了麻婆一点钱,想偷吃腥,结果那小寡妇宁死不肯,用一只实心的金簪子将齐千户身上戳了个窟窿,这样大!”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夸张道,“齐千户当时就被这贞烈小寡妇吓到,回到他家,不想这事竟被他家那母老虎晓得,半夜将齐千户暴打一顿,你们猜怎么着?” 刘象打了个寒噤,伸着脖子,试探道,“死了?” 那小伙子哈哈大笑,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死啦!” 刘象嘶了一声,立刻把脖子缩回来。 那小子喝了一口茶水,“……麻婆怕生事,当晚就把贞烈小寡妇贱价买个了一个行路商人。现在那商人就住在悦来客栈,听说是买卖干货的,也是命薄,竟不知他那小娘子将来是要克死他的!” 几个听客听得哈哈大笑,纷纷捶打这个破落嘴巴的小子。 刘象就不是滋味了,虽然这小子嘴里八成都是编的,哪里有送去发卖的小娘子手上还藏着金簪子的。 他吃完满满一钟茶,回头去二道街后街找老五喝酒猜拳散心去。 待来日,听说曹老大找个新的“老二”入伙,要重新结拜,他应声就来与兄弟几个一起喝酒。 新的老二是个不到四十的中年商人,惯在扬州府与沧州府之间做来回的行路生意人。 刘象只把注意力放在鲁老七身上,没了五娘之后,再见到老七,他早前那一点点带着绿荫影儿的火气消失无影无踪,只剩下一丝哀伤。 这鲁老七得了曹老大的安排,一见着刘象,就慌忙给他跪下磕头认错,端着盏子祝酒,“都是弟弟的错,哥哥饶了弟弟这一遭吧。” 曹老大几个一起起哄,“你大人大量,别跟这混账计较!” “叫他花大钱请你去梳笼了贾三姐!” “都是自家兄弟,打一顿得了,难不成还要他家的老婆也陪你睡吗!哈哈哈!” 几个兄弟闹一闹,气氛上来,任是哪个好汉,都不能不给众兄弟面子。 刘象道了声“罢了”,拿起老七敬他的酒,喝了下去,引来众兄弟的叫好声。 老七喜得不行,连声恭维刘象有本事,做事大气豪爽。 直夸的刘象飘飘起来。 酒过三巡,老七就上了劲,撺掇刘象道,“你可知贾三姐美艳无双,比你家五娘当年还要媚人,只可惜弟弟手里没钱,否则就将那三姐梳笼了,叫她侍候哥哥!” 刘象喝得有四五分醉,立刻想起来,“可是那日五娘给做寿的妹妹?” 老七一时尴尬,抹了一把脸,嘿笑,“嗨,可不是。” 曹老大给老七使了眼色叫他闭嘴,然后拉来新的老二,给刘象介绍,“来来,哥哥给你介绍介绍,这个你得叫二哥!官名卢尚仁,是听说咱们常州府兴盛,打算长长久久在常州府做生意的。你是粮店,他是干货,正好一对儿!” 刘象连忙起来,同“二哥”唱了个大 * 喏,“弟弟有礼了。哥哥是做干货的?那感情好!改日咱哥俩一起喝酒,我那铺子也不大,给哥哥挤一挤地方放点干货倒也不错!” 要说女色,刘象逃不过那些粉头的老三套,但说起生意来,头头是道,立刻就把卢老二笼络下来,两个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老七凑趣,端着酒盏也给二哥敬了一杯,“听说二哥新买了个小老婆?可是上了麻婆那个老虔婆的当了!你那小老婆来历可不一般呐!你吃了我这一辈,我告诉你个救命的宗?” 刚闷了一大口的刘象顿时睁大狗眼,脖子伸得长长的问,“这样巧?原来是二哥买了那小寡妇?!” 卢尚仁立刻明白了一二,“感情这小娘子还是有来历的?”他果然喝了一大碗酒,笑道,“还求七弟救命指教!” 刘象借着酒劲拿住卢老二给他递酒,嘻嘻笑,“你不如来求我!哥哥求了我,弟弟给你赚个顶好的铺面,叫你立刻就能在常州落根,不做那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命行商。” 这几个兄弟里,别的不说,只是赚钱这个买卖,谁都没有刘象有算计,从亡父母手里接过账本后,才有半年时间,就将原先的米铺整理的条条顺顺,不到一年,就成了整个常州府最红火的米店。 然而人为财死,兄弟里老大老七这一年来哄着刘象,就为了算计他日进斗金的几个铺子。 鲁老七和曹老大悄悄对视一眼。 两人早私下里合计过一番,就把注意打到了命硬小寡妇身上。 于是老七笑嘻嘻搂着卢尚仁,将他推到刘象面前,“我们六哥最爱那个命硬小寡妇,二哥哥你行行好,把小寡妇让给六哥睡一晚,好叫六哥舒坦一回。” 卢尚仁早就听说了刘象会做生意,巴不得能与刘象有话说有交情攀,此时一听,拍胸承诺,“不过是个小妇,便是送给六弟又何妨!今日咱们哥儿几个大喜,我瞧今日就是上好的日子,不如今晚二哥做主,就叫六弟做一回新郎入洞房怎样!” 刘象当时与卢尚仁闷了几杯大的,早喝高了,听见如此,简直欣喜若狂,“果真!那弟弟真是太谢谢二哥成全了!别的不说,弟弟家美娇娘还是有几个的,必不让哥哥独守空房!” 两个人如此这般交杯换盏,立刻好似亲兄弟。 大家听他这般说话,顿时就起哄,做了半辈子童生的范老五端着酒碗大叫,“不如两处喜事合作一处,你们二人来个双喜临门,就今晚摆酒,咱们也趁趁喜气!” 他这样说着,并喊叫小厮取了纸笔,发誓要做一副极好的婚书出来,好显出他不出世的才华。 其余几个兄弟就在这酒楼里,布置喜房的布置喜房,寻找媒婆的寻找媒婆,全都喜气洋洋忙个脚不沾地。 果真说定了好事,卢尚仁即刻就打发小厮去自己歇脚的客栈,将才买来的小娘子装扮成新娘,盖着盖头送来 * 了酒店。 刘象当然不甘示弱,打发宝贵儿回家去,接了越氏身边第一得意人珍珠儿,不晓得宝贵儿从哪里借来了一身新娘衣裳给珍珠儿换了,盖着盖头送到酒楼里。 花里胡哨的媒婆接了喜钱,唱着为两对新人念祝词,刘象与卢尚仁一起嘻嘻哈哈与一对儿分不清彼此的红衣新娘子拜堂。 刘象与小娘子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完了,挑起盖头来,他一时被这小娘子的娇艳闪了眼,喜得猛咽涎,话也说不出来半个字。 就连几个兄弟眼睛都看直了。 这命硬小寡妇果真国色天香,纵是克死了几个不相干的,也是牡丹花下死,风流到死了。 而旁边的一对儿,珍珠儿被揭开盖头,却瞧见不是自家老爷,而是个半老卢郎,顿时就怒了,左右看见了刘象与别个人拜堂,气得大骂,要来撕了那小贱人。 卢尚仁哪里敢让人坏了刘大官人的好事儿,一把从后面抱住了珍珠儿,好声好气的劝着,却被那珍珠儿拉着头发死命打。 这外头,大家伙被命硬小寡妇的绝色容貌震慑,半晌回了神,纷纷炸锅,此时注意力再被卢尚仁那两口子吸引,笑得前仰后合。 卢尚仁憨笑着把珍珠儿拖回洞房,许了新娘子一世的好前途,才把人安抚住。 刘象趁机撒腿抱着自己的娇娘就跑,下楼坐上珍珠儿来时坐的轿子,前面四盏宫灯开路,回家高高兴兴得偿所愿的入洞房去也。 第3章 二(上) 娘子晓得某也?…… 02 说到刘象闹了一晚上入洞房,确实当晚十分尽兴。 然而第二日醒来时,他发现身边竟躺了一个娇艳无比的陌生美娘子,吓了一跳,慌张的以为自己喝醉酒,不知睡了谁家的媳妇。 被他跳下床的动静吵醒,新媳妇叶玉杏睁开眼,见到这人行动要走,她躲躲闪闪坐起来半蜷在床帏幔帐后,悄悄从帐子去看。 她见他样貌普通年龄略大却委实一身的好硬肉,因含羞带怯拉着被子遮了半张脸,怯生生问道,“妾叶氏玉杏,不知大官人……如何称呼?” 刘象被她一声“大官人”喊得酥了半边骨头,脸上放下惊怕,慢慢想起了昨日与兄弟们胡闹,给自己闹回来这样一个可人儿,又想起昨夜可人儿与自己做了一夜好夫妻,只觉得满心欢喜得意。 他于是捏了一把汗,试探着坐到床边,堆起一脸讨好,“好娘子,你如今做了我的人,自然要喊我一声相公。” 叶玉杏被那个姓卢的商人买下,当时他便与她商量,会给她找一门好亲事,不叫她颠簸流离,当时她还说怀疑世上竟会有好人?原来那商人是让她给富商做小老婆,帮他在富商身边提点说好话。 她才脱离了苦海,又要跌入深渊,也不知这个人究竟怎样,到底比从前的那个老头子看着有个模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象见她怯懦,自己 * 就大了胆子,掀开帘子摸上床,“好人儿莫怕,叫声相公听听?” 叶玉杏脸颊微红,声音微不可查的喊了一声“相公”。 刘象顿时喜得上手要搂着她再耍一遍。 这时外头有人敲门,小丫鬟的声音传进来,“老爷可是醒来了?大娘子叫咱们这边候着,老爷醒来了服侍老爷更衣。” 刘象好事被打断,不耐烦道,“你家老爷还没醒来,喊什么喊,再出声拔了你的舌头!” 小丫鬟一点也不怕似的又催。 叶玉杏听见外头丫鬟的话,连忙躲开刘象的手,从旁边溜下床,披了一件衣裳,回头看了眼跟过来的男人,快步走到窗下,隔着纸糊的窗纱,看见外头有两个丫头坐到了抄手游廊下低低说话。 她目露戚戚,往前走两步,身后那人已然摸了过来。 “好人儿,让老爷我再快活快活!” 叶玉杏却流下泪来,将站起来要抱她的刘象推到床上坐着,自己背对着他躲在床帏后抹泪,伤心问道,“你家有大娘子?那么你昨日发的誓又是什么?强娶我来给你做小老婆?” 刘象不妨她这样说,面上带出了几分尴尬,将她抱过来,双手拉着她往自己脸上放,小意儿温声道,“好娘子休要恼我,实在是我遇得娘子晚了一步,叫那姓越的恶婆娘先进了我家大门。 那个婆娘不过是后来娶的,连个鸡儿都生不出来。你且放宽心,这家里到底是我说了算,我娶你做个二房大老婆,家里钱财都交予你来管,我自做主张,谁敢说个不行?” 叶玉杏甩开他的手,兀自走到一边坐下,垂泪不止。 见她这般伤心难过,想她到底也是先后给人做正房大老婆的,如今的确委屈了她。 刘象生怕第一天就惹恼了新娘子,溜下床,双膝跪倒她面前,将脸放在她膝盖上,舔着笑道,“娘子但有何吩咐只管说,小生一准儿为你做主,不叫你在那破婆娘面前脸上无光!她若是敢给你颜色看,我定把她捉来一顿好打,让你出气,可好?” 叶玉杏哭了一阵,渐渐被他哄住,方咬着唇,细声细气问,“我说什么你答什么!……你多大年纪?你正房大老婆多大年纪?我莫不是遇到了骗婚的勾当?妾身纵是运道不好,爹生娘养,正经人家,没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某万不敢骗娘子!” “那你说一说,你家里到底几口人,姓甚名谁,要我如何给你做不受人欺负的二房大老婆。” 刘象看她肯搭理自己,立刻举手表忠心,做发誓状,“某姓刘名象,年方三十,正是青春好年头。有一新娶的继室,娘家姓越,不过是城西破落人家出身,说出来也上不了台面。浑家今年二十有三,性子温和,断不会作践人。 这家里原来也有几个小老婆。 头一个二娘,是某亡母婢女,早年做主给某做了暖床的,生养了一个六岁的大姑娘,俱在上 * 院里住着,平时只顾着奉承那越氏,是个没心肝的人; 再有三娘五娘,前些日子不幸亡故; 如今与越氏一个院子住着的还有个四娘,娘家姓孟,堪堪二十九,也是寡妇再嫁,与我家做个养老送终的地方。 某家里薄田几亩,平时靠着二道街几间粮食铺子过生活,比不上扬州巨富,却也能叫小娘子在家中穿金戴银,衣食无忧。” 叶玉杏听他有那么多小老婆,心中还不怎样,待后面听了他的营生,难免心中震惊。 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前头庶子媳妇天天羡慕的,那什么米铺的刘大官人! 她自然问到底,“你家便是那卖米的刘氏铺子?” 刘象喜道,“娘子晓得某也?” 叶玉杏用手指点在他眉心,神色哀伤,痴痴道,“原来是你!听说你也是个好人,……罢了,我心里只有一点难事,你都得应着,我才肯与你一处。” “应着应着,你说什么都应着!” 她便道,“我改嫁是改嫁,却从来没做过小老婆的,我不要与你那两个小老婆一般,住你大老婆的屋檐下。这里也是你大老婆的屋檐下我心里怕那些人,你另寻一间房子安置我,远远离着那些人。” 这里的确是越氏的院子,东厢房住着二娘母女,这个西厢房空着,自然就与她在这里欢好。 刘象闻言一叠声的应着,没有不答应的。“这有何难,从前我那五娘住着的院子,全都给你,你相公断不会叫那些婆娘欺负你!” 他见小娇娘不在推拒,忍不住渐渐抱住了美人的纤腰,与她说了几句荤话,推她上床,还想再要一场。 外头“咣咣咣”又一串儿的敲门声,还是原先那个叫门的丫头,此番更大了声音,叫唤个不停,“老爷,老爷醒来没?可要厨房做些饭端来?” “我饿了,”叶玉杏登时红了脸,忙把他推他一边,用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不敢去看外面,“快去开门。” 刘象眼看就要得手,恼气地不行,走到门口开了门,便骂那不长眼的,骂了两句,才问,“厨下有什么吃的?都端了来!” 那丫鬟小双自恃是越氏的心腹,笑嘻嘻不怕他骂人,拼命往里瞅着,被打发去找吃食,于是边走边回头与旁边的丫头啐道,“呸!迟早叫我们看见是人是鬼!” 刘象另外在门口叫了别的看热闹的丫鬟,叫做小喜的,吩咐道,“去给你大娘子说一声,就把五娘的院子收拾出来三间,给你新奶奶做个屋子。” 不一时,小双叫人抬着食盒进来,果真看见了在屋里对着镜子梳头的女子,背影煞是好看。 刘象拍她一巴掌,“看什么看,去给你六娘梳头!” “奴是大娘子的人,做不得背主的事儿!老爷但有吩咐,去外头买两个使唤的人!” 叶玉杏闻言,好奇地回头看过来。 小双霎时被这新人的美貌慑了魂似的,立刻就闭了嘴,磨磨蹭蹭走 * 到新人身边,小心翼翼屈膝行了礼,一劲儿盯着美人道,“小的名叫小双,娘子想要梳什么头?小双给娘子梳得妥妥当当的!” “小双吗,名字很好听。随便什么头,你看着梳。” 小双听见美人的声音,整个人都要酥倒了,被美人儿用手捏了捏脸蛋,顿时脸颊飞红,羞得整个人低了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叶玉杏对这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很有一些好感,若不是不清楚现状,她还舍不得用这样小的孩子,于是逗弄了一下小姑娘,然后就叫她来帮着梳了头。 原来她在布店时做活,这些琐事都是自己做的,梳头也是最简单在后脑勺绾一个髻。 却不知这等家里,要怎么收拾才算不失礼。 她的头发送到了小双手里,立刻就如同好马遇到了伯乐,很快被梳了个漂亮的发髻。 昨晚她送来时,倒是有几样簪子首饰,此时全都插进头发里,她看着镜中人环佩叮当的,不绝声赞叹小双手艺好。 刘象却觉得她头上光秃秃的,就叫小双去越氏那里取了首饰盒。 “奴哪里敢去大娘子那里叨扰!”小双跺脚。 刘象瞪她。 小双道,“便去四娘那里寻一些!” 说罢,便去了。 刘象拉着新娘子白白的手儿,叫她坐来桌前吃东西,承诺道,“改日去街上给你买一些新的,省的叫他们小看了你。” 外边已经放下桌子,有丫鬟提了食盒过来,放下许多热腾腾的饭菜。 饭香扑鼻,刘象亲自牵着她的手走出卧室,千般小心万般爱怜的侍候她用了早膳。 其实倒也不用这样殷勤,奈何刘象爱这小美人爱死了,心里怕她克夫也怕得要死,生怕自己没有将小美人儿侍候好了,叫自己倒了大霉。 叶玉杏就着他的手,吃了两个喜饼,再喝了一小碗荷叶汤,肚子就饱了,放下汤匙,“我吃好了。” 见她再吃不下,刘象又侍候她洗手毕,叫她坐在那里,也不消她动手,自己端着碗筷大口吃了饭。 饭毕,小双在就一旁候着,喜滋滋给新来的美六娘重新戴上几个新借来的首饰。 刘象抹了一把嘴,将手帕扔到桌上,道,“走,与你见一见家里的掌柜的。” 这话顿时就说漏了嘴。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美人儿。 叶玉杏低头正在与小双说话,仿佛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刘象稍稍安定,心里琢磨怎么同越氏交代。 第4章 二(下) 一味要在她房里胡闹…… 然则越氏昨晚就生气完了,今天一早,听人说抬进府的女人是克夫命,但昨夜见过真人的下人都传,那绝对是个绝顶的大美人。 越氏怒气消散,添了几分好奇,早早的就与二娘四娘坐在一处说话,吩咐了小双多去东跨院打听消息。 小双这一去,再来,就是问四娘讨要首饰,两眼放光说新人如何如何,“再没见过比她更标志的人儿!” 四娘作势要打她,“小浪货,才与那 * 人说了几句话,就忘了你吃谁家米长大了?!” 越氏听见是来要首饰,也不让四娘回去寻,只把自己前儿打的一副首饰,连盒子一起都叫小双拿了过去。 小双笑嘻嘻的要了几样首饰,欢欢喜喜往东跨院去给新人献殷勤。 这一来一回,好似换了个人,真不知道那新妇有多本事,连她的人都能这样轻易笼络了去。 于是越氏就更好奇。 待过了一阵子,听说那边收了桌子撤了盘碗,这边正房三个女人顿时来了精神,二娘叫人赶紧收拾了满桌子的瓜子,又给越氏添了茶暖嗓子。 不多时,刘象摇摇摆摆掀了帘子进来。 他强撑着作为家主的威严,轻咳了一声,站住脚,把门帘拉开,请了新人进屋。 越氏三人只觉房间里一下就亮堂起来。 立在主母旁边的四娘孟氏先回过神,扯了扯越氏的袖子。 越氏白了一眼刘象,将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扔到地上,拍拍手,冷笑道,“你也不去铺子里,倒杵在我们女人堆里做什么?!” 刘象被骂惯了,笑嘻嘻坐到二娘让出来的上首,把袍子一撩,坐地下来,“哎呀大喜的日子,你何苦又来说我的不是?大家好好的,这不是挺好的吗。” 叶玉杏立在门首,如失群小鹿,惶惑不知道该怎么做。 孟氏见她面露为难,于是走过来,拉着她软乎乎的手儿,往越氏那边走两步,然后轻轻一推,叫她跪下,“好美人,这是咱们的当家主母,你喊一声娘。给她磕个头,往后有她一份肉,断不会少你一口汤。” 早也有丫鬟取了蒲团放在了她面前。 叶玉杏有心理准备,硬着头皮给人跪下,磕了三个头,心里想,这世上怎么这么多人喜欢磕头,她上辈子也只是给死人磕过头而已。 自我安慰了一番后,越氏喊她起来听话。 那美人儿起来后,越氏就与其余两个小老婆,把这新人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满眼看去俱是风流,一身的娇怯意,眉目似春含雾,面容比过桃花杏种,纤腰不堪握,玉足可踩蝶,轻颦让人生怜意,微怯叫她更妖娆。 越氏心里的不高兴早抛去九霄云外,叹道,“这样的人才,落在外面,才是祸事。” 四娘又让她给老爷磕头。 叶玉杏心里万般不愿意,却也照做了。 然后便是端茶递水,分别喊了“大娘子和老爷。” 四娘就拉着她站起来,立到了侧手,问她,“你没给娘做鞋么?” “什么鞋?” 四娘捂着眼笑道,“你可别对着我说话,看得我要晕了。” 刘象轻咳一声,开口解释,“她还小,不懂那些。” 主要是昨天晚上闹得没头没尾,谁想得起这些。 越氏一晚上尽打听来这叶娘子的来历,知道她命途多舛,原来也是个正头娘子,结果被不孝儿苦害,于是道,“你既进了咱们家,往后就和姐妹们和和气气的,在这里只管侍候好老爷, * 不愁你受苦。你回头做一双鞋子与我,算是了了咱们一段情缘。” 越氏叫来小双,捧着托盘给叶氏送了实心的金子首饰。 分别是一对金耳环,一对金手镯,还有一对金簪子。 便是叶玉杏才嫁到布店,也没有这样贵重的礼金,她给大娘子道了一个深深的万福,生受了这见面礼。 刘象看大家一团和气,心里高兴,拉着越氏的手漫天的夸她贤惠。 这边散了,孟氏四娘奉命带着叶氏去分给她的院子走一趟。 叶玉杏跟着她,从正院出来,这才发现原来昨晚睡的,是越氏正院下的厢房,心里有几分害羞,不知道昨晚那声音有没有被人听见。 走出正院,四娘道,“我平时住在大娘子东边的跨院,你二娘住在大娘子东厢房,西厢房原先是没了的三娘住着的。如今空着。我们还当你要住那里。” 昨天宝贵儿急吼吼跑回来,要越氏安排个喜房,还把越是跟前第一得意人珍珠儿要走了,大家都以为老爷要给珍珠儿脸面,越氏自然就把她院子的西厢腾出来。 谁知道珍珠儿人送去了别人家,抬回来一个更绝色的。 老爷发话,叫新妇住去五娘的院子,可见这又是个受宠爱的,果然叫她们见了新妇的模样,比从前的五娘都娇艳。 叶玉杏初来乍到,听四娘说家里情形,不说信不信,先全都暗暗记在心里。 两人在门首左转,走了十几二十几步,便到了另一个院子门前。 这院子门楼小了方才正院不少,往里看,隐隐约约院内并不十分大,仿佛只有一进。 自从刘象发了话,越氏就给这院子打发了几人来打扫,此时已经打扫完毕,干干净净,一溜儿几个妇人丫鬟候在门前,请了两位主子进去。 “如今这院子再没有别人住的,从前是五娘的住处,她嫌正院人多嘴杂,不稀罕同我们这些粗人住一起,加之五娘最爱吹拉弹唱,吵的大娘子心烦,就给拨了这个院子。” 叶玉杏嘴巴如同蚌壳一样,只是听,不说什么。 前头领路的丫鬟帮忙推开东边几间屋子的门,里面已经妥妥当当,就连睡觉的纱帐都一水儿的新货。 孟氏邀她坐在屋里,指着对面几间屋子,“那里便是五娘从前的屋子。那也是被咱们爷们爱过的,可惜不做好事,葬送了前程。” 她一心用话来勾搭叶氏。 然而叶玉杏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更不说是亡人的旧事,是不愿意多提的。 须知她也是一个孤魂野鬼,飘零在这异世而已。 四娘见引不出她的话,只好作罢。 自此,叶玉杏就在这院子住下,家里老小都喊她六娘。 一连着好几日,刘象哪里都不去,也不和几个兄弟们吃酒做耍,一味要在她房里胡闹。 就连越氏自从收了这个养女,爱她乖巧懂事,不说是非,都忍不住说自家老爷孟浪,“人家青春年少,不似你这样虎狼,你好歹 * 叫人家歇一歇!” 刘象在家里快活似神仙,若不是外头曹老大给他连下了三道帖子,他是决计不出门的。 但这出门,也要有个讲究。 因着六娘克夫的名声缘故,刘象在家里虽然日日都做新郎,但终究胆子小,吃着素斋,还给自己外书房安了个铜打的菩萨供着,上天入地求神仙菩萨保佑。 一连半个月,他在家里蹲得感觉安全了,随接了老大的贴子,敢出门去,脚踏实地在门口走了几个来回,放了心,遂找兄弟没吹牛了。 “哥哥是不是命硬?!”刘象昂首挺胸,十分得意。 众兄弟都夸他神勇,“连这样的小娘子都能收服,可见你是真正的杨戬下凡!三眼儿神通!” “也就只有老六这种软蛋能在铁娘子手下过活!” “那样的娇娘收在你家母老虎手下,也不知道能活几天,还不如当日在外头给你置办个宅子,把那小娘子放在外头,有个粉头陪着,哥儿几个也好日日跟你外头喝酒做乐!” 众人随即银笑,“好你个老七,原来揣着这个主意!老六快打死这个银虫!” “啊呀呀,我错了我错了!”老七起哄,非得叫他请客,“六哥别听他们瞎说,今儿是六哥的好日子,必须六哥请客不可,有了小老婆就忘了咱们兄弟,今日非得叫你做个大东,给咱们把那日喜酒补上!” 洞房花烛那日,刘象得了个美人,恨不能把美人深深藏起来,溜得比谁都快,自然喜酒就没喝上。 刘象没有不应的,还说,“明日我家摆宴,都得来,兄弟们也将嫂子们接来,大家一处乐呵!” 这刘大官人开宴,从来都是大鱼大肉鸡鸭鹅好酒好菜的招呼,不但能吃,还能带回家去。 这样的好事,谁都愿意上赶着去。 于是乎,刘大户家新迎娶了一位行六的小嫂子,十分受宠,传的各家各户都晓得,纷纷要来给小嫂子送礼,喝酒吃肉,各种占便宜。 越氏虽然不爽,却不好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家老爷拖后腿,加之刘府连办了两回白氏,须得用这喜事冲一冲家里的运气,因此十分大方的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叫厨上整出好好的席面,给足了刘象面子。 事后她也说了,若不是要压下府里两回白事的晦气,也不可能把这等事办的人尽皆知。 因此其余两个小老婆艳羡六娘的运气,但都无话可说。 叶玉杏是那日宴会的主角,被越氏手拉着手,十分得意的朝八兄弟老婆们介绍,“这是我们家新收的养女,算命的说我这女儿招财的!美不美?羡慕不羡慕?!” 赞美奉承声不绝于耳。 那越氏被人捧得越发开心,对六娘的乖巧也很满意,到处说六娘的好话,几乎将她比作天仙一般,爱得不行。 府里的大妇如此大度,是叶玉杏料想不来的。 她还以为这里的女人都是她便宜儿媳妇那种泼妇。 越氏对她是真心的好,什么 * 好衣裳好首饰,都给她身上穿,才短短不到一个月,她就有许多私房钱。 当初才来这个世界,她嫁去了布店,学了许多布料的常识,是知道如今自己身上衣裳手里的布匹,全都价值不菲。 于是为了感激大妇对她的爱护抚照,她自把大妇捧得舒舒服服,做给旁人看来,都艳羡她美色之余,更嫉妒越氏能有这样的运道,收养这样一个可人怜爱的养女。 而外头汉子们的宴席上,众人都夸刘象是个好汉,佩服他命硬。 卢尚仁因与刘象成了“连襟”,三两下就说服了刘象,租了他在二道街的一个铺子,可谓春风得意,连连帮着刘象一起喝酒猜拳,竟赢了好些个来回。 宴会正酣,小厮来说,外头有行商的讨水喝。 刘象大手一挥,“再给支个桌子,包他一顿饭,送个红封!好叫客人也沾沾咱们的喜气。” 小厮应命去了。 大家都夸他仁义。 不多时,宝贵儿前头又走来,附耳老爷说道,“大娘子叫小的来给老爷说,六娘在后头被人灌了几杯酒,此时喝醉了,请老爷赶紧去看望一看。” 平时刘象在女色兄弟上憨实,然于人情世故,到底是个有心人,这才能将生意越做越好。 要说越氏与他做的一对好夫妻,这上头也颇有一些精明。 因此这话十分里有八分的水分,却不知是何等大事,偏这时候叫他? 刘象笑哈哈斥退小厮,与曹老大把一钟酒干到底,随即站起来,与众兄弟拱手,“老婆喊咱,不敢不去,兄弟们且自吃喝,咱去看看究竟何事。” 老七吃酒吃得脸蛋红彤彤的,摇头晃脑笑道,“早知你耳根子软,且去且回!” 刘象安顿了上新菜,倒新酒,自去后面看究竟有何要事,非得这时候不顾场面的喊他。 然而果真是有大事。 越氏本来在花园招待女客,此时一头冷汗在正院子内来回踱步,见到刘象进来,立刻迎上前,拉着他避人耳目焦躁道,“方才有个行商的在外头借水喝,你知道?” 刘象迟疑,“知道啊,还给他封红了。” “那人死了!” 刘象的耳朵不好使,扯着脖子问,“啥?” 越氏伸手给他一个耳刮子,着急道,“好好说话!不知道他有什么急症,喝了一口水,吐了许多秽物,接着没几时,当场就人没了。” 别的不说,刘象听清楚最后一句,登时浑身的酒劲一下子全散了个精光,他第一时间抱住了越氏,慌张地腿脚都软了,“果、果真死了个人?!啊呀呀怎么就死在我家门口!好娘子这可如何是好?” 越氏啐道,“好你娘个腿!快松开手!” 刘象被老婆揪住耳朵,但就是站立不起来,慌着哭求道,“该不是那个谁要克死为夫?” 今日本来就是给六娘进门做的宴席,结果门口就死了个路人,这不是她克死的还是怎么地?! 第5章 三(上) 原来是六娘前 * 头的男人…… 03 越氏见自己相公这样不中用,气得要恼,用手推他,“你还这里耍什么赖,克不克的死的也不是你!滚滚滚,快滚去外头看一看死了的那个人,要么报官伸冤,要么打点送个棺材,收拾那人尸首回家,哭个屁!” 刘象鼻涕眼泪流了一阵,总算被骂的知道了好歹,重新洗了脸,心里发愁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大门外。 家里几个小厮都在外头聚集着,三三两两凑一起说话。 宝贵儿拉着死了的那个人的小厮劝道,“我们大官人一定会帮着你家少爷收敛一二的,你且放心。” 刘象挨着墙根气怯走出来,远远看见大门口外的凉亭下,地上躺着一个人,不知谁的主意,用一块布给盖住了首脸,算是遮住了不体面。 停在门口,他就不打算过去了,免得看见不该看的,夜里做噩梦。 他轻咳一声,勉强面露威严。 宝贵儿立刻过来服侍自家老爷,拉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厮,道,“老爷,这是那家没了的少爷的小厮,才走到这边找水喝,不知怎的就病发没了。” 那小厮跪着哭不停,全然没有主意似的。 刘象强装镇定,走到凉亭外,叫人拿了条凳来坐下,斜侧着脸,先是把那地上的人粗略看过一遍,竟见着这人穿的衣裳料子着实不菲,没有个三五两银子,置办不下来。 还有他腰间的一块玉佩,并不是一般行路商人的杂玉,瞧着仿佛是和田白玉。 他渐渐皱眉。 对这死人少了几分忌讳。 宝贵儿安抚着那人的小厮,劝了好些话,教他跪倒在老爷面前讲出自家来历。 小厮抹着眼泪道,“好叫老爷知道,我们家少爷是沧州来的,本是瞧着贵府有喜事,向来凑一碗水喝,谁知旧疾复发,救治不及去了。老爷恩慈,能否帮着咱们官人收敛收敛,日后咱们官人家定有大谢!” 沧州啊,他那个新认的二哥,好像也说过他在沧州做过生意? 刘象此时做生意的脑子占了上风,沉吟片刻,俯低了身子问他,“你声称你家少爷,可见你们也是有来历的,不方便说个姓甚名谁,我好派人去你家里报信?” 小厮大约有难言之隐,犹豫了半晌,哼哼唧唧挤出了几个字,“这……这也难开口……” 刘象用手抚了抚袍子,故作恼意,冷哼道,“看你这般作态,莫不是偷了主家的东西,逃到咱们常州城来,打算浑水摸鱼?你且说出来,我也饶你个欺瞒之罪。否则我便是报了官,你到底受个刑,还是得吐出来。充刑、发配,总有你的去处。” 可这小厮却只是一味的磕头,只管请求刘大官人帮着收敛尸体。 见他这般倔强,刘象一时也没了辄。 真个要弄去官府,他伤银子不说,还得在堂官跟前装孙子,不划算。 也是一时的功夫,他遣人去里面找卢尚仁,卢尚仁亦遍寻“连襟”喝酒找不到。 进 * 去喊人的小厮在茅房寻到了卢老二,拉着走出来大门,那卢老二瞧见这边情形,顿时酒醒了三份,连忙提着袍子跑过来,“这是怎么了这是?” 刘象摆手,指着那边不满道,“晦气。大喜的日子,给弟弟来了这么一遭!二哥不忙,帮弟弟认个人?看看这小厮主仆究竟是逃奴还是老千。” 待卢尚仁看见地上跪着的小厮,大惊失色,撇开小厮不提,小心翼翼跪在尸体旁,掀开那尸体脸上盖着的布子,只看一眼,就惊了,“高、高衙内?!” 这声惊呼一出来,在坐的几人都刷刷看向他。 衙内?! 刘象身子一抖头皮一麻,让宝贵儿看着那嘴巴如蚌壳一般的小厮,一把拉着卢尚仁急急进了大门,直接拉到正院里,请他坐好奉茶,好说好话的请教一二,“敢问哥哥,那地上的,究竟是什么来头的,哥哥是唤他作高衙内?” 六娘原本被大娘子引着在外边的女客席面见人,与邻里街坊、八兄弟家眷等各家大娘子跟前喝了一个遍,纵是这酒度数低,也禁不住这般狂喝,略有歇息时,叫人找到四娘只管说头晕,两人就作伴回来院子里躲一躲。 叶玉杏怕再被人拉走,不敢去自己院子,非要跟着四娘去她屋里睡觉。 两人才手挽着手走到正院院门,回头就看见刘大官人拉着一个中年男人,急匆匆冲过来。 叶玉杏认得那是买自己,又转手将她送给刘大官人的卢姓商人,不知他俩有什么诡计,怕又被人倒手卖走,她悄悄拉着四娘躲在角门。 等刘老爷与卢尚仁进了正屋,她用手指放在嘴前,做噤声状,对四娘道,“我认得他!你说的大娘子身边的珍珠儿,就是叫老爷换给了这个!” 原来是六娘前头的男人。 四娘方才没瞧清楚,此时也来了兴致,用手比划,“去瞧瞧!” 两个女人悄悄走到正屋窗下,潜立在那里偷听里面的话。 卢尚仁一抚刻意留的小胡子,思量着说道,“不瞒大官人,那人我确实认得,只是人家不认得我。 ——他是沧州知州正经的小舅子,其父从前是礼部员外郎。平常这小衙内不爱在家读书,他父亲从京里辞官回家,他没了牵扯,做起了水上走盐的生意,因身份便利,少不了盐引在手。 我们这些惯常走南闯北的,偶尔能从他手里买了盐引,自己赚一点小钱。你看他穿着打扮,已是很简陋了,其中想必大有缘故” 刘象登时睁大了眼睛,震惊道,“这样的来历?怎的他只有一个锯了葫芦嘴的小厮在身边侍候?”似乎不信,但确实已经在心里心里八成。 “这也是传闻,本不当的真,大官人且听一听罢了,”卢尚仁眯着眼,老神在在道,“去年年底,咱们去沧州卖货,听了一个消息,说是这高衙内在他姐姐家借住,顺便讨好他姐夫要了今年的盐引。这倒罢了。 * 谁知他姐夫竟然对这小舅子动了贼心,将这小舅子高衙内强了不说,得了几分乐趣,还要高衙内日日夜夜陪他。 高衙内好歹也是正经出身,趁了机会将他姐夫暴打一顿,趁乱□□逃出了知州家里。自此再没有下文。 不想……今日竟在这里瞧见了高衙内。不幸不幸。” 也不知道是说高衙内不幸,还是遇上暴毙在家门口这个事儿的刘象不幸。 不单单是刘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就是外面听壁角的两个女人也难以消化这样的情节。 四娘在前头听到“暴毙”一节,脑子昏昏地回头去看身后的六娘。 这一看,却见六娘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个大娘子,一齐立在墙下偷听,不禁用手抚了抚胸口,指了指角门那里,作势要走。 六娘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的大娘子,脸蛋微红,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这跟自己完全没什么关系。 大娘子皱着眉,向二人摆摆手,自己仍旧站在这里偷听。 待那两个女人走了,越氏退出几步,让自己的丫头唤了一小厮宝果儿进院子,如此这般的嘱咐几句,放进正屋里头。 宝果儿比常年跟着刘象的宝贵儿小了两岁,才七八岁,常在内院行走,帮大娘子传话听吩咐。 那小厮宝果儿听话的进屋里,给老爷二人磕了头,然后起来立在旁边,道,“大娘子说天热,总是将人摆在外头实在难看,不如叫仵作来验了身体,总归后头什么都有了个说法。” 卢尚仁起身立着听了一遍,点头,对刘象拱手道,“不错,大娘子说得有理。某愿资助刘大官人,买几块冰,将这人尸体冻起来,只等他家人来交付了便罢。” 这样一暗示,刘象立刻就醒悟,不光验尸后给人好好收敛,那冰块也买最大的,将人放置在二道街后街,问颇有几幢闲屋子的老四租了一个才腾空的院子,并请了常州城外千佛寺的四对儿和尚,日夜守在那院子念经祷祝,只等他家人上门。 自从沧州知州丢了心爱的小舅子,将全副力气都拿来寻人。 但凡小舅子从前走过的商路,他都派人摸索了一遍,然而寻了半年毫无成果。 此时听说有人来报,小衙内竟然在常州这样远的地方没了,先是不敢相信,待小衙内的小厮回来报丧,那知府顿时与妻子抱着一起哭得梨花带雨,悔恨不及。 高衙内的家人来了,见着自家孩子身上什么都好,竟被安顿的妥妥帖帖,一时与刘象许诺了重谢,哭哭将将雇了车马,把小衙内运回了沧州。 刘象还担心官家的人寻他晦气,实则那知府为了强迫小衙内,早先给小衙内吃了许多那种药丸,小衙内的身子掏空了一半,又有连日奔波劳苦,日头一晒,猛灌许多凉水,身子受不住当时就没了。 这沧州知府心里虚,自然不会追究,甚至害怕常州这边有人起疑,特地许了帮忙收敛小衙内尸 * 身的小商人一些谢礼。 至于什么重谢,还得等人家忙完白事。 刘象颇有几分期待,不知这家人说的重谢是什么。 一两个月后,沧州知州派人知会他,竟给了他重金难买的盐引作为酬谢厚礼。 便是什么都不做,拿着这盐引出去卖了,也是纯厚肥美的利润。 刘象与越氏一合计,决心做了这门生意,专开了一家营生食盐的店铺,因盐白又细价格公道,信誉好、没有中间商差价,不到半年功夫,刘大官人便凭着这一巨润在常州府里发迹了,摇身一变,成了常州最有钱的官人之一。 自此,刘象爱六娘爱得不得了,在床上小意儿贴恋着她,与她递酒求欢,唱喏直言,“人人说我儿克夫,实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克夫只克那些命薄的,像我这等命中注定富贵的,咱们六娘只是兴夫!” 叶玉杏就让他服侍自己,只笑着不言语,喝了酒吃了菜听他吹嘘外面的生意多大,钱挣得多少,待酒足饭饱,与他一同合被入睡。 第6章 三(下) 他才在心爱的六娘床上养…… 自从有了更多的钱,刘象在家时间便大大减少,即使有空,也多在“兴夫”的六娘这里。 他更是出其不意的想出了好主意,为了讨好六娘,先给她许诺起来,“前些日子买了后面一宅三进的院子,偌大的地盘,只是咱们不缺屋子,不如叫人修了花园,与咱们家的东边宴客那一座小花厅连起来。 到时候请匠人来,学着扬州城里贵人的装扮,修个挖个湖垒个假山,再修一座画舫或者闲亭,往后你们姐妹也有个游玩的地方。” 叶玉杏算着时间,该去越氏那边请安,听他许愿,将睡衣换做正装,坐到梳妆台寻首饰装扮,只说道,“你从前答应我,要给我一座幽静的屋子,这院子什么都好,就是看着对面屋子,我心里怪不自在。 至于你要修高大花园,自然有大娘子花钱,我是不管那些俗物的,总之你在那里给我起一座屋子,安安静静的,也不要多,只管够我用,我也高兴。” “这有何难!”刘象不当回事儿,他如今家大业大,花个把小钱讨美人欢心,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于是果然应了下来。 叶玉杏穿戴打扮好了,便丢下刘象,带着新买给她的丫鬟走去正院里请安,刘象懒得换衣裳,就这么跟着她一起出门。 正院里,挺着大肚子的二娘教自己生的女儿认字,指着字书上“爹”字,教她一遍又一遍地写。 二娘身边的丫鬟小花在旁边做针线,听二娘教导大小姐认“爹”,撇嘴道,“老爷多久不来咱们屋里坐了,整日都在东边那个院子,便是不来看看二娘肚子里的小少爷,也好歹给大娘子几分脸面!” 大小姐听见“老爷”两个字,走了神,又去看小花手里的绣花绷子。 她不爱学写字,就喜欢绣花。 可惜母亲不让 * 她绣花,就怕伤了眼睛。 二娘拍了一下女儿的手,骂小花多嘴,“就你话多,出去外头去歇一歇你的嘴巴,去找大娘子屋里的姐姐妹妹说话去,休来烦我们大小姐上进。” 小花扭着身子,拿了自己缝了一半的针线,果真去大娘子屋里寻姐妹说话去。 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 大娘子在卧房内才睡午觉醒来,烦闷今日没人喊她,竟睡到这功夫,只怕晚上又要走困,忽而听见外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恼道,“谁家小贱人嘴巴这样难听的,到我这里来撒野!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才进门的四娘摇着扇儿进来,见到大娘子才睡起来,忙走进来服侍她起床,打发匆匆赶紧来了的小双去接了热水进来,笑道,“还能是谁,二娘屋里的小花,嘴碎的我都恨不能抽她。要说二娘心软,这样的丫头都能容得下。” 还没说完,就听外头吵嚷起来。 似乎还间杂着刘象的声音。 大娘子与四娘都愣了愣。 小双急匆匆端着热水盆跑进来,“咣”地放下铜盆,与大娘子怒而告状道,“老爷来与大娘子说话,不想听见了二娘屋里的小花在那里乱诌,气得一脚将小花踢出门外,大娘子且去看看吧。二娘与大姑娘都要哭晕了。” 越氏扶额,“又来我这里作死!那东院不够他祸害的吗!” 四娘忙帮她换了衣裳梳了头发,连首饰都没佩戴几件,听见外头越发不像话,只能扶着恼怒的大娘子出去。 刘象正在发怒,指着地上跪着的小花就骂,“小贱人,就见不得家里好起来,一个个才有了几分脸面,都要抖起来,以为自己是天皇老子,还敢来大娘子屋里嚼老子的舌根。” 骂毕,就让宝贵儿把小花拉出去卖了。 二娘哭得跟泪人似的,艰难跪在阶前,扶着隆起的肚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是我的人,纵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是我教导错了。老爷骂她,何尝不是骂我,今日把她打发了,明日可是要将我也卖了去?” 叶玉杏原本与刘象一起来正院,听他怎么与大娘子说一说修花园的事情,不想撞见了二娘屋里小丫头谩骂自己。 她倒是无所谓的。 当年被便宜儿媳妇骂了多少“小银妇”早就脸皮如城墙。 然而刘象不能忍,一个小小的丫头竟敢作到主子脸上,当即就进屋发作,把那丫头踹倒,懒得再打一顿,命人拉出来发卖了事。 二娘抱着肚子哭得肝肠寸断,可怜大小姐也跪在旁边。 这场面着实令叶玉杏难堪。 她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装作吓坏了,躲在照壁那边发抖抹眼泪。 越氏出来看见这架势,气得一佛出世而佛升天,拉着二娘站起来,颤着手指着刘象就骂,“你也不看看你屋里有几个能下崽的,你作践她难道不是作践你!都看什么看,快来人把二娘扶起来,这都什么事儿! 不过是丫 * 头碎嘴,敲打几句就罢了,弄得这样打阵仗,知道的说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我屋里大喊大叫,是要休了我!” 这话太吓人了! 刘象好似被戳中了穴道,立刻过来抱住越氏,一叠声发誓咒怨,“我的好娘子,怎么就敢休了你,那不是叫我去死吗?!你说不卖咱们就不卖,这贱价卖出去得折好些个银子!” 他连哄带骗的将大娘子弄回上房。 二娘哭哭啼啼被人扶着进了东厢的屋子里。 四娘见这样子,自然不好进上房里,就走到外头,找到立在照壁下吓得只会哭的六娘,嘻嘻笑,用团扇使劲往她娇容扇了好几下大风,“吓到了?没见过?这都是常事,你见多就好了,不必怕的。” 叶玉杏看了好大一出戏,意犹未尽,抹了眼泪,挽着四娘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只把头放在她肩膀撒娇,抽抽噎噎道,“没见过,大官人好大气性。吓得我心都黄了,我心口疼,姐姐快帮我安抚安抚。” 说着,她拉着四娘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四娘趁机揉了好几把,笑着推开她,“哼,又来惹我。” 这时,正屋的卧房那边窗户里传来了“嗯嗯嗯”的声音,四娘与六娘对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的走出正院,要去外头逛一逛再说回来。 两人在六娘屋里吃了饭,下了一回棋,正说着刘象要扩建小花园的事儿,外头四娘的丫鬟小茶儿慌慌张张跑进来,说,“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娘被老爷吓得要小产了!” 叶玉杏立刻就变了脸,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小茶儿跪倒在地,把正院里传出来的话重复一遍,“小花姐姐被打得要死不活,二娘见着小花姐姐浑身是血,当时就吓得下面流血不止!” “是流血不止还是已经小产了” 这小茶儿哪里知道。 四娘心烦意乱,拉着六娘就外头走,“天杀的,又是造孽!连个孩子也保不住!我就知道!这个二娘真是傻,这时候怎么就想出这样一个昏招,那老爷是肯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的人吗!” 跟在四娘身后一起急匆匆去正院的叶玉杏,仿佛没听见四娘如何抱怨。 两人一路小跑,才到正院门首,就听见里头刘象暴跳如雷,大骂二娘不谨慎,连带着越氏劝一句,他连越氏都怨上了。 四娘六娘顿住脚步。 里面怒骂声如雷霆,叶玉杏从未见过这样的刘象。 两人都怕被牵连,悄没声息的顺着墙根绕进照壁,两人齐齐站在这边再不肯靠近一点,纷纷低头听训。 二娘屋子里人进人出,端出来的水都是血红的,看得叶玉杏一阵腿软,强行扶着四娘才站稳。 刘象骂完之后,坐在院子里,气得连茶也喝不下,一时在东厢房门口来回烦躁地走动,一时立住脚眼巴巴望着二娘那房里,干干等结果。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家里养的接生婆子苦着脸出来道罪 * 。 这就是不成了。 叶玉杏低了头,只觉得心酸。 这一晚谁也没有睡好。 刘象宿在越氏屋里,左右没人,抱着越氏哭了半宿,恨自己没有儿女缘分,总是来一个走一个。 四娘晚上去陪了小产的二娘一阵,把大小姐抱去她的东跨院照料。 只有叶玉杏一人独枕,睡到半夜,做了许多前世的梦,醒来后除了睁着眼数绵羊,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她来府里的第一次一个人睡觉。 次日一早,叶玉杏收拾妥当,乖乖去正院越氏屋里侍候。 平时她懒得十日里只一两日去应卯,今天却不能不去。 四娘也在。 听说大小姐去了二娘屋里尽孝,越氏也不管这个“尽孝”是不是用对了地方,反正大家都这么说,大娘子也不在意。 四娘六娘她俩服侍着越氏与刘象吃了早饭,刘象穿着一身素衣,拿着云锦做的包袱裹住一个小小精致的木匣子,自出骑马门去了。 越氏心里不舒坦,与两个妹妹看望了二娘一回,叫她好生休息,只把大小姐笼在自己屋里读书识字,安慰二娘道,“等你大好了,我还让大姑娘回你屋里睡觉。你信我。” 二娘默默流泪。 众人又劝她小月子也好好好坐,不要伤了眼睛云云。 大家从二娘屋里出来,各自就散了。 刘象骑马出门,在二道街的后街买了纸钱香烛,兀自去了城外梅花庵,找了个风水不错之处,抱着小木匣子大哭一场,然后将那没缘分的孩子埋了。 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然后他独自坐在这里,免不了想起自己父母双亡,没有子女缘分,不觉又悲从中来哭了几回,将买来的纸钱香烛烧了,喃喃说了许多话,然后失魂落魄回城。 一连几日他都不得好。 神情抑郁。 便是铺子里都少去了几回。 直到开始拆买下的隔壁院子,要修花园了,他才在心爱的六娘床上养足精神,心情回转好一些,抽空叫人在花园里挖了个池子养莲藕,池子旁边修了一座五间的院子。 秋天快结束时,院子里墙面都粉好了。 刘象把原先五娘屋里的螺钿拔步床给搬到这里,重新添了许多新的家具摆设,趁着越氏回娘家,刚好花了许多钱摆酒给六娘乔迁新居,拉着她与四娘两个,一起在这个新院子里好吃好喝了一顿,不枉费他的一番爱意。 外面秋老虎还在,屋里丫鬟给主子们打扇,蝉声一阵一阵传进来。 刘象酒意微醺,看左右两个美人儿,只觉得人生逍遥不过如此。 过了几日越氏回来后,听说了刘象的好事,懒得管刘象怎么玩耍,她与身子渐渐恢复了的二娘商量了一番,让大小姐直接住进东边小院子,再给大姑娘请一个女先生,就坐家里教导孩子。 二娘原先是不愿意的,但听越氏讲,要给大姑娘招一门好亲事,必须先把自家姑娘收拾的像个样子。 越氏看她动摇了,又拉着她的手贴心 * 说,“让大姑娘去了别的院子,老爷有空没空的,也好来你这里坐着,你说是也不是?” 二娘立刻就同意了。 于是两人在东边小院里走了一遍,决议那里该修哪里该整。 这么一趟走下来,二娘开怀很多,不似坐小月子那时的委顿了。 二娘身边的丫鬟终究给换了,仍旧起名字叫做小花,新来的小花私下与大娘子身边的小双说,“二娘这屋子里怎么都光秃秃的。” 这话传到了越氏耳中,越氏来二娘屋里坐了坐,要帮她重新布置屋子,二娘以“那没福气的孩子才走”的理由婉言拒绝了。 原本孩子没了,就叫她恨上了六娘,如今再看老爷将六娘宠地比先前五娘还要好,到底给二娘心里留下一段心事,那六娘的新居多富丽堂皇,她就狠心让自己屋里多简朴素净。 第7章 四 闹得她一声尖叫 04 九月到底,十月开始,天空飘了零星雪花,还没到地就化了。 今年这雪来得分外早。 刘象借着才没的小孩百日,又提着香烛纸扎等物,独自骑马去梅花庵。 这一回去,十分巧合的遇见了庵里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苦苦哀求庵里的主持师太,要求剃度出家。 刘象买了梅花庵的地埋了自家没福气的子孙,自然与师太有几分交情,听得庵里吵吵嚷嚷,便打发了小厮上前去问。 那小厮回来如此这般一描述,刘象心想,“既叫我遇见这不平事,索性做个好人,行善也是积德。” 这一进门,他瞧见那哭哭啼啼的女子痴缠哭诉于地,待要为师太讲个公道话,只见那女子回头含泪轻扫他一眼,端的是眉目如画,那刘象顿时起了心思。 庵堂门口别的女尼说,原来这女子是梅花庵附近村子里,一个秀才的女儿,因其父要考功名,家里没钱了,就要把她卖了做表子。 她偷偷得知了情形,求了母亲才逃出来家里,一路望着梅花庵奔来,跪地就要剃度。 那师太怎么敢要这等家里纠纷不清的女人做尼姑,怎么也不肯。 刘象听了一耳朵,恰到好处的问,“小娘子贞烈,某佩服。” 那女子早瞧见庙门口立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正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不觉脸颊绯红,连忙低了头,轻啼之声渐渐小了,仿佛被来人吓到一般。 刘象一双眼睛被勾地没处放,只往那小娘子身上钻营。 师太咳嗽一声,便道了“阿弥陀佛”,毕竟外头风雪,遂请了刘大官人进来说话。 三推四五六的,大家议论起来,原来这女子没了相公,婆家不知听了什么鬼话,要逼死她殉夫。 她不肯,逃回娘家,娘家老爹说她罪不至死,转头却与牙婆说好了卖她去做个院子里的,她没了法子,只能逃来庵里出家。 果然听了这些话,刘象就说要救这女子出火海,也不选日子,当即叫宝贵儿雇了顶轿子,两个灯笼打前,将这“贞 * 烈”女子先送回她家,然后派人去她娘家,签字画押掏钱,速速就把人接回了家里,纳为七娘。 行事匆忙,六礼未有齐备,媒人什么全都没有,他就把人弄回家来,着实心急了些。 越氏心里有火,当着人不说什么,背后揪着刘象的耳朵大骂,“什么好的烂的都往家里带?你就凭她一张嘴巴上下一合,就把人拐回来,日后她娘家反悔或者夫家上门来索要人,一张状纸将你告到堂官,告你个强抢民女,逼良为妾,坏人婚姻,仗势欺人,你还要脸不要?!” 这屋里越氏是妇女里的英雄,打骂起相公来丝毫不口软,原本在屋里说话的四娘拉着惊呆了的六娘从门口悄悄溜出去,两人作伴去西厢房看新来的小媳妇。 叶玉杏惊魂未定,就被四娘的举动逗笑了,还问她,“当时我才来,就在这屋里坐着,那时你有偷偷看我没?” 四娘在她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上拧了一把,忍不住笑着道,“那日我恰好身上来了事儿,就没去。也是第二日才见了你的真面目,小模样俊的叫我好生心疼。真不知你从前是怎么从外头那些阎王手里活过来的。” 叶玉杏不好说自己从前的事儿,只一味笑。 两人说着话走到这边,双双潜立在西厢房的窗户下,听见屋里丫鬟与新娘子说话。 四娘把手指放在嘴里,蘸了唾沫,轻轻点在纸糊的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然后脸贴在上头,使劲用眼往里看。 叶玉杏心痒痒地也想这么做,猛不防身后有人大声问,“四娘六娘扒着窗子看什么?!” 她俩都吓了一跳。 回头来看,却是大娘子身边的银珠儿。 珍珠儿一走,银珠儿就露了脸,此时竟是大娘子身边最标致的一个丫头。 年龄也正好,水灵灵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可惜说话不好听,叶玉杏心想。 银珠儿说完这句,抬着下巴绕过她俩,径直进了西厢屋子里,对里面的新娘子道,“老爷说了,叫七娘自个先睡,他今日困了,就不来这里。” 四娘在门口啧啧,指着屋里趾高气昂的银珠儿,对六娘道,“这个小贱人,平常仗着老爷对她有几分颜色,又是大娘子身边的好人,常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也是你来了之后,她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我说,指不定她心里把你恨成什么样了。” 叶玉杏笑着拉着她走了。 第二天,大家伙都立在大娘子身边,看这个新媳妇的模样。 新娘子抬起头,爽利地喊大娘子“姐姐”,眉目流转,当真有一番风味。 越氏赏她首饰。 四娘旁边咬耳朵六娘,“早起就听见银珠儿与人说起,那都是铜打的空心镀金首饰,看着像回事,一点也不中用。” 叶玉杏随即想起自己的那些个首饰,好像是实心的,去不知道是纯金还是镀金。 等这边七娘见完了主母,叶玉杏想起自己的事儿,她 * 还没给越氏送鞋脚,匆匆忙忙别了众人回自己新院子,找自己的丫鬟金钗裁剪布帛,要开始做针线。 她屋里有三个人,都是外头买来的,两个小的从此就是刘府的人,年纪稍大一点的金钗却不是,她只卖了十年契约,听说家里还有个未婚夫。 不知道怎么就买了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回来。 难不成是为了不叫她培养心腹。 先前四娘还说是不是老爷看上这个丫头了,但想也知道,有六娘在这里屋里,任是谁的脸都没法在老爷面前留下印象。 叶玉杏把纳鞋底的剪裁做到一半,四娘就过来找她,一脸神秘赶走了屋里的丫鬟,大大方方蹬了鞋子,没什么骨头似的歪倒在六娘床上。 她感慨这里安静,又嫌弃这里太安静,“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儿,这里连个狗叫都听不见的。你也能待得住。” 叶玉杏抿嘴笑,把剪错了的布扔回篮子里,重新选了新的布来,比划着大小,说道,“清净有清净的好处,我就喜欢这样。别处太吵,我睡不好。” 四娘撑起上半身,冲她眨眼,“好妹子,你猜我专程走来,是要与你说什么?” “无非是七娘受宠罢了。老爷白日里都要与她玩耍,是不是?——昨夜老爷被大娘子。一顿发作,白白放过了小娇娘,今日怎么可能再让新娘子独守空房。” “你可猜错了!” 四娘用手理了理鬓发,挑眉冷哼道,“是那七娘家的秀才老爹打上门来,要告老爷拐了她家女儿!这还不算,那秀才老爹收了老爷许多的钱,临走时,还一副施恩的模样说,少不得叫老爷再去打点打点七娘前头的‘未婚夫’家里,免得人家告他强抢民妇!” 叶玉杏手里的剪刀停下,抬头惊讶的看着四娘,“不是说抬人回来时,已经给人家家里许多钱了么?这可是大事,怎么还能叫人抓了把柄!” 大事小事,都是银子的事儿。 关键是银子使力气使在了什么地方。 刘象不肯再被人勒索,给衙门里上上下下都递了银子,平白多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才将这事儿压下去,回头就找了结拜兄弟里的大哥,捉了几个他镖局里的好手,准备往七娘前头夫家打去。 然而,还没等刘象找到与七娘定了亲的那家,那家的婆婆就告到了堂官那里,说刘大官人抢了她家守寡的新妇,坏了她家媳妇的名节,声称要告刘大官人吃牢饭。 那家没了儿子,又丢了媳妇,朝衙门喊冤不成反被官老爷打了一顿。 家里老婆婆眼看就要哭瞎了眼,不妨大门被踹开,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吓得她躲在厨房墙角不敢出来。 刘象是头一回到这种腌臜地方,到处透露着穷酸气,他嫌这里难闻,叫人把老婆婆提出来,看她半百头发身上连个整齐的衣裳都没有,顿时就歇了将人恶揍一顿的心思。 自从他娶了六娘进 * 门,吃斋念佛,生怕自己行动不慎被克了去,此时见着这家人可怜,到底留了一份善心,蹲在门口的石头上好生劝道:“老婆子听话,将你儿子那婚书给我,我送你三十两银子,再两个仆儿帮你养老送终,你看可好?” 围观的村里人面面相觑,都说城里钱多人傻,果然这大官人傻的厉害。 买个媳妇才几两银子,这大官人竟然倒贴银子还贴人! 一群汉子虎视眈眈看着老婆婆,这婆子惊吓的站立不稳,哭得涕泪满脸,哪里敢说不好。 她只想哄了这大官人赶紧走,没想到这大官人次日果真叫人拿了银子,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童来服侍她。 一时乡里人人都知道城里的刘大官人做的好人。 只有那结拜兄弟里的老七气得跳脚,他好容易寻到这样一家绝户,作势要将老六套进去,谁成想老六不但没有将那老婆子打死,还给她养老送终? 最后平白叫他得了慈善名声。 气煞气煞! 老七转头就与老大商量起别的计谋来。 而刘象拿到了那家婚书,不多不少花了快两百两银子,心疼的不行,给越氏埋怨娶个小老婆,娶来了烧钱的婆娘。 因此他故意不给七娘脸面,头一日歇在了越氏屋里,余下几日又钻进六娘床上,跪她面前给她举手发誓一生都爱她一人,这才上了六娘的床,抱着娇儿睡了踏实觉。 叶玉杏是不信他床上那些个混账话的。 次日起来,她梳头,听他算账没了两百两银子,笑话道,“那你还在我这里玩耍做什么怪,不赶快去七娘屋里共效鱼水,好将这二百两银子赚回来。你少睡一日,就少赚回一两银子。” 刘象嘻嘻笑,“院子里可没有这样的价。” 但这话的确说动了他,钱不能白花。 当晚,刘象在六娘院子里磨蹭够了,终于去七娘屋里坐。 坐是坐,但毕竟还要吃几天斋,刘象至晚没在七娘屋里留宿。 七娘备受冷落许久,终于老爷来她这边,喜得殷勤服侍无微不至,倒叫刘象享受了一番当老爷的待遇,待七日素斋一过,他便立刻宠爱了七娘好几日。 叶玉杏终于得了闲,把一双鞋做好了半只,欢喜的给越氏送鞋试穿。 越氏看她针线不错,细细密密的,夸了她几句,拿给陪坐在旁边的二娘看。 此时刘象外头铺子里回来,在越氏这里猛灌了两杯热茶,搂着六娘要看她做的鞋,不成正形的嬉笑说道,“让相公看一看这鞋可合脚?” 六娘才不在大娘子面前放浪。 她闪开身子,并一把将这浑人推开,羞怯地躲到大娘子身后,“谁要同你说话,我是什么人呢也给你做鞋?!这是我做给大娘子的,你少来惦记,你快去西厢那屋里吧,人家都等的望眼欲穿了。” 可巧四娘进来,当头就挤眉弄眼说,“七娘在外头偷听呢。” 越氏白了刘象一眼,“快滚吧。” 七娘好似没事 * 儿人,摸着鬓边鲜花,甩着帕子走进来给越氏行礼,“大娘子好性儿,奴那里置办了酒菜,大娘子可要一同去饮酒?”说着,就挨挨蹭蹭到刘象身边,使劲拉他,“老爷,你昨夜怎么说的?” 刘象就被她美目一瞋,稀里糊涂被拉走她屋里了。 越氏吩咐,“刚好,咱们四人开一桌牌局。你们都来下赌!”吩咐几个主子身边的丫鬟押注。 这屋里热热闹闹,西厢的主子早早叫人抬了热水进去屋里,七娘要服侍老爷沐浴。 洗了小半个时辰,闹的整个屋里地上都是水渍。 叶玉杏不知不觉输了一大把钱,她的丫头金钗却因为押注押对了,竟赢了不少。 两个主仆互相埋怨,叶玉杏说,“你是我的丫头,却把彩头押了大娘子,你这是看不起我!” 金钗笑嘻嘻数自己荷包里的碎银子,“六娘手气臭,与老爷玩色子从来都没赢过,我是疯了才押你赢呢。” 这俩一唱一和,哄得越氏十分高兴。 四娘招呼着才要再来一局,银珠儿从外头进来,气鼓鼓的甩着帕子,挤开大娘子身边的小双,坐在那里帮大娘子看牌,忽然斜睨着六娘,不怀好意笑道,“六娘输了这多钱,也不生气?” 这是暗讽她手里钱多。 尤其她是被官媒发卖,转了一手到了老爷手里,进府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的,如今这些钱可都是刘府的。 说白了,就是从管家的越氏手里流出去的。 叶玉杏用帕子捂着嘴巴,望着越氏笑道,“大娘子你看她,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又来排揎我,我不依,大娘子快罚她!”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银珠儿气得两腮鼓鼓,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银珠儿早被老爷收用过,这几日横竖看七娘不痛快,不过虽然人家是丫头,却是正房里的人物,其余两个小老婆都没吱声问她怎么不痛快。 越氏看着牌,对最近很是不安分的银珠儿道,“你去后边洗个脸,再出来侍候我们吃茶不迟。” 银珠儿看大娘子也不给她脸,冷笑着往后面去睡觉了。 越氏被个小丫头落了面子,便指着后面训道,“不长脸的小浪蹄子,感情这屋里都没你大,都要捧着你才对?你自己留不住男人,不叫你开脸,怪我们什么。” 后面就传来银珠儿嘤嘤哭泣。 这下前头一窝子女人玩牌的心情也没有了。 二娘服侍大娘子梳头,劝她不要与小孩子计较,四娘不好当面抢了二娘献殷勤的事儿,与六娘胡乱帮二娘一回,趁乱两人手拉手去了外面说话。 这俩人出来了正屋,瞧见七娘屋里抬出一只洗澡的木桶,里面的水只有不到一半。 四娘闻着味儿就凑到那屋子门口,顺着没关紧的门缝往里看,里边满地的水。 六娘站在她旁边,探头探脑低声询问,“鸳鸯戏水?” 屋里不时传来七娘的浪笑。 四娘“呸”了一声,拉着六娘要走。 忽然 * 那里头的七娘停了浪笑声,接着,又提高声音撒娇道,“奴偏要住在六姐姐旁边,日日夜夜与老爷一处,老爷你若爱我,千万答应我!” 外面的四娘与六娘同时变了脸。 “这不要脸的小骚|货!”四娘拉着她赶紧走了,劝她,“老爷一向爱重你,别听那小贱人胡说,分明是方才晓得咱们在门口,故意说给你我听的。这事儿你不同意,她保管不能成!” “又与我何干呢。”叶玉杏嘴上不说,到底不高兴自己的院子多个烦心的人。 她不在乎男人养许多小老婆,但也见不得这种事儿在她眼皮子底下,要不然也不会孤零零闹着要搬到花园里去,偏和看园子的园丁做个邻居。 七娘服侍老爷睡午觉,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老爷下边的物事,尽管刘象睡着了,那东西也是响当当的。 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这院子里,大娘子不必说,性子好,从不与小老婆们计较。 二娘是原先头一个大娘子的婢女,倒是有个六岁的闺女,但听说前段日子弄没了老爷的种儿,失了宠,不足为虑; 四娘独自占着东跨院,听说手里有不少银子,光是放在她房里的嫁妆,就占了满满一屋子,只是到底与二娘有一样不好,年纪不小,一年到头捞不着几回宠。 对她来说,最恨的就是六娘,长得那样好看,还比她早来了半年,占了先机! 听丫鬟们说,那六娘是老爷最爱的,特地修了花园给她一个院子住,那院子七娘自己悄悄去瞧了,正对着一汪碧绿碧绿的清潭,清潭对面是个小小的戏台,景致特别好。 她偏就想要六娘那个院子。 刘象睡了一觉,最后是被七娘手下的功夫给戳弄醒来,糊里糊涂的答应了她说的话。 等从七娘屋里出来,天都黑了,他想着方才七娘再三叫他与大娘子分说,要夺了六娘的新院子,再不成就与六娘一起住那边,不由得头皮发麻。 刘象走到越氏房里,吃了饭,七娘纠缠的话就在嘴边,吞吞吐吐的,满脸纠结。 越氏看得心烦,将筷子“啪”一下拍在桌上,“有屁就放!吃个饭这么着,还叫不叫人痛快了。” 刘象赶紧就说,“七娘想住到六娘院子里。” 说完,他就借口铺子里有事,匆匆擦了脸就走了。 越氏大怒,气得追出门骂他,“一个大老爷们说话想放屁一样,内宅的事儿什么时候由得了你做主了?看好你家那几个大米盐铺子,别想着管到老娘身上! 一个一个都要翻了天,到处整幺蛾子不得消停,我就说怎么最近总是打喷嚏,感情是算计到老娘身上了? 老娘就告诉你这个龟孙子养的小贱人,内宅的事儿再大也是老娘说了算,你好好做你的大官人就罢,再敢越过老娘吩咐,看不扒了你的狗皮!” 刘象跑得飞快,生怕被越氏追上来打。 那外头的男人都走不见影子了, * 越氏尤不解恨,啐道,“明日起老娘就整修整修家里,叫你知道大家都听谁的。谁的屋子就是谁的屋子,人家新修的房子凭什么你一句话叫人家给你让的?有本事你叫他给你也新修一个,我才算你厉害!” 七娘躲在窗下,听大娘子骂街,骂到最后,竟是都冲着自己来了,不由得一时恼火,心里想,必定是六娘给拱的火。 到了晚上,她专一候在照壁那里,等着听外头动静,待老爷一回来,就要把人无声无息拉去自己屋里。 刘象回来时,果然被七娘听见声音。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在正院门首捉住了他,一叠声娇滴滴的要服侍他。 刘象被她硬是拉进屋子里坐下。 七娘双手捧着热茶递给老爷,跪在老爷脚边哭诉道,“今日老爷不在家,奴可是受了委屈,老爷替奴做主!” 你委屈,他还委屈呢。 刘象没好气道,“谁欺负你了?别跟老子说是大娘子,这个母老虎耍起威风来,连你老爷我都敢打。我惹不起!” 七娘哭哭啼啼跪在老爷面前,梨花带雨一般诉苦道,“不是大娘子,却是那六娘在背后说奴的不是,说奴□□哄得汉子在家不做人事,奴服侍老爷难道也是有错的?难不成老爷娶这么些个小老婆回来,竟是要当菩萨供着不成?” 刘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有菩萨来家里给他做小老婆,他也敢日一日。 见七娘不高兴,他立刻扳平脸,一大口灌下那热茶,装作生了气,怒道,“有这等子事儿?我去问问那个!” 说罢便甩手走了。 七娘跪的久了一时站不起来,眼睁睁看着老爷逃走,气得咬碎银牙。 刘象才在越氏屋里站定,还没开口,就被越氏身边的银珠儿用拂尘甩到脸上。 那拂尘弄得他鼻子痒痒的,他回手就抓着拂尘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好你个小浪蹄子,敢在你姥爷们面前耍怪!” 越氏嗤笑,“闭嘴,你们两个骚货少在老娘这屋里鬼混!” 银珠儿红着脸跑了。 刘象没追出去,期期艾艾道,“七娘她说……” “你有钱没处花也甭在家里作祟,你当时修园子买那三进的院子花了多少钱,你买个七娘又花了多少钱?跟我算账,信不信我把七娘卖了都整不回那些钱,倒是六娘卖了,说不定还能回本。” 刘象不敢惹她,他怎么舍得卖六娘,又娇美又有福运。 听了大老婆一顿好骂,最后被赶出上房,他顺顺利利溜达去了六娘的院子。 六娘屋里一片漆黑,已然是睡了。 刘象让开门的丫头不要做声,自己悄悄脱光了,钻进六娘暖烘烘被窝里,闹得她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打起架来,不知怎么的,刘象忽然身子一歪,没整好,整整齐齐从床上跌落下去,拽地床帏都扯下了半截子。 叶玉杏用被子合住胸口,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 她当年是校射箭队的,后来来了 * 这世界,做了多少年粗活,别的不说,对付个床上色狼绰绰有余。 刘象听她终于肯笑了,嬉皮笑脸跪着行至床前,上半身贴着床,将脸放在六娘脚背,蹭了蹭,“好六娘,怜惜小生则个。给小的一个痛快罢。你看看,小生这下边都要哭了。” 叶玉杏笑容收起,佯作生气,使劲拍他的头,冷笑道,“你为着那个七娘得罪了大娘子,大娘子里外不是人,最后还不是要落在我身上,叫我担了那个妒名? 她七娘想抢了我的屋子住,你从头到尾不来问我,这地方是我住的不是?怎么不知道来求我,我难道不会给你一个痛快话?” 说到此处,叶玉杏是真的有点生气,她用白软软脚儿拨开这个人的脑袋,往里坐了坐,拍着旁边的床叫他上来,“你来听一听我的道理,七娘想要住我屋里,不找大娘子说项,偏叫你为难。大娘子是怪谁? 下午大娘子在院子骂了人,大家都不说七娘怎样,反过来嘀咕我怎么就叫你单单给我修了这个院子!你看是不是我受了你们的累?!” 刘象被她说得没了脾气,爬上了床,平躺在那里,发愁道,“你们妇女家的怎的这样麻烦!” 叶玉杏还不放过他,继续道,“话说回来,大娘子为了她的威严,势必要给七娘一点颜色看,七娘一定要怪在我头上。说来说去,大家只看我怎么应对。你说我怎么办? 我与大娘子说,不行、不准七娘搬来与我住,七娘怪我,大娘子亦怪我不懂事。 我说可以,那今日大娘子在院子大骂一通,竟然叫我先反了水,给她个实在的难堪。 我竟里外不是人了。” 刘象猛地一拍床,搓着六娘手儿讨好道,“可不是!委屈了我们六娘,我明日去街上给你买珍珠,叫你开心可好?只给你买!她们那些母老虎一个都没有!” 叶玉杏嗤笑,“我也稀罕那些玩意?” 反正这一晚,她就不让刘象得逞,“我嫌你脏!晌午那会儿跟七娘不清不楚的,……现在想要在我床上胡闹,那是万万不行的。” 刘象求了几遍,实在没了脾气,只能认命,抱着棉被睡觉。 第二天,他乖觉地服侍六娘起床穿衣,甚至还想给她梳头,被金钗怼了,“老爷还是先给自己梳头吧。前儿才弄坏了一把好好地犀角梳子,梳子坏了便罢了,六娘的头那日还是用了我们的木梳子才刷好的,断了好几根头发,跟老爷你说声可惜都是白说。” 叶玉杏也不打断金钗埋怨,从水银镜里看刘象,指使他要早饭,“今早我想喝一口热汤,你叫厨房少来一些粥,做一份羹汤送来我屋里。别的你看着办。” 刘象蹭在旁边,梳头帮不上忙,别的递梳子,挑首饰配衣裳却很在行,叫来门口候着的小厮宝果儿,“听见你六娘的话没,快去后边厨房吩咐。” 梳了头,头上戴了首饰, * 叶玉杏对着镜子左右看,然而总在镜子里能看见刘象那个谄媚的笑脸,索性放下镜子,冲他道,“我今日看上你头上那根实心的金簪子了,你与我戴在头上。” 刘象巴不得讨好她,立刻拔下簪子,还给她细细指了上面的镂空灯笼造像,灯笼空心里竟有一只蜡烛,那蜡烛上边,刻有针尖一样大小的一行小字:立象游平野,玉凤礼观音。 “怎么样?这可是扬州府有名的老师傅做的,花了你家老爷我十两银子工费!”他十分得意。 这种巧工,算起来与这簪子所做的金子价值差不离了。 叶玉杏看见上面除了有刘象的“象”,竟还有一个“玉”,遂笑道,“我名字里也有个‘玉’,可见这簪子天生就该归了我。——与我戴上。” 刘象喜滋滋给她插在鬓发里,“娘子美如画。” 叶玉杏娇瞋他一眼,“你娘子可不在这里,莫要害我。” 吃了早饭,叶玉杏打发了刘象去铺子里,自己摇摇摆摆与金钗去了正院,找大娘子说话。 才进院子,就被七娘发现了。 七娘本来在窗下梳头,想说两句不好听的话,却不妨从窗户外瞧见那六娘今日十分不一般。 叶氏走过她窗前时,刻意把手抚了抚头上的簪子。 七娘只拿眼一瞧,就立即发现这六娘头上戴着的,竟是刘大官人片刻不离身的那一只簪子,顿时她气得浑身发抖。 第8章 五(上) 起身就用枕头砸向他 05 七娘怒气上涌,才要冲出来骂她霸占了老爷,却见二娘从大娘子屋里出来,正好也看见叶氏头上的簪子,那脸色可不好看。 她眼珠子一转,提裙快走了两步,一下子越过了六娘,冲去二娘那边,挽着二娘的手,与她亲亲热热道,“姐姐起的好早,叫我羞愧死了。” 叶玉杏在后面不阴不阳道,“你的姐姐在屋子里呢。” 这话说得二娘与七娘都脸色一白,二娘闷声不好再说什么。 七娘却转过来叉腰讽刺道,“六娘尖牙利嘴,怪不得老爷最爱你。哟,这簪子瞧着挺面熟的?哪儿顺的呀?” “老爷送我的。怎么,老爷没送你?” 七娘气得骂道,“我呸!别仗着你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能霸占老爷一辈子!” 因为二娘小产,叶玉杏早就发觉二娘对她不待见,索性她不怎么习惯讨好别人,就这么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她也无所谓,笑道,“是呢。” 这两个字,就把七娘气得要死。 三人中两人进了屋里,二娘回自己屋里取东西。 叶玉杏给越氏行了礼,笑道,“好姐姐,昨日老爷闹了妹妹一夜,非得叫我来做个说客,说昨日得罪了大娘子,叫我好生服侍大娘子别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叫他心疼。” 七娘专挑她话里的刺儿,“六娘真是轻狂,还为大娘子与老爷说和,谁不知道大娘子与老爷情深意重,要你在里头作怪。” 越氏不喜 * 七娘,可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顿时对六娘有了一点不满,再看叶氏头上的簪子,三分不满倒是消了两份。 方外外头的口角官司,她听见了几句,这一只金簪也不是什么值钱的货,看得出这是六娘给七娘的下马威。 于是她对七娘道,“行了,少说两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也”大有学问。 叶玉杏听了笑了一回,并不以为意,坐到大娘子下首,笑道,“姐姐莫要听她胡说,我便是张狂上了天,不过还是姐姐手下的一根葱,算得了什么呢。这院子里哪个不是姐姐说了算的? 姐姐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有什么事儿,姐姐只管吩咐我,咱们照做就是了。老爷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这是向越氏递话,你怎么安排七娘的住处,我都听你的,不光我听你的,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越氏很满意,这两个争起来闹起来,也是好事儿,便道,“既是这样,七娘你想同六娘住一起,你便去吧,她那里人少清净,你也给她做个伴。” 这样说定了以后,七娘也懒得在这里应卯,略坐了坐就说回去做活,离了正屋。 恰好二娘进来,叶玉杏说自己要回去收拾两间房出来给七娘,也告辞了。 回到自己院子,她见守门的小丫头金带坐在锁着大门的门槛外打瞌睡,让金钗叫醒她起来干活,还有另一个一起看门的金环都没在,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金钗从腰间取了开门的钥匙,将院子门打开,推门与六娘进来。 叶玉杏见院子再没有别人,难免把不快表露了出来,坐在院子里晃荡的秋千上生闷气。 金钗晓得六娘不痛快,也说她,“六娘你既不想让七娘,何苦去给大娘子说和,就叫七娘闹去不行了?” 叶玉杏冷笑,“她昨天在院子里骂七娘,也是骂我呢,霸占汉子的可不是七娘一个,从前我也不占着老爷。你别看大娘子对我千依百顺,人人都夸她对我宠爱,说到底,谁心里会真的爱一个抢了自己相公的女人。” 这话听在金钗耳里,她笑道,“可见娘把我当自己人了,这种话也敢说出来。” 叶玉杏同她甩了媚眼,“你又不是卖给了这家,心里自然有自己的主意,多早晚咱们要分手,你往后不靠着她们,此时必然与我亲熟,我若连这个都糊涂了,早叫她们把我吃干抹净,死个干净。” “娘又说些不吉利的痴话。” 金钗开了小院子南边两间屋子的门,和金带一起把里边收拾起来,六娘的东西都搬去最北边的屋子。 其余粗活,且等大娘子吩咐了再说。 晚上刘象一回来,马不停蹄就来六娘这里。 “你同她们说得如何了?”他小心地问。 叶玉杏躺在床上正睡不着觉,听他窸窸窣窣摸进屋子来,起身就用枕头砸向他,“你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去你大老婆那里做个好人!” 砸完人, * 她侧身往里躺着生气。 刘象把枕头堪堪接住,放在了床脚,自己脱了外套,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他六娘头顶款款放下去,放在她眼前,喜滋滋邀宠道,“你看看?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淘来的!倒是你穿做首饰戴起来,叫她们都稀罕一回!” “你不也给七娘送了好玩意儿?人家稀罕,你去人家那屋里,我不稀罕。” 金钗接过刘象脱下来的外套,劝六娘,“白日里您埋怨老爷总去七娘那边,如今老也来了,您又赶老爷走,要我说,七娘来与娘你做个伴,才好,来来去去在一个院子里,总是不吃亏。” 叶玉杏气得笑了出来,坐起来指着金钗就说,“这院子里就你看的通透不是?还不走,我恼了可是连你要一起骂的。” 刘象赶紧把六娘抱住,“好乖乖,饶了你老爷我吧!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六娘这才随手拆开荷包,抓了一把满满的珍珠,各个都有米粒大小,饱满圆润,选上几十个做个头箍,还有盈余。 刘象希冀地问她,“如何?这可是我早前托了人特意给我留的,我一早就想到这珍珠配你,他们哪个都没有你白。”又白又软。 说着,他那手就要伸进她衣裳里。 六娘避开,将荷包收起来,递给金钗收好,“明日就拿这个做头箍,戴在头上,气她们一气。” 金钗笑道,“今日已经气过一回了,还嫌不够。” 她啰里啰嗦的把荷包收走,将卧室的门带上,自去外面的小床睡觉了。 刘象把自己的脱得一件都不曾剩下,光溜溜要蹭进六娘的被窝里,“我的被子太冷了,还是你这里舒服。——今日我在外书房狠狠洗了两遍,一点都不脏了!不信你搓搓看,一点儿泥都没有!” 这话把叶玉杏听得差点又给他踢下床。 于是刘象开开心心一晚上。 然而接着就得要吃斋念佛七八天。 刘象自诩做生意一向都不做亏本买卖,直接在六娘这里玩耍了八天,才去前院书房里吃斋穿素。 第9章 五(下) 六娘你也知些好歹…… 终于送走了这货,叶玉杏心中暗骂,这厮要再敢留她屋里一天,她肯定要翻脸。 七娘小半个月没有开荤,一找到机会,立刻就求着大娘子要搬过来六娘这边。 她先是大大方方来六娘院子坐了一会儿,与六娘说好了搬来住的两个屋子,假意与六娘和好如初,两个姐妹还一处吃了饭喝了酒。 这个院子座西朝东,大门在南边墙下开着,叶玉杏住在中间打通的两间屋子,另外许多闲置的家当,还有三个丫鬟都挤着住在北边那两间,把南边两间让给了七娘。 七娘看着吃了亏,实则自有心计。 待到搬家时,她占了最南边两间房后,瞅着机会与刘象说不方便,于是刘象听她的,白日里院子的女人都打发去了越氏的正院,他叫人在这院子中间起了一道高墙,将北 * 三间与南两间隔开了。 这道墙西边挨着屋子,东边留一个月亮门,方便住在北三间的人出入。 这就相当于将叶玉杏主仆几人困在了北边,出入都要落在七娘眼里,——否则六娘就要走北边角门,那可是下人才走的地方。 叶玉杏气得在越氏跟前哭诉,“我当她是好姐妹,她偷偷摸摸在人背后给我插刀子!大娘子你替我做主!我自嫁到咱们家,还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常不开口的二娘这时忽然说,“六娘你也知些好歹,你占了三间房,她才两间,你就让她一下又如何。” 四娘把脸别开,在越氏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叶玉杏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流泪恼道,“她又不是和琼嫦娥,我让她,她是谁!她倒是敢叫你一声姐姐,你敢应,我不敢!” 不软不硬的把二娘顶回去。 二娘气得脸白,“你胡说!” 七娘在门口窗下听了好一阵,眼看有人要来,这才进了屋子给越氏道了万福,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朝着六娘笑道,“我是谁,我也是老爷的小老婆。她嫦娥在广寒宫里守寡,我在屋里给老爷暖床,能与我比?” 太不要脸了。 这句话说的当真不合适,一下子戳了在场三个人的心肠。 不论是越氏还是二娘、四娘,常年极少能与刘象同房,可不是广寒宫里守寡的人儿。 叶玉杏吃起了瓜子,把头转向别处,不理她说话。 越氏一拍桌子,冷笑道,“我们都是那可怜的人儿,也请你这个尊贵的人儿别的屋里坐罢。” 七娘被越氏下了逐客令,面子上难堪,眼圈儿一红,跺脚就走了。 四娘啧啧劝道,“这么个不懂事的小娘子,经不住两句说的。大娘子别同她一般见识,真是奇了怪了,秀才家能养得出这种不懂事的女儿,怕不是假的秀才。说得好听,实际上一专要骗老爷的银子。” 这话可不好接。 人人都知道老爷买七娘,花了钱还栽了跟头。 二娘看着大娘子脸色不好看,也想挽回自己方才被六娘落的脸面,便说起了给大姑娘请来的女先生,写字十分好看,朝着大娘子谢了又谢。 “那是我娘家帮忙找的,听说家里出过举人老爷的,”越氏说了这个,再想着不懂事的七娘,便对大家说,“不如一齐去东院看一看那个女先生,好叫大家院子里碰见了能说上个话来。” 于是一行大小四个女主人,带着许多丫鬟婆子,都去东院,看女先生如何给大姑娘上课,把这一天消磨完。 大姑娘今年六岁,过了年就该七岁了,对女先生十分信任,见母亲与别的娘来看她,忙招呼丫鬟婢女端茶递水,摆上几样可口点心给大家尝。 越氏当场夸大姑娘懂事了,接人待物十分妥帖,给女先生赏了几匹新送来府里的布帛。 叶玉杏撑着下巴坐在后面不吭声,见着这女先生长相一般,必 * 定能躲过刘象的毒手,心里免不了自嘲了一回。 长得好的不想被人睡,焉知长得一般的或者想被睡,谁有知道呢。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谁也别羡慕谁就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晚上她回到自己院子,到底心平气和了许多。 她与丫鬟从大门走进来,七娘的一个丫鬟在院子里用凉水洗脸,匆忙给她行礼,七娘拨弄琵琶,唱着小曲的声音就从窗子里传出来。 叶玉杏十分别扭的快速从这里走了,穿过月亮门,直接叫金钗把这月亮门上锁,“就是你家老爷来了,也不准开,叫他去那边逍遥,也省的他又得七八天吃斋念佛。” 这个梗是满府里都知道的。 金钗笑着锁了门,吩咐金带金环二人,谁来了也不能开。 叶玉杏把门锁上,听见那边声音又大了些的琵琶声,忽然就想通一点。 生什么气呢。 又不为争宠,七娘开心由得她开心便好。 这小门一锁,不等刘象把这个门叫开,旁边虎视眈眈的七娘就会冲出来,把他叼走,多么好。 那种不得不牺牲自己身体,来换取良好的生活环境的感觉,一下子得到了解脱。 叶玉杏甚至好心情的,叫金钗她们开了箱子,黑漆漆的夜里睡不着,点了灯算起了自己来到刘家之后的总收入。 实心金子打的首饰有满满一盒,金钗称了重量,足有三斤四两。 玉佩五件里,有一对是蓝田玉压裙;还有两只和田玉环,一只和田的玉镯。 金钗用描画花样的纸裁了订成小本,叶玉杏用小笔将这些物事都一一记在册子里。 金环指着床帏上的那颗珠子,“娘还有夜明珠一颗呢。” 叶玉杏立刻记下,笑着摸了摸才十岁的金环的头,“乖。” 金钗道,“她才不乖,前几日院子里找不到个人,眼看晚上要锁门了,我打发金带去外头喊人回来,原来这个小丫头跑去同七娘的丫鬟小红吵了一架,若不是金带回来喊我去,我瞧见了拦着,指不定她俩谁把谁的脸挠花了呢。” 叶玉杏笑道,“这不好,挠花了脸,我就不喜欢了。” 金环赧然。 继续清点: 首饰盒里再有祖母绿首饰一套,珍珠满满一荷包,这两样是刘象悄悄买来给她的,叫她收着,也不用戴出去。 (怕大老婆恼。) 另外,大大小小碎银子无数,称来足有三十几两。 金钗建议,“娘明日同老爷说,咱们这连个压箱底的元宝也没有,叫老爷取上几个元宝放在箱子里,多早晚放着不心慌。” 能换来钱的东西造册登记后,叶玉杏把册子自己收了,东西上锁,钥匙挂在金钗腰里,她说,“几个元宝哪里够,多多益善才好。” 忙完这些,她躺回床上,却还是被隔壁琵琶声吵得睡不着。 不知是七娘独个弹琴,还是那刘象已经回来,她为他弹琴,反正听着隔壁曲兴正高,余音不绝。 叶玉杏想起搬家时,刘象把原先 * 五娘的东西都一股脑送给了她,其中有一张不俗的锦瑟,又翻身下床,叫金环寻了来。 金环和金带两个飞快跑去隔壁放箱子的屋子,轻车熟路翻出来那张落了灰的锦瑟。 两个人一人抱琴,另一人找了一只拂尘,合力将锦瑟收拾干净了,才给六娘拿进来。 叶玉杏等她不来,用写字的笔,在没用完的剩纸上写了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 笔下如涩,她心想着,“我却没有华年。” 第10章 六(上) 慢慢往六娘那边蹭过去…… 就在叶玉杏由诗自嘲时,隔壁琴声停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传来轻轻脆脆落玉盘的琵琶声。 那声音竟十分好听。 叶玉杏叫人推开窗子,接着月光拂面,她自己也听得入神。 一首曲毕,隔壁传来刘象叫好喝彩的声音。 金钗立刻黑脸,催六娘睡觉,仔细将窗子合缝关上,“有什么好听的,吵死人了。” 十一岁的金环把锦瑟收拾好拿给六娘,羞羞答答道,“奴想去旁边听一听。” 金钗要来掐她的脸。 叶玉杏拦住,笑着叫金环赶紧去,“再不走,仔细你金钗姐姐揍你。若是那边不高兴,你还回来。” 金钗无奈,拿着钥匙去帮她开了月亮门的锁,细心叮嘱,“别给六娘惹祸!” 然而不多时,金环果然就哭哭啼啼的回来了,在屋檐下不敢进屋子,同才八岁的金带说,那小红好不要脸,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 屋子里金钗隔着一道竹帘子冷笑,“不听娘的话,活该被骂。你难道不晓得那边的好歹?” 叶玉杏管不着这些孩子们打闹,她如今不是做丫鬟的命了,没办法替她们生活,只能让这两个孩子自己摔打着长大,多吃几回小亏,到底懂事了以后,才能在院子里长久立足。 就是做了半个主子的她,也不过是没有根的柳絮,风一吹,也不知道要飘去哪里。 一连几天,刘象都在隔壁睡觉。 金钗几个恨得牙痒痒,可六娘一点都不焦急,该吃吃该睡睡,平时去大娘子那边请安也一如往常,她们三个白着急,却全然没有什么办法。 叶玉杏每日入睡前,都再三叮嘱,“谁要是偷偷给他开了门,七娘打过来,我可不帮。” 转眼到了腊八,天气愈冷,谁也不愿意出门走动,都各自窝在屋里做活,叶玉杏随即减少了出门次数。 然而腊八这日,她这个小老婆无论如何也要去正院里走一趟。 叶玉杏早早起来,梳妆毕,戴上金钗做好的珍珠发箍,衬得她肌肤越发细腻白润,走到越氏屋里,才一进来,就引来几个女人一顿尖叫,压着她让她摘下来,大家都爱得不行,一个个轮着戴。 每个人都嘻嘻哈哈戴过一遍,对着越氏屋里窗户大的水银镜做张做乔的照了个够。 越氏打定主意,自己也要做一个,吩咐宝果儿去外头给老爷知会,过年前多买一些一样大小的珍珠回来。 * 叶玉杏立刻道,“我那里有画的图纸,不过我这个小气得很,回头重新画一个更好更气派的珍珠发箍样子,叫金钗拿来给大娘子。” 四娘艳羡着说,“咱们就是有这手艺,确也没有这样好看的珍珠来用。” 越氏笑道,“那不简单,回头让那千杀的憨货买一兜回来,大家一起做。” 说到此处,七娘才堪堪扭腰来了。 她脸色红润,一副被滋润过的青春模样,看得四娘忍不住刺她一刺,“你再来迟一步,只怕腊八粥就没你的份了。” 七娘给越氏道了万福,嫉妒地瞧着六娘头上的发箍,毫不客气地怼四娘,“早晨奴陪着老爷已吃过一碗,不差这一份。” 越氏再是大方,也受不了这个没脑子的蠢货,“行了,你们都散了,各自带着腊八粥回自己屋里吃。这几日我身子不爽,就不留你们说话。” 叶玉杏懒得与七娘同行,先去了四娘屋里说了会话,然后才带着金钗回到自己院子里。 经过七娘屋子前,听见七娘在屋里骂自家的丫头小红。 穿过月亮门,金环正躲在墙下偷听七娘骂人,十分得意。 今日是个小节,刘象从铺子里回来得早,先去了越氏屋里点卯,略坐了坐,就拔脚向花园这边走来。 到了院门口,他忽然停住,打发了小厮宝果儿,叫他去花园门首的门房里歇着,自己提起袍子,轻手轻脚挨着墙,慢慢往六娘那边蹭过去。 眼看就要到月亮门,不妨七娘从窗户里看见他,风一样跑出来,硬是把刘象拉扯回自己屋里。 这一招也不行。 次日,刘象大大方方的进来,往六娘那边走。 七娘早有准备,候着专一等他来,看见那人大张旗鼓进了院子,硬是不来找她,偏要去六娘那个贱人屋里,气得又哭又闹。 这一回连刘象都恼了,干脆转身甩袖就走,谁屋里也不去。 七娘在院门口跺脚,恨恨望着那负心汉越走越远,只把帕子拧成麻花,没法子只能站在门首骂了一两句“王八蛋”,顺道讽刺了隔壁的六娘,“连个屁也不会放”,扭着身子回自己屋里。 晚上,刘象睡在越氏屋里,越氏不耐烦他,就叫银珠儿侍候他。 不说银珠儿一晚上如何使劲浑身解数,单表六娘那边,听说刘象来了又走,隔壁七娘骂骂咧咧,金钗几个竟然觉得老爷不来也挺好。 次日一早,叶玉杏把昨晚给越氏几个画好的珍珠发箍花样放在匣子里,教金钗捧着,两人一同去了正院。 小红眼瞅着那主仆二人,悄悄说给了七娘。 七娘猜不出六娘给越氏献什么宝,深恨六娘惯会耍手段笼络讨好主母,略一忖思,也梳妆打扮起来,挑了一件才做的新衣裳,花枝招展朝正院遥遥飒飒地走去。 叶玉杏到了正院,正巧碰见了刘象要走,她立刻躲在四娘身后不看他,揪下廊庑摆着的冬青盆景叶子,青翠叶子撕碎了攥 * 在手里,假装生气。 刘象一叠声儿喊她“六娘”,卑微地不行,“六娘可怜可怜小生则个,今晚千万别锁门,好叫小生进得香闺,小生给你作揖了!” 说着,他果真作了七八个揖。 叶玉杏把碎叶子洒了他一头,看他头顶上一个绿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四娘一起看。 刘象欢喜的不行,只当六娘好了,就与她说悄悄话,“晚上别锁门!” 大伙儿听了哈哈笑,都知道老爷吃了六娘一个多月的闭门羹。 越氏嗑着瓜子,吐瓜子皮啐他,“没脸皮的老东西!” 四娘被六娘拉着挡在前面,捂着嘴冲越氏笑弯了腰道,“大娘子快拦住你家色急上火的汉子罢。” 叶玉杏躲在四娘身后,就是不应刘象,捂着嘴偷笑。 这可把刘象弄得,走到这边作一个揖,又走到那边作一个揖,忙个不停。 最后还是越氏看不下去了,指着六娘头上光彩夺目的珍珠发箍,打发刘象赶紧走,“别在我这里丢人现眼了,今日你再弄不来一壶米粒那样的珍珠回来,我就叫六娘年前都不扫榻迎你。”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他弄来了,六娘可就要到手了! 刘象高兴地手舞足蹈,“这可不容易,娘子瞧我好的!” 有了这句话,他不再作怪,穿了衣裳就去了外头,一大早先去二道街卖珍珠的那家花了大价钱订货,然后才去自家铺子里算账。 第11章 六(中) 怎么这七娘如此泼皮…… 叶玉杏叫金钗把盒子拿上来,翻出里面的三四张花样,挑了耗费珍珠最多的一个样子,双手递给越氏,“大娘子瞧着可是比我这个好看?” 除了这一张外,另外的三张都叫四娘拿了去,坐在旁边同二娘挑选。 最后越氏拿了两个花样,叫自己的丫鬟再改一改,剩余两张略小一些的,二娘与四娘都觉的刚刚好,费不了几个珍珠。 越氏坐着指导自己的丫鬟怎么修改花样,对六娘十分满意,便道,“我听说,你总有大半个月没有服侍老爷了?是他'折腾'你了么? 这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你瞧我这样不待见他,还不是他要来我屋里,我只能叫他来?大不了收拾个丫头侍候他。 这什么时候啊,都不能把男人往外面推,毕竟是一家之主,要给他这个脸面。” 叶玉杏红了脸,“也没有折腾什么。” 四娘似是同她心有灵犀,对越氏打趣道,“她哪里是不给老爷脸呢,她就是太给老爷脸面了,——上回老爷在她院子里住了小十日,她背地里同我说,这一回老爷又要吃好大一顿斋饭了。外头干活的汉子,成日里不沾荤腥的,怎么能行。这可不是为了老爷好。” 大家都笑了起来。 原先越氏对六娘“克夫”的名声有些忌惮,但她进府这么久了,还真没出什么乱子。 就唯一闹了命案的那一桩,歪打正着,还叫刘象赚了个满盆满 * 钵,就是六娘头上那样好成色的米粒珍珠,大家伙要买起来,都丝毫不见窘迫。 这可是六娘进门前绝没有可能的。 当真是刘象和她嘀咕的,六娘旺夫呢。 不过越氏还是叮嘱她,“吃斋便吃斋,活该他在外头不干好事,叫菩萨洗一洗他身上的晦气当真好的。今晚你别锁门,叫他得偿所愿一回也罢了。我这里还是喜欢你侍候那个老东西。要不然放在别处,叫他节制也没人听我的。” “我听您的,”六娘掩面,“必不叫老爷大费精力。” 七娘才走到门口,猛地听见这一句,肯定越氏月六娘这是合了伙借口骂自己,干脆就立在门口,指着打帘子的丫头大骂,“叫你打个帘子,你也不经心,打量你是正头娘子身边的就敢怠慢我?也不看自己吃谁家干粮,做事恁的没有规矩,谁都敢欺到头上!再这样作死,我定叫老爷将你卖去院子里!” 屋子里听她那些话一清二楚。 越氏方才还高兴,此时听了七娘这不中听的话来,怎么能不怒,气得拍桌子骂道,“我院子里的丫头再不好,也轮不着旁人指手画脚,说什么卖去院子里,这府里从前也是有院子里买来的,正经两把灯笼抬进府里!怎的是嫌咱们这里吃喝不好,比不上那销金窟?!要派个探路的与你知会不成!” 听见两把灯笼,叶玉杏愣了愣,待要说什么,又插不上嘴。 四娘悄悄掐六娘的手,叫她不要做声。 二娘也低了头。 外头七娘叉腰回嘴喝骂道,“不过是一个打门帘的小贱人,大娘子这般作践我什么的,你气我服侍老爷,说什么没节制,昨晚还不是勾搭哪个小贱人滚在老爷床上要? 谁也不是好人,说什么怪话。既要作践我到底,何苦留我在眼前惹人生气,不如叫老爷休了我,还送我回去梅花庵做个姑子,我也落得清静了!” 这边一骂完,她用帕子捂着脸,一路哭着小跑走了。 叶玉杏站自己角度,都觉得七娘骂的是就是她。 结果被越氏这里,昨日那银珠儿还就真的没有个节制,拉扯老爷做耍到三更才罢,越氏更恼了,抖着手将那七娘骂的要送回去她娘家,再不要这样的混账。 送回她娘家,重新过苦日子,那就是要了七娘的命。 叶玉杏忍不住劝说,“这七娘怎么这样,大娘子不过是劝咱们凡事为着老爷着想,不叫他因床事添害了病症。今晚我还锁门罢了,不叫大娘子为难。” 越氏怒道,“休要管她!竟然与我回嘴!” 叶玉杏忙道,“她哪里是回嘴,她那就是心里怕极了才说得猖狂。就好似母鸡遇见危险,先自己掐着脖子叫喊起来,一样样的。” 这什么比方! 越氏听了想笑,硬生生忍住了,但也没那么恼怒了。 大家见越氏脸色好了一些,渐渐说起话来,也说,“管她怎么地,你只管服侍老爷,叫她睁红 * 了眼嫉妒。” 在这里混了一早上,大家服侍着越氏用了饭,二娘扶着越氏进屋睡午觉,四娘与六娘在外头吃了茶,略坐了坐,便走了。 白日里难熬,四娘叫自己的丫鬟小茶儿去屋里取了针线出来,与六娘作伴,去她那里一处说话。 叶玉杏与四娘向来交好,出来了正院,她不禁问,“我还当所有的小老婆都似咱们这般,至少在大娘子面前要做好温良恭俭让,怎么这七娘如此泼皮,她还吃着家里的公粮,怎么就敢与大娘子这样怼。” 四娘嗤笑,“那是你没见过原来的五娘,当着大娘子的面,都敢揪着老爷的耳朵打骂。才几天清净日子,老爷又弄了这么个夯货。” 小老婆当着大老婆的面,打骂自家老爷? 这老爷是不是抖m不说,这种事儿太超过叶玉杏的认知了。 她心里思量,究竟从前在现代,她被荼毒了什么“传统文化”,竟然从前不但不敢与继承家业的成了年的继子抗争,最后甚至还被人家撒手推出大门,叫她自生自灭去。 要早知道七娘这种活法,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给人做妾,沦落至于万事不由人的地步。 再如今指望自救,只能盼望越氏与刘象死一个,她或者努力扶正,或者重新再嫁做个正房? 弄死越氏就算了,她是个好人。 那就弄死刘大官人? 叶玉杏自叹,走一步看一步罢。 四娘自是不知道六娘再想什么,到了她屋里,还要从六娘头上抢下那个珍珠发箍,对着水银镜喜滋滋地往自己头上戴,左看右看不厌烦。 两人说话到了吃饭时候。 四娘是不愿意待在这里吃的,今天大家把话说到那份上了,都指望六娘把老爷留下,给七娘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她便道,“差不多时候老爷该回来了,他是一定要来你这里的。我赶紧去大娘子屋里候着,多抢一些珍珠最重要。” 第12章 六(下) 果然七娘就被刺激的在墙…… 叶玉杏笑着抱了四娘手臂,送她出门。 两人走到七娘屋前,那屋子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才开始留头的小丫头小红出来给她俩行礼。 叶玉杏随手给她几个大钱,“拿去买个零嘴吃。” 四娘朝屋里努嘴问,“你家七娘呢?” 小红自随着七娘搬来这里,最是知道六娘阔气,只要七娘不在,她一定会来给六娘请安,于是乖巧道,“大娘子方才派了小双姐姐,把七娘叫走了。” “你怎么没去” “奴婢为七娘洗衣裳,七娘就没叫奴婢跟着去。” 怕是七娘估摸着大娘子要教训她,才不叫小丫鬟看了热闹,低瞧了她。 四娘与叶氏道,“大娘子都为你做到这份上了,今晚你不把老爷留住,我也替你不值!” 叶玉杏推她出门,“好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个冷淡不近人情的床上木头!还不快走,仔细七娘手脚利索,给你剩不下几个珍珠做发箍!” “ * 闭上你的嘴吧!”这话说得四娘拔腿就走,一旋就走没了影儿。 不一时,刘象果然回来了,用一袋子珍珠留住了正院一屋子的女人,自己个儿偷偷觑着个空隙溜出来,径直往六娘院子奔来。 七娘本来气大娘子帮衬六娘笼络老爷,可一屋子珍珠,她不抢,都便宜了别的人,挣扎了一下,就决定先抢珍珠到自己手里,老爷让给六娘一晚又能如何。 这样,刘象顺顺利利进了六娘的院子。 晚上吃了饭,叶玉杏叫他当着自己的面,认认真真搓泥洗了两遍热澡,洗得皮肤光滑水嫩的,这才同意他上床。 刘象得偿所愿,与她承诺,“年前一批料子就要从扬州运回来,给你们做新年的衣裳。其中有几匹是我专门为你挑的,特别衬你的肤色。” 叶玉杏身上都是汗,趴在床上懒得动。 刘象看着眼热,遂叫丫鬟取了热水和帕子,要服侍她擦拭身子。 擦地她浑身难免又热起来。 一番操作,叶玉杏不妨他竟还有别的哄女人本事,又叫他得了逞。 次日早晨,刘象与第六个小老婆在床上睡到快中午了,才起来叫人送饭。 正院里的越氏听说他们这时候才吃早饭,便与二娘道,“大张旗鼓的叫人送去。” 果然七娘就被刺激的在墙那边跳脚,不敢骂刘象与叶氏,只管打自己手下的丫鬟。 小红不吃打,更晓的七娘这是打给隔壁看,嚎得凄惨潦倒。 刘象吃个饭都不得清净,随便扒拉两口,就出门铺子里去了。 一连七八天,他都宿在六娘屋里。 七娘每一回都恰好叫大娘子想办法拘着,没法去抢人,又气又恨。 及至腊月十八左右,刘象从扬州订货,顺便买来那边时兴的料子,此时陆续送来,内院里如同过节一般,不论上下全都兴高采烈分料子,给主子给自己缝制过年的新衣裳。 因为时间紧张,叶玉杏明确给刘象说,叫他不要来打扰她给大娘子缝衣。 刘象难过了一晚,委委屈屈地应承最近不来,反正要吃素,也就罢了。 可吃了一个礼拜斋饭,再来内院,竟然别处都不要他。 就是七娘,也因抢了好几匹漂亮的料子,争分夺秒要缝出最光彩的衣裳过年,也不去抢他。 刘象索性就住在了外书房,多吃了几天素斋,多拜了几回菩萨,好放心的过年。 从扬州买来的除了做衣裳的料子之外,越氏还做主给里院外院添了几个丫鬟和小厮。 其中一个取名做宝福儿的小厮就颇得刘象喜欢,刘象在书房这几日,教着宝福儿怎样用火盆烤栗子、烤番薯。 原先一直在内院跟着刘象听吩咐的小厮宝果儿,见着自己的位置被新来的小厮给霸占了,心里很不高兴,坐在书房门首,同小厮们的头头,专营老爷外头奔走的宝贵儿吃酒说话。 每日他喝得醉醺醺地,宝果儿就净骂那个宝福儿不识好歹,居然不来给宝贵儿大 * 哥上供月钱。 一来二去,宝贵儿从他口里“挖”出不少内宅的阴私,少不了回请宝果儿几顿饭。 这一日,刘象从外头回来,在外书房小小午觉了一回,醒来被宝福儿服侍着洗手洗脸,耍着就要厮混到一处。 宝果儿听着房里的声音,恨得牙痒痒,当晚就找了借口,将宝福儿暴打一顿,很是一番恶狠狠的威胁。 宝福儿就拿了老爷赏的银子,悄悄与宝贵儿大哥磕头,认了个干哥哥。 干哥哥宝贵儿很受用,就如此这般的与宝福儿说了一番。 当日,宝福儿就在书房侍候完了老爷,趁着机会,狠狠告了宝果儿一桩,哭哭啼啼道,“宝果儿哥哥喝醉了酒,拿小的出气,在小的这边恨踢了一脚,这儿便罢了。 结果他又说起了什么胡话,将小的压在床上乱蹭,还说‘别以为你是五娘我就睡不得你,明日老爷就要把你卖了,你乖乖听话顺了我的意,我私下买了你,给你外头置办个屋子,咱们长长久久做个夫妻!’ 老爷,这宝果儿哥哥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我却不晓得府里有个什么五娘!” 刘象原先以为是小厮们争宠,听得津津有味,然而听到最后,只觉气血翻腾,一脚踢开椅子,钳住这小厮的下巴,阴森森问,“好孩子,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 宝福儿心中大喜,面子上却哭得梨花带雨,“小的只知道府里有二娘四娘六娘七娘,从来也没听过有什么五娘!老爷信不过小的,只管给宝果儿哥哥请一个做法的,将他身上的鬼怪降服了去,好叫咱们过个好年。” 话在他嘴里,是私带干货,想趁机把宝果儿撬走。 听到了刘象耳朵里,却是一桩惊天悬案的告结,他一丝也不疑宝福儿,放开了这小厮,立时就让人把被宝贵儿灌醉的宝果儿捆起来,吊在书房里鞭打拷问。 这外书房与花园隔了一道墙。 宝福儿凄惨的喊痛声,声声不漏的飘到了花园里。 可巧了四娘正与六娘在花园里折干树枝。 六娘叫她如何用松果、干树枝、干蒲草做屋里盆景,两人先是听见了呻|吟的声音,那叫声听的人骨头都能酥了。 她俩都顿住脚步,对视一眼,四处寻声音来处。 金钗蓦地站住,侧耳听了,赶紧给两个主子指了外书房的方向,“那边!” 四娘放了心,抚着胸口,不是外人偷进园子偷人的声音就好。 第13章 六(四) 大过年的,七娘你少说一…… 四娘于是硬拉了六娘的手,两人一双儿悄悄走到那墙下,偷听外书房里的猫叫声,原来是最近受宠的一个叫做宝福儿的小厮声音。 叶玉杏听得了几声,之后飞快明白那屋里在做什么勾当,臊的转身就要走。 四娘最爱凑热闹,死活不叫她走,怎么也要拉着她听完一个全场才不算白来。 然而不消多时,里面猫叫声音断了,一阵哭诉。 这声音 * 时高时低,夹杂着些外头的风吹草动,叶玉杏感觉自己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 她与四娘惊慌的目光相对,纷纷都看出对方眼里的惧意。 紧跟着,宝福儿被绑进来,下人听吩咐,将他吊在房里,随即而来是一声急过一声的鞭打。 叶玉杏脸色发白,再待不下去,怎么也要走,“听得人心里瘆得慌。”刘象要怎么样小厮,她听来做什么。 四娘再爱凑热闹,听了那样的惊天秘密,也不敢多待。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园子口,叶玉杏犹豫,“可要去我那里坐一坐?” 四娘摆摆手,“明日再来寻你说话。”说完,她匆匆就带着自己的丫鬟小茶儿走了。 金钗亦侍奉六娘赶紧回去。 好似大家都没来过此处一般。 然而不到半天,前头五娘誓死不从宝果儿奸银,被宝果儿生生坐在胸上用厚衣服闷死了的事儿,竟传得阖府上下都知了。 刘象打人的时候没有忌讳,只当消息是从前院传出去的。 他叫人把宝果儿绑了,直接送给人牙子,额外给人牙子添了一些钱,吩咐远远卖了去矿山,这辈子不准再回来。 然而不论如何,五娘之死,到底成了他一块心病。 他找了大娘子哭了一回,恓恓惶惶游荡去街上,买了蜡烛元宝香烛,骑着一匹马儿去郊外埋五娘的地方烧了纸,坐在野地里,想起从前在院子梳笼她的情景,又是一顿痛哭。 只恨自己没能早些发现蛛丝马迹,给五娘报仇。 从郊外回来城里,刘象再不肯在外书房胡乱来,每日都乖乖去越氏屋里,硬是要抱着越氏睡觉,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行。 因为一家之主心情不大好,这个年过得也就不怎么样痛快。 七娘费尽心思做好的衣裳,一点都没有勾引到老爷多看几眼,心里又把越氏狠起来,私下同丫鬟小红骂说,“平日装的跟个菩萨一样端庄,谁知道还是要缠着汉子爱她。” 这种闲话传得最快。 不到正月十五,越氏就晓得七娘骂自己难听话,羞臊得直把刘象往出赶,再就拿出了珍藏的多年的陪嫁料子,要给每个小老婆都分一些。 二娘四娘,还有她身边的绿珠,都得了两匹。 这个绿珠就是从前的银珠儿,过年里,刘象听她吹箫,一时高兴,给改了个“风雅”的名字,叫越氏好一顿生气。 这不吉利的名字叫他称为“风雅”?! 六娘七娘深受老爷宠爱,两人都是三匹,大小姐独独得了五匹。 别人都好,就七娘眼红大小姐的那五匹料子,觉得各个都是十分好看的花色。 但她不敢惹大小姐,人家独自住一个大院子,还有专门的女先生来教导授业,那可是老爷唯一亲生的骨肉。 听说都有城里的千户把总来求亲呢。 于是她就说了几句酸话,二娘都懒得理她,直接带着大小姐,叫几个丫头扛着抱着这几匹料子走了。 剩下四娘与六娘奉承大娘子心 * 善。 七娘就走到六娘得了的那三匹料子跟前,挑挑拣拣地翻看,直言道,“你这批料子不配你肌肤,你那脸白的跟刷了墙的一样,穿这种亮色不好看。” 越氏就道,“你可别不知廉耻地嫉妒人家比你白了。你若肤白,我也送你这样的颜色。” 七娘嗤笑,又翻了六娘另一个料子,这回说得更是直白,“这个也不适合你,你可配不上这种花样,不如跟我换了。你年龄太大,压不住这大花,穿得素雅一些才好。”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叶玉杏心想,这个张氏怎么就蠢得每回都能点着大家心里的火。 这屋外的刘象过完年三十,屋里的几个女人,越氏是继室新妇,青春二十出头,二娘比刘象还大一岁,四娘自己说了是个二十七。 叶玉杏自己算了好几回自己的年龄,大约是二十二,不能再多了。 比越氏小了一点。 然而,这个七娘青春正好,二八年华,堪堪一十六岁。 在她面前,谁人都是老东西了。 四娘果然就黑着脸开骂了,“个小娘养的,你只管拿走你的就是,挑什么别人的东西,是不是这些日子大娘子给你脸看,你就不晓得你从前几斤几两?拐着弯的骂我们几个老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赚了年轻的福,水渍了的脸蛋能得意几时?就是这院子里从前最得意的五娘,比你强了多少,不也是死的没个去处,孤魂野鬼连祖坟都进不了!” “好你个老婆娘你咒我死?!”七娘听得面红耳赤,伸手就要挠四娘的脸。 叶玉杏见着是为了她四娘才和七娘吵起来,自然要帮着四娘,她轻轻拉了一下四娘,冲七娘道,“大过年的,七娘你少说一句罢!” 四娘好险躲过她爪子,握着救了她的六娘的手,回头更是怒骂,“我不咒你,还去咒哪个?你要骂人回你屋里,那个丫头不叫你狠狠打过骂过?在大娘子屋里横着,骂我们什么‘年纪大’‘穿素雅一些’,可不是叫我们给你戴孝?你也配!” 七娘嘴皮子从来没这么磕磕绊绊过,骂不过就要开打。 眼看这俩就要打起来,叶玉杏俩忙和几个丫鬟拉住了她们,不叫在大娘子屋里乱来,她好声相劝,“好好的大娘子给怎们脸面,人人都有赏,怎么就说得不对了! 七娘,不是我说你,你要看不上你的,撇下走就是了。大娘子既然赏了我,那么我就是一辈子藏在箱子里舍不得用,那也是我的,与你何干!” 越氏也称六娘说得好,劝四娘别说话,伤了身子,……总之人人都照顾到,就是不同七娘说话。 七娘见一屋子的都针对自己,眼睛红着,命丫鬟抱起那三匹料子,气冲冲地走了。 越氏恼道,“这个人怎么这样不讲究!” 她拉着四娘抱怨。 叶玉杏站在越氏身后,给四娘眨眼,叫她抓紧机会奉承大娘子。 下午送饭的来了,越氏 * 还没说够,就留下四娘陪她用饭,平日嫌四娘嘴碎,今日却尤为喜欢四娘会说话。 叶玉杏不会服侍人用饭,自己回了自己院子,料想回去与恼了她的七娘难免一场恶仗,不由得给自己打气: 她主仆二人走到院子外,两人挺起胸膛或提起裙子、或抱着布匹,憋着一口气一阵风似的冲回自己屋子,然后即刻叫锁了月亮门,站在门内这边听慢来一步的七娘在门那边大骂,笑得都直不起腰。 第14章 七(上) 四娘六娘都是有“出身”…… 07 正月过完,天气就渐渐暖和了,四娘嫌正院那边无聊,二娘总是霸占着大娘子,防着她,她就拿着针线来六娘这边做针线。 自从上次发现这花园能偷听外书房壁角,四娘无论如何是坐不住的,日头好的时候,就死活拉六娘出来,或者坐到假山下,或者坐到水榭旁,做针线,说闲话。 这一日早晨,七娘又在正院大闹一场,为了些个琐碎的小事,似乎浑身有闹不完的精力,气得越氏跳脚大骂,连带四娘六娘都被扫了台风尾。 唯独二娘稳坐泰山。 大家散了之后,四娘悄声骂二娘看似忠厚实则奸猾,她好容易踩在大娘子那边露了一回脸,上房屁股还未坐热,就被二娘三两下蹩摸走了。 她又对六娘道,“幸好这个人只是对大娘子使力气,若是她有本事对付老爷,我就服了她!” 叶玉杏笑道,“那我也服她。” 两人说着话,走到花园这边,四娘又来六娘屋里坐着,不一时就能听见隔壁院子里七娘发脾气的声音。 刘象前段日子去扬州做买卖,有许多日子不来后院,前儿回来了,也只来六娘屋子里,七娘气的没办法,只会骂人解恨。 四娘听见那叫骂的声音,就说笑话,“看把她旷的。” 叶玉杏挑了一个料子,只因自己总剪坏了布料,就唤来金钗做旁边帮忙裁剪,等会去外头做活。 此时听四娘这样说,她便拿了针线篮子里金钗与金环等人做的坠子,一圈圈缠在自己手指上,又松开,偏着头笑道,“我倒想把老爷都送给她,贴上银子都行。” 四娘不由得没好气道,“好没良心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真是气死个人。” 叶玉杏不妨这句话引了她的心事,想了想,对四娘道,“你来。” 她拉着四娘走到卧室外面纱橱下,推开窗子,房内金钗认真做活,外边金环金带两个在月亮门那里玩耍,正是四下无人。 叶玉杏与四娘走出来坐在廊庑下的廊椅,低低附耳与她说,“方才咱们从大娘子屋里出来,你先说你去小解,你晓得二娘与我说了什么吗” “她与你说什么了?!她不待见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会儿与你说话?” 叶玉杏做疑惑状,“她说,叫我不要总和七娘置气,弄得家里乌烟瘴气每每都吵得大娘子脑仁疼。还说一家人和和气气 * ,比什么金银珠宝都好。——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或者说,是大娘子借二娘来敲打我?” 四娘啐道,“这个老娘皮,仗着是老太太留下的人,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她就喜欢这样教训别人,跟大娘子没的关系。你别听她的,不过是个婢女出身,说出来,还不如咱们呢。” 说到出身,四娘与叶氏一样,都是寡妇再嫁,不一样处,四娘是别人家的小老婆,没了相公,被大老婆四处寻了好人家,重新嫁到刘家。 叶氏却是正经人家的正房,因小人作祟,才失了身份,再嫁嫁成了小老婆。 因此这些个小老婆里,越氏最喜欢的就是做过正房却又软弱可欺的叶氏。 七娘虽然也与六娘差不离,但身上多了个诱因老爷与她“私奔”的罪名,越氏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不论怎样,四娘六娘都是有“出身”的。 二娘自小卖身为奴,看起来都是刘象小老婆,实则与她们是两路人。 “越是这样的,越要强。加上大姑娘是她生出来的,她又总能怀上,……总之,就是甭理她。” 金钗裁好了布料,甚至连基本阵脚都为六娘做好,其余的部分,只需六娘按部就班往上面缝纳即可。 四娘与六娘不想闷在屋里,听七娘那边聒噪,就手拉着手去外头日光好的地方做针线。 然而两人从月亮门出来,经过七娘门前,叶玉杏脚步一顿。 四娘问,“怎地?” 叶玉杏拉着她的手,然后扬声冲七娘屋里喊道,“你也别总拿丫鬟撒气,她才多大,你就这样打人?把人打死了,少不得你也得去一趟堂官那里见识见识。” 说毕,她挽着四娘的手,快快疾步走出院子。 七娘冲出来要对骂,却不见了那些人,叉腰怒道,“小贱人,看我那日不捉住你的小把柄,呸!管到老娘头上来了,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四娘看她逃得快,笑话她,“瞧你,既不敢招惹她,为何要开口救那小丫头?” “我就是闲得慌,吃饱了撑着的。——你说她这样的,也是秀才家的女儿?咱们老爷怕不是中了什么仙人跳罢!” “这谁知道呢。” 两人走到花园里,寻了一处凉亭要去,绕过假山春柳,隐隐听见那边有些声音,四娘眼睛一亮,提裙就望着声音来处走去,叶玉杏拦都拦不住。 小厮宝福儿刚好在这边,百无聊赖地蹲在一块太湖石上,四下里闲瞅,替主子望风。 “哟,这不是宝福儿吗!”四娘佯装讶异,满脸笑容,对宝福儿招手,悄悄与六娘讲,“瞧这孩子长得多好看,怪不得能顶了宝果儿的差事,进书房里头听吩咐。” 叶玉杏来这府里有大半年了,总算如今能听懂四娘的话中话,她红着脸不肯上前和四娘一起。 那边宝福儿正用大树杈子在地上描画什么,一时不慎,险些从太湖石上滑下去,努力稳住身形抬头时,瞧见 * 这边假山下转过来四娘与六娘来,扭身就要去里头报信。 四娘眼疾手快上前扭住他的耳朵,笑吟吟道,“小东西,在老娘面前装个乖儿罢,你这手段,须得再历练两年才能成气候。跑得这样快,莫不是要去偷人?小小年纪,鸟儿才多大,就敢在这里撒野?” “娘饶了小的罢!小的哪里敢在娘们面前做那等臊事!哎呦呦,疼!娘仔细手疼!” 叶玉杏心里记挂七娘有没有再打骂小红那孩子,听见这小厮讨饶,就对四娘道,“他在这里,想必老爷在里头,我可不想去。” 真不想去。 四娘叫自己的丫头牵制住宝福儿,死活硬要六娘陪她去里面听壁角。 两人潜行至花园外,一辆棵老树遮住她们身影。 可惜从此再去亭子里再无遮掩,两人只能躲这里偷看。 刘象坐在亭子内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停的抖,他对面跪着一个泣诉的丫鬟,不是别人,正是越氏屋里的绿珠。 第15章 七(中) 难道老爷没打过六娘?…… 绿珠抹着眼泪跪着说话。 不知哪一句说的不对了,被刘象一脚踢在地上,要哭不敢哭,抽抽噎噎好不可怜。 叶玉杏心道,今天是怎么了,到处都在打丫鬟。 正想着,刘象站起来,用手里的马鞭怼着绿珠的脸,大骂了好几句,绿珠便流着泪儿脱了上衣,再脱了里面的肚兜,露出白馥馥的身子。 那老爷就用鞭子甩在她身上,立时就有几道刺眼的红印子。 叶玉杏瞪大眼睛捂着嘴,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四娘看得眼热,又不好表现出来自己怎么样,只能同总是想走的六娘咬耳朵,羞涩的说,“这又是闹得什么?” 现在才是初春,绿珠脱成这样,难保不病一场。 叶玉杏看不下去,要去说合,却被四娘忙忙拦住,“急什么,你又不是菩萨,救了这个救那个。再说,里头那个可不是小红,人家不稀罕你救呢,这一场好打,她从前求也求不来的。” “这又是什么怪话!” 正说着,刘象在那里打了绿珠几下,兴致果真上来了,把鞭子一扔,就把绿珠抱起放在椅子上,作势就要求欢的模样。 叶玉杏吃了一惊,果然就明白了方才四娘说的是什么意思,亦明白了越氏那日说的“折腾”又是什么意思。 她红着脸捂着耳朵转身就走。 四娘拉她不住,自己舍不得这一场好戏,还潜立在这边,一直看到最后,方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一边走,她一边想方才六娘震惊的模样,难道老爷没打过六娘? 这样一恍惚,她就与佯装在花园赏景的七娘撞了个对面。 七娘抱着胳膊站定,撇嘴冷笑,“今日这样不凑巧,一个又一个的不长眼往人身上撞。” 四娘“哎呦”一声,本不想叫七娘进去看见那些,但见这七娘忒不是个东西,忍不住道,“你这小银妇!还有更不凑巧的,你不进去看,怎 * 么能知道呢。” 说毕,她翻白着眼走了。 七娘放在在花园外遇到六娘,看她从花园里出来,满面红霞,像是做了春梦一样,她觉得此事有异,就避开六娘,绕着进来探寻问题。 不想竟是遇见四娘这个老女人。 又是面含春色。 她待四娘走远了,疑惑时,忽然瞧见前边宝福儿探头探脑,顿时就明白了,老爷在里头呢! 七娘什么也不说,果断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揪住宝福儿的耳朵,甩到自己身后,然后绕过大树,就瞧见了绿珠竟然脱光了衣裳在与老爷邀宠。 她简直气炸了,不管不顾冲了出去,就这绿珠的头发给了这小贱人两个耳刮子,把人甩出几步,然后抱着刘象大哭起来,“好你个黑心的短命鬼,竟和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小银妇混在一起! 你把奴当成什么了!奴日日夜夜就在屋里等你盼你,你却好似禹帝三过家门不入,叫奴日也思夜也想!奴好不苦也!” 七娘这里哭着,那里叫自己的丫头小红瑟缩着把绿珠拉拉扯扯,就是不叫她穿好衣裳。 四娘早就折返回来,仍旧躲在两棵大树后面,极为愉悦的看了一场好戏。 只可惜这一次刘象并没有在亭子里怎么着七娘,被七娘痴缠着,还要去她屋里做耍。 四娘躲开了,远远瞧见刘象果真与七娘去她那边,而绿珠最终挣脱了七娘的那个丫头,哆哆嗦嗦穿了衣裳时,早就冻得鼻涕流了一大把。 次日,四娘把这事儿在越氏屋里说给了大家听。 二娘叫道,“怪不得今日没瞧见绿珠那个小蹄子,原来吃了这样一个大亏,叫她白长了一张看着聪明的脑袋。” “绿珠病了,我叫她别出来丢人显眼,”越氏叹道,“是我眼瞎,疼错了人,□□的,就去勾引老爷,被人截了胡也是活该。” 叶玉杏低头玩弄裙子边的流苏坠子,不言语什么。 “老爷竟不知她病了?也不来看她。”四娘撇嘴,于是对六娘道,“这个绿珠你不知道,模样同前头受宠的三娘有那么一点相似,三娘走了,她就巴望着能做个三房小老婆,谁知如今为了那个老爷病了,那个老爷也不来看她一看。” 叶玉杏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听得七娘在隔壁弹琵琶,与刘象吃酒划拳,叫叫嚷嚷恨不能叫全天下都知道她与大官人在一起,于是讷讷道,“昨晚上七娘还在院子里同老爷吃酒呢,今早迟迟才走的。兴许他也不知道绿珠病了。” 大家都笑六娘傻。 越氏吐了一口瓜子皮在地上,嗤笑,“迟迟走了,再迟还不得先走来我这里应卯?吃了早饭那会儿老爷就来我这里,说他下个月过完了生辰就要再去扬州做买卖,叫我好好筹划一番宴请宾客和宴会菜单。 那个混人声称还要给本州的知府大青天下帖子。这屋里人多嘴杂,他能没知道才怪。我看他就是眼瞎心瞎!” 然而这 * 话题一开,谁也不管什么小丫头生病的事儿了,一专心问大娘子,老爷生辰要怎样的大过,是不是还邀请官府的太太过来听戏什么的。 叶玉杏含笑听了一阵,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丫头。 她不傻,她只是怕了。 二三月的天那么冻一场,大娘子又不请大夫开药,谁知道这孩子能不能捱过这一回。 若是换了她生病呢。 一群屋里人热热闹闹哄着大娘子,叫她请了裁缝进府,给大家缝新近流行的款式裙子,大娘子都同意了。 这群人叽叽喳喳说到了中午,刘象猛地进屋来,看见一屋子莺莺燕燕,乐得不行,硬生生要坐在屋里同这些女人们吃酒。 越氏嫌他麻烦,给他腾了床叫他在这里午睡,另外带着这几房小老婆去四娘屋里,继续商量宴会前要差人去扬州,多请几个裁缝的事情。 下午二娘仍旧侍候大娘子吃饭,刘象睡得一身酥软骨头,哪里都懒得去,也在越氏这里对付了一顿。 叶玉杏跟着四娘在她东跨院的屋里吃,才吃了两口,四娘就喊了一声“要遭”,匆匆去卧房里,一叠声儿唤人给她取月事带。 重新换了衣裳出来,四娘右手拢在小腹上,同六娘抱怨道,“怪不得昨儿开始,腰酸背痛得难受,原来是月事提前了两日。” 叶玉杏不打扰她休息,吃了饭就带着金钗走回去了。 连着两天叶玉杏都去越氏房里说话,比平常频率高多了,一是刘象的生辰宴仿佛很重要,二是四娘身子不舒服,她少不得代替四娘去捧大娘子的哏。 大娘子舒坦了,底下的人才好过。 再一个,就是她惦记着那个绿珠的好歹,时不时问一声,听见绿珠咳了两日,胡乱用府里的旧方子吃了两付药,竟然渐渐好了一些,她也就放了一半的心,专门奉承起大娘子来。 这一日刘象又在越氏这里睡午觉,还睡上了瘾。 越氏赶他不走,带着二娘与六娘走去二娘屋里,三个人打牌缺一个,二娘就提议找了四娘来。 叶玉杏为难,“四娘不舒服,来了事儿了。” 第16章 七(下) 叶玉杏好似犯了错的孩子…… 越氏叫小双去喊四娘,“这都第几天了还不舒服?去瞧瞧那厮是不是偷偷在房里吃什么好的,不想叫我们几个知道。” 不多时,小双来说,“四娘犯瞌睡,说就不来了。” 越氏带着两个小老婆,并几个丫鬟仆妇什么的,浩浩荡荡去四娘屋里,笑声远远传进了四娘屋里,“老四,快起来,就缺你一个了!什么时候睡觉不成,大白天的睡,仔细晚上走了困!” 四娘浑身酸软,偏就不想起来。 越氏进来屋里,看她还在床上,笑嘻嘻掀她被子道,“还真的睡呢,我都来了!小的们,给我锤她!” 几个丫头就要去闹,四娘只能坐起来,苦笑道,“我这一把老身子骨就交代给大娘子了,来吧,行行行,不就是 * 打牌,说不准我今日手气好呢。” 众人打了两圈牌,叶玉杏看四娘越发精力不济,就把牌往桌上一摊,撒娇说,“再不来了,我就那么一点子月钱,都在牌桌上送给大娘子了。要再来,且等下个月发放月钱时候罢。” 越氏玩的尽兴,多赚了许多钱,自然放过了这两个,要回去叫醒刘象。 四娘站在门首送走了这群祖宗,等人看不见了,立刻叫丫鬟扶着她的腰,苦惨惨地回房躺下不提。 单说越氏这几个,二娘服侍她向来事事周到,这几日见着叶氏总也来这边,似是要抢她饭碗,十分不满,越发对大娘子使出了十八般的本事服侍。 大家众星捧月般捧着大娘子走到正院,却见宝福儿惊慌失措地候在正屋旁的耳房门前,憋红了脸使劲咳嗽,咳地惊天动地。 满院子的下人都低了头。 别说是耳聪目明的二娘,就是向来在这方面迟钝的叶氏也察觉出不对来。 方才越氏总不放过四娘,叫四娘拖着不舒服的身子与她玩牌,叶玉杏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高兴的。 此时她敏感的察觉到越氏情绪不对,便皱着眉头骂宝福儿,“谁放了这个有病的孩子进来正院的?不怕给大娘子过了病气吗?一个一个都不长心眼,快来个人把他弄出去!” 众人都不说话,更显得六娘声音清亮,同时也大家听见了那耳房里刘象和一个女声在茶房嬉笑胡闹,胡闹声随着六娘的责怪戛然而止。 二娘连忙拉了六娘的袖子,低声道,“快别说了!”这个蠢货。 叶玉杏好似才听见那嬉闹,佯装震惊,指着那耳房瞪圆了杏眼说不出话。 越氏冷笑,“你别拉她,她说得对,你们几个,把这小厮拉出去,没得给我屋里弄些不三不四的病症来,叫人心里硌得慌!” 几个壮妇立刻上来,把跪地哭求饶命的宝福儿拖了出去。 这话说罢,刘象慌里慌张从耳房出来,身上的汗巾胡乱扣搭着,尴尬的打哈哈,“那什么,我来寻一包茶,外头的喝完了,这就走。” 说完,他就要走。 越氏让开路,用手抚着头发,“看来是我管家不够尽心,都不知道刘大官人书房里少了那一种茶叶,巴巴儿跑我这边来,亲自拿茶。” 叶玉杏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模样,此时低头不敢言语。 越氏也不叫人去耳房看一看,仿佛不晓得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悄悄勾引老爷白日犯事,只径自进了自己的屋子。 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 叶玉杏闷头跟着进了正屋里头,丧着脸给大娘子屈膝赔礼,“大娘子尽管责罚,我认错!” 如果她不出声,越氏大可以装作不晓得,给双方都留面子。 然而叶玉杏一张口,就把这层面子给撕破了。 越氏不言语,叫丫鬟给她捶腿。 二娘轻车熟路的从屋里取来捶腿的小锤子,半跪在越氏躺着的美人榻旁边,亲自服侍大娘子。 屋 * 子里安安静静。 叶玉杏好似犯了错的孩子,挨立在墙边不敢说话。 站了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越氏才道,“我乏了,你们都回去,不是什么事儿。他那混人,谁不知道呢。今儿晚上都在各自屋里吃饭,我懒得应付你们。” 众人如释重负,叶玉杏给大娘子蹲了好大一个万福,悄悄捏着站酸了的大腿,退出门去。 二娘没走。 越氏又闭眼休息。 大家听外头六娘她们走出了正院,大娘子身边的得力嬷嬷才把耳房的小贱人绿珠押过来,跪在正屋外头的台阶上。 二娘要走出去骂她,被越氏叫住。 越氏说,“连我也管不着她的。” 直接叫人把绿珠拖走。 真不知这几日刘象每每回正院睡午觉,是不是跟这个小妖精作妖,直到今天才叫她逮了个正着。 叶玉杏从正院出来便往东走,走到一半,临时改了方向折返回来,穿过正院与东院中间的巷子,走去后面厨房,给金钗解释,“今天可吓死我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娘子,我非得吃一顿好的压压惊才行。” 两人才走到巷子中间,巷子北头正院通向厨房那边的角门忽然开了,一个被堵住嘴的丫鬟哭哭啼啼被两个婆子绑着拖走了。 叶玉杏眼睁睁看着那是绿珠,惊得走不动路, 倒是在府里下人堆里浸淫过的金钗见多识广,“我猜就是这个小贱人搞鬼,总想着做个主子,也看她有没有这个命。” 绑着人的嬷嬷回头瞧见了巷子里的六娘,叫人把绿珠远远拖去后门,自己过来给六娘行礼,叹道,“大娘子屋里丢了几样首饰,遍寻不着,大娘子心善,叫咱们把人拉去柴房关着,饿一饿,兴许就能把东西吐出来。” 叶玉杏用帕子捂着嘴巴,惊魂未定的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那嬷嬷意味深长地看着六娘,施施然走了。 金钗还想吐槽什么,被六娘掐住手,最能闭嘴不说。 叶玉杏在厨房前站定,等厨上的管事娘子出来,她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道烧鸡,再让做几个降火的小菜送去她院子。 这个六娘是老爷最爱的小妾之一,厨上人巴不得有机会露脸,一一应承下来。 叶玉杏叫金钗递给了这个管事娘子两个荷包,“一个你收着买包好茶,一个叫大家分了,劳累大家替我做饭。” 那越氏身边的嬷嬷将这一切都悄悄看在眼里,只等六娘走了,从暗处出来,毫不客气地收走了管事娘子手里的两个荷包,拿去给大娘子看。 管事娘子待人走了,气得啐她好几口,骂骂咧咧去做饭。 嬷嬷把两个荷包放在大娘子面前,讲了来龙去脉,恭恭敬敬退下。 二娘在越氏的示意下,打开了两个荷包,都是一样样的三钱碎银子,并不是方才输了剩下的,而像是提前称了重量,放在了荷包里,随时赏人用的。 她说,“晚上我悄悄叫金钗来说说?” 那嬷嬷忖思道, * “六娘不像是刻意窥视大娘子院子的,应该只是凑巧了,叫她看见咱们把人绑走。” 二娘却指着那两个荷包道,“咱们府里,有谁能大手笔随时准备这样丰厚的荷包赏人?这样的银钱足够外面穷人吃一年口粮的了。大娘子,不是我说,这个六娘真是个厉害人。” 第17章 八(上) 老爷成日里馋 08 待二娘回自己屋,越氏打发人去找自己娘家乳母家的嫂子来,打算再去查一查这个叶氏的来历,就像二娘说的,这个叶氏行动间总有些怪怪的地方。 厉害不厉害,如今她跌做小老婆,翻不出什么浪,只把她来历弄清楚,就没什么忧心的。 她有那克夫的名声,想来不是很难查。 二娘在屋里坐着,留心正屋的动静,果不其然,她才走不久,越氏身边的婆子就匆匆离开,想是接了什么吩咐。 她不禁低了头,叹息自己还是不得越氏重用。 叶玉杏自见了绿珠被带走,就默然无声走着,走到花园里的水榭里,避着日光坐着发呆。 金钗与她心有灵犀,晓得她是为绿珠的事儿烦恼,安静地守在旁边不说话,只是打发了金环回去看,等饭送来了好来此处叫她们。 小半个时辰后,金环来说厨房将饭盒抬了来,金钗才开口,一力劝六娘回去用膳。 叶玉杏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七娘那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琵琶声,若是平日还罢了,今日她本就心烦意乱,这嘈杂的琵琶一声声吵得她脑仁犯疼,半步都不想进院子。 她就站在院子门外,对金钗说,“我不进去了,你去叫人把饭菜重新装进食盒抬出来,咱们去四娘那里吃去。” 然而走到正院里,她又改了主意,径直去越氏房里,掀了帘子,苦笑着对越氏行了礼道,“大娘子收留我,七娘又在院子里弹什么琵琶,我实在听得脑仁难受得紧,还来大娘子这里吃饭。” 大娘子如何会拒绝,就叫人在旁边放了桌子,帮她摆饭。 要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叶玉杏在越氏屋里吃饭。 越氏看小丫鬟摆饭,指着几道菜吃惊道,“怎么放这样多辣椒?我可吃不惯。怪不得你从来不与我们一处吃。这样的吃法,你肚子不痛吗?” 叶玉杏只是笑。 越氏忽然脑子一灵光,脱口而出“怕不是酸儿辣女”的笑话。 叶玉杏用帕子捂着嘴笑道,“大娘子又笑我了。我若真有了,早老老实实躺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呢。上个月月信来的及时,并不曾有什么变化。” 可越氏却把自己的想法当了真,十分欢喜的叫人找来惯常走街串巷的麻婆,要人来给叶氏看一看。 听见“麻婆”这个名字,叶玉杏心里厌恶极了,然嘴上却不能说不行,推推诿诿不过,只能从了,快速吃了饭菜,嘴里还含着饭,含糊地埋怨了半句,“她可是个媒婆呢。” 说着,竟呛了嗓子,好生咳嗽了 * 几下。 金钗想说六娘过三五天就要来月事,此时忙着为六娘顺气,一个动作就忘了要说什么。 坐在旁边笼着双手的越氏喜滋滋道,“我与你说,老爷虽然挣了那多的钱,然咱们家一定要有个男丁才是个好,你不用管那么多,好好吃好好睡,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叶玉杏心里有个盘算,便打定主意做懵懂无知,顺着越氏说话。 此时金钗待要说什么,叶玉杏连忙掐了她一下,随即应和越氏,“大娘子说的是,咱们就缺个小少爷给屋里添福呢,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 因为是好事,且这好事在常州半个首富的刘大官人家,办好差能拿不小赏钱,麻婆来得格外快。 也是不巧得很,她才要进门,就碰见了准备出门与兄弟几个吃酒的刘象,刘象瞧见是她,怒眉挑起,一脚将这麻婆踢翻,骂道,“是谁指使这个老虔婆来的?老子最烦这种神神鬼鬼的人,老东西赶紧滚,再不滚老子打死你!” 麻婆这才想起来,十几年前她刚刚花钱做到官媒那份差事,就来当时不算大户的刘府,给刘府老太太看病。 大约这个宅子与她风水相克,那老太太病得快,走得更快,——虽然没有麻婆什么事儿,但到底她是当时给了药的。 有了这层原因,麻婆逃得比谁都快。 刘象见这老虔婆走了,怒问随行的小厮,“又是谁在府里作妖,叫这个老东西进府的?!” 他甚至想起了从前叶氏在麻婆手下活过许多日,还叫麻婆给她和那什么齐千户牵线共赴姻缘,不由得恼羞成怒,也不管什么喝酒不喝酒,转身回去,要拷问个究竟,“是不是叶氏?!” 那越氏指使听差的小厮宝福儿吓了个半死,话都说不利索。 唯有宝贵儿跟着老爷久了,晓得老爷的本事,心里嘀咕,“这老爷成日里馋六娘的身子,总要想个光明正大的注意才敢下手,不知这回老爷可能得手。” 刘象回来,听说叶氏在正院里,于是提着马鞭闯进了越氏的院子,掀开帘子就要骂,却见大老婆与小老婆其乐融融坐在一起吃饭,小老婆嘴里的饭鼓鼓的,霎时可人心疼。 而越氏怒目瞪向他来,刘象的硬气就消了一半,他把马鞭慌得往身后一收,强硬地问,“是谁使了人去喊麻婆来的?” 越氏闲闲地说,“是我,怎的?” 竟是大老婆干的? 刘象那怒气就消得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于是撑着最后一丝坚强,大喇喇道,“那老东西被我赶走了,你有什么事与我说,往后不必叫那老东西来府里,专会害人。” 越氏听了气得直骂,“你这个夯货,不干活就罢了,还给我专门帮倒忙,我这里请人来有急事,你却不与我分说就把人赶走?我是无能做不了这个家的主了?还是你想另寻高就,将我送还娘家去?!” 见到越氏动了真怒,刘象慌得 * 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她身前,舔着脸哄她,“好娘子,是我的错,我给你磕头罢。你要寻人帮忙,小的来帮你可好?” 越氏听得眼睛一酸,哽咽道,“我膝下空虚,你连借口也不用找的。——我不过是请了麻婆来给六娘看一看,是否有了好事,你也千般万般阻拦,可见是不想叫我称心如意!” 听她前面的话,刘象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好叫越氏再不要恼了他,然听后面这几句,刘象眼睛瞬间放光,转过头盯着旁边使劲吃饭的六娘一叠声的问,“你你你,你有了?!” 越氏一脚踢在他胸口,把他踢了个趔趄,“滚,看你就心烦。” 第18章 八(中) 那七娘的惨叫声连绵不断…… 刘象干脆坐在了地上,大笑三声,爬起来将叶氏打横抱起来,也不管她如何抗议,就要将她妥善放在越氏这里的美人榻上,喜得不要不要的,“好孩子,老爷我这就去找大夫来给你诊脉!” 叶玉杏挣着坐起来,娇娇俏俏道,“我还没吃完呢,那烧鸡才吃了两口!” “老爷我来喂你!” 刘象大手一挥,派人差事宝贵儿去寻二道街有名的大夫,然后亲自将烧鸡的肉撕了一条一条,要来亲手服侍她。 听见果然刘象是寻正经大夫,叶玉杏遂把心放下了一半。 另一半心在作势要服侍她吃东西的刘象身上。 从前这种事儿在她屋里做惯了就罢了,叶玉杏可不想在大娘子这里叫大娘子看得厌烦,而且她又不是真的有孕。 于是叶玉杏立刻下了榻,扭身藏到越氏身后,捂着嘴笑着说,“大娘子你看他,手也不洗就要弄那饭菜,单看他这么折腾,我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越氏叫她这么一说,也立刻恶心起来,捂着鼻子叫刘象赶紧走。 刘象见她俩一齐嫌弃自己,干脆自己坐到桌边,乐呵呵地把那烧鸡吃完。 好容易大夫来,叶玉杏重新乖乖躺在那榻上。 可大夫左诊右诊,都是一个说法,“体虚,得补。” 这样的结果在越氏心里,那满满的失落难以说清,坐在美人榻边沿发呆。 躺在榻上的叶玉杏爬坐起来,握了越氏的手,“大娘子,这番是我没福气罢了。说不准咱们家的小少爷,是一定要从大娘子肚子里爬出来,那才是尊贵呢。” 送走了大夫,刘象背手叹着气进来屋里。 他听见叶氏说的话,不由得心里暖了暖,再看那小老婆大老婆手拉着手,两个人乖乖说话的模样,恨不能见她俩都抱在怀里一番疼爱。 可是他不敢。 等到晚上,摸着黑,刘象偷偷从下人走得小北门溜进了叶氏的院子。 叶玉杏正在拆头发,听见外头响动,不多时刘象嬉笑着凑了进来,她顿了顿,从水银镜里看着他,继续拆头发说,“你又来做什么,我今日不想与你睡在一起。白日叫大娘子好一顿失落,你不去陪你大老婆,来我这 * 里平白招人恨我。” 刘象快速把衣裳脱了个精光,着意赖在她床上,只在肚子上搭了棉被,翘着二郎腿道,“我心里就爱你,她们谁也比不上你!” 叶玉杏自当没听见他说什么。 拆了头发后,金钗服侍她洗脸洗手,洗了脚,总也洗不完。 急的床上的刘象伸着头往外看,一个劲问“好了没”。 就在金钗给六娘擦干了脚,去外头倒洗脚水,刘象开心地赤脚下来抱起六娘要上床,隔壁忽然响起了乱弹琵琶的声音。 叶玉杏笑得不停,双手捂着耳朵,脑袋甩得拨浪鼓似的,“哎呀,真是吵死个人了!” 刘象一咬牙,“不管她!”说着,就要剥了六娘的衣裳。 然而这屋里才有了些许气氛,隔壁的琵琶转了一调子,更加高昂前进,越发吵人,只把刘象的气势都给打断了。 再而衰,三而竭。 刘象气得不成,抓起裤子穿上,又披了一件衣裳骂骂咧咧冲出去。 叶玉杏眼见那是自己的衣裳,来不及说,一眨眼就不见了刘象的身影。 她于是披上了刘象的外套,与偷笑的金钗走出房门,两人双双潜立在两个院子中间的墙下,听隔壁动静。 果不其然,刘象一过去,就喝令七娘跪在地上,狠狠将七娘打了一顿,那七娘的惨叫声连绵不断。 就是叶玉杏听了,都觉得面红耳赤。 想来刘象真的就喜欢这个调调。 他把捣乱的七娘狠揍了一顿,那七娘哇哇惨叫之后,又是嘤嘤哭泣,举手发誓一辈子爱他,不断地求饶。 最后的最后,那边传来了两人的喘息声。 叶玉杏捂着嘴猫回了自己屋子,打发人把刘象的衣服都收拾了,给那边送过去,然后叫人锁上月亮门,自己一家人干脆地睡了觉。 第二天到了中午,七娘仿佛才起床,趾高气昂地在院子里骂小丫头。 很快,小红一双眼睛红着,将六娘的衣裳送了过来,她丧着脸对金钗道,“原本我是要将衣裳洗了再给六娘送来的,可我们七娘说没得耽误六娘穿衣,叫我立刻送过来。” 金钗劈手拿了衣裳,冷哼一声,“不过是件旧衣裳,扔了就算了。我们六娘要睡觉,你也少说两句。” 说完,她给小红手里塞了几个钱,打发小红走了。 要不是六娘仔细嘱咐过,她是不肯给小红钱的。 回到屋里,金钗把衣裳交给金环叫她去洗,满脸不高兴的进屋对叶玉杏说,“娘昨晚何故叫我倒洗脚水,让我大声说话叫七娘那边听见?我原先当娘懂事了,知道给七娘脸色看,却也不是,娘是故意叫七娘来抢老爷的吧!” 昨晚叶玉杏又是一夜噩梦,她吃过了午饭,吩咐大家都不要说话,浑浑糊糊迷迷瞪瞪上了床,要再睡回笼觉,闻言胡乱辩驳, “莫要诋毁我。我岂是那善良的人,还把到嘴的肉送给别人吃?” 金钗将信将疑。 也不知怎么了,隔壁的七娘才消停一会儿 * ,又开始打人骂人,那声音传入到叶玉杏耳朵里,吵得她怎么都睡不好。 加上金钗总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叶玉杏的起床气无端被勾起,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烦恼地要死。 然而不等她发作,隔壁又传来七娘得意的弹琵琶声音。 那声音,根本就是七娘坐在院子里弹琴,生怕吵不到她似的。 这一回莫说是睡觉,便是头脑清醒也受不住她一阵又一阵的声波攻击。 叶玉杏深呼吸。 三秒之后,她下了床穿上鞋子,披上一件衣裳再不做任何打扮,黑着脸出门,穿过月亮门。 她披散着长长黑黑的头发,不涂脂粉素面朝天,就这样披头散发目不斜视从七娘眼前穿过,一路疾驰大步走去了正院。 七娘听说六娘睡午觉,故意在院子里弹琴吵她,猛不防这六娘怒气冲冲出来,吓了她一跳,还不等她开启嘲讽,就见六娘眼里根本没她似的,风一样走出了院子,不知要去了哪里。 六娘身边的丫鬟金钗急吼吼地拿着衣裳后头跟着跑出去。 七娘眼瞅着那一对主仆作妖,与小红嘲笑了两句,始终觉得不对,到底害怕六娘去越氏那里告自己的状。 昨夜本就是她从六娘床上硬生生把老爷抢走的。 她心里略虚,就把琵琶交给丫鬟,自己也快步出门,偷偷要去跟在六娘身后,看她到底要去做什么。 第19章 八(下) 怕得都不知道该站在那里…… 叶玉杏一路披头散发疾走到正院,路上许多仆妇都看见了,纷纷打问怎么个回事,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 金钗苦着脸跟过来,给这个那个的含含糊糊解释一句半句,说得不多,却人人都听明白,根本就是趁机拱火。 最后偷偷跟上来的七娘很快就发现了下人们偷偷在议论她,忍不住的边走边骂,驱散围观的那群人,迅速走去正院,要与自己正名。 叶玉杏这是第一次搞大型的事情。 快步走进院子,叶玉杏话没开口眼泪先流下来。 那小玉本来在门首和人说话,猛地看见六娘那样,唬了一跳,忙忙来搀扶。 叶玉杏往她身上倒去,娇弱弱跪在了院子里,哭着喊大娘子,求大娘子做主:“那七娘当初说要与我做个好姐妹,非得抢了我一半的屋子来住,这便罢了,然她却悄悄叫人给一个院子中间起了一道高墙,硬生生将我堵在了里面,进出都要看她眼色。 我想着,既然老爷听她的这样做,我就闭嘴认了。谁知七娘犹不住手,日日在院子里隔着一道墙羞辱骂我,说起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怎么就这么恨得我?! 就是老爷要来寻我,都偷偷摸摸的来,生怕叫她瞧见。这还是老爷的家么?这还是刘大官人的府邸么? 大娘子,就是昨夜,老爷正待与我说好话,那七娘不由分说又在她那里作妖,硬生生将老爷骗了过去。 那做耍的浪声纵是木头人,听了也脸 * 红心跳,实在不堪。大娘子若是怜惜我,还与我做主,这种日子谁能过下去!” 自她进了院子扑通一声跪下,有大娘子身边得力的小双来扶,别的许多丫鬟婆子就匆忙也要来扶,便是二娘,也做出了个样子请她里头说话,“你这样伤了你的身子,旁人叫好,还是你吃亏。” 天气渐暖,可地面冰凉渗骨。 六娘哭的好不凄惨,字字泣血诉苦。 越氏听外头说的越来越不成样子,被人扶着慌忙出来。 待她见到叶氏形容憔悴哭得凄凉,连声恼怒着喊人,“都是瞎子不成,还不赶紧把六娘扶起来,可怜见的,快来我屋里暖一暖,这地上多硬多凉,你也跪地下去!你不准闹,跟我进来说话!” 有了越氏这句话,叶玉杏才肯被人扶起来。 她一抬头,就瞧见跟在越氏后面,穿了半只鞋的刘象也慌张从屋里出来。 叶玉杏的眼泪哗啦啦再次流出来。 越氏亲自扶着泪人一般的六娘进屋,路过一脸懵逼的刘象,狠狠瞪他,“就知道你是个负心汉!早晚把你那贼求根子切了,叫她们还挣个屁!” 刘象灰溜溜进屋来,怕得都不知道该站在那里,他也就是来睡个午觉,怎么就要被大老婆阉了。 越氏好生劝了六娘一回,看刘象傻子一样杵在门口,叹了气,亲自把六娘推着交到刘象手里,“你惹的祸,你来哄她,可怜六娘遇人不淑,撞上了你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贼汉子。” 见大老婆并不是真心怪罪自己,刘象立刻活了过来,好歹抱着哭哭啼啼的六娘一顿好哄,将六娘安置在大老婆屋里,总算是哄得她坐下来在他怀中轻啼,惹得他燥火上身,却不敢胡来。 三番四次后,他赶紧叫人重新给她打水梳妆打扮,免得自己把持不住,在这里就办了她。 叶玉杏勉强不哭,在那里低头洗脸。 刘象看她好一些,就利索地出来给越氏承认错误,苦恼道,“是我的错,昨夜是我孟浪,不该受了老七的蛊惑,单单撇下六儿独守空房。” 叶玉杏洗了脸,没上妆,期期艾艾从屋里出来。 那娇美面容如同被雨水打了的海棠,湿漉漉,娇滴滴,哀哀戚戚好不怜人。 越氏见了心软的一塌糊涂,对六娘招手,叫她过来坐在她旁边,拥着她劝道,“好好的六儿,你看他也知错了,就饶了他这一遭吧。要是他再有下一回,我定帮你做主,狠狠叫你打他一顿,如何?” 说来,越氏或者刘象,头一次见着叶氏这样发作,都很新奇,同时两人心里都惴惴的,生怕这个“克夫”的一怒之下,惹了天上哪一尊神佛,降罪到家里头来,那才是真晦气。 所以两人都尽心劝她莫要伤心。 听了越氏这样说,叶玉杏见好就收了,眼泪收住,就此服软,乖乖的擦干眼泪,任由丫鬟摆布,给她梳头洗脸上妆。 刘象见状,喜得要给她许诺买 * 好东西,各种献宝,“只给你和大娘子,别的谁都没有。” “我就不必了,也不稀罕你左手从我手里拿了钱,右手给我递来没鸟用的玩意。我看你少不得给你的第七个小老婆送一份呢。” 刘象嘻嘻道,“那个小贱妇,怎么能与我的六儿想比。” 恰好那七娘就藏在门口伸脖子听见了这一句,那是气得胸膛都要炸了,不等丫鬟打帘子,自己抬掀帘子风一样冲进来,指着六娘就骂,“果然是你这个狐狸精在这里搬弄是非,看我不打死你!” 抬手就没头没脸的要去打六娘。 这可把刘象吓坏了,第一时间冲过来抱住六娘,挡了七娘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好响亮的甩在刘大官人背上,登时就如石头砸进了油锅,不光刘象怒了,就连越氏都跳脚骂她不识抬举。 七娘拿锤头往刘象身后的六娘砸去,六娘一声尖叫,飞快弯腰避开,从刘象怀中挣脱,忙不迭要往越氏那里躲。 越氏身边的小双小池等趁着乱手舞足蹈往七娘那里打太平拳,七娘被刘象拦着,挨了好几下,骂了又哭,哭了刘象又抱着哄。 这边六娘也哭得不可开交,越氏抱着她指使几个壮妇把七娘从刘象怀中拉走,七娘气得便向壮妇啐了一脸。 那些个壮妇当即就暗中下黑手,掐地七娘杀猪似的叫唤起来。 刘象待要说和,越氏偏把哭啼啼的六娘往他怀中推去,他顾得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七娘险些没挣开壮妇撕扯,拔了头上簪子就要与六娘同归于尽。 六娘吓得厉声尖叫。 刘象暴喝,一把夺过七娘的凶器,两三下把那簪子折断往地上一扔,却见七娘赤红双目,竟是举着一双粉拳,朝他暴雨般打了过来。 一屋子红红火火的干起来了。 第20章 九(上) 捂着脸哀哀泣泣…… 09 七娘撒泼撒到了越氏屋里,她双拳难敌四手,更不消说屋子里所有的仆妇都一时间扑过来,将她狠狠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老爷也只顾着六娘那个小贱人。 七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伤心。 吓得瑟瑟发抖的叶玉杏被刘象千声万叠护着,叫人送了她去四娘屋里躲事避祸。 这边六娘几个才走出去两步,四娘已然闻声赶来。 她来之前就听说了原委,此时瞧见从台阶下来的满面泪痕,像是吓坏了的叶氏,忙搂着她哄摸道,“又是那个不要脸的老七欺负你了?你就该听我的,早这么闹一回,教大家知道你受的那些个罪!当着老爷大娘子的面都敢这么作践你,真当这府里她是个霸王了吗!” 外头四娘的骂声仍在耳边,七娘却在上房的屋里被困住不能脱身,没法出去对骂,竟又气又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刘象一时心软,就叫人松了她的钳制。 谁料那几个丫头婆子才不去压着七娘,七娘猛地跳起来,不管不顾冲来外头,一个箭步跳下台阶,照着 * 四娘与六娘的脸就要打,嘴里骂道,“打死你们这两个银贼妇!” 叶玉杏见她冲出来时,就急急拉着四娘往后退,仍然被正面劈头盖脸打来的七娘扫到了耳朵,那耳朵顿时火辣辣地疼起来。 七娘还带要再逞威风,张牙舞爪扑过来,猛地却不知被谁从后面轻轻一推,霎时闪了个脚,直愣愣摔倒在地上,顿时尖叫起来。 然而人多手杂,跟在她后面急吼吼跑出来的不知几个,谁也没看清是哪个给下的黑手。 七娘尖利着嗓子大喊大叫,坐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大哭,“个个都欺负我!我不要活了!老爷老爷,你看看你心爱的七娘就要被人杀死了!” 说着,她粉面含泪挣扎着坐起来,一瘸一拐地就狰狞横着头,猛地撞进四娘肚子,把个四娘撞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叶玉杏急忙忙拉着,才没摔个屁股墩。 四娘被这小贱人撞地肚子胸口一起发痛,好容易站定了,就破口大骂:“要死你哪里不能死,要死在老娘肚子里,老娘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也生不出你这样的狗皮玩意!” 刘象扶着越氏从屋里出来,越氏怒而指使人再把七娘给捉住。 然而七娘有了被辖制的经验,死也不能叫人再没脸皮似的按在地上,左右腾挪,朝着刘象就要扑过来,“老爷救我!大娘子要打死我了!” 丫鬟婆子们毕竟是下人,都不敢下重手,生怕这泼皮往后得了势,再来对付她们。 四娘却不然,瞅准了机会,伸出脚来一绊,就把七娘摔了个狗啃泥。 那七娘也是有本事,就这么着的跪在地上一步步爬到刘象前,苦苦抱着刘象的腿脚,哭诉道,“老爷,你要为奴做主,别人不晓得,你也不晓得嘛?哪个昨夜里勾引你了? 还不是老爷恼气奴半夜弹琵琶,一脚走过来奴屋里,揪着奴的头发就打,如此打了一遍不够,还叫奴脱光了衣裳跪在地上,生受了你的一顿好鞭子。 打了奴,奴不敢不敢受,但老爷你后来要睡在奴屋里,这也不是奴做得了主的!她们这样不饶奴,老爷请救你可怜的七儿一救!” 叶玉杏不情不愿被四娘到旁边,捂着脸哀哀泣泣说,“谁也不饶谁了?!” 七娘含恨,扑过来喊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叶玉杏早就防着她,见她果然要动手,轻巧地往刘象身后一躲,然后绕在了越氏后头,擦了眼泪伸个脖子对七娘道,“不知你什么居心,总想着要我的命,这个我却不能给你!” 七娘简直要疯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硬生生撞过来,不但刘象没拦住,就连越氏都被她撞地闪了个趔趄,气得七晕八素,七娘更是与叶玉杏两个双双跌坐在台阶上。 尤其是六娘,一声惊颤娇啼,哆嗦地刘象当时就酥了骨头,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这两个一倒,整个院子都吓得连忙去扶。 七娘这样还 * 要骑在六娘身上再打。 刘象见这两个娇儿上下两个骑抱在一起,一时心神荡漾,一时又被七娘的莽撞气死,赶紧去抱两个老婆,再指着廊下柱子的石栏杆就骂,“真个要死,就往这里撞,看有人没人拦你!” 七娘坐在地上痛哭,“就是没人拦才可怜!她们那么多人爱护,只我一个人谁也不疼,谁也不爱!就是老爷你不也是将我身上打出多少个痕子来么!” 越氏扶着腰被人搀着走过来,抖着声音吩咐众人,“反了反了!快来人把这个泼妇给我绑了扔进柴房!谁也不能劝我,今日我不把这个小贱人卖了,我也不做这个当家主母了!” 立刻就有婆子出来,将撒泼的七娘架起来,就要关进柴房。 柴房。 原本就是七娘闹出来的,谁也不能这时候帮她说情。 唯独两个,一是刘象,而是叶玉杏,听见“柴房”两个字,心里都刺地生疼了一下。 叶玉杏拉着刘象的手臂,含泪惊恐。 刘象亦脑子“嗡”个不停。 他俩同时都被“柴房”刺了耳朵,统统想起惨死柴房的五娘来。 ——叶玉杏没见过那个最受宠爱的五娘,但是一个娇滴滴的花儿一般的女孩子,被人侮辱,潦倒死在阴冷的柴房,说到底都是罪孽。 刘象先她一步开口,难得一见的冷声怒斥,“小银妇还不受了罪,给大娘子磕头认错?!今日你这般上蹿下跳,就是把你打一百个板子,都难抵你大娘子受的。” “怎么就是奴做错了!分明是那个叶氏六娘栽赃陷害!若不是她站在那里,怎么就累得大娘子闪了身?” 七娘被几个仆妇押着,扯了嗓子尤不停嘴,根本没听出来刘象是来救她的。 叶玉杏眼尖地忽然看见站在正院照壁那里的大小姐,大小姐像是被吓到了,抹着眼泪不敢动弹,她立刻就推着刘象说,“是谁把大小姐招惹过来的?还不把大小姐带走,愣着做什么!” 越氏、刘象还有在边上看了一路戏的二娘都看过去,慌了神。 作壁上观的二娘这时反应过来,急匆匆慌忙忙走下来,拦着了女儿的视线,把女儿好好哄走。 这两人才走,后脚就有宝贵儿进来,仿佛看不出院子里的乱糟糟,拱着手对刘象道,“老爷,外头有客人来访,您见也不见?” 刘象大喜,对着越氏道,“孩子们不懂事,你好好教导。”说毕,也不论越氏再骂什么,提了袍子就跑了。 第21章 九(下) 走去六娘屋里 越氏被他的护短气红了眼睛,指着这个狼心狗肺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生生噎在嗓子里,连着咳嗽了好几遍。 就这,也没有让刘象回头一看。 她忽然就心灰意冷,将眼中含的泪水挤压回去,声音抖抖颤颤道,“好好,这般纵容,好!我是管不了了。你们几个,把她拖回她院子,好吃好喝供着,将来说不定她就坐到了我这里。” * 叶玉杏上赶着要去搀扶越氏,被越氏用手挡了,冷冷道,“这里不用你了,你且回你那屋里。老四你也走。谁也不要跟我。” 被人拒绝,叶玉杏与四娘面面相觑。 她迟疑着问,“怎么办?” 四娘道,“去我屋里罢。” 两人又在越氏门口站了片刻,只等七娘被人捂着嘴拖走了,才下了台阶,双双手拉手走去四娘的东跨院坐着说话。 一场大战落下帷幕。 叶玉杏被打到的耳朵,此时渐渐疼感上来,她咧着嘴“嘶嘶”喊着,用手护着耳朵,却又不敢真的去碰,埋怨道,“她原来是真的下死手了。” “谁不是真的下死手?叫我看看怎么样了?” 两个人亲亲密密去了屋里,四娘用药给她慢慢敷在耳朵上,然后指着她的耳朵嗤笑,“看你这白嫩嫩耳朵,吃她一顿打,往后还长不长记性!” “它又没个脑子,如何长记性。”叶玉杏给四娘抛了个媚眼,斜着眼睇她,跟着笑了起来。 四娘顿时就看得痴了,半晌,幽幽叹气,“怪不得那个贼汉子爱你。” 两人在屋里略坐了坐,四娘的人打听地二娘进了大娘子屋里,她俩再做了伴,一同往正屋去了。 大约越氏那股子难受劲过去了,二娘进得屋去,四娘六娘也都进来了。 她两人进来时,越氏正吩咐着婆子,恨恨道,“叫她抄两遍的女则,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这个事儿算过去。纵使她撒泼打滚,你们也别拦着,就叫她作怪去。左右不准她出那个屋子!” 叶玉杏给越氏道了万福,走过来便问,“她说她爹爹是个秀才,怎么这个秀才家的闺女这样的做派,实在是气人。” 越氏用手捏着嗑了一半的瓜子,闻声冷笑着答她,“什么秀才,不过是考了个明经科,听着好听罢了。他家穷的只剩下‘秀才’两个字,头一回卖了夫家,不知怎的那夫家死了人,她就逃回家去。再要被她老爹卖,竟然自己逃出家门找到尼姑庵,撞大运遇见了老爷,才有了今日的光景。她大字也不识得一个,亏好意思说自己书香门第,我听了也替她臊得慌。” 叶玉杏说,“难怪。” 越氏忽然瞧见六娘耳朵上怪剌剌的,招手叫她走进一瞧,见是抹的药膏子,“那个混人真的打了你?心疼的,这一对儿白玉似的耳朵,叫她打得这样红,真是作孽。” 叶玉杏忙道,“是我没有躲开。” 四娘推她,“怎么不说是你硬把耳朵塞给她叫她打的!傻人!” 这里家主不在家,几个女人都清净了不少。 到了晚上,刘象与几个结拜弟兄喝酒,不住派人回家查探了消息,听说都好好的,……就更不敢回去,索性与大哥几个去院子里玩耍。 结拜八兄弟有好些日子不曾一起逛勾栏,刘象说请客,其余几个一呼啦全都来了,尤其是丢了守备府参将的没钱的方老八,跑得比谁都 * 快。 曹老大与鲁老七总是琢磨着要给刘象设套,难得他肯夜宿勾栏,这么着那么着就与贾三姐说好,大家一齐将刘象困在院子里,日日夜夜吃酒作乐,一则消耗他的银钱,二则想要拖垮这厮的身子。 若不是刘象这厮这半年光景,竟与堂官,甚至与知州大青天颇有往来,大家做几个局,早把刘象拿下。 贾三姐自有一番宏愿,只盼望能像当初贾大姐一样,被刘大官人接家去,做个正经的小老婆。 谁想那刘象天生精神气,纵是夜夜潇洒,也金枪不倒。 可把两个兄弟难住了。 在这院子里睡了七八天,刘象身上的银子都花完了,醉醺醺地要去铺子里拿钱继续来玩。 谁知他骑的马认得家去的路,一路载着他东摇西摆地,径直往家里走去。 随行的宝贵儿自然是主子走哪里,他跟到哪里。 就这么混着到了家门口,一主一仆两个下马进门,那越氏一早听说刘象醉醺醺回来,立刻叫人把正院的门锁了,任凭刘象怎么拍门都不开。 可恨她受了这样大的气,刘大官人竟然就在外头喝花酒,都不肯回来盘慰她。 她不开门,刘象进不来,懒得走去别处,干脆坐在正院外头的石墩子上,一声声叫着“娘子开门……开门啊娘子……” 这时,那被关押着的七娘听下人说老爷回来了,还被大娘子关在了正院外头,这么一寻思,就想了个辄,学着当日六娘的模样,将头发披散,穿得漫不经心,然后悄悄翻了窗。 小丫头小红在主屋里打掩护,与那大娘子派来的婆子递酒说好听话,叫七娘趁着机会溜了走。 七娘一路小跑,气喘吁吁的跑到正院外,果然看见了刘象那里胡乱坐着。 她心里盘算好了,这一回学得聪明,硬生生憋出一滴泪,鼓足气冲过去,做张做乔地跪在了正院门口,放声痛哭道,“老爷,我的老爷,你成日里说爱我,然我受了这大的罪过,你也不来看我,你可知这家里的人都是怎样作践我的? 好叫老爷晓得,大娘子明知我不识字,还叫人捆着我的手脚,说,不抄完两遍女则,不叫我出门见日头。她这就是要关死我!” 二娘正好贴在门内,奉命来偷看老爷走没没有,猛地看见这个小贱人又来挑拨,隔着门就骂,“大娘子就是待你太好了,才叫你不知天高地厚。” 外头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刘象头还晕着,被七娘一番话绕来绕去,没听明白,但是二娘的话就在他身后炸他,他立刻举起双手说,“大娘子做得对!” 二娘早叫了人去给越氏传话,说七娘不知什么办法,偷偷溜出来找老爷告状。 越氏从屋里出来时,正听见刘象那一句“大娘子做得对”,那满身的怒气都如同被七月的凉水盖头浇下来,清爽地叫人颤抖。 她冷哼一声,走到照壁这边,扬声让人开了门,对刘象道, * “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只这一句,就把刘象勾走。 七娘傻了眼,她立刻哭喊闹将起来。 越氏不甚在意地吩咐左右,“她要是想回去,就送她回屋里;若是不想回去,就还跪在那里,谁也不用管她。” 刘象多少有几分心疼,却唯唯诺诺不敢求情。 这时,在四娘屋里做针线的叶玉杏与四娘两人走到前院,给刘象与越氏行了礼。 大家进入到正屋,刘象瞧见四娘和六娘两个都带着针线进来,借着酒劲,要拉扯六娘,舔着脸道,“好六儿,也给你老爷我做一个肚兜穿戴!” “呸,想得美!”叶玉杏躲到了四娘身后,侧着身子背对他,不看这个浑身酒气的人。 刘象遂将目光放在越氏身上,嬉笑,“好娘子……” 越氏冷哼,“外头的可心人还在哭呢,你就又来招惹我这里的人,她七娘不服管教,我也懒得管,只盼望你哪里弄来的,好歹哪里送回去。” 刘象立刻做头痛状,用手轻轻砸脑门,把个头转来转去的寻思,“看我这记性!我是来做什么的来着?” 越氏看他一副没有酒醒的糊涂样子,自然不肯与酒鬼说什么道理,打发了二娘他们三个小老婆都走了,然后叫人来服侍刘象洗漱,吃了醒酒汤,叫他躺在屋里睡觉。 四娘存了心要去外头看七娘笑话,就叫人拿着她俩做的一半的针线,大大方方从院子里出来,与干嚎的七娘对眼一望,笑得花枝乱颤,对六娘道,“哎呀,今儿个天气好,我可得逛一逛花园,听那鸟叫。” 叶玉杏拉她赶紧走。 两人走得远了,七娘收回怒视的目光,继续甩着帕子盘腿坐在地上干嚎骂娘。 叶玉杏与四娘在她屋里说了话喝了茶,把针线拿出来,随便缝了两下,就听见隔壁的七娘被扭送回来。 四娘拉着六娘跑出去,立在墙根下,她好大声音笑道,“啊呀,怎么花园里聒噪的那只雀飞进我们院里了?这院子里豢养的都是金丝小鸟,名贵得紧呢,可不能叫你这个贼鸟抢了食!” 隔壁的七娘恨得咬碎银牙,却不能出去与那个人对骂。 晚上刘象醒来,依稀记得七娘好像来寻他,但不能在越氏这里问。 他在这里吃了饭,就说去六娘屋里睡觉,摇着把扇子,潇潇洒洒地去了花园那边,才进院子,就见七娘门口两个壮妇守着,虎视眈眈看着他。 刘象把脖子一缩,继而自然而然地迈脚继续往前走,穿过月亮门,走去六娘屋里。 第22章 十(上) 他一边给六娘弹弄锦瑟…… 10 四娘见着老爷来了,只能告辞。 走到七娘门口,她又是一阵嘲讽,慢慢回了自己屋里。 刘象到了六娘屋里,与六娘说了两句调戏的话,很快就将七娘抛在脑后。 他看见六娘卧室墙上挂了一只锦瑟,想不到讨好她的法子,不由得走上前,将那琴取下来,随手弹了一串音, * 道了声“好琴”。 于是他拿着琴,坐到了六娘旁边,想要递给她,却摸到琴身一个地方坑坑洼洼,于是低头来开,上面用小刀刻了歪歪扭扭一行字: 锦瑟无端五十弦。 刘象便笑了,“这是李义山的诗。莫不是你刻上去的?” 想到了这首诗的缠绵深情,刘象不觉动了情,对叶氏道,“你来与我弹一弹,好久没听人来弹锦瑟与我听了。” 叶玉杏不明其中道理,推说不会。 “那你会什么?吹箫?”他笑得十分下|流。 叶玉杏羞红了脸,转身不理他,恼道,“我生平最恨箫。” 在她不多的记忆里,原身出身不差,却好似因什么“翡翠玉箫”这样一个宝物,被人陷害。 因此她下意识就说了这句。 说完后,情知不妥,她又立刻道,“这锦瑟原是东院里的家具,当初搬来这边,你将那里好些东西都打包塞给我。我看这把琴漂亮,就拿来装饰墙了,但我不会弹。” 刘象想起来。 那里原来是五娘的屋子,怪道这把琴看着面熟,原来是从前五娘心爱的那张锦瑟。 刘象沉吟,轻轻拨动琴弦,与她道,“这琴旧了,明日我叫他们给你买新的锦瑟来给你装饰墙。” 叶玉杏坐在旁边听了片刻,才闷闷道,“才说这是一把好琴,转眼就改口,我看你就是想念五娘了。这有什么呢,你只管想念她。她能得你这般不忘情,想必在地下也是感动的。” 说到此处,当真叫刘象伤心起来,眼泪不禁流下,“我当初没想让她死,她背着我偷人,还偷的是我结拜的兄弟,我一时恼了,就叫人将她关在柴房。真的正想着就关她一夜,等我消了气,就把她送给那个兄弟,叫他们好成双成对。谁想她竟被人害的惨死。……” 一番话说下来,他已经泣不成声。 旁边听他说心里话的叶玉杏囧囧有神,“老爷有成人之美。” 刘象哭够了,抬头擦了眼泪,对叶玉杏道,“说起来,我这几日都在五娘她妹子那里,那个贾三姐比起贾大姐更温柔,可惜我再不会把她们赎身弄进府里了。 在那院子里虽然诸事都要听老|鸨子的,但在那里她们爱那个,就大大方方与那个玩耍,岂不是比进府更好?就不回落得五娘那般青春夭折的下场。” 叶玉杏听得头皮都要炸了,这厮竟然是去逛了勾栏?! 她左思右想,对刘象道,“五娘喜欢什么曲子,老爷不妨弹来一听?” 刘象吸了吸鼻子,果然弹起来锦瑟像模像样。 他的六娘喜欢听,他就认认真真为她弹了一夜。 一连好几日,刘象都在六娘这里流连忘返,每每到了情动时,叶玉杏就引着他想起当日五娘种种好处来,他就把怎么认识五娘,怎么梳笼当时有名的贾大姐,最后如何把人花大钱抬进了府里,都说的明明白白。 是以,他虽然人在六娘屋里,但是来弹了好几天的 * 锦瑟,竟是没能沾得了六娘的身子。 回想起这几日的经历,刘象不禁觉得自己当真爱上了他六娘。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乡下庄子给府里送了不少今年的第一茬果子,越氏给每个小老婆那里都送了,这事儿搁在从前,必定是七娘与六娘那里的最多。 但睡觉七娘傻不拉几的得罪了大娘子,这一回送来的果子本来也没几个,所以大家都有,单单没有禁足中七娘的份。 本来七娘在屋里被关着,外头什么动静,她哪里会知道。 越氏存了心叫七娘不痛快,四娘最知道大娘子的心思,不待大娘子开口,就特意嘱咐了送果子给各个屋头的人,尤其是送果子去六娘那里的人,“大张旗鼓的从七娘屋前走去,别弄得悄无声息。” 于是乎,人人都有,独她没有的七娘听见外面,敲锣打鼓似的给六娘送果子,因为老爷常在那边,因此果子又多又好,全踩在七娘的炸点,她终于要炸了,在屋子里闹得几乎要把自己吊死,都没有闹到外面。 天色一黑,那两个看门的婆子得了嘱咐,差不多老爷快来是,两个一齐进屋,双双按住了七娘的手脚与嘴巴,叫她没法喊人。 那刘象优哉游哉扇着扇儿,从这个屋头穿过月亮门,走到了那个屋头。 两个恶婆娘甚至还专门给七娘的屋子留了一扇半开的窗户,刘象路过七娘屋子前时,他同小厮说的话,“给你六娘的好物都藏好了,我可得给她一个惊喜!”还有他喜上眉梢的模样,全都叫七娘能听见,能看见。 七娘眼泪刷刷往下流,却一身娇气,丝毫挣脱不了这两个恶婆子的钳制。 一个婆子说,“七娘,你也是青春最盛的,怎就不明白六娘如何比你大还能比你受宠?” 另一个笑呵呵跟着说,“可不是。大娘子那也是你能搬弄是非的人?” 两人一唱一和,教七娘如何认清形势,乖乖儿对大娘子俯首称臣。 待老爷从这边过去了,两个婆子松开七娘手脚,又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坐到院子里吃酒说话,顺带听隔壁老爷与六娘墙角。 留下七娘一人在屋里,嘤嘤哭泣,伤心欲绝。 这一日外头晒了一天,即使天晚了,院子里的石桌石凳还留有一丝暖意。 刘象就自告奋勇,在院子里两人一边赏月喝酒,他一边给六娘弹弄锦瑟,两人竟十分快活。 叶玉杏今日多喝了两杯酒,待刘象一曲毕,就指着他头上新打的金簪子道,“这个我怎么没见过?是那个院子里的小妖精送给你的?来我这里,还带着别的女人的玩意儿。” 刘象摸了摸头上的那几根簪子,一一问她,“这个?这个?” 待六娘说了是,他就拔下来看,“原来是这个,你老爷我有的是银子,怎么会戴别人的东西,这是你大娘子与我打的一批新簪子,说我在外头行走,总不能戴一个样子的,你既 * 看上了,我也送给你!” 说着,就把这根簪子插进了叶氏的头发里,左右端详,笑嘻嘻道,“我的六儿真好看。” 叶玉杏将簪子拔下来,招呼了金钗,把簪子插进金钗头发里,指着她对刘象道,“我养的丫头好看吗?” 刘象自从上次偷了越氏的丫头,被越氏好生恼了,他可再不敢胡来,连连打发金钗一边去,讨好叶氏,“明儿我给你买新的,咱不要别人的旧东西。” 叶玉杏赏他一个满意的笑脸,给他递酒,“我还要听。就上次你说五娘最喜欢的那一首。” 刘象索性将六娘抱在怀里,然后把锦瑟放在她手上,手把手教她怎么弹锦瑟。 叶玉杏被他捉着手,弄在那琴上,轻轻抚来抚去,心中一时荡漾,竟然想:如果他没那么多情人就好了。 这种心思才出来,就把她激地从醉意里清醒。 她小意使了性子,从刘象怀里挣出来,假装恼道,“原来你嫌弃我不会弹琴,不如你的五娘!” 刘象果然慌了,连连发誓,“哪里敢将你与她比,那五娘再好,可没有我们六儿好!” 两人拌了两句嘴,刘象少不得息了那种心思,拉着她的手儿重新坐下,这一回认真教她弹琴,不做别的狎思。 这一对小情人似的情形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隔壁,听在两个婆子耳朵里一回事儿,听在敞开窗户立于窗户下流泪的七娘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儿。 亲亲我我,好不恼人。 尤其是那锦瑟乐声,生生将她的琵琶声比到了尘埃里。 七娘哭了一个又一个晚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个婆子看她可怜,有意放水,特意喝了酒去院子门外说私房话,偷偷摸摸的不想让七娘听见似的。 小红蹲在七娘窗下,同哭啼啼的七娘说了。 七娘猛地站起来,胡乱收拾了脸,穿上了一件素淡的衣裳,红着眼睛出来屋里,好好在门前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挪步到月亮门那边。 她把头伸过来,打定主意就悄悄看一眼。 却见那两个脸贴着脸,交股坐在一处,好不亲密,煞是刺伤了她的眼,她被关了这么多天,一身的骨头也没了,抽抽噎噎哭着走过来,一径走到那两人面前,软软跪了下去,抱着刘象的腿哭求原谅。 那七娘哭着说,“奴再也不叫老爷和大娘子为难,一定把那女则写完,好好的听话,求老爷不要撇了奴,不要让大娘子把奴送回娘家,奴被送了回去,那就是逼奴去死,奴只愿死在这里,生生世世做老爷的人!” 叶玉杏抱着锦瑟站起来,一时不知所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个站脚的地方也无。 刘象被打断好事,对七娘冷淡地说,“大娘子说的对,你就是欠收拾,是该学一学女则。你回去写完大娘子吩咐的,然后去给大娘子赔礼,好生服侍你大娘子消气。如若再有下次,我也不管你了。你去罢。” 第23章 十 * (下) 而是送给那人 金钗与金环两个被老爷指使,扶起来七娘,将她还送回她那边。 人是走了,可方才刘象与六娘那种虽无狎戏,但两心相通的绝妙气氛被煞了个彻底。 叶玉杏也叫他收了锦瑟,不想吵了七娘写字上进。 刘象只能带着六娘回屋里睡觉。 到了次日,七娘果然一早起来,请了两个看门婆子进来,给两人说要学写字。 她这边终于服了软,两个婆子笑吟吟,把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拿出来,开始候着七娘鬼画符般抄女则。 正院那里听说七娘昨夜之事,都觉得七娘这记性长不上,顶多一时看着懂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犯病。 然而先犯了病的不是七娘,而是六娘。 六娘在刘象生辰前两天忽然受了凉,分明热乎的天气,裹着被子打摆子,过一时又浑身发热,吓得刘象即刻请大夫来看,幸而那大夫说不打紧,吃两副药就能好,开了药就走了。 于是叶玉杏和七娘两个苦命的小妾,互相作伴,都没能赶上清明后刘府里刘大官人做寿时热热闹闹的场合。 金钗三个,带上苦命的小红,一起去正院给寿星磕头,人人都领了一百钱的红包。 叶玉杏早就得了刘象给她买的十个五对的纯金实心簪子,看不上那些小钱,甚至还另外给大家红包。 就小红说的,六娘大方得很不像别的主子,恨不能手下人的钱都要克扣三分五分的,六娘却恨不得把手里的银子都散完。 叶玉杏这样,其实只是因为她遭过大罪,知道手里的银子存了再多,堂上走一场,牙婆官媒那里再走一趟,别说是银钱,就是命能不能保得住都难说。 这古代的制度,女人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钱来?难也。 索性她看得透,就有钱花钱,或者用钱笼络下人,都不会想着给自己多存。 金钗几个侍候了六娘吃药,睡觉,然后她们就坐在院子里玩笑,说这个太太怎样,那个妇人又怎样,数不完的有趣。 叶玉杏睡不着,静静听她们说外面的世界。 其中听说不止常州本府的堂官太太赏了脸来略坐了坐,就是沧州那边的堂官、知府什么的,因对刘象有好印象,亦遣人送来了生辰礼。 这叫刘象的地位霎时提高许多,竟成了常州人人皆知的与官府都有大往来的官人家。 刘大官人生辰过了之后,越氏就忙碌起来,许多有钱有势的内宅妇人都愿意请她去吃酒说话。 而刘象得意了一回,发誓日后要年年都这么得意,是以生辰一过,就带着铺子里的人手去了扬州,采买倒卖,把个生意做的热火朝天,忙得颠头倒地不可开交。 渐渐日子到了五月里,刘象遣人从扬州陆陆续续捎回来许多礼物。 不止是几个大小老婆有份,就是常年进不到他眼里的大小姐也有了份。 他专程给府里送来了从扬州府请的教养嬷嬷,放在东院里,与女先生 * 一起教导大姑娘。 叶玉杏听说此事,还是从四娘嘴里知道的。 四娘来看渐渐好了的六娘,说起外头的事儿,撺掇她出来走一走,“看你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就是不常出门的缘故。那七娘都已经在府里走动了,你还窝着不起来,叫人说,还以为你怕了七娘呢。” “我是有点怕她发疯。” 叶玉杏抿唇,“我也怕了大娘子,……和四娘你说句心里话,我宁可抱病在窝里盘着,也不敢再惹了大娘子的眼。 你那日听见了,大娘子一个不高兴,是能把我们都卖了的。就老爷那个脾气,你指望他来救?他先救他自己还差不多。” 四娘吃吃笑道,“我当你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怕了这个。大娘子不过气急了才那样说的。这府里来来回回多少个姨娘,就是当初给咱们老爷戴了帽子的五娘,若不是事出有因,那也不会被卖掉的。跟我走,一个人瞎想!” 这一番劝解,叶玉杏信了几分,毕竟说到了那个五娘,给刘象戴了那么个绿色的帽子,刘象恼怒之后,也没想着把人卖了,而是送给那姘头,叫他俩双宿双飞的。 叶玉杏心里解了障,缠不过她,只能带着金钗,拿了针线跟着四娘出去走动。 两人边走边说话,走出月亮门,七娘屋里看门的小丫头小红又来给她们请安,小心翼翼地接了六娘给的赏钱。 四娘疑惑,“你们七娘方才不还在么?这会儿能去哪里?” 那丫鬟蹲了个福,回话道,“说是要去大娘子屋里。” 叶玉杏拉着四娘就走,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传去了七娘耳朵又是一场是非。 四娘果然不忿,“这厮一场禁足,竟能学会奉承大娘子?稀罕。……不成,咱们也去瞧一瞧,保不齐说谁的闲话呢。” 叶玉杏自然是同意的。 两个人就装作是来给越氏请安,双双走到大娘子屋里,给大娘子道万福。 屋子里站着坐着许多妇人,有老爷的小老婆,有各个丫鬟婆子,还有几个穿戴整齐却陌生的脸,四娘一个个将那些陌生的媳妇看过去。 越氏最近春风得意,见她俩一齐来了,扬着手里的画册笑道,“正要差人去找呢。来,看看这个是什么?” 叶玉杏眼尖,看见画册上的各种裙子样式,惊喜道,“是花样册子?” 她先前嫁到了卖布的那家,别的不说,对古人的衣裳布料和各种装扮十分醉心。 如今看见熟悉的花样册子,忍不住就要拿来看,笑着主动要给越氏捶肩,“好大娘子,我猜,这可是老爷从扬州为大娘子捎来的时兴花样册子?大娘子行行好,叫我们一起开个眼!” 越氏乐得指着那几个陌生脸介绍,“这三位也是老爷从扬州请来的绣娘,各个都有一手绝活,你们常困在屋里,不晓得外头花样有多少变化,今日大家都来听高手给咱们讲一讲。” 那三个绣娘纳福道,“大娘 * 子过誉了。” 七娘立在一旁,只是看,很少插嘴,被叶玉杏发觉后,只给她翻了个白眼,仍旧老实地厉害。 叶玉杏偷偷对四娘道,“鬼画符画的竟有点意思,竟然学会闭嘴了。” 四娘嗤笑,“你放心,狗改不了吃屎。” 听说三位绣娘只在常州府住一个月,前头已经去了知州汪大人家里住了十天,然后又在守备大人家住了十天,最后一站终于到了刘象自己家里,然而也是之能在这里待十天,就得回扬州。 这样算下来,每一日都是争分夺秒要与人家学本事。 越氏与那三个绣娘闲话家常,知州大人与守备大人家的些许家事,渐渐都入了她耳中。 听了其中微妙处,叶玉杏心里对刘象的本事又有了新的看法:这厮色字上头没谱,然做起生意奉承上官,那是绝对的一把好手。 全家有些地位的女性每一日都要来越氏屋里点卯,围坐在一处来做针线,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沾上一点扬州时兴的本事。 这其中人人勤勉,唯有一个叶玉杏,头两天还好端端努力跟着学,到了第三天就疲惫起来,第四天,干脆睡到日上三竿了才来。 其实她恨不能不来。 四娘怨她傻,“人人都上进,偏你个混人,就知道混吃等死。” 叶玉杏趁着没人了,才与她咕哝,“我才不是混人,就是没有这些新鲜的花样,你信不信老爷回头还来找我?” 四娘气得要打她,再不与她废话了。 但叶玉杏实在不能脱离群众,就每日懒懒散散坐在最外围,有事没事,拿着个废布,有人看过来,就装样子缝一缝。 这一日,她才缝了两针,身边来了个七娘。 七娘看她手里的肚兜尺寸奇怪,此时没说什么,等大家都散了,走在路上,七娘猛回头,指着金钗手里装着针线的篮篮,假笑道,“六娘,不是我说你,你是肚子里有了货吗?缝那样大肚子的肚兜。” 叶玉杏好整以暇地看她,笑说,“我肚子可没货。不过这是老爷求我给他做的。我也不能照着我的肚子来做。你说是不?” 这个小姑娘顿时就被她说的话搞红了眼睛。 七娘咬着唇,忍者没哭出来,盯她了半晌,最后生硬的给六娘行了礼,“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求你饶了我,别与我一般见识,求姐姐叫老爷也来我院子里坐一坐罢!” 第24章 十一(上) 送给了大官人 11 叶玉杏立刻避开,不受她的礼,红着脸说道,“老爷去哪里是他的意思,便是大娘子都做不得老爷的主。难不成我还比大娘子厉害了?你莫要害我!” 七娘憋着气,瞪了她半天,甩袖走了。 金钗悄悄在她后面啐道,“假模假样。娘你别信她。她能学好,鸡都能飞上天。” 叶玉杏方才叫七娘说的,好像她是个淫_虫似的,她怎么可能好好同她说话。 然而好像是七娘因此,就专门怼 * 上了她不放。 第二日大家在越氏上房里做针线,七娘又怪声怪气问六娘,“你是看不上人家扬州来的绣娘吗?或者你嫌我们吵得你烦,才坐这样远。” 叶玉杏看她蹬鼻子上脸,反而气笑了,“我就是不想学,怎样?” 七娘冷笑,“大娘子好心当驴肝肺,你不愿意学,谁逼你来?” 叶玉杏便道,“没办法,谁让大娘子喜欢我,我就是躺在地上,大娘子还要找个被子给我盖上呢。” 这句话逗得越氏笑了出来,对六娘招手,“就你话多,过来,我看看你那个缝了三四个月的肚兜什么样了。——七娘你别招惹六娘,人家好好坐在角落,又没说你什么。” 叶玉杏坐到了越氏下首,把那个肚兜双手递去,“我觉得我缝的挺好,慢针出细活。”说着,偷偷给了七娘一个白眼。 七娘气得再要说什么,就被越氏瞪了一眼,当即没了声音。 越氏道,“都少说两句。马上就端午了,到时候有龙舟赛,你们抓紧缝了好衣裳,我叫老爷早早包了酒楼好看的包间,到时一起出门玩。” 然而刘象端午前从扬州回来,给越氏带来了好消息,也带了坏消息。 好消息,刘象说,家里的三娘五娘都没了,叫人听起来怪怪的,缺斤少两一般,不如重新给几个小老婆排位,或者另外添人进来。 这样的事儿,是交给越氏来办,是她在内院展示权威的时刻。 坏消息,刘象早先听说越氏要查六娘的底细,他也插了一手,查到了六娘一家人是从扬州过来常州的,再要往细里去查,竟在扬州一丝线索也没有。 后来经人提醒,这种全然没有线索的来历,只有一个可能。 越氏打发了其他的妾室,单独留下六娘,叫人给她重新上了热茶,然后屋里的下人退得干干净净。 叶玉杏一开始还好,此时见到这样的阵仗,不由得谨慎起来,人家不说话,她就紧张的不敢吱声。 越氏慢慢吃着茶,将那茶盖一点一点撇开茶叶,然后放下茶盅,像是思量着什么。 叶玉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越氏慢慢说道,“听说,你父亲原来是做官的?” 叶玉杏一惊,脸上表现地十分茫然,“不知道啊?怎么可能呢?我家若有个做官的大老爷,我也不是被人叫做‘克夫’的了。” 她小心看着越氏,接着解释道,“大娘子怎么会说这个话?我自打有记忆来,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在村里拾猪草喂猪养鸡。长到六七岁,就出来给地主家的小姐做丫鬟。 再后来嫁给了那地主家的佃户。 谁想那个汉子好容易等我长大能圆房,竟然自己摔断了腿,不能人道。 我那个狠心的婆婆就将我认成了女儿,找来媒人,要将我卖到城里,挣一份彩礼钱,顶好了用这笔钱买个大胖小子给他家续个香火,或者还能有些余钱。 我被卖给个老鳏夫做了填房,… * …那个老鳏夫五十多了儿子都三十几的人了,说出来都是泪。后来的事儿大娘子也该知道的。谁个官门的小姐,能向我这般没运道?” 然是事实上,她虽然不知道生父是否做官,却知道家里从前应该阔过,父亲在她六七岁时没了,不知什么原因,家里从繁华的地方搬到了乡下,租了地主家闲置的院子住进去。 ——她是庶出,那个家里有个一心只做针线活,半步不出“闺房”的嫡姐。 她六七岁,嫡母将她卖给地主抵了房租,然后带着嫡姐搬走了,去往何处不晓得。 至于后来,在地主家做丫鬟那一节,是因为她被地主老头子看上,才十几岁就要被那老头压,还是地主老婆泼辣,将她做主送给自家一户穷的叮当响的汉子做媳妇。 摔断腿那一节也有,婆婆将她高价卖给城里卖布生意的老头也是真的。 真真假假,九真一假,听起来寻找破绽就没那么容易。 越氏从她面子上看不出什么好歹,心里想着刘象书信写的话,“听扬州的大人们说起,这种情形,不是权贵人家,那么大抵是‘犯官之后’。” 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然而听叶玉杏这样说来,只怕她那犯官老爹,作案当在二十年前,都是上一位皇帝的事儿,加上叶氏一介孤女寡妇,都再嫁两回了,显然不会连累到如今的刘家。 越氏忖思了片刻,便说,“你来说说布店老板的事儿。——大约你不晓得,自你那段日子在麻婆手里‘待嫁’,那布店就一日不胜一日,前儿我派人去街上买针线布头,那家布店不知何时悄悄关了门,一家老小回乡下种地去了。” 其实这都是刘象刻意给人家挤兑的,就是为了给六娘报仇。 叶玉杏吃了一惊,明显不知道这回事儿。 越氏看得心里感慨,刘象这个混账,竟然也有真痴情的时候,办了这么大一件事儿,却不叫六娘知道,去感激他爱重他。 叶玉杏支支吾吾地说了她在布店家,怎么“克夫”的事儿:“那个老鳏夫五十多死了老婆,还想娶新娘子过门,想是春风得意。正头日子那天,和前来恭贺的亲朋好友喝了许多的酒,晚上上楼来要与我洞房,谁想酒喝多了,不留神踩空了台阶,一仰头,倒着从楼梯直挺挺栽下去,仵作来了说人扭了脖子,当场就没了。” 越氏听得心惊肉跳,“当场就没了?” 叶玉杏就怕她心里忌讳,可话说到这份上,她已经尽力描摹,只能硬着头皮道,“没了。自此以后,我虽然在布店里住了下来,成日里给他们做尽了活,然这个克夫的名声,就被家里掌舵的便宜儿子宣扬出去。 我克夫的名声在外,就算有一些颜色,那些来布店买卖的人忌讳着,都不会对我怎样,直到有个汉子来店里搞事儿,自己喝醉了却在护城河里淹死,叫我又出名了一回,也叫我 * 进了大堂,被卖到麻婆那里。后来有个行走的商人姓卢的买了我,将我送给了大官人……” “什么?!是把你送给刘象那厮?!” 越氏震惊,随即大怒,拍着桌子,“这个混账从我兜里拿走了一百两银子!骗我说从商人手里买来的,还陪上了我一个心爱的丫头!这个千刀万剐的混账玩意儿,看他回来我不宰了他!” 叶玉杏借着这个机会,躲过了一番审查。 待刘象回来,高高兴兴去越氏屋里献宝,把从扬州带来的礼物全都搬到越氏院子里。 然而越氏冷着脸揪住他耳朵,将人提溜进屋子,沉声逼问,“你实话说来,六娘进府,你给了那商人多少钱?我给你的一百两,你都用来买叶氏进府了吗?我怎么听说,那卢姓商人,如今是你的二哥了对吧?他可是一分钱没要你的,你们两个一人一手倒换了两个小娘子才对?!” 刘象大怒,“什么?他一分钱没要?天杀的老大哥从我手里拿走了五十两,说是要给二哥的好处!果真没收钱?我去找他算账!” 说罢,刘象气愤愤出门找人去。 越氏气得扶额喊痛,颤抖着声音对丫鬟道,“这个家不得这混账败完了事!我怎么嫁了这么个东西!” 她娘家原先也是千户,自她老爹因病做错事丢了差事,家里一日不如一日,为了给老爹治病,她下嫁了刘象做个填房。 这混账倒是把家里的银钱都交给她管着,不论她怎样贴补娘家都不嫌烦,可这混账怎么就这样大年纪了,还不懂事! 越氏在屋里坐着生闷气,她的陪嫁嬷嬷想了想,劝道,“大娘子不如叫来六娘说话?那位看着嘴里蹦豆子似的,大娘子问什么她说什么,可回头想一想,她什么也没说。叫老奴来看,这位可比那七娘难对付多了。” 然而这嬷嬷与越氏不能心灵相通,不晓得越氏心烦何事,也就拍不到马屁上。 越氏谁也不见,回屋里上床躺着睡去了。 晚上,刘象与几个兄弟喝得醉醉的回来,说什么话都打着舌头不清不楚。 越氏气得没办法,把正屋都给他,而她自己避去二娘屋里睡觉。 二娘贴心服侍了大娘子一个晚上,她自己熬得一双黑眼圈,第二日让四娘瞧见了,转身就与六娘笑话二娘。 待到刘象终于醒来,左右摸不到大娘子,心道一声“糟糕”,连忙爬下床找人。 越氏已经在正屋里吃完了饭,见他起来了,叫人重新造饭送来,其余几个小老婆都在旁边做针线,或者说话。 刘象唉声叹气坐到越氏旁边,把脸搁在她脖子肩膀上,伤心道,“我那个大哥咬死了说五十两没错,然而我是先找了二哥的,他当真一文钱都没拿。这是什么世道,连结拜的兄弟都骗。哼,等我发达了——” 第25章 十一(下) 然后乐滋滋的去了六娘…… “那怎么着,你还与他们一刀两断 * ?”越氏看他说的张狂,冷笑道。 刘象果然瑟缩,“这……倒也不必了吧?为了这点子小钱,就坏了兄弟们的情谊,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叶玉杏听了一两句,插嘴道,“要我,就学不会穷大方,谁骗我一回,保不齐他背地里已经骗我无数回呢。” 这话说到了越氏心坎里,她指着六娘对刘象道,“你瞧瞧,六娘都比你有见识。” “是是,我也去见识一番。”刘象笑嘻嘻强行拉着六娘出去说悄悄话。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了院子里,穿过七娘屋前,都不敢大声喧哗,一前一后溜了过去。 七娘坐在窗下看得一清二楚,咬牙没有冲出去拉人,而是把才做好的头花一个个撕下来,含恨将它们撕成碎布片。 端的是忍辱负重。 刘象好似爱上了与叶氏谈情说爱,就喜欢抱着她给她教如何弹锦瑟,待送饭的被越氏打发送到了这里,叶玉杏就把锦瑟拿开。 她走到一边叫金钗她们摆饭,说道,“我学不会了,你可别再叫我学了。你若真喜欢别人给你弹,你找你那心灵手巧的小老婆来,这乐器一通百通,她一定会的。” 刘象坐过来,拿起筷子吃着,说道,“又说她?!不学就不学,这不是多难的。我有别的法子。” 待到下午,刘象铺子里人没回来,倒是叫宝福儿送了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来家里,先去给越氏说了一声,然后送到了六娘院子。 叶玉杏看着这才十岁的孩子,就描眉画眼十分会来事,忍不住怀疑她的来历,冷笑着逼问宝福儿,“好小子,跟着你老爷才多久就学会来糊弄我?你老实说,这是你老爷从哪里买来的?” 宝福儿只是笑,“咱不敢乱说。” 那个女孩儿倒是给六娘道了好大一个万福,都蹲到了地上,娇滴滴道,“奴闺名玔儿,本是贾氏老娘院子里的丫头,刘大官人来寻老娘,要买一个会唱会弹的,老娘就推了奴来。大官人叫奴一心服侍六娘,从此就是六娘的人了,再不敢说从哪里来的,就是六娘这里的!” 贾氏? 叶玉杏吃了一惊,看看这个孩子,又看看大约十四岁的宝福儿,“那什么贾大娘贾三娘的‘娘家’?” 宝福儿见着六娘门清,只能低头认了。 叶玉杏打发他走,然后不敢碰这小女孩,让三个丫头去厨房要了热水,盯着这什么玔儿,都不准帮忙,要她将身上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脂粉气,再让粗使婆子压着她把她头发齐齐筛过几遍,确信没有虱子,然后换了金环的一身衣裳,送到自己面前。 她指着金钗金环说,“这两个都大你一些,你喊她们姐姐。” 玔儿做张做乔地给两个姐姐行了礼,亲亲热热喊了两声“姐姐”,看着除了行动间妖里妖气的之外,做人倒是很懂事。 叶玉杏又说金带,“你叫她姐姐。”金带喊了玔儿姐姐。 玔儿难得脸红,没 * 料到在这大宅里,还有人喊她姐姐,虚心受了她半个礼。 叶玉杏便道,“你的名字也好听,往后你就叫金玔,在我里侍候,寻常只听你金钗姐姐调遣。每早晚都要洗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比什么都好看。” 那金玔点头一一应了,跟着金带出去,看自己睡觉的屋子。 叶玉杏与金钗出门,走到四娘屋里,说了刘象干的好事,发愁道,“我就是嘴上一说,嫌他总要教我弹琴烦,叫他知道个好歹,谁想他竟然给弄了这么个事儿,招惹到我屋里!” 四娘虽然知道六娘不是来刺她的耳朵,但难免心里嫉妒起来,劝慰也不真心,“那是你受宠。换个人试试,我和二娘可都没这本事。说起来,我们都是一个丫头,独你从前三个。 那时就算了,你远远住在花园里,两个半大孩子看门什么的。如今你那里人多热闹,老爷还上赶着给你又添了一个使唤。大娘子不知如何做想,我心里很是嫉妒。” 叶玉杏连忙苦着脸,摇树枝一样摇着四娘手臂说,“我就是怕这个!从前我三个丫头,说好了有两个是给那花园边冷冷清清院子看门的,平常我在正院,只留一个孩子谁也不放心。 后来那里多了个七娘,院子里再不缺人,看门的差事可有可无,那孩子怕了七娘就归到了我房里。如今又来一个,……与你说,我都不敢去大娘子屋里了。” 四娘见她这样说,就来了兴致,硬是拉着她一同去越氏屋里打牌。 越氏见着羞羞答答的六娘,倒没说什么,还叫她坐下,问她吃什么茶,打什么样的牌之类,只是言语之间情意淡了三分。 她没做错事,都未免战战兢兢。 叶玉杏心道,这个大老婆御下的手段了得,如此年纪轻轻,倘若放在现代,那妥妥的是大企业的高级管理人才。 只这一点,她就不能不对越氏充满了好感。 大家打了两圈牌,越氏又不是木头,自然感受得到六娘对她的十分好感,渐渐就把心里的不痛快去了一分,只是恨刘象不会做人。 晚上刘象要来她屋里吃饭,果断被越氏撵出去,然后乐滋滋的去了六娘屋里,去看那个他亲自挑买的新来的孩子。 谁知到了六娘屋里,除了年纪最大的金钗外,屋里还站着三个一般大的女孩,愣是叫他找不出哪一个才是今天买进来的。 这三个一般的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发,就连头上的簪子,都是从前他给叶氏,叶氏赏下去的,完全没有什么分别。 金钗他倒是认得,这个年纪比她们大,十分明显。 叶玉杏看他一副懵懂的模样,笑话他道,“平日里自诩护花使者,如今花儿落在我家,你却不认得了,真叫人伤心呢。” 刘象举手发誓,“若是我们六娘,我一定能认得。快告诉我,是哪个孩子?” 叶玉杏朝着三个孩子眨眨眼。 金环和金带就 * 把金玔推了出来,金玔给老爷行礼,娇怯怯道,“老爷忘性真大,奴可伤心了。” 叶玉杏悠悠道,“叫你换了衣裳装扮,倒能唬人,一开口,就又忘了自己是谁。你学着姐姐们说话,再这么样子,我是不能带你出门见人的。” 刘象哈哈大笑,笑完了,就让这金玔弹锦瑟助兴。 果然弹得不错。 那一道墙根之下,七娘偷听了好一阵,气得牙痒痒,不但发誓日后想办法必将老爷抢回自己屋里,就是这个弹琴的小贱人,也要弄到自己院子服侍。 凭什么她才一个丫头,叶氏独独占了四个?大家平分才是道理。 不说七娘如何谋划重获老爷欢心,越氏叫六娘哄得心里舒坦,给家里又买了几个丫头,几个小老婆每人手里分了一个,总共两个,倒也不显得六娘那里多特殊了。 端午节前夕,家里来了几个沧州的人,自报家门是沧州知州夫人娘家的下人。 刘象热情款待,与那几个人共饮同睡,服侍地周周到到,最后打听清楚这些人是要去扬州采买,途径常州,顺道代家里主人给刘大官人送个信,叫他去沧州“帮”知州大人一个大忙。 这明显就是生意上门,刘象哪个会推脱,简直是鱼跃龙门。 他款待了这几个下人,又逐一塞了银子,最终问出来了子丑寅卯:原来沧州知州要找人上京去给丞相送生辰纲,怕沧州本地人多嘴,就被知州夫人推荐了刘象这个。 至于这些下人去扬州,正是要寻是否有更好的品物。 刘象十分激动,送走了这些送信人,只怕夜长梦多,立刻约了做镖局生意的曹老大,还有行走过沧州的卢尚仁二哥,三个人一同上路,去接了这个绝好生意。 大哥二哥自然欢喜无比,认为刘象懂事,知道能赚钱的好事得大家分享,大哥临行前又多带上了七弟,四个兄弟,再许多老大镖局的好汉,大家一起上路。 没有了主家男人,越氏说好的带众小老婆出门看龙舟,就此作罢。 不论底下人如何说,她转手就把刘象提前包的酒店包间卖给了别的下手迟了的大户,净赚的茶水银子,都填进了自己嫁妆单子里。 又为了安抚小老婆们的不满,越氏大手一挥,用账上的钱在花园的水榭里开了好几日的宴,吃吃喝喝哄着大家熬过端午不能出门的憋屈。 于是每日在花园一游,竟成了大伙最爱的,比起出门来,老爷不在家,在自家园子不用穿的那样周正,大伙神行俱散,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而那得了沧州知州信任的刘象一行人,果然等来在扬州府挑了许多生辰纲的那几人,大家一路朝着京城急急赶路。 上京路上十分无聊,众汉子难免开荤话,胡乱对付漫漫长夜。 是以刘象如何攀上沧州知府大人,也就打听的一清二楚。 曹老大与鲁老七前头笑话刘象,“你这大的生意都能做得, * 偏就没有留个后,可惜可惜!” 私下里,两人商量,这一回他们跟着刘象认得了叫他发了家的贵人,只要他俩能把贵人笼络住,夺了这条门路,就是偷偷将刘象弄死,也不怕他什么。 老七说到激动处,砸吧嘴巴,“他那后来娶的七娘不错,花骨朵一样的,又泼辣,着实吸引人。” 那原本是他看上的人,硬是被老大夺走,用来设计刘象去了。 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大却嗤笑他说,“你懂什么,我看他家老六才是够味,等咱们得手了,这六儿七儿,你我换着尝尝,不比独占一个来的强?” 老七顿时与他想到了一起,两人对眼银笑起来。 第26章 十二(上) 刘象在六娘这里吃了闭…… 12 刘象对此一无所知,仍旧当他们好兄弟。 一顿生辰纲送去了京城,大家在繁华都城疯玩了十几天。 走时,曹老大不知怎的手段,与那丞相家某个得宠的小老婆的大舅子结为亲家,娶了那个大舅子的寡妇女儿,一声声喊着大舅子做泰山,十分得意了。 刘象被通知去喝喜酒,才知道曹大哥与那爱妾大舅子做的好事:这两个混人竟偷偷佯装了当街混做泼皮,将当朝的御史大人给狠揍了,说是给丞相出气的。 出什么气? 御史大人在皇帝面前告状丞相,说上个月朝廷堂堂副相竟被歹人当街刺死,就是丞相做的好事。 刘象慌得拉着大哥去角落里问,又不敢明白了直问,只能慌声埋怨,“你是有老婆的?!怎的敢来停妻另娶?若这是小门小户就罢了,这家往上通了天的,等人家回味过来,把你告到堂官那里,你倒是怎么办!” 大哥不耐烦,却不能叫人知道他在常州有老婆,他原本给人谎称自己没老婆的,打算提前派人回去,弄死自己老婆了事。 这时见刘象送上门来,于是与刘象勾肩搭背,和他商量,“好兄弟,为难你还替我着想。不如这样,我写个休妻的书,将我那老婆送给你如何? 你不是房里空着三娘五娘的缺?给你填着空子!左右我那老婆与你家大娘子是好姐妹,这一回叫她们做个真正的姐妹,不是大好的喜事?” 刘象甫一听,吓了一跳,然而再想,忽然就对大哥屋里那个老婆火辣辣的想念,搓着手贼笑,“这……就怕我那老婆打我!你也知道,我家那个母老虎厉害得紧!” 话是这么说,但他在曹老大的怂恿下,很快便把害怕丢到三千里外去。 待差不多时间了,刘象与二哥卢尚仁还有鲁老七先行一步回常州,大哥说等他消息,刘象把他老婆办妥了,他才能带着新娶的娇妻回去。 刘象手里拿着大哥的休书,高高兴兴回了家。 事不凑巧,叶玉杏恰好前一日在花园同大家聚会时,贪吃了冰,这时月事来了,肚子痛地没法,与大娘子请了好多假,直挺挺躺在床上,一个 * 劲儿叫丫头们给自己换暖暖的手炉,放在小腹上解痛。 热死人的天,她浑身冷汗热汗一齐流,狼狈地好似一滩水。 听说那谁打京城来了,打死她也不要见。 刘象在六娘这里吃了闭门羹,跨不过去月亮门,正在恼火,打扮的艳光四射的七娘聘聘婷婷扭着身子走来,挽起了刘象的手,温言温语香麝兰气地,将人拉扯到自己屋里。 于是七娘重新夺得了老爷的宠爱。 这回她聪明了,趁着六娘不能人道,将老爷缠得紧紧地,浑身的本事都拿出来笼络老爷,只把老爷哄上了天,与她千好万好在一起。 其余的老婆们,不论是越氏还是二娘四娘,都不忿七娘独霸老爷,气愤的不得了。 就是从前六娘专宠,她那里不论怎样情浓意深,也会时不时把老爷推出来给姐妹们分享! 四娘恨得不行,找机会就在六娘屋里低声骂娘,“我与大娘子直说了,这重新给大伙排位,不论是不是按着年龄来,那个七娘都必须给我压到最下面!” 叶玉杏的月事每次足有七天这么久,她今日是第六天,虽然肚子不痛,却也懒得下床,瘫在床上无精打采道,“大娘子怎么说?” 四娘哼说,“说了跟没说一样。谁能知道她打什么注意。——我悄悄与你说一件事,你叫她们都出去。” 叶玉杏给旁边侍立为她二人打扇的丫头使了眼色,金钗便同金环出了去,还贴心的将门带上,坐在了院子吃瓜子。 似是为她们看着门一般。 四娘啧啧称奇,“还是你会调|教人。” 叶玉杏方才拿了丫鬟手里的团扇,就用团扇给四娘拼命扇了几回,“好四娘,说那闲话作甚,有什么好事,赶紧告诉我,我都要发霉长草了,就等着你每日来与我说外面的趣事呢。” “你这力道不能够,我来,”四娘一把夺过扇子,利索的扇着,给两人都吹了风,“有两个事儿,你要听好的还是差的?” “先说差的,好的留在后头,先苦后甜。” 四娘睕她一眼,“差的呢,是大娘子与老爷说话时,我在屋子外头偶尔听见的。 说是老爷从京城办差事回来,走到哪里不知道,反正是遇着了喊打喊杀的山贼,差点没死在路上,到底折了一个随行镖师,才逃了回来。 就为了安抚这个镖师,花了好大的钱。这外头的世道一日不如一日,咱们啊,尽情快活才是真。” 这什么世道叶玉杏并不是很了解,她在古代本就是浮萍,随波逐流惯了,能活下去才是真理,于是问,“这不算是差,老爷能完完整整回来,咱们多幸运,好事。下一个,是什么?” 四娘听她这么一说,当真被她安慰到,心里舒坦多了,笑眯眯说,“府里大约要进新人,不是旁人,却是老爷结拜大哥的大老婆。稀罕不?” 叶玉杏腾地坐起来,“那个?不是吧?……那个人总共来了家 * 里两回,我都见过,是个贤惠人儿,怎么就被老爷弄到手了?” 大家都对老爷的色心心照不宣。 要不是四娘早就打听清楚了,也跟她一样,认为是老爷强行夺人。 四娘笑嘻嘻道,“你可猜错了,那不是老爷弄到手的,是那个贤惠人儿被他相公休了,在娘家里没个着落,整日以泪洗面,咱们老爷看着可怜,就同大娘子说情,要把人接来府里,与大娘子做个贴心人呢。” 叶玉杏扯了扯嘴角,重新躺下床,哼哼假笑道,“咱们老爷就是心善。我看他就该开个善堂,广招天下穷苦妇人,给妇女们养老送终呢。他怎么就好了这一口!” 四娘一愣,随即明白六娘说“好这一口”的什么意思,顿时笑得打跌,用扇子捂着嘴笑得浑身颤抖,末了,忍着笑意,啐她,“你这个嘴巴不饶人!我是服了!” 过了一日,叶玉杏终于身上干净,就被四娘拉着要去大娘子屋里说话,话题中心,就是议论老爷想接入府的那个可人怜的失婚妇女。 第27章 十二(下) 让叶氏给他揉心口…… 二娘与四娘都学了六娘,最近不给自己缝衣裳,转而给刘象做起了寝衣或者袜子。 叶玉杏却什么针线都不想动,刘象的肚兜缝了小半个,越氏的鞋做了一只,都没有耐心整治到底。 于是她假装叫金玔给针线篮子里装了缝了小半年的荷包,坐在众人下首,有一搭没一搭的碰着针,好似自己就是在做活一般,听大家说闲话。 先是四娘说起七娘把老爷缠得死,不给别人肉吃,越氏不耐烦听七娘的琐事,就道,“你们说她,我懒得说。” 二娘就换了个话题,“那位娘子,果真要来家里?” 都不称呼曹大娘子了。 越氏分明有了怒容,却淡淡道,“他敢!” 四娘立即想起来六娘说的“老爷的癖好”,就使劲给六娘使眼色,一想到这个,她就喜得花枝乱颤,憋着笑还是浑身颤抖。 叶玉杏发现越氏看了过来,立刻丢下针,抱住了四娘,嬉笑道,“我们且等着大娘子打断老爷的腿的,别的不说,中间那条腿一定给好好治治,叫他晓得这家里,谁才是妇女的班头!” 越氏脸色稍霁,指着六娘与众人笑道,“看看这个坏丫头,自己吃饱了,就不管了别人饿着肚子。” 叶玉杏连忙过来越氏前面,给她千福万福讨饶,“好大娘子,您可别羞臊我了,老爷如今这一回来,我可是连个面条都没吃到呢。” 越氏就给左右吩咐,“今晚就给她下面条吃。” 双儿嬉笑着果真走去吩咐厨房,让晚上给六娘做了面条送去。 大家一阵笑,叶玉杏便做了苦恼状各种讨好大娘子,好容易才免了这一顿没滋味的饭食。 那刘象恰好从铺子回来,听见屋里一群老婆们嬉笑,十分开心的掀了帘子进来。 这一进来,他见着六娘面若桃花在大娘 * 子跟前揉肩捶背好不体贴,立刻红了眼,“哎哟哟”的抱着六儿小老婆就喊“心疼”,让叶氏给他揉心口。 叶玉杏羞红脸,当真怕了。这个混账,竟敢在大娘子面前胡来! 她把人使劲推开,转身就躲,拿着个帕子捂着脸不去看他,绕着人快快走开,恼道,“哪里还能少了给老爷揉心口的好人儿,何苦来作践我,叫我来服侍你?!老爷当真要找好人,别处寻去,我是不愿意的!” 她要往四娘身后躲,四娘也要躲她,“好妹子,别扯我。” 叶玉杏无处可躲,跺了脚,径直往外头,避在了门帘后面,对里面没出来的金钗道,“还不快出来,我要走了!” 金钗却是被四娘稳稳按着,苦笑,“四娘好歹松了手,奴婢都快被四娘掐疼了。” 那四娘笑道,“这可不能走!咱们这里就缺个体面的丫头来服侍老爷,你也别跟着你家六娘了,不如我做了媒,赏你一个好前程,如何?” “四娘你敢说!”叶玉杏没法,“金钗!快出来!” 金钗吓得脸都黄了,可四娘偏不松手。 叶玉杏便佯怒,“老爷!谁胆敢欺负我的人,我就不活了!”说罢,她扭身躲进了越氏正屋旁的茶房里。 “罢了罢了,一个两个婆娘竟都比老爷我凶悍!我怎的。这样命苦!”刘象就算兴致上来了,一不敢再去茶房胡来怕大娘子打他,二也知道六娘把人看的紧,莫说是收房,就是摸一把小手,她都死活不会依的。 四娘见老爷果真无意,得了大娘子示意,才把金钗的手松开,随她去了。 待二娘与他收拾了外衣,洗手洗脸毕了,心里还是痒痒,——只是他有心要讨好大娘子,就坐在那里与大娘子眉来眼去。 四娘与二娘瞧见今晚越氏与老爷两个都有意,相约一齐告辞,将个蓄势待发的老爷留给大娘子收拾。 大家才从屋里推出来,那正屋卧房的窗户里就传来大娘子嗯嗯嗯嗯的声音。 叶玉杏听见动静,从茶房探头。 四娘同她招手,她这才敢悄悄与金钗出来,走下台阶,与四娘站在一起,不用问,都听得老爷正在与大娘子孟浪。 外面又开始下雨。 叶玉杏听得脸红耳赤,埋怨了四娘不仗义,再不肯去她屋里避雨,径自带着金钗回了院子。 这个雨下个没完没了。 越氏却始终不松口,不让那个被休的妇女进门。 刘象没办法,只能流连在小老婆处找安慰,他没个胆子真个偷到那个妇女娘家去。 雨季稍停,七娘来了月事,没能耐服侍老爷气得在屋里摔摔打打,把个叶玉杏羡慕地十分惆怅,怎么七娘就不肚子痛,还那般有精力,当真好命。 然而到了晚上,刘象就走来六娘这边。 两人合被睡觉,到了大晚上,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守夜的金环披上了衣裳,走去外头,蹲在月亮门前,打了个哈欠问,“是哪个扰人清 * 梦!” 门外竟是宝贵儿,他说,“好姐姐,快帮小的喊老爷出来,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若是宝福儿还好说,来的是老爷的心腹宝贵儿,就不能怠慢。 “谁是你姐姐!”金环偷偷啐了他一口,仍旧回屋里,听着里面老爷的动静,试探着问,“老爷,宝贵儿着急来敲门。” 刘象只能草草了事,胡乱穿上衣裳就往出走,身后传来叶氏吩咐小丫鬟锁门,他笑着摇头走了。 宝贵儿不是混人,必定有大事才来内院。 估计今晚回不来后院了。 果然,他走到了外书房,只见那书房里有宝福儿领着一个熟人服侍吃茶,他连忙上前见礼,热情得紧。 这深夜造访的,原来是他才去京城见到过的,丞相府里的二管家! 再一问,那二管家说,“老大人府里有个犯了事的亲戚,从前老大人欠他一份人情,京里怕护他不住,就想到了刘郎。 前些日子总沧州府的知州说道刘郎是个好汉,老大人思来想去,就叫咱们下来,望刘郎将这远房的亲戚护一护,待异日风声过去,就给刘郎请功。” 刘象被他奉承的满口说好。 但二管家一走,他就慌了。 他前后想了一遍,怎么都怀疑这个犯了事儿的,只怕就是帮着丞相刺死另外一个丞相的! 那他可不止窝藏罪犯这么简单,那是要连累全家被抄斩! 他在外书房待不住,又怕大娘子骂他,不禁抬脚就往六娘那里去寻找安慰。 第28章 十三(上) 这让她怎么睡 13 刘象往花园那边走, 黑黢黢的路上走到一半,他顿住脚。 要是这事被人告发,他全家老小可就都交代进去了。 想到此处, 他暗恨怎么是自己被盯上, 那京城不是还有曹老大吗,怎的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不找他找到身无二两肉的他身上! 一时之间, 他烦恼地不行,甚至想着要不干脆报官一了百了,还能给自己留个清名。 然而……人生在世,怎么能前脚答应人家藏个人,后脚就把人藏进了大牢里, 这不地道。 不地道。 就这么犹豫过来,犹豫过去,大好良夜就折腾没了。 天将亮时,外头又有人来寻,宝贵儿在东院外的蒿草丛前石头墩上, 找到了呆坐的老爷。 刘象看见宝贵儿又提醒了一句, 不禁长长叹息, 站起来, 把袍子弹了弹,“走罢。” 那二管家再来时, 把那陈相的“亲戚”一并带进来, 刘象从外头走进来, 听说那位姓孙的先生就在书房旁边的耳房里对付,自有别的小厮经管。 他去与那孙先生见面拜了拜,认了面孔,便让宝贵儿在书房东厢腾了地方, 将孙先生好生 * 安置下来。 陈相府的二管家把人交代有了下落,还得赶紧回京复命。 这一夜眼看天就亮了。 刘象自请了那位先生在东厢房里睡觉后,他就再没有困意,自己心事重重在外书房坐着思虑了一个早晨,看着东方泛白,看着鸡鸣狗叫,也没个什么好办法。 次日早饭之后,那位孙姓的先生却正式拜见了东道主。 刘象瘫在书房,听说孙先生来求教,慌得赶紧叫人把那先生请进屋,一声声说着好话,“我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就叫他们做了咱们常州的饭食,若先生不嫌弃,就与我同吃?” 这个先生自我介绍,“某姓孙,单名一个正字,多谢大官人收留!”说着,给刘象作了一个大大的揖。 这就唬得刘象立刻跳开,避到旁边,心虚道,“先生是人中龙凤,我就是个下里巴的混人,您别看我好似不学无视,实则我们这样的,打心里最尊敬你这样的读书先生,……那个,先生莫要再给我行大礼了,吓得人心慌。” 那孙正一笑,如同朗月清风般,看得刘象一愣一愣的。 他难免心中嘀咕,大约是自己弄错了,这样的人物,断不会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想通了这一点,他心里的警惕与心慌少了许多。 孙正亦是求生活,免不了对新的东家一番奉承。 两人吃过饭,刘象就已经被这厮的外表蒙蔽,警惕心下降,困意上浮,叫小厮好生招待孙先生之后,自己进了内院,径直去了六娘屋里,脱衣服呼呼大睡,补昨晚熬的那一觉。 叶玉杏一早去了越氏屋里,中午回来,见自己院子坐着三个说话的丫头,就奇道,“怎么都在外头,不热吗?” 金玔站起来,指着六娘的卧室窗户,低声道,“老爷在里头睡觉呢,咱们不敢在自己屋里待着,万一老爷叫人来服侍,见不着人,可是要恼的。” 金环金带猛点头。 这哪里是担心老爷身边没人服侍,这根本就是怕老爷叫人“服侍”,才远远躲在院子里。 叶玉杏瞧着这金玔小人精一个,太有眼神色又会说话,连带金环金带都懂事起来,夸了三个人,叫金钗给她们分别抓了把钱玩去。 也不知昨天这货做什么去了,睡得鼾声震天。 她自己进了屋,脱了外面的衣裳,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然后从窗台取了一把新新的团扇,坐到窗下扇了起来,把身上走了一圈的热气消散些许后,走到床边,调转扇柄,用团扇的棍子轻轻戳了戳沉睡的男人。 那男人睡得死死的,怎么戳都不醒,唯独满身大汗,都把好好的床铺浸湿了一层。 叶玉杏一时好心,坐到床边,给自己扇三下,又给刘象扇两下。 她静坐着,心里想了许多事情。 不知不觉,那刘象醒来了,瞧见心爱的六娘竟然给他打扇,不由得欢喜极了,抱着她就要亲,被六娘推开也不恼。 叶玉杏于是叫人打水,看他洗脸洗手,擦干身上的汗,重新换了一身衣裳,方道,“我让他们做了几道降火解燥的小菜,等会一起吃么?” 刘象其实才吃了饭过来睡觉的,然而六娘盛情难却,他勉为其难陪吃。 不过到底腹中饱饱,他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从金钗手里拿过筷子,专为六娘夹菜。 饭后叶玉杏无聊,想着不如睡一会儿觉,然而刘象在这里虎视眈眈,她便让金钗等人把换过的床褥等重新换过,叫刘象哪里来哪里去,“我都没有吵你,你也别来吵我,要不然我是会真恼了的。” 刘象举手发誓,“定不扰你。” 然而他这个不扰,只是不来床上骚扰。 叶玉杏在床上睡了不多时,就听见外头刘象在厅上走来走去,像是找什么东西,又像是烦恼什么事情,脚步一时急促一时迟疑。 这让她怎么睡。 叶玉杏于是坐起来,冲着外头问,“你怎么还不走?铺子里都不用你了吗?” 刘象就走了进来,把给她扇扇子的小丫头撵出去,他给自己给六娘猛扇了一阵,发愁道,“如今有个难事儿,这个事儿办不好,我还开什么铺子,做人都没得做。” 这样的严重? 大约是昨晚上的什么事情,叫他一晚上没睡,如今又坐立难安的。 叶玉杏右手撑着下巴,手肘搁在曲起的膝盖上,偏着头问他,“你说来听听,兴许我能解你难题呢。” 刘象病急乱投医,便撩了衣襟,坐到床边,与她低低说来,并分析道:“我仔细看了,他吃饭时,两只手手心都没有老茧,唯独手指上有读书人都有的茧子。 所以我想不通,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究竟在京城里犯了什么错,竟然劳动陈相大人亲自出面,将他远远打发到咱们这没钱没地没人的地界来? 我寻思了一个晚上,咱们家里是万万不能藏得住他的,只看能不能把他放在庙 * 里,躲一阵再说后话。然而那孙先生浑身的气派,我,我竟说不出叫人家走的话,见着人家,就只有惭愧二字,更不提其他。” 叶玉杏便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一品大员杀了二品大员的,但你既然应了这件事,就不能不考虑周全。藏他在庙里不合适。” 她略一忖思,便道,“我有个注意,你听一听?” 刘象好似大旱逢了甘霖,一叠声应着,“还是我六儿聪明,你说来,我全都听着。” 叶玉杏偏着头笑道,“前儿我听大娘子提起一个事儿,说是老爷你有个兄弟休了妻?说老爷总想着去照顾这个失了生活的嫂子,是也不是?” 不想六娘问他这个。 刘象脸上顿显尴尬,支支吾吾,又不好不答,“是有这么一个事儿。我也不是照顾她,就是,看着那可怜。那嫂子向来贤惠,又与你大娘子好过……” 叶玉杏不去拆穿,只觑着冷哼一声,把那刘象看得没处坐了,她才给了个建议,道,“既然是要照顾那个嫂子,不如这样,老爷你做主,让大娘子认了那个嫂子做干妹子,然后给干妹子招一门上门女婿,安置在二道街后街。 怎么安置都行,比如咱们买上一幢房子,租给那干妹子住,叫他们夫妻做个小本买卖,老爷你随便收取几个房租,不图他们还钱,就为免去麻烦。 又或者我隐约记得老爷有个四哥,家里就靠出租常州城里几处房产过活,若是能租来熟人的房子,交代给大奶奶各自干妹妹住下,老爷只消出了头年的租钱,算作对那位先生的款待。其余往后如何生活,端看那干妹子如何应付,这就与咱们无干了。毕竟人常说救急不救穷。 便是事后有人问起,咱们不过是帮助大娘子干妹子招亲罢了,别的都能推说不知道。至于这个上门女婿,现成的人选,是也不是?” 刘象渐渐听得两眼放光,听罢,抚掌大笑,这简直是解决了自己两个难题,不,是三个难题! 结拜大哥的嘱托,越氏的不满,还有这个莫名身份的先生! 他恨不得把六娘爱到骨子里,抱着她猛疼爱了一番,然后大笑出门去,一身的烦恼此时全都没有,如何不痛快。 刘象先去越氏屋里说了让她认个干亲的事儿,然后就出门去二道街后街,亲自找了四哥,找他要寻了个不大不小 * 的房子租下。 越氏听他说,是六娘出了这样一个既能照顾人,又不落人口实的办法,便差人喊了六娘来,细细问了一遍,果然和刘象说的差不多。 她不禁拉着六娘的手,叹道,“多亏了你开这个口。不是我想不到这个主意,是我不能说。本来指望不上他的,幸而你能劝他。为难你这么费心不叫他乱来。” 叶玉杏面上笑得腼腆,心里却觉得越氏是话里有话。 想来想去,大约是叫她收敛收敛自己的言行,不要在小老婆的位子,言语行动做大老婆的事。 就是不知道大娘子是真的有了这法子没说,还是打嘴炮而已。 第29章 十三(下) 刘象雄心万丈 刘象与四哥在外面看了他没承租出去的两套, 最后敲定了后街最边一个不打眼角落的两层屋子,上下各两间一共四间,还带了能养猪养鸡的后院。 这下边的两间收拾收拾, 还能做个小门面店铺的营生。 看好房子, 次日越氏就坐着轿子去下定钱,然后马不停蹄乘轿子去那个嫂子娘家, 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那个嫂子在娘家过得十分不得意,带回来的嫁妆都撒出去一半,暂时安抚了娘家人,还不知道后半生怎么过。 如今有故人来看她,甚至还给她指明了一条前路, 她忙不迭就给越氏跪下,举手发誓认了干姐姐。 越氏看她过得辛苦,就好人做到底,再出钱寻了官媒,正经给她介绍了一个落魄书生孙正, 下礼下定, 为这干妹子重新弄了亲事。 赶在六月底, 大伙高高兴兴喝了一场酒, 看着这两人在新房子里拜了堂,都了了一段心事。 那个嫂子只是认命, 谁想到揭开盖头, 这个上门女婿长得竟然俊伟堂堂, 说话行事仿佛胸中自有几分文墨,她只觉自己时来命转,从此感激越氏,每每年节都不忘提着礼去拜谢。 而真正出主意的叶玉杏, 只道帮了刘象解决了大问题,恃宠而骄,硬是堵着刘象去越氏屋里睡觉,好叫她过了几日自在生活。 日子一天天溜走。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是七夕女儿节。 越氏邀请了干妹子来家里玩耍,几个小老婆作陪。 她自来有刘象的 * 吩咐,对这姓孙的有几分好奇,问道,“听说你那新相公想要做个养家的营生?” 干妹子孙张氏笑道,“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些嫁妆,当了两个镯子,我俩把一楼的房子收拾出来一间,给他弄了个替人写信的活儿。家里又买了一个十岁的小厮,有谁懒得走动,我这小厮就跑去替人送信,一个月总能赚来吃饭的钱。” 当然和以前做镖局大娘子不一样,却比在娘家那段憋屈的时日好太多。 尤其这孙张氏粉面含春,竟是比在娘家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叶玉杏和四娘对旁的都不感兴趣,懒听人家闲话,躲在旁边跟着四娘学着怎么弄喜蛛,学来学去都不敢下手,恨恨道,“我天生不是干活的,就让我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四娘恨她不长进,抽出手来,专门拧她的脸,“你可是天生的富贵闲人?学来做好针线,好歹以后落魄了还能有碗饭吃。” “我不依!我就是富贵闲人!” 两人嬉嬉闹闹的在一起玩。 不远处,二娘教导大姑娘怎么乞巧。 唯独一个七娘,谁也不想和她一起。 她于是略坐了坐,就借口去茅房,溜去花园外头,也没回自己院子,而是溜溜达达望着前院书房去了。 可惜刘象也不在外书房。 七娘遍寻不到人,也不想在众人面前备受冷遇,索性回自己屋里睡觉。 就在她回屋里不久,很不凑巧的刘象高高兴兴回府,听说七娘来前院找他,还在书房里坐等了片刻,不由得想到孙正在他这里住过两日的情形。 他这心里难免有了点后怕。 于是叫来宝贵儿,去吩咐书房的那些个小厮,再有什么大娘子小娘子,没有他的允许,都不准进院子,但凡有人不听,老婆们他不敢打,这个院子的小厮一个不留,全都要挨板子。 吩咐完之后,他就春风得意的去后院找越氏报喜。 原来为了奖励他听话会做人,陈相大人亲自给沧州知州写信,让他与常州知州说合,知会刘象花钱在常州买一个千户来做。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就是有钱也求不来的! 刘象高高兴兴把喜事同越氏说了。 瞧见自己没福气纳入府里的干妹子,他心里痒归痒,倒也不至于这时候再有想法,就乐呵呵对她也说,“姐夫这个千户来的正是时候,你回去同你家男人说,就说我说的,后日咱们两家一起去山里千佛寺拜菩萨,求菩萨保佑!” 干妹子孙张氏没有不应的。 这一回刘象十分豪爽大气,说明要补上上次端午没能出门玩耍的遗憾,家里所有的大小老婆,连同有脸面的丫鬟,都可以随行出门。 刘象为着这个千户,上奔下走,忙的脚不沾地,终于在十多日之后,在官府知州与守备按了印章后,把那千户的官印画押军书拿走了。 说起来也是巧了,前头齐千户正是被他六娘克的,很不体面死在老婆拳脚下的那个。 齐千户没有儿子,走得又快,那家婆娘吓傻了,没来得及做补救,这□□不成反死在老婆床上的事迹被他们对家告到了上面,千户之职过后很快就被上官撸了。 这好事这么个就落在了他头上。 刘象听了这个来历着实感慨了一番。 他从来自忖是个没有做官运的,从前年幼,想着有钱买个百户,结果被人骗了不说,还被堂官打了十个板子。 如今他都三十了,才意外得了这个千户长,心里把克死齐千户的六娘爱了个十成,只想着回去后要给他六娘许多财物叫她开心。 待拿到差事,他手下也没个能耐人,便很不懂行情的问了与他官印的小吏,“不知我帐下应有一千兵卒,这该去何处差遣这些?” 为了求人开口帮忙,他使了十两银子的红封给那小吏。 那小吏很是知道这位最近印堂发红的刘大官人,得了这红封,忍着笑话没嘲讽他少见识,只是给他指了指他手里的画押军书,“这里的,便是您的兵卒,从前这些是齐千户的,他走的不体面,没个儿子继承来管,一直也是咱们知州大人代为领军粮银钱。 既大人有了这军书,从今日起,咱们交割清楚,你且找你的兵卒,下个月初来这里领取军粮俸禄,自己分发给兵卒,就再没别的事儿了。” 刘象当时好似听懂了,喜滋滋道了谢,给那小吏塞了一个十两的元宝,高高兴兴回家研究这个画押军书。 可惜回到家里看了一下午,他发觉这字儿都认识,但究竟里面说的是什么,却实在是不懂的。 他就拿给越氏看。 越氏老爹是做过千户,可惜老头死得早,唯一的儿子是个遗腹子,同样因为各种缘由,比如唯一的儿子是庶出之类,当时给越氏老爹治病又花光了家里的银子,没钱走动疏通,竟没能从堂官那里继承千户,丢了好好一门营生。 听大老婆这么说,刘象顿时急了,他不说庶出儿子,他连半个子儿都没有。 当晚他就宿在越氏屋里。 到了第二天,正是预先说好的,大家出门去千佛寺拜菩萨的日子。 偏偏刘象觉得,自己已经是千户了,如果没有卫兵随行,只叫来老大镖局里的好汉,很是没有派头,别人也定会笑他。 若教他去问从前做过参将的结拜的八弟,他又拉不下这个脸面。 于是第二日出行延后。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他还是硬着头皮日夜拿着那画押军书来看,看到头痛,糊里糊涂就朝坐他旁边不住看他上进的叶氏问计。 然而叶玉杏也不懂古人这种东西,还以为他得了官职,转性要来读书,原来这个竟是军书。 于是她想了想,给他治了一条明路,“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孙先生,他一定懂得这个。你想,他是丞相大人看中的,如果连这都不懂,又怎么能叫 * 丞相千万里寻人庇护他?” 刘象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这个人!” 他真是太喜欢六娘的机智了。 叶玉杏补充道,“我听说读书人都有一股子清高脾气,不论他有没有真本事,你越是将他看得重,他越是将你认作知己。然而这其中还有一种道理,便是你自己要能够得着他的眼界。” 她如此这般描述教导了一番。 当晚,刘象在外书房设宴,以出门玩耍规划路线为由,邀了孙正来府里一叙。 孙正算是依着刘大官人,才能在二道街做个小生意来立足,这刘府有请,他没有不应的。 他在京城待不下去,以为此生就要沉沦,哪怕被陈相的人押送到常州,找了个不相干的看着他,他也没有再动上进的心思。 也随自己性情,也为了做给有心人看,他做了倒插门,穷困有潦倒的开了个写信的营生糊口,打算就此过完剩下的日子。 谁料人生峰回路转,叫他遇见了刘象这个东主,竟然拿了军书这样的东西来求教他! 刘象着人先找了个理由递了帖子,然后次日亲自提着礼来求孙先生请教的。 他把军书其中一册往孙先生面前放,言辞恳切他道明原委,孙正也不含糊,与楼上娘子说了一声,收拾了门面,就骑着宝贵儿牵来的马,走到刘府来做客。 刘象做足了姿态,将孙先生好生请进了他的外书房的院子,置办了一桌诚意足够分量的席面。 孙正起先心里还琢磨,上次他来这里,这里四处都是草莽的每个章法,怎的相隔月余,感觉这院子里气氛大不一样。 各个小厮一改上一回来见到的嬉笑哈哈,全都挺直了脊背侍立在廊下,目不斜视,十分精神的模样。 刘象手挽着孙先生,看他眼中露出的欣赏,欣喜六娘给的主意正,遂笑哈哈着携了孙先生的手道,“可算把孙先生你请来我这里了,来来来,进来坐!宝贵儿,上好茶!” 孙正便笑着进了屋,坐罢,喝了一口好茶,等那宝 * 贵儿出去了,他与刘象寒暄了几句,就开门见山,“大官人是有事询问?” 他人在常州,与这刘大官人“赤诚相见”是迟早的事儿。 因料到会被逼问来历,他早有腹稿。 或者那“军书”也是幌子 可刘象却站到孙先生了下首,十分正式地朝着那孙正一拜,然后左边再一拜,右边再拜了拜,神情相当严肃。 孙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尽管先前见到那“军书”,叫他难免有了点不该有的想法,此时却见刘象这样恭敬的作态,难免心中起疑。 他不敢赌什么运气,盯准了刘大官人的脖子,倘若真有人冲进来绑了他,那他也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刘象分明不知自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拜完之后,笑得十分谄媚。 他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来所有的画押军书,恭恭敬敬请孙正好来这里一阅指点,恳切真诚道,“小生不才,最近走运,领了千户的职责。然往上,小生家里没个长辈指引,往下交的那些兄弟朋友,多不识大字不懂伦理。小生心里没谱,思来想去,这心里只有先生是正人君子。少不得邀请了先生来家里,帮着小生参谋参谋。” 孙正看见他当真把所有的军书都拿了出来,先是一愣,果真动手去翻阅一二。 看了好几本册子后,他被自己方才脑补的大事不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声把那刘象唬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 孙正笑够了,收了声,一把抓住刘象的手,将他按着坐在椅子上,摆手不叫他起来。 然后有样学样,还了刘象三拜,说道,“蒙大官人看得起,是某想岔了。这个军书简单又不简单,大官人将这样的大事托付在下,在下不才,还愿为大官人解难。大官人且叫在下将这些册子全都翻阅一遍,再给大官人详细讲讲这里面的道理。” 刘象喜不自胜,心道,果然叫六娘猜中了。 当时她说,把下人约束的整整齐齐,好似行军令,就能叫人高看你一番,接着再要给书生多行几个大礼,然后恭恭敬敬请教,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多请几次,如此这般,这些个文人没有不任你派遣的。 甚至还会引为知音。 叶玉杏说的原话,“君以国士待之,彼以国士报之。” 可惜刘象没学会,只会说“差遣”“派遣”什么的。 但他脑子聪明,与孙先生搭上话,很快就摸到了孙先生的脉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贼船。 孙正比起在家里替人写信,在这边更叫他乐在其中。 两人在书房里钻了一下午,又一个晚上,刘象学了许多知识,尤其是给他军书的小吏当时给他说话的情形,被孙正用明白的话一教,完全明白了小吏说话的意思。 明白后,刘象完全晓得了那小吏戏弄自己,恨得牙痒痒,愤愤然给孙正说,“他还得了老子两份十两的大红封!这个混账王八蛋!” 孙正一个下午,从一开始听他粗话偷偷冒头,到现在听他每句话都俗不可耐,已经近乎麻木,完全能够忽略。 他笑道,“要不怎么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银子从哪里来?不就是这上面那上面扣下来的。不过大人往后做那千户,万不能学着这样祸国殃民的把戏。” “那是自然!本千户哪里就缺这点子钱!” 刘象雄心万丈,第二天就要去寻属于自己的军户,要去点兵点将,寻些个威风的汉子回来给他护院! 然而孙正却好生劝着拦下他,“大官人才得了千户一职,如果动静太大,动了知州的油水,只怕大官人最后亦落不到好处。不如听某一句劝,徐徐图之。好事慢慢做,好法子慢慢使,好人慢慢调|教,好兵将,慢慢提拔。” 说着,他如此这般的给刘象提了许多适合目前形势的建议。 一番推心置腹之后,晚上刘象回到内宅,坐在六娘 * 屋里,一边抠脚一边感慨,“真他娘的是个人才,那京城里的陈相老大人做什么想法,怎么把这种人流放到咱们常州来了?奇了个怪哉。” 叶玉杏上前拿了扇子就抽他的脚,“谁叫你不洗脚就上我的床的!快给我下去!脏死了!” 刘象哈哈大笑,听话洗脚去了。 三日后,他派人去乡里村里寻人,却陆陆续续只找到了军书里不到三四十个画了押的军户。 这些人还都不全在城外,有少数军户悄悄摸摸已经在城里做了好些年小买卖,另有大部分单靠军户补贴不够生活,亦有许多在农村干起了农人生活,果然如孙正所说,并不是各个家里都有适龄男青年能任他调遣。 不过他不嫌弃。 当务之急是要显出他新上任千户的威风! 最后他东拼西凑,许了不少银子出去,临时攒够了二十个年纪差不多大大的愣头小伙子,刘象叫人统统给这些小伙子置办了统一的衣服,梳头洗脸重新做人。 而足智多谋的孙正,就用这一点人,愣是给他整出了一支能看的兵甲队伍。 这里人数一整齐,到第二日,刘象就急不可耐地带着家小,还有孙正两口子,由这二十个自带传家兵甲的小兵随行护卫,浩浩荡荡出了城,往三十里外山里的千佛寺去也。 也是直到这一日,常州街面上才流传刘大官人得了千户之职。 哪个千户? 就是死在老婆房里,且一辈子没有生出儿子的齐千户的那个千户。 只有小范围的人想起来去年克死千户的小寡妇,后来是嫁给了刘千户的旧事。 孙正从自己新妇口中听了这件风水轮流转的旧事,只当做了笑话,一笑了之。 刘象听了孙先生观看风水的建议,选择从常州城的东门出的城。 与此同时,他那结拜兄弟老七接到了还在京城混着的曹老大的信,因此这日他既没有去看见那阵仗,也没有尽力打听说什么小道消息,只一大早打听了刘象家门的车马排成一大队,似乎是终于要出城,才从家里出门。 出门后,这鲁老七哼着最新流行的小 * 曲去院子里逛,心道,终于等到你个刘老六肯挪窝,小弟我这次定叫你有去无回! 第30章 十四(上) 老爷!我在这里!…… 14 刘象这些日子对儿子的渴求十分强烈, 昨晚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来讨好越氏,效果相当明显。 第二天一大早,越氏满脸喜色站在院子里吩咐这吩咐那, 当真被一众姬妾好生羡慕, 各个都夸她气色好。 大家各自坐上了马车,刘象耀武扬威地指使着自己的手下仅二十人的兵卒, 在城东大门口接着干妹子与妹夫苏正夫妇,浩浩荡荡几十几口人七八辆车出行。 不论是纯正的古人,还是假装是古人的叶玉杏,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暂时撇开内宅里的嫌隙, 兴致勃勃坐车出门,时不时掀开马车帘子,去看外面的世界。 叶玉杏看得最清楚,城内大街上男女比例来说,男子有七八成, 甚至更多, 余下的那些女子, 不是老妪就是婆子, 或者是穷苦人家出来做活的妇女。 年轻女子基本没有。 待出得城,就又是另一种情形。 走到原野田垄旁边的道上, 地里耕种的男的女的都有, 甚至各个年龄段也都能认出一些, 唯独青壮男子颇少一些。 不过外面的空气真好啊。 穿过农田,刘千户家的车队渐渐近了常州唯一的山群附近,千佛寺就在那山里。 四娘七娘与叶玉杏同坐一辆马车,七娘独占一个车窗, 四娘与叶玉杏两人凑另一边车窗,一起看外面情形。 七娘不知看见了什么,猛地叫了一声,“好肥的一只羊!” 叶玉杏这边的窗子什么都看不见,她好不避嫌地伸手撩七娘这里的窗帘,往外看,“哪里哪里?” 七娘用鼻子出气,哼道,“不是哪儿!”她指着外面道上,偏着更前面的地方。 前面还有越氏、孙张氏,还有二娘与大小姐等人的马车,最前面的是刘象与孙正骑马。 她们后边是丫鬟仆妇的两辆车。 “我也看见了!就在这里!”叶玉杏用脸贴在七娘霸占的这边车窗门,使劲瞄眼往前看,果然看见了两只羊,咩咩叫着,在马车队旁边打转,仿佛是迷路,或者失群。 四娘看六娘瞧见了,她也要坐过来看。 七娘不让,“不就是 * 几只羊,有什么好看。没吃过羊肉,还没见过羊跑吗?” 那两只羊被随行的护卫赶来赶去,赶到了边上,即使四娘不到窗边也能看见。 她从六娘撩起的那边帘子看过去,原来竟是两只小羊羔,忍不住就咽了咽口水,馋道,“这羊可真肥,捉来烤着吃了多好!” 叶玉杏笑起来,用团扇轻轻拍着四娘的手,“说什么捉来,那都是要花钱买的。放在平常你想吃,四娘你给外头人递话,拿了钱去和羊倌买了,尽管撒钱,没有买不来的!只是今日咱们是去见菩萨,要吃素,你这可不能如愿了。” 正在这时马车不知怎的猛地一磕绊,叶玉杏一个没坐稳,与四娘双双歪到跌坐撞在了一起。 七娘那里更惨,她身边连个缓冲的人都没有,直接撞上了另一边的车壁,把头上的簪子都撞下来两根,咕噜噜滚到了车角。 四娘自己慢慢扶着腰要坐起来,指着七娘大笑,“哎哟我的七娘,瞧你那模样,简直是浪费了你一大早的精心打扮!头发全都乱了!哈哈哈!” 七娘撞在车壁上,把头磕得猛疼不说,一根翠生生的簪子磕坏了个角儿,还被四娘这个老女人笑话了,不由得竖着眉就要开骂。 唯独叶玉杏发觉不对,她拼命拦着四娘,死死坐在地上不叫她起来,“先等一等!” 外面似乎有吵闹,可这车里四娘与七娘俩女人互相尖声对骂,闹得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四娘有六娘扶抱着,然而七娘却没人拦,骂不过瘾怒而伸出巴掌就要挠花四娘的脸。 马车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再次重重颠了一回,七娘打人的手根本来不及收回,整个人又被甩到了另一边,将她鼻子磕地顿时流起了鼻血。 七娘用手胡乱在脸上一抹,眼见那一手的鲜血,厉声尖叫起来。 可这时候谁也顾不上谁,赶车的马车车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赶着马疯狂的奔跑,车里三个女人全都跌坐在车里地面,毫无尊严一般被甩来甩去。 除了叶玉杏,其他两个女人一直在尖叫。 叶玉杏紧紧抓住车座能着力的地方,尽管被颠得要吐,可还得努力听外面动静,她听见还有另外几辆马车好似都朝着一个方向在狂奔,外边隐隐能进听见孙先生的嘶喊指挥,怎么样也 * 放了一半的心。 另一半的心悬着,是因为这情况明显不对。 大约狂奔了许多里地,马车渐渐平稳起来。 她们这车里头,其余两个女人都吓死了。 待马车彻底停下来,七娘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惧怕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四娘更是怕极了,紧紧抱着六娘像是抱着能救生的浮木,一直惊慌失措地哭,“怎么了这是!” 叶玉杏撑着身子勉强半站起来,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七娘,“擦一下。” 同时小心谨慎掀起帘子往外看,生怕是被山贼劫道。 好像前段时间她就听谁说好似哪里有山贼。 七娘自己也有手帕,才不稀罕六娘的施舍,她劈手拿过六娘的手帕扔在地上,哭哭啼啼找自己的帕子擦手擦脸擦鼻血。 叶玉杏往这边窗外没看见什么,回头瞧见七娘的动作,也不在意的把自己帕子捡着收起来,转而要往另一边窗外看。 四娘慌张道,“看见什么了没?” “无事,莫怕。”叶玉杏安抚紧紧抓住自己的四娘,偷偷起了半个身子,又从这边车窗往外看。 这边刚好能瞧见最前头骑着大马的刘象孙正两个,他俩身边还有别的几个骑马的护卫都在,顿时把心全都放下,她对四娘道,“老爷在呢,我去瞧瞧。你们别下来!” 她不由分说推开车门,给赶车的马夫道了一声“劳烦”,那马车夫满头大汗,都不敢抬头看贵人,一劲儿说,“不可不可!贵人快坐进去!有山贼!” 听见马车夫这样说话,七娘与四娘简直要吓死了,哭声更惨。 叶玉杏于是站在那车门,朝着骑马的刘象挥着手甩着帕子,大声呼喊,“老爷!我在这里!” 刘象丧搭遢着脸心慌意乱一直求问孙正怎么办怎么办,半点注意都没有,就差吓尿裤子。 孙正长久没这么骑马狂奔过,一时喘不上气,用手做了手势,叫他等一等。 可巧六娘找他,孙正立刻指着刘象小老婆的马车那边,粗着嗓子喘气对他道,“大官人去看看,待安抚了小夫人,过来了在下再与大官人分说。” 刘象在孙正面前毫无形象,可在自家小娘子跟前,一定要做得威严,给自己打了气,夹了夹马腹,将马驱使过去,苦着脸劝道,“好六儿快进车里,山里窝藏了流寇,咱们才奋力逃了出来,稍微歇息就得赶紧回城。 * 没什么大事!” 马车里的七娘含恨擦脸。,不能出去扑在老爷怀里啼哭 叶玉杏着急道,“是不是有人驱赶羊群阻了道路,将咱们车马逼停下来,不消片刻,就有贼人从草丛树后冲来?幸而咱们人多又有护卫,才拼杀出来逃过一劫?” 刘象一愣,“你全都看见了?” 这还用看?! 叶玉杏立刻道,“老爷你听我一句劝,不能逃,逃必死,到时不是被追上来砍死,就是马匹累死,然后还逃不过被贼人追上来砍死。 敢问老爷,如今咱们还有多少兵勇在护?当时可有注意到对方大约有多少流寇数目?这附近有没有村庄,或者能藏避的地势?” 第31章 十四(中) 所有的妇女全都死里逃…… 这时, 前边另一辆马车里,二娘抖着声音喊,“老爷, 老爷, 大娘子喊您……” 刘象如蒙大赦,连忙对六娘道, “我去看看,你赶紧进车里!” 他匆忙骑马到大娘子车前,十分简单地安抚了一边,然后赶紧找到歇好了的孙正面前,一五一十把六娘的问题全都问了一遍。 只是没说这时六娘问的。 孙正已经休息好, 闻言,意味深长地往方才那个小妾的地方看了眼,然后一一答了刘象,“咱们的人护卫有十四个跟上,其中四人有马, 另外十个都是一路跑来的。有六人不是跑散了, 就是被流寇捉走, 凶多吉少。 至于流寇, 方才那个地形,藏不住多少人, 某方才刻意骑马慢了半步, 数了数, 提着刀的有六人,拿着棍子的七八人。” 刘象这么一听,左右这点贼人伤不到他,就放了不少的心, “可有一敌之力?” 那六娘简直说到他心坎里,他带来的马虽然能带他脱险,然而马匹撑死了再能狂奔一个时辰,难道那是再等贼人杀来?! 孙正说,“某以为,此番与贼,正是老天给千户大人的绝好机会,如果操作的当,将这流寇团灭也不是难事,只要大人愿听某策划。” 刘象就没听懂他说什么机会不机会的,但能救命是真的,他慌里慌张抱住孙正的手,“先生教我!” 孙正便指着北边一个方向,“继续往北走,十里之外才有村子,南边有流寇。西边是大河,走不通,东边倒是有一条羊肠小道,或者能通往回常州的官道。” “那就走东边!” 刘象下定决心。 谁知孙正却说,“若某料定不错,那东边小道一定有埋伏。咱们不如走北边。寻到人烟村庄,才好救命。” 东边有生路,却也极有可能是死路;北边距离常州城愈 * 发遥远,却恰好是生路。 刘象完全听不懂什么埋伏不埋伏的,但孙正说走北边,他就听,“听先生的,就走北边!” 孙正被东主信任了个十成十,准备的一肚子解释,全都没用上。 车队歇了片刻,刘象溜过来与六娘说了孙先生的打算,叶玉杏放了心想,替他擦了脸上的汗,还叫他跟着孙先生。 一刻钟后,恓惶的车队再次启程狂奔,而孙正留下三个兵勇打扫车马痕迹,叫他们打扫干净后,循着北边慢慢走来就是。 那三人听“军师”解释说埋伏在东边,也不是很放心,不过为了刘千户许诺的银子,都安安分分留下,脱了铠甲衣裳卸了兵器头盔,仍做从前农户赤膊装束模样,在这里把马车痕迹清扫地看不出,果然一路走来安全得很。 差不多车马狂奔终于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大家不敢多歇,让村正里长出来指了路,不消一刻钟,就找到了附近最近的一个军屯。 刘象拿出了自己的千户官印,终于将一家老小解救,还额外掏了一百两银子,求这军屯的铁甲十人,护送全家人从官道安安全全回了常州城。 回到府里,鬓发早已糟乱的越氏被小双等人搀扶着,只吩咐一句话,“各回各屋,全都噤声。” 所有的妇女全都死里逃生般,恨不得长在自己屋里,往后哪里都不要去才是。 所以叶玉杏也不知道伤了几人,痛了几人。 她有金钗扶着早早回了自己屋里,四娘心有余悸之外,还忍不住偷偷给她说,“七娘留在最后才从车里出来,生怕脸上的血吓了别人。”十分幸灾乐祸。 回到了院子,七娘那个留门的新来的丫鬟瞧见六娘两人这样狼狈,吓了一跳,连行礼都不会了。 金钗不等她问,就厉声道,“快去拿了外套给你家七娘带过去,别看了。” 跨过月亮门,金玔三人迎上来,全都一脸震惊,纷纷来问。 叶玉杏摆摆手,什么都不想说。 金钗指挥三个丫头团团转,厨房的热水这时候肯定供给正院,她也不叫人去讨嫌,索性叫了丫鬟就在自己这里院子,用煮茶的器具烧了许多回热水,侍候六娘洗去脸上手上的灰土,再简单擦拭了身子,最后换上干净的寝衣,服侍六娘睡了。 万事不妥,都等明日再说。 一夜无话。 次日,整个府里直到日上三竿,主子们醒来了,府里才渐渐有了人气。 刘千户老爷一夜未归,只是派人给大老婆越氏传话,“那日出去的,对外一个字都不能说。” 经过这次大事,越氏受惊不小,慎重的听了相公的话,四处叫人不许 * 走动。 家里人便都被越氏勒令留在各自房里。 叶玉杏这才喊人去厨房抬热水来沐浴,痛快洗了两回澡,才身心舒坦。 然而又过了一夜,刘象仍然没回来。 其他人罢了,越氏与六娘两个独自在自己屋里担忧起来,可这种情形,越氏是不敢去打听,叶玉杏是不能去打听。 刘象死里逃生,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救他一命的孙正要做结拜兄弟。 原来回了家里,他派人去瞧瞧打听,果然他们没走的东边小道,有大量来历不明的人马聚集的痕迹。 孙正道了一声不敢,毕恭毕敬给刘象行了大礼,“大官人若是不嫌弃,某愿为大官人服侍左右。” 刘象不能白使唤人,便说,“先生有什么心愿?我帮你!往后咱们就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孙正谦虚,“只愿做个平常人,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他先前自许甚高,没去考功名,反而做了陈丞相手下一家臣的清客,设计助陈丞相扳倒了对手,坐稳首辅之位。 然而天下的道理,兔死狗烹,没什么话好说。陈相听说了他,也不叫家臣留他,送了他一百两银子,然后命相府管家将他送出京城罢了。 说到底是他命大,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此番他能留下一条命已然是丞相开恩。 可他到底不是甘于平凡的。 这段时日在常州留住,孙正差不多摸清了新东家情形,对方开了口留他,他就顺势应承下来,“大人差遣,在下无有不从。”不论做什么都好。 刘象就让他来自己铺子算账干活,“日后我赚了钱,也分你一半,我有好日子,定不叫先生吃苦受累!先生放心,我叫铺里的伙计账房全都听先生的!” 孙正听他说这没有前途没有气魄话,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不知道有多好笑。 刘象莫名其妙,一边陪笑尬笑,一边纳闷,这给他看铺子,做个二掌柜,多少人求不来的天大的好差事,……有这么好笑么。 第32章 十四(下) 差点叫怀中的娇人儿坐…… 孙正笑够了之后, 将衣衫下摆一敛,重新拜了拜,然后正色给刘象建议。 教他趁热打铁。 两人在外书房谋划了一番, 几翻剖心置腹的恭维话听下来, 刘象终于听懂了“趁热打铁”是什么意思,一时激动又紧张。 天黑之前, 刘象纠就集剩下的人手,又把曹老大镖局里的镖师、从前做过参将的老八等等,连同那 * 十个送自己回城的军屯铁甲,能利用的人手全都利用起来,重新摸出城, 按照孙正的指点,竟然把那在山里点火烤野味的流寇一网打尽。 大家以主动敌被动,小小战斗一场后,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六人, 全都缉拿归案。 听见有三十六人, 刘象冷汗迭出。 要是当日走了东边小路, 他就算最后能逃脱, 他家人也该死绝了。 这十六个贼寇被刘象毫不留情全都押送进了大牢,进大牢之前, 统统让吃了他刘千户的一顿好杀威棒。 当晚后半夜, 此事叫青天汪知州吃了一惊, 连夜升堂办案,将这伙贼人严加拷打,——原来这贼首是犯了命案的,一路从泰州流窜到常州的大盗! 其余流寇都是一路跟着大盗渐渐凑成的乌合之众。 他们有兄弟进城, 听说了有富贵人儿出行去寺院烧香,就起了贼心,直等了三五天,才等来这肥羊。 谁知肥羊肥瘦他们还没开宰,这肥羊竟然有兵勇护阵,叫他们跑了。 常州知州汪大人决心要做个大案。 他拿了卷宗,再三思量,还叫人日夜不停继续拷问,结果问出了叫他忧惧交加的事儿: 常州附近的流寇竟不止他们一家,林林总总,三四家总是有的,其中一家最大已然有五六十个手下。 知州不听则已,一听就知大事不妙,急招来守备相商,要将这流寇山贼彻底剿灭。 剿灭山贼,是守备的职责。 然本州这个守备已经年过五旬,根本不想去管区区五六十人的贼寇,随便叫人打发了知州派来的人,派出两百人的兵勇出城剿匪。 谁料天不遂人愿,才半日过去,也不知那些兵勇可有成事,知州先亲自登门,说有山贼趁乱杀了某个大地主,连带抢了一个千户家的庄子。 好死不死,那个千户正在庄子里消暑,全家被灭了个干干净净。 杀的是有官身的,而那些人头加起来,说不好就是上百条人命的大案。 这一回,守备没办法不把这剿匪当成头等大事,立马怒发冲冠,问清汪知州流寇招供的情形,听说所有山贼加起来不足百人,胸有成竹,点兵点将,凑足了一千人,就要出发。 这时,刘象派了孙正递了帖子前来拜见守备,如此这般游说了一通。 那守备听说刘千户已经与一拨山贼过了招,还将三十六个山贼囫囵拿下,当即就叫刘千户也加入剿匪队伍,权做引路,随时问他情形。 刘象从没有这般与守备大人挨得近过,兴奋地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问什么说什么,欢喜的好似见了死了八百年的亲爹。 大部队出城时,家家户户紧关大门,一时间城里风声鹤唳。 街面上甚至开始流传刘千户的剿匪事迹,谁都知道城外流寇不少,然而这不长眼的流寇撞到了刘大官人这个铁板,竟然叫 * 刘大官人请动守备,出兵一两千人去剿匪。 街面上这一两日骤然冷清了许多。 人心惶惶。 刘象那七弟听说流寇被捉,连夜躲起来听风声,待听见刘象竟如此机遇,吓得仓皇逃去京城,找曹老大投奔。 一两日过去,越氏在家里紧闭大门,等得头发都要白了,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等到意气风发回来的刘象。 她屏退左右,亲自服侍刘象更衣洗漱,不停地问他外面什么情形,怎么会有流寇掠境。 刘象被大老婆贴心服侍的浑身的鸡血退了,可杀人见血的大事想起来,他仍是亢奋不已,闻言笑话她,“你也真是个内宅妇人。那一点小贼算什么,有你相公我在,谁敢伤你?!看我不将他杀个片甲不留!血流成河!”说着,手里刷刷来了几招,十分得意。 越氏不好打断他,只问,“后来呢?” 刘象嘿嘿一笑,掐着越氏的脸蛋亲了一口,心情大畅地叉着腿坐在椅上,手舞足蹈与她道,“我昨夜带着我手下兵勇,与守备大人去山里剿匪,将第一波山贼杀个精光,结果那守备年老力不衰,不经劝,你猜怎么着?” “怎、怎么?” “守备非要乘胜追击,结果中了贼人计谋,被生生活捉!” “哎呦!守备大人被捉了?!” 听见越氏惊叫一声,浑身颤抖,刘象高兴极了,忙抱着老婆安慰她,一口气把剩下的讲完:“小生我早就听孙先生的话,带兵走另一路,没有与守备同行,自然没被捉。 可老天想叫我发迹,这运气来了谁都拦不住,不知怎的,我们误入一个村子借水来喝。你说巧不巧,这个村子正啊那活捉了守备大人的贼窝! 我与孙先生合力,指挥兵将,把这只有少许贼人留守的贼窝给抄了,全都捆起来押在一个院子里,不叫他们出声报信。 等到贼人以为胜利,回来时,正就被你相公我埋伏的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杀杀杀,全都杀,杀个片甲不留! 哈,竟叫我救回了挂在马背奄奄一息的守备大人!你说我是不是即将官运亨通?!” 越氏听得心惊肉跳,听到他救了奄奄一息的守备大人,简直要吓得晕过去。 刘象哈哈大笑,抚慰了越氏,就走去外头,要寻他六娘再说一遍他的勇武。 然而叶玉杏却不似大娘子那样胆怯,她笑眯眯给刘象道了一个万福,给他胡乱捏肩,一劲儿问“然后呢”,听到最后,笑道,“老爷真要官运亨通,且缺了一味药引呢。孙先生怎么讲?” 刘象“啊”了一声,回头看六娘,“这话怎么说?孙先生也这样考我。可我没答出来。娘子教我!” 叶玉杏挑眉,心道,这个孙先生不一般。 只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若是叫 * 刘象丢了姓名,她又变成孤魂野鬼,就实在可恶。 她被刘象拉着坐在他怀里,用手掐着刘象的下巴,笑道,“不是老爷答不出来,是老爷向来仁厚,不愿意往那里去想。——我若猜得不错,这味药引不是别的,而是守备大人什么时候归西。” “好我的儿,这个敢乱说!”刘象顿时吓得双腿一抖,差点叫怀中的娇人儿坐不稳。 “瞧你这胆子!这般怕事,如何能做得大官!” 他急急把六娘抱着放在床上,自己跪在她双膝前,求教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叶玉杏戳他的眉头,“这孙先生……我和孙先生想的可能不一样,不过,照你说的,你可是瞧见了守备最狼狈最难堪的情形,他不死,等他活过来,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你。难道要留你给上面报信,说他好好一个守备,竟然还被流寇给活捉了一回吗?” 刘象整个人好似三伏天,被一盆凉水浇灌了全身,冷得瑟瑟发抖,“这这这!” 别的不说,要有人见过他栽进粪坑里,虽然这人最后把他救了出来,他也是一万个不想再与这个人见面了。 更不消说有权有势的守备大人! “可那是守备大人啊!” 叶玉杏冷笑,“从前是谁说。任她是九重天的和琼,也要弄个小老婆来做得!这时你就腿软了?人家杀你的时候,可一万个不会心软呢!” 她那一双软绵绵的手在刘象脖子要害滑来滑去。 刘象一把捉住她的小手儿。 两人对视。 “谁死好呢?” “我……他?”刘象艰难问出了声。 一旦声音从嗓子里挤出,他就更容易想通了这个道理。 刘象在地上跪着僵直不动有三息,然后猛地跳起来,抱着六娘狠狠亲一口,发狠道,“好娘子!等相公我回来!”说完,就飞也似的跑出去,找外书房休息的孙正救命。 守备不死,他就该死了! 第33章 十五(上) 叶玉杏等她哭…… 15 叶玉杏一再提醒刘象, 其实自己心里也惴惴着。 这个时代可不是女人的时代。 她三番四次出头,不晓得刘象反应过来之后,会不会把她怎么样, ——反正如果是越氏, 一定会解决问题前,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可叫她在内宅蹉跎, 她有一万个不愿意。 想来无益,叶玉杏发了会呆,便不想这个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刘象这次出门,又有七八天没有着家。 越氏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 片刻都不敢放松,勒令大家都不能出门,尤其刘象叫人将她干妹子孙张氏也送来府里小住两天时,越氏的心态都要崩了。 于是她好生款待孙张氏,两人同吃同住, 明里暗里打问城里城外情况。 正院里管制的非常紧张, 叶玉杏一点小道消息都听不见。 反倒是隔壁的七娘三番四次地来她这里敲门。 当日一回府她就叫人锁 * 了月亮门, 除了刘象来的那会, 其余送饭送水的她都从北边角门进来。 谁想七娘对她十分看重,敲了两次门都没敲开, 第三次, 她直接堵在月亮门下, 嘤嘤哭着,使劲拍门,“叶氏!六娘!开门!我知道你能听见我敲门!开门啊!” 金钗与其他三个丫头都不敢擅做主张,偷偷去瞧六娘眼色。 叶玉杏见躲不过, 只能叹气自己运气不好,对金钗道,“你去开门。” 金钗匆匆去了。 外头门才打开,七娘就闯进屋子,梨花带雨含泪凝睇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六娘面前,“六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如今我求不找旁人,只能来求你,求你与老爷说一声,救一救我家里老娘!” 众人面面相觑。 叶玉杏没想到她不是来算账找茬,而是这样的情况。 她连忙叫金钗他们都避去外头候着,亲自扶了七娘起来,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起来说,不必给我戴高帽子。 你娘怎么了?我能帮什么呢,须知我也同你一样,是个内宅的小妾,万事不由人。” 七娘被扶起来,嘤嘤哭着坐到椅子上,以泪洗面,容色憔悴,“我娘家在城外五里铺的镇子村里,家里有个不成器的老爹,总想着要去考举人。 这我也不管,可怜我老娘辛辛苦苦这些年,……如今外头既有了流寇,没有放过五里铺的可能! 我求你与老爷说一声,接了我老娘进城,随便安置在什么地方都成,我只求我娘能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 说道动情处,七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玉杏等她哭,自己坐在旁边沉默。 七娘见她不吭声,哭够了,见对方始终无动于衷,本性显露,怒拍桌子,“你到底说个话,给个言语!别不吭声!那天晚上老爷别处没去就来你这了!” 叶玉杏觑着她,不紧不慢地说,“老爷根本不回来,谁也见不着。我若能见着了自然帮你。可只怕老爷一半个月后才回来,你能等得及?不如早想办法,去大娘子那里说话,才是正经主意。” 七娘又拿着帕子假惺惺低头抹眼泪,幽幽哭起来,“我在大娘子面前没脸,不敢去。要能去早去了。” 叶玉杏说,“我也不敢去。” 七娘不想她一点恩情都不讲,气得都哭不出来了,指着六娘恨恨道,“你今日不帮我,来日休想我去帮你。”说毕,甩着帕子就走。 外面的丫鬟猛不防七娘怒气冲冲走出去,差点和七娘撞了个正头。 金钗匆匆进来,“娘?” 叶玉杏摆手 * ,“无事,她就是闲的没事,给自己找戏做。自己想去正院打听消息,又怕被挂上‘不听大娘子安排’的名声,就想办法撺掇我。我又不傻,上赶着被她算计,吃大娘子的怒火。” 说完,她心中黯然。 就这么过了两日,忽然刘象带着许多人回来了。 这许多人不是别的,正是刘象最近趁势,将自己的军户都走了一遍,扩充了许多新的好汉,大部分好汉养在他城外庄子里,听孙正的,日日操练,其中几个有好手的,弄进城里,就住在外书房,将他层层保护起来。 刘象先是去越氏屋里,同她说,“给我准备银钱,我得提前给这些好汉发放粮饷。” 越氏惊讶,打发了人出去,拉着刘象坐在卧室里悄悄问,“朝廷当真不行了么,知州守备也没一个肯管你的兵不成!我从不晓得这千户养兵,还要你自己掏私房钱来?” 这就是叫刘象气恼的地方。 他金刀大马坐在窗边,不时往外看,把孙先生的话换了个头面,与老婆细细掰扯,“朝廷有钱,钱都在知州口袋里。是你去要还是我去要?且把这个月熬过去,下个月想必就能领来正经军饷了。” 越氏没办法,爬上床,掀开床内侧的褥子,露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老虎枕头。 她在老虎枕头肚子下掏了掏,掏出来一把银票,数了三张,又拿回去一张,只把两张犹豫地递给刘象,“可够使?” 一张五十两,两张一百两。 刘象“嗨呀”一声,“买个小老婆都一百两,这点钱够做个什么!” 他劈手自己抢过了枕头,直接伸手抓了一大把,然后给手指沾了唾沫,哗哗数了十张,剩下的丢给越氏,“剩下的收好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要!” 又自言自语,“幸而老爷我是做粮食生意的,银子什么好说,这年头,粮食堪比金子。” 收好了钱,他搂搂抱抱被掏了老巢恼怒的越氏,贴心嘻嘻笑道,“看我这一回给娘子弄个大官太太回来做!” 越氏被他抱的羞了脸,不恼,反而顺势抚着他的胸膛,难得的温柔,“罢了罢了,只盼望相公平安回家。” 刘象哈哈一笑,摇摇摆摆出门去。 出了正院,他那个脚止不住地往东边拐去,走到花园门首,望着六娘的院子就进去。 可他忘了六娘院子外还有个七娘。 七娘闻声,一阵风似的跑出来,娇滴滴哭啼啼,抱着刘象怎么都不肯撒手,硬是把人拉扯进屋子里,别的不说,先要了一场快活。 两人快活时,七娘把那日给六娘说的话,又 * 蹦豆子一般,说给了老爷,“求老爷救奴老娘一命!老爷就是奴的天,这世上除了老爷,奴谁也不信!” 刘象被这女人哄得一时忘了形,糊里糊涂就答应派人去城外接她老娘。 等脑子那摊水散了,他就后悔起来。 今日再去六娘那里不合适,六娘又会酸的嫌弃他又脏又臭。 刘象被七娘小意儿服侍着穿了衣裳,在月亮门前迟迟不敢敲门,站了片刻,垂头丧气走了。 第34章 十五(下) 刘象爱死了六娘这张巧…… 千户老爷从书房出来是, 兴高采烈,回来却这副被霜打了的模样。 孙正疑惑,猜测道, “莫不是银钱不足够?” 刘象将一把钱掏出来, 交给他,“够。是别的烦心事。” “还请大官人一叙, 说不得某能为大官人解难。” 刘象不想说六娘,便把七娘的事儿讲了,“我有一个小老婆,她老娘在城外五里铺,一直央求我接了她老娘进城, 可先生你也晓得,那五里铺正是匪类猖獗之地,我是去也不得,不去也不得,好生烦恼。” 孙正点头, 沉吟道, “大官人才将那天姿国色的贾三娘送去守备宅子, 这几天出城恐不妥。且等一等。相信会有机会能救了老人家进城。” 刘象一愣, 顿时想起了六娘说的“药引”,……再想到心爱的贾三姐被他亲手送去了守备身下, 明白了些什么, 之前送人时的浑身不得劲, 一扫而空。 等守备死了,他一定立刻救贾三娘出苦海! 孙正劝刘象休息片刻,两人吃了午饭,他继续在东厢给刘象推演常州府的沙盘, 推测最大的流寇应当就在五里铺与十里铺之间,来回吃两个驿站的行商好处。 两人你来我往,说说笑笑就到了晚上。 刘象想要回内院睡觉,被孙正劝住,“最近恐有大事,大官人且忍耐几日。” 他指着今日花钱找人抄来的邸报,“太原府有野人造反,并不出乎人意料。叫我没猜着的是,造反的竟然是手无寸铁的佃户野人。” 刘象很老实地疑问,“先生以为是什么人?” 孙正想吓他一回,正待说“本应是地方上,约莫有几个小兵权柄的失宠小官。”外头就有十分焦急的禀报。 那宝贵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举着一张大红的帖子,匆匆跑来,直接跪在老爷面前,喘气道,“ * 老爷老爷,知州大人的帖子,派人说教您赶紧去衙门一趟!” 孙正立刻咽下要说的话,亲自为刘象更衣,“某猜测,一则有可能是守备有什么事,二则有可能是知州大人在城外的庄子也被贼人抢了!大官人见机行事,知州大人的要求一概都应下。但是前提,——得有饷银!” 刘象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做“守备有什么事”,听见孙先生叫他去给知州诉苦要钱,这个他是最懂,拍掌大笑,“要账,这个我最在行。且等我好消息。” 就这一来一回,他次日喝得醉醺醺被送了回来。 当晚,他就借口城外自家宠爱小妾的老娘被流寇盯上,必定要去接了老娘进城,一行人骑马提抢,拿了知州手令,冲出城外。 原本刘象自己一点都不想去,他花钱养这么多人干什么,不就是替他卖命! 然而孙正说,“只要干完这一票,大官人最差也能得一个把总。若是大官人不出面亲身剿匪,这个把总要破格到您头上,只怕许多上官是不会承认的,倒是花费许多钱,吃亏的还是大官人。” 被孙正这样一激,刘象立刻就穿上□□铠甲,与孙正骑马出城。 出了城他就后悔,硬着头皮上路之后,一路上苦苦唧唧,凡是都听孙正,恨不能叫众人喊孙正大官人,放过他归家。 事就凑巧。 刘象的队伍走一条小路,半夜出门剪径的匪类也走这条小路,双方一照面,就打了起来,匪类无胆,官军有气势,不多时战况就一边倒。 半个时辰战斗结束。 有被俘的几个强人,都指认了死于流矢的一个大汉,说他是贼首。 贼首命背,第一波箭阵就没躲过去,当场就挂了,剩余匪类才毫无招架之力。 孙正命人打扫战场,一抓一放,与放走的人做了约定,然后他护送腿脚软的发抖的刘象,别事休提,直接回城报喜。 直至刘象在六娘床上活过来,才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大事,什么都给叶氏说了,还一个劲叹息,“若不是运气好,只怕好六娘你都见不到亲亲相公我了!” 叶玉杏披了衣裳下床坐在桌子边喝茶,用手剥瓜子吃,闻言笑道,“运气好是真的。我猜,老爷你的运气都在孙先生身上呢。这个人看着就不简单。老爷千万留他在身边,搞不好咱们往后真就飞黄腾达了。” “现在你老爷我就是飞黄腾达!” 叶玉杏用瓜子扔他,“瞧你这出息。” 刘象痴笑,张嘴让六娘喂投。 叶玉杏却又不扔了,坐到另一边,更远的椅子上,问道,“那位孙先生果真让你报了强盗全歼?啧啧,了不得,这姓孙的是个人物,换做我,我就没这个胆子。” 这话说得,好似她有心,只是没有胆子而已。 刘象一咕噜爬起来,也坐来过来,从她手里拿走几个瓜子,替她剥起来,小心地问,“这话怎么说?” 叶玉杏想了想,索性把瓜子都倒给他,双手撑着下巴,叹息,“若我是孙先生,定要劝老爷你一条道走到黑,趁机会一口气做大,叫整个州府的人都怕我们刘大人官人最好。” “哈哈哈,那我不得是做了守备才成?”刘象爱死了六娘这张巧嘴。 次日他从六娘屋里出来,直接走了北边的角门,溜回书房。 孙正笑呵呵站在书房门首,给刘象作了一个大揖,“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从今日起,某便能直呼您为大人!” 刘象疑问。 孙正做了个“请”的手势,低声对他道,“知州大人身边的师爷在屋里,——那守备大人身子不适,却强行与小妾同房,结果马上风,当场人就没了。常州府如今闹匪,如何能没有个领兵剿匪的?” 刘象大喜。 守备死的太及时了。 知州临时抓人,只能抓住相熟的,又仿佛与沧州知府、以及丞相大老爷来往过甚的刘象,叫他临时顶替守备,做了副职,披挂上阵,命令新的副守备一个月之内剿灭常州附近所有的流寇盗贼。 孙正每次与刘象出城洒下的网,渐渐收拢。 兵符军饷到手,不到三日,常州府附近匪类尽除。 “那些个贼人全都诏安到老子庄子里,用朝廷的钱养着了哈哈哈!”刘象得意忘形地给六娘讲他的丰功伟绩,恨不得六娘拜倒在他石榴裙下。 叶玉杏这一回终于没有浇冷水给他,而是道了无数个恭喜,把人哄骗吹捧着送去了正院撒野。 这知州汪大人不能让常州城没有能主事的军爷,勉为其难收了刘象的礼,写了好大一个请赏功的折子,力荐刘象做本地守备,说他十分神勇,一人能敌十人。 前一任死在剿匪途中的守备,还是亏得刘千户,才救了回来。 可惜守备年纪不小,药 * 石无用,很快撒手人寰。 京城里原本给常州派遣了一个副守备,奈何这个副守备过惯了繁华生活,怎么都不愿离京赴任,甚至给兵部使了不少银钱,非要留在京城做官不可。 兵部两头收钱,索性也不找别人,半推半就给上面递了报名。 此事却是卡在了丞相陈诚手里。 陈丞相大手一挥,给“守备”二字之上,添了个“副”,旁批,“权作正官。此地乱贼,暂不设正官”,叫兵部重新草拟文书,盖章分发下去。 刘象得知自己果真成事,乐得如同窜天猴一般,他摇身一变,竟短短数月之间,真真做梦一般,成了知州以外,最大的官儿。 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在孙正的悉心教导下,他慢慢看懂邸报,渐渐晓得原来在他还是城中浪荡子时,这朝廷四处都有人造反,不止常州,便是扬州那附近,近年的流寇都成倍成倍增加。 为何他从前行走,很少遇事? 从前有老大那镖局成群的好汉跟着,从未失手。 那回去京里送生辰纲,回来时没有曹老大的帮衬,他就遇到许多流寇。 刘象自从得了这个大官来做,便事事都听孙正,他说要去扬州附近剿匪,刘象就万般放心跟他出门。 孙先生说要诏安小贼,他就买了庄子以外的好几个山头,用来养匪。 孙先生认为粮草不足,饷银缺少,他就依言,带着养肥的流寇去隔壁州府打劫富户,总之是,越做官,越有钱。 越有钱,就越能做大官。 连六娘都夸他气派威风多了。 这一日,刘象正在府里与众姬妾饮酒作乐,忽然孙先生着小厮冲进内院来给他送信。 他搂着六娘毫不避讳,撕开信封,取出信来一看,顿时两眼僵直,不可置信的把眼睛凑得近近的,连着看了三遍,确认无误,撇下小老婆,奔去外面求教救命。 叶玉杏早就将那信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一时发紧。 原来太原有一伙贼人,在本地作乱,不巧杀了当地父母官,给自己封了一个晋王,凑够了一万人,就浩浩荡荡往京城方向杀来。 今年北方大旱,流民无数。 朝廷官员以为这伙流民过不了一道关隘,就会被打散,谁料流民聚多成众,不到月余,竟然闹出了十万人的大兵,一鼓作气竟然攻打到了代州,眼看那群贼子就望着保定奔袭而去。 各地纷纷受到惊吓,京城周围的兵马都要去勤王。 * 这封信的落款,叶玉杏似乎有点印象,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到过。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来想去。 睡到后半夜,梦里不知花落多少时,叶玉杏忽然惊醒,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惊魂不定,摸着胸口,她慢慢将呼吸放缓,重新躺下。 梦中,刘象浑身是血,头在他手里抱着,而他脖子上是个碗口大小的疤,汩汩的鲜血往外流;他周围,越氏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其余几个姬妾各种死状,惨烈至极。 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一直捱到了天外泛了白色,她才混混沌沌睡着。 第35章 十六(上) 将刘象拿下…… 16 刘象匆匆忙忙到了外书房, 衣衫都不甚整齐。 那孙正已经在等他,见到东主来了,忽略他一身乱穿衣, 笑着迎上来, 拱手贺喜道,“大人, 此去知州大人府邸,定会有好事,某在此等候大人归来!” 刘象大急,拉着孙正的手就往屋里钻,屏退左右, 焦虑道,“先生看信!皇帝老儿要被乱贼打到京城了!” 他把信撕拉出来,硬是塞进了孙正的手里,甚至还展开了给他举着,叫他一定要看完。 孙正其实已经通过邸报的粮草调拨, 还有军防部署, 大致猜到了些许, 此时再看这信, ——知州大人为了叫刘象这个憨人看明白,用了最白话的言语写出了世道大变之情。 他略略点头, “好叫东主晓得, 京城里坐着那位并不是什么老儿, 却是个八岁的男童。” 刘象吓了一跳,大惊,“怎么会?!” 英明伟大威武雄壮的陛下怎么会是个黄毛小屁孩? 他哆嗦道,“可陛下已然即位七、七年有余?!” 孙正笑呵呵, “陛下即位之时,堪堪周岁。” 刘象糊里糊涂地点头,“竟然如此,原来如此!”一时之间,他脑子乱哄哄的,周岁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居然能做天下的主子! 那万一这孩子是个傻子,全天下就叫这傻子管着了? 才想到这里,刘象就被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得不敢再往深里想,甚至不敢思量“更深”是什么吓人的想法。 说着话,孙正喊来宝贵儿替刘象梳洗更衣,换上了一身居家打扮的袍子,只要这个东主不开口,端的是俊俏郎君,一派风度。 一开口,就没救。 然而,其为人……却是个纯实之人。 刘象被孙正哄上马,都走出亭坊了,才想起孙正什么都没交代他,只是一味地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待到了知州大人家,那位汪大人满面愁容,请他喝酒。 汪大人苦心说,“自高守备一走,这个诺大的常州府,竟找不到一个能说贴心话的人。幸而朝廷给了兄弟你这样的造化,叫我还能与兄弟你痛饮酒。唉……” 刘象喝酒从来不怕,埋头猛喝了一通,胆子就大了,于是学着六娘的说话劝汪大人,“这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人是多么难能一见的好官,如此慧眼识英才,必定会福寿无边!且放宽心,那反贼……真要打到咱们南边来,且早着呢!” 有这么劝人的吗。 就是陪坐的师爷都险些听不下去。 汪大人却一脸真诚,猛拍了刘象肩膀,“刘兄不愧是某本官知己!来,共饮此酒!” 除了汪大人之外,在座的还有几个知州府里养着的清客,因提前备嘱咐过,纷纷来灌新任的副守备。 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正在刘象喝得云深雾绕之时,急急要去茅厕,却晕酒站立不稳,那汪大人就差了小厮来,好生送刘象去小解。 小解之后,那小厮也说要解手,扶着他走到一处亭子道,“大人且去那里坐,小的马上就来。” 刘象坐着,摇头晃脑想着待会要有什么话能夸汪大人。 忽然眼前一仙女飘过。 刘象登时看直了眼,魂儿都叫那仙女勾走了。 第二日早晨,他在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中惊醒,不光他受惊,床上另一个光溜溜的女子也一副被强上过的震怒、羞耻、愤恨模样。 这里有了动静,立刻就有壮妇撞门冲进来,将刘象这银贼拿下,绑着捆到汪大人面前。 汪大人 * 指着刘象的鼻子痛心疾首,“你这个混账东西,本官给你兵马粮草,助你一路青云直上,白白得了个守备的官,你却不知敬意,半夜三更吃醉酒,欺负了我的女儿,你这个狗东西,老夫要打死你!” 说着,那汪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四处找,最后抓了一只拂尘,十分用力的摔打在刘象身上。 这伤心的老父亲一边打,一边捂着眼泪痛哭,“可怜我精心养了十六年的好女儿,这都说好了要送进宫去做个正宫娘娘,怎么就不留神,被个银魔给破了身子!这可叫我女儿怎么活!” 刘象早就吓呆了,根本不清楚昨夜怎么回事儿。 但是这种看见仙女走走不动路的事情,的确是他能做得出来的。 他心虚害怕,抱头任汪大人一顿好打,待听得大人说,他女儿是将来要送去宫里做“正宫娘娘”,立刻就慌了,连连给汪大人磕头饶命。 汪大人怒道,“我饶你一命,谁来饶了我那可怜的女儿一命?!还未进宫就失贞,那就是要她去死!” “那怎么能成!不行不行!” “她已然失贞,不去死,难道最后潦草嫁人,被夫家看不起,叫婆母嫌弃捶打?!那可是我汪诗呈的女儿,怎么受如此羞辱!” 刘象左思右想,最后咬牙,跪行向前,“大人,这都是小人的错!若大人不嫌弃,小人便娶了汪小姐!小人老娘早就没了,更不会有什么婆母嫌弃捶打汪千小姐千金!小人发誓不叫千金日后受人诋毁!大人信小的一回!” 那汪大人捂着眼,从指缝里往外看人,含泪道,“当真如此?” 刘象又萎缩了,抖着声音,“当当当……” 汪大人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掉,双手扶起副守备,眼睛直直看着他,缓缓地说,“本官怎么听说,刘大人府里有个正房?” 刘象冷汗跌出。 直到被知州家奴送回了府里,刘象都没缓过 * 劲来,小腿肚子还软着,下马都要两个人来扶。 宝福儿在家里候着,瞧见大人来了,连忙对宝贵儿摆手道,“孙先生几日几夜没睡,才睡了下去,不如让老爷去太太屋里休息。” 越氏升级为太太了。 刘象连声说“不不不不……” 话音未落,那汪大人阴鸷又锐利的目光重新在他身上割刀子,他看着自己的院子,看看手下,勉强站直了,挥手甩开扶着自己的人。 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 兴许是早晨仙女精光身子给了他仙气! 刘象把心一横,喝退随从,强行叫自己站稳了,借着一口没散的仙气,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近了内院。 走到越氏的屋子前。 那屋里有他许多小老婆的笑闹声穿出来。 第36章 十六(中) 你……待如何?…… 自从他得了副守备, 全家都好似过节,人人夸他爱她,唯有这个越氏, 不但不温柔似水, 反而日日催他给家里拿钱回来。 这个婆娘! 贤妻贤妻,没有个有助力的岳丈家, 他从哪里弄钱给她花! 刘象憋屈了许多年恶气,一时爆发出来。 他怒从心上来,一脚踹开门口要打帘子的丫鬟,横冲冲进了屋子,眼睛死死盯着越氏这个恶婆娘, 怒道,“都给我出去!” 不论是二娘四娘,还是七娘,或者是叶玉杏,都吓了一跳, 谁见过这样的老爷。 屋里霎时无声, 外头被踢翻的丫鬟倒地□□, 不知这个人方才下脚有多重。 然而他如今权大势重, 屋里不想干的女人们纷纷低了头,退到墙根, 依言全都慢慢出了来。 二娘带着人回屋关门, 七娘一出来就飞快溜走。 四娘推着六娘, 叫她赶紧回去,少在这里逗留,说毕,皱着眉急匆匆回东跨院了。 跌倒在地的丫鬟被别的丫鬟扶走。 大家都四散而逃。 大难来临, 夫妻也要分开飞。 院子里瞬间静悄悄。 叶玉杏都要走到照壁,出去了,最后还是返回来,——她甩开拉着她的金钗的手,重新走到正屋前,院子里静悄悄,除了门外。焦急侍立的小双之外,就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此时,那正屋里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了出来。 叶玉杏给小双做了手势叫她不要出声,潜立在窗下,手心紧紧攥着帕子,额头也冒了汗,悄悄学了四娘的办法,用手 * 指蘸了唾沫,轻轻在糊了纸的窗上一戳—— 刘象强撑着一股横气,在所有人都痛痛快快走了之后,他盯着越氏,不知不觉双腿一软,就给跪了。 原本越氏见他发了这样大的脾气,还不知道怎么了的,见他如仇敌一般怒视自己,她心里也毛毛的。 此时这男人一跪,她就把一大半的心放了回去,瞋他一眼,回身坐下,然后缓缓问他,“又没钱花了?” 养兵靠钱,她最近算是太明白了。 刘象跪着,忽然双膝往前挪动,很快就挪到了越氏跟前,他双眼一红,泪花就流了出来,欲诉还休,纠结地叫他痛苦。 越氏用手摸他的头,安慰他,“难不成还有别的事,叫你无法决断?外事有孙先生,内事归我管,……是内院有不好的?” 刘象哭得伤心,把头放在她膝盖上,用脸贴着越氏的衣裳,眼泪一会儿就把越氏的衣裳打湿。 越氏叹息,“看看你这样子,叫人家知道,堂堂常州的副守备,在家里哭得跟个傻子一样,还怎么服你?难不成还是那知州给你塞了小老婆,你怕对我不好交代?” 刘象身子抖了抖。 可是还没劝停他哭。 越氏沉吟道,“莫非这女子来头大,叫你吃不消,连你也怕?——”说到此处,越氏打了个寒噤。 她一想到某种可能,浑身汗毛都树了起来。 越氏用手硬生生掰着刘象的头抬起,让他直视自己,她慢慢低头,凝视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睛,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最终,还是冷声质问,“是知州大人的千金?” 刘象浑身颤抖,悄悄点了一下头,鼻子一抽一抽地,哭声也变小了。 越氏一点都不蠢,她这会儿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跟前大哭的男人,这是她的相公,是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这个人这样惺惺作态。 越氏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你……待如何?” 刘象抖得更厉害了,他用手包着妻子的手,伤心痛苦,却不能不说,“我我我,我昨夜喝醉了酒,不小心……不小心……” “你将知州大人的千金给、给睡了?!”越氏喘不上气来,挣脱甩开他的手,歪着身子扶了椅子扶手,恶狠狠盯着这个脓包男人,“你把他家闺 * 女睡了,他就威胁你,叫你休妻?!” 刘象仿佛听不得这两字,才好一些,此时,眼泪顿时又哗啦啦往出流,他哭着说,“他说她闺女要送去京城做什么正宫娘娘,我怕呀娘子!我怕汪大人将我告上京城,灭了我满门!娘子!娘子!娘子救我一命吧!” 那越氏甩手就给了刘象一个巴掌,毫不留情,重重地将刘象甩地摔坐在地上。 她用尽力气打了他,可她自己此时一点力气都没有,拼命喘着气,歪在椅子上又哭又笑,“刘象啊刘象,枉我以为自己命好,嫁了个好人,虽然姬妾成群,但到老爷底只听我一人的,爱我敬我!可谁想,竟是你这样一个王八蛋,为了你自己走青云路,竟要这样对我,这样的羞辱我!” 越氏闭上眼,让眼泪尽情往下流。 她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走吧,我不送你。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叫我退位让贤?不,你是逼我死呢。我死了你就干净了?休想!!” 说到这里,越氏眼泪流的停不下来。 可过了好久,那刘象都不敢说一句不用这样,只是休妻,用不着死啊活啊的。 越氏心中的心气渐渐被磨没了,凉透了。 这些年的种种,在她眼前闪过,她的夫家她的娘家,她辛苦操持的这个家。 然而听得地上那个脓包一直喃喃说什么“娘子”,她晓得,他再怎么怂,如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大官人。 越氏心中悲凉,猛地睁眼,恶狠狠盯着刘象,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她眼泪流下冰凉脸庞,一声声说,“好相公,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我就遂了你的愿,成全你的好事!” 刘象胡乱坐在地上,想说不敢说的,支支吾吾的抹眼泪。 越氏盯着他,沉沉说道,“第一件,我娘家有不成器的弟弟,你从前也抱过他,我要你保他一世平安富贵。你可能做到?” “这个容易,只要我做一天副守备,他就是我亲弟弟,我拼了命也给他弄一个千户来做。日后我若能有机会做个真正经经的守备,那咱们弟弟就必须是副守备!”刘象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越氏,举着手发誓给她听。 越氏本来就凉了的心,此时如同被绞肉的绞了一千遍一万遍,柔肠寸断。 她无力地笑了几声,垂着头。 他是真的要她死。 第37章 十六(下) 我没要她死!是她自己…… 越氏低头看向地上的那人, 道,“第二件事。我不要那什么劳什子休书 * ,你送我一条白绫, 叫我上路。就算死了, 我还是你刘象的女人,是刘家的人。 ……日后, 哪怕有一千一万的千金贵妇要嫁给你,都只能奉着我的牌位,跪在我面前,喊我一声大娘子。 纵使我死了,以后也要这些贱人扶着我的排位给我添茶倒水, 捶背洗脚。这些贱人,永远都别想越过我半步!” 刘象虽然一直想说,除了叫她自尽外,还有和离一法子,然越氏的话叫他越听越害怕, 不敢应, 更不敢不应。 他抹了一把眼泪, 匆匆起来, 在屋里胡乱寻,最后在越氏屋里找到了描画花样的白纸与小笔, ——他趴在地上, 快速把自己发誓的内容写在纸上, 又抖着手写了休书。 匆匆写成后,他掏出腰间挂着的印章,还有怀里的官印,哈气, 盖在纸上,抖着双手递给越氏,说,“好娘子,我只送你回娘家住两天,等这里安顿好了,还来接你!咱们以后还好好过日子。我,我叫那小贱人喊你姐姐!” 越氏看过了那纸,然后把休书纸揉成一团摔扔在地上。 她伸手就抽出了刘象腰间挂着的小小匕首,这一下吓得刘象魂飞魄散,以为越氏要把他怎样,慌得就往后倒退了许多步,两只手胡乱在身前乱舞。 而他眼角一花,白亮亮的什么东西忽然飞来,“啪”地砸到了越氏手腕,勉强阻止越氏片刻。 紧接着,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冲了进来,劈手就把越氏自戕的动作打断,正正好打在了越氏拔刀的手背,将那只匕首甩出几步远。 越氏一次没能划了自己脖子,一身冷汗流的里外衣裳都湿透了,耳朵发蒙,神色恍惚,不停地喘气咳嗽,再叫她捡起刀来割破自己脖子,她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砸在越氏手腕的东西摔在地上,滚了一地白花花的珍珠,那是叶氏方才带着的珍珠头箍。 越氏忽然掩面痛哭。 冲进来的叶玉杏跑过去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掀开窗子就扔到外头,把个外头偷听的金钗和小双吓了一跳。 叶玉杏怒道,“看什么看,你们两个!把刀捡走,远 * 远地扔到井里,再叫我看见这个鬼东西,我连你们也一起塞井里!” 金钗小双早吓软了,此时被骂,才惊醒,连忙一起去捡了院子里的匕首,跑去扔井里。 叶玉杏回身,看着越氏再没有自杀的意思,她于是猛地看向刘象,把个刘象吓了一大跳。 他又往后退了两步,慌里慌张摆手自证道,“你你你,你看我做什么!我没要她死!是她自己要死!我只是想让她回娘家去住几天!” 叶玉杏往他跟前走一步,他就退一步。 好似她要吃了他。 眼看这个混账男人要跑路,叶玉杏快步往前,一把抱住了刘象,然后学了他的样子,缓缓跪在他面前,眼泪流了出来,“老爷,老大人,守备大人,你能别这么傻了吗?别人算你就罢了,你如今不信大娘子,也不信我,你还能信了谁?” 刘象方才被她吓得魂立刻回了身,他那种伤心又来了,不禁望天流泪,“我也不知我究竟作了什么孽,都要来逼我……” “逼你?谁来逼你!”叶玉杏怒而站起来,将他拉着掼倒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亏你还是个当官的,这点子事儿都能叫你杀了老婆给人做拱□□!我若是你老娘,早都被你这不懂事的羞死了!你还不懂? 我今日就算拼了一条命,也不能叫你白白害了你,害了大娘子,害了这个家! 你且听好了,我就一句话:他什么破官爷说你睡了人家闺女,还说那小贱人是个要进宫的娘娘,是不是?” 刘象点头如捣蒜,满脸通红,他一心相信六娘有更好的办法,“你说的是!是这么个小贱人!” 完全忘记他进门前还把人家称做仙女。 叶玉杏冷笑道,“我的好老爷,人家算计你,你当时不知,现在也该明白了?那些个黑心的东西,他不过贪图你手里的兵,而你呢,你却没个本事去贪图他的闺女?这帐是这么算的吗? 若是我,一个没人要的闺女,两个七娘的价格,撑死了换个两百两银子,足够多了!他们敢漫天起价,老爷做惯大生意的不会坐地还价?一个七娘的价钱行不行! 再话说回来,就一个小小的知州,他也不知养着多少个女人,给他生多少个好女儿,就这个随随便便就叫客人睡了的,能是什么好鸟?! 别说是正宫娘娘,便是那宫里的三品四品的女官,你看她可有能耐有本事做得?我呸! 好,就算这个小千金是他老爷嫡出的,又能怎样,如今不也被老爷睡了!睡了!昨晚都睡了!你都把她睡了,她难道还能再嫁别人?! 信不信现在我打发人抬个轿子去知州府,今晚他们就得乖乖把人捆进轿子里给您送来,服服帖帖送到你床上,任你使唤! 别的我不说,就老爷你如今手里的千人兵马虎符,他那知州就是送一打女儿来给你做小老婆,我都不意外!呸!” 叶玉杏说到激动处,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四娘吐口水的本事,恶狠狠给地上啐了一口,怒其不争道,“你清醒一点吧,这天下四处九州起了多少烽火?别的不说,常州城外,咱们差点被人灭了!好我的老爷,你仁慈,人家不给你下套才怪!乱世不怕文官怕武官! 老娘我早给这个黑心短命的狗官算过,迟至今年过年他就得进京述职,你伸出一双手,再加上一双脚,看能不能数清楚路上的大小贼寇!他要全家上京,难道不靠你?! 再叫我说的难听一些,老爷,就算他恨你骗了他闺女做小老婆,要上京去,悄悄告御状,难不成你不能宰了他告状的送信使者? 再不行,你找人装了样子,把他这害□□离子散的狗官上京路上给剁了,再来个全城捕盗,就好似这次高守备死了你杀了贼寇破案,成了接任的守备,天大的功劳都在你手里,还能不够好的?! 我的老爷!说到底,老爷你养的那些什么清客兵甲,都是些废物吗?!废物吗!要靠我们女人给你换城池换体面吗!” 末了,叶玉杏从桌上拿来茶壶,对着壶嘴“咕咕咕”往自己骂的发干的嘴巴里倒水,喝了个痛快之后,一屁股坐在惊呆了张大嘴巴的刘象旁边,叉着腰挺背顺脊缓一缓,又恶狠狠粉拳怼他,骂了一句,“别的都不说,这小贱人一顶粉红小轿接来,只准打两个灯笼,但凡多一个,我就阉了你!” 第38章 十七(上) 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17 这个屋里三个人, 其他两个人都惊呆了。 越氏一直掩面流泪,待听到最后,整个脸都染上一层病态绯红, 强撑着坐起来, 与叶氏抱在了一起,继而真正放声大哭起来。 至于刘象, 倒是很想过去一起抱大小老婆,奈何惧怕 * 越氏余威尚在,六娘又被他气得怒发冲冠似的,他哪里敢造次。 只要越氏不寻死,……就万事大好。 大家冷静下来, 再想到他六娘说的那些话,他喜滋滋的琢磨是真是假,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坐在旁边心里转的比遇到山贼时都快。 最后,他决心听六娘的话, 赌一把。 趁着两个老婆一起哭, 且顾不上打骂他, 他溜去外头找人吩咐差事, 一直走到了外书房的院门前,才找到了两个小厮, 说道, “宝贵儿人在哪里?叫他抬了府里的一个轿子, 也不用整什么披红挂绿,直接去知州府里走一趟,去把那府里的汪小娘子接来。” 说完,他还要走回去正院, 小厮忙问,“老爷,打几个灯笼?” 刘象顿住脚,“两、两个?两个罢。叫宝贵儿拿着我的帖子,天黑了再出门,快去快回。” 这时,孙正自书房院子出来,给刘象拱了拱手,笑得十分洒脱开怀,“东主好气魄,某还忧心东主心软多情,原来是多虑了。” 刘象看他睡醒了,也不回去正院,拉着孙正,两人在书房里,一个说一个听,他倒是避着别人,却完全不避忌孙先生,将六娘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了他,说完后,他又点头品味,“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啊。” 孙正听说这话是内院一个小妾说的,不禁心惊肉跳,连问了好几个细节,刘象都说的一是一二是二,可见他没有说谎,也没有说错。 两人谈到最后,孙正都要为这个奇女子一叹,可惜了如此见识。 说完正事,刘象邀请孙先生一起吃了饭,又喝了不少的酒,共谈天下大事,好不惬意,甚至他一时心情激荡,说出了不少自我满足的“心里话”。 孙正一面笑着叹息,一面劝酒,“东主未来可期,不必拘囿于一时一地。” 可惜刘象听不懂,且半醉,只会傻笑一味夸他说得对、说的好。 天黑之后,宝贵儿几个小厮顺顺利利回了府里。 刘象听见来报,说那小厮一个没落全都回来了,轿子里真个多了一个小老婆,喜得他抓耳挠腮,又喝了一大醉,然后与孙先生道了别,醉眼朦胧地叫一个小厮扶着,自己东倒西歪要去圆房。 这个才进门的第八个小老婆汪氏一路上哭哭啼啼,然而真见着了刘象,却抹干净眼泪,费心服侍起这位连她父亲都甚是看中的副守备大人。 第二日,全家都知道有个身份高贵的八娘进了府。 不论是二娘四娘,还是七娘,甚至是六娘,都尽可能早起,要来看看这什么赶来做小老婆的不要脸的金枝玉叶。 该来的都来了,只有越氏还没起床。 昨晚叶玉杏服侍了哭伤身子的越氏入睡,她后半夜 * 才回了自己院子。 四娘拉着六娘坐一起闲话聊天,“难不成昨天老爷是为了这个才生气的?” “哪个?” 四娘附耳对她悄声嘀咕道,“就这个八娘啊,说不好是大娘子不让进门,老爷一怒之下将大娘子打了一顿,把大娘子打服气了,大娘子才同意人来,啧,昨晚老爷就急吼吼把人给接来了!” 六娘笑得花枝乱颤,用团扇使劲给她扇,“对对对,就该这样子!” 四娘点头,缓缓总结道,“果然这家务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远远坐着的七娘听到了这一句,立刻抓住把柄似的,高声冷哼道,“哟,看四娘这话说得,你倒是说,谁是东风,谁是西风?!” “我是东风,你是西风,”叶玉杏拉住了要去拌嘴的四娘,用团扇挡住她的嘴巴,站起来走到两人中间,挡住了四娘,嬉笑着回头对七娘道,“好七娘,今日风头可不是咱们,你平日里自诩书香门第,如今来了个真千金,你呀,定然被比下去了。” 七娘气得,跳脚大骂,“你才被比下去了!老娘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骚狐狸精,好好的知州千金不做,跟我们比着做小老婆的。” 二娘老神在在坐着,一动不动闭眼休息。 昨天她从窗子瞧见叶氏冲进大娘子屋子,不知道究竟昨日是怎样的情景,今儿一早,大娘子竟然不叫她进去服侍。 大家坐等新人来,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 叶玉杏就走过来,问二娘,“二娘可知道咱们这个八娘住哪个屋?” 二娘抬了眼皮看她,“西厢。” 四娘忙道,“我就说西厢吧,你还不信!要不要与我去瞧瞧?” 说话间,丫头通禀声传进来,“老爷来了!八娘来了!” 叶玉杏连忙走回自己位子,端庄地坐下,与四娘凑在一起,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刘象身后,要看个究竟。 刘象进来没瞧见越氏,又见屋里根本没人搭理他,都往他身后看,不由得挺着背,负手走进来,坐到了上首,问倒茶的丫鬟,“大娘子还没起来?” 叶玉杏与四娘同时吸气摒气,呆呆看着进来仙女一样的一个女子。 这个仙女走进来的身姿如同春风扶柳,说不出的袅娜蹁跹,一步一步都叫人赏心悦目,挪不开眼神。 更不说那通身的气派,艳丽的面容,直接秒杀了屋里所有的人。 二娘也看住了这个女子,满眼的惊艳。 唯有一个七娘,静悄悄的房间里,就她冷笑的声音最明显。 叶玉杏首先回了神,与四娘耳语,“好乖乖,我要是老爷,也受不了啊。” 四娘咽口水,半晌,才回答她,“这回七娘可棋逢对手了。啊呸,她都不配做人家对手!” 旁边的七娘早就咬碎一口银牙,恨 * 不能上去撕了这个小贱妇假模假样的嘴脸,——都爬上老爷的床了装什么高洁神女。 叶玉杏酸溜溜问四娘,“哎,你说,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四娘笑死,掐她水灵灵的脸蛋,“自然是你好看!” 六娘方才满意。 越氏等大家都来齐了,最后迟了一步出来,冷冰着脸,坐到了刘象旁边。 刘象尴尬笑哈哈,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女子,给越氏说,“八娘,以后关照一二。大家做个好姐妹!关照关照。” 越氏身边的嬷嬷捧着茶站到两位主人下手,示意那个八娘来敬茶。 八娘低头缓缓走来,却不见有人给她放蒲团,只是略停了停,那个婆子就不耐烦道,“杵着做什么,还不跪下!” 刘象开口,“都是瞎子?拿个蒲团过来给垫上。” 屋里侍候的小双站着不动,指使了别的不入流丫鬟,别扭的去取了蒲团,慢吞吞拿出来,放在了八娘面前。 八娘跪上去,双手捧着茶,高高举过头顶,递与越氏,“大娘子请吃茶。” 越氏没说话,也不接茶。 刘象一时急了,不住地拿眼瞧她,使眼色。 屋子里静悄悄。 那八娘觉着的茶碗手酸涩无比,渐渐抖了起来,茶碗与茶盖发出了颤抖的碰撞声音。 刘象看着就恼了,亲自出手,把茶碗接下,放在越氏面前,说道,“你何苦难为她?” 越氏冷笑一声,根本不喝那茶,站起来就进了屋里,很不给人面子。 刘象在仙女面前被自己大老婆甩脸,当即下不来台,只能怒冲冲,指着越氏进去的屋子方向,骂她,“不过是给家里添一个吃饭的人,你就这样不贤惠!实在可恶!” 说罢,这家主竟甩袖走了。 七娘一心想挑拨这个七娘与大娘子关系,见到大娘子一丝一毫都不给八娘脸面,早就了开了花。 老爷一走,她就哼着说,“俗话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家里的不如外头的,外头的不如偷着的,哼,偷着的,且不如偷不着的。唉,我也乏了,说这些做什么。小红,我们走。” 二娘进里屋侍候大娘子去了。 这边只剩下四娘六娘,还有抹眼泪跪着的八娘。 四娘与六娘面面相觑。 “那什么八娘,你快起来吧。大娘子人挺好的,今日不舒坦罢了。你好好服侍老爷,好好服侍大娘子,过些时日你就知道好处了。”叶玉杏毫装作无感情的劝了她一句,然后叫她的丫头扶了她起来,别总是跪着。 八娘起来后,给叶氏纳福,低头说,“多谢姐姐提点。” “我可不是你姐姐,屋里那个才是。你喊我六娘,这个是四娘,方才进屋里侍候大娘子去的,是二娘,眼睛长在头顶走了的那个是七娘。” 听见六娘这么说七娘,八娘和四娘都笑了。 可惜大娘子不配合。 再好的天仙,也轮不到四娘和六娘这两个人来窝盘,大家只好各回 * 各屋散了,待来日悄悄聚一起说话。 因为八娘的到来,叶玉杏一下子就得到了难得的解脱了,那个刘象日日夜夜都在八娘屋里睡,睡不饱似的。 偶尔那老爷去了六娘屋里,也是为了说说话,或者求六娘在大娘子面前美言。 叶玉杏笑得甜蜜,把那不要脸的刘象的下巴钳住,上下摇了个不停,道,“老爷你也知道你翻了滔天的大错,你不敢求大娘子,来求我,难道我就敢去求她?” 第39章 十七(下) 服侍起他的小娘子来…… “你可是连匕首都敢硬抢的!” 刘象心有余悸, 任由六娘掐自己下巴,乖乖受伏,“好六娘, 你是我的福星, 你帮我琢磨琢磨,孙先生说什么叫我‘多积粮, 广诏安’,是个什么路子?我一开始还挺乐呵,可最近越琢磨越觉得不是个事儿!” 叶玉杏放开他,抓了一把瓜子给他手里,“帮我剥, ——你管那么多!人家孙先生是大人才,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有的人却是看一步才走一步。 我瞧着这位先生,啧啧,那必须是看十步, 然后一下子跨三步。只要他不害你, 咱们知不知道这么那么做的原因, 有的到手的好处重要?” 她就算能看懂“广积粮、缓称王”的屠龙路子, 有没必要告诉刘象。 叶玉杏笑着扇扇子,偏头摇来摇去, 想了想, 编出个理由打发他, “你不也说了,有那什么刘流民的,大家都要清君侧,要团练, 这还不是理由?” 刘象点头,“那就是我想多了。” 于是认真给六娘剥瓜子,一把一把亲自喂她吃。 果然听了六娘的话,刘象被孙先生按着头做事之后,他手里的兵越来越多,越来越能干,那知州对他的态度一日三变。 一开始因为白抢了他可怜的女儿,汪知州每每见了他,恨不能再用拂尘打他一百遍;后来就是横眉冷对,似乎有苦说不出。 近来他为了军饷上门催账去,那汪大人因此拉着他好一顿哭穷。 到了这八月底,刘象手里的兵册早就超出了军户的限制,可那知州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喊着他“贤婿”,恳切万般的对他说,“到处都这样,北边已经乱了,多少流民南下,你看这附近几个州,除了金陵有大军驻守,稳得如泰山,别的州哪里有咱们常州的民生稳定? 还是刘贤婿你未卜先知,早夺得了先机,将那一群群贼人杀了个精光,否则咱们哪里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这个推 * 心置腹的话说了没多久,朝廷忽然发了新的委任状,委任刘象为常州守备,还把周围三个州的守备都叫他一并兼任了。 原来周围除了常州有足够兵力维持秩序之外,苏州扬州等地全都困成了孤岛,那里的守备不是逃回京城,就是死在匪人手里。 孙正便劝刘象趁这个时机,未免夜长梦多,最好一鼓作气把扬州也控制到手,甚至他还抚着半截长的短胡须叹道,“若是时机得宜,将金陵一并拿下,也未尝不可。” 这种形同造反的话,大家如今说出来好似闲话家常。 刘象心道,还又让六娘说准了,他手里带的兵,可不就是三州守备合一的总兵力嘛!这个孙先生,简直神了。 于是他再不有疑心,孙先生指哪里,他就打那里。 两人配合无间,相处其乐融融。 一切准备就绪,在他与八娘新鲜了一个月时,被迫出门剿匪。 孙先生一开始说的是“咱们去把那几个州的兵符先拿到手,日后再徐徐问朝廷要圣旨”。 刘象听着很有道理。 但六娘却说,还是先替朝廷“剿匪”罢。 刘象给孙先生一转述,孙先生亦将此番出行改为“剿匪”,还对东主道,“六夫人胸怀天下,令人敬服!” 这马屁拍的叫刘象欢喜认同不已。 等他果真替周围肃清了匪患,得胜进入三府,三府虎符竟不知怎的就跟他回来了常州。 这次回家,刘象忽然就十分觉得自己这宅子又狭窄又小,且没有护卫守院走动的地方。 不说别的,就与前头那位高守备家里一比,都寒酸的不像样子。 孙正建议,“既然扬州城都任您进出,不如大人携了全家,一齐搬去扬州,修个更大的宅子,岂不配得上大人三地守备的名气!” 刘象心里早就这样想了,立刻就夸好主意,回府与越氏商量搬家。 他如今浑身的气势在外头练出来了,纵是越氏再有心结,瞧见刘象一身匪气,不知怎的就气短,渐渐不再冷脸相对,偶尔也与他一点好颜色。 刘象说,“我为扬州剿清了流匪,那里有许多大商户要请我去他家做客,我瞧上了一个园子,回头找人与那园子主人说一声,给他一些银钱,咱们全家都搬去扬州,教你们也享意享官太太的福!” 越氏犹豫,却一脸神往,“要……全家都搬去扬州?老爷你是常州守备,咱们搬去扬州,不合体统吧?那我明日拟个章程,要紧的东 * 西都不能落下。” 与越氏反应相反的是六娘,六娘听说要搬家,还要去扬州,撒娇不依,“不去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常州是咱们大本营,是死了都要埋的地方,去什么扬州,有本事你叫我们都搬去京城,那才叫体面。你糊弄一个商人,有什么意思!” 刘象费力给她解释,又不敢全都抖落出来,得意、又躲躲藏藏道,“那扬州知州如今都站着听我说话,就是去了,那也是咱们大本营。” 叶玉杏见不得他那得意劲,于是用手指了刘象,从他脸划到他的下颌,划到他脖子,笑得意味深长,“哦!我们老爷好生厉害啊!那扬州知府当真都能任你调遣?” “可不!” 叶玉杏随即把手抬起来,递到他面前,笑吟吟说,“哼!既如此,你这小贼也来服侍服侍本宫,揉个肩吧!” 刘象听她说这他听不懂的话,多嘴问了一句,“本宫?什么宫?” 然后他就白了脸,声音哆嗦,“宫宫……行宫的宫?这这这……” 金陵有座先帝南巡时驻跸的紫金行宫。 叶玉杏啐他没出息,“闺中枕边的话你也当真,快来给老娘捏肩!叫我享受享受比站着的扬州知州还要高的好处!” 刘象眼睛一亮,当晚就留在这里,尽心伏低做小,服侍起他的小娘子来。 许久都没与六娘一起玩耍,这个感觉与八娘那软糯糯性格比,还是这儿更适合他。 就在大家伙准备搬家扬州时,朝廷那头忽然出了大事。 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那一伙伪王“晋王”,率十八万的大军,一路挺近京城,京城抵抗不住,大兴沧州等地驻军还未抵达京城,京城竟忽然被攻陷,令天下为之震动。 等消息传到了常州,刘象先是不信,问计孙正,“先生以为如何?这也太扯了吧?!” 他的兵力所及,都是眼线,因此京城沦陷的消息比知州郡守都要快。 不敢相信。 孙正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查阅最近陆陆续续送来的邸报,有常州本地邸报,有扬州府那里送来的,也有他派人去金陵郡守府里要来的。 汇集了各个阶层手里的情报,孙正对刘象道,“只怕不是假消息。贼首马三元,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将星。” 这话听在刘象耳朵里,震得他脑子嗡嗡响,“先生说,……真的?就亡国了?!” 孙正当机立断,建议刘象封锁消息。 然后请刘象用精锐力量,奔袭金陵,拿下了本地最大的军事重镇,将金陵的兵全 * 都打散,融入到自己的几个军中。 然而郡守还是郡守,金陵日常的行政全都不变。 “咱们不过是集中兵力,为北上勤王做准备,又不是造反。”孙正堂堂正正解释。 刘象根本没想到,他心里上很是胆怯不敢面对的金陵守备,可谁知这些个贼官竟然如此无能,他都还没开打,对方就全面投诚! 还不如挺尸坚决不与他合作的金陵谢氏有骨气。 回到常州,他怒气冲冲与六娘骂道,“我总算是知道北方那帮狗官是怎么丢了京城的!全都是蠢货!废物!” 九月中旬,大运河禁航。 十月,大运河沧州以南再次通航,新的消息终于传来: 北方的流民首领马三元,自称“晋王”的,当日带人杀进了宫里,作势要杀了皇帝自己登基。 谁料想马三元手下众手下冲进宫城,霎时就被宫城大门前堆了满满的金银古董晃了眼,那些个没见识的手下一股脑都去抢财宝,大家全都乱了阵脚,自己人与自己人打了起来。 等马三元重新整顿了军容,宫城里的皇帝早就逃得不见了。 他当然宣布皇帝已死,天下从此姓马,改号大晋,自己做起了皇帝。 而那没能逃走的年轻的太后,还有许多宫妃公主,自杀的自杀,跳井的跳井,剩下不肯死的,都被圈禁起来,成了新皇帝的后宫。 真正的小皇帝被丞相陈诚从皇宫里背出来,一路忠诚相护,带着不多的禁卫军乘坐大运河的船只逃离京城,逃到了沧州。 丞相陈诚拿着陛下的玉玺下令封锁大运河,直至他们在沧州坐稳了,从沧州守备手中夺走了兵权,才再次开通大运河,并给九州广发圣旨,称陛下在沧州行宫,发旨令,号令各地官兵去京城剿匪杀贼首。 可惜陈相捂着陛下没死的消息太久,许多消息滞后的人,单单知道京城陷落,都纷纷大哭一场,认定陛下跟着皇城一起殉了国。 谁能想到陛下竟逃了呢。 各地纷纷攘攘冒出来许多皇族后裔,自立为王。 每一个都举起义帜,要兴兵讨伐京中贼首,为陛下报仇雪恨。 陈相眼见燎原之势已然捂不住,长叹一声,便重新修改了发往各地的圣旨,大肆封王,稳定后方。 刘象因机缘巧合,竟也因此捞了个鲁王来做。 第40章 十八(上) 孙清明?谁啊?!…… 18 原来在各地乱起之前, 刘象是得到陛下逃出京城的消息比较早 * 的一拨人。 他在拿下了金陵守备的兵符之后,心里十分虚,就怕一不留神, 被冠上反贼的牌子。 因此, 拿兵符是一回事儿,不动本地官员是另一回事儿。 他按照孙正说的, 所有官员原地不动,照旧做官做事,他只接管了金陵一万兵甲,退居城外安营扎寨。 然而叫刘象实在想不明白的是,那堂堂三品的金陵郡守, 竟与扬州知州一样“懂事”,主动开城门不说,还在他驻兵以后,纷纷给送钱送粮,就怕这个将军翻脸不认人。 但孙正不是这样说的。 孙正说, “他们更想叫大人你留驻此处, 好保他们家小平安。” 刘象显然对此没有直观的认识, 认为孙先生说大话来安慰他。 这时得到了陛下逃至沧州的消息, 手脚冰凉的刘象慌忙与孙正合计了一番,就把才得来的大量金银珠宝, 都以他个人名义, 统统派兵捐送给了沧州, 以作陈相军费之资。 如此歪打正着。 第一批被丞相记在心上,予以封王优待的,沧州知州得了齐王,西北大将军杜贺得了秦王, 除此之外,刘象之名赫然也第一行的大诸侯王序列其中。 丞相陈诚还私下给刘象写了一封信,叫他转交给孙正。 彼时他拿到封王的圣旨时,人还在金陵逍遥快活,猛地被这自天儿降的圣旨砸晕了头,简直要不知天地为何物。 他五体投地接了旨,在场的官员纷纷来祝贺,甚至有人当即跪下,高呼“鲁王千岁!” 这些都不提,唯独一件事,叫刘象在吃了仙丹似的飘飘然中,回过来那么一丝惊醒。 当时他双颊坨红,两眼精光闪,被那天使一句话叫回了神。 那天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笑眯眯问,“咱家还有一封陈相的私信,要交给孙清明孙先生。还望鲁王引荐。” “孙清明?谁啊?!”刘象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笑憨厚的谁也不信他使诈。 那使者微微一顿,仔细瞧鲁王神色,迟疑道,“陈相有言,早先陈相有位远房亲戚,姓孙,字清明的,说是托付于鲁王关照,这——” 刘象瞬间就清醒了。 他瞪大眼睛,“陈相的亲戚!” 孙正! 在给沧州捐钱的时候,孙正就对刘象说,“某从前曾因一二事与丞相有旧,虽非相府正经清客,却也被丞相记在案头,……此番丞相与陛下南巡,丞相会叫人来召某一会。从此之后,天高水长,某与大人相见实难,大人莫要忘记与某这一年来的情义!” 刘象怎么敢叫孙正走! 那不是要了他老命。 当时他就大发雷霆,一力要撤回送走的钱粮。 孙正劝 * 阻无效,最后只能叹,“某与大人一见如故,也不愿去丞相手下,再做个无名无姓之人。然,大人如何能与丞相为敌,罢了罢了,只当我没说过这话,大人见机行事罢。” 当时他还觉得孙正是不是小题大做。 丞相什么人,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周围能人多了去了,怎么好意思与他争抢。 现在听到天使一句话,刘象如同六月了吃了冰,冷静地厉害,也怕的厉害。 但久居人上,他好歹练出了泰山不崩的样子,做出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他!” 天使松了一口气。 刘象面不改色,哈哈大笑,“孙正啊!原来天使是说这个人,他叫什么孙清明我可不知道。我来与大人分说: 我家婆娘有个妹子,出嫁十年连个子儿都没生出来,她那夫家另寻高枝,叫她捐了铺盖回娘家。这不是欺负人嘛!当我娘子家没人了是不? 我当时就拍着胸脯对我老婆说,自家姐妹不照顾,我还做什么大官人!要不收进我府里一同照顾夫人姐妹得了。我那夫人听了立马与我扭打了三天三夜,最后你猜怎么着?” 那天使心中纳闷,不知他要说这些男女事作甚么,然而脸上始终带着笑,“咱家见识少可猜不着,鲁王请解惑。” 刘象抚掌感慨道,“恰好有个自称是陈相大人家里二管家的,夜黑风高的要来我家做客,当时我才从我心爱的小妾床上下来,那里能有好心情? 这听说那二管家带了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我指着他就道,好一个清风朗月般的人儿,当即就惹怒了我那爱妾,追着我骂,要我把那俊美的后生送走。 我竟左右不是个人? 也是我神机妙算,算来算去,竟有了个绝妙的主意,当晚就把他说给了我那河东狮的夫人,把那人欢欢喜喜入赘给了我那夫人的妹儿。 哎呀你说巧不巧! 丞相老大人神机妙算,解我当日被夫人爱妾殴打之困局!实在是我的大恩人哈哈哈!” 这里陪坐的早都了解刘象这一副无脑的做派,要不是他勇武善战,谁能看得起他,只是形势比人强,人人都跟着一起哈哈大笑,吹捧鲁王教妻爱妾有方。 那天使略尴尬的跟着赔笑,待鲁王终于笑够了,才小心翼翼道,“那么,不知鲁王这位妹夫,可在金陵?容咱家将这私信送他,也算是完成了丞相的派遣。” “他来金陵了?我那夫人照顾她妹子,在我们常州府二道街后街给她妹子寻了个不大的院子租住着,听说那人有点文墨,平时给人写信送信,赚个营生。 叫他那样一个精细人来这乱哄哄的金陵做什么,这俗话说得好,倒插门有倒插门的规矩,成日里往外跑,家里焉能留他!信拿来,我看!” 天 * 使自然是不会把信给他的,笑道,“那咱家便往常州走一趟。” 刘象拍桌子恼道,“怕我拆你信怎的!” 天使不言语。 刘象仿佛被惹恼了,立刻变脸,起身甩袖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啐那天使,“老子说的话你也敢不信!走走走,什么玩意儿!” 谁的劝解都不听,带着一千随行兵甲,骑马回了自己的军营。 他左右思想了一番,钻进孙正的营帐,与他如此这般讲了天使说的话,还有那个人看他的神态,说完,忍不住做了个往下切的手势,嘿嘿问,“那是个没有根的吧?说话妖里妖气的,不似个好人。” 孙正帮着刘象去拿扬州兵符开始,就隐在军营中,等闲不见人,此时听了他的话,笑着点头,“不错。鲁王有眼力。” 刘象小小得意的笑了一声,然后赶紧轻咳,“咱们这就回常州!那阉人想要你,我却是不肯的,还得烦劳先生与我回去做一场戏,把那厮骗走。” 孙正却道,“鲁王为王,号称千岁,再回常州那个小小宅子,怕是不妥当。” 刘象嘿嘿笑,“我收下了扬州一户盐商孝敬的园子,下个月就搬去,到时给那园子门前列个鲁王府的金光匾额,列队千人拱卫宅子,岂不美哉!” 孙正摇头,“那里却不好。某为鲁王打听了个好去处,鲁王可愿一听?” “还有更好的?” “金陵府,紫金行宫。” 刘象震惊地脑壳都要炸掉了,哆哆嗦嗦,“行、行宫?!” 第41章 十八(下) 语中含刀,刀刀见血…… 远在常州消息闭塞的一院子女人, 日常该吃吃,该睡睡,越氏很少收到刘象家书, 这日起来, 听说有亲兵送家书回来,她也懒得看。 不是要粮就是要银子。 她叫人将那书信随便扔在美人榻, 仍旧与二娘几人打牌。 叶玉杏一口气输了十两银子,气得跳脚,指着四娘就说,“你使诈!怎么可能打了四圈我还是个光头,你却赢了那么多!” 四娘把六娘跟前剩下唯一的一两银子拿走, 笑嘻嘻道,“你手臭又不是一天两天。愿赌服输,没钱滚蛋!” 叶玉杏果然就不玩了。 越氏笑着说,“来来,我有钱, 给你十两, 把你的钱赢回来再还我。” “还是算了, ”叶玉杏躲到一边, 双手连连作摆,“输就输了, 借钱赌可是赌场大忌。” 二娘就说, “四缺一, 你不玩,我们就玩不了。” 叶玉杏心直口快,“家里不是来了个财主?我看她一直不顺眼,成日里装的跟个神仙一 * 样, 要我去把她弄来,咱们做局赢她银子。大娘子是大,她是小,她不敢不来。——到时我就站她后面,给你们做手势,怎样?” 人人都骂她促狭。 叶玉杏给越氏眨眨眼,就往外头去了。 过了片刻,美人儿八娘被六娘拉着,聘聘婷婷地进来屋里,给大娘子与众位小娘子行了礼,只是。一张小嘴儿闭得紧紧的,不情不愿的叫六娘按着坐在了四缺一的那个圆凳。 一屋子目光就在她身上打转,好似她没穿衣服似的,弄得八娘又羞又恼,却不能发作。 因这人是叶玉杏招来的,她便先开口暖场子,“四娘你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儿?快洗牌。” 洗牌的是四娘的丫鬟小茶儿。 大家洗了牌,新的一轮发牌开始。 那七娘在屋里无聊得紧,睡了一顿午觉,起来听说六娘去奉承大娘子了,去了一个时辰还没回来,不由得起了疑心,怕她专程去说自己坏话,于是叫小红服侍她换了衣裳,摇着扇儿,往正院里走去。 才走到那屋外,就听见里头六娘咋咋呼呼的声音,好似上蹿下跳的蚂蚱,七娘就不痛快,冷哼一声想要偷听。 恰好小双出来去耳房寻茶点,七娘被撞了正着,忙做出才来的模样,抬着下巴进了屋。 进屋来一看,见六娘与那个千金娇女八娘坐在一起,好不亲热,当即就炸了毛,“好啊,你们一起玩牌不叫我!八娘你走开,叫我坐这里。” 没道理她行七上不了桌,倒叫这个行八的小贱人先爬上来奉承大娘子。 大家正赢钱赢得痛快,越氏尤其赚得多,见七娘要插一脚,便道,“你那边儿坐着,等她八娘没钱了你再来。” 八娘心中一哂,却难得开口,“我不来了,七娘过来坐,顶了我的位子。” 叶玉杏眼尖,一步冲过来,劈手夺过七娘从窗边美人榻上捡来的信封,转手交给大娘子,“老爷的家书,那可是军中机密,非大娘子不能看。大娘子快拆开看,是不是老爷又抄家赚钱了?” 这话说得直白。 头一次参加姬妾聚会的八娘脸色一白,忍不住道,“老爷的钱是抄家抄来的?这样毁人根基之事,大娘子怎么不劝!” 叶玉杏回头去看八娘,好一个天真可爱的人儿。 她好心想让这八娘与大家处一处,结果怎么竟是个傻的。 在别人开口嘲讽之前,叶玉杏先笑着说,“哎呦,我们八娘还有赤子之心呢。哪像我,心肠早就黑头了,只想自己有钱花,那管别人瓦上霜。” 这一封是 * 刘象得爵位之前一夜写的。 里头除了要钱之外,还有因孙先生的叮嘱,叫越氏把她干妹子接到家里。 不清不楚的。 越氏一把将那信揉了,扔地上,“不管他。钱钱钱,就知道问我要钱!少抄一几家富户,我就要多拿几两银子,烦死了!” 叶玉杏把信捡起来,交给大娘子的丫鬟,低声叮嘱“烧了吧”,又回转过来对大娘子说,“老爷就很聪明了,知道我没钱,从来不问我要钱。” 越氏都被她一张巧嘴气笑了,指着她骂道,“你这个黑心的,从老爷那里骗了多少,都给我一一交代。” 叶玉杏夺走八娘手里那张精致玲珑的团扇,挡住眼睛一下,歪着头笑道,“大娘子果然要听?我便说了? 嗯,有根暗刻了老爷名字的金簪,有两条贴身的汗巾,有三只破烂肚兜料子,……还有四双恶臭的汗脚袜子!” 她说一句,大家笑一会,说到最后,就连二娘都笑得止不住。 正在热闹时,外头一阵疾跑的声音。 这半年猛窜个头的小厮宝福儿从外头喊着进来,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笑得满脸花儿一般,“扑通”跪趴着倒在主母屋子里,对着一众主子喊着“大喜大喜”! 他给越氏连连磕了三个大响头后,从怀中捧出来一份鼓囊囊荷包,取出里头誊抄了圣旨的帛书,双手递过头,欢喜道,“咱们老爷被当今陛下封了鲁王,咱们老爷是千岁大王了!” 屋里女人原本笑嘻嘻听他说什么大喜。 谁想这个小厮竟然说了这样震动的事情。 屋里人面面相觑,“什么?” 听错了吧,什么大王?! 叶玉杏速度比七娘慢了一步,那帛书被七娘一把抓走,正要看,忽然想到什么,转头,笑嘻嘻把帛书递给了越氏,“大娘子快看,这小厮但说错一个字,今儿就打他个痛快!” 二娘一时被七娘抢了先,面上露出不满。 叶玉杏凑到越氏身后,飞快将那帛书看了一遍。 说实话没看懂。 不知是篆文还是什么,不大认识。 不过“刘象”“鲁王”,倒是清清楚楚写着上头。 越氏低头努力看了好几遍,果然大喜,喊道,“来人,重赏宝福儿。好生带去外头歇息,回头再叫你来回话。” 叶玉杏随手就从牌桌上抓了一把八娘的银子,胡乱给了丫鬟,叫拿这个打赏。 然后,她笑眯眯一脚踢开宝福儿,自己轻咳一了一声,立在了宝福儿方才站着的地方,做出纳福的样子,缓缓行了极正式的蹲礼,笑眼儿望着大娘子,说,“王妃万福金安!小的给王妃请安了。王妃快赏小的罢!” 她这么一做,大家立刻都反应过来,纷纷来给越氏行礼,拿一声声“王妃万福金安”,喊得震天动地,整个屋子都快掀翻了。 越氏忽然眼眶一热,险些就要流泪。 她渐渐心中畅快,大笑点头,叫丫鬟从屋里取了一百两银子,人人都有赏金,先喊了“王妃”的叶氏足足得了五十两,羡慕死了四娘。 屋里一派发钱的祥和气氛里,只有一个八娘神色有异。 七娘得了八两银子,发现那八娘脸色不怎么好看,故意扯着嗓子喊,“哎哟,我们王妃大喜的日子,你这小妖精,哭丧着脸给谁看!” 那日发生的事儿,七娘并不晓得,因此她无意间戳破了八娘的心事。 若不是她父亲心软,此刻做了王妃的,就该是她八娘。 可此一时彼一时,那八娘忍不住为自己辩驳道,“鲁王是陛下亲封,王妃也需得陛下亲封才是。你们这样没有规矩,御史弹劾下来,谁能担当得起。” 这话说得,一屋子人都安静了。 各个都不说话。 越氏冷了脸,正要说什么,却听六娘先开口。 六娘十分意外地反问道,“我的傻八娘,难道你不知京城早就被那什么‘晋王’踏平了,御史?死完了吧?谁要说什么王妃不好,那就是骂说王爷不好,该死。” 她说这话,面容冷静,简直是语中含刀,刀刀见血。 太诛心了。 虽然她直言不讳说了人人都知道的实话,可听在这些内宅妇女总认为外头天下太平的耳朵里,就连稳坐钓鱼台的越氏,都忍不住害怕起来。 明知是真,却不敢似她这般没有忌讳的说。 越氏忽然想起,这叶氏是犯官之后,大约恨朝廷比谁都甚,想到这一层,她心中又好了一些。 这边的四娘是真的吓坏了,她都不敢去拉住嘴上没把门的六娘。 叶玉杏见着大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怕什么。就算有御史,你们说是那御史的嘴巴厉害,还是咱们老爷,哦,咱鲁王千岁的铁骑厉害。 我们王爷要扬州有扬州,要金 * 陵有金陵,几万铁骑在手,纵不是陛下亲封为王,那也是这边的铁权王。在这里,只有别人怕咱们老,咱们王爷的,没有咱们怕别人的道理。” 一屋子人,包括还没来得及走的宝福儿在内,全都被她这个话蛊惑了。 大逆不道的种子一旦埋下,生根发芽的速度要比什么都快。 这个屋里的人,当晚没有一个睡着的,全都被六娘嘴里的话震慑到,——六娘与老爷最亲,她说的,自当就是老爷与她说的。 老爷可是一夜之间成了鲁王千岁!! 凭的不就是他手里的甲兵! 越氏闭上眼,心里都在发抖,她虽看不上刘象,但不知不觉刘象已经走了那么远,……是否他还要走更远? 花园这边的院子里,金钗服侍六娘沐浴,忍不住劝六娘,“您最近真么这样张狂,看着叫人心里发虚。” 叶玉杏听了只一笑。 她不想说那日救了越氏之事是因,越氏有没有感激她,她不知道,但她一定要做得好似她已经是越氏身边的红人。 她闭上眼,过了许久,才对金钗说,“我来教你,学好了。鲁王鲁王,王妃必须是咱们这位大娘子。那么你说,……还有两个侧妃,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该是谁?!” 第42章 十九(上) 当真霸占了紫金行宫…… 19 却说刘象叫人把圣旨给越氏送回去, 因军务繁忙,也没有提别的。 他自从孙正口里听得,以他如今的身份, 完全可以住进南京的紫金行宫, 整个人都火辣辣的激动起来。 这何止祖坟冒青烟,这简直祖坟上出了神仙! 更不知那行宫中有多少美貌宫娥! 因孙先生时时刻刻在侧, 刘象在军中洁身自好,从不敢做什么逾矩之事,但若是他能住进那行宫,岂不是身在金陵,也能日日欢喜玩耍! 他激动了一晚上, 就等着孙正再来劝他,他好半推半就应了。 可第二天,孙正就想起另一件重要事情来,他屏退左右,提醒刘象, “但凡在外诸侯王, 需得有嫡长子在陛下身边, 在那京城做个质子。王爷这般情形, 只怕丞相要有别的打算。” 刘象不但没有嫡长子,也没有嫡子, 连个庶子都没有。 这样的规定在他, 什么用都没有。 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没儿子这样高兴过, 不禁开怀嘿嘿大笑,“本王两袖清风!” 可这样的小事难不倒沧州。 不多时,新的一道圣旨就发了下来,封鲁王之女为贵妃, 即刻送入沧州行宫,侍奉陛下。 除了他家只有闺女之外,别的几位 * 王,都有儿子送入沧州为质。 刘象从来对家里唯一的闺女没有什么印象,但好像那孩子有教养嬷嬷,还有教书女先生,想来该不小了,他问宝贵儿,“大姑娘多大了?” 宝贵儿可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说。 他从前只是一个小厮,如今就算做了鲁王近卫官,那也是下人,怎么敢知道小姐的芳龄。 刘象叫圣旨自去常州颁旨。 这时,孙正已经从宣旨的随行中打听出来别的消息,西北的秦王贼兮兮的将自己得来不易的嫡子,主动送去拱卫被戎人劫掠过的边城。 抗击戎人的前线的将领,往往是生死对半分。 因此杜贺把庶长子送去沧州,那庶长子已经二十一岁,声称是给陛下做伴读,陈诚也没说什么收下了。 不过,那庶长子大约在秦王杜贺手下颇为受宠,此番去沧州,竟带了两千精兵随行护卫。 刘象可舍不得这样做,他一兵一卒都珍贵得很。 趁着把圣旨弄去常州,他亦给越氏写叮嘱信:“大姑娘去给陛下做贵妃,你且准备一千两的嫁妆带去,其他都不要理会。” 也不让越氏多给女儿银钱。 这可都是军费! 圣旨颁下,别的不相干的全都喜气洋洋,谁想他们这样的家里能出个传说中的贵妃! 二娘在家里都快哭成瞎子了,抱着女儿不撒手,“我可怜的姑娘,才八岁,就要送去受罪!都是娘不好,没能生个弟弟来,好叫你免了这个苦!” 大家都以为陛下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要不怎么说“皇帝老儿”。 唯有叶玉杏琢磨着回头问一问刘象,难不成陛下也是个孩子? 越氏能忍二娘这样不讲道理的哭,是因为她已经做了主,将大姑娘写在了自己名下,叫她喊自己娘亲。 如此这般,即使她现今还没有子嗣傍身,她有个贵妃女儿,地位必定比什么时候都稳固。 这也是八娘之事以来的后遗症。 叶玉杏自从二娘的大姑娘要去做贵妃了,她就整日深入简出,不像以前,总在大娘子跟前蹦跶。 金钗又疑惑,排揎她道,“六娘不去奉承大娘子了?侧妃不要了?听说那边热闹得很,七娘每日都去呢。” “她跟我比?” 金钗抿嘴笑,“那还有八娘呢。八娘可是出身好的,娘也不怕么?” “怕得要死呢,别人都有机会,只这个八娘没机会,你放心吧。” 叶玉杏闲来无聊,整日坐在屋里给自己的衣裳缝那种无缝的小兜,她说,“大娘子屋里来了那许多‘宫里’的人么,你数数,四个嬷嬷,十几个宫婢,还有连个不男不女的内侍,小小屋子钻进那么多人,我才不去受罪。” “十几个?整整二十八个宫婢,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金钗叹气,摸自己的胸,又掐自己的腰,苦恼道,“看着人家那些个身段窈窕的,我都觉得 * 自己白活了。” 原本沧州那里给刘象宣旨做鲁王时,就派了一大堆的侍奉,什么宫女太监之类,满满当当,就是专门教鲁王宫廷礼仪的,也有三五人。 第二次宣旨要他女儿做贵妃,刘象自己有样学样,也要这么搞一搞,提高全家待遇,于是给“王妃”送了好打一些人回去。 这算是口头给越氏定了王妃。 他被孙正提醒了一番,不可乱送,也不能不送。 于是刘象大手一挥,当真霸占了紫金行宫,那里头的宫女太监都集中在一处,挑选了长得好的许多人,连同封女儿贵妃的圣旨,全都送去常州。 这些宫人在紫金行宫困守多年,好容易有了一线生机,哪里肯不侍奉鲁王家小?! 只是真正来了所谓的鲁王府邸,发现,这所谓的鲁王府,竟然连紫金行宫偏远的一个小殿的大小都比不上! 更闹人的是,这里的主子不但愚昧,且粗俗,实在不能叫他们这些行宫里见过世面的人有多少敬畏。 因此,叶玉杏很不想去看人眼色,找了许多借口,反正就不去。 她不凑热闹,不代表别人不想去长见识。 那可是宫里的规矩,那些人可是侍候皇帝老儿的! 于是,二娘原先在越氏身边的位置,一下子被冲击的没有了落脚处,那越氏日日被嬷嬷教足了规矩,总也想不起她。 四娘就与二娘说,“你生的那个如今是个贵妃,他们还不来巴结你,真是有眼无珠!” 二娘不受挑拨,却也难免心浮气躁。 住在西厢的八娘却因自己的高贵芳华气质,偏叫那些人高看一头,大娘子在教导规矩的嬷嬷手里吃了几回亏,发现了其中端倪,往往叫八娘帮着她,这个那个的学着坐卧行走。 谁知八娘愈是做得好,越氏愈为此憋一肚子气,她不要八娘这里侍候,那些嬷嬷偏说八娘的好,不叫她离开,着实把越氏磨得恨意连连。 某一日,叶玉杏被来她屋里骚扰的七娘气坏了,实在吵不过她,只能从盘窝已久的屋里避出来,溜达到四娘那里躲清闲。 可惜四娘去二娘屋里说话。 四娘屋里只有后来添的小枣儿在看家。 这样的“上进”,叶玉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带着金钗就去给王妃请安。 可巧八娘才在嬷嬷的要求下,给越氏示范了怎样有规矩的沏茶喝茶,正是越氏心里恨,却不能叫人知道的时候。 叶玉杏当着一屋子的人,大大方方给王妃道了万福,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反正她就是上前搂着越氏,亲亲热热道,“我说呢,怎么王妃都不叫我来打牌,原来是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我竟失宠了,我不依,王妃快叫来那些小蹄子来打牌!” 越氏笑道,“ * 惯会说玩笑话,没瞧见我正忙着呢?” 有个嬷嬷上前来,面色耷拉着,低头福了福,说道,“这位小娘子说得没理,王妃学好了规矩,才能侍奉得鲁王千岁。” “可放你的屁吧,我们鲁王跪在王妃面前求饶时,你还被锁在不见底的深宫里日夜哭泣呢。再说,他鲁王就算如今飞黄腾达了,还能敢欺负我们王妃不成? 你这狗奴才,一肚子什么混账算盘,打到了我们王妃头上来,掂量着王妃性子善,不与你计较,就来骂我。你不问问我是谁?! 滚出去外头跪着,不到太阳落山不准起来。再来打断王妃说话,看我不撵了你去外头做个苦力才怪!滚!” 这时候眼看就要下霜,还没到开始冷的时候,所以叫那婆子跪在外头,并不会伤她身体。 那婆子心里一慌,脸上却是不显,抬了眼皮,去看王妃。 越氏早就不爽这些狐假虎威的,就是六娘说的,刘象回来这里,也只有她打他的份! 于是她亦拉着六娘的手道,“主子说的话你当没听见?这也是好规矩了。” 那嬷嬷被越氏院子里原来的壮妇拉扯着,不忿地磕了头,梗着脖子出去跪在了外头。 越氏满意的很。 她一开始还对这些人充满了好感,打心底里敬畏,然而时间久了,换成谁这样被“教导规矩”,甚至还叫个小妾来来回回给她做示范,真是气死个人。 好似她这个正头大老婆,还不如那妾室有本事。 越氏出了气,挽着六娘,对屋里旁人道,“我同六娘说私房话,你们外头侍候,任是谁来也不许放她进来。”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把个这两日有些得意的婆子们说的都低了头。 越氏便与六娘进屋,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就给叶氏抱怨起来,“别的就罢了,偏让那八娘来教引,越发叫人难堪。不知这个小贱人在背地里笑了我多少回。这些嬷嬷是一定要教我规矩,逃不了。不如你与我想个法子,好叫那八娘莫要得意。” 叶玉杏坐在她屋里窗下,推了窗子往外看,闻言笑道,“这不容易?王妃你随随便便就能寻了她的错处,什么看见她给你翻白眼,什么她给你递茶故意烫了你的手。这些法子王妃都晓得,就是舍不得作践人。王妃这般心软,我也没法啊。”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越氏放松了精神,反倒困起来,打了个哈欠,渐渐就在床上睡着了。 叶玉杏过来给她盖了被子,心想,这是要多累,才能说了一半就睡着。 第43章 十九(下) 要去久旱逢甘霖…… 她在床边坐了, 守着越氏,随便拿着床头翻了一半的花样册子来看,有人进来, 都被她挥手弄出去不准进来。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多了, 越氏转 * 醒,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伸了个懒腰对守着自己的叶氏道,“亏的有你,要不我这把身子骨,得熬到什么时候。” 叶玉杏服侍她起来,笑道, “王妃这话说得,是您最近被这些嬷嬷们气得,不觉就冷落了二娘,往日二娘不都是这么服侍的?待我去给二娘说说,她一准儿放下手里的大事, 就过来这里!” 什么大事, 无非是二娘生的女儿变成了贵妃。 说着, 她将越氏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叫了宫婢进来给越氏重新梳头。 她自己溜达去了外头,这般这般的对二娘说了。 那二娘喜极, 连忙起来换了衣裳, 再把头梳了梳, 对四娘六娘说了一声“告罪”,就匆匆去了正屋里。 四娘就拉住要走的叶氏,“走什么,这就见不得我了?走, 去我屋里说话。” 叶玉杏嗔笑,“哪里敢见不得你,是你这几日与二娘好似一条裤子穿的,我才为着这个伤心的要哭呢。你要真的还与我好,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也叫你在王妃面前出个头,露个脸,如何?” “有好主意你不用?我才不信。” 两个人又好似一个人,手挽着手去了东跨院。 叶玉杏在她屋里来惯了,坐到她最喜欢的一张摇椅上,指点江山,“我说有主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是不肯只让二娘占着好处,比起她,咱俩可更要好呢。” “快说!那么多废话,我听听你的好主意,若是不好,仔细我撕烂你的这张巧嘴。” 叶玉杏便笑嘻嘻道,“王妃屋里二十几个宫婢,你去找王妃说,这样多的人,不能光吃白饭,各个屋头都分三五个出去,各司所值,叫咱们王爷知道了,岂能不夸王妃贤惠?!” 四娘先是细细思量,而后抚掌感叹,“果然,她这个人,最要紧最紧张的就是这个名声。” 从前越氏未必稀罕这名声,现在一定稀罕。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叶玉杏就回自己院子了。 那七娘在隔壁猛弹了一阵琵琶,无人欣赏,自觉没意思,倒把琵琶丢给了丫鬟,自己出来花园里走一走。 叶玉杏就和七娘在院子门首撞着正脸。 两人台阶前一上一下。 叶玉杏眼睛不看她,径直往里走。 可那七娘却见不得六娘眼里看不见人,往前走了两步,猛地回头追过来,一把抓住她,逼问,“你又去大娘子那里献殷勤了?可真不要脸!从前可不见你这样的,见天往大娘子屋里跑。人家那里那样多的好人,能缺你一个奉承的?我说你趁早就别赶着上进了。不够丢人的。” 叶玉杏低头看她抓着自己手臂 * 的那只手,幽幽道,“你这手串倒挺别致。不如送了我。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或者你不送我,我就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七娘大怒,忙把手松开,将那只带有红玉手串的手藏在背后,“有屁快放,这可是王爷送给我的!你可别做美梦了。” “那就是坏消息了。王妃要打发几个宫婢来大家屋里侍候,那可是正经小选出来的宫婢呢,专管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娘子。” 说完,叶玉杏摇摇摆摆地进院子了。 待走远了,金钗偷偷问,“好消息是什么?” “恭喜你,咱们每个人屋里都有会有侍候过陛下的宫婢来侍奉,是不是很威风?” 金钗无语。 她埋怨着帮六娘换了屋里穿的衣裳,丧气道,“若要来那些人,我们姐妹只怕离被挤出娘的屋子不远了。” “你可真没骨气,先来后到不会?这也要我教你。” 还没到睡觉时候,外头忽然吵闹起来。 金钗使了金玔外头去看,过了不多久,金玔当真苦着脸带着四个一样样的宫婢,齐齐站在了屋里,各个风姿绰约容貌不俗,立刻就把毛没张齐的金玔给比下去了。 叶玉杏正在针线篮子里找破布片,看了一遍这四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皆是杏眼桃腮、纤腰弱质,好不叫人怜惜。 她叫这四个人自报家门,问清竟然四人都是有来历的,最差也是清白百姓出身的好女。 这最差的,都比她屋里从前最好的金钗出身好。 叶玉杏忖思片刻,给四人都改了名字,分别叫做“金线、金绣、金帛、金罗”。 这四个金子整齐划一地与六娘行礼,道了万福,仅靠眼睛,是看不出她们脸上是否顺服。 叶玉杏也没有去看,漫不经心从针线篮子里挑了两块布,放在灯下做着对比,也不看她们,只是吩咐道,“你们去行宫前,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用在我这里装娇贵。 若是自在,就留我这里,吃吃喝喝,大家一起过日子;若是不自在,且哪里来的哪里回去。想回家,我就给上路银子,再派人将你们送回家去。” 四人中的金帛先开口,“奴婢等人愿服侍六娘,并无二心。” 其他三人也都表了态。 叶玉杏这才忙里偷闲,抬头去看她们,将几人扫过几眼,停了停,给足了几人压力,而后才道,“无妨。日后就是要走,给我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现下既然你们还不想走,那就出去认一认门。兴许过些日子咱们还得搬家,不过今 * 日到了我们家,哪怕在这里只住一日,也是要认门的。 别的不说,我屋里比别的屋里多了两个使唤的婢女,你们也该知道,来了我这里大有前途。不比在王妃那里差多少。去吧。” 四个宫婢不说别的,只琢磨这“不比王妃差多少”的意思,乖乖跟着金玔出去,看院子,认门,分配住着的床。 倒是隔壁七娘屋里静悄悄,实在不像是她的性格。 她也不信七娘能改了性子,学会不炸不作。 这一晚每个主子屋里都各有各的故事。 次日叶玉杏醒来,金帛几人就已经上岗,在她屋里屋外侍立,不知是否昨夜她们夜话时,大家已经分配了工作内容,总之看着是不乱的。 再过了一晚,第二天就是霜降。 叶玉杏叫人去外头打听七娘搞什么鬼,没可能她都给她下了套,这个蠢七娘不往里钻的。 待金绣打听回来了,绘声绘色讲给六娘,说,“七娘一个人都没有要,王妃才把人送来,就被七娘撵走了。王妃就不再给七娘屋里放人了。” 不止是几个宫婢觉得不可思议,就是叶玉杏都觉得七娘是不是傻了,用不着全都撵走吧?! 她再三问,“一个都没留?她在想什么?!” 金钗幽幽道,“那可好了,小红她们俩人都不用抢铺盖。” 叶玉杏没好气的用手指戳她的脸蛋,“小红她俩有自己的屋子不成?可怜见的都在七娘屋里打地铺呢。——这个傻七娘,等她反应过来人人都有,就她没有时,不知道怎么闹腾。” 这里说着闲话,那边刘象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归来常州。 大军驻扎在城外,一天的粮草就能吃了十户人家一年的口粮,花钱如流水。 刘象这次就是来搬家的,预备全家都搬到金陵去,不愁吃不愁穿。 孙正先回了一趟家里,做戏支了家里的写信摊子,等来悄悄过来他家的使者,收下使者送来的陈相的信。 他看过信后,当着信使的面烧了信。 然而他前脚打发了信使,后脚就把信说给鲁王:陈诚让他多观察鲁王,可有反心。 刘象听了,大为震动,“老大人怎的这样疑心!我是那种作死的人吗?” 孙正笑道,“我知王爷并无此心,王爷放心。” 听闻鲁王回府,外头的达官贵人疯狂递帖子不说,内院里,叶玉杏分明感觉到前段日子大家大小老婆祥 * 和的气氛,在刘象回来后,忽然就凛冽起来。 刘象好女色,爱女色,出兵在外那么久,回来一屋子女人等他临幸,他岂有三过家门不入的气概?! 这个人是不会舍得大小老婆们守空房的。 人人都知道。 但刘象已经不是小小的守备,而是异姓诸侯王! 他的宠爱与看中,那是真金白银的分量。 叶玉杏心下忖思,不知这一回他成了鲁王,第一个要宠爱的是谁,——换句话,第一个把刘象弄进屋里的,或许就是后院里初露峥嵘的话语权者。 若是越氏还好。 叶玉杏对自己有七成把握,另外一成是生出了贵妃的二娘,尽管她晓得刘象对贵妃这个女儿一点印象都没有,最后两成是好夺汉子的七娘。 可这天晚上,刘象竟是劳累的在外书房忙了一宿。 第二日早起,所有的小老婆,包括叶玉杏,都主动去王妃屋里应卯,不是那种点卯即走的,而是老老实实要把正屋坐穿似的。 那七娘剑拔弩张,随时准备亲自出手抢人。 这方面,她可是行家。 王爷就算一开始没有选她,那也必须是她的! 四娘看看雄心壮志的七娘,又看看低头不语的八娘,她偷偷与没事儿人一样六娘说,“你看看她俩,都要抢一份肉吃,上进的叫人羡慕。你要是这回不把王爷弄你屋里,我都觉得憋屈。” “你怎知八娘有这想法?她可一直低着头呢。” “大家都是女人,什么人放什么屁,我又不傻。” 越氏对众人道,“既然王爷有事,大家就散了。” 八娘先站起来,草草蹲了福,就去外头自己屋里了,当真显得清高。 越氏心里就想,“她这是要放弃争宠呢,还是认为根本不用去争,王爷自会先去她屋里睡觉?” 她心里到底存着作为正妻的底气,认为这个刘象已经是王侯,怎么可能回来后不先在她屋里? 二娘有贵妃女儿,自诩地位无人能动,只要侍奉好王妃,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因此作壁上观,佯装不懂屋里的暗涌潮动。 叶玉杏用眼神示意四娘去看七娘。 七娘盯着人家八娘的屁股,直到八娘人都走不见了,才收回愤恨的目光。 四娘立刻笑起七娘来,“你的比她好看,别看了。” 六娘一下就明白了,四娘这是要借着与七娘吵一回,能在正屋多赖一时就是一 * 时。 她坐起来,对王妃行礼,也走了。 四娘与七娘中间少了个人,立刻就紧紧地拌嘴,谁也不让谁。 叶玉杏出来院子,出去时路过八娘屋里。 八娘的门窗的关得紧紧的,一点声息都没有露出来。 刘象在外书房与要来找孙清明的天使盘桓了一夜,那使者虽然已经找过孙正,但没有对鲁王交代,次日起来,鲁王仍旧带着天使去二道街后街找人。 没找着! 人去楼空,大门铁锁紧,屋里空荡荡,一看就是没有人住。 刘象假惺惺问左邻右舍,“抄信的孙先生人哪里去了?” 那些邻里街坊瞧见个顶个威武雄壮的大兵往前一站,全都双股战战,真理不稳,半句假话都说不出来,“听说那抄信的昨晚上收拾铺盖就跑了,还偷偷把她娘子的东西卷走了。这入赘的倒插门就是该死!” 谁不知道倒插门插的是鲁王的妻妹!好好做人上人不成,非得作死。 天使没想到这被丞相大人看重的孙清明竟然不识抬举,跑路了,失望而归。 刘象自以为解决了这件事,请那天使好吃好喝一顿,也不管天黑露重就给人从常州送走,自己高高兴兴回家里,要去久旱逢甘霖。 恰好今日众小老婆没能等来王爷,都十分失望离开后,最早出头被叶玉杏教训了一顿的那个李嬷嬷开口,劝王妃,说道,“这富贵人家里,最要紧的,一是多子多福,二来,就是后院的规矩。 老身瞧着院子里这样多小娘子,却肯日日来王妃正屋里服侍的,只有二娘一人,如此实在不妥。王妃仁厚,不如就叫老奴舍了这张脸,去给各位小娘子去说。 这些个人既喊了您一声王妃,就要做个尊敬的样子出来。每日早晨五点须得来这正院里侍候。” 越氏听这老东西说话,心中冷笑,想她是不忿那日被六娘整顿,脸上笑得从容,说道,“咱们家里这些个小老婆,也就二娘是个好人,别的,我也不怕你笑话,那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要劝你少生是非,否则就似那一日,叫个伶牙俐嘴的把你拿住,到时你能有多少脸面?王爷那是什么样子,你也敢动他的女人” 她才话音落,就听见外头一溜儿声音通禀鲁王进来院子,然后就是纷纷给鲁王磕头行礼的声音。 越氏许久不见刘象,此时听见外头的行礼磕 * 头声音,只觉心中一跳,忍不住站起来,从室内走出外间。 这厮模样没变,可那周身的气度却十分叫她陌生。 刘象走进来,还似从前一般大力抱住越氏,也不管屋里多少人,狠狠亲她一口,然后说道,“今晚迟了,明日再寻你说话!” 那越氏羞红了脸,待要说句“不迟”,抱着她的人双手一松,转身竟出去了。 越氏的脸瞬间就惨白。 她下意识跟着走去窗下往外探望,却见刘象大步流星去了八娘屋里,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可没多时,刘象就从八娘屋里出来,径直出了正院大门,左手拐弯,去寻六娘做耍了。 第44章 二十(上) 倒与她说了许多贴心话…… 20 当晚鲁王先去了王妃房内说话, 不过数息,就转出来进入八娘屋里,没个多久, 又往六娘屋里走去, 那屋里红色烛火几近一夜未灭。 叶玉杏不经他痴缠,叫他如了意。 这一晚, 她到底为自己的腰捏了一把汗。 次日天不亮,刘象就披了衣裳走去外院处理大事,临走前又求着把叶玉杏闹醒过一回。 等他终于走了,她小睡了半个时辰,金钗与人在院子里吵架, 尽管她声音压得很低,还是把叶玉杏给吵醒了。 这回是彻底清醒了。 在她卧房外碧纱橱侍夜的,是新人金线,金线听见屋里动静,连忙推门而入, 服侍六娘起来更衣梳头。 叶玉杏便问, “外头吵什么?” 金线悄悄看了六娘, 一面蹲着替她穿上绣鞋, 一面说,“是王妃身边的李嬷嬷, 来给娘说明日开始, 要早起去王妃屋里请安。金钗听了, 就与李嬷嬷吵起来。” “这才什么时辰,就不叫人好好睡觉了。” 叶玉杏披了一件厚厚的衣裳,叫金线推开碧纱橱外边的窗子,一股冷空气灌了进来, 叫她面目一冻,立刻清醒了许多。 她这里动静叫李嬷嬷与金钗吵的停了下来。 金钗忙走过来,懊恼自己动静太大,屈膝行礼,“娘醒了?都是奴婢不好,扰了娘清梦。” 李嬷嬷站在院子里,远远对着叶玉杏行了礼,说道,“王妃有令,自明日起,每日早晨寅时,请六娘立于王妃院中,与别的小娘子一齐给王妃请安。若是不来,自有惩罚降下,还望六娘不要忘记。老身这还需给七娘告知,就不打扰六娘清梦。” 叶玉杏把身上的衣裳紧了紧,扬声道,“你是哪个?我在府里这样久,从没听说咱们府里还能 * 动用死刑?你这老嬷嬷实在可怕,我们王府有嬷嬷有丫鬟有小厮,却没听说有断案的大青天的。 你叫什么名字?待我今日禀了王妃,叫她好好查一查院子里借王妃之势到处生事之人。你记住了,再有这样的事情,千万记着裁纸研墨,一条一条写清楚,再叫王妃签字画押,我们才服。” 那婆子被说了一通,恼羞成怒走去七娘那里。 叶玉杏嗤笑,叫人关窗,“省的被七娘那魄破锣嗓子冲击了耳朵。” 果不其然,才一会儿时间,隔壁就传来大闹的声音,又是摔碗又是喊叫,好一顿大戏。 待到吃完午饭,叶玉杏要去王妃屋里点卯,很少在她面前出现的金罗匆匆进来,代替了金帛,与金钗一起服侍叶玉杏穿衣。 这个金罗不知哪里的本事,悄悄说了昨晚王爷的去向。 说老爷来这里之前,先去八娘屋里停了一会儿。 叶玉杏调整领口的手一停,立刻叫两人罢手,重新解开外袍,“今日不去王妃那里了,有人来问,就说我被人闹觉,这会儿怄得慌,要补觉。没有人来问就最好。” 被闹觉,被王爷闹觉还是被那李嬷嬷闹觉? 两个婢女都没有多嘴,重新帮着六娘把衣裳换下来。 金罗再次出门,这一回她带上了小丫头金玔,说是要找同伴说话,最好有个能端茶递水的。 不久,金罗的消息就通过金玔一溜儿传进了六娘耳朵里。 七娘在正院与王妃告了李嬷嬷一状,不留神发现王爷给八娘送了一对儿二环,不由分说闯了进去,把八娘耳朵上新戴着的二环一把揪下来,扔在地上用脚踩坏了。 八娘身骨弱,因此一整天在屋里哭泣,竟没有给王妃请安,——这是八娘进府来的第一次主动不请安。 越氏叫人去给八娘送了创伤药,再没理她。 叶玉杏在自己屋里休息了一整天,到晚上,听说八娘的一对儿耳朵因伤肿的厉害,鲁王一回内院,就去了西厢探望。 可到了晚上睡觉前,仍来她这里。 这一晚刘象不似昨天那般猛虎下山般孟浪,倒与她说了许多贴心话,直到后半夜,两人双双叠抱着入睡。 如此过了好些天,给越氏册封王妃的圣旨下来了,刘象才重新吃斋念佛,在越氏屋里躺着干睡了几天,以示恩宠。 因为鲁王回来常州,许多本地高门大姓的女眷都给王妃递了帖子,然而这些帖子全都被一个王姓的嬷嬷收走,称,王妃哪一日学会了熟练地接人待物,不给王爷在后院惹祸,才能开始接见那些妇人。 叶玉杏自忖几日不去外头走动,怎么形势变得这样离奇,她讶异道,“这个王嬷嬷是谁?怎么大胆如此行事。” 惯会打探消息的金罗解释就说,“王嬷嬷原先就是紫金行宫的大嬷嬷,多管着我们。就是现在,我们都要听她的。” 叶玉杏点头,“我还当那个李嬷嬷是个不近人情的刺头,没想到真正难办的是这个。” 不过,那李嬷嬷要大家次日早上开始起来给王妃晨省昏定,除了二娘老老实实去了之外,其余的全都不听话,没一个能起来床的。 王妃自己都起不来,睡到了日上三竿。 四娘推说来了月信,行动不便,就不凑热闹了。 七娘已经因此发了一通脾气,硬是与王妃对着干,不肯去,与李嬷嬷对着干了好几仗。 而八娘身体不适,起得来起不来都没人好意思说半个不字。 唯独叶玉杏一个,既没有说病,也没有外伤,更没有明目张胆的怎样怎样,她就是盘窝在自己屋里睡觉,不闻不问似的。 别人对她亦“不闻不问”。 不敢来问,也不敢催她去做什么。 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感受到“无冕之王”四个字的厉害,——她吃了早饭,很想去找人吐槽一下自己的感慨,可惜今日、偌大一个院子,没有个谁愿意与她共鸣。 刘象在越氏那里干睡了几晚,再下来两天都是外书房忙的脚不沾地,第四晚才往内院走了,要来六娘这里,终于被七娘给堵了大门,十分顺利地被七娘拉扯到了这边院子里宿了一晚。 到了天明,刘象懒洋洋起来,见这屋子里竟还是从前她那两个小孩子在服侍,比不上王妃珠围翠绕的,就连八娘那里都有三个宫婢。 七娘缠着王爷狠狠告了六娘一状,说,“不是她撺掇着,我能吃这么大一个暗亏 * ?再后来奴想问王妃要人,就没有那底气,更显得奴是个傻子,索性就这么着。左右我这里就两间房,别说来四个宫婢,就是来一个,也没的地方给他们睡觉。也不知六娘屋里八个人,是怎么安顿下来的。” 刘象听见是六娘使坏,笑得停不住,一拍大腿,“我这就与你报仇,你等着!”说着,换了一副怒目往隔壁去。 七娘欢天喜地送王爷去六娘那边,自己个坐在屋里打开窗户,得意的等着听六娘被打惨叫。 第45章 二十(中) 可六娘又病了。…… 可惜七娘等六娘被王爷教训, 坐窗边等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听到。 待下午吃了饭,隔壁传来那个叫做金玔的死孩子弹锦瑟的声音时, 七娘猛地醒悟自己有多蠢, 竟然拱手把王爷送去给六娘邀宠,当即恨不得把自己头拧下来看看里面灌了多少水进去。 她醒悟过来之后, 憋不下这口气,扭身闯到月亮门要进去,却被门口的几个丫鬟拦着,气得她大哭。 然而六娘屋里琴声不断,她那点哭声力度完全不够。 七娘嚎不出结果, 转身跑回自己屋里,取下琵琶就要弹,手指弹下之前,那次她用琵琶把老爷勾过来,被狠狠暴打一顿的情形立刻浮现眼前, 顿时吓得七娘把那琵琶一扔, 伏床痛哭起来。 六娘这边, 金线几个都把七娘过来的事瞒下, 等王爷走了再说。 时至今日,刘象发现, 他在六娘这里最舒坦。 他吃着小菜喝着小酒, 摇头晃脑听那金玔弹着锦瑟, 听了一会儿,就想起什么,对窗边喂鸟的六娘道,“我同王妃讲了, 今年我找人把那紫金行宫里全都整修了一番,换上新的窗纱门帘,再过月余,咱们都搬到行宫里住,做地一回真正的千岁老王爷。你从前说要做个‘本宫’,本王都依你,给你挑个最大的宫殿来住!” 叶玉杏对此不置可否,她让金帛把小鸟带出去,重新洗了手,换了衣裳坐在桌前,说道,“大不大的都好说,只有一样,王爷给我选个远一点的宫室,再别和七娘住一起了。她日日看我,恨不得一天暴打我三四回呢。” 刘象听了哈哈大笑。 可惜打地盘,刘象运气爆棚的好,真正想要住进行宫里,却没了运道。 不知金陵那个混账给沧州去了一封信,陈丞相即刻就下了申斥书,将鲁王骂了个狗血喷头,叫他死了这份心。 为了 * 平衡鲁王的不满,丞相陈诚又给刘象分了扬州以外更多三个州的守备兵力,叫他一人管辖。 刘象认为这是打一拳给一颗甜枣,十分不爽。 孙正心中却忖思,丞相这是对他起疑了,怀疑他在暗中辅佐刘象,才要将刘象困在常州,不得动弹。 这鲁王自以为他自编的的“金蝉脱壳”天衣无缝,可这但凡涉及人心上的事情,本就不是靠的证据。 如今的刘象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人物,他虽然得了三个州的兵符,但到底没能住进紫金行宫,从前给大小老婆夸下的海口全都收不回来,气恼又丢人,都不想回后院玩耍了。 难得鲁王肯上进,孙正笑呵呵用“保存实力,以备北上勤王”几个大字安抚住鲁王情绪。 刘象被人告黑状搞得灰头土脑的,听了这样的解释,勉强捏着鼻子认了。 幸而他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人,回到府里,假装从来都没说过要去行宫的话,厚着脸皮与王妃吩咐,便下令将周围许多邻居拆迁,叫他们搬去别的地方另寻出路。 就这样把自己的狗窝整治一番,也很不错。 没了住行宫的可能,刘象再无进取心,重新变成了从前的样子,外头大事小事交给孙正,内事有王妃专营,他自己流连内宅,日日在六娘那边笙箫。 这日,他偶尔来了兴趣,调戏了王妃身边的一个生脸的宫婢,被王妃臊没耷脸说了一顿,好没意思,当晚,他就在六娘屋里给六娘告状,说,“她自己给那个还算有几分颜色的宫婢起了名字,叫做绿珠,我当她就是那个意思,谁想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还骂我!” 前边有个绿珠是侍候刘象的,后来撵走了。 现在王妃又给的丫头取名绿珠,刘象自然以为这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叶玉杏笑得不行,“谁叫你贪心不足,有了这几个小老婆,还敢招惹别的人来,王妃没打你算好的了。” 日次,趁着刘象去了外书房,叶玉杏走去越氏屋里说话。 王妃被这些老嬷嬷们管教了许多事日,终于举手投足都十分有大户人家妇女的味道。 叶玉杏不吝夸奖,与四娘你一句我一句,两个把越氏夸得一直坐着笑。 虽然大家没有早晚来请安,但今日好似私下说好了一般,陆陆续续的,除了八娘,其余的小老婆竟都来了正院。 那七娘便瞅准机会,找着机会就要挑拨说八娘的不好,“还以为自己多金贵呢,要人三请五请才来。王妃你 * 也太纵容她了。” 四娘平时也不是个拱火的,这时候难得与七娘一个态度,捂着嘴笑道,“人家这千金小姐,到了咱们家,忽然变成了小老婆,搁谁身上不得缓不过劲?她小着呢,还不懂,就得七娘你多教一教。” 唯有六娘不吭声,只是笑。 王妃说七娘,“王爷不过去了八娘屋里略坐了坐,你就急了?前儿不也在你房里睡觉了?不是我说你,气性小,有爱拈酸,你看看六娘,就娴静得很。” 七娘冷笑一声,“她那是娴静。不光自己娴静,还连带着王爷一起跟着娴静。昨晚王爷又在六娘你屋里睡了吧?你占他一晚,等于占了老爷七八晚。” 这是说刘象这几日又得独守空房,在外院吃素拜菩萨。 不知怎的,越氏这会儿倒觉得这对刘象来说,是个好事了。 晚上刘象进来找越氏吃饭,越氏直言不讳地问,“你如今在外头风光,可这风光究竟是靠什么得来的?王爷有算过自己手下沾了多少好人的血么?人终有一死,但咱们的运气能有多少,若是不留意,叫血腥冲散了王爷的运道,那可大大的不妥。” 刘象一愣,沉吟起来。 他从前没想过这个事儿。 越氏叹了一气,劝说道,“六娘与我说,咱们府周围邻里,多少是时代在这里住着的,你把人撵走了,叫邻里之间的祖宗记了仇,岂不是害你的运道? 我思来想去,确实如此。扩建之事不如放一放。丞相不叫咱们住进大宫殿,难道还要管咱们住进大花园? 你早先说盐商送的花园,究竟在哪里,我一眼都没看见,实在向往地紧。咱们不如去了那里,也好过窝在常州这小地方。” 刘象随意道,“这有何难,那园子也并不十分大,当做游玩之处罢了。王妃喜欢,现在说走,即可就能走的。” 头一回见着那个园子,他还爱得跟什么似的,后头见识过紫金行宫,再回头看那园子,登时就哪里都不满意。 大小也不满意,地方也不满意,其间的规格更不能叫他满意。 越氏十分欢喜,“那就说好了,赶在腊八之前,咱们搬去扬州!” 刘象答应的好好的,心中却道,还是六娘与他更通心意,他的六娘就不似越氏这般低眼界,见着什么都大惊 * 小怪。 可惜六娘又病了,说怕给他过了病气不肯见他面,要不然,他非得与她痛快的说好些贴心话。 叶玉杏知道了要去扬州过年这件事时,就叫金钗去给王妃告假,说她正因昨夜受了一点风,干流鼻涕,十分不体面,见不得人。 一连十多天她都没有去越氏那里奉承,就连刘象要来求欢,都被她以病拒之门外。 病慢慢的该好了,月事又来烦恼她。 第46章 二十(下) 这个主意就是瞎掰…… 等到叶玉杏懒够了, 身子骨重新焕发精神,再去王妃屋里说话,到了要散场时, 王妃却单独留下了她, 叫了她进内室诉说心事。 叶玉杏自己主动禁足一个月,外头的事儿全都清清楚楚, 晓得自己退避三舍之后,八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个刘象把持地紧紧的,除了彪悍的七娘抢了两回人,剩余二十来天, 那刘象全都在八娘屋里。 总是越氏再大度,眼看自己吃不上肉,也是要着急了。 料想越氏叫她来,便是要她对刘象多上心。 她就说,“并不是我小气, 当初府里要派嫡长子去沧州侍奉陛下, 咱们算来算去, 只把大姑娘送去了抵债。她八娘空有一身侍候男人的本事, 偏就下不了一个蛋,叫人好生气!” 哪怕刘象去六娘那里呢, 一个月总有十几天刘象不沾风月, 这听起来都叫越氏心里舒坦。 叶玉杏被越氏手拉着手诉苦, 只能就着她的话往下问,“王妃可是不喜八娘?” 王妃点头,面带期待看着六娘,“占着茅坑不拉屎, 谁能喜欢得起。我也不是嫉妒她受宠,可这家里除了二娘,谁能生一个半个的?我是更希望家里能多些人为王爷开枝散叶。 然而重新在外头找,我眼力不行,为着怎么能找到比八娘还标志,能叫王爷更喜欢的犯愁许久。你如今也该病好了,我心里很看重你,只盼着你能更好,替我分忧!” 叶玉杏不知从何吐槽起。 大家带着面具做人许久了,都以为面具就是自己的脸。 她无意拿自己去帮越氏争宠,就随意地瞎出主意,说道,“要寻个比八娘要好的人儿,那还不简单?八娘就是他们汪家庶出的,王妃你给常州知州夫人下帖子,叫她把家里的嫡女送进府里来。 就说是要请人来给王爷开枝散叶,不就得了。 我 * 也不喜欢八娘,倒是那嫡出的与庶出两个住在一处,王妃只管看她俩姐妹虎斗,我还不信八娘能比个嫡出的高贵?王爷不就喜欢那个调调么。” 这个主意就是瞎掰。 谁都知道,知州府里只有一个嫡女,已经出嫁七八年了,嫁给了金陵谢氏某个官宦子弟为妻,有家有室。 刘象是喜欢那个调调,但他又不是真正的天皇老子,能做出夺人妻子的事情来。 况且孙先生管刘象管的严,从不叫他在金陵乱来。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叶玉杏随口一说,竟忘了这种寡妇失业的,就是刘象最爱的那种,更忘记了如今的越氏早就被那日刘象的杀意吓得没了骨气。 尽管她还对刘象呼来喝去,但到底心里对鲁王有惧意。 越氏寻了个时机,将打听来的此妙人儿假借骂他,“一个庶出八娘就把你哄上天,殊不知天上有天人外有人,再叫你见着八娘那真正仙女似的嫡亲的姐姐,你怕是连命都不要了!” 鲁王顿时起了色心,“果真是个真仙女?” 王妃假意含酸说了。 那刘象就是个混人,权柄越大看着越威严,但骨子里越混账,这才听越氏转述了的话,就喜得挠心挠肺求越氏成全,“好娘子!这常州的知府老东西总不信我,时不时派人来试探我,叫他把自己闺女再送来一个,岂不叫这老东西安心?!” 他不敢不听孙先生的,可孙先生却管不到他老婆身上啊。 王妃假意耐烦他求了一夜,半推半就应了。 就在大家准备启程前往扬州的园子过冬时,知州千里迢迢找人去金陵,求了金陵郡守做主,把嫁到了金陵谢氏一支的嫡长女给判了和离,什么嫁妆儿女都不要了,连夜把嫡长女大汪氏一抬小轿送进鲁王府。 谢氏从前就对鲁王专横跋扈颇有微词,此番鲁王欺人太甚,谢氏书院的许多书生就此写了无数文章,谩骂鲁王奸邪。 可不论如何,这大汪氏与小汪氏一双姐妹花,都成了刘象的裙下之臣。 王妃仿佛忽然就开启了宅斗的天赋,她先做主让小汪氏在家,去扬州带上风姿绰约成□□人的大汪氏,全家浩浩荡荡地去了扬州。 一箭双雕的分绷了两姐妹。 到日后大家再回来,这汪氏姐妹花可有斗的。 叶玉杏知道了大汪氏被迫和离,竟是自己一时失言,恼自己口无遮拦,不敢见人,怎么肯去扬州与那可怜的妇人日夜相对。 她又 * 给越氏那边报了病,整整一个冬天都窝在分给自己的院子里,谁都不见。 一开始她屋里的金钗等人还心有不甘。 可后来大家在府里,好似山中无老虎一般,各个都能在厨房、在浆洗处说得上话,留在府里的下人把金钗几个侍候奉承的浑身都舒坦。 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样呼来喝去的豪奢生活,觉得就这样,没去成扬州,也还没什么不好的。 而就这短短时间里,全府上下的吃穿住行,竟全都被足不出户的六娘捏在手里。 金罗暗暗吃惊,从此下定决心与六娘做个忠仆。 正月里来,有些没门路的人就把年节礼送到了常州老宅六娘院子里,扬州那边也把许多东西运了回来,扬州园子里的消息,也一并送了回来,多是给六娘,也有一些给了八娘。 叶玉杏叫人来说书一样说给自己听扬州的情形。 那个园子听说修建的非常漂亮,每个小老婆都能占有一个单独院子。 原先给六娘的大院子,叫那个大汪氏给占了。 七娘不忿,却不似在老宅这边便利,往往夺不走王爷,吃闭门羹能吃一天一夜。 金罗打听消息的本事十分了得,什么消息都能听说的来。 尽管叶玉杏闭门自我思过,却知道外头那个大汪氏受尽了刘象的宠爱,简直是有求必应,甚至刘象都要答应她,把金陵她的孩子接过来,他给养着供着。 叶玉杏又讶异又好笑,这个刘象,为了女人竟这么拼命了。 不知越氏有没有后悔,为了牵制小汪氏,结果弄来了更难对付的大汪氏。 王妃真的很后悔。 只是她没法找人诉苦。 二娘愚忠什么都不懂,四娘嘴上没把门,七娘这个炮仗她理都不想理,算来算去,竟然只有一个六娘能与她说到一起。 过完年,王妃如法炮制,想要用小汪氏来对付大汪氏,非得要回到常州去住,刘象忙于扬州的各种宴会,忙碌的不见人影,偶尔回来园子,自然王妃说什么都行。 可三拖五拖,总说回来总回不来。 忽然三月某一日,越氏强势带着全家老小回到了常州。 叶玉杏才发现大汪氏仿佛被留在了扬州的园子里,没有一起回来常州。 刘象迟回来三日,回来常州那一 * 夜不知为何,对王妃发了好大的脾气,两人在正院里争吵得所有下人都能听得见,听说就差动手打起来了,一时鲁王府风声鹤唳。 这种情形,叶玉杏打听出来王爷没对王妃动手,就懒得管,静静观察外面风吹草动。 刘象狠狠发作了越氏一番,心里却有虚,不敢再留在家里,索性出城去打猎,发散精力。 越氏吵完就后悔了。 可直接认输是万万不能的。 她迁怒之下,竟把小汪氏撵走送回知州府了。 叶玉杏这时才听金罗悄悄避开人,与她说,“那大汪氏恨王爷叫她失贞,让她与骨肉分离,于是谋划许久,把王爷完全笼络在手心了,某一夜忽然行刺。幸而王爷身手敏捷,才躲过那一回刺杀。 王爷倒是对大汪氏情根深种,可大汪氏刺杀不成,当晚就设法自尽没了。王爷在扬州好一阵伤心难过,回来老宅,见到小汪氏,情不自禁动情。 王妃恼怒王爷不识好歹,两个吵完,王妃怕小汪氏也学大汪氏样子胡来,硬是押着把小汪氏打发走了。” 竟然如此。 叶玉杏听得沉默了许久,恨自己当时多嘴,又恨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更是心灰意冷。 金罗觑着六娘神色,又叽叽咕咕道,“本来这就罢了,最近城里搬来了许多扬州与南京的达官贵人,那地价一日高过一日,从前二十两银子就能买来一座院子,如今二百两,才能拿到手。 有一个姓苏的京城富贵人家带着巨资投奔了王爷,仿佛从前与王爷有旧,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买下了咱们隔壁的一座院子。 今日早晨,那边的人还打发了家里嬷嬷来给王妃送礼。原来他家有个倾国倾城的小娘子。王爷这几日总往那家跑,不知是真兄弟还是什么别的。兄弟。” 当真是旧的去,新的来。 叶玉杏嘲讽道,“真有倾国倾城的小娘子来,我倒轻松了,只怕又来个七娘八娘那种不能打的,害我白高兴一场,没什么意思。” 金罗笑嘻嘻。 这种小事有许多。 大都借故攀附而已。 人人都说从前与刘象是好友,要来攀附刘象的,除了结拜八兄弟外,还真的是什么认得或者不认得的人都有。 鲁王府大门口的接待亭子里,正如忙碌水泄不通,送金送银送女人, * 十分繁华。 叶玉杏在自己窝棚里待得够久了,某一日她给越氏请安,悄悄问了那大汪氏,陪着王妃一齐落泪一场,当晚刘象就循着味儿来找她,歇在她屋里。 晚上两人夜话。 叶玉杏想起金罗说的那事儿,就来问刘象,“果真咱们这边地价翻了这么多倍?说是有你从前的兄弟住了过去?” 这就是随口一问,谁知刘象竟支支吾吾,语不成话。 叶玉杏哪里不明白什么,翻身坐到刘象肚子上,重重坠下,用手抓住他的两个脸蛋,用力往外撕扯,“好啊,我才病好,你就要给我戴绿!帽?说说,你又看上那一家的小娘子了?” 刘象吃她这样戏弄,心里喜滋滋,脸上笑嘻嘻,把手放到她纤细的腰上,上下使劲掐揉着,“好六娘,你怎么这样懂我的心!你可知那家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沧州陈相从前最宠爱的小老婆一家! 那陈相自己从京城跑了,留下一家子老小被乱军给踏平。这个小老婆早早从丞相床上晓得大事不妙,那日破城时,裹了不少金银珠宝逃回娘家,一番乔装打扮,与流民一道逃出了京城。 他们家有门路,避开沧州,一路南下到此,投奔了我。你说我可不厉害?!” 叶玉杏才不信他没做坏事。 她甩开他的手下床喝茶去,说,“你再不老实,我就走了,这辈子不理你。” 刘象慌忙下来,把人抱上床,亲自服侍她喝水吃点心,举手发誓没有,他说,“我说我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从前有个义兄姓曹,我唤他大哥,他当日娶了那家的孙女,如今竟是那家家主,他们投了常州,自然要与我一番契阔。 你说,我能做那欺负旧日兄弟的坏事?不能够。还是你从前教我的,我问他要钱要粮,他在京城南下时发了不少横财,少不得都一一应了我。 我要的越多,我那大哥越恭敬,啧啧,实在叫人想不到。” 叶玉杏冷笑道,“别扯瞎话,就说你到底睡了那传闻国色天香的小妾没有。” 第47章 二十一(上) 直给好六儿跪下发了…… 21 刘象坚定地说, “还没。”就是想了想,没好意思直接要人。 然而这话实在打脸。 他那灰溜溜跑来依靠鲁王生活的曹大哥,虽然是个上门的倒插门女婿, 但一身的好功夫, 又护着全家人安全从京城那种乱地方逃了出来,如今全苏家没有不听他的。 再来他的好结拜兄弟如今是鲁王, 于情于理,他都能做了那家的主。 于是大家相安无事十几天后,曹老大发现那鲁王根 * 本不晓得自己从前算计过他家产。 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不好谋夺那鲁王千岁的性命,暗搓搓使了个好计策, 安排了家里原先是丞相爱妾的那位,侍候鲁王吃醉好几回酒。 这一日刘象酒醉正酣,半推半就,把人给睡了。 到了第二日,那苏家的老太太就拿着刘象昨晚留下的帖子, 来拜访鲁王妃。 越氏实在不愿应酬, 以为这家人来是要攀交情、要给她那爱赌钱的儿子苏山讨个做官的营生, 谁知对方递来的帖子就是刘象给的, 且那家实际当家人,还是刘象微时的结拜大哥, 于情于理都没办法推辞。 她只能做出王妃的气势, 请人来家里坐一坐。 叶玉杏听说有客, 就推了四娘,两人带着针线去四娘屋里说话。 这位老太太自从把女儿送去给丞相做了小妾,自然一身的本事。 大家一路南下走来,她对鲁王早有耳闻, 到了常州城里打听地清清楚楚,又着实让那鲁王与自家女儿睡了一觉,她才放心上门铺排。 这日老太太抬腿进了王府的二门,就瞧见在正院门首坐了个猛嗑瓜子的美妇人,这美妇人一双毒辣的眼睛,将老太太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个遍。 苏老太浑身不喜。 那美妇人嘴里瓜子皮往地上吐,粗俗无比。 苏老太佯装没看见,进了上房,又见着上房里侧手坐着个恍若仙子的美貌妇人,竟比外头的那个还好看。 就是她那女儿,仿佛也只是打了个平手。 她眨眼就改了前头的主意,绝口不提自家女儿。 四娘与六娘两个坐着不动,嘀嘀咕咕说那老太太的闲话,二娘立在王妃身侧,与王妃一起打量来人。 这个老太太与大家想的都不一样,看着年纪不小,却行动有规有矩,行事作态落落大方,自有一番韵味,根本不似小门小户的出身。 老太太与王妃等人行了礼问了安,恭恭敬敬说话,一丝一毫没有透露鲁王昨晚睡了自己女儿,而是闲话家常,明里暗中捧得那王妃笑意盈盈,只差认了这老太太做干娘。 临走时,苏老太想起门口那个妇人,便问,“不知是哪一位女眷?” 王妃便问左右。 左右人说是七娘。 王妃笑道,“我猜也是她。她是我们府里的七娘,我们王爷若是在府里有三分宠爱,其中之一必定是她了。怎么,她方才冲撞了老太太?我叫她进来与老太太说和说和。” “千万不敢,王府的小娘子,可比我这老骨头金贵多了。老身方才就瞧着那位小娘子貌美如花,原来果然是贵人。” 这苏老太出门离开,再遇着七娘,眉目之间都带着笑意,拉着七娘的手,好好将她夸了一遍,临走了还给七娘一对赤金镯子,说是孝敬。 王妃身边的嬷嬷送了 * 苏老太出了二门,回头就把这事儿说给了王妃,王妃便叫来七娘,问了她几句。 七娘嫌弃老婆子满口金牙,但不嫌弃她给的金镯子,一心要在门口等王爷,王妃叫她来问,她快人快语这般说了一遍,把那金镯子护得紧紧地,自己还去外头门首坐着,一点也不嫌寂寞。 王妃都这样暗示,说她不体面,七娘还这般做,真是拿她这样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七娘回到外头坐下不久,叶玉杏就与四娘在屋里坐没意思了,就与王妃道别,说累了,要回去睡觉。 四娘还与二娘两个奉承王妃。 于是叶玉杏一个人出来,她一只脚跨过大门门槛,另一只脚还没站稳,许多瓜子皮就恰好扔在了她脚背,十分狼藉。 金钗气得就要理论。 那做了坏事的七娘笑得咯咯叫。 叶玉杏拉着金钗的手,话外有话对那七娘道,“听说方才七娘你收了一份大礼?叫我瞧一眼吧,我来去都不凑巧,什么好处都没落到。我多羡慕你运气好,只在这坐着,又能叫王妃时时惦记你,又能逮住王爷,还能得了金子。一箭三雕呢。” 七娘得意的举起左手,晃了晃手腕上的一对儿金镯子,“怎么,羡慕?” 叶玉杏便道,“这金子瞧着成色有些暗,不知哪些人戴过。” 说着,她笑眯眯摇着扇儿走了。 七娘顿时警醒起来,这个六娘一肚子坏水,这句话一定有来历,——她褪下镯子,交给小红收起来,深思熟虑起“哪些人”,是指的什么。 刘象昨夜偷了丞相私逃的小妾,心情正好,从城外阅兵回来,听说有人求见,便乐呵呵走回自家书房,却见往常孙正等自己的地方,站了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 孙正不知人在哪里。 那男子见到鲁王回来,上前行礼,“鲁王千岁安好,在下姓方名在字思存,淮安人,受丞相之命,来做王爷帐下个长史,辅助王爷做事。” 这男子的小厮将一封任命书毕恭毕敬递来。 宝贵儿觑着王爷的意思,没有去接。 因他站在了平常孙先生的位子,孙先生像是被挤走了,刘象就十分不喜欢这个人。 他心下生出一计,与这个正派的长史去院子听曲喝花酒,那长史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劝他莫要流连这种风月场合。 多劝了机会,刘象果然佯装被惹怒,忍不住将这个人狠揍了一顿,叫了两个兵一左一右,还把这人叉着架走,远远打发离了常州送回沧州去。 孙正等那些人走彻底了才露面,可他却说,“陈相既然对王爷有了疑心,断不会就此作罢,迟早还要来别人,王爷不如早做打算。” 他不能出面做官,叫丞相知道了,对鲁王不满起来,大家都要遭殃。 刘象一思量,就亲自捉笔,给丞相写了一封私信,说要一个粗人做长史,顶好能 * 喝酒,会唱曲,爱弹琴,最重要的是,同他一起逛院子要懂情识趣。 如此这般的一番描述,自以为丞相要恼。 不想丞相就是丞相,过了那么许久,后来还真给他找了个聪明伶俐的“粗人”来做长史。 到了晚上,他还想如法炮制,去睡一睡那个小娘子,却被苏家告知那个小娘子来了月事,不能侍奉鲁王。 偷不到的最挠心。 刘象好没意思的回了家里。 他在叶玉杏屋里说了两句,差点漏嘴。 叶玉杏佯装没听见,问他说,“隔壁的小娘子我是没见过,不过那小娘子的老娘我却知道,今日来给王妃请安,还给了七娘一对儿赤金手镯,也不知道是不是实心的。” “我的六娘可得了金镯子?” “人家怎么能看得上我呢,我又没讨她喜欢。” “啊呀,这个老太婆,真不会做人,怎么能少了我们六娘的见面礼?!该打!” 刘象笑嘻嘻摸着六娘白馥馥的手臂爱得不行,“这样的玉臂,金子俗物不配,须得配上白玉镯子,才是好看。” “我连金手镯都没有得到,哪里还敢肖想玉镯?” 叶玉杏以为他是随口说的,没当回事儿,半真半假娇嗔了好半个夜,把那刘象撩拨的不行,直给好六儿跪下发了无数个好誓,才被允了上床睡觉。 直到次日那个苏老太再来给王妃请安,身后带着一个妙龄少女,说是她小女儿,一双皓白的手腕,两只羊脂玉镯子,十分惹人眼。 叶玉杏当时就在场,一眼就看见了这两只白玉镯子,顿时气得两眼冒火,站起来甩袖就走。 场面好不尴尬。 弄得王妃也一头雾水。 待客人走了,王妃叫人找来六娘,问她怎么了,“这可不像是你的做派,是那老太在背后说你不好,叫你知道了?” 叶玉杏坐在椅子上干生气。 就说怎么刘象这个大老粗还知道金子俗,原来是有人床上教夫教来的! 她一点也不给刘象留面子,闻言便气冲冲恼道,“好叫王妃知道那个小女儿是什么来历!她可是沧州那位丞相大人在京城时,最宠爱的小妾!” 王妃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叶玉杏冷笑,“这不算什么。要我说,这老太把这个小女儿弄进府里,来给王妃请安,不怀好意都写到了脸上。王妃若是不信,晚上拷问王爷,看他是不是已经把这小贱人给睡了!” 说到此处,她一掌拍在桌子上,一副被气得要死的样子,倒把王妃弄笑了。 王妃笑得十分欢畅,“原来我们六娘还有拈酸吃醋的时候?!我是见识了!这个小贱人果然不功力一般,人还没进府,就气得六娘要撕了她。” “王妃笑我,我不说了!”叶玉杏红着脸撒娇。 王妃却道,“我与苏老太说好,明日在府里听戏,是苏老太从京城带来的两个小戏子,这 * 种时候难能可贵。明日你也来,开开眼界。最好那个勾引了王爷的小贱人也来,我与你出气。” 这个苏老太满身的心眼,但是她对京城达官贵人门清,这样一个人,与她多说话,倒是很让越氏长见识。 不过心里这样想,面子她上只说让那人来侍候而已。 这话还没来得及传到七娘耳朵里,苏老太就高高兴兴带着小女儿来王府看戏听戏。 为了怕王妃等人听不懂,她还体贴之极的另外买了本地的一个说书女先生来助兴。 这种细腻的心思,叫王妃不能不服气。 家里的小老婆们提前都被通知,说今日有戏听,四娘一大早跑到叶玉杏屋里,催她起来梳妆打扮看戏。 叶玉杏烦恼地用枕头把自己的脸蒙住,闷声闷气地拒绝,“我不想看。你昨日又不是没在,我是看见那个姓苏的娇滴滴的小女儿,就浑身不舒坦,烦都烦死了。” 四娘眼睛一转,倒是不拉扯她,试探道,“你有什么消息,怎么都不与我说,可见是要同我生分了。亏得我一听见有好戏,就来叫你。” 这时,隔壁的七娘不知犯了什么病,站在院子里骂起了丫头。 四娘连忙撇下六娘,急吼吼跑出去,躲在墙下偷听。 第48章 二十一(下) 白臂儿配白玉镯?呸…… 待屋里六娘都起来穿好了衣裳, 四娘意犹未尽地回来,对六娘道,“你这地方真是天时地利, 她的什么都躲不过你一双眼, 一对耳朵。你猜方才怎么着?” 叶玉杏坐在梳妆台前,从水银镜里瞧她一眼, 笑道,“你都说我天时地利了,我能不知道?她啊,早上起来打骂丫头,无非是一个没睡好, 拿丫头撒气。 二来,王爷昨晚宿在我屋里,她没能把人抢走,早也看我不顺眼,更是给她火上浇油。 第三个, 七娘屋里那两个丫头年纪小, 笨手笨脚, 动了什么东西, 行动都叫七娘起疑,于是打骂责问。我都听腻了。” 四娘啐道, “这个小□□。你真是猜对了, 她骂丫头偷吃了半个果子, ——说那半个果子是她昨夜里吃剩下的,就放在桌上。这家里难不成还少了丫头的嚼食?” 叶玉杏说,“七娘就是想打人了,什么由头, 还不都是她说了的。我只替那两个孩子不值。你平时嫌我给那两个丫鬟钱耍,我们一个屋檐下,日日听她们两个被磋磨,哪里能真心硬似铁呢。” “你可真是,好话歹话都叫你说了。 * ”四娘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洗漱之后与四娘一起吃了一点早饭,都不带叫人喘口气的,就被四娘推出院子。 两人走过月亮门,七娘好似也打扮得差不多,听见动静,抢着走出来,硬是疾走到她俩前头。 叶玉杏没怎么,四娘先恼了,就要骂她,叶玉杏用团扇挡住了她的嘴,笑得十分大声,“大好的日头,你别自寻晦气。等会有好戏呢,我本来懒得看,你既然有心,我就给你提个醒,免得吓一跳。” 四娘被拦着没有骂出声,连忙把那团扇拨开问她,“什么好戏?快说。” 就是走在前头的七娘都听见了,忍不住把脚步放缓,侧着一张耳朵,走走停停偷听后面说话。 叶玉杏不防着别人,给四娘使眼色,往七娘那里瞥了一回,笑嘻嘻道,“我猜的准不准是后话,不过是凑个趣罢了。不过呢,今日定有人要上赶着喊什么姐姐妹妹,不知道是脸皮厚还是没城府,反正我是嫌烦的。” 四娘最聪明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惊讶之余,又觉得合乎情理。 倒是七娘一句都没听懂,冷哼一声,咋咋呼呼地领着人先头走了。 等开戏时,七娘很没有眼色地坐到了王妃身,硬是把二娘挤得没出落脚。 那二娘说,“七娘你也忒会找地方坐了。” 这儿看戏是最广阔的,视野又好,点心又多。 七娘瞥了她一眼,嗑着瓜子不说话,只看台子上的戏。 二娘便一直侍立在王妃身侧,殷勤备至,端茶递水没有不做的。 苏老太见着七娘果然受宠,于是言语中时不时捧着七娘,大家其乐融融地看台子上咿咿呀呀的戏。 四娘与六娘坐得最远,她俩一时看台上,一时盯着那苏老太身边服侍的小女儿。 那娇娇俏俏的女孩儿水灵灵的一双好眼睛,樱桃小嘴儿,看着一股子媚气,与他们这些人相比,打扮得十分好看惹眼,引得几个小老婆在人家身上转了无数个来回。 叶玉杏嘴里嗑瓜子吃茶,凑到四娘耳边含含糊糊给她讲,“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 那女孩儿被苏老太吆喝着,命她给王妃行礼,喊着姐姐什 * 么的,求王妃多指教。 王妃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应着,却不真的说什么指教的话来。 四娘见了她们这般不要脸,冷哼,“这府里又要多一个再嫁的小□□。我倒要看看,她的手段能比谁厉害。” 正说着话,有人来报,说王爷正从外院进来往这边走。 这一群莺莺燕燕立刻骚动起来。 四娘猛地捉住六娘的手,“怎么王爷也来了?!”说完,她就激动起来,掐着六娘的小蛮腰低低逼问,“好你个小蹄子,早也晓得王爷会来是不是!” 叶玉杏被她掐地得花枝乱颤的笑,“苏家的小娘皮在此,咱们这位王爷焉能不来凑热 闹!” 还是王妃与苏老太坐得稳,有这两个人物镇着,大家渐渐安分下来,只是偷偷张望来路上的鲁王。 唯有一个七娘,谁的脸面都不给,听见鲁王马上进来园子里,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提裙迎着王爷就往那边走去寻人。 四娘竟忍住对六娘先不说七娘的不好,只骂苏老太旁边的小娘子,“你瞧瞧你瞧瞧!那小□□的屁股在椅子上拧了多少回了,摆成那个样子,能把脖子甩出去。 我看七娘的心思要落空了,不知道该骂她活该,还是骂她脑子进水,放着这个小骚货不去厮打,跑去勾引什么王爷,你今日豁出去把那小骚货脸蛋挠花,叫王爷恶心一阵子丢开她,才是正经的呢。” “你小看七娘了,”叶玉杏与七娘最熟悉,这一两年的总结下来,七娘的脑子还是很有想法的,“她这样不要脸,你当是争宠?那是争着要先生下儿子!七娘从前嫁的那个夫家,但凡她生了一儿半女,也不至于沦落到丧夫后要逃到庙里出家。” 最起码她就不想上进,没想过要孩子,不过一味随波逐流而已。 就求生欲来说,她不如七娘。 四娘道,“你就没想要?” 叶玉杏笑笑。 王妃心里其实叶惴惴地,抓着手帕的手亦有些紧张。 然而半晌,也不见刘象的人影。 就在大家以为七娘得逞了,一阵爽朗笑声从青石路那边传了过来,刘象身侧跟着一个面若桃花的七娘,两人一前一后走了来。 他远远就看见这边许多好看的娇人儿,遂边走边笑道,“本王听说有客来访,还有戏听,不请自来,王妃莫要见怪!啊,这两位是——” 他眼看就要走到跟前,不妨坐在边上的叶玉杏忽然站起来,猛扇了几回,要从他身侧穿过走开,一阵香风闪过,先扑在刘象脸上。 刘象的眼睛立刻就被六娘的行动给粘走。 可六娘根本不看他,两人靠的最近的一刻,刘象才听见六娘说了一句,“白臂儿配白玉镯?呸!” 他赶紧看向那苏氏,果然苏氏白白手臂上手上戴着一双白玉镯子,他登时就要慌了,伸手要去拉六娘。 谁想六娘身子一扭,七娘的手就顺势伸了过来,与刘象手拉手,把个六娘完全挡住,小意儿贴着刘象的身体,娇滴滴道,“王爷,王妃看着您呢。快走啊!” 四娘忍着笑,简直都要被六娘逗死了。 叶玉杏走得不快,远远就听见苏老太洪亮的声音与王爷说,“我这小女儿与王妃甚是有缘,我说既然有缘,叫她喊一声姐姐最要得。” 再走得远了,就听不见剩下的。 耳报神金罗随时随地传消息给她,她躺在床上头能知道那边又有人做什么妖。 待到吃完午饭,那外边好容易把人送走了,王妃听说叶氏报了个病,王爷就钻去六娘屋里,她恨不得自己也称病。 可王嬷嬷却劝道,“老身今日瞧着,那苏老太与七娘似乎关系颇为亲密。” 王妃再不提什么装病的话。 结果第二天,那苏老太请了一位总兵太太来家里,权作媒人,双手递给王妃一张生辰八字,那总兵太太一叠声儿的说“恭喜恭喜”。 四娘说这个的时候,气愤的简直要手撕了那苏老太。 “就这么”叶玉杏一咕噜从床上坐起,“王妃就这么被算计了?”就这么简单粗糙的算计人? 四娘怒道,“可不是!那总兵太太还带了个官媒来,一个老虔婆打扮的花里胡哨的,满嘴跑马,拿了王爷偷人时给那苏氏的一对玉镯说是定礼,又说什么‘昨儿苏家姑娘喊了王妃姐姐,王妃也喊了几声妹妹!’ 三言两语就把王妃堵得没办法,最后还是七娘跳出来骂人,指着那官媒喷道,‘我家王妃还把苏老太喊干娘,是不是苏老太要给我家没了的老太爷当小老婆?’哈哈哈哈……” 她们两个人笑道在床上东摇西摆 * ,四娘眼泪花都笑出来了,她稍微喘口气了才说,“我今日才算服了她!就凭她今日骂人那两句,往后她再骂我,我必定要让她半个子!” 王妃生了好大的气之后,出乎大家意料的,竟接了那个生辰八字。 刘象与她那次因大汪氏之死大吵一架后,两人好似闹翻了,她当时一怒之下把小汪氏也给送走,两人的关系即刻降到了冰点。 此刻,她终于有了借口去找他。 外院的刘象什么事儿都没有,一门心思打听内院里说媒的结果,果真不到半日,王妃就派人来请他。 他喜气洋洋整顿衣裳,然后收敛了喜色,面无表情跨进内院,问什么事儿。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王妃忍着怒气,把那生辰八字拍到桌上,“有人要给你送小老婆。”这话说出来,她眼睛酸的简直要流泪。 叶玉杏与四娘两人不知道刘象在,说说笑笑从东跨院过来正院,却见最近常去外院听吩咐的小厮宝福儿,立翘在正院门首。 两人对视一眼。 六娘朝着那小厮招手,“过来。” 宝福儿喜滋滋跑过来给两位行礼,“六娘什么吩咐?” 叶玉杏从身上解下来一个荷包,说,“我这里头的香料味道散了,你帮我拿去我屋里,找你金线姐姐重新装一些。别人我都不放心,只好来求你。” 她示意金钗,金钗掏出来了个大大的红封给宝福儿,叮嘱,“这是六娘自己个儿用的东西,万不能经别人的手,懂吗?若你不留意中间被人掉了包,我唯你是问。” 宝福儿从来都知道六娘出手最大方,捏着那红封,笑嘻嘻的做了个揖,撒着腿就跑去办差了。 没了碍事的人,四娘悄悄潜立在窗下,偷听里头说话。 六娘好整以暇地盯着这院里别的守门丫头,坐到廊檐下与她们说话,不叫她们去报信。 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院子倒也不是没有有心的人。 不过这俩人这样做多少回了,就连王妃将她俩宠得厉害,向来懒得管她俩胡闹,这些个下人又哪里会多事。 君不见连只听王 * 爷与王妃吩咐的宝福儿,都替六娘跑腿呢。 叶玉杏早就觊觎王妃屋里的一对儿金刚鹦鹉,这可是进贡的金贵小鸟,她指使小双把那鸟笼拿过来玩。 小双没让别人动手,自己亲手踩着凳子,把挂在廊下的鸟笼提下来,又取了鸟食,笑嘻嘻蹲在六娘旁边,两个一人一口喂鹦鹉吃食。 第49章 二十二(上) 二话不说…… 22 屋里, 刘象拿起了那个八字,草草看了一眼,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镇定的将那纸放下, 弹了弹袍子,“我知道了, 你看着好,就接进来。” 王妃声音有一丝颤,却叫她硬生生压住了,沉声说,“可我觉着不好。” 刘象皱眉看她。 王妃迎着他的目光, 硬着声音道,“这苏家姑娘从前是丞相大人的爱妾,听说是京城破城之后逃了出来的。这等于说苏家姑娘并没有丞相家的放妾文书。 便是王爷当年要娶七娘,咱们也是找了那夫家要了七娘先前的婚书。更不消那苏氏是丞相大人的妾室。我们若此刻把人接回来,日后叫人告到丞相那里, 王爷该如何自处。” 她一口一个“咱们”“我们”, 说的话又在理, 刘象自觉松了一口气。 同时他心里美滋滋, 果然这个越氏是对他服软了。 他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要是越氏真个强行不叫人进来, 他也没办法。 他便说, “丞相早当他家里人都死完了, 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难道还会为一个小老婆出头不成?传出去,叫人骂他不管娘老子不管老婆孩子,偏为了个小老婆出头, 他还要做这个丞相不要了? 你放宽心罢。你要是觉着苏氏不听话,就使出手段管教她。这王府里谁敢不听你的? 我听孙先生说我这个鲁王,理应还应有两个侧妃,我外头忙得很管不着这内宅的琐事,两个侧妃任你来挑,挑你喜欢的人,我给陛下报上去。” 这是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 王妃心如死灰,勾着嘴角点头,眼里不觉含着泪,微微笑着,“好。”指甲扣在手心,把手心抠地几乎要见肉见血。 刘象很满意越氏如今的温顺,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八字,“我还有事,就出去了。这个,你看着办好。” 四娘猛地跳开,拉着六娘就要跑。 叶玉杏坐在廊下与小丫头小双玩鹦鹉,正不亦乐乎,被四娘 * 拉着差点闪了个趔趄,她说,“你做什么怪!” 刘象掀开门帘大步走走出来,却见外头两个小老婆打架,又想一起玩,又怕维持不住自己好容易做出来的威严,只干站在那里瞪她两个。 这时宝福儿喘着气跑来,举着六娘的荷包送来,看见刘象出来了,吓得立刻跪下讨饶。 那刘象问清他去做什么,就把那个香包拿在手里,也不给六娘,回头看了一眼她,带着宝福儿走了。 叶玉杏被他那种眼神看得难为情,脸蛋火辣辣的,背对着刘象离开的身影,一个劲扇扇子。 四娘没瞧见这两个不要脸的眉目传情,目送王爷出门,拉着六娘就去王妃屋子说话。 侧妃啊! 王妃此时心力交瘁,不愿与她俩多说,三两句话把人打发了。 这一晚,新人就被抬进府来。 王妃觉着膈应,就把原先大小姐住着的院子腾出来,布置了那院子里西边三间屋子给苏氏。 当晚刘象早早回来,原本该是去东院做新郎官,不过他今日与王妃一番切磋,不好再落了王妃面子,但他也不去上房,索性拿着那个香包,回来要去找六娘玩耍。 谁知道这件事里头,他算准了王妃的心思,也与他六娘眉眼勾搭了一番,却没算到自己一屋子小老婆身上。 刘象才走进二门门口,就被早早守在这里的七娘逮住。 七娘以为他要去找苏氏睡觉,大闹红烛洞房的东院门首,死活不叫刘象进去,指着那院子里的人就骂“银妇、骗子”,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这动静连正院都惊动了。 二娘与四娘忙过来劝和,可不论七娘怎么样,丢了人的刘象就饶七娘不过。 下人都不敢把七娘怎么样,刘象就亲自上手,取了自己的汗巾,将这个疯婆娘牢牢捆住,一手抓着她怒气冲冲给她拽回了她屋里。 四娘与二娘劝说不下,又怕王爷错手把人弄伤了什么的,一起躲在六娘屋里的墙下,加上六娘,三个人一样样的偷听。 先是听见那七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诉衷情,然后就刘象的一顿好打,那鞭打的声音,就是墙边三个人听着都觉得肉疼。 还不知七娘怎么生受得了。 叶玉杏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要不是四娘死死拉着她,她早就跑了。 打了一顿之后,那边只剩下七娘的呜呜呜哭声。 “这又是何苦。”二娘叹道。 叶玉杏就悄悄说,“ * 七娘还以为那个苏氏就是随口叫王妃姐姐,谁知道苏家全家老小都要骗着人,来给王爷做小。她哪里能不恼火。只是没想到,她这么豁出去。” 她就做不到。 要真的刘象敢打她,她就敢把刘象先弄死。 墙那边豁出去了的那个,很快就有了结果。 隔壁那边的呜呜呜哭声,渐渐就变成了嗯嗯嗯。 二娘听得脸红,也不敢从前面走,正发愁着,见四娘拉着六娘要去苏氏院子瞧个笑话,二娘左右寻思,也大着胆子一同去了。 三个女人站在东院子门口张望,只见那该热热闹闹的洞房里,红彤彤的蜡烛孤零零燃着,院子里一个小丫头都没有,都不知道跑去哪里玩耍了。 西边中间的屋子里传来女子嘤嘤哭泣声音。 叶玉杏听着就觉得自己要心软,于是就说,“我不去了。”说着,不论四娘怎么劝,都执意回了自己屋子,蒙头睡觉。 才睡下,四娘就跟着折返回来,进了六娘的屋,二话不说先脱衣服,然后窸窸窣窣爬上六娘的床,两人睡在一起说话,给她讲苏氏那里怎样怎样。 她说王妃不喜欢苏氏,更因苏氏没有放妾文书,家里就不给她行九的排行,只唤她娘家姓氏,叫大家喊她做“苏氏”。 后半夜叶玉杏都睡着了,那四娘还睁着眼睛,努力听隔壁动静。 一直到早上起来,四娘神采奕奕地对六娘道,“七娘好手段,一晚上愣是没有把王爷放走!那苏氏白等了一个晚上,真叫人解气!” 第50章 二十二(下) 生生在叶玉杏屋里哭…… “只听旧人笑, 不见新人哭,”叶玉杏笑她,“你就为了个这不肯睡觉?” 四娘倚在床上酸溜溜道, “六娘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居然觉得王爷睡在七娘那里挺好的?想我半个月前,还恨不得七娘一辈子睡不到王爷床上呢。” 叶玉杏立刻捂住她的嘴, 指着隔壁院里方向。 她这里没什么隔音的,行动都能叫那边的人知道。 四娘不解,六娘便把卧房外碧纱橱的窗子往外推开着,那边的七娘与刘象正在院子中间话别,听着七娘娇滴滴的撒娇声, 搞不好她们这里的声音都能被七娘那个耳尖的听见。 两个人一时闷声笑个不停。 叶玉杏与四娘吃过早饭,四娘要回去睡回笼觉,就不留在这里,但叮嘱六娘再有什么,一定要去喊她来。 想着屋里没什么大事 * 儿, 叶玉杏就送四娘一同出门, 与浑身喜色得意洋洋的七娘撞见了。 此时刘象早走去外边做事。 七娘站在门口嗑瓜子, 见着这两人人出来, 便把瓜子洒了一地,一副不与你们见识的转身回了屋。 叶玉杏想起昨晚听来的情形, 欲言又止的, 与四娘走了一路。 她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是不是刘象有S和M的情趣?她有意无意偷听偷看了好几回壁角,每次他揍完人,都能很激动。 听着动静根本就是真的打。 可看七娘红光满面的状态,又好似没那么严重。 一大早要来看热闹的, 除了七娘,其余的小老婆都到了王妃屋里,都等着来看苏氏的笑话。 那苏氏却是规规矩矩给王妃递茶,王妃不叫起,她就端着茶蹲着一丝不动,比起从前的八娘才端了片刻就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个苏氏简直做足了小老婆低眉顺首的样子。 就是叫四娘说,这姑娘命不好,但凡没遇见那场祸事,就这本事,在丞相府里未必不能闯出个天地来。 叶玉杏不置可否,“人家都做了多少年小老婆了,咱们与她比起来,一眼就望到底,没什么可比的。要么说,大户人家有头脸的丫鬟,比平常百姓人家的正头娘子都有气派呢,这些人自小惯会揣摩大妇的心思。她要是讨好不了咱们王妃,就是她故意不去讨好,而不是人家不会。” 就在大家等着看苏氏笑话的时候,才用了不到两三天,她就把王妃笼络在手,因为出身京城,那浑身的本事比起久居紫金行宫的几个嬷嬷,说话行事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不止王嬷嬷,就是二娘都被挤到了一边。 如此大约有十来天左右,王妃那里,二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哎呦了不得了!”四娘从二娘屋里出来,就冲到这里找六娘,给她说才听来的闲话,“你可知那苏氏多不要脸?” 她如此这般把二娘说的重复了一 遍。 叶玉杏听说后惊讶极了,再三问,“她当真不到五点就起来给王妃请安?然后就在院子里站一两个时辰?我怎么记得这几日王爷都在苏氏屋里啊?” 怎么做到的! 七娘抢了苏氏的洞房花烛,打了一场胜仗,却杀敌一万自损二百五,病了好几日。 刘象在。六娘这里吃了几天斋后,顺顺利利进了东院逍遥。 四娘大口喝了茶润嗓子,“那可不,当真会咬人的狗不叫!” 被议论的中心,苏氏每天晚上服侍王爷,白日里就在王妃那里陪着说话,她那嘴里各种京城趣事、贵妇八卦,简直信手拈来。 叶玉杏赞为“江湖百晓生”。 那苏氏从前在丞相府做惯了这些,不但不觉着累,反而精气神满满,她一心想要谋个侧妃,任王妃怎么差遣都不觉得 * 累,样样都能做到王妃心坎里。 二娘在自己屋里闷哭。 四娘气得简直要炸,怨六娘不把王爷放在心上,又恨不能冲到七娘房里把七娘从床上拉起来,叫她和那个苏妖精一决高下。 叶玉杏去屏风后面解手,四娘就在前面抱怨。 正巧屋里服侍的只有金帛与金线两个,四娘瞅着她俩,不怀好意道,“你这里倒是人丁兴旺。我屋里那几个都是木头,怎么使唤都觉得不顺手。” 从前大家身边旧人也就两个,现在满屋子都是从行宫派来的。 要说好看,的确很好看。 但她不敢用。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整个府里把这些宫婢当成自己人的,就只有叶氏一人,即使是王妃,都暗暗防着王嬷嬷她们,更不说那些个宫婢了。 叶玉杏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见她盯着金帛金线两个,笑道,“你从前也说我是木头,都忘了?这木头和木头才能是一家人,你嫌你的人木,不如都送了我。我名字里有个‘杏’,我就是杏树。单木不成林,木头多了我才活得下去。” 这一番机锋打的四娘讪讪然。 叶玉杏看她不好意思,就不说她,两人都在屋里待着没意思,一起带着各自丫鬟去花园里做针线。 刘象似乎在苏氏屋里睡够了,或是睡腻了,先是回来在六娘屋里睡了十几天,外头忙军务一段时日后,渐渐开始在别的屋里流连忘返。 王府后院干枯的花朵们重获新生。 叶玉杏再去王妃那里,就觉得那个看似软绵绵的苏氏,每次都要把眼神在她身上逗留,端的不怀好意。 这一日,刘象忙完外头的事儿,比起旁日回来的都早,先是在王府屋里吃了饭,然后撇下上房里的王妃与苏氏,走来六娘这边。 他怀里揣着一对儿羊脂玉的手镯,笑嘻嘻给六娘献宝,“这可是我托人四处寻来的好宝贝,别人都不配戴这个。” 叶玉杏见了,到底没有恼他,只是压着这个人在床上,把手臂晃在他面前转着手腕,冷笑逼问,“是我的手臂白,还是那个人的手臂白?” 刘象才要欢喜的摸着那玉臂夸她最白,外面响起了一阵小跑声音。 紧接着,只在外院听差的宝贵儿此时气喘吁吁在窗外喊,“王爷,大事不好了,孙先生叫人把当街闹事的曹大爷与鲁七爷给当场杀了!” 刘象吓得一个哆嗦,要不是身上坐着个人,他怕是都要从床上跌下来,“好好的人,怎么就杀了?” 叶玉杏赶紧扶他下床穿衣,好歹送到外头宝贵儿手里。 晚上,金罗就打听了消息回来。 原来那苏家人一旦那美人计成了事儿,就要抖起来, * 远一点的苏家一个叫做苏山的小子借着鲁王小舅子名头在扬州赌钱赖账,这边近一点的,那刘象结拜大哥在常州成为街霸,为祸一乡。 这曹老大听说苏氏在鲁王屋里连着被宠了十几日,自因为这回有了保障,就把才回来常州的小心翼翼撇在脑后。 谁知那大哥在常州城里才横行了两日,就被孙正派人给打死,并把人挂在了城中示众。 这不够,竟让小兵敲锣打鼓宣告:“此人系鲁王结拜大哥,因强抢民女,毁人家宅,被鲁王敕令拿下赎罪。谁知这人死不悔改,硬要与鲁王扯旧邀功,鲁王割发与他绝交。遂依律斩之。” 曹老大还能留个坏名声,鲁老七直接腰斩,连个文书都没出示。 苏氏听了哭哭啼啼来找鲁王,可鲁王竟缩在六娘屋里谁也不见。 叶玉杏派人去把跪在外面的苏氏打发了,回来对着屋里的男人发愁。 刘象被孙正的举动吓得,生生在叶玉杏屋里哭了一宿。 他觉得孙先生是杀鸡给猴看。 他就是那个瑟瑟发抖的猴儿,因为孙先生说的曹老大的那些个为非作歹旧事,他全都做过。 尤其强抢民女这一段,抢的就是孙正前头东家陈相的小老婆。 叶玉杏劝他,“兴许孙先生是以权谋私呢,孙先生内人,王妃的干妹子当年可否是曹老大的老婆?大约是孙张氏心中不忿,给孙先生吹了枕头风呢。” 虽然听起来这个更有道理一些。 但刘象就更害怕了。 他当年也对那干妹子起了点点小心思,虽然当时被越氏。拍死了。 就在刘象怕起了孙先生,日日躲在内宅不出去时,沧州来了一队宣旨的天使,那小皇帝圣旨里声称刘象大义灭亲、维持民生有功,特意赏鲁王顶戴金珠,作为嘉奖。 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传说中西北那位杀神秦王送来沧州做质子的庶长子,杜申。 刘象别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就特别准,他在外头接了圣旨,第一时间逃回六娘屋里,不论外头有什么事儿,打定主意称病不出门,死活都不要再见那个杜申。 叶玉杏不解,“那个后生好像才二十出头?你怕他什么?” 大白天的,外面小厮宝福儿催了王爷好几会,苦苦哀求六娘帮忙劝着王爷出去,这迎接天使的宴会不能没有王爷主持。 可刘象一个劲在床上“哎呦哎呦”喊肚子痛,甚至还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个蛹一样,赖在她六娘香喷喷床上不下来。 刘象听见六娘这样问,一脸的惊惧给她说,“你哪里知道这群西北野人的厉害?!前些年有一回西北大将军,就是现在的秦王,奉旨北上抗击戎人,设计围歼了戎人主力,然后你道怎样?” “我哪里知道哪些军国大事? * ”叶玉杏回嘴。 刘象从前也不知道啊! 还是这一回听说秦王庶长子要来颁旨,孙正连夜给刘象上课,教他一些秦王往事,怕他说话出纰漏,把人得罪,讲了许多秦王杜贺的宏伟事迹。 谁知刘象听了一晚上的战场故事,第二天自见到那庶长子杜申起,他的腿就抖个没完。 他颤着声音,眼中充满了恐惧,说,“那个秦王,战场上杀了无数的人,这都好说,可听说那戎人不少部落最后抵抗不住,纷纷降了秦王,结果秦王一声令下,活生生坑了三十万的戎人! 不论戎人骑兵或者部落百姓,全都活活埋死了!三十万人呐!整个常州城才几人? 你说我敢不敢去?三十万人,多少阴魂在他们杜家人头上打转?!我我我,打死我都不出去!叫他们自己吃去!” 叶玉杏听得头痛,“你不是请了菩萨在外院吗?你寻个菩萨的牌子戴在身上不就行了?!” 刘象痛哭流涕,“菩萨没你有用啊!” 第51章 二十三(上) 懒得看那伤眼的男人…… 23 可惜刘象根本拗不过孙正。 他哭着被孙正派来的壮妇, 从他小妾床上拖去了外面,与那杀神的儿子面对面,主持接风宴会。 刘象在人后哭唧唧, 被弄到前台, 实在躲不过了,抹一把脸, 坚强地走到宴会场内,提着颤抖的心,同那杜申寒暄起来。 自从刘府变成了鲁王府,许多围墙、走廊就都改了。 比如前面外书房太小,撑不起稍微大一点的宴饮, 刘象就叫人拆了书房东边的墙,把书房和内花园打通了一道门。 平时无事,这道门就锁起来。 有人多的宴会,打开门,他就派人在花园和内宅中间竖起屏障, 在花园中心的敞厅里开宴。 今日就是这般。 刘象从六娘屋里出来, 没有绕远路, 直接叫人打开了锦屏围着屏障的一个口子, 自己从这里过去那边。 男人们在外面开宴,妇女们在花园水榭这边开宴。 前头刘象歪在六娘屋里, 叶玉杏没办法, 只能跟着侍候他, 如今刘象被人带走了,她也稍微打扮了一番,走到内院的宴会场合。 给王妃行了礼,她用扇子挡着半张脸, 笑着说,“王爷被孙先生找人带走了。” 王妃叫她坐下,然后指着几个脸熟的妇人,给她一一介绍 * ,“这是你二嫂,三嫂、四嫂,……这是你八弟妹,……都不是外人,大家不用拘谨。” 被介绍的,都是能在越氏面前说得上话的。 那个二嫂,是刘象结拜二哥卢尚仁的老婆。 她看着六娘眼神很不对劲,倒是另一位八弟妹,面白肤净,身子微丰,容貌俏丽面相十分和善,像是好相处的。 这几人被点了名,都站起来给六娘行礼。 放在从前,哪里有叶玉杏受礼的地方,她连上席都得站着服侍大娘子,——可如今她们这些小老婆,都是鲁王府的贵妇人,搞不好哪一个就成了侧妃,外头那些再是正头大老婆,在贵人面前,只有倒退一步,反过来给她们来行礼。 叶玉杏始终用扇子避着人,受了她们半礼,又一一还了半礼。 还了礼又有人来敬酒,她不免多吃了几杯,旁边的四娘总拿眼来看她。 最后两人出去小解,四娘拨开她的扇子,要看她做什么怪,这一看,什么事儿也没有,不禁抢了她的扇子,自己摇起来,“我还当你脸上长了疔呢。” 叶玉杏面色红润笑意盈盈,也不生气自己的团扇被拿走,抬手摘了路边一只长得高高的淡紫色野花,随意戴在鬓角,“咱们王爷躲来躲去,躲到了我屋里,我这不是怕王妃心里存了疙瘩,故意挡着遮羞么。” 四娘神神秘秘道,“你可还记得从前我与你说的五娘?” “五娘?” 叶玉杏当然记得,她记得五娘是怎么死的,于是好奇道,“怎么说起了她?” 四娘道,“方才与你行礼的八弟妹,与五娘一样,也是院子里出来的,从前叫做贾三娘。去年听说她嫁了人做小老婆,不知怎么的,这个贾三娘竟然又嫁给王爷的八弟,做起了正头大娘子。倒是比她那没福气的姐姐强多了。” 叶玉杏听了一回,没放在心上。 她俩都不想在宾客用的茅坑里小解,两人相伴回了叶玉杏的院子,叶玉杏解决了内急,四娘纯粹是解闷才出来的,就坐在屋里,喝了两口六娘桌上的甜茶。 待六娘从屏风后出来,两人又坐在这里,说了几句话,这才晃晃悠悠一路走回宴会。 走到通往水榭的岔路口,另一条路是通往外面汉子们吃酒的场合,刘象方才就是从这里走了的。 四娘眼睛一转,笑眯眯挽着六娘的手,将她往那另一条路上拉,“我陪你小解,你陪我过来瞅瞅,叫我也看看男人家的宴会长什么样,是不是各个都左拥右抱个粉头不撒手!” “我不去!一群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叶玉杏才不凑热闹。 可四娘不敢一个人去,非得缠着她。 叶玉杏没办法,就给她指点,“那不是假山?你走到上面去,什么看不见?” 四娘却说,“上面太显眼,咱们谁不是一头的珠宝,日头一照还不把人眼睛闪瞎,谁又看不见!” 叶玉杏没办法,叫人去池塘里折了几只圆圆的大荷叶,叫四娘丫鬟拿着,权作遮掩。 四娘果然高高兴兴就提着裙子上去了,临走还嘱咐,“你就在这里,我看一眼就下来。” 叶玉杏估计她不可能立刻就下来,先带着金钗回宴会场合看看,然后再回来等四娘。 谁想刘象不知何时来了内宅的宴会,正坐在王妃旁边,就当别人都是瞎子一般,总拿眼睛去偷看那位八弟妹。 叶玉杏在这里转了一圈,懒得看那伤眼的男人,重新回了假山群,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假山旮旯,又叫金钗去荷塘一人一个摘了两只大荷叶,放在那里凸出来的石头上,然后轻轻松松坐下去,刚好避开阳光。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早晚还冷,中午就热得要换成薄衣衫才行。 可她坐在阴凉地,没多久身上的热气散了,又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便叫金钗去房里给她拿披风来。 金钗才走出去三四步,像是看见了什么坏事,吓得猛一低头,捂着嘴巴,悄悄弯着腰退了回来。 叶玉杏见状,张嘴不出声,用嘴型问她,“看见什么了?” 不等金钗说,假山外就传来刘象的声音,“好弟妹,竟在这里遇见你,许久不见,弟妹竟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光彩。不知弟妹要往何处去?……哎,不忙走,本王且给弟妹请个安!” 叶玉杏 * 的脸都要被这个银贼丢完了。 她抬头望天,若是被发现了,她就出去把这个混账暴打一顿,专打脸,若是没被发现,但凡他再敢进她的屋子,还是要一顿好打,才能解忿。 那位八弟妹说什么都是娇怯怯的,坐在旮旯里的主仆俩人听不见,不晓得这一声“偶遇”,后面是什么场景。 幸而过了许久,外头两个脚步声都走远了,到底没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声音,金钗才敢把捂着嘴的手放下来,猫着腰悄步过去看。 果真没了人,金钗立刻回去拿斗篷。 叶玉杏觉着此地不宜久留,打算走到假山上,干脆和四娘在一起,和她一处总比一个人安全。 她才从旮旯出来,走到上山的小路,却见那里树下背对着这边,影影绰绰站了一个人。 叶玉杏才站起来,久坐有点头晕,加上方才多少吃了几杯酒微微有三分醺意,眼睛看见是个男子,那头上也和刘象一样带着个金冠,身穿一样的华服,想起方才丢人的事儿,怒从心中来,冷笑着走去,抬脚就从后面把隐隐站在大树后面勾搭自家兄弟老婆的混账往前狠踹去,并骂道,“好不要脸的贼汉子,又在这里偷看谁家的娘子!” 第52章 二十三(中) 一言不发地就去王妃…… 她这一脚, 是照着刘象的身形体量准备的,上前、抬脚、重踹做起来十分熟稔。 可脚挨到了那人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 那人轻飘飘地摔倒在地上, “啊呀”一声, 仿佛文弱书生遭了强贼一样倒霉。 叶玉杏吓得连退三步,目露凶色厉声喝问,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王府后宅!” 那个人是往前扑倒的,听见怒斥,吓得一个哆嗦,连忙爬起来,低头检查下边的衣服什么的, 然后虚惊一场地避到一边,给她唱了大喏,“小生冲撞了贵人,该死该死!这、这里是内院?哎呀,那个带路的小厮只说这里无人, 叫小生就在这里……小生这就走, 这就走!” 叶玉杏往上看见四娘她们正在往下走, 回想刚才他的动作, 估计他是内急,从屏障过来胡乱找了地方小解, 就说, “赶紧走。” 那人低着头不知道往哪里走, 满头大汗似的。 叶玉杏指了指后面。 那人慌忙又作揖道谢,顺着这条路飞快走了。 走到拐弯处,杜申再回头看见方才那个大力女子,已经找不到人了。 俊俏书生模样为之一变, 自小在军营摔打的硬气就露了出来,他低头揉了揉方才没留神撞到石头的手腕,偶尔流露出阴沉之色,片刻后,面色如常地走去了外头,重新回到宴会。 这都是一窝子什么牛鬼蛇神。 方才刘象中途离席,他略等了等,也跟着出来。 谁想他先是看见了两个美娇娘要偷窥外院,又碰见了鲁王偷吃弟妹,最后的最后,不妨被一个娇娘发现了踪迹,避无可避,他装成小解的模样想要吓退这人。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个美娇娘竟然敢的飞来一脚。 杜申这辈子没吃过这样的脂粉亏。 真是什么样的汉子养什么样的老婆。 他回到位子上,一瞥那刘象似的傻子一般,吃酒吃得极为痛快,谁来敬酒都能哥俩好的拉着说半天话。 被杀神的儿子看了半日,刘象硬着头皮与别人说笑,实则完全就不敢看过去与他对视,冷汗流了一身,桌下两只脚僵硬的就要麻掉。 好容易大家吃吃喝喝结束了,把这个大人物客客气气送去了休息,可转身回来,竟然孙正说,要他明日随着杜申一同北上沧州,去给陛下磕头谢恩。 刘象要吓傻了,说又说不过孙先生,满腹悲愤回到后院,走在花园小路上,听见了一阵嘈嘈切切乱人心怀的琵琶声。 这琴声简直是道尽了他的心事。 走到内院的宴会附近,瞧见弹琴的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时日被他一顿好打的七娘。 这晚,七娘重新获得了从前的宠爱。 她因琵琶获宠,晚上给王爷弹了两首,就来撒娇,要六娘的金玔过来一起侍候。 叶玉杏今日与四娘两个一起,喝了几杯酒,听着琵琶声里有了几分情意,正坐在院子里暗自击节欣赏,忽然过来了小红,小红支支吾吾说王爷要金玔过去侍候,叶玉杏顿时就变了脸。 她头一次隔着墙怒骂刘象是个混蛋。 刘象正在兴头上,听见隔壁六娘破天荒的骂人,新鲜地不行,就劝七娘,“她不愿意,你也别争,回头我叫人去买两个会弹会唱的,都放你屋里。” 说完,哄了七娘几句,他就溜达到六娘这边来哄她再骂他几句,好叫他又是一番激动。 次日,刘象启程沧州之前,吩咐了别人,果然到了晚上,就有人给七娘送来了两个十来岁会弹锦瑟的丫头。 叶玉杏看着不像样子,生怕七娘没个轻重,教唆小孩子与她一起侍候刘象,一言不发地就去王妃那里告状,“她院子里连个丫头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那两个孩子才多大,叫她们帮着七娘去邀宠,我听着都觉得臊得慌。” 王妃听了,并没有针对七娘,而是把所有人都叫来自己屋里,她端坐在上位,别的侍立两边,听她说道: “如今家里人才济济,各有各的办法给自己添人,然而王爷再怎么家大业大,那城外多少兵驻扎着,一日吃掉无数的粮食。咱们这些女眷背地里教唆王爷乱花钱的那些钱,合起来能供养多少甲兵? 索性王爷不在,今日我就做了这个主,该裁夺的裁夺,该节省的节省,每个人院里最多六个人,其余的,都集中在一处生活。” 二娘忙表态,“我屋里只有六人。” 四娘瞥她一眼,慢悠悠道,“王妃明鉴,我也有六个丫头。”说着,她那眼睛给六娘使眼色。 轮到了六娘。 叶玉杏思量道,“我屋里人多,只是不知多出来的两人,该送在哪里?日后我忙不过来,须得有用她们,还能叫来使唤不?” 王妃呷了口茶,“东院不是空着?都搁在东院。——七娘,你屋里人不多,不过听说才进了两个生人?也一并送过去东院安置,自有嬷嬷管教,待学会了规矩,再 * 拨给你用。” 苏氏那里也没有问题,不到六个人。 唯有七娘,她怎么肯同意,缠磨了王爷一年,才搞到手的弹唱丫头,还没用就被王妃收走,这两个丫头没了,她又只有两个,比起别人来,简直是吃了大亏。 她咽不下这口气,顶嘴道,“我又不傻,难道我不会自己教他们规矩?” 王妃根本不听她说什么,大家散了之后,王妃身边派出来几个壮妇,专程在六娘七娘那里盯着,直到两个小妾把人交出来,才走。 七娘早前吃够了这些壮妇的苦,眼睁睁看着两个丫头抱着各自的乐器被带走,她气不过,自己个坐在院子里一边摔东西一边骂娘。 骂来骂去,上天入地骂了个遍,只是一味抓着六娘骂蠢,却不敢骂王妃。 叶玉杏把会弹唱的金玔,还有来了没什么言语、不爱做事的金绣送了出去,自己在屋里吵得坐不下,索性带着金钗,走去东院,瞧金玔她们住的新地方。 也是替金玔撑腰。 东院里几个丫鬟都住在了罩房下,苏氏不在,瞧着乱糟糟的。 叶玉杏看着金玔二人不似受委屈,叮嘱了许多话,又给她了好大一只红封,便摇着扇子,往王妃那边去了。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正屋里欢声笑语。 丫鬟掀了帘子,她走进去好奇地瞧。 却见四娘不知道做了什么,一声惊呼,继而笑得前仰后合,这笑得弯了腰,忽然见六娘也来了,立刻对王妃笑道,“快看谁来了?送钱的财神爷来了!” “原来你们在玩牌!”叶玉杏摇着扇儿,笑吟吟走到跟前。 平常四人牌桌,总有她一席。 可今日她的位子上坐了个苏氏。 苏氏也不起身,笑眯眯洗牌说道,“六娘来晚了。” 第53章 二十三(下) 就逃出六娘屋子…… 叶玉杏并不在意, 就坐在了四娘身后,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侧着头笑道, “这正好, 我的钱早就枯了,你来换了我, 当真救我一命呢。四娘别说话,好好拿牌。” 二娘认真看牌,没管这俩人机锋。 倒是王妃说,“我乏了,六娘你坐我这里替我。” 二娘瞥了一眼六娘, 也放了牌站了起来,“我 * 也不玩了。”说罢,就服侍王妃进屋喝茶歇息。 四个人一下子去了俩,四娘先不高兴,把牌往牌桌上一惯, “我才赢了, 你们就不来!没意思!” “久赌必输!王妃都歇了, 你还赌什么, 与我说话去。”叶玉杏于是拉着她也走了。 转眼之间,牌桌只有苏氏一人。 她温声安排, 叫人把牌收拾好, 一点也不生气似的。 刘象此去沧州, 都是船来船往,来回路上约有十天。 他一回来,就好似成了忠臣,口口不离为国尽忠, 要做个忠臣义士,甚至还敢对孙正说,要带兵北上围剿造反的贼子。 孙正却不言语,凭他一腔热血,过不了几天自己就会怂了。 刘象这样回到内院,又对越氏说了一遍精忠报国的血性之语。 越氏服侍他洗漱更衣,然后吃了晚饭,只是疑问,“这一路北上,大兵过境得花不少银子吧?” 又是只关心花钱! 刘象顿时觉得无趣,撇下了越氏,去找会听话会说话的六娘。 谁知才走到那院子,一时忘了七娘的本事,猛不防就被七娘扯去了她的屋子。 七娘一时得势,次日送走了王爷,睡到了晌午才起来,吃吃玩玩,挑选今晚的薄纱衣裳,眼看日头西斜,十分得意的叫人去东院,要把那三个弹唱的丫头喊来,要她们立刻就过来,等会王爷来了,叫她们为王爷弹唱助兴。 谁知小红去了空手而返,跪在地上怯生生说,“那三个丫头都说没时间。说什么奉了王妃的命,要为王爷生辰准备曲子练习,不得闲来这边。” “放屁!王爷生辰在四月初,现在是几月了,敢拿这谎话来打发老娘!定是那没名分的苏氏搞的鬼!”七娘大怒,冲去东院骂人。 恰好刘象从外头进来,在王妃屋里被留下,与他说起了生辰开宴的事儿。 孙正替鲁王出了个主意,把他的生辰改了改,改了个绝好日子,而鲁王自己的生辰,因事关大人安危,未免被小人拿来作乱,就此潜藏不用。 苏氏在旁侍奉王妃,此时她留在东院的丫头哭啼啼走来,见着王爷在,吓得不敢吱声,立在门口 * ,使劲抹眼泪,偷偷给苏氏打眼色。 苏氏侍候王妃,见那丫头在那里做张做乔娇泣模样,便斥道,“不见王爷在此?这也是你哭的地方?快快退去!” 刘象与王妃无什么话说,见着那个小丫头哭得憋红了脸,倒是有几分颜色,就叫人进来,“过来说,你是那个院子里的,怎么哭成这样了,有人欺负你?” 那丫头是苏氏打家里带来的,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梨花带雨掩面哭诉道,“是七娘不忿丫头不听使唤,竟在东院里大打出手,连我们娘屋里看门的两个婢女都吃了一顿好打。” 刘象听见七娘又骂人,没听出来那丫鬟嘴里的潜台词,只觉得天赐良机,与王妃说了一句,“你都瞧着办,我信你。” 说罢,他就大步流星往六娘那里走。 经过东院大门,听见里面七娘气势如虹的怒吼,刘象小心翼翼挪着脚步,待院子大门看不见了,撒腿就跑,一口气跑进了六娘那边的月亮门,连声吩咐人把这月亮门上锁。 叶玉杏开着窗户乘凉,眼见着讨命鬼这厮来了,只能暗骂七娘无能。 刘象再把自己一番宏图壮志说给了六娘,信誓旦旦拍着胸脯道,“陛下虽然年纪小,但见识绝对在本王之上,那说的话,本王一辈子都没听过,只可惜贼人作乱,叫小人当道! 唉呀,待过几日本王北上,杀他一番,把那什么贼首杀光,救回京城,再把陛下迎了回去,本王之功就是必须留在青史上的!往后咱们刘家就要大富大贵了!” 叶玉杏用瓜子皮洒在他身上,啐道,“你怎么这么傻,那个揭竿的马三元都知道占着京城做皇帝,你怎么就那么点出息?!” 这一句话如同惊天大雷,把个心思单纯的刘象吓得半晌说不出话,甚至忘了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看着刘象呆呆蠢蠢的模样,叶玉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傻子!” 待他从震惊中走出来,他心里一片焦乱,一丝丝风月也提不起,嘴里胡乱说了句“妇人之见”“不与你理论”,带着一脸的惶恐,捂着吓得砰砰跳的胸口,就逃出六娘屋子,逃去了外院。 这 * 里刘象逃走,半路遇到了骂人回来的七娘。 七娘还没把人拦下,刘象就浑身生人勿进的气势,一卷风的走不见了。 这情形传到正院里,苏氏担心道,“莫不是七娘惹了王爷?倒是我没有约束好下人,惹了七娘不高兴。王妃可要去劝一劝王爷?” 王妃听着就烦,“要去你去,我才懒得理他。” 苏氏与二娘服侍了王妃睡觉,两人没有话说,各自散了。 回到东院,苏氏叫自己的丫鬟在煮茶的小炉子上熬了甜粥,自己在屋里精心打扮,穿上夜行的黑衣斗篷,将小粥装在玲珑的食盒里,带着丫鬟伴夜出行,一路无声走到了外院门首。 那门首看门的瞧见是内院娘子,抬手就拦了,“王爷有令,谁人不经通传,不能入内。” 那苏氏服侍王妃时日已久,手里早就有王妃的帖子,此时拿出来叫小厮看,“奉王妃之名,来与王爷传话。烦请通禀。” 小厮对着灯一看,看清楚的确是王妃的帖子,立刻换了一副表情,飞快跑进去禀报。 宝福儿听说此事,一时心计起来,做主叫人把苏氏放了进去,他自己却溜去内院,寻六娘禀报这个消息,邀宠讨要红封。 第54章 二十四(上) 都克死许多个了…… 24 苏氏顺顺利利进了院子, 却不想走上书房台阶,听见了里面王爷正与一个小厮狎戏的嬉笑声。 她留在外头听了片刻,继而前头通禀声就传了进去。 里面那种声音戛然而止。 很快, 屋里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厮, 那小厮恨苏氏坏他好事,走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在屋里的刘象见到那小厮这般有趣, 不禁大笑,对苏氏招手,“王妃叫你来的?什么事?” 苏氏娇艳无双地给王爷款款行了礼,娇声说,“下午七娘无故骂了奴的丫头, 叫王爷听了心烦,奴便来与王爷赔礼,是奴约束不力,才叫七娘恼了。” 她莲步轻挪,娇人儿往地上一蹲, 含情凝睇地抬头看向王爷, 似乎有无限柔情, 都在这一瞥之中。 刘象看得心里火辣辣, 大家都是情场中人,拉着她就把人按在书房给办了。 一场风雨之后, 苏氏要偷偷溜回去, 好不叫人发觉。 然刘象头一次这样玩耍, 倍感刺激,怎么都不放人走,陆陆续续教她做了许多难堪事。 苏氏再难起身,索性把心一横, 就在这里睡了。 * 然而次日起来,这里没有她洗漱的东西,只能草草整理了揉得皱巴巴的衣裳,披着斗篷,叫自己丫头前面探着路,要偷偷回屋子。 进入二门,她走得匆忙,才要到了东院门,马上就要安全地回到自己屋子,却不知那七娘忽然从何处跳了出来,上前给她一个耳光,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妇!昨夜去了哪里偷人 从前在自己个娘家就耐不住寂寞偷睡人家汉子,这嫁到我们家来,经还敢做这没人伦的丑事,是当我们王府都是瞎子,看不见你骚浪吗? 看老娘打不死你这个骚狐狸精!叫你成精叫你不要脸!” 一边骂着,七娘一边无数个巴掌就往苏氏身上招呼。 这个七娘,打起人来,气壮山河力盖世,被王爷作弄了一夜的苏氏如何是她的对手,才两三下,就被七娘打地脸颊通红,嘴角吐血。 叶玉杏带着金玔急急走来这里,那七娘打得正酣畅,整个人坐在苏氏身上,压着她甩着膀子来打。 周围的丫鬟们全都吓得花容失色,苏氏的丫头被七娘的丫头牵制,其他不相干的,统统都避的远远的,谁敢来劝? 叶玉杏来一看就气得不行,点名指着几个丫头上去拉人,又怒斥小红两个,“你们主子有气,叫她骂出来就罢了,怎么她不要脸面来打架,你们两个也跟着瞎掺和?平日里我都看错你们了!” 这个苏氏昨晚半夜出门去邀宠,别的人不知,却难逃过七娘和六娘两个的眼,不说六娘有人通风报信,只说这俩都有丫鬟在东院里住着,苏氏便是行动都落了人眼中。 叶玉杏昨日叫人好好赏了宝福儿,却也不去理会刘象的风流。 今早她还在睡觉,就听金玔急吼吼跑来她床边,大喊,“了不得了,七娘要把苏娘打死了!” 她还当是夸大,待走来看,虽然不至于打死,可苏氏被人骑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模样,委实可怜。 几个丫头过来要拉扯七娘,七娘揪住苏氏的领子,一时没防备,被拉了起来。 她早就打红了眼,此时怒从心中起,看见搅和好事的六娘,冲她大骂“又是你来与我对着干!” 说着,她横着头,直冲过来,将个铁头愣撞在六娘肚子上,当即就把人撞地跌坐呼痛。 叶玉杏一下子被这个蛮人撞到摔在地上,许多丫头全都“哗啦”跑过来扶她,苏氏那里没了人,七娘眼看又要过去撕扯。 迟迟来的王妃几个站在门首,气得指着七娘与苏氏大骂“家门不幸”,亲自过来扶起六娘,挽着她的手安抚,“亏得你派人来与我说,要不然今日不知会被七娘这个夯货酿出什么祸根。” 七娘这时已经被王妃带来的壮妇架起来,听见是六娘告的状,扯着脖子怒吼,“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你也等着,日后这姓苏的狐狸精爬到了你头上拉屎,看你还怎么做个体面人!” 王妃根本不理七娘见谁都骂,直接吩咐了人,“把这两个都带回各自屋里禁足,没人罚抄女则十篇。没抄完不准出门。” 那二娘与四娘两个,拱卫着王妃就在两边,绝不叫那七娘靠近。 七娘被人扯着往外走,嘴巴不停地骂苏氏,挣来挣去,似乎那两个壮妇一松手,就能冲回去再打人。 四娘不说别的,就指着六娘恨铁不成钢道,“叫你多管闲事!哪个像你这般上赶着,就为了多捱几顿揍的,长一长记性不是好事?你就是那闲的,多管闲事,被人揍了太平拳,就是活该。” 说到此处,四娘不禁自言自语,“你也是浑身有本事的人,怎么就不把七娘这个敢同你动手的夯货给克死了?” 这话说出来,不仅王妃骂她一句多嘴,就是叶玉杏心中都一抖。 她忙捂住四娘的嘴巴,“可闭嘴吧我的四娘。” 克夫的名声都好久没人提了,此时叫喊出来,不定给她惹多少麻烦。 那七娘被拖到门口,眼看就要走了,听见四娘的话,果然恨得破口大骂,“老子命硬你嫉妒啊!”话音一落,她就被人从门首捂住了嘴,被拖走了。 那边的苏氏被人搀扶着起来,满脸痛哭流涕地给王妃行礼,跪在地上告罪,可怜的怎么也起不来。 王妃恨她假传圣旨,什么话也不说,带着三个小老婆走了。 那苏氏一直哭着目送王妃几人离开。 待人走远了,她受了声,背丫鬟扶着进了屋,偷偷留意了那什么“克死人”的话,派了心腹回娘家,叫人去打听这句话的来历。 不到两日,娘家就有了消息,叫她知道了六娘原来是个十分厉害的“克夫命”,专克相公。 都克死许多个了。 苏氏低眉顺眼地抄着书,心中忖道,王爷对旁的小老婆那样作践 * ,对六娘又是另一样殷勤,原来是这个原因。 第55章 二十四(下) 心痒痒的也想和六娘七…… 三天后, 苏氏第一个抄完了罚的大字,整整齐齐叫人交给王妃,细细叮嘱了自己的丫鬟, “一定要说清楚, 说奴要亲自来给王妃磕头认错。” 王妃派人来说,“什么时候七娘抄完了, 两个人一起来认错,不必一个一个来。吵得人脑仁疼。” 然而七娘那个人,总是要抄十来天,才能把鬼画符交上去。 这些日子,叶玉杏对金玔三个会弹会唱的, 十分爱护,教着三人练了许多合奏的曲子,一有空,就叫她们三个带上琵琶、锦瑟等乐器,走到王妃屋里, 为王妃解闷。 一时间没有了混人造次, 也没有苏氏来碍着二娘献殷勤, 正院里好容易有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时光。 王妃吃着酒, 笑着问大家,“后日是二娘的生辰, 怎么办?” “这可不能小办, ”叶玉杏笑嘻嘻出主意说, “这几日难得王妃好兴致,不如就叫了上次那个说书女先生进来,给咱们说一整天的书!” 四娘道,“二娘毕竟是贵妃的生娘, 请个说书女先生你不嫌寒碜?我还嫌拿不出手呢。” 二娘忙望着王妃道,“那是王妃的女儿,与我何干,不过是借着我的肚子托生了出来。不论在哪里,贵妃都只喊王妃做亲娘,四娘你别瞎说。” 四娘就嗑着瓜子只是笑不说话。 王妃倒不在意似的,问二娘有什么想法,“你平日里最懂事,我不能亏了你,尽管说出来,就是你觉得费事,也为着想一想我们这些要蹭着你的生辰乐一乐的人。” 二娘连声感激,偏想了半晌,都说不出来个什么。 她自己不觉得,却把四娘着急的锤她,“哎呀你快说啊!” 叶玉杏坐到四娘手边,靠着四娘,指着那三个弹唱的孩子,对大伙道,“依我说,这里才三个孩子,放在屋里听还罢了,若是放在二娘生辰宴上,的确看着寒酸,怎么瞧着都是人少,不体面。 四娘说的也在理,不如王妃一口气在善堂领赏三四五六七个孩子回来,放在一起养,有事无事来替大家解闷,倒是一伙人齐声唱,那多好? 而且,外 * 头不太平,多少可怜孩子没处去,王妃做这善事,给那些没人要的女孩子一条生路,好叫常州城的人都知道对错,又警示约束了那些买卖孩子作恶的人,岂不两全其美。再者——” 她顿了顿,用手指把自己,还有二娘四娘都点了一遍,笑嘻嘻道,“单单是为了王爷买来的一个金玔,就叫七娘对着我发了几回疯,这一回王妃把人管够,到时候大家每个屋里都能平分一个,王爷又最爱听曲儿,人人屋里都有,岂不少了许多你争我抢的麻烦?!” 王妃点头称赞,“是个好主意!” 她立刻就叫人去善堂挑选眉目清秀的,挑了足足有七个,都是七八岁的半大孩子。 二娘看着这些豆芽菜一样可怜的娃儿,难免想起自己送进宫当了贵妃的女儿,伤感至于,要想王妃讨了差事,来管教这些孩子。 王妃说,“你就在我身边,这种小事还轮不到你,且打发给苏氏,叫她好生管教。” 坐在下首的四娘与六娘两个,分明见到二娘眼睛闪过一丝窃喜,她俩对视一眼,笑得不行。 二娘久恨苏氏在王妃面前奉承,把她比到了尘埃里,此时王妃给苏氏这么个差事,苏氏哪里还有时间来王妃这边献殷勤。 只是短短两日,才不能训练出什么好苗子。 到了二娘生辰这一日,王妃大手一挥,临时放了七娘与苏氏两个出来,一起在花园水榭里热热闹闹替二娘过寿。 因王爷先前没说要进来,宴会上再没有人生事,这一时都高高兴兴吃酒听曲。 倒是刘象后来听见内院吹吹打打,闻言有喜事,也说来贺寿。 小厮宝福儿进来跪禀王妃,说王爷片刻就来,这宴会的气氛立刻就变了样,人人都连忙放下酒盅瓜子点心,忙不迭叫丫鬟来帮自己整理打扮,恨不得全都花枝招展。 唯有一个叶玉杏,她一动不动半趴在几上,假装喝醉了酒,把一张俏脸贴在桌面,笑得咯咯咯,“你们这些人,分明是二娘的好事,一个个把自己弄得那么俊,都是白费功夫。” 四娘忍不住掐她,“闭嘴吧小娘子。” 这时,七娘跳出来,指着那从隔壁请来的“京城唱腔”的戏子,对着王妃再三行礼,说,“这玩意谁能听懂?我是听不懂的!不如我来为二娘 * 弹一曲助兴?!” “七娘你个贼货!”四娘顿时就骂。 王妃笑着说,“你唱吧,我也听不惯那京城的高雅音乐,咱们都是俗人,就来个俗一点的《一枝梅》。” 大家见着王妃如此,,都纷纷学样点曲子,四娘就喊,“《何满子》!” 叶玉杏打她的手背,“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呢,《春日游》!” 正在起哄时,刘象穿着鲁王规制的衣裳,头戴金冠,笑呵呵走进来水榭,听见七娘要给大家唱曲助兴,大声喝彩,连着点了好几个曲子。 这便喜得七娘连声应下,从金玔手里夺过琵琶,坐着正对王爷,无限欢喜地弹曲唱起来起来。 叶玉杏拿眼瞧着在座的诸位,除了二娘略不自在外,各个都喜气洋洋。 尤其是这个七娘,最是喜气洋洋的,好似做寿的人是她,一时唱一时千娇百媚的与王爷眉来眼去,那眉目心肝都长在了王爷身上是的。 一曲唱毕,七娘推说嗓子疼,撇下琵琶就扑进了王爷怀中,撒娇要礼物,还要喝王爷手中的酒。 叶玉杏当真小觑了这个七娘的战斗力,笑得在旁边恨不能躺倒四娘身上,“你看她那骚蹄子样儿,好气人!” 七娘抽空瞪了六娘一眼,趁着王爷不注意,把他头上的一根金簪拔走,立刻就抽身,笑嘻嘻走到了六娘身后,对着六娘比划簪子,然将那簪子慢慢插进了自己头发里。 叶玉杏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使劲要挠她咯吱窝,嘻嘻哈哈道,“我的好七娘,咱们两个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你也看着王妃的面儿,给二娘留一点肉汤喝罢!” 苏氏坐在旁边,震惊地看着这一群女人,如同疯子一样乱闹。 刘象心痒痒的也想和六娘七娘一起玩耍,不过被王妃叫住,把个二娘推到他怀里,“今日是二娘生辰,你哪里都不找你去,谁个小老婆都不能找!” 二娘虽然心里害怕,但对着男子汉气势十足的王爷,满鼻满口都是王爷的男子味道,霎时一脸娇羞,看得刘象心中一荡。 当晚,王爷果然夜宿二娘屋里。 这种兴事上,四娘从来就不能闲下,打听了王爷入了巷,然后带着六娘七娘两个,悄悄潜立在二娘屋外偷听墙角。 屋里头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听得三个妇人面红耳赤。 叶玉杏先受不了,要走。 那四娘一把抱住她,与她做赌,“咱们院子里,仿佛只有二娘身怀绝技,只要被王爷临幸,那绝对能中头彩。你们信不 * 信过了今晚,最迟三五个月,二娘就能有喜!我赌十两银子!” 七娘听了一脸神往,“果真这样灵验她是有什么灵丹妙药不成?”心里寻思,要不要偷偷找人看二娘平日的吃食,或者养身子的药方什么的。 叶玉杏连连摆手,就说,“你是府里老人儿,铁定不会输。我赌两根腿毛。你且仔细说来听听?” 两根腿毛说出来,笑得四娘七娘都要掐她。 三个人便走去了东跨院四娘那里,四娘请两个坐下,叫人上了茶点,十分羡慕地说,“你们别瞅二娘平日总不得宠,那是她心里害怕,才不愿意受宠不去邀宠。 从前前头大娘子在时,二娘的肚子就没停下来过,然而生得多养得少,咱们家里的贵妃,还是前头那位大娘子抱在自己屋里,才堪堪留住姓名,养大了的。” 这一段辛密果然除了家里老人儿,谁都很难知道。 后来前头大娘子因病去了,大小姐才丢回给了二娘养着。 那时候大小姐已经大了,生了几次病后再没了别的事,可后来二娘再有了孩子,还是没有保下来。 七娘不信这个邪,却不得不承认,“真是作孽,我与六娘两个承宠最多,却两个都好似石头人,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怎么好事儿都叫二娘占了去!” 她说话十分直接,听得叶玉杏头疼,“滚,你才生蛋呢。” 叶玉杏心里说,老娘精心避孕,你避了吗! 三个人叽叽喳喳说了半宿,月亮都走了中天了,六娘七娘两个作伴回院子,四娘相送。 然而路过了二娘屋前,仍然能听见里头嗯嗯嗯的声音。 这都多久了! 叶玉杏心有余悸,拉着七娘赶紧走,还要边走边说,“听着都疼!” 那四娘嘴上说,“王爷金枪不倒!”脸上略有向往之意。 只有七娘满面羡慕,挡都挡不住的嫉妒。 叶玉杏看她俩那样子,先捂着耳朵快步走了。 第56章 二十五(上) 就要从后面往前扑…… 25 这一晚上三个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天未亮, 七娘就披头散发睡不着觉,走到月亮门,使劲拍门, 因昨夜七娘与六娘两个要好了半个晚上, 金钗不好说什么,只能把人放进来。 那七娘听说六娘睡得正好, 索性一言不发坐在 * 叶玉杏卧室外的厅上。 值夜的金环悄悄从屋里往外看,瞧见七娘用手拄着下巴透过窗子看外面渐白的苍天,竟比往日浓妆艳抹好看了无数倍。 见鬼了,一定是她眼瞎。 叶玉杏起先听见了动静,后来不知怎的又睡着了。 再醒来, 服侍她起床穿衣的金钗,就小声对她说,“七娘外头坐了好久,什么事儿都不做,也没有硬喊着要进内屋里找您, 瞧着挺吓人的。” 张狂的七娘不吓人, 这样忽然安静下来的七娘吓人。 叶玉杏失笑, 下了趿着粉白绣花的小睡鞋, 径直掀开帘子看去,果然七娘在那里。 她就这样么走出来, 见着七娘和她一样, 两个人都披头散发。 叶玉杏不觉指着七娘笑道, “这是怎么的,昨儿不是才得了一只金簪子么,都不舍得戴上,怕我拿走?我刚才听说, 你后半夜就来了,孤零零坐我屋里,怪吓人的。” 金钗给七娘重新还了茶,然后带着丫鬟退到了外头。 七娘盯着金钗她们几个,用手无意识的拨弄着头发,“你是怎么□□的这个丫头,比我那个小红有用多了。我那两个蠢人,一锥子扎不出一滴血。” 她过来一个人都没带。 叶玉杏坐到另一边,两只手飞快给自己编了麻花辫,垂在胸前,笑道,“我不知道你的心事,你若是想找我诉衷肠,那是找错人了。我一开口,你必定会气得要死。 再说,那日你铁头功撞地我肚子还没好,我这心口时不时疼得紧呢。” 七娘也不知道自己过来做什么,“我撞你肚子,你心口疼什么?” 叶玉杏只笑不语。 两人默然无声,对坐着。 这是七娘第一回 进来这个屋里。 屋里的陈设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什么金银珠宝全都没有,东边墙上挂着一幅她不认识的字画,西边南边墙角的架子上,都有小小的花斛,里面或者插着孤零零的荷花,或者是一丛干枯树枝。 不知那荷花如何能硬着脖子不倒下。 这边墙上挂着一副锦瑟,上头垂下珍珠做成的流苏琴坠,下面的条案上供着兽首香炉,其中不知道什么香,那一点甜丝丝的味道若有似无。 青烟就那么从粉白的墙下袅袅升起,怎么看怎么好。 可她,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这就是六娘。 七娘内心里十分气愤,六娘总能随随便便夺了她想要、却总是得不到的宠爱。 她看着六娘给她自 * 己编了鞭子,抿着唇,忽然站起来,硬硬地说,“我就是来看看你屋里是不是风水比我的好。”说完,扭身就走了。 叶玉杏坐着不动,目送她离开,忍不住回她一句,“王妃屋里风水更好。” 七娘脚步顿了顿,回头有气无力瞪了她一眼,挺着胸膛很快走不见了。 片刻之后,金钗从外头送了七娘,回来问道,“这七娘又受了谁的气了?” 叶玉杏不理她,把辫子拆了,重新打散,叫人来给她梳头,“今儿早上把我的饭送去四娘屋里,我去她那里吃。” 万一七娘又来发疯,她可吃不消。 叶玉杏在四娘屋里吃完早饭,外头恰好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不大不小。 她两个一起做了针线,到了中午,两人笑嘻嘻一个被窝里睡觉。 叶玉杏就想起了行为乖张的七娘,忍不住问四娘,“你昨儿说的可是真的?就是二娘的肚子那个事儿。” “这事儿骗你们做什么,我说有,就肯定会有。你别看二娘闷闷的,实际上心眼比谁都多,你要是当初不留意的罪过她,迟早她给你记着呢。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二娘怕才是,若她此番真就怀上了,往后生出来的要是个女儿,依着她来说,肯定觉得白吃了生产的亏。要是个儿子,指不定落地第二天就要送去给宫里,给人做质子。那才是真的怕。” 四娘听得嘴角直抽,“你可真是!她怕不怕的,我先怕了。” 叶玉杏侧着身,与四娘两个面对面,低低说悄悄话,“你说生孩这个事儿,当真天注定?一屋子的女人,来来去去总有十几个了,怎么都没动静呢? 我都进府两年,记得还是头一年刚来时,见过二娘大了一回肚子。……怎么想都觉得王爷是不是被人给诅咒了。” 四娘听了这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捂住她的嘴,“你怎么现在说话这么吓人!我不敢同你说了,快睡!下午起来要陪王妃打牌呢!” 她两个就都不说话。 叶玉杏心里不存什么事儿,很快睡着。 四娘脑子里一直响着六娘说的“诅咒”二字,来来回回摸自己的小腹,平平坦坦,叫人发愁。 睡到差不多醒来,外头还在下雨。 两个人好似忘了睡前说的话,亲亲热热走去王妃屋里 * 。 那屋里静悄悄,一问才知,王妃中午起来,就去了王爷结拜的八弟家做客,想来是在那家吃了晚饭才回来的。 四娘与六娘又回了她屋里,说着那老八娶的贾三娘,还有从前家里的五娘,做着针线打发时间。 天色渐渐黑了,王妃还没回来。 然而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叶玉杏忽然想起什么,就问四娘,“王妃是一个人去的,还是与王爷一起去的?” 四娘回答,“这可不好说,刚也没问。” 她才说完,就见六娘脸色有异,推着她问怎么了。 经过中午那一阵子,这四娘胆子小,她有的话却是不能都说出来的,叶玉杏笑道,“没什么,若是他们两个一起去,那就是两个一起回来。我们就别去正屋里瞎凑热闹了。还望四娘赏脸,叫我今晚还睡这里。” 四娘可不知道六娘是被七娘吓到了,高高兴兴说,“那敢情好。” 谁知刘象并没有与王妃一起出行,他在外头与孙先生忙着发放这个月的饷银,心疼了整整一天,到晚上什么精神都打不起。 回头听说六娘在四娘院里睡觉,就躲清静,走去六娘屋里,独自躺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叶玉杏与四娘两个趁着外头下雨,淅沥沥的,早早瞎做一通的收了针线,结果睡到刚刚天明,就醒了来。 四娘糊里糊涂叫来丫头一问,听说天还没亮彻底,就还要睡。 叶玉杏推被下床,一边叫金钗来给她梳头,一边说,“我睡不着了,这会儿正好去花园走一走,掐几朵花放在我屋里。你真不去?” “快走吧!” 叶玉杏随便披着衣裳,也不好好穿着,与金钗两个走去了花园。 园子里最近栽种了许多新的花草树木,其中还有一株桔树,树上结着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些青桔。 昨天半夜雨停了,这会儿青桔上沾着水滴,霎时晶莹可爱。 她原先打算掐几朵粉白小花,此时见着这个,便随手折了一枝,上面带着两个小小青桔,好似小灯笼一样可爱,又挑着让金钗折了两支,一起带着走回了院子。 两人在月亮门那里瞧见了坐在门首的金环。 金钗上前一步,下意识拦着六娘,悄悄指着屋里问,“七娘?” 金环早站了起来,给六娘福了福,学着金钗的小心翼翼,摇头,悄声说,“ * 王爷。” 叶玉杏一听,就不想进屋了。 她又不能到了家门,连歇一歇都不行,索性走去旁边丫鬟们睡觉的屋里。 外头地上湿漉漉的,花园里也都是泥地,走到了屋里,金钗发现六娘小腿以下全都是泥水,就说,“奴婢去屋里帮您取衣裳?” 有主子在这里,屋里几个丫头陆陆续续起来,很快穿戴好,在一旁侍立。 叶玉杏方才就盯着她们各自帮忙穿衣裳,于是就指着金罗说,“你同我身量差不多的,取一套你的衣裳来,与我穿上。明儿我还你一套新的。” 穿上了金罗的衣裳,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十分新鲜地叫大家看,“像不像个丫鬟?” 众人都笑了。 “您这一身的气派,就是跑出去喊着我是丫鬟,又有谁敢使唤!”金钗无语地推着六娘坐下,要给她梳头。 叶玉杏想到什么,压住她的手,转过头来对她笑道,“我也要金罗那样的发式,好妹子,你给我梳一个罢!” 金钗没有梳金罗的发式,而是给她梳了一个未绾发的那种,更好看一些。 叶玉杏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眼里都是笑,站起来就说,“走,去吓一吓四娘!” 这时刘象被隔壁的热闹笑声惊醒。 他一边恨自己怎么打了几回仗,就沾染了脑子睡觉耳朵不睡的毛病,风吹草动都能醒来;一边竖着耳朵听隔壁莺莺燕燕的笑声,那里有就有他最喜爱的六娘声音。 一时好奇,刘象下床,推开窗户往那边看。 果然见到六娘从隔壁屋里出来。 却不是平时的打扮,怪模怪样的,还梳了个未婚姑娘的发式,看得刘象立刻心里就痒痒起来。 他蹑手蹑脚走出去,悄悄走到六娘身后,就要从后面往前扑住她。 谁想叶玉杏听见脑后一阵疾风,下意识先闪开半步,然后拿脚一勾,竟把偌大一个刘象给摔了个彻底,整个人趴在地上好好不滑稽。 叶玉杏立刻就笑出了声,指着他说,“像个大马猴!” 刘象吃了这样一个亏,不但不怒,反而觉得有趣极了,哈哈大笑,对六娘道,“好个小娘子,就是你敢这么作弄本王!” 他坐在地上,不叫别人碰他,拉着六娘的裙角娇里娇气的鬼叫道,“你家相公等着你扶!快来呀!” 第57章 二十五(下) 忽然天降一物…… 叶玉杏忍着笑, “你衣裳都脏了,我 * 叫他们重新与你换了一身,我再来捧你!” 说着, 她在刘象面前转了一圈, 期盼地问,“好看吗?我才求来的一身, 从前没穿过的。” 刘象摸着下巴,点头,“不错不错!” 六娘高兴极了,“我要去给四娘她们看!” 刘象看没人拉他,只好自己站起来, 随即吩咐丫头去外书房找个高大壮的小厮来,当着一院子的丫头,当场就让这些女菩萨把那小厮的外套衣裳给扒拉下来,自己换上。 叶玉杏还以为他要怎样呢,见状, 笑着在旁边给他指指点点, “鞋子不行!……头发也不行, 谁家小厮敢戴金冠, 还不被老爷打死!” 刘象统统都听话的给换了。 叶玉杏也把自己的手镯戒指臂钏之类全都摘了,浑身上下一丝首饰也没有, 十分素净, 再把金线手上的银镯子给自己带上一对儿, 头上一根不打眼的簪子,围着刘象走了一圈,然后给他盈盈下拜,“这位小厮哥哥, 你从哪里来,你奉了谁的命,又来要寻谁? 我家那狠心的混账老爷不在家呀,若是叫人瞧见你与我说话,不是打断了你的腿,就是打断了你的腿!你快走罢!” “怎么不打你这个油嘴小娘子?!”刘象喜得跟什么似的,就要来蹭光。 叶玉杏捂着嘴躲着他笑道,“谁叫我是老爷最爱的小娘子,打的可不是你这敢偷人小老婆的?!” 刘象被她逗弄的来了兴趣,拉着她的手就往外头去,“走,怕他个鸟人!本王、本小厮带你这俏丫头去逛街!真叫人瞧见了,正好咱们小厮丫头凑成一对,做个落难的夫妻,也不枉本小厮为着你被人打断了腿!” 叶玉杏果真有兴趣,开开心心随他走去了外面,两人坐着没有王府标志的一辆普通马车,带着三个随从,两个人你瞒过了孙先生,我瞒过了王妃,偷偷摸摸出了门,走向常州如今愈发繁华的二道街逛去。 才走出王府不到片刻,叶玉杏就发现外面的局面大为改变,许多从前的矮屋都变成了高高的院墙,拱卫在王府周边。 想来能搬迁到这里居住的,不是有势力的,就是有本事的。 看来这孙先生不仅有马上打天下的本 * 事,还有治天下的手段。 马车又走了一阵。 方才距离刘家很近,她根据距离推算方位,略有不少印象,可随着道路越来越宽敞,两边高大屋舍鳞次栉比,叶玉杏只觉得从前的记忆都不作数了,完全没有了方向感。 待马车停下来,刘象说“到了”,扶着她下来车,叶玉杏已然不认识这个所谓的“二道街”,除了路口的牌楼与街道走向,其他的,与她当日在布店里煎熬时没有一丝一毫是相似的。 叶玉杏却不能在刘象面前问那个布店如今怎样。 没有了坐标,她每走几步,都好似在个新的繁华城市里探路。 索性她不是那伤春悲秋之人,惊讶之后,便欢欢喜喜与刘象两个逛起了新的二道街,这里店铺满满当当,外面墙下还有许多民生小吃。 叶玉杏指着那一溜儿起着遮挡日头的帐篷的小吃摊子,说道,“咱们吃着吧,酒店里的无非是那个味儿,这些上不得门面的才有味道,咱们在家里的厨子越来越精细,可叫我许久不吃这些好东西了。” 刘象没有不应的,他同样许久都没吃这些小吃,看得那里人人捧着碗吃,口水也流了出来,“我也没曾注意,家里的吃食都是谁负责的,怎么连这些常州老食都不做了!” 他两个手拉着手,走到一个人多的摊子,看了有人吃的精彩,就坐在一旁,看着别人的吃食点了许多,然后高高兴兴吃起来。 叶玉杏专挑其中辛辣的先吃。 刘象吃了许多口,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看见她这般爱吃辣,一边大嚼一边笑起来,“原来六儿喜欢这个!”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话音一落,他自己先心中一动,开口就问,“六儿老家莫不是蜀中的?” 叶玉杏喜欢嚼那种炸得干干的干辣椒,简直是满口生香,仿佛都顾不得回应他,“是吗?怪不得我这么水灵。” 刘象随即哈哈大笑,差点将那满口的饭喷出来。 他们两个,女的钟灵俊秀,男的一身伟气,旁人看着这两个穿的仆从的衣裳,那些料子也都品质不凡,只怕是这附近富贵人家的下人,倒一时少了许多麻烦。 刘象就是个天生的小民,就算做的了鲁王,也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要买个水喝,都与老板斤斤计较,非要买一个送两个才肯把那崭新的铜板递出去。 叶玉杏懒得管他,就笑眯眯看他在那里耍怪耍赖。 吃完了这一家,刘象数好了余下没花完的铜板,拉着六娘的手说,“不如去看戏,最近那瓦肆里多了许多京城的戏,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叶玉杏可真是怕了京城来的高雅艺术,“我可听不懂,倒是那一日苏家老太带的常州说书女先生,那说的有趣得紧。” 紧紧跟着他俩的一个真的小厮就凑趣,“瓦肆那胡同确有这种专讲市井趣闻、官司胜败的。” 刘象对这小厮的机变十分赞赏,他可不能把他心爱的六儿带去西街老三行的杨柳巷去听戏。 那边热闹归热闹,却也下三滥的多。 听得那小厮说着瓦肆那边胡同的妙处,他果真带着一脸向往的叶氏往那里走去。 马车远远缀在后面,他俩身边只带了两个小厮。 正走到二道街与瓦肆胡同相接的一个弯道,刘象敏锐地发觉有两个彪形大汉,总也远远近近觑着他身边的六娘,这叫他一时挺起胸膛,十分得意的拉了六娘的小软手,走得端的是一个意气风发。 可那两个抱胸大汉不但不收敛,反倒那觊觎六娘的视线愈加肆无忌惮,甚至越走越近。 刘象心中一紧,顿时发现自己与身边两个小厮,甚至再加上赶车的车夫,打得过这两个大汉,——却无法完全护得住弱不禁风的六儿。 叶玉杏后知后觉,她被刘象搂着往前疾步走时,才发现这厮神色不对劲,稍微有留意,意识到大家有了麻烦。 然而这两个根本不是单打独斗。 刘象带着六娘疾速走了十几步,却见拐弯道路这边,竟也走出来三个一样的地痞汉子。 前后夹着中间的人,那些汉子露出恶心的银笑。 叶玉杏心中暗暗叫苦,心里不停地想着如果刘象先跑了,她该如何脱身,——这条路通向瓦肆巷子,本来就是不是什么正道,左右有高墙,前后仿佛早被这些坏人禁了道路,竟无一人路过。 刘象自己从前就做过地痞,太清楚这帮人的贼性,你就是给了钱也未必 * 能顺利脱身。 尤其这些人有很大目标是冲着貌美如花的六娘来的。 此时情急,其中一个小厮眼看要被围,怒吼道,“什么人,也敢挡小爷的路?小爷可是鲁王府的,若是识相,就赶紧走人!” 那迎面走来的三个汉子中间一人,把手腕掰得咔咔响,笑得嗤嗤地说,“啊呀,原来是鲁王府的,那就更怪不得哥儿几个手下无情了。” “你放屁!你若是敢动手,我们鲁王府迟早叫你们好看!” “鲁王?哈哈哈!” 另外两个汉子好似听见了如何用有趣的话,一人夸张的笑地打跌道,“谁还不知道鲁王就是个软蛋,一个土鳖出身的,不过是来给齐王千岁做垫脚石的,咱们怕他个鸟样!” 刘象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大变,“闲话休说,看老子今日不打爆你这狗头!”说话间,挥舞着拳头就迎上去,要与那看似领头人的汉子一顿好打,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对方多出来三个大汉,紧紧旁的汉子就把刘象与他小厮死缠住,给那领头的汉子腾出了一双手,叫他一脸色相挽着袖子,朝那娇滴滴小美人嘿笑着走去,“好乖乖,快叫你老爷我亲一口!你若从了老爷,我定叫你舒服的上了天!” 叶玉杏在刘象冲去打人时,连着往后退了许多步,紧紧靠着最边缘的高墙,左右两边都是大汉把手,怎么都找不到空隙逃走。 而这个面向丑陋的汉子竟然朝着她一步步走来,伸手就要摸她的胸部。 叶玉杏一只手藏在身后,手心攥着唯一的一根簪子,只要他有色心,她就能趁乱戳穿对方的喉咙。 那边刘象气得肺都要炸开,气血上头,挥舞着铁锤一样的拳头,迅速打开死缠着他的两个汉子,就要跑来与这领头人拼命救他六儿。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领头人与美娇娘只差半步,那只色手就要摸上来,忽然天降一物,重重砸在了这个汉子头上,“咣咣”两声肉帛相击的声音闷声响起。 叶玉杏下意识躲闪了一下,避开天上砸落下来的东西。 然而这大汉竟然翻了个白眼,硬生生被 * 天降之物砸晕了过去,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人都吓了一跳,打到一半的全都停了手看过来。 其余几个叫喊着“老大”,面露惧色。 尤其直面那大汉的叶玉杏,本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不妨刹那间有这样的变故,只觉眼前晃过一道金光,那样大的汉子说死就死,惊得她脸都白了。 她往旁边避开两步,然后迅速扑到刘象怀中,瑟瑟发抖。 刘象要来用脚踹那个领头汉子,一时落了空,心叫好险,迅速走来这边,抱着慌张的六娘就往那些汉子留下的空隙外跑。 其余两个小厮才反应过来,再与那些人不纠缠,赶紧都顺着墙根溜着跑掉。 堵人的大汉惊疑不定,也不追人,都围去看他们头领情形。 刘象几人才跑出巷子,赶马的车夫方才回去喊了人,一大队甲兵迅速到这边来救人,远远看见了鲁王几个,全都加快速度将人团团围住保护起来。 叶玉杏松了一口气,死死拉着刘象不松手。 刘象抱着六娘上了后面的马车,见六娘吓得脸儿煞白,心痛的要命,指着那个巷子,怒道,“给老子一个都不留!” 六娘心悸未定,听见他说这个,连忙道,“留一个活口,那什么齐王!” 刘象咬牙切齿,将六娘抱进车里,亲自带着人杀了回去。 然而就在他们要走到巷子口,却见那几个大汉在里头忽然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一人腿软似的喊着“杀人啦!”,其余几个立刻送围观变成要四散逃离。 刘象黑着脸抬手,“留活口。” 几十个甲兵冲去,两三下就将那些地痞一网打尽。 因着鲁王不留情面,这四个人全都被狠揍一顿,折了胳膊折了腿儿,不似人形的被带了过来,全都一脸惶恐地哀嚎着,恨不能把全身都贴在地上给鲁王磕头饶命。 刘象皱着眉,“带回去,交给孙先生,查清楚什么‘齐王’的事儿。” 说完这个,他慢慢走到那地上倒着一人旁边。 早有甲兵前来查探。 见着鲁王过来,那甲兵回报:“死了。” 刘象听了浑身一震,当即从脚底开始发麻,“死了 * ?怎么死的?!” 那甲兵看着周围的情况,走了半步,在高墙下的墙角地上捡起两个摔得变了形的金条,双手递过来,交给鲁王,指着一个钝了角的金条,判断道,“应当是这两个物事,砸到了此贼人头上。” 他再把地上那个汉子的头发剥开,给鲁王看了个清楚。 那头顶两个偌大的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那窟窿与金条的角刚好对上。 鲁王震惊之余心里一阵寒气上涌,心里不停地翻涌其六娘的本事,心有余悸,三魂丢了七魄,混乱地没了知觉,“半晌,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他妈真的会克死人啊。” 他于是丢下金条,更不敢与六娘同乘马车,只把这里给了甲兵来探测,慌里慌张的带兵回府磕头求菩萨保命去也。 第58章 二十六(上) 修改标题。嘿嘿…… 26 叶玉杏并不知道外面的事儿, 但她对于那个死在她面前的人十分不解。 待马车回府,刘象没有送她进内院,不知是不是在忙半路被劫道这件事, 她只能独自乘车进去。 她想问一问外头情形, 思来想去等不到刘象人来,只能吩咐金罗去试着打听一二。 金罗速度很快, 不到半日就从前面找到了一个同乡,两个认了结拜的姐弟,及至晚上,就带了最新消息给六娘听: 原来那个死人竟是叫头顶一个百年大树,树上的乌鸦巢里掉下来的两根金条给砸死了。 金罗绘声绘色讲道, “那巷子挨着的高墙之内,是个养了几个唱戏的院子,其中有个唱姐儿偷偷养着一个看门的小厮做相好。 那姐儿每每出去给大户人家唱曲儿,总能得不少的赏银,她总会偷拿一点, 叫这小厮趁着夜半无人, 都藏在靠着外墙那棵废弃的大树顶乌鸦窝里。 小厮人聪明, 攒到不少钱, 乌鸦窝满了,他就全都换成了金条, 继续藏在上头, 谁知前两日下雨下得密, 乌鸦窝年久失修,下面渐渐被金子压出了一个洞来。包着金条的布从那洞下露出个角,摇摇欲坠的也没被发现。 恰好那个小厮昨夜偷爬上树,又给乌鸦窝上面放了两个金饼, 可巧第二天风一吹,那最下面用布包着的金条就从巢穴下面的小洞漏出来,掉在了下面,把个意图对王爷不利的贼人给当场砸死了。” 说到这里,金罗还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感叹 * 道,“咱们鲁王当真是上天庇佑!是上面的九天将神,凡等宵小但有伤王爷之义,必死无疑!” 叶玉杏听得目瞪口呆,“就死了?真的当时就死了?!还真是个意外?” 意不意外的不知道,但刘象那货肯定死要吓死了。 她许久没有启开启这种“克死人” 的天赋,半晌也不能平复心情,吩咐了几个丫鬟外头玩,自己坐在屋里沉沉思量。 不说今晚,想必这几日刘象都不敢进内院,他那狗胆子,风吹草动都会怕个要死的。 刘象真的是怕了。 怕是怕,其实他暗暗却又另一种欣喜:她克死的都是小人的命,他却该是大富大贵的好命才对,这个六娘果真有这个本事,却能叫他一路飞黄腾达! 早先六娘说的那一句叫他听了都胆颤的话,重新浮上心头,甚至他琢磨,难不成他就是天选之子?! 然而他不进内院,不是不敢见六娘,实则是孙正从那余下四个人嘴里拷问出不少民间的消息。 孙先生对刘象说,“死了的那个贼人诨号叫做‘九头鸟’,是从扬州窜来这里的,是个作案老手,去年在扬州就犯了不少不大不小的案子。 最早他趁着外头乱起,烧了一户颇有藏粮的地主,抢了不少银子后逃出扬州城,带了一帮人跑去沧州附近剪径。后来陈相等人在沧州整顿了一番,他没了落脚的山寨,又带着人流窜回来。 当时咱们在金陵时,这人陆陆续续在扬州附近作了不少的案子,不想此番他竟敢来常州,还做下这等事,死的实在是太快了些。” 至于“齐王”那部分,并不是空穴来风。 孙正说,“当初陈相与陛下南巡至沧州,能迅速拿到沧州的兵力,是沧州知州献计之功,那个知州正是如今的齐王。听说他颇得陈相器重。 某若猜得不错,上次秦王庶长子杜申亲自来常州宣旨,不为别的,就为了探一探常州鲁王府的兵力虚实。至于这想法是陈相自己的,还是齐王撺掇的,或者是秦王暗令杜申之故,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这么多人眼红本王?!”刘象被他分析出这样一堆大道理,不免大惊,“这这,这该当如何?先生教我!” 孙正趁机给鲁王灌输许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道理,他说,“陈相给了鲁王您许多特权,任您将这南边存许之地的虾米吞食干净,之后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派遣齐王这只大鱼,来吃了咱们这一片小鱼。” 齐王的辖地是鲁王的三倍之多! 听说王爷新娶了一方小妾,从前是陈相的人,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猫腻。 孙整不好判断,就没说出来,免得 * 刘象藏不住,先把那小妾给杀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忖思一番后,孙正看着刘象似乎不信,便道,“区区一只流走各地的小贼都知道‘齐王’或恐对鲁王不利,只怕北边早已整顿了不少兵力,剑指常州。王爷日后自当警惕那齐王。” 刘象猛拍桌子,挺着胸膛,“我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骂完之后,他就叫人去银楼,打几十副菩萨模样的金坠子带回来,他自己身上先带一个,又挑出一个来,其余叫人送去千佛寺开光。 另外挑出的那个,他叫人送去给六儿戴着,还来传话,“等开了光的送回来了,再给你换上。” 竟是十分的体贴。 叶玉杏啼笑皆非的得了这样一个金坠子,想来是刘象怕极了。 她此时已然晓得了事情来龙去脉,将这金坠子藏在荷包里戴上,重新梳洗一番,穿上素色衣衫,头上青丝不戴一件首饰,走去王妃屋里告罪。 其实这些事情一早就有人说给了王妃,可她还是来得来为自己描补一二的,于是粗略将事情原委都告诉给了王妃,哭丧着脸娇声泣说,“都是我不好,惹出人命来,单凭王妃处置,我都受着。” 此事闹得颇大,几个小老婆都纷纷凑来看热闹。 这可是六娘头一回马失前蹄,也是头一回见识她“克死人”的本事,多新鲜呢。 刚刚解禁了的苏氏侍立在王妃身侧,仿佛才闻得六娘所说之情,大吃一惊,忍不住用那娇媚的声音来怼六娘,“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还教唆王爷同你一起去? 须知咱们贱躯不足为虑,王爷如今手握重兵,担负着这里无数百姓生活,万一有什么差池,你赔得起这里无数人的太平生活么? 你晓得北边无有重兵坐镇的地方,是何等惨状么?! 你怎么能如此凭着自己的喜好就这般胡来!” 一声声一句句,把个六娘说的眼泪直流,不敢怒不敢言。 王妃本来不觉有什么,甚至她每每出行看见外头的繁华,都心向往之,有意下次与王爷也这般夫妻两个逛一回,听苏氏这样一番大话压下来,颇有一些道理,只能硬着心肠教训六娘,“是你做的不妥当。你可知错了?” 而坐在下首的四娘与七娘一开始听着六娘说话,双双露出了神往,与王妃一样想法,恨不能与王爷一起再去外头逛。 结果转眼之间苏氏就说了那么多废话,两人都不生气六娘与王爷独自出门玩耍,反倒气恼这个苏氏狗拿耗子。 背着上首的王妃,四 * 娘暗暗对苏氏表露出了不满,瞪了她好几回,冷哼了好几声。 七娘就直接说出来,“我就不信你不想出门玩耍!她不过是运气差碰见了几个不长眼的毛贼,当初我们全家出门上香,可是碰到了好大一群流寇,那才是惊心动魄。 要照你这么个说法,那一回可是王妃要去上香的,岂不是说王妃也是大错了?我看你简直就是放屁。” 苏氏顿时白了脸,跪倒在王妃身前,抬手就给自己一个耳光,“奴多嘴了!奴不是这个意思!” 王妃又不傻,心道,好的坏的、什么都叫你说了! 她没叫起苏氏,反而对六娘说,“王爷还在外院未归来,我不好治你的罪。不过你也最近在屋里待着罢。”又说头痛,就叫大家都散了。 七娘狠狠瞪了一眼苏氏,骂了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扭着身子就走了。 叶玉杏在她后面走,走到一半,心里被那大汉之死冲击的心神不宁,——她当初就是因为克死了人,被刘象与人打赌给弄到宅子里的。 她一时怕刘象晚上回来找她,可又怕刘象不来找她。 回屋的路冷清清的,她站在半路中沉思良久,重新折返回了王妃屋里。 王妃本来打发了这些女人,是真的想要休息一会儿,不想那六娘又来了,也懒得重新换衣裳,就让人把六娘请进来她屋里,指着一只圆凳道,“坐着说话。是七娘与你在路上惹气了?还是苏氏又说你什么了?这种事情旁人不去怪那做了错事的贼人,倒来埋怨咱们这些妇女怎样,本就是放屁,你休要理她们。那贼子死就死了,你莫要怕,纵使天塌了,还有王爷顶着呢。” 叶玉杏神色委顿,低头讷讷道,“我自知没什么本事,偏这个‘克死人’的事儿叫我心里不安。王妃从来都礼好佛法,我想就在王妃这里赎罪,就在外头抄写几篇佛经,好叫我心安一些。” 王妃想了想,觉得这是好事儿,就叫嬷嬷带着六娘去了正屋在西边的书房抄经,她自己则半躺在床上看佛经。 外边的天光渐渐暗下去。 王妃念了好几遍经文,觉得光线不足,眼睛酸涩,于是坐起来问了问那边情形。 在那边亲自侍奉笔墨的丫鬟小双走过来回话,说六娘已经抄了许多经文。 王妃梳洗更衣,走到书房里,看见六娘抄得一手好经文,虽然心中疑惑她竟写字这样好看,脸上却连声赞叹,“赶明儿这些都叫他们送去千佛寺里供着。” 她心情好,留了六娘在这里一起吃了晚饭。 可到了晚上该睡觉了,叶玉杏还不想走。 她有点死皮赖脸的,用手挽着王妃,陪她在外头廊庑下走路消食,就说,“今晚王妃赏我一个机会,叫我给王妃值夜。 我在那个院子里心里害怕,可到了王妃的屋里,却一丝丝的不安定都没有,王妃身上定然有金尊护体,才叫我在这里什么都不怕。” 一番话说得王妃心里怪舒服的,比起闷声的二娘和心里藏奸的苏氏,六娘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对她的胃口,于是笑道,“哪里就轮得到你值夜了?你既不敢一个人睡,我还叫人请了王爷来陪你!” 叶玉杏拉着王妃的手撒娇,“他一个臭脚汉子,假拜佛,谁稀罕谁要去,我只稀罕王妃。求你了!” 王妃被捧得十分高兴,晚上自然不会叫她打地铺,拉着她两人一同睡在了床上。 谁知晚上刘象满怀“天选之子”的雄心壮志要去找六娘,听说六娘睡在了王妃屋里,顿时满胸豪气飞散了无影无踪,全剩下火辣辣的想法,二话不说,就奔着王妃的卧室走进来。 那刘象嘻嘻笑着,上来就脱衣服要上床与两个人好人儿鸳鸯同枕。 他这样鲁莽,把个已经褪了衣裳躺在床上睡觉的两个妇女吓了一跳。 叶玉杏没想到自己都躲在这里了,居然还被刘象追了来,她干脆用薄被把自己裹成一个蛹,躲在王妃身后,小声哼哼,“王妃保护我。” 王妃就指着刘象骂道,“没瞧见我床上有人了吗?一院子多少人等着你去睡呢,别来我们这里挤!” 叶玉杏在她身后嘻嘻嘻笑。 刘象哪里肯走,看着床上两个脱了衣裳的美人儿,搓着手激动地不行,就差给王妃跪下了,他摸到床边,按住王妃白生生一双脚儿,俯身亲昵了许多回,把个王妃弄得整个人都酥倒了。 叶玉杏见王妃根本不敌,只能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毫无威胁地小声说,“王爷别吓唬人!你要做什么,我都是不依的!” 王妃实在没办法,任凭刘象开心地躺在两个美人儿中间,左一个有一个,将两个都搂在怀里。 刘象舒舒服服说着讨好两个美人的话,竟不知不觉就给睡着了。 叶玉杏不晓得王妃心里怎样,她是松了一口气,假装也睡着不再吭声。 唯有一个王妃,方才被刘象这混账勾起了难耐的春心,一时难以入眠,直至后半夜了,才渐渐有了睡 * 意,沉沉睡去。 叶玉杏终于熬着王妃也睡着,她悄悄从那两人脚下溜下床,走到外面碧纱橱,合着衣裳与小双挤在一起,两人互相挨着睡了一夜。 第59章 二十六(下) 三个人吃酒得脸蛋红…… 终于天亮了, 她忽然被房里一阵“嗯嗯嗯嗯”的声音吵醒。 同在碧纱橱值夜睡觉的小双等人早就起来了,叶玉杏见状,就叫那些丫鬟给自己梳头, 裹穿了一件小双的外套, 匆匆回了自己屋里。 待到中午,她补了一觉, 还没起来,四娘就走来这里找她玩耍。 四娘摇醒她,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昨夜王爷与谁同房了?保准你猜不着!” 叶玉杏被她摇得起床气都没了,浑身软的没个筋骨似的睁开眼, 懒懒道,“王妃。我不但能猜对,我还能告诉你,我就是那个撮合了张生与莺莺的好红娘。” 四娘吃惊,“这都能猜对?!你昨夜作了什么好事!王妃不早就同王爷生分许久了么?” 叶玉杏翻了个身, 给她腾了地方, 拍着自己的床说道, “都说了我就是那铺床叠被的好红娘, 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能讨得王妃对我另眼相看?! 王妃心里有王爷, 王爷心中何尝没有王妃, 须知这男女之间, 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撮合的。我就是这样的聪明人。” 四娘叹一声“厉害”,她很大方的躺了上来,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 说话间, 外头好似有下了大雨。 叶玉杏问清雨势,叫人关了窗子,对四娘道,“不如今儿你陪我吧,我被王妃禁足,一时半会不能找你了,一个人在屋里多闷。 王爷许久不同王妃一处睡觉,如今两人得了这个机缘,非得三五日的好事儿,你也死了心,索性在我这里住几天,咱们两个作伴呢。” 这事儿果然就叫叶玉杏给说中了。 自从上次大小汪氏一死一走的事情以来,刘象与越氏之间到底存了芥蒂,直到这时,才两人放下心里的疙瘩,重新恩爱起来。 下了雨,仿佛成了催心药剂,刘象哪里都不去,就在王妃屋里窝盘了两三天,直到孙正派人来找他,他才被王妃亲手服侍着换上外衣,送出了门做正经营生去了。 这日下午大雨才歇,西边出了片刻的彩虹,叶玉杏与四娘坐在屋里就能看见,不多时,七娘听见这边一会儿要煮茶,一会儿要点心的各种动静,也跑过来,与她两个一起说话。 话里话外都是对王妃连宠了三五日的嫉妒。 叶玉杏就笑她,“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的就是你这个小妇人了。那是王妃,又不是别的小贱人,你把你的心放宽,这样也能多活十几年呢。” 七娘懒得理她这话,她在屋里坐不住,提议换个地方玩耍,“不如花园那边的水榭里,或者假山亭子里, * 清清爽爽,那外头瞧长虹更清楚。” 四娘早就想出去走一走了,抚掌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走走,一起走。” 叶玉杏懒得不想动,她还穿着睡觉的衣裳,嫌换起来麻烦,“我禁足呢,你们两个好歹懂事一些,别叫我惹王妃不高兴!” “你禁足?你瞅瞅你院子里可有盯着管着你的人?我又不是没被禁足过,哪一回像你这样清闲的?王妃说叫你足不出户,不过说给苏氏听的,你还当了真,傻不傻!” 另一个说,“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挠你了!” 奈何那两个一叠声的催促,叶玉杏无法,只能起身换衣裳梳头,带着绣花绷子和针线之类,又花了几两银子,让人去厨房做了吃的喝的抬了过来,与她两个小老婆一起出门,走去花园水榭里乘凉说话。 才下过雨的花园空气清新,温度适宜,的确比闷在屋里强上许多。 四娘就说,“那个苏氏总是要与我们作对,仗着是京城见过世面,都说她嫁妆里藏着许多王妃都没有的宝石,好似多么有钱似的,但有几个见过呢,谁知道是真是假。 她这个人眼高于顶,除了对王妃奉承,对咱们从来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们发现没,她从来不睁眼瞧咱们。” “她也没正眼瞧王妃啊,”叶玉杏举杯与那两人共饮,继而笑道,“她在王妃面前不都是低眉垂目么?!” 七娘冷哼地说,“不过也是给人做小老婆的,她张狂个什么!总有一天我要给她好看。” 四娘眼看七娘要上了头,真是怕了她再闹将起来,立刻换了话题,问六娘,“你那日与王爷都去了什么地方玩?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若不是那日苏氏瞎说,我必定求王妃带着咱们一起出去玩。” “最可恨就是那个苏氏!一张油嘴说得天花乱坠,害的咱们在王妃面前都开不了口!”七娘又骂起来,一杯酒猛地灌进肚子里,直呼“痛快”。 好似只要与苏氏有关,她就必定要骂一骂才行。 四娘与六娘对视一眼,都笑了,再对饮一杯。 黄酒下肚后,叶玉杏想了想,就说,“不用理会苏氏,你们想去外头玩,受我连累,最近怕是不能够了。不过咱们可以去那个上面过个瘾啊!那上边不知是什么光景,我也没上去瞧过,不如咱们现在去逛一逛” 她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假山群,还有山顶上的凉亭。 这个假山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看外面是看不见的,可要看府里,是一览无余。 七娘也没去过。 整座府里,只怕四娘是唯一去过的。 三个略醉的人纷纷提裙上山。 天色渐渐黄昏,彩虹早就不见了,她们索性叫丫鬟婆子提了晚饭上来这里,一边吃饭一边看日落,定要在山上的亭子里玩尽兴了再下来。 这儿虽然看不见外面 * ,但是能够一览府中众生,府里各处屋顶都清清楚楚。 七娘在亭子里一刻都不停,说是来看景儿,实则站在亭子几个角,走来又走去,把王府几个院头都看了一个遍,“我从来没到过这上头,竟然如此有趣!六娘,你瞧那不是从前你屋里的金玔?!” 叶玉杏忙放下手里的筷箸,走过去看。 那金玔同金绣两个,站在东院的院子中间,不知道说什么。 四娘坐着不动,用扇子猛扇几个凉快。 她早都知道哪里能看见,哪里看不见,十分得意的给这两个指点江山,用团扇指了指外书房的方向,“可惜那边种了许多树,荫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树顶。” 说到这里,七娘忽然道,“快看,那些都是谁?!” 叶玉杏看去,一队差不多七八人的队伍,两两抬着箱子,顺着青石板的路走到了东院门口。 四娘走过来,嘴里嗑着瓜子,撇嘴道,“这个我知道,昨儿早上你们两个不在,我在王妃那边听苏氏说,说今日她娘兄弟来探望她,大约是送她从前用的东西来了?她才进门着急,只带了两个箱子,还有好些在娘家,这时才抬来。” 听她这样说,七娘立刻就道,“她从前也是个小妾!哪里来的自己的东西!说不准就是从那个丞相府里偷来的!小贱人就是贱,逃命都能逃出这么多贼赃!” 四娘啧啧道,“这丞相老大人家是有多少钱,够这小贱人偷的?” 叶玉杏却道,“大家都是小老婆,怎么她就混得有那样多好物,我来府里时却一光二净,连衣裳都是不知问谁借来穿的。” 这事儿四娘晓得,七娘却是不知,猛然听见六娘从前落魄,竟大笑开怀,从此与六娘更亲了。 大家看了一会儿热闹,天色黑下来之前,趁着还能看清下山的路,三个人吃酒得脸蛋红扑扑的,扶着下了来,各自回屋不提。 却说外院的刘象被孙正叫出来,让他来看最近各地搜集的消息,与他分析天下大势: 自打陛下南巡之沧州,群雄割据渐渐成了气候。 除了陈相正式册封的四个诸侯王之外,有不少从前的一方大员纷纷效仿了刘象的做法,给那陛下宠爱的齐王送了许多银钱,再给陈相捐了军费粮草,因此不到一年,小爵位渐渐增多不说,那齐王越来越有钱。 陈相手下的拱卫行宫的甲兵也越来越有规模。 孙正指着一串数字,对刘象严正说道,“我暗中派人盯着运往沧州的粮草船只,从他们月消耗粮草的数量来看,怕是沧州那甲兵数目,与西北的秦王已经不相上下了。” 有钱,有粮,有北方流民,陈相的手段不可谓不厉害。 刘象震惊,“这么快!怪不得那些什么九头鸟,敢来我地盘撒野!” 去年陈相与小皇帝还是光杆两个人从京城逃出来,今年 * 就有数十万雄兵,焉知往后那沧州会不会甚至坐拥百万大军。 届时,人家一个扫尾,就能把他给灭了。 他想到富贵荣华如泡影,立刻不安起来,慌忙问,“先生指点?” 孙正沉思片刻,给他建议,“某以为,王爷如今这般恰是最好的,该吃吃,该喝喝,——您越是如此,一心要北上收回京城的陈相与齐王两个,只会更放心。他们如今更紧要的,是收复被贼人攻陷的京城。” 其实他想着,如果鲁王能再做一些类似“带着宠爱小妾四处耀武扬威”的事儿,传去沧州,陈相必定会更放心常州这里的安定。 沧州放松警惕,常州才能徐徐图之。 不过经过上次一事,刘象吓破了胆,最近他都不好提这个建议。 到底孙正不是胭脂堆里混着的英雄,他也想不出来让刘象怎样做个爱红颜不爱江山的样子。 或者可以暗中寻那胸有丘壑的六姨娘求助? 谁知上天仿佛就是偏好刘象这种混不吝的,总能找到机会叫他得到好处,他不声不响,竟又轻车熟路的,在内帷里惹出了更不好看的桃色纠纷。 第60章 二十七(上) 实在摸不到六娘的小…… 27 这一晚大家都睡得早, 到了第二天,七娘从王妃那里出来,一径儿走到六娘屋里, 进来就拍着桌子恼道, “我说怎么回事儿,原来明日是那个苏氏的生辰, 抬的那些有不少是苏家请来唱戏班子的家当,明日要给咱们演好大一出戏!这是当我们手里没人吗?!可恨!前儿二娘做寿,都没弄出这样大的阵仗来。二娘真真白生了个贵妃娘娘!” 六娘借口自己“禁足”,连王妃屋里都不去了,在自己屋里睡得酣畅淋漓, 被七娘动静吵醒,才幽幽起床。 听她这么说,叶玉杏披了件衣裳下床,由人服侍着胡乱洗脸漱口,而后踩着新得的海棠花小睡鞋, 悠悠走到桌子旁来。 她也坐下, 举杯喝了一口茶, 这才好奇道, “哦,你就没钻进苏氏的院子里, 把那些箱子一个个都掀开看, 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个男人被送进来?” 七娘原本怒气十足, 仿佛被苏氏的阔绰打了脸一般,要恼没出恼的,此时听闻这般言论,脸色为之一喜, 登时就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对六娘道,“还是你心细!我竟忘了这一茬,不行,这小贱人贼奸,我需得 * 去翻一翻,才好知道她是否是好人。” 叶玉杏简直要为七娘的没脑子一大叹,她在后面追出来,扶着门连声说,“我同你开玩笑的,你别去惹事儿了!好七娘算我错了!” 然而七娘一心与苏氏为敌,一阵风就走不见了。 叶玉杏气得要跳脚,“你这混不吝,怎么就不听人劝呢!” 金钗劝她娘,“七娘连王妃都敢暗搓搓推倒呢,为难一个苏氏算什么大事儿,娘你莫管她,吃了亏自然就回来了。” 不过幸好苏氏不是那种人,七娘在东院里没找到把柄,苏氏还笑吟吟送她出了门,两人一看就不是一个段位能打的。 七娘转身就去二娘屋里拉仇恨。 金玔一溜儿过来给六娘讲了个完整版,听得叶玉杏以后在不打算和七娘开玩笑了。 这脑子,还不如四娘呢。 到了第二天,苏氏的生辰办的不大不小,除了有戏班子,其余规模都不如二娘的,大家心里平衡了许多,都乐呵呵去花园里听曲。 还是一如既往的听不懂。 只有王妃能坚持到底。 四娘听得个开始,就不停地打瞌睡,东倒西歪,若不是想着大约王爷会来凑热闹,她早就撑不住撤了。 而叶玉杏这几日无人打扰,精神倍好,却一时不慎贪吃冰水,过了一会儿就给王妃说肚子痛,白着脸早早离了场。 然而说谎这种事情,很容易遭了口舌谴,——当晚叶玉杏就有一些伤风的症状,鼻子塞得睡不着觉,果然真的病了。 晚上刘象本来要去苏氏屋里,听说六娘肚子痛,就先走来她这里看一回。 七娘打算拦人,听见王爷要来探望生病的六娘,她一时好心,竟也放了王爷一马,叫他顺利进来那边。 “你别来,”叶玉杏用纱巾蒙着脸,远远躲在床里面不叫刘象靠近,沙哑着嗓子说,“我不大舒服,别给你也传身上了。” 刘象略坐了坐,叫人吩咐明日请太医来府里,见着实在摸不到六娘的小手儿,果真没有碰她就走了。 可七娘哪里是那么容易叫他走的。 刘象才从六娘屋里出来走到月亮门,那七娘早早把身子隐在门后,只等 * 他自投罗网,一个截胡后,生拉硬扯的把人弄到自己屋里。 东院的苏氏左等右等不见王爷。 派出了丫鬟去打听,听说王爷去探望生病的六娘,却被七娘将人拉去屋里不见了人影,饶是苏氏娴雅贞淑,三番四次被七娘打断了好事,简直气得要骂娘。 还没怎样,七娘身边的小红却趾高气昂地走来苏氏这里,亮嗓很是招摇地喊走了东院几个会弹唱的丫头,说什么“侍候王爷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嘻嘻哈哈的,竟全都去了七娘那里侍候王爷听曲。 苏氏都要被气哭了。 这摆明了就是七娘针对她! 几个丫鬟摩拳擦掌,鼓动自家娘去干一仗。 苏氏嫌弃这些人粗俗,却也定了定心,想着这的确是个破解的法子,于是略一忖思,就梳妆打扮一番,带上果品酒肉之类,也去了七娘那里凑热闹。 东院来的这些人将将走到了七娘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琵琶锦瑟的弹琴乐声,甚至还有才买来几天的小女童们,一排排齐声唱常州小调的声音。 其间夹杂着七娘与王爷的戏弄与调笑声。 便是见惯了风月场面的苏氏听了,都觉得脸红。 叶玉杏在自己房里更是被吵得睡不着觉。 她叫人把门窗都紧紧关了,因此并不晓得后半夜那边群魔乱舞的狂欢乱象。 关着窗户闷睡了一夜,自然是捂了一身的热汗,叶玉杏身子比昨日清爽了许多,叫人打来热水要洗澡。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 谁知金钗却说,“外面下雨了,娘若要沐浴,不如等的雨停了再说。娘等会要吃什么饭?” 实际上,早上她去厨房要早饭,听见厨上的管事嬷嬷抱怨,“这个也要水,那个也要水,当热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未免这些俗事说了让六娘头痛,金钗只能劝她先不要沐浴,待这阵子过了再说。 叶玉杏推开窗才发现外头下起了十分大的雨,廊下院子里甚至都积满了水,能养小鱼了。 她顿时忘了洗澡的事儿,吸着鼻子,爬在窗沿,“谁去厨房要两只活的鸭子来,放在院子里教它们游泳。” 几个丫头一听见这个,都不用金钗吩咐差事,立刻窜出来,纷纷要去捉鸭子,嬉笑着玩耍起来。 可 * 惜厨房里的鸭子一大早都宰了,想要活的,只能明日早早去厨房捉。 叶玉杏叫金钗抓了一把钱给厨房的管事娘子,那娘子私下叫自己家的小子去街上买了一对儿水鸭,孝敬给了六娘。 这有了鸭子,叶玉杏与几个丫头都十分喜爱,甚至大家还给鸭子洗了澡,脖子上挂了绸带,头上别着堆花,将那两只花头鸭儿赶在水泥地里扑腾游耍。 这屋里既有乡下买来的,也有城里生的人,大家玩起来,却都一样样的欢喜笑闹。 这么一番折腾,到晚上,鸭子还没累着,叶玉杏先累得不行,感觉自己病更重了。 第61章 二十七(下) 唇红齿白,眼内含春…… 金钗见六娘面色潮红, 把自己手心搓了搓,上前一摸六娘的额头,并不十分烫, 未免叫人说事儿, 她便在外头煮茶的炉子上给六娘煮了红糖姜汤,逼着六娘狠灌了一肚子的水, 服侍六娘睡下发汗。 睡前这么好一通灌水,晚上叶玉杏起夜不停。 尤其到了晚上王爷打外头回来,七娘院子里又是一夜笙箫,吵得叶玉杏更是睡也睡不好,索性走到碧纱橱, 推开窗子,叫外面气透进来。 隔壁十分的热闹有九分都能传到这边。 金钗走进一起看,就要恼了,连忙推着六娘回屋上床休息,自己重新把外边窗子关上。 叶玉杏乖乖坐在床上, 见她忙来忙去, 不觉好奇地问她, “我怎么方才听见了苏氏的声音?她跑去七娘屋里了?这两个人见面就要打, 怎的还玩在了一起?” 她说着话,用手摆弄床头上的针线篮子, 里搁着的除了线头针脑之外, 竟还有做了半个的鞋子, 一只肥大的肚兜。 这些还是才进府那会儿,为了给王妃“邀宠”时,答应做给王妃、王爷分别做的“谢礼”,都将将两年了, 两样东西全都堪堪只做了一小半。 看着这些玩意儿,她就没了兴致,仍旧把针线篮子放回去,躺靠着大迎枕,同金钗说话。 金钗听了这个就生气,又不好对六娘说清楚那边的乱象,只是道,“还不是苏娘做寿惹出来的?七娘抢先把王爷留在屋里,苏娘走过来找人,王爷就留她一起在七娘屋里听曲。今儿也一样,一屋子鬼哭狼嚎的。” 叶玉杏一下子就听懂了,捂着太阳穴叹气,“这个混人。迟早要——” 迟早要死在这种事上头。 她闭目养神,不再多分心思在那混账身上。 到了第二天,金钗再不准她下场玩鸭子,叶玉杏 * 的伤风之症就好得快了许多。 吃过午饭,叶玉杏坐在屋里窗下,隔着老远看丫鬟们戏弄水鸭,猛不丁听见隔壁七娘不知怎么的,一声怒号,揪着丫头骂,片刻那骂声消失,不知怎么回事儿。 坐在月亮门的金罗探头看了一眼,笑着给六娘挤眼睛使眼色,“出去外边了。” 叶玉杏给她眨眼,金罗会意,提着裙子外头打探消息。 原来七娘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前日夜里从刘象那里要来的一双纯金的镯子,不知怎的,竟然跑到了苏氏的手腕上,衬得那苏氏光彩夺目的。 当时她没吭声,好歹长了点脑子,晓得在王爷面前同苏氏拌嘴,自己从来都没有赢过。 待她送走了王爷,又睡了一觉补足了精神,十分得意自己在苏氏生辰那人把王爷弄到自己屋里,吃过午饭,寻了个丢了东西的由头就打出去,气势汹汹就去东院找苏氏算账。 苏氏昨儿晚上侍候王爷十分尽力,设计拿走了七娘心爱的一对儿实心金镯子,倒是没想到七娘那么不要脸,第二天就打上门来要。 她于是稍稍言语上刺了七娘一回。 七娘被苏氏稍微刺激了,当下双目发赤,照着苏氏的脸就狠狠挠了上去。 苏氏一时被打蒙了,待反应过来,她与七娘两个已经扭打成了一团,周围的丫鬟有的哭有的尖叫,就是上来分开她俩的没有。 金玔和金罗两个蹲在墙角看了个全场的热闹,待后来这两个再没有打出什么新意,她两便觑着空子,悄悄跑出去找六娘。 叶玉杏听说那两个又在闹是非,再不想多管闲事,随手赏了金玔几颗银瓜子,就叫她去寻了王妃,最好一边哭一边给王妃说。 金玔领会了六娘叫她自保的意思,要去告状,却发现自己晚了一步,已经有别的丫鬟告到王妃那里。 可惜王妃这边没有赏钱,金玔在这边待了片刻,还回六娘屋里说话。 王妃简直要被这七娘与苏氏这两个蠢货气死,走到东院,看着两个疯女人,她怒道,“打,往死里打,谁都不准拉架!” 说罢,就指使人去外头找王爷,“就说两个小妾就快把院子打塌了,叫他看着办!我是管不了这些的。当真要我管,统统都拉出去打发了!” 苏氏一听就慌了,手脚松软下来,即刻被那不要脸的七娘寻到了弱点,骑在她头上猛打一通,打的她脸上几乎没了痛觉。 跑出去寻王爷的丫鬟常来外院传话,因此一路畅通走到正在待客的王爷屋外,将事情告知门口侍 * 奉的宝贵儿。 那宝贵儿听说是苏氏被打,脸色一黑,叫丫鬟外头等着,就进去禀报。 刘象今日闲来无事,恰好听说前天做生辰的苏氏亲弟弟又来给苏氏送东西,这个弟弟从前一直在外地,似乎才到了常州。 前两日苏山来时他忙着,没见找人,今日也就见一见。 他想着自己这么多大小老婆,除了越氏娘家那个不到四岁的小舅子外,这倒是头一个年纪相仿的小舅子,心里觉得新鲜,想着与他多说几句,就走出去,亲自迎了这位。 谁想苏氏本就年轻美貌,这个小舅子苏山却更胜苏氏,唇红齿白,眼内含春,说起话来,文气有礼,端的是个绝妙的尤物。 这个人只是向着刘象一拜,刘象整个人都要酥倒了。 他欢天喜地拉着这个小舅子苏山宴请喝酒,言语之间对苏山十分仰慕,一时问他多大了,一时问他怎么才来常州,是否要在常州长住等等。 那苏山没料到外头传闻软骨头的鲁王如此和善,心中感激,全都答了,“十四了”“与家人走散,一直住在沧州亲戚家”“家母既在此处,小生自然就会在这里侍奉”。 一番言语往来,两人相处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刘象有点上头,趁着两人谈得来,就兴致勃勃提议,“我与山弟十分投契,恨没有早日相逢,山弟如果不嫌弃,不如与象拜为结义兄弟,日后也好常常往来!” 那苏山被如此抬举,立刻就离了桌子,连连作揖说“不敢”。 刘象一把抓住苏山的手,硬是与他亲亲热热对着天地结拜了一番,自此以大哥山弟相称。 这拜完把子,那里刘象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心思,力邀山弟在王府小住几日。 最好哄得他与自己同寝同眠,慢慢引他入瓮。 两人才说到要苏山在这里做客,外头的宝贵儿就非常没眼色地走进来,枉顾王爷挤眉弄眼叫他出去都似没看到一样,他给两位行了礼,然后对着王爷附耳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 那刘象听说内院七娘与苏氏两个打成了一团,连王妃都拦不住,不听则已,一听简直要炸,感觉自己的脸面在山弟面前被人使劲踩,慌忙要去内院打杀那作死的七娘。 而苏山瞧着鲁王脸色惊变,一时不敢多想,就要告辞。 山弟的亲姐姐在内院被人给打了,刘象没脸留他,只能眼巴巴放他走了。 这边送走了苏山,刘象抬脚就往内院去。 许多丫鬟婆子都在东院门首聚着,听见王爷来了,飞快做鸟兽状散了,王爷一进院子,又呼啦聚拢了过来,纷纷躲在外头观望哪个小老婆能赢。 这 * 个押七娘,那个选苏氏。 就是四娘也偷偷与二娘下注,“我猜七娘这个小蹄子这一回又要得意了。苏氏仗着一张好脸蛋,以为能在咱们府里横行,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方,王爷最不吃她那种软绵绵的性儿。” 王妃坐镇东院,好容易张氏与苏氏都住了手,两个分别站两边,听她板着脸训话,忽然外头说刘象真的进来内院了,王妃一时怔愣。 还不等她起身,那刘象就大步跨进院子,冲着那两个小老婆就阴沉沉走过去。 七娘一见王爷从大门进来,当即就挤出几滴眼泪,迎着王爷朱唇半张就要撒娇痴缠着告苏氏对她无理,窃她好物。 那苏氏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暗自垂泪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受尽了委屈。 七娘以为自己稳赢,就要拜倒扑进王爷怀中。 谁知刘象迎面竟抬脚狠狠一踢,正中七娘胸口,暴怒吼道,“败家的下流货,成日里在家煽风点火,本王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这一脚踢出去是半点没有收着,将她瞬间踹出了几步远,当即七娘“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半晌也抬不起头来,软在地上,仿佛没了声息。 七娘的丫鬟小红惊呼着扑过去,扶着七娘大哭起来。 一个院子的人全都被王爷这暴躁行动吓得瑟瑟发抖,人人不敢发声。 就连要恼的王妃都呆住了,她闭了嘴,站在王爷身后,听他骂着难听的话训斥七娘,心里又痛快又不好受。 金玔本来就在外头躲着,此时探头探脑瞧见里面的情形,吓坏了,捂着嘴偷偷后退几步,然后撒腿就跑回了六娘屋里。 她惊魂未定的跑进来,直至被金钗拉着在屋里坐定,被六娘拉着手问怎么了,她才惊醒似的,崩溃跺脚大哭了起来,“王爷要把七娘打死了!” 叶玉杏一时没听清,可看这孩子吓成了这样,忙叫人给她取她爱吃的龙须酥等点心,再喂她喝了几口水,顺了嗓子,柔声安慰道,“谁把谁打死了?” 第62章 二十八(上) 觉察她气息渐渐弱下…… 28 那小丫头金玔好容易被安抚地不怕了, 抽抽噎噎道,“王爷、王爷把七娘要打死了!” “这又是什么话,你慢点说, 我听着呢, ”叶玉杏用茶壶又细细倒了一盏茶,放在金玔面前, “什么叫王爷打死了七娘?王爷这青天白日的,回内宅做什么?” 金玔哆哆嗦嗦把方才瞧见的可怕情景,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小时候在院子里见过折磨人的,但那都不 * 及今日王爷一脚当场就能将人踹死来得吓人。 叶玉杏听见刘象是被王妃叫来的,可他一进来就莫名其妙在暴怒中, 只觉得这事情不对劲,却不好说哪里有问题,便安抚了金玔,叫她哪里都不要去,就在这里玩耍, 然后带着两个丫头往外走。 才出屋子, 隔壁就传来喧闹声。 原来是那些人抬着七娘回来。 她皱眉紧着步子跨过了月亮门, 却见王妃并几个大小老婆竟都来了, 里里外外站在七娘屋头,各个神色焦灼, 脸色惨白, 似乎三魂都要丢了七魄。 然而却不见那害了人的刘象和苏氏在这里。 她快快走来, 穿过几个丫鬟婆子,拉住了站在外围的四娘的手,“这是怎么了?七娘怎么了?” 四娘缓缓回过头看她,竟是满眼强蓄着泪水, 这一旦开口,泪水就禁不住全都掉了下来,哽咽道,“七娘、七娘怕是不成了……” 说到“不成”,四娘已然崩溃,伏在六娘肩头哭起来。 二娘看见六娘,像是想到什么,害怕的往旁边躲了躲。 才被抬回来了的七娘仍然幽眠不醒。 屋里王妃听见了外头声音,出来看见了六娘,用帕子抹着眼角,对她招手,叫她走到自己这里,拉住六娘的手悲切地说道,“你也来看看她罢!……你们也算好过一场!” 这简直像是遗言的话了。 太不真实了。 叶玉杏心中紧张,一边与王妃往里走,一边问,“伤得很重吗?请大夫了么?家里有什么能吊着命的东西?我那里倒是有支十年的参,却不知有多少效用。” 她说着,吩咐了金钗去取参,切了参片拿来。 话说那么多,事都一一为她做了,可六娘真的一进来里屋来,看见里面情景,尚未动情,眼泪便已跌落。 她轻轻走过去,趴伏在七娘床边,颤抖着声音呼喊,“七娘,七娘你醒一醒!” 床上的人儿面如纸色,隐隐透着灰败,她似乎是睡着了一般,连呼吸都轻地似乎听不见,而她前襟子、右手的袖子上全都是血。 那是她吐出来的血。 尤其,她胸口上一个偌大的脚印。 叶玉杏看着那脚印,再也忍不住,别过脸痛哭起来。 众人将七娘抱扶在了床上后,觉察她气息渐渐弱下去,就不敢再动她一下。 家里其实有养着太医,那还是从前南京紫金行 * 宫侍候的,刘象在南京时,孙正就叫人请着一同进了府侍候。 就在叶玉杏问太医时,那个李太医终于提着药箱来了,一屋子女眷的没一个有躲闪的意思,倒把那个太医弄得一路不敢抬头看人,快快给王妃等行了礼,就被叫着赐了座,为床上病人诊脉。 诊脉耗费了李太医不少时间,他捏着胡子,慢慢闭眼思量。 来路上,有小厮把个七娘受病的缘故给李太医讲了,又多嘴说了“王爷很后悔”“务必要治好”之类。 这进来屋里,王妃不但在,还对他客客气气…… 金钗此时取了参片匆匆进来,见到这情形,也不敢说什么,溜在六娘身后听吩咐。 李太医收了手,说道,“六脉缓迟,心气已衰,郁气凝结,但为疏达,或有机缘。可有书房?容老可写一剂药方,先试上三帖药。” 人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书房要写药方是听得懂的,王妃立刻就叫人准备了纸笔桌子,容太医写药方。 叶玉杏就直接问他,“太医见谅,我也听不懂您老人家都说了个什么意思,我只问一句,我们七娘能不能救的活?” 那太医摇头晃脑,又是一顿文绉绉的话。 王妃就抬手拦了还要发问的六娘,示意她先让太医写了药方再说。 李太医龙飞凤舞写了两份药方,叫自己的药童递给屋里主事的人,说道,“这第一份是药量,第二份是煎药的法子,王妃请收好,叫专门的人来煎药,断不能乱了放药的次序。” 王妃收好药方,这才小心翼翼问道,“七娘她可有性命之虞?” 太医实在躲不过,只能用老办法,长长一叹,“还看个人造化罢。” “能让她含着参片么?” 太医点头,“这倒是无妨的。” 说完,他便提着药箱,带着药童走了。 听了太医这些话,别人尤可,唯独叶玉杏后悔的掉了眼泪下来,这句“看个人造化”,不久等同于后来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的意思么! 她本身还没好彻底,一时心痛,还要说什么,却带着气急上涌,冲击的嗓子巨痒,连着用帕子捂了嘴咳嗽了无数下,好似要把肺也给咳出来似的,听得旁人都以为她怎么了。 王妃看她这样子不大好,就叫人连着别的小老婆,全都一个个送回自己的屋子。 叶玉杏 * 舍不得走,王妃叹道,“你本来也病了,把病气过给了她更不好了。” 这边王妃留下小双照料,叶玉杏留下金线,然后大家也都走了。 刘象有点后悔。 他悄悄躲在院子外头,万不敢进去,就等太医出来,与太医问病情,李太医一样的说法。 那刘象亦失魂落魄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昏昏然走去了外院,一个人待着,偷偷落泪。 当时的他好似被狗吃了神志,怎么就发足对七娘做了这等不是人的事。 叶玉杏被王妃叫人坚持送了回来,叫她没有病好不准出门,可她哪里能安心。 她一时看见床头那只做了一半的鞋子,还有那个肚兜,看得心烦意乱,恨得要死,干脆叫人把鞋子与肚兜都彻底收起来,随便放在哪里,再也懒得做,更不想见。 直到晚上她也心神不宁的。 捱到半夜,叶玉杏第五六次。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听了好半晌,还叫来金钗推开窗一起听,“你快去外头瞧一眼,是不是七娘醒来了?” 第63章 二十八(中) 笑过之后,两人又沉…… 金钗耐不住六娘催, 果然去看,回来道,“七娘下午至晚上吃了两回药, 方才醒来了一会儿, 听说才又吐了半口血,再昏睡了过去。娘且睡罢, 听小双说七娘吃了药,已经好很多了。娘若有心,明日咱们再去探望不迟,这半夜的,也不好饶了七娘休息。” 叶玉杏听见七娘能醒来, 到底放了一半的心。 到了次日,四娘一大早就奔走来这里,先是在七娘屋里走了一会,然后向着六娘这边过来,坐在她床边, 不住地叹息, “从前我瞧这个人很不顺眼, 到今日她倒了霉, 我才发现我也不是那么不喜欢七娘。你说她究竟做了多大的恶,让王爷这般恼怒, 至今都没来探望一眼?” 叶玉杏的心灰意冷亦有同感。 她无力地说, “我这几日都病着, 没理会外头的事儿,到底怎样,叫王爷生那样大的气来?说到底两个人打架,只罚这一个, 也没记听说把另一个怎么样的。这样的评判,叫谁见了能服!我第一个不服。” 这个事儿,就是四娘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只能说,“当时王爷骂了一句‘丢人丢到了外边’,想来是王妃派去传话的不谨慎,叫外头人多了一份谈资?这也不像是王爷的做派啊!” 她们府里妇女打架这类丢人的事情多了 * 去了,并不少这一件。 从前七娘还差点把王妃给掀翻了呢,那王爷当时也在旁边,除了没拍手叫好,也是凑了好大的热闹。 当时那样,如今怎么就这样? 此话存在四娘心里,打算拿这话去刺王妃,好叫王妃恼了苏氏:难不成在王爷眼里,苏氏竟比王妃这个正头老婆还重要?! 她两人议论了一回,到了中午坐在一起吃了饭,而后双双走到墙那边去看望七娘。 兴许这真的是七娘生命力顽强,太医说的“个人造化”,那七娘竟渐渐好了过来,那两个走来探望她时,七娘正好白着脸,醒来挣扎着要水喝。 三个人无言相对地坐着。 叶玉杏看着七娘喝水颇为受累的样子,不禁连着叹息无数,最后道化作一句劝谏,“好七娘,你也收一收这个一点就着的性子吧。” 说着话,二娘受了王妃托付,来探望七娘。 大家一起坐了片刻,再无别的话,都安慰七娘好生调养,然后一起走了。 叶玉杏就在旁边住着十分方便,四娘与二娘两个往正院去复命,大家在院门口里分手。 七娘醒来后消息传去了外边,刘象红着一双眼在七娘屋里服侍了她一下午,最后外头有事才依依不舍走了。 到了晚上,天黑漆漆的,四娘又来找六娘。 她一进门,就神神秘秘打发了屋里的丫头,用扇子遮着嘴,对六娘笑道,“你猜,我方才发现什么了?这回你肯定猜不着。” 叶玉杏不做针线,正百无聊赖,见她有好戏,立刻就提了精神,“什么?” 四娘笑吟吟用扇子扇着风,坐到旁边,悠悠地瞧着六娘,“快给我备茶,大热的天,连个待客的样子都没有,真是亏得我一有了好事就来找你。” 这就拿乔上了。 叶玉杏笑着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双手递与她,“快吃,吃完了赶紧说。” 四娘端着茶盅,一口饮尽,尚有不足,干脆自己动手,再倒了一杯,喝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叶玉杏道,“再不够,我还叫人给你添水。” 她瞧着六娘十分期待的模样,就笑着走到她身边,用扇子挡着两人,与她附耳说道,“方才我睡不着觉,就要出来外头散心,想要走来找你,谁知才要出来正院大门,就听见外头青石路上窸窸窣窣的,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竟被苏氏的丫鬟领着进了东院。 我以为闹贼,吓得悄悄立在大门后不敢动,等那两个都去了,我赶紧逃回自己屋里,就越想越觉得可疑 * 。可这等事我怎能坐视不理,寻你商量商量,你说,可不是苏氏暗地里偷人?” 叶玉杏听了之后,微微想了片刻,“这可不能胡说。听你这说的,那人进来的方向却不是什么小路,该是咱们这条大道。大道上人来人往,不是贼人路径。 若没有王爷或者王妃手令,怎么可能顺顺利利走正院门首前头的路。这可不是从前,院里院外就几个爱吃酒的嬷嬷看门护院。多少守卫在府里内外呢。” 更何况,若真是苏氏偷人,刘象怎么可能踢七娘,要踢也是踢苏氏才对。 想到了这里,叶玉杏忽然联想起刘象的那种癖好,不觉心中一紧。 难道还真是苏氏与刘象两个人玩那种的刺激? 四娘没注意六娘拧紧眉头的神色。 其实她也不是很肯定,但是她最近十分厌恶挑拨离间,害的七娘阎王殿走一趟的苏氏,自然尽可能就把她往坏里想。 她便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反正叫人去打听消息了,究竟怎么回事儿,总是有个说法的。你大约不知道,这有的男人在那种事情上,总有一些怪癖,搞不好咱们王爷还就好这一口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从前叶玉杏总爱说的,鲁王爱寡妇这件事,都瞬间笑得撑不住不敢再说了。 笑过之后,两人又沉默。 若真是如此,七娘可算得摊上了这无妄之灾,冤枉的该下六月雪了。 不多时,四娘的打发去的丫头回来了,给两个娘请了安,说,“二门上的婆子说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娘的亲弟弟,听说昨日与王爷一同吃酒到晚。 那位苏家的后生说他姐生辰那日,他忘了给他姐送长寿面,王爷就叫人在外院做了一碗面,让那后生送面进来给他姐姐吃。这事儿早上王妃就知道了,没说什么。” 哪里是没说什么,分明就是看出了端倪,不好说。 不过昨晚人家姐弟两个说完话,那个弟弟就走了,不算落人口舌。 四娘大为失望,再去七娘屋里看望了一回,就走了。 屋里没了别人,金罗就在门口探头探脑。 叶玉杏见是她这个小耳报神,就笑了,同她招手,“进来吧,你也有好事要告诉我听?一天没见到你,打听了多少趣事与我解闷?” 金罗高高兴兴进来给六娘道了万福,“六娘果然厉害,一眼知道奴婢是有备而来。奴婢搜罗了一肚子的故事,就等着讨娘的赏呢。” “坐着说。” 金罗落座在六娘指着的圆凳上,小心地只坐了半边,笑眯眯道,“才不是四娘来过?娘一定说了苏娘亲弟弟昨夜拉家里 * 了一趟?我这里有苏娘辛密,娘不妨一听。” 第64章 二十八(下) 大哭求王爷放过…… 叶玉杏笑着叫她说, 心里却十分感慨,幸而她从来不作践丫头,有什么好东西她屋里的人人都有份, 原来金钗几个还好, 后面来的行宫宫婢三人竟也因此对她十分感激。 这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的地方。 整个鲁王府,大约只有她是真心实意用这些宫婢, 爱护这些宫婢,因此渐渐叫她知道了,这些宫婢虽然被打散分到了各个屋头,但人家一个地方来的,心里早就拧成一股绳, 什么消息互相传递守望相助,厉害的不得了。 因此金罗的消息来源竟是比别的大小老婆都要精准。 那金罗便道,“苏娘原来不是苏老太的亲生女儿,而是苏家老爷小妾生的庶出,她还有个亲弟弟叫做苏山, 两个人一母同胞的亲娘, 如今正在苏老太手下讨生活呢。 那苏老太抓着苏娘的弟弟, 逼迫苏娘给人做妾, 甚至为了叫苏娘听话,还让人引坏了苏娘的弟弟, 常年混在赌场, 靠着她姐姐接济钱过日子。若不是苏娘给丞相老大人做妾能弄来许多钱, 她弟弟早叫赌场的人打死了。” 这个不光叶玉杏不晓得,就是王妃她们,一直以来都以为苏氏是苏老太的亲闺女。 这可真是! 是这些爱作妖的老妖婆们能做出来的事儿。 “他们都说那个叫做苏山的,昨夜是趁着王爷有酒兴, 讨了个机会来给内宅的亲姐姐祝寿,实际他们不知,那个苏山却是来问苏娘要钱的。” 叶玉杏一愣,“又来要钱?那苏氏出手阔绰,怎么她弟弟反而没钱?难道那苏山还真是个赌徒?” 这个就不是金罗能知道的了。 叶玉杏在心里存了事儿,却不知该问谁解惑:原来王爷那日说的“把人丢到外面去”,是指苏山或者知道了他亲姐姐在内院与人撕打。 那么刘象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假小舅子,那么对付七娘? 有个答案隐隐在她脑子里晃荡,她却觉着恶心,不怎么愿意去想。 过了两天,每日都有王爷贴心意照顾,隔壁的七娘竟渐渐好了,除了不能下床,已经能说话,稍微蓄着一点点力气,还能骂人。 小双见着这边好了,便辞了七娘与六娘,仍回王妃上房侍候。 叶玉杏渐渐放下心,与七娘多说话多劝慰,倒把追究刘象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给丢开。 这一日晚上,刘象从外头进来,先去了王妃屋里说七月中元节去千佛寺烧纸的事儿,然后抬脚就走到了东院,到苏氏屋里坐着,打算坐一坐就去七娘那边守着。 这几日刘象都不曾进来各个屋头,苏氏竟然得了这样一个头筹,心里十分 * 欢喜,端茶递水洗手洗脚,把王爷照顾的妥妥帖帖。 离开前,刘象不经意问,“这几日你弟弟怎么不在城里?” 苏氏心里一跳,笑道,“他不是能坐的住的性子,王爷难不成要抬举他?他从前也读过几本书,不过如今没了那个安稳环境,自己也不知要做什么。 王爷有心,不如赏他一碗饭吃。叫他做个文书,或者账房先生都行。我们这样的出身,并不一味要叫孩子在仕途上吊死。” 话越是这么说,可听的人却越不这么想。 刘象忖思片刻,说,“我这里缺个长史的手下,新来的长史被我打发去金陵干活,府里是有一些琐事无人经管,丢给别人不放心,你弟弟到底是自己人,正好叫他来应付。” 苏氏大喜,不料弟弟竟一举能进入王爷外书房,连连对着王爷拜了三拜,“奴这里替弟弟多谢王爷厚爱,他日弟弟来了,奴必定劝弟弟为王爷尽忠尽力。” 刘象走了之后,去看七娘,结果被从七娘屋里出来的六娘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心虚的不行,尽力把七娘服侍的舒坦,还和他好。 次日起来,刘象去外头做事,路过东院,又想起山弟,顺脚就拐进去,对苏氏道,“今日你就找人回家,请了你弟弟来王府说话。” 苏山从苏氏手里拿了钱,连夜去扬州把一身的赌债还完,他是鲁王的小舅子,人家才肯给他找个周转的时间。 如今果然苏山把钱还上了,赌坊还认他是个大户,才要再来骗他下注时,这苏山就被家里的下人带回家,说苏氏叫她去王府说话。 下人说话不清不楚,听得苏山以为姐姐偷偷接济自己,被王府的人发现,吓得赶紧就回去常州,换了衣裳立刻拜访鲁王府,要去见姐姐、替姐姐求情。 可巧这日沧州催粮的来了,刘象一时脱不了身,只能叫苏山直接进去内院,先找他姐姐说话,他们兄弟两个,饭后再续闲话不迟。 姐弟厮见一番,苏氏说了王爷的意思,两人十分欢喜,以为终于拨开乌云见明月,有了大好的前程。 苏山道,“从前那个陈诚看着有本事,却不肯为姐姐破例照顾家人。此番换了个鲁王,竟这样爱重姐姐,真叫弟弟开怀,替姐姐开心。 亏得姐姐至今一力提拔我,若我能在这乱世做出一番事业,第一件事就是娶个媳妇,好将娘亲接出来,再不受那老太太的恶气!姐姐到时若不想在这里被人欺负,弟弟也接了姐姐出去,过好日子!” “你若能改了不去赌场,何愁没有好日子?” 姐弟两个说了许久的话。 外头刘象面对沧州来人的催粮,一时着急内院的苏山等他不急走了,就使出浑身 * 的劲儿,给那人好一通灌酒要把人撂倒。 直至最后那个人醉了不说,刘象自己也有七分醉意。 叫人安置了这个催粮官,刘象摇头晃脑地唱着本地小曲,笑呵呵走进内院,直直往苏氏屋里去了。 苏氏见着王爷大有醉意,忙叫人去煮醒酒汤,打定主意今日一定要把这件好事做成,生怕错过这一回,弟弟再没有机会在王爷外书房做事。 刘象眼里看着这两个妙人儿,心动了八百回,使了个计,对苏氏说,“你上次做给我的莲子汤十分好,你再去与我做一份来。别人的不要,只要你的手艺。” 苏氏以为王爷要与自己弟弟交代秘密话,哪里不愿意,当即就领着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 一时三刻之后,屋里忽然传出了苏山凄厉的惨叫声。 苏氏惊得慌张推门进来,却见醉酒的王爷正压着弟弟强行要做那事儿,吓得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爬行至床前,大哭求王爷放过。 刘象正欢畅,不妨被人要坏好事,回头怒吼一屋子吓呆了的丫鬟婆子,让把苏氏给拖出去,不管不顾身下人惨叫,继续自己的好事。 那苏山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哪里是刘象这等粗人的对手,被欺负了几个回合他最后都数不清。 苏氏被拖出去,哭得眼泪都止不住,呆呆跪在门上,想出去找救兵,却不知这府里有谁能做自己的救兵。 那七娘还在病床上躺着! 她一想到那一日刘象将七娘踢得吐血,竟渐渐死心。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惨叫声音终于没有了,她勉力站起来,走进去,掀开卧房帘子看了一回。 王爷倒床呼呼大睡。 苏山撑着最后一把力气,颤抖着拔下刘象头上的簪子,对准刘象的喉咙就要刺下去。 却始终不敢真的下手。 苏氏低低惊叫一声,冲进来抱住弟弟,两个人不敢发出更大的声音,抱头痛哭。 两人都哭够了,苏氏带着弟弟走到旁边的屋子,将别人都赶走,亲自跪在苏山面前与他请罪,“……好弟弟,只要我能哄得王爷做一个侧妃,我就能做主给你许一门好亲事,那边的老太婆不能不答应! 到时,我再回娘家,亲自出面逼他们交出娘亲的身契,让你将娘接出去住。如今已经这样,我们就要让坏事变成好事。” 苏山木然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姐姐,等她说完,就站起来,直挺挺往外走。 见到弟弟这样,苏氏崩溃大哭,“你若不愿意,姐姐不会逼你,你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常州。你走后我就不活了,我连自己亲弟弟都救不了! 我以为自己舍身进入龙潭虎穴,一次能爬出来,这一次一定也能闯出来,可我这样的结果,连自己亲弟弟都给害了!我不是人!你走,你快走!” 哭到这里,苏氏站起来,就把自己往旁边的柱子猛地撞去。 那苏山听见姐姐哭诉,一时悲愤不知该怪在谁身上,却忽然见到姐姐要一头撞死在自己面前,慌得立刻扑过来,抱住姐姐,两人大哭。 四娘日日都走来六娘屋里说话,一是有心来来回回要往东院里望几眼,二是多探望七娘,好叫自己心里舒坦。 这日她在自己屋里还没动身,就听说一个年轻后生走去了苏氏那里。 这可不得了! 四娘连忙穿了衣裳梳了头,要走到六娘这里来说话,然后就在那东院门口左也走一遍,右也走一遍,总等不到那个后生出来。 再后来她一抬头,瞧见王爷脚步虚浮似是醉酒,径直往这里走来,她心虚不敢露面,躲在了角落,见到王爷果然进去了东院。 一定有好戏看! 四娘心里怕王爷,于是非得拉着六娘出来,两个人凑去东院,偷偷躲在金玔他们的屋里听墙角。 最后,两人不妨听见了刘象竟然干了那事儿,双双干瞪眼睛,震惊地无以复加。 紧接着,叶玉杏隔着窗户看见苏氏跌跌撞撞闯进去,毫无形象的被人拖出来,然后坐在门口呜呜地哭。 四娘的一个劲儿低低念叨,慌张的不行,“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那苏山是自由身,比不得卖身为奴的小厮,况那小厮都奋不顾身,而这个却是强行乱来。 王爷这真是造孽! 叶玉杏与四娘躲在金玔的屋子里脱不得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氏把她衣衫不整的弟弟接出来,去了隔壁屋子一起哭。 她俩这才得了时机,浑身冷汗涔涔地溜着墙根溜出来后,惊慌失措快速跑回了花园那边,心虚仿佛做错事的是她们一般。 叶玉杏捂着胸口,心里真是恨不能即刻老天爷就把这个混账给克死算了,留他这祸害在人间有何用。 第65章 二十九(上) 吓得当即拉着六娘的…… 29 叶玉杏跟着四娘一起走, 本来走去花园那边,是要回自己屋里,可一抬头, 她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被四娘带着在花园转了个弯, 竟走回了正院这里。 此时她并不想见到王妃,于是转身要离开。 四娘看她不对, 立刻伸手抓着她,“你与我做个见证!” 说罢,她不由分说拉着六娘一径儿进了正房里,愤然对着王妃告起了状,“好叫王妃知道, 咱们七娘是为何差点丢了性命!方才我与六娘一起,要找个会弹会唱的给七娘解闷,结果就在苏氏院子里,我俩眼睁睁看着苏氏把她弟弟叫进她屋里! 王妃你定 * 然猜想不到,这苏氏小贱人竟敢惯得她那个粉白头面的弟弟勾引上咱们王爷, 两个汉子□□的就在屋里□□! 苏氏她自己骚, 大半夜跑去外头院子勾人就罢了, 居然这还不够, 要让自己亲弟弟也来!我们可怜的七娘是哪里对不住他们姐弟两个了,竟吃了这样一个暗亏, 那哪里是争宠, 根本是要她的命呐!” 说到这里四娘已经用帕子抹眼泪。 叶玉杏也始终低泣配合她。 王妃听了这样的话, 那脸一下子冷下来,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含恨再三问,“苏氏那个浪蹄子果真叫他弟弟勾着王爷, 在她屋里做那事?!” 叶玉杏虽然对四娘说的话,还有七娘的遭遇,大有兔死狐悲之慨,此时却不得不迟疑,低着头道,“那个后生大约也是不愿意的罢,……我听见屋里惨叫声挺怕人的,还一直喊救命什么的。” 喊的是“姐姐救命”。 他姐姐没能救他。 说到这里,叶玉杏把心一横,看那个后生从屋里出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她就皱着眉头,用手绞着帕子,纠结地说,“王妃明鉴,我们两个是过路人,看得听得都不真切,只是苏家没有奴籍,那个后生是良民吧? 更不晓得他家如今有没有人有官身。王爷就算吃醉了酒胡闹,王妃也不能由着苏氏借题发挥,给王爷脸上抹黑,或者借此要挟王爷什么。” 王妃本来怒气上涌,此时被六娘说的,如同头上扣了一盆冷水,立刻变了脸,她当即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她的弟弟才四五岁,什么差事都不可能得到。 偏偏苏氏的弟弟已经能通人事,如果叫苏氏得了这个巧,以此要挟王爷给她弟弟好处,那岂不是拿自己亲弟弟未来的前途,倒扣给了苏家,叫她们先捡了好处。 等日后她弟弟长大了,好地方都叫那苏山占去,她弟弟到时在王府哪里还有立足的地方。 王妃立刻即做了决定,带着人往东院去捉拿奸|情。 叶玉杏假意咳嗽了两声,好似尚未病愈,慢吞吞走在最 * 后面。 而东院里,苏氏才同自己弟弟抱头痛哭一场,那弟弟一直撑着一股劲儿,此时内力卸去,头晕眼花,只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这吓得苏氏慌忙喊人进来救命。 谁料冲进来的除了几个丫头,还有王妃等浩浩荡荡的人。 苏氏对上王妃阴鸷的目光,竟吓得牙齿打战,匍匐在地,喊着“求王妃救我弟弟一命!”然后痛哭起来。 叶玉杏走在后面进来,瞧见屋里一片混乱,地上躺着一个形容憔悴面容苍白的后生,苏氏更是慌了手脚,一味只会给王妃磕头求王妃救人。 她悄悄走近了,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发出一声惊叫,颤抖着问,“天呐这是怎么了,太医呢,怎么没人叫太医!谁去摸摸这个后生鼻子还有气息没有?!” 这句话一出,不止气势凶狠就要问责的王妃点后怕,那苏氏更是连哭带爬地扑过去,抖着手摸自己弟弟人中。 片刻之后,她好似松了一口气,继而抱着弟弟不省人事的身体大哭起来。 闹出混乱之后,叶玉杏就拉着四娘躲到外头。 四娘气得直掐她,“烂好人!你就是个烂好人!白瞎了你这克人的名声,怎么不把这一对不知廉耻的姐弟都给克死!” 叶玉杏吓唬她,“你个傻子!你怕王妃,你难道不就怕王爷!摆明了王爷看上那个后生,你要毁了这姐弟,七娘的下场不够你看的吗?!我是救你,你能不能脑子清醒一点!” 那四娘浑身一抖,想起刘象此时还在苏氏卧房里睡觉,吓得当即拉着六娘的手就逃了。 这个事儿最后怎么处理的,她俩一概当成聋子瞎子,什么都装作不知道。 四娘求六娘再继续装病,她逢人就说六娘病的不轻,非得拉着她亲手侍候,才肯吃药吃饭。 六娘也不敢冒险放四娘出去,若是那刘象才得了甜头,恨四娘与她坏了好事,不由分说暴打一顿,她俩不似七娘那么有股子硬气撑着,真要被刘象一人一脚下来,搞不好当场就是两条人命! 然而到了晚上刘象睡醒之前,东院那里都没再有什么大事爆出。 他醒来第一件事,摸床里边,半个人影都没有,想起白日里放纵的那事儿,心里才虚起来。 起 * 了床后,他等了半晌都不见人进来,只能开口喊叫人侍候穿衣,谁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不该在此处的王妃。 刘象有再多的激动,此时都吓得萎了半截。 王妃进来,冷冷对他道,“苏氏的弟弟病了,发着高烧,如此将他送回去恐有不妥。王爷不如叫了太医进来为他整治一番,事后别忘了给苏家送信,就说苏氏病了,请那后生在家里多住几天,陪他姐姐说话。” 见自己的王妃如此“识大体”,刘象又喜又爱连连举手发誓,必定都听她的。 王妃定定看着刘象无限欢喜的样子,甩袖而走。 刘象于是亲手安排苏氏“病倒了”,一面请人去把李太医叫来,一面亲自服侍病倒的苏山。 摸着昏迷中的苏山浑身发烫,他激动地叫人打了凉水,要亲自服侍苏山擦拭身体降温。 “苏氏病倒”传到了四娘耳中,四娘冷笑一声,就说要去给七娘报告这个好消息。 叶玉杏懒得去,摆摆手,“你去了少说两句,叫七娘自己拼命想去凑热闹,有这个念想撑着,她自然就好的快了。” 四娘一边走,一边指着六娘无语的点点点,“你啊!怎么就这么多鬼点子。但凡我有你的精明,早把王爷拘在身边,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让近身的。” “我能稀罕他?!” 四娘嬉笑着走了。 果然,四娘这样去过一回,如此这般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七娘真的挣扎着好起来。 听在叶玉杏耳朵里,就是隔壁骂丫头不会干活的声音,越来越中气十足。 可能是她的这一副猛药下的正在好处,那苏氏“病了”才两天,七娘就能下床,到了第三天,竟独她自跑来叶玉杏这里要酒喝,喝不到酒,就气得跳脚,指着六娘骂“不仁义”。 骂完了,七娘再没什么力气,也就安分的坐着与六娘一起吃了顿饭,说了许多苏氏的坏话,然后才意犹未尽地被丫鬟扶着回去。 第66章 二十九(下) 竟让刘象这头猪给拱…… 待到第五天, 王妃要去探望苏氏“病情”。 四娘提前得到消息,先叫丫头一路小跑着来给六娘报信,那小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家四娘说, 要请六娘一起去看热闹,说错过今天这个村, 难有明天的店!” 这几日七娘都要找了借口,来六娘屋里坐着说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关系多好。 叶玉杏就知道,四娘这话可不是给她说的,她转头问长在自己屋里 * ,听得入神连瓜子都忘了嗑的七娘, “去不去?” “怎么不去!”七娘冷哼一声,把手上的瓜子皮全都拨到桌上,拍桌而起。 叶玉杏就跟着她,两人作伴,一同前往东院, 假装去给王妃请安, 双方人马就在东院前碰着了。 王妃瞧见七娘吃了一惊, 连忙叫她过来, 听说七娘是要来给自己请安,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心疼道, “怎么就出来了?身子骨还受得住?我也不要你这么孝顺, 只要你把身子养好了,什么都好说。” 四娘就在后面插嘴,“七娘你可长点心吧,今儿王妃没空陪不得你, 赶紧回去睡觉去。” 七娘佯装不知,笑得十分坚强,“王妃有事?” 王妃把她交到同来的六娘手里,暗叹一声,“我来看看苏氏,她也病了。你若无事,就跟着一起进来吧。你们几个,谁病了,不都是我辛酸?” 七娘六娘落后几步,跟在了王妃后头,走进东院。 王妃亲自来探望“病中”的苏氏,这份脸面可不是谁都能有。 她七娘病了这么久,王妃也只是头一日去过,而六娘这样受宠的人儿,时常病,王妃一次都没探望过。 七娘心里难免有不满。 “你省着点心吧,这里可不是你院子。”叶玉杏掐着一离了王妃视线,顿时就神气活现的七娘,这人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七娘她病了这些天,王妃可从来都没有去看过,其中什么原因你不想一想吗。 那被王爷圈养在苏氏这里的苏山,听说渐渐好了,王妃自然要来见识见识这个人,是怎样的模样,竟能叫王爷做出如此不堪的事儿。 当日那苏山双目紧闭,只看着清秀,却不知长相如何。 来凑热闹的小老婆都是存了这个心眼的。 王妃先在苏氏屋里坐了一会儿。 苏氏与王妃说了几句不相干的,好似没了精神,没法应付这些看客。 在人后的七娘看着苏氏除了憔悴些,再没有别的毛病,就不住地朝天翻白眼。 待王妃要走,苏氏才松了口气,二娘佯装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苏少爷在这里做客?怎么不叫他出来给王妃磕头。” 王妃要起来时,听见这句,又坐了下去,“你弟弟还在?” 苏氏为之气结,她心里有许多恼意,苏山人在不在你们不知道吗? 她忍着火气,勉强笑道,“他身子不爽,才吃了些药,我不放心他在外头,安排他在隔壁睡着,王妃贵体,怎么能叫他这个病人来污了王妃的眼。不如等日后他大好了,再去给王妃磕头。” 王妃便道,“他也病了?这可不好,既然在府里病了,我少不得去探望一看,免得叫那孩子在这里住得不踏实。” 说完,不等苏氏拒绝,她就站起来,往那边屋子走。 明知是做戏,苏氏却到底憋着一股恨意 * ,一时大意,没发现这群看热闹的人全都冲着那个屋里进去了。 等隔壁传来惊呼声,还有请安声,苏氏才发现不妥。 可恨这一家子土鳖,全都是没个正经的规矩! 苏氏慌忙走过去,四娘六娘七娘俱已见到了弟弟的真面目。 不论是四娘七娘,还是自诩见过世面的六娘,近距离看见这个苏少爷,全都惊为天人,果真天姿国色,好好一个男儿,竟比苏氏还要美貌几分。 像话吗。 旁边的四娘“啧啧”个不停,似有惋惜之意。 叶玉杏心里嘀咕,不知道这少年是怎么安安全全长大的。 不过这孩子从前是权倾朝野的陈相的假小舅子,如今又是地方一霸的鲁王假小舅子,这样的人儿,骗钱好说,欺负的话,大约没人真的敢欺负去了。 一时她感慨,好好的人儿,竟让刘象这头猪给拱了,真是暴殄天物,上天无好生之德。 过了会儿,她又怀揣恶意去想那苏家老太,他们家没了与刘象称兄道弟的曹老大,搞不好那老妖婆就是故意的,把这样俊俏的少年送来先给鲁王,好继续保她荣华富贵。 苏氏此时挤进来,见到一屋子小老婆全都猛盯着自己弟弟咂嘴,吓得大惊失色,一边埋怨王妃怎么能让妾室见外男,一边慌忙把二娘几个带出来,走去别的屋子说话。 王妃来的时机十分恰巧。 大家才从那小屋里出来,刘象就与李太医进来,给苏山做今日的诊脉。 几个妇女急急走在侧手,给王爷行礼。 刘象一眼看见了久病不见的七娘,顿时满腔的爱意,走过拉着她的手就问,“你可好了?” 这一句,问的七娘满腔委屈,顿时眼泪就流了出来,巴巴望着王爷,一个字说不出,只会点头,摇头。 刘象回头叫李太医进去给苏山诊脉,他带着小老婆去苏氏屋里说话,正好他最烦那李太医说话不清不楚,显得他肚子里很没墨水。 走到屋里,其他小老婆很识趣的不凑在前头。 尤其叶玉杏,早就躲在最后头不进门,看也不看刘象,任他在那里与七娘双双演绎情深似海。 果然七娘见着刘象,所有恨意全都消失不见,一副娇病的模样,惹人怜爱,给刘象爱的不行,两个人就一番你侬我侬。 叶玉杏真怕被刘象瞧见她,拉着一起作乐,引来七娘的恼火就不大妙。 她觑着无人关注外头,她脚下抹油,顺着墙根慢慢溜走到大门口,一转身就跑了。 七娘与王爷痴缠了半晌,费尽心思想把王爷拉回到自己屋里。 可刘象心里到底记挂着那个不肯吃药的冤家。 李太医重新诊脉,开药,走了之后,王妃听不得那边屋里刘象与七娘的亲热,也就走了。 刘象给七娘许诺了许多好听的话,好歹把她送走,然后理了理衣裳,走进苏山的屋子。 苏山始终不肯 * 吃药,这些日子更是不肯吃饭,仿佛就要死去,他看见刘象进来了,立刻躺在床上,翻身向里背对着人,不发一言。 刘象心中又愧疚又痒痒,坐在窗边,与这个好人说尽了情话。 苏氏独自回了自己屋里,坐着,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想起刚才那几个小老婆看着弟弟的眼神,别人倒罢了,唯有一个叶六娘,竟是那种怜悯可惜的眼神。 真真恨得她心都要被撕成一截一截。 叶玉杏哪里知道自己无缘无故被苏氏记恨。 她才溜回屋里,金罗的后续就接连传到她耳朵里:苏氏的弟弟不肯吃药不肯吃饭,刘象没法子,竟亲开始亲手服侍那后生,后生不张嘴,刘象就发怒,打了他姐姐。 一番操作下来,只要那个后生不合作,刘象就拿苏氏开刀,只要那个后生肯配合,刘象就欢喜的有求必应。 叶玉杏除了说一声“人渣”之外,放在自己身上想一想,竟毫无可破之法。 幸而她不是那种想不开的傻子。 就这么软硬兼施,到晚上,苏氏被狠狠打了两回,那苏山后生就软化,同意吃饭吃药。 然而刘象并不止步于此。 他衣不解带的服侍那后生十来日,就连屎尿都要一并关照,当真是个情根深种的模样,最后就连苏氏都私下与王爷骂自己弟弟不识抬举,结果又被王爷打了一顿。 最后,那后生不知被刘象哪里触动,竟渐渐软化,欢喜的刘象当晚就得偿所愿。 叶玉杏咀嚼着“得偿所愿”四个字,当晚没吃下饭,走去四娘屋里散心罢了。 这一场闹剧来得荒唐,去得还不知何年何月。 刘象仿佛吃准了苏山的软肋,带着他干脆同吃同宿住在外书房,日日在外院胡闹,等闲不进内院,以免叫苏山心生怨怼。 沧州来的催粮官叹为观止。 王妃心里恨,却无能为力,对刘象的混账一忍再忍。 沧州的催粮官带着鲁王府给集的粮食,以及浑身的八卦,终于肯离开常州北上,之后不久,竟错过鲁王府内院忽然传来好消息,鲁王一个小妾有喜了。 二娘食欲不振,一直不敢请太医来看。 家里闹成这个样子,她生怕连累到自己,因此身子上的不妥,谁都不肯说,悄悄藏着那些熟悉的异样。 最后还是四娘发现了不对,走去禀告给王妃,王妃即刻请太医来诊脉,果然诊出了三个月余的喜脉。 王妃高兴坏了,终于借着这个事儿,把刘象给叫回来内宅。 刘象果然因此大喜,一路哈哈大笑进来正屋,狠狠夸奖了王妃贤惠。 但不知为何,这样大的喜事,刘象只是夸了王妃之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叫王妃给府里赏钱同喜。 二娘低头抚着尚平坦的小腹 * ,苦笑道,“只怕是王爷担心外面那一位多心。奴只愿这辈子侍奉王妃,别的,都不苛求了。” 王妃气得拍桌,“总有天我非得收拾了这一对祸害!” 才要进来探望孕妇的四娘半只脚没踩在地上,连忙收了回来,给身后的六娘不停打手势,两个人一前一后退出好几步,悄悄离开了。 第67章 三十(上) 管家难道不是好事?…… 30 似乎后院所有因为苏山而起的滔天妒意, 都随着二娘的喜讯传出,陷入了低谷。 大家相比较在意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的苏山,更在意二娘的肚子。 四娘对于王爷不大肆庆贺二娘怀子, 颇有微词。 七娘震惊, 对二娘奉若神仙,恨不能冲进二娘屋里求问生子宝典。 唯有叶玉杏心里琢磨起了刘象的举动态度, 与其认为刘象在意苏山,还不如说他更在意这个孩子是否能平安落地,因此故意做出不在乎的样子。 但这个话她不能说给别人听。 说出来,就是她六娘对二娘的肚子怀有异心。 天气渐渐进入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苏氏有个美貌弟弟的加持,不出意外, 成了后院第一人,甚至有了王妃才有的自有出入外书房的权利,——她要去找弟弟叙旧,刘象会反对? 不会。 大家被二娘的肚子夺去了精力,都懒得去管外边的那一对儿没个结果的野鸳鸯。 叶玉杏这一日在王妃屋里盘亘了不少时间, 出来时, 已经月上中天, 回到屋里就该睡觉了。 她走在青石板路上, 眼看就要走回院子,忽然想起来借用的王妃的花样, 还在自己针线篮子里, 于是带着金钗又原路返回, 要还回去。 才走到东院门口,就碰见从二门那边回来的苏氏。 叶玉杏笑着同她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苏氏面露一丝狼狈,飞快回应后, 疾步上台阶进了东院大门。 叶玉杏走了半步,苏氏身上那股子欢爱过的味道渐渐消失,她脸上的笑容亦随之冷却。 她慢慢往正院走,走到一半,自言自语,“兴许是我想多了罢。” 带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外边逛回来的金罗不晓得六娘心里的刻意回避,一有惊人的消息,就忍不住要给六娘说,“今晚苏娘去了外院,恰好撞见了王爷与那人做好事,王爷一不做二 * 不休,将苏娘也拉着一起了。外书房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叶玉杏听见这样的事情果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可怕,震惊的无以复加,这些男的就罢了,怎么这些妇女们都一个个比她思想还要开放。 次日,她苦着一张脸要补昨晚睡不着的觉,谁知四娘早早就转到她这里,逮着叫六娘一定要起来陪她说话,给她出什么主意。 叶玉杏没办法,起床胡乱洗漱了一番,连头发都懒得梳,就让人替她编了一个辫子垂在脑后,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四娘说话。 四娘苦恼道,“还不是家里这些日子乱的够呛。先是七娘被害踹了心窝子,吐血吐得都要去了。前一阵那苏氏连着她那个不要脸的弟弟,两个一起作妖。 这几天,二娘肚子反应大起来,听说一宿一宿睡不着,与当年怀着贵妃时全然不一样。可苏氏受宠,她断不会为别人在王爷面前说话。 就不知道是知道谁给王妃出了馊主意,断定二娘肚子里的是男丁,叫王妃心血来潮,要去千佛寺烧香捐钱,给二娘的肚子祈福。” “这不挺好的吗?还要我给你出什么注意?要去大家一起去呗。” 四娘拍着桌子就道,“所以说,不知道是那个不安好心的,竟然给王妃安排了千佛寺里,什么斋戒沐浴吃斋念佛前前后后十来天的活儿!那你说,这偌大的家里谁来支应? 王妃一大早就点了我的名,叫我总揽了这个事情,叫我在家里侍候这一大家子老小。你说这不是给我往死里整吗?!” 叶玉杏听到这里,不禁奇怪,“管家难道不是好事?你怎么会觉得不好?” 许多古代小说里,为这个管家的权柄,能整出二百多章的斗争内容来呢。 四娘看她一脸无知的模样,就知道与她说不通,摆摆手,“得了得了,你别开口了。你这说的我更心烦。真不知道你从前在你家布店是怎么活过来的。” 叶玉杏立刻笑起来,“可不是呢,我就是经营不好,才叫人给钻了空子发卖了的。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出谋划策害人克人什么的,我倒是有天赋,至于经营买卖、 * 管家理财,我就一窍不通。 你问我就是白问。在问完了?赶紧走罢,我还要睡觉呢。昨晚都没睡好。” 听见主人下了逐客令,四娘看她连头发都没梳好,就是真的打算睡觉的,叹了一口气,只能走了。 王妃是临时起意,这个祈福,是要赶在中元节之前办完大事儿的。 因此走得十分匆忙。 家里的许多个小老婆,二娘身子重不能出门,四娘管家,六娘叶玉杏自己称病已久,七娘真病,苏氏要照顾她弟弟,王妃竟连个伴也没有,独自上路去了。 叶玉杏等人送了王妃上车出门,同四娘看了个对眼,然后就听四娘烦恼的吩咐大家散了,各回各家,“天干物燥,大家都在自己屋里待着,等闲不要出来四处乱窜,大小事都等王妃回来再议。若真有急事,再来找我,我便去找王爷来解决。” 一副不肯自己担干系的意思。 话音落下,二娘就朝着四娘点点头,先被丫鬟扶着走了。 苏氏一言不发,第二个走的。 七娘身子骨还是弱得很,不要丫鬟扶,非要挽着叶玉杏的手臂,全身都靠着叶玉杏一同走回去。 这倒好,四娘本来打算与六娘两个说话,没了对手,又不能第一时间破了自己才立的规矩,不好往六娘屋里钻,只能叹气,一个人回去自己东跨院。 王妃不在的第一天,大家都安安分分,没有出头鸟。 第二天,也没什么大事。 到了第三天,二娘身边的丫鬟忽然寻来。 四娘百无聊赖,忽然从窗外看见了这丫头,当即就吓得站起来,亲自迎出去,拉着那个丫头的手问,“可是你们二娘想吃什么,或者想喝什么?” 那丫头不言不语,似乎是有话要说。 四娘心惊胆战地带着她进了屋,屏退旁人,心慌慌地问,“怎、怎么?” 那丫鬟压低了声音,快速说了一段话。 四娘当即脸就白了。 她悄悄打发了这个丫头回去,谁也没声张,直到晚上快要熄灯了,才悄悄带着丫头小茶儿,从正院最后面角门出去,溜到了六娘那院子北边下人进出的角门,敲开门后,闪了进来。 这副鬼 * 鬼祟祟样子,把开门的金带吓了一跳,“四娘这是怎么了?” 四娘摆摆手,对她道,“你去给你六娘说,我先去七娘屋里坐一坐,待会来找她。” 说完,她把小茶儿留在这边等着,自己独自穿过月亮门,径自去了七娘屋里。 大约不到半盏茶时间,四娘就回来了,捂着胸口走进六娘屋里坐下,脸色难看极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就在那里发愣。 第68章 三十(中) 谁想试试我的手段…… 叶玉杏听说四娘来得神秘, 不禁疑从心来。 可那小茶儿也是一问三不知。 等到了四娘过来坐下,她亲自倒了凉茶,将那茶钟双手递给她, 再用扇子给她扇凉风, 给金钗打了个手势,而后很不着急似的慢慢等她开口。 屋里的丫鬟都被金钗带了出去, 房间静悄悄的。 四娘目光从放空到看见了那茶,仰头把茶喝了个干净,利落的将茶钟还放回桌上,望着始终替她打扇的六娘长叹一声,然后指了一下七娘那边。 叶玉杏做出疑惑倾听状, 迟疑道,“七娘这几日都好好在屋里养病,连我这里都不过来了。” 不过倒是有两天没听她骂丫头做事不尽心了。 四娘摇头,说道:“王妃给二娘屋里放了两个专门整治饭食的嬷嬷,因为二娘这一胎反应极大, 那两个嬷嬷就轮流去厨房, 日夜为二娘做吃的。 那其中一个嬷嬷今早在厨房回来后, 悄悄让二娘的人给我传了话, 说,有人在厨上做那霸拦的事, 霸占着厨房, 总不让厨房按时给七娘熬药。” 听到这里, 叶玉杏明显一愣,继而皱眉站起来,走到窗下往那边看,然后转身看着四娘说, “你这话说的奇怪,——不,不对,七娘屋里一直都有按时送药的,厨房没有给熬药,那么药从何处来?” 四娘发愁就发愁在这里,她抬手打断了六娘的话,“你且听我说完!那不叫熬药的人,却把矛头指向了二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那个时间段是给二娘做饭的,这七娘的熬药,万一病气过到了二娘身上,谁敢担待!” 叶玉杏一边听她说,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听到此处,震惊极了,立刻就说,“好恶毒的伎俩!” 她于是坐到四娘对面,认真地分析起来,“这座宅子里,王妃膝下空虚,非得要一个儿子才能安心。就算王妃对二娘有戒心,也必须等二娘产子之后才会发作。 不对,王妃不会发作。这一胎是女儿倒罢了,不过多一张嘴多一份嫁妆,若是个男儿,迟早送去沧州,过了沧州这一关,下面再有遇喜的,才是关键。” 四娘缓缓点头,看着六娘,苦笑,“那可不,你从前也这么说的,当时我不懂,现在太明白了。……好六娘,你说这府里,除了恨七娘入骨的苏氏,还能有谁会做这样下作的事儿。” “可她能有这样大的能耐,连厨上都能指使得动?”叶玉杏微微蹙眉,“……这府里,真不知道该相信谁。” 四娘看她。 叶玉杏回了神,发现四娘在仔细观察她,她也有样学样看了过去,两个人四目相对,房间里一时安静的吓人。 也不知谁的神经先崩开,继而两人都别开脸,然也同时叹了气。 她们两个坐在一起,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叶玉杏扇着扇子抬头去看墙上的锦瑟,“从前咱们这儿顶了天是吵吵闹闹,哭哭叫叫的事儿,也就是自她来了,才忽然多了这样阴私的勾当。不愧是京城里大门第里的爱宠。” 这话着实说到了四娘的心坎,有了六娘先开的这个头,她甚为赞同,又问,“你多久没见七娘了?” “不就上次送王妃出门那天?你说了不叫串门的,我怎敢不听?不过那日情形,她看着脸色倒罢了,就是弱不禁风的,非要靠着我才肯走路,当时听她说话,似乎恢复的还不错。后来回了院子,我实心实意听你的吩咐,日日把这几个丫头拘在屋里,也不知道她那边做了些什么。” 四娘拧眉,于是拉着六娘往那边走,“也不是我说你,你与七娘两个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她病了,你都不去多看一看?走,你与我来一趟。” 叶玉杏还不明白这什么意思,“是你说不准串门,又来怪我。” 待她俩走到七娘屋里,那七娘卧病在床,不知吃了什么庸医的假药,竟然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指着椅子气虚的叫她俩随便坐,“我是不中用了。你们自便吧。” 说完,又闭上眼睛休息,仿佛累极了。 叶玉杏看得心惊肉跳,快步走到七娘床前坐下,用手去摸七娘额头,微微有些发热,不禁怒道,“怎么这样了?!前两日不还好的很吗?” 四娘不吭声,方才她来过一回,七娘便是这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七娘嫌六娘矫情,要想甩开她的手,却累得一身汗,恼道,“要你来多管闲事?”才用力说了这样一句,她就嗓子痒得猛咳嗽了一阵。 眼看她短短几日内就瘦地不成人形,还偏要逞能,叶玉杏再忆及方才四娘说的后厨辛密,怒从胆边生,指着屋里的小红及其他七娘手下的人,冷声呵斥,“都给我跪下!一个一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你们七娘 * 一日日病下来,别人不知,你们见天的在一处使唤,难道还不知这其中的厉害?” 四娘不好拦着六娘发作,自己走到窗边坐下,冷眼看着这些跪了一屋子瑟瑟发抖的下人。 叶玉杏不打算一个一个审,“像你们这种背主负恩的奴才,别说是指望日后七娘没了另寻高就,就是今日,我看谁但有隐瞒不说实话的,立刻就提脚叫人卖到窑子里,卖到王爷新开的矿山里,一辈人千人骑万人骂,教你们这些混账做一辈子苦工不得翻身! 有的人,别打量着自己是行宫宫女出身,有个什么记名牌有身份来历什么的,以为做了下作的事儿能求着别的主子躲地过去。我也好告诉你们,不说是行宫的,就算沧州那边派人来侍候主子,也是主子要你死,你就得死!” 叶玉杏阴恻恻盯着这些人,迅速锁定了那么两个神色有异的,冷笑两声,继续恐吓道,“……再者说,我若想让你们去死,有一万个办法叫人不知道。谁想试试我的手段,我也尽力侍候着,好叫你们知道背主的下场。” 四娘一面震惊六娘说的话,一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六娘果断指使自己带来的壮妇,“那两个,带走。也不必老一套捆着扔在柴房,如今城外现成的军营,不知缺多少陪爷们作乐的,我送去人,王爷只有欢喜没有不依。” 这话说得阴狠毒辣之极,那两个被押着的即刻就崩溃了,有一个讨饶诏了,另一个也哭得鼻涕眼泪横飞,飞快招了实话。 坐在床上听了这样一通话的七娘狂笑不止,一边笑一边咳嗽,“哈哈哈你这个六娘,终于露出你的爪牙了?!我就知道你这个鬼东西,一肚子的坏水儿!不愧是王爷心尖尖上的!” 说这话时她又猛烈咳嗽好一阵,简直把眼泪都呛出来,痛快大笑道,“四娘你看吧,六娘平日里温柔体贴全都是装出来的!她才是整个王府里最毒的那个!” 第69章 三十(下) 总要救一救的…… 叶玉杏再看了一遍其余被吓哭的下人, 对四娘道,“那两个有问题,我看就是这些人, 也心里有鬼。分开去审, 什么牛鬼蛇神全都往死了审,不怕问不出东西。” 四娘听得很有道理, 有这两个先招人了,其余要问出什么都好说,这样也好把她和六娘都撇清干系。 七娘笑够了,眼泪却没有停住,她喘着气问, “好你个六娘,我屋里如今没了人,你要怎样待我折磨我?” 叶玉 * 杏叹息,握着她的手,劝道, “七娘你真傻, 你我就隔着一道墙, 你就是找个由头把我叫过来看一眼, 哪里还能教你受这样多的苦。” “你知道什么!”七娘重新躺倒在床上,不想说话。 有人想让她死而已。 “纵是没有这些人, 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她道。 苏氏根本就晓得她当年来府里的原委, 晓得是那两个结拜兄弟给王爷设的阴狠计策, 什么都晓得的。 这一会不死,这样大的把柄在苏氏手里,她迟早也是个死。 叶玉杏不知七娘心中已经绝了生机,沉吟着对四娘道, “我屋里有几个人,还有送去东院的金玔,都信得来,叫她们暂时在七娘这里罢。你这里,还是用咱们常州的旧人,我能放心。”最后一句是对七娘说。 七娘闭上眼,无所谓道,“我信不过你,可你说,这里还有谁能教我信得过?叫谁人来都行。左右不过一个死。四娘,六娘,我的命就交到你们两个手里了。别叫我失望。” 说完这个,她仿佛用尽了力气,疲惫的下一秒就能睡着似的。 四娘和叶玉杏服侍着七娘睡着了,两人才出来。 走出这间满是药味的屋子,四娘站在廊下,望着院子外的高树树顶,还有树顶上蓝天白云。 她忽然就掩面哭了出来。 叶玉杏默然拉着四娘的手,回到自己屋里。 四娘一边擦眼泪一边道,“自我来了王府,以为有好日子过,可你瞧瞧,咱们生活了这么久,其实连个真心话都不敢随随便便对旁人说。她如今这样,焉知往后这样的不是你?不是我?怎么现在你堤防我,我防备你,大家怎么竟活成了这个样子?” 叶玉杏听她说了许多话,也安抚了她许多。 可再怎么安抚,七娘当初的盛宠,还有如今的末路,任谁看了不唏嘘不自伤。 她道,“……总要救一救的。” 四娘伤心过后,下了狠心雷厉风行地把厨上相关的那些丫鬟婆子也全都关起来,用王妃留下来的人去审问,首先把七娘的药给查问了清楚。 原来这群人不过是听信了谣言,说王爷王妃都忌讳七娘的病,生怕这病人克二娘腹中孩儿,才做出人踩人的是非。 至于七娘的药,那厨上管事的,被赫赫风声吓得生怕自己背了黑锅,就叫把那熬药的地方挪到了外头,还要求不叫药味飘进厨房里。 这就为难了熬药的两个丫头。 那两个丫头为了省事,一起想出了撒懒的主意,每把一份药熬出许多份汤水,药效自然大为减退。 四娘命令往后就在七娘院子里熬,每次自己与六娘各处一个丫头,两个丫头看着药,谁也不能单独离开。 听了四娘说厨上 * 那些推诿的话,叶玉杏正在帮七娘喝水,忍不住给提醒,“要说起来,咱们这一屋子人,倒有几个认得药材的?真不知道熬药的药材究竟是否对着李太医的药方。” 七娘此时被四娘六娘两个好生服侍了几天,竟重新燃起了活着的力气,一听兴许药材有问题,便破口大骂,“那个姓苏的小贱人真要我死不成!老娘就算要死,也不放过她,到时拉着贱人一起去跳湖,总不让她一个人好过!” 叶玉杏忙道,“还没审出来是不是她呢。你也别激动,若是她还好,若是旁人,暗地里害了几个人,结果推出来个苏氏顶了罪,真正的坏人在旁边阴笑着看你上蹿下跳,把你们一网打尽,你想想怕不怕?” 七娘认准了苏氏,“就是她!” 四娘因六娘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可她只是却多看了六娘几眼,到底什么都没说。 下午二娘那里睡了午觉起来后,四娘就与六娘两个带着药包和药渣去二娘屋里,请教二娘身边一个认得药材的嬷嬷分辨分辨。 那嬷嬷看得仔细,“都还好,没有错的药。只是分量仿佛不足?” 她算了一遍药方的总分量,再用手掂了掂还未拆封的一包药,却不是很肯定, “还是得称一称看看?” 四娘谢过了这个嬷嬷,说要去找个小秤来称一称,与六娘带着药走去自己屋里。 到了东跨院,叶玉杏却见她再没了动静,不禁问,“不是说要称重么?” 四娘神色复杂,挥退了别人,“你才与七娘说的,可是心里话?” 叶玉杏笑道,“与她说谎话有什么好处。” 四娘纠结得紧,最后犹豫道,“如果不是苏氏……” “你要猜谁?二娘?”叶玉杏紧紧盯着她,半是笑半是试探,“好四娘,我竟不怀疑你了。好了好了,那些事儿与不称量药材,又有什么干系。” 四娘瞪了她一眼。 既而,她长长叹息,摊手道,“你不傻,知道我说什么。” 叶玉杏只能正色,坐到她旁边,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好四娘,别犯傻了。这个事儿就到此为止吧,再往下盘,到时不论结果如何,你担待地起吗? 我若有本事将他们这也牛鬼蛇神一网打尽,我自然会这样做,可王爷是个多情的种子,这府里不论谁没来,王爷都要哭死的。更何况,她早已看透了,……去了一个,后面还会再来无数个……” 四娘简直要抓狂,她烦躁的简直要疯了,“可若是她要她死,我这么做不是与她作对?!”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知道,却都不能说出来。 叶玉杏立刻捂着四娘的嘴,哭笑不得,“平日里都是你嫌我乱 * 说话,怎么今天你也沉不住气了?你放心,我明白你。 看在你对我不错的份儿上,我也告诉你,她死在谁手里,都是死在她手里。但是。你记住了,死在谁手里,和死在你手里,在王爷看来,绝对是不一样的!”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重重一棍敲在四娘头上,将她敲个清醒! 四娘怔怔的看向六娘。 叶玉杏拉着她的手,“可是明白了?有的人一计不成,还能再生一计。有的人沾上了是非有了生死的因果,可就再也摆脱不掉了。” 看见四娘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叶玉杏不打扰她醒悟,转身走去门口。 她招手叫来金钗,吩咐道,“你去厨上借个称量药材的小秤,一定说明白,是给七娘称药材用的。” 待金钗走了,叶玉杏又对四娘的丫头小茶儿如此一般吩咐,却是叫她去二娘那里借用。 屋里的那个人渐渐从悔恨中镇定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长长叹息,听着门口六娘的各种吩咐,到底说道,“我们都不如你。这辈子大梦一场,谁知竟然中间醒了。醒来看见这世道炎凉,还不如昏死不要醒来。” “这辈子?现在说这辈子,还早着呢。” 叶玉杏打发了两个丫头,回转过来,仍旧坐到四娘旁边,拉着她的手,笑道,“我是做不了你的差事。等会儿借来小秤,我便要回避,你仔细记着称量的重量。 若是一样,自然都好,若是不一样,且莫声张,也不要悄悄递话去外头给王爷,那个混球只会坏事。 待异日王妃回来了,你全都原封不动把事情交予王妃处置罢了。——说到底,咱们都必须是王妃的人。” 说完这些,她果然等着金钗回来,就带人走了,仿佛对查出案子的功劳一点不放心上,丝毫不留恋牵扯进这件“大案”当中。 第70章 三十一(上) 偷偷掐了六娘的手…… 31 从这天起, 叶玉杏就恢复了前几天的作息,一概不管外面的是非,也没有再去探望隔壁的七娘, 甚至让照顾七娘的金环金玔金绣三个直接住在隔壁, 如非四娘传唤,哪里都不去。 也不要她们回来月亮门这边, 把避嫌避到底。 大约是四娘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后面再没有来找过她。 这件事从始至终,苏氏那里都是风平浪静。 过了七八天,王妃终于回来了。 叶玉杏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回去,她一早就打扮妥当, 与四娘等人侍立在二门内,恭迎王妃回府。 七娘原本也要来,奈何身子沉重,只能作罢。 至于苏氏,大家都来齐了 * , 王妃马车被拉到二门前头的最后一阵子, 苏氏才姗姗来迟, 立在六娘之后。 叶玉杏不喜欢她, 挪动脚步,靠着四娘近了一点, 心想如果七娘在就好了, 有七娘挡着苏氏, 她还能自在一些。 很快,王妃从那华盖车里走下来。 众人齐齐拜了下去,给王妃行礼。 然而王妃叫大家起来后,并没有直接就进二门, 而是站在这里略等了等,片刻后,她的车子后面又牵引来了一辆,这辆车比丫鬟婆子们坐的要好一些。 这辆车停好了后,王妃身边的小双走过去,掀开帘子,请了里边的人出来。 与王妃一同候着的众人心中暗自纳罕,各个身长脖子往那边看,什么来历的人物,竟然敢劳动王妃身边的小双姑娘去侍奉? 叶玉杏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二娘。 就在这时,那车里走下来一位身穿缁衣的小尼姑,缁衣宽大青黑,衬得那衣裳空荡荡的,更显得那小尼姑的脸蛋好似雪一样的白。 王妃客客气气与小尼姑做了双手合十的佛礼,道一声,“真圆小师父,有请。” 待小尼姑走近了众人,叶玉杏才看清她的容貌年龄。 这个小尼姑大约二八年华,浓眉大眼不似粉黛装容,浑身有骨有肉,眼神流转煞是迷人,如此丽质芳华,更不提她眉心不偏不倚一点胭脂红,顿时叫这小尼姑脱了一身艳俗,更如同天上的比丘尼下凡,天生神圣抵过眉目之风流。 前来迎接王妃的众人全都为这个小尼姑的绝色所震动。 那绝色小尼姑也见到了王府众人,她视线只在其中一个最美貌的那里停留,怔愣了片刻,才收回目光,双手合十与众人还礼。 二娘身子不舒服,除了多看两眼之外,倒没什么意思;四娘深深被这年轻美貌的小尼姑震惊地,连连给六娘使眼色。 可惜叶玉杏深陷在小尼姑的美色中不能自拔,没发现四娘的眼角都要瘸了。 苏氏心中冒火,却低头不甚言语。 叶玉杏与她距离很近,敏感地感觉到那苏氏的一点点微妙变化,不知这人心中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王妃也不理会其余小老婆,竟屈尊降贵主动挽着那小尼姑进了二门,走向正院,一群仆妇呼啦啦跟上,拱卫着王妃两个。 虽然人多声势大,但王妃治家手段了得,众人皆屏气凝神不露声响。 跟在后边的叶玉杏隐隐听见王妃与那绝色小尼姑说什么经文,二娘慢了半步,在后边偶尔附和一两句。 * 四娘找准机会,偷偷掐了六娘的手,把她往人后拖,恼道,“看什么呢!不怕闪了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这个坏种子,只爱看新人不爱理我这旧人!” 叶玉杏方回过神来,携了她的手哄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儿,你可曾发觉,这小尼姑浓眉大眼,竟不是胭脂水粉描画出来的,是人家天生长成那样儿的!” 太想摸摸那个绝色小尼姑水嫩的脸蛋了。 四娘冷笑,“我管她长成什么样儿,总归是不怀好意的。” 这样的绝色,那刘象怎么可能不爱! 不想王妃竟然也做这等邀宠献媚的勾当。 叶玉杏听得出四娘的不满,她笑这拉着四娘就往王妃后面跟着走,也不避讳什么,直言道,“你看见她眉心的红痣了没?听说这种面相的,不是家业涣散,就是父母星命不利。 须知这种鳏寡孤独的面相,落在谁身上都是妻离子散家财散尽的征兆。可这小师父美貌如此,不知是何种星盘,叫人十分心动啊。” “心动个屁!你就是馋她美貌!”四娘没好气的甩开六娘的手,先她一步走进去。 “我哪里馋她身子了,我是馋她命盘,不知我与她谁的命更硬一筹!” 倒是后面的苏氏,偷偷听了一两句,不料这六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对六娘越发堤防。 四娘先进了上房,好似恼了一样不理六娘的解释。 叶玉杏无奈跟上。 她的确是贪恋这个孩子的美色,她那一通胡诌,是想着那个香菱的命来胡说的,做不得数,——但小小年纪又如此颜色,竟被人剃光了头发做了姑子,可见她的确命不大好。 大家纷纷在王妃屋里坐下。 王妃呷了一口茶,目光扫过屋里这些神色不一的小老婆们。 最后她目光落在了那小尼姑身上,眼眸柔和慈爱地给众人介绍:“这位小师父,法号真圆。是千佛寺旁边一座敬业庵中的门内弟子。去年中原黄河发了洪水,这个孩子与家人走散,便入了敬业庵拜了菩萨,资源剃头修行。 庵堂主持见她极有佛性,又懂得佛法又抄的一手好经文,便收了真圆师父做主持的入室弟子。 这一回,那主持听说我为二娘与她腹中孩儿祈福,就主动推荐了真圆来为我念经。真圆师父便在那边足足陪了我七八天,着实辛苦。 待我要回府时,不禁想着,真圆师父与其在我身边念经,不如叫她来府里,直接给二娘念,说不定二娘身子的不适就好了呢。” 四娘悄悄用团扇当着自己的嘴,与六娘耳语,“放他娘的屁,咱们家向来只去梅花庵,就这骚气小尼姑的模样,那敬业庵不晓得是个淫窝还是什么玩意儿,还不知道咱们这王妃给人骗了多少香火钱!” 叶玉杏心道,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我都是小老婆,管得着吗。 这边王妃简单给那真圆小师父介绍了王爷的几个小老婆之后,王妃留下二娘与四娘,叫别人都散了。 叶玉杏并不留恋那边,起身告退走回来自己院子。 待她经过七娘的屋前,想了想,叮嘱大家,谁都别再七娘面前提这件事。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叶玉杏不去打听,免得伤耳朵。 反倒是金罗行动好迅速,没有人吩咐,第二天就把王妃院子里的行动打听清楚,巴巴儿来告诉六娘,苦惨惨道,“昨儿晚上王妃发作了好些个人,有几个是同我们一起从行宫出来的。 王妃昨晚连夜就叫人把那几个姐妹带走,说要送还行宫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有几个是府里原来的丫头,悄悄的也不见了。兴许是卖了。” 第71章 三十一(中) 七娘听了一天的经…… 叶玉杏看着这小姑娘皱着眉头, 可怜兮兮蹲在她面前说这些,不由得摸着她的头笑道,“吓着了?不怕, 大约是她们私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你又没有与她们日夜一处,怎么就知道她们有没有犯了王妃的忌讳? 你也放心, 只要我不犯错,你们就不会被连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兴许她们有别的出头地方呢?兴许过不了多久,那沧州不行了,丞相老大人又带着陛下奔来金陵行宫巡幸? 如今她们回去了, 或者还有机会回家去呢。只是咱们瞧着,觉得有几分自伤自怜罢了。” 金罗点头,情绪果然低低的,说道,“娘说得对, 说到底, 我们这些从行宫出来的, 其实比府里从前的那些丫头好多了, 至少还有个去处。……还有一事六娘一定想知道!” 叶玉杏就笑道,“你说。” “是七娘。七娘今儿一大早挣扎着就 * 去王妃屋里请安, 又不知从哪里听了什么风声, 听说二娘屋里来了个有佛性的小尼姑, 七娘就要去见识。 然而那小尼姑根本不理她,那小尼姑在二娘屋里念经抄经什么的,看着倒也规矩,七娘便对那小尼姑十分的好。 二娘在屋里睡觉, 七娘就坐在二娘屋外旁若无人的听那小尼姑念经。都听了一个早上了,还不走,谁都劝不住,硬是赖在二娘屋里吃了午饭。” 七娘的行为几个屋里的主子都晓得了。 原以为以七娘的气性,瞧见这样的绝色,断不会留手,非得闹个天翻地覆才行,谁料七娘竟这样就被那绝色小尼姑收复了。 王妃随她去,没有约束。 四娘没等来好戏,就跑来六娘这边说闲话,“我不信七娘看不出来,王妃弄个绝色进府的用意。”语气里十分的不以为然。 叶玉杏笑道,“你也别说七娘了,单单这个小尼姑的事儿倒好说,只怕小尼姑的来历有人故意装着明白犯糊涂呢。 不过王爷与那苏氏的弟弟忒不像样子了,我瞧着,咱们这府里,能对付王爷那个混账的,也就只有王妃了。 若是王妃剑走偏锋这一招能把王爷拉回后院,至少咱们也终于有盼头了不是?” 这句话实在说到了四娘的心坎上。 自从苏山那个后生被王爷弄上手以来,后院里一片干涸,纵是备受王爷宠爱的六娘也独守空房了许久。 她们两个于是打赌,赌刘象什么时候“回转心意”,重新流连在内院。 这个话题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升了好几个温度。 四娘断定,“不出三天!” 叶玉杏得意的笑,“那你可小瞧咱们王妃的手段了,也小瞧了王爷的不要脸。我猜——今晚!” 四娘一声惊呼,抓着六娘就要锤她,嘻嘻笑道,“你个小银妇!快教我掰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玩意儿,竟这么着都能浪得起来!” 叶玉杏躲着四娘,一边躲一边用团扇回身去拍她,两个人围着桌子嬉戏。 好一阵玩耍,大家都累得香汗淋漓,于是叶玉杏叫人抬了热水,她们两个混在一起好好洗了个鸳鸯澡,晚上就睡在一处,等明日的好消息。 四娘已经相信了六娘的预测。 果真不出叶玉杏所料,不到天黑,七娘一整日赖在二娘屋里听小尼姑念经的事儿,就传到了前院。 那刘象听了一耳朵,觉得好奇。 问清左右,原来王妃从庙里祈福回来时,竟带了一个小尼姑回来,放在了二娘屋里念经,为二娘腹中孩儿祈福。 什么样的小尼姑,值得王妃这样大动干戈。 刘象此时与他王妃心有灵犀起来,当晚忙完正事,与他山弟寻了个借口告假一晚,就向着正院走来,在王妃屋里 * 安排吃了晚饭。 饭后,他漱口毕,佯装无意地问,“听说王妃带了个小尼姑回来,专程给二娘念经祈福?这倒是新鲜。” 王妃似笑非笑,也不看他,低头喝茶,“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自有小丫头把王爷漱口的清茶端走,重新上了好茶。 刘象把茶钟放在手心,斜坐着把玩茶盖,笑道,“还是我的王妃贤惠!本王去瞧一瞧。本王前院供着个菩萨,若是小尼姑果然有用,本王也叫人请个和尚去前头念经。” 说完这个话,他就站起来走了。 王妃看着刘象从屋里出去,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就退散了干净,静坐了半晌,叫人撤了席面,自己回去里屋躺床上睡觉。 那刘象走到二娘屋子门口,丫鬟一掀帘子,坐在二娘堂屋的两个人便映入刘象眼帘。 可惜他一眼只看见了那个低头念经的绝色小尼姑,当即眼睛就直了。 然而那小尼姑法相庄严,刘象瞧着干着急,却不敢做什么逾矩之事。 七娘听了一天的经,已经对这小尼姑推崇备至。 此时她瞧见王爷一脸色相,心中纠结了半晌,最终连哄带骗把王爷弄走,而后她还坐在小尼姑旁边,虔诚地听她念经。 当晚,刘象就把他外面的山弟忘了个一干二净,别处都没去,就宿在王妃屋里。 然而晚上,王妃人不知去了哪里屋里歇息,那个绝色小尼姑悄悄爬上了刘象的床,两个人颠鸾倒凤,狂蜂浪蝶引来佳音无数。 天色微亮时,小尼姑重新穿上道袍溜了出去。 一屋子下人谁都装作不知。 偏偏七娘一大早要来继续听小尼姑念经,想要驱散自己身上的“罪业”。 二娘还未曾起床,小尼姑面若桃花地坐在二娘堂屋里,低头拨弄佛珠。 七娘进了屋子,敏感地觉得哪里不对,待给小尼姑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要坐到她昨日坐过的地方时,忽然发现小尼姑一低头,她那纤细柔白的脖子上,竟有几处明显的红痕。 向来床上称霸的七娘只是愣了一瞬,立刻浑身发抖地站起来,趁着那小尼姑不曾堤防,上手就扒了那小尼姑身上的道袍。 霎时春光泄了一屋,那白馥馥肉嫩嫩的身上,竟全都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爱痕。 小尼姑没防备被人掀了衣裳,惊得厉声尖叫。 七娘一股子怒气凭空而起,一巴掌拍上去,指着小尼姑就怒骂,“我当你是个活菩萨,不想你竟是风月场里的小银僧!看老娘不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她因病力气小,才赏了那小尼姑一个巴掌,就被她挣脱躲开。 小尼姑羞愤欲死,慌忙用双手把被撕开的衣裳裹着上身,哭泣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我身上有伤,是佛祖赏赐我的虔诚。你却不懂是非曲折,莫名其妙将我倒 * 打一耙!你想求佛祖保佑,我呸!你不早死,都是老天不开眼!” 七娘被这小尼姑咒死,当即怒火攻心,“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那小尼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以为自己竟然能把人骂得吐血,又是得意又是恨,摸着门往出走,边走边哭着扑向王妃上房,要王妃做主。 七娘吐血后,心中一片荒芜,痴痴看着地上手掌上的鲜血,再听见那小淫僧的假哭,冲出去就抓着小尼姑的后领子,把人往地上掼倒,骑上去,一双血手就往那小银尼身上好打。 小尼姑惊恐万状,吓得厉声尖叫,“杀人啦!” 第72章 三十一(下) 七娘,她快不行了……… 昨日王妃并未睡在上房里。 卧室的王爷昨夜忙活了半宿, 此时睡眠正酣,生生被外边的哭闹喝骂与尖叫吵醒,难免带着有一丝恼意, 再听见是那昨晚的美人儿求救, 他忙睁开眼叫人问外头什么情况。 小丫鬟哆哆嗦嗦说了七娘打了真圆师父。 刘象顿时脸色一黑,急冲冲走下床, 快步走出来院子,正瞧见七娘踩着小尼姑就打,当即怒上心头,冲过来就给了七娘一脚,将她撂倒在地。 那七娘早已是强弩之末, 此番被人踢在胸口,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在地上趴伏,再也一动不能动了。 那刘象见此状, 吓得顾不上安抚小尼姑, 慌忙走到七娘身边, 将她抱过来。 可七娘鼻息渐渐弱下去, 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有才吐的鲜血。 刘象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颤抖着抱了七娘就往屋里跑, 边跑边喊人去外头叫太医。 一院子人都被这大早的动静吓坏了。 几个不机敏的被王爷一顿骂后, 乱糟糟的到处跑着人,找太医的找太医,寻王妃的寻王妃,往各个院子偷偷报讯的偷偷跑去报讯。 幸而二娘这里有会一点医术的嬷嬷, 那嬷嬷取了金针,在七娘脸上扎了几下,又在七娘手指放了血,将人勉强弄醒。 王妃昨晚在四娘屋里睡觉,姗姗来迟,见到床上气若游丝的七娘,简直气得要死,一劲儿骂坐在旁边只会哭的王爷。 四娘见着了七娘这副样子,捂着嘴流泪。 那李太医很快来了,只看一眼,就摆手,“不中用了。”连诊脉都不诊,嘱咐了叫准备后事,转身就走。 恰在此时,外头又传来小丫头哭着报讯的声音,“真圆师父要上吊死了!” 王爷吓了一跳,连忙走出去,慌里慌张的将闹着要死的小尼姑从椅子上抱下来,好说歹说劝小尼姑莫要想不开,两个人抱的紧闹得响,那悬挂在房梁上的白绫还打着晃。 小尼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王爷怀中晕了过去。 尚在孕中的二娘扶着 * 腰走去王妃屋里,把闹闹哄哄的屋子让给了那个小尼姑折腾,路上遇见匆匆赶来的苏氏,回头又看见冲进院子来的六娘。 六娘四娘两个人,左右帮忙搀扶着走路不便的二娘,一齐进王妃屋里。 一进门,她们就看见美人榻上仿若即将离世的七娘。 叶玉杏的眼泪瞬间就掉落下来,她颤抖着声音不敢靠前,远远靠着墙立着,不可置信道,“怎么上次见她还挺好,今天……就这样了?!” 那样一个鲜活的人,怎么就躺着不动了! 她带着哭腔一开口,四娘她们几个全都绷不住,流泪哭了起来,哭声仿佛有传染性,再硬的心肠此时都忍不住要哭泣。 正屋里一片愁云悲戚。 小双哭着把方才的事儿说给迟来的她与苏氏听。 叶玉杏听了这些话,眼中闪过狠厉,抹着眼泪就要往冲,哽咽着怒道,“我去杀了她!” 四娘一把抱住她,死死拉着她痛哭道,“就是她死了,还能赔个七娘回来吗?!好妹子,我知你是个好人,可此时你过去,怕不是也回被那强人踹在心窝子上?!” 叶玉杏大哭大闹,挣扎着还要往出跑,痛哭道,“那怎么办!要我眼睁睁看着她死了就行吗?!她是人,不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才肯罢休!” 四娘听得打了几个寒战,看都不敢看王妃一眼,只能哭劝道,“你又傻了。他在兴头上,宠谁谁才是个人!你这么冲过去,也想死吗?咱们几个常州的老人,多不容易熬到了现在!少一个,就是少一个了!你明不明白!” 这是从前她教四娘的话,如今四娘全都还给了她。 做了鲁王的刘象,他的姬妾只会越来越多,常州这里的美人儿只怕往后再难入他的眼,她们这些旧人不报团,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外面来的打进来。 叶玉杏听得悲从中来,崩溃的捂着脸蹲在地上大哭。 王妃凄凄惨惨亦哭了一阵,最后她叫人好生将七娘抬回她的院子,抹着眼泪吩咐下人,“我这里有几支人参,且给她吊着罢……” 屋里的人就都散了。 叶玉杏眼睛哭得好似桃子一般,不舍昼夜地陪在七娘旁边,日夜照顾她,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可渐渐七娘的鼻息越来越弱,先前还能灌进去米汤,可越往后,七娘越是难以进食。 有时她半晕半醒,迷迷糊糊喊着“娘”。 就是四娘来见了听了,都忍不住别开脸哭一回。 这里情形萧瑟。 正院里又是另一番情境。 那一日小尼姑喊着要吊死,刘象又急又怕,搂着小尼姑再三发了无数个毒誓,安抚得小尼姑不寻死,可也不叫他往别出去。 然而叫王妃也料想不及的,是这个小贱人是她带进门的,如今得了势,竟眼见 * 的将她这个王妃不放在了眼里。 那小尼姑住在从前八娘小汪氏西厢的屋里,也不给二娘念经了,也不装清高,整日撒娇缠着王爷,白天也不闲着,常常在屋里肆无忌惮地骂人,气得王妃摔碗骂了无数回贱人。 这一日,刘象从西厢那屋里出来,一径走到王妃屋里,说打算让小尼姑还俗,“她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有了这个心思,我也不能不为她打算。那空门岂是好入的?早早脱身,还能过几天舒坦日子。” 话里话外逼着王妃,叫小尼姑认了她做娘,分一个小娘来做。 王妃这几日早也厌烦了装模作样,冷笑道,“那佛门可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咱们家素来没有规矩惯了,可如今你是王爷,算得上是皇家宗亲了,你得问一问天家,能不能容这样玷污了佛祖的人,进宗室大门。” 刘象被她一激,大怒道,“不过是叫你认她做个女儿,你就这样多话?从前的贤惠哪里去了?我有说过叫她做侧妃上玉牒吗?!” 王妃也气得发抖,指着外头就骂,“你说这个,难不成我就是个死人了?我不贤惠,能叫你们快活了那么些天?!你也放心,你与谁快活都好,我是管不着了的。不过我在这里坐一天,我不同意,你能将谁弄成侧妃?!” 刘象双目喷火一般,伸手就要打她。 小双吓得半死,与周围人死死抱住王爷,一叠声儿喊着劝着“王爷不可”“手下留情”“三思”之类。 王妃心里害怕,面上不肯认输,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恼说,“你竟然想打我?你竟想来打我!我与你结发夫妻这样久,自问没有亏欠过你什么,你如今不说别的好话,竟然为了一个小银尼来打我?!” 刘象摔门而走,亲自站在院子里,指挥人给那小尼姑搬家,叫她搬去东院,拨了三个屋子,与苏氏做了对门。 搬家的人手府里到处都有。 那正院与东院都闹哄哄的,小尼姑兴高采烈要还俗。 刘象既不敢去王妃屋里再逞能,也满身心烦躁,不想被小尼姑抓住质问还俗结果,就一个人向着花园走去,要寻一时清净。 才走到花园口,忽而他耳朵一动,听见仿佛水榭那边有熟悉的锦瑟声。 这熟悉的乐声绕耳,余音不绝。 忽然声音断了,叫他好生脑心挠肺,想让音乐往下走。 不知不觉走到水榭那里。 却见水榭里坐着一个妇人,背对着他那里,纤腰柔婉地半身倚着水榭的柱子,似有似无拨弄锦瑟,不是别的什么曲子,正是从前他手把手教给六娘的那一首。 这情景太美。 刘象看住了眼,顿时来了兴致,悄悄猫着走过去,作势要扑着抱住她亲。 然而抱着美人儿,他 * 才发现她十分不对劲。 将人转过来,原来六娘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抱着那锦瑟泣不成声,倒在他怀中呜咽不止。 刘象愣了一愣,随即雄风大展,抱着娇人儿要好一顿安慰。 可问她怎么了,她只是低低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见过这般动人的六娘,抱了她一会儿,便心痒痒的不成,上下其手就像在此处耍一回。 然而他怀中的六娘忽然挣着,跪倒在地,那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摔在地上,看得人好不心疼。 刘象吓了一跳,当即就腿软的也给她跪了。 两人这样跪着不是个事儿,刘象把六娘重新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再不敢胡来,端正心思地问,“好六娘莫怕,你不喜欢咱们就不来。你说与我听,只要你肯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咱们不耍,就说话!” 叶玉杏哭得伤心,一边哭着点头,一边抽抽泣泣说,“王爷,……求你,求你能不能把,派人把七娘的母亲请来府里,……七娘,她快不行了……” 说到这里,她泪流满面简直说不下去。 刘象呆了呆,“你说谁不行了?” 叶玉杏扑在刘象怀中大哭,“七娘快不行了,她从昨晚开始高烧不退,一直喊娘,用人参吊着也缓不过来,我好害怕……” 刘象又惊又怒,“怎么会这样!没人告诉我七娘病得这样厉害?!” 上一次七娘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怎么这次他都没用力,七娘就不行了?! 他放下六娘,拉着她的手急匆匆要去探望七娘,走地急差点绊倒。 然而七娘仿佛回光返照,隐隐约约听见六娘说,要把王爷叫来,叫她一定醒来,她竟然渐渐有了神志。 果然听见外头王爷喊着她,仿佛跌跌撞撞进屋,七娘却用尽了浑身力气,将身子转向里侧,不去看来的人。 不肯教他看见自己形容枯槁的模样。 那王爷伏在床前放声悲哭,“好七娘,你怎么就不行了?!你可怜可怜我,看我一眼!求你看我一眼罢!我的好七儿!” 七娘眼泪滚滚流下,她沙哑嗓子,面朝里哭,拼着一口气哭道,“我就要死了……要学那李夫人,叫你一辈子想我……你若爱我,……就这样罢……” 叶玉杏躲在门口,两只眼睛肿地不行,一股子气堵着喉咙,难受地她心裂欲死,再也听不下去,躲去外头坐在廊下独自哭了。 然而不多久,就听见屋里一声咆哮,继而那刘象嚎啕大哭起来。 第73章 三十二(上) 以为能趁机重新取宠…… 32 七娘当晚就没了, 她的母亲到底没有接来府里。 王妃就在七娘的屋里简单设了个灵堂,又叫人给她娘家送了一百两银子。 整个鲁王府冷冷清清,因为只是个小妾没了, 不 * 能大肆祭奠。 可刘象因此大发雷霆, 把王妃大骂一顿后,亲自含泪写了七娘的生辰八字, 去千佛寺里请了大师来念经,送爱人往生。 接着他约定好本月初十大殓,白色的各个物件好似不要钱一般在花园的设下灵堂,布置了八间大棚,喝令大小老婆都在这里为七娘守灵不提。 王妃守了半日, 就推说不舒服,回正院里休息去。 旁人却没有这个身份,都留在灵堂哭丧。 那刘象自从七娘没了那日开始,就生生熬着自己,一宿一宿不睡觉, 在七娘灵堂哭得要死要活, 连看人都一劲儿恍惚。 待到要下葬那日, 他更是抱着木棺不让入土, 甚至一使力气,自己先跳进那土窖里躺平了, 放声大哭, 要同七娘一起就此去了。 常州城里自此人人都称道他是个痴情的人儿。 刘象自己浑然不知, 只觉人生这般苦楚,当真不如去了。 自打从那墓地被人抬着回来,他好似没了骨头,成日里要在六娘屋里躺着, 什么都不做哪里都不去,就是躺床上。 叶玉杏一句话说的不对,床上的汉子就开始流泪。 及至晚上,这人又躺着哀哀哭一阵,非得与她求欢,且一边动着一边嘴里不停地要说“她就是喜欢与你争风吃醋!”“每每我要来寻你,她都恨不能将我抢走!”“满府的人她只爱你”“我的六儿,老天为什么不把我也收了去”特别深情特别哀伤。 弄得叶玉杏恨不得一脚将他踢飞至爪哇国。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天,孙正忙的要死了,下死力气叫人把刘象从他六娘的温柔乡拉了出来。 刘象又开始吃斋念佛,做足了情圣模样。 叶玉杏好容易摆脱了这个混账,重新渐渐与四娘他们走动起来,这时,她才突然发现,苏氏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同那还俗了的小尼姑吴氏好了起来。 两个妇女如胶似漆,走在哪里都如同连体姐妹。 甚至四娘酸溜溜地说, * “搞不好她俩还想一起上了那位的床呢。不知害臊!” 谁想这句话竟叫她说中了。 这日叶玉杏从四娘屋里出来,百无聊赖往回走,才过了东院,就听见身后许多人声音从东院门口响起。 她回头看了眼,却见苏氏与吴氏两个穿了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发,戴了一样的首饰,嘻嘻笑闹着双双往外院方向走去。 她俩身后跟随的丫鬟手里分别提着两个食盒。 大约是要去邀宠。 有个丫鬟低声在苏氏耳根下说了一句。 那苏氏随即转过身来,远远看着这边盯着她俩的六娘,苏氏含笑与六娘点了点头,回身继续走了。 金钗低低啐了一口。 叶玉杏忽然道,“那日叫金罗找人在王爷面前瞎晃时,说一句花园好清凉,后来可有被谁疑问?” 金钗道,“不过是金罗在人面前提了一句,那人又与别人帮着吴氏搬家时,热得不行埋怨了一半句,怎么会叫人起疑。” 叶玉杏慢慢往回走了。 走到她院子里,那一堵墙还在,可屋里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大约过不了几天,这屋子也要换了新的人来。 外书房,刘象正与孙正说起沧州与西北的对峙,忽然一声娇笑自窗外传进来,他皱眉怒斥外面的小厮,“何人喧哗!” 苏氏与吴氏两个嬉笑着掀了门帘进来,其中一人笑道,“何人?王爷您还听不出来吗?” 刘象却见两个妇女走进他的机密地方,不禁大怒,喝斥道,“谁准你们随随便便来这里的?!都给本王滚出去!宝贵儿!你是怎么给本王看门的?!把这两个银妇押回正院,交予王妃查办!谁放进来谁自己去外头领二十个棍子。” 那苏氏与吴氏两个吓得脸色发白,直至被王妃关起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趁着王爷还没回来,苏氏给送饭的丫鬟塞了许多钱,叫她想尽办法快速回去娘家找苏山问个清楚,“就问他,究竟他最近有没有与王爷一处说话!” 苏山那几日趁着王府大办丧事偷偷走了,却又被嫡母扣在家中“养病” 逃也逃不了。 婢女行动迅速,一来一回只 * 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她回来,气喘吁吁地立在窗下,小声道,“少爷说,王爷已经月余没有找他了。还说,叫娘死了心,似王爷这般薄情,只怕是得了甜头用过手就丢了的。” “你也没说我被王爷训斥,被王妃关起来了?” “说了,……”那婢女小心翼翼道,“少爷说他有事,待忙完,再来找‘姐夫’说话。” 苏氏的心渐渐冷下来,跌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而吴氏全然受不了这种落差极大的待遇。 须知那七娘几欲要死时,王爷还日日与她小意温存,甚至与王妃有了不和,那王爷只有骂王妃的,从来不说她什么。 后来那些日子七娘没了,还是硬生生死在王爷面前断了气,王爷伤心,人之常情。 后来王爷一直宿在六娘屋里,得亏了苏氏开导吴氏,劝说没人把七娘之死怪在她头上,若是有,早在七娘下葬是,王爷就要拿她来发作。 她算是信了几分。 今日苏氏出了注意,叫她两个扮做一样的打扮,以为能趁机重新取宠,谁知不但没有靠近王爷身子,甚至还被他破口大骂一番,扔给了她的罪过的王妃处置。 吴氏简直委屈地要死,她回到屋里收拾了包袱,嚷嚷着就要回庵里。 王妃叫人按着吴氏不放,一面着人把吴氏骂的全都前头告诉给王爷,传话人是王妃一手□□出来的伶牙俐齿,拿准了王爷的心思,如此这般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那刘象因北边大战一触即发的大事忙的脚不沾地,听说吴氏闹着要离家出走,竟是半点气都受不住的样子,他就更恼了,不想这女人如此不识抬举。 忙完前头紧要的,他抬脚就进了二门,恰见吴氏冲出下人的辖制,穿着来时的缁衣就往外跑。 刘象怒从中来,一手捉住了小尼姑,扛着她就进了东院,也不管一院子下人,将人往地上一扔,新仇旧恨一齐上来,剥了她身上丑的缁衣,拿起鞭子就是一顿好打。 这东院子里的人不少是后来进府的,见着这阵仗,早就吓得躲起来。 吴氏在地上光 * 着打滚惨叫,听得屋里的苏氏瑟瑟发抖。 刘象打够了,将吴氏拖进屋里锁起来,然后又跑去六儿那里大哭一场。 如此一番,吴氏便如同那巢中小鸟,早就吓破了胆,鲁王再说什么她都哭着应下来,举手发誓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这一通乱象传到了其他主子的耳朵里,那吴氏端的沦为了整个王府的笑柄。 王妃亦是冷笑,给东院换了几个壮妇,将吴氏苏氏牢牢两个看守起来。 第74章 三十二(下) 刘象请封的侧妃奏折…… 吴氏是扬州最大盐商吴老爷最宠爱的外室的爱女。 有这样一层干系在, 越氏能得那吴老爷送来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若非如此,她怎么可能答应这样一个人进家门。 果然骚货的女儿还就是个骚货。 狗改不了吃屎。 活该丢人。 叶玉杏哄着痛哭的刘象去午睡, 下午把人送去外书房, 回来时猛不丁听说了吴氏被惨打这样的事儿,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曾想如今的刘象怎么这样暴戾骇人。 她皱着眉,叫人把金罗喊进来,如此这般吩咐。 到了晚上,金罗打听到了最新消息就送上六娘枕头:原来王爷准备抄了扬州几个盐商的家充作军资,然而沧州那里来了人说不可鲁莽, 于是有人做中间人,把这盐商的帮会会长吴老爷介绍给了鲁王。 可上次“九头鸟”一事,鲁王恨极了齐王,对沧州介绍的吴老爷完全不给脸面。 鲁王不肯与吴老爷往来,吴老爷就自己想办法。 他借着鲁王府中元节去庙里烧纸, 攀附上了王妃, 王妃与吴家暗中往来交换信物。 然后吴家就送来了剃光了头假装尼姑的“爱女”。 吴老爷的正房大老婆十分有心机, 明着说要把吴老爷“爱女”送给鲁王做小妾, 暗里压着这个不听话的小贱人剃光了头,再找了一个会□□的汉子, 把这青涩的闺女愣是□□的如水做的一般, 十分顺利就叫她夺了鲁王的宠爱。 然而这个吴氏宠爱来得快, 被外室的娘养的脾气大的,才多少天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宠爱去的也快。 刘象那几日生受了这个小妾,听说比王妃还要得宠, 那吴家总算松了一口气,十分扬眉吐气,联合了几个熟家,一同送上大量的军资,换取自身保全。 听了这些不知道真假的传闻,叶玉杏觉得自己以前的书都白念了,见识都白长了。 这古人的脑子转的比她快多了。 竟然除了莫名被连累至死的七娘之外,几乎人人都是受益者。 她要是那个吴夫人,是万万想不到比这 * 更好的主意,既能羞辱了那外室母女,还能讨好了吴老爷和王爷。 而这其中更是还有一层,叶玉杏心中将这件事琢磨了个十分:吴氏是因小尼姑的妙相受宠,待日后她留了长长的青丝,一开始令刘象心动的妙相不在,大家都成了芸芸众生中一模一样的那种,这一份“异样”之宠,还能剩余几分呢。 没有宠爱的小妾,到底闹不出花样,那吴夫人因此丝毫不怕吴氏上位后翻脸。 想着这些琐事,叶玉杏这一夜就熬过去了。 过了半月有余,王妃重提吴氏还俗一事,劝了王爷好几回,终究得了王爷首肯,给那吴氏开脸。 叶玉杏听了,不过叹息一声。 新人来旧人去,这里的如花美眷,即便如当日盛宠的五娘,也未留下多少唏嘘;再过些时日,还有谁记得七娘呢。 这日,吴氏穿上了新衣裳,规规矩矩的,正式来给王妃端茶,成为王府里的又一个新人。 王妃接了她的茶,比起当日刻意刁难小汪氏和苏氏来说,她对吴氏这一份客气是很刺激苏氏的。 然而喝了茶,王妃却没有赏吴氏首饰,而是给大家含混地吴氏的来历。 接着,她对面露不悦的吴氏说道,“今日起,你也是府里有身份的一位主子,从前的来历就当从前事,往后不必提起。凭你家如何富足,也难敌鲁王地位。须知这府里的女人,先是被人叫做鲁王的女人。” 吴氏想起鲁王那日的鞭打,浑身好转的伤口渐渐疼了起来,只能低了头,佯装受伏。 王妃没有多少耐心,敲打过后就让大家散了。 四娘走去六娘屋里,两个人边走边说,“怪不得她那一阵子那样的得意,原来她娘家老爹给王爷送了粮食。哼,要我说,这也不算什么。有本事,给王爷再送个爵位,才叫做厉害。” 叶玉杏摇着扇儿,笑道,“她还巴望着王爷给她送个品级呢。” 四娘不禁微微一怔,叹道,“我是指望不上了,你兴许还可以。二娘生了贵妃,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必然是个侧妃。另外一个,这吴氏她爹给了王爷这样多的粮食,还真不一定好事会叫吴氏那个小贱人弄到手。想想就可气。” 说到这里,她不禁埋怨起来,“也就是你懒散,你若肯争一争,这满院子上下,有哪个能比得过你的。别的不说,你放开了霸着王爷往你屋里住上几个月,这府里谁能不怕你?” “可别,你那是害我呢。且叫东院那两个撕破脸争去 * 。咱们坐旁边看笑话不好吗?苏氏成了,咱们就笑话吴氏,吴氏成了,咱们就笑话苏氏,总有一个乐呵的。” 四娘指着她笑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你也太会算计人心了。” 这一回请封之事,却再不是从前拖拖拉拉总不见踪影的事儿了。 刘象请封的侧妃奏折不知什么时候递去了沧州,八月十五一过,沧州就放下了旨意。 请封下来了,圣旨里的恩旨简直跌破了众人的眼睛,刘象求来的那两个侧妃,分别是六娘叶氏,以及七娘张氏。 叶氏为叶侧妃,张氏追封张侧妃。 不仅吴氏与苏氏两个震惊,全府上下除了王妃,没有一个猜到了这最后的结果,也除了王妃,没有不怨恨嫉妒的。 叶玉杏蹲在王妃面前抱着王妃膝盖,固辞不起,撒娇道,“我这么个不吉利的人儿,怎么敢受这样大的好处?二娘那里我怎么面对她!好王妃,就让我辞了这劳什子差事吧,当日行一善,放我一马,我必定结草衔环感激不尽!” 王妃哭笑不得,却也没说叫她起来,而是握着她的手叹息,“这个府里,我最心疼你,既给了你,你就受着。 她二娘迟早也会有,不在这一时。况且这是陛下亲封的侧妃,不是什么儿戏,你想要就能要,想辞就能辞的? 你看看这满院子的惹事精,你既升了侧妃,就把你的本事亮出来,帮我镇一镇这些混账,算是替府里斩妖除魔了。” 叶玉杏以为她是提醒说自己的“克死人”的本事,羞赧的不敢抬头,“哪里有什么本事了,王妃要羞煞我么。” “这有什么,那日若不是好六儿你出言把刘象那个混账骂退,只怕我早就成了地里的一堆土,天上的一抹魂儿了。” 叶玉杏脸上越发羞涩,心里却急急打起了鼓,不敢看王妃一眼,怕她看出她的蛛丝马迹。 两人说了一会儿,王妃就对她说,“二娘那里你也去一去,她心里不自在,你多体谅她则个。先前我已同二娘说过了,她月份大,受不来那册封礼上的各种跪拜礼,更不消说册封之后,还得千里迢迢去沧州谢恩。 如今张侧妃人没了,她那个位子空着,我是一定留给她的。待二娘她生产过后,身体好了,再给她请封不迟。 王爷骨血统共就一个,是她那做了贵妃的女儿,我怎么可能叫她最后没个身份?须知这时她身子愈重,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呢。我不敢,王爷也不会冒险。 只是这些话说来简单,听得进却是难。然而更深里,我是不能给她明白说,不过,……她若走不出这个坎,那么也不配做咱们鲁王世子的生母了。” 王妃生怕六娘说不清楚,硬是把这件事掰开了碾碎了,给她讲了一遍,让她把这些真心话带去给二娘听。 自从颁旨之后,二娘便一直抱病不出来。 不知是受了打击多,还是身子不舒服居多。 叶玉杏从王妃屋里出来,仿佛身后王妃偷偷从门窗缝隙在窥视她,她的一言一行都在王妃眼皮子底下,半分不能隐藏。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东厢房廊庑下,叫丫鬟禀报。 那门上侍候的丫鬟战战兢兢给叶侧妃行了礼,去叫门,——屋子的外门是紧紧关着的。 王妃且在正院住着,二娘就这样大白天的将门锁死,实在是死了心了的模样。 里面的丫鬟很快来传话,隔着门说,“二娘月份大了,不舒服,不见人。不论是谁,哪怕王妃呢。” 叶玉杏听着屋里人的口气,断然不像是二娘身边人从前的口气,于是她叫人从别屋里取出椅子,端在旁边卧房窗户下,放好了,她就坐在那里,说什么里面都听得见。 “你们都远远立着,不准过来。” 金钗带着这里的丫鬟,都走到几步之外,远远侍立,不偷听,也防着别人偷听。 叶玉杏坐在那椅子上,仿佛自言自语,幽幽说道,“我已经向王妃请辞了这侧妃。王妃仁厚,怕二娘你这样打月份,去沧州新宫里,走个半日,辛苦又危险。 待他日小世子生出来了,王妃定会为二娘你上折子请封。到时,我还坐姐姐下首,如何?” 屋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听着,仿佛是低低的呜咽声。 叶玉杏长长叹息,必定叫屋里人听得见,“这些话都是王妃说的,我再不会用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话来骗你。且王妃也有她的难言之隐,二娘你信或者不信,都听我一言: 你若是没有这一胎,那大小姐还是陛下亲封的贵妃,便是为了这个,难道还能少了贵妃生母的品级? 正是因为你肚子里有更尊贵的人儿,这样的情形,王妃若真的给你请封侧妃,那才是疯了。” “放屁!”四娘怒气冲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才疯了,说得不明不白,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聪明,一听就懂么?快别废话,给老娘我说清楚!” 叶玉杏笑了出来,却不敢出声叫她俩听见笑声,佯装轻咳了一声,道,“这不明摆着么?若现在就给二娘封了侧妃,大家都会说母凭子贵,二娘定是靠着肚子里的那块肉得了这样的好处。 那么日 * 后二娘生了小世子,立了这样大奇功,还有什么奖励能比侧妃更大更实惠的?难道——” 难道还想要正妃位子一座么? 屋里仿佛什么瓷器跌落在地,碎了。 屋里的呜呜哭声渐渐大了。 听的人心酸。 叶玉杏不禁伤心说道,“须知王爷身边的好人,只会越来越多。咱们常州的姐妹相比也只会越来越少,再不似东院那两个人一起抱团,咱们只会越来越难过。” 孟氏四娘“咣”地一脚踢开门,指着这边的六娘侧妃就恼道,“你快走吧,别说了,听的人心烦!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好事坏事都能叫你说成是天大的祸事。” 说完,她拉着六娘就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大声抱怨,“烦死个人了!” 接着,她又凑近叶玉杏耳畔,“二娘教我送你。” 走出了正院,四娘就松开手,与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耷拉着脸好不高兴道,“嗨,是我逾矩了,按规矩,得迟你半步,最好还要行个礼。” 说是这么说,可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 叶玉杏主动拉她的手,“好四娘,你难道不爱我了。” 四娘冷哼,低头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谁敢不爱你?我可是好荣幸呢,被侧妃亲自拉着。 与你说句实话罢,若不是怕你走了那两个狐狸精的山头,为着咱们的大局着想,我也不能惹了你不高兴。别得意了。” 叶玉杏笑着拉着她往前走,“那你还矫情什么,快跟我同眠共枕,好生服侍我一番,我兴许就不叫那两个小狐狸精迷惑了呢。” 她拉着四娘,两个走去自己的屋子,晚上叶玉杏还不肯放她走,甚至喊来金玔和她在东院新几个结拜的姐妹一起抱着各色乐器玩耍,大家一起吃酒听曲作乐。 谁知这一向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刘象,竟然这晚回来后院,一径走到花园这院子来,碰见了叶氏与四娘两个喝得烂醉,不禁喜从天降似的,两个美人儿一起抱上床。 叶玉杏不停扭动不合作,才被这混账解开了一件衣裳,即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嬉笑着抱着刘象的全部衣服跑不见了踪影。 留下床上光秃秃的两个人,叫他们自去玩耍。 她才没那么大尺度相陪。 第75章 三十三(上) 又听见里面惨叫停不…… 33 第二天起来, 刘象乐呵了一阵,却及至下床也没见着叶氏,只能悻悻然走了。 叶玉杏躲在丫鬟屋里, 待那混账走了, 她咬着扇面笑嘻嘻走进屋子,看着一脸娇艳的四娘, 指着笑她,“胆敢从我手里夺人,你不是第一个,也绝对是最后一个。我大方一点,饶了你罢, 你怎么谢我?” 四娘神清气爽不与她斗嘴,请她去了自己屋里,拿出自己私藏的好酒,两人吃完酒,又和好如初。 叶玉杏当晚微醺回到自己院子, 看见好好院子中间的那一堵墙, 喝酒时的愉悦渐渐散了。 她早早上了床要睡觉, 可惜这日晚上二更天, 那刘象悄没声息的窜上她的床,大力征伐一番, 叶玉杏气得还没来得及次日叫他好看, 醒来后这混账不知又被孙正带去了哪里。 幸而这天之后, 有许多日子不再曾见到那烦心的人影。 夏天走尽了最后一丝热度,秋爽及来。 秋风起寒露临,最后迟迟下了霜,刘象才带着扩充了近一倍的甲兵重新返回了常州。 进府第一件事, 连浑身的甲胄都没脱下,他就闯入叶侧妃的院子,狠狠抱着叶氏亲了个够,看着叶氏嫌弃地一直擦嘴,哈哈大笑将她放下,坐在旁边由着旁人侍候他换了甲胄。 待重新换上轻便的衣裳,刘象洗了一把脸,回头问还在对着水银镜擦嘴的小娘子,“你猜猜你家王爷这一回闪电出征,拿下了几个郡的兵力?” 原来是偷袭去了。 叶玉杏背对着他照着镜子重新整理好脸上的妆容,答道,“这我若能猜得到,岂不是文曲星下凡?三个罢,给你点面子。” 刘象嘿嘿笑,凑近了她,伸出了一只手,还翻了一翻,“你也太小看你相公我了。不多不少,大大小小十个郡!怎么样?!来亲个嘴,哎呀,我就知道乖六儿是我的天降福星!” 叶玉杏立刻回忆及他出征前一晚,偷上她床的事儿,柳眉竖起,随手抄起坐着的软垫,就往他身上砸,“怪道你总是往我身上爬,原来是这个缘故,不拜菩萨倒来拜我?!当真可恶!可恶!” 一连在他身上砸了无数下,才解了恨,然又被这混账哄上床。 这一番蓄势待发时,王妃院子里忽然来这边喊人,丫鬟焦急地在门首张望,大声说,“王爷,了不得了,二娘发动了!您快去看一眼吧!” 刘象大怒,冲外头吼了一声“滚”! 然他这个走了神,竟被身下的叶氏猛地一脚踢下来床。 叶玉杏慌忙整理好撕拉开领口的衣裳,冲外头喊,“就来!” 她急忙忙撇下刘象,自己个儿出去厅上,叫金钗几个帮她整理好衣裳首饰,也不管那混账,先就走了。 刘象一身火气没处消,然而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只有一个看门的八岁小孩。 他没法,只能忍着裆的摩擦,走到正院来看。 王妃一瞧这厮的走路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儿,只瞪了一回便也懒得理他,焦虑地站在二娘门口,等着里面的消息。 叶玉杏陪在旁边,时不时劝王妃坐着, * 又听见里面惨叫停不下来,吓得脸色发白。 刘象走到这里,那叶玉杏退了半步让了位子,刘象听见屋里的喊叫声,疑惑问两个老婆道,“不是,我算来算去,才七八个月,怎么就发动了?” 不等旁人给他解释,忽然一阵念经声越来越大。 刘象、王妃还有叶玉杏同时往那念经声音看去,——竟是许久不露面的吴氏,不知何时重新穿上了缁衣,将长起来的青丝绾在头顶,如同女冠,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目合手念经。 王妃与叶玉杏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睛里酸溜溜的意思。 唯独一个傻子刘象,大感欣慰,连说了三个“好”。 同时他也因此目露垂涎。 叶玉杏冷笑一声,走去吴氏那边,喝令驱散了围吴氏身边的无干人等,吩咐道,“谁要来干扰吴氏为二娘和孩子祈福,罪加一等!都远远敬着,五步之内不准人靠近。” 这时,一个嬷嬷慌里慌张的恰从旁边三四步处经过,竟是没听见叶侧妃的话似的。 叶玉杏认得这是金罗说的,最近与苏氏走得近的一个,立刻道,“你这婆子,走远着些,莫不是心里藏奸,这般慌张。” 那嬷嬷忙往边上闪了闪。 然而叫刘象看在眼里,那婆子慌不择路像是要往吴氏那边躲,偏不听叶氏的话的模样。 他有意要讨好他六儿,上前就把那婆子狠踢到一边,“混账东西,侧妃说的话竟都当成耳旁风了?本王与王妃还在这里,就这般放肆!” 苏氏略有不安,却见王爷再无动静,她面色不动,她的丫鬟偷偷给那婆子使眼色,叫她快快走。 叶玉杏被却是刘象偷偷伸到后面的手摸了一把,恼地她走去王妃另一边站着。 刘象讨了个没趣,视线又落在了那吴氏身上。 此时吴氏周围没人,就她一个,更显得她那经文念得绝妙动听,如闻纶音。 四娘看了看吴氏,又看了看王爷,只觉得这两个人当真不要脸,只等着二娘生了,她就告了王妃,好叫吴氏吃个大亏。 大家焦虑小世子的出生,干干在外头等了两个时辰,然而里头都没有什么进境。 与此同时,吴氏被叶侧妃晾架在那里,亦足足念了两个时辰的经,嗓子都要冒火了。 她暗骂自己怎么这时候蠢得去勾引王爷,更恨叶侧妃心狠。 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忽然她心生一计,停了下来。 王爷听得老神在在,声音顿歇后不觉看过来,王妃却先他一声质问,“吴氏,怎么不念了?” 吴氏连忙道,“我想起我屋里有尊水月观音,我去将那观音请来镇一镇。” 叶玉杏心中冷笑,脸上换了虚惊一场的笑容,“原来如此,吓得我还以为吴氏与佛祖心灵相通,不愿意念了呢。” 吴氏狠狠瞪了她 * 一眼。 叶玉杏却走过去,将她按着不叫动弹,对刘象福了福,笑道,“你那屋里太远,这里离不得你,我去叫人取来。快念经罢,府里的小世子等着你呢。若你离开时小世子有什么差池,或者一时恍惚念错了经,把我们小世子念成了小郡主,你岂不是要愧疚死?” 吴氏大惊失色。 刘象眉头皱起,也急急催吴氏。 吴氏恨死了叶氏,娇滴滴对王爷道,“二娘腹中孩子自有观音娘娘保佑!随随便便把观音搬来,恐生不敬,需得我亲自上香来去,才能见成效。当日请观音在我屋里,也是费了好大的精神呢。” 刘象正要同意,却被王妃拉住,说,“事权从急。” 叶玉杏心领神会,道,“我也是陛下亲封的侧妃,论情论理,怎么都比你有资格了。你且等着,你那丫鬟随我一来罢,有她看着,你也不必担心我动了你房间什么东西。我亲自去请菩萨。你千万别停,别把小世子惊跑了,继续念经罢!” 第76章 三十三(中) “是男是女?”…… 叶玉杏说的话气得吴氏几乎要翻白眼。 这分明就是暗指她吴氏担心叶侧妃乱动东西, 为此不惜不给小世子念经也要盯着。 吴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恨不能咬死叶氏,慌忙道, “苏娘你也去, 给侧妃指一指路。” 她屋里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刘象皱眉,也心生不满。 叶玉杏再不纠缠, 叫了苏氏一起去了。 吴氏她屋里的确佛龛供着一尊不大的金光灿灿的水月观音菩萨,叶玉杏诚心拈香摆了摆。 做毕面子工程,她双手抱着那菩萨在怀中,做十分辛苦状走来正院,堪堪将那菩萨放在了二娘厅上, 供在正中央。 吴氏咬牙继续念经。 然而二娘这一胎太艰难了,一晚上没生出来,到了第二天早上,叶玉杏听得屋里的凄厉喊叫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担心的不行。 可王妃与王爷都睡觉去了, 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只能干守着。 四娘在隔壁丫鬟屋子里打盹, 被她摇醒, 紧张地瞪眼就问,“生了生了?” 叶玉杏焦虑道, “你也出来帮我听一听, 我怎么感觉二娘的声音不对了?——王爷与王妃熬得太晚, 这会儿还没醒来呢,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只有你能帮帮忙了。” 四娘胡乱整了衣裳,走到外头, 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依叶侧妃之言,将耳朵贴在窗子上,听里面声音,这才听见二娘猫儿叫一般低低无力的呻|吟。 她吓了一跳,“怎 * 么听着像是——” 叶玉杏忙问,“你也觉得是?这怎么办?听说递进去的参片最好也是三十年的。我那里前头攒的参全都切了给七娘用了,此时再没有好东西。若是有上好的参片给她吊着,兴许能好一些?” 四娘咬牙,“走,我们去找王爷!” 叶玉杏只能跟着她往正屋走,隔着床幔如此这般地将外头情形说了一遍,王爷与王妃两个闻声起来,匆匆换上衣裳,都赶出来看情况。 王妃手里的确有很多好东西,此时叫小双去取了五十年的参,切了送去产房。 吴氏念了一晚上经,早就要死要活了,王爷两个一走,她也趁机溜了,这时她的人听说王爷又要过来,她恼地不行,紧赶慢赶在王爷之前来,却还是慢了一步,只能溜着墙根进来,慢慢找机会坐到了蒲团上,继续埋头苦念经。 王妃走去屋里,隔着一道门,问里面情形。 接生婆擦着汗,道,“二娘睡着了,想是累极了。” 却再此时,二娘忽然被下腹再一次的阵痛,弄得失声呻|吟,这回不止王妃,就是王爷都走进来这厅里,一直问“怎么回事儿?!” 王妃打定主意要进去看,便把王爷往出推,“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出去外头去。” 说完,她就准备闯进产房看个究竟。 不论如何,这一胎一定要生出来。 叶玉杏心中惴惴紧跟其后,也要进去。 溜在墙根的苏氏趁机说道,“叶侧妃就不必进去了吧?这人多嘴杂的,影响了二娘却不大好。” 叶玉杏就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说这等诛心的话。 王妃边拉住叶侧妃的手往里走,边指着苏氏就骂,“你如何这等居心叵测?早就知道你害死了张侧妃,又要来害人?难不成你以为害死了叶侧妃,你就能拿到侧妃宝册了?” 刘象立刻一双阴森森双目看过去。 这吓得苏氏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一劲儿摆手,“奴不敢有这种心思……” 刘象听她聒噪,指着人叫吧苏氏绑了,冷声喝道,“堵住她的嘴关在王妃屋里,不准她寻死!” 吴氏眼睁睁看着只说了一句莫须有的话的苏氏,被人拖了出去,吓得赶紧低头老实念经,生怕自己也被牵连被打一顿。 那日的鞭子疼痛还记忆犹新。 就这样念经念得她快要死了,才听得屋里一声婴儿啼哭,她佯装受到冲击,白眼一翻就晕死过去,打定主意往后再不干这种蠢事。 刘象十分感动,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产房外,急吼吼问人,“是男是女?” 屋内传出喜婆的道喜,“恭喜王爷,是个白胖的小郡主!” 刘象脸上的笑渐渐散去。 王妃彼时与侧妃正在产房 * 内,见证了孩儿落地的情形,喜道,“赏!全都赏!二娘,你可是为咱们府里立了功了!你且好好休息,我叫王爷给小郡主起个响亮亮的名儿!到时说与你听!” 接生婆把孩子裹了起来,抱给王妃。 王妃喜得合不拢嘴,却不敢抱孩子,叫旁人把孩子报给王爷看。 刘象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喜的,勉强看了一眼,心说,这么丑?!若不是运气好生来是个郡主,真不知道这丑的丫头嫁给谁家谁能要。 叶玉杏坐在产床边,握着二娘的手,“你先歇一歇,等会儿王爷看过了孩子,还给你抱进来放在这里。孩子很好,眼睛很像你。” 二娘眼泪流出来,浑身没了力气,可还强撑着一口气一劲摇头,“是不是弄错了?我分明记得应该是男孩儿啊,我怀着的时候最爱吃酸的,且怀相与怀着贵妃那时全然不一样,怎么还会是个女孩?” 王妃闻言,走过来,“再没有错的,我和叶侧妃两个亲眼看着孩子滑出来。你能生养,往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可看二娘那一直流泪的样子,王妃与叶侧妃两个都不能再说了,安慰了两句照顾好身子,就走出来,也去看奶娘抱着的那个孩子。 叶玉杏见过生孩子的惨状,心中十分惧怕,可再看见这红红小小的小婴儿,觉得心都要化了,不住地说,“小郡主?我们家的小郡主?这孩子比咱们都有福气呢,天生的爵位呢。多赖我们王爷洪福齐天,才叫着孩子满身地富贵气。” 这却是说到了王爷心坎里,笑眯眯道,“不错,比她那位贵妃姐姐会挑时间出来。赶明儿给我们小郡主请个封号,这丫头就满府里最大的地主了!” 有封号就有封地。 阖府上下的女人都没有多少私产,按着这样的话来说,的确是最大的地主。 王妃却是不想和这个混账说话,叫人把孩子送进去交给奶娘,抱到自己上房准备好的屋子里,就打发王爷去给府里上下赏钱。 刘象就呵呵笑,“人人都有赏!” 叶玉杏说,“多亏了这尊观音像镇着呢,抱过来的时候,沉得手疼。二娘从里头出来,定要再拜几回,才不叫我白跑呢。” “好好,好菩萨,都有赏!”他一回头,瞧见念经的吴氏晕倒,正被丫鬟扶着一点一点灌水,很高兴吴氏懂事,大手一挥,“吴氏你做得很好,本王记你一功!” 说着,他看见那个纯金的水月观音,就道,“观音娘娘且供奉在这里,不要挪动了,免得再生什么波澜。” 那吴氏简直又要厥过去,她只是把这借来给二娘临时用的! 可憋了满嘴的不同意,也 * 不能说出来,要不然会被打。 她只能含恨流泪点头,“单凭王爷做主。” 叶玉杏与四娘两个笑得都要肚子痛。 第77章 三十三(下) 一定是叶氏的旺夫运…… 府里添了个小郡主, 各个都得了赏,上下喜气洋洋的,谁不说小郡主的好话! 晚上论功行赏后, 刘象想着吴氏念经的功劳, 去了她屋里略坐坐。 吴氏侍奉了王爷好半日,怯生生开口重新讨要一个观音, “我那尊送给了二娘,这里光秃秃的,平日里想为王爷念经祈福,也没有个着落。” 刘象难得痛快的答应了。 但他并未久留,仍去叶氏屋里歇息。 几日后, 银楼老板亲自上门送货,同时来讨要剩下未付的银钱。 原来吴氏那个纯金的观音,实际上只有外面薄薄一层金衣,里面还是铜制成的,而刘象被那吴氏一番蛊惑, 竟然叫人给她打了个实心纯金的观音像。 因此那银楼老板再有惧意, 也不能不来讨要这个棺材本的钱。 王妃要气疯了, 阴沉着脸付了钱把老板送走, 当即就扣着纯金的观音,留在了自己屋里。 而那一直欣喜地等着金观音的吴氏, 左等右等不见人将那观音像送来, 待到晚上去王妃屋里请安, 一眼看见王妃屋里竟然供上了一尊新的纯金观音,想都不用想,那是王妃把自己的给截胡了! 她都要气哭了。 王妃冷冷看着吴氏的脸色一变而再变,变得泫然欲泣, 也不去理她。 叶玉杏坐在王妃下首,大冷的天还拿着个团扇晃个不停。 片刻之后,王爷竟然也提早回来了,看见一屋子女人,十分快乐,“王妃今日有事要说?” 王妃假笑叫他坐了主座,自己也四平八稳的坐在位子上,好整以暇道,“是有两件事,原也是要与王爷说一说的。王爷既来了,就一起听了吧,省得还要劳人去传话。 这一呢,苏氏前日言语无状,王爷将她绑了,恰好叫我查出了一些二娘忽然早产的事儿。 那涉事的贱奴与苏氏颇有一些来往,我也不好再往下查,怕丢了王府的人,让王爷难做,索性就将那贱奴发配到咱们的矿上去做苦力。” 刘象听了,脸色为之一变,拍桌子怒道,“贱人焉敢如此!” 虽然二娘生的是女儿,但也是他的子嗣,敢动他的子嗣,就是把人打死都不为过,——可是苏氏,刘象看了眼王妃,她说怕自己难做。 刘象这一眼看过来,看得王妃心里毛毛的。 王妃强忍着不适,按着他的手,安慰笑道,“这事儿还得亏了叶侧妃,也是她那日骂了那个干扰吴氏念经祈福的婆子,王爷您还踢了那个婆子一脚,我当时便起了疑心,果然就查出了真相。” 王爷冷哼道,“好,好,本王就知道!”一定是叶氏的旺夫运! 叶玉杏被他看得臊的,用团扇挡着半张脸,起身半福又坐下,只不与他对视。 王妃见叶氏顺服,颇为满意。 至于苏氏,这件事点到即止,她并未说要把苏氏怎样。 第二件事,王妃只是指了指那尊金观音,对刘象道,“这个我瞧这不错,就放在我这里罢。” 刘象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吴氏。 待大家从王妃上房这里出去时,四娘拉着叶侧妃一边往她屋里走,一边小声嘀咕,“她不是先说了怕丢了王府的人,不好往下查么,怎么后又说最后也查明真相?” 叶玉杏也学着她,低声道,“这不明摆着呢么,还说?!” 要是刘象追根究底问,查清了没有,王妃就会拿出来先前说好的话来堵他,怕丢人,没敢彻查;要是刘象含含糊糊不怎么追究,王妃就会把这事儿拿出来,当成邀功,每每有用了,都会说一句,亏得我查清了真相,怎样怎样。 这种话术实在不是她能熟练运用了的。 又或者她哪日做了当家人,也就渐渐会了这种本事?真也难说。 叶玉杏与四娘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心中暗叹几番。 她也不羡慕王妃的位子,劳心劳力却终究与夫婿渐行渐远。 两人说些闲话才经过东院几步远,叶玉杏摸着腰间的荷包,抬头道,“我的扇儿呢?什么时候丢的我都没什么知觉,咱们去找一找。” 金钗回头去看金玔金罗几个,大家都没没有带,只好说,“是不见了,想是方才侧妃遗落在王妃屋里了,我去找吧。” 叶玉杏就和四娘坐到了东院门口的石狮子旁边,早有东院看院门的送来两张椅子,还有一个小几,热情周到地给他们添茶倒水上果品之类。 自从她封了侧妃,金玔就回到她身边,此时东院还有金玔的姐妹,听见动静都忙出来服侍。 这时,吴氏神色怏怏地走了回来,猛瞧见她那门口坐着两个人,待要绕路走,实在无路可走,远远躲着也不行,她总得进院子,于是不情不愿挪着过来,给叶侧妃请安。 四娘简直得意极了,翘着二郎腿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跟霜打了似的,可别说是我们欺负你了。” 叶玉杏笑着瞪了四娘一眼,对吴氏道,“你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侍候。” 吴氏又蹲了福,也不敢从正路上走,只低头绕着大门墙根进去了。 四娘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啧啧道,“我今儿竟也尝了一把狐假虎威的好处,当真过瘾。” 走去院子里的吴氏悄悄冲着大门外啐了一口。 金钗很快就把掉落的团扇找到,服侍侧妃与四娘一同回了花园的院子去。 俗话说好事多磨,叶玉杏的侧妃还没去沧州谢恩,沧州好似缺粮缺的过分似的,上次那位催粮官走了没有半年,新一轮的催粮官又来了。 此番那催粮官带了新的旨意:前段日子陛下受凉生病,不能见外臣,贵妃照顾陛下紧跟着病了一场,不能见外命妇,如今两位祖宗都好了,鲁王该带着请封的王妃,以及最近新封赏的侧妃去谢恩了。 鲁王前些日子拿下了十个大小郡的兵权,心里惴惴不敢去。 别的不说,那个齐王可是对他很有意见。 孙正就给他出了注意,“齐王不足为据,王爷只管奉承陈相。” 他让刘象除了粮食之外,主动捐上一批扬州那里抄来的金银财宝,一路敲锣打鼓宣扬陛下仁政,让人人都知道你为陛下献宝去了,就这样轰轰烈烈去沧州。 倒时,不论最差什么情形,也能叫他圆头圆脑的去,须尾俱全的回来。 若再幸运的话,说不准还能让那是个郡的兵权落到明处。 十月底,鲁王刘象再躲不过,只能带着王妃越氏、侧妃叶氏两个,一路乘船缓缓慢慢北行,前往沧州行宫,面圣谢恩。 第78章 三十四(上) 叶氏乃外命妇,不能…… 34 王妃从前被册封时, 并没有去过沧州谢恩,不知道是那边忘了,或者还是刘象没对她提及这件事。 从前没有谢恩, 于王妃来说本来也没什么, 可这一回恰好是她与叶氏互相作陪,这就叫人难免多想。 叶玉杏听旨时, 亦觉得沧州恶意满满。 只是她到底人微言轻,且这种事情也不能自辩。 催粮官来常州,同路带了两个嬷嬷,指导鲁王妃与侧妃两个礼仪,王妃不耐烦, 把人都给了叶侧妃使唤。 刘象好容易给自己筹措了不少军费粮草,不想沧州那里来的这样频繁,与孙正商量一番后,钱财他自己私藏三分之一,余下的一半充公常州军备, 最后一半全都铸成元宝模样, 一箱箱搬上船, 送去沧州。 粮草一分为二, 自己一半沧州一般。 他是去过沧州的。 这一回要出发,孙正与他讲了许多要紧的事务, 他只觉沧州的情形十分奇怪。 表面上看好似陈相一手遮天, 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真正在沧州直接领兵的,并不是陈相,而 * 是对陈相俯首称臣的原沧州太守,如今的齐王。 齐王听命于陈相。 刘象觉得这大约和自己与孙先生之间的关系差不多? 这把孙正吓得够呛, 忙纠正一番。 刘象更不懂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分别给陈相齐王两个送私礼。 刘象与一妻一妾北上沧州,第一个拜访了陈相,第二个就是齐王。 齐王从前做知府时就与刘象有提拔之恩,刘象心里再忌惮他,面子上对他仍十分崇敬,陈相那里他给了多少孝敬,齐王这里一样一样的奉上,半点都不叫齐王难堪。 那齐王自打听说鲁王两个妻妾要来行宫谢恩,就找人打听了一二,待见到鲁王,笑着搂着鲁王,两个勾肩搭背说话。 他调笑说,“你那王妃长得顶多称赞一句周正,怎么也不换一个?”他做了齐王,就新娶了高门嫡女做新的王妃。 刘象为难,“哥哥你有所不知,弟弟我那时差点也换了这个糟糠!可这母老虎实在难缠,不但没有换成,反被她和小老婆联合起来倒打一耙,弄得人灰头土脸,不走运不走运!” 齐王哈哈大笑,过了会儿,又说,“听说你府里无数的小妾,怎么偏偏挑了一个名声不好的弄来沧州?连我这远的,都听说你这个侧妃,克死了许多人,实在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说起叶氏,刘象可就有话说,他一脸得意,没忍住炫耀,笑道,“那是齐王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几个小老婆里,叶氏是我娶的最得意的一个。 别的不说,这个命格,实在是硬的当当响。不过你看我,不但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做上了鲁王,满身的荣华富贵,谁敢说我命不好?! 哥哥你想想,这克夫克夫,克的都是不顶事的,她天生就该嫁给我这样的厉害人!再者说,我这个小妾,那长的可是十分的有滋味!旁人都比不得的!” 齐王听他一言,倒勾起了他几分垂涎的心思。 这克夫一事鲁王说的极是,能被克死的都是不顶事的!同样的道理,克不死的,可不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竟叫这没脑子的鲁王捡了现成的便宜。 然而就在王妃与叶侧妃两个进宫谢恩,正与行宫的贵妃手拉着手哭着说话时,外面发生了一件大事。 孙正要避着丞相,没跟着来沧州,他在刘象身边留了几个能干事的,一早就把打听来的大消息,迅速传给了鲁王: 一 * 直盘踞京城的叛军马三元自立为帝之后,大兴改制,抄了京城许多富贵家族,得了山一样的财宝,从此练兵杀敌势如破竹,响应者甚众。 十日前,西北的秦王奉旨东进勤王,在京城外四十里地,与伪王大战一场。 那马三元借着熟悉地形之便,亲征前线,出其不意斩断了秦王好几路粮草,大乱秦王军心,紧接着双方大队人马对峙时,伪王佯装大败诱敌深入,最后杀了个回马枪,将秦王先锋骑兵设伏,同时,趁机斩杀了误入埋伏的秦王嫡长子。 本该在西北边境戍卫的秦王嫡长子,竟然这样糊里糊涂死在了与贼首混战的前线。 秦王因此受挫,失了战心,继而大败。 那伪王逼退秦王后,终于腾出了手,向沧州发了挑衅书,十分张扬的声明,不日将南下扫荡沧州,若是沧州聪明,早早交了陛下,投降他们,或许能留一条性命。 这个挑衅书没有送给陈相,而是直接送到了齐王手里。 齐王忽然被针对,一时紧张,一时得意。 鲁王当时在侧,拍马屁惯了,张口就来,“这个狗娘养的马三元,口气如此之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齐王哥哥你手下精兵无数,大军八十万,只要出兵,定然把那马三元打的屁滚尿流,脱了裤子喊爹爹! 齐王不敢说八十万军是假,十八万才是真,——可他上报陈相叫鲁王筹措粮草,就是按照八十万军来要的,于是谦虚道,“哪里就能那么厉害了?你看秦王,朝廷真是白养了这个西北大将军,从前总听说他战无不胜,原来竟是个脓包货,竟连个土鳖都打不过!” 鲁王忙道,“那可不,只要齐王哥哥你亲自带兵出阵,一举灭了伪王,这天下第一号战神,可不就是齐王你的了吗?那个狗皮秦王算个甚!” 如此吹捧了一番,齐王渐渐就信了,也觉得那马三元不过是个地里刨土的匹夫,能有什么本事,从前的秦王当真是把自己吹捧的太厉害,这一到真章,就露了怯。 居然连他嫡长子都给弄死沙场。 这是有多弱! 伪王挑衅书一事被陈相听说,陈相召齐王来行宫外的住所相见。 齐王才被鲁王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在陈相面前侃侃而谈,陈相略一沉吟,就同意了齐王的自吹自擂。 半日后,齐王收到了要他亲自带兵北上剿匪的圣旨,他的跟班鲁王又被打发回常州,重新筹措粮饷,及时北运。 战事紧张,几乎一触即发,两个王连碰头的时间都没有,被安排的妥妥当 * 当明明白白。 刘象接了回常州的圣旨,下回他就不用亲自再来这沧州了,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王妃与叶侧妃从宫里出来,就被接上车去码头乘坐回常州的船,若不是押船的是升做先锋营小将军的宝贵儿及刘象的结拜兄弟老八,她们还以为被人劫了道。 就在大家上船的第一天,鲁王忽然收到了来自齐王的一封密信。 原来他早看上了这些日子寄居在齐王府的鲁王侧妃叶氏,本来打算找个机会问鲁王要人,在鲁王回常州之前成好事。 结果军令来得太快,不等他给鲁王暗示,他们两个就各自离开了沧州。 然而这齐王贼心不死,待出兵后,就找了机会给鲁王修书一封,说的甚是冠冕堂皇:叶氏在宫中与贵妃相谈甚欢,前些日子贵妃思乡心切,鲁王如此忠心,应把叶氏留在沧州,给贵妃做个保姆,以宽慰陛下爱妻之心。 末了,那齐王特意标注:叶氏乃外命妇,不能住宫里,最好让叶氏先住在齐王府,以供贵妃随时差遣。 这司马昭之心,刘象此等胭脂场里的英雄,如何能不知! 他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惊又怒简直要当场大哭。 谁也不敢说。 万一齐王恨他不听话,日后回了沧州,见天的在陛下与陈相面前说他坏话,可如何是好。 又或者,人常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万一这齐王没等到他的六儿,从北边击退贼首,八十万大军直戳拿下常州,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整整一日,他都在自己屋里打转转,或者浑身没有骨头似的对着叶氏垂泪,爱的不行,恨得不行,也怕的不行。 谁知道他若是做了对不起叶氏的事儿,那天打雷劈会不会发作在他身上。 别人或者不信,他却是眼睁睁见过乌鸦巣里的金子,硬生生砸死了要欺负叶氏的流氓无赖。 叶玉杏一开始以为他为政事忙碌,可他一晚上坐立不安的,就纳罕了,问他,他也不说话,只是伤心落泪。 再问,刘象就说,“我此番来了沧州,才觉得我竟如此想念我的大郡主,我的贵妃娘娘!我这回来去匆匆,甚至没去行宫外磕头!” 叶玉杏要是信就傻了,她懒得计较,也不看他做戏。 然而刘象毕竟是做了这么久鲁王的人,才睡了一晚上,就叫他想出来了个绝妙的法子。 第二天一早,刘象叫王妃乘坐大船先行下常州回去。 他带着叶氏重新乘坐了别的随 * 行船只,也不告诉王妃,暗搓搓两个人北上回去沧州。 齐王不是借贵妃生事么,他想法子叫贵妃在宫里摆出厌弃叶氏的态度,就算是完成了齐王的吩咐,同时为了不叫贵妃不好做,他只能最后带着叶氏灰溜溜离开沧州! 简直不相信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妙计! 叶玉杏听他说,还是想念贵妃,一定要在贵妃宫外磕头,她就不解了,“那你带着我做什么?要带也该是王妃才对?” 刘象有苦难言,支支吾吾,都不敢与她同寝。 船只下行极快,可要往上走,就慢了许多,待到鲁王的船再次抵达沧州,沧州那里竟传来齐王北边被伪王大败的消息。 风闻那忠勇齐王整个人被无数支箭射中,倒毙在疆场,最后甚至叫伪王亲手斩下齐王头颅,悬挂在军营风化了三日,然后遣使者要将那颗头送还给沧州。 彼时齐王的头还在伪王军营外挂着招风。 鲁王简直要吓死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自己对六儿的不离不弃,此时恨不能对着叶氏拜了又拜,才弃船登岸,就又要带着叶氏重新上船,连夜逃离沧州为上。 第79章 三十四(下) 叶玉杏上前抱住小贵…… 叶玉杏被折腾的上船又下船, 气的不行,把个刘象压在床上,坐他肚子上逼问, “你若在不同我说实话, 我可要生气了!再不理你了。” 刘象被她兰香麝气吹得神魂颠倒,立刻藏不住话的如实以告:“齐王打了个大败仗, 伪王眼看就要攻下沧州,再不逃,咱们都要死在这里了!那京城里被伪王弄死的权贵不知多少!” 情势如此紧张了? 叶玉杏忘记她要问为什么带她重新回常州,脑子里尽是想着刘象说的逃命,心下一动, 随即皱眉道,“果真危急,你难道就不要你闺女了?我听说京城里那太后因不堪受辱都吊死了。——若叫伪王捉住贵妃,岂不是要来要挟你?!” 前头一句,刘象还真的不在乎。 死就死了。 可六娘说, “若让伪王拿我们贵妃来做文章, 那多少有辱斯文的事儿, 不知能叫伪王做出来, 倒时王爷一举一动都在天下人眼中,咱们岂不被动。” 刘象果然犹豫了, 杀了他闺女事小, 可若那些粗人当众羞辱他闺女, 当真士可杀不可辱。 叶氏心软想要救那孩子,但若要因此赔上他的性命,却是万万不可。 在他纠结的时候,忽然想起孙正给他的锦囊妙计, 连忙给叶氏说了。 叶玉杏才放过他,好奇问,“锦囊?这个孙先生神神鬼鬼的,东西在哪里我看看?” 刘象慌忙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金丝线编成的绳,从衣服里拉出来一个锦囊。 叶玉杏:…… 她动手三两下拆开锦囊,打开一看,里面就一行字:王爷决断有疑,但听叶侧妃吩咐。 刘象与叶玉杏两个面面相觑。 叶玉杏迟疑,指着这张纸,“你确定没被人掉包?” 刘象果然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把纸拿到灯烛那里,点燃烧了,这回他心里有了底,狗腿讨好道,“孙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听你的,你运气好,听你的没错!好娘子,你说,我做!你想怎样,咱们这就怎样!” 叶玉杏道,“带贵妃回常州。” 刘象虽然觉得带贵妃回家不一定有什么好处,但孙先生说了,六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怎么去救贵妃,是个好大的难题。 叶玉杏叫人取了纸笔进来,一句一句问,一条一条写,有时自问自答,有时问刘象,有时低头忖思: “贵妃在行宫,是单独住,还是与陛下同住?” 这头一个问题,叶玉杏大约知道,于是在旁边写下,“贵妃单独有宫室,与陛下尚未同房。” “行宫有几道门把手,驻守官兵几何?” 这个刘象与齐王饮酒时,偶有听闻,“东南西北各有大门,守门官兵约两千人,每处五百人上下。” “行宫内可有巡防兵甲?” “有,人数、巡防换防时间却是不知道。” “沧州城内有多少驻兵?” “不知……” 刘象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叶玉杏陆陆续续问了几个问题,将所有的答案汇总。 从前她收留了沧州送来的两个嬷嬷,沧州行宫的事她其实比刘象知道的都多。 到了如此紧要关头,叶玉杏略略思索道,“闯宫吧。我才去过贵妃寝宫,那行宫并不十分大,咱们一路上快进快出,或者能全身而退。” “闯、闯宫?” 刘象慌忙摆手,“不成不成,那是造反!我上有老下有小——” “不知伪王大军压境,如今走到了何处?” 刘象顿时闭嘴。 若是伪王大军开拔到了沧州,已经没有齐王镇守的沧州 * ,与没了牙的老虎有什么两样。 他没了主意,思来想去孙先生那般厉害,定有后招,索性全由叶氏做主。 叶玉杏从刘象内衣口袋里掏出虎符,郑重放在刘象手里,“王爷,咱们成败在此一举,成了,咱们回常州,或者能做个三五年的土皇帝,败了,贵妃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咱们还是回常州做土皇帝。” 嗯? 还有这等好事? 刘象试探地问,“当真?” 叶玉杏十分自信地点头,“今晚夜袭行宫,走西边的门,那里距离贵妃的住处最近。若有不妥,到时出奔码头也更方便。” 听她说的如此轻巧,刘象简直都要信了。 然而实际上,确实进入行宫很轻松,就好像是假的行宫一样。 叶玉杏拿出自己的牌子,递进行宫西门,并与看门使者道,“贵妃生母产后病重,有急事要禀贵妃。”她暗中给那黄门使者一只轻飘飘的荷包。 里头有百两的银票。 因当日叶侧妃进宫谢恩,的确说到了贵妃生母又生了小郡主一事,那使者听说事情危急,又收了人家好处,忙拿着鲁王叶侧妃的帖子使人去禀报贵妃。 贵妃梦中惊醒,取了陛下的手令,就叫人去开门,放叶氏进行宫说话。 刘象从没想到,自己女儿这样有本事。 鲁王随行的三百好手待行宫大门一开,一拥而上,冲进宫里,听话的他们就用笔下手书震慑,不听话挡路逞能的,当即斩杀。 叶玉杏与刘象两个径直闯入贵妃宫里,一路上的宫女太监如何能与刘象手下见过血的大汉对上的,即便是巡查到此处的卫兵也全都不敌,叫鲁王他们竟真的闯进了贵妃宫里。 小贵妃本来听说娘亲重病,慌得一直流泪,焦急的站在宫殿阶上等叶侧妃来,却不想这是个阴谋,自己亲爹竟然带兵趁机闯进宫里。 那边乱糟糟声音传了过来,小贵妃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却以为是有人假冒叶侧妃,转身对陪着自己的小皇帝慌忙道,“宫里有变,陛下快走!” 却不想,刘象与叶氏两个迅速就跑来了这里。 小贵妃失声尖叫,“爹爹!怎么是你!” 那小陛下立刻将 * 身子挡在自己的贵妃身前,怒斥鲁王,“鲁王你要做什么!” 叶玉杏一进来,就看见两个小儿女互相保护,这时候情况危急,她来不及解释,上前拨推开对陛下虎视眈眈的刘象,急道,“外头好像有人在攻打行宫,我与你爹爹是来接你的。陛下如果不嫌弃,我们一起走。” 她这话冲口而出完全没有打结。 但说出来的话听在了刘象耳中,好似震天响锣,冲击得他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 怎么原来在六儿心目中,他竟能与掌握八十万大军的齐王相提并论,还能,还能“挟令”天子?! 叶玉杏见着刘象顿悟,暗赞孙先生会调.教人,若是一年前的刘象,听她说这话,早吓哭了。 那阶上一双小儿女谁也不信,小贵妃怒道,“爹爹,你怎么能这样!好你个叶氏,我先前当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们都是乱臣贼子!爹爹!我恨你!” 小贵妃说话太快,陛下来不及捂住她的嘴,那句“乱臣贼子”就蹦了出来。 刘象被女儿称作乱臣贼子,简直气死了,指着自己闺女就骂,“混账东西,要不是你是我的种,老子管你是死是活。走不走,不走老子还真就自己先走了!外边贼首都快打到沧州了,你若要在这里陪葬,那就随你的便!” 就在此时,外头乱声大作,刘象与叶玉杏登时变了脸。 就连深知行宫军备的陛下也都为之一震。 大家齐齐望向东边与南边。 行宫北门南门与东门不知何时被人放了火,大火烈烈,而火下贼匪不知藏在何处,竟四处烧杀起来。 叶玉杏上前抱住小贵妃,连同小陛下一起推向刘象,“快走吧,要死人的。” 刘象手下小厮宝贵儿改名的刘宝贵小将军匆匆进来,满头大汗禀报道,“秦王庶长子杜申派兵围了西门,咱们出不去了!” 难道是中了埋伏? 这一刻,叶玉杏对那孙正充满了疑心。 刘象慌得跟什么似的,早没了注意,“那怎么办,南边东边都有大火,我们走东边?” “那次遇流寇不就是这样情形,越是没动静越是危险,” * 叶玉杏沉沉道,“走西门,别的门全都不熟悉,乱走就是一个死字。” 她左右看了几眼,找不到个趁手的兵器,只能且走且看。 小陛下听说秦王的庶长子杜申造反,这才真的慌了,“为什么他也要造反?” 那杜申可是有两千精兵在沧州! 叶玉杏顾不得安慰哪个,叫来两个牵着马的甲兵,一人背一个孩子上马,用行宫里的绸缎撕成条状,把两个孩子牢牢捆在背上,大家上马冲往西门。 许多鲁王府的将士都困在西门里,待到鲁王来了,大家都不敢先开门。 刘象佯装镇定,听叶氏的话,带着陛下及一众亲兵上西门城楼。 直至上城楼,自上往下看,才看见城门外站着密密麻麻的甲兵,不知有多少人在此处,为首的旗帜上挂着一个“杜”字。 旗下的将军,不是杜申,还是哪个。 刘象叫人抱着陛下站在城楼,尽量让城墙垛子保护自己,大声喊道,“陛下在此,谁人敢做乱臣贼子?!杜申小儿,赶紧领着你的亲兵撤离此处三百里,否则别管本王不客气!” 高举的火把下,有人举着陛下的龙袍虚晃一回。 城下之人听说陛下在城楼,都定睛去看,果然一个身穿龙袍的小儿,在城墙垛子后面若隐若现。 杜申上前仔细去看,待要吩咐左右,却忽然眼睛一花,一支利箭倏然冲向自己,直直射中了他,他被这箭的力道带的往后一掼,直挺挺地摔下马。 胸口传来剧痛。 几个亲兵七上八下将他扶起来。 杜申掏出匕首,抬手起落,就把那彼箭柄削落,再次被亲兵拥着坐上马背,忍着剧痛,朗声道,“鲁王夜闯行宫,挟持陛下,罪该万死,今晚谁能斩杀鲁王,本将军可赏他四品侯爵之位!!” 鲁王才见杜申被利箭射中,还没高兴,就见他再次上马,还口出狂言,当即就退缩了。 此时,旁边隐在城墙垛阴影中的叶玉杏走出来,手握一张强弓,忍着手臂剧痛,道,“他被我射中了,鲁王且下令坚守城门,不出半个时辰,这个人必定要找借口退兵。” 刘象见她左手虽然握着弓,右手却整只手臂无力下垂,忙走来一 * 看,却见叶氏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弓流下了来,想必是用力过猛之故。 他见了鲜血,心疼又后怕,怕万一没射准,半个时辰后那伙强人攻上来,又该当如何。 可同时他也仿佛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受了刺激后,将叶氏紧紧抱着不放开,同时镇定的吩咐手下,依她所言,叫众人大声在城楼上一边往下放箭一边喊,“杜申中毒箭了!杜申中毒箭了!” 第80章 三十五(上) 杜申目光阴沉沉地盯…… 35 杜申原本能撑半个时辰, 但听了箭头有毒,甚至没撑过两刻钟,只觉头渐渐昏了, 再不撤走, 只怕难见明日太阳。 他强撑着争一口气,深深看一眼城墙上与鲁王并肩的那个女子模样的身影, 含恨下令撤军。 刘象孤注一掷,没想到那个杜申真的撑不住,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撤走了,欢喜的不行,待要乘胜追击, 擒拿斩杀这个坏人,却被叶氏阻止,“穷寇莫追,箭头没有毒,我骗他的。” 刘象一呆, 继而恍然大悟道, “难怪, 我还说你从哪里找到的毒箭。” 叶玉杏左手发麻右手流血如注, 无力再给那人一击,劝谏说道, “我估计齐王身死后, 溃散的败军马上就要回到沧州, 咱们再不走,怕是再难走了。不知陈相能否笼络得住这些散兵游将,左右这个杜申已经是你手下败将,往后王爷有机会在收拾他不迟。” 而且现在把秦王的庶长子给杀了, 不就是自动把秦王的注意力从伪王、沧州那里,转移到鲁王身上么。 叶玉杏倚在刘象怀中,带着他转身再问阴影里与贵妃躲在一处的陛下,“我们是一定要带贵妃走的。她留在你这里,她母亲不放心,鲁王这个父亲更是十分的不放心。他日天下平定了,陛下再来鲁王府接走贵妃,如何?” 陈诚这时才肯相信刘象不是叛贼。 正在叶玉杏要开口蛊惑小皇帝跟他们一道南下时,陈诚从旁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一身甲胄手握宝剑,走到吃惊的众人面前,先给陛下行礼,然后与鲁王说,“鲁王爱女心切,陈某自愧不如。只是贵妃乃是陛下心爱之人,鲁王夜闯行宫只为救女心切,此事可以就此揭过不提,然鲁王要带走贵妃,却是万万不行的。” 叶玉杏一惊,悄悄退了半步,落在刘象身后。 她四处看一遍,甚至怀疑返方才成内外大乱时候,内城墙下方已经被这人包围了。 刘象自然欢喜地保护自己的爱妾,一个身子就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 ,毕竟齐王都死了,他也不是很怕这个丞相,于是朗声嘻嘻笑道,“陈相悄悄藏在这里,不是大丈夫所为!” 叶玉杏真是佩服刘象,真傻。 陈相不以为意,笑得一派风光霁月,“我本来听说今晚杜申那厮要作乱,不想进入我瓮中之鳖的,原来还有别人。”他算错了方向,一直在守备“松散”的北城设伏。 没想到鲁王冲着贵妃来,直接走了西门。 不为挟持陛下,而是为了接回爱女。 这样实诚的鲁王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要不是陈诚怕走漏风声,没有对北门之外的其他地方严加禁令,怎么会叫刘象得手抢走了陛下! 而刘象,见到这个陈相嘴如此之硬,倒不好在陛下面前坏了自己的形象,于是就问陛下,“我能不能带我闺女走,你是陛下,你说!” 陛下犹豫再三,说道,“我听贵妃的。” 小贵妃一听,立刻就哭着不愿意走,“我嫁给陛下,是生是死都是陛下的人,我不能这时候离开他!爹爹!你走吧,女儿不孝!下辈子再来报答爹爹的养育之恩!”她在地上磕了许多的头,额头都流了血。 小陛下当即就与小贵妃抱在一起痛哭。 刘象气得揽着六儿转身就走。 鲁王的人瞬间撤走,一个都不留。 陈相沉思着,重新评估了贵妃在鲁王心中的地位,安顿了陛下与贵妃,整修城墙,清理门户。 次日,他打听到鲁王一行人早就连夜走了,杜申等贼子亦趁乱出城,望着秦王大军处疾驰离开,不知所踪。 至于齐王死后的残余部队,只有约七八万人回了沧州,其余都四处溃散成为各地流寇。 也是歪打正着,如此一来,这些流寇反倒给伪王马三元设置了重重障碍,要他没办法一鼓作气南下攻打沧州,要攻打沧州,需得先行剿匪。 这七八万回到沧州的兵勇,在陈相的整顿下,重新打散了编队,——他叫陛下封了他兼做临时大将军,亲手握了这虎符兵权。 刘象终于全身全尾回到常州后,沧州的消息全都堆积在前院桌上,不等他喘息给孙正诉苦,就被压着上课。 原来在他离开沧州第二天,陛下下令封秦王庶长子杜申为勤王的先锋将军,并命先锋将军与秦王汇合,不得拖延,即刻攻打京城。 刘象怪叫,“杜申都造反造到皇帝小儿头上了,怎么还给他封了一个将军?那小陛下是不是吓傻了?!” 孙正已经同旁人口中了解了鲁王遇到的惊心动魄,此时笑道,“此一时彼一次。杜申临走前这样一招,是为了回秦王大营准备的投名状。秦王失去了唯一成年的嫡子,陛下如此一番封赏,必定能叫 * 秦王与杜申这个庶长子两人父子失和。不过是一道圣旨,怎么说都可以。” 刘象其实没听懂。 不过他倒是清楚什么叫做“父子失和”。 他暗骂一声,“这个姓陈的丞相真是诡计多端。看着相貌堂堂形容伟岸,手段却如此阴暗。” 自从他这此从沧州回来,满嘴的反感陈相,孙正多多少少能体会一点,当年他在陈相手下为清客,太清楚陈相机智多变的手段了。 未免日后对上陈相,鲁王畏首畏尾,孙正笑道,“其实陈相当时已然是强弩之末。你们当时都被他骗了。若鲁王坚持,说不定能真能把陛下接来常州。” 刘象一愣,十分不明白,赶紧问,“请教先生?” 孙正笑道,“第一,陈相一介文官,穿着一身甲胄很不合时,可他一定要穿,为何?就是为了教你们认定他已经手握重兵,成竹在胸。 如果他真的有雄兵在手,以陈相的度量,何必穿着不合适的衣裳多此一举,更可能的是要效仿诸葛孔明做一出空城计了。 第二,早先陛下被你们绑上马他不出现,陛下又被你们辖制上了城墙,他不出现,最后杜申攻城的那几刻钟,他不出现,最后分明能够乘胜追击了,他还是不出现,为何? 因为他没有真正的兵将能抵挡杜申,甚至不能用兵与区区三百众的鲁王您对峙。所以最后王爷你离开十分顺利。 最后一点,陈相如果有能力抵挡杜申,得知杜申阴谋后,早也将他在‘陪读’府拿下,但他没有,他只能带人在行宫困守。某猜测,陈相没有料到齐王会如此速度战败,甚至没料到鲁王你会忽然折返回沧州。 如若不是鲁王在场逼退了杜申,只怕陈相当晚的目的,与京城相同,用前面引兵吸引来敌兵力,后面背着小皇帝逃离行宫。目的地,当是大运河下游的,鲁王辖地,金陵紫金行宫。” 刘象听得糊里糊涂,连连说好,听到最后一句,陡然冷汗就下来了,“嗨呀!怪、怪不得他不叫我住进去!” 原来是给那小皇帝准备的后手。 他当晚回到六儿那里,把孙先生的分析一一道出,末了,长长惋惜,“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怎样快离开,否则当晚咱们说不定就能在行宫里睡觉了。” 叶玉杏心中自有一番思量,虽然孙正说的头头是道,但她好歹记得当时陈诚上城楼时她的惧怕。 他定有后手。 此事暂且不提。 被叶玉杏射中一箭的杜申,带着剩余的一千余亲兵逃离沧州,疾驰一夜,堪堪离了沧州势力范围,这才歇下停顿。 他伤口疼痛难忍,经过此番夜奔,伤口越发撕裂,不得已在山中安 * 营扎寨,叫随行军医替他拔出射入胸膛的断箭。 想起当时奔出沧州城后,军医看见将军血色鲜亮,说“这箭头无毒”,杜申就很的牙痒痒。 既是节省时间,也是为了让这疼痛刻在心上,他隔了一夜才叫了军医来治。 这支被削成两半的箭矢,杜申目光阴沉沉地盯着看了许久。 他在西北为先锋将军,未尝一败,谁想竟然栽在鲁王这个蠢货手中。 至于城楼上暗中射箭之人,杜申用帕子将这箭矢箭头上的血迹慢慢擦干净,那人走出阴影,站在鲁王身侧,分明就是—— 他眯着眼,把这断箭收了起来。 其后杜申带人千里行军,疾驰回到秦王大营,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秦王失去嫡子,这些时日伤心难过,似乎老了好几岁,再看见这个同样受了伤的儿子,不禁老泪纵横,拉着儿子说了许多真心话。 杜申听说了圣旨封将一事,嗤笑道,“那个皇帝就是个只会哭的黄毛小儿,不足为惧,儿子这番在外见识,……其实另有担忧。” 杜贺沉吟片刻,便问,“你是说鲁王?” 杜申点头。 那秦王摸着胡须,叹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能叫你吃了暗亏的,的确不能小觑。” 杜申道一声“惭愧”,随即双膝跪地,向秦王请命,“儿子曾奉旨去过常州,对那里地形、布兵十分熟悉,儿子恳请父王借兵两万,教儿子奔袭常州,必定将那刘象小儿头颅砍下,报儿子这一箭之仇。” 秦王没了深爱的嫡子,到底对冒险行进颇有担忧,不禁劝他道,“如今北边情势不明,我们再分兵南下,中间隔着蜀中,那个蜀王阴险狡诈,为父不能放你去胡闹。不如我们趁伪王去沧州活捉陛下时,趁机拿下京城,再徐徐南图,不是更好?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 杜申低头,握紧双拳,再不说话。 秦王以为儿子没意见了,就决心赌一把。 第81章 三十五(下) 终于老天有眼让她癸…… 秦王不拆此处大营, 每日照例叫几队人马在兵营附近训练,他自己着二十万大军昼伏夜行,绕路挺近京城, 誓要拿下伪王大本营所在的京城之地, 给那伪王一个惨痛的报复。 果然此计之下,秦王大军绕道北边, 距京不过三座城,那伪王一概不知。 待他大军开拔至京城北再有百里地时,与自封将军的陈相陈诚对峙的马三元大吃一惊,被迫兵分两路,他在此处对抗陈诚, 另外分兵北上,支援京城。 秦王要的是速战速决,不待大军修整,一旦抵达京城,即令全军强力攻城。 谁料京城经过一次沦陷, 马三元的布防十分牢固, 整整三日都没叫秦王一兵一卒攻入。 此时沧州前线 * 的马三元少了一半兵力, 惜败与陈诚。 马三元果断退兵二十里, 安营扎寨给人看,他自己掩人耳目, 带着大军学秦王一般, 偷偷绕道要去攻下沧州。 北边京城秦王久攻不克, 秦王盛怒,眼看伪王援兵就要到了,只能在儿子杜申的劝导下暂时退兵。 退去哪里? 秦王这一回仍然没听杜申的建议,决心去沧州援助陛下。 结果秦王才撤出京城, 就被马三元的援军迎头痛击,而身后京城大门敞开,无数养精蓄锐的兵勇冲了出来,将秦王前后夹击。 毕竟秦王战场征伐数十年,面对如此形势,沉着应敌。 双方杀到最后,竟然两败俱伤,各自鸣金收兵。 而陈诚发现伪王马三元跑了,也不追,竟是一路北上,叫他捡了个巧,先是收割了京城乱贼,接着给秦王发下军令,叫秦王卸甲来见。 秦王残兵剩勇完全不能与正盛的陈诚相论,只能含恨叫儿子杜申用剑刺自己一刀,也不多加救治,而是假称受了重伤,让杜申拿了自己的兵符,叫人抬着他自己去见了陈诚。 陈诚大吃一惊,连忙叫军中的御医来为秦王疗伤。 秦王再三推辞。 陈诚心里有了底,却也忌惮这个老贼还有别的后手,日日亲手照顾秦王起居,端的是无微不至。 秦王在陈诚军日煎熬度日,那伤病不得医治,果然日渐严重,每日都恳请陈诚放他回西北。 而陈诚久久等不来他让陛下发来“带秦王去行宫面圣”的圣旨,生怕再把秦王留在自己这里,秦王大军恐生变故,只能放他离开。 放秦王离开之前,两个老东西互相定了儿女亲家。 秦王大手笔,要把自己的庶长子杜申送给陈诚做女婿,夸赞儿子道,“我这个儿子,别的不说,在女色上十分较真,他屋里连个屁都没有,二十大几的人了,没尝过女人滋味!日后他成了你的女婿,保管你家闺女绝不会伤心!” 陈诚笑得生受了这个女婿。 他的女儿早在京城沦陷时没了。 不过收个把养女倒是不在话下。 那杜申听说自己被父王送给陈诚做了女婿,差点气死,当面给父王挥泪道别,心里恨他抛弃自己,于是彻底投敌,带着自己两千余亲兵,浩浩荡荡去了陈诚大营。 当着陈诚手下众将军的面,杜申给陈诚磕了三个头,认他做了义父。 处理完秦王一事,陈诚才把精力放到了沧州。 沧州的消息在伪王攻打沧州时,一度中断,直至半月前才重新通了通讯。 原来陈诚带着收编了齐王的大军北上时,就下令让鲁王带兵来沧州,拱卫行宫保护陛下,以防有人趁机攻打沧州。 而他的本义,是等刘象大兵送来,他趁机也把刘象这草包的军队收编。 果然马三元战败,就 * 偷偷去袭击沧州。 待马三元与刘象两败俱伤后,他再来善后。 谁料刘象此人草包,然而却天生一种运气: 伪王马三元先后被秦王和陈相的军队打得伤筋动骨,后又被陈诚夺走京城没了根本,便带着残兵偷袭沧州。 然而他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刘象的探路官察觉,那刘象不会排兵布阵,只会往前猛冲,一次就把马三元的大军冲散,然后东奔西走带着大军竟将那伪军各个击破。 马三元向来与正经的朝廷将军作战,学了一套厉害的作战手段,然而鲁王这个混人,从来都是投机取巧,根本不讲策略,只是一味蛮干。 这战术哪怕放在陈诚身上,陈诚自认为毫无办法。 混战中,没人知道马三元逃去了哪里。 待刘象斩下马三元贼首,送到陛下面前邀功讨赏时,大家才知道这贼首如何的倒霉,——马三元带着亲兵且战且退时,路遇一炊烟袅袅村庄,顺手就要进村抢粮,结果冲进村里,满满都是鲁王的强兵。 原来鲁王根本没那胆子随军去前线,只偷偷蜗居在这小村庄,把命令发出去前面指挥。 马三元踏入鲁王地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鲁王豢养的最强的强兵拿下。 鲁王亲手斩杀马三元。 如此奇功,陈诚叹为观止,不好立刻发难,对于刘象手里的兵符,只能另做打算。 行宫里的小陛下听闻大仇得报,大喜之下封了鲁王为鲁亲王,加太子太傅,鲁亲王全家老小此时全被接到了沧州,占据了原来齐王的王府,定居沧州。 陈诚一合计,不打算立刻回去沧州与刘象有摩擦,甚至没有提议陛下重返京城。 他决心带兵慢慢将北方收拾干净,把七零八落的京城修葺好,然后举行盛大典礼,恭迎陛下正式回銮。 冒险与强人狭路相逢的刘象捡了现成的鲁亲王来做,听说陈诚要彻底扫平北方,让他就在沧州坐镇后方护卫陛下,十分的高兴,尤其霸占了他觊觎已久的齐王府,简直人逢喜事精神爽,每一天快乐的不得了。 待全家老小都搬来沧州,住进了改了名的鲁亲王府,他就更加快乐。 一连十几天都睡在叶侧妃的院子里。 叶玉杏那一箭固然退敌,但她自来了这异世就没摸过弓箭,且古人的弓箭与她在现代所使完全不同,因此右手用力过猛,被弓弦伤了筋,拿不起重物抬不起很高,更遑论写字描画这种精细活。 她伤心了一阵,让李太医治疗了许久都没有见效,就把这事放过,刘象却因此疼爱怜惜她更甚从前。 及至大家搬来齐王府,叶玉杏自称“废人”,不肯与众姐妹聚在一起,仍旧离群索居,在王府选了靠近大花园旁边的一个荒芜的院子住下。 刘象为她选中的最好的院子, * 她不肯去,让给了还没长大的小郡主,并道,“我心里有一处意难平,再不愿同哪个姐妹一处住的。” 这意难平,说得刘象垂泪哭了许久,伤心了许久,到底陪着她住在这地方,不再劝说了。 叶玉杏把七娘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沧州,只给她老娘留下许多银子和服侍的下人。 因此她的行李有她自己的,又有七娘的,还有从前那位盛宠的五娘的,竟不比旁人的少。 搬来这院子,她提前命人打听过,听说这里从前是齐王失宠小妾们聚居之所,后来这些小妾疯了一个,拿了把刀把这院子里的女人砍死了两个,砍伤了十几个,齐王心中忌讳,索性就封了这个院子,待胜仗回来重新修葺。 结果齐王没能回来,鲁王占了此处,为着他六儿,很是把这个院子修的富丽堂皇。 叶玉杏却不忌讳那些阴私之事,她有两个从行宫出来的嬷嬷,私下里打听得要比旁人更细更清楚,那可怜的失宠砍人小妾也并非真小妾,而是齐王原配。 当年她才进刘府做妾时,府里替她开喜宴,那日府门死了个后生,正是齐王原配的亲弟弟。 刘象好生收殓了那后生,被当日还是沧州知府的齐王抬举,渐渐有了今日之发迹。 旁人或者忌讳这原配,叶玉杏只叹人生无常。 她把这原配之事讲给刘象,让人给这院子枉死的女人们去城外立了衣冠冢,又命吴氏在她分到的院子后头的小佛堂,给这王府从前可怜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就坦然住了进来。 四娘来了好几回,每回都嫌弃这里不好。 叶玉杏像模像样地把这三进的院子住得十分惬意,还去劝四娘,“无妨,我命硬。” 四娘无话可说。 刘象原先还觉得不好,跟着命硬的六儿住惯了,倒觉得这里人少清净,尤其从院子出去,顺着花园走到头,那里有个角门,出去便是一条小河,更往北走几百米,有座石桥,而河水另一边紧挨着的就是陈相府邸,再继续往东,便是行宫。 在这里住着,走那角门去行宫惯了,有时从前门走,还觉得路途颇远,大不如这里方便。 叶玉杏一力应付这厮数十日,终于老天有眼让她癸水来了,好说歹说把人劝走,“别的屋里坐一坐,总在我这里,旁人都恨死我了。” 刘象哈哈笑着还要亲她几口才肯走去外头干活。 从常州就被禁足的苏氏,即使大家搬到了沧州,还是在禁足中。 趁着搬家时混乱,苏氏偷偷让丫鬟给吴氏传话,求吴氏在王爷面前替她说好话。 吴氏面上答应的挺好,然而很不想管这档子破事。 如今这里的宅子大的厉害,她如果不去王 * 妃屋里,平日根本都见不到王爷。 更不提王爷全让叶侧妃那个狐狸精迷住了,见天的勾引王爷在她院子里快活,王爷从七娘没了之后谁也不爱,根本只要叶侧妃一个,连王妃都未必能天天见着王爷呢! 想到这里,吴氏又记起一事,悄悄给她那个做了外室的生母写了家信回去。 叶玉杏听金罗说起这件事,想起吴氏初来,看她时的那种奇怪眼神,心道,“还是外面没人手,要不然就能把信截回来看看她要做什么妖。” 第82章 三十六(上) 苏娘的弟弟来探望苏…… 36 苏氏听说吴氏答应帮忙, 满心欢喜的等着。 然而等了许多事日,她见院子里还是那些壮妇守着,丝毫没有可能解禁的样子, 只能再拿出一根包着金边的玉簪子, 还有一对绞丝金镯子,托丫鬟给吴氏传话。 那日吴氏正被四娘暗骂了一句, 在气头上,苏氏的丫头来问,她恼道,“你可别怪我说得不好听,你们娘害死了王爷心爱的张侧妃, 如今与张侧妃要好的叶侧妃霸占着王爷不松手,谁敢这时候提你苏娘说好话?我可不想触霉头。你给苏娘说,且等着吧。” 苏氏听闻大怒,随即恨上了吴氏。 没多久,苏氏便病了, 求王妃请了家人来探望她, 或许能好得快一些。 王妃冷笑着打发了苏氏的丫头, 并不理会。 坐在她下首嗑着瓜子的叶玉杏嗤笑道, “打量谁不知道她什么主意呢。咱们王爷好容易做了个人样,岂能叫她兄弟再来坏事。这些事儿传入到御史口中, 把王爷好生编排一番, 王爷往后如何在沧州立足?” 倒不是她觉得那个后生怎样, 而是刘象太不像样,人家分明是没那个意思的。 强扭的瓜不甜,她就当日行一善,做个妒妇好了。 四娘看着王妃脸色不好, 也不知该说什么,苦恼道,“行了行了,不说那些烦心事儿。如今二娘总是身上不好,咱们三缺一,连个牌都打不起来,偏这个人还叫这丫头来扫了兴。” 叶玉杏想了想,问王妃,“她那丫头说她病了,可要叫太医来?” 王妃道,“她哪里是病了,是想见小郡主想得急了。我也是为了小郡主能立住才不叫她多见的。日后小郡主大了,自然是要回她那里。再说,哪个生产的妇人不孱弱的,将养一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叶玉杏面上不显,心中暗暗警惕,苏氏且不论,连那生了贵妃的二娘都如此不济,请大夫的都艰难如此,若是日后她病了,千万要有寻太医的办法。 可越是有事要找刘象,他偏偏忙的不往内院走。 这几日刘象都在外书房忙活,当上了亲王,手里就多了许多的事儿,小陛下时有突发奇想,没有陈诚在旁边镇着,刘象应付熊孩子简直力不从心。 而那苏氏见王妃如此冷漠,只能自己想办法,偷偷写了血书,叫人夹带在内衣中,带出府送给全家搬到了沧州的苏老太。 苏山好容易摆脱了那个恶魔,在家中似幽魂一般闲了几个月光景,待要自去扬州散心,却被嫡母拿走身上所有的银钱,压制不准他去。 待全家随着鲁王搬去沧州,嫡母这日又叫去说话,原来是姐姐在王府里受困,想让他去帮忙解围。 他又羞又怒,万般不肯。 那些时日苏山经受的苦苏老太全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如今苏氏求助,见他不可肯,苏老太就大骂,“那不是别人,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今日她受难了你不去救,他日你落魄了,谁来救你!难不成指望我这老太婆来救你?!” 苏山被嫡母一顿大骂,又有生娘服侍在嫡母面前,眼见他生娘哭得泪流满面,哭女儿苦命,他心中无限恼恨,却最后只能艰难地再来王府。 可这才几个月他没有在王府露面,搬来沧州后,鲁亲王府大门新的小厮竟全都是不认得的人了。 他在府里时,没有用过什么帖子,因此只说故旧来拜访鲁亲王。 那几个看门的哈哈大笑,指着这后生就说,“哪里来的后生这般有趣!我们亲王岂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到的?瞧瞧你这穷酸样,啧啧……” 苏山的小厮气得不行,从前他们可是鲁王座上贵宾,走到哪里不是人人敬着恨不能磕头巴结的! 他那小厮怒道,“你们狗眼看人低!我家少爷可是未来鲁亲王侧妃的弟弟,亲亲的小舅爷,今日你们得罪我家少爷,他日定叫你们狗吃屎!” 那鲁王府看门的一愣,小心问道,“敢 * 问是那位叶主子的亲弟弟?” 苏山小厮挺着胸膛说,“我家姓苏。” 看门的顿时哈哈大笑,“哟,原来是那一位,我当时谁呢,还亲亲小舅爷?快别逗了,哪怕是姓吴小娘子都比姓苏的那一位有脸多了。 看你长得俊咱们也不赶你,你自己个儿快走吧走吧,这里不是你们待的地方,想找的不是咱们正经主子,趁早后街打听路子去!” 苏山握紧拳头,这才真真实实感受到姐姐的处境,只怕大大不妙了。 他心里把刘象恨了个彻底。 正在苏山不知如何是好时,终于一个蹲茅坑回来的看门管事听见动静,听说有常州旧人来打秋风,笑嘻嘻过来凑热闹,他是认得苏山苏少爷的。 这一见人,他面露喜色,却先跳起来就给门上耍嘴皮子的小厮一个耳刮子,“瞎了你们的狗眼!不看看这是谁!那可是能随意出入外书房的贵客!” 打完了那几个不长眼的,这管事立刻转过来对苏山点头哈腰,摩拳擦掌亲自带他一路进了王府外院,免不了各种的吹捧献媚。 苏山对他道谢,可心里十分痛苦。 这个管事能从常州一路跟到沧州,甚至还能在最有油水的门上立住脚跟,到底是会察言观色。 他觑着这位主儿的神色,笑道,“苏公子这些时日少来咱们王府,大约不晓得王府里的是非,别的咱们不敢胡说,可这府里的侧妃,一位因苏娘子的缘故早早离世,一位姓叶。 咱们都听说即使王爷再请封一位侧妃,也需得是生了贵妃娘娘的那位薄主子。公子不知,苏公子姐姐苏娘在沧州时,有意要害咱们小郡主娘娘,狠狠得罪了王爷,被禁足至今。 若公子来得再晚一些,苏娘怕是不能成了。公子若能与王爷相处甚好,大约还能帮衬苏娘一二。” 这一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 苏山给了他好一份赏钱,叫他再说多些。 可惜今日事不凑巧,王爷没在外书房,从前他总是从叶侧妃那里直接走角门,去办事了,外书房的人也不知道王爷究竟人在府里还是去了行宫。 苏山却松了一口气,说道,“烦劳您找个好心人代为递个话进去,我想去瞧一瞧我那姐姐。” 刘象此时在王妃院子里逗弄长开了脸的小婴儿,刚生出来时丑的一比,长了这么大,越来越水灵,他就越来越喜欢。 外头有丫鬟收了那管事几个钱,这也是齐王府留下来的人,并不晓得那些纠葛原委,便直接来报王妃,“苏娘的弟弟来探望苏娘,在二门处候着呢。” 刘象一抬头,惊喜道,“你说谁?” 王妃狠狠瞪了一眼不长眼的丫鬟,脸色很不好看,却碍着刘象今日在此处,便冷笑道,“苏娘病了这么久,家里来个人看望是人之常情。小双,你叫个婆子引着苏公子去苏娘院子罢。嘱咐一声莫要乱走乱看。这院子大了,苏公子不认得路,走错了地方可是不好。” 刘象立刻就坐不住了。 王妃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人家去看亲姐姐,你凑什么热闹。若有心,且等上一时三刻,待人家姐弟俩说完心里话,你再去叨扰,也是体恤人家姐弟情深。” 刘象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还坐下来,掐着时间算起来。 此时叶玉杏正与四娘要去二娘院子。 搬来了新的王府,每个小老婆都能分来一个院子,地方大了,见面自然就少了,尤其二娘生产体虚,王妃叫她好生养身子,寻常不出大门,旁人若不来探望,一半个月不见她也是有的。 四娘独自住一个院子时常心里发慌,最爱叫了叶侧妃,两个一起寻二娘说话,她道,“我如今在王妃院里请安,那地方又大又华贵,却让人十分的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 叶玉杏说道,“你如今才反应过来?那位如今是亲王妃,你往后说话谨慎一些,不为别的,只为不叫人钻了空子。” 四娘一时无语,“你可真是满身都是心眼。” “那可不,若没几个心眼,我早死了八百回了。” 两人从叶侧妃花园院子走过来,路过苏娘院外时,眼见二娘的院子还有许多步路,四娘忽然捂着肚子怪叫道,“不成,我肚子怎么痛起来了?!哎哟哟,不成了不成了!” 叶玉杏忙看她,扶着她急道,“这是怎么了?” 四娘红着脸,四处看着地方,焦虑道,“我要小解,突然就着急了。” 叶玉杏道,“去苏娘院子罢?” “不去!还不够丢人的!我一肚子胀气,放屁好似打鼓,不去不去!”四娘一咬牙, * 往那边墙根下一丛丛高大灌木走去,边走边叮嘱她,“给我看着,片刻就好!” 叶玉杏没办法,看着她蹲在高大灌木后面,果然一点痕迹也没漏出来,放了心,叫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去那里佯装摘花,掩人耳目。 四娘躲在后头放了两个屁,十分羞赧,还叫她往远点走。 叶玉杏无语,走到另一边大树后望风,背靠树木,借着树影挡着,若有人走在青石板的道上,不留意,也很难第一时间瞧见这里站了个人。 这时,苏山从外头被一个嬷嬷引着进来。 因为紧张,一直低头不敢乱看。 却不知怎的,他才听嬷嬷说走到姐姐院子附近时,低头的余光里,猛地瞧见一棵大柳树下,隐隐藏着一双粉色缀了珍珠的绣花鞋。 苏山不禁扭头去看,却见那树后隐着一个美娇娘。 叶玉杏似乎感觉到什么,探出头往那边看去,正好与苏山视线相对,愣了愣,抿嘴拂了鬓边垂下的一缕青丝,缩回树后,不再冒头。 苏山看呆了。 第83章 三十六(中) 想找个偷听的地方也…… 带路的嬷嬷见苏山忽然不走, 忙折返回来,朝他愣愣看着的地方望去,只有几个小丫头在那里摘花, 不禁嘀咕道, “那是叶侧妃与四娘院子里的丫头,不知来这里摘什么花儿。” 苏山猛地回神, 涨红了脸,心跳的“咚咚”响,不敢说什么话,跟着那嬷嬷进了姐姐院子。 与外面的繁华想比,苏氏的院子比从前是大, 却冷清的厉害,几个身强体壮的妇人守着院门,院子里许多角落有凋零的树叶都没洒扫干净。 此地明显恩宠凋零,人心不齐。 待见到了憔悴的姐姐,苏山眼睛一酸, 与姐姐两个一起痛哭了一场。 两人哭过之后, 坐在一起, 苏氏委委屈屈说了许多心里话。 苏山心里藏着个人, 听了几句,不由得就走了神。 恰在此时, 院子里响起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 ——王爷大步流星跨进院子里, 冲着苏氏的屋子笑呵呵走过来。 苏氏眼眶一红,撇下了弟弟,含着一汪眼泪迎上,与王爷请安。 刘象一手挽起苏氏, 揽着她走进屋里,柔情道,“不必多礼,才听王妃说你病了,果然是瘦了不少,——哎呀,原来山弟也在?可是巧了不是,山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人传话给我?” 仿佛真的是凑巧了,叫他来见苏娘时遇见苏山似的。 苏山拱手给王爷行礼, * 冷冷道,“既然王爷来了,小生便要告辞。” 刘象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怀里带,豪不避讳着笑道,“多日不见,山弟竟与我生疏了?” 他强有力的手臂将弱鸡仔似的苏山紧紧禁锢在胸前,忍不住上下其手。 苏山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放手!”拼命挣扎。 刘象贱笑,就要亲他,“ 弟不想念本王,本王却想念山弟!” 他十分开心,想当场就与山弟快活一场。 苏山不知为何,才来时,勉强自己为了姐姐也要忍受屈辱;可现在,他心里有了那个人,再也无法忍受与王爷做那等恶心的事儿。 被王爷摸到了下面,他瞬间崩溃流下了眼泪,生硬决绝道,“王爷若是如此相逼,小生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说毕,梗着脖子做出一副欲死的模样。 刘象见状不觉伤心,只得放开他。 眼看着苏山迅速逃到房间另一角落,虎视眈眈瞪着他好似瞪着仇人一般,他心下就难受地不行,却仍然耐着性子道,“本王也不是故意要冷落你,实在是外头风云变幻,不敢掉以轻心,一时忙乱起来,竟叫你误会本王。” 说道这里,刘象瞥了一眼侍立在旁始终垂首的苏氏,笑道,“你姐姐却是知道的。自从常州你说要回家去,离了王府,你姐姐做了不少蠢事儿,还叫王妃捉了个现行。 当时本王且看了你的面子,没把你姐姐怎么样,好端端叫她吃好的喝好的,不料我这一番恩情竟全成了东流水,你一来就给我好脸色,实在是叫人伤心。” 苏山冷笑道,“我姐姐温柔善良,怎么会做错事?定是有人陷害,王爷非但不肯查清真相,还拿我姐姐来威胁我?你放心,我便是死,也再不受你欺辱。” 这个苏山一再拒绝,还要拿死相逼。 刘象既舍不得他死,也恼他不识抬举,闻言上下盯着整个人看了无数遍,随即冷哼一声,阴恻恻道,“你不愿意,我也不逼你,你好生陪你姐姐说话吧。”说罢,甩袖而走。 这一招叫恩威并施,孙先生才教给他的,别处不用恩只用威,因此辨不出孙先生讲的那样的厉害,今日倒可以在山弟这里试一试,说不定真有奇效。 叶玉杏在树后偷偷瞧见刘象紧跟着苏山进了苏氏的院子。 待到四娘小解出来,笑嘻嘻说给她听。 这两个一时感慨,“院子大了,想找个偷听的地方也不行。” 才说了两句,刘象就黑着脸从里头出来,她俩立刻躲回树后。 等刘象走远了,叶玉杏与四娘探头出去,双双咋舌,“竟然走了?不是吧?连那个 * 美貌的后生都救不了苏氏?!” “难不成王爷是太快了?” 两人顿时哈哈大笑。 笑够了,叶玉杏仔细想了想,说道,“大约是那个后生惹恼了王爷?王爷如今见识广脾性大,寻常时候,咱们的王妃也不便驳了王爷的话。 只怕那后生几个月不见王爷,还用以前的法子对付他呢。王爷怕是恼了才走的。不说他了,赶紧,二娘等咱们等急了。” 四娘一面感慨没法偷听壁角,一面与叶侧妃作伴走去二娘院子里。 二娘正在廊下做针线,不停地张望外面。 好容易等来了四娘,却见她还带了叶侧妃,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矛盾。 不论是王妃或者是王爷,都说叶氏旺家,也亏得叶氏眼尖,发现了她生产时捣鬼的贱人。 可这叶氏却也是夺了该给她的侧妃位子的女人。 四娘与叶侧妃进来院子。 一院子的下人纷纷给叶侧妃行礼。 四娘十分得意的叫起,挽着叶侧妃的手笑嘻嘻,“与你好当真不吃亏!” 二娘坐着不动,把针插进线板,微笑道,“怎么才来。” 四娘松开叶侧妃的手臂,坐到廊下,挤挤挨着二娘,拿起她缝的小衣裳,笑道,“方才瞧了个热闹,你这是给小郡主缝的?如今府里多少个针线的绣娘,还要你亲自上手做?你这针脚就是比我的好。” 有人为叶侧妃搬来椅子。 叶玉杏就坐在两人对面,笑道,“你没做过娘亲,如何知道这做了娘的,都恨不得亲手给孩子做东做西。” 四娘哼笑,“好似你生过似的。咱们两个都是没福气的。” 叶玉杏不理她调侃,打趣道,“哟,四娘你与二娘相处这般随意,往后二娘也做了侧妃,我倒时候就撺掇二娘要你好看!一日叫你给她行礼七八回方好。” 二娘被她这般明着暗着捧了几句,心里渐渐好受了些,说了几句不打紧的闲话。 说了好一会儿,二娘借故挥退了侍立在周围的丫鬟,低声央求两个人,说道,“你们等会去帮我瞧一瞧小郡主,看她吃了多少,睡得可好,身上衣裳可有不合适的……不知小郡主如今几斤几两,手臂上有多少肉儿。” 叶玉杏听她说得凄凉。 王妃借口二娘身子不好,要学了从前那位大娘子,把才出生的婴儿抱走养着,甚至不叫二娘来探望。 这种养母心里她能想明白,却很难不去同情二娘,叶玉杏想了想便说道,“王爷日日 * 都在王妃屋里看望小郡主呢。小郡主如今白白胖胖的,王爷喜欢得不得了,定不会叫人作践孩子。 我们待会去王妃那里走一走,你做的小衣裳都给我,我帮你拿过去。你自己莫要多想,养好身子,等你也成了侧妃,还要去宫里侍候贵妃呢。” 四娘也说,“说的正是。去看小郡主不过顺带的事,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我们都帮你留意着呢。真有不长眼的,王妃也不能饶了。咱们府里除了行宫里的贵妃,就这一个金贵的主儿,谁敢慢待放宽你的心罢。” 二娘又放心又不放心,亲自去屋里把她这两日做的小衣裳都整理好拿出来,将个不小的包袱交给金钗。 这时,不知什么风把吴氏也给吹来了。 吴氏走进院子,才瞧见四娘与叶侧妃都在,这时候再转身走,太不合时,只能硬着头皮进来。 四娘立刻柳眉一竖,扬声笑道,“哎呦,这是谁啊,怎么往这里来了,吴氏你是走错地方了?” 吴氏不甘示弱,胡乱对骂着把行礼之事糊弄过去,冷笑道,“二娘这里你能来,我也能来,又不是龙潭虎穴!” 她一屁股坐在二娘另一边,挽着她手臂哼道,“二娘你别听她说我不好,我再不好,也在你生产时给你念了整整十二个时辰的经文!当时我的嗓子都要干裂死了,可我想着这等要事不比旁的,我舍了一身的剐,大不了弃了这付嗓子,也要求菩萨保佑你们母女平安。” 四娘顿时就没了底气。 吴氏乘胜追击,扶着鬓发娇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二娘拼了老命生产时,一直嘀咕什么‘七生八不生’之类,叫人听了寒心。” 二娘顿时就变了脸。 四娘跳起来怒道,“放你娘的屁,老娘什么时候说这话了?”她只偷偷与自己的丫鬟嘀咕了的,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 叶玉杏不喜吴氏张口就搬弄是非,淡淡对吴氏道,“我怎么也是这府里受了圣旨的侧妃,吴氏,你见了我怎的不磕头行礼?” 四娘跟着指了吴氏斥道,“没有长幼尊卑的东西,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敢自称圣人佛祖了?还不赶紧跪下!仔细磕着头,别回去给脸上抹几道红痕子,诬陷是我们作践你的。” 那吴氏气呼呼地,勉强给叶侧妃行了礼,待要抢白回来,只听平日里看着还算和气的叶侧妃忽然道,“你当时怎么知道二娘是母女平安,而不是母子平安? * 你对菩萨说什么了?” 第84章 三十六(下) 给那美娇娘子作揖行…… 在座的几个全都愣住, 纷纷看向吴氏。 吴氏自己先说错了话让人抓了小辫子,她怕极怒极,甩着帕子道, “不识好人心!你那观音还是我送的呢!原来你竟是这样看我的”说罢, 转身就走了。 二娘心里无数个疑问,却不敢得罪会念经的人, 赶忙叫人去送吴氏出去。 四娘气得握紧拳头,冲着二娘怒道,“你怎么就和这货走到一起了?蠢蠢蠢!我要是你,一早就把那观音给她扔回去。不成,我还没骂够!” 说完, 她就跟着出去,声称要去与吴氏大骂三百回合。 二娘根本劝不住,只能求叶侧妃去拦着她两个,“吴氏虽然心眼小,却是念经的, 若让四娘冲撞了她, 叫吴氏记恨, 在念经时偷偷咒了四娘, 可是好说的?!” 叶玉杏没想到二娘能说出这话来,不好说什么怪力乱神之类, 只能出去劝和。 才走出外头, 她四下里张望, 已经不见了两个人。 这个四娘,生怕那句“七生八不生”的话让二娘留在心里,跑得倒快。 顺着门上丫鬟的指引,叶玉杏慢慢往吴氏住着的院子走去。 那里正与苏氏的院子紧紧挨着。 结果才走到那院门, 还没进去,就瞧见苏氏旁边院子苏山被苏氏的丫头送着走了出来,大约是苏山探望完姐姐要走了。 那苏山瞧见方才与他一笑的美娇娘,心里紧张极了,听见别人行礼,知是侧妃娘娘,把心一横,急急走过去,给那美娇娘子作揖行礼,“小生有礼了。”偷偷去看那美娇娘。 叶玉杏不置可否,看了他一眼,点头后,就上了台阶,往吴氏院子进去。 空留苏山一人傻傻站在阶下,魂儿似乎一半飞去天上,一半随着伊人飘进了那院子里。 送苏山出门的丫鬟看见苏少爷这般作态,忙走来道,“少爷什么时候同我们叶侧妃认得了?我可与你说,咱们娘与叶侧妃实不和,你别被人耍了,反过来害了我们娘!” 苏山还沉浸在那美娇娘临去时的婉转秋波里,胡乱应了丫鬟所说,推脱道,“才来时,在外头遇见了,也不是认得。你看她穿的锦绣戴的华贵,必定不是凡人。我与她多礼,自然对姐姐没有坏处。” 那丫鬟将信将疑。 然而潜立在不远处大树下的四娘,却是看怔了。 她本来追着吴氏出来,又一阵闹肚子,恨得重新走到灌木丛里,才出来,就瞧见了这苏山痴痴傻傻追着叶侧妃的 * 模样。 那丫头不通人事,看不明白,她却看得一身冷汗都下来。 那苏山只是略一迟疑,不知与丫鬟说了什么,在苏氏院子门首那里呆站了许久,又重新返回他姐姐的院子。 待苏山进院子看不见了,四娘忙不择路逃也似的不敢再逗留,径直往王妃的正院去。 四娘在王妃屋里喝了半杯压惊的茶,等来了迟迟的叶侧妃,欲盖弥彰道,“你来迟了!又去了那里厮混,竟叫我一顿好找。” 叶玉杏给王妃行礼,笑着说,“我被个不懂事的丫鬟指错了路,我才是那个找人的呢。” 她在王妃下首坐下,苏氏那边的人来回话,说苏氏弟弟苏少爷瞧着苏氏身子骨太弱了,想在府里留宿几日,以便照顾他姐姐。 王妃很不高兴,冷声道,“我知道了,你叫人去外书房给苏公子腾个屋子,给王爷说一声,这不归我管。我也犯不着管。” 这种时候,叶玉杏与四娘两个都似没了嘴的葫芦。 她们都是小老婆,自然不属于“犯不着管”的范围,此时王妃正在不悦,她俩鹌鹑一样缩着。 刘象听说苏山要住下,以为是苏氏说通了她弟弟,欢喜非常,立刻就答应了苏山,特意准许让他不住外书房,而住在苏氏的院子里。 他一心把苏山当成了自己的人,哪里想得到苏山是个堂堂男儿,住在内院很不合适。 可鲁亲王一言九鼎,即便王妃都管不着,谁还敢质疑。 于是刘象白天都要混在苏氏的院子里,时时刻刻要与苏山在一处说话。 他断定苏山心里有他,不过是碍着前段时间的冷落,要给他好看,是以即便苏山不叫他近身,也各种贴着小意儿讨好,誓要挽回山弟对他的好来。 自从刘象日夜留宿苏氏院子,苏氏的禁足就形同虚设。 王妃一早撤走了她那院子里监视人的几个壮妇,对苏氏再不管不问。 日子久了,苏氏见弟弟咬紧牙关不与王爷和好,心里焦急,寻了个王爷外出没在的机会,打发了下人,苦苦哀求弟弟,“你究竟是想要我怎样呢,你也看见了,正是你在这里,有王爷撑腰,我才能活得像个人样!你到时候一走,我只怕被王妃嫉恨,活得更会不堪!” 苏山被姐姐哭得头痛,勉强说了半句实话,“我心里有人,再不想、也不能和王爷做那种事的。” 苏氏听闻,大惊失色,脑子里急速转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你喜欢上了什么人?” 苏山摇头不语。 “你与姐姐说,不论你喜欢谁,姐姐都帮你把她娶回家 * ,只要你能帮我,我一定说服王爷,给你在外头安个小家,再不受嫡母迫害!” 苏山苦笑,“罢了,我这一生也不会有这样的福气。她,她已经嫁人了。”失魂落魄垂目不再言语。 苏氏怒道,“你怎么这般不中用!是哪家小贱人,这样欺负你!” 两姐弟正在闹别扭,刘象就进了来,异样地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坐到了苏山身后,要拉他的手,“怎么,惹你姐姐生气了?” 苏山躲开,坐到另一边不言语。 刘象讪讪然,随即想到什么,又好起来,坐到了苏氏旁边,搂着她笑道,“你是姐姐,你先来说!” 于是他这里坐一坐,那里挨一挨,硬拉着两人一起喝酒赏月吃葡萄,假装劝谏使者,劝和两姐弟。 这种感觉新鲜,叫刘象竟玩上瘾,快乐无比。 到了晚上,苏山不高兴还没被哄回来,刘象只能与苏氏一起继续对饮,因问山弟为何伤心生气,苏氏悄声道,“王爷你莫恼了他,他不过心里看上了一个妇人,青春年少的思想妇人的好处,才不肯轻易与王爷你屈就。 却不知是谁家的娘子,竟让我们这蠢弟弟给失了魂。我这里也问不出什么,只能陪着王爷一起为难。” 刘象闻说苏山看上了的是个别人家的娘子,立刻来了劲,当即就有了反应,不以为怒反而十分兴奋,搓手快活道,“原来如此,我去问他一问,不论是谁家的娘子,都给他弄了来!” 披上大氅,他就去后罩房找苏山说话。 苏山被一团火似的闯进来的刘象吓了一跳,待听他豪言壮志,竟一时没了主意,支支吾吾爆红了脸,想说不敢说的。 刘象见这,心知有谱,温言细语许多,并不逼他,只去外书房睡觉,做得是守身如玉。 到了次日,他让苏氏给她弟弟一番好的开解。 苏氏就劝弟弟,“你可知道我们没了的那个张侧妃,当年是怎么进府的么?就是王爷看上了,硬把已经嫁了人的张侧妃抢进府里的。凭他谁家的妇人,只要你愿意与王爷好,王爷难道不会为了你把那妇人抢来送与你?” 那苏山听得一愣,继而疯狂心动起来。 苏氏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看着弟弟。 苏山最后咬着牙,“扑通”一下跪在了苏氏面前,求着姐姐,说,“那人,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府里的那位侧妃娘娘。” 苏氏当即就傻了。 第85章 三十七(上) 他就激动地要死要活…… 37 苏氏要被这个蠢弟弟气死了, 她一巴掌甩在弟弟头上,将他打得闪坐在了地上,她哭哭啼啼地破口大骂, * “我当是谁家的娘子抛头露面叫你看见了, 原来是那个银妇,你看上谁不好看上了她?!若不是那个银妇, 你姐姐我如何落到如今这种境地!我帮不了你,你走吧,滚得远远地再不要回来!我再没有这样害人的弟弟。” 苏山慌了,跪着求姐姐成全,“除了她, 我再不要别人!” 苏氏一口老血闷在嗓子里,仰天大哭。 苏山慌不择言,举手发誓道,“只要姐姐能成全弟弟,弟弟就死心塌地帮着姐姐拿到侧妃之位!” 苏氏脸上挂着泪, 闻言竟收了哭声, 含恨冷笑道, “你为了这么个银妇, 把腚卖给了王爷,你不是一身傲骨么, 连我和娘的死活都不顾么, 如今为了个银妇, 就当真不要脸了吗?! 也是我小看你了,原来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罢了罢了,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样的有骨气的大人物,你走吧。我只当没你这个仙风道骨的好弟弟。我宁可老死在这院子里!你滚啊!” 苏山哭道, “我自知不应该这样,但心里放不下她!我不是人!不是东西!姐姐,求姐姐成全!姐姐,我就你这一个姐姐,你若不帮我,再没有人肯帮我的。” 姐弟两个僵持不下,苏山面露绝望。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叶氏回眸对他婉转一笑的模样。 一想到刘象心爱的人儿在将会他身下婉转承|欢,他就激动地要死要活。 既有了这心思,又说出了口,他便誓不罢休,给苏氏不停地磕头求她。 苏氏见弟弟额头都磕出了血,难过的闭上眼,无力再说什么,“你这是要我的命!你起来吧。” 苏山惊喜的抬头,“姐姐!姐姐可是答应弟弟了?” 苏氏掩面流泪,伤心了半日,痛苦道,“傻子,她既是你心里所爱之人,我还能怎样!叶氏是王爷看重的,你莫要走漏风声,叫人看出来什么,更不能让王爷瞧出好歹。我,我帮你想办法。 若有人发觉你的心思,被王爷一旦回绝,往后此事再难开口。你且出去,叫我静一静。这件事后,你若帮不了我,我就叫你从此见不到她。” 苏山欢喜的连连给姐姐磕了无数个头, * 听话地退出去,坐在隔壁屋里傻笑。 而苏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自从张氏死了,那叶氏处处与她作对,……如若不趁着这次机会弄死叶氏,她也不用在王府里混了。 弟弟不过是想睡个女人。 她想的更多。 二娘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还是贵妃,她的侧妃之位早晚会有,自从王妃对二娘早产起了疑心,二娘就被王妃保护地滴水不留,等闲不能见到外人。 若想要弄到侧妃,只能把叶氏做掉。 晚上,刘象把一干琐事处理完,急急回来苏氏的院子,先去了苏山住着的房间外勾着脖子瞅了许久,再来苏氏这里,希冀地问她,“山弟如何了?” 苏氏只是摇头,委屈道,“劝不动,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娘子,问他他也不说。这孩子,竟是个情种,哪怕自己受累受罪,也断然做不出毁人清誉的事儿。王爷且等等,妾心里大约有谱,这几日好生劝一劝,说不准那一日他就想通了。” 刘象犹豫。 还得好几日啊。 苏氏尽管知道了那个勾引了自己弟弟贱人是谁,却不想这样快让他们得逞,先紧着把王爷往自己屋里拢,实在拢不住了再说。 既然王爷能叫二娘怀上,指不定她也有这机会。 想到此处,苏氏笑着说了别的事儿,悄悄观察着王爷的神色,“听说小郡主快要百天了?大家在常州时,小郡主满月,奴身子不好,没能喝的一杯喜酒。当时引为憾事。 如今马上到了咱们这小郡主的百天,王爷如今贵为亲王之尊,不妨大摆宴席,请来沧州的达官贵人来王府喝喜酒,好叫奴也沾一沾王爷的喜气。” 刘象心里还想着山弟,随意点头附和,“王妃是有这个打算。” 这种事儿是王妃经管的,昨日他在王妃那边时,好似王妃这样提了一句,不过他当时没留意那么多。 苏氏低头笑了笑,“恰好奴弟弟也在这里,王爷不妨叫他见识一番您的本事,好让这个混账早日晓得人事,不要再叫王爷伤心牵挂才好。” 这倒是说在了刘象心坎上。 他平常把山弟拘在身边,他大约不晓得如今的他十分如何显赫,说话如何一言九鼎。 这次是个好机会让自己一显身手。 刘象略坐了坐,就高高兴兴往王妃正院商议宴宾客之事。 到了小郡主百日礼的正日子,宴会端的是盛大豪华,来贺喜宾客之多,王府下人险些不够用。 第一天来的满是沧州的达官贵人,第二天到第五天是各 * 地赴会送礼的外省官员,到了第六天,才是自己人吃酒开堂会。 这几天,刘象始终把苏山带着,叫他如何接人待物,给他引荐高门英雄等,总之怎么能对苏山好,怎么能叫苏山见到他的本事,他就怎么着来。 到了第最后一日,刘象收到大笔贺礼兴奋之余,的确也有一些疲惫,听着堂会,悠闲自得的闭眼休息。 苏氏等到了这个时机。 恰在戏台子上锣鼓齐响时,一个丫鬟不留意,将茶水洒在了叶侧妃身上,吓得那丫鬟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叶玉杏自言自语一句,“有意思。” 她瞧着那那吓坏了的丫鬟,笑着让起来,安抚道,“无事,你且去罢。” 那丫鬟哭哭啼啼要为叶侧妃擦干净衣裳,却是手脚忙乱,越添越乱。 旁边的四娘见了,不禁道,“这哪里的丫鬟,谁管着的?你去换一身衣裳罢,这样多不体面。” 叶玉杏不想说这话的不是苏氏吴氏,竟然是四娘。 此时那锣鼓喧天歇了下来,主角唱起了独角戏。 她心里尤记着当日才进府时四娘对她的好,和这几年大家相处的情谊。 或者只是误会? 四娘又催她赶紧去了。 叶玉杏心下迅速思量了片刻,仍然含笑点头道,“你说得对。也罢。金钗——”她回头去看,却不见金钗的人影。 四娘笑着说,“方才金玔叫她说话,两人在戏台子那里呢。” 叶玉杏的心沉了下来。 王府大摆筵席,每个院子的下人都被王妃分派了活,她身边留了金钗,金钗被调虎离山。 她不知道为什么四娘要掺和进来,只能是带着笑意起身,扇着扇儿,款款往外走去。 那犯了错丫鬟一路给她道歉赔礼,哭唧唧说个不停,叫人心烦。 叶玉杏果真与她走了许多路,忽而站住了脚,再不肯往前走。 她抬手摆弄左右花木扶疏,摇着团扇低低对那丫鬟笑道,“这不是回我院子的地方。丫头,你可知道,陷害侧妃,是要被王爷砍头的。 或是别人替你应了什么愿?索性这边没有别人,你不如说与我知,这府内宅里除了王妃,也就数我能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了。许能饶你不死呢。” 那丫鬟还要把侧妃往花木更深处引,猛地听此一言,顿时双膝一软,哭着抱住叶侧妃的腿不叫她走,还低声喊,“苏公子、苏公子!” 叶玉杏皱 * 眉,盯着这丫鬟看,心道,“苏山?苏氏捣的鬼?” 竟是在这里设伏么? 是她托大了,以为那些人要害她必定是选在花林更远处。 此时那丫鬟脸都白了,身子打着摆子,仿佛被人勒着脖子即刻要死了,但抓着她的手却一点都不放松。 就在叶玉杏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时,苏山不知从什么地方跳出来,红着一张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叶氏面前,膝行向前,双手索向叶氏精致的脚儿,颤颤巍巍着要与叶氏诉衷情,“好姐姐,好姐姐………” 第86章 三十七(中) 实在叫人恶心 早在苏山跳出来时, 那抱着她不叫她挪动的小丫鬟就悄悄逃了。 没了围观的闲人,这边静得只有虫鸣鸟叫,和这个混账似是要求爱的言语。 叶玉杏先是听得一怔, 继而眉尖微蹙, 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佯做伤心不解之状道, “原来是你啊苏公子?怎么,怎么会是你?我起先以为你是个好人,谁想你才来府里几日,就被这些丫鬟媳妇们教坏了。竟是我看错了你,原来你也与我们王爷一般, 都是个害人伤心的混货吗?” 那苏山还没说出仰慕的话,就被叶氏一通大言说的羞臊不已,“我不是……” “我不要听!你怎能这样呢!”叶玉杏跺脚伤心不已,转身抹泪,好摆脱他摸抚着她双脚的脏手。 苏山此时面红耳赤的着急, 被她一句话说得羞愧难当, 抓耳挠腮的想辩解。 叶玉杏见这个人还有一些纯情在, 一边说, 一边用扇儿挡着脸不看他,往旁绿丛中哭哭泣泣胡乱撕拉鲜花, 撕碎了, 将那碎花丢在他身上, 而后不留痕迹地且走且退,“你可知从常州时,我便留意了你?那时你才来府里,我与姐妹都好奇, 大家凑着热闹,去了苏娘院子。见着你的模样,惊为天人,当时我便心中暗念,原来世上真有如斯玉人。” 那苏山才被打击,此时复又惊喜,抬头颤抖道,“好姐姐原来也对小生……” 不远处有轻微声音靠近,隐藏在群树后面的四娘悄悄地来,片刻。后又悄悄的走了。 “可你今日这样不尊重!我怎能不替你可惜,替你可叹,替你可恨!”叶玉杏眼角留意那个树后露出来的熟悉裙角,收回沉思,以扇掩面痛心摇头,对苏山哀伤道,“苏公子,我可惜你这样风华绝代的人儿,不去为着前程奔波,可叹你不去 * 为了家中娘亲谋求差事以图后事,可恨你竟敢对王爷后眷生了这等龌龊心思!苏公子啊苏公子,你这如旁人轻辱你般轻辱我,实在叫人恶心。” 说罢,她忽然一声尖叫,背着身子转身绕过一棵树,朝着那边怒斥道,“谁在那里偷看?!” 正要扑过来求她爱怜的苏山闻声,吓了一跳,慌张往身后看顾,就这么迟了一刻,那侧妃娘娘又一把碎花簌簌落在他头脸上,弄得他眼前一花,竟被这些下落的碎花迷了眼,连忙低头拨开避开。 待他再睁眼辩驳,那叶氏娇娘仗着地形熟悉,迅速走远了。 叶玉杏没有去听戏,尾随四娘七走八拐,越走越急,最后干脆提着裙子朝着自己院子疾步回去。 一路走,她一路回忆今日所见所闻:看来要算计她的除了苏氏,再没有别人。 至于四娘怎么误入此局牵扯进来还不好说。 或者是王妃有心配合苏氏做局,四娘被利用,偶知一二,耐不住性子,来偷窥她的“好事”。 她一径走到院子门首,就叫看门的金带去花园那个隐秘的地方偷偷打听。 果不其然,小金带一脸茫然地出去,再回来时,满脸兴奋,对着侧妃眉飞色舞地讲道,“您猜王爷压着哪个小贱人睡在假山下的洞子里做耍?” 叶玉杏不禁扶额,“你这孩子,从哪里学得这些混话?” 金带笑道,“不都这么说?侧妃感情是知道了什么才叫奴婢去瞧热闹的!” 瞧热闹? 叶玉杏暗忖这个词儿,却笑着摇头,“我是瞧着王爷往那里色急色急地走过去,并不知道谁在那里约着等王爷呢。还有谁在那边?” 这可多了,金罗说,“四娘与王妃屋里的绿珠都在呢,还有别的一些人,可惜我都不认得。” 叶玉杏若有所思,忖道,“这么多人都去捉奸了吗?” 她在自己院子再不看肯。出去,而外头不到一下午时间,人人都知道苏氏的弟弟好不要脸,竟然勾着王爷光天化日之下,就在花园子里寻欢作乐,□□的连猫儿都要循着声音来打架。 叶玉杏就知道是这样。 那四娘可是不听完全场不会走人的主儿。 不但爱听,还爱告状。 当时她被苏山缠着,四娘才听了两句就急匆匆走了,必定是谁来了,吓得她不得不走。 至于苏山……叶玉杏独自坐在屋里愤慨又感慨,慨叹世事无常。 她从前厌恶苏氏与吴氏,却没想着要为七娘报仇。 毕竟直接害死七娘的,是刘象,而不是那些女人。 而这个苏氏竟然想用他弟弟毁了她?这是多不了解刘象,想他刘象当年两肋插刀为兄弟,兄弟把他绿了,他还一心要把绿|帽子戴出花样。 那五娘刘象念叨了多少回,若不是五娘被人所害暴毙而亡,他都真心打算把五娘送给那个兄弟了。 苏氏不了解不说,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以为就能扳倒她么。 这个苏氏只怕不知道,刘象若是看见苏山纠缠她,不但不会把她这个侧妃怎样,甚至还想让她这个侧妃与他和苏山三个人一起做耍,甚至对她的宠爱会比从前更甚。 想到此处,叶玉杏忽然悚然一惊拍案而起! 万一这会儿苏山经不住刘象的作弄,把她吐出来怎么办! 刘象是真的能做出三人三飞的混账事儿的。 叶玉杏立即宽衣解带,除了钗环,用粉脂将自己的脸手脖子涂得惨白惨白的,叫金环她们拿了帖子去喊太医。 自从发现苏氏与二娘不能自己喊大夫来治病,非得王妃的帖子才行之后,她缠磨了王爷,如今也能够越过王妃,用自己“侧妃”的帖子往外请太医了。 果然到了晚上,刘象就走来叶侧妃院里。 才走到大门门首,他就闻到这院子一股熬药的味儿,不禁焦急地快步走进来,问人,“这是怎么了,你家侧妃竟病得不轻?” 院子里煽风点火熬药的金环抹着眼泪道,“侧妃昨夜就没睡好,怕王妃二娘面子上不好看,再要为小郡主祈福,方才强撑着身子听了一会子戏。 后来侧妃听到吵人的地方,实在撑不住,又被个不长眼的丫鬟泼了一身凉茶,索性就回来了。谁知回来才一会儿,侧妃病痛发作,伏床不起,脸色蜡黄的吓人,咱们慌得去外头请了太医来,开了这个药方,正熬着药呢。” 刘象着急的走进屋里要去看她,“好六儿,我来看你了!” 叶玉杏睡在床上,听见刘象进来了,心中难免惊怕他的来意,便把身子朝里不叫他看见,沙哑嗓子哭道,“王爷若是爱我,就不要见我病中模样,就这样远远的,不要过来罢!” 这话叫刘象听了,如遭雷击,身子僵硬立在她卧房门槛,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你怎么了?” 她这话,当时七娘去时就是这样绝情,她就是也不肯再看自己一眼。 刘象哭的泪人一般,踉跄着跪倒在地,捂脸就要悲痛至深地嚎起来。 叶玉杏听不到他动静,以为他不肯过来,把手往后放着,虚空 * 里乱抓一把,仿佛又后悔了,弱弱地喊,“王爷,王爷你好狠的心,你真的走了吗?王爷!” 刘象闻言精神一震,赶紧抹了眼泪,胡乱爬起来走近她床边坐着,握住她的手,却见她手臂,侧脸全都惨白,不禁泪如雨下,哭道,“你们怎么都这样绝情,全都要撇下我走了么,这般不叫我好过!五娘要走,七娘也走了,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叶玉杏转过身来,又哭又恨的痛骂道,“你这个混账,我不过是伤风,做什么用她们来比我!你原来心中这样不让我好活吗!” 刘象一愣,立刻挂着满眼泪珠就给喜笑颜开,抹干眼泪哭哭笑笑的全力讨好道,“伤风?原来是伤风哈哈哈哈,是我错了,你罚我!你骂我打我!我的亲亲六儿,待你好了,罚我给你做乌龟!” 叶玉杏满脑子怎么对付这个蠢货,不想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哭又笑好不羞恼。 两人因她有病不敢痴玩,只躺在一起诉说情话,你侬我侬,就差更进一步。 过了好久,外头有婆子说王妃请王爷。 叶玉杏面露哀愁,“王爷……” 刘象哪里受得了她这样脆弱,一时恼怒,冲出去就将那婆子踹出几步远,喝骂道,“请请请,请个屁!一个个没长眼睛的东西!没见着你侧妃娘娘病着,不进来请安磕头就罢了,还敢这等无理!老子不踢死你!” 他待要在这刁奴身上撒气,屋里金钗却来劝,“侧妃寻您呢!” 刘象立刻转身就进屋,坐到她床边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抚,“你放心有我在,她们作弄你,我先把她们打杀!” 叶玉杏咳嗽两声,轻轻推他,“罢了,王妃找你,你不去,她要怪我的。你快走吧,高高大大坐这里,把人闷得慌。过几日我大好了,定叫你好看!” 刘象满心欢喜,自然她说什么都应着,痴缠说了许多爱怜的话后,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87章 三十七(下) 原来这些人还真的有…… 刘象那厮走后, 叶玉杏拥着被子仍旧躺着,看来苏山倒是没有卖了她来讨好王爷。 不过她仍然“病了”七八日,一心一意煎药养病。 这些日子, 刘象与苏山两个人再也不遮遮掩掩, 满府里人人都知道苏家姐弟俩宠冠鲁王府,敢怒不敢言。 叶玉杏病中时, 苏氏与别的妾室一样,都送来了不少礼物。 思来想去,她把查检之重任,交给了金钗,并对金钗提醒了一句, “若有夹带,千万寻出来,以免惹祸。” 王爷因侧妃生病是下人往她身上泼水的缘故,把个宴饮所在“流觞亭”所有的下人全都发作了一通。 * 此事之后,侧妃才隐隐告诉了她一句“的确有人趁机害她”。 金钗知道当日侧妃遭遇之事, 简直是又气又愧, 跪在侧妃前扇了自己许多巴掌。 因为她被人使了调虎离山之计, 没能及时与侧妃一处, 结果让小人趁危,金钗满心怨恨自己无能, 此时她奉侧妃之命查验起那些人送来的许多东西来, 分外较真。 叶玉杏不怕告诉她, 也是存了试探这丫头的意思。 幸而金钗靠得住。 若是靠不住,她“被人所害”的话一旦传出去,不论传到谁的耳朵里,她只消解释说本来听得锣鼓喧天脑仁疼, 又被人失手洒了一身的茶水,回来就吹了风生病。 这难道不是害人? 幸而金钗忠心,她不负重托,将那些礼物查了个底朝天。 然而其中并无苏山夹带,他是大大方方送来了礼物。 打听说苏山还在府里住着,叶玉杏总觉得不自在不爽利。 只有雷爆了,才能叫她睡得安稳,怎么叫他继续作死才好呢。 金钗这日又在侧妃的嘀咕下,把整个三进的院子查抄了一遍,连丫鬟、粗使婆子的屋里都不放过,甚至她的箱笼,都当众反复翻开来查检。 四娘来探病了好几回,见她这边整日风尘仆仆的收拾院子,笑她道,“只是洒扫熏香除秽有什么用?咱们几个,就数你多灾多病,该去庙里拜一拜菩萨的。 我看二娘说得对,指不定就是吴氏给菩萨念经的时候,偷偷骂了你,才叫你总是吃亏。” 叶玉杏苦笑,“我拦得住吴氏拦得住菩萨?当真我不为神佛所容,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了。” 言下之意,她既然好端端活着,那些神佛便是对她另眼相看。 毕竟克死那么多人。 可惜四娘没明白,还附和了两句,“那你更应该去拜一拜的。” 叶玉杏心中了悟,笑而不语,不接这茬。 过了一日四娘又来,笑吟吟说是带着王妃的好意来看她,“原本昨日就该说的。可我闲着也是闲着,假如昨日就把王妃的话带到了,今日还有什么借口来?” 叶玉杏笑得无力,似有似无把个四娘怼了一回,“偏你油嘴滑舌,我要是王爷,必定爱死你这张小嘴儿呢。可惜我不领你这个情,你来扰我,我不得清静呢。” 四娘暗中观察,见她神色并不异常,看来不是和苏氏弟弟鬼混假意称病,说笑两句就走了。 捱到第十日后,叶侧妃再次出山,从王妃那里开始,除了苏氏那里,其余一家一户全都走了一遍,感谢加回礼。 在王妃院子里,她意外瞧见了二娘也来了,二娘欢天喜地地坐在小郡主摇篮旁边,不敢抱只是远远看着,满脸的柔 * 情。 家里已经有一个送去了行宫,虽不大见面,可也就在王府旁边,不远不近,二娘心里稳稳有了依托。 至于这个,孩子她姐姐去了那地方,王妃必不会叫这女儿再受苦楚。 二娘被叶侧妃某日点醒一回,再不敢对孩子有想法,她身子好了,重新求了王妃,日日来王妃院里服侍。 叶玉杏看了那母女两一眼,除了孩子不在她身边之外,她偶尔心里还挺羡慕二娘心有寄托的。 王妃叫着叶侧妃一起来喝茶,见她总去看那边的二娘与小郡主,叹道,“她命苦,不敢自己带孩子,生怕像从前一样保不住小郡主。现在孩子过了百天,太医也说小郡主福大命大,我可算放了心。” 算是解释为什么前三个月,二娘都不肯来正院。 不是她这个王妃不允。 叶玉杏笑笑,“王妃命中带着富贵两个字,定然能把小郡主养的福福气气的。” 在这里坐了一阵,她就推说腰酸背痛,离开了。 她走到了外面,正待要去四娘院子里答谢,却远远看见苏山从外书房那里进了内院。 叶玉杏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脚步微微加快。 可那后生见着了叶侧妃,几乎是一路小跑这过来,弓着身子怯怯笑着道,“请叶侧妃安。”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去偷看侧妃娘娘。 叶玉杏点了点头,与一群丫鬟婆子们往前走,并不搭理这个人。 不知是凑巧还是怎样,每一回她出门,都能与这个苏山“巧遇”,这个后生倒没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儿,只是巧合多了,难免有人说三道四。 一日金罗从外头回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见了谁都臭着一张脸,甩着帕子走到叶侧妃屋里。 叶玉杏正在看书,原来齐王是个假文人,府里藏有许多书,许多都是新书,她每回都在王妃那里顺走不少,看懂的看不懂的,拿来打发时间也好。 总比傻坐着强,她的手不中用,连绣花针都拿不起呢。 这儿见着金罗不痛快地站在那儿,要说不说,满面怒容。 她就放下书,朝着金罗招手,“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金罗坐在侧妃身边的小凳子上,怒道,“一群碎嘴婆娘,整日里不好好办差,就会耍嘴皮子说混账话!咱们不过是遇见了那个苏公子几回,侧妃您一回也没同那个烂人说过话,不知怎么就被那群混账东西传得走了样子!” 原来这些人还真的有后招。 叶玉杏笑容淡了一些,“我倒是没注意这个,”她想了想,叫来金钗问,“咱们当真遇着苏公子许多回了?都是什么时候?真的容易惹人非议么?” 金钗大约也听说了一些风声,与金罗一样的不高兴,说道,“三五次总有了。我看就是苏氏捣鬼,见不得侧妃好。” 她好似猜到了点 * 什么,却不说破。 叶玉杏点头,重新拿起书,“也不是什么事儿。日后咱们少出门招摇就是了。” 这时,四娘笑眯眯走进来,瞧见一屋子愁眉苦脸的,不禁讶异,“哎呦,这都怎么了?一个个丧气的,是你们主子没给你们发月例银子呢,还是侧妃娘娘生气你们不好好当差?” 叶玉杏打发了丫头们散了去,叫给四娘上了茶果之类,叹道,“不过是有人说三道四,她们替我不值。我说没什么,泥菩萨还被人说好性儿呢,我这算什么。” 四娘眼睛一闪,笑道,“我当是什么,这府里总有喜欢嚼舌根的,管他呢,——我才知道了个好事儿,就赶紧走来说与你听!你听了一定喜欢。” “什么好事?” 四娘吃了一口茶,捻着桌上的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笑道,“那不是二娘生小郡主时,吴氏自诩一直为二娘念经有大功劳,她这几天好似春心萌动,在王妃屋里说,念经时,她给菩萨许了愿,想要去庙里还愿。 别人不怎么样,二娘听了,一力赞成,甚至自己也要随着去呢。这种事情上,王妃怎么可能不同意?自然就说都去。消息还在正院里,我先来说给你听。 你去不去?” 叶玉杏听说是吴氏要兴风作浪,笑着看四娘,说道,“不去。” 四娘不高兴,用瓜子皮甩她身上,“你不去,一个人在府里做什么,不觉着无聊?!” “我又不是吴氏,怕什么春光误。”叶玉杏含笑摇头,总是不肯去。 四娘看劝不动她,心中一番思量,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便笑说,“反正我是要去的。” 四娘在她这里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叶玉杏送走她,觉得十分可惜。 她去不去都是一样。 去了,那些人在庙里给她设伏,不去,他们也会在府里搞事儿。 与其在不熟悉的地方,不如在府里叫她把这个事儿快刀斩乱麻的料理个干净。 到了晚上,王妃那里就有问话的人来了,说的与四娘大致无二,叶玉杏对来人说,“我身子不适,就不去庙里了。咱们府里不是有个庵堂么?到了那日,我去庵堂上一炷香,也算全了对小郡主的爱意。” 那个庵堂就在吴氏院子后面,从前是齐王老娘礼佛的地方,因这个便利,那院子才给了吴氏。 届时王妃不在家,府里人员少,若是苏山不去庙里,那刘象必定也不会去。 她把天时地利都交给这群人,不怕他们不摆设计谋。 果然到了出行那一日,王妃二娘等人走了不少,苏氏姐弟有了别的借口,留在府里,刘象恰好也有事情,临时没有跟着王妃一起去上香。 叶玉杏带着磨得锃亮的簪子,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着吉 * 时一到,就去庵里烧香。 第88章 三十八(上) 苏山更是恨意滔天…… 38 这天天气挺好的。 叶玉杏按着提前安排的时间, 走出院子,只带着三四个丫鬟往庵堂走去,一路上都没碰见几个人。 就连外边的风也吹得萧条, 让落叶在地上打旋。 王妃二娘四娘吴氏都不在家, 主子们走了,带着不少的丫鬟婆子一起出门, 显得鲁亲王府里空荡荡冷清清。 因侧妃提前说好了要来这边上香,王妃出门前就已经派下人手,把那庵堂洒扫干净,此时两个瞧着还算伶俐的婆子侍立在庵堂大门门首,欢欢喜喜来给侧妃请安。 金钗给了两人红封, 笑道,“侧妃上香,不喜人打扰。这个给你们且去买些茶果吃罢。待我们侧妃念完经走了,你们再来收拾也不迟。” 早就听说叶侧妃出手阔绰,两个婆子捏了捏红封, 一个个喜气洋洋的道了谢磕了头走了。 金玔几个进去检查了一番。, 并无异样后, 叶玉杏进庵堂, 待金钗为她换了面前别人用过的蒲团,她捻香点燃, 恭恭敬敬对着庵堂里泥塑的菩萨拜了三拜, 将那香插在菩萨下的香炉里。 青色香烟袅袅上升。 金钗取出经书, 双手捧与侧妃。 叶玉杏跪在蒲团上,左顾右盼,仔细看了这小小庵堂的情形,对她说, “我在这里念经,你们外边玩耍,莫要让生人靠近。” 她也不说自己此番是来引蛇出洞的,但凡那些人有作恶的念头,总能把金钗几个引走,然后对她下手。 金钗自然以为侧妃是要清净,因此领命而去,贴心的替侧妃将茶水果品等放在外面安置的小几上,带着金玔金环几个走去远处树荫下乘凉,为侧妃守着往来的两个出口。 叶玉杏于是跪在菩萨前的蒲团上,翻着不多不少的经书,一点一点念起来。 这是她为了今日之举,生怕那些人不动手,专门打发人去吴氏那里要来的。 总之,她做足了预备工作,等待时机。 然而任她念完了十遍经文,也不见有 * 人自投罗网,叶玉杏心中疑惑,起身走出外头,又坐在门外小椅子,慢慢吃小几上的茶点补充能量,延缓时间。 但终究没有什么动静,她着实奇怪。 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该用下午饭了,佛堂这里都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动。 叶玉杏万般奇怪,最后也只好与几个丫鬟一路平平安安重新回了屋子。 直至她坐在屋里喝茶,还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难不成那个苏山当真是纯情种子,因她不喜,所以就因爱生歉罢了手? 其实不是她估算错了形势。 实在是刘象这个混账不地道,趁着王妃不在,高高兴兴拉着苏山玩耍了一天,莫说是没时间,就是有时间,也没有劲儿再做些什么。 苏山更是恨意滔天。 他本意是顺着鲁亲王好好说话,将他安抚下,然后进来内宅,按照姐姐的安排来行好事,结果他的“好意”竟被刘象当成了“同意”,三杯两盏下肚,酒气上涌,那挨千刀的刘象就先按捺不住,对他动了粗。 苏山含恨错失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 这一天一溜烟就过去了。 叶玉杏问院子里看门金罗,今日可有什么趣事,金罗道,“趣事没有,没趣的是一箩筐,侧妃想知道哪个?” “王爷呢?” 金罗恼气的看了侧妃一眼,见着侧妃与往常一样,的确不是在意的样子,便咬牙嫌弃道,“王爷被那个姓苏的男妖精迷了眼,整日混在一起,连饭都要对方喂着吃,真是不要脸!” 原来是这样! 叶玉杏怀疑来怀疑去,竟不想是这个原因绊住了苏山! 她要笑死了,捏着金罗的小脸蛋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可太有意思了,没有你,我可就像个瞎子像个聋子,怎么办呢。” 金钗把放着点心的盘子重重搁在桌上,很不高兴道,“侧妃真是有了新人忘记旧人,奴婢的真心竟是错付了!”说完就跑出去了。 叶玉杏笑得不行,撺掇金玔,“我不敢哄你金钗姐姐,你帮我去哄她,晓得你们没出府闷得慌,你哄好了她,明日咱们就去找王妃,去那庙里玩耍!” 金玔几个欢呼着 * 出去。 能出门,哪怕是去庙里上香,对这些内宅里足不出户的小丫头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王妃几个还愿,声称要在庙里住上三天。 既然府里那刘象痴缠苏山,苏山不好放开手做些什么,她就主动出去。 去了外头,苏山既能摆脱了刘象的纠缠,肯定会对她加大报复力度。 再不解决这个问题,她吃饭都不香了。 于是第二天,她就禀明了王爷,要去山上找王妃他们。 刘象彼时正与苏山一起。 苏山一听外边的通禀,喘着气立刻说,“既是如此,不如大家一起去,我姐姐为着我不肯出门,王爷便叫咱们都去山上拜一拜菩萨罢。” 刘象爱他爱的要死,自然他说什么都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大家整顿好行装,各自坐了车马出门,浩浩荡荡前往庙里。 叶玉杏存着心事,一上马车,就说自己不舒服,从头到尾没有出马车,到了山上,苦着一张脸给王妃告罪后,整日躺在厢房里睡觉。 这祈福还愿第二天,她就在厢房里把这天的热闹全都睡了过去。 金玔几个丫鬟急的抓耳挠腮,分明都来了庙里,却都要守在厢房左右,实在不人道。 到了祈福的第三天,庙里开法会,所有的主子都去前头听经文、看唱经,唯独留下一个叶侧妃在这里,苦苦哀哀地睡觉。 她早上吃饭时,见着几个孩子哭丧着脸,都没有精神,便做主,拜托了四娘把她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带走,也一起去看热闹。 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下一个金钗,还有个半大的金环。 鲁亲王府亲眷居住的客房,是个十分大的院子,叶玉杏有亲王侧妃之尊,睡在正屋以外最好的东厢房。 门外金钗与金环两个人说话,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其他主子屋里留着看门的人,全和前两日一般,趁着主子不在,溜出去或者玩耍,或者看戏去了。 院子大门门首有两个婆子看门,因差事 * 重要,哪里去不了。 其中一个婆子走进院子,对着金钗讨好道,“姑娘得闲?咱们有一副牌,就差两个跟牌的了。” 金钗摆摆手,“我们主子里头睡觉呢。” 那婆子就把牌拿了进来,四个人在院子里玩。 玩了一阵,叶玉杏隔着窗子道,“要玩牌去前后罩房里,别这儿你一句我一句的吵着我睡觉。金钗,今日不赢回几个银子,我便怪你吵着我头痛。金环进来,与你们拿钱。” 金钗本来要丢开手,听了侧妃这话,倒激起了不服,等金环高兴的从侧妃那里取了好大一袋钱,和金钗分了,就与那婆子走去前罩房那里煮茶的小屋子,几个再玩了几圈。 院子里果然安静下来。 风沙沙吹地,屋后的大树树叶作响。 偶有蝉鸣虫叫。 那东厢房后面的高墙悄悄□□进来一个人。 第89章 三十八(中) 于是手起簪落 叶玉杏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睡着, 脑子里想了许多事儿,尤其二娘生产时可怕的痛苦,还有诞下孩儿后, 母子分离的不舍。 她也不是圣人, 不过是比这里的人多活了一世,多见识了海量的人间百态而已。 上辈子的她也只是有着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的普通女人。 普通到来这世界之前, 都没有得到过自己的孩子。 不知生子竟然这般撕心裂肺。 若她真的有了孩子,生产时身边再无助力,以王妃对她的警惕、诸小老婆对她的虎视眈眈,她能否活到孩子出生还是个问题。 这侧妃之位,刘象的宠爱, 是好事,也是个拖累。 更不提生下的男女,女儿倒好,男儿的话,只怕这里出生, 那里就送去质子府做个无依无靠的质子, ——倒也为后来的大娘子小娘子们产子铺平了道路。 这般苦恼着, 后窗台上传来轻轻的声音。 叶玉杏心里为之一颤。 来了! 这意欲偷香窃玉之人偷偷摸摸的走到东厢房后窗, 用手指戳开纸糊的窗子,果然瞧见叶侧妃一人独自睡在炕上, 遍体玲珑, 端的是叫人浑身颤抖, 身体发热。 他舔了舔嘴巴,怀揣着满心的激动与待会儿即将拥有的快感,想象着那美娇娘在自己身下挣扎流泪,半刻也不再耽搁, 舍了这紧闭的窗户,快快顺着墙根走到院子。 院子早已被姐姐安排的人手清了场。 他下边直挺挺叫嚣 * ,裤子前头都湿了好大一坨,待觑着院内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便涨红了脸蹭着墙摸到东厢房外。 原本他姐姐说的是一道窗户坏了栓子留了缝,然而他却见那屋子的门竟未关紧。 只轻轻一试,他竟就把门推开了,欢喜的立刻踏脚进来。 那边炕上的纱帐轻垂,遮掩睡着的娇人儿。 这人待要转过珠帘去炕上一番快活,颤抖着压低了声音喊了什么“好人儿”“求你”—— 这时,他忽然脑后一阵劲风不及躲避,头后脑传来剧痛,整个人当即踉跄几步,而后扑地昏迷,倒在地上抽搐难醒。 叶玉杏面若冰霜从门后藏身处走出来。 她一脚踩在淫贼身上,把门栓往地上一扔,弯腰翻了淫贼躺过来。 真的是苏山啊。 叶玉杏拔下早已打磨锋利的簪子,慢慢蹲下,将锋口贴着他的脖颈。 真要杀了他吗。 她皱眉,沉思片刻后,扒了这厮的裤子。 看他人昏迷了,下身竟然还硬挺着不肯告辞。 叶玉杏觉得自己的磨练很不够,下不了手亲手杀人。 看他长得那样好看,不料心里却被人熏黑。 叶玉杏拔下这人头上的簪子,看金簪上边的刻字,竟还是刘象送给他的好物。 说起来,她磨的这支灯笼造型的簪子,也是当年刘象与她爱浓时所赠呢。 她摸了摸这少年的姣好脸蛋,用他的裤子包了自己的手和袖子,选择一个合适的角度,手起簪落,将他下边废了。 血溅满了她包着手臂的裤子。 不多时,外头一阵喧哗,有许多声音忽然涌入了院子。 王妃黑着脸,在众人簇拥下走进院子,有婆子快速走到东厢房门前,一脚踢开那门,大喊“奸夫□□还不束手就擒”猛地就闯了进去。 然而这闯门进来的人无一不大吃一惊,纷纷被眼前可怕的景象吓坏了,短时间震惊之后,全都尖叫着喊“杀人了!” 王妃神色为之一变,由二娘四娘扶着提了裙快步走进来,立时就捂着嘴别过脸不敢看: 原来房中空无一人,地上趴着一个乱了头发的少年,那人倒是穿的体面,可他裤子下边总有血缓缓渗出。 浓稠的鲜血流了一地。 这屋子里,几个窗户都大打开着,风不停地穿进 * 房间里,吹得人脊梁都冒出了了冷汗。 那窗下的条案上,放着一根血淋淋的簪子。 地上的少年身下从裤子里洇出的一大片血迹竟还没停止,还在继续扩大染了地面的范围。 最后才挤进来的苏氏一看,厉声嚎叫着,扑上去痛哭大喊“救命”“求王妃娘娘救命!” “弟弟!弟弟你醒醒!”苏氏一边哭一边抖着手,不敢去揭开弟弟的衣裳看究竟什么地方流血。 王妃转身怒斥下人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吴氏伸出头去瞧那凶器,随即慌得指着桌上带血的簪子,吓得大叫起来,“那是王爷的簪子!” 说完这句,她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顺着王妃的意思怪叫换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叶侧妃屋里怎么会有个大男人?!” 刘象后知后觉地赶来,一看见地上的人,大吼一声扑了过来,只觉天旋地转,以为山弟要死了,眼泪汩汩往下流,眼看自己心死如灰,灵魂没了去处,就要与山弟一起走了。 还是王妃惊怒的命人扯住王爷,她死命掐着王爷的人中,将他好歹掐醒,“你好好看着,他还没死呢!” 刘象抖了一下,睁开眼,果然看见听见苏氏哭喊,“求王爷救我弟弟,他快不行了!” 这一句哭诉立刻将刘象从“生不同裘死同穴”的悲壮情意里拉了出来,他颤抖着检查了那血从何出来后,发现山弟只是被人割了下边,顿时喜极而泣,昏头昏脑的抱着苏山放在那炕上,颤抖着摸那绝色少年苍白的脸,轻轻呼唤,生怕惊醒了他。 苏氏已经惊惧瘫软在地,哭得怎么也站不起来。 听说有命案,寺里懂医术的和尚与主持一起过来,给那少年看了伤口。 查清了伤员病情,两个光头和尚面面相觑。 屋里女眷早已退了出去,唯有刘象一人苦苦守着,就连苏氏都被人抬出去。 那和尚为伤员上药时,对着旁边焦虑万分的王爷解释道,“不甚要紧,歹徒并没有伤了这孩子的性命,只是他日后再难有子嗣。若精心多养几年,……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最后一句说的无力之极,实在不能服人。 这时,候在外头等着和尚给弟弟包扎伤口的苏氏,发出一声尖利 * 的吼叫,就连屋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姓叶的,我跟你拼了!” 刘象听了这一句,脸色一变,赶紧跑出去。 然而外面的苏氏已经好似发疯一般,要抓住才出现的叶侧妃拼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害我弟弟,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 叶玉杏十分悠闲地扇着扇儿从前罩房一个小屋子出来,看见院子这么多人齐刷刷看相她,不禁用团扇挡住半张脸,吃惊道,“哟,这是、怎么了?都攒在我屋子前头做什么,我这里可是有戏唱?是走了贼还是丢了人?”说着,她笑吟吟朝着王妃先行了一礼。 第90章 三十八(三) 可恨他一身劲肉…… 叶侧妃后面跟着一起出来的, 还有金钗、金环,以及两个看门的婆子,几个人都被这阵仗吓坏了, 全都不敢说话, 战战兢兢行礼。 叶侧妃给王妃行礼之后,大家才从“叶侧妃怎么在哪里,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都在那里”的震惊中惊醒,纷纷低了头,给侧妃娘娘屈膝行礼。 那苏氏急红了眼,直冲冲伸着十个爪子要来撕挠她。 多亏了有下人帮她拦着那疯婆子,她才惊险的躲过对方一击。 叶玉杏当即脸色为之一变, 不料这苏氏这样穷凶极恶,忙收了扇儿不做乔,绕着廊庑疾步逃到了王妃身后,躲着骂道,“哎哟你这个混人, 见着我了不但不给我磕头, 反而要来打我, 是什么道理?!快来人, 将这犯上的孽障拿下!” 苏氏气血翻涌,拼命要去打叶氏, 一连掀翻了好几个婆子媳妇, 竟硬是冲到了叶氏前边。 可惜她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身手不稳, 白使了大力,连着把王妃都身上给带着、甚至打到了好几下。 王妃身后多了个叶氏,叫她她竟没能第一时间避开苏氏,气死了, 喝令众人把苏氏捉起来,指着她怒骂道,“我看你就是失心疯!人来给我把苏氏关起来,你再在这里发疯,我连你那个做了贼的弟弟一起丢出去喂狗!” 躲在王妃身后的叶玉杏嘴角轻翘。 她咽下本要说的误导众人的话,抬头却看见从她屋里急急走出来的刘象。 这时刘象一路跑出来,不好驳了王妃的话,只是恼气地说,“看着别叫她死了!” 王妃气得不行,那五娘的死真成了他至死解不开的心病了。 叶玉杏见到刘象出来,眼泪一抹,立刻就撇了王 * 妃,迎着王爷扭上前来扑了过去,软软往他怀里依靠,将脸贴在他胸膛捶着哭道,“好王爷你怎么才来!我才都要被她打死了!” 这动作太快,刘象顺手就把她揽在怀中抱着哄,“莫怕,她就是那种人。六儿莫怕,有本王在!”端的是柔情万种。 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侧妃,“叶氏,你方才在哪里,又做什么?你屋里进了个男人你知不知道?” “什么?!我我我,我屋里有个汉子?!”叶玉杏花容失色,慌忙两只手死抱住刘象,十分惧怕似的抖着。 刘象把自己娇滴滴的侧妃赶紧搂住,心里激动地紧紧的,对王妃道,“都是误会,误会。”轻轻拍着侧妃的背安抚她。 王妃看这里使不出力,转而去问金钗几个,“你们在那屋里做什么?!外面这么吵,怎么才出来?!” 金钗几人立刻跪下,瑟缩的全都支吾,“回王妃的话,奴婢们、奴婢……” 王妃厉声道,“实话实说。” 金钗猛地磕头,“是奴婢不好,奴婢偷偷与人赌钱做耍,叫侧妃抓了个找,——侧妃气得要命,正在骂奴婢们,还说要把奴婢们送去不见天日的地方做苦力。……忽而大家听见外头人声鼎沸,侧妃又心软,不敢叫我们被人发现赌钱,嘱咐我们把钱都收好了,才带着我们出来。……王妃明鉴!” 两个婆子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说是。 叶玉杏嘤嘤哭,使劲掐刘象的腰,可恨他一身劲肉,使了大劲也掐不动,气得更是跺脚哭。 刘象胡乱道,“不过是赌个小钱!” 他怀中的娇人儿眼泪婆娑,抬头仰望王爷,樱唇轻启说了个什么,看得刘象口干舌燥,满口答应,“好好,不罚她们,你的人你做主!” 王妃冷声道,“我看此事大有蹊跷,好端端的叫个外男跑进屋里,结果这个汉子竟然被人打晕,还去了势,若不查清楚,倒叫外人以为我们王府仗势欺人。” “去、去世?” 叶玉杏大惊,慌忙问刘象,“有人死了?王妃方才说进了贼来,贼人死了?又死了!真的又死人了?!” 刘象一愣,立刻想起她所惧者为何,随即哈哈大笑,轻轻拍着她的背,嘿嘿解释道,“不是死了,是不能人道了。是那个去势。” 叶玉杏瞪大含泪的眼睛,茫然无措。 王妃看着叶侧妃,一是判断不来她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刘象怀中拥着娇人,不 * 免去想,苏山怕是对他爱妾动了不该有的念头,他早该对山弟说一声的,幸好这次山弟是遇着了贼,只被害的没了根,倘若他不走运当时撞见了他六儿,大约现在早把命丢了。 他见着王妃总算不强人所难,便沉吟道,“我查了。那屋里,不过是走了贼而已,犯不着兴师动众的。依我看,就是苏山来寻他姐姐,继而误撞小贼溜进院子,他一时想要救人,不想反而被那贼人所伤。” 王妃怒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为着一个外人,要护着他到死吗?!” 众人都低下头,不敢这个时候触了主子的霉头。 刘象皱眉,深深看着王妃。 院子里两个主子剑拔弩张各不相让,就连撒娇痴缠的叶侧妃都吓坏了,悄悄离了王爷怀里,垂首侍立在旁边,不敢再说什么。 刘象见大家如此,冷着脸先吩咐众人都散了,又嘱咐让他六儿去四娘那里好生歇息,他却单独与王妃两个一起进屋说话。 王妃含恨握紧拳头,随他进了屋子。 刘象坐在堂上,坐了许久,才开口问她,“却是不知,王妃好端端在前面看着法会,怎么会突然回来?” 王妃神色正常,冷淡道,“我乏了,自然要回来休息。王爷这是怀疑我了?” 刘象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堂上静悄悄的。 隐隐能听见隔壁传来苏山苏醒后的声音,先是痛苦的呻|吟,继而是怒吼与痛哭。 刘象不动如山,坐着摸索手里的扳指,半晌,才道,“本王对王妃从来都是敬重有加。然此回出了这样的大事,若说王妃全然不知,难不成从前王妃的贤惠与本事,都是假的?你是主使也好,是推波助澜也好,你想要包庇的,无非是那两个。” 王妃立刻站起来,指着他怒道,“放你娘的屁!你说这么多就是要怪我?我哪里有通了天的本事,管得着那苏氏的弟弟往你小妾屋里跑?! 与其你来质问我,不如你去问一问为什么我才听人说不对,要进叶氏屋子时,那苏氏的婆子从旁冲出来,大喊着什么‘奸夫□□’踢门而入!” 刘象愠怒,“你说够了没有!苏氏还能害她弟弟不成!” 王妃丝毫不让,恨道,“你是舍不得那苏氏,还是舍不得苏氏的美人儿弟弟?看你今天假装伤心实则得意,现在苏山人毁了,往后不就彻底是任你摆布了。” 刘象眼睛瞪圆,不料竟被王妃说准了心里话,“……王妃这是 * 误会我了,我刘象岂是那等趁人之危的小人?!” 第91章 三十八(四) 你不敢说?你却敢做…… 王妃见鲁王语气果然放缓, 心中略有些许安定,于是缓缓道,“你也不用来我这里做戏。苏氏姐弟作弄你的小老婆是真, 这个我也不想多说。只是, 究竟是哪一个,心狠手辣, 竟然将苏山活活给阉了?此事王爷若不重重处置,留下祸根,难保日后没有更大的祸事。” 刘象果然想到了叶氏的本事,不禁加紧双腿,神色严肃, “是该好好查一查府里是否混进了奸细。如今外边正乱,咱们王府也该肃清肃清来历不明的人了。” 王妃看着刘象,忽然说道,“至于是什么样的人能躲在叶侧妃屋里害人,王爷心中可有成算?” 刘象发愁, 这种事情他哪里能知道。 他在这里略坐了坐, 就出去寻会查案的来处理苏山被害的烦心事儿了。 王爷一走, 吴氏就过来, 跪在王妃面前告罪,当着二娘的面, 把个无用的苏氏骂了个狗血喷头。 刘象走到隔壁屋子, 将闲杂人等屏退, 抱着心死如灰的苏山劝道,“你如今身子不好,我怕你伤心,就不多说什么。不过你若愿意, 我就在王府专门给你设个官职,想做什么随你挑,怎么样?” 苏山得知自己没了子孙根,痛哭过后就一心求死,再不肯发一言。 刘象只当他同意了,亲了亲好人儿,就出去找到苏氏。 他自然也把替山弟选官这个消息告诉她,把她带去她弟弟那里,叫她去劝苏山,莫要做傻事。 苏氏恓恓惶惶走进那屋里,她跪在弟弟面前痛哭一场。 那哭声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苏氏原本以为弟弟此番之后,必定前途尽毁,听闻王爷竟如此有情有义,千言万语,看着弟弟形容枯槁的模样,将叶氏恨了个彻底。 刘象在外头坐着,并没有听屋里人说话,而是思虑飞转去了别的地方。 叶玉杏在四娘屋里,听见外头声音,偷偷打开门露出一条细缝,看见刘象一人坐在院子里,又轻轻关上门。 她的手好得很,她的手没有废掉,她骗了那些所有的人,所以大家都没怀疑她是那个下毒手的。 只是过得了这一关,下一关又怎么闯。 叶玉杏心知肚明,独木难成林。 她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着,就不能只靠自己的一双手。而是要找帮手,打手,和能替她背锅的黑手。 这些人不该只是高墙院中的妇孺,只是这些她需要的人,她该从哪里寻,又要寻哪种有用的人呢。 屋里的四娘委顿的坐在床边,好一通胡思乱想,她之前只是以为叶侧妃私通苏山,当时她慌里慌张的被王妃问出原委,然后就被王妃下死命令,要揪出胆敢背叛王爷的不贞之人。 那时候她因叶侧妃胆敢在王府私通而震惊过一回,毕竟从前盛宠的五娘也只敢在偷回“娘家”时睡别的汉子。 可谁能想到,如今侧妃私通的汉子竟然不止苏山一个! 四娘此时,此时竟然不但不怕了,反而艳羡起来。 她……她有罪。 叶玉杏靠着门,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四娘?” 四娘瑟缩了一下,因自己猥琐的欲念而羞耻,慌张的问,“怎、怎么?” 叶玉杏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了质问的兴致。 刘象在外面容苏氏哭完,见屋内无哭声后走进来,却见山弟模样仍是欲死不活,他长叹一声,命人把苏氏带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空着的屋里,他叫她跪下,先不说话,只盯着她看,看得那苏氏心惊胆战,然后他才冷声道,“你来说出真相。不论情形怎样,你都是为了山弟,我不怪你。可你若是不说实话,或者用别的假话来糊弄本王,那么本王只能叫王妃来处置这件事情了。你也知道,王妃容不得你。” 苏氏抹着眼泪,哽咽着问,“我弟弟那里,他可曾与王爷说了什么?” 刘象笑道,“他若是肯说,我来找你做什么。” 苏氏低头不语,手指紧紧抓着衣裳上的绦丝,半晌,才幽幽道,“奴不知叶侧妃屋里发生了什么,当时大伙都在外头看法会,弟弟来找奴说话,过了会儿他又说要去小解,奴叫人领着他去寻茅坑,他人便走去外场。 不多时,王妃说乏了,要回去休息,咱们几个小老婆哪里敢留在那里看热闹 * ,都要。来侍候王妃的。 谁知大家走回到院子门口,应该看门当值的婆子不见了,一院子该有的奴婢一个也不见。 此时,也不知谁喊了一句,说叶侧妃屋子仿佛有人影,大家都吓了一跳,□□的怕是有贼,王妃命人去开门,大伙儿齐齐走过去,看见,看见了奴可怜的弟弟躺在血泊中,——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刘象不言语,似乎在等她说完。 苏氏怕极了,眼泪掉了下来,也不敢停,一边哭一边道,“奴弟弟方才与奴说了,他根本不知道是谁下了黑手,那劲道十分大,不似女人手力。他后脑吃了重重一击后,就不省人事。依稀着连怎么进了这院子,如何走进叶侧妃的屋子,全都不记得了。” 刘象皱眉。 他知道叶氏自上次拼了命去射杀杜申之后,右手受了重伤,如今连针也拿不起的,所以肯定不是她使坏。 当真是偷东西的毛贼巧了摸进了叶氏的闺房,还是另有别的人来,与山弟撞在一起? 那苏氏悄悄去看王爷,见他果然深思起来,便以为计成,继续抽抽噎噎道,“王爷可知,可知我那混账弟弟,看上的是谁?” 刘象收回神思,低头沉着脸看着跪着的这个女人。 苏氏气怯道,“不是别个,正是咱们的这位侧妃娘娘,……奴心底思量着,大约弟弟竟然自作主张,趁人不备想来找叶侧妃诉衷情,不料却被别的汉子算计,失了命根,只是那一棍子将他打的没了魂魄,他竟还想着为那女人遮掩。奴从前不敢与王爷说,弟弟的心意,事到如今,竟是不敢瞒了。” 这是暗指叶氏勾搭了她弟弟,然而却还与别的汉子私通,结果这样巧的被她弟弟撞见,两厢照面后厮打起来,她弟弟不敌,被人所害。 刘象冷笑着俯视苏氏,“你不敢说?你不敢说你却敢做。” 他又不是蠢货,都这种时候了,还看不出苏山心系叶氏,就是瞎了眼失了魂。 若没苏氏从中搭桥,山弟那样的玉一般人儿怎会做这等不体面的事情! 至于是否有贼人,或者他六儿是否还有 * 别的男人……,刘象咽了咽口水,那是另一回事儿。 苏氏被王爷喝斥,大为惧怕,伏地大哭,“王爷!王爷误会奴了,奴万万不敢做有害王爷之事!奴弟弟仰慕侧妃是真,奴万不敢在这事上欺瞒王爷啊!” 刘象见她这般惊慌,看她那与苏山有八分相似的脸蛋模样,不禁一声痛斥,又叫她起来,“若是别的女人,本王说不定就准了山弟的爱意,他若愿意,大家一起做耍也不是不行。可他偏偏看上的是本王的最爱的爱妾。 你劝劝山弟,为了他一条性命,也要他死了这条心。 从前因这等风月账,死在叶氏面前的好汉不知道多少。她那本事,本王亲身领教了无数回,你弟弟此番胆敢冒犯她,不过是吃了点小亏,万幸是没死。当真死了,你又找谁说理去?” 这叫“小亏”?! 苏氏终于想起叶氏“克人”的传闻,尤其那“九头鸟”之离奇死状,渐渐开始发抖后怕起来。 刘象下令让苏氏闭门思过,他亲自去守着苏山,与他说了一夜的好话,生怕他想不开,趁人不备自戕了事。 这一晚大家仍宿在庙里。 待到次日,吃了早饭,全家启程回府。 苏山服用助眠的药物睡着后,刘象不去骑马,反而借着昨晚没睡好的借口,爬上了叶氏的车子,抓耳挠腮地在她车里坐立不安,左支右绌,欲言又止。 叶玉杏看不过眼,靠着马车车壁,瞧着他那样子,忍不住开口嗔怨道,“王爷总算是想起我了。若你再不来,我便要独自躲着哭死。” 刘象心里本来就爱极了她,听得她这样娇俏的话来,竟是十分受用,也不纠结什么,便道,“好六儿,我是有苦难言。” 叶玉杏便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伤心倾诉,“我苦,却也晓得王爷心里何尝不苦?王爷审完了王妃又审了苏氏,如今可算是想起了我。既是有话要问,我也不怕的。 只是,那位苏山苏小哥究竟死没死?昨儿一整夜我都怕他死了。若是死了,虽不是我亲手了结了,却因我而起。我也是要不安的。” “你不怕他醒过来,到时说些什么不好听的?”刘象在她胸口揉了好几把,心满意足。 叶玉杏吸着鼻子苦恼道,“怕什么呢。我只怕王爷不爱我。” 刘象大为受用,索性按住叶氏的一双玉腿,把脸放在她怀中,烦恼道,“我怎么会不爱你?只是,只是山弟竟也对你有意。” 叶玉杏愣了愣,把他的脸掰过来,看着他,讶异非常,“你说什么?!” 刘象躺在她腿上,双手环抱着叶氏的腰蹭了半日,苦恼的不行,“山弟,苏山那小子钟情于你。” 叶玉杏黑了脸,随即一巴掌拍他脸上大怒质问,“你是想让我去侍候他?!” 第92章 三十九(上) 这货也敢自称“小生…… 39 刘象一点都不觉得脸疼, 他把叶氏手按在自己脸上,舒服的蹭了蹭,叹道, “伺候他一个大男人多辛苦, 我来就好,又怎么敢让你去受累!真劳动你做点什么, 山弟他还能有命在吗?” 叶玉杏抽回自己的手,拧着他的耳朵冷笑道,“怪不得我说这个人好端端在我屋里躺尸做什么,只怕是有的人想趁人不备欺负你的小老婆呢。你也要点脸,当真我与他怎么样了, 你倒是脸上有光?”她使劲扯着刘象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烦恼,“可恨可恨!” 刘象不敢言语,却又舒坦极了,恨不得他六儿再在他身上挠几把。 叶玉杏见他这种怂样子, 就知道叫她猜中了。 她当场发怒道, “苏娘的弟弟原来真的是要去害我的?!那阉了他的是哪个, 那害了苏娘弟弟的强人还要去害谁?我的好王爷, 究竟谁提议要来给大郡主祈福还愿的?我在家歇了一天,再要来, 又是谁撵着要一起来的? 我身子不舒服, 留在院子里睡觉, 哪个外男能知道?看院子的婆子好端端把我的人支走了去打牌赌钱,一院子奴婢下人走得光光净净,又是谁给出的主意谁许的好处,谁才能有的手段?! 这一桩一件, 若非我命硬,早就给他们陷害的死了八百遍了。王爷不去查,不就是为了包庇想要害我的人?!如今他们有的遭了天谴,有的逍遥法外,你不替我担心,反而为他们说好话!你心里再不爱我了吗?!” 说道此处,那叶氏竟委屈的掩面大哭起来。 刘象吃不住她一番责骂,又见她哭得凄惨,满心酸气好似嫉妒山弟似的,果真欢 * 喜六儿这般爱他的心意,死死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小腹上不出来,任她胡乱掐抓捶打了一番,才渐渐消了她的怨气。 只是他再不敢在叶氏面前提到山弟。 回到府里,山弟被他留在王府的外书房养伤,刘象一时忙于外务,又成日里担心他想不开,几乎天天陪着山弟养病说话,许他各种愿望,其间十天半个月不曾回内宅。 一是他的确忙得很,二是山弟总想寻死,三则因为至今没查出下毒手的是何方强人。 叶玉杏完全无所谓他来不来后宅,只要刘象不把那等黑了心的主意打在她身上,管他爱谁恨谁。 自从庙里那件事之后,她因事出于己身,神隐了大半个月,直到这一次月事过后,才渐渐出门与王妃请安。 也是这时,她忽而发现二娘与吴氏竟然走得十分近,她两个经常在王妃那里奉承,亦一起走去佛堂那里念经。 四娘一如往昔,与叶侧妃走得近。 叶玉杏从前怀疑过四娘,然而怀疑过后,到底心中为自己为她人悲哀,继续与四娘装作好姐妹,同吃同玩。 从前当真好的时候,她不觉得怎样,如今假意好了,自然发现四娘对她竟也是与她同出一辙的假比真多。 她们两个假人假心,谁也别嫌弃谁。 来来回回的时间久了,叶玉杏也烦透了这种假情假意。 她找了个机会再次称病,闭门不出,既少了与四娘的往来,也完全不去王妃那里应卯,只一味在自己院子过日子。 刘象为了他的山弟,从此甚少进后院,她得以顺利的在自己院子病了一整个夏天。 北方,陈诚与义子杜申两个扫荡北方初见成效,到了八月底,陈诚将伪王残余势力围困在了京城,围城待最后一举攻下。 刘象这一日才服侍了山弟吃完午饭,孙先生就派人来请,他见着有正事,忙要安置了苏山,去孙先生处说话。 苏山冷冷的说道,“原来你往常说的竟都是骗我的。” 刘象赶紧回转来哄劝道,“如何敢骗你!你难道还不知我的心?” 苏山垂眸,“你若真的待我好,为何不叫我听你们说些什么?” 刘象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孙先生脾气大,别说是你,就是王妃来了,他都不肯多说一个字。待他日你养好了身子,我给你按个官职,叫你在孙先生帐下做活,届时孙先生知道你能干,自然不再排斥你,我也好与先生多说你的好话。” 苏山不再言语。 刘象安抚好苏山,忙忙走去孙正屋里。 才跨了一只脚进门槛,刘象看见屋里的人, * 这只脚不由得一软,慌忙抓扶着门栏,转身就走。 杜申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把抱住想要逃的鲁王,“多日不见,鲁王更见俊伟非凡,小生羡慕之极!” 刘象被这么一个差点灭了自己的人给拦腰抱住,浑身都没了力气,想给孙正使眼色都使不出去。 还好杜申只是抱了一下就松开手,继而与鲁亲王大大方方拱手作揖,“小生前日无状,叫鲁亲王误会了,若当日知晓神勇善战的鲁亲王在那行宫城头,而非奸人所说的乱贼,小生怎会没头脑的要胡来勤王,最终害了自己受伤惨退?!不瞒王爷,今日小生暗中回沧州,只因奉了义父之名,来与陛下送密信。求鲁亲王还给小生一个机会,让小生赔礼道歉,磕头认罪?!” 他的山弟国色天香,自称“小生”那是一番旖旎,这货也敢自称“小生”,真是作孽! 孙正站在后面,给刘象点头。 刘象腹诽个不停,将信将疑信了他的雌黄,佯装放了心。 他是知道杜申被秦王送给陈诚做女婿,然而陈诚没有女儿,杜申就顺势拜了陈诚为义父。 他来送密信,理所应当。 杜申见刘象肯与他说话,更是一番吹捧,把那刘象对他最后一点怨怒渐渐都去了。 大家分了主宾坐好,杜申就把陈诚的密信掏出来,交给鲁王。 信中所写:陈诚命鲁亲王为陛下准备一支数万人的精兵,护送陛下北上京城,由陛下亲征,亲自指挥收复京城的最后一战。 刘象与孙正问计。 孙正看罢信,一力促成此事。 事后,刘象好奇问孙正,“怎么先生此番不躲不避,与陈诚这便宜儿子见面说话?” 孙正拂须笑道,“此君乃是个妙人,王爷不必介怀,他比谁都懂得藏起别人的小辫子。”用来要挟索要好处。 好处够多,他自然会做个好人。 刘象信服。 他到底听从孙先生建议,分了三万人给陛下,高高兴兴把陛下给送走了,——那陛下是去亲征夺回京城,又不是去寻欢作乐,他自然将自己的女儿刘贵妃接回王府,叫她省亲,小住大住,能住多久就住多久。 这是自己绝好的护身符。 可陛下都走了好几天,杜申还不走。 刘象给他请了七八次送行酒,杜申始终稳稳住在他府里,直到最后一次,他喝得酩酊大醉了,趁着酒劲来问杜申,“你怎的要长在我们家不成?难不成你也看上了我的山弟?这可不成,别的事儿尤可商量,此事绝无余地!” 杜申酒量十分好,只是醉了三四分,闻言眯眼笑道,“杜某既然来了鲁亲王府,就打定主意侍奉鲁亲王。北方风大沙大,哪里有 * 这里潇洒快活?鲁亲王为何总是要赶杜某走?不成,某绝不走!” 刘象顿时就吓了个清醒。 第93章 三十九(下) 北方再次大乱。…… 杜申挥退左右, 亲自细细斟酒,双手递与刘象,笑道, “杜某别的本事没有, 打仗的手段却不是假的。鲁亲王若肯收留杜某,杜某必定助鲁亲王收复南地, 蜀王那天府之地不敢瞎想,但叫湖广都来给鲁亲王你俯首纳贡,不在话下。”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北方凌乱,南方许多鱼米之地纷纷各自练兵自保, 名为自保,实则有称王称霸的意图。 刘象的势力范围,最远到达扬州金陵等地,再南,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到底对南地垂涎已久, 不禁谨慎的问一声, “陈相可知杜老弟心思?” 杜申一笑, “正是陈相派我来协助王爷的。” 刘象一声长叹, 把他托付给孙先生,“这人阴险狡诈, 我骗不走他。” 孙正劝道, “此人乃一员猛将, 王爷有了他,不愁没有前途。” 于是孙正为主谋,运筹帷幄,三日后就帮鲁亲王整顿好了军甲, 收拾毕虎符,与鲁亲王一起,带着新投诚的杜申,领兵南下,攻克艰险。 王府里都不知王爷悄悄去打仗了,还以为他仍与苏山纠缠不清,因此各个大小老婆都过得云淡风轻。 杜申随军行走不到月余,就发现刘象这个蠢人运气十足的好,然而更叫他心中难以理解,是刘象居然对他言听计从,真真心心来用来,一点怀疑都没有。 以至于时间久了,刘象派兵遣将,用他熟稔好似亲兄弟一般,比他爹秦王对他的信任都多,领兵久了,杜申都以为自己是刘象的亲兵出身。 陈诚给他的密令,叫他在随军路上,趁机杀了刘象,取而代之。 不是他不下死手,一则刘象爱用他征伐,打仗打乱的时候,刘象却常躲在阵后八百里远,他着实趁乱够他不着; 二则,刘象运气实好,每有机会取他狗命,他总能化险为夷; 三则,刘象的谋臣孙正异常滑手,他自问不是这种绝顶聪明的人的对手,而刘象绝对的信任孙正。 说到底,杜申心中怀疑,刘象该是天命所归之人:战场无情,而刘象屡战屡胜的福运,也让他怀疑,刘象的运道比陈诚可能更得老天爷垂青。 杜申就这么心情复杂的跟着刘象往南打了一路的仗,不到三个月,南征战事顺利地好似风吹枯叶一般,摧古拉朽的就完事儿。 于是直到南地全都收在了鲁王手中,杜申都没能得手,没能弄死刘象取而代之。 此时, * 北方京城大捷,陛下亲征全胜,终于夺回了失守已久的京城,不久,陛下便发旨要求鲁亲王府将贵妃送去京城。 圣旨一路南下传到了军中,孙先生将这圣旨解释给了王爷。 当晚刘象就拉着杜申一边喝酒一边哭。 杜申倒是知道圣旨的内容,却被刘象这一哭给搞蒙了,劝酒道,“鲁亲王这是何故?贵妃娘娘受上宠爱,岂不是好事?” 刘象心情苦闷,仰头流泪,叹道,“你不知,我那大女儿才不到十岁,放在平常人家,就是连缝衣做饭都不会的傻孩子,可她要被送进宫里,一个人孤零零地,我这心里就难受。从前我人微言轻,送女求荣只为保全家性命,如今我贵为亲王,如何再能卖女求荣!” 杜申竟不想鲁王是舍不得她女儿进宫受委屈? 刘象一时把自己感动的,连着喝了许多酒。 那杜申想起自己身世,沉默良久。 半夜时分,刘象猛地从梦中惊醒,孙正推他,“王爷,有人来降,见不见?” 刘象抹一把脸做起来,疑惑道,“不是都打下来了吗?” 孙正笑着对外拍拍手。 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杜申。 刘象瞬间清醒了,慌乱的到处摸枕头下的匕首,双手抱着匕首指着床前那人怒道,“半夜三更,你不去睡觉,偷来我帐下做什么?!我已有山弟,不会要你的!” 杜申面红耳赤,不料刘象竟是这样想他,跪地低声道,“鲁王仁厚。杜某有一事,愿与鲁王分享。” 刘象被吓得不清,往孙正背后躲着,哆嗦道,“你说,说完了我还要睡觉。我一个人睡!” 杜申拱手,“陈相曾与杜某一密令。陈相命杜某协助鲁亲王南下收复旧地,同时寻找机会,杀了鲁亲王,拿走虎符,归顺朝廷。” 刘象连呼吸都抖了起来,“哈、哈、哈、……是吗?” 杜申磕头,“某自从与鲁亲王相交,渐渐认清了人间事,这世上,唯有鲁亲王真正心怀天下,有雄主之姿,又有一颗赤子之心。某愿为鲁亲王效忠。” 刘象没听懂,但是他感觉杜申是来投诚的,好歹放了三分心,从孙正身后探出头,试探着问,“如何、如何效忠?” 杜申眯眼,“杀了陈诚。” 鲁亲王慌着连连摆手,“不成不成,那是个好人!”这是真心话。 天下若只有一个大忠臣,非陈诚莫属。 杜申眼中浮现了笑意,点头道,“遵命。” 这时,孙正随即笑着起身,撩起衣袍跪在鲁亲王面 * 前,“恭喜我王得一猛将!” 刘象见到孙正不帮他挡着,如此时此刻决不能露怯,他清清嗓子,挺直脊背握手匕首,干声大笑道,“原来是孙先生说的有人来降是这个意思!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本王的冷汗都要浸透衣衫了。杜老弟你放心,我早当你是亲兄弟了!” 于是三人坐下商议大事。 此时北方,陈诚才拿下京城,不料被奸猾老贼秦王杜重杀了个回马枪,京城外数里地双方大战一触即发,大家各有伤亡始终相持不下。 刘象听从了孙正的计谋,借口南方各地不稳,由南地征收的粮草运往沧州中转、最后北送至前线一日比一日少了一些。 果然,鲁亲王的供给稍微有了一点差池,就被陈诚忌惮。 陈诚明面没有做什么,而是借陛下之手,要求鲁王暂停征伐南地,叫他带领精兵十万支援北方前线,并再次要求即刻将贵妃送回京城。 刘象看见一波又一波的旨意,这才相信陈诚从来不信他,无奈问计孙正。 孙先生此时再把杜申推出来,建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鲁亲王大军拨动不易,缓缓北上即可。这暗中,王爷可叫杜申潜回秦王大营,咱们与秦王暗中联手,倒也不怕陈诚随时翻脸。” 刘象果然听从这条计策,放杜申去他老爹秦王那里联络同谋。 而他之所以迟迟不能北上,不是被南方流寇所扰,就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再或者忽然重病倒地不起,总之能拖就拖。 陈诚粮草一再告急,就地征粮,大军走到哪里就烧杀到那里,百姓苦不堪言。 月余之后,杜申终于回来鲁王大营,带来了其父秦王手信,二王约定各不相干,若日后对上,各凭本事划地自治觉不起争端。 自此,秦王得了这个保证,孤注一掷与陈诚大战。 此时,双料间谍杜申早已在孙正授意下,再次秘密与陈诚联络,亲自出马设计一出反间计,致使秦王身受重伤大败,溃退一百里。 陈诚乘胜追击。 杜申潜回秦王大营,带来上好的金疮药,救了他父王一回,顺顺利利从父王手里得到了他心谋已久的兵符,之后派使者向陈诚投诚,提出要求: 西北五地自治,求陛下亲封他为新的秦王。 陈诚斩杀来使,继续一路追击。 杜申不敌,连夜溃逃。 陈诚收复许多北地重镇,然而追到晋阳时,反被熟悉晋阳地形的杜申设伏一败涂地。 杜申趁机烧毁了陈诚才在周边搜集的粮草,之后继续逃亡西北大本营。 陈诚没了粮草无力追击,虽然最后艰难拿到了晋 * 阳,却元气大伤,不得不将军队打散,再去各地“借粮”。 其中有两支借粮队伍被流民冲击,杀死所有抢粮的流民后,这两支队伍竟渐渐染上了瘟疫。 待陈诚发觉晋阳瘟疫飞速蔓延,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放弃晋阳暂退晋阳城百里外的大别关。 半月中,刘象不断收到来自北方的传讯,只觉北方的疫情一日重过一日,叫人只是听着,都觉得心里发寒。 这一日才吃早饭,他一边吃一边打开信件看消息,忽而大吃一惊,急忙与孙先生看这讯息:陈诚身染瘟疫,重病。 北方再次大乱。 杜申顺利退回西北五地,不论陛下是否下旨给他册封,他都是妥妥的下一任秦王,老秦王奄奄一息,事事都只能听从拿了兵符的庶长子计策。 于是杜申做主,把老秦王最小的嫡幺女,自己的嫡妹杜燕燕送去沧州,送与刘象做侍妾以求更坚固的联盟。 自从陈诚发病消息传来,催促刘象北上勤王的旨意就消失了。 又过了几日,陛下才再次发来圣旨,仍旧是要求鲁王北上。 然而随行太监同时带来了陛下的密信。 刘象兴奋的拿着密信去找孙先生。 两人一起看信,信中说,西北被杜申握在手,陈诚无法约束手下兵将,北方乱象再生,如果刘象带兵来京城拱卫京都,陛下就封刘贵妃做皇后。 刘象看完满腔热血,蠢蠢欲动地问孙正,“这可是传说中的衣带诏啊!我刘家祖坟冒青烟了不成,我竟然也有一天能得到陛下的衣带诏!” 孙正沉吟,“若在下猜的不错,陈诚大约已经因瘟疫没了。” 刘象大吃一惊。 孙正没有拒绝刘象的建议,只是叫他先回沧州,去问一问他贵妃女儿的意思。 刘象终于带兵开拔,浩浩荡荡打着鲁亲王旗号准备回沧州。 然而就在刘象才从两湖交界走过,忽闻一直缩在蜀中被封为蜀王的原蜀地大将军王峰,不知何时偷偷从蜀中冒出了头,从水路走到了两湖,然后就要北上。 因这厮路途经过鲁亲王地盘,却不给鲁亲王打招呼,没有上交过路费,刘象大怒,指挥一队人马折返回去给蜀王一顿痛击。 不料这一仗未打成,蜀王却给鲁亲王先送来当头一棒。 蜀王送了使者给鲁亲王。 那使者带来了蜀王的亲笔信,信中说了他借道的来龙去脉,此信不但没有安抚住刘象,更叫他怒发冲冠,跳脚发誓要灭了蜀王。 原来小皇帝焦虑地等不到鲁亲王回复,生怕再有乱民作反打进毫无招架之力 * 的京城,就听了旁人的主意,给同样拥兵自重的蜀王写了密信,以皇后之位许诺蜀王,要求蜀王带着要做皇后的女儿迅速进京勤王。 而蜀王之所以不交过路费,正是以为自己是陛下所属的正统军,哪里想到会被正在盛头上的鲁亲王拦住,打脸教训了一顿。 使者带来了许多金银财宝,权当过路费之资。 刘象怒气冲冲要灭了蜀王,却被孙正劝住。 孙正拿了一封家书递给刘象,道,“蜀王事小,王爷家中情势不稳事大。” 刘象不明所以,打开王妃的家信一看,原来他暗中出征之后,他心爱的叶侧妃居然真的与他最爱的山弟搅合在了一起! 第94章 四十(上) 好一个登徒子!…… 40 信中语焉不详地说了叶氏与苏山两个常在府里见面, 甚至被人瞧见他俩单独在花园里说了许多话,还不是一次,是两次。 不是说好了只跟他过日子吗?! 刘象看了信, 虽不至于窝一肚子火, 但也急的不行,生怕他走得慢了, 山弟活不到他回去的时候。 他果然就听从孙正的建议,先回沧州再说。 一路上并无别的差池,他便满脑子都是那封信,思来想去觉得叶氏不是那样的人。 王妃在信中只是说那两个在一处说话,且山弟没了子孙根, 要做什么已是有心无力。 可要是没什么,王妃也没道理在信里大肆写那两个“私会”。 刘象一想到可能实情或者会比信中更为不堪,又是着急又是兴奋,说不出什么名堂,反正不时催促大军速度, 到了他再有三五天路程的地方, 他干脆快马加鞭带着先行部队回了沧州, 其余大队人马随后跟上。 紧赶慢赶赶回沧州, 刘象连衣裳都没换就闯入后院,马不停蹄地闯进叶氏的院子, 才进来, 刘象定睛一看, 这院子里的人是谁? 院中坐着一位年轻美貌少女,正低头抚琴,听见动静,抬头看来, 见个穿着甲胄的粗壮莽夫,慌得立刻手足无措地站着。 院子里许多丫鬟婢女都在朝王爷行礼。 那美丽少女后知后觉地屈膝纳福,颤着声音道一声“王爷万福。” 刘象却皱眉问,“你们侧妃呢?” 被逮着问话的丫头被王爷喝问,吓得瑟瑟发抖,跪着不敢起来,答说,“叶侧妃身子不适,王妃将她搬往花园西口的楼里住着……” 刘象变了脸,那个地方却是平常看管花园的下人才住的小楼。 他甩袖就走。 边走他边心疼叶氏,不就是趁他不在偷个把人么,被偷的那个人还去了势,能偷个屁出来么,……且就算偷人,山弟也是他的人,怎么能 * 这么作践他六儿! 要不是他及时回来,王妃这样的对待他六儿,当真是要把她自己作死了。 也不知他的王妃这两年在想什么,做什么缘故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叶氏。 这一段路穿过花园石子小路,硬是叫他走得虎虎生风。 终于走到那小楼下,果然这里笑笑闹闹很有人气,几个眼熟的丫鬟都围着一个背对着他的丽装妇人,那群人一齐看楼前小小池塘里的水鸭。 刘象眼见着她就在眼前,顿时大喜,旋即风一样走到妇人背后,猛地抱住她,“可想死本王啦!” 好一个登徒子! 叶玉杏甩手打在那人脸上,待要发怒,闻到了那人熟悉的味道,即刻转怒回嗔,但那一巴掌还是赏了他,“哎呀你做什么呢,快勒死我了!松手松手!” 周围的丫鬟只见一身影扑了过来,纷纷惊呼后发现是王爷,三三两两很快反应过来,跪了一地,再瞧见王爷抱着侧妃的模样,大家面带喜色都捂着嘴笑着避开,或者回屋里或者去了别处躲着。 叶玉杏叫他抱了个结实,还当着这样多的人面前,脸颊羞红了,“快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害臊!” 刘象哈哈大笑,“好六儿,管他那么多,为夫像六儿想得紧,你也想我不曾?” 叶玉杏扭动不依他。 那人大嘴巴就在她脸上啃了两口,她就受不了了,推着刘象埋怨道,“你且换了衣裳再来跟我说话,这铠甲膈地我不舒服。” 刘象难得这样开怀,捏着叶氏的下巴挤眼睛,“不如侧妃亲自为本王更衣?” 叶玉杏打掉他的手,指了指池塘那里的屋子,扭着身子走到另一边低头说,“我身子不舒服,你自去换洗,只要你唤一声,有的是人要服侍你呢,哪里就需要我了。” 刘象听得心酸,更加不行,非得拉着她一起,“我成天的在军营里,连个母雀都见不着,好娘子你可怜可怜我,随我一回心意吧!” 叶玉杏说不过他,半推半就侍候他洗澡换衣裳。 洗澡的水都换了三回了,他还不肯老实,非得叶氏掐了他肚子上的肉,才安安分分把身上洗完,换了从前那些穿旧了的干净绵软的衣料,两个躺在床上,欢欢喜喜又痛快耍了一回。 耍完了,刘象也不想下床,酣畅舒服躺在床上,叫人把晚饭端进屋来,就在床边摆了桌子,吃了饭喝了酒,抱着叶氏糊里糊 * 涂的就睡到了第二天。 而王妃那里听说王爷一回来就闯到叶侧妃原先的院子,竟是对新封的秦王送来的妹子杜氏视而不见,气势汹汹跑去叶侧妃新住的地方。 这一去,竟是再没出来。 听说那边欢天喜的,好似过节一般。 又听说那两个人儿在床上打架,连饭都不吃。 一直到晚上,二更三更了,都不见王爷再出来。 王妃眼看着夜深,料定今日怕是见不着王爷了,沉着脸让人把着急准备用来服侍王爷的新衣新鞋等东西全都撤了,独自上床睡觉。 也就这一晚的时间,府里的风向就变了。 原先刘象给王妃写信,大约后日才到,可他性子急,一心想弄清楚叶氏与山弟两个究竟怎样的“好”法,撇下大部队,先行带着精兵骑马飞驰回沧州,比预计到达的时间要早。 王爷提前回府这样的情形,让王妃本来设计的打算没来得及实施就落了空,她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叶氏怎的这般好运道。 不知今晚她要说多少花言巧语去迷惑王爷。 王妃怎么烦恼不提,那四娘心思婉转,想着到底是叶侧妃手段更胜一筹,幸而自己这些时日没有如吴氏那般狠狠得罪了她。 四娘殚精竭虑一晚上,盘算怎么从叶侧妃那里重新打开局面。 和她一样睡不好觉的大有人在。 到了次日早晨,王妃派了人来叶侧妃的小楼请王爷去正院用早饭。 在楼下那两个婆子就被金钗几个拦住了。 金钗冷笑道,“从前这府里许多看碟下菜的人总要挤兑冷落我们,如今王爷来与我们侧妃好,不过才一个晚上,你们也就值得急成这样? 我也不怕告诉你,这个小楼可不是你能上去的,或者上去容易下来难。若是谁不留意得罪了王爷,一脚将你们从楼上踢下来,可别说我提前没个提醒。” 那来请人的嬷嬷干笑道,“姑娘这说话也太难听了些,好端端的王爷作践我这老太婆做什么。你也让开一条路,叫我赶紧办完王妃的差事,大家各走两边不是更好。 你这样拦着,知道的说你忠心护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侧妃对王妃不敬呢。你若不识好歹,叫我一状告到王妃那里,纵是叶侧妃有心,也救不得你。” 金钗于是让开身子,“这句话我也送给你,你去也。” 那婆子与另个媳妇对视一眼,果真以为胜了,满面得意上楼去。 金玔从别处走来,笑嘻嘻地给金钗行了礼,两个站在一处往楼上看,她道,“你又给人挖坑了?等会叫王爷把人 * 打一顿,谁能落到好处。王妃总要怪在侧妃这里的。” 然而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喜滋滋等着看戏。 果然,那婆子不听劝解,非得要去请人,才在门口喊了两句话,王爷就光着身子走出来,将那聒噪的婆子一脚踹在地上,“滚!还叫不叫人睡觉了!想死是不是!滚滚滚!” 屋里传来低低一声埋怨,“吵死了!做什么呢你!” 刘象瞪了那婆子一眼,赶紧回屋去哄床上的人儿。 两个叠在一起又继续睡。 若不是还有个同行的媳妇在后面接着,那自以为有几分脸面的婆子好险没从楼上跌下来,于是两个慌里慌张下来,再没脸和看笑话的金钗说话,捂着半张脸一瘸一拐相符搀扶着灰溜溜走了。 金钗和金玔两个人坐在楼下,叫小丫鬟取了吃点心嗑瓜子来,说说闲话,等着差不多中午侧妃起身了,再准备着悄悄上楼,侍立在屋外等着听命。 昨夜王爷与侧妃睡到半夜,不知怎么又闹起来,闹了半宿,今儿能早起才怪了。 然而今日大约日子不好,那两个贼婆子才走不久,楼上就传出侧妃的哭闹声。 金钗两个对视一眼,忙放下手里的果品瓜子,提着裙子赶紧上楼。 屋里的叶玉杏红着眼抓着一直簪子就要与刘象同归于尽,哭骂道,“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老娘这几个月受了多少委屈你不问,却来问我有没有与外人私通? 我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这样不信我,污蔑我,我但凡生了男儿根,也不受你这委屈,早也一走了之,纵是死在外头也不多看你一眼! 原以为跟了你,叫我再不受人欺辱,原来你同那些混账也没什么两样,我竟是白瞎了一双眼,以为你是我的好人儿! 好好,如今你既不信我,索性我豁出去先杀了你再杀了我,咱们两个一起死了倒也干净!再不叫我活在世上受人羞辱谩骂!” 刘象吓坏了,他就是那么心痒难耐多嘴一问,结果就被人拔了簪子满床追杀,“你听我解释!” 叶玉杏一边哭一边骂,“我不听!今天我反正也不要活了!我们死在一起,好过我独自上路,你自己选,先阉后杀,还是先杀后阉!” 第95章 四十(下) 然后拖到床上睡觉…… 刘象慌不择路跳下床, 绕着桌子到处躲着叶氏手里的簪子,躲在桌子后面给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怕王妃误会了你, 我知道你不是那等人!” 趁叶氏捂脸哭时,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她, “好六儿你饶了你相公罢 * ,我错了,不该疑你不该惹你伤心!说什么阉不阉的,多不体面!” 叶玉杏哭得梨花带雨,把簪子往地上一扔, 一双粉拳就下雨般砸在了刘象身上,“你要体面,要的是我的命!你昨晚还说一辈子爱我,都是骗人! 你相信那些不相干的人是故意编排我,怎么不信我肯为你守身如玉清清白白呢?!你如今这样对我, 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 她丢下他转身就要去打开门, “我从这里跳下去!跳进那湖里, 干干净净地去了!” 刘象哪里敢放她开门,立刻就把她从后面抱着, 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不停地哄她,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听信那些谗言!我给你发誓,当真这辈子最爱你!你听, 我现在就给你发誓!” “我不听!说什么爱我,分明你最爱的是姓苏的那个人,你当我不知?” “怎么会,纵是山弟,纵是苏山也要排在你后面!你信我!” 叶玉杏躺在床上咬着帕子咬的牙齿咯咯响,像是气急了怕极了,以泪洗面,再不说话。 那刘象看得心如刀绞,慌着跪在床前,真个举手发誓,“我刘象,此生最爱叶氏六儿一个,别的女人都不爱!如违此誓,叫我,叫我——”那个不得好死怎么也说不出口。 叶玉杏听他说得磕磕绊绊,哭着到处找她弄丢的簪子,“你果然骗我!” 刘象慌忙抱住说,罢了罢了,“在你面前发誓还敢骗你,那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他重新跪好了举手发誓,说了自己觉得最体面的誓言,“……这样,我若负了你,就叫我死在温柔富贵乡!” 叶玉杏用帕子擦拭眼泪,不敢信似的,泪光盈盈地看着他,伤心道,“这也叫发誓?” 刘象见她终于肯转好了,哪里还敢再说胡话,笑嘻嘻的就蹭上床,“怎么不是,一定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天生的煞星,只这一点我也敢骗你?你就许我个体面的死法又如何!” 叶玉杏被他这话逗笑了,脸上还有眼泪,却笑得不行,将那咬坏了的帕子甩他脸上,又哭又笑,“我是天生的煞星,嫁给你,你岂不是天生的紫微星,这才能降住我这颗煞星。” 若是从前,刘象听了这话早就吓软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手握天下二分之一的重兵,还和西北的杜申 * 结成联盟,要算起来,他当是半个紫微星! 两个人心意相通,说了几句气话就又好了。 刘象欢欢喜喜重新上了她的床,将她脸上的泪水吃了个干净。 外头的金钗几个听见屋里两人又好了,都觉得再正常不多,纷纷用眼神示意散了散了,各自怀揣着欢喜得意重新回到楼下吃茶。 差不多中午了,王爷叫人点了许多样好菜,与叶氏两个吃了。 待吃完饭,刘象忽而想起早上好似有王妃的人来找他,就叫叶氏的人把他昨日换下的那一套铠甲送去外书房,自己往王妃院子去问问什么事儿。 王妃本来昨日王爷一回来,不到正院,偏偏先去了叶侧妃那边,叫她难免存了些不好的心思;待今日早上听了那婆子的挑拨,再怎么样也凉了一半的心意。 她独自躺在床上午睡,要把昨晚熬的觉补上,然而听得外头有给王爷请安的声音,立刻睡不住,下了床穿衣梳头,被丫鬟扶着走到外面。 刘象进来屋里,正洗手,见她从里屋出来,笑道,“啊呀,这是扰了王妃午觉了?” 他神色舒畅脸色大好,一看就是被那叶氏哄了去,半点没生气的。 王妃瞧见他身上穿着的,竟是从前在常州的旧衣,一时间想到了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话,想着原来大家在常州时的情景,想着刘象到如今屋里人大多还是常州旧人,一时心软,那些心里的不满与难受,竟都随着王爷对她一笑,而大多就此消散了。 王妃坐到旁边,叫人端了茶来,细细问了他如何提前回了沧州。 刘象洗完手坐到王妃另一侧,都答了一遍,却将自己是为了叶氏才提前回来那一段隐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在王妃面前提起这事。 王妃略一忖思,只怕昨晚叶侧妃果然给王爷灌了迷魂汤。 他两个一个装聋一个作哑,竟都默契的不再提那叶氏与苏山之间的暧昧。 王妃另外说起一事,“上个月你来了信,说是新晋这一位秦王与咱们王府交好,要送他嫡出的妹子来与你做个妾室,我思来想去,这杜氏身份不同别人,若是随随便便安置了,叫咱们与秦王之间有了龃龉怕是不好。 恰好那些时日叶侧妃身子不大好,总是病着咳 * 嗽个不停,我查遍了府里,发现花园西侧那一栋两层的小楼向着阳面,从早到晚都有日光照遍,闲来躺在屋里,都暖烘烘地,最适合她了。 叶侧妃果然搬了过去,那病症渐渐就好了。这也并不是我故意苛待她,我说与你听,是怕你多想。当日让叶氏搬过去,我也与她说了同样的话,安她的心。 这个月初九秦王府的下人将杜氏送了来,就得立刻安置。咱们府里最大的院子如今住着贵妃,自是不能动的。我寻思从前叶侧妃那院子空了下来,就命人把那院子收拾了一遍,叫杜氏住了进去。听说你昨日寻人,径直闯了进去见着了那位杜氏,觉得怎样?” 刘象回忆了一下,果然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于是笑道,“与杜老弟一点也不像。我也正要来问你,怎么把叶氏挪到了那种地方,罢了,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也不扫你的兴,赶明儿叫一些匠人进府,把她那里重新修一修,也算是能住人的。” 王妃说这是自然。 说完这些,两人各自喝着茶,竟无话可说。 刘象就起身借口有事,去了外面。 王妃送他出门,在院门口看他走不见了,心中悠悠叹息,由小双几个扶着回了屋里。 刘象昨日回来的着急,今日他却要好好问一问苏山,究竟怎么就碍着王妃的眼了。 然而走去外头书房,一问才知,原来就在叶氏搬去小楼之前,苏山就不辞而别,无人得知他去了哪里。 刘象听闻此噩耗,呆呆站在苏山屋子门口许久,心伤欲绝。 晚上他在叶氏屋里喝酒,痛苦流泪道,“我自问除了最开始强迫了他,后来哪次不是对他千依百顺,哪怕他那几回生病,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他,连他屎尿都不嫌弃,他怎么就这样的绝情!” 叶玉杏叹息,能说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只能劝酒。 三杯两盏的将他一股脑灌醉,然后拖到床上睡觉。 刘象身子醉了,伤心至深,醉晕晕地倒在床上,心却明镜一样,平平睡在床上,任凭眼泪使劲往下流。 叶玉杏看他这般,一遍一遍为他擦泪,劝道,“今晚好好哭过,明日起来,咱们还是一条好汉。他走去别处,别处再没人如你这般爱他,他现在不懂,日后吃尽苦楚,怎么都会懂了的。只要你一直爱他,他会回来的 * 。” 听着六儿一句一句的宽慰,刘象只觉找到了知音,伤心痛苦地睡着了。 自此以后有工匠进园子修缮这座小楼,刘象就带着叶氏住在了外书房的跨院里,两个小意温存过了一个月的好日子。 直到那小楼重新修好了,叶氏再住进新院子,猛地想起来自己在外书房这一个月,除了中间有几天发了低烧之外,竟都没有来月事。 这孩子来得很突然。 叶玉杏沉思许久,从此只让金钗一人近身服侍。 当晚刘象要进来为她庆贺新居,叶玉杏佯装着了凉,只是吃菜不去喝酒,待到第二日,她就叫人请了李太医来诊脉。 她交代了金钗,暗示太医说道,“前些日子我们侧妃月事一直不准,然而不敢乱吃药,待这次再看。谁知上个月月事一直不停,淅淅沥沥延续了二十多天才好,不知是何缘故?眼看下个月侧妃小日子又该来了,可侧妃脸色蜡黄,瞧着叫人心惊,不知该如何进补才好。” 那太医诊脉,只觉这位侧妃的脉象虚浮,若有若无,实在是疑难杂症之兆。 他不敢多说,只是开了一张方子,让先吃着药试一试。 待李太医走了,叶玉杏把腋下夹着的一包珍珠取了出来,转着手腕吩咐道,“就在院子里煎药,然后把药渣送去厨房那里倒掉。”自然有有心人去捡她的药渣。 金钗不解,“咱们自己倒了也行的,奴婢必不叫人晓得!” 叶玉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不必了,你亲自把药渣送去,并且嘱咐管事娘子,说我的病实在奇怪,不能叫别人知道,给她多塞几个红包,让她来处理药渣。 还有,从今日起,你们侧妃我就正式病了。管他什么人来,不论是谁,就说我血亏无力,一概不见。王爷若来,就说我睡着了,他不敢吵我的。” 金钗这倒是相信。 她手脚麻利的叫人把侧妃生病之事传了出去,特意咬住是“月事”有异,淅淅沥沥的总也停不下来。 于是才熬了两天的药,金罗就偷偷摸摸告诉侧妃,“二娘屋子里的丫鬟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厨房的管事娘子,把金钗送去叫她销毁的药渣偷偷带走了。” 叶玉杏听了之后,如此这般吩咐她去办一件绝密的差事。 第96章 四十一(上) 就走到了叶氏的院子…… 41 过了几天, 刘象见着叶氏总 * 也并不能好,吃了几顿素后,开始在杜氏的院子留宿。 很快, 王府里就有传闻兴起, 大家都说王爷那第二个侧妃的请封,一定是要落在横空出世的杜氏身上。 自从叶玉杏借病退避三舍, 那杜氏接棒专宠。 刘象对新来的小老婆喜欢的不得了,这可是他这么多小老婆里,身份最尊贵的一个! 在他有限的前半生里,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有时他在院子里听杜氏弹琴,偶尔感慨, “也不知我那大舅子如今怎么样了,上上个月的今日,我们还一起喝酒吃肉,昼夜畅谈!” 王爷把杜氏的兄长称为“大舅子”,这消息不胫而走, 才一个晚上, 就传遍了整个王府。 即使神隐的叶玉杏都听说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 不可置信地再三问金罗, “你确定他是把秦王叫大舅子了??”就是那时盛宠的苏山,刘象不过称他一声小舅子而已。 金罗点头, “杜氏院子里的丫鬟都这么说, 再不能假的。” “胆子真大啊。” 金钗几个都不好回话。 谁知道叶侧妃在说谁胆子大呢。 而王妃终究听见了这些闲言碎语, 她命人把在她耳边嚼舌根的丫鬟拖出去杖打十棍,发配去了浆洗处做了粗使丫鬟。 金罗又给侧妃传消息,“王妃当时面无表情,只是说了一句‘谁叫我没有个厉害的好兄弟’, 听得王妃屋里的王嬷嬷等都不敢大声说话。” 如今王妃约束下人的能耐,远比杜氏有本事,这话到底只在几个屋里侍候的人耳朵里传过,再不像杜氏那样,王爷一句话弄得满城风雨。 这事儿过了七八天,忽然一日刘象来找王妃说话。 王妃冷淡地坐在一旁,听他说得起劲。 刘象拍着桌子十分愤怒道,“那个小皇帝,别的不行,骗人的本事一个顶俩!分明说了给我家闺女升皇后的,结果我才去南边打仗没顾着北边,他竟对我起了疑心,以为我不忠,偷偷册立了蜀王那个混账王八蛋的闺女做皇后!真是气煞我也!” 这话听得原本无意与他说话的王妃悚然一惊,她一下子站起来,急道,“什么意思?陛下另外册了皇后?那我们家贵妃怎么办?” 刘象只是骂,却没说怎么着。 他怎么知道怎么着! 王妃紧紧皱着眉头在屋里走过来,又走过去,烦恼道,“不成不成,我就说你做事又慢又闷,早先把贵妃送去京城,哪里还有蜀王女儿什么事儿! 你也别磨蹭了,赶紧的准备车马,咱们今日就送贵妃回京城侍奉陛下去!再在家里待下去,只怕最后连个‘贵妃’都保不住!” 刘象深深看一眼越氏。 他俩真不愧是做了这些年夫妻的人。 陛下立蜀王之女为后消息传来后,他除了发怒之外,第一反应也是要赶紧把女儿送去京城,结 * 果孙先生苦苦相劝,说了许多有用的话。 听孙先生劝解他当时不觉得怎样,孙先生叫他来探一探王妃的口风,——刘象一声叹息,果然是蠢极了。 陛下明显对他有意见,这时候上赶着送个女儿过去,的确能叫陛下放心,但真的送了女儿,陛下就全心全意相信他了吗。 放在他身上,他收到了杜申送来的杜氏,就真的完全放心秦王了? 没有。 非但没有,他还得一心一意宠着杜氏,叫人人都以为他信任杜申。 然而假的就是假的。 刘象烦恼的站起来,不想和越氏多说什么,直接吩咐她道,“今日我叫孙先生草拟了给杜氏请封侧妃的奏章,你也凑一封,倒时一并送去京城。大郡主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人前人后不必再提。” 大郡主…… 王妃心中凉了许多,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王爷,“可她已经是昭告天下的贵妃了!” 刘象顿了顿,继续往外走了出去。 天下?呵。 他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叶氏的院子门前。 那门是从里面锁着的。 他叫人去敲门。 院内的下人将他迎了进去,他边走便问,“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忽然一股浓重的药味冲进他的鼻子,随即发愁起来,“你们侧妃还没好?” 看门的金环给王爷行礼,“我家侧妃才吃了药,正会儿正含着蜜饯压着嘴里的味儿呢,王爷来地正好,若再早一会儿,定能见着侧妃大骂御医乱开药的情景。” 刘象笑,走上楼去。 叶玉杏坐在屋里,满面苦色,嘴里含着杏干,见着王爷进来了,把剩了一口药的药碗推给他,“你也尝一尝,这开的什么药方,说是救命良药,命怎么救的我不知道,这苦味儿简直是要我的命呢。” 刘象怎么可能自讨苦吃。 他仔细看着叶氏,果然他气色极差,连嘴唇都比平日白了许多。 叶玉杏把杏干咽下去,问道,“王爷怎么这时候还在内院待着?平日这时应是最忙的时候呢?” 前段日子她的院子修缮,她住在了外书房,倒是对王爷的工作时间十分了解。 刘象苦恼道,“我有烦心事,却不知说与谁听。走来走去,走到了你这里。好娘子,你若有心,帮我算一算天意。” 叶玉杏趁机叫金钗把药碗端走,“你们王爷有大事要与我商谈,这点子药就算了,已经凉了,再吃进肚里,难免伤我脾胃。” 金钗气鼓鼓的把药碗端走,“侧妃你最好盼着王爷日日来这里,叫你每回都能逃了这点儿药。” 刘象摸着叶氏的手,哈哈笑道,“连个丫头都这么厉害,你就是心软。” 叶玉杏笑眯眯抽回自己的手,走到美人榻那里躺下,笑盈盈问,“王爷最近春风得意呢,还管我心软?我瞧着王爷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好事就说来听一听,我也为王爷高兴高兴。” 听她还如往常一般就这么随意问了出来,刘象不觉一叹,把事情合盘以告。 末了,他烦恼又窝火道,“我心里气陛下无情无义,然而把大郡主留在家里,又有何用?还叫她埋怨我这个当爹的不在意她。半大的闺女,纵是送去京城,难道我这个当爹的还能靠着女儿吃饭?! 又或者,我想要亲自带着女儿上京一趟,即便是咱们做不来皇后,却也要讨个说法的!孙先生建议我再三思。三思三思,三思得人都傻了还三思!” 这就是他的真心话了。 叶玉杏合眼好似困乏了,打着哈欠道,“大郡主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不过,你就这么把大郡主送去京城,未免叫陛下小瞧了咱们贵妃,也小瞧了咱们。 王爷有一句话说的甚是重要,咱们如今雄兵千万,自是不似从前,要看别人的眼色行事。靠女谋儿求荣华富贵,王爷不愿意,咱们就不必去做。 俗话说,送上门的不如抢到手的。那蜀王如今拔了头筹,你此时向陛下低了头,人家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用大郡主来给你好看,你到时还能怎么地?” 刘象听了她这一番抱怨,只觉得全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走到她旁边,挤着坐在那美人榻的边缘,握拳感慨,“可不就是这个!想我也是手握百万大军的好汉,怎么能做出卖女求荣的勾当!” 叶玉杏好笑的拍了拍他那结实的背,心下想着当初他俩决心夜闯行宫时,孙先生的那只锦囊。 料到这个时候走刘象来她这里,应该有孙先生的意思。 既然是孙先生的意思…… 她把帕子放在脸上,挡住眼睛,同时摸着握住了刘象的手,笑眯眯道,“我有一计,可解王爷之虑,你听也不听?” 刘象果然把耳朵伸长了,一味地傻笑,把手心里叶氏的小手摸来又摸去,“别人的可以不听,我亲亲小娘子的话,哪里敢不听了?” 叶玉杏就这么闭眼躺着,懒将将地说道,“我也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倒是咱们家贵妃既然嫁给了陛下,这件事用内院里的门门道道来想,还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王爷试想,陛下诏贵妃回京,王爷不能抗旨不尊,否则天下人尽会将责怪推到王爷身上,徒惹王爷声名受累。然而王爷既有百万雄兵,不如先亲自带上这雄兵北上。 这般有了后盾在手,不论皇后是蜀王之女,或者不论是谁罢,王爷至少前往那太极殿时,再不会被朝 * 中那些混账官员糊弄。 届时,只要陛下瞧见那蜀王连王爷一个汗毛都比不上,怎么会不真心实意地来依靠王爷?又怎么会不对咱们家的贵妃好呢? 待王爷北上一路顺风了,咱们再风风光光把贵妃从沧州王府一路敲锣打鼓送入京城,即便他凤仪宫已经有主,有王爷这样的英雄爹撑腰,贵妃还能怕她谁不成?!” 鲁亲王听得如题灌顶,猛拍自己大腿,怪叫道,“极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哎呀!妙计妙计!我这样的英雄爹,只能是我家贵妃的撑腰,有了我,纵然凤仪宫皇后,也得听我家贵妃的使唤!” 才不管皇后怎样怎样,他家贵妃就该是最厉害的那个。 这样的雄心万丈,让刘象对北上充满了信心。 叶玉杏听他这么说,忙把脸上的帕子拉下来,支起身子,娇笑拧他腮道,“皇后还是皇后,贵妃见了皇后还是要行礼的,我没见识乱说的,王爷别当真!” 刘象哈哈大笑,“这可不是乱说!是我魔障了,竟然忘了我的女儿最大的靠山不是陛下,而是她老爹!出嫁的闺女在娘家靠婆家撑腰,在婆家自然要靠娘家撑腰! 枉我在市井混了那么些年,竟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哪里乱说了?这可都是真言真语!乖六儿,你真是我的亲亲贵人!” 说罢,他猛亲了侧妃几口,大步流向往外走,去找孙正商量北上事宜。 孙正还以为得几天刘象才能想明白,不料才半日的功夫,刘象就风风火火闯进屋来,找他商议大军开拔进京“逼宫”之事。 第97章 四十一(中) “王妃不好了!”…… 孙正问了清楚, 原来刘象是要去“为女儿撑腰”,这样光明正大毫不避讳的理由,孙正都要笑了, 果断帮王爷谋划这件好事。 两个人在外书房一顿操作, 三日后大军出发北上。 结果事情的发展与刘象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他听了孙先生的建议慢慢走,才走了一般的路程, 那蜀王小儿就跳脚,在陛下面前造谣他这个忠心的鲁亲王要来造反,拿了陛下虎符,悄悄埋伏在他上京的必经之路上,趁其不备突然袭击。 刘象听得敌袭来报, 震惊京城周围怎么还有这样猖狂的匪类,好歹他也是在南地征战无数、实实在在打出来的王爷,于是迅速派人出击剿匪,短短三天,就将不是很能打的蜀王大军全军尽皆歼灭。 从没打过仗的蜀王岂是大小征战无数的鲁亲王的对手。 打完了这通对他来说毫无悬念的仗, 孙正急急走进鲁王营帐, 告知鲁亲王, “打错了!这不是什么贼寇, 而是蜀王!蜀王料见情势不敌,带着亲兵几千人试图从小道逃亡两湖, 想要逃回蜀中, 不料半路被咱们的左前锋当成流寇, 当场斩杀。这杀了人的将军派人清理战场,才发现所谓的流寇,竟然是蜀王伪装的!这可如何是好?!” 刘象亦吃了一惊,怒道, “这个混球,好不好装成流寇来吓唬我?我岂是被吓大的?!死了活该!” 他竟是一点也不怕,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对孙先生说,“这一回那什么皇后死了亲爹,叫她再不敢在后宫为难作践我的闺女!我家贵妃就该横行后宫!” 孙正见鲁亲王这般自己解释了因果,倒是觉得自己多虑了。 大军继续北行。 而鲁亲王府里,因到了中秋节,即便鲁亲王不在,王妃也是要带着众位姬妾饮酒作乐的。 不知有谁多嘴了一句,说此时叶侧妃的小楼赏月最好。 二娘便笑道,“她生了病,不好打扰的。再说,府里也不是没有高台,可登楼望月。” 她指的是花园中那一座小山,山上有座露台亭子。 四娘于是撺掇着王妃,“不如把酒摆在那假山上的亭子里,大家一面吃酒一面赏月,当真是其乐无穷。” 从前在常州时,四娘就最喜欢登上旧府里的小山远望,她讲着常州的旧事,又说了现下的光景,笑道,“这里的亭子可比原先家里的那个大多了,纵是摆两桌都搁得下。站在上头,整个王府的屋顶都能看见,十分有趣,王妃与咱们去一回,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 王妃听得几个小妾都说哪里好,实在推脱不了,笑呵呵的叫人把今晚赏月的酒席摆在了那露台上。 酒过三巡,杜氏第一个推说醉了,叫人扶着先下山休息去。 吴氏聒噪的围着王妃奉承,二娘在旁边与那吴氏一唱一和,哄得王妃颇为开怀。 喝了几杯酒就开始犯晕的四娘忽而发现,这小山的平台上,除了总在奉承王妃的吴氏之外,余下三个人,王妃、二娘、还有她,常州的旧人里,唯独少了一个叶侧妃。 从前的六娘。 四娘酒气上涌,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在王妃日渐威严的目光下,失了声。 王妃对叶侧妃的不满,渐渐教大家都看得明白。 即使盛宠如叶侧妃,王爷最爱最舍不得弄疼了的叶侧妃,王妃要来打压,亦是轻而易举。 听二娘说叶氏已经病得起不了身。 想到这里,四娘脑中闪过了许多人,那些都没了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来,生生把她的醉意给弄醒了,背后一身冷汗迭出 * ,四娘再不看去看王妃雍容端庄的模样。 吴氏心灵手巧,自从发现最不能得罪的就是王妃之后,百般的手段奉承王妃,此时见着月光正好,于是提议给王妃弹琴。 琴声笑声从那露台上传下来。 叶玉杏独自坐在自己新修的院子里,听见外面的声音,问得清楚金罗原委,原来大家都去了小山上饮酒作乐。 于是她叫人悄悄开了门,难得走去外边散心。 金线带着两三个小丫头先去前边清场,而后侧妃才在一众下人服侍下,安静的从院中走出来。 她走去花园中的水榭,又坐靠着水榭下的廊庑,看着榭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天上满月。 金钗几个都不敢吭声。 平日大家独来独往各不相干,唯独这种团聚节日时候,尤其显得侧妃身形寂寥。 若不是她们几个心腹都晓得侧妃藏着喜事,早就要为侧妃大骂不平之事。 叶玉杏不晓得金钗几个心中所想,她听着小山上的笑闹声,轻轻抚着小腹。 最近她总是能想起从前的七娘。 如果她还在,王妃宴请众小妾没有七娘的份,这个她必定是要大闹一番,在王妃桌上抢着喝王妃珍藏的酒,几杯酒下肚就要借机大笑大闹惹是生非,最后趁着众人不备,嘻嘻笑着不论如何都会把王爷拉扯到她的院子,共度春宵。 这样想着一时入了神,竟没发觉小山上的琴声已经停了。 原来王妃喝了半杯酒,又吃了几块肉,觉的有些不舒服,就自称头晕,教大家都散了。 她少喝了一点,自然有人多喝了几杯。 众姬妾簇拥着王妃下来山,走下台阶时还有人说笑话,逗得众人大笑,于是一个踩着了另一个的脚,另一个踩住另一个的裙子,几个人忽然就失了重量,各自摔倒,好叫这些服侍的丫头们一顿忙乱。 走在最前面的王妃不晓得叫哪个踩住了裙子,加之喝酒之后略有晕眩,竟不及拉住丫鬟的手,脚下一滑,摔下了好几个台阶来,硬是摔了好几个屁股墩。 后面一通全都摔了的姬妾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各自推打笑闹。 这个说,“都怪你”,那个问,“谁摸走了我的裙压”,嘻嘻哈哈的扶着都站了起来。 唯独王妃,用力也站不起来。 小双和绿珠两个丫鬟方才没扶住王妃,全都变了脸,此时两人慌张地搀着王妃起来,心焦地唤“王妃”问怎样,继而惊叫道,“王妃不好了!” 那二娘第一个站起来,忙走下来几个台阶,要来扶王妃,“怎么了,摔了骨头疼么?” 吴氏与四娘两个相互扶着站稳了也走了下来,都把丫鬟别开,要来扶王妃站起来。 王妃惨白着 * 脸,小腹痛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呻|吟都觉得浑身剧痛。 众人见王妃果然不自在,七手八脚将她架着走下山,叫来软轿,抬着王妃回了正院。 然而走到正院,二娘扶着王妃下轿,旁边的吴氏一声尖叫,指着那软轿坐垫厉声颤抖道,“这是什么!” 殷红的血迹从王妃的裙子渗入在软轿的坐垫上,在正院通明的烛光下,可怕的刺人眼。 第98章 四十一(三) 太医说……怎样?…… 众人见这鲜血, 顿时吓得全都慌了神。 王妃紧咬牙关,浑身颤抖的抓紧二娘的手,且走两步三步, 就要停下来任小腹剧痛作祟, 再有两三息能好一些,再往前走。 如是这般, 几个小老婆早就吓得哭起来。 二娘最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她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好容易把王妃挪回屋里躺下,王嬷嬷来检查王妃身子,只见王妃裙子里全都是血迹, 乌红的颜色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甚是吓人。 二娘慌乱着问,“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吴氏却说,“谁能请太医?!” 尽管李太医就在王府外不远地方住着, 可她们这些小老婆除了能偷偷寻姑子或者麻婆, 却都没有法子请太医。 屋内一盆一盆鲜血送出来, 触目惊心。 四娘双腿打战, 捂着嘴不敢看王妃换下来的裙子裤子,扒着门哭道, “我知道, 我知道叶侧妃, 我去找叶侧妃,她有帖子!她能叫来太医!她有王爷给的帖子!” 二娘眼神一暗,“快去!” 四娘一边哭一边拉着小双给自己壮胆,几乎被丫鬟扶着疾走去叶侧妃院子, 可那院子怎么这样的远?! 好容易到了叶侧妃的地方,那院子里却没有侧妃。 不是说她快不成了吗? 看门的丫鬟见着四娘这样,又有小双姐姐,怕不是小事,指路水榭那边。 四娘双腿早已软的站立不住,还是两边小双与小茶儿扶着她,满花园的找人。 最后好容易她们找到在水榭旁边喂鱼的叶侧妃,四娘才见到人,双膝一软,整个人跪在地上,哭着喊道,“你怎么在这里!好妹子,王妃小产了!快去叫太医!这可怎么办啊!流了那样多的血,王妃就要没了!” 叶玉杏洒鱼食给池子的手一顿,皱眉,“你说什么?!” 四娘痛哭着说了原委。 王妃小产失去力气,杜氏还没有拿到侧妃的金册,叶玉杏竟然成了如今全王府里身份最高的人,也只有她有帖子能直接请来太医。 而这能请太医,也是当年叶玉杏瞧见王妃的手段,王妃 * 硬是拖着不叫太医给苏氏与二娘治病的缘故,她为着自己性命着想,才想方设法问刘象要来的特权。 这样的特权,原来要救的人,竟最后要来救王妃? 叶玉杏放下鱼食,让金钗金环两个扶着自己,边走便吩咐金罗,“你去拿了我的帖子,先去外书房寻李太医,若李太医随军出征,便去行宫那里找王太医。 不论这两个太医在不在,都叫人全城敲门,能看病的大夫稳婆全都敲门捉来!若是有人不肯来,就传我的命抄了他家,把他家人看押,不怕人不来。” 四娘听了如闻大赦,泪水尽管流,对叶氏从没有这样充满感激。 叶玉杏让人扶了四娘起来,一一吩咐,木着脸从水榭里让人扶着走出来,一径往正院的方向走去,不时回头问后边也被人扶着走的四娘,“你说是下台阶大家一起跌跤?当时究竟你还记得大家怎么先后下的台阶么?还有,那个所谓的笑话,是说出来的。谁挨着王妃最近?你下台阶时,你的前头和你的后头,又都是谁。” 四娘听得叶侧妃说话十分稳,根本不死大限将至之人,她心中的惊吓不在王妃小产之下,可再听她说这个,当即就软了脚,全身靠在了自己的丫鬟身上,哆嗦着问,“六娘,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叶玉杏听见“六娘”两个字,漠然看着前路,道,“你错了,我是叶侧妃。” 四娘终于崩溃,蹲在地上大哭。 叶玉杏见她不中用,命人去审四娘身边的小茶儿,她先去正院。 正院里乱成一团。 二娘在屋里与几个嬷嬷收拾侍候王妃,吴氏端了个椅子坐在门口,念念有词。 闻讯而来的杜氏作势要在院子里指点江山,惹得院中王妃的心腹全都又怒不敢言。 叶玉杏一进来,大家全都看过来。 先是绿珠几个熟人哭着来给叶侧妃跪着行礼,“叶侧妃,快来救一救我们王妃,王妃她流了许多盆的血……” 其余一些下人后知后觉来跪。 杜氏与吴氏暗暗吃惊怎么叶侧妃这样好气色,不情不愿的站到一旁,道了万福。 叶玉杏统统不理,让红着眼圈的小双一路带她进屋里,见着屋里杂乱不堪,顿时怒道,“混账东西,不晓得这是什么事儿,还敢这时候浑水摸鱼?!” 她指点小双与绿珠,把几个贼眉鼠眼的全都绑了,然后吩咐无干的人全都外头滚去跪着。 只留下有经验的二娘、三个嬷嬷,两个王府里惯用的接生嬷嬷,还有王妃的心腹丫鬟在屋里乱忙。 不多时王太医匆匆来了,瞧见这情形,也是吓得不轻,慌忙诊脉开药。 王太医 * 好险拿药方熬药顶住了王妃不止的流血。 然而稳婆那里却说不大好。 紧接着,许多外边请来的大夫、稳婆纷纷来支援,管他用得上用不上,叶玉杏全都叫进来服侍王妃。 忙到后半夜,王妃终于被人扶着,坐在恭桶上,落下来一个成了形的胎儿,带着一根把儿。 算着时间,该是刘象南征之前就有了的,叶玉杏心中可怜,在旁人眼中,却是可惜。 小双哭着寻来王妃珍藏的五十年的人参吊着,王妃情形渐渐不那么吓人了。 王太医再诊脉,叹息摇头,另外写了补养的药方,命人交给侧妃去抓药。 叶玉杏与太医道了谢,叫人带着太医去旁边茶房,教导小双如何煎药,“别人谁来都不要叫她们接手,你亲自取药,亲自煎药,亲自给王妃服侍着用了药。” 小双感激涕零,没有不应的。 此时,屋里的王妃吃了参汤、含了参片,有了些许力气,眼泪流干了,叫人把叶氏喊进来。 叶玉杏心里叹息,再由两个丫鬟扶着,走进屋里。 王妃见叶侧妃同样脸色惨白,身子娇弱无力,亦是病怏怏的模样,感觉周身发寒,好似三九一般畏寒。 她问她,“太医说……怎样?” 叶玉杏被扶着,坐到床边,沉默良久,答道,“太医说,往后好好养一养,养着七八年吧,或者五六年,总是还有希望的。” 王妃当即闭上了眼,心如死灰。 过了会儿,她木然喃喃道,“七八年?……我哪里还有一个七八年?这样的身子,熬不熬得过七八年呢?!” 叶玉杏劝她,“咱们才过上了好日子,如何就熬不过?要知道以前在常州,那样的生活,都能过得好,怎么现在身子尊贵了,反倒不妥了?” 这些话实在无力,便是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假。 可不能不劝王妃好生爱惜自己,她死了,谁为自己挡刀。 四娘与二娘都进来侍立在旁边,同来劝她。 王妃不知何时攒了力气,忽然一把抓住叶氏的手,表情狰狞道,“叶氏!你莫要再装出这样一幅悲天悯人的模样来,叫人看了恶心!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做王妃了?!你难道不高兴?!” 叶玉杏低头看她紧紧掐着自己的那只手,冰凉,泛起青筋,比自己的手仿佛苍老了十倍。 她另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王妃那只手,低低道,“姐姐,你还记得七娘吗?” 第99章 四十一(四) 鲁亲王震惊,再震惊…… 王妃颤抖着松了手。 叶玉杏却不放她, 慢慢将王妃一双手全都握在自己手心,“我忘不了她。姐姐忘不了的可能是三娘,四娘忘不了五娘, 我忘不了七娘。有时候闭上 * 眼, 我仿佛能听见有人在我隔壁弹琵琶、骂丫鬟。 姐姐,王府里除了一个我, 还有王爷已经求旨请封侧妃的出身高贵的杜氏。我与她之间,杜氏对王爷深情意重,王爷亦最爱她。再不成,二娘诞育了贵妃,下边还有小郡主, 她又是服侍王爷最久的。她们谁不比我有资格有底气? 或者是京城里的皇亲贵戚,或者是蜀王淮王的女儿妹子,那些人总有家里没出阁的大家闺秀的。她们哪一个不比我好,不比我值得姐姐忌惮? 王妃竟然忘了,我不但嫁过人, 第三回 才嫁入王府!我从前还是常州城里有名的克夫的寡妇。如果王妃有个万一想不开, 那往后就是天子、是陛下亲自为王爷选定好亲事, 又与我们这些年老色衰、体弱多病的何干?! 王妃难道不知, 这样能笼络人心的好机会,好事情, 无论如何都落不到我们这些人老珠黄的身上的。容我说句不客气的, 这屋里, 这府里,除了王妃自己,别个谁都不配住在这个院子里!” 屋里一时安静地吓人。 不论被二娘四娘,或者躲在外头叶侧妃禁止踏足的吴氏杜氏, 全都被她的话吓到了。 吓到了,也有人恨上了。 听到叶氏攀扯自己,二娘就恨不得撕了她那张嘴。 然而王妃听了这好大一通话,尽管越发疲惫,却脸色慢慢好了,抓着叶氏的手没那么生硬。 过了会儿,四娘试探的发现,王妃已经睡着了。 四娘神色复杂地看着叶侧妃,大气不敢出。 叶玉杏回头问二娘,“贵妃与小郡主可有吓到?我方才叫厨房备了安神汤,你叫人送去给她们两个。” 二娘掩去眼中愤懑默然低头,敛衣给叶侧妃行了礼,“多谢侧妃……” 叶玉杏避开不受,“二娘你莫要怪我方才说话不好听。”她一时苦笑起来,也看着四娘,说,“你都与我生分了。” 二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出去吩咐给孩子们安排安神汤。 四娘捂着胸口,挽住了叶侧妃的手臂,此时已经止住了眼泪,伤心道,“从前是我相错你了。以为你……算了,现在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你别生我的气了!” 叶玉杏点头。 能不能回到以前呢。 她不知道,四娘也不知道。 一院子的大夫与稳婆统统熬到第二日,王太医再来诊脉,还有别的接生稳婆来看,都说大好了,只要好生将养,再没有难事儿。 然而昨夜事出突然,鲁亲王妃小产之事全城都晓得了。 许多贵妇人都来拜访。 王妃不堪其扰,把府里大小事都交给叶氏来操办。 叶玉杏拖着“病体”,不敢打扰王妃休息,把琐事带去了自己的院子来办。 于是难免与外院接触,听说了北上的鲁亲王的消息。 蜀 * 王不留神在外丢了性命,唯有蜀王一个儿子逃回了京城,对着陛下一顿哭诉,陛下又惊又怕,把自己最后的兵力交给了这个人,把自己性命托付给他,甚至封他为成王,叫他带着禁卫虎贲奋力抵抗叛臣刘象。 成王立即对“大举进犯”京城的鲁王下了无数道申斥金令,命他立刻停止进京,叫他卸了甲兵,只带十个亲兵,进宫面圣,或者陛下会饶他一条性命。 刘象发现陛下竟然这般对他,不但有疑心他不忠,甚至还有想诱他进宫,将他斩杀在宫里的可能。 他伤心委屈之余横下心,决定先把那什么狗屁成王弄死了,再说进宫不进宫的。 在孙正的建议下,他正式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攻城,不想这个成王比他爹蜀王还要蠢,刘象稍微用了点力就挥师攻入了京城里。 可谁成想,就在他进了城后,那成王舍不得自尽,迅速负荆投降认了刘象做义父之,做了内应,设计将宫城打开。 刘象得意洋洋待要进宫,已经穿好了鲁亲王特制的崭新的亲王服制。 可宫墙之内忽而惊天传来消息,陛下竟然忧愤惊惧之下,先杀了皇后,然后自己也自尽了。 刘象从没想过陛下会死! 他当场就慌了,喊着孙正要回沧州,这里他不管了。 孙正却一改往日听话,用力将刘象推上宫城城墙,给他披上了黄袍,带领众将士跪地称臣,请他登基。 叶玉杏看邸报看到这里,深深出了一口气,仿佛把胸腔里的污浊都要吐出来。 鲁亲王震惊,再震惊,再次震惊。 最后他震惊无用,哭哭惨惨同意了臣子请命,慌得犹如屁股生疮,战战兢兢坐上了那个宝座。 于是许多新帝圣旨一路发往各处: 重修宫城、整顿朝纲,分封功臣,……同时派人来沧州,接他妻女进京。 在叶玉杏看到“被迫称帝”邸报的第二天,圣旨就来了。 王妃撑着病体,欢天喜地接了圣旨,虽王太医嘱咐不能舟车劳顿,但她接旨之时就暗下决心,必定强撑着也要上京。 若因病进京晚一步,像叶氏所说,如那当年小汪氏之祸,刘象被人糊弄重新封了贵女为后,她就再无在后宫立足之地了。 众人高高兴兴之时,唯独一个叶侧妃,接旨后险些站不起来,被人扶着才晕晕起身,当场她就给王妃告罪,自称有病,且晕船,这时实在不能上京,愿意养好身体后,跟着下一批车马家什再进京城。 王妃自从接了圣旨,浑身的力气使不完,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出半个月前才小产过的样子。 她此时对这个懂事、肯她避锋芒的叶侧妃,再没有了意见,千万吩咐留在沧州的下人们照顾好她,又开恩留下王太医在此,领着其余姬妾,浩浩荡荡上京去也。 * 叶玉杏在病床不能走路,听说这些人终于走了,也不敢轻易放松,只把整个王府所有的门都关闭,恕不接待外客,就是王太医,等闲不用他。 只要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待她顺顺利利生了孩儿,……一切都好说。 第100章 四十二 皇长子进京,举国瞩目。…… 42 叶玉杏令行禁止, 大家就这么在潜邸熬了大半个月。 忽然某一日,册封圣旨再次下来沧州:封叶氏为妃。 那天使敬呼“叶妃娘娘”。 金钗几个欢喜的不得了,成日里有事没事尽管喊着叶妃娘娘。 叶玉杏接了圣旨之后, 所有的心都放宽了, 她叫人在外院好生款待宣旨的天使,那天使对叶妃毕恭毕敬, 不到半日,就把陛下后宫抖落了个干净: 王妃越氏,册封皇后。 二娘亦封妃,她原先娘家姓薄,人称薄妃。 除了薄妃与叶妃之外, 刘象其余的小老婆,四娘孟氏、侧妃杜氏两个,一概封了贵嫔。 再有一些从前侍候过、或者曾经被刘象看上过的丫鬟,都有了去处,其中两个封了昭仪, 五六个美人。 这些娘娘小主之中, 杜贵嫔最得宠爱, 十日里有七八日, 陛下都宿在杜贵嫔的宫里,——这位杜贵嫔本来就是前头秦王嫡出的女儿, 不但名门出身, 还很漂亮懂事, 行动袅娜,深得陛下爱意。 除了这一位之外,投降了陛下的成王,投降当晚就把自己老爹最宠爱的小妾许氏送给了当时的鲁亲王刘象, 刘象颇为喜欢,他登基之后,给了许氏一个昭仪的位分。 如果说杜贵嫔占有了陛下七八分的宠爱,那么剩下两三分宠幸,都分给了许昭仪。 许昭仪与杜贵嫔两个争宠每每成了宫里最热闹的事儿,许多风流韵事传出了宫城,外面些许贵戚都风闻一二。 就连成王都对人叹服说,“我还不如我老爹的妾,我却还身在狼藉之中,不知身之所处,人家却都已经混出了四品五品的事业。” 叶玉杏听得心中疑惑,忍不住问,“吴氏与苏氏哪里去了?” 传话的金罗与旁边侍立的金钗两个对视一眼,小心道,“苏氏身子不好,坐船上京时没熬住,走了。皇后娘娘好心将她送回沧州,命苏老太一家将苏氏体面葬了。 吴氏听说因为与苏氏好过一场,心意已冷,自请为苏氏念经祈福,大船靠岸时,在大兴码头下船,重新乘坐了小船南下,回扬州,在扬州菩萨庙里出家了。” 叶玉杏一时默然,这两个人竟然这样的下场么。 只怕吴氏能不能活着回到扬州,也为未可知。 她们俩个生前没有正经名分,死后也没有得个安葬的身份。 刘象听了孙正建议封越氏做皇后,尽管觉得越氏很适合这个位子,却每每与她多待一刻钟都十分煎熬,于是更加撩拨着杜贵嫔与许昭仪两个为了他争风吃醋。 还是杜贵嫔寻了捷径,悄悄巴结上了皇后,率先顺顺利利从贵嫔升上了妃位,成了陛下第三个妃子。 而皇后为了树立自己威严,主持后宫宫务,第一件事,就是将前朝的宫女太监全都聚拢到一处,按照年龄,该放的放出宫,不出宫的重新分配去处。 从前后宫妃嫔居住的九宫,十有八九都被伪王马三元那些人毁了,皇后命这些留下来的宫女太监先收拾了三个主位宫殿,给大家居住,并倡导节俭,不准后妃一朝得势就要过奢靡生活。 除此之外,刘象命人在北方大肆征纳各地活不下去的少男少女,少女入宫为宫女,少男剪作太监,使后宫渐渐有了生气。 叶玉杏听到这里,十分异样刘象居然没有广开后宫,收集佳丽三千人。 金罗笑着转述了那天使的原话:“陛下原有这种想法,第一个就被皇后娘娘怼了回去。陛下慑于娘娘威严,到底不敢再提新娶一事。” 说到这儿,金罗忽然想起什么,嘟着小嘴蛮不高兴道,“皇后娘娘不知是真心还是有意,后宫三个能住人的宫殿,皇后娘娘与大公主二公主住在凤仪宫; 薄妃与孟贵嫔、还有别的几个小主住在了凤邀宫,薄妃居一宫主位; 杜妃与许昭仪等几个住在了凤翔宫,杜妃居一宫主位。算来算去,这里竟没有叶妃娘娘您的一席之地!” 金钗原来叮嘱过她,不要乱说话,可金罗实在忍不住,恼道,“也不知陛下想了什么,分明凤翔宫是为娘娘您留的,结果却让那杜妃登了先!” 叶玉杏听了好笑,“那有什么?我不稀罕那些的,你莫生气,日后别的宫殿修好了,咱们又不是没有地方住。不过是如今九宫里头,能住人的只那三个宫。便是神仙老子来了,也得先给封了妃位的杜氏一个宫住着。” 叶妃不劝倒好,这样劝着金罗两句,金钗就坐不住了,冷笑道,“娘娘心善,别人就当娘娘好性儿好欺负。别的宫殿再好,听说后宫九宫之中,也就只有这三座宫殿取了‘凤’之名!” 叶玉杏不敢再说话,只嘻嘻笑应着。 她一意孤行要留下来,要不是为着腹中孩儿,这几个贴心的丫鬟早就一肚子气发出来了。 那群女人中间,王妃尽管发作了苏氏与吴氏,但那日她腹中孩儿究竟被害何人之手,谁又知道有没有漏网之鱼。 叶玉杏怎么敢冒险叫自己置身高危的生育环境中。 天使回到京中,陛下第一时间召见了天使,得知叶氏身子渐渐好了,还能下床走动,与人说话,到底松了一口气,还嘱咐皇后不停地给沧州送去好物。 当初大封后宫时,皇后一力拦下了陛下要给叶氏封贵妃的主意,还用从前劝没有得到侧妃之位的二娘那些话,来搪塞陛下。 因此陛下只是让她给叶氏送金银补品珍贵衣料,她都十分顺从且大手笔的送去了。 时间久了,陛下一心以为皇后贤惠,把沧州放心交给她后,竟忙于前朝后宫,把沧州不留神丢到了脑后。 直到即将过年,刘象终于想起来心爱的叶氏,忙叫人去给皇后传话,叫她派人去沧州一定接了叶妃回宫。 正是这一回,下沧州接叶妃的大队人马空手而归,同时带来了大喜的消息:叶妃有身孕五六个月了,一直以来坐像不稳,前期甚至多次有滑胎迹象,因此叶妃不敢轻举妄动,还请旨留在沧州,待生产之后,必定携子还京。 刘象简直大喜过望,如果不是他是皇帝走不开,定要亲自去沧州接他的叶妃不可! 皇后听了这个消息,不知心中作何想念,侍奉皇后读经的薄妃吃惊地掰着指头算,“照这么说,皇后娘娘当日小产,叶妃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孟贵嫔眉峰微蹙看向薄妃,再见皇后神色沉郁,便什么也不敢说了。 叶玉杏开诚布公给京城送了这个消息之后,再不与外界联系,专心养胎,几个月后,顺利诞育一位龙子。 皇长子出生天下大幸,沧州常州及扬州金陵等地官员世家流水一样送来贺礼。 叶玉杏命金钗查阅礼单,“别的都收了,金陵谢氏的还回去。” 众人虽不解,但都照做。 京中贺礼与接她入京的。使者抵达沧州,谢氏族长及一干族人正跪在陛下潜邸。 叶玉杏仍旧没有收礼,但是留下了当初大汪氏那个如今已经五岁的女儿,做她婢女。 天使再次无功而返。 叶玉杏待到皇儿养到两岁九个月,都会说话了,被陛下催的实在要命,终于下了决定,启程进京。 消息传出,京城为之震动。 皇长子进京,举国瞩目。 叶玉杏进京之前,将自己在潜邸的所有得力的人儿,一个一个谈话,留用的留用,送亲的送亲。 金钗有亲事,但她跪求进宫服侍娘娘,“我与夫家早也说好,为了日后生活,卖身为奴攒钱营生,如今还不到十年之期,就这样两手空空回去,着实难看,娘娘给奴婢一个攒钱的机会可好?” 叶妃哪里有不应的。 待所有事宜全都预备好了,她亲自抱着自己所生的大皇子,乘坐陛下下旨送来的御船,稳稳妥妥地进京。 护送娘娘与皇长子的大船小船无数,一溜儿走了两三日,第三日中午,望着日头开始往西边走了半个时辰,御船与拱卫的大小船只停在了进京的大兴大码头。 陛下派了自己亲信礼部尚书、也是从前结拜的二哥卢尚仁,以及太极殿禁卫军首领刘宝贵,再有宗人府宗正三个人,恭恭敬敬在码头候着,迎接叶妃与大皇子尊驾。 这等声势,给足 * 了叶妃母子体面。 待下了船坐上回京的皇妃皇子车辇,卢尚仁打发了自己老婆段氏来陪着叶妃说话消遣。 叶玉杏坐在车里,听着这个妇人自我介绍,一时竟有些感慨,“原来是你!” 这个不是别的人,正是当年卢尚仁与刘象交换“小老婆”,刘象从越氏屋里要走送人的那个小丫鬟。 叫什么名字她也不知道,甚至他们两对儿双双笑闹着拜堂时,她一眼都不曾看见这个女子,不知她年龄、样貌身段,不知道她姓谁名谁。 那段氏珍珠笑道,“不只是幸运还是怎么的,亏得陛下如此厉害,我才能在家里有一些身份。” 瞧见叶妃听她说话,知她才被扶正,便摘下手腕玉镯送她贺喜,又命人准备了谢氏这些年送来的价值千金的墨宝与名家所制湖笔,送与段氏儿子。 说到自己孩子,叶玉杏难□□露出一丝遗憾的神色,“若你家家是个女儿,说不得还能与卢大人定个亲事。” 那段氏闻言喜不自胜,“娘娘的话我可记着了,日后我必定给娘娘生个儿媳妇!” 叶玉杏听了她几恭维句话,笑道,“若你家大人愿意,我自然是肯的。” 段氏立刻心热的坐不住,去寻丈夫报喜。 她一走,金钗与金罗就道,“娘娘,此事怕是不妥吧?” 叶玉杏想着事,随意答道,“无妨我心里有数。” 车辇一路不停,到晚上天色将黑了,这一队迎接的车马终于浩浩荡荡抵达京城。 全城戒严,禁卫羽林卫护送皇妃皇子顺利到达宫城之外。 刘象在太极殿转圈圈等了一整天,听得来人一路传报,待叶氏母子走到了宫城外太液池那里,他就坐不住了,干脆摆驾走出宫城,亲自去接。 听说陛下来接,卢尚仁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下马步行前去叩头。 叶玉杏早就叫奶娘服侍皇长子喂了几口奶,哄得他睡着,此时听闻刘象就在不远处等着她们母子,到底心里愉悦了不少,却也不想叫醒儿子,仍旧叫他睡着。 奶娘欲言又止,叶氏只做看不见,命金钗几人等会儿下了车,护送皇长子与奶娘去乘坐后边的车辇。 叶妃车辇停下。 外面响起一道道太监喊话的声音。 车辇的 * 门帘打开,金钗金环两个扶着叶妃下了车。 奶娘抱着熟睡的皇长子下来,紧紧跟在叶妃身后。 正对面身穿龙袍头戴龙冠的刘象快步走来,满面喜色,“爱妃!爱妃让朕好等!” 叶玉杏才蹲了下去要请安,话没说完,就听得“卿卿”“吾爱”,被刘象一把抱了住。 第101章 四十二 “‘关雎宫’?是哪里?”…… 刘象拉着叶氏的手,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爱才好。 叶玉杏在外人面前一点都不恃宠而骄,笑着还是给他行礼,道了一声“陛下万福金安”, 然后就着刘象伸来的手, 握着他的手盈盈起身,却被他揽腰搂在怀中, 不禁娇羞道,“陛下……” 旁边的太监细声细语道,“陛下,皇长子——” 刘象忙问,“对对, 咱们儿子呢?”左右探头去找。 奶娘紧张地抱着皇长子在后边跪着。 叶玉杏看了一眼那个太监,拉住刘象,凑到他耳边,摸他耳朵,“还睡着呢, 要叫他醒来了, 吵死个人, 谁都不得安生!” 这兰香气吹着, 刘象的耳朵被她摸得顿时麻酥酥的,整个人都要颤抖了, 他喜道, “叫他睡!睡起来, 朕再好好与这小子会一会!” 叶玉杏只是笑不说话。 刘象看得入了迷,便急吼吼拉着她往前边他的御辇走去。 两人上了那比她车内还大了一圈的御撵,刘象上来车里,把所有的太监宫女都留到了外头, 抱着他的爱妃,一刻也忍不住地对她动手动脚,身体力行的表达了他对她爱得不行。 叶玉杏方才见到刘象,一身的皇者气息,的确叫人心折,然而此时再看他丑态毕露,心里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从前的刘象。 她这边打掉刘象摸过来的一只手,这个混账另一只手就从另一便边往她衣裳里摸。 叶玉杏佯装生气,使劲推他,娇嗔,“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呢?!” 刘象嘻嘻笑,上下其手蹭来蹭去,“爱妃叫朕想念得好苦啊!”两只手抱住叶氏轻车熟路的要来求欢。 叶玉杏半推半就让他亲了两下,被压倒在那软塌上时,却忽然像是被他欺负恼的流下泪来,再不挣扎反抗。 这可把刘象吓了一跳,他慌忙抱住叶氏哄她,“这又是怎么了你不喜欢咱们就不来,爱妃爱妃,我的好亲亲好六儿别哭了,……这可怎么是好的!” 叶玉杏流着泪依偎在他怀中,满面泪痕道,“你 * 从前说最爱我,结果就拿一个‘妃’来打发我,原来都是假的,你拿我当什么呢!我在你心中,与那薄妃杜妃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便是咱们家的大公主,从前也做得贵妃,怎么我就只能做个光秃秃的叶妃?” 刘象尴尬地不行,到处找借口,“都是皇后说的,我极想叫你做贵妃,皇后不让的。” 越说声音越小。 叶玉杏掩面伤心道,“别拿皇后来压我,她再好我也不怕她!……你宫里那么多小老婆,若不是我拼死拼活生了个儿子,只怕你早就忘了我,叫我一个人在沧州自生自灭算了! 你忘了我正好,叫我外面重新改嫁,说不准还能给人做个正头娘子,不比受你的气强?!儿子给你,我还回我们常州去。你若是不同意我改嫁,那我,那我就不活了,我不活了!” 刘象急的不行,一劲儿解释安抚,发誓求饶,“好乖乖儿,真不是我不爱你,皇后为此把我骂了好几个狗血喷头,说若是一开始给你那么高位分,到后头若再有别的,又该拿什么给你。皇后是国母,你在她手下生活,我总不能叫她给你穿小鞋,叫你日日受她的委屈?”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尤其最后一句,刘象忽然找来这么个理由,简直都要给自己鼓掌了。 叶玉杏果真收了眼泪,却立刻用力将他推到,压在他身上,恼道,“好啊,可叫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了,说什么皇后给我穿小鞋?你定是收了皇后什么好处,才忽然想起沧州我们孤儿寡母两个可怜人!说,你是不是要拿我儿子去讨好你的皇后?” 刘象双手掐着叶氏纤细的腰肢,心猿意马地笑道,“是是是,啊不是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叶玉杏将手放在他胸膛,使劲坐在他身上,毫无震慑力量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让我儿子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我就跟你拼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刘象被她折磨地,喜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上下其手,满口答应,“不会不会,亲亲六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玉杏哪里肯叫他得手。 眼看刘象就要凭着一身的力气占上风,然而御撵竟然停了! 外边传来太监声音,说是已经到了后宫,凤仪宫大殿外。 真是气煞他也! 叶 * 玉杏慌忙收拾身上的衣裳,恨恨啐了他一口,“好端端的害我!再不理你了!” 幸而后面的人把皇长子抱了过来,叶玉杏吩咐外边把孩子送上御辇,刚刚睡醒的小男孩睡眼惺忪一脸茫然,拉着母亲的手就不放了。 刘象看见儿子眼睛都不会转了,喜得立刻就要抱。 叶玉杏不给他,命太监给他整好衣裳,她抱着好奇的看着刘象的儿子先行下了御辇候着。 片刻后,刘象整好了龙袍匆匆下辇,伸出双手就要给这辛苦得来的儿子举高高,抱着这小子飞上飞下,瞬间赢得了儿子的青睐。 皇长子刘启十分乖巧,待他被父皇玩够了放在地上,早有人给他耳边说话,他浑身稚气地给父皇行礼。 刘象见地心都化了,又双手伸出来,抱起那儿子,乐得都要颠起来。 叶妃走在陛下与皇长子后面,随着他们上了高高台阶,给早已等在这里的皇后请安。 皇后总也忍不住去看刘启,道了一声“平身”,满面柔色地对那孩子道,“启儿,来,到母后这里来。” 刘象那里舍得放手,加之方才已经被叶妃好一顿威胁,抱着儿子,假模假样的给皇后弯腰作揖,假笑道,“我儿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大家都被陛下这样子逗笑了,纷纷夸皇长子可爱。 然而刘启却悄悄发现母妃瞪他,赶紧挣扎溜下父皇怀抱,亲自给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很满意,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转身来夸赞叶妃道,“你教的很好,该赏。” 方才叶玉杏与薄妃、杜妃互相见过礼,其余低位的妃嫔再给她行礼,忙完这些,听见皇后这样说,叶玉杏屈膝笑道,“不敢当娘娘夸赞,启儿天生龙子凤孙,不过接了妾的肚皮托生而已。” 刘象十分得意,“果真如此!”从前他总没个儿子,原来不是没儿子福,而是早早出来不够尊贵! 这一番厮见,众人都其乐融融。 薄妃倒罢了,站在皇后另一侧的杜妃,此时瞧着陛下对皇长子爱不释手,不禁笑道,“听说启儿那年抓周,抓的是一只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这可真是令人吃惊呢。那只匕首,叶姐姐怎么没有给咱们启儿佩戴呢” 叶玉杏见这杜氏在宫里浸淫已久,竟没有了从前在潜邸的柔弱。 杜妃在宫中盛宠日久,此时叶妃的儿子被刘象一直抱在怀里,陛下的眼睛都不看别人,自然也看不见杜妃,她终是忍不住刺了一句。 叶玉杏无所谓地笑道,“杜妹妹记性真好。” 说完,她再不理会那杜妃,走去刘象那边,拉着儿子的手不放,与陛下一起逗弄儿子。 杜妃越发嫉妒,待要说什么,皇后开口道,“本宫已经禀明陛下,叶妃居里仁宫。” 里仁宫是为了迎接叶妃,抢先修建出来的一个宫殿。 叶玉杏含笑屈膝道,“但凭皇后娘娘安排。” 然而站在皇后旁边的薄妃却道,“里仁宫是好,可那里宫室不大,还有别的几个小主在住,启儿毕竟是皇长子,住在那里不合适。妾身觉着,不如让启儿暂时住在皇后娘娘的凤仪宫,日后皇子所修缮完毕,再让启儿搬过去不迟。大公主二公主都对启儿这个弟弟喜欢得紧呢。” 叶玉杏迟疑,“这……”她看向刘象,隔着启儿悄悄扯了刘象的袖子,撒娇道,“陛下……” 刘象被叶氏点名,硬着头皮道,“不必那样麻烦,朕也觉得里仁宫太小,爱妃……不如抱着启儿先搬来朕的太极宫北殿,待‘关雎宫’修缮一新了,再与启儿一起搬过去不迟。” 这是方才在车里,叶氏压着他叫他背了好几遍的,惊惊险险地说完,刘象抹一把冷汗。 叶玉杏立刻蹲下,“臣妾接旨,臣妾与皇长子谢陛下体恤。” 这两人一唱一和,实在太快,众人反应过来,纷纷低了头不敢看陛下与皇后。 皇后听了这个宫殿名称,脸色瞬时沉了下来,半晌才道,“‘关雎宫’?是哪里?陛下想是记错了,九宫之中并无什么关雎宫。” 刘象哈哈笑,“就是那什么怪里怪气的‘鸡鸣宫’,名字不好听,换一个就顺眼多了。” 鸡鸣宫是前朝那个年轻的太后居住之所,是凤仪宫之外第二大宫殿。 前朝的小皇帝即位后,那年轻的太后需要从凤仪宫搬出去,太后嫌弃鸡鸣宫太小,命人大肆修缮了鸡鸣宫,她做了几年太后,就修了几年鸡鸣宫。 方才车里,叶氏选定了这个地方,却要换名字,换成“关雎”二字。 这可真是得了刘象心意,他高兴地不得了,满口答应,甚至与他爱妃兴致勃勃说了要将那关雎宫修的比前朝更华贵。 皇后闻言,脸色一冷,驳斥道,“这鸡鸣宫传承数百年,怎么能随便改名?” 叶玉杏这时才从陛下手中抱过儿子,轻声笑起来,“娘娘多 * 虑了,区区宫室而已何必大惊小怪,何况……这天下不也才改姓了刘氏么。” 不仅皇后一愣,就是刘象都想了好一下她说的是什么。 第102章 四十二 叶玉杏久旱逢甘霖 皇后背后倏然一凉, 迅速去看刘象。 刘象听皇后那样说,有点小小的说不出的别扭,再听叶妃这样一解释, 不禁喝彩, “可不是!区区一个宫室,朕看还是不够大气, 这样,改日叫工部的人来,把那宫室全部推倒了,重新盖一座更大的!” 后面两句是对太监吩咐。 那太监弯腰应声,“是。” 更大还要比凤仪宫大吗? 叶玉杏不待皇后变脸, 笑着夸了一句陛下“圣明”,接着就与皇后屈膝道辞,“启儿该到了吃晚膳时间,妾身惭愧,待明日再来与皇后娘娘请安。” 刘象笑道, “啊呀, 正好, 我也没吃饭, 一起一起!来人,把叶妃与皇长子的东西, 都送去太极宫北殿。” 陛下一言九鼎, 谁敢再来反驳。 皇后才说错了话, 此时咬着牙,屈膝笑道,“臣妾恭送陛下。” 其余众女一起行礼。 刘象又把刘启从叶氏怀中抱走,喜滋滋的颠着儿子, 与叶妃出了凤仪宫,分别坐上步撵,浩浩荡荡往太极宫去了。 这一去,大家再见到叶妃的面就到了晚上,摆了家宴的春风阁里,皇后为叶妃与皇长子回宫的接风洗尘。 皇后独自坐在上首。 宴会马上就要开了,却不见那两个人来。 杜妃坐在右手第一个,漫不经心说,“娘娘从前教导我们这些人,莫要辜负陛下光阴,如今这新来的旧人,却不知还记得否娘娘从前教诲。 这个叶妃头一次进宫,怕是不大明白宫里的规矩,皇后娘娘往后要费心了呢。毕竟当日还是叶妃满沧州的寻了大夫,才保了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呢。” 薄妃坐在左手第一个,与她正对面,难免觑着皇后的意思,劝道,“你也少说两句罢。叶妃才进宫,想是该有些许不懂,咱们往后一起相处,与她说一说就罢了。” 孟贵嫔来之前就吃了不少垫肚子,此时见着神仙打架,笑道,“娘娘面前,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咱们今日都是陪客。” 杜妃掩口笑道,“我与你们想的都不同,我只恨自己没有个好肚子,生的出那样俊的儿。不知那叶妃当日在潜邸偷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然叫她一举得男,听说生产时也极为顺利。真真令人嫉妒。” 皇后被勾起心事,冷冷的坐在那里,看着底下胭脂粉一群,没得心烦起来,吩咐宫女,“再去请。” 又过了一刻钟,春 * 风得意的陛下与眼中仿佛含着水气的叶妃迟迟才来,看得众人心猿意马,纷纷同那杜妃一样,嫉妒起叶妃的春光。 陛下携了爱妃的手姗姗来了,也不叫叶妃去坐下边,特地在自己身侧,给叶妃赏赐了一个位置,与众人共饮三巡之后,他两个人竟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皇后忍了就忍了,不忍也得忍了。 那坐在右手第一位的杜妃端起了酒杯,盈盈站了起来,举酒祝词,“臣妾恭祝陛下重新抱得美人归,愿陛下与臣妾共饮此杯。” 刘象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杜妃像是得了鼓励,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借口祝酒。 三番四次下来,杜妃每每妙语连珠,勾地陛下只看她只听她,倒是像要把叶妃给晾了。 叶玉杏待自己喝到了第五杯,就手一抖,把酒钟儿给摔倒了地上,看那摔杯子的样子,根本就是故意的,惊得一众人都看过来,议论声渐渐变大。 就连皇后都皱眉。 可叶妃她红着脸蛋,一双雾蒙蒙的眼儿痴痴望着陛下,又看了一眼空了的手,醉了似的笑道,“陛下,妾困了呢,这里好没意思,妾不要吃酒了,要觉去。” 刘象难得见到叶氏醉酒的样子,想起方才两人在一起时,她那种迷人的模样,当即就动了情,哈哈笑着起身一把抱起美人儿,“爱妃这就醉了?不胜酒力不胜酒力,朕权作个护花的使者,送爱妃上榻可好?” 这一副昏君的模样,就连皇后都忍不住站起来,忙道,“陛下……” 刘象抱着他心爱的人儿,边走边回头道,“皇后且在此处作乐,朕去去就回!” 说罢,他像是屁股被狗咬着似的,一阵儿就走了。 这气得皇后狠狠坐下,全场无一敢吭声的,直到皇后猛地站起来,转身也摆驾回宫走了,其余妃嫔才纷纷低声传着方才情景,各自离座。 叶妃回宫第一日就这样闹得惊心动魄,丝毫不给皇后颜面,众人虽则各个都心有余悸,但暗潮之下谁不激动兴奋。 听说这位叶妃最是大方,常哄着陛下多与姐妹玩耍,这样可比杜妃之流死死霸占着陛下更加偏人爱的! 回到太极宫北殿,叶玉杏久旱逢甘霖,自然享受了一晚上刘象的贴心爱意。 到了第二天,刘象精神抖擞走去前头上朝,她仍然睡在床上不起来,待刘象那边朝会散了,又走了回来,才见着爱妃还在睡,不由得心情大振,赖上床还要厮混。 叶玉杏又不要做贤妃,且旷日持久,不但随了他的意,两人更是 * 各自诉了这几年远别之衷情,别有一番温存。 待到两人一齐睡了再起来,都快天黑了。 刘象自好久没这样畅快,浑身都是懒虫,根本不想下床,叶玉杏比他还娇气,两个人这里反正都是最大的主子,不想起来,就叫人把酒菜都端上龙床,吃了饭喝了酒,借着酒劲浑浑噩噩又是一晚。 如此 ,两个混账厮混了三天。 叶玉杏解了自己的馋,终于感觉他腻了,待第四天刘象辛苦早起上朝,想去别处走走。 她叫来人沐浴更衣,吃了一点早膳,思来想去,想起那日接风宫宴时,皇后座下两个主位,一个做了薄妃,一个坐了杨妃,却没有她的位子。 这些人,针对她有九宫宫室之争。 还有皇后意欲夺走她的孩子。 她吃完早膳,与在潜邸时想的一样,到底下定了决心,与其做一个娇弱的宠妃,不如做个嚣张跋扈的宠妃。 于是她命人替她换了鲜艳的宫装,戴上三爪凤钗,坐着陛下亲赐的八人步撵,摇摇晃晃朝着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去了。 按理,她进宫第二天就该来请安。 可她不但没去,还差事了太极宫投诚过来的听话太监小欢子,特意选在了妃嫔请安之时去皇后那里传话,说叶妃侍候陛下辛苦,陛下特赐叶妃不用早起,因此未能来请安,还望皇后恕罪。 刘象说她辛苦是真的,说她不用早起侍候他起床上朝也是真的。 同时刘象忘了作为妃子,该去给皇后请安亦是真的。 叶玉杏钻了这个空子,事后给刘象撒娇邀功,说幸好她记得叫人给皇后去请罪,要不然御史肯定_又要骂人,刘象还夸她机变。 第二天她没来凤仪宫请安,第三天还是没来。 不但人不来,后边两天连传话道罪的太监都不见一个。 杜妃许昭仪几个明里暗里地在皇后面前告罪,恨不能皇后立刻就把那不要脸的叶妃从太极宫北殿拖出来,剥了她的妃位装束,打进冷宫,再不叫她得意。 然而皇后全都隐忍下来。 陛下盛宠那人时,她什么都不能做。 再有理也不能。 但也绝不是就这样让她猖狂,她太了解叶氏了,叶氏不可能一直奉承陛下,待她累了烦了,想收手想神隐时,才是最好的机会。 转眼第四天,凤仪宫大殿内众位请安的妃嫔就要走了,外头忽然来报,“叶妃娘娘驾到!” 这一声通禀,听得杜妃薄妃才要起来的几个人瞬间屁股就长在了椅子上,继续端庄坐着,或喝茶,或玩指甲,一颗心飞出了屋子,就等着看来的人怎样 * 怎样。 叶玉杏被摇身一变成了女官的金钗扶着,风姿绰约地走进来凤仪宫大殿,满面春色地笑着走了上来。 待走到了地方,她娉娉婷婷地丢开金钗的手,深深蹲下,昂首挺胸给皇后行了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皇后盯着她云鬓上斜斜插着的三爪凤钗,面无表情,点头道,“同安,起来吧,赐座。” 有宫女引着叶妃往左手第二个空着的位子上走。 叶玉杏才站起来,把手搭在金钗手臂上,正待要入座,却见她竟然要被安排坐在了薄妃下首,立刻眉头一皱,脸上笑意消失。 孟贵嫔揉着帕子,杜妃笑而不语,其余低位份的妃嫔都紧张的看过来。 叶玉杏站在了那里不动,当场发作起来,竟是丝毫不怕这是凤仪宫,哪怕前边坐着的是皇后娘娘,她就这么厉声喝问那凤仪宫宫女,“大胆贱婢!本宫谅你是皇后身边的人儿,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下次再敢将本宫不放在眼里,本宫有的是法子弄死你。” 薄妃垂眸,似心思不在这里,此时之事也不干她什么。 杜妃见状先是讶异,继而笑吟吟呵斥道,“叶妃,怎敢在皇后娘娘宫中大放厥词,这般无礼?!还不跪下给娘娘磕头认错!” 叶玉杏就等着有人跳出来,转身盯着那杜妃,柳眉横竖,“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我说话?” 第103章 四十三 “皇上,……我手疼。”…… 43 皇后眼见杜妃与叶妃两个闹起来, 立刻出声训斥道,“叶妃你放肆,我的宫女做错了哪件事, 叫你这般不爽利?你骂她, 莫不是嫌弃我亏待了你?” 见到皇后终于接了召,叶玉杏有一种拨开云雾的舒爽感。 怕的就是你还要做那个贤惠的人儿。 叶玉杏站在那中间, 随意给皇后屈膝,然后站起来,挺直了脊背扬首冷声道,“皇后娘娘明鉴,当日咱们不论是在沧州潜邸还是常州潜邸, 我都是阖府里唯一的侧妃,她们各个见了我都要给我磕头请安。 如今别个不说,我辛辛苦苦为陛下诞育了皇长子,单就这一项,有谁能大过我去?便是为了皇长子, 为了陛下唯一的儿子, 我也不能叫人随意欺辱了, 给皇长子丢人, 给陛下丢人。 如今叫我屈居这两个人之下,如此折辱, 还不如叫我去死。皇后娘娘向来仁慈, 却不想被这些刁奴贱婢暗算, 挑拨了你我之间的关系。 今日妾身乏了,待到晚上还要侍奉陛下,比不得诸位清闲。若耽搁了服侍陛下,说不得陛下要问我被谁欺负, 那我也不得不与陛下说实话。娘娘,妾身不由己,就此告辞。” 这一番话听得皇后娘娘气得浑身发抖,却听她说晚上要侍候陛下,还威胁要告状,咬碎银牙和 * 血吞,紧紧捏着拳头,脸上却不得不堆起僵硬的微笑,道,“是本宫考虑的不周了。侍奉陛下是大事,你且去,莫要叫陛下久等。” 叶玉杏冷冷与皇后颔首,一一看过杜妃薄妃两个,冷哼着甩袖走了。 众位妃嫔全都震惊地不敢动弹。 孟贵嫔从叶妃骂杜妃时,就低了头。 她不知道如今叶氏竟然敢对皇后这般不敬,更想不到皇后竟然能忍她至斯。 生了儿子就是好…… 叶玉杏走出凤仪宫,也不管身边的金钗有多害怕,强撑着一股气上了步撵,坐好,以手撑着额头,将将把剧烈跳动的心安抚了。 她闭目养神回忆方才的情形,休息了一路,直至到了太极宫北殿,才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娘娘闭目养神了一路,金钗等就沉默着走了一路了,等走到太极宫北殿之外,方才的惧怕早就走没了,恭恭敬敬扶着叶妃下来,回了宫室。 刘象恰好才到北殿来换了衣裳,见她回来,笑着要来抱她,“朕听说你去皇后那里了?你再晚回来片刻,朕也要去皇后那里坐一坐的。怎么样,见着她们几个可有高兴?” 叶玉杏默默任他抱着听他说话,不听还罢了,一听,眼泪全都绷不住流了下来,甩开他的手,独自坐在窗边垂泪。 刘象诧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低头不敢说话的金钗等人。 他挥退这些宫人,坐到了叶妃身侧,双手环抱着她,小意儿温存地亲着她的侧脸,笑道,“谁有惹了你不高兴?尽管说来,除了皇后我不敢惹,其余的任你说怎么罚!” 叶玉杏早就摸透了这位的脾胃,一口气就把方才凤仪宫里的情形说了出来,含怒带嗔的告状,“即便我长期在沧州又能怎么样?须知哪怕咱们的皇长子生在爪哇国,那也是陛下唯一的亲儿!那也是谁也不能欺负的! 她们这样羞辱我,难道不是羞辱皇长子,羞辱陛下?!从前那杜氏薄氏见了我,都要乖乖给我请安问好,如今我不过因生育孩儿,日日夜夜殚精竭虑在沧州保养孩子,这才不得已错过与陛下的三五年,她们就因此觉得我被陛下冷落了,不爱了!这般借机作践我,凭什么! 人人都说二娘是生了两位公主,才封了妃位,那杜氏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仗着西北那位秦王的缘故,借着她哥哥与陛下是兄弟的势,她叫陛下看中。可难道她们借着那些没名堂的人受宠,我就不该借着陛下的宠爱受宠、受皇后看中? 陛下不是说当初要封我做贵妃么,就当皇后娘娘厉害拦着没让陛下爱我,可陛下,即使我不做那什么劳什子贵妃,你也不能叫那些银妇越过我!” 她一边说一边撒气哭闹,在他 * 身上使劲搓火。 刘象听了简直笑个不停,捏着她的鼻子就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她们本就该在你之下,是皇后疏漏了!来人——” 总管太监在外边许久,分明听着陛下与叶妃娘娘说话自称常用“我”,此时他悄无声息进来,垂手听命。 刘象想了想,吩咐道,“杨氏薄氏两个见着叶妃不起身让座,实属大不敬,你去找个嘴皮子厉害的,去将那两个骂一顿,再有下次,朕定不饶恕。” “掌嘴!让人去掌嘴!” “好好好,掌嘴,也骂,行不行?” 待那太监走了,叶玉杏才好一些,含泪委屈的伏在陛下怀中,悄悄说一些情意绵绵的话。 可刘象虽叫人去申斥了,心里难免有些觉得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 叶玉杏与他相处日久,哪里不知道这个人心里所想,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赚到了薄妃那里,挑拨道,“今儿我才知道大公主与二公主一起从凤仪宫出来,搬去住在薄妃的宫里。陛下,大公主如今是守寡之人,怎么还在宫里住着呢? 陛下即使为着大公主的名声,也该叫她单独开府,或者给前头那个立个排位。再或者给大公主另寻一门好的亲事,而不该就把她丢给皇后,让她嫁过人的尴尬身份住在后宫。 须知大公主从前嫁的那人摆在哪里,咱们这位皇后最爱做贤惠的,可她到底见识不足,哪里敢擅自为大公主做主呢。少不得陛下为大公主筹谋个前程,好叫天下服陛下仁厚。” 刘象被她一带,也觉得这是个问题。 大闺女做过前朝末帝的贵妃,就让她一直在宫里住着,确实叫人一想,就浑身不自在。 不知这个女儿会不会怨恨他这个爹夺走她夫君的天下。 叶玉杏不等他说话,心知他耳根子软,又柔声道,“此事薄妃不舍得说,皇后不敢做,陛下却不能落下薄待末帝后妃的坏名声呢。我虽然不喜欢薄妃,大公主又是个可怜孩子,但陛下的名声更要紧。” 刘象长叹,“还是你贴心。从前朕就爱你这样,一心为朕着想。皇后……到底心思重,又不懂这里头的事。” 叶玉杏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蜻蜓点水地亲,酸溜溜道,“陛下这两年,仿佛最爱那杜妃了,她娇弱体怯,年轻貌美,是比我好呢。她爹爹是从前的杀神秦王,也比我有来历,如今的秦王是她亲哥哥么?好叫人羡慕!” “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做杜申,是一条好汉,”刘象猛地想起来什么,怔愣了片刻,将叶妃款款抱在自己怀里,拿起她的右手仔细来看,感慨道,“你可知这个秦王杜申是什么来历?” 说着,他把叶妃白生生的手儿拿起来摩挲着,又温柔地亲了一口。 见她茫然摇头,刘象抱紧她,小声与她附耳说道,“不是别人,正是那年你在沧州行宫往外射 * 下救命一箭,射中赶走了的那个贼汉子!” 叶玉杏闻言怔愣,继而浑身发寒,感觉自己右手的虎口又开始作疼了,她颤抖着问,“怎么、怎么会是那个贼人?他没死?!那他没死,他是秦王了,他会不会恨死我了?” 刘象赶紧安慰她,“不怕,他早已归顺于我,啊,只是回头一想,竟然从前咱们两个那样大胆,什么人都没有就去闯宫救人。咱们不说他,不怕,说那杜氏薄氏来着!好六儿,你不喜欢谁就不喜欢谁。她们吃了你多少恩惠,如今得了势翻脸不认人,当真不怕报应。” 叶玉杏却还在惧意中,听得他絮絮叨叨说了那样多,不禁怔怔地低了头,半晌,才道,“皇上,……我手疼。” 刘象心中一软,越发爱她入深。 他两个这一晚说了许多话,好似两颗心儿比从前更近了。 第二天,叶玉杏无限娇柔地送走了陛下去上朝,用过早膳盛装打扮后,趾高气昂地坐着步辇,不早不晚,掐地一手的好时间,就卡在杜妃与薄妃之后,慢了半步走的进入凤仪宫的主道。 金钗收到叶妃的示意,叫领头的太监吆喝:“叶妃驾到,诸位小主请回避!” 声音长长短短,洪亮有力。 前面步辇上的杜妃与薄妃两个同时抖了一下。 昨夜她俩被陛下派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着一宫的下等妃嫔与太监宫女被太极宫太监括掌,丢人丢的死死了。 此时听见后面来的叶妃,两人恨恨叫自己的步辇让开,含怒带怨的下了各自的步辇蹲在路边行礼,请了叶妃步辇先行一步。 叶玉杏路过时根本不看她们两个,懒懒哼了一声,翻着白眼,乘坐的步辇缓缓地朝前走,行动十分缓慢。 薄妃这才发现,叶妃乘坐的竟然是贵妃才能有的八人抬步撵! 杜妃亦发现了此事。 她待叶妃步辇走远了立刻起身,快步走到薄妃这里就要说什么,谁知那薄妃却匆忙上了自己的辇,不与她说话。 杜妃恨得只能退回,上辇走人。 昨夜叶妃大获全胜,今日她春风得意走进凤仪宫,摇摆着杨柳腰儿进来主殿,皇后还没出来,她环视四周的宫女太监,稳稳坐在了左手第一个主位上。 第104章 四十三 只能垂泪乞怜 随后很快薄妃来了, 她丝毫没有迟疑的对着叶妃行了半礼,然后才被宫人引着坐到右手第一个位子。 那薄妃行礼时,叶玉杏连动都没动, 竟就这样生受了对方的礼。 杜妃慢了半步进来, 见着薄妃那样,想着昨晚无端的被羞辱不敢说话, 低下了头当下没敢怎么样,随着薄妃样子,藏着恨意给叶妃也行了半礼,之后坐到了宫女引她去的叶妃下首。 若不是为着排位,她才不肯与叶妃坐一起。 叶玉杏却比她还不想 * 两人坐一处。 孟贵嫔随后来了, 见到这里情形,给众人行了礼之后,待要坐去薄妃下首,却被叶妃留住。 叶玉杏从坐下,就一直玩新上手的护甲, 此时终于开口, 对她旁边的杜妃道, “你起来, 坐去那边。孟贵嫔过来,坐本宫这里。” 她对杜妃指的是薄妃下首的那个位子。 杜妃一忍再忍, 不料叶妃竟然变本加厉, 怒极之下, 扬声反驳,“叶妃,别仗着你生了皇长子,就敢这般放肆, 连着凤仪宫的事也要插手!” 叶玉杏冷漠道,“放肆?看来杜妃当真不长脑子。本宫与孟贵嫔向来要好,陛下与娘娘谁人不知,你坐哪里不是坐,非得与本宫较劲?况且孟贵嫔侍候陛下比本宫都早,你让着她于情于理是应该的。你若非要装腔作势仗势欺人,不肯听本宫好意相劝,本宫告诉了陛下,陛下也要恼你不识抬举。” 杜妃被叶妃阴冷的目光和告状的威胁摄到,她两闹到了现在,皇后那里也没有人出来劝架,继续僵持下去,难道今晚再被打吗! 杜妃忍着羞耻半晌无语,最后还是低了头,含泪起身坐到了薄妃下首。 孟贵嫔仿佛没听出来这两人的口水仗,欢欢喜喜坐在了叶妃下手,两个人旁若无人叙旧起来,一时说一时笑,很不将对面杜妃的怨恨看在眼里。 尽管她是个贵嫔,可杜妃想要折腾她,却是不能的。 就似叶妃所说,整个宫里,除了二娘,就数她跟着陛下时间最久,单单这一样,谁也不能对她无礼。 其余请安的妃嫔渐渐来齐了,一时看不懂这里的情形,却因昨夜凤邀宫凤翔宫之事,都十分聪明缄口不言。 皇后穿好了衣裳出来,对座次胡乱没有任何意见,众人离座,给皇后请安。 皇后今日与人说话兴致不高,略说了几回话,就叫大家散了。 叶玉杏第一个站起来,给皇后道了跪安,目不斜视摇摇飒飒地走了,孟贵嫔紧随其后,看着两个人十分要好的样子。 杜妃与薄妃从前就没什么话好说,两人一先一后出来。 叶玉杏住在太极宫北殿,与众人离开的方向都不一样,她此时却不着急走,就在凤仪宫门口坐上自己的步辇,扶着扶手拄着下巴低头与孟贵嫔说了几句话,待要吩咐金钗走,余光里看见杜妃气阴沉着一张脸走出来。 孟贵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替叶妃让出看向杜妃的视线,然后才给杜妃行了礼。 叶玉杏看着杜妃越走越近,露出一丝奇怪的笑 * 容,好似坐等猎物投笼一般。 杜妃勉强给叶妃行半礼,正要开口说几句暗讽的话,叶玉杏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打断她,懒洋洋笑道“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见着本宫不好好行礼就罢了,居然还这样给本宫脸色看,着实令人心生反感。想是昨日那一顿不够你消化?还得本宫再三的提醒?” 杜妃气急了,勉强自己给她蹲了万福,迅速站起来后冷声道,“大家都是妃位,你又比我高贵了多少?别以为这几天得意,就猖狂起来,须知天下没有一辈子的好事!娘娘好自为之,嫔妾告退!” “站住,本宫让你走了吗?” 杜妃抬起的脚硬生生放下,尽管此时她感觉很不安,可还是扬着下巴问,“叶妃娘娘还有何事要教导妹妹?” 后面的薄妃等人出来了。 薄妃与人说话略慢了一会儿,谁知都这半日了,叶妃居然还没走。 她低着头给叶妃行礼,十分恭敬,更不必说其余低位分妃嫔。 叶玉杏不紧不慢翘着兰花指,把玩今早上挑的这一套手指上的护甲,悠悠道,“教导谈不上,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天下没有始终得意的人儿,那么咱们就要及时行乐,得意须尽欢。 来啊,杜妃对本宫不敬,赏她……对了,昨晚陛下。赏了你十个巴掌,本宫也不好。越过,那就,赏你九个巴掌以儆效尤吧。就在这里打,打的越响亮本宫越有赏。至于你呢,领赏完了,就去你那凤翔宫宫门口跪着,跪到日影西斜再站起来。 金钗,走吧。” 杜妃不可置信的瞪着叶妃,叶妃步辇后走过来几个壮妇,略一行礼,便把杜妃押着跪在了此处。 金钗指了一个嬷嬷,叫她去赏杜妃巴掌,然后叫了起驾,服侍叶妃回了太极宫北殿。 因那些壮妇与嬷嬷都是太极宫服制的,任杜妃怎样惊恐尖叫,也没人敢来帮她。 此时别说是薄妃,便是凤仪宫里的皇后,都觉得心里后怕,怎么叶氏从沧州回来,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可怕得叫人心颤。 杜妃好歹在宫中受宠两三年多,她叶妃怎么敢这样! 叶玉杏当然敢。 不但敢这样,还敢那样。 第二天,杜妃豢养的小狗“不留意”冲撞了在御花园荡秋千的皇长子,叶妃一怒之下,当场就叫人把杜妃从她的凤翔宫里,毫不体面地拖了出来,就在御花园那小狗冲撞皇长子的地方,将杜妃绑在板凳,重重打了十个板子。 所有杜妃宫里的宫人,以及 * 所有御花园的宫人,全都叫来跪着看打。 杜妃当晚就差点缓不过来,要叫人找来一根绳子吊死自己。 然而吊也吊了,宫人也将她及时救了下来,可陛下始终没有来凤翔宫看她一眼,好似她的死活,完全不放在陛下眼里。 杜妃委屈的哭了一夜又一夜。 待她痛定思痛,决心要与叶氏势不两立时,才发现,宫中所有的妃嫔豢养的猫猫狗狗,全都不见了,不论问谁,都是讳莫如深,不敢与杜妃多说一个字。 杜妃心中胆颤惧怕,怕到极致索性把心一横,买通了太极宫的扫地小太监,找准时机就去陛下跟前跪着哭诉,痛哭流涕道,“臣妾得罪了叶妃娘娘,不知该如何叫娘娘不再生气,陛下求您救妾,给妾一条生路…… 臣妾兄长若是知道臣妾在宫中得罪了叶妃娘娘,想必也要压着臣妾给娘娘赔罪,然妾实在不知,究竟那里叫娘娘不痛快不高兴,竟让叶妃娘娘这般羞辱臣妾。” 刘象许久不去后宫逛,猛地瞧见专门来堵他的杜妃,一时心里痒痒,拉着她的手叫她站起来说话。 可越听,他的眉头皱地越紧。 叶氏昨夜里说的话,还在他耳边,她说,“这宫里论资排辈,难不成是按照什么秦王成王来排的?那她们把陛下您放在第几位了? 我再不好,可是陛下当年亲封的头一个侧妃,怎么还能比什么秦王成王送来的女人低了头去!成王如今好似鹌鹑就罢了,那雄居西北的秦王当真恭顺,我不信,我偏要试一试,看看他是真恭顺还是假讨好。” 他当时听得很有道理,同时就很好奇,“秦王恭顺,他却不在此处,你个后宫妃子怎么试?” 他的爱妃就得意的笑道,“这次杜妃冲撞了我的启儿,我已经揍过她,就算了。下次找个机会罢,将她身上的妃位给撸了,直接撸到底,随便按个美人什么的,然后给秦王发书,怒斥他怎么送了个不知规矩的妹子进宫,骂他一个狗血喷头。且看他怎么做,不就试出来了?” 杜妃看着陛下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心中忐忑,不知何故,总觉得陛下不是因自己的话对叶妃有看法。 可要说陛下对她不满,也说不过去啊。 她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状告下去。 直至她没话可说,只能垂泪乞怜时,陛下淡淡吩咐道,“宣朕口谕,杜氏行为不端,德行有亏,上不知恭敬,下不知悔改,着收回杜氏封妃宝册、宝印,贬为美人,迁往里仁宫。命中书省给 * 秦王发文,斥责秦王识人不清,命他即日上书自辩。来人,把她带走。” 杜氏震惊地瘫软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望着冷酷的帝王,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只能发出痛苦嘶吼的声音,而说不出一句话。 刘象看着这个被她宠爱过的女人被拖走,心里沉甸甸的。 从前宠爱她,多是因为杜申在西北五地拥兵自重。 他不喜欢。 现在他贵为天下至尊,更不可能喜欢。 刘象慢慢趁着月光走回北殿,那宫里叶氏不知在做什么。 他命人不要出声,独自走进去,却见叶氏四仰八叉在床上睡得不知天高地厚,青丝在床上散乱,一双白腿儿蹬着被子,半露在外面。 他坐在床边,轻声叫她,把叶氏摇醒,趁她昏昏沉沉时,低声凑在她耳边问“爱妃?爱妃怎么自己先睡了?关雎宫修好了,……你为何要叫它作‘关雎’?你爱朕么?” 叶玉杏眼皮都抬不起来,熟练地抱住陛下,踢开被子蹭了蹭,将自己蜷缩在陛下怀里,半睡半醒埋怨道,“亲亲相公,你都不唤我娘子了……” 刘象笑呵呵,“娘子爱相公么?” 怀中人闷声闷气道,她被吵醒了,红着脸羞怯不睁眼,抬头摸索着在他唇上轻点一下,“娘子最爱相公,相公也要最爱小娘子!” 宫里侍候的人都悄悄立在帐外,等待事毕进去收拾。 第105章 四十四 竟这样就转身走了 44 第二天陛下走去前面上朝, 叶玉杏才从金钗口里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一阵心惊,不停地回忆昨晚有没有说错什么。 吃早饭时, 她都心不在焉。 刘象的成长之快比她想象的要快, 而且要狠得多。 伴君如伴虎这个词儿竟这么快就能用在他身上了。 她只是想震慑后宫群雄,想在回宫之初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警告, 想保护自己和孩子,却不想把自己折进去。 沉思了许久,叶玉杏想起昨晚刘象摸上床时,趁她好似没睡醒,附耳说的那些话, ……她一顿饭吃得比平常两顿饭的时间都长,险些错过了今日凤仪宫的请安。 吃完饭,叶玉杏探望过还在睡觉的儿子,重新换上骄奢淫逸宠妃的模样,去皇后宫里打出头鸟。 今日没有出头鸟。 皇后仿佛身子不适, 众妃嫔纷纷来到殿上请安后, 许久 * 都不见皇后出来。 大家安安静静吃茶静坐, 略坐了半个时辰, 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从后边走出来,给众位主子行了礼, 说明原委, 请各位主子门就此散了。 昨日皇后看着还好得很, 晚上也没听说凤仪宫怎样,看来皇后不见大家,只能是因为杜妃一夜之间变成杜美人的缘故。 陛下越过了皇后,亲自下令褫夺杜氏的妃位。 当年杜氏从杜贵嫔变成杜妃, 正是皇后一力做主成的好事,陛下这样天外飞仙的一个圣旨,毫不留情便砍断了皇后的一只臂膀。 究其起因,竟是因为昨日叶妃当众叫人打了杜妃板子……打人的那个没事儿一样,被打的,却丢了妃位。 人人看见叶妃,都好似看见了猛虎。 孟贵嫔与她说话亦小心翼翼捧着,既又一丝丝惧意,更有无限的羡慕与满怀的向往。 原来戏文中的宠妃果真是有的。 叶玉杏冷艳高贵一如既往。 她听了皇后不出来,不看一眼凤仪宫主殿上的凤座,连个跪安的姿态都没有,直接起身摆驾回太极宫北殿。 九宫妃嫔至此安分了许久。 待到关雎宫重新修建好,内里陈设什么的都装扮完毕了,只等着新人入住,皇后却先将许氏拨了过去,命她住在关雎宫的偏殿里。 这样恶心她。 叶玉杏怒不可遏,当晚就打包带着儿子及一众宫人搬去关雎宫的主殿,满宫殿的人来来往往收拾行囊、布置殿宇,皇长子换了新的住处,开心地撒丫子满宫殿跑。 那许昭仪听见叶妃到了,按下心中的紧张,走出自己偏殿,出来给叶妃行了大礼。 谁知叶妃仿佛没看见没听见她似的,径从她前边走过,将蹲福行礼的许昭仪生生晾在了那里,好不尴尬。 没有叫起,她不能直接起来。 许昭仪蹲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双腿脚全都麻痹不堪,最后她实在没法,丢了脸就丢了脸,果断佯装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宫人见状,即刻通禀叶妃。 叶玉杏在关雎宫主殿内陪儿子吃点心,漫不经心吩咐跟着她一起从太极宫过来的那个识相的太监小欢子,“许氏无礼,连个请安纳福都做不好,真是晦气。既然她身子不好,蹲福都能蹲得晕了过去,本宫怎能见死不救不闻不问? 小欢子,你最懂本宫的心意,找人将许氏抬回她屋里,叫她那里的 * 人好生侍候着,那样弱不禁风的,无事不准她踏出房门,免得再有差池。若她想出来,叫人回禀了这里,本宫允了,才能出门。” 名为照顾身体,实则形同软禁。 许氏除了每日早晨出宫请安时能出宫,再不能踏出她的房门,她好容易觑了一个机会,痛哭着就向皇后娘娘哭诉叶妃霸道。 这日早晨给皇后请安时,皇后斥责叶妃太过嚣张跋扈,她说,“即便是我这个皇后,也不能无故禁谁的足,陛下宠爱你,你也要自己有分寸才行。” 叶玉杏诧异,“分寸?妾身有没有分寸难道皇后娘娘不知?娘后娘娘不知,陛下却是知道的,陛下这几日宿在妾身的关雎宫,从来也没说妾身没有分寸。” “叶氏!你休得拿陛下来压本宫!” 叶玉杏冷笑一声站起来,硬邦邦给皇后屈膝道了罪,然后直接说,“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忽感身子不适,无力与娘娘辩解,先行告退。”语毕,不等皇后同意,她竟这样就转身走了。 满凤仪宫的妃嫔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从前还有个杜氏敢与叶妃对着干,可这个英勇的人儿早已被贬做美人,关在里仁宫思过,谁还敢再说叶妃的半个不好。 不但不敢说,私下里遇见了叶妃,战战兢兢的,比遇见皇后还紧张。 陛下偶尔来找皇后说话,皇后便将叶氏不大妥当的行为捡着一些不要紧的说了。 刘象听得想笑,又不敢笑,佯装发怒,跑到关雎宫寻叶氏“问罪”。 叶玉杏听说陛下是从皇后那里过来,心知自己一定会被告黑状,胡乱把钗环之类卸下,拉出一撮青丝从鬓边垂下,她赤着脚迎出殿门,欢喜地奔出来给陛下行礼。 刘象见她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不由得心痒难挠起来,挽着她的手笑得奸猾,“好爱妃,听说你惹了皇后?当真该打,朕寻常都不敢与皇后说气话,你也太大胆了!” 叶玉杏听了,好似一腔欢喜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垂下了眼,不情不愿行 * 了礼,拨开他的手不叫他动手动脚,闷闷避着他道,“我就是生□□后把许昭仪放我这里。我也不能骂她也不能打她,只是把她关在屋里不叫你看见,怎么就不行了?这是我的关雎宫,我只要陛下看我一个,不论谁都不准在这里与我抢陛下,难道这也不行么?” 一番话好似倾诉衷肠,听得刘象情意绵绵,再看她委屈的快要哭了,哪里还舍得再说个什么,自然是她说什么都没有不好的,她要什么亦没有不应的。 这晚被翻红浪,他两个全都心满意足。 到了次日,叶玉杏面色红润粉黛含春的亲自给皇后娘娘告罪。 虽然明显叶妃说话时心口不一,但这却是她回宫已久,第一次向皇后真正“俯首”。 是皇后禀明了陛下,陛下“申斥”了叶妃,叶妃才对皇后服气。 其中曲折,皇后当时还觉得叶氏不过如此,可过了许久,她猛然想明白叶氏道罪的话,她说:“陛下怪妾身对皇后不恭,叫妾身给皇后娘娘道歉,妾身想着皇后娘娘乃一宫之主,做什么说什么自然是有道理的。既然皇后娘娘说妾身做得不对,那么妾身与皇后娘娘赔礼道歉便是。娘娘就饶了妾身这一次罢。” 这话初听,只听得出叶氏的不情不愿,以及她被逼无奈终究该向她低头的不爽快。 可仔细想来,第一她说她之所以道歉认错,是陛下叫她认错。所以她没错,只是听从陛下的意思而已。 再则,叶氏没错却要道歉,是因为她这个皇后本身的缘故,她是皇后,统辖九宫,只要她是皇后,不论做什么,都没有对错,哪怕是错的,她是皇后一天,这个错的,也该是对的。 最后,叶氏轻飘飘说让她“饶了她这一次”。 皇后恨得更不知该怎么叫自己不气。 叶氏分明就是有恃无恐在讽刺她,你饶了我,也就饶了我,你不饶我这一次,又能怎样,你终究还得饶了我。 第106章 四十四 把手里花儿掐碎 不提皇后如何恨叶氏, 人人都只道是皇后终于翻身赢了这一仗。 下午叶玉杏与孟贵嫔两个在花园里溜皇长子 * ,孟昭仪说话遮遮掩掩。 她两个走到一处牡丹丛旁边,刘启拿着一把特制是小弓箭, 撅着屁股到处射小鸟、射兔子, 一大群宫人太监跟着皇长子后边紧张的跑来跑去。 纵使皇长子摔倒了,叶妃也吩咐大家, 若不要紧,都不要扶,叫他自己站起来。 从前在沧州潜邸就是这般,进了宫她也没打算惯着他。 皇长子玩的尽兴,摔了好几跤也不哭, 着急的爬起来继续射小动物,不多时就一身的泥土,但仍旧兴致勃勃欢天喜地。 叶玉杏始终不见孟贵嫔说来意,只能扯着一只牡丹花,摘下来, 笑着将花戴在孟贵嫔头上, 先开了口, “姐姐支支吾吾的, 又是不说,难道是让妹妹我猜吗?你最爱叫我猜了。难不成……姐姐是想说我的手段太狠了?” 孟贵嫔目光从皇长子那里收回, 犹豫道, “也不是。你就是咋咋呼呼嘴里不饶人了一些, 真正做出来的手段,比起当日你没回宫时,杜氏许氏对付宫里稍微受宠的小宫人时的情形,你比她们要平和多了。杜美人被撸了妃位, 是杜氏运气太差,被陛下厌弃。” 叶玉杏从宫人口中听说过一些从前杜妃与许昭仪、以及许多刘象宠幸过的小美人斗法的故事。 她想了想,“杜美人被陛下厌弃,也是我从中作的梗,你算在我身上,没有冤枉我。我从一开始就是要把她踩在脚下不得翻身的。” 孟贵嫔看着明艳动人的叶妃,泰然自若的说着那些轻易把人打落尘埃的话,竟有点想不起来她才进府时的样子。 不知为何,比起从前总喜欢把陛下往外推的叶侧妃或者叶氏六娘,她更羡慕这个嚣张跋扈的叶妃娘娘。 她甚至相信,纵是叶妃没有生下皇长子,她也能做到如今权势滔天的地步。 孟贵嫔叹气,她顺着叶妃的目光一起去看跑过来的皇长子。 那皇长子终于给只小兔子身上射中了一箭,欢呼着抱了那只兔子来给他母妃献宝。 叶玉杏蹲下身子,开心极了,夸奖了无数好话,然后笑着问他儿子,“我们今日吃麻辣兔吧!你父皇从前打仗时,越过山川野地,打了猎物都是叫人当场宰杀吃了的。我们启儿向往你父皇的勇武,到时把这猎物献给你父皇可好?” 刘启高高兴兴拿着猎物递给下人,握着小弓再去射猎。 孟贵嫔羡慕的看着那母子二人互动。 忽然她心中一动,仔细瞧着皇长子身边的下人:她竟然发现围着皇长子打转的宫人,除了领头的金带与金线之外,其余全都是内廷出身的; 而叶妃身侧,除了从太极宫要来的小欢子之外,全都是从前常州的旧人,她不禁心里暗暗吃惊。 只是略犹豫了片刻,孟贵嫔扶着叶妃站起来,斥退下人,大着胆子把心里话 * 问了出来,“你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能我愚笨,也是不懂,为何你对付杜氏就罢了,怎么杜氏倒下去,你还与皇后娘娘那般,那般不客气?说到底皇后娘娘终究是后宫之主,你得罪了她,日后有什么不好的,还不是你来生受。” 孟贵嫔如今完全倒戈在叶妃这边,即使没有明着与皇后一派作对,但大家都认为她是叶妃的人,自然对她敬而远之。 叶玉杏闻言,把手里花儿掐碎,一点点地洒在地上,手指全都是牡丹花的汁水,红红紫紫的,她说,“一个小小的杜氏算什么,也值得你思虑。我真正在意的,只有皇后,我担心的,也只是皇后娘娘而已。你不明白,我教你一回。你算算看,如今宫里能算作一个山头的,有几人?” 孟昭仪不解,见叶妃气定神闲地望着自己,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算道,“皇后娘娘算一个,妃位除了你,还有一个薄妃——” 她茫然地看着叶妃。 能做一宫主位的,顶多再算上一个贵嫔位分上的她。 也就是说,如今九宫二分天下,四位一宫主位,分别是皇后,叶妃,薄妃,以及孟贵嫔她自己,……大家全都是当初常州潜邸老人,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看,是不是很明白?” 叶玉杏用沾了花汁的手指点在孟昭仪的额头,笑得十分欢快,“咱们几个里头,就你一心只爱吃爱玩,都不用脑子。咱们这个宫里,你这样的天真,以为天下尽在常州彀中矣。其实不是的。前朝不是,后九宫亦不是。 现在只是个开始,往后,这偌大的九宫,不止会有常州的旧人,更有四面八方送来的贵女,那些人的出身比我们好,样貌也一定会比咱们年轻动人。 可你觉得,皇后的心胸在那里摆着,她能联合咱们这些旧人,去对付即将进宫的许多新人吗?我再说句不恭敬的,你以为,皇后真能在上面坐一辈子?陈阿娇还给卫子夫让了位儿呢。” 孟贵嫔冷汗涔涔,想反驳,却完全不敢开口。 叶妃说的好像她听懂了,可转念一想,又并不十分懂。 朦朦胧胧有一种印象,这印象却十分狰狞。 叶玉杏笑道,“咱们的陛下正年壮,怎么会只愿意让旧人侍候。不等几时,就会有更多更年轻的进宫。现在的几个山头,大家都是常州来的,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日后呢? 你数一数,如今空缺的山头何止两个妃位?四妃二贵妃一皇贵妃,待这些位子都填上了人,咱们常州的来的,又要何去何从? 贵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皇后娘娘 * 的说客,或者受了薄妃的指使。总之你记住,后宫不论有几个山头,咱们常州来的在个数上都一定要占多数。 倘若咱们常州的都站一起和和美美,拧成一股绳成一个山头,随便来一场大浪,就能给咱们团灭。那才是灭顶之灾。 你且不要着急,不到一年,我就会给你弄个妃位来。你也到时要与我一样明明白白的站两边,不要抱团,不要瞎掺和,不要站队。 你、我、薄妃,再加一个皇后娘娘,咱们几个‘斗’地越厉害,来的新人要对付的人就越复杂。 须知在后宫里,宠爱不是最重要的,活下来才是。我心中只认皇后娘娘。她或者对我有怨有恨,可我必须让她始终坐在那个位子上。不论用什么手段。 所以,出身高贵却不驯服于我的杜氏必须出局,而我,也必须得罪皇后。从今往后,所有进宫的贵女,我都会叫她们沾染一身的污泥,从此不能再有妄想后位的一点点可能。……你明白了么?” 这一番话传入皇后耳中,她挥退孟贵嫔,独自坐在宫里,心中既感慨叶妃的本事,又惧怕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儿,若是哪一日要调转箭头对付她,她岂有活路可走。 第107章 四十四 她对陛下撒娇 她信叶氏说的话。 但她绝对不信叶氏是为了让她稳坐皇位, 才如此大义。 过了两日,叶玉杏仍旧带着皇长子去御花园玩耍,陛下去关雎宫扑了个空, 却与偏殿里的许昭仪两个撞到一起。 当晚, 陛下就在太极宫翻了许昭仪的牌子。 这是叶妃回宫后,陛下第一次翻了别的牌子。 关雎宫里人人自危, 小心地仿佛稍微大一点儿声音,就会被发怒的叶妃给拖出去乱棍打一顿。 然而出乎意料地,直至许昭仪小心翼翼回了关雎宫,叶妃都没有发飙。 次日大家给皇后请安,叶妃也仿佛眼里看不见许昭仪。 第二天, 陛下翻了李美人的牌子。 第三天翻回了叶妃的牌子。 不过刘象没像别人一般,叫人把叶妃抬到太极殿,而是自己晚上歇在了关雎宫叶妃这里。 叶玉杏就逗他,“陛下如果真的喜欢许昭仪,不如给她一个贵嫔的位分?” 刘象很意外, 他可是见识过叶妃吃起醋来, 不把杜氏踩在地下不罢休的小气模样, “你就这样大气?我瞧着不对啊, 你是给朕挖坑呢吧?” 叶玉杏把帕子甩他一脸,转头不理他, 走了到旁边, 娇哼道, “陛下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喜欢热闹,就喜欢冷冷清清,只守着陛下一人过生活。这么大一个许昭仪在我宫里戳着, 我就连……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 那刘象顿时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什么叫说话不敢大声,分明就是做耍的时候“不敢”大声。 再说,他可从没觉得她会克制自己舒服之极的声音。 刘象磨在她身后摸着她的纤腰,从腰后摸索到了她小腹那里,然后继续探索,笑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不喜欢她,还叫我给她提位分?我可从没听过这种不喜欢。” 叶玉杏把手覆在他大手之上,按在自己小腹暖着肚子,回转头给他塞了一个果子,笑眯眯道,“这你就不知了吧?我来告诉你呀,那许昭仪当初是皇后娘娘非要塞在我这里的,我都很生气了,结果皇后娘娘更生气,我没办法,只能低头认了。 如果这会儿我吵着闹着要陛下你把许昭仪迁出去,岂不是我故意与皇后娘娘对着干,偏在背后给皇后娘娘添堵,给陛下添麻烦?我可不要这个罪名。 可是呢,如果陛下给许昭仪升了为贵嫔,那她可就能做一宫的主位了,如何还屈居我这关雎宫小小的偏殿? 我就可以既不得罪皇后娘娘,又把这尊小佛舒舒服服送出去,那许氏还对陛下感恩戴德,简直是三全其美,陛下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聪明?!特别懂事?” 刘象都要笑死了,半天吃不完一个果子,净拿着果子在那里笑。 第二天,陛下果然下旨,给许昭仪升成了许贵嫔,还听话的把里仁宫赏给了许贵嫔。 杜美人住在里仁宫的偏殿,叶玉杏自然给许氏选了这样一个好地方,叫她尽情发挥所长。 当晚许贵嫔来给叶妃娘娘请安,道明这几日她便陆陆续续要搬走了。 这许贵嫔一颦一笑都十分艳丽,看在叶玉杏眼里,这个陛下“新宠”走路都带风。 她又不是真的要做善人,飞快给许贵嫔难堪,不到三五天,许贵嫔受不住叶妃的磋磨,最快速度搬完全部行李,自自在在住去了里仁宫。 叶玉杏当晚来了月事,在皇后那里挂了红,内侍那边撤了牌子。 许贵嫔果然不负众望,在一众妃嫔里得到了从前杜妃那般宠爱,连着被陛下翻了三天的牌子。 第四天,陛下因事去皇后宫里休息。 第五天,陛下升了皇后宫里一个宫婢做美人,抬了这刘美人去太极殿侍候。 第六天陛下翻了孟贵嫔牌子。 第七天,叶妃的牌子重新上了案头,……陛下翻回了叶妃的牌子。 万众瞩目的翻牌子到了这一刻终于落地,该失落的终于踏踏实实失落起来。 叶玉杏等待陛下翻牌子时,其实也曾患得患失,直至这个靴子落地,到底心有余悸,感觉自己像极了《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那个的四太太。 就这几个人窝里斗,这样下去,只怕没个半年 * ,她肯定就在后宫这种吃人的环境里废了。 叶玉杏陷入深深自责。 自省了一日一夜,她除了想出以毒攻毒的法子自救,再没别的更好的办法让自己清醒。 当晚,她对陛下撒娇,“宫里的人好少,都没有几个能说话的,皇后娘娘当真不准陛下大肆征选后宫么?别的皇帝登基哪个不是大选后宫充实后嗣,咱们这九宫连主位都不够九个呢。” 刘象被挑中了心事,叹气,“开国之初,国库里没多少银子。能省则省。” 皇长子三岁生辰即将到来,叶玉杏给陛下建议,“把钱省在后宫倒罢了,陛下却不能省在启儿身上!这可是咱们儿子回京后第一次正式亮相,必须大摆宴席,叫宫里宫外有脸面的,都来给咱们儿子请安,让启儿见一见世面。” 刘象深以为然。 后宫可以不开,可皇长子该有的体面,一定不能少。 到了刘启生辰正日子那天,无数权贵都为着能给皇长子磕头为荣。 而那些权贵的老婆们,有品级的外命妇,亦纷纷穿戴品妆大服,进宫给皇后娘娘,以及给皇长子生母叶妃娘娘请安。 至此,京城上下终于都晓得了原来的鸡鸣宫变成了关雎宫,关雎宫叶妃娘娘乃是后宫第一霸王,竟在皇长子生辰这日公开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独自在关雎宫另开宴席。 最离奇的是,陛下竟然允了?! 虽说叶玉杏自己另开了席面,但她根本没有从皇后那里的宾客中抢人。 进宫庆贺的外命妇千千万万,有能够去皇后凤仪宫得体面的,也有只能坐在春风阁吃大席面的。 叶玉杏叫人取了春风阁宫宴宴席上来人的帖子,挑着见了七八个命妇,其中被接见的有六位,都是带着自家适龄的女儿来宫里磕头。 你们有情,本宫自然有意。 待人来了,叶玉杏却失望之极,贵女甚多,娇媚明艳种种都有。 可惜这些女孩子里,没有一个是刘象会喜欢的类型。 忙了一整天,叶玉杏一无所获。 刘象从小都是街头的浪荡子,最喜欢风韵骚情的寡妇,又或者别人家里的漂亮小娘子,——这些闺中少女,好看是好看,却没有小寡妇或者已婚妇女身上那种天热懂风情的调调。 太难了。 然而到了晚上,刘象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压着她做耍了好几回,简直要浪的飞起。 叶玉杏立刻来了精神,其中必然有缘由。 这刘象不去找皇后,却来找自己,此事怕不是她的机会! 待刘象见她洗了澡出来,两眼发光地还要再来,叶玉杏恼地要跳在他背上,把他老老实实压在床上不动弹了,她掐着他精壮的腰严加拷问,“好陛下,你究竟今日吃了什么药了这样猖狂 * ,说出来,我一定不打你!你说的好听了,兴许我便饶了你。” 第108章 四十四 那年花园里假山下! 刘象嘿嘿直笑, 就是不说。 叶玉杏见他这样子,就知道有鬼。 她下床去把一屋子人都赶走,优哉游哉走到床前, 好整以暇笑望着床上没事人一般的刘象。 刘象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干笑两声,“爱妃这是怎么了?” 叶玉杏先走到左边, 想一想,又走到右边,盯着床上明显有点慌的刘象,附身摸了一把陛下的脸蛋,点头意味深长笑道, “哦,我知道了。” 刘象索性拥着被子坐起来,盘腿坐在床中间朝她伸手嘿笑,“爱妃又知道什么了?来朕怀里说说。” 叶玉杏连忙伸手挡住他要来抱的手,娇嗔道, “你好好坐着说话, 要不然我不说了!” 刘象心里痒痒的, 只能坐下, 还把手举起来,“行行, 你若是能猜出来, 我就服你!” 叶玉杏翻了个白眼, 把他的腿划拉开,自己爬上床坐到床内侧里,舒舒服服靠着枕头躺下,侧着身用脚点他怀里, 笑说道,“我猜呀,陛下今日一定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却不能与陛下好。所以陛下才跟发了疯似的在我身上找场子呢。” 说到这里,她却有几分委屈,吸着鼻子蹬了他一下,“男人都没什么好东西,我早就知道的。” 刘象哈哈一笑,抱着她就是一亲,“好乖乖,你怎么这样聪明,朕不是好东西,你快猜,还能猜出来什么!” 叶玉杏嫌弃地把他往开推,自己又往床里挪了挪,给两人中间留了好大一条缝,她想想,继续猜,“自然这个人陛下爱得紧却偏偏得不到。而且,说不得这个人与妾有一些干连,……对了,此人此事还不能被皇后娘娘晓得,嗯,能是谁呢?” 刘象越听越感觉要被她揭了底儿。 本来猜中猜不中的都是情趣,可他见她极为认真,像是被人掀开底子似的臊得慌,不自在地躺下,作势闭眼要睡,“不是谁,就是朕今日爱你,你还不信!” 叶玉杏腾地坐起来,她想起来了! 那年花园里假山下! 叶玉杏的脸色好似一张图画本,变来变去,看得刘象差点都想用被子蒙住脸了。 可她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 刘象以为逃过一劫。 然而他睡得舒服,叶玉杏却与自己的良知斗争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刘象被内侍叫醒,起来后穿戴衣裳要去上朝,谁知旁边的叶妃竟破天荒的挣扎着起来,挤走宫女太监一定要帮他穿。 帮忙是假,说悄悄话是真。 她趁着人不注意,偷偷伏在他肩膀,红着脸说道,“我知道她是谁了。” 那刘象吓了一跳,看她一脸笃定,强压着不安,问,“什么是谁。朕不知爱妃说什么。” 叶玉杏就攀着他,掰着手指慢慢数,“一二三 * 四五六七,八,嗯?” 刘象当即就要跪了,扯着没穿完的衣裳,把一群太监宫女都轰到外头,拖着龙袍就把叶妃抱去内室,臊着脸跪她面前,“好乖儿,你真个比那神仙都厉害,这也能算出来的!你待要怎样,想要什么尽管说?!朕都依了你!” 叶玉杏笑得欢畅,用手指点着他的鼻子,“我什么都不要,就是觉得我的陛下好苦,若是从前在沧州,或者是常州,我还能帮你作掩护。可如今咱们在宫里呢,皇后娘娘在凤仪宫那边虎视眈眈,我便是有心帮你也不敢帮。只是陛下日后再有爱的人儿,千万别瞒着我。” 刘象听了她这话,就知道有谱,撒尽千般娇万般爱的求她,“好乖儿,果真帮你可苦的相公一次!” 叶玉杏只笑不说话。 刘象都要长在她身上了,她才道,“你真痴情,那一次两次的偷情有什么意思?不如长长久久的才能好呢。但是陛下,你可要怎么谢我?” 当天中午,旨意传到了后宫:叶妃伴驾有功,赐封号“纯”。 越过了皇后分凤印,她直接被陛下封了一个纯妃。 叶玉杏只是略加试探,不想就得了这样大的好处,这叫她反而束手束脚起来,事情能成其实还好,成不了,岂不是叫刘象恼了她。 所以这样,只因今日刘象走了以后,她命人去打听刘象那位结拜的八弟老婆昨日在宫里的情形。 原来那八弟的老婆,原来的贾三娘,得了帖子后自然要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请安是小,她的目的却是为自己夫君,向皇后娘娘请太医,为她丈夫治病。 从前那刘象结拜的几个兄弟,跟着他一起发迹的,有做了礼部尚书的卢尚仁,有租了房子给孙正住如今又在京城,做大地主的的潘老四,有始终做个童生考不中秀才、最后跟着孙正混文书,混了个兵部侍郎的范老五,以及先前做守备府参将因贪污被革职、后来跟着刘象剿匪就一路直升,最后做了宫城守城将军的方老八。 这几个人里,唯独卢尚仁最成气候,官位最大。 老八马马虎虎,不过因他守宫城责任重大,因此竟比别几个兄弟更受刘象重视。 在京时日一长,久而久之,他渐渐又故态萌生,做官时常作威作福,被御史参了好几笔。 大家才在京城落根三年,他第二年就犯了事儿,按律被刘象撸了他的官帽。 刘象没法子,顾忌着大家伙儿的感情,只能给他一个虚职,领俸禄不拿权那种。 可这八弟的运道好似就用完了,一日不慎,被大约是从前的 * 仇家给套麻袋打了一顿,打的奄奄一息。 在床头养了一年,至今仍不能下床。 从前捞的钱全都花光了。 因他许久不上朝,与几个兄弟往来少了,刘象疏于过问,这一家竟渐渐败落下去,正在此时此番皇长子过生辰,陛下大撒请帖,八弟府上沾着光拿到一张帖子。 他那妻子思来想去,若把帖子卖了,倒是能得一笔钱财,最后她咬牙借了一套衣裳进宫请安,顺顺利利见到了皇后娘娘,哭诉了一番。 皇后将此事告知陛下,求了太医去那方老八家,陛下因兄弟情深,撇下筵席众人,亲自在太极宫北殿接见了这位八弟妹。 不知道他与那八弟妹当时怎样,想来那太极宫北殿人多眼杂,他怕是没能的手,然后才有了当晚与叶氏的一夜荒唐。 叶玉杏发愁,做好人不容易,做坏人似乎更难。 好容易她昨天晚上下决心,决定为了自己一己之私,帮刘象拉皮|条,让他得偿所愿的把那八弟妹弄到手。 然而听了那家里八弟妹含辛茹苦侍奉病重夫君的故事,她却不能再逼自己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谁说表子无情的。 最起码贾三娘没有弄死奄奄一息的方老八,另行嫁人,就比大多数院子出身的人强多了。 叶玉杏眼看天黑,还没想出更好的法子。 可恨这刘象一旦忙完朝政,就兴冲冲来邀功,满脸春风得意往她怀里凑,“乖儿可满意?” 第109章 四十五 你再说一遍?皇后怎么了?!…… 45 叶玉杏自然不能说自己不想干了, 换了个说法,让刘象莫要着急,好事多磨, 且等着。 刘象也知此事非一日之功, 每天都喜滋滋的等结果。 然而好事多磨,磨在了别的地方。 中秋家宴时, 陛下与皇后两个说话,聊起来从前旧事十分感慨,不觉劝酒皇后,皇后因陛下垂爱多喝了几杯,待晚上陛下要留宿凤仪宫时, 各宫都关门睡觉。 谁知才到后半夜,凤仪宫忽然灯火通明,几个太监慌不择路地跑去太医院寻御医及医女进宫。 叶玉杏知道消息虽然不算最早,却也是一早被人摇醒来。 她起先还以为皇后又惹恼了陛下,陛下跑来她的关雎宫躲是非, 并不是很想起床接驾。 就有金罗爬进纯妃娘娘的床, 悄悄附耳告诉她凤仪宫的动静。 叶玉杏就这么睡着听了一下, 瞬间被金罗带来的消息惊得睡意一下就散的无影无踪, 她猛地坐起来,后怕地拉着金罗坐到自己旁边, 瞪大眼睛问她, “你再说一遍?皇后怎么了?!” 这消息太过骇人,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罗舔了干干的嘴唇,心有余悸的安抚纯妃娘娘,又悄声重复了一遍,“昨夜子时一刻左右, 凤仪宫霜女官忽然前往太医院急诏御医与医 * 女入宫,听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欢好时,不知怎样,弄得皇后娘娘身下流血不止,甚是怕人。此时御医等人大约都在凤仪宫为皇后娘娘诊脉,只是不知那里边具体情形如何。” 凤仪宫的嘴巴都很严,她至多能打听来外边的消息,那宫里的,鲜少能知道更多的。 “陛下呢?” “陛下仍在凤仪宫。” 叶玉杏扶额头疼,但也不敢耽搁,立刻穿衣梳洗,吃了几块点心垫了肚子,什么鲜艳的东西全都不用,只装扮了素雅清淡的首饰,便坐上步辇就往凤仪宫去。 她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她还见过王妃小产,晓得妇人小产比生孩子更伤身体元气。 一路上许多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纷纷扰扰好不恼人。 她现在尚未在后宫真正立威,还不是完全的无冕之王,皇后现在死了,再来个新的皇后,前边做的那些事牺牲的那些人,全都白费了! 快到了凤仪宫,叶玉杏往那宫门外看去,她却不是第一个来的。 凤仪宫前薄妃与孟贵嫔两个正在下辇,尚未见到后边来的纯妃娘娘,先后站定往宫内去,却被侍卫太监拦下。 薄妃与孟贵嫔住在距离凤仪宫最近的凤邀宫,因此听了消息就来,竟比纯妃要早一步。 除了她两个之外,这边围了许多位分较低的小主,除了凤邀宫的,还有空缺一宫主位的凤翔宫的几位小主。 两宫的小主跟着薄妃二位娘娘的步辇走来凤仪宫宫门口,各自三三两两地低声议论说话,纯妃娘娘驾到的通禀声传来,那些个人立刻看了过来,纷纷站在了薄妃二人身后,给叶纯妃屈膝行礼。 叶玉杏下了步辇,既不叫起谁,也不看凤仪宫门口守卫,径直往凤仪宫里闯。 凤仪宫守门的两个太监见状,忙伸手去拦,“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哎呦——” 叶玉杏提裙一脚将那个蠢货踹翻,一边往里闯一边怒道,“瞎了你哥狗眼!本宫也是任何人?!”她指着那个太监,对小欢子吩咐道,“出言不逊顶撞本宫,给本宫打!” 小欢子二话不说,将那拂尘往裤袋上一插,按着那个敢对纯妃娘娘动手的太监,狠狠扇了好几个大耳刮子。 这动静太大了,薄妃几个越发着急。 纯妃敢闯宫,薄妃几个却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纯妃进去,甚至还将凤仪宫的太监打了,实在是胆大妄为。 薄妃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嫉妒还是羡慕,亦或是希望叶氏此番嚣张,能叫陛下狠狠治罪于她。 孟贵嫔在旁边惊呆了,失声道,“她是不要命了么?!” 难道她料定皇后娘娘不行了,因 * 此毫无顾忌?!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孟贵嫔就止不住往那里去想,越想越纠结。 叶玉杏顺利闯进大殿里。 殿内,陛下正恼怒焦躁地坐在哪儿等待太医救治的结果。 叶玉杏闯宫的骂人声音隐隐传入殿内,刘象怒道,“是谁在外头喧哗!” 他身边的太极宫总管大太监忙出去呵斥,却见风一样走进来的叶纯妃,“哎呦”一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匆忙上前先给盛宠的纯妃娘娘行礼,不料纯妃娘娘眼中只有陛下。 叶纯妃早已越过这个太监,一转眼人就扑到了陛下怀中,跪抱着陛下哭了起来,“陛下!” 哭得肝肠寸断。 刘象见到是她,忙将她拉着做自己腿上,抱着她安抚,“不怕不怕!” 叶玉杏泣泪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恓惶颤抖着蜷缩在刘象怀中哭问,“大娘子、皇后娘娘……一定会好、好起来的……会好的,是不是?……” 刘象听得她那一声“大娘子”,当即眼圈就红了,忍了半宿的后悔与愤怒,此时全都被激了出来,紧紧抱着叶氏,哽咽着应她,“会好的。” 叶玉杏便嘤嘤重复那句“会好的”“会好的”。 这总管太监不敢再看,天下唯有纯妃娘娘会哄陛下,一句话就能将陛下的盛怒安抚下去,当真是个奇人,他忖思片刻,便悄悄叫了殿内旁人一起退出去。 殿内哭声渐小。 不知纯妃娘娘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就是此时那纯妃娘娘拉着陛下在凤仪宫做那种事,他都觉得不意外。 外边天渐渐发白,凤仪宫寝殿还没有个结果。 眼看到了要上朝的时候,刘象安抚了惊惧不安的叶氏,喊人进来,“准备朝服,宣朕旨意,纯妃暂代皇后,在关雎宫主持一切九宫宫务。薄妃留住凤仪宫,但有大小事,即刻回禀纯妃,不得有误。” 至于皇后处理宫务的凤印,刘象沉思片刻,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印放在叶氏手里,“此时从皇后这里拿走凤印,怕是不妥,你暂时用朕的这枚小印行令行事。有什么不敢做主的,尽管来找朕。” 叶玉杏勉强接旨,捧着刘象的小印,眼圈红肿,气怯道,“陛下说好的,说好皇后娘娘一定会好的,是不是?” 刘象叹息的摸了摸叶氏的脸,“好六儿,你放心,会好的。” 叶玉杏含泪点头,满是信任。 刘象被她看得心中充满了力量,一番安抚后,打发太监出去宣旨。 总管太监听到陛下口谕心内骇然,面上不显,只对那纯妃更加高看,行礼后恭恭敬敬地外头去办事。 另有宫女太监从皇后这里取了陛下朝服,与纯妃一同侍奉陛下穿戴好。 叶玉杏看他威武轩昂,不由得退了半步,吸着哭红了的鼻子,半蹲行礼,“陛下,今日一定早早回来,我心里怕……” 刘象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匆匆去上朝了。 殿外跪着恭送陛下的薄妃等人。 叶玉杏调整好心情,与升为霜女官的小双说了好些话,最后下令命让薄妃一人进来,其余贵嫔及以下,都让送回宫。 小欢子出去宣纯妃娘娘口谕,请了薄妃娘娘进来。 叶玉杏为了安抚做错了事儿的刘象,殚精竭虑了好几个时辰,头痛欲裂。 待金钗小双等为她揉捏肩膀,她又下了一道口谕,命金钗去各宫各殿去宣,“没有本宫的命令,若无要命大事,各宫小主且安分守在殿内,无故不得乱走。严谨私下串联流传凤仪宫是非。但有敢违令者,以抗旨不尊论处。” 说这话时,薄妃才走进来,听见了最后几句话,微微一愣,悄悄看了小双一眼,那小双正无比信任的替纯妃揉肩捶背,她低了头,上前给叶纯妃行礼。 叶玉杏也不扶她,任她跪着,冷冷道,“薄妃与本宫从前俱是陛下潜邸旧人,我不信别人只能信你,这才与陛下荐了你来照顾皇后娘娘凤体,娘娘但有差池,你我总得死一个陪葬。……你明白?” 纯妃有皇长子,她有什么,两个不中用的公主吗? 薄妃听了这话,竟被吓得浑身战栗,慌道,“是……妾身明、明白……” 叶玉杏深深看她一眼,语气又变得温柔和气,“两位公主那里,本宫之前求了陛下做主挪去了凤邀宫,我知她们孝顺,常回来凤仪宫请安,这几日两位公主免安,不必来此处,免得在这里惊扰了皇后娘娘凤体安康。既然陛下与本宫将这里交给了你,你就该担起这里的担子,两位公主自有孟贵嫔帮你守着。 从现在起,你一力守着皇后娘娘,娘娘用药用汤,事无巨细,你决不可假手她人。但凡药汤有问题,我只拿你。 凤仪宫大大小小四道门,四个出口,你看着全都封了,有本宫与薄妃你两道手令,才能进出。除了陛下与本宫,若当真有人敢乱闯凤仪宫,包括两位公主,本宫但凡知道一个,就打死一个。 薄氏,本宫不是青天老爷,不懂断案,只需要保住皇后娘娘的性命,你可明白?” 而后,她又环顾四周,朗声道,“如若皇后娘娘有半个差池,这宫里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都用最毒的毒药毒死, * 为娘娘陪葬。” 一宫上下,全都跪下哭泣领旨。 第110章 四十五 真不愧是宠妃 薄妃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为何叶氏如今这样的厉害, 又这样的可怕。 叶玉杏说完,拉起行礼蹲着不敢起来的薄妃,到底说不出什么话来, 与她拍了拍手, 带着自己的宫女太监就走了。 凤仪宫外方头,金钗已经奉命将无干紧要的人全都赶走, 此时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见,干干净净。 叶玉杏冷着脸坐上步撵,起驾回宫。 这件事里,最痛苦的是皇后,最自责忧愤的是陛下, 只要让陛下以为这件事不是他的错,皇后就还有救。 宫里的宫务并不多,她上手生涩,但明白清楚了套路,也就很快能处理大大小小的琐事。 待她看到昨日内务府的一日记录, 忽然叶玉杏顿了顿, 仔细将那记录再看了几遍, 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 她没做张致,还是给昨晚皇后、皇后宫中两宫女, 一共三人侍寝陛下的记录旁边盖下小印, 然后顺着这条线所, 把这本侍寝的记录册往前翻。 这一本是今年的册子。 翻完之后,她又叫人把另一个专门的册子拿来,翻看各宫主子的挂红记录,……皇后上个月没有挂红。 应该还有太医院的太平脉诊脉记录。 不过此时凤仪宫大乱, 那记录只怕还没做完,如果凤仪宫之事平乱下来,那所谓的记录也该修改的差不多了。 叶玉杏只能为皇后惋惜。 这世上岂有既想保住孩儿,又舍不得机会力图邀宠的好事? 她当时发现自己怀孕了,连走路都必须两个丫鬟从头搀扶到尾,就怕在完全没有医护条件下,出什么纰漏。 皇后吃过一次亏,怎么还敢再吃亏。 想到这里,叶玉杏重新翻开侍寝记录,将昨晚记录重新仔细再看过一遍,这时,她才发现一丝端倪:刘象先被皇后安排了两个宫女侍候,与陛下皇后两个同房,中间隔了一个时辰。 叶玉杏眉头渐渐蹙起。 晌午过后,刘象从太极宫抽身回来,直往凤仪宫去,问到皇后情形,太监就把叶纯妃那里传来的消息一一说了,“皇后娘娘今早辰时左右止住了血,虽然至今没有清醒,脉象却渐渐好了起来。” 这太监也是为皇后捏了一把汗。 幸而皇后终于挺了过来,要不然,还真不知道往后的凤仪宫姓谁去了。 只是这个叶纯妃实在太晓得避嫌,先是闯宫将陛下安抚的妥妥贴贴,然后把那薄妃推到前面,她自己只躲在关雎宫指点,半点不留人口舌。 真不愧是宠妃。 就在太监内心感慨时,陛下御辇走到凤仪宫前的大道,从旁东边一条道过来了叶纯妃的步辇。 刘象看见,忙叫自己的人停下来,等叶氏的步辇走到跟前,他让两个辇并排走,与叶氏说话,“皇后怎么样了?” 叶纯妃的步辇略后了半步。 叶玉杏眼中含泪,应答道,“才听太医院的人说,皇后娘娘服了药,又含着参片,想来无大碍,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她却是泪如雨下,似是有什么难事,为难地她再说不下去了。 刘象心中一紧。 他带要问为什么皇后无大碍,她还这样惊惧不安。 恰好到了凤仪宫外,他俩下来,叶玉杏不敢说话,落后陛下半步,给陛下屈膝蹲下行了大礼,刘象待要问她究竟,薄妃迎出来行礼,庆幸道,“陛下来的正好,皇后娘娘已然大安,御医为娘娘开的药臣妾喂娘娘服下,娘娘血崩渐渐止住,再无危险。陛下且放宽心。” 刘象听了她说的话,心里好受了些,忘了要问叶氏什么,一边往里头走一边问,“御医呢?你过来与朕说。” 大殿外站了几个御医,他点了一个脸熟的过来。 那太医苦着脸,行礼后说道,“皇后娘娘凤体受损,还需卧床休息一些时日,只是娘娘腹中龙子,已是保不住,今早落了出来,……娘娘怀胎月份尚浅,加之四年前娘娘小产时伤了根本,以至于才有此番遭遇。” 太医的诊断是皇后习惯性流产。 叶玉杏听了这话,双膝一软脸色发白,要不是有宫女在旁边扶着,她就跌倒了。 站在后面的薄妃悄悄看过来。 刘象正在悔恨自己昨晚不检点,忽见叶氏被此时吓到了,忙来扶着叶氏坐到他旁边,“莫怕!皇后已经缓过来,你莫要担心,日后将养着,皇后还会好起来的。” 叶玉杏忽然红着眼睛,抓住刘象前襟的衣裳,哭道,“陛下,陛下,昨晚究竟是哪两个贱人勾引陛下了?皇后娘娘自知身子不舒服,才叫宫女侍候陛下,怎么陛下回头又来找娘娘? 必定是那两个小贱人 * 与陛下说了什么话,才叫陛下对皇后娘娘忘了情!这两个人既是皇后宫里的,哪里能不知道皇后娘娘有了身子,她们就是要害陛下害娘娘要啊!” 站在后面的薄妃听了叶纯妃的控诉,吓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紧紧捂着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颤着扶了宫女跪了下来。 而那几个太医,还有其余宫人,全都吓得跪了一地。 屋里只有叶纯妃的痛苦哭泣声。 刘象把叶氏抱在怀里,听了她的话也想起昨晚的情形,简直怒不可遏,他即刻命人把昨晚那两个宫女绑起来严加拷问,一时又抱着叶氏流泪道,“只有爱妃你明白,朕不是那等禽兽,是有人要害朕!待查出是谁在背后算计朕的皇嗣,朕必叫他们不得好死!” 叶玉杏伏在他怀中痛哭,说不出话来。 到了晚上,陛下在纯妃的劝解下,守着皇后,留宿凤仪宫。 叶玉杏独自回了关雎宫。 那两个宫女是哪里来的,最后又怎样结果,她禁止关雎宫人议论。 皇后第二天晚上彻底醒过来了,第一眼看见陛下睡在旁边的榻上,她沙哑嗓子喊人,……当晚帝后二人抱头痛哭,从此重归于好。 但毕竟皇后接连两次因行为不慎滑胎,伤身甚为严重,在床卧病月余,除了与陛下和好如初之外,到底心情抑郁,颇觉人生无常而一蹶不振。 及至她能下床走动了,也已然不想见到除了陛下以外的任何人。 在她恢复神智之后,薄妃就被打发回去,不让再来凤仪宫。 然而不知是皇帝有意或者无意,始终让她安心养病,那处理后宫宫务大权,还在叶纯妃手里。 皇后听了许多她小产当晚叶氏的事迹。 她想不明白。 这一晚露重夜凉,皇后在床上辗转难眠,听说陛下今晚难得没有去关雎宫,而是翻了许贵嫔的牌子。 她再翻了个身,双手在冰凉的小腹上摩挲。 忽然她贴身的霜女官小双行色匆匆,进来跪在皇后身侧,低声附耳道,“娘娘,纯妃在宫外求见,像是掩人耳目,只带了两个宫人,身穿深色斗篷,竟仿佛是从关雎宫走着过来的。” 皇后猛地坐起来,灰败已久的双眸发出精光,抓紧小双的手,“更衣, * 叫她进来!” 小双叫人来为皇后更衣梳洗,她自己走出去,叫人悄悄开了门,搀扶着纯妃娘娘进来,左右看着无人,重新关上门。 第111章 四十五 她又想起这件“离间计” 谁也不知纯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当晚说了些什么 但眼见着皇后娘娘心神安宁, 身子骨一日好过一日。 七八天后,纯妃挂红,主动将管理九宫的权责归还给了皇后, 皇后重新开始掌权, 用起了凤印。 寒露已过,天气骤凉, 皇后除了日常处理宫务之外,始终以病体为借口,等闲不见外人。 与她好的薄妃也不见。 她不见人,外人也见不到她。 叶玉杏风闻许多外面捕风捉影的消息,一概笑而不理。 就在这之后不久, 刘象批阅奏折时,有密折送来他这里。 密折之权,唯有二品以上官员才有。 他打开密折,迅速把折子内容拿来看,谁知看得他脸色渐渐发青, 看到最后, 直接把折子摔在地上, 气得在龙椅后面走来走去, 怒道,“这些混账东西!皇后皇后, 皇后是朕的皇后, 皇后才病了几日, 你们这些人竟然敢撺掇朕大选?!皇后还没死呐!” 刘象简直想要把写折子的人给掐死。 当晚陛下摆驾关雎宫。 叶玉杏月事还没有彻底走完,时不时地滴一两点血。 她抱着儿子教他识字,忽然听说陛下要来,一时奇怪这大白天的他回来做什么, 也没多虑,就带着刘启走到宫门口,迎接陛下。 刘象一进来,就对叶氏好一番倾诉,大骂那些个狗官,“这人竟然说什么后宫空虚,提议朕大选?!当朕是死人吗他们家中难道就没有个老妻,就没有个糟糠?!朕看这些混账真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自从许多年前那个汪知州逼他弄死他老婆开始,他就被叶氏那一番真知灼见洗脑,此番反应迅速,一点就着。 叶玉杏听他这么说,明白的刘象生气的缘由。 她挽着陛下的手同气连声的恼道,“当真如此,这些狗官就是该死!” 他两个进了殿内,短短几步路,叶玉杏问清楚缘由,不禁想了更多。 只怕这个大臣是真诚的想建议刘象扩充后宫人数,才出了这样一个下下策,——后宫九宫全都修缮完毕,好几个宫室都空 * 着。 其实你要直接说建议陛下为了子嗣大选,说不定正和陛下心意,你却曲里拐弯的说什么暗示陛下采选有后德的,刘象那个只能想到后德不就是皇后,那不是上赶着挨骂么。 这些文人真是读书读傻了。 或者,是这些人真的是早也替陛下准备好了新皇后的人选? 叶玉杏忽然心中暗惊,那两个宫女她始终查不出确切来历,难道其中当真有鬼! 最近皇后生病深居简出,刘象即使处理了那两个宫女,为他自己洗脱了愧意,却仍然心虚难受。 刘象斥退了殿内闲杂人等,把那密折中最气人的几句话说给她听,本来一路都没那么气了,此时再说一遍,又把他气得够呛。 叶玉杏听他说完这些,竟好似有人暗暗指她能坐上凤位,因她生下了陛下唯一的儿子。 若只是提议选后倒也罢了,有人竟敢将她也拉下水,那就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让她卷入此番是非里。 情知此事严重,叶玉杏听得脸色大变,抱着儿子跪在了地上,又滚下泪珠来,怒道,“他们对皇后不敬,看着皇后身体弱了,就立刻喊着要换皇后,是不是他日朕身子不好了,也要喊着换一个陛下?! 那是什么为着国家社稷,根本就是要离间骨肉的。咱们从前在常州时,我也听过‘捧子如杀子’这样的话,可陛下,咱们启儿才多大,连根笔都握不稳,这就要叫那些奸臣算计,被陛下厌弃吗?” 刘象登时就被拱出了火,跳脚跟着一起大骂,“朕就这一个儿子,他们也不放过!” “启儿虽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但陛下正值壮年,皇后娘娘虽则此番不幸,可到底皇后娘娘有天下最厉害的太医院调理,日后必定会有嫡子,他们这样摆布陛下与凤仪宫,其心可诛,”叶玉杏抹了一把眼泪,“臣妾咽不下这口气,陛下若怜惜咱们孩子这样小就要被人害,就依了臣妾,叫个人去这混账家里把他大骂一顿,骂不够两个时辰,臣妾心里不能舒坦!” 这种事情他在后宫里做过,轻车熟路。 刘象果真就传下口谕,挑了五六个嘴皮子利索的太监,专程跑去那大臣家里,叫那大臣跪在地上,硬是轮番骂够了两个小时,几个太监都要嗓子哑了,才完成使命离开。 那大臣羞愤欲死,却被接下来登门的另一队太监按住,传陛下口语: * 胆敢寻死,即刻就灭你九族。 这大臣痛哭流涕,苦不堪言。 因为这件事,陛下又重新对皇后爱重了许多。 皇后忽然获得陛下的宠爱,果然渐渐大好了,但到底老夫老妻,时间一久,刘象装不下去,又天天在关雎宫鬼混起来。 叶玉杏见这个人连为他怀子,又因他不慎小产得病的皇后都懒得笼络,完全对刘象没了期待。 也没了耐心。 于是,她又想起这件“离间计”。 当晚好奇地伏在刘象胸膛,悄悄问,“妾身这几日时常在想,究竟他们想让什么人做陛下的皇后呢?也不知这些老东西脑子里怎么想的一国之母,难道该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不成?或者是东家的贵女,或者是西家的娇儿,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这样的女孩儿也堪为国母?” 这话果然勾起了刘象的馋涎。 待叶纯妃再次撒娇,想要陛下把那些混账算计的“新后”名单要来,她要一个个见识,“看看这群小贱人究竟是比我美貌,还是比皇后娘娘贤惠!” 刘象就借口爱妃之故,责令那个被大骂一通的官员,一日之内交上名单。 待拿到了名单与画像,刘象与叶氏两个凑在一起,笑嘻嘻的评价这个评价那个。 一时说,“这个王家女也不过如此,王与马,共天下,这些人还守着从前的荣光,陛下寻个机会将这家人发配出了京城,远远守着国门,叫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守卫天下的苦楚,再来为陛下的社稷献功劳罢。” 又一时指着这个画像道,“咱们启儿三岁生辰时我见过她,就是个骄横十足的小孩子,她母亲见着我恭敬叩拜,她却敢偷偷抬头瞧我,若不是她长得太难看了,我肯定要发落她一个不敬之罪。” 点评来点评去,她恨不能把所有的贵女都折损一遍,才好舒服。 待看完所有的画像,叶玉杏指着其中一副刘象多看了两眼的一位贵女,哼笑道,“这就是金陵当年死不从服陛下的谢氏之女?名字倒是好听,却不知人品如何。 我可听说当年陛下派兵驻守金陵,金陵郡守都给陛下送礼了,偏那谢氏仗着有谢氏书院,在文林威望十足,不肯向陛下低头,怎么如今倒上赶着要为陛下献上他们家的女儿了? 骨气呢,都死了吗? 哼,我看这谢氏女就很不错,堪进宫赐为……为美人罢。” 刘象欢喜,“果真不错?” 这个女子是江南大族谢 * 氏的嫡女,家族根子在金陵,谢氏嫡系一脉在京做官,这女子自然榜上有名。 放在从前,他即便贵为鲁王,也是不敢肖想那谢家的女儿。 可他已经不是小小的诸侯王。 叶玉杏揣摩他的心思,笑道,“果真不错!谢氏当年那么有骨气,我倒要看看,做了小小美人的谢氏贵女,到底有几分骨气在。” 刘象这一刻觉得他简直要爱死叶氏,真的要把谢氏封为皇后,他反倒觉得倒胃口,——可将她封一个小小的美人,那简直滋味不要太美妙。 贵姓岂能与皇室争辉! 然而刘象还是有些心虚,不由得搓手,“美人……是不是有些不当?” 叶玉杏早知他心里早也心痒难耐,不过是缺个替他担了个罪名的人,于是便得意道,“说起来,我出身与她相比,何止差了一千一万,然而因陛下之故,我如今是后宫能够帮助皇后管理九宫的纯妃,而她除了一个‘谢’姓,还有什么? 天下都是您的,所有后宫妇人的荣宠皆是系于陛下一身,难不成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还能比陛下金口玉言还尊贵?除非他们想造反。 别说让她进宫赏她做个有品级的美人,便是叫她做个女官做个女史,叫她来服侍我做个宫女,难道不是抬举她?宫外再好,也不比宫内荣华,要不怎么这些人拼着被陛下大骂,也要提议陛下选后宫呢? 说得再差一些,即便陛下厌弃她家借姓氏扬威,赐婚叫她嫁给街上走货郎的平民小子,那也是天赐姻缘、皇恩浩荡。我也不信,他们有几个胆子,敢嫌弃陛下的‘美人’品级低!” 刘象十分十分心动,觉得爱妃说得简直处处有理。 毕竟他是天子! 然而真的要下旨,临了,他还是收敛了一点,命那中书令撰写圣旨,赏了个“昭仪”的位分,叫谢氏准备准备,三日后接他家女儿进宫来。 此事传入凤仪宫,听闻皇后大怒,摔了几个花瓶,怒骂叶纯妃妖言惑众,魅惑陛下做出如此羞辱臣工之事。 叶纯妃被皇后以“干涉朝政”之由,禁足月余。 第112章 四十六 从关雎宫“偷出来”…… 46 谢家接旨时, 简直不可思议,最后谢尚书仍旧接了旨,命女儿收拾东西准备进宫。 谢氏嫡女谢婉怡听闻自己竟然被封了个昭仪, 倍觉羞辱, 大怒之下,当晚就要自尽。 她对母亲哭诉道, “我当初同意嫁给那个莽夫,是因为皇后病的要死了,我若去,非皇后之位不可!可现在那个莽人竟然敢拿小小的‘昭仪’来糊弄羞辱我,我便是一头撞死了, 也不要进宫!” 谢婉怡母亲王氏亦是泪流满面。 然而如今这位陛下不是从前的皇帝,根本不好糊弄! 谢婉怡在家闹了三天要自尽,甚至还说出,若送她进宫任人作践,那她就在陛下面前进谗言, 叫谢氏在朝难以为官。 谢父大怒, 扬言要打死这个孽种, ——如今这个陛下, 最听女人的话,上次那个提议大选被骂的官员, 听说被陛下勒令不准自杀, 全都是生了皇长子的那个后宫宠妃出的主意。 谢婉怡自幼在家中备受祖母宠爱, 叫她嫁给那个色相莽夫做低等级妃嫔,简直士可杀不可辱,她又哭又闹作死不进宫,谢府简直乱成一锅粥。 到了第三天, 谢家人还是送了女儿进宫。 刘象欢欢喜喜来做新郎,不料到了螽斯宫偏殿,往那美人儿脸上一看,怎么都觉得好似与画像有些出入。 他其实也不怎么能断定。 于是命人偷偷把禁足中的六儿从关雎宫“偷出来”,两个一起躲在屋外评判断案。 叶玉杏躲在窗外悄悄往里看,只看一眼,就对旁边随着她一起猫腰潜立着的刘象耳语,“假的。启儿生辰时,谢家夫人带着谢婉怡进宫,我见过的。不是这位。瞧着这位与谢婉怡年纪相仿,如若不是庶出,便该是谢家旁系的女儿。” 刘象当即大怒。 他亲自上手,鞭打拷问下得知这是谢婉怡的庶妹,气得他把这谢家庶女给睡了,又连夜叫人把她就给送出宫,还送回到谢府。 随行宣旨的太监冷声唱道,“谢大人欺君罔上,带走吧。” 羽林卫一拥而上,把悔不当初的谢大人七手八脚困起来,并下令要将谢府男男女女全都圈禁在一个小院子,阖府将被羽林卫彻底查封。 用叶玉杏的话来说,“那些个高门大姓最不少的就是龌龊事,陛下只需稍微查一查,就能查出一串儿不忠不孝的 * 勾当来。倒是别说小小的谢氏嫡女做昭仪做美人,就是没入教坊司学个吹拉弹唱为陛下奏兴,也不辱没她。” 陛下深以为然,痛快下令。 羽林卫最会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尤其是陛下嘱托。 那谢母惊呆了,连哭带闹,求陛下宽恕。 太监不过是应命而来,见这老太太识相得很,叫人停了手,阴恻恻笑道,“陛下还有一道旨意,若今晚不把真正的谢美人交上去,那么明日中书省圣旨草拟罢,就是整个谢家都要治欺君之罪,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没入教坊的,没入教坊。” 没有昭仪,只有美人,若没有谢美人,便只能有教坊伎女了。 这恩典由不得你不接着。 于是不到天明,真正的谢氏嫡女谢婉怡哭哭啼啼,带着已经被那莽夫睡了的庶妹谢婉莹一同进宫。 刘象把这两个胆大妄为的赶去螽斯宫最偏的偏殿,谢婉怡降为美人,谢婉莹权作女官,服侍谢美人,再不配任何下人。 熬了她们姐妹俩三天,刘象冷笑着翻了谢美人的牌子,毫无怜惜地将谢美人摧残了一番,觉得也不过如此,竟就撂开了手,许久都不曾记起这两个小美人。 宫中不比别处。 凭着谢美人家里财资,她就是嫁到天涯海角,不论夫君是否喜欢,都不影响她过得舒心自在。 可在宫里,她进宫第一晚,查验身份时,身上所有带来的东西全都没有还回来,一万两用来疏通宫人的银票,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被陛下羞辱冷落了五六天后,饥饿寒冷就要摧毁她的所有骄傲。 谢美人每一日从梦中冻醒,痛哭一场之后,都要恨自己怎么成了这样的人,怎么过得这样的生活。 痛定思痛,谢美人派庶妹谢婉莹去打听陛下最爱去的地方。 谢婉莹怯怯懦懦从螽斯宫一出来,消息就传到了禁足的叶纯妃耳中。 叶玉杏不料谢氏姐妹的尊严,这么快就 * 被刘象踩在了脚底下。 这么快认命了也好。 她思索了片刻,就吩咐人去,暗中引着谢婉莹站到太极宫通往凤仪宫的主道。 可惜这样大好的机会,谢婉莹竟然从头跪到尾,都不敢抬头,更不敢吱声为嫡姐邀宠。 叶玉杏好容易安排了个“新鲜的敌手”,不料这两姐妹这样无用,宫斗第一回 合就被打趴了,她这个高手亲自来扶都扶不起来。 若不是她禁足未完,真是恨不能去耳提面命一番。 到了晚上,刘启来给母妃请了安,被金线金环带去后殿休息,走了后没多久,刘象就摆驾关雎宫,一脸的欢喜要与她做耍。 叶纯妃被禁足,陛下又没有,他还是来去自如。 晚上洗了澡,刘象一头窝扎在叶氏怀里,急吼吼与她说道,“我那好八弟昨晚没了!二哥今日进宫与我说了这事儿,我当时与二哥好一阵痛哭。 好爱妃快给朕出主意怎么办?!我那小弟妹孤苦伶仃在他家,若是我为她强出头,别人非议就不好,可若是晚了,小弟妹忽然另行嫁人,那可怎么办?!” 叶玉杏不想刘象竟然这种事儿上,都有着狗屎一样的好运道。 她一时感慨那个结拜的老八死得够时候,抚摸着刘象的散开的头发,替他捋者头发,想了想,便问,“老八他家可有孩儿?” “这我怎么知道,兴许有,兴许没有。” 叶玉杏诧异,“陛下这些时日竟不曾去细问?” 刘象恼道,“都怪谢家那两个小□□闹腾,生生耽搁了朕的大事儿,我当时只顾着生气谢家不会做忠臣,却把八弟给忘了一阵。谁知他就这么走了!” 说到这里,他复又欢喜起来,一声声喊着“爱妃”“乖儿”“好亲亲”的,又是跪又是作揖,求叶氏给他赶紧出主意,生怕错过天赐的姻缘。 叶玉杏心道,既然八弟妹也成了寡妇,她再暗中做媒,不算伤天害理吧? 于是,第二天早起,叶纯妃侍奉劝陛下用早膳时,不经意说道他没了的八弟,“总归是从前的好兄弟,他如今走了,他家里陛下自然不能不管。我瞧着满朝 * 文武,各个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寻陛下的错处,好叫他们苦谏,做一回赤胆忠心的千古忠臣。 不如陛下亲自去八弟家,帮着八弟家里维持一番体面,如果他家有孩子,就赏给他家孩子一个前程,若是没有孩子,不如从别家过继个孩子,继承了他家香火,如此这般,再没有人不称赞陛下大善的。” 刘象两眼顿时放光,“是该如此!来人,传旨,朕心爱义弟不幸离世,朕悲痛万分,今日出宫为义弟送葬,明日——后日再回。” 叶玉杏才不管他去了还回不回来。 第113章 四十六 叶玉杏低头沉思 刘象不顾群臣反对, 亲自为八弟送葬,然后在他家生生待了三天,终于把那心爱的小寡妇终于搓到了手里, 给了贾三娘一千个一万个的许诺, 志得意满的回了宫。 过了六天,纯妃娘娘好歹解了禁足, 第一件事不是去凤仪宫谢恩,而是顺着陛下的意思,把守寡的可怜八弟妹接入宫中,好生安慰。 那贾氏三娘生的极好,又一身素服, 行动柔弱如拂柳,弱质翩翩,便是叶玉杏都怜惜她命途坎坷,与她许多金银叫她放心住在宫里。 听说了贾三娘家中只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叶纯妃进言陛下, 先安排孤儿寡母的八弟妹做了自己的女官, 然后将贾女官的儿子也接进了皇宫, 给自己儿子刘启做了伴读书童。 说是伴读, 才两岁什么都做不了,不过是安贾女官的心。 没过多久, 皇长子要种痘, 叶纯妃就把不相干的宫人全都挪出了关雎宫, 在宫里供起了痘娘娘。 谁知就在她一心为着儿子能不能挣过这一关时,那贾氏女官竟然胆大妄为,假意传叶纯妃的话给陛下,被陛下留在太极殿北殿宠幸, 就此封了美人。 皇长子在关雎宫熬了二十天。 贾美人又升了贾昭仪。 人人背地里都说,叶纯妃聪明一世,竟然栽倒在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寡妇手里,叫人从中作梗夺了陛下宠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活该! 贾昭仪受宠之盛,一直到关雎宫重新开放了,她还没从太极宫北殿搬出来。 陛下日日都与贾昭仪寻欢作乐。 甚至不知贾昭仪说了什么,陛下竟然给贾昭仪前头生的两岁小儿封了龙标禁卫,官居四品,实为本朝第一例幼儿获封。 即使皇长子,都是光秃秃一身,什么官职都没有。 皇后一听说陛下这样胡闹,气得病中也不忘叫人把叶纯妃喊来,当着众人的面大骂一通。 叶玉杏着实委屈。 此时 * 她喊着冤枉,情真意切地在皇后面前哭诉,“我怎么知道她是那种人?!陛下说他家穷苦潦倒,又是与陛下一同打过江山的,要妾身好生照顾,妾身怎么能不听从呢。 可恨妾身当初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一个可怜的失业寡妇,带这个两岁孩子,能有什么出路再说,这世上哪里能有皇宫有前途? 妾身好意给她一个女官来做,让她儿子给皇长子做个伴读,待几年后皇长子分了府,她儿子跟着出了去,妾身倒时也放她出宫,给她求封一个‘夫人’,算是不辜负陛下的恩典、也全了妾身与她这几年的相处。 谁想这小银妇竟敢趁着妾身一心扑在皇长子身上,顾不得照顾陛下饮食起居,顺着妾身的杆子爬上了陛下的龙床!这样的忘恩负义,妾身恨不得将她咬死。 娘娘!皇后娘娘,我的启儿还在可怜的发痘,看着孩子痛苦的模样,我恨不能自己替了他去!可陛下竟然去和那个贱人偷偷睡在一起!我怎么能不恨呢!娘娘,我怎么可能是故意纵然那贱人做这等恶心人的丑事?” 皇后含恨斥道,“别在我面前装傻,陛下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人家好好在家里守寡,你非得把人弄进宫邀宠,你的难道不知陛下的臭毛病,香的臭的就喜欢偷的!我看你不是一时失足,你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陛下听说皇后因为他宠爱贾昭仪,当着人前,把叶纯妃狠骂了一通,他就更不敢去凤仪宫招摇。 看在外人眼里,陛下与皇后又开始冷战。 叶玉杏被皇后骂了一通,好似学乖了,于是天天都来给皇后请安,恨不能把一颗心都剖白了给皇后看。 皇后不知是病里不爽心,还是厌烦她不安分,始终不见。 这日她叶玉杏从凤仪宫无功而返时,恰好碰见贾昭仪来给皇后谢恩。 叶玉杏瞧着她春风得意,好奇道,“谢什么恩?” 贾昭仪行了礼没等叫起就自己站起来,坐上自己的步辇笑道,“皇后娘娘给我那不争气的儿赏了一个宅子,若非我身在宫里,必定要去把那宅子好好收拾布置一番,不枉费皇后娘娘的恩典。” 若说女人的直觉的确有点意思,她那时被皇后大骂都不觉得什么,却隐隐察觉那贾昭仪对她忽然有十分的敌意。 金钗也察觉到不妥,要上前训斥那贾昭仪在纯妃面前失仪。 叶玉杏拦住她,让那贾昭仪去了。 贾昭仪步辇走后,金钗不满道,“谁准她没叫起就敢在娘娘面前放肆!娘娘何必拦着我!” 叶玉杏道,“今日这里没人,我打了她的脸都没有看客,有什么 * 意思。” 金钗这才高兴起来。 可惜凤仪宫似乎有什么不妥,叶玉杏连续吃了五天闭门羹没能见着皇后的面,一时被后宫众人引为谈资,都盼着纯妃娘娘吃更大的亏。 她回到关雎宫,闷头睡了一觉,实在无聊,就派人去请了孟贵嫔来她宫里说话消遣。 孟昭仪迟迟才来,来了之后,人还没坐稳便对叶纯妃说了一个消息,“你还有精神睡觉?螽斯宫里,那位陛下千辛万苦弄进宫的谢美人,你可记得?” 叶玉杏一听有戏,即刻下了床,派人取了瓜果茶点与她一起坐着,像从前一样喝茶嗑瓜子,她好奇道,“谢美人啊,怎么不记得,那两个女孩子才进宫时,我瞧着她们挺可怜,还伸过一把手呢,结果两个人不知怎么的,不会把握机会,叫人没心思再管。” “你连这小事都管啊?!” 叶玉杏笑道,“其实也是我当时疏忽了,有人悄悄吞了谢氏姐妹进宫携带的银票,她俩进来后一分位低,二得罪了陛下,三不会做人,颇受了一些苦。我看不过眼,就随手帮了一回。你也别对旁人说。当时我都不管宫务了,叫皇后听了难免多心。” 言下之意,那姐妹俩是皇后强撑着身子,重新掌管九宫事宜之后,被宫里狗眼看人低的宫人作践了,--并非陛下授意,而是皇后用人失当,此事最好不要到处非议。 至于那一万两银票,大部分是去了皇后的小金库。 用做了皇后身边女官的珠女官的话来说,“一万两的银子,她们也配用?” 叶玉杏问,“她们怎么了?” 孟昭仪叹气,喝了一口茶,说,“我方才来迟了,就是那小的谢氏女官不知怎么,在御花园碰见了与贾昭仪赏花的陛下,陛下多问了一句,说‘那是谁’,贾昭仪事后就派人以冲撞了陛下之名,把小谢氏按着在螽斯宫里打了十个板子。” 可惜那贾昭仪棋差一招,当时皇后正派了人给各宫分炭火蜡烛之类,凤仪宫的人在螽斯宫瞧见了,巧巧的就把这件小事禀告给了皇后。 “这件事又与你何干?不过小事一桩,费力气告诉我。”叶玉杏不解,用手剥了几十个瓜子,然后一把扣进嘴里,是分享受地嚼着。 “我当时刚好要来你这里啊,那谢氏女官当时在御花园被陛下瞧见,慌得不知道往哪里乱闯,闯到我步撵面前,那贾昭仪的人就从我眼前生生把人给拖走了。 一个昭仪而已,竟不把我放在眼里,叫人好生气。我看那谢氏女官被捉走时吓得抖成一团,着实可怜,生怕贾昭仪不懂事,把人给打死,就跟着过去看了一眼。幸 * 好没出大事。” 叶玉杏低头沉思。 孟昭仪看她不说话,想起宫里的传言,不禁问她,“我看你真的是好心办坏事,搬石头砸脚。贾昭仪这个人,我看不好对付。 她除了是寡妇,是陛下的弟媳,你别忘了,她从前院子里的姐姐,还是咱们陛下爱的那个五娘。五娘之死,陛下此生难忘呢。 你从前说的话我都记得,可你这一回皇后骂得对极了,你真是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两人说话时,谢美人把小谢氏安顿好了,皇后身边的女官就派人来螽斯宫问谢氏女官被打的原委。 谢美人褪去一身丽装,穿着素衣,头上不戴一支首饰,素净地像是个画中人,就这么一路走到凤仪宫门前,跪地求见,“妾谢氏美人,有冤,求皇后娘娘救命!” 说一遍,就磕头一回。 再说一遍,继续磕头。 这种以死相逼的态度,皇后不得不出山,叫人带着谢美人进了凤仪宫。 消息传到关雎宫,叶玉杏与孟昭仪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叶玉杏直接拍桌子赞叹,“是我小瞧了她,不料这女孩子竟有这魄力。” 孟昭仪道,“她早干什么去了!” 叶玉杏一想,就明白了,笑道,“早?早,她没有这样的心性与奴性;早也没这机缘。如今机会终于有了,她就该平步青云了。谁知道那谢女官是不幸运被贾昭仪盯上,还是有人设计了苦肉计呢。 我猜明日,最迟后日,皇后娘娘要重新接受大家请安了。哼,早知道那谢美人这样伶俐这样能耐,前几天我干嘛把自己脸往凤仪宫的地上磕?!不够惹人笑话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天晚上,皇后宫里就给各宫传话,次日众妃嫔齐齐来给病愈的皇后娘娘请安。 凤仪宫前面的大道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叶纯妃来的不早不晚,恰走在她前面的薄妃与孟贵嫔步辇被迫落到一边,下来给纯妃娘娘行礼。 叶玉杏见到是她们两个,抬手,抬辇的人止步,她对薄妃招手,“姐姐。” 薄妃蹲了半天,听到纯妃叫她,被孟贵嫔扶起,走去了叶纯妃面前,屈膝后勉强笑道,“纯妃娘娘万安。” 叶玉杏低头看着她,好一会不言语,半晌才笑道,“许久不见姐姐了,方才猛地想起,从前咱们在潜邸时,有次姐姐托妹妹给二公主送了几套衣裳和一副纯银的项圈手镯脚环的首饰,那首饰上头刻的花纹挺好看的。妹妹想借来,叫内务府给启儿也打上一副。不知姐姐能否赏这个脸。” 第114章 四十六 被纯妃娘娘一顿好打 她这是提醒, 也是试探。 薄妃勉强笑道,“不过是一套首饰,我叫人给纯妃送来就是。” 叶玉杏点头, “承姐姐美意, 妹妹多谢了。” 两人说话时,后面忽然传来争吵。 叶玉杏一皱眉, 命人去查探,“凤仪宫外,谁人这般大胆地喧哗,也不怕闪了舌头。” 孟贵嫔在旁边看的真切,答道, “瞧着仿佛是许贵嫔与贾昭仪的步辇?” 薄妃趁机退到了一遍。 很快金罗问明了原因过来,原来是贾昭仪的步辇从东边转了过来,正堵在了叶纯妃后面紧跟着的许贵嫔步辇的后面。 那贾昭仪被陛下赏赐了四人抬的步辇,她进宫以来不是在关雎宫就是在太极宫,心气正高, 也没打听, 就以为昭仪都是四人抬, 瞧见前头也是个四人抬的, 就坐着不动,指使自己的宫女过去, 叫前头的给自己让一让。 结果前面却是正儿八经的该坐四人抬步辇的贵嫔。 许贵嫔是什么人, 可是斗败了有秦王做靠山的杜氏, 还从关雎宫全首全尾活下来的厉害人。 听见那小宫女胡诌当时眉头一挑,想起自己在关雎宫受的苦,还有这个贱人夺走了自己的宠爱,她索性差了自己宫里的掌事太监, 把这个过来说浑话的宫女一巴掌扇在地上,拖回到贾昭仪的面前,指桑骂槐的把那贾昭仪骂了个狗血喷头。 贾昭仪正蒙盛宠,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震怒之余也不要去凤仪宫请安了,哭着叫人调转步辇,立刻回太极宫北殿告状去。 许贵嫔不想这个贾昭仪竟然是个憨货,敢越过皇后娘娘直接去给陛下告状,当时就慌了神,也是拿不准这个贾昭仪在陛下心里的重量,不如在此大闹一场,命人硬是要拦下贾昭仪的步撵,强行扭带贾昭仪去皇后面前评个是非。 在皇后娘娘面前才有是非,陛下面前只有宠爱。 叶玉杏不过略使了手段,让贾昭仪与许贵嫔这两个新欢与旧爱撞在了一起,果然见效很快。 她听完后边闹事的缘由,平静地吩咐左右,“去把那两个蠢货给本宫押过来,我瞧瞧,都是什么厉害的人儿,敢在这边闹腾,是觉着皇后在宫里闲来无事,特地给娘娘找了乐子么。” 叶纯妃曾经管过一段时间宫务,左右随从都是干事的老人了,果然小欢子快活地领了命,威风凛凛地带着人去了。 薄妃心中如何不 * 怕,想起了从前的杜美人,又忍不住悄悄后退了半步。 叶玉杏转头看来,对脸色不大好的薄妃道,“姐姐坐上去罢,也随我听一听,这两个小□□都做了什么好事。前儿皇后娘娘骂我被中山狼咬了一口,今天,我不把这只白眼狼拔了毛,岂非白白叫皇后娘娘骂我一通。” 薄妃道谢,战战兢兢坐上自己的步辇,明显感觉叶纯妃这是要杀鸡儆猴,以关雎宫掌事太监李欢为首的几个太监,手脚利索的把许贵嫔与贾昭仪“请”了过来。 许贵嫔见识过纯妃娘娘的厉害,心里又怕又惧的辩解,贾昭仪一脸愤怒的跪在叶纯妃步辇前,不服地仰头喊冤,声称要叫陛下评理。 叶玉杏居高临下看着跪地相互告状的两个美貌女子,冷笑道,“掌嘴。” 不论是许贵嫔还是贾昭仪,准备了一肚子的状词,结果半个没用到,就被纯妃娘娘一顿好打。 小欢子不动手,只让大力太监押着这两个,自有关雎宫专门养着用来打人的两个壮妇走上前,一人一个,左右开工,“啪啪啪”地打了起来。 凤仪宫外头的大道上人口众多,此时堵了半天的路,早有别的耳聪目明的妃嫔派了人来这里打听,来了之后只听得见那清脆的耳光声,以及呼呼风声。 打得许贵嫔钗子掉落子在地上,打得贾昭仪脸蛋肿似被蜂蛰了一大口。 两个妃嫔分别被赏了十几个耳光后,金钗瞧着娘娘的神色,叫停了壮妇,“可都会说话了?会说话的来与娘娘好好分说。” 那两个妇人此时哭得痛苦,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玉杏看了眼两个狼狈之极的人儿,笑道,“都给本宫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前头那宫门上写着三个什么字?倘若不识字,本宫也有法子教你们识字。 胆敢在这里耍威风,你们是觉得自己命硬,还是觉得皇后娘娘仁慈不轻易责罚旁人? 来人,把这俩个混账都押进去,送给皇后娘娘发落。再有下次,不等皇后娘娘处置,本宫先要治你们一个冲撞本宫的罪名。滚吧。” 那许贵嫔与贾昭仪被打的早也没了神志,又恨又怒又不敢言,两个穿着精致金贵的绣鞋,往常在宫殿地毯 * 里走惯了,此时就这么在大路上走,时不时踩到米粒一样的石子儿,扎脚心痛地两人简直是要死。 待处理了这两个,叶玉杏才重新叫了起驾,与薄妃孟贵嫔一前一后,乘坐步辇直达凤仪宫门口。 下了步撵,就是奢华地毯,她舒舒服服走进宫殿。 那两个却不得不坚持走两百米,痛苦万状地抵达了凤仪宫。 皇后今日出来得极早,坐在主位看叶氏与其他人行礼,听说外头的情形,待妃嫔们都落了座,对着下边跪着的许贵嫔与贾昭仪淡淡道,“是本宫太过纵容你们了。不过既然纯妃罚过一回,本宫这次就饶了你们两个,下次若还因这等小事胡闹,本宫连着这一次,加倍惩处。” 不管是否甘心,许贵嫔与贾昭仪两个到了此时嘴巴脸蛋痛地要死,只能双双跪下,什么辩驳都说不出口,含恨伏首认罪。 待她两个受了伤的被送去后边敷药止痛重新上妆回来,皇后便说了今日叫大家来的用意。 原来后宫九宫全都修缮完毕,皇后当众叫自己的女官小双宣布了众妃嫔各自的“新家”,笑着与众人行了礼, “孟贵嫔本该与妃位的娘娘一般,都是一宫主位,只是从前宫殿不够,才委屈了贵嫔与薄妃挤在一起,如今地方宽敞了,皇后娘娘自然要叫诸位娘娘们住得宽敞一些。” 皇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没问谁是谁非,直接了当下令,给众人分配了新的住处,并勒令三日之内搬迁,等小双念完分宫事宜,皇后柔声笑道,“三日后恰是重阳,大家必要在重阳之前搬好,待重阳那日,本宫与众妹妹痛痛快快去寿山登高。” 以太极宫为中轴线,太极殿西边是为九宫,后宫妃嫔居所;东边为东宫及皇子所、公主所等,是为天子儿女居所,两侧皆有御花园为点缀。 整个宫城前头是太液池,后头以北,巍峨一座高山称为“寿山”,山上有寿山行宫,有皇家庙宇及庵堂,虽是皇家地盘,却允许百姓前往烧香拜佛。 叶纯妃把玩着团扇下系的穗子,微微笑道,“娘娘说什么都好,不过妾身就还在关雎宫,哪里都不去的。娘娘也无需给妾身那宫里添人。 前头一个许贵嫔不敬本宫威严,后面一个贾昭仪白眼狼背主偷人, * 妾身可无福消受再多的孽障来气恼。” 此话一出,满室俱静。 许多见识过杜氏从妃位降为美人一事的,再有方才纯妃责打盛宠的贾昭仪,大家统统都低了头,既不敢看皇后此时脸色,也不敢看叶纯妃。 那脸上敷了药的贾昭仪已经坐回了位子,好好的被那纯妃娘娘骂了个没脸,听到纯妃竟敢与皇后作对,也不敢顶着乱来,只低声疑惑道,“纯妃娘娘难道还敢不听皇后娘娘调遣?当真奇事。” 殿中无人说话,她的声音压得再低,也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叶玉杏立刻冷了脸,把团扇往地上一扔,呵斥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在挑拨皇后娘娘与本宫的姐妹之情?滚出来!” 贾昭仪不料叶纯妃不但没被她这句话压住,反而要来发飙,料想自己也算是为皇后“打抱不平”,坦坦荡荡站了出来,肿着一双脸儿屈膝行礼,“纯妃娘娘万安,娘娘误会了,妾只是略有感慨,并非有意挑拨。” “让你跪出来让你说话了吗?你这贱人,先是无故插嘴本宫与皇后娘娘闲聊,后又打断本宫说话,你是仗着自己是从本宫那里出来的,自以为有几分脸面,还是仗着陛下最近宠幸你,宠地你竟不知小小昭仪在后宫算个什么东西?” “纯妃娘娘怎能如此贬低妹妹?后宫里,昭仪虽小,却与贵嫔、贵妃一样,都是侍候陛下的。娘娘这般容不下妹妹,何故用位分来羞辱,还不如比年龄大小,好叫妹妹服了娘娘。娘娘这样与皇后娘娘胡搅蛮缠,岂不显得娘娘不懂事,不知礼。” 叶玉杏好似恼羞成怒,当即拍桌子站起来,上前抬脚将她踢翻在地,喝道,“你这小银妇还敢回嘴?来人,给我掌嘴,既然一顿打打不清醒你的脑子,那就继续打,打得你学会好好说话为止!” 第115章 四十六 叶纯妃,居关雎宫主位 贾昭仪不妨这纯妃竟然这般粗鲁无状, 当着皇后娘娘的面都敢动手踢打她。 她一时不慎兜头被纯妃踢得摔在地上,怒得心口一跳,忙伏地往前爬到皇后面前, 哭道,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句公道话, 妾不过觉得纯妃不该驳了皇后娘娘您的意思,竟叫纯妃雷霆大怒,这般不给娘娘脸面。妾至今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还望皇后娘娘救命!” 皇后一直木着脸,看这些人跳来 * 跳去。 她想起那夜叶氏对她说的话:“娘娘只管坐在上首看着, 听着。跳梁小丑有我们来做,娘娘只消做个慈悲的菩萨,就够笼络陛下一辈子爱重您了。” 此时,她看向站在那儿怒冲冲瞪着贾昭仪的叶纯妃,淡然道, “你们两个谁少说一句, 都能叫我多活三年。纯妃, 你坐下, 想要教训人,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叶玉杏愠怒尤在, 被皇后说了, 没好气嘀咕一句, “娘娘果然包庇这个小贱人。哼!” 她直瞪瞪坐下,再不看皇后那边,瞪了贾昭仪,然后扭头朝着另外方向翻起了白眼。 皇后自然听懂了叶氏给她的台阶, 让她趁机把陛下宠爱的贾昭仪庇佑在羽翼,趁机笼络回陛下。 可她不想承再叶氏的情了,叫人把贾昭仪扶起来,斥责道,“纯妃脾气不好,却是有一句说得不错,纵然大家都是侍奉陛下的,但也有个三六九等的尊卑。 许贵嫔、贾昭仪,你们两个还没走进凤仪宫,就在外头大肆喧哗,惹出诸多事端,人心不足蛇吞象,位分不高,胃口着实不小。我这里庙小,是否太极宫才是庙大?” 若不是两边有人扶着她,贾昭仪吓得差点又跪下,哭道,“娘娘明鉴,妾并没有那种逾矩的心思,万万不敢对皇后娘娘管理九宫有任何不满。” 皇后提高声音,冷笑道,“你敢说没有?叶纯妃不过是与本宫玩笑,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叶纯妃不听本宫调遣!分宫之事还没宣布,你这样挑拨,若本宫没有把关雎宫留给纯妃,那就坐实了你说的本宫与纯妃不和!若本宫把关雎宫还叫纯妃来住,到你嘴里,岂不是本宫怕了纯妃,连小小分宫一事,都做不得主?!” 见到皇后说话这样严厉,包括叶玉杏在内,所有的妃嫔全都站起来,垂首听训,皇后骂完后,都诚惶诚恐齐声道,“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训斥了一通不懂事的贾昭仪,把最近的郁闷全都发了出来,把女官小双留在这里,自己站了起来,烦恼道,“你念给他们听罢,本宫累了。你们听完就散,勿来扰本宫清净。” 众人行礼恭送皇后。 小双继续念众宫人分封的宫室:“叶纯妃,居关雎宫主位;薄妃,居凤邀宫主位;孟贵嫔,居鹿鸣宫主位;许贵嫔,居甘棠宫主 * 位……” 方才皇后一通训斥,众人再不敢说皇后是不敢对纯妃下手,暗自听女官念,牢记自己的宫室。 散场时,叶纯妃先站起来,把手搭在金钗手臂上,趾高气昂的往出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看了眼右手侍立恭送的贾昭仪。 贾昭仪万般不甘心,也慢慢屈膝蹲下。 叶玉杏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抬着下巴看向前方,冷笑道,“九宫有三凤,凤翔宫却无主位,本宫倒要瞧一瞧,你可有本事坐到那个位子上。 往后管好你的小油嘴,再敢在本宫面前搬弄是非,或是去陛下那里告本宫的黑状,便是你住到了太极殿正中间,本宫也能把你拖出来打死。” 说完,她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走了。 薄妃其次跟了出来。 她经过贾昭仪时,行动不见滞涩,仿佛没看见贾昭仪似的,很快也走了。 待前头比她位分高的贵嫔们也都走了,贾昭仪才扶着自己宫女的手,站起来,目光中含着不忿,在昭仪里第一个走出去,端着比纯妃还冷傲的表情,出宫门,坐上步撵,含恨目吩咐,“回太极殿北宫。” 后面走出来的别的昭仪若非陛下亲赏,是没有资格坐步撵的,听见她这样吩咐,纷纷露出了羡慕与嫉妒的神色。 凤仪宫外很快就没有了人。 微风在宫墙外大道上轻轻吹过,撩起了去而复返的谢美人的裙角。 谢美人在凤仪宫外求见,不多时,谢美人便被请进了凤仪宫。 皇后正在喝药,几只精巧的点心盒放在桌上,里面摆了七八种蜜饯,她皱眉,一口把药饮尽,迅速把杏干放在嘴里含着。 酸甜的滋味瞬间就把苦味压倒。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低头进来的谢美人,跪地请安,双手捧上一只寻常的木匣子,“皇后娘娘千金贵体,定然有无数珍宝,这里是妾身从家里抄来的祖传的老方子,专养妇人气血,名唤九珍玉容丸。妾身无长物,仅有此物,配得上皇后娘娘贵体,还望娘娘收了妾身的孝敬。” “你起来吧,何须这般多礼?——来人,赐座。” 小双接过来那匣子,取出里边的单子递与皇后。 上边写的是制这九珍玉容丸的方子。 谢美人屈膝道谢 * ,“妾深感皇后娘娘重恩,不敢不恭敬。” 她出身谢氏大族,一言一行皆是赏心悦目,皇后出身不高,见到这种真正名门大家闺秀,尤其对她毕恭毕敬的美人儿,心里十分喜爱。 皇后把方子看了一眼,还递回给了小双收起,笑道,“方才那些人吵得本宫头痛,一时忘了你所托之事,方才把你叫回来,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派人给谢府传了口谕,明日你母亲进宫来陪我说话。届时你收拾好自己,过来陪坐。” 谢美人听了泪盈于睫,再次起身,深深蹲了万福,“妾、妾无以为报,日后娘娘但有差遣,妾定万死不辞,为娘娘解忧!” “差遣谈不上,不过,本宫恰有一事,需要有个人帮着跑腿,你在这里,刚好我交给你去办。办得成办不成,端看你的心意了。” 谢美人忙道,“娘娘但请吩咐,妾无有不行!” 皇后叫人取来一支细而长的木匣,并未上锁,只是虚虚盖着,她从宫女手中接过来这木匣,摸索了片刻,笑着递出,“不是什么大事。我这里有一物,需得亲信帮忙,帮我送去太极宫。 这东西不金贵,却是本宫心爱的,你务必不能假他人之后,亲自,把这匣子送到陛下手里。切记切记!” 谢美人双手接过这匣子,并不十分重,里面应当是笔,或者簪子之类的小物。 然听见皇后这样说,她倏地脸就红了,低着头嘤嘤道,“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必定不负娘娘重托。” 关雎宫外一个小宫女匆匆从别处进来后宫小门,与守门的另一个宫女耳语。 这宫女给她塞了一把大钱打发了来人,一溜儿进了大殿,寻来金罗女官,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第116章 四十六 我教你看一场好戏 叶玉杏正与孟贵嫔说早上的事儿, 乐不可支道,“你都不知,骂那贾昭仪时我心里有多爽利, 你别来劝我, 做宠妃就该有宠妃的样子,让来让去, 我又不是菩萨,能让出个莲花座叫我飞升么!” 孟贵嫔半是嫉妒半是嗔怪,“你真不怕那个小银妇去陛下床上告状,猛不丁什么时候叫你下不来台,你到时可就有意思了!” “凭她?”叶玉杏看见金罗在那往自己这边看, 似乎有话说,于是向她招手,对孟贵嫔笑得,“陛下要让我下不来台,我也能叫他下不了床, 有什么大不了的?是贾昭仪了解陛下, 还是你我这种多年老人儿了解陛下?——金罗, 怎么了?” 金罗晓得叶 * 纯妃做事不避孟贵嫔, 就把带来的话说出来,屈膝行了礼, 道, “谢美人与谢女官两个从皇后宫里出来了, 此时步行往太极殿的方向。这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谢美人手里好似拿着一个东西,谢女官却两手空荡荡。咱们人没看清楚,先来报信。” 孟贵嫔惊讶, “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她与叶纯妃对视一眼,“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叶玉杏促狭道,“你想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孟贵嫔瞪她一眼,站起来,叫宫女给她整理整理衣裳,笑道,“我也要走了,谢氏若能如皇后所愿,你在贾昭仪这一关迎刃而解,我担心什么呢。我还要去搬家,不与你废话了。咱们改日再聊。” 她本来就是因为听说了谢美人悄悄返回凤仪宫,想着叶纯妃的本事大,必定能打听出什么,就过来略坐了坐。 果然才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半盏茶,消息就传来了。 叶玉杏见她执意要走,走到她旁边,挽着她的手,一边送她一边低声道,“我还有个消息呢,你听不听?若想听,明日且随我安排行事,我教你看一场好戏。” “你这也就要把贾昭仪往地上踩了?”孟贵嫔不禁问她,“你找了这样一个不懂规矩的,费了那大的功夫,转眼就要把这个小银妇给踩下去,心里不烦呢?” 叶玉杏嗤笑道,“她?我还没拿她作伐耍够威风呢。陛下对她还有情意,我犯不着 这么早就叫她失宠,有她在前边勾着陛下,我不知多清闲。是别的好事,你倒是来了必定不后悔。” 孟贵嫔回去的路上都在想,究竟有什么好事,是她不后悔的? 是要提拔谢美人? 谢美人一路走去太极殿,在太极殿北殿偶遇了贾昭仪,贾昭仪与谢美人不知哪一句说得上了头,怒而叫人把谢美人的庶妹谢女官打了十个巴掌。 恰在此时,陛下听说皇后命人捎了东西来,走回到北殿,先看见贾昭仪那张好似被打成了猪头的脸,又见贾昭仪使性子对那谢氏姐妹撒泼。 他才在前头与谢尚书说了话,此时见到谢尚书那两个。女儿被人这样欺负,难免把不悦存下。 贾昭仪敏感的察觉道陛下的不悦,终于想起自己的容色不雅,忙把帕子系在脸上,三言两语的撒着娇,把错处全都归在了那娇弱哭泣的谢女官身上。 然而谢美人泫然欲泣,双手捧着皇后所赐之物亲自交予陛下,泪眼楚楚地抬头颤着心去看陛下,……当晚她就没回去自己的宫里,被陛下留在北殿,直至三更过后,才与谢女官两个离开。 这一日,叶玉杏吃了午饭睡了一觉,把孟贵嫔叫来她宫里,两个凑一起说话,吃完下午饭,她俩就乘着各自的步辇,往御花园走去逛。 似乎是闲逛。 东边一下,西边一下,两个妃嫔的步辇随处走动,没有 * 个方向,也不停下来。 这时,她们才走到赏菊最佳处的碧晶阁外不远处,那边匆匆过来一个女官与两个太监,来两位妃嫔这边请安。 随着纯妃与贵嫔两位步撵抬上了前往碧晶阁的曲水廊桥,那小双过来的更快了。 叶玉杏在前,“咦”了一声,对慢了半步的步撵上的孟贵嫔道,“这不是皇后身边的小双么?乍一看这孩子个头挺高的。当初我见到她,她还是个孩子呢。” 说话间,那女官太监三个过来行礼,小双听见了纯妃娘娘那句话,笑得脸上开花,“纯妃娘娘万安,贵嫔娘娘万安,纯妃娘娘还记得小双当年的无状呢,小双给娘娘赔礼道歉,娘娘可莫要记挂小双的不是了。” 叶玉杏笑道,“你当时从皇后娘娘那里取了顶好的首饰来送我,我都记着呢。你在此处,难不成皇后娘娘在上头?”她指了指碧晶阁上面问。 “回纯妃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在碧晶阁宴请客人,暂不允许旁人进去,娘娘们恕罪,娘娘们不如还去了别处玩耍,待皇后娘娘她们走了,小双亲自请了纯妃娘娘、贵嫔娘娘来此处赏菊。” 孟贵嫔看了眼叶纯妃,问道,“什么客人?是咱们常州来的么?” 那小双听了这句,倒笑起来了,对叶纯妃与孟贵嫔福了福身子,带着笑意说道,“是京城里的命妇。” 若是常州来的,大可以让她们两个上去。 如今是命妇,却与旁人无关。 叶玉杏望着十几级台阶上的碧晶阁,随即抬了抬手叫金钗等人把步撵调转了个方向,对小双笑说,“我与孟姐姐在外边逛了许久,这里也不上去,想寻个地方喝水而已,你莫着急,我们就去罢。” 她左右看了看,指着与碧晶阁隔湖相望的碧月亭,对金钗道,“你叫人去收拾了那碧月亭,我与孟姐姐喝口茶那里。那边虽远,却也能瞧见碧晶阁高台前边的菊花。这样不妨碍了皇后娘娘罢?” 最后一句是对小双说的。 小双忙应了下来,“并无干系的,娘娘们尽管去吃茶。” 隔了那么远,影影绰绰看得见看不见,皇后只是说不准任何人进去碧晶阁,连她也不能进去,大约并不会在意碧月亭,只要没人没脑闯进去就好。 金钗使了小欢子带人给两位娘娘开路,并叫人赶紧把临着水榭那一边的亭子收拾出来,服侍着纯妃与贵嫔过去。 为表歉意,小双还特地吩咐人,给纯妃娘娘与孟贵嫔两个添了几样凤仪宫才有的点心茶果。 第117章 四十六 把这贱人给我扔进水里 碧晶阁在高台之上, 碧月亭在下面,临着水,一高一下, 一东一西朝向, 正是两两相背的格局,站在彼此赏玩月色处, 都看不见对方的正颜。 若硬要从碧月亭去看碧晶阁,必定得走下台阶,绕过碧月亭下边临水的长亭,绕至背后这一侧小假山的后头,才能瞧见碧晶阁高台上栽种的菊花。 可那碧晶阁正开的大门, 却是如论如何也看不见的。 然而这碧月亭有个好处,坐在亭子里,能把通往碧晶阁的那长长一段曲水廊桥的来路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喝了第一杯茶,谢美人带着不是谢女官的两个宫女聘聘婷婷走来。 孟贵嫔即刻发出“咦”的声音,瞧了纯妃一眼, 好奇道, “是那谢女官被打得伤了身子, 起不得身了么?” “我怎么知道, 我又懒得给那种小地方放眼线。” 孟贵嫔笑道,“那两个姓谢的, 从来焦不离孟, 孟不离焦, 想必有什么缘故,才叫她一个人来了这里。” 她想到的无非是谢美人要巴结皇后娘娘,却不想让她庶妹沾光。 叶玉杏想了想,吩咐金罗, “咱们在里仁宫可有人?” 金罗屈膝答道,“回娘娘的话,关雎宫倒是有几个小宫女,在里仁宫主殿有认得的老乡。然而那里仁宫偏殿,咱们的人也看不上那里。” 孟贵嫔笑得狠了,忍不住在叶氏手上拧了一把,“你这个促狭鬼!” 这是说小小的谢美人不值得关注,若她有本事坐到了里仁宫主位,到时再看她情形。 叶玉杏与孟贵嫔喝了第二杯茶。 说话间,那边皇后、一位品妆大服的诰命,还有谢美人三人下了碧晶阁高高石台阶。 那位诰命与谢美人将皇后送至曲水长廊的尽头,跪送了皇后之后,谢美人与那诰命站立起来,重新返回往长廊走回去,互相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走上了碧晶阁,好似要继续说话去。 “那是她母亲吧,看来皇后对这谢美人倒是上心。我记得皇后娘娘家的弟弟好似在写谢氏书院读书?”孟贵嫔问。 毫无疑问的,似那两人亲密程度,这样鲜艳好看的品级服饰,也只有谢氏的命妇了。 叶玉杏道,“应该是,从前在 * 常州听说过,不过那位国舅爷如今大约去了国子监吧。这位应该是就那位谢尚书的夫人了,启儿三岁宫宴时我也见过她母亲。不过今日。隔的这么远,看得不是很清楚。若是旁的什么三姑六婆,依着谢美人孤傲的性子,哪里肯这般亲近。” 谢母与女儿手挽着手重新坐回了碧晶阁。 此时谢美人最大,挥退了一众人,待阁内无人了,她望着娘亲鼻尖一酸落下泪来,慢慢从椅子上滑落,独自跪在她娘面前哭泣,“娘,娘……” 谢母深受家人重托,此时见着女儿几乎瘦的不成人形,又是心疼又是伤心,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女儿,泣道,“你哭,你有脸哭么?你当初是为什么进宫的,又因什么缘故跌落尘埃变成小小的美人的?我都白教了你这么多年!” 谢美人不敢放肆哭,只能伏在母亲膝上,哭的气噎难耐,喉咙堵塞,落泪不停道,“女儿无能,女儿受不了那个莽夫作践,他那样对女儿,还满嘴脏话,还打女儿!女儿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痛苦。我好想回家去,回到金陵,回到金陵的老家,再也不来这京城!” 谢母抱着女儿流泪,道,“我的女儿从前是立志要做皇后的人,你还没怎样,就受不住了么?原是我看高了你,你这样的懦弱,怎么配做国母,陛下到底是识人,能看穿你绣花枕头真面目!” 谢美人失声痛哭。 碧月阁不知碧晶阁怎样。 叶玉杏忽然起身,眯着眼把团扇放在额头前挡着,往远处看,然后叫来孟贵嫔,“你瞧,谁来了?那边!” 不远处,陛下与贾昭仪不知何故,竟然也逛到了这里。 孟贵嫔心里一抖。 她俩神色不好的对视一眼。 叶玉杏沉默良久,苦笑道,“你看清了?我却不是这宫里最没底线的人了吧?” “是谁……要这么做?”孟贵嫔咬着唇,看见陛下的御撵已经上了曲水廊桥,很 * 快就到了碧晶阁高台之下。 那上台阶的路上有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他听说上头有客,两个叫人来问话,然后与贾昭仪一起上了台阶,往着碧晶阁上去。 碧晶阁里的谢美人陡然听见通禀,很是惊吓了一回,却也喜出望外。 她慌忙与母亲整好了彼此妆容,双双红着眼,我见犹怜的走出碧晶阁,走到外头高台之上,迎上去给陛下请安。 叶玉杏这里已经看不见更多的了,她沉着地拉着孟贵嫔,叫人快快收拾了这里,吩咐她,“我们走罢,这里不是常州,听不了什么的。回去后别犯傻。” 孟贵嫔恼地打了一下她,“我是傻子么?” 她俩的步撵走出碧月亭,背对着碧晶阁主干道的方向,两人好似偷了油吃了的老鼠,听见猫叫,逃得比谁都快。 此事一个不好,可是比猫抓老鼠还叫人心惊呢。 叶玉杏与孟氏坐上步撵,离开这里走了一会儿,金钗忽然提醒纯妃,“娘娘你瞧那边,贾昭仪怎么独自先出来了?” “哦?” 叶玉杏回头去看,心彻底沉了下去。 大家已经走远了,不过那贾氏命不好,千条万条路,非得撞到她们走的这条路上来。 贾昭仪不料这里竟然遇到了叶纯妃与孟贵嫔,硬着头皮下了步辇过来请安。 叶玉杏按着内心的情绪,皮笑肉不笑,假装四处张望,看向贾昭仪来路的方向,好奇道,“这样巧?敢问阁下来这里做什么呢?不去太极宫侍奉陛下,跑来御花园吹风? 莫不是那凤翔宫不够你撒欢的,你毕竟看不上,要来这里看风水做耍,啧啧,也是心意别致。本宫佩服得紧。” 这一番话说得贾昭仪脸上青一片红一片,就是不敢回话。 一是被陛下嘱咐,休得乱说话,二是当真被那纯妃打怕了,此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 * 一个不好惹怒了纯妃娘娘,若要被打,只怕连个说和的人都没有。 叶玉杏见她一副鹌鹑样儿,不放过她,继续刺激道,“哦,想起来了,昨夜陛下翻了谢美人的牌子,听说谢美人还带着谢女官一起去了呢。就是不知陛下与谢美人做耍时,我们的贾昭仪在做什么,捧鞋敬酒?侍花弄草,还是——” 她说到此处,竟娇笑起来,十分可爱又可恨。 自来有院子里的技人喜欢把酒杯放在绣鞋里,佯作亲密无间,与来客欢饮。 这等羞辱的话,不啻于骂贾昭仪是个表子,一日是个表子,终身都是粉头。 贾昭仪再听不得这样的羞辱,立时就要炸了,虽然请安时跪着没有被叫起,却恶狠狠抬头怒视叶纯妃,“纯妃娘娘此话实在难听,妾如果是那样的人儿,娘娘又该是什么样的?大家都是常州来的人儿,娘娘当年三嫁佳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说厉害的话来,娘娘才是真正的女英雄呢!” 叶玉杏闻言顿时变了脸,大怒道,“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扔进水里,好好清醒清醒她的脑子!本宫难得教你做个人!” 孟贵嫔急的跟什么,怒斥金钗,“还不走,再纵着你家纯妃,出了事,明日陛下怪罪下来,难不成还指望皇后娘娘说话么!” 金钗无奈,晓得孟贵嫔的意思就是自家娘娘的意思。 她给小欢子使了个眼色,小欢子便叫人捂住了贾昭仪的嘴,也不管叶纯妃怎样发怒,硬是叫人把步撵抬走了。 主子们走了不久,小欢子没什么怕的,做主把贾昭仪旁边的人全都扔进了御花园的池塘里,徒留贾昭仪一个在那里尖叫哭泣大骂。 才回去自己宫里,叶纯妃佯作气不过,又走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恶人先告状,以及告病,声称自己好好的去逛御花园,才要去赏菊,却被贾昭仪拦着骂“不堪为人妇”,哭得伤心痛苦,控诉完之后回了关雎宫她就昏厥倒地,一病不起。 太医匆匆来看过,留下许多药。 皇后派了霜女官来探望,命纯妃好生休养,这段时间不必去凤仪宫请安。 叶玉杏 * 睡着后,小双才拿着金钗誊抄了一份纯妃娘娘的脉案回去复命。 不多时,陛下满脸兴奋从碧晶阁出来,一路径直往关雎宫来,来了这里,竟被吃了闭门羹,问清金钗始末,轻手轻脚进了她寝殿内,看见满面泪痕睡着了的纯妃心疼的不行,心中各种发誓,把一腔怒火都浇在了贾昭仪身上。 贾昭仪当晚搬去里仁宫偏殿。 谢美人升做了谢昭仪。 那里仁宫的偏殿满满当当,主殿却空荡荡,十分寂寥。 叶玉杏不但自己装病不出,也严厉约束自己的宫人,若非必要,在她蛰伏期间统统夹着尾巴做人。 她虽是蛰伏,却不能让人以为她弃城投降。 次日早朝之上,皇长子启蒙一时被前朝大臣提上日程,孙正孙清明自动请缨,要为皇长子教导读书,刘象大喜,即封了孙清明为太傅,一力肩负教导皇长子读书事宜。 第118章 四十七 她该坐在纯妃娘娘下首才是 47 自从叶纯妃因病闲居关雎宫里, 等闲不在众人面前出现,连重阳宴都不参加,宫中最大的是非, 就成了谢昭仪与贾昭仪两个斗法。 今日你怎样怎样, 明日她怎样怎样。 一开始贾昭仪自恃有陛下宠爱,对谢昭仪处处不留情面, 谁知真正对上之后,陛下不但“秉公处理”两人的“争风吃醋”,甚至有时透露出对贾昭仪的责怪:“你年长她多少岁,她才多大?也该你让着她。” 这根本就是嫌她年老色衰! 眼看到了立冬,京城飘雪, 九宫一片银装素裹,陛下带着皇后和几个妃嫔,点了几家高官贵戚作陪,一同往京城东二十里地的骊宫小住,熬到了腊八才回来。 回来后, 随行名单里的谢昭仪, 因伴驾有功, 不知不觉变成了谢贵嫔, 终于住进了里仁宫主殿。 她那个庶妹,一并获封美人。 这备受冷落多时的姐妹俩摇身一变, 竟忽然成了宫里最受宠的一对姐妹花。 叶玉杏当时因病辞了去行宫玩耍, 一心一意留在宫里养病, 等那些人走了,她便陪儿子在宫城各种纵横。 骊宫温泉是好,可也要看是和谁去,可惜这些人没过年就回来了, 是在扫兴。 腊八日,天还没亮,皇后就命人给各宫都赏赐了腊八粥,第一份送出凤仪宫的,就是关雎宫。 谢 * 贵嫔对病久不出、离群索居的叶纯妃没有多少印象,闻得此消息,微微蹙眉,只是心中对皇后娘娘的仁厚略有感念,却没多想关雎宫什么。 第二份腊八粥送去了凤邀宫薄妃那里。 第三位就是谢贵嫔。 “这么说,孟姐姐居然落在了第四位?”叶玉杏讶异。 服侍娘娘起床的金钗叹道,“可不是?也不知皇后娘娘想什么呢,竟把那谢贵嫔捧得比孟贵嫔娘娘还要高,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觉得不妥。” 只是这些话,在关雎宫说说便罢了,去了外头,大家嘴巴都似蚌壳一样紧。 叶玉杏早早为今日出关做好了准备,艰难早起,趁热把腊八粥喝了,瞅着时间送走了儿子刘启去太极宫读书,然后更衣梳妆,坐上步辇,摆驾久违的凤仪宫。 她不是第一个来的,薄妃与孟贵嫔比她起得稍早一些,步辇走在了叶纯妃前头一些。 薄妃宫女耳听八方,一打听出叶纯妃今日出宫,要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立刻告知薄妃。 薄妃生怕那叶氏再搞什么是非,吩咐抬辇的太监加速走到凤仪宫门口,在叶纯妃拐弯出现之前,扶着薄妃走进凤仪宫,候在了请安的大殿里。 孟贵嫔不明所以,只能紧紧跟着薄妃。 叶玉杏一行人却不用这样需要顾及谁,所到之处,不论遇见谁,都只有别人下辇给她请安的份儿,不需要她刻意避忌谁。 她们这一队抵达凤仪宫,金钗扶着纯妃娘娘下撵,低着头禀报道,“薄妃娘娘才进去。” 叶玉杏点头,站稳后,抬头看宫门上“凤仪宫”三个字,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贾三娘与谢婉怡承宠日久,按照刘象那个混人的性子,新鲜劲儿过去,她才好动手。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个人,静静坐着就是了,别逼她这么早就出手。 在她之后,陆陆续续有别的妃嫔来了。 贾昭仪来的不早不晚,完全显不出什么问题。 来得最晚的,是昨夜被陛下翻了牌子的谢贵嫔谢美人两姐妹。 谢美人始终垂首走在嫡姐后面,不抬头不多嘴,安安分分走到属于自己的位子。 谢贵嫔则明艳动人地与几个相熟的妃嫔点头示意,或者与别人说话,或者叫起别人的行礼,行动间的往来自得,看起来很有几分宠妃的意思。 待她走进了大殿,抬头望向最前面的凤座,不经意瞧见了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叶纯妃,不料此人竟然在。 纯妃娘娘那一双冷艳的美目毫无波动地打量着她,谢贵嫔忙低了头,掩去眼中的嫉妒。 自她成功获宠以来,这是头一次与叶纯妃正面相对。 不知怎的,谢贵嫔为自己先低了头懊恼,懊恼过后,她款款挪步走来,给叶纯妃请安。 然后再给另一侧首位坐着的薄妃请安。 她的礼仪上丝毫没有错处,说出来的话也恭敬好听。 这两尊是后宫除却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妃子,其余贵嫔,大家皆无封号,但凭受宠排了先后。 谢贵嫔占了从前许贵嫔的位子,将她挤去别处去坐着,她自己坐在了薄妃下首。 论理,今日她得到的腊八粥早于孟贵嫔,她该坐在纯妃娘娘下首才是。 可她思量再三,想着旁人口中的叶纯妃,最终没有顶风作案。 当年为了这个排位,有秦王做后盾的杜美人竟堪堪因此折腰,甚至痛失妃位。 那杜美人如今还在里仁宫偏殿被拘着,不见天日呢。 孟贵嫔的位子在叶纯妃之下,听说孟贵嫔与皇后从前甚好,现如今也没听说她与皇后交恶,谢贵嫔自认是皇后一派的,因此决意不去与孟贵嫔较劲。 叶玉杏见谢贵嫔坐下来,闲适自得的与薄妃说话,她便凉凉开口问自己旁边的孟贵嫔,“她是谁?怎么坐在了你对面?许氏哪里去了?” 等待皇后时众人的窃窃私语忽然为之一默。 坐在孟贵嫔下首的许贵嫔忙站起来,硬着头皮给纯妃娘娘行礼,“劳娘娘记挂,妾在此处。” 原来许贵嫔坐在孟贵嫔下手,刚好让孟贵嫔挡住了叶玉杏道视线,没第一时间瞧见。 “谁记挂你了。”叶玉杏不悦。 金钗忙请了尴尬又送了一口气的许贵嫔坐回去。 孟贵嫔笑着瞋了叶氏一眼,目光意为“又来搞事?”她笑道,“你病了这么久,竟不晓得大名鼎鼎的‘谢贵嫔’?她父亲乃是六部尚书,母亲听说亦是大家闺秀,王氏之女。” “六部尚书那么多,哪个是谁我怎么知道?不过姓谢,这倒是稀罕。” 姓谢要说贵气,的确贵的稀罕,可明显纯妃娘娘不是这个意思。 谢贵嫔起身给纯妃娘娘行礼,解释道,“妾与妹妹美人进宫时久,彼时娘娘身子不适,妾受封时,曾在关雎宫外请安,娘娘大约事忙,不记得了。” “每日来我宫门口请安的何止七八个怎么我 * 就该独独记得你了?” 这样明显的挑衅,谢贵嫔硬生生扛下来,笑而不语,低头行着礼,恭敬十分。 叶玉杏瞥了一眼皇后该来的地方,那里静悄悄的,便道,“你家姓谢,金陵谢氏,的确好姓。不过这天下都是陛下的,哪个姓能比得过我们刘氏金贵?谢贵嫔,我说你稀罕呢,却是别的缘故。你可要听?” 谢贵嫔一怔,分明那纯妃要说不好听的话,可她要说不听,那更是不好,她低头讷讷道,“愿闻娘娘教导。” “这天下姓谢的,有一个地方,我最熟悉,就是那金陵谢氏。金陵谢氏凭着一间谢氏书院,名扬天下。这可是你们家亲戚的?” “金陵那边正是家中祖宅所在,妾幼年时亦在家族书院读过三年书。” 叶玉杏笑得开怀,对孟贵嫔道,“你瞧,她还挺会说话。读过三年书呢,果然好福气。” 孟贵嫔笑道,“你羡慕了,你家启儿也在读书,你把启儿的书拿来放在你身边,时不时命人念给你听两句,咱们也算是读书人了!” 屈膝跪在地上的谢贵嫔腿脚酸软,除了祈求皇后赶紧出来之外,就是埋怨叶纯妃吞吞吐吐,总是要戏耍她似的。 孟氏与叶氏两个笑眯眯说了两句闲话,叶玉杏才又想起了跪地之人,笑道,“对了,从前本宫与皇后娘娘几个在常州潜邸时,听闻了一件事,此事说来有趣。是咱们陛下当年为大将军,奉旨前往金陵戍兵。 谁料金陵郡守、守备全都领旨,对咱们陛下俯首称臣,唯独一个清高孤傲的谢氏,以为咱们陛下要去金陵怎么的呢,竟然拒不俯首,甚至陛下派人去谢氏为缺衣少粮的将士们征粮,那谢氏居然关门不见咱们的征粮官。 不过陛下仁厚,放在前朝陈诚、或者贼首马三元那里,胆敢不受征粮派遣的,绝没有个好下场,唯独咱们陛下宅心仁厚,将你们拒不听命的谢氏竟这样宽厚的放过了。 陛下还对左右说了,既然谢氏余粮不足,便不去叨扰,说什么读书人是天下的脊梁,将士们挨饿而已,却不能让天下的脊梁断了。本宫也是奇了,这谢氏没有余粮,又怎么供应得起那三千书院的读书生呢? 所以本宫说姓谢的稀奇,这样的家族,也配给宫里送侍奉陛下的美人儿么?哦不,兴许本宫理解错了,陛下如今德配苍生,大约配得上天下人的脊梁家的女儿罢。” 这可真 * 是诛心了。 这正殿里的议论声忽然就大起来,众妃嫔即刻对谢贵嫔充满了不屑与鄙视,议论着她的所有不堪: “怪不得谢氏女进宫时,竟才封了个不入流的美人!” “她如今也是以色侍人,比谁高贵呢!装出那么个清贵样子。” “难怪那堂堂金陵谢氏要一口气送两个女儿进宫,一个闺女送进来,怕是担心她力小无福,万一糊弄不住陛下呢。” “竟然敢拒绝替陛下征粮,当年天下大乱惨状我可是记得,民不聊生,万业废弛,若不是陛下力缆狂澜拯救苍生,咱们不定死在了哪里。这样的人,竟然还配做六部尚书?!” “可怜那些将士,跟着陛下平定天下,这所谓‘天下的脊梁’,却也连口饭都舍不得给陛下给将士们送去,真真叫人寒心。” 叶纯妃笑笑,瞧着她的脸一会儿变成红色,一会儿。变成白色,煞是有趣。 谢贵嫔升得太快,不满之声竟好似扔进水中的石头,溅得到处都是。 跪在那里的谢贵嫔恨意滔天。 第119章 四十七 果断叫人摆驾“关雎宫”…… 谢氏不合作当时的“反贼”刘象是真, 可那时前朝天子尚在,他们谢氏向来忠君,有何错之?! 反倒是刘象小儿, 夺权夺兵, 甚至意图霸占金陵的紫金行宫,根本就是意图谋反其心可诛! 什么大将军, 什么奉旨,什么宅心仁厚,根本全都是假的,根本就是当时的刘象怕了谢氏的威名,才不敢来强行征粮的! 这这样好一番颠倒黑白, 气得谢贵嫔气血上涌,恨不能撕了她的嘴巴,叫她不能再污蔑她们谢氏。 可她晓得,纯妃这一番大话说下来,除了她, 其余不论皇后还是陛下, 都是喜欢听, 喜欢信任的。 她咬的牙齿格格作响, 始终忍耐不发一言。 此时不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叶玉杏听够了大家的议论, 抬了抬手, 叫众人住了嘴, 而后懒洋洋“嗯”了一声,瞥谢贵嫔,“罢了。毕竟父辈的恩怨,与你一个小女子何干?对了, 方才听说你母亲姓王?你母亲哪里人士? 前儿有个王氏的宗妇带着她女儿进宫,来给本宫请安,不过那王氏的女儿样貌比你差远了。怪不得陛下选了你,没选那王氏女。你们是亲戚?” 自叶纯妃问她母亲开始,谢贵嫔脑子就飞速转起来,她当时重新站到这群女人中间时,早已将陛下最爱的几个妃嫔打听了一清二楚,晓得这位叶纯妃心狠手辣,不敢掉以轻心。 尽管纯妃说了那么多前朝旧事,但这些陛下已然放过,她自然不必担心什么。 只 * 是如今叶纯妃猛地要问她母亲与娘家,又说什么王氏女不如她,当真是要把她往死了摁吗。 一想到她母亲,谢贵嫔心中疼痛难忍,心如刀割,勉强强撑着温柔笑容,从容从地上站起来,给叶纯妃轻轻一福,行了个礼,娇声答道,“妾母亲确为琅琊王氏出身,那王家宗妇,乃家母亲嫂。——纯妃娘娘瞧着气色大好了,昨儿陛下还与妾说娘娘的好处,不想今日就见到娘娘仪态,果然令人心折。” 叶玉杏被她吹得不自觉就笑了起来,不说容貌只说仪态,是她不如你这个小年轻好看吗? 她并不在意点头道,“既然你昨日侍奉了陛下,便坐着说话。从前没见过你,前段时日本宫身子不适,常要静养。不过如今本宫已然大好,往后就不必你亲自侍奉陛下了。” 这话说得十分咄咄逼人。 别说是盛宠中的谢贵嫔,就是与她最熟悉的孟贵嫔,也不料她竟敢把话说得这么圆满。 谢贵嫔脸色白了白,低头称是,似乎不敢与叶纯妃争锋。 叶纯妃很满意她的表现,然后,就把目光对准了始终不发一言的贾昭仪,笑吟吟道,“许久不曾出门透风,不知贾昭仪如今可有搬到凤翔宫?” 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如贾昭仪的谢氏,都已经从谢美人变成了谢昭仪,又变成了谢贵嫔,成了一宫主位,她却还是个小小的昭仪。 贾昭仪含恨站起来,脸色一时黑一时白,给叶纯妃行礼,生硬答道,“叫纯妃娘娘笑话,妾没那福分。” 这时,皇后扶着女官的手,终于从后面走了出来,笑道,“谁要搬去凤翔宫?” 众妃嫔全都站了起来,齐齐给皇后行礼,口称“万福金安”。 皇后笑着说了“不必多礼”,让大家仍旧坐着。 她看向叶纯妃,“你今日可好些了?前头去骊宫,那里温泉十分好,你没去可惜了。我记得沧州潜邸,你后来那住处就有温泉。可惜这宫里并无此物,否则本宫必定请了陛下赏给你。” 皇后难得这样和颜悦色,这大殿方才剑拔弩张的情形,即刻变得轻松起来。 叶玉杏笑道,“娘娘疼我,改日专门给我个机会,叫我一人去骊宫泡温泉,千万不许别人来打扰我!” 皇后颔首,“你爱静,我是知道的。” 她环顾了一圈,重新问起了方才的话,“我方才听得不清楚,是谁说想要去凤翔宫住呢?” 孟贵嫔嘻嘻笑道,“谁不想去?那地方只怕人人都想去,皇后心疼我,叫我搬过去罢。” 叶玉杏啐她,“三凤之地,你但凡争气一些,给自己挣个妃位,我都撺掇你住去了。” “滚,揭人不揭短。”孟贵嫔笑骂她 * 回去。 薄妃亦笑了,“纯妃你少说几句,她心里不自在呢。” 皇后含笑看着她们三个斗嘴,心中忽然一阵刺痛。 从前她们四个,……她抬头看见那些别的女人,到底强撑着身体疲惫,笑道“这不简单?陛下从前忙于政事,疏忽了后宫,趁着过年,本宫给陛下上一道折子,大肆封赏后宫,孟贵嫔早该得个妃位了。凤翔宫,本宫给你留着呢。” 是啊,除了孟氏,她当真不放心让别的什么人住去凤翔宫。 尤其是谢氏,绝对不能。 谢贵嫔脸上温柔的笑容快要僵死。 贾昭仪更是无地自容。 有人很有眼色的给皇后谢恩,也给孟贵嫔道喜,既然是大封后宫,自然是人人有份,因此一时间凤仪宫大殿里欢乐融融。 到了晚上,陛下翻牌子,一眼看见了摆在最中间皇后旁边的“纯妃”牌子,惊喜道,“她好了?你这个混账奴才,纯妃那里好了也不早点给朕说。” 他把太极殿总管太监与敬事房太监笑骂说了一句。 这时,有侍奉陛下笔墨的太监笑着把纯妃娘娘在凤仪宫,给诸位妃嫔大讲陛下从前的仁厚事迹,听得刘象笑的脸上开了花,连连称赞,“哪有她夸得那样好,朕不过是顺应民心罢了。” 然后他处理完朝务,果断叫人摆驾“关雎宫”。 当晚,刘象就缠着叶玉杏,把他这段时间的思念说得天花乱坠,好似少了她一日,他都活不下去似的。 叶玉杏笑着哄他了一回,两人在床上挨得紧紧地,说阔别已久的话。 痴缠之后,她就把今日凤仪宫之事说了,“别的我可不管,孟姐姐你不给她一个妃位,我是不饶你的。” “自然自然,不说你,就是皇后也提醒了朕!你们两个最好,给她封了妃位,就叫她搬到关雎宫西边的甘棠宫。” 甘棠宫听说这货早给了许贵嫔。 可见刘象是多久没有翻许贵嫔的牌子了。 叶玉杏摇头,“皇后娘娘许了她凤翔宫的主位。” 刘象立刻神色怪异起来。 叶玉杏抿着唇,目光不善地盯着刘象,娇嗔着威胁问道,“好啊,你把凤翔宫许给谁了?从实招来!我竟不知这后宫还有谁资历比得过孟姐姐!” 刘象羞涩的不肯说。 叶玉杏奸笑掐着刘象的腰,坐到他肚子上,使劲往下坠,“你不说?不说?!” 刘象最喜欢这种,欢喜地双手扶着她稳稳地不往下跌,连声喊“饶命”,却又不放她下来,任她在自己肚子扭来扭去搞事儿。 最后他先熬不住,喊着“乖乖儿”“好六儿”,为着自己好,终是把实话招了,“是谢贵嫔,她家谢氏 * ,她母家王氏,那门生故吏一大堆,我不给她妃位不合适。” 叶玉杏气得叫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她从来就是人上人,比咱们泥腿子出身就是好,我不管,你要给她封妃这算是朝政当前不得不为,然她不能住凤翔宫,叫她姓谢的做那样大,倒显得皇后人卑位高。我瞧着‘先进宫’就不错,赏给她,十分合适她那不尴不尬的身份。” 第120章 四十七 纯贵妃 刘象自然想起了他们说的今日叶氏在凤仪宫恼气谢氏的事儿, 哈哈笑,“都依你都依你!的确她家是个不尴不尬的身份。” 两个闹了一阵,叶玉杏忽然问他, “贾昭仪今日十分萧瑟, 被我说了两句,居然都不敢与我顶嘴, 陛下,她是怎么了? 我这病都是叫她气得呢,好容易出山要与她对骂一番,好比一比谁的嘴巴更厉害,哪晓得她一言不敌就退缩得不成样子!” 刘象被她提醒起贾昭仪, 这才想起来这个许久没有召兴的人儿,“你不知,她从前不止与你作对,欺负过当年还是昭仪的谢氏。我说了她几回,她就那个样子给我看, 好似朕委屈错怪了她。朕哄了她几次, 她竟作上了头。” 他想了想, “不过那次的确是她冲撞你在前, 害得我的六儿竟生了一场大病!当时我忙于政事,也忘记叫皇后惩罚她, 这样放纵, 难免养肥了她的胆子, 三番四次叫你们难堪恼怒。明日朕叫人贬了她做个美人,给你出气。” 好好的说贾昭仪叫她恼怒惹她不悦就罢了,这人偏还不忘说贾昭仪也让谢氏难堪过。 叶玉杏不想与谢氏沾光。 她道,“才不要。我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坏人。她不好, 我们不理她就是了。咱么不理她。” “好好,不理她。” 叶玉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与刘象两个渐渐睡着。 第二天,大家给皇后请安时,皇后仍旧出来很晚,叶玉杏坐定之后,等谢贵嫔来了,给她请安时,叶玉杏当着她的脸就问,“我昨夜问了陛下了,陛下说也想给你一个妃位。 * 可凤翔宫只有一个,你能不与孟贵嫔争这个么?” 昨夜未翻牌子时,大家都期盼结果,等结果出来了,人人都说,还是陛下最爱纯妃娘娘。 怪不得纯妃娘娘那般有底气呢。 谢贵嫔不妨这种话被叶纯妃问到了脑门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笑道,“纯妃娘娘说笑了,不论是封妃或者移宫,都不是妾说了算的。陛下与皇后娘娘怎样吩咐,妾便怎样去做。” 叶玉杏不依不饶,非要缠着她说个好歹,“你说得好似我能管地了陛下与皇后似的。你只说你,你说你不会和孟姐姐争凤翔宫。要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谢贵嫔满脸通红,低头咬牙不松口,“纯妃娘娘莫要拿妾开玩笑,此事可大可小,妾不敢擅自说些什么乱了九宫的规矩。” 叶玉杏冷笑道,“什么规矩什么可大可小,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给本宫这个面子了?” 孟贵嫔见这不好,忙按住她的手,“你怎么一大早这样的火气,昨晚陛下还没伺候好你么?” 叶玉杏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对谢贵嫔道,“罢了,你起来吧,孟贵嫔替你说好话,我且饶了你。反正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你纵是再怎么嘴硬,也住不到凤翔宫里。” 谢贵嫔低头不语,安静地起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丝毫不受纯妃言语影响。 孟贵嫔悄悄问纯妃,“你这什么意思?” “逗她呢,我叫陛下把那角落的先进宫给她了。”叶玉杏亦悄声与她嚼舌头,笑得开怀。 孟贵嫔咋舌,“果真?!” 先进宫与里仁宫,都是九宫最后尾巴的两宫,谢贵嫔就算换了新的宫室,那先进宫与里仁宫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折腾人。 皇后扶着女官的手,出来略见了见众人,仍旧叫大家各自回宫,对方才她不在时,叶纯妃与谢贵嫔两个斗嘴不闻不问。 叶玉杏却见皇后身边的小双神色全然不对劲。 从这里散了,孟贵嫔被纯妃拉着去了叶纯妃宫里。 一进关雎宫,她就掐着叶纯妃的手臂怪道,“你做事太奇怪了,捧着这个打压那个,那个起来了,又捧别个再打压那个。后宫这么多人,有你作完的时候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我也要为你,不能叫你处处树敌!” 叶玉杏今日被谢贵嫔驳了,虽然当时不说什么,但到底烦这谢氏不识抬举。 她拉着孟贵嫔走到自己寝宫,叫退了宫里的人,一脸凝重地坐下,看着孟贵嫔欲言又止,她沉沉呼了数息,才说了一句,就哽咽着说不下去,“孟姐姐,……皇后不大好了。” 孟贵嫔吓了一跳,“你说什么鬼话?!” 从那日在碧晶阁,小双对她体贴周到,甚至明知她要来偷听偷窥,都没有拒绝,反而与她们布置好那碧月亭。 甚至事后,皇后都对此事不闻不问。 她有许多猜测,今日见小双那副模样,她不得不去想,皇后大约真的快不行了。 叶玉杏面色怔怔然,蛾眉颦蹙,脸木着,眼泪就那么滚下来,她茫然问她,“我从前没关心过皇后娘家的事儿,只知道她有个嫡亲的弟弟,从前在金陵谢氏书院读书?……那日碧晶阁,正是皇后娘娘一手设计的。” 孟贵嫔瞬间就把所有的事儿串联起来,脸色一下白了,结巴道,“怎、怎么可能!她弟弟在谢氏书院读过书,她有为什么要这样恩将仇报?!她可是设计了谢贵嫔的——” 此话说出来就是个死。 孟贵嫔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叶纯妃当初告病,不也是怕了这个事儿么。 叶玉杏落泪不止,几欲说不下去,“是为了我,大娘子是要把欠我所有的恩都还完,才这样做……” 孟贵嫔脸色一白,也怕了起来,“不会的不会的,她看着气 * 色还行,不会的!” 叶玉杏闭目,任眼泪往下流,“好姐姐,你不是问我怎么树了那么多敌么。你知我最大的敌是谁?” 看着叶纯妃尽管哭泣,却始终一脸的冷漠,孟贵嫔张了张嘴,不敢说出来。 “还记得以前我说的那些话么?咱们需要许多山头。皇后娘娘这第一座山头倒了,接下来首当其冲的必定是我。她们要对付的,是叶纯妃,接着是一直中立的薄妃,接着是陛下潜邸旧人孟贵嫔。 你看,即使皇后娘娘不在了,她们还有三座山要翻过来,才能走到山顶。 好姐姐,今年过年之前,我就把你推上去,你千万千万要记着,凤翔宫与凤邀宫,是为了拱卫凤仪宫而存在的,但它毕竟是三凤之一,凤翔凤翔,兴许有机会飞上凤位。 所以,姐姐既要待凤仪宫好,也要似薄妃那般,与皇后娘娘保持距离。不再亲近。我说的,不止是这一位。” 孟贵嫔冷汗涔涔,什么话都被噎在嗓子里,“你、你呢?” “我?我不稀罕,也不能。我。要用我自己的法子,让这些所有的女人都互相打起来。即便是连体儿的谢氏姐妹,都不能叫她们真心和睦。 这样,除了咱们常州的旧人,所有的人都不能拧成一股绳。谁都不能把咱们常州来的旧人彻底取代。” “可是你……” 叶玉杏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樱唇微启,颤抖了已久,最后凄然道,“姐姐,我派人出宫,把苏娘的弟弟苏山找到了。……皇后娘娘若真的有不好,这个宫里不能有一个人越过我。我要让她们见识最难对付的。” 孟贵嫔吓得不行,“你疯了!”然而这话一出,她竟忽然绷不住嘤嘤涕哭了出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他对你,你知道陛下也知道吗!你这样子胡来,总有一日会被牵累至死!” 为什么要这么难。 大家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要怎么难。 叶玉杏落着泪摇 * 头,不好对她举贾昭仪、从前五娘的例子,说,“我有启儿,不要紧。苏山进不了宫,陛下对他痴情就难忘怀。贾昭仪比谢贵嫔好对付。 谢贵嫔比苏山好对付。苏山在,谁都得不到陛下的真心。好姐姐,……你记着,从明日起,……你我再不能这样一起说贴心话了。切记,切记。” 说到了这里,两人都默默流眼泪,泪痕满脸,嗓子堵得实实的,竟不能言语。 她最后把金玔和一副琵琶一张锦瑟一齐送给了孟贵嫔,送她走到关雎宫门口,默默扶着门,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晚上,陛下摆驾关雎宫,叶玉杏心情仍不见好,刘象好歹哄了她一夜,才渐渐露了一点点笑容。 第二天,叶纯妃再次问谢贵嫔要不要把凤翔宫让给孟贵嫔,孟贵嫔好言相劝阻拦时,叶纯妃自觉被她下了面子,当即就恼了孟贵嫔,说她“不识好人心”,也不等皇后出来,甩手就走了。 皇后听闻纯妃就这么走了,甚至懒得出去应付别人,当即就散了请安。 过小年时,孟贵嫔在皇后宫里陪皇后说话,恰好陛下来,听见了孟贵嫔手下两个面熟的宫女弹琵琶,一时与皇后感慨旧事,念及当年他爱过的七娘,宣旨孟氏伴驾有功,封为孟妃,赐居凤翔宫。 大年初一家宴时,谢贵嫔娇艳无双地吟唱一首《凤求凰》,引得陛下大喜,获封谢妃,赐居先进宫。 大年初七送灶王,皇后多喝了两杯酒,晚上就受凉感染了风寒,不到正月十五,就撒手人寰。 钟声敲碎了过年好梦。 后宫缟素。 叶纯妃伤心到根本不听陛下的话,全然不去管什么劳什子皇后大丧的宫务,扑在皇后停灵处哭得要死要活,第二日就因体力不支当场晕倒。 太医急匆匆来为叶纯妃诊脉。 竟诊出了喜脉。 没能从薄妃手里抢来管理九宫宫务之权的谢妃,简直要被纯妃的骚操作气死了,半夜在先进宫砸了许多名贵瓷器。 陛下大喜,勒令叶纯妃不准再去哭灵,国丧 * 结束后,第一件事就是封了纯妃为纯贵妃。 与此同时,中书省空降了一个小小的中书令,常驻太液池的外宫。 纯贵妃安心养胎,同时,继续暗中把爪牙伸向宫外。 谢尚书放开手不再拦着,让早已存了死志的妻子悄悄自尽,以保全家族荣誉与女儿在宫中的地位。 春耕开始时,有礼部尚书上奏章,恳请陛下大选,以立后。 第121章 四十八 刘象每日翻检这些立后的折子…… 48 前朝后宫难得有这么力气往一处使的时候。 后宫里纯贵妃最大, 皇后凤印暂且在她这里保管。 但她寻常不叫人来关雎宫议事,所有有杂七杂八的是非全交给薄妃去处理,但凡有大事, 或者拿不定主意的, 纯贵妃才肯拨冗说几句“公道话”。 她腹中有龙裔,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前朝第一份奏请陛下立后的折子一出来, 先皇后去了之后,安静沉寂的九宫底下悄无声息地沸腾了起来。 若是不留意,只当天下太平;若是留意,许多宫人鞋底磨损地更快了。 三月初,刘象摆驾关雎宫, 发愁的搂着纯贵妃说话,“我先前悄悄给我那二哥说,叫他在朝上提议,奏请立你为皇后,谁知我还没说什么话, 就被那混账礼部尚书给驳了。 那混账说什么‘纯贵妃出身有瑕, 便是先汉皇也不曾如此周章’。气得朕都没坐住, 直接走了。你说说, 立后是朕家事,是给朕找老婆的, 管他们什么事儿?!” 叶玉杏先是惊喜, 而后渐渐安静下来, 伏在刘象怀中,听他说完,低低道,“陛下又叫这些人给为难了?!……陛下爱我, 我最知晓。可我出身差,谁出身好来着? 他们是想说谢妃出身好吗?那礼部吏部刑部尚书难道全都是姓谢姓王,是谢妃的自家人不成,打压我就罢了,替谢妃撑什么场子。” 刘象深以为然,他也不过是做了好几任鳏夫的,比她这个寡妇好的到哪里去。 他长长叹道,“爱妃可愿意为朕的皇后?” 叶玉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紧紧抱着陛下,将侧脸贴在他胸膛,说着笑着满面泪痕说,“陛下,陛下要一辈子爱我,好吗?” 刘象感动极了。 一时情动,又不敢动。 刘象与她叽叽咕咕到半夜。 反正纯贵妃与他的好他心里都明白。 第二天,刘象就翻了谢妃的牌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谢妃与其妹谢 * 美人两个,一晚上使劲了浑身招数侍候陛下,将个陛下招待得遍体舒适,一连三四天都摆驾先进宫。 后宫于是传闻,陛下似乎有意于谢妃。 纯贵妃门前冷落,谢妃宫口车马喧哗,人心冷暖一望即知。 就在前朝各种推荐皇后人选的奏章中,陛下过多流连谢妃先进宫,倒叫许多人算着陛下的性子,以为这就是风向,加之江南谢氏向来是世族的旗帜,于是举荐谢妃为后的渐渐的越来越多了。 刘象每日翻检这些立后的折子,不停地与丞相孙正感慨,“朕的纯贵妃不说,朕还察觉不出来,谢氏在前朝竟然有这样大的势力!旧贵里头,他们竟占了六部的一半,当真是谢半朝啊。” 另外半朝的孙正摸着蓄的两把胡子,笑得十分温和,“前朝如此久已。谢氏有江南最大的书院,许多谢家门生故吏,遍布朝廷。 不过本朝以来,陛下励精图治勤勉政务,这种‘王谢天下’的情形好了许多,不过今年春闱之后,只怕谢氏的学生又要多了一批。” 刘象烦恼,冷哼道,“朕明日就发旨,叫谢氏书院改名为江南书院,让他们把书院送给朕!这些人不就都成了朕的门生了?” 孙正讶异,拱手道,“陛下圣明!此举若能成,必然利国利民!” 刘象不想自己一时气话,竟然让孙正给夸了,不由得心花怒放,顺口就把从前在常州时,越氏想让自己出力,送她弟弟去谢氏书院读书,当时旁边叶氏说的风凉话,崩豆子一样,当成自己的本事说了出来: “这样不够,要朕说,最好每州每郡都有官学,不拘出身,有个脑子就能进去读书,读书分个识字的,写字的,算数的,科举功名的,学舞枪弄棒,学射箭骑马的,人人都有出路,人人都有前途。这般一来,朕既能笼络了百姓,还能稳定人心,叫百姓有个抬头就能张望的地方。” 孙正听得渐渐入了神,抄起笔一面听一面写,将陛下的话奉若至宝。 刘象见自己竟然得了孙丞相的看重,更是手舞足蹈,站起来,在大殿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加上自己的意见,举着一只手指点江山,越说越兴奋,“不止如此,郡一下的县也要设置这般学府,县一下,每年按照报上来的儿童数目,叫地方按比例,最少多少的往县上交人去读书。咱们大常□□缺人才,就得上下一心加把劲造人才。……” 晚上刘象把自己被孙正好一顿夸奖, * 欢喜非常地全都告诉给了纯贵妃,一连喝了许多酒,兴奋到不行,“朕虽不是天生的皇帝,朕却要做最好的皇帝!从前朕在民间受的苦,不能再叫百姓再受一回!” 叶玉杏见他这样子,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法安安静静待在床上入睡,只能顺着他夸了无数遍,然后问他,“孙先生做了陛下的丞相,辅助陛下成大事,我不懂那些大事,只问陛下未来的皇后是谁,……咱们的孙先生,如何劝陛下立后呢?他选了谁啊?” 刘象一愣,反复思索,最后茫然的摇头,“丞相好像没有推荐谁?” “咱们常州来的旧人都没说话吗?他们必定是要听陛下的了。那么六部尚书,这些个副相都推荐了谁最多?” 当晚,他趁着一身酒后精神,扑回了太极殿,把所有的奏章按照官职大小,分门别类的做了排布,然后震惊地发现,随他常州起事的旧部,全都沉默不语,根本不上书说什么。 前朝倒戈的臣子,许多推荐了谢妃。 地方大臣,以纯贵妃育有皇长子之故,举为贵人,却提出纯贵妃出身有瑕,举棋不定,语气含糊。 文臣官僚,三品以下,发声绝迹。 刘象晚上在太极殿坐了一夜。 次日东方既白,他命人摆驾关雎宫,趁着纯贵妃睡得沉稳,使劲摇她,悄悄蛊惑似的问她,“爱妃可有皇后举荐人选?说来给朕听一听,为朕排忧解难!” 他都试过无数遍了,纯贵妃绝对是他的福星,但要看怎么“福”。 好好说话她满脑子的拈酸吃醋,只有这时候,睡得五迷三道的不知人事,随便一问,就能问出个真心话来。 果不其然,刘象一面把手儿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她还没隆起的肚子,一面轻声细语,在她耳边说话。 那纯贵妃好似打蚊子一样,伸手在耳朵边扰了扰,蹙眉恼道,“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好乖儿,快给朕说说嘛!” 热气吹在纯贵妃耳边,她使劲没挣开眼睛,眼皮用了多大的力气,最后还是闭着,搂住了陛下的脖子,在他怀里蹭着,嗡嗡道,“那不简单,大娘子,嗯,先皇后那种……书香门第……小世家闺女,翻不出浪花的……不怕外戚乱权……不敢欺负我的……” 刘象一听,咂摸了半晌,大喜 * 。 可不就是越氏那种最省心! 第122章 四十八 纯贵妃早产有异 第二天, 刘象就把早先有人提议大选,他和纯贵妃两个在里头挑来挑去挑了个谢氏进宫的那个名单找出来,撇开画像美丑, 只对着一个个的父兄官职开始看。 两个凑在她寝殿里, 偷偷摸摸挑了许久,选定几个备用了, 准备叫丞相帮忙参选。 也是此时,一直装鹌鹑不动的西北秦王杜申,终于在陛下那一回下旨申斥后,上了自辩的折子,并且表明不认那个“不忠不孝”的妹子, 重新送来了一个妹妹,比原来的那个杜美人更娇憨可爱。 他说他家已经没有适龄的妹子了,这个是自幼寄居在他家的嫡母外家的表妹,姓杨,乃是西北杜姓之外, 第二大姓的弘农杨氏嫡女。 那杨氏女一进宫, 刘象果然就被迷住了, 连着翻了好几个牌子, 给她封了杨贵嫔,赐住鹿鸣宫。 陛下专宠之下, 竟把立后丢到了一边, 忘了个干净。 朝廷的风向顿时大变。 许多文臣武将焦虑万分, 就怕陛下一时头脑发昏,将这秦王的妹子封了皇后,那对立足未稳的新朝来说,简直是最大的隐患。 春和景明, 纯贵妃坐着步撵,去皇子所后边的跑马场看刘启学骑马,打马球,回来路上,碰见了最近盛宠的杨氏杨贵嫔。 杨贵嫔好似刻意在路边候着,专等纯贵妃,请安亦规规矩矩,十分有礼,就是眉目之间总偷偷来看她,充满了好奇。 这孩子本来就长得娇俏可人,如今这样的天真模样,顿时取悦了纯贵妃。 纯贵妃对这等小兵小卒不怎么上心,笑道,“妹妹无需多礼,他日有机会,也来本宫的关雎宫坐一坐。” 杨贵嫔欢喜地屈膝,“多谢娘娘爱护,妾明日就来给娘娘请安。” 金钗没见过这种听不懂场面话的,开口道,“贵妃娘娘累了,贵嫔跪安吧。” 杨贵嫔立刻跪地,乖乖恭送纯贵妃离开。 叶玉杏还在想,这个杨贵嫔是什么情况,对金钗嘱咐,“明日她来了,叫她吃几口茶,就打发走了。我懒得见她。” 谁知纯贵妃一行人才回到关雎宫,就有消息传回来:杨贵嫔赏花时偶遇纯贵妃,被纯贵妃不喜,之后不慎从台阶跌落,摔伤了右腿。 关雎宫方才瞧见了杨贵嫔的人全都黑了脸。 叶玉杏到没在意,听了之后,除了叫御医好生照看外,就派人去叫了薄妃与谢妃两个来。 她懒洋洋躺在美人榻,有人捶脚有人端茶递水,那两个已经是妃位的,竟被罚跪在关雎殿 * 外半个时辰,甚至不被纯贵妃接见。 与此同时,纯贵妃又派人,把先进宫谢妃的妹妹的谢美人拖出宫,就在先进宫的门口被纯贵妃的女官命个壮妇赏了五个巴掌,并厉声扬言,“纯妃娘娘懿旨,‘打狗看主人’。再敢偷偷摸摸对陛下宠爱的杨贵嫔做小动作,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打完了这五个巴掌,那女官对着先进宫所有“观刑”的宫人呵斥道,“陛下是否中意杨贵嫔,是陛下的决断。诸位好生劝着谢妃,莫要自绝后路。” 谢美人性情懦弱不敢自辩,始终闭口不言语。 就这,不到半日功夫,杨贵嫔受伤一事,传闻就变成了:谢妃嫉妒杨贵嫔盛宠,使计陷害杨贵嫔栽赃纯贵妃,不料被先进宫的宫人告密,计谋失算,被纯贵妃惩罚。 连协理九宫仁厚老实的薄妃都被心黑的谢妃连累。 不说别人,凤邀宫的两个公主亦愤愤不平。 跪了一个时辰的谢妃回到宫里,听闻这些捕风捉影,气得要发怒,打听到陛下今晚摆驾关雎宫,更是含恨在心。 她叫人去杨贵嫔那里送礼嚼舌根: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陛下竟然先去找纯贵妃安抚?! 同时,谢妃算着时间除去钗环、穿着素衣,放下平日高高绾起的发髻,如清风仙女一样,步行至关雎宫外,就在宫门高墙之外,跪地求纯贵妃娘娘彻查杨贵嫔受伤一事,还她一个清白。 刘象来得早,一听说谢妃在外面跪地不起,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个蠢人,跪在外头太不像样子了!……不如把她叫进来问一问?” 叶玉杏今日似乎不怎么舒服,脸蛋白生生的,苦笑道,“我才不要见她。彻查什么,清白什么,她还妄想使唤我来帮她查一查清白?我这样不方便,她还死拽着我,我理她呢。 陛下当真要为了九宫和睦,赶紧立后,叫我也有个能哭诉的地方。只是谁都行,外面那个逼我给她断案的那个不行。 我如今怀着龙嗣,她就敢当着陛下的面逼宫。若真叫她住进了凤仪宫,岂非此时就敢叫我去凤仪宫跪下与她自辩?” 刘象听了也觉得谢氏行为很不妥,连声夸叶氏做什么都好,赶紧要打发了外头那个蠢人,叫把谢妃扶起,送回了先进宫。 谢妃被陛下身边的太监送回了自己宫里,颇感受用,赏了那太监,又细细问了太监许多不甚重要的是非 * 。 这个太监见到谢妃一出手,就赏了一颗夜明珠,喜得跟什么似的,谢妃问什么他就说什么,一副俯首称臣的讨好模样。 叶玉杏晚上把刘象推去看望杨贵嫔,她独自睡觉。 刘象探望了杨贵嫔,见她绝口不提伤心事,一味说纯贵妃本来约她明日要去吃茶说话,结果却出了这事儿,又着急又烦恼,生怕纯贵妃日后忘了她。 这番话说得刘象也动了真情,舍不得走,与杨贵嫔说了一夜纯贵妃的旧事,最后睡了杨贵嫔进宫时一齐带进来的一个宫女,皆大欢喜的去上朝。 春去夏来,陛下立后之事终于被陛下想起,提上了日程。 刘象和纯贵妃一起圈定了三个候选人,分别是七品的礼部给事中长女,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小女,以及四品兰台寺寺卿之妹。 这名单一出,后宫妃嫔全都歇了菜。 前朝的争论霎时被陛下一把手攥住,紧紧掐在手心,挣不出了声,——许多文人私下议论:不料陛下竟然心中有此丘壑! 丞相孙正给兰台寺寺卿之妹投了赞成票。 这兰台寺寺卿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先皇后还在时,上密折荐征选后宫那位,那位大人当时还是从二品大员,被陛下派了太监大骂一顿且不准他羞愤寻死,再后来陛下暗戳戳降了他的官职,叫他在兰台寺一坐好几年,实在是惨。 叶玉杏听闻后位花落谁家之后,就不再过问任何有关新后之事。 她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算着时间,还有一半个月就该生产了,最近她日夜睡不好,与怀着老大时的情形很不一样。 宫里处处都是刀子,在不与薄妃孟妃往来后,她更是孤身独勇闯关,越到生产之前越力不从心。 九月底,闷热的天气即将结束,连着十几天的雨下得人透心凉。 陛下正式下旨,册封兰台寺寺卿之女为新皇后。 圣旨下达这一天,太极宫一个不知名小太监溜进了先进宫,偷偷摸摸给相熟的宫女说了许多话,做了许多事,然后溜了回去。 谢妃这才得知,原来早先许多大臣举荐她做皇后,竟然是纯贵妃从中作梗,硬是让陛下打消了这个念头,起了另立皇后的心思。 宫女跪着泣诉,“纯贵妃对陛下说的原话,‘只是谁都行,谢妃不行’!” 谢妃今日连遭两重打击,只把纯贵妃恨到了骨子里。 半个月后,还没到产期的纯贵妃忽然早了半个月生产,艰难生出了一个红猴子一般皱皱巴巴的小女儿。 陛下高兴地跟什么似的,都不敢抱这个女儿,围着抱了小公主的奶娘团团转,大肆封赏后宫。 而此时,杨贵嫔忽然冲出来, * 跪地发誓检举:纯贵妃早产有异,望陛下彻查先进宫。 刘象吓了一跳,听清了杨贵嫔说话的意思,愤而大怒,派人去先进宫,查出了谢妃竟然密谋与进宫准备为纯贵妃接生的一个稳婆私下多次联络,抄出了那个稳婆娘家兄弟家忽然出现的大量财宝,甚至还有许多违禁的药品。 谢妃哭求查明真相,死死不肯认罪,全都把事儿推到了谢美人身上。 她心中暗恨,本来只是有这个打算,谁知还不等她动手,那纯贵妃就生了,除了她,宫里多少人恨纯贵妃牙痒痒! 再者,难道就不可能是那纯贵妃自己不小心,导致小公主早生吗? 刘象气得不行,哪里肯听她胡言乱语,冷酷叫人把谢妃拖了出去,再不准她靠近关雎宫半步。 可小公主洗三过后,叶玉杏听说那谢妃苦苦哀求陛下,不知用了什么妖媚法子,陛下最后也只是削去谢氏妃位,降为昭仪,搬离先进宫主殿,叫她滚去配殿与谢美人两个同住。 除此之外,那谢妃连个皮外伤都没有。 协助陛下彻查真相的杨贵嫔,因功封为妃位,住进了先进宫主殿。 这件事渐渐就要过去。 小公主出生后几天,不足月带来的问题渐渐显现出来:先是太医发现小公主听力不足,接着小公主的尿液味道怪不对劲的。 纯贵妃月子当中,抱着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孩子痛哭了无数回。 然而陛下册立新后进宫在即,他除了要花费时间来关雎宫陪伴片刻之外,还有许多朝政要处理。 十月底,纯贵妃出了月子,借口宫中寒冷,让御医开了许多方子与建议,带着小公主去甘泉宫行宫小主,要在有温泉的温暖处,照顾小公主熬过寒冬。 刘象极为舍不得,抱着儿子刘启哄纯贵妃留下。 这一家四口在关雎宫抱头痛哭了一夜,第二日,纯贵妃正式上书,恳请陛下收留皇长子住在太极殿北殿,照顾孩儿读书成长。 陛下准奏,亲自为皇长子布置了读书的书房。 十一月初,纯贵妃与不足百天的长平公主离宫,带着三位御医,前往甘泉宫行宫熬冬。 小公主出生即有这种先天疾病,宫中传闻视为不祥。 人人都觉得纯贵妃此时一去,虽然化解了陛下的不悦,却未知她归期在何,竟全都欣喜无比,只盼着后宫没了这个霸王,能叫大家重新挣个前途。 正月初一,陛下迎娶新后,大赦天下。 新后一力要做个贤后,正月十五,在新皇后建议下,陛下大赏后宫,受宠的杨妃升为杨贵妃,谢昭仪升了谢贵嫔,许贵嫔升了许妃,再有许多低级宫妃,也都多多少少提升了位分。 * 一时九宫之中人人称赞新后贤惠,堪为国母。 陛下龙颜大悦,便把五岁的皇长子刘启亲手交给了皇后来教养,并说,“启儿喊你母后,你就是他的亲娘,你把他养大,他好了,必定终身孝顺你。他不好,这个皇后你就不要当了!” 第123章 四十九 竟然敢当众打他父皇! 49 叶玉杏到了甘泉宫, 第一件事,就是把从宫中带走的,所有从前和孙正卢尚仁等外边的人暗中往来的一切信物都销毁了。 小公主是否有问题不重要, 重要的是, 先皇后死的那样快,又是那样原因, 她根本不想产后虚弱地在那宫里多待一分一秒。 她把杨氏推到了陛下面前,再把自己举荐小户人家做皇后之事,通过孙正安排的太极殿小太监,捅到了谢氏面前,让谢氏自乱阵脚, 授她以把柄,将她踩下去。 尽管是暂时踩下去,却也给她出宫留下足够运作的时间。 这还不能够,她硬着心肠,连自己亲生的儿子, 都推去太极宫感受人情冷暖, 他日后要成大事, 她不能心软。 况且, 苏山,有苏山在刘象身边。 她堵死了所有自己后悔的后路, 死心塌地出宫, 陪着才出生的女儿, 陪她慢慢长大。 她走后不久,新后入宫。 陛下大封后宫。 宫里多了一个贵妃。 她的儿子后又被陛下送给了新皇后。 刘象这样的行为,直接导致叶玉杏即使再动摇,也宁愿自己在外做个牵制那位皇后的棋子, 在甘泉宫一住到底。 不到万不得已,她在甘泉宫越久,宫里人越发忘记了她,她的启儿就越安全。 在纯贵妃远离九宫屈居甘泉宫第一年,新皇后尽心笼络,却仍然在杨贵妃、薄妃、孟妃谢贵嫔等人手里吃了不少亏,战战兢兢扛过了新手期。 第二年坐稳了位子,熟悉了套路,这位皇后渐渐大展手腕。 然而因为她到底出身不高又用力过猛,被人下了套,以至于秋冬之事皇长子刘启生了一场小病,杨贵妃与孟妃同时发力,叫陛下对皇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对她非常失望,连着冷落了她两个多月。 太极宫甚至传出陛下动了废后另立的冲动。 自此之后,皇后心惊胆战之后,立即想通了关节所在,对待自己宫里的刘启,就真的好比自己生的孩子。 叶玉杏原本要在第三年后回宫,听闻种种后宫是非,越发不肯回去,只在行宫逍遥快活。 过了些日子,她把几个年长的宫女嫁人,又细细问了小双的心意,送她嫁与求娶多年的刘宝贵,做了四品的将军夫人。 而绿珠,叶玉杏送她去了越氏娘家,待价而沽。 六年时间一晃而过,小公主长到了话最多、最烦人的时候。 刘启也长大了。 叶玉杏一日梦中惊醒,呆坐在床上半晌,嫁了人 * 又重新来行宫侍候她的金钗急匆匆从外头进来,把一支金锁交给纯贵妃。 她愣了愣,接过那巴掌大的金锁。 这是六年来苏山第一次给甘泉宫递了密信:陛下有意立太子。 孙正这几年都有密信送来行宫,奈何这位丞相最不爱报忧,叶玉杏心道孙正只怕尽管还能顶住刘象的压力,但前朝情形也不大妥当。 她下床,先走到偏殿去看熟睡的女儿,然后吩咐了纸笔,亲自写了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宫城里。 回宫。 三凤宫墙之外大广场,带着春阳的风吹来,一地寒气都散了。 皇后带着所有后宫佳丽,在这里等候即将回宫的,传说中的纯贵妃。 刘象虽没有上次那般,急不可待地要去太液池外接妻女,也是迎出了宫城,亲自下辇,牵起了盈盈下拜的纯贵妃的手,大为感慨,“爱妃一去六七年,朕都老了,爱妃怎么还如此年轻美貌?” “陛下……” 叶玉杏抬头,激动却克制的望着陛下,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似乎情难自禁,两人目光交融,竟都感慨万千。 半晌,她才平复下心情,指着车里呼呼大睡的女儿,落泪压低了声音,凑近刘象说道,“长平还没睡醒。她……她其实仍然听音不清,臣妾教了她辨别唇语,教她假装能听见声音,求陛下假装不知道她的不足,勿要叫旁人晓得咱们女儿的不好。皇后那里,也不要说……我怕长平被人小瞧欺负……” 刘象这些年都有看长平脉案,也都知道纯贵妃一力隐瞒长平的弱症,此时瞧见从前娇艳明媚的纯贵妃如此脆弱,那种为人夫为人父的强烈责任油然而生,搂着她沉声安慰道,“朕明白,宫里有朕做主,那三个太医往后专司长平,不叫他们理会旁人。皇后那里听你的,咱们谁都不说,谁都不知道,长平就还是个好孩子!” 叶玉杏泪如雨下,倒伏在刘象怀中,嘤嘤低泣。 刘象挽着她的手一起坐上了自己的御辇,车里,两人说了许多阔别已久的话,那份生疏感在车里隔绝外界的空间里,一下就消失了。 到达三凤宫外的下车马处,刘象先下来,而后也不要太监宫女服侍,亲自伸手,牵出纯贵妃。 两人且走且说且笑,好似从未分离似的。 走上台阶,皇后已经带领后宫群艳迎了上来。 皇后与诸妃嫔齐齐给陛下请安,接下来纯贵妃给皇后请安,最后是诸妃嫔一齐给纯贵妃请安。 有人欢喜有人愁。 孟妃与薄妃两个悄悄嘀咕,“她怎么还那么年轻?谢妃看着比她都老!” 杨贵妃仍旧模样娇憨可爱,却因做贵妃已久,眼角眉梢带了不少上位者的气势。 谢妃始终端着微笑。 皇后……皇后端庄贤惠,与她说了许多场面话,她一句都没记住。 刘象与皇后说了 * 几句,就叫大家散了,带着纯贵妃回关雎宫休息,——长平公主没来这里,直接被陛下派去的人送回了关雎宫。 皇长子此时在太极宫北殿用功读书,也不在此列。 皇后忍不住要问,“陛下,不如叫启儿去关雎宫给纯贵妃请安?好叫纯贵妃母子团聚。” 刘象笑道,“自然。皇后看着安排。” 说完,他就带着纯贵妃先行一步走了。 叶玉杏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女人,走了几步,低声问牵着自己的手的刘象,“启儿……我不敢见他……他会不会忘了我?” 刘象闻言,一声长叹,搂着她的腰往前走,宽慰道,“你离宫多年,孩子不熟悉你是很正常的,莫要怕,有朕在,他敢不认你,朕打他屁股!” 两人回了关雎宫,发现长平还在从前刘启居住过的后殿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不禁为父的心情大为满足。 他两个在一起说着长平,说到她这几年的情景,一时不免情动,趁着时间尚早,毫无顾忌地在了一起,直到天色将晚才起身。 有这样一满足之事缓冲,这两个情分更好了。 两人从内寝殿出来,长平公主正在关雎殿外,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说话,满眼的欢喜。 叶玉杏愣住,失声喊了一句“启儿”,眼泪禁不住滚滚流下来。 刘象就怕她这样,忙扶着她,对刘启道,“过来拜见你母妃。” “母妃!娘!”长平先喊着母亲,乳燕投林一般飞奔如母亲怀中,伸出个脑袋,好奇的观望母妃旁边的陌生人,“娘?” 刘启亦好奇的看着父皇怀中的妇人,一时有几分羡慕刚刚新认的妹妹,恭恭敬敬走过来,给“母妃”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仪,口中朗声问好,“儿臣给纯贵妃请安,纯贵妃万安。” 那刘象见到玉雪可爱的女儿,顿时把个好儿子忘到了九霄云外,笑哈哈的一把抱起躲在她娘身后的女儿就往天上飞了好大一圈,惊起女儿一顿兴奋的尖叫。 叶玉杏红着眼睛看着刘启,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生生止住脚步,连说了好几句“好”,说完,竟再忍不住,别过脸抹去眼泪。 刘启不知为何,也觉得眼中水润,似要落泪。 刘象把女儿抱在怀中,长平虽然不排斥他了,可到底不熟悉,挣扎着要溜下来,然后跑去刘启旁边,紧紧攥住新哥哥的手,跑去冲劲太大,差点把刘启冲倒。 “娘,他说他是我哥哥!”长平根本不松开刘启的手,笑得十分开心,“就是娘说的那个哥哥!” 见到两个孩儿这样的,好似真的有天生的血脉情谊一样, 叶玉杏哽咽着在刘象的鼓励下走过来,把他们两个一起搂在怀里,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刘启虽然长大,自诩是个大人,可如此情景,很那不被这个妇人的哭 * 泣打动,终于眼眶红了起来,小心翼翼抬手,将她也回搂,还贴心地拍了拍。 刘象看见这母子相认的情景,想起自己老娘死的早,从前他那老娘也这么疼他,一时悲从中来,又感动得不行,一把将这三个人都搂在怀中,抱着她们一起哭。 大家都哭够了,叶玉杏又开始笑,拉着刘象的手,锤他胸口,“我们女人孩子哭就够了,你来凑什么热闹!弄得我都不会哭了!” 刘启震惊地看着这个妇人,竟然敢当众打他父皇! 谁知父皇不但没有发怒,反而很受用似的,满脸嬉笑抱住她,哄她往里走,两个人一边走一边打打闹闹。 长平习惯了独自玩耍,她晃着玩新哥哥的手,好奇地指着刘象问,“他和你长得好像啊,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娘说他是我父皇,他是你的谁? 你是我哥哥,为什么你叫启儿,我叫长平? 听说你还有两个姐姐,她们怎么不来同我们玩呢?你明天还来吗? 这里院子好小啊,都没有我家大!” 这个宫里,刘启除了有两个不是很熟的姐姐之外,再没有同龄玩伴,从前一直知道有个妹妹养在行宫,此时真的这么个妹妹在眼前,他就发现自己完全应付不了妹妹的问题。 刘启与妹妹说话说了许久,慢慢他意识到从前没想过的一个问题:父皇许久没有新的孩子出生了。 为什么连母后都未有生育? 心里存了这个骇然的疑问,他顿觉行动滞塞,可他却根本不知从哪里询问答案。 晚上一家四口一起吃饭。 皇后在春风阁为纯贵妃准备的接风宴,只能挪到第二天。 叶玉杏因此多了一天的准备时间。 她六年不在宫里,宫中的人虽然增减无多,但世事如同斗转星移,旧人不知还有几成忠心,新人亦有新的主意。 第124章 四十九 忽然身上怪腻腻的 快到宴会的时辰, 刘象亲自来了关雎宫接她,他俩给长平看着换了几套漂亮的衣裳,最后选定一套胭脂红的艳丽裙子, 因此略拖了半刻钟。 长平喜欢极了自己的新衣服, 勉为其难同意与父皇手拉手。 叶玉杏乐见其成,与这父女俩一同欢欢喜喜的前往春风阁赴宴。 他们来时, 皇后与刘启等人早已落座。 等待陛下与纯贵妃的半个时辰里,皇后与养子刘启说了好些话,并不觉得时间难熬。 好容易那两位正主儿来了,大家各自行了礼,而后落座。 刘象举杯, 笑道,“今日是家宴,不要拘束,共饮此杯!” 皇后等人纷纷站起来,与陛下满饮一杯。 纯贵妃的注意力不是在长平身上, 就是在刘启那里, 至少也在刘象那里, 仿佛性情大变, 对于宫里其他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皇后请她一杯,笑道, “本宫昨日才见 * 到纯贵妃, 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纯贵妃不愧是陛下心中第一人,这浑身的气度,竟把一屋子人都比下去了。” 叶玉杏放下筷箸,端起酒杯, 与皇后遥祝,笑道,“皇后娘娘谬赞了,妾身早已是昨日黄花,怎么比得过宫中的万紫千红。娘娘请。” 两人饮下酒,十分客气。 从前见识过或者后来听闻过纯贵妃娘娘霸道历史的人,见着这两位娘娘一点火花都没有碰撞出来,竟有几分遗憾。 接着,刘启来敬酒。 叶玉杏也是一饮而尽。 这两个人之后,自杨贵妃开始,叶玉杏都只是嘴唇略沾了沾杯子,及至谢妃等人来敬,她连敷衍都懒得做,点点头而已。 宴会进行到一半,有太监从暗处走到总管太监那里,总管太监寻了机会,与陛下耳语几句。 刘象含笑听完,然后对纯贵妃道,“太极殿那里有急奏,朕去去就回。你今日喝了酒,早些回去休息,晚上朕来寻你说话。” 这是说晚上会去关雎宫。 叶玉杏与其他后妃一同起身,恭送陛下,笑着回答,“陛下自然国事为重。妾身等着陛下。” 刘象再回头与皇后说了一句,就摆驾太极宫走了。 这位最大的主子一走,场宴会的味道即刻就变地索然无味。 叶玉杏坐着多看了一支歌舞,尽管六七年没有见到这种歌舞升平的场合,可仍旧倍感无聊,她抬头看了眼坐在刘启身后的长平,正缠着她哥哥问东问西,另外两位公主远远坐在她们两个下首。 本来也不是这么坐,是长平见着与她哥哥坐的太远,亲自指挥着人把自己的桌几坐榻搬到了刘启下首,与她哥哥紧紧挨着。 刘象很高兴他兄妹两个感情好。 但未必所有人都这样想。 她收回目光,起身笑吟吟对皇后行礼道,“长平与妾身长时间车马劳顿,身子多有不适,不能在这边多留,先行告退,望娘娘体恤。” 皇后惊讶地看着那里精神百倍的长平,笑道,“本宫看她今日玩得很开心啊。这样早就叫她休息么?从前这孩子一直养在行宫,本宫膝下只有一个启儿,见到长平这样可爱的公主,难免喜欢。往后你也可以叫她常来凤仪宫陪本宫说话。” 叶玉杏脸色未变,平静地道了告辞,叫人抱着长平就走了。 纯贵妃一走,谢妃也要告辞。 皇后与其他妃嫔多坐了片刻,就教大家散了,她带着刘启一起回了凤仪宫。 刘启在她宫里写了二十张大字,完成功课后,与皇后告辞,要回皇子所。 皇后看完那些大字,难得叫住了刘启,目光慈爱地看着这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指了自己宫里一个年轻的美貌宫女,说道,“本宫前些日子听说你出精了,论理也该给你安排的身边人。春儿你也见过,叫她跟你回去吧。” 刘启拱手,“多谢母后,孙太傅曾教导儿子,莫要沉溺女色。 * 不过春儿是皇后娘娘身边得意之人,儿子必定好生对待。” 皇后点头,“孙太傅言之有理,你心里有数,母后就放心。她若是恃宠而骄,你还把她送回来,母后替你管教。” 刘启带着春儿回了皇子所。 晚上都快二更了,叶玉杏小睡了一个多时辰,忽然身上怪腻腻的,一睁眼,发现刘象就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双手挽上他的脖子嗔怪,“我还当你不来了呢。有什么国家大事,竟比我还重要?” 刘象忙着办事,含糊道,“戎部使节要来进贡,算不得大事,却也不是小事。” 到了次日,叶玉杏醒来,听说长平起得很早,独自在大殿外的秋千架玩耍,问清陛下走的时辰,又在床上懒了一会儿,才起身叫人安排早膳。 不论是行宫或是这里,贵妃的菜制都没什么差别,差别只在御膳的手艺。 幸而长平从小不挑食。 母女两个吃了早饭,叶玉杏安排公主在关雎宫的后殿那里,她哥哥从前读书过的地方写字,然后独自乘坐步辇,去给皇后请安。 这个时辰不算早了,但也并不十分晚。 总有低级妃嫔落在后边进去凤仪宫。 于是这一路走来,她遇到了许多不认识的面孔,或者穿着美人制度的衣裳,或者穿着昭仪该有的裙子,听见来路纯贵妃步辇即将到来的声音,纷纷跪在宫墙下行礼。 走到凤仪宫前,有一个六人抬的步撵亦停在了宫墙旁,孟妃蹲在步辇下行礼,抬头迅速看了一眼那边过来的高高在上的纯贵妃。 她低了头,用余光看着纯贵妃的步撵丝毫没有停顿地走了。 孟妃心中叹息。 待纯贵妃走前头了,她重新上了自己的步辇,在后跟着到了凤仪宫门口,下辇,扶着金钗的手,款款走进大殿。 纯贵妃一进来,来得早的妃嫔全都站起来,给她请安。 叶玉杏面无表情坐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上,静静看着蹲了一地的人,看见为首的是从前明里暗里助过她的杨贵妃,其次是薄妃、谢氏、许氏等人。 孟氏若在,该比谢氏站得靠前。 这些人有的容颜老去,有的风华正茂,有的人天真犹在,有的人凶态日显,在身边时大约看不来这一日一夜殚精竭虑缓缓而来的变化,如她久不见人,猛地隔了这么九来看,便十分触目惊心。 叶玉杏不由得庆幸自己在行宫的六年,没了烦心事儿,至少容色不曾掉落的厉害。 她把玩着护甲,慢悠悠道,“起来吧。” 以杨贵妃为首的众人站了起来,各自入座。 第125章 四十九 几乎被纯贵妃一句话就给毁的干…… 孟妃进来时, 就感觉气氛不对,她与纯贵妃蹲福,看了眼这里的座次, 心情复杂。 论理, 纯贵妃居左手第一,杨贵妃为右手第一, 那么薄妃该坐在纯贵妃下首。 可薄妃 * 坐到了杨贵妃下首那边。 她朝薄妃轻轻点头,然后坐到了纯贵妃下首,……这是从前叶氏为她夺来的位子。 纯贵妃正与对面的杨贵妃说话,孟妃坐着假装整理衣裳,竖起耳朵听她们说了什么。 先开口的是杨贵妃, 她坐在纯贵妃对面,笑道,“纯贵妃姐姐气色真好,几年不见,姐姐仿佛丝毫没有变化, 真叫人羡慕。不知姐姐有什么养颜秘方, 可否教给妹妹呢?” 叶玉杏含笑听着, 这个杨氏自进宫以来, 就对她百般奉承,人又伶俐可爱, 很难叫人不喜欢。 尤其好听的话听多了, 不论说的真假, 总是能叫人心情愉悦的。 她不能与孟氏她们结盟,却能与这个外来的有强硬后台的人结盟。 叶玉杏微微笑了笑,道,“还没恭喜妹妹升了贵妃。从前你还是贵嫔时, 帮了我一个大忙,改日你来我宫里,我有厚礼送你。” 这个“大忙”,听得谢妃耳中一刺,纯贵妃分明就是故意讽刺她,可惜她如今依旧是妃位。 谢妃因此冷笑着开口,悠悠道,“不知道甘泉宫的温泉怎样,这几年纯贵妃娘娘为着长平公主的病独居幽殿,着实令人担心。幸好公主病好了,不然陛下还不知道怎么担心呢。” 叶玉杏柳眉一挑正待要说话,凤仪宫女官通禀,“皇后娘娘驾到!” 孟氏好一顿气馁,眼看就能见到纯贵妃大杀四方了,结果来了个搅局的,当真叫人气不顺。 众人亦心有余悸的全都站了起来,蹲福礼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笑着坐到了凤椅,好奇道,“是在说长平么?听见你们说得热闹,我就着急来了,也听一听长平的趣事。纯贵妃,你怎么不把长平一起带来呢?也叫我好好瞧一瞧,多么可爱的孩子。昨日瞧见那孩子与启儿十分要好,我看着他两个一起说话,心都软了。” 毕竟是皇后问话,若是旁人,就该站起来,毕恭毕敬回答。 可这个纯贵妃,竟然稳稳坐着,连欠身都没有,懒洋洋笑着答道,“我不喜欢她到处乱跑,宫里不少人视我母女为眼中钉,我怕一时没看住孩子,叫她吃了亏。 幸而这些年启儿是皇后娘娘照拂,叫小人束手束脚不敢乱来,才保了他一条性命。长平却不一样,她是我的心头肉。娘娘养大了启儿,最明白其中艰辛。” 这个纯贵妃,大胆之极,什么话都敢直接说出来,甚至连敬语都没有! 孟妃与薄妃对视一眼,即刻将目光别开,各自 * 看向他处。 “此话该当何讲?纯贵妃莫不是怨本宫管理九宫不力?”皇后说笑。 叶玉杏深深看了一眼这位皇后,年纪轻轻却四平八稳,笑道,“与皇后娘娘无关。大约皇后娘娘进宫时,阖宫喜庆,并未有人与娘娘说过,妾身诞育长平时,有小人作祟,害的长平不足月就早产,落下了耳疾,因此妾身才别居行宫数年。 虽然时移世易,妾身始终记得此恨未报。陛下曾劝妾身以孩子为重,妾身听了陛下的劝,带着长平行宫,不再过问宫中那些龌龊事。可这几年里,每每想到长平的耳疾,本宫便彻夜难眠。 好容易长平身子骨大好,妾身也该为自己这些年的苦楚,画个了断了。皇后娘娘抚育启儿,该是最能明白其中辛酸,望皇后娘娘体恤妾身一片慈母之心。” 坐在左手第三个的谢妃闻得此言,冷着脸站起来,与皇后行礼,而后冷冰冰看向纯贵妃,“纯贵妃慎言,当初陛下查得清楚,臣妾是被人陷害,可惜纯贵妃当日早已出宫,大约并不晓得此事后续。若真是臣妾所为,陛下怎么还会封臣妾为妃?” 叶玉杏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本宫有说是你做的坏事么?谢妃何必如此着急跳出来,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呢。 想你当日初入宫之时,因李代桃僵不肯入宫,用你那庶出的妹子骗了陛下,还是本宫为你说情,才叫陛下免了你们全家欺君之罪,你不感激就罢了,怎么还敢用这样一副放肆嘴脸与本宫说话? 说来,你当年初入九宫,被陛下气恼扔在了螽斯宫小偏殿,求助无门,也是本宫看不过眼,指引人带着你派出来求救的庶妹,教她多次‘偶遇’陛下。 若不是你妹子无用,你早就翻身,少受多少窝囊气?当年也是本宫枉做小人,养出了你这样一只白眼狼。” 这一席话说出来,许多后来入宫的人纷纷震惊地看向谢妃。 就连皇后都诧异极了,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些曲折? 她惊讶地看着跪在那里气得浑身发抖的谢妃,想要问一句真假,却最终咽下这句,说道,“兴许其中有误会呢。谢妃你起来,坐着罢。纯贵妃不过是爱女心切,说了两句气话,你也当了真?” 这几年谢妃在宫中经营的心血,几乎被纯贵妃一句话就给毁的干净。 她回到先进宫里,狠狠摔了许多瓷器,犹不解恨,待到晚上,听到陛下摆驾关雎宫,更是气得狂躁,叫人把升了谢昭仪的庶妹叫来,狠 * 狠发作了一通。 晚上,她的宫女悄悄来禀报,“皇后娘娘前两日把她身边的宫女春儿,指给了皇长子。” 谢妃眉色一挑,暴怒的情绪忽然就镇定了,脸上呈现出奇异的表情,“怎么是她?!” 宫女不敢回答。 谢妃渐渐笑了出来,掐着手里把玩的玉器,算计起来。 而关雎宫里,六年不在宫中经营,金罗从前所有的线索都断的差不多了。 尽管有许多“熟人”升迁,但这些人能不能用,敢不敢用,都是后话。 陛下在寝殿与纯贵妃睡觉,外面,金罗与金钗悄悄的也说起了春儿这件事,“咱们走时,娘娘吩咐我给皇长子身边留人,这段时间咱们回来,那人一直没有说话,我还以为这条线断了。 谁知今日早晨娘娘去给皇后请安时,有人悄悄遣了小太监传了消息给小欢子,当时我留意了这个消息,另外寻了人去打听,才打听出来一些,不知是真是假。” 金钗以为是鸡毛蒜皮的事儿,毕竟这么多年,后宫只一个皇子,皇后仿佛死了心不想把刘启还给纯贵妃,因此管教皇长子十分严厉,亦十分用心。 她一边留意寝宫是否喊人进去侍候,一边悄声问道,“什么消息?” 金罗苦恼道,“皇后娘娘给皇长子屋里塞了个宫女。这个宫女姓庄,名唤春儿,当年是以宫女身份进的宫中,最早春风阁在碧晶阁都有侍候过,听说曾经认过谢妃身边的女官做姑姑。 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位新皇后进宫后,就从碧晶阁调去了凤仪宫里。我总觉得,她和谢妃还有往来。” 第126章 五十 整个皇子所风声鹤唳 50 金钗恨不能立刻去给纯贵妃说此事, 金罗瞧见金钗着急,她也跟着慌了。 可是没用。 陛下若是进了娘娘寝殿里头,不到上朝绝不起身。 果真到了第二天, 众星捧月的陛下终于穿着龙袍上朝去了, 这两个才有机会进去,快速把昨晚连夜踩实了的消息说给纯贵妃。 叶玉杏不听则罢, 一听自己才十一二岁的儿子被安排了床上侍候的女人,那女人还有可能与谢妃有关,气得浑身发抖,即刻叫人替她梳头更衣,恨不能立刻就去打死那个小妖精。 头发梳到一半, 外面抬饭进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怒气。 她抓着钗环的手紧了又松,最终把那钗环扔到了妆奁盒子里,让自己静下心:就这么冲去皇子所,把那个妖精揪出来,岂不是要她母子离心? 母 * 子离心啊。 想到这个词儿, 叶玉杏忽然冷汗从背心冒了出来。 看着那个皇后年轻端庄好说话, 谁料到她竟有如此心计。 从前千本小说万部影视看出来的经验, 本来就母子不熟, 最后因为女人,或者疑似女人的缘故, 母子失和的比比皆是, 婆媳之争几乎就是人间最真的道理。 她立刻就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不但冲动, 而且还叫人算准了自己冲动后会做的事情。 本以为这皇后是个真菩萨,是她看走了眼! 叶玉杏坐在妆镜台前,沉着脸,注视着水银镜里的自己, ……戴上钗环后,她叫来第一手消息来源的金罗,让她细细把她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过程,再讲一遍。 这一回,她听出了一些门道。 即使算不出是谁在捣鬼,但是这个“春儿”宫女,大约就是在陛下临幸碧晶阁时,叫谢妃收服了,做了她谢氏暗桩。 别人或许不能确信,可她十分能信,庄春儿,一定是谢氏的人。 如果不是谢氏的人,早就该死透了。 后来谢氏一番运作,在新后入宫之前,将这个暗桩打入了新皇后的凤仪宫里。 新皇后若是不知此人由来,就草率的把庄春儿送去给启儿,就妥妥的预谋陷害;若是知晓庄春儿的后台,那么她就是借刀杀人。 至于藏起来的谢妃,皇后这条毒计不出,则全然没有她什么事儿,陷害纯贵妃的计谋成功了,她谢妃大约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皇后根本就知道庄春儿的来历呢。 几年不见,大家都厉害了。 叶玉杏按捺心中的怒火,也不着急把那小妖精怎么样,依旧如往常一般慢条斯理吃起来早膳,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饭后重新更衣,踩着点去皇后宫里请安。 只是今日,大家从凤仪宫出来时,叶玉杏坐在八人抬的步辇上,似乎想起什么事儿,临时叫步辇停后,喊住了谢妃,“那谁,你过来。本宫有话要问你。” 那谁? 众妃嫔都在纯贵妃后面出来,听到纯贵妃指着谢妃的鼻子,喊她“那谁”,或者捂着嘴儿偷笑,或者作壁上观看好戏。 这宫里不满谢妃者甚众。 谢妃忍着怒火,从自己步撵前走过来,给高高在上的纯贵妃行礼,“纯贵妃娘娘万安。不知娘娘喊妾身来,所为何事?妾身娘家姓谢,忝列妃位,娘娘该是记得的。” 叶玉杏看着她满脸不痛快,就问道,“怎么,本宫喊你过来,还非得要本宫记得你是谁,你娘老子是谁,你娘是谁么?你不情愿与本宫说话,也要懂事 * 一点,本宫只要知道你是陛下的什么人就是了。” 谢妃顿时冷汗出了一背,“娘娘明鉴,臣妾绝无此种不忠念头。” “绝无此种念头?那你给本宫笑一个。” 谢妃猛地抬头,胸中燃烧着怒意,情知此时不能发作,却实在忍受不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 宫里蝇营狗苟,若非她要报仇,怎肯这般受人无尽欺辱! 于是她暗暗掐手心,作压抑愤怒状,脸白手抖,咬牙问道,“娘娘若是觉得妾身哪里做的不好,直接说与妾身道明,妾身必定尽心去改,如此这般羞辱妾身、羞辱妾身娘家父母,便是个泥人儿,也受不住的。” 叶玉杏靠在步撵椅背,将戴着护甲的手握拳又松开,好似孔雀开屏一样,玩个不停,漫不经心道,“小泥人儿,本宫不过离宫几年,你就这样不驯服,顶本宫的问话,叫别人瞧见,还以为本宫性子软弱,都能上来啃一口。 今日本来无事,不过忽而想起从前碧晶阁……前的菊花,仿佛记得其中似乎有一株别出心裁,能开出来两种颜色。 宫里出身好的也没几个,别人未必有你谢氏出身的眼力…… 你不是说要本宫有话说话么?那也容易。 今日索性皇后娘娘宫里无事,你便亲自去碧晶阁前,把那株并蒂双色的菊花寻见,亲手挖出来,送到关雎宫,本宫或者就饶了你今日言语无状之责。 记住了。不是别处。 是碧晶阁。” 谢妃听到这三个字时,心痛的简直想去死。 她死死盯着那面无表情的纯贵妃,心中只将这个贱人千刀万剐了无数回。 叶玉杏说完,就吩咐走了。 不过她留下了两个太监,说是侍奉谢妃,实则监视谢妃,但凡有人要代劳,这两个作死的太监就出来阻挠,拿谢妃不听纯贵妃的吩咐,以下犯上什的么来说事儿。 谁敢惹生了一儿一女,又日日被陛下宠幸的纯贵妃! 谢氏根本不认识什么花儿。 这个碧晶阁是她此生最大的禁忌,到死不肯再来一步的。 下午批阅完奏章的刘象听说了“纯贵妃戏弄谢妃”的故事,他对什么碧晶阁一点印象都没有,就问了句“纯贵妃喜欢菊花”再没下文。 到了晚上,刘象走来关雎宫,与叶氏吃完饭,两个好大的人陪着小女儿荡秋千,一个前头看着,一个后面推着,小女儿欢喜地哇哇叫唤。 刘象忽然想起下午有人这么多嘴,在自己耳边说了这个事儿,就笑道,“你喜欢菊花?朕怎么没这个印象?” “送给启儿的,如 * 今才春天,菊花秋天开,这么久时间叫他先养着,也好叫我慢慢发现他喜欢什么。” 叶玉杏把都要飞上天的女儿硬是抱下来,对她小屁股一拍,吩咐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你带长平去找她哥哥玩儿,别叫她胡闹她哥哥。这会儿启儿该没什么事儿,回皇子所了吧?” 最后一句是问刘象。 刘象点头,“应该是回去了。” 他弯下腰,逗了女儿脸蛋,笑问,“长平等哥哥下学等一天了?” 长平很少在刘象面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十分可爱,却又叫刘象心里揪得难受。 他就吩咐了自己的总管太监,“你带着小公主去转一转,别叫她离了你的眼。” 女儿听不见,只能靠眼睛去看,刘象此时就特别与叶氏心意相通,——她在时,从不叫女儿乱跑,唯有他来了,才打发他身边最大的太监,带着女儿去宫里四处玩耍。 这样可怜的一对母女,怎么不叫他心酸去怜爱。 叶玉杏没听他们父女俩都说了什么,她转身去吩咐金罗,“你也跟着走一趟,把‘谢妃’采来的菊花带上,亲手交到启儿‘屋里人’手中。除了说这菊花是碧晶阁最特别的‘两色花’之外,别的就不用说了。” 刘象把女儿交给了总管太监,笑着问她,“启儿都有屋里人了?” 叶玉杏叹气,“皇后给的。” 刘象此时心有灵犀知道她烦恼什么,拍拍她的手,“朕九岁时出精,启儿算起来年纪比朕还大一点儿。不用担心,男人都这样。” 叶玉杏但笑不语。 你这样,就以为全天下都这样。 当晚,刘启屋里皇后指给他的春儿,伺候完刘启后,偷偷回自己屋里打算上吊自尽,谁知被半夜起来撒尿的小宫女发现,及时救了下来。 整个皇子所风声鹤唳。 皇后第一个知道了后,迅速把没死成春儿控制起来,并连夜叫人去关雎宫问纯贵妃,究竟为何要给春儿送菊花,又说过些什么之类。 关雎宫大门被敲开,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陈升是知道陛下就宿在了这里,他这几年在宫里耀武扬威惯了,并不晓得纯贵妃与陛下在一处时,不准寝殿内外有人侍奉。 他一来,没瞧见太极宫大总管,以为陛下走了,于是不管关雎宫大太监与女官的阻拦,扬声在院子里喝问,“皇后娘娘有请,还望纯贵妃起身,与咱家去凤仪宫回话。” 寝殿的灯依次开了。 刘象今晚与叶氏一起格外缠绵。 谁知他情意正浓时,却被这混账败了性,他六儿羞得再不肯什么,气得他怒气冲冲出 * 来,对着那个太监就是一脚心窝子,怒道,“来人,把这个蠢货给朕绑了,绑上石头扔进太液池,叫池子里的王八吃了去!”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总管大太监命禁卫军飞快进来,奉旨把堵了嘴挣扎不休的太监给弄出去。 刘象重新回到床上,哄着床上的娇儿,“咱们接着睡接着睡。” 凤仪宫左右等不来人,皇后心中憋着一股子力气,千辛万苦设计了这样一个局,为的就是要一鼓作气干成一件大事。 甚至是两件大事。 然而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来回话了。 那回话的小太监几乎是被人架着进来,双脚瘫软似的趴在了地上,哭道,“回禀皇后娘娘,陈公公他、他被陛下扔进太液池,喂了王八了!” 第127章 五十 纯贵妃也假装惊呆了 皇后一阵眩晕, 几乎站立不稳,极怒攻心叱问,“你说什么?!你说陛下把陈升怎么了?!” “绑、绑了石头, 扔进太液池里, 说要叫他喂王八!” 皇后身体力气瞬间被抽了个干净,软软坐在凤椅上, 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陛下,陛下就不问缘由,把本宫的人给杀了?” 那跪地的太监眼睁睁看着自己干爹像个死狗一样被拖走,要不是憋着这一口气回来报信, 怕是当时都要蹶过去了。 一夜之间,皇后大败于纯贵妃,传遍了后宫。 谢妃先是不可置信,“那小贱人竟然没死?!” 接着,她又听到了更为骇人的消息, “皇后宫里的那个太监, 因为在关雎宫里大喊大叫, 被陛下赐死了?” 死了。 身上绑了石头, 死的透透的。 九宫寂静。 此事还不算完。 第二天刘象上朝去了,叶玉杏悠游自在地去皇后宫里请安, 根本不管皇后不愿见她, 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很自然地吩咐皇后宫里的人,闲闲道,“把那个叫做‘春儿’的小贱人,给本宫提出来。” 没人敢动。 叶玉杏瞥了眼金钗。 金钗与小欢子两个早就准备好了壮妇与太监, 此时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人闯入凤仪宫向来关押春儿的地方,竟是一找一个准的,把那捆了手脚,嘴里塞满了核桃的宫女拖到纯贵妃面前。 就在金钗一伙儿肆无忌惮闯宫时,皇后忍不住从凤座上站起来,扶着女官,指着纯贵妃就骂,“反了反了!这里是凤仪宫!你小小一个贵妃,怎么敢在本宫的地盘撒野!来人,把她给本宫拿下!” 叶玉杏轻描淡写地瞥了那皇后一眼,“皇后娘娘慎言,什么叫做‘反了’?这话听着很不顺耳呢,皇后娘娘是觉着陛下不该绝了前朝末帝骄奢淫逸造成的乱世么?” 这样的诛心之语她简直手到擒来。 皇后 * 又惊又怒,抚着胸口软软坐在凤位,指着纯贵妃气噎难当,说不出话。 叶玉杏又给她会心一击,笑吟吟道,“怎么,昨儿死了的那个还不够分量?” 一屋子的人全都吓得跪下。 凤仪宫最大的太监头子,说死就死,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 谁还敢! 那个春儿被捉来时还挣扎,此时听了纯贵妃的话,像一条死鱼一样,怔怔望着纯贵妃,眼中流下泪,似有希冀期盼。 叶玉杏不理会皇后,弯腰低头,用护甲的尖端抬起那个宫女的下巴,说道,“庄春儿。你家在城西十里堡,家里有个奶奶和老娘拉扯你长大,你哥哥死在了前朝伪王攻城之战,你弟弟死在了你怀里。 是为了躲避前朝陈诚的征兵,你奶奶和老娘把你与弟弟吊在井里躲事儿,不料你把哭着的弟弟嘴巴捂得太紧,把他生生闷死了。 如今家里的奶奶去世,老娘别嫁,就指着你在宫里的身份和月例在夫家过生活。 你若老实交代了你与谢妃勾搭成奸的始末,本宫就送你老娘后半生富贵。如果你不肯与皇后娘娘说实话,本宫现在就能叫你老娘才生下来的儿子,进宫补了皇后娘娘才空下的太监缺。 你猜,到时你老娘恨不恨你?” 谢妃顿时坐不住,“纯贵妃!你休要胡乱生事,这贱婢与我又何关系,是不是此时她家人都死完了,你也要来在我身上?” 这样明晃晃的威胁,吓得那春儿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叶玉杏也不理会谢妃,只对庄春儿道,“你家人如今在陛下手里呢,不必怕。” 谢氏骇然,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皇后此时镇定下来,这是纯贵妃与谢妃斗法,她不必立刻跳出来。 小欢子把庄春儿口中的核桃抠了出来。 那春儿泪流满面,痛哭一场根本不思索的全都招了。 连同当日碧晶阁的丑闻,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皇后惊呆了。 纯贵妃也假装惊呆了。 整个凤仪宫大殿的后妃与宫人全都被这庄春儿说出来的话,惊得看向脸白如霜、战栗不堪的谢妃。 纯贵妃要人捂住那庄春儿的嘴,已然来不及了。 此情此景,庄春儿不但不能死,甚至还得活着。 纯贵妃不会随意杀人,皇后更是要让庄春儿活着,来证明谢氏的那段耻辱,至于谢妃,杀了庄春儿,就等于承认了庄春儿所说是真。 庄春儿得了许多金银钱财,被皇后好好的送出了宫。 一朵由谢妃亲自采摘送去皇子所的菊花,引发的宫女自戕未遂案,竟然扯出了七年前的一桩惊天丑闻! 这个丑闻以最快速度传去了宫外。 陛下主持的州州有官学、县县有学府的利民政策,一直被谢氏学院打压,不料竟因为一件后宫丑闻,一改从前疲态,全力把谢氏学院 * 踩在了脚底下。 无数从谢氏书院怒而离开的学子,全都一股脑进入陛下的官学学府。 经此一役,朝廷官学完全抖擞起来,而谢氏书院一蹶不振,从此没落。 刘象这个中心人物,是最后知道这件事儿的。 他先得知了这个忽如其来大获全胜的结果,然后才叫孙正查出来那些“弃暗投明”学子们背离谢氏书院的原因,最后纠集到最关键的一点,竟然是他弄出的后宫绯闻所致。 绯闻何来? 纯贵妃给儿子送了一枝花,吓得皇长子屋里的侍妾以为自己“双面间人”身份在纯贵妃那里暴露,连夜自杀,幸而及时被皇后的人所救,一着急盘扯出来了谢妃旧事,引发七年前后宫绯闻。 他才不管什么绯闻是丑闻。 刘象大喜的返回关雎宫,抱着福星纯贵妃亲了无数遍,简直要乐疯了。 七年啊,他费劲七年的力气,竟这样就成功了,怎么能不叫人欣喜若狂! 叶玉杏不料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陛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丑闻,还是以这种原委知道,顿时无奈地得不行。 刘象心情心情极好,大赏关雎宫。 一番爱意之后,叶玉杏含情带嗔的撒娇道,“我说为什么陛下对她这样的好呢,原来自有一番缘故。” 刘象从不认为一场艳遇能怎样,天下都是他的! 他享受爱妾的醋意,笑道,“吃醋了?” 叶玉杏背对着他,哼笑着道,“想弄死她,也想弄死你呢。” 刘象大喜,顿时要拉着她“弄死”他。 第128章 五十一 他其实,很羡慕。 51 九月中旬, 戎部东贤王使节先是与西北的秦王和谈,接着,部分使节被秦王派人一路护送, 送到了京城。 东贤王戎部使节带来的消息, 打算要与大常□□互通婚姻,结永久之好。 本来戎人是送了三位公主来和亲的, 结果使节团到了秦王境地,三位公主全被秦王霸占,留了光秃秃的使节团送去京城。 消息比使团先传来京城。 前朝怒意滔天,后宫风轻云淡,——异族公主入后宫, 对大家都没好处。 半个月后,刘象宴请使节团。 宴会上,使节团大臣沉痛地把他们东贤王送来的三位公主,被秦王掳走一事,据实以告。 刘象哈哈大笑, 对那使者道, “秦王乃是本王结拜的好兄弟, 他得了公主, 与本王得了公主,是一样的。忠义王不必自责。” 戎部东贤王效仿中原朝纲, 给自己诸子都封了王爵, 此番来京的是他第三子, 忠义王。 忠义王双手交叉放在胸 * 前,笑道,“敬爱的陛下,听说您也有三位可爱的公主, 既然是两国互通婚姻,愿陛下将您三位可爱的公主,一起嫁到我们大草原,嫁给我们英勇的大可汗做王妃吧!” 刘象脸色未有什么变化,仍旧笑得十分爽朗,却摆摆手,推心置腹道,“朕的女儿虽有三人,却只能嫁一个给你们贤王。这是我们汉人的规矩。你们大可汗既然向往朕的大常,必然懂得‘入乡随俗’四个字。来向朕求亲,朕自然会替你们可汗选一个顶好的阏氏。” 这一席对话迅速传入后宫。 纯贵妃听了之后,微微变了脸色,快速叫人把女儿从殿外抱进来,看着她就在自己身边,略放了心。 而凤邀宫薄妃那里,则是另一番情景。 大公主听闻父皇要嫁女儿,跪地求母妃,“女儿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女儿做女冠也好、剪了头发做姑子也好,吊死撞死也好,总之这辈子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盼能为夫君守一辈子的,母妃就依女儿这一次吧!” 薄妃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言。 大公主伏地痛哭。 二公主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薄妃淡淡叫人把大公主带下去,陛下绝不可能绕过上边两个公主,反倒去把最小最宠爱的长平嫁去番邦。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悲哀地想,这是唯一一次能重获陛下宠爱的机会了! 从前她怕生孩子,怕生孩子要了她的命,可是在后宫,没有儿子傍身,总是生了两个女儿又有何用! 没有儿子的后妃,前面的路都是绝望的。 除非她有了儿子! 到时她把儿子献给皇后娘娘,反正皇后娘娘与纯贵妃已经闹翻了,她把儿子送给皇后娘娘,说不定陛下驾崩之后,她的儿子也能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 那她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薄妃想的痴迷,想的泪流满面。 戎部使节来京的第三天晚上,陛下摆驾凤邀宫。 日次一早,大家去给皇后请安,叶玉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姗姗来迟面带春色的薄妃,到底心 * 里踏实了一些,心里想着别的事儿,再没理会受众人瞩目的薄妃。 这一日晚上,陛下仍旧摆驾凤邀宫。 连着三日四,陛下都在凤邀宫里,着实令凤邀宫水涨船高,甚至有人嚼舌根,若不是两个贵妃的位子已经满了,只怕薄妃都能借着这个机会,一跃而上呢。 这晚,皇长子十分罕见的来关雎宫给纯贵妃请安。 叶玉杏听说刘启来了,惊讶的很,叫人把启儿直接叫到内殿她面前,看着刘启有模有样的给她行礼,行动中带着生疏,心里不能说不伤心。 待刘启行了礼站起来,左右看了一眼,“纯贵妃娘娘,儿臣有事要求教。” 金钗几个很有眼色地把殿中宫人都带去了外头。 就连刘启带来的两个小太监,也一并在外头候着。 殿中再没了别人,叶玉杏眼中含泪,朝他招手,“启儿,娘能抱抱你吗?” “娘”这个词儿十分陌生。 他听过二公主喊薄妃娘娘为“娘”,可那事被皇后知晓,二公主与薄妃都被皇后斥责过。 后来许久没听过这个词儿了。 再听见“娘”,是他的亲妹妹长平喊他们母妃时的情景,……长平除了紧张或者做出了事儿,才会规规矩矩喊“母妃”,其余全都喊“娘”。 甚至在陛下面前,长平都毫无所觉的喊“娘”。 他其实,很羡慕。 可不知为何,轮到他这里,他只有喊“纯贵妃娘娘”时,才感觉理直气壮,分外安全。 此时,他的生母说,她是他的“娘”。 刘启亦是眼圈一红,低着头慢慢走过来,被“娘”抱在了怀里。 叶玉杏回宫这么久,始终不敢主动去与儿子接近,生怕被小人所趁,可此时,她抱着已经长得这样大的孩子,忍不住把脸放在他肩头,呜呜咽咽痛哭起来。 刘启眼睛酸胀发痛,好似眼泪滚了下来,被自己的娘这样抱着竟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抹了眼泪,满心惆怅。 从他记事起,就没有人这么抱他,父皇不会,母后不可能,别人更是不敢。 这母子 * 二人痛哭了一场后,叶玉杏渐渐叫自己冷静下来,拉着儿子的手,叫他坐在自己身旁,细细问他所来为何事,“好启儿,皇后娘娘必定知道你今日来了关雎宫,你倒是怎样说辞?” 大约真的有母子连心一说,刘启自纯贵妃进宫之后,虽然知道这是他的生母,虽然孙太傅给他私下讲了许多从前母妃的“壮举”,但他一见到这个女人,就难免不能冷静地去思考。 她与父皇十分恩爱,毫不避忌外人,不论在哪里,都犹如千情丝万爱缕将他们黏在一起。 除了父皇,她还很爱长平,每次见到长平,如果有她在,十有八九长平是在她怀中被抱着玩耍。 她对皇后娘娘仅仅是面子情,即便当着所有妃嫔给皇后请安,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神游天外的样子。 她对宫中后妃却异常冷酷。 皇后仅仅是想叫她帮忙,了解他宫里一桩自戕案,她竟然撺掇父皇把传话的凤仪宫大太监给溺毙。 听说从前死在纯贵妃手里的无辜人儿,不知多少。 刘启从前很难说是顾及皇后,还是自己不敢来关雎宫。 可是如今不能不来。 刘启方才被纯贵妃抱在怀中,除了流泪之外,外表看着一如往常沉稳,实则他整个人都是慌的,此时被母妃拉着坐下说话,他方好一些。 皇后自然知道他来,甚至还叮嘱他与生母多多亲近。 刘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说道,“母妃可认得孙清明孙太傅?” “孙清明?孙正么?”叶玉杏点头,不止认得。 刘启低了头,不敢看母妃慈母的目光,道,“孙太傅今日教儿臣读书,偷偷让儿臣给母妃带一句话。” “什么话?” 刘启其实也很纳闷,不明白其中道理,他说,“‘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这句的意思是——” “启儿,你回头给你那位太傅说,本宫就两个字回他,‘放屁’!”叶玉杏打断儿子,面带微笑说着粗鲁的话。 第129章 五十一 必定撤了秦王之爵! 本来被打 * 断说话的刘启还有些紧张, 不料他母妃的回话更叫他吃惊。 刘启脸一时红一时白,尴尬道,“母妃……” 叶玉杏摸着儿子的头, 笑道, “你也听说了母妃的身世?先嫁过两个汉子,都是无知村夫, 最后意外嫁给了你父皇,这才飞黄腾达,对吗?” 刘启不敢点头,“母妃与父皇乃是天作之合,何须理会那些小人之言。” 叶玉杏含笑看着儿子言不由衷, 说道,“所以你以为我听不懂方才你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刘启抬头,惊讶的看着纯贵妃,心里惭愧极了,低头道歉, “母妃, 是儿子不好, 说错了话。” 叶玉杏一声叹息, 把这样会看人眼色的孩子搂在自己怀中,拍着他僵直的背, 说道, “今日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 你听在耳中,烂在心里。你的孙太傅之所以叫你来给我传递这句话,不是为了教导我如何做个贤惠的宫妃,而是想让你走到面前, 叫我教导你,如何做个正确的皇长子。” 刘启一时接受不过来,目光沉沉看着纯贵妃,眼中满是迷惑。 叶玉杏不知道他的迷惑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母子离心,是后宫生存的代价,可如今九宫仅次一根独苗,她的皇长子只有在无子息的皇后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她含笑同儿子讲道,“本宫不仅能听懂《学而》,还会诵‘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旁人都不知,从前你的孙太傅猜到了,如今,他叫我亲口告诉你,你的母妃从不是那等无知村妇。 戎族要来和亲,你父皇必定会把你大姐姐嫁走,哪怕她不是长女,和亲之人也必定是她。薄妃这几日受宠,极有可能再给你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其中凶险,你或者能体会?” 刘启欲言又止。 叶玉杏笑道,“你是想问为何咱们这九宫多年无子?不是我。你放心,娘可以同你发誓,娘只有用命硬克死人的,而从不会去亲手杀人。我不会对薄妃动手,也不会对其他宫妃下黑手。不过你也来猜一猜,若薄妃真有了儿子,坐不住的是谁。” 刘启猛抬头,“谁敢谋害皇嗣?!” 这是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 叶玉杏心中暖暖地看着儿子的眼睛,这双眼睛又像刘象,也像自己,“若是旁人,我就与她打赌,赌薄妃会不会顺利诞下孩儿,引她入彀,将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全都网罗进生杀这张大网。 可如果是你来问,我告诉你,启儿,如果娘不回来宫中,不出三五年,你就快被那皇后娘娘养废了。 孙太傅有心教你,但他到底是个臣子,许多后宫阴私鞭长莫及,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若非如此,他如此自负,怎肯向往认输?这是孙正请我出山来教你的真正原因。你知道么?” 刘启愤怒极了,甩开纯贵妃的手,作势要走,“如果纯贵妃是来说这些,那么 * 儿子时间不多,还要去读书,这就告辞。” 叶玉杏将他一把搂在怀中,笑得苦涩,眼中又滚出泪来,“好孩子,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孙太傅就这么教导你的?你就是仗着我是你娘,才敢这样使性子的吗?” 刘启不妨被她抱了个满怀,方才第一次被抱时满脑子的濡慕之情,此时她又把他牢牢抱住,他心中的恼意顿时被软化的一塌糊涂,心酸的一塌糊涂。 她的话更让他心惊。 这是他的生母! 就因为她才是他真正的母亲,所以他不敢在皇后面前怎样,却敢给她使性子?! 刘启强忍着悔意,坐下来,却又按捺不住情绪,说了气话,“好,你说,我听你说完再走。” 叶玉杏拭去眼中的泪,笑道,“你看你,这点小事都坐不住,还嫌我说的不中听么?好孩子,咱们时间不多,我直接说了,你父皇这辈子功绩到此为止了。你却不同。 后宫的女人所争所夺,无非是你父皇的宠爱,是名分,是地位,这些东西本宫从来不放在眼里。 我儿且看今日朝政,人人都在议论陛下该不该把三个公主都送去和亲。或者该送哪个公主去和亲。 本宫却气恼,那秦王着实可恶,竟敢拦下戎人和亲的公主!实在大逆不道! 可是你看看,满朝上下,谁敢与陛下说这句话?谁敢当着你父皇的面,骂那竟敢夺了番邦和亲公主的秦王?是他们竟不如我吗?便是你父皇,不也是含恨隐声? 别人不说这个,时间久了,你父皇,还有你,能把这个秦王大逆愤怒挂在心上多久?本宫说你快被皇后养废了,你自己忖思,你在这件事里,你想的是什么,而你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思量。” 刘启怒道,“儿子日后如有机会,必定撤了秦王之爵!” 叶玉杏点头,满目温柔地鼓励道,“还有呢?” 刘启方醒悟过来,震惊地看着只会对父皇撒娇的纯贵妃,他心乱如麻,下意识道,“撤藩,四海之内只有刘姓,再无别家诸侯王。” “这些都是孙太傅教导有功。”叶玉杏就差说你照搬书本了。 她略顿了顿,晓得孩子久居宫中,眼界于此,不能怪谁,便直接说道,“要撤藩,就要有撤藩的实力,咱们的军队要三倍五倍于各地藩王,我儿才能有底气撤了那些藩王的爵位,夺了他们的兵符。 若要军队扩充,粮饷武器装备齐全,必须要有无数钱财支撑。钱财从哪里来?士农工商,农、工、商。然而商大则农少,商少,则税少。 古人常说天下以民为本,民以粮为本,商为末,我儿届时又该如何平衡?朝中但对我儿决断有异议,我儿该怎样明暗交替使劲?再者,往下说,钱财所来,归户部统辖,户部若有蠹虫,甚至有牵连我儿的巨蠹,该做何解? 天下土地有定数,想要更多钱财,除非垦地开荒 * ,还有别的方法没有?是否该寻找更易种植,更多产量的五谷? 如果真的有上天保佑,叫咱们寻到了非常好的庄稼,养活了二倍三倍,乃至十倍的人口,这些人口增多,土地却不会变大,耕地之余的百姓该去哪里,如何养活,如何叫他们安稳度日,而不是混在街头,成为天下不稳定因素?” 刘启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冲击,除了开始的几问,他尚能勉强应答,及至后边,他简直一句都答不上来,完全不能说话。 甚至他要自暴自弃的想,孙太傅是否能答得出母妃提问的十分之一呢。 叶玉杏摸着儿子的头,怜爱地看着懵掉孩子,笑道,“是不是被下娘吓到了?莫怕,这其中许多问题,娘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你才几岁,这些问题都不是毕一日之功能通透的。 你瞧,你父皇登基时都三十知天命了,不也还日日夜夜学习如何治理天下。 启儿,孙太傅叫你来找母妃,不是让你提醒母妃,如何在后宫立足。这九宫之内,格局太小,不是你该留意的地方。 天下之大,人间万事,百姓民生,才是你该心之所系之处。这小小的后宫,你交给娘,娘必定叫你在做明君路上,不让这些后宫阴私拖你后腿。” 刘启浑浑噩噩回了皇子所。 他身边有皇后的人,这些人喜欢儿女情长,喜欢游戏作乐,喜欢与他说宫中琐事。 这些人也有他心腹,专为他着想怎样讨好皇后,怎样讨好父皇。 有自小一起长大的宫女与他说笑,“殿下不是去了纯贵妃娘娘宫里请安么,怎么回来时这样的魂不守舍?可是纯贵妃娘娘给了殿下气受?” 刘启猛地回了神,盯着那个宫女看了半天,看得那宫女渐渐胆怯起来,怯生生问着,“殿下……” 温言柔语,如同暖纱般挠着他耳朵。 刘启闭上眼,惨笑几声,推开这宫女,带着太监出门,前往太极宫北殿、他寻常读书的地方看书写字去了。 叶玉杏听说刘启先是回了皇子所,而后气冲冲去了太极殿北殿,终于放下心。 她寻来那种掺了鼠毫的狼毫笔,放在盒子里,交给宫女,“送去给启儿。” 第二天,孙正看见了皇长子桌上这一支普通的笔,笑地十分和蔼,“殿下怎么用这样普通的笔?这里都分叉了。哦,还不是什么好笔。” 说毕,他准备叫人丢了这支笔。 刘启恭敬道,“这是母妃送与学生的。母妃说,百姓亦用这等笔,叫学生多看,多思。” 孙正点头,“原来如此。” 晚上,刘象难得不去凤邀宫,而是摆驾关雎宫,两个吃完饭,他问,“听说昨日启儿来你这里,被你说了一通,回去了也不休息,猛地扎在太极宫北殿读书?你也是心焦的,一日吃不成一个胖子嘛!” 叶玉杏笑道,“我哪里心焦了,是他听不懂我的话 * 。我说,你父皇如今富有天下,仍然每日勤于政务,非必要,白日根本不来后宫。启儿只听了后半句,大约羞愧不已,干脆跑去读书了。真不知他能坚持多久。” 刘象最喜欢叶氏就是这一点,时时刻刻都以他为天,以他为世上最好的汉子、世上最圣明的君主,“朕本来就不是末帝那等子只会吃喝玩乐的天子,勤于政务是应该的。没什么值得你这般在儿子面前夸耀。” 叶玉杏笑着瞋他。 第130章 五十一 不如把长平也送来? 过了七八日, 陛下下旨,封大公主为平安公主,赐婚东贤王, 命一年后东贤王赶来京城, 迎娶新妇。 戎部使节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但大常的天子说,他嫁的女儿, 乃是给前朝天子做过皇后的大女儿,这等尊容,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这一番话说的那忠义王欢喜非常,原来嫁给戎部的女人,竟然是前头皇帝的皇后! 待封圣旨下来, 刘象很顺利地把戎人使节打发走了。 满朝臣子这才惊觉原来陛下的大公主,竟是从前末帝的皇后,虽然是末帝死后追封的皇后,可陛下手中有末帝亲笔求娶大公主为后的书信,这样的皇后也不能说是假的。 如此一来, 大常公主和亲番邦一事, 竟这般圆满顺利达成。 满朝上下俱称赞陛下英明, 陛下睿智。 便是民间, 亦纷纷涌出了许多公主远嫁戎部的可歌可泣事迹,陛下圣明一时达到了顶点, 刘象满意之极。 然而凤邀宫里, 平安公主却闹着要吊死自己。 陛下偶尔从皇后那里听说, 怒而去凤邀宫,不留情面甩了平安一个巴掌,甚至指着薄妃道,“连个女儿都管教不住?!国家大事, 岂能容你们这样不识抬举的人胡闹!” 然后他有威胁平安,“你若敢死,朕叫薄妃与你陪葬!” 平安大哭,“凭什么你说叫我嫁我就嫁!百姓家里都是头嫁听父母,再嫁随己愿,难道我连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如吗?” 这话听得薄妃又惊又怕,哭着捂着女儿的嘴叫她不要再胡言乱语。 刘象听了,反倒镇定下来,冷笑道,“你要与百姓的女儿自称,可你连朕当年送与你的公主府都住不久,常在宫中盘亘。朕倒要问你,叫你此时去做平民的女儿,你吃得了那些苦吗?” “父皇明知女儿不是那个意思!”平安挣脱了母妃的手,怒道,“女儿早已嫁人,什么公主府,父皇有心,就该给女儿修一座‘前朝皇后府邸’,而不是什么公主府,来羞辱女儿、羞辱女儿夫君!” “你混账!再敢胡言乱语,朕即刻就叫人挖了末帝坟墓,将他鞭尸三百三千三万,叫他永不超生!” 平 * 安当即厉声嘶喊,一头撞在旁边柱子,就要去死。 幸而这凤邀宫因前头平安公主几番寻死,早也留了心眼,有许多宫女一时动作,将大公主拦了下来,幸而没酿成大祸。 凤邀宫一时愁云惨淡。 叶玉杏晚上就劝刘象,“平安痴心,这是好事,说明她是个长情的孩子。把她送去和亲,待她到了草原上,自然心里也会惦念陛下这些年对她的好。 况且平安连陛下都敢对着干,骂起来丝毫不气弱,可见她心性坚韧,便是去了番邦他乡,也不会如那前朝和亲公主,早早死在外头,尸骨不存。 陛下不如叫平安住到凤仪宫,由皇后教导,让平安多看多学,晓得为一国之母该有怎样的气魄,才是正经。启儿这些年蒙皇后教导,那样听话懂事,皇后管教平安自不在话下。” 刘象叹道,“也就只有你才是真的为朕着想。” 叶玉杏握着他的手,蹲在他面前,笑道,“我可是有私心的呢。” “什么私心?” 叶玉杏轻轻叹气,把侧脸放在他手心里,伏在他膝上,“我怕,我心里害怕,……咱们的长平素有弱症,万一日后她也要为国出征,我心里就如刀割一般。 陛下,妾想为长平相看夫婿,早早给她定下来,也免了日后再有这种叫我心惊胆战的和亲事。” 刘象一怔,他迟疑道,“现在就给长平定驸马,是不是太早了?” 叶玉杏知道他忌讳什么,只是笑道,“先慢慢相看,又不是今日说,明日就要有的。陛下日日在前朝,那样多的青年才俊,总有能配得上咱们长平的好儿郎!若是有不错的,陛下先替咱们占着,除了长平,上面还有个二公主也要相看驸马呢。” 说到这个,刘象就明白了,笑道,“好好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朕一定替你留意!” 叶玉杏就把事关女儿未来一半的心放下了。 至少这件事在刘象面前过了明路,就不是皇后一人能独断得了的。 第二天,平安公主奉旨住进了凤仪宫。 诸位妃嫔请安时,皇后是被平安搀扶着出来的。 叶玉杏看了一眼对面的薄妃,笑道,“平安气色不错,果然凤仪宫养人。” 薄妃嘴角动了动,淡淡道,“纯贵妃羡慕,不如把长平也送来?” 叶玉杏脸上笑容褪去,转而与皇后说道,“娘娘,妾身一直有个疑虑,不知该讲不该讲。” 皇后以为她要说公主的事儿,笑道,“但说无妨。” 叶玉杏便道,“说来奇怪,陛下登基这么久了,怎么宫中依旧人丁稀少,着实令人惋惜。当年妾身与长平离宫之时,虽然陛下子女福薄,可那些年薄妃、妾身,还有先皇后 * ,总有遇喜生子的。怎么妾身离宫了这么些年,宫中竟再无一人能喜得龙嗣呢?” 皇后目光渐渐锐利地看着纯贵妃,“本宫的确为此头痛许久。那么纯贵妃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叶玉杏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明显紧张起来的薄妃,“这个,……妾身也不知啊。” 一场早请安不欢而散。 纯贵妃的步辇走到关雎宫外不远的地方,金钗与旁的宫女说了几句话,走到纯贵妃旁边,说道,“贾贵嫔在后面跟着咱们许久,瞧着似乎是想求见纯贵妃。” 叶玉杏许久没听过这个人,偶尔闻起,着实想了半晌,她抬手,停了步辇。 从前的贾昭仪,现在的贾贵嫔下了自己的步辇,快步走过来,给纯贵妃行了礼。 几年不见,贾贵嫔容色虽然依旧,并成为了一宫主位,但这些年她渐渐没了当年盛宠,再好的颜色,也熬得少了灵气。 她跪在那里抬头望着纯贵妃,表情凄怆,说道,“妾身有急事,寻不到别人帮忙,唯有娘娘宅心仁厚,是个难得的好人!妾身求娘娘能帮妾这一回,从此往后,妾定当跟随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也不知她遇到什么难题,连江湖口号都翻出来了。 叶玉杏沉吟道,“是意儿怎么了?” 这个意儿,就是从前贾贵嫔与前夫、陛下的八弟方老八生的儿子,算着年龄,如今也该八岁或者九岁了。 当年她还赏了那方意进宫给启儿做伴读呢。 贾贵嫔泪流满面,连连点头,悲苦泣泪道,“意儿前段日子进了禁卫军当差,不知与谁冲撞,竟叫上官把他打了个半死,如今在家里养病,迟迟不见好。 当年意儿的生父,就是家中再无什么资材,找不到大夫买不到好药,生生拖累至死的。 臣妾深居九宫有心无力,听说长平公主有三位御用太医,望娘娘心慈,赏意儿一个太医,去家里看一看他,若能救得意儿性命,臣妾便死而无憾了。” 叶玉杏看着她神色凄苦不似作伪的样子,说道,“我家长平的太医从不给别人看病。这是为了避嫌,你该知道。不过我的启儿与你家意儿从前是有些缘分。 我派人去太医院,指个跌打损伤的去意儿那里瞧一瞧罢,不过宫里的药物,断不能带出去给外边的人用。你且回去,寻些钱财,待我打点好了,你把钱财递给那太医院的人,用以在外头给孩子买药治病。 事后我叫那太医进宫与你分说,你再不必为此东奔西走的。” 贾贵嫔不料纯贵妃竟然真的愿意帮她,她激动地连着给纯贵妃磕头道谢。 叶玉杏不稀罕这点 * 感谢。 她漠然回到关雎宫,吩咐金钗金罗,“查。” 第131章 五十二 消息呈到关雎宫案头 52 自从纯贵妃带着长平公主重新回到宫中之后, 其实许多手脚都很难展开,毕竟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貌,谁也不知道纯贵妃这个半老徐娘到底还有几分本事。 关雎宫的转机出现在凤仪宫大太监被溺毙之后。 凤仪宫的掌事太监在关雎宫闹事, 被陛下厌弃, 这很能理解,难以理解的, 是那太监死的那样凄惨离奇。 有这么一遭,谁也都晓得了纯贵妃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与分量。 但最骇人的,还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儿: 纯贵妃无法无天,不但对皇后娘娘不恭不敬,甚至指使手下女官明目张胆个搜了凤仪宫! 当着众妃嫔的面儿搜了凤仪宫! 陛下还当什么事儿没有! 这样权势滔天的纯贵妃, 谁不害怕谁不胆颤,谁不想依从? 宫里分风头瞬间就变了。 完全变了。 金罗的消息网罗自此铺展地异常顺利,无数从前的旧人,或者后来入宫的新人,纷纷倒戈投入到了关雎宫。 此时纯贵妃让查贾贵嫔亲子生病一事, 金罗查的比从前查庄春儿轻松多了。 不到一天, 果然叫她查出了些许蛛丝马迹, 此时亏得小双嫁给了刘宝贵, 才叫她得知其中许多隐秘细节。 消息呈到关雎宫案头,叶玉杏睡午觉起来, 把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看了两遍三遍: 贾贵嫔儿子挂职皇长子伴读, 其后贾贵嫔得了陛下的宠爱, 就把自己儿子送出宫不叫他在宫里受罪,纯贵妃去行宫之后,方意仍旧在老方家旧宅养着。 那时贾贵嫔正得宠幸,手中有无数钱财, 宫外的方意儿因此也过上了呼奴引婢的豪奢生活。 可那方家并没有什么长辈在外镇着,因此贾贵嫔只晓得儿子过得不错,怎样的不错,却并不十分了解。 到了六岁,贾贵嫔派人寻了先生给方意儿启蒙读书,七岁学骑马学棍棒武术。 方意儿九岁时,贾贵嫔天天听外边进宫来的嬷嬷说她儿子多么好,多么优秀能干,待到有机会与陛下欢好时,替儿子求了个恩典,顺势把儿子送进了禁卫军。 不巧的是,宝贵儿的顶头上司,不是别人,却是常州旧人都晓 * 得的宝贵儿。 从前刘宝贵受陛下器重,赏了皇家姓氏,做得个太极宫禁卫军大总管,因这些年忠心不二,又被提拔为整个禁宫的禁卫军大将军。 刘宝贵跟了陛下十几年,哪里不晓得陛下的心思,根本不想替贾贵嫔收拾烂摊子,便寻了个由头,把方意打发去了守禁宫内宫门的一个小门,做个守门的副将。 这种差事寻都是个肥差,也不费力,还能捞来许多孝敬。 能为陛下看守宫门的,不是有来历的,就是陛下真正的心腹,这个贾贵嫔在深宫多年,竟是能体会一二,多谢那刘宝贵好意。 方意去的明德门守门李将军,是曾经随陛下征战四方小有战功的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 可小小的方意却不晓得其中弯弯曲曲,还当自己被人戏弄,才换了个城门楼子的破差事。 方意仗着自己宫里“有人”,刚开始几天十分乖顺的熟悉环境,不到半个月,秉性暴露,渐渐不服李将军处处辖制。 于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教他设计给李将军灌酒,打算叫李将军在当值时沾染酒气,然后引来巡营的刘宝贵将军,让刘宝贵将军狠狠制服惩罚那李将军。 如此这般一来,没了李将军在他头顶耀武扬威,他方如意就能顶了李将军的职,做上城门的守门正将。 就这,他还觉得自己做个区区门将是委曲求全,是徐徐图之忍辱负重、以某日后大计的好英雄。 谁料这个李将军根本不理会方如意卖弄什么千金难买的好酒,以当值期间,方意带头酗酒为由,把这守门的副将收押,声称要送去军备处领罚。 方意惊惧之下,说服了看守他的小兵,连夜□□出宫逃回家去,打算再不干这个活儿了。 这下就通了大篓子。 试想小小一个看守宫门的小副将,如何能从内宫宫门,顺顺利利逃出外宫宫门,甚至所有看门将军都好似瞎了一般,一点儿声响都没发觉? 那方意逃出宫城,却逃不出外郭城。 还是太液池那里当值盘查时,看见出宫城的这个小副将鬼鬼祟祟不似好人,接连无数个问题砸下来,就把那方意砸问的慌了神,又要故技重施,花钱花人情、甚至顶出他娘贵嫔的身份来说项。 太液池当值的都是国之栋梁,丞相自不必说,内阁大臣、六部阁老,谁不是厉害人。 方意身上的是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他被关押在了太液池的外宫门首。 李将军弄丢了弃城逃跑的副将,羞愤难当,亲自来捉拿这混账,就地亲手把方意打了个半死,扔去专管惩处的军备处,然后给陛下上书请罪。 这份奏折被人中途截留。 留在那里不知道,反正陛下当时是没看着。 然而军备处近年来被陛下亲手扶植的金鹤卫好汉接管,有他们拷问的手段在,方意儿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金鹤卫查明了方意意图谋害上司、行贿逃出宫城等等错事,将此案中相关涉案人员撤职的撤职,关押的关押。 那倒霉的李将军从此赋闲在家。 至于方意,又有上面的贵人出手,叫那金鹤卫网开一面,先叫方意回家休养,待病好了再说其他。 方意身上的差事撸了,可他还有两岁时陛下就封的四品爵位在,回到府里还是个少爷。 府中下人瞧见自家少爷竟然被害成这副模样,吓得不轻。 方意被抬回家不久,一开始还知道自己不对,被府里下人又爱又疼又哄,不到半日,就认为是那李将军错在先。 他就狠狠写了一封信给生母贾贵嫔,把那个李将军痛骂了一顿,要让生母贾贵嫔给他做主。 他娘可是九宫的主位之一! 李将军算什么,刘宝贵算什么,到了内宫,还是得给他娘磕头认罪。 叶玉杏拿起另外几张纸,慢慢往下看。 这起事故中的线索,有一些贾贵嫔与谁谁不和,谁谁宫里的宫人半路骂了贾贵嫔宫里的小太监,某个出不了头的小美人送去内务府修的一只金镶玉镯子,怎样半个月都修不好,忽然在贾贵嫔手腕上出现。 这些与方意之事似乎并没什么联系。 虽然方意那一堆犯事儿的疑点颇多,但叶玉杏 * 并不打算真的帮贾贵嫔什么。 御医是派了出去,御医救得了人的病,却救不了人的命。 她出手的关键在于,有人指引了这样大一盘棋局,是来指向她的。 第132章 五十二 纯贵妃排除异己 叶玉杏暂时把此事放下。 第二日, 那位御医进宫复命,先是来纯贵妃宫里,接着去了贾贵嫔那里。 这件事有纯贵妃帮忙张罗, 贾贵嫔的确没有到处嚷嚷, 悄悄来纯贵妃宫里谢恩了一回,之后, 纯贵妃所在之处,总少不了贾贵嫔的身影。 似乎贾贵嫔当真顺服了纯贵妃。 这日从皇后宫里请安出来,叶玉杏依旧坐在步辇上,堵着众妃嫔不走,叫人把贾贵嫔喊来问话。 这是纯贵妃惯用的伎俩, 总是要在皇后凤仪宫外搞事情。 许多好事者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也有胆子小的缩在人后,不敢此时过分张扬。 杨贵妃好奇的望向高坐在步辇上的美人儿,听自己身边的嬷嬷悄悄耳语纯贵妃娘娘当年一二事,目露向往。 薄妃与孟妃都习惯了, 倒不是很紧张。 那贾贵嫔走过来请安, 脸上却无害怕, 以为自己终于被纯贵妃要重用, 笑着蹲福,“纯贵妃万安, 不知纯贵妃喊臣妾来所为何事?臣妾若能做到, 一定尽心尽力服侍贵妃。” 叶玉杏右手肘搁在扶手上, 手掌托着下巴,看着她笑道,“本宫忽然想起你善吹|箫?今日午后倘若无事,来关雎宫, 为本宫吹一曲。” 贾贵嫔欢喜极了,即刻拜谢应声道,“臣妾一定过来,不叫娘娘久等。” 这是纯贵妃娘娘要抬举她的意思! 她因儿子不懂事,后来金鹤卫将那些事儿捅到了陛下面前,陛下对她好一番恼火,从此断了对她的恩宠,此时若还有机会翻身,那么她一定尽心竭力要将陛下拢在手心! “嗯。”叶玉杏抬手,步辇前行离开。 此事不过是个插曲,有人留意,有人向往,有人嫉妒,也有人不屑。 住在贾贵嫔宫里的低级妃嫔,都走过来恭维贾贵嫔竟然得了纯贵妃的赏识,言语之间十分羡慕,甚至有巴结贾贵嫔,想一起去为纯贵妃娘娘奏乐消遣。 前头几个高位分的娘娘在纯贵妃娘娘之后,纷纷离开。 许妃步撵路过时,不屑地瞥了一眼,冷笑道,“原先你可是得罪过纯贵妃娘娘的,还害的纯贵妃娘娘被先皇后批了个‘惯会养白眼狼’的称号,真不怕纯贵妃娘娘一时记起从前事,将你也扔进太液池?” 太液池都成了后宫噩梦了。 贾贵嫔黑着脸,再怎么讨厌此人,也只能给许妃行礼,紧紧闭嘴不说话不回应。 谢妃今日走得略慢了一 * 些,竟落在了许妃后边。 她的步辇后面过来时,丝毫不停,也不知有没有看她或者留意她,很快就过去了。 上面的妃位全都走光了,贾贵嫔才乘坐自己的步辇,慢悠悠回宫。 叶玉杏回到自己宫里,先问了长平公主今日吃饭睡觉读书,然后自己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凤仪宫里的熏香味儿,舒舒服服换上棉质的长裙,去长平屋里看她写的字画的画。 长平欢欢喜喜给母妃背了诗,还讲了一个小故事。 叶玉杏今日难得没什么烦心事儿,便提议,“想不想去放风筝?咱们回了宫里,娘还没带你放过风筝呢。” 长平公主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脸上都笑开了花。 “那咱们先画个风筝,娘画个蜈蚣,长平画个蝴蝶如何?” 长平扭着身子在母妃怀里撒娇,笑得甜甜地问道,“哥哥也会画吗?” 叶玉杏顿时明白了,笑着叫来小欢子,吩咐道,“你去太极宫北殿皇长子读书的地方去,对他说,长平想放风筝,叫他中午吃完饭练字时,顺手给长平画个风筝,你亲自去那里候着,把皇长子画好的风筝图妥善带回来。” 长平从母妃怀里跳出来,一板一眼吩咐那太监,“要哥哥画个仙女风筝!” 小欢子忍着不敢笑,领命而去。 待到下午,皇长子的“仙女”风筝回来了,竟是个观音菩萨模样的风筝,十分大气。 然而叶玉杏却舍不得把这好的东西飞上天,万一扯坏了,多可惜。 母女二人就为着这张风筝,恨不能吵起来。 就在此时,外头通禀,贾贵嫔前来给纯贵妃请安。 叶玉杏头也不抬,一边与女儿逗笑,一边的金钗对宫人摆摆手,——那宫人就退了出去。 大殿之外,宫女对贾贵嫔笑道,“纯贵妃今日有事,贾贵嫔就在此处与纯贵妃请安罢。” 贾贵嫔无法,只能在大殿外行礼,又坐等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神色怏怏的带着陛下从前赏她的玉箫离开。 第二日,凤仪宫里,大家等皇后出来时候,叶玉杏闲来无事,转头来找贾贵嫔。 她对贾贵嫔道,“昨日本宫与长平一起玩耍,才叫你来又打发你回去,你莫要心里有结。昨儿我求了陛下,把成王进贡的一只翡翠玉箫寻了出来,今晚你还来我宫里,陛下也想听你吹一曲。” 贾贵嫔欢喜地磕头谢恩,“臣妾一定不负娘娘恩泽!” 叶玉杏点头,继而把目光放到许妃那里,笑道,“许妃妹妹,本宫记得你是成王送来的,或许知道这件翡翠玉箫的来历?听说还是前朝时的某位大家喜爱之物? 来,你与本宫说说这件好物好在哪里,叫本宫长一长见识,今晚好与陛下说来听着解闷。” * 被点名的许妃含着恼意屈膝行礼,答道,“臣妾不知。娘娘问错了人。” 她原先是成王父亲蜀王的宠妾,那作死的成王听说陛下喜好,为了保命,将她送入宫中。 这段公案过了多少年大家都忘了,可恨纯贵妃故意这样揭她伤疤。 叶玉杏点头,“原来你不知。罢了。” 许妃木着脸重新坐回座位。 叶玉杏把目光放在了与薄妃窃窃私语的谢妃身上。 那谢妃仿佛感觉到有人看她,不由得身子一僵,本来与薄妃说话时很自然地样子,这一下被盯上,连脖子都硬了起来。 在这种场合,纯贵妃排除异己打击宫妃脸面,手段之黑简直是天下无敌。 她有无数隐私手段,可对上纯贵妃这种明面上踩脸的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叶玉杏目光很快离开。 谢妃冷汗都出了一身。 杨贵妃开口,笑道,“这件玉箫难不成是前朝王大家所写的《玉箫赋》那件玉箫?妹妹倒是对这玉箫有所耳闻。姐姐不嫌弃,今晚也叫妹妹去见识一番!” 这位杨贵妃总是不遗余力见缝插针地讨她欢心。 叶玉杏点头,“但来无妨。本宫的宫室比不得凤仪宫,却也不小了,多摆几张桌子不成问题。” 皇后从后面正要过来,听见这一句,脚步顿了顿,而后无什么异样地走出来,松开扶着自己的平安公主,坐到凤位。 诸人起身,给皇后行礼请安。 皇后今日第一句话,就叫众人精神紧张起来。 她笑着看向纯贵妃和薄妃,“二公主与长平公主年纪都不小了,本宫打算这几日叫平安搬去公主所。可她一人在那里,难免孤单,不如叫二公主与长平公主都搬了去,互相照应。” 叶玉杏冷声开口,“多谢皇后美意,妾身舍不得长平。从前妾身也与陛下说好了,将长平一直留在臣妾身边。公主所房屋简陋,陈设摆不开不说,就是宫人配备,只怕也住不下长平身边侍候的所有人。” 这样的反驳,根本就是认为皇后管理九宫不力,指责皇后要借机虐待长平的意思。 皇后脸色不变,笑着摇头劝她,“你是慈母,当晓得对孩子好,就是要叫她自己把翅膀练硬,这才能高飞。 你不该这样糊涂,耽误了孩子成长。长平在你宫里,连个玩伴都没有,待她去了公主所,两个公主陪她玩,不比现在好? 再者,启儿也是那么大就去了皇子所,公主再娇贵,也比不过皇子,你说是不是?” 这几句话,简直把该打击的都打击了,该挑拨的都挑拨了。 这一番话说的薄妃拳头紧握。 叶玉 * 杏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对面的薄妃,仿佛没听懂皇后挑拨了她与薄妃,甚至阴险的挑拨了她的两个孩子。 她笑吟吟答道,“皇后说的有道理,不过臣妾还是不打算叫她过去,娘娘不必再劝。皇后真有心,不如问一问薄妃最近饮食起居,怎么臣妾瞧着薄妃仿佛精神不打好,脸色蜡黄蜡黄的,看着叫人揪心呢。 薄妃,你月事来得准么?本宫记得你月事是在每个月初一初二,这个月月事可来折磨你了?哦,前头似乎有那么两日你倒是因病没来凤仪宫,今日来给娘娘请安,大约是小腹疼痛好些了?” 今日是初四。 薄妃脸色一变,嘴巴张了张,哆嗦着不知该说什么。 孟妃吃茶,好似什么都与她无关。 皇后眯着眼看向纯贵妃,“纯贵妃果然心细,连着等小事都放在心上,薄妃你不舒服,就该叫了太医来看。” 谢妃起身,站到了中间,屈膝行礼,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妾身有事要奏。” 皇后正色,“你说。” 叶玉杏左手拄着下巴,上下打量谢妃,发出一记“呵”的冷哼。 众人都安安静静,纯贵妃娘娘的这一声冷笑,大家听得清清楚楚,再联想起前段时日那谢氏丑闻,此时看向谢妃的目光都充满了鄙视与轻薄。 谢妃在宫中苦苦求生,此种小折磨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因此根本不为所动。 她抬头,说道,“臣妾状告杜美人与禁卫军私通。” 杜美人是秦王送来的第一个嫡妹,做过妃子,后来得罪了纯贵妃,被陛下削了妃位,贬为美人,多年以来始终幽拘在里仁宫的一个小小的偏殿里。 她的随行宫女跪在旁边举起手里的证据。 此言一出,全宫哗然。 叶玉杏听见了“禁卫军”三个字,顿时眯起了眼。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把玩着新得了的一把团扇,那扇柄的流苏在她素手指尖流淌,她看了一圈露出震惊模样的众妃嫔,……以及凤座上的皇后,最后目光在那贾贵嫔脸上略停了片刻。 众人神色各异。 她心道,“这个谢氏,比她想得还有点意思。” 第133章 五十二 此时全都被关雎宫的纯贵妃给占…… 谢妃将证据一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讲了, 的确是人证物证齐全的样子。 杨贵妃倒也不急,等那谢妃说完了,才冷声呵斥道, “谢妃说话注意了, 什么叫做私通?!我姐姐在后宫病了这么些年,连屋子都不出去, 怎么就有气力与禁卫军私通了?!” 皇后一言不发,叫人把那证据拿来,看了一遍,沉声道,“来人, 去吧杜美人捆了,连同那个姓姓马的禁卫军一起,送去宗人府严加拷问。” 杨贵妃脸色一变,跪倒 * 在地,气恼道, “皇后娘娘明鉴, 姐姐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定是那谢妃眼热妾身受陛下恩宠, 刻意污蔑妾身的表姐, 来陷害妾身!” 皇后叫人把她扶起来,安抚道, “此时与杨贵妃无关。不过那杜美人拘禁多年, 如何能与禁卫军走在一起, 本宫定会彻查清楚。” 叶玉杏冷眼看完全场,刘宝贵求娶小双多年,心诚意足,小双能出宫过自己的日子, 没有错。 她不为自己当时送嫁的决定后悔。 有错的是借机生事之人。 从凤仪宫出来,叶玉杏乘坐步撵回到关雎宫,不久,哭哭啼啼的杨贵妃前来求见。 金钗迟疑,“这时候,娘娘还是不要见她比较好。” 纯贵妃与刘宝贵与小双牵连不断,前些日子金罗才找过刘宝贵打听消息,谁知道那些人包藏了哪些祸心。 叶玉杏道,“今儿早上我还说叫她来我这里呢,此时说不见,见或者不见在别人眼中都是一样的,叫她进来。正好我有事要问她。原来这个杜美人一直活着,我当她早就撑不住走了。” 很快,杨贵妃哭白了脸进来,倒地就跪,眼泪汩汩往下流,抽抽噎噎诉苦道,“纯贵妃娘娘明鉴,我姐姐绝不会做出这等丑事!求纯贵妃救姐姐一命!从前姐姐对纯贵妃多有得罪,妹妹愿意代替姐姐受惩罚,什么惩罚都行,只求纯贵妃能救我姐姐……” 不论她与表姐之间感情如何,她们两个都是秦王送来的亲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旦杜美人被认作私通,她这个贵妃的宠爱也该到头了。 叶玉杏没有叫她起来,而是沉默不语,静静看她伏地哭泣。 “母妃!娘!” 大殿之外,长平公主往里探头探脑了许久,看着没人说话,就要冲进来。 金钗忙出去,抱着公主去了别处,“娘娘此刻与你父皇的另一位贵妃娘娘说话呢,公主此时去了,还得给人磕头,多不好。” 长平最讨厌给皇后磕头,此时听了,果然就乖乖被抱走。 外面的人走远了。 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宫人都退了出去。 叶玉杏想了许多事,她问道,“谢妃心思深沉,诡计多端,本宫从前也差点被她扳倒。你来求我,可有想好代价?” 杨贵妃闻言大喜,一边流泪,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跪着往前爬,抖着手把这东西双手递上,“娘娘还请过目!妾身在这宫里谁也不信,只信娘娘!” 叶玉杏从一开始就怀疑她知道些什么。 此时她从杨贵妃手里拿过荷包,摸着里面四四方方的,打开来看,惊讶的看着杨贵妃,“这是——” 杨贵妃还跪在纯贵妃脚边, * 颤抖着说道,“这是妾身从家里来时,表哥送给妾身的自保之物,此印,可调集宫中暗藏密使十人。 若妾身陷险境,凭此物,可顺利偷偷出宫,宫外自有人接应,连夜出城,返回西北。” “放肆!” “娘娘,娘娘息怒,表哥并非是要造反,而是想保护妾身与表姐性命!” 叶玉杏甩开她的手,掐住她水灵灵的下巴,冷笑道,“这件东西到了我的手里,纵然日后我逢难,难道我还能撇下我的孩子,独自去什么西北苦寒之地苟且偷生? 又或者你们打定主意,想要骗了我启儿出去,最好挟天子以令诸侯?!本宫有这么傻么?还不如实招来,你们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一环扣一环的想要将本宫拖下水!” 杨贵妃吓得浑身发抖,连连摆手,慌张道,“不不,娘娘误会臣妾了,臣妾绝无此心!臣妾对天发誓,如有伤害娘娘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叶玉杏甩手将她推开,站了起来,“你随本宫来。” 杨贵妃脸蛋上出现了被掐的紫青的手印,战战兢兢站起来,抹着眼泪随纯贵妃往外走。 越走越偏僻,不知道走去了哪里。 仿佛是偏殿,或者是后殿? 叶玉杏与她走到一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口井,她当着杨贵妃的面,把手往那井上一递,手心松开,那物随即坠入井中。 片刻之后,井底传出落水的声音。 杨贵妃茫然看着那口井,不知所措。 叶玉杏转身走了,边走边道,冷漠道,“你且回去,好好收拾自己,今晚照例来本宫这里,杜美人能不能留得性命,端看你今晚能否好好侍候咱们陛下欢喜了。” 说道这里,她回头,神色异样的看了眼杨贵妃,“你表兄将你送来京城侍奉陛下,可真正从你的心?若是你心中有丝毫不愿,尽管告诉本宫。本宫从不强人所难。” 杨贵妃好似听懂了,又没听懂,懵懵懂懂,咬着唇,最后点头。 送走杨贵妃,叶玉杏叫人收拾长平的东西,叫来女儿,“皇后娘娘要你去与两个姐姐一起住,你愿意吗?” 长平才不懂什么人心险恶,只听说要与那两个姐姐住在一起,以为是三个人睡一张床,顿时欢喜,“愿意愿意!女儿现在就要去!” 叶玉杏哼笑,笑着抱着她,“好啊,娘现在抱你去看看你的新房间,漂不漂亮,好不好看!” 关雎宫忽然改变主意,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公主所去了。 皇后这里还没给平安公主挑算好的搬家的几个时间,就听说纯贵妃在公主所大发威风: 她看中了一个院子,可又说那个院子太小,于是当场叫人把左右两个院子院墙推到,打通,一连三个院子合并,全都给了长平。 那左右两个院子, * 其中一个就是给大公主的院子,里头金银珠宝无所不有。 此时全都被关雎宫的纯贵妃给占了。 皇后听闻后,气得将手里的茶盅都摔在了地上,“贱妇安敢!” 一屋子宫人都不敢喘气。 到了晚上,关雎宫设宴,陛下与贾贵嫔、杨贵妃两个在关雎宫嬉戏玩耍,十分不成体统,闹了整整一夜才消停。 第二天给皇后请安,皇后早早坐在凤位,只等着纯贵妃来了治罪。 谁知纯贵妃竟然打发了陛下身边的一个太监过来回话:“长平公主昨夜在公主所贪玩着凉,纯贵妃心焦,与陛下一同前往公主所探望长平公主,不能来给皇后请安,还望皇后恕罪。” 那太极宫的太监颇为倨傲,转述完此事,就走了。 第134章 五十三 长平有自己的六人抬步辇呢…… 53 皇后身后侍立的平安公主偷偷去看薄妃。 薄妃低着头, 不知在想什么。 她无意识地抚着小腹,在想,要不要给皇后娘娘透个口风, 若想一招斗败纯贵妃, 其实只需斩断纯贵妃的后路,即可成功。 那情景全都落在平安眼里, 她站在凤位后边,不禁暗忖,原来母妃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皇后的眼。 平安想着昨日皇后说,她在公主所的院子被小公主长平占了去, 她其实没多少在意,此时却不禁想,母妃难道也不在意吗。 占了大公主院子的长平非但不得意,反而在公主所哭得要死要活,紧紧抱着纯贵妃不撒手, “不要住这里,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娘我要回家!” 纯贵妃跟着一起哭, 抱着女儿哭。 刘象只会围着这母女俩转圈圈, 着急的“唉唉”唉个不停。 说起来也怪,他都有三个闺女了, 可只心疼最小的这个。 前头两个女儿, 生大女儿时, 虽然是他头一个孩子,但女儿生来没多大用,也就没怎么上心;生二女儿时,因为既用不着二女儿去给末帝做质, 也不是个儿子,两处都没什么用处,他也没多在意。 到他六儿生三公主了,这孩子先天不足不说,又多年寄居行宫,其实这孩子对他来说也没多大用,还不如大公主,先是去末帝那里做质,而后又代国出征嫁给番邦贤王,但在他这里,总是围着三公主生怕这小女儿哪里又磕了绊了被人欺负了。 他女儿在这里一 * 通嚎哭,还不叫他抱,仿佛被吓到了只哭着喊着要她娘,把他急的不行又半点帮不上忙,只能旁边“哦哦”“不哭不哭”的哄着着。 可惜小女儿眼里根本没他。 刘象一时气馁自责。 昨晚他是爽快了个够,还不是因为长平不在,叶氏才敢放纵他在关雎宫耍赖胡闹。 但长平被“骗”一回,绝不会再上当,哭死也要回去关雎宫。 最后没办法,刘象捏着鼻子认了,叹气地不行,在叶氏的帮助下勉强抱住了伤心的女儿,好声哄道,“走吧走吧,父皇抱你回去!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去回去,咱们再不来这里了!” 有了刘象作保,叶玉杏二话不说,立刻抹了眼泪就叫人收拾昨日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全都搬回了关雎宫,因有太极宫的太监宫人的帮忙,这回去的声势比昨日来还要大。 临走时,她还吩咐左右,“这里留着谁也不准给住,那左右两个院子也不准把墙再起起来。” 长平总要长大的,这地方圈住了,就是她女儿的地盘,没道理到口的肥肉还要吐出去。 刘象这才注意到院子的问题,一问,得知纯贵妃的壮举,笑得不行,抱着脸上挂着泪水的女儿,豪气道,“咱们长平也喜欢大院子呀,明日朕叫工部来个人,给长平整个漂亮的大院子!有秋千,有花架,还能放风筝,好不好?唉唉,朕的心肝,可不能再哭了!” 叶玉杏跟在旁边,听他不要命的讨好女儿,甚至还想抱着女儿坐他的御辇,好笑的不行,“陛下就纵着她吧。” 长平有自己的六人抬步辇呢。 众人回到了关雎宫,因昨晚长平没睡好,叶玉杏抱着女儿去她的屋里睡觉。 刘象今日不用上朝,想起昨晚愉悦,忍不住惋惜。 叶玉杏哄着女儿睡着了,出来后见大殿里躺在美人榻上的陛下,神游天外一副色气,便把殿内人都弄走了,与刘象偷偷摸摸盘窝在那小小的榻上,笑着说了几句话,把他揉来揉去,“我知你从前有件心事,一直没了,如今有个机会,能叫陛下心里好过一些,想听一听么?” 刘象抱着叶氏,一边上下其手占便宜,一边笑嘻嘻问,“哦,朕还有没了的心事?朕可是□□皇帝,能有什么心事了不得的!” 叶玉杏就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刘象的嬉皮笑脸的样子渐渐沉了下来。 他 * 那作乱的手不知何时改做环抱她,抱她抱紧紧的,把一张脸搁在她肩膀,脸上的表情明显变得哀伤且沉重。 “好六儿,这宫里,这天下,大概也就只有你还记得……” 记得从前那个院子里,因为他一时疏忽,没了的那个心爱的五娘。 便是五娘的妹子贾三娘,也只会借着五娘的过去,一次次来与他邀宠。 叶玉杏抱着他的脖子,低低暖暖道,“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五娘和七娘一样,都在陛下心里好生藏着爱着。倘若有一日臣妾也去了,必定也是长长久久在陛下心中,如同日月更替,万古不变的。陛下就是这样的人,妾身都知道的。” 刘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嗯”了一声。 当晚,陛下摆驾杨贵妃所居的鹿鸣宫,在鹿鸣宫待到了三更时,陛下身边的太监就急匆匆出来,直奔宗人府。 皇后是第二天起来时,才听说被她发落在宗人府的杜美人竟半夜被陛下弄去了鹿鸣宫,还与那杨氏两个一起,两姐妹共侍陛下于飞,荒唐了一整夜! 这消息来得十分惊骇。 杜美人通奸一是不管是真是假,都已经被她钉地死死的,当时她给太极宫递去秘密关押、不日处死的奏章时,陛下那边并无什么反应! 怎么一夜之间,就叫那个贱人翻了案! 众妃嫔给皇后请安之前,大都得到了这个消息,惊骇万分之外,各个都与谢妃走得远远地,生怕叫她看着不爽,再给穿小鞋。 陛下都饶了杜美人,可见杜美人根本没有所谓的“私通”,完全就是谢妃为了泄愤或者攀扯杨贵妃,才往死里陷害的。 其目的实在可见:把杨贵妃拉下水,指不定她谢妃就能荣登贵妃宝座。 然而谢妃却脸皮似城墙,都这般田地了,还装作温婉大气,仿佛那些都与她无干似的。 众人等了好一会儿,纯贵妃依旧因长平身子不妥,没有来请安。 杨贵妃却来了。 只是众人从她脸上瞧不出什么来。 曾经与杨贵妃有过“战友情”的贾贵嫔,倒是同她说了两句闲话,议论了长平公主几句,待皇后一来,她两个嘴巴如蚌壳一般,都不怎么张嘴。 皇后冷冰冰看着杨贵妃,斥道,“跪下。” 杨贵妃木着脸,起来,跪了下去,一声不吭。 皇后道,“你可知罪?” 杨贵妃闭上眼,“单凭皇后处置。” 皇后见她油盐不进,冷声 * 吩咐左右,“杨贵妃秽乱宫廷,教唆陛下与罪人合欢,为本宫所不能容忍。即日起,杨贵妃禁足鹿鸣宫三个月,抄写经书一百卷,非本宫旨意,不能出宫门半步。杨贵妃,你可领罪?” 杨贵妃伏地,“妾领罪。” 今日纯贵妃不在,杨贵妃就是第一个走的。 尽管被禁足了,她还是学足了纯贵妃的模样,冷眼高贵的把后面的谢妃叫来自己步撵前,吩咐自己的女官,“谢妃对本宫不敬,赏她十个巴掌以儆效尤。” 说完,留下打人的女官太监,招摇离开。 第135章 五十三 凤仪宫战战兢兢 宫门口这么多人, 皇后始终没有派人出来主持公道,谢氏握紧拳头,时隔多年, 再次当众生生受了这十巴掌。 杜美人死了。 叶玉杏陪着女儿给雀鸟喂食, 瞧见金罗躲在人后给金钗使劲挤眼睛,她把雀鸟交给女儿, 自己走到旁边坐着,叫来金罗,听她低声说话。 “杜美人今早要被皇后派去的人扭送回宗人府,然而杜美人声称要卸下陛下昨晚赏的钗环,就在外边人等候之时, 她在屋内上吊自尽。 杨贵妃当时去给皇后请安,没能及时救得了杜美人。这会儿杜氏的尸身应该被送去了外头收敛。 当年她与娘娘作对,焉知有今日之祸。” 叶玉杏默不作声。 过了会儿,看见女儿提着鸟笼笑嘻嘻走过来,她才回了神, 又问, “那个禁卫军呢?” 金罗撇嘴, “撤职回家做个富家少爷了呗, 还能怎样。” 叶玉杏神色中流露出对外边世界的向往。 可惜了这个杜氏美人。 若非天下变故,她作为前一任秦王嫡出的女儿, 只要嫁的不差, 也该高屋华服顺顺遂遂过完一生的。 叶玉杏摸着女儿的头发, 若非天下变故,她也只是常州那个小小商户宅院里的美貌六娘而已。 可如今,她已经是九宫里咳嗽一声,阖宫都要抖三抖的纯贵妃。 刘象在太极宫处理政事, 直到晚上回来后|宫,待要再去鹿鸣宫,才晓得皇后做了什么好事! 他暴怒之下,都没有派人,自己直接闯去凤仪宫将皇后骂了个狗血喷头。 当时凤仪宫情形之惨烈,不足为外人道,却是皇后入主凤仪宫以来,面临的最大的被废风暴。 听说皇后当场便被陛下骂的以头抢地,要以死谢罪。 这样更惹怒陛下,恨不得即刻下旨,将皇后九族都灭了,这才吓住了皇后以死相逼的决心。 刘象伤心欲绝。 他从没想过,自己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竟然连个可怜的女人都保不住! 十年了。 十年前他失去了心爱的五娘,十年后,他依旧保不住那个婉转承欢的可怜女人 * 。 刘象骂完废物皇后,颓废的去了关雎宫,要抱着他最爱的六儿流了一夜的泪。 晚上殿内的人都出去了,叶玉杏服侍着刘象,跪在陛下面前,悄悄与他说起双宿双飞的杜氏和那个禁卫军。 刘象一咕噜从床上坐起,震惊又惊喜,把个爱妃抱上床,欢喜的眼泪都流出来,“六儿说的可是真的?!……她、她没死?” 叶玉杏仿佛被陛下感染了情绪,吸了吸鼻子,靠在刘象肩头,道,“我早早知会了小双,她与宝贵儿都知是陛下天恩,在外头买了一具假尸,化妆佯作杜氏,趁乱把杜氏从鹿鸣宫带走藏了起来。除了没料到皇后明知陛下要了杜氏,还想置杜氏于死地之外,别的幸而都一切顺利。 这也多亏了陛下从前处置了皇后身边的那个不规矩的太监,好叫皇后点兵点将捉人时,没有心腹太监,竟慢了一步,妾身才稳妥的使出了李代桃僵的计策。……这是陛下的心结,妾身万万不敢有一点点行差错行。” 刘象听得又紧张又满足,不停地说“好好”“很好”。 她没死,她人还活着。 她被送了出去,与那男子双宿双飞。 刘象从没这样因为把自己女人送给别人,而冲动感动地想哭。 两人抵足着说了许久。 叶玉杏看着陛下心情越来越好,不禁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那杜氏久久被束缚的里仁宫,虽然里仁宫的主位是贾贵嫔,贾贵嫔又有她那儿子如意儿在禁卫军,可妾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杜氏究竟怎么样,才能躲过重重宫婢与守卫,与外边什么人私通?” 这个刘象却能答她。 他自从听了叶氏的话,要放杜氏一条生路,就派人去查了所谓“私通”一事。 他解释说,“他两个还真没有什么私情,不知道皇后怎么信了谢氏的鬼话,搞得这个冤假错案。朕有一番成人之美的好心,那晚在鹿鸣宫,叫来那个后生审问,好意要把杜氏赏给他,谁知杜氏与那后生见了面,两个人竟然都不认识?!你说皇后是不是个废物!” 叶玉杏惊讶地问,“不认识?怎么可能?当时谢妃信誓旦旦,还给皇后了许多证据呢!而且宗人府查案的都说证据确凿,这都能是假的?” 刘象就是恨这个,他气道,“你也是傻,皇后与朕有何分别?朕要杀人,难道还得个证据才行?” 这个话题就沉重了。 两人沉默了半天,叶玉杏伏在他胸口悄悄开口,“那杜氏两个,现在好上了没有?” 刘象十分得意,“朕亲自看着他们两个洞房的,敢不好?!”这还不够,他非得附耳给她讲了许多生动的情形。 叶玉杏羞得满脸通红问不下去了,猛捶刘象胸膛,他就这点爱好过不去。 这夜皇后与谢妃先后抱病,后宫不必日日去凤仪宫请安,倒也安静了许多。 半个月后,凤仪宫战战兢兢夹尾做人,到底没有听见陛下再说废后的骇人话来,皇后才渐渐大好了。 谢妃却似乎病重,皇后思量再三,亲自去先进宫探病。 其余宫人退出,屋里都是自己人。 皇后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谢妃,轻声道,“不是本宫不帮你,你一直想再进一步,然而你所谓的一石三鸟的妙计,不但被人从根子上破了,甚至连我都被你连累。你想要成就好事,却不是你我想的那般容易。 先一个,牢牢霸着陛下的纯贵妃,就不是你能撼动的。 本以为杨贵妃是个软柿子,本身娘家还是个忌讳,谁料这一回竟然叫她们这样轻易就解了围。本宫能禁她的足,却不能无旨削去她的贵妃位分。你且得熬着。” 原来谢妃设计所谓杜美人私通只是个开头,杜美人居所在里仁宫,里仁宫主位贾贵嫔、杜美人表妹杨贵妃,还有贾贵嫔与杨贵妃攀附上的纯贵妃,都将在她设计的“私通”大案中,纷纷倒毙。 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容忍给他戴绿帽的女人,更不消说是贵为天子之尊的陛下。 况且,纯贵妃还是陛下唯一子嗣的生母。 纵是为了天下,陛下也不能叫生母的名声害了皇长子风评。 只要她在宫中掀起针对纯贵妃的风言风语,她就自信能把风言风语打成确凿证据,叫那纯贵妃死无葬身之地。 她筹谋这件事,耗费精力无数,花了银钱无数,怎么就忽然被人破解了?!她想不通。 谢妃咳嗽地说不出话来,一味流泪。 皇后看她痛苦,握着她的手,“你若是能扳倒这两个其中一个,本宫自然能推你坐上贵妃之位。但眼看这个法子不行了,你也收了心罢。你好生休养,待日后你大好了,咱们从长计议。” 说到最后,皇后亦是含恨于心,悔自己当时心软,没能一鼓作气拉杨贵妃下马。 谢妃咳嗽着与皇后行礼感谢,恨不能下床给皇后磕头以表忠心。 这些笼络人心的话说完,皇后就告辞。 谢妃强撑着弱体,在床上跪送皇后离开。 待皇后走了不久,谢妃的女官就悄悄进来回话,“皇后凤撵回了凤仪宫,皇后却悄悄去了凤邀宫。” 脸上再无病态的谢妃冷笑,“看来这个薄妃真的有 * 了好消息了,连皇后都要把本宫当成弃子。本宫为皇后设计了这样一个大礼,她自己做砸了事情,还将错处推到本宫身上,无用之极。 那咱们就看看,这个薄妃有几分本事,没有先皇后在,没有纯贵妃护着,单单靠着这个无能的皇后,她能不能把这个孽种生出来。” 端午节家宴,长平公主坐不住,要去外头摘花,皇长子自告奋勇,带着妹妹去御花园玩耍。 就在兄妹俩在碧月亭的曲水游廊追逐嬉戏时,长平公主忽然看见一个宫女从她身边冲过来,然后直挺挺翻过长亭栏杆,跳进湖中,挣扎了几下,就沉入湖底不见动静。 长平公主吓得当晚发热大病起来。 同一时间,薄妃在春风阁家宴,给陛下敬酒时,不知怎么忽然脸色一变,酒杯一倒,她抚着小腹脸色痛苦地喊着“痛”。 太医赶紧来诊治,发现薄妃胎象不稳,慌忙开了安胎药,吩咐再不能吃辛辣之物,不能剧烈活动,最好躺在床上,安心养胎。 一夜之间闹出来这多的事儿,陛下怒斥皇后,狠狠甩了皇后的面子,在薄妃凤邀宫里待了一夜,守着薄妃吃了药胎象稳固之后,才急急赶去关雎宫,看望受惊吓的女儿。 他来时,却见刘启跪在关雎宫院子里,死活不肯起来。 叶玉杏正抱着不肯起来的儿子痛哭,“你妹妹被人害,你难道也要这样挖娘的心肝吗?!不是你的错,你跪在这里,别人不怎么样,娘却是要活不下去的!我怎么这么命苦,你们都是来讨我的命的吗?!” 刘象来见到这情形,一把揪起刘启,“这个混账东西,你没看你娘都伤心成什么样儿了,你还这里添乱!滚进去给你妹妹熬药!跪跪跪!跪个屁!” 刘启被陛下这么一吼,僵着脖子硬把眼泪咽下去,硬邦邦行礼,然后丧气伤心的去给妹妹熬安神药。 叶玉杏哭着扑在刘象怀中,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都是拿钝刀子,割臣妾的心上肉……怎么就容不得……容不得孩子……” 本来刘象过来晚了,心存愧疚,见到这情形,听她说这话,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她看,因而咬牙切齿道,“朕一定要彻查清楚!该杀的杀,该剐的剐!” 第136章 五十三 叶玉杏忙用团扇遮住口 一晚上没有几个宫室能安静入眠。 陛下手下查案的十分迅速, 很快,许妃被贬为许美人,幽禁冷宫, 此生不得出冷宫;螽斯宫刘贵嫔被贬庶人, 幽禁冷宫,此生不得出冷宫。 许妃乃成王当年先给 * 陛下的自己父亲的爱妾, 刘贵嫔是先皇后提拔起来的宫人。 九宫之主位,即刻空缺出了两个。 唯独谢妃没有任何惩处。 金钗不解,“娘娘怎么偏放过她了?” 叶玉杏不好解释谢妃之事,只冷笑道,“放过她?我只是不想让她与从前一般, 削位而不动筋骨。” 长平渐渐从那噩梦中好起来,纯贵妃亦有心情去太极宫北殿,看望读书的刘启,顺便询问孙太傅刘启的读书成绩。 也是这一次,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才算真正缓和了起来。 纯贵妃让长平去太极宫前的广场玩, 她独自来到刘启读书的书房, 刘启恰好去解手, 隔壁的太傅孙清明闻得纯贵妃娘娘前来, 恭恭敬敬去那边行礼,嘴里却问, “可要臣帮忙料理娘娘家事?” 家事? 叶玉杏坐在启儿读书的位子, 摸着启儿的笔墨纸砚, 然后起身,坐到了先生教学的主座。 太傅始终拱手行礼,礼仪周到。 叶玉杏道,“太傅多礼了。太傅请坐, 本宫不过来问问启儿的功课。” “臣不敢。”孙太傅站直了身体,却不会真的去坐着与纯贵妃应答。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这个孙正说话。 她说,“些些琐事,我会亲手了结,却担心启儿因此疏远。” 孙清明点头,沉吟道,“娘娘考虑得是。” 两人点到为止,不多时刘启回来了,叶玉杏听了孙正给儿子上课,听了两刻钟方才离去。 待到中午,叶玉杏与陛下还有皇长子,三人一起吃了午饭,她回到关雎宫,禀退宫人,把偷梁换柱留下的杨贵妃的那方小印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上面的印记: 申申如也。 叶玉杏自言自语,“子之燕居,申申如也。” 杜申。 她把这个小印重新垫在写大字的条案脚下,桌角深陷在地毯中,地毯的绒毛轻易挡住了这个角儿。 本来按照刘象的意思,等到明年,让降了中原的戎人左贤王亲自来京城迎娶新娘。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左贤王与悄悄 * 潜回北方草原的右贤王大战一场,被杀身死,右贤王迅速统一了北方部落,竟在一个夏天里,就成了北方的大可汗。 陛下再三思量,把平安公主打包,派兵亲自将公主送去北方和亲。 平安在皇后凤仪宫养了许久,被陛下亲派的教养嬷嬷讲了许多前朝末帝宠爱前蜀王女儿、那位末帝皇后的故事,又听了许多朝廷不易、陛下艰难、家国天下的大是大非,终于从个人情爱中清醒过来。 就是为了生母薄妃,为了妹妹的未来,她都得认了这个结果,坐车远离故乡,北上番邦。 平安公主一走,叶玉杏就寻了机会,在御花园遇见了陪同皇后赏花的薄妃、谢妃两个。 薄妃有孕在身,皇后免除了她的礼节。 叶玉杏先给皇后行礼。 谢妃再给纯贵妃行礼。 叶玉杏笑着叫人掐了一只花,拿在手里,状似无意的将这花儿一点点撕成碎瓣,佯装发愁道,“真不知平安嫁去戎部有什么好的,咱们大常的军队都死绝了还是怎么的,竟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去完成两国和好的大事。听说那戎人大可汗都六七十岁了,不知道平安这一嫁过去,如何受得了打击!” 薄妃听了这句话,立刻变了脸,“你说什么?谁六七十岁了?” 叶玉杏忙用团扇遮住口,震惊地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薄妃,“难道,难道皇后娘娘没说么?” 皇后哪里知道这些! “戎部大可汗六七十岁?”皇后也是一脸震惊,与谢妃对视一眼,“本宫不知……纯贵妃如何知道的?” 叶玉杏眨了眨眼睛,不肯再说,换了话题,“妾身胡言乱语,什么六七十岁,都是臣妾瞎猜的,皇后娘娘又要骂臣妾嘴碎了。” 她很快找了几口,离开这个是非圈。 薄妃心里受到巨大震动,与皇后道了告辞,就坐着步辇走了,走着走着,走到了前往关雎宫、凤邀宫分路的岔路口。 叶玉杏在花园绕了一圈,回来时,却见薄妃步辇在那她宫外逗留。 薄妃下辇,由宫女扶着,亲自来给纯贵妃请安,脸上 * 的焦虑与担忧都是真的,“纯贵妃万安,不知纯贵妃方才所言,是真是假?那大可汗果真六七十岁了?” 叶玉杏忙扶起薄妃,叹道,“你决议把女儿送出去时,难道就不曾担心过这个问题么?能在草原称雄的,难不成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 那里不是中原,没有礼乐制度。 说句不好听的,左贤王被杀,他帐下那么多的王妃,还有从前来咱们京城议和的那位忠义王,他的妻女最后也不都被如今那位大可汗给收了? 这也罢了,就是不知大可汗能活多久,若是不幸,平安嫁过去,大可汗两脚一蹬没了,他那些王妃女人又都会被他儿子收用。想想就害怕。” 这一回,薄妃是真的站不稳了,嘴唇哆嗦着,怒道,“你胡说!怎么可能是这样!他戎部也是人,怎么可能这般辱母胡来!” “戎部?戎部怎么了?”叶玉杏好似听见了什么难听的话,她附耳对薄妃道,“姐姐难道忘了常州二道街的布店了,那家不成器的庶子,当年不也肖想过当时是他继母的本宫么?” 薄妃满脸震惊,被纯贵妃的不要脸吓得说不出话来。 叶玉杏惊讶,“皇后替薄妃姐姐教养平安时,这些戎人习俗可都是要学的,姐姐难道都不知道?皇后娘娘不至于没有与平安学习戎人的说话、穿衣、饮食习俗吧?或者皇后是不愿叫爱女如命的薄妃姐姐知道呢。” 明知纯贵妃是在挑拨离间,可薄妃真的撑不住,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叶玉杏不紧不慢道,“兴许这就是咱们平安的命罢。” 薄妃眼看就要晕倒,叶玉杏叫人把她强行抬走,还吩咐人去太医院,把专门服侍薄妃的两个太医都喊来,万般小小心谨慎。 不过,薄妃再伤心,也不会真的要拿自己腹中孩儿开玩笑。 纯贵妃一行人进了关雎宫大门,金钗搀扶着娘娘担心道,“您何必亲自对薄妃说这些话,万一她 * 因此恨上了您,要存心害您,咱们怎么办。” 叶玉杏换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冷笑道,“她敢与谢氏谋算我的长平,我就要亲自叫她尝一尝这种伤心痛苦的滋味。假以人手,怎么能消我心头之恨。” 皇后无缘无故要让长平搬去公主所,这两人功不可没。 金钗不好再劝。 她只是说,“谢妃狡猾似泥鳅,娘娘要仔细不被她带入水中才好。” 叶玉杏留下谢妃是有大用,但她仍旧意难平。 想着心事,她默不作声地走去长平那边,重新换上温柔的笑脸,看她今日读书写字的情形。 才走到长平门外,有宫女匆匆过来,行礼道,“皇后娘娘有请。” 叶玉杏顿了顿,继续往女儿屋里走,仿佛没听见一般。 金钗把不相干的人拦在了外头,细细问凤仪宫派了谁来传话。 叶玉杏看了女儿的读书成绩,然后与她圈了许多好看的字,打发女儿去荡秋千喂鱼养兔子后,才去寝殿换了出门的衣裳,不紧不慢前往凤仪宫听训。 经历过被陛下当众喊作“废物”,被陛下怒吼着要“废后”“株连九族”,皇后此时练得很能忍耐纯贵妃。 有人通禀纯贵妃驾到,皇后把修剪花枝的剪子往桌上一扔,走去外头殿上。 这里是平常妃嫔请安的大殿。 此刻,只有上面的皇后,与下面坐在两排太师椅之首的纯贵妃。 见着皇后来了,纯贵妃起身给皇后微微屈膝请安后站起来,笑道,“皇后唤妾身前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长平还有功课,妾身时间紧得很,不能陪娘娘久聊。” 皇后抚摸着凤位扶手上的金凤,说道,“你今日在御花园说的那些话,本宫不是很明白。所以叫你来,分说分说。” 叶玉杏见她如此直爽,嘴角勾起笑意,不管人家叫没叫她坐下,她就坐到了她平常的位子,叹道,“皇后娘娘实在多虑,妾身怎么晓得皇后连这等小节,都不曾去了解? * 怕是娘娘。唬我呢,平安公主蒙娘娘一番教导,娘娘宫中能人辈出,想必戎部这点子小事也该清楚明白的。至少该比不用因此费神的妾身懂得多。” 皇后冷冷看着她,“本宫却以为,纯贵妃是在挑唆本宫与薄妃之间的关系。” 叶玉杏偏着头,笑着望向凤位上的皇后,“当时好像,……是有这样的打算。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放肆!纯贵妃你接二连三对本宫不敬,当真仗着陛下宠爱,本宫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吗!” 叶玉杏语气寡淡,无滋无味道,“皇后此言差矣。臣妾开个玩笑而已。皇后怎么就当真了?若我说的话句句都能成真,那么本宫如今正经要说‘胆敢在九宫之中陷害皇嗣者,不得好死’。好了,金钗,你去冷宫看看,看那许美人死了没有。对了,皇后娘娘,还有谁也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叫她们一并去查验。” 皇后气得发抖,指着纯贵妃就骂,“好,好好,你当本宫拿你没办法了?来人,纯贵妃对本宫不敬,即日起,禁足一个月,不得出关雎宫半步,去敬事房撤掉纯贵妃的绿头牌,好好在你宫里反省思过。” 叶玉杏站起来,冷笑一声,仿佛意思是“就这?” 她连跪安都省了,转身就走。 皇后在她身后把茶盅摔在地上,溅了一地水花。 第137章 五十四 叶玉杏在铁桶一般的关雎宫里…… 54 纯贵妃被禁足, 杨贵妃也在禁足,那几日被陛下宠幸的贾贵嫔一跃而成为后宫最光鲜的人儿,不到三五天, 就哄得陛下给她封了妃, 填了许妃降位后的四妃之一的空缺。 不仅如此,宫中传闻, 陛下翻贾妃牌子的时候,贾妃使劲浑身解数侍候陛下,求陛下将二公主许给她的方意儿。 这件事成不成不好说,贾妃自认把儿子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 关雎宫内,叶玉杏听了这个事儿, 不禁好笑,“我还以为这宫里就我爱兴风作浪呢,原来还有比我蠢的。嗯,谢妃也算一个。” 诸宫人都捂嘴笑。 不用应付外边的蠢货,叶玉杏与大家都轻松许多。 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 贾妃就与薄妃大言不惭说道, “意儿虽然学问不行, 不过性子却是极好的, 他说来还是陛 * 下的子侄,与咱们二公主成一对, 亲上加亲, 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薄妃隐忍着怒气, 抚着小腹仿佛懒得搭腔道,“本宫不过是个妃位,这等公主终身大事,是作为嫡母的皇后娘娘说了算的。” 贾妃不在意地笑了笑, 好似这件事十拿九稳。 请安散了之后,薄妃留下来,跪在皇后面前,红着眼睛求道,“臣妾命苦,从一开始就很难养育孩儿,以后腹中这个出生了,盼望皇后娘娘能收留他,抚养他,叫他能平平安安长大……” 皇后吃惊,这是第一次薄妃明确说了,要把孩子生下来送给凤仪宫。 从前薄妃只是暗示,今日却好似下定决心一般。 皇后叫人扶了薄妃起来,还叫她坐在铺了垫子的椅子上,“本宫已经免了你行礼,怎么还这样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儿?这整个宫里的孩子,都是本宫的,他们住不住在凤仪宫,都得喊本宫一声母后。你这孩子来得不易,本宫怎么舍得你母子分离?” 薄妃苦笑道,流下泪来,“臣妾身边只有一个二公主,就非常心满意足了。皇后娘娘,也是臣妾笨,不知道该怎么办,贾妃说她与陛下说情,要让二公主嫁给她前头那位的儿子。 那个后生风评十分不好,臣妾万万不愿意叫二公主与那种浪荡子结为夫妻,求皇后娘娘做主,给二公主寻一门好亲事,臣妾定当万死报答娘娘的大恩大德。” 皇后笑着点头,“贾妃那个人你也知道,满嘴胡吣,陛下喜欢她,却也说不来会不会跟着她一起胡闹。不过,本宫帮你问一问陛下的心思还是可以的。” 薄妃带着愁苦回了凤邀宫。 与此同时,贾妃派人出宫给儿子送陛下赏给她的珠宝,派人去盯着儿子好好养病,不准他乱折腾,好生安分一段时日,给他娶个公主,日后就再也不愁吃穿前途了。 叶玉杏被禁足关雎宫,实际若是她原意,随时能出去。 不过她这关雎宫十分大,住在里头并不觉得闷,很愉悦的每晚睡到女儿屋里,陪她讲故事说话。 禁足的第十天,外头忽然传来许多骇人的消息: 薄妃与贾妃在御花园发生冲突! 贾妃儿子偷偷溜出门去闲逛,惹了地痞被打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好似失心疯一般迁怒薄妃,当场赏了薄妃好几个个巴掌,叫薄妃跪在地上与她磕头。 当时陪着薄妃的二公主冲出来,就和贾妃扭打在一起。 谁人都劝不住。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二公主与贾妃扭打激烈地也不看路,两个一起撞到了焦虑的要叫人分开这两个薄妃身上,薄妃当场就被撞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御医急急赶来,最终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 。 陛下雷霆大怒,勒令二公主跪在凤邀宫外赎罪,削去贾妃才到手不久的妃位,直降为昭仪,下令杖毙贾昭仪身边女官。 而那女官为了活命,拼命道出了贾昭仪与禁卫军私通的辛密。 这一回陛下懒得去查个究竟,不但把这个女官打死了,还把贾昭仪身边的人全都换了,许多贾昭仪的心腹一夜之间消失在宫中。 贾昭仪因此再次被降为美人,幽拘在她自己宫里的偏殿,勒令闭门反省。 妃位空缺。 后宫佳丽想尽办法邀宠陛下,都想要得到这个位子。 皇后当日虽不在场,却也被陛下训斥了一番。 然而皇后毕竟权威犹在,她斟酌着准备上书陛下,能够奏请哪个填了妃位的空缺,只是这一点,就叫宫内后妃对皇后的忠诚更上一层楼。 叶玉杏听过就把这些消息抛诸脑后。 谁知谢妃在一箭双雕打击了薄妃与贾美人之后,想趁热打铁,故技重施设计陷害纯贵妃与禁卫军私通。 可纯贵妃与别人不同,她几乎找不到可以下手的机会。 从前她的几次预谋不但没有叫纯贵妃落入彀中,反而险些叫纯贵妃识破,这一次必定要一击即中,才能保全万一。 谢妃夜探凤仪宫,与皇后商量对策。 叶玉杏在铁桶一般的关雎宫里,听金罗絮絮叨叨,“深更半夜,谢妃跑去凤仪宫肯定不干好事。” 第二天,凤仪宫来人,敲开关雎宫大门,宣皇后懿旨的太监不肯进门,直接在大门外说道,“传皇后娘娘懿旨,长平公主年数已大,正是说亲时,不宜在关雎宫久住,即日起,着长平公主搬往公主所,入夜不可逗留关雎宫。” 这话的意思,是公主白天可以在关雎宫玩耍,但晚上须得回公主所睡觉。 传完旨意,那太监留下了许多人后,就溜溜跑了。 金钗数着满院子的宫人核对名单,四个嬷嬷、十个宫女、十个太监,说都是来帮助长平公主搬家的。 可看这阵势,怎么都像是要强行押送长平去公主所。 至于搬完家这些人是走是留,却不好说,纯贵妃人在禁足,手伸不到公主所那边。 叶玉杏根本没有露面,她皱眉思索其中“说亲”两个字。 皇后用这个来威胁她。 日暮之后,长平哭喊着被同样含泪忍悲的金线等人强行抱走。 叶玉杏没法,刘象去城外祭天未归,因皇后那句话的威胁,她不敢贸然出手,只能派人去把皇长子请来,请他帮忙去公主所安抚长平。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陛下出宫祭天回来,没经过皇后的手,亲自册封了曹国公府庶出的一个女儿进宫,直接占了妃位,并赐号“柔”。 两宫贵妃 * 都在禁足,自皇后一下,柔妃成了九宫请安排座次的第一人。 谢妃震惊于柔妃美貌,连嫉妒愤恨都一时忘了。 不待她对这柔妃来历质疑,她竟然发现皇后与柔妃竟越走越近,却似对从前颇多倚仗的她渐渐失去兴趣一般,寻常再不喊她去凤仪宫说话。 叶玉杏亦第一时间拿到了这个柔妃的来历。 还有她的容貌。 叶玉杏听人传得神乎其神,命把柔妃的画像取了挂起来,细细欣赏。 第138章 五十四 举起宝剑对准皇后 柔妃才堪堪二八年华, 正是最鲜嫩的时刻,——她的美貌,竟与她这个纯贵妃有四五成的相似, 然而却比人老珠黄的纯贵妃更惹人心动。 她是皇后偶尔发现的一枚夜明珠, 安排在了陛下必定会看见的地方。 陛下一见倾心,将其视为珍宝, 进宫之后连着宠幸了十几天亦不见厌烦。 叶玉杏禁足解禁在即。 九宫之内,人人都好奇,纯贵妃与柔妃两个见面,会是怎样的令人兴奋的场面。 就在关雎宫解禁的前两天,公主所出了大事。 二公主的蹴鞠不留神踢过了界, 掉进长平公主的院子里,那里恰巧是长平公主养雀的地方。 说来长平公主一贯仗着纯贵妃与皇长子的势,在公主所横着走,因此二公主不敢明着叫去找蹴鞠,而是派了个小太监, 悄悄□□过去, 想把那蹴鞠无声无息找回来。 谁知巧不巧, 喂养雀鸟的两个小太监当时偷懒在屋里打牌赌钱, 没留意外头动静,根本不知道有蹴鞠进来, 又有陌生小太监□□。 直到当晚长平公主最喜欢的一直黄鹂鸟忽然暴毙, 死的十分凄惨, 这两个小太监才吓坏了。 最后一番周折,众人在墙上找到了□□的痕迹,挨着墙的大树上刺挂了小太监衣裳专用的丝,似乎是往下溜时剐蹭了的。 长平公主大怒, 提着自己的黄鹂鸟尸体大闹二公主院子,气势嚣张地叫人搜索二公主所有小太监的衣裳,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当真像极了从前纯贵妃十分放肆的命人在凤仪宫搜宫的情形。 结果还真的叫她找到了那个□□的人。 那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被长平的人按住当众打了五个板子,就痛哭流涕地招了。 二公主吓坏了,当场就要给长平公主跪下道歉。 就在此时,闻讯而来的皇后娘娘看见这场景,当即大怒,痛斥长平公主不懂尊卑不明礼仪,要押着长平公主给二公主道歉。 二公主吓得连连摆手不敢。 皇后娘娘怒其不争,硬是叫人押着长平公主,给二公主磕了三个头。 最后带着长平公主回凤仪宫,要亲自教养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叶玉杏从听说二公主的蹴鞠不慎跌入长平院子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即刻命人替她梳洗更衣。 阖宫上下竟无一人觉得正在禁足中的纯贵妃不该出宫。 可紧赶慢赶,叶玉杏催着步辇快快往东宫后边的公主所赶去,也已然晚了,皇后已经把长平带去了凤仪宫。 叶玉杏即刻命人掉头往凤仪宫去。 一路上,她听陪着长平在公主所的金线等人哭诉当时情形,脸沉得可怕的能止幼儿夜啼。 皇后仪仗顺顺利利回到凤仪宫,宫人们好似做成了一件大事,都放心的舒气。 不提长平哭成什么样子,那皇后始终不为所动。 从前她以不变应万变,竟全都错了,如今她一旦想明白,就该先下手为强。 她知道自己兵行险招,一个不好,就会惹怒了陛下,可她也计算过其中凶险,算下来,若要求得大富贵,必定要出大手笔。 陛下的心,如今都挂在了柔妃身上。 她就不信,三十大几的纯贵妃,还有本事与小她一半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争胜。 只是听着这年龄差,皇后就能笑出声,人老了,脸上描画描画还能藏住些东西,可年龄却摆在那里。 一妙龄少女,和一个大了少女十几岁的女人,皇后想到陛下意识到其中巨大的岁月差距随之而来的厌弃,就激动地不行。 她叫人把长平带下去。 等着纯贵妃自投罗网。 果然,长平才被带走,外边的消息传来,那本该在关雎宫禁足的纯贵妃,竟真的罔顾皇后的禁足令,从关雎宫里跑了出来。 听说她们在公主所扑了个空,皇后得意又满意,叫人泡茶,慢慢饮着。 不多时,又有人来报,纯贵妃从公主所折返,朝着凤仪宫奔来。 皇后饮了两杯茶,吃了一块点心垫肚。 侍奉皇后的女官战战兢兢。 可左等右等,那纯贵妃等人还是不来。 皇后吃了三块点心,又喝了一杯茶,耐不住,准备叫人再去探,她绝不心那纯贵妃会容忍她的孩子留在凤仪宫“受苦”。 那女官匆匆提 * 裙出去打听情况。 皇后命人撤去茶点,总觉得情况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她的女官去而不返。 皇后心中难免因此发毛,忍不住再派了个太监外头去探。 这倒霉太监才跑出凤仪宫,就被迎面而来的关雎宫总管小欢子抓住,倒提着扔给后边的人,塞了嘴绑起来,连同别的凤仪宫的“探子”,一齐被抓着扔在了一处。 凤仪宫看门的守卫与太监宫女等人吓坏了,胆大的还知道跑进去报信,胆小的已经吓软了腿,跪地颤抖不已。 并不是因为看见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太监被人绑狗一样绑起来,而是看见了步辇上的纯贵妃,那气势汹汹好似恶煞凶神。 凤仪宫总管太监陈升都死了,他们算个屁啊。 步辇落下,叶玉杏提着方才拐道去太极宫北殿,从刘象的北殿休息处寻来的一把宝剑,气势逼人地走上凤仪宫台阶,她就这么提着剑一边往里走,一边喊长平的名字,命人四处去搜。 谁敢拦! 好容易等来了人的皇后娘娘就立在凤仪宫大殿之上,被纯贵妃这般放肆气得浑身发抖,颤声喝问,“纯贵妃,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谋反不成?!” 纯贵妃脸行礼都没有,双手举起宝剑对准皇后,直接逼问,“你很好,你把本宫的长平藏在了哪里?!” 皇后哪料到她当真这般大胆妄为,被这闪着寒光的宝剑吓了一跳,连退了两步,差点被凤座绊倒。 幸而那纯贵妃好似只是用剑指着她,没有砍上来的意思,皇后方才抚胸气定。 她看着好似秋后蚂蚱的纯贵妃,忍着她的威胁,压着心里的怕,冷声道,“纯贵妃,你放肆。” 纯贵妃抬着手里未开刃的宝剑,当空一挥,“来人,给本宫好好的搜。” 无数的关雎宫宫人冲进冲出,大伙四散闯开喊着寻找长平公主,凤仪宫守卫形同虚设。 皇后气得发抖,指着纯贵妃道,“来人,将这个不忠不孝的疯女人给本宫拿下!堂堂凤仪宫,怎能容你这般放肆!” 叶玉杏分毫不输气势,那剑重新指向了皇后,一步一步靠近,直接把剑逼上皇后脖颈,反问,“放肆?要拿下本宫?” 她回头看了眼宫殿外,然后对着皇后冷笑,“我看谁敢?” 没人敢。 凤仪宫大殿之外,埋伏的许多羽林卫好手此时全都迟疑。 那为首的不用人提醒,早就看见了纯贵妃手中所持 * 的,是陛下最喜欢的一把宝剑。 谁敢上去啊。 万一被纯贵妃“误伤”“误死”,那根本就是白死,谁信皇后娘家那穷酸样子能给多少抚恤的钱,甚至搞不好还会被纯贵妃一番操作,搞成了“忤逆”“造反”,连累父母族人。 分明知道是陛下的宝剑,还往上闯,不是造反是什么。 因此皇后在殿内大叫,外头的羽林卫始终没有冒头。 皇后气得脸胀得紫红,声嘶力竭怒吼,“羽林卫给本宫出来,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贱人!” 恰在此时,金钗等人终于从后殿找到了被拘禁的长平公主,大家伙儿红着眼睛把小公主抱出来,一边小跑一边安慰,“娘娘来救您了!公主莫怕!” 那长平从被关起来开始就没再哭,冷脸相对在屋内监视她的两个黑脸嬷嬷,直到金钗出现,小小公主脸上的冷酷逐渐崩塌。 直至见到与皇后娘娘对峙的母妃,长平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嚎着伸手抱到母妃怀中,伤心痛哭简直令整个凤仪宫大殿都为之伤心。 叶玉杏双手抱住女儿,勉强提着宝剑转身就走。 皇后急的追出来,怒斥殿外羽林卫,还在指使,“你们都是聋子都是废物吗?本宫命令,现在就拿下那母女二人!” 说话间,纯贵妃背影已经从大殿外消失,关雎宫的宫人急急跟着全都奔了出去,一走而光。 羽林卫首领迟疑片刻,拱手听令,带着人手追了出去。 皇后松了一口气。 羽林卫的人却远远缀着纯贵妃离去的队伍,同时着人去给禁卫军大将军刘宝贵通禀,求问章程。 神仙打架,他们也太憋屈了。 可跟着跟着,那羽林卫首领就松了口气: 纯贵妃的步辇没有回关雎宫,而是去了太极宫。 这事儿有陛下操心,陛下总是大过皇后娘娘的,这回他们总算是有救了。 刘宝贵即时得到消息,忖思片刻,便叫人把那个小首领捉起来,关在了宫中的禁卫大营里,且看能不能保他一条性命。 竟敢跟着皇后与纯贵妃娘娘作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刘宝贵都不敢数这些年来,与纯贵妃娘娘作对后死了的人数,——他相信陛下也不敢数。 叶玉杏抱着女儿,不管她哭得好似死了娘一样凄惨,始 * 终沉默不语,只轻轻拍抚女儿,让她安心。 步辇抵达太极宫外,叶玉杏径直拉着还在尽力嚎哭的女儿的小手,一大一小进入北殿。 第139章 五十四 苏山心里爱慕的,是叶氏。 方才她来时, 太极宫正殿还在开大朝会。 她也没客气,直接去太极宫北殿取了宝剑就走去救女儿。 这边的小太监不敢拦也拦不住,只等纯贵妃娘娘走了, 才瑟瑟发抖走去大殿那边, 将此事一一上报给太极宫大总管。 那大总管心知此事瞒不住,但什么时候该报给陛下, 却是很关键的。 一番朝论之后,刘象骂了两个兵部的混账,气得叫停朝论,喝茶解气时,大太监走过来, 准备去开口。 然而不等他走到陛下跟前,空降的那位中书令先走去陛下龙椅旁,俯耳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那大太监眼看着陛下眉头书展,竟是心情大好? 他此时已然被那中书令看见,说给了陛下。 陛下同这太监招手, 笑呵呵道, “有事?” 深受陛下信重的那位中书令阴恻恻看了眼他。 这太监不觉低了头, 行礼后, 恭敬的说了方才的事儿,他也没抬头, 不知陛下表情, 也没听见陛下吩咐, 只能继续道,“方才纯贵妃娘娘带着长平公主,又把那宝剑送还了回来。也不知娘娘方才用陛下的宝剑去作什么了。” 刘象刚才已经听山弟说了,他说, 后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纯贵妃竟敢用陛下的宝剑指着皇后大耍威风。 他就这么弯着腰,俯身问刘象,“那纯贵妃,可是从前的叶侧妃?” 刘象那颗心就“砰砰”乱跳,恨不得就在这里握着他山弟的手,连声说,“就是她”,说得他口干舌燥,满脸春意。 恰在此时,可恶的太监扰人好事。 苏山的脸也难看起来。 刘象听完这狗东西的话,抬头去看山弟。 苏山也看他。 刘象站起来,对山弟道,“陪朕去看一看?” 可他略微迟疑了片刻,就摇头,“微臣就在此处。……还是,不见了。” 那话说得,刘象都跟着心疼起来。 他拍拍山弟的肩膀,往后边北殿去了。 大殿下边的孙太傅老神在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坐在太傅旁边听朝会的刘启心神不宁。 那太监又没避着人,他什么都听见了。 虽然不知道母妃为什么这样做,可父皇若因此生了气,母妃岂不是要遭殃,须知母妃如今还在禁足中,就敢做出此等悖逆错事…… 刘象往北殿走去,走得越近,越能听见长平的哭声。 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幻听,待那凄惨的哭声真正清晰的灌入耳中,他当真有点着急,忙忙走过去,才到北殿门外,就看见那母女二人竟就那么没有仪态的坐在 * 了北殿外的台阶上。 叶氏表情茫然神游天外,他的长平哭得快要背过去一样。 刘象从太极宫北边的台阶走下来,急唤妻女。 叶玉杏回了神,抬头望前头看去,果然是陛下来了。 她站起来,鼻子一酸,将那握得紧紧的宝剑松开,宝剑摔到了地上,发出“锵啷”清脆的声音。 “父皇救命呜呜呜!”长平哭了这么久差点都没眼泪流了,猛然看见父皇来了,当即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哇哇”大哭着飞奔过去,冲着撞进了她父皇怀中,嗷哭着就告起了状。 这状词她在被关进小黑屋时,就想万全了。 刘象一把抱起女儿“嗯嗯嗯”听她蹦豆子一样告皇后的状,还告状她娘都不用心哄她安抚她,哭得伤心极了。 虽然刘象半个字都没听懂。 长平着急起来说话就容易含糊,叶氏说,这是因为她听不大清楚声音,所以才会有的状况。 刘象感觉到长平的愤怒与悲伤,把女儿抱的更紧了。 同时,他看见了那把从叶氏左手中脱离,掉落在地上的宝剑。 叶玉杏茫然的走过来,满面泪痕道,“臣妾有罪,臣妾有罪,臣妾方才好想杀了皇后,臣妾……想杀了皇后!她怎么能这么对长平?长平不也是她的女儿吗?!” 太极殿里的刘启坐立不安,寻了个解手的借口,偷偷溜了出来,急的满头大汗往北殿这边奔来。 好容易紧跟着父皇后边追到了太极殿北边,他看着那里的情形,都要吓死了。 远远的那边,纯贵妃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提着宝剑坐在台阶上发呆,父皇出声喊她们,他母妃竟然提着宝剑就站起来了,看得他简直心惊胆战。 幸好长平懂事的先冲过去抱住父皇。 然后母妃反应过来,丢了宝剑,缓缓走去哭倒伏在父皇怀中,不知说了什么话。 刘启以为是“恕罪”之类。 可等他走近了,才听见,他母妃说,“我要杀了皇后”。 刘启冲过来,跪倒在纯贵妃旁边,连连磕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 长平泪眼朦胧看着哥哥的样子,好像学会了,挣扎着跑下地,满面泪痕迈着小短腿跑到哥哥旁边一起跪下,哇哇哭着告状,“父皇父皇,皇后娘娘要杀了女儿!父皇救命!” 这一回她说话清晰多了。 刚刚只顾着哭,现在有哥哥在旁边撑腰,她胆子一大就会说话了。 可听见妹妹所说话的内容,刘启惊呆了,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妹妹,都忘了父皇还在前,抓住妹妹问,“皇后娘娘要杀你?为什么!” 纯贵妃仰面望向陛下,绝望道,“陛下,陛下……” 刘象心口滞闷。 长平公主的哭声由大变小,很快由小变 * 大。 那一阵子,苏山刚到京城,寄居在寿山后边的庙里,听说是读书,也听说是想出家。 刘象起先并不知道山弟来了京城,后来还是宝贵儿偷偷告诉他的,说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双妹子,总托他往外给寿山的庙里送银子。 前皇后娘娘去了之后,小双妹子在京城里供奉了皇后娘娘排位的大相国寺里为娘娘守了三年的孝。 刘宝贵一开始当时以为是小双妹子看中了谁,难道是在大相国寺相好上的一个和尚? 终于有一次他跑去。大相国寺,要问她个究竟。 结果就在寺里他瞧见了多年不见的苏公子。 他慌得去逼问小双,小双哭着说了先皇后的遗愿之一,就是要她不能死,这辈子要暗中资助苏公子,保苏公子这辈子衣食无忧。 刘象听了又激动又疑惑,便命宝贵儿带小双进宫问个明白。 小双泣道,“当年皇后娘娘与苏娘等人从沧州进京,苏娘病死在途中,皇后娘娘自责悔恨,恨自己为什么早点没有发觉苏娘的情形堪危。 后来苏娘熬不住没了,皇后娘娘当时对着弥留的苏娘发愿,代她照顾苏娘的亲弟弟苏公子。奴婢不敢随皇后娘娘一并走了,正是因为娘娘遗愿未了,奴婢不敢死。” 刘象听了亦跟着一起落泪。 越氏走了,他才知道自己对越氏的爱,竟不比对旁人的少。 他头一个老婆死时他还是个黄头小子,越氏嫁来他家,帮着他渐渐把这个家支撑起来,帮他给老娘送终,让他活得很像个样子。 他们等同于少年夫妻,一路从那种艰难境地扶持到了现在,一个为天子一个为皇后,分明是世上最好的夫妻了,怎么越氏竟说走就走。 那时叶氏为了小女儿的病,远远的去了行宫苦熬,他身边竟连一个可以一起哭的人都没有。 长长久久的遗憾积在心里,一旦被触发,就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再看现在的那个皇后,会读书又怎样,样貌好又能怎么样,她根本比不上越氏一根脚指头。 他痛定思痛,亲自出宫去寿山,找到了苏山,哭求苏山跟他一起回宫。 因他爱意深重,苏山渐渐绝了出家的念头,从寿山的寺院离开,搬去大相国寺居住,最后终于肯接受了“中书令”一职,伴他左右。 尽管他知道,苏山心里爱慕的,是叶氏。 刘象轻轻拍着怀中为了女儿绝望哭泣的叶氏,柔声安慰她,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声,他已经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皇后认为长平被叶氏宠爱无度,想要带走长平亲自教导,长平吓坏了,叶氏以为皇后对女儿不利,提剑去夺回女儿。 第140章 五十四 熟悉的……面孔。 叶玉杏望着刘象那张脸, 眼泪冲地她视线模糊,可她仍能看得出听得出,刘象情绪中 * 的一点点奇怪。 她泣不成声, 伤心欲绝。 刘象指了小欢子, “你来说。” 那小欢子是他当年看着机灵,亲自指给叶氏的, 此时他来说正好,小欢子也不负陛下看中,行了个大礼,口齿伶俐地把二公主、长平公主之间的恩怨讲了一通,又道, “长平公主找了二公主要拿毒杀雀鸟的小太监,长平公主心善,只把那太监打了五个板子就了事。可二公主当时吓坏了,皇后娘娘。瞧见,以为咱们长平公主欺负了二公主。 皇后娘娘也没审案, 没问那雀鸟如何就暴毙了, 只带了咱们长平公主去凤仪宫教训, 然而公主年纪小, 从没独身去过陌生的地方,又被皇后娘娘关在小黑屋里, 叫两个一脸凶样的嬷嬷看着, 自然中害怕, 因此才会哭个不停。 纯贵妃娘娘当时吓坏了,听见人说是皇后娘娘叫人压着长平公主给二公主硬去磕头认罪,慌得往公主所去救人。谁知去了公主所才晓得,皇后娘娘早已把长平公主押走。 可怜公主身边的人全都被罚跪在公主所, 竟没一个贴身的跟在公主身边。陛下也知道长平公主……体弱,身边的人全都是被纯贵妃娘娘多年调|教出来,专门时候公主行动。 因此见着这样情景,纯贵妃娘娘吓的脸都白了,从公主所追去凤仪宫,路过太极宫时,一时冲动的寻了陛下的宝剑,打算为了长平公主去与皇后娘娘拼命。 幸而奴婢们劝着,纯贵妃娘娘不曾伤了皇后娘娘分毫,咱们也终于将长平公主从那漆黑无比的屋子里、从那两个押着公主的恶仆手中,将公主救了出来。” 刘象点点头,女儿有弱疾,的确不能叫皇后这样性子的人来处理孩子的事儿。 他又问刘启,“你来凑什么热闹?” 刘启流着汗,叩头道,“儿臣担忧妹妹,听说她哭得厉害,想着平日里妹妹哭了,儿臣哄一哄就能好,叫父皇担忧了。” 叶玉杏余光里,亲生的孩子给这个混账磕头,又磕头。 她心如刀绞。 闭上眼睛。 刘象不觉一声叹息,因大朝会尚未结束,他无法抽身离开,只让总管太监好生送这母子三人回去关雎宫。 这边刘启与母亲妹妹才走,那边就有消息,说禁宫的禁卫军大将军忽然去求见他父皇。 刘启不敢在关雎宫耽 * 搁,即刻返回太极宫。 可他去的不巧,他去时,禁卫军刘宝贵已经走了。 不知这时候,那刘宝贵去见父皇是什么意思。 太极宫朝论继续,刘启坐回了太傅下首,孙太傅仍旧老神在在,没看他一眼。 刘启放了心。 只是后九宫因今日皇后与纯贵妃两个忽然撕破脸的一番大战,吓得众妃嫔全都战战兢兢,各个紧闭宫门,半个不敢放人出去走动。 皇后当晚亲自前往关雎宫给纯贵妃道歉,安抚吓坏了的长平公主,又言之切切恳请陛下来到凤仪宫商议皇长子立妃之事。 刘象在关雎宫也陪了叶氏母女许久,此时见皇后低了头,就没在关雎宫痛斥她的错处,只去凤仪宫再说她的不是。 谁知皇后把柔妃请来凤仪宫作陪,如此这般的与陛下说了心里话,并叫柔妃服侍陛下歇在凤仪宫。 纯贵妃好似有女万事足,始终在关雎宫不出来。 过了两日,皇后派人去给纯贵妃传话:明日曹国公夫人进宫请安,请纯贵妃务必一同见一见。 传旨的小太监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吩咐,命纯贵妃娘娘明日把长平公主也带着。” 叶玉杏从前是给刘象心里埋了种子,却不料皇后这样早地就在这里等着她。 她足足想了一晚。 启儿的婚事是国事,皇后手伸不到那里,可长平就很难说,这种事情她防备一次两次,难道还能防备一万次? 从前以为皇后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没多少见识,顶多像越氏那种,盯着贤惠两个字,就把自己埋的严严实实,不料这位皇后,却比更能豁得出去,也能放下“贤惠”,也更加偏执固执,或者说是心性更为坚韧。 到了次日,叶玉杏一面换出门的衣裳,一面还在思索感慨,到底是这后宫的女人们所出的身份不同,行事作风也都不一样: 谢妃总是走阴私一路,专攻下三路,那种阴狠手段对付别人还行,却对付不了有金刚铁甲护身的她; 皇后截然相反,光她明正大给你好看,绝对是正正当当的恶心你,然而这种恶心,在别人眼里却不尽然,最起码在陛下眼中,做得好不好不说,那些作为, * 却都是作为国母做了不为过错的事情。 整理好妆容,叶玉杏根本没让长平出门,好生叫小欢子带着长平送去了太极宫北殿,叫刘启看着妹妹,自己则独身前往凤仪宫赴会。 小欢子在纯贵妃娘娘身边多年,头一次感受到了被重用,欢喜地指天发誓,要把长平公主照看好。 凤仪宫外,叶玉杏坐在步撵上,眯着眼闭目养神,走了好一会儿,忽然金钗拉了拉她的袖子。 叶玉杏正看,顺着金钗的目光去看,宫墙下立着一个宫装美人儿,在那边给她行礼。 熟悉的……面孔。 叶玉杏抬手,纯贵妃步辇停下。 她偏着头去看。 她第一次用水银镜,是在刘象家里,是个巴掌大的镜子,镜子中的女人年轻又好看。 时隔多年,她看着那柔妃的脸蛋,好似回到十几年前。 只不过这位柔妃,比当初第一次用水银镜照自己脸时的年龄,要小了好多。 那宫装美人儿盈盈走过来,蹲福行礼,“臣妾吴氏,见过纯贵妃娘娘,纯贵妃娘娘万安。” 叶玉杏道,“抬头。” 柔妃抬起头,一张娇美而熟悉的脸蛋,呈现在眼前。 叶玉杏拄着下巴细细端详,而后笑道,“是有几分相似。”然后她继续叫了步撵继续走。 金钗看着后面的柔妃坐上步撵,跟着纯贵妃后面一同往凤仪宫走来,她与纯贵妃说道,“听说柔妃是曹国公侍妾所出。今日她也是来作陪的吧。” 叶玉杏颔首。 她能猜出皇后一定会把握柔妃才进宫时,陛下对她宠爱有加时的机会,好好做出一番事业,要不然一半个月后陛下对她失了兴趣,皇后这样辛苦的安排岂非全都打了水漂。 至于今日,……皇后想把长平嫁入曹国公府,还是想用曹国公来提醒她不要太过猖狂? 或者,皇后也开始放弃将刘象看做夫君,而把那位陛下,真正当成了天子来对待? 到达宫门口,纯贵妃搭着女官金钗的手臂下了步辇,昂首走进凤仪宫。 这宫里不少人都战战兢兢,对纯贵妃充满了惧怕的敬畏。 曹国公夫人已经在里面了。 叶玉杏走进大殿,她一眼看见曹国公夫人身后低头不语的妇人,在那两人旁边,还站了个半大的小子,看着也就不到八岁九岁的模样。 她不动声色地给皇后行礼,坐 * 到自己位子,然后生受了曹国公夫人与那妇人请安之礼。 之后是那个小男孩毕恭毕敬的行礼。 柔妃此时也进来了,与皇后、纯贵妃行礼,然后受了曹国公夫人与那妇人之礼。 小男孩对着柔妃喊了一声姐姐。 随后皇后娘娘便让人把那小男孩引着离开了大殿,毕竟是后宫,那男孩来拜见了姐姐,自然是要被送离九宫。 叶玉杏发现,柔妃与那个始终垂首侍立的妇人态度很有意味。 只怕是她的生母。 皇后笑着问道,“纯贵妃怎么没把长平带来呢?本宫才与曹国公夫人说了长平机敏可爱。” 能屈能伸的皇后娘娘。 叶玉杏微笑,“听说皇后有意要为我们长平做媒?倒是娘娘说的二公主年龄不小了,再不说媒,只怕薄妃要着急很了。本宫的长平才多大,焉敢越过姐姐,岂不是乱了尊卑纲常。” 皇后笑道,“你也是谨慎,上次是我不是,竟叫你误会了本宫的意思。不过无妨,改日你带着长平一起过来,我让二公主与长平一起,互相陪个礼就算好了。” 她不待纯贵妃说什么,指着她笑对曹国公夫人道,“你瞧她,我才说一句,她竟一堆话就能把我淹了。都是我们陛下宠爱有加,才叫这纯贵妃在本宫面前也敢说敢为,这一身的爽朗劲儿叫人真真喜欢。” 曹国公夫人赔笑,“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纯贵妃娘娘快人快语,后宫和睦,当真叫人羡慕。” 皇后笑得合不拢嘴,与纯贵妃道,“你听听,曹国公夫人说话多好听的。” 叶玉杏只笑不语。 大家胡乱说了一阵,皇后请众人移步宴席。 菜慢慢上着。 皇后坐上首,纯贵妃独自坐了左边,柔妃与曹国公夫人依次坐在了右手。 曹国公夫人趁着皇后去后面更衣时,悄悄叫自己身后侍立的妇人去柔妃那里,她两个便一齐起身,也都去了后面。 叶玉杏佯装对此无意,只是玩着手里的银叉。 曹国公夫人虽然被皇后绑上了一辆车,却也看得开,笑道,“纯贵妃看来是无意臣妾家里的老二了。” 叶玉杏笑道,“是。” 曹国公夫人笑道,“娘娘果然是个爽朗性子。” 两人 * 就说了这么一句,再没了言语。 很快皇后回来,重新开了话题,聊到曹国公曾经在扬州、金陵等地为陛下募粮筹措军费之事,仿佛对曹国公十分看重。 叶玉杏并不着急插嘴,她只是听,若非皇后点名她,才开口懒懒说两句。 一顿饭吃完,柔妃匆匆回来席面,眼中似有水光,想是方才哭过一回。 皇后并未怪她,笑道,“本宫知你与你母亲有话要说,就不留你们在这里耗着了,纯贵妃若无事,不妨陪本宫下棋说话?” 柔妃千恩万谢地与曹国公夫人离开,回了自己宫里。 皇后果然叫人摆了棋盘,请纯贵妃执黑子。 她们两个前一阵才持剑呼卫的干过一场,甚至她得知纯贵妃冲去陛下那里扬言要杀了她,陛下神色似有松动,她顾不得皇后体面去给纯贵妃赔礼道歉,……此时两人又好似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安安静静坐一起下棋。 叶玉杏心里觉得好笑。 她在棋技一道,并不怎么熟练,她随意摆弄棋子,不到三五下,就被皇后杀了个片甲不留。 皇后笑道,“纯贵妃怎么这样让着本宫?” 一盘棋下完,叶玉杏丢了手里的棋子,站起来,“娘娘恕罪,妾身担忧长平在宫里胡闹,这久没回去看,怕旁人收拾不住她,就先告辞了。” 第141章 五十五 有人提议,立皇长子为储…… 55 皇后颔首, “是该回去看看了。——你看曹国公家的孩子好不好?” “不好。” “也是,曹国公夫人年纪大,她的小儿子势必娇生惯养, 不能算是长平的良人。”皇后附和着, 意味深长地笑笑。 叶玉杏回到关雎宫,一路都在想着那个大约是柔妃生母的妇人。 她回到宫里梳洗更衣后, 金罗她们已经打听到了曹国公府二少爷的一些事儿。 前几年在甘泉宫时,纯贵妃放出去一批年级较大的宫女,有几个做主嫁给了甘泉宫的未婚将军,或者相互介绍认识的有位青年。 有了上次的事,这一次金罗再没找刘宝贵, 而是托了从前的姐妹打探了消息,那些旧人进宫探望纯贵妃,顺便把消息带进来。 曹国公是在扬州做盐商起家的,从前跟在盐商头子李家身后跑,后来抓住李家倒戈齐王机会, 终于亲自攀上了当时的鲁王的马车, 一路发迹到如今。 因 * 陛下在南方攻城略地之时护粮有功, 开国即封了国公。 他家有一妻一妾, 妻子早年生了个儿子,伤了身体多年未孕, 做主给曹国公娶了一个小妾, 这个妾室为曹国公生了三男一女。 陛下领兵南征时, 曹国公长子帮父亲的忙四处运粮时,不幸遇到意外,死在了湖州城某家院子里唱曲儿的肚皮上。 就在消息传回扬州时,曹国公夫人发现自己怀了三个月的胎。 生下来是个小少爷, 就是今日进宫的那个。 这小少爷被养得精细,甚少出门,听说是个胭脂堆里的英雄,但读书很好,听说一岁识字三岁能读寻常书,六岁会属文。 到了如今九岁里头,又爱上听曲儿写曲儿,却不是那种贵戚里爱与戏子亵|玩的混人。 说起来,那小少爷在京中风评不差,去年因他为着流行的一支《春日游》填了一首绝妙的词,小小年纪却文辞雅致别抒胸怀,竟在京城文圈颇闯出了几分名声。 大约是这般缘故,那小少爷才被皇后看中了。 叶玉杏听了后,便知道这人是皇后虚晃的一枪,因问道,“他家其余三个庶出的男丁呢?” 金罗摇头,“似乎当初曹国公随陛下进京时,那三个男丁留在了扬州金陵,说是料理老家的生意,咱们手伸不到那么远,也不知具体情形是什么。 不过看情势,这家里都是要落在那个二少爷身上。其余三个男丁空长了年龄,却连个排行都没混上呢。” 金钗插嘴,“怪不得柔妃一进宫,就把皇后巴结地紧,家学渊源。” 几个女官宫女偷偷挤眼睛笑起来。 叶玉杏却沉吟良久,她想着今日那曹国公夫人的行事作风,也不知什么缘故,竟渐渐蹙眉,踟蹰着问道,“你们说,从前潜邸的那个吴氏,是不是曹国公府出来的?” 大家都吓了一跳,金钗立刻思索起来从前的旧事,“吴氏?眉心一颗红痣的那个吴氏?” 被娘娘一提醒,大家都想起来,继而面面相觑。 金罗忽然道,“双姐姐必定知道。” 她说的是嫁给了刘宝贵的小双,小双向来亲厚纯贵妃。 也因此,她的命是叶玉杏当年悄悄保下来的。 叶玉杏趁着皇后新丧的乱象,命人看紧了小双,莫要人趁乱害了她,在皇后下葬前,将小双送出宫,悄悄寄居在大相国寺。 后来小双称皇后娘娘孝期不满不愿嫁人,叶玉杏不 * 勉强,便使了手段,借助了刘宝贵暗中相助,才把小双护在了常州旧人的羽翼之下。 小双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最后嫁给刘宝贵是最好的选择,而绿珠只知道皮毛,反而性命无忧,用来吓唬人可以,当做致命武器却差了火候。 叶玉杏从小双那里知道先皇后的死因,也知道凶手是谁,然而当时她身怀六甲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把小双保护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时移世易,先皇后之死,又有谁真的在乎过呢。 叶玉杏听说小欢子带着长平回来了,她叫金罗悄悄出宫去寻小双问一问,兴许她知道当年吴氏的来历。 吴氏当年敢与苏氏暗害皇后流产,被皇后上京前悄悄处理,是死有余辜。 但是死人也能做她的枪。 同时,她让人给孟妃送了一只皇后才能用的凤钗的副钗。 暂时不想换了皇后,就送她一个副后吧。 叶玉杏换了好心情走去女儿那边,却见刘启最得力的小太监张佐也在,笑道,“启儿又给长平送什么好东西了?” 她早就听见聒噪的蛐蛐声。 长平高举青草编成的一串儿蛐蛐笼子,跑到纯贵妃面前炫耀,“我的!” 叶玉杏摸着她的头,“喜欢吗?” “喜欢!”长平笑嘻嘻。 那些后宫纷争对女儿的性格没造成伤害已是万幸。 叶玉杏想了想,“我记得你父皇从前也喜欢这玩意儿,咱们去找你父皇,叫他教你怎么玩斗蛐蛐。” 长平听得欢呼起来,急不可耐地催着母妃赶紧换衣裳出门。 纯贵妃回来还没歇脚,又出门彩衣娱女。 此时才是吃完午饭睡觉的时候,她们去的及时,刚好碰见敬事房太监从里头出来。 那太监慌得忙低头请安。 叶玉杏看了一眼,“指了谁来伴驾呢?” “柔妃娘娘。”太监不敢不说。 “原来是她,”叶玉杏牵着女儿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不用去了,撤了罢。” 那太监迟疑片刻,恭送纯贵妃娘娘进去,不敢真的就听了纯贵妃娘娘,只在太极殿外头略等了等。 果然不多时,就有太极殿的管事太监出来吩咐,“你在这里正好,不用去传柔妃娘娘了。” 敬事房太监虚抹了一把冷汗,哈着腰扭身就离了这是非地。 叶玉杏与刘象一起陪长平玩 * 蛐蛐,刘象兴致上来,叫人去园子里多捉几只,还要亲手给女儿看他怎么编笼笼。 这时,小太监从墙角溜进来,悄悄给大总管说了几句。 太极殿总管太监找了个空儿,对陛下道,“孙相似乎有急事,在太极殿外求见陛下。” 刘象把一个笼笼完全编好,十分得意地在女儿面前炫耀,听到女儿各种夸张的“哇”“好厉害”,高高兴兴把笼子给她,然后才负手去了北书房见了孙清明。 过了片刻,刘象回来,脸上倒看不出什么问题。 叶玉杏就佯装不知,帮长平把才送来的几只新蛐蛐一个个手忙脚乱装进小笼子里,然后将这些蛐蛐笼子再连成串儿,作势要给女儿围在腰上。 长平兴奋地跟什么似的,“咯咯咯”地简直笑个不停,像是个大只的蛐蛐一样,不停地学着怪叫。 刘象搂着纯贵妃的肩膀,笑着看女儿在屋里打转,玩腰上狂叫不止的蛐蛐。 叶玉杏喂他喝水。 刘象笑着摸了叶氏的手,叹道,“有人提议,立皇长子为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今日孙相亲自来与他说这件事。 刘象与孙正相处多年,知他愁苦为何,也知孙正多年来力压群臣,不同意过早立太子。 他叹了口气,正巧今日叶氏也在此,不禁随口一问,“爱妃怎么看?” 叶玉杏不在意地又给他嘴边递茶,“居心叵测。启儿不过是占了年长的好处,陛下与皇后正当青壮,日后必然后嫡子,这些老臣就喜欢搬弄是非。 况且启儿被皇后教的太乖了,若他有陛下十分之一的才干,我什么不放心?可他这软和性子,真成了太子,早被那些混账大臣吃的只剩下骨头了。 臣妾听说‘高祖’五十多,知天命而终,咱们现在吃得好住得好,陛下比高祖高寿是必然。何必听那些命不长的说难听的话呢。” 高祖是刘象登基时给他爹冠的皇帝。 刘象沉吟道,“朕想着,不如先给启儿一个郡王做做,再给你升个位分。” “陛下真爱他,就叫他做个乖孩子,少去抬举他,陛下不抬举他,那些苍蝇闻不着味自然就散了,”叶玉杏白了他一眼 * ,冷笑道,“我也不稀罕那个位子。陛下要为了我好,什么升位分的再不能提。本来我就不喜欢皇后,她也不喜欢我。我往上只能升一个皇贵妃,九宫之内,皇后还要不要面子了?” 刘象讶异,笑道,“你不喜欢她,朕给你升了位分,你该高兴才是。还管皇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她进宫这么多年,不但没生出半个子儿,就连怀都没怀上过。当初越氏可是坏过朕的两个孩子呢。这个皇后真叫人失望。” 叶玉杏一声叹息,把头靠在陛下怀里,幽幽道,“先皇后走时,臣妾才怀着长平,连大哭都不敢。……陛下,如今宫里,咱们一路从常州走来的,还有几人? 臣妾斗胆进言一句,陛下当真要封个‘副后’,真不如叫孟妃做了这把交椅,她跟着陛下许多年了,且没有个孩子傍身,就指着陛下过生活呢。陛下待她亲厚,她必定感激不尽。 话说回来,臣妾与薄妃都生了孩子,不论是谁坐上皇贵妃这个位子,对皇后来说都是压力。 这么几个孩子压在她头上,她往后怎么好心情怎么怀自己的龙嗣?若是孟妃,臣妾喊了她八年九年的姐姐,再喊一辈子,都不吃亏的。” 刘象定定看着她,半晌,说了一个“好”字。 第142章 五十五 “姐姐。” 这件事说得容易, 做起来却难。 中元节后,是孟妃的生辰,刘象留宿凤翔宫, 之后陆陆续续又去了许多回。 就有传言, 孟妃收留了先皇后的贴身女官,因此叫陛下高看一头。 也有人说凤翔宫中豢养了许多会唱曲儿的宫女, 一旦得到机会,就把陛下哄得五迷三道,流连忘返。 否则,就孟妃那个老皮子太婆,有什么本事留住陛下不放。 然而陛下千秋家宴那日, 刘象喝得痛快,借着酒劲,称孟妃伴驾有功,越级封孟妃为皇贵妃,仪仗享同副后。 这一道旨意下来, 除了早就心知肚明的纯贵妃与孟氏皇贵妃, 旁人都震惊地下巴要掉下来。 皇后面白入纸, 神色冷峻。 这样大场面, 陛下即使忘形说错话,谁又敢去纠正。 更何况孟氏皇贵妃过去一段时间, 确实常常伴驾陛下。 若陛下当真酒后失言, 大家不出声, 大约就混着过去了,难道孟妃还敢去找陛下真的要皇贵妃的位分不成。 可陛下却是来真的。 不出几日,皇贵妃的册封旨意就下来了。 凤仪宫里说不上阴云密布,也是愁云惨淡。 册封皇贵妃的仪式十分盛大, 比起当日迎新后进宫,只是少了一点不该有的排场,其余都叫人看着眼 * 热嫉妒。 皇后强撑着愤怒,主持了孟氏皇贵妃的加封典礼。 这一场九宫盛事,热热闹闹了许多天。 为了这件事,从前一直禁足的杨贵妃也给放了出来,她第一时间欢天喜地去找纯贵妃说话,两个贵妃一起去凤邀宫,给皇贵妃请安道喜。 凤仪宫里,谢妃与柔妃坐着陪皇后说话。 皇后见着她俩一齐来了,便吩咐柔妃道,“她们都去凤翔宫,你们两个倒是有心了。柔妃,你替本宫去凤邀宫一趟,就说本宫连日劳累,待过几日好些了,再去庆贺皇贵妃大喜。” 柔妃与皇后视线一对,忙低了头,应命而去。 谢妃仿佛没看见这两个对暗号一般,仍旧笑吟吟吃茶。 待柔妃走了,皇后叫人把薄妃送来的东西,交给谢妃看,“本宫交代她把当日小产时的情形回忆了一遍,写下来,还有许多小细节,你来看一看,能否找出蛛丝马迹。 须知那纯贵妃为人奸诈,又端的是手段高明,你心细如发,当时又不在现场,所谓旁观者清。你仔细看几遍,或者能摸索出些许证据。” 这是料定纯贵妃才是害了薄妃小产的罪魁祸首。 当日长平被人投湖自尽吓得失了魂,也一定是纯贵妃使的躲避罪责转移陛下视线的奸计。 谢妃双手接过这一沓纸,拿来细细看了。 皇后便在一旁仔细观察谢妃。 看了好一会儿,她自觉还是看不透这个人。 谢妃也悄悄留意皇后总是注视自己。 与等待她看的结果的注视不一样。 可也不像是怀疑她。 凤翔宫里,大家宴席结束后各自散了,唯有柔妃一路跟随纯贵妃走到关雎宫。 到了宫门口,叶玉杏叫了暂停,把柔妃喊来问话,看着这个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女孩,她难免一声叹气,问道,“你有话说?” 柔妃支支吾吾,怯怯道,“今日下午,臣妾娘家有人进宫探望臣妾,……娘娘若是有空,盼望能来臣妾宫里略坐坐。” 这个孩子,不知道是傻还是不会说话。 叶玉杏想起那日的妇人,“既是你家人来探望,我去了做什么?” 柔妃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只会干着急。 叶玉杏看了一回,心软道,“你们说完话,叫她来我宫里请个安罢。” 柔妃惊喜地抬头,连连称是。 叶玉杏回到宫里,叫人打听这个柔妃家人探望是怎么回事儿。 听来的消息却是另一种说法:柔妃嫡弟过生辰,要问姐姐讨要红包,就是曹国公夫人宠爱的那个小儿子,曹国公夫人因此就求了皇后讨了个恩旨,这一日会派个家仆进宫给柔妃磕头,柔妃也会给弟弟赏赐红包及生辰礼物。 不是柔妃说的什么家人,而是家仆。 中午,叶玉杏睡了一觉起来,听说那“家仆”去柔妃宫里不久。 她哄着女儿跟着小欢子去太极宫北殿,跟着她哥哥读书学习,然后就在关雎宫慢 * 慢等待那个妇人的到来。 不过等了半个时辰,就好似等了一整天。 不知何时,金钗终于走来,禀报说,“娘娘,曹国公府的人来给娘娘请安了。” 叶玉杏回了神,点头,“叫她进来。” 那妇人进宫后,先是去了皇后宫里请安,然后就去柔妃宫里,接着还得去皇贵妃宫里,绕了一圈,第四站,才来到关雎宫。 叶玉杏身形不动,就坐在窗边,把玩着团扇下面的坠子,时而用团扇抵着下巴,侧着脸看向朝着她低头、畏畏缩缩走来的妇人,时而透过窗子微微敞开的缝隙往外看去。 那个妇人从外形看起来比纯贵妃大了二十来岁,约么五十左右的模样。 说是家里的“仆妇”亦不为过。 叶玉杏轻轻动了动,嘴唇张开,说道: “姐姐。” 殿内的宫人全都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都瞪大眼睛,或者互相震惊的对视,然后统统往这里看。 那个仆妇吓得双膝一软,仆跪在地,“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饶命!” 叶玉杏“嗯”了一声,仿佛很不在意地说,“姐姐与母亲弃我离去时,华衣美服何等风光,怎么如今沦落到这种境地了?” 那仆妇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娘娘、娘娘饶命……” “本宫要你的命做什么。当年你们母女也没要了本宫的命。你起来说话,本宫最讨厌人哭了。” 仆妇被宫女扶起,坐到旁边的圆凳,果然不敢哭,强忍着惧意,浑身发抖地坐在那椅子边缘。 叶玉杏又想叹息,她觉得自己最近是不是老了,怎么老是叹气呢。 她说,“本宫对你是柔妃送来还是皇后送来的都不感兴趣,不过,你既然来了,能告诉本宫,当年你们把本宫卖给那家做童养媳,买了几个大钱?” 叶玉杏的嫡姐,如今曹国公的侍妾,叶氏,不敢不答,“一百、一百个大钱。” 周围尽是吸气声。 叶玉杏倒是笑了,对瞪大眼睛大的金钗道,“你比卖得便宜多了。” 金钗要不是早习惯了纯贵妃开玩笑,这句话出来她就该跪下,大喊“娘娘恕罪”。 “好了,你带着她们出去吧,本宫与嫡姐有话要说,有旧要叙,你们把门给本宫看好了。” 金钗等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快速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家都恨不能赶紧溜出去,避开这一场不合时宜的认亲,同时寻个角落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叶玉杏把团扇轻轻扇了扇,放在怀中,无奈的说道,“你来这里总有个目的。有什么就说罢。本宫如今别的本事没有,保你一条性命总是没问题的。” 吴氏的确是曹国公外室的女儿,曹国公夫人手段了得,嫡姐能活到现在,已是万幸,她没意思追究什么。 只是等皇后死后 * ,柔妃没了靠山,她的这位嫡姐怕是也该落幕了。 第143章 五十五 本宫与这位藩王无冤无仇…… 她那嫡姐却忽然就跪了下去, 难得有了她俩幼时的那份骨气,“阿杏,那时候是我娘对不住你, 不过你如今坐到了这个位子, 不也值了? 我娘若真心想把你丢开,咱们当年从蜀中逃出来时, 我娘早就将你卖了人或者直接丢掉。怎么可能辛辛苦苦带着你一起逃到常州呢? 她当时是想要把你也拉扯大的。奈何、奈何贼人追杀得急,实在没了办法才把你留在了当地。我与母亲后来过的什么日子,你动动手指就能查出来。 吴忠那个混账,就是曹国公,当年偶然看见了背着我逃命的娘, 设计强要了我娘,可怜我娘为他生了三个儿子,他还把我娘偷偷养在外头不敢带回家。 我娘生第三个儿子时,吴忠的老婆打上门,我娘竟因此难产至死, 吴忠那个老婆就把我们全都接去了府里, 后来, 还把我送到了吴忠的床上。我生了女儿, 到底也还是个仆妇。……” 那叶氏脊背挺得笔直,却也泪流满面。 叶玉杏打断她, “本宫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些年乱世当道, 兵荒马乱中能活下来的谁没个悲惨往事, 她卖肉求生尚能得生,强过多少苦命人了。 那叶氏抹了眼泪,含恨道,“贵妃娘娘想知道什么, 但凡我知道的,必据实以告。我。虽然命贱,但也知道好歹,只求你留我女儿一条命,她胆子小,什么都不懂……”言之于此,她哽咽难当。 叶玉杏点头,“你放心,我不迁怒她。” 她抬眸从窗子缝隙往外看,这个角度,可以直接看到大殿之外的情形。 刘象不知何时走来了关雎宫,一脸严肃地撩起衣摆,挺滑稽地轻手轻脚往大殿这边靠着,做足了偷听的模样。 有时能感觉到他嗓子有些痒,很想咳嗽,却不敢咳嗽出声,他就掐着自己的脖子憋红了脸,慢慢顺气顺过来。 他这个混人,最喜欢听这样刺激的故事。 叶玉杏好笑归好笑,却是得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看向嫡姐,问道,“你们当年把我卖了,我就当此生缘分已尽,发誓以后再遇见,至死不认。上次你与曹国公夫人一起进宫,说起来,那时我第一次晓得原来天下大乱这么久,难得 * 你也还活着。 那么你呢,什么时候知道,从前在你家连口冷饭都吃不到嘴里的庶妹,才四五岁就给你做丫头、动辄被你打骂、被你欺负的庶妹,变成了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呢?” 叶氏满面泪痕,表情挣扎。 叶玉杏不着急,一时看着落魄的嫡姐,一时从窗户缝隙去看偷听的刘象,感觉十分有趣。 刘象大约是寻着桃色味道摸过来的。 待他看清嫡姐如今满头鬓霜行若老妪的模样,怕是一点兴趣都起不来的。 叶氏最后还是低了头,讷讷道,“曹忠的老婆在宫中赴皇长子三岁生辰宴时见过你,她回去就查问出来了。我被迫送女儿进宫后,曹忠的老婆告诉我,我才知道了你的。” 叶玉杏有点失望。 没有什么爆点。 她不相信皇后把人都递到她面前了,陛下也都送到跟前了,就没有什么绝招使出来吗。 这时,叶氏仿佛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纯贵妃,说道,“若有机会,你能叫陛下杀了成王,我立刻就在家吊死,让你心里痛快!” “成王?” 叶玉杏坐直了身子,盯着嫡姐,心道这难道就是戏肉,脑子里晓得这时候该打断她的话,可嘴上却忍不住要问个究竟,“本宫与这位藩王无冤无仇,何故要杀他?” “你当时三四岁,不记得也正常。我那时已经九岁,祖父怎样被诬陷私藏逃犯,家里怎样被抄家,爹爹与长兄怎样被打得半死又千里流徙,我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的成王,从乃是前蜀中太守的衙内,为了抢夺祖父花了重金买回来的翡翠玉箫,让咱们家家破人亡,母亲被迫带着你我远走他乡逃离祸害! 如若不是成王见财生心,咱们还是蜀中高门,一辈子荣华富贵,而不是此生受尽屈辱!” 叶玉杏眼见外面的刘象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心惊肉跳地沉下声音,冷笑,“原来我还是个高门出身?你们母女一百个大钱将我卖了,还是荣华富贵?! 若不是本宫走运,最艰险时被陛下收留,早就魂骨埋地!若不是本宫嫁给了陛下,甚至不敢跟你这位曹国公侍妾相比! 你也听 * 个清楚,从前的什么高门,与本宫好无瓜葛,蜀王还是成王是死是活也与本宫没有半分干系。至于你,巧言令色,——本宫此生也就是在你与你母亲的‘教养’下,才受尽屈辱。 须知如今本宫是陛下的纯贵妃,九宫之内没人敢给本宫脸色看,就是从前陛下尚未起事时,本宫也是陛下最爱的人儿,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受苦,什么叫做受难。 你小人之心,妄想挑拨本宫与陛下之间的情意,简直做梦。” 窗外,刘象不知何时渐渐站直了脊背,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片刻之后,转身走了。 叶玉杏目送他离开视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说这么多也没有用了。 她已经想到了她错在哪里。 她抬了抬手,不叫嫡姐再说话,“你出去吧,叫我静一静。” 叶氏见贵妃脸色极为难看,以为她是被自己刺激了,一时心中激荡,磕了头,慢慢站起来,低头走了出去。 叶玉杏满脑子都是方才自己的无法自抑。 “皇后啊皇后,……不愧是胆敢和她明火执仗的皇后!” 算计到了她最危险的地方。 也算计到她明知危险,也一定要听完。 更是算计到陛下,陛下心里的那一点点扭曲的变态心理,和感情漏洞,紧紧抓住了机会,将她一次狙击。 按着刘象方才表现出来的情况…… 叶玉杏捂着胸口,让自己的心跳尽量不要那么激动。 不行的,启儿还太小了,她尚未布局完全,还不是时候,不到时候。 第144章 五十九 大结局 56 刘象的心情果然与纯贵妃想的一样。 他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的好恶, 对于高门女子,是很愿意去宠爱的,因此不论谢氏或者杨氏, 他都会高高捧着。 但同时, 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那些出身很差的女子, ——因此,九宫之中出身最差的是叶氏,她是他绝对放肆宠爱的。 不料她的来历有可能与自己想的有极大出入。 这感觉很不好。 他忆及当年旧事,对纯贵妃的来历起了极大地疑心。 翡翠玉箫。 成王送进宫的许氏好像就有那个东西。 倘若他一直是市井混 * 混,被小老婆糊弄糊弄就罢了, 现在做了这么久的皇帝,从前许多旧事一想起来,简直处处都是漏洞。 叶氏从前说过最不喜箫,她又说不知道她从前的来历,如果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又为何会不喜玉箫! 纯贵妃, ——越氏提示过他, 叶氏极有可能是犯官之后。 然而“官”也有高低。 被那个仆妇提到的翡翠玉箫就在宫里, 还真的是蜀王儿子成王进贡的珍品,这样的东西, 能被怎样的“官”收藏在手? 她骗了他。 刘象好似被愚弄一般, 浑身都是没办法撒出的野火。 不到半日, 那个翡翠玉箫的来历就被查了出来,结果摆在太极宫大殿的皇位前头,搁在一堆奏章的最上面。 刘象翻开看。 如今的成王是上一任蜀王的儿子,上一任蜀王是前朝的蜀中太守, 作为太守最爱的小儿子,那衙内最爱的不是拈花惹草,而是沾染了蜀中文人风气,最爱附庸风雅。 小衙内十六岁上头,与好友去好友的未来岳丈家吃酒,那岳丈便拿出“祖传”的翡翠玉箫,给小衙内把玩。 小衙内喜欢得紧,然而要买,却掏不出天价,被好友出了馊主意,陷害忠良、巧取豪夺,从败落了的叶府弄走了翡翠玉箫。 那好友另有意中人,害苦了未来岳丈家,却想着做个“好人”,打算把家道败落父兄入罪的未婚妻纳为妾室,谁知未婚妻母女送走被流放的家族男丁后,消失匿迹。 小衙内巧取豪夺的这叶府,不是普通的蜀中书香门第,叶家祖上出过抗击戎人的大将军,从军几十年到底有不少宝贝藏在家中,后来那将军被派到蜀中做了三品守备。 守备可是与太守齐名的地方大员。 时移世易,叶守备积年旧疾,到任不到三年就没了,家里再没有出过比守备更高的官,从文一途更没有能考中进士的人才,就只在本地做些小官小吏。 这叶府的祖父便是当年叶守备长子,为人颇有骨气,不愿意将家中私藏拿去恭维小衙内,谁知遭遇此滔天灭族大祸。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纯贵妃就是这叶守备后人 * ,但是—— 但如果是呢? 如果是,那么纯贵妃祖上一定在秦王帐下效过力。 再联想秦王表妹杨贵妃一进宫就与纯贵妃走得极为亲近,这事情简直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识人不清,被小人所趁。 刘象看完这些东西,派人从后宫把赏给贾昭仪的翡翠玉箫取来,好好一件珍宝,摔了个粉碎。 纯贵妃与陛下的关系忽然微妙起来。 不甚留意的,还在惧怕纯贵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稍微留意的,就能感觉到,陛下仿佛与纯贵妃许久没有在过一起。 皇后手中握有敬事房档案,最先发现了这一点。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 孟氏皇贵妃加封礼举行了十天,十天正日子之后,就该按照皇贵妃身份给皇后来请安。 皇后凤仪宫请按时座位排位再一次大幅度震荡。 皇贵妃坐在了纯贵妃从前的位子,左手第一个,纯贵妃坐在皇贵妃对面,右手第一个。 皇贵妃下手是杨贵妃,再下是谢妃。 纯贵妃下手是薄妃,再下是柔妃。 孟氏皇贵妃提升了宫位,她从前的那个妃位空缺,不知陛下会选谁填补这个地方。 众人坐定后,皇后由二公主搀扶着出来。 二公主代替了她姐姐平安公主,侍立在凤位后面,她最近听母妃的话开始常驻凤仪宫,接受皇后亲自教导。 第一次站在凤位之后,这种感觉十分新奇,且震惊。 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俯视群俪的权利巅峰感。 她垂着眼皮,生怕叫人发现她眼中的兴奋。 甚至她想,是不是当年姐姐也是因此,才肯嫁去番邦,做那什么天可汗的阏氏,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感呢。 皇后坐定之后,接受了众人的请安,然后就说起最近宫里的一些事务,与皇贵妃商榷下一季度的九宫用度。 皇贵妃笑道,“娘娘自行决断就好,臣妾就是个样子货,什么都不懂,皇后怎样安排,臣妾就怎样听从。” 皇后很满意。 比纯贵妃懂事多了。 她又说了各地才进贡来的绫罗绸缎。 纯贵妃一如既往,十分张扬的点名要了自己最喜欢的几种料子,“皇后娘娘都给臣妾留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臣妾用惯了的,就不与皇后娘娘客气了。 * ” 的确她要的那些都是中品的料子,极品的料子她向来不会这么放肆地直接要。 陛下一定会另外赏给她罢了。 皇后心里冷笑,且看今年陛下还给你赏不赏! 她脸上却笑得仁和,“都给你,别人都没有。” 纯贵妃仍旧坐着,笑着道了谢,也不起身。 皇后转头又问皇贵妃,“妹妹可有什么喜欢的?本宫也给你单独留着。” 皇贵妃沉吟片刻,道,“臣妾也米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每年进宫的有一种叫做凤尾缎,是扬州府特有的,从前臣妾与纯贵妃、还有薄妃都是常州一起陪陛下走出来的,皇后娘娘不如把这凤尾缎分给咱们姐妹三个,也好全了咱们的思乡之情。” 皇后下意识去看薄妃。 薄妃明显有那么一点慌乱。 皇后点头,笑得温柔,“是了,你们三人都是陛下潜邸老人,真叫人羡慕。” 散场之后,纯贵妃首次出门不是第一位,待皇贵妃坐上了十人抬的步撵,她才紧随其后,上撵离开。 下午午觉后,谢妃柔妃来皇后宫里说话,到了吃饭时,谢妃先行告退。 柔妃服侍皇后吃饭才走。 晚上,陛下翻了柔妃的牌子。 不是椒房专宠的纯贵妃,而是与纯贵妃有几分相似,却比纯贵妃年轻了十几岁的柔妃。 皇后简直志得意满,她这一次攻心离间计,比想象中的效果好多了。 然而晚上无事,她叫人拿来九宫分发进贡料子的名录时,一下想起今日孟氏说的那句话,就算孟氏是拉着那两个一起扯大旗,但细想来,还是叫她心神不宁。 皇后的目光在凤邀宫薄妃那里,停留了许久。 薄妃说要把孩子先给她,结果孩子没有了。 也不知她的忠心有几分的可能。 再进一步想:皇后一下,皇贵妃、纯贵妃、薄妃都是常州潜邸上来的旧人,杨贵妃向来都是投靠纯贵妃的。 竟然宫里几个高位妃嫔,全都与她不在一条线上。 皇后心烦意乱,放下这些琐事,抬头让人把谢妃喊来。 宫女小心翼翼禀报,“谢妃与谢昭仪听说去了柔妃宫里伴驾。” 皇后一愣,忽然想起好像她是这么叮嘱,叫柔妃在陛下面前多提谢氏姐妹。 次日众人请安散场,柔妃谢妃被皇后留下。 叶玉杏走出凤 * 仪宫,恭送了皇贵妃,自己坐上步撵,正待要走,杨贵妃却来给她行礼,“姐姐。” 杨贵妃目光复杂,好似有话不敢说,她从来都是天真可爱,除了那次要救杜氏之外,未有过这样的神色。 叶玉杏便道,“本宫着急送长平去太极宫北殿读书,你随本宫一起来吧。” 长平最近喜欢陪着刘启一起读书,不管能不能听懂,反正乖乖从头坐到尾,太傅孙正很喜欢这么乖巧的小公主,叫人也给小公主置办了桌椅,摆在房间角落陪读。 是以这段时间每次请安完,她都懒得与这些妃嫔争风吃醋,急匆匆回关雎宫,送女儿去“上学”。 杨贵妃开心“嗯”了一声,紧随其后往关雎宫走。 到了关雎宫,长平早就穿得整整齐齐,抱着她娘亲手给她缝的小书包坐在关雎宫大门口的台阶上,一意孤行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她娘回来接她。 为了怕启儿心中多想,叶玉杏还把启儿小时候她缝的那个小书包还给了他,说明两人都有,她没刻意偏心长平。 可惜孩子大了,早也不用这样的玩意儿。 一路来来往往的宫人,总得来给长平公主行礼。 叶玉杏说了好几回这孩子都不听。 这回见到母妃的步撵终于来了,长平飞身起来,跳上自己歇在宫墙下的步辇,拍着扶手就喊,“快起快起!” 纯贵妃没走到跟前,这里都准备好了。 三抬步辇依次往太极殿北殿走去。 送走了欢天喜地上学去的女儿,纯贵妃与杨贵妃还回了关雎宫,两个端着茶吃着点心,说起了话。 杨贵妃一点不含糊,直接上来就是重点:“昨日陛下本来只翻了柔妃的牌子,结果后来螽斯宫出来几个太监,去了先进宫,把谢氏姐妹一并接了过去。” 柔妃住在螽斯宫,与谢妃的先进宫只隔了一条长街。 叶玉杏点头,“本宫有所耳闻。” 这不很正常么。 杨贵妃却低了头,不知怎么开口似的,憋足了勇气,才道,“那一日姐姐安排妹妹与贾昭仪一起……,我们俩一起侍奉陛下,妹妹当时感觉有些不妥,后来事情太多就忘记了。昨晚听说陛下那事儿,忽然想起当时情形,心里怪不自在的,就来姐姐说一说。” 叶玉杏笑道,“咱们陛下力气大精神足,是好事。你看宫里孩子才几个,陛下多辛苦,后宫多丰收么。” 听她这个角度来说,杨贵妃忽然一愣,继而捂着嘴笑个不停。 叶玉杏不知有什么好笑的,可能是人年轻,笑点低罢了。 不过她这笑起来,胆子就大了一点。 过了会儿,她好容易忍住笑,果然放开了些,把嘴巴递到纯贵妃耳边,悄悄道,“那晚我与贾昭仪侍奉陛下时,陛下好像吃了什么东西,也没叫我们俩看见。” 叶玉杏嗑瓜子的手顿住。 杨贵妃说完,就离开了她耳边,重新端庄的坐好。 叶玉杏好似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嗑瓜子,“我知道了。” 杨贵妃使命抵达,放心地说起了别的趣事,之后陪纯贵妃接了下学的长平公主,回来一起吃了午饭才走。 这件事了无痕迹地过去了。 几日后,陛下与前来太极殿接女儿的纯贵妃,还有儿子刘启一起吃饭,因刘启读书很好,因此赏了她不少珍贵的料子。 静心比一比,这些料子竟是比去年的还要多。 纯贵妃笑着也不推辞,对女儿道,“娘给我们长平攒着嫁妆。” 她又对陛下笑着说,“臣妾改日去皇后娘娘那里,把咱们平安的嫁妆单子拿来看一下,比照着,慢慢给女儿都把嫁妆攒起来。 从前臣妾手里没什么东西,给长平攒的那些玩意儿,现在看来都还蛮寒酸的。这几年陛下国库丰收了不少,总不能再少了长平的嫁妆。” 刘象笑道,“平安嫁去关外,那是宗人府准备的嫁妆,没什么可比照的。你看着还她攒就是了。” 叶玉杏笑着,服侍陛下吃饭。 饭后,刘启与刘象父子俩还在太极宫,纯贵妃带着长平公主回关雎宫睡觉了。 一觉醒来,太极宫那边除了中午陛下赏赐的料子,另外还添了许多珍玩珠宝进来,一并送来了关雎宫。 叶玉杏接旨时满脸欢喜,背过人去,心却好似被什么捏住了,焦躁又烦闷。 皇后听 * 闻后一下午没吃饭。 到了晚上,陛下去了先进宫,皇后才好一些。 转眼到了秋天,皇贵妃偶感风寒,拖拖拉拉一个多月才好,期间许多人来探病,纯贵妃拖了许久,偶尔某日送了女儿去读书后,宫人劝谏后,趁着无事,索性命人抬着步撵走来了凤翔宫。 恰好那时没别人。 孟氏本来也不喜欢寝殿里人多。 此时叶氏来了,她叫小茶儿与金钗两个守在门口,与叶氏两个手拉着手,难免一时激动说不出话,只是双双红了眼睛,像两个傻子一样。 叶玉杏先绷不住,流了眼泪下来,慌忙别过头去擦。 孟氏靠在床头,泪盈于睫的点着她额头道,“从前也不见你爱哭!” 叶玉杏擦了眼泪,哭笑道,“姐姐最爱说话的人,这几年都不爱说了,怎么我就不能变得爱哭?” 孟氏一愣,忽然想起从前大家在一起的情形,不由得落下滚滚泪水来。 半晌,她抹着泪,笑道,“提那些做什么。你从前说过要把我往上推,当时我还不信……,这个皇贵妃你究竟怎么做到的?我可不信什么陛下爱重,或者皇后有意为之。必然是你在陛下面前嚼了什么舌根的。” 这其中牵扯到孙正,叶玉杏没有细说。 她按着孟氏的手,笑道,“那时我能为姐姐争一个妃位,怎么现在就不能开口替姐姐要个皇贵妃?不过,此事若放在现在,……即使我开了口,陛下未必会听呢。” 叶玉杏与孟氏没什么不能说的,她道,“幸好及时把你拱上去了。” 宫中情势多变,谁也不知道明日谁是谁非,能早早握在手里的,一旦有机会把握,千万不能手软。 两人之间攒了许多年的话,如今恨不能说个三天三夜。 纯贵妃即使再得宠,被翻牌子最多的,已经变成了号称“小贵妃”的柔妃。 柔妃自小在那种家里长大,被嫡母锤炼的一点反抗精神也没有,性子与她的号一样,“柔”,又糯,陛下的确宠爱有加。 可要说真爱,却谈不上。 这几年落在刘象心里的,只有一个叶氏。 如今这个真爱,他与柔妃在一起,看惯了这张更年轻 * 更娇柔的脸蛋身子,再看叶氏,他自己也很难说清其中滋味,更不论其余旁观者。 孟氏发愁,“你是咱们几个里头最显年轻的,你看看我和薄妃,都老成什么样了?偏偏你还好似当初进府时,脸蛋一点都没垮掉。 每每听说陛下去柔妃宫里,我心里就心惊胆战。她毕竟比你小了十七八、快二十岁,皇后这一手简直太恶心了。” 叶玉杏这时却畅快地笑了起来,她忍刘象已经很久了,“你才傻呢。陛下会喜欢柔妃那种性子才怪,无非是看在本宫的脸的面子上,才夜夜笙箫。你该担心,若是有一天陛下不去找柔妃了,那本宫才算真正完蛋。” 孟氏一愣,“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两个都哈哈笑了起来。 方才的惆怅一扫而光。 叶玉杏笑了一会,说道,“我有一个怀疑,不知道准不准,你帮我听一听?” 孟氏笑道,“巧了不是。我这生病这么久,也是在琢磨一件大事。” “我先说?” 见到孟氏点头,叶玉杏沉吟了片刻,说道,“长平有三个专属的太医,定时会来为长平会诊。最近半年,这三个太医越发战战兢兢。但长平本身情况很好。你说,他们怕什么呢?” 孟氏叹息,“你从来都比我聪明千百倍,你觉得我能答得出?这问题太难了。换一个。” 叶玉杏笑道,“好,——陛下从前精力旺盛,即便是午觉,都要找人去伴驾,然最近小半个月,我接长平时,有时被留下与他和两个孩子一起用膳,从头到尾未见敬事房的太监出现。” 孟氏乐得抿唇笑,后知后觉着问了一句,“轮到我了?唉,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我这里的问题不是别的,是薄妃。” 叶玉杏皱眉,“她?”她怎么了。 “她求到我这里来了。” 孟氏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原来刘象登顶之后,薄妃的娘家一跃成为了“外戚”,在常州就此发迹。 薄妃是从小被家人卖到刘府做丫鬟的,虽然家人无情,但刘象做了守备之后,她家人就摸着寻来,重新有了往来。 从前有先皇后的娘家在常州做老大,薄妃娘家没怎么显出来,皇后一死,薄妃娘家变成了常州的厉害人家,不但钻营盐引买卖,甚至对运河的漕运都想伸手。 这事儿被金陵的谢氏抓住了把柄,暗自将证据递到京中,送给了谢妃。 谢妃转手把证据送给皇后,作为投名状。 本来薄妃打算把孩子献给皇后,这件事就能到此为止,她们站了一条线,有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谁知孟氏忽然封了皇贵妃,这常州的情势一下子就颠倒了。 此时孟家因向来谨小慎微,也不插手商人买卖,一心要供养家里的孩子读书做官,走仕途之路,来京城投奔了皇贵妃,虽然还没考中什么名堂,但到底在天子脚下,没被谢氏书院带歪。 孟氏发愁道,“那一次我经你暗示,在皇后面前多嘴,叫皇后对薄妃起了疑心。薄妃竟傻子一样求到我这里,你猜她说了什么?” 这些常州旧事,叶玉杏早就抛之脑后,她又不是真的常州人。 听了孟氏的话,她沉思,把从前的蛛丝马迹都翻出来,一一按图索骥,迟疑道,“……二公主么?” 57 孟氏呆了呆,“你这个、哎呀,你是怎么算到二公主的头上的?” 叶玉杏道,“薄妃从一开始想的就是一心走‘大老婆路线’,从前是,现在也是。她好容易有了机会,把怀上的孩子当做敲门砖送给皇后,谁知却被人下黑手,白白没了孩子不说,就连皇后都不怎么看得上她了。 那段时间她经常与皇后谢妃几个在一起,以薄妃的精明,势必能发现自己家里人的把柄,是在谁的手里捏着。 那日请安时,你一句话把薄妃晾在中间,她自然拼了命的要想办法自证‘清白’,然而清白二字,能有什么用。皇后明知谢妃意图不轨,还不是把她留在身边。 薄妃有了第一次送孩子,就有第二次。她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二公主的婚事。我猜的不错的话,薄妃想把二公主嫁到皇后娘家去,这样,她名正言顺的与皇后成了‘自己人’,许多难题迎 * 刃而解。 她来求你,是想让姐姐做媒人去开口罢?姐姐这几年在宫里无欲无求,做媒人是最好的。 若婚事能成,如此一来,姐姐也说不得搭上了皇后的船。薄妃一石二鸟,既与皇后成了姻亲,又把皇贵妃推到了皇后面前,这样的能耐,皇后肯定对她另眼相看。” 孟氏一拍大腿,“哎呀,我就说你这个人,简直猴精的不像个人!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的。你说,叫我怎么做?薄妃那个蠢货,我都不稀罕说她!” 那日薄妃来这里,求她说清,孟氏简直恨不能把薄妃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 眼看常州潜邸的旧人,全被皇后盯上,人家打定主意要一网打尽,这个蠢货竟然还想着一门心思去钻营怎么讨好皇后。 孟氏烦恼道,“我这会才真真切切看明白想明白,明白你从前说的,‘许多个山头’是什么意思。若咱们三个拧成一个绳子,皇后一招过来,全部下水。可如今的情势,皇后再要把咱们一网打尽,需得一个一个敲脑袋。” “你还说薄妃傻?她一点都不傻,她完全明白,甚至她比你还多想一点: 皇后要把咱们三个山头敲下去,一个一个敲未免太过惹眼,合纵连横,联合两个干掉一个,联合一个干掉第二个,最后干脆的干掉第三个。薄妃想当然把要自己装扮成那个被皇后联合到最后的乖人儿。” 叶玉杏说完,冷笑一声,“只怕她心思要落空了。” 孟氏听她这样一说,心里哪一点点热气也要凉下来,“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 尽管不想相信,可这些年的经历,她不能不信。 叶玉杏看她心情骤然低落,没有把当年薄氏与吴氏勾结暗害先皇后小产一事说出来,只是笑道,“我也有一事要来求姐姐。” “你说。” “姐姐最近病重,难免宫里的人回去太医院取药,换药,请太医什么的。妹妹对陛下身体有些疑问。你帮我偷陛下的脉案,可好?” 孟氏倒吸一口凉气,此时又恨不得把叶氏的脑袋瞧看,看看里面都是什么鬼,“你好大的胆子啊。” 皇贵妃虽然不至于一手遮天,但是这几年她宫里也养了些有用的 * 人,偷太医院的个把东西,还是水到渠成: 一日她发病迅猛,自己吓自己,命人把所有的太医医女都叫来问脉,再叫人严加把手太医院,明察太医院的药物,判断皇贵妃始终病不好的缘故,与药草是否有关联。 大官小官,被拘在两个地方,不能动弹。 再稍微动动手指,陛下今年以来的脉案就顺顺利利从太医院拿了出来。 叶玉杏把脉案翻看了一遍,心里有数后,快速叫人把脉案送回去,原物放好。 与她猜得不差多少。 自去年以来,陛下渐渐添了两个病症,一是咳嗽,二是小便点滴不尽。 加上她暗中派人留意,今年春季以来,妃嫔伴驾的次数比去年少了许多。 内务府记录这些东西皇后都拿在手里,皇后一定看得分明。 太医不会不与皇后禀报陛下的身体状况。 皇后却视而不见,甚至放任自流。 过年除夕守岁后,陛下在皇后的凤仪宫睡觉,叶玉杏叫来杨贵妃,两个一起睡在关雎宫。 傍晚,悄悄的被窝里,叶玉杏再问杨贵妃:“那件事,你有证据么?” 杨贵妃不知什么想法,一脸兴奋,连连点头,也学了纯贵妃的样子,神神秘秘道,“有!” 十足的把握。 叶玉杏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杨贵妃这么喜欢学她,说话、做事、争风吃醋、训斥妃嫔,与她一样一样的。 更叫她心里解不开的,是杨贵妃手里有许多她看不见的棋子。 那杜申当真可恶。 她心中忖思那枚小印一定不是杨贵妃最后的后路。 所以她才把暗查陛下吃药一事,完全托给了杨贵妃去做。 叶玉杏悄声问,“是谁?” 杨贵妃眼睛更亮了,声音却压得低低的,“谢妃!听说是谢氏的不传秘方,那谢氏家族根深地茂,有一些传世的好东西很正常。还有,皇后也给陛下悄悄服用丹药了!” 叶玉杏佯作震惊,“什么丹药?” “长生不老那种!谢妃胆子小,只敢给陛下吃做那种事儿的药。” 叶玉杏知道谢妃的药害死了先皇后,却一直没有查明皇后给刘象吃的是什么。 原来如此。 两人就此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 次日,是朝廷新年大宴。 坐在命妇最高位子上的皇后,面带春色,笑容动人,——孟氏忍不住,找了个机会,与纯贵 * 妃错位走开,用帕子捂着嘴,低低说,她怀疑陛下吃药。 纯贵妃给皇贵妃行了礼,各自分道扬镳。 宫里谁不吃药,端看吃的是谁的药。 叶玉杏心想,不知孟氏发现了多少有用的线索。 先前杨贵妃发现了,告诉她,现在皇贵妃都发现了,也来告诉她。 叶玉杏坐在自己的位子,一会儿看看与外命妇祝酒的皇后,一会儿看看与柔妃窃窃私语、笑盈盈的谢妃。 时间一晃而过。 二公主在皇后宫里学规矩,渐渐张开,比原来的平安公主还要漂亮几分。 皇贵妃终于愿意开口,做了媒人,给二公主和皇后娘家的子侄说了亲事。 陛下很满意,自此以后,妹妹有什么赏赐,姐姐就一定有同样的赏赐,到了二公主生辰,陛下赐封其为平治公主。 到了这时,人人虽没发现纯贵妃失宠,却都渐渐看清楚,皇后与纯贵妃的角力,皇后似乎开始往上走了。 这一日,风和日丽,叶玉杏去太极殿接女儿,长平公主早早被太傅放学,正与刘启在太极殿外的广场放风筝。 风筝还是太傅亲自给小公主画的。 叶玉杏被引到这里,刘象正拉着女儿的手,教她如何不停地拨弄风筝线,让风筝牢牢安在天上。 长平兴奋地嗓子都要喊哑了。 一回头,她看见母妃来了,冲出去就抱住母妃,“娘、娘、你看!父皇和我一起放的风筝!” 叶玉杏举目去往,风筝飞地非常高! 刘象向她招手,“你来了!” 叶玉杏笑着走过去,抬起手也去学他,拉扯风筝线,笑得十分欢悦。 刘象不知怎的,就顺着风筝线看她白馥馥的手臂儿,竟一阵心动,抱着自己的贵妃,笑着和她一起放风筝。 待吃完饭,就打发两个孩子外头玩去,他急不可耐的抱着贵妃走去寝殿里面,十分激动的模样。 叶玉杏亦有许多日子没有与他好过,旷地没了下处,与他一拍即合,两个美美厮混了好一回。 刘象完事儿后小睡了片刻,就去外头处理正事。 还和从前一样,见她睡得实在,就不扰她清梦,——叶玉杏闭着眼听他吩咐太监宫女,有 * 一瞬间的心意摇动。 然后很快,她分析了自己的问题,大约是斯德哥尔摩的心意摇动。 寝殿内安安静静。 下午,叶玉杏回到自己宫里,独自在书房坐着,把偷到手的一点点药末分成三份:一份放在自己这藏着,一份交给杨贵妃,交给她去查,最后一份次日接长平公主时,把那顺手放在了孙太傅的桌上。 杨贵妃的动作比她想象中快,甚至比孙清明的手段还快。 不知那杜申在宫城内外,留下多少黑手,藏在暗中,跃跃欲试。 然而叶玉杏又想,杨贵妃敢在她面前用这些暗中的用意,只怕是知道不少了。 放下这个难题,叶玉杏拿到了药物的分析报告:春|药。 孙清明查的比杨贵妃的要细。 他查清了这药粉中每种药物的成分,以及大致的分量。 后九宫,今年进贡的丝织品分到各宫之中,与往年一样,并无大的变化,细微之处的差别,还得拿着往年的单子一一对照,才能品出其中的微妙。 这个单子皇后有。 以前管理过九宫事务的纯贵妃也有。 从她再次回宫以来,这单子时有时没有,端看管着贡品的管事是谁的人。 叶玉杏今年有皇贵妃亲自动手,给她私抄的这几年来各宫赏赐的单子。 这日她称头痛,没去接女儿,让人去传话,让刘启把妹妹亲自送回来。 太傅听说关雎宫的纯贵妃病了,索性给刘启放了半天假,叫他去侍疾。 刘启与妹妹一前一后进来关雎宫,两个十分乖巧的坐在母妃病床前,分别问安。 叶玉杏派人关了宫门,敞开所有的殿门与窗户,屏退下人后,拿出她刚与女儿回宫时陛下的丝织品赏赐,以及这几年以来,直到今年的赏赐单子,抽出三张交给刘启: “长平年纪小,只能看出一二,看不出三四,今日你当着本宫的面,给妹妹上一节课,看看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刘启以为母妃考教他的数术,果真把这当成大事,仔细算算画画的比对了一番。 五年前与两年的还好。 然而再看到今年的赏赐,他心里一疑,忍不住皱着眉回看母妃。 叶玉杏也看他,还给他鼓励的眼神。 长平咋咋呼呼咋还旁边打转,一个劲问,“就这?就这 * ?” 几个窗户都开得大大的,宫人远远侍立,没人能听见里面的说话,但看场景,还以为纯贵妃给刘启布置了功课,然后刘启给妹妹上课。 刘启拿着这些东西,给妹妹看,自己跪倒床前,低低问了一句,“父皇什么时候开始对母妃有不满的?” 叶玉杏笑道,“人之常情而已。你大了就明白了。长平还不懂,我怕她惹祸,她最听你的,你给她讲,她一定听话。” 刘启心乱如麻。 寻常他是不来关雎宫的。 他是皇后娘娘一手抚养长大,不论是谁生的他,他都毋庸置疑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这是今年他第一回 进关雎宫里面。 晚上回到皇子所,侍妾周氏服侍他上床,小意儿与他温存时,说起外头修建的郡王府,无限向往开府以后的生活。 刘启翻身,假装睡着,他想,他也与这个侍妾没什么感情,原来父皇与母妃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周氏感觉到皇长子气压极低,再不敢说话。 次日起来后,刘启回想昨日种种,在他还沉浸那日一家四口放风筝的温馨,他生母纯贵妃忽如其来给他一击惊醒。 今日晓谕九宫一道圣旨,更是把他震得半晌回不了神。 叶玉杏那日陪孩子放风筝,走到了太极殿前殿的广场,无意间遇见了从前的旧人,苏山。 他穿着一身利落地官服,不知何时从别处走来,似乎有要事要来禀报陛下,来了之后,却低眉顺首侍立在太极殿外屋檐下,始终没有上前。 直至前两日,纯贵妃接送长平公主,再次偶遇中书省的中书令苏大人。 中书令苏大人是陛下多年宠臣。 本来这次偶遇好像也没什么。 皇后却及时抓住了这个把柄,又不知从哪里搜罗了许多证据,亲自前往太极宫向陛下告发纯贵妃与那苏山有“不轨”。 这件“不轨之事”立刻勾起陛下想起苏山对纯贵妃的痴心。 皇后义正辞严,陛下心中其实很想有所作为,奈何许多事无法诉诸于口,他被疾言厉色的皇后一顿语激,便下令禁足纯贵妃,皇后之后亦晓谕九宫,皇长子与长平公主亦禁止踏足关雎宫! 对于孩子们来说,昨日纯贵妃头痛欲裂,还在生病,还与他们一起做数术,今日 * 就不准他们与生母再见面,无异于重重打击。 长平公主在公主所都要哭疯了。 任凭刘启怎么哄劝,长平都只哭着一句话,“我要去关雎宫,我要找我娘!我不要你!” 刘启实在没辙,亲自去凤仪宫,求见皇后。 皇后不见他,让女官出来说话:“殿下莫要逼迫皇后娘娘,殿下大约不晓得从前纯贵妃旧事。” 那女官就带着刘启去了偏殿,私下里把纯贵妃与中书令苏山当年在鲁王府不清不白,两人甚至在庙里“私会”,全都告诉给了震惊的刘启。 末了,那女官还说,“这宫里有不少从前潜邸旧人,你随便找来一个问问,有谁不知道纯贵妃与苏山的那些事儿。” 刘启木着脸,回到皇子所。 倘若没有纯贵妃那日的警示,他今日只怕听了这些肮脏的话,能把纯贵妃恨死。 刘启独自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浑身冰凉。 他对皇后充满了失望。 这也是头一次,他发现自己根本救不了母妃。 甚至没办法让长平在母妃失宠后,过上与从前一样被人无尽宠爱的生活。 纯贵妃禁足时限遥遥无期,刘启忙于读书和前朝琐事学习,时常管不住长平,长平又有隐疾在身,他只能上学放学走哪里都带着长平,不叫她离开自己的眼睛。 然而他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十二个时辰不错眼盯着妹妹。 纯贵妃被陛下亲口禁足后的半个月,谢妃的妹妹谢昭仪在御花园为谢妃采集花露,而长平公主正好要来这里,趁着兄长在不远处与琴师学琴,她溜溜达达亲自为自己养的蛐蛐寻找食物。 两人相遇,事发很突然。 听说长平公主十分骄纵,把谢昭仪平日专门采集花露的许多花朵,全都踩碎了个精光,谢昭仪伤心痛苦之下,失足踩中了长平公主的一只“大将军”笼子,那只大将军当时就被挤爆了肠肚,死的惨不忍睹。 长平暴怒,不要说这人只是小小的昭仪,就是贵嫔,甚至是妃子,从前在她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完全不敢惹她。 今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昭仪,竟然敢踩死她的大将军! 长平公主憋屈了 * 半个月的怒火与伤心,一下去全都爆发出来,狠狠把吓呆了的谢昭仪推倒,哭着就跑去关雎宫,不敢不顾地拍着那大门,哭得喊娘喊得肝肠寸断。 叶玉杏第一时间听见女儿在外面痛哭,纵然此时她所有的安排还没完全铺展,听见女儿悲声嚎哭,也忍不住要出宫门抱她。 她疾步跑到宫门处听见外面哭声时,长平嗓子也哭哑了,那哭声后来细弱地如同猫儿,一声一声低低抽泣,竟比平日里嚎啕大哭更叫她心痛。 金钗慌张的不行,“娘娘!”娘娘之所以要掀起风浪把自己与儿女隔绝,不就是为了万一。事败不会牵连皇长子与长平公主吗! 叶玉杏却肝肠寸断,怒道,“开门!” 谁敢开。 这不是皇后要禁足,是陛下的命令,其中还有一句,声明严令纯贵妃与皇子公主不得接近。 她这一出去,前功尽弃! 金钗几个跪在地上,死死哀求纯贵妃,“娘娘,您这一去,不但救不了公主,反而会连累公主,若是您再一意孤行被陛下厌弃,往后还怎么保护小公主!” 更有金罗几个大哭道,“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该死,才叫那些下作的人捉住了什么狗屁把柄,连累娘娘连累小公主!” 宫门里外全都在哭。 全都崩溃。 叶玉杏冷着脸,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不是前途无路,她指着那宫门,“你们不开,是要本宫亲自去砸门么?” 宫内宫外哭成一片,长平挠着宫门的哭声尤为凄厉。 叶玉杏心如刀绞,“开门!” 她不该想着隔开孩子们,孩子们就不会受伤,阴谋不行还有阳谋,难是难一些,但只要她愿意,拼着被百官唾骂也豁出去了。 金钗等人劝不下,一抹眼泪,恨道,“娘娘要为小公主讨公道不是?奴婢们誓死相随!便是死了,奴婢也死得其所!” 大开宫门。 长平满面泪痕伏在门上伤心欲绝。 她听见开门声,连忙站起来去看,“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了母妃怀中,话也说不出来,就只知道哭。 叶玉杏把她抱起来,往金钗手中一塞,让女儿与自己面对面,冷酷问道,“是谁干的!” “姓谢的!” 叶玉杏点头,带着大批人手,直闯先进宫,正巧遇到谢昭仪哭哭啼啼回去给谢妃诉苦。 谢妃早已把此事叫人偷偷去透露给纯贵妃,好 * 叫她暴跳如雷,再做错事,最好一错再错,叫陛下彻底厌弃。 她心中暗暗要等纯贵妃好看,却不料忽然外头许多乱糟糟的脚步。 有人大喊“纯贵妃留步”,有人惊叫,有人叫到一半就被人捂住嘴失了声。 纯贵妃一马当先闯进谢妃寝宫,指着谢氏姐妹吩咐道,“给本宫把这两个贱人捆起来。” 一群人立刻冲上去,把震惊的谢妃与吓坏了的谢昭仪团团困住。 叶玉杏从头上拔下一根很不起眼的金簪,阴沉着脸,走上前。 她抚摸着金簪并不尖利的簪尾,吩咐左右,“把长平带进来,叫她看看,本宫如何为她报仇雪恨。” 谢昭仪吓得一丝力气也没有,直接瘫倒在捆着她的壮妇手里。 58 58 长平果然不哭了,恨恨瞪着那个姓谢的女人。 纯贵妃命人把谢昭仪按在地上,堵了嘴,众人七手八脚褪去谢昭仪的鞋袜,一双白嫩的脚儿露出来,谢昭仪疯狂扭动,喉咙发出吼声。 长平有点紧张,“娘!” 叶玉杏回头问女儿,“是哪只脚踩死了大将军?” 长平指着那女人的右脚,“这个这个!” 纯贵妃点头,握着那簪子走过来蹲下,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抬手起落,—— “啊!!” 谢昭仪陡然爆发,把捂着她嘴的宫人推倒,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鲜血滋了纯贵妃一手。 长平有点害怕。 叶玉杏握着簪子,背对着女儿,用带血的手摸上旁边吓傻了的谢妃的脸,慢慢把血抹了她一脸,阴沉沉问道,“你多次想要陷害本宫,本宫看在你父亲谢尚书的面上,可怜你不予追究,不想你变本加厉,竟怂恿你妹妹做出这等蠢事,本宫不给你上一课,你也不知道本宫姓甚名谁。” 她吩咐壮妇,“把她右手捉住来。” 又一次手起簪落。 谢妃惊恐之下同样厉声尖叫,疼的浑身痉挛,发抖不止,待她要骂人,口已被重新堵上。 “不怕告诉你,用簪子毁人,本宫最在行了。” 叶玉杏把那些喷出来的血缓缓抹在自己右手虎口,最后 * 灿然一笑,就用这可怖的手钳住谢妃的下巴,凑近了,对她道,“我有许多杀你的机会,就算此刻杀了你,陛下至多斥我禁足我,可你毕竟是死了。我从不亲手杀人,所以你现在不会立刻死。但你记着,你母亲怎么死的,你就会怎么死。” 谢妃瞪大眼睛,眼泪簌簌楼下,挣扎不停。 叶玉杏站起来,冷冷看着这一对儿姐妹花,“再敢对本宫与长平做什么下作的事情,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放过你们了。” 长平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可她被母亲教导的很好,面无表情地看完第二场,见到母妃要走,连忙跟上,亦步亦趋闭着小嘴巴,一路盯着母妃溅了鲜血的手,随母妃出了先进宫。 外面,皇后步撵急匆匆而来。 纯贵妃冷笑,浅浅屈膝了一下,与皇后擦身走了,甚至拉着女儿不叫长平给她行礼。 皇后怒道,“纯贵妃你站住,陛下叫你禁足,你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擅自出宫还带着长平乱热是非,简直是罪加一等,来人,把纯贵妃押回关雎宫!” 纯贵妃闻言,回头道,“皇后与其在这里对着本宫说些无用的话,不如进去瞧瞧你可怜的两个妹妹,在里面如何的血流成河呢。再去晚一些,只怕要被本宫放干了血,香消玉殒了。” 皇后大惊,继而更加恼怒,“好,好,你很好!”说完,果然撇下她的是非,扶着女官的手焦虑地进了先进宫。 叶玉杏带着长平公主,直接去了太极殿后殿之外,不管这里有多少宫人奴婢来来往往,母女两个往那里一跪。 纯贵妃身上手上都有明显的血迹。 好事者也不敢多看,纷纷溜开。 苏山隔着一道门窗,看见那个女人,目光阴沉。 叶玉杏朗声含泪道,“臣妾罪孽深重,请陛下赐罪!” 苏山盯着那人久久不能回神,好久挪动脚步,却一时间头晕目眩,难以自持,紧紧抓着门柱才叫自己站立稳了。 “臣妾罪孽深重,请陛下赐罪!” “臣妾罪孽深重,请陛下赐罪!” 一声声,一声声。 刘象与几位权群臣议事,忽然外头这般吵闹,他 * 紧紧皱眉,仔细听了一会儿,感觉像是纯贵妃? 总管太监过来附耳说了一通。 刘象刷的一下站起来,对孙正等打哈哈道,“太傅与众爱卿先坐,后院着火,不得不去。” 大家都笑着,不敢多言。 刘象阔步走出太极宫后殿之外,叶氏母女哭得好不可怜,看见他出来,又说了一句“臣妾罪孽深重,请陛下赐罪”。 “你这是——” 刘象待要发火,恼她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闹,然而猛地看见叶氏左手笨拙的握着一根簪子,而她虎口满是鲜血,一时怔住。 往事太多了,不留神就窜出来,在他脑子里乱咬。 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 最终所有恼火都化作一声叹息,从袖中取出手帕,将她的手胡乱包起来,真的恼了的斥道,“你这个人,又做什么好事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她扶着站起来,吩咐左右,“带长平去北殿休息,待我叫启儿来看你。” 叶玉杏握住刘象的手,无声抽泣,伤心欲绝,“陛下,我没受伤,我把谢昭仪的脚还有谢妃的手戳了窟窿,她们受伤了,——她们踩死了长平的大将军!她们踩死了长平的大将军!” 众人都低头不敢说话。 纯贵妃哭得浑身颤抖,伏在他怀中泣诉,“陛下,陛下,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能救得了别人的女儿,却偏偏救不了自己的女儿!” 刘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将军”不是人,是长平的蛐蛐。 他低头看长平,长平面无表情的流泪,看得他心疼又心焦,“你这又是何苦,她们不好,让下人去处置,你这样,朕看着心疼。” 纯贵妃咬着唇,把那沾满血的簪子捧在手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那簪子不过寻常金簪,上边是镂空的灯笼造型,空心的灯笼里有一支蜡烛,那蜡烛上边,刻有针尖一样大小的一行小字: 立象游平野,玉凤礼观音。 刘象握住她的手,一时好似回到了十几年前,……他压抑着澎湃的感情,搂着她半日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只有她心中真正爱恋着他。 两人依偎许久,长平早也被人抱着去了别处玩耍。 刘象搂着怀中娇人去北殿,怜爱叹道,“你又这样冲动,你这跑出来,皇后肯定要气你!罢了罢了,真的没事?谢氏大约不是故意的,你生这大气,把长平吓到了。” “我不管,她们伤我女儿,就是要我的命!”叶玉杏跺脚,掐着刘象的腰落泪道,“我做的不好,我受罚,关我一个月三个月都行,但你不准包庇她们!” 刘象被她这样一掐,浑身都酥了,什么都说好好好。 这两个撇下那一殿的人,先是洗手洗手臂,然后是洗脖子、洗胸膛有可能溅到血的地方,然后就水到渠成地厮混在了一起。 中书令负责起草陛下的诏令,片刻需要留待太极宫。 苏山对太极殿每一个地方都很熟悉。 他路过后殿陛下休息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又离开。 纯贵妃重新被禁足关雎宫,这一回延长了更多的时间,——她坚持自己有错,必须得罚,否则陛下威严何在?继续蹲禁闭。 然而那刘象顶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许久没有这等刺激,甚至半夜溜进关雎宫行那事,两人激动起来,他都不需要“喝酒”助兴。 然而离了这等环境,刘象召别的妃嫔来伴驾,却无法坚持。 这样本来对纯贵妃淡了的刘象,又重新有了欲|望。 后九宫后妃眼睁睁看着,这因“绯色”事件被陛下禁足的纯贵妃,一日怒发冲冠亲手刺伤两个主子,其中一个还是妃位,结果不但没有被陛下撸了贵妃位分,反而还叫她重新获宠! 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皇后含恨,不知这竟然也能让纯贵妃钻了空子。 还好纯贵妃禁足时间延长,她不能出关雎宫,除了邀宠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皇后这两年提拔了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然而能被陛下看中,唯有柔妃一个,其余常年混在低级妃嫔等级上,总也上不来。 今年的中秋节家宴,与去年相比,纯贵妃缺席,不过席上多了一个皇贵妃。 晚上按照惯例,陛下去凤仪宫休息。 凤仪宫里,皇后也 * 是照例给陛下寻了两三个漂亮的年轻宫人,一起侍候他尽兴。 到了八月底,京城开始每年的连阴雨,一下就是半个月。 刘象偶感风寒,鼻涕流个不停,小朝会上,全是他擤鼻涕的声音,待到中间休息,他憋着好久的尿,一肚子的水,开闸放水时仍旧细水长流,一回尿不完,抖一抖,再用力尿出来一些,这回该放完?没有。 离开恭桶不过几步,他恼地又走回来,挤出来一些尿。 滴滴答答尿不干净。 腰也疼。 坐着躺着都不成,非得有人来给他按一回,才能稍稍缓解,——每日宠幸完美人,那腰的不舒服又得加重。 刘象坐在恭桶上擤着鼻涕,心想,今日中午就算了,正好和两个孩子吃一顿饭,问一问最近所学。 心里这么想着,他鼻子好容易通了一点,走到前面,与众臣议事,外头忽然毫不避讳的小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这是有大事? 孙正抬起头,往陛下那里看了一眼,陛下身后侍立的苏山也与他对视,两个人目光一起集中在刘象拿到手的奏折。 刘象看了一下,随即怒火中烧,“放肆!”狠狠将这奏报摔在桌上。 孙正连忙站起来,拱手问道,“陛下……” 刘象鼻子又堵住,他说话闷声闷气地,恼道,“拿去给太傅!” 孙正拿到那奏报,与凑过来的众人一起看了,竟然是秦王奏折,称自己上个月平定了西北原来是前朝的一大块失土地,要求陛下封他一个西北王来做。 刘象在太极殿背着手走来走去,将杜申大骂一通,别说是加封西北王,就是现在这个秦王,他都恨不能给撸掉。 中午他连饭都吃不下,招了两个美人来发泄了一通。 然而当天下午,秦王的第二份奏章急急传来太极殿:杜申在奏折中称,太原城原先是他出生地,望陛下把太原赐给他,好叫他能在太原怀念幼年长大的时光。 刘象看了之后当着忠臣的面,把这封奏折给撕了个粉碎,这时,兵部传来五百里加急: 秦王擅自出兵函谷关,八十万大军出动,朝着太原前进。 按照时间来算,此时, * 太原那点兵力,在骁勇善战的秦王手下难过一招,此时只怕早已落入秦王手中。 竟然这三天的奏报,全都是秦王踩着点叫人送来。 刘象赤红眼睛盯着“八十万”大军几个字,只觉脑中翁的一声,口里犯恶心,猛地一声咳嗽带动反胃的难受劲,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陛下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太极宫大殿登时就乱了。 十来个太医在太极殿内诊治开药下针,整整一个晚上,皇后亲自侍疾下,陛下气色慢慢好转。 刘象睡了一觉,感觉能好一些,然而那一口血吐出来,他难免心里烦躁,叫人把守在殿外的刘启叫进来,父子两个闭门说了许多话。 刘启从来都认为父皇是明君,听到父皇叫他以后一定要“灭了秦王,收回西北五地,统一天下”当即哭得不成人形,不停地给父皇磕头,叫父皇好想起来,称向往从前父皇拼战沙场的岁月,他们父子两个一起上战场杀叛贼。 刘象摸着儿子的头,叹息,“你娘把你教的很好。” 到了吃药时间,刘启把床边的位子让给了皇后,刘象把药一饮而尽,对她道,“杨贵妃对皇后不敬,贬为美人,幽拘冷宫。” 皇后一愣,她的手被陛下握住,连忙点头,“臣妾遵旨。” 陛下这一病就是十来天不能好。 不但不能好,稍微身体能自如一些,他就不顾御医警告,非要召人来伴驾。 三来五去的,一场伤寒拖拖拉拉总是不见好彻底。 九月,朝廷大军在太原外与秦王对峙。 秦王原本认为自己没得到西北王的爵位,打算占据了这太原就算了,可陛下非得不听,一定要让他退回西北五地。 大军压境,他叫自己下属文臣写下檄文。 那檄文声称自己的两个命苦妹妹,一个被人陷害死于非命,一个无缘无故被陛下变成美人,还关在了冷宫,他这个做哥哥的,长兄如父,怒发冲冠要为妹妹讨个公道。 对峙许久后,忽然檄文一出,双方立时变成了混战。 * 朝廷大军十来年没有征战,而秦王手下全都是与西北戎人大大小小作战的骁将,不到半个月,战火几乎蔓延了整个中原之地。 无数从各地调来支援的军队,全都抵挡不住秦王,一败再败,惨不忍睹。 秦王宣战檄文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不是来打仗篡权的,他是来朝觐陛下,顺便看望自己那个还没死的妹子,再把死了的那个妹子的尸骨带回去,埋在西北老家的祖坟里。 这就公然骂皇帝不配做他杜家女婿。 陛下震怒,但不论他怎么震怒,豢养了十年无功无过的军队,仍旧完全不敌秦王大军。 他眼睁睁一日一日看着秦王缓缓逼近京城,群军败退如山倒,朝廷根本无力回天。 而皇后这时候才是真的慌了。 她在凤仪宫每日都派人打听前朝战况,同时恨自己怎么失心疯,敢对陛下下手! 她生不出儿子,只能把刘启当亲生的,弄死刘象,她就是毫无疑问的皇太后,碍着孝道,刘启都只能听她这个母后的话,不比现在做皇后处处掣肘来得强! 可是,秦王若灭了刘象,她还做个屁的皇太后! 皇后慌乱之下想出了昏招,叫太极殿自己暗中差遣的小太监,把陛下吞服的丹药换了,换成普通的药丸,只求陛下慢死,最好等杜申被朝廷降服了再死。 人心惶惶之际,皇贵妃求见陛下。 刘象不见。 皇贵妃就在宫门口跪了一夜。 刘象没奈何,只能叫她进来。 皇贵妃哭着给陛下密报,“有人要悄悄杀了杨美人,臣妾什么也不懂,但是杨美人的哥哥在前线借口杨美人作乱,若这时杀了杨美人,岂不是叫那叛贼更有借口肆无忌惮!” 刘象大怒,“是谁敢谋害真的后妃!” 皇贵妃哭道,“臣妾不知,听闻冷宫有变,臣妾慌忙去救人,此时悄悄把人藏在关雎宫,纯贵妃禁足,那里谁都进不去!” 刘象握着孟氏的手,连着咳嗽了许多下,“很好,很好,朕多亏了还有你在! * ” 而这时,中书令苏山与孙正急急走进来,一眼都不去看皇贵妃,“陛下,孙太傅有急事要奏报!” 孙正跪地,“陛下恕罪,臣见陛下病症总不见好,便与几位太医多问了几句,结果发现了这个——” 他把自己查出来的结果递给中书令,中书令递给陛下。 春|药虽然是谢妃提供,但是太医院也有备份,查过其中药物,都不甚伤身,才给陛下寻欢使用。 问题是皇后进贡陛下的“太息丸”,有大问题。 孙正道,“前阵子臣身子不适,求了陛下一粒‘太息丸’,十分珍惜舍不得服用,每次都只刮一点粉末冲水喝。 这时刚好要与太医会诊,就把那丸药刮了一些,拿去与太医论证医理,结果发现,发现陛下赏赐臣的那丸药,与陛下如今正在服用的‘太息丸’,完全不同!不知哪个是真药哪个是假药!” 刘象眼前一黑,猛地扶住苏山的手,靠在他怀中,颤着问,“还有什么?” 孙正一定是把事情彻查清楚了,才会来与他分说。 果然,孙正流泪道,“陛下赏赐臣的药丸,臣亲自回府将剩下的捧来交给太医院,结果几番验证,发现这‘太息丸’与谢妃娘娘后来献给陛下助兴的药物,物物相克,若合起来使用,是为大毒!” 刘象一口血吐出来,脑子昏了,喘着气嘶声怒道,“混账太医院,朕要杀了他们!” 苏山冷冰冰道,“太医院不过听命行事。陛下与其怀疑太医院,不如想一想,今日‘太息丸’对调,是否当日查验药物是否相冲突时,也有人刻意对调了真假药丸,才叫陛下没察觉。能在太极宫这样肆意妄为的,是哪个?” 刘象又吐了几口血,含恨道,“朕要杀了这个贱妇!” 孟氏皇贵妃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刘象猛地看向她,“是不是皇后要杀杨氏?你身为皇贵妃,都不敢光明正大保住的人,除非是皇后,是不是?!” 孟氏哭着点头。 刘象浑身都在发热,一会儿又发冷。 他知道此时废后已经来不及,甚至有可能被皇后反弹,他吩咐苏山,“派人去后宫,传旨,皇后、谢妃,前 * 来伴驾。再命谢尚书写折自辩。” 谢尚书当年私自鸠杀发妻,刘象不过恼怒一时,事情过去就忘了,此时联想起当时情景,他心生无限恨意。 孙正不便参与后宫琐事,就先告辞了,苏山送他。 两人踱步到太极殿之外,苏山问他,“孙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孙大人能为解惑。” 孙正心中暗暗喊苦,面上平静问道,“苏大人请讲。” 苏山摆手斥退周围下人,与孙正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从前那谢夫人想在碧月亭自尽,为了让当日的谢美人好生活着,她未能如愿;后来谢夫人回了谢府,想在家中自尽,却被谢尚书拦着,不许她死,说是怕她一死,陛下迁怒宫中女儿。再后来,谢氏升了妃位,不出几日,那谢夫人便被谢尚书一杯毒酒劝亡,他们又说,这是为了保全谢妃在宫里的清白。孙大人,什么是清白?人能不能不清白,也能好好活着?” 孙正皱眉不已,他沉默许久后答道,“孙某在遇陛下之前,已该是不清白之死人。有人说孙某算是成功洗白,算得上是清白的活着。然苏大人觉得,孙某可当真清白无垢?” “有人说?……” 孙正见他似有了悟,就此别过。 苏山身份特殊,被刘象留在这里,刘象谁也不信,就信他与无子的皇贵妃,命令这两人留在太极殿北殿,一起侍奉他吃饭喝水吃药, 陛下口谕传到后宫,皇后与谢妃匆匆而来,两人碰头时,都各怀鬼胎。 走进太极宫北殿,许多宫人都被陛下遣去外头,极少人在殿内服侍。 她两个在静悄悄的宫室里往进走。 直到她俩听见寝宫那里有皇贵妃的声音,方才心里有鬼的担忧,在听见皇贵妃的声音后,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有皇贵妃在里头,怕是皇贵妃在那杨美人之事上贼喊捉贼。 皇后早想好了说辞,先一步进来,谢妃被太监勒令候在外面。 里面皇后一声不出,只有皇贵妃哭的声音。 谢妃感觉有点冷。 片刻之后,那个传说中被陛下盛宠的中 * 书令走到门口,天人一样美貌的男子,宣她进殿。 谢妃走进来,待要给陛下请安,一抬头,见那陛下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她,在一看那龙床前,皇后伏地,面如金纸,竟一动不动。 她汗毛竖起,转身就要逃。 苏山从后面捂住她的嘴,一手劈在她颈后,把人砸晕,丢给皇贵妃。 皇贵妃哭着用枕头压在谢氏脸上,然后坐上去,苏山压着谢氏手脚。 一半刻钟后,谢氏也没了气息。 59 大结局 59 两条人命即刻死在了龙床前。 孟氏哭得要死要活,完全不敢往地上看,她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种事儿,打死她也不敢来! 作死的叶氏什么都不说,把她框来! 刘象眼中的阴狠消失,连力气都好像消失了。 不多时,几个小太监弯着腰进来,按照苏山的指挥,把地上两具尸体搬了出去,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叶玉杏听见了丧钟,才知道皇后薨逝的。 陛下因皇后去世悲痛不已,也病倒了。 国丧之下,人人都是一副悲痛的模样,关雎宫即使还被封宫,许多服丧的麻布、白幡流水一样的送了进来,人人都一身雪白,为皇后披麻戴孝。 造反的秦王还大军在境,皇后的葬礼从简从快处理。 当天晚上,纯贵妃悄悄潜入凤邀宫去探望皇贵妃。 孟氏被陛下封嘴,举手发了无数个誓,被放回了后宫,负责主持皇后葬礼。 “若不是才没了一个皇后一个皇妃,要是再死一个皇贵妃,任谁都怀疑陛下杀妻,我看姐姐今日平安,却难保日后凶多吉少!” 叶玉杏帮着抗拒地不肯见人孟氏换了衣裳,倒了热茶给她喝,眉头舒展,似乎一点都不害怕,“现在怎么办,姐姐装病吧,吓得发昏要死的那种重病,最好叫陛下以为姐姐即将归西,才能叫陛下放心。” 孟氏一回到自己宫里,谁都不见,躲在床上角落里只会哭,把床上的被子枕头全都踢得远远的。 听见纯贵妃这样说,孟氏流泪道,“你快滚吧,都是你害的,我就知道你这些年一直恨我,不肯原谅我。陛下不会放心的,我一定会被赐死!” “我是恨你,那也是当年你先对不住我 * 的,”叶玉杏看她说小孩一样的气话,笑着抱住她,“我保你,陛下那里不会怎样你,绝不会的。待会姐姐去凤仪宫,倒地就哭,然后顺势‘晕过去’,然后就在凤邀宫别出来,后面的事妹妹看着办妥,再不叫姐姐伤心。” 孟氏虽然不怎么相信陛下会放过她,此时她只能也必须只能信叶氏。 总归那叛军就在眼前,早死晚死什么的,大家能捱一天是一天。 就在皇后去世的第二天,皇贵妃因伤心过度,在皇后牌位前哭得晕死过去,太极宫那边下旨,着皇贵妃静居休养,关雎宫纯贵妃解禁,主持皇后身后事,并嘱咐纯贵妃,非常时刻一切从简。 陛下统共才给了三天的时间,叫纯贵妃把皇后下葬一事快快处理完。 叶玉杏接旨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凤邀宫皇贵妃派去两个太医,专门负责皇贵妃身体;接着,安排杨美人住进了凤邀宫,负责照顾皇贵妃。 最后,她把大汪氏的女儿送回了谢家,命谢尚书善待。 其他妃嫔一律日夜不准离开凤仪宫,为皇后哭灵守灵。 刘象得知自己被贱人算计,吃了不知道多少“毒药”之后,身体一下子垮了,几乎一天不如一天。 在纯贵妃一力承担了皇后下葬事宜时,前方频频失利的战报传来京城,京城犹如黑云压顶,压得人几欲窒息。 就在刘象下定决心,把镇守沧州、扬州、金陵等地的重军召往前方时,秦王铁骑忽而加快速度,昼夜行军急速冲垮了中原大军的围攻,分三路纵队,一路往东疾驰,犹如三把利剑迅猛地要插入京城。 不到三天! 不到三天!秦王第二纵队的先锋第一个冲到京城四十里铺,紧接着半日之内,第一纵队第三纵队,分别从南北其他两条大道,一起将京城团团包围,只留了一个口子,没有用兵去围堵。 那就是当年末帝被宰相陈诚背着逃离京城的大兴运河。 太极宫的陛下,在听到秦王杜申亲自率兵攻进京师外二十里地时,一口鲜血喷出来,沙哑着嗓子,强撑最后一口气将那杜申叛贼骂了许多句,骂完之后,人就晕死过去。 苏山很熟稔地让太医来诊治,把前朝琐事托付给孙正。 没有陛下在场,许多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大家很有默契地坐在原位,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就连陛下最看重的孙正,亦老神在在,不知道想些什么。 孙正想起纯贵妃才与他说的话:“这些人已经做了两朝臣子,再做三朝臣子又是什么难事?” 可今日太医为陛下诊脉时间似乎过长。 不多时,苏山差事了一个小太监悄悄走过来,先到孙相身侧,附耳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与另外两个大臣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这两个一个是谢尚书,一个是卢尚书。 三个大臣互相不看对方,以孙清明为先,低眉顺首地跟着太监走去后殿。 中书令苏山侯在那里,对三位大臣拱手,“皇长子正在里面与陛下说话,纯贵妃即刻就到,大人们且等一等。” 话音刚落,纯贵妃从外头进来,毫无仪态的一路小跑,赤红着眼,谁也不看跌跌撞撞冲进了陛下休息的寝殿,——她随身带来的宫人却被苏山拦下。 金钗几个一眼看见孙大人,再见太极殿守备森严,果然都不敢造次,尽管再怎么担心纯贵妃,亦只能静悄悄侯在外头。 过了会儿,刘启哭着出来,把几位大人都叫了进去,又派人去父皇从前结拜的五哥家里寻人取一样信物。 片刻之后,苏山与孙清明一起走出来,去太极殿大殿,苏山拱手对诸位大臣道,“陛下有令,命臣在大殿匾额后取一物,诸位大人见证。” 小太监搬来□□,站上去,在“太极”匾额后,摸出来一只小盒子,苏山当着众人的面,拆开盒子,把诏书递给孙大人。 孙清明打开诏书看了一遍,递给左手第一个大臣,每人看完,递给下一个人。 能够坐在太极殿开小朝会的,都是国之重臣。 孙清明把诏书放回盒子,毕恭毕敬还给苏山,两人奉着盒子走去后殿,与纯贵妃、皇长子,以及另外连个大臣会面。 刘启亲自爬上父皇龙床,翻开床褥下的暗格,取出第二份 * 诏书。 这两个诏书拿到手,孙清明请了刘启,以及寝殿的两位大人一同出去,宣布皇位继承结果。 苏山作为中书令,亦带着见证人,把这两份诏书的存根,从太极殿的诏令存档处翻了出来,众人将皇长子拥上皇位,口呼万岁。 陛下驾崩了。 寝殿里只剩下床上一动不动的陛下,床边坐着为陛下合上眼的苏山,还有站得远远的哭泣的纯贵妃。 外面大殿山呼万岁的声音传进这里。 不多时,刘启带着三位辅政大臣跪在寝殿外,求母亲为刘象收敛。 苏山坐在刘象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叶玉杏同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就坐在墙边椅上,眼神放空,想着日后,朝廷,儿子,与天下。 过了一会儿,苏山不知在那龙床上做了什么,很快,他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放进自己衣襟里,过来走到纯贵妃身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 叶玉杏抬头看他,苦笑,“得偿所愿了?” 苏山礼毕,“多谢,多谢姐姐成全。” 叶玉杏听得这个“姐姐”二字,摇头,“不是我成全你,是你自己成全自己。开门罢。” 苏山转身,去打开寝殿大门,迎新陛下与三位辅政大臣进来。 叶玉杏命人去为刘象收殓,她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接受旁人跪拜。 那位陛下收殓的几个太监不知看见了什么,失声惊呼,苏山立刻痛斥,叫他们莫要大惊小怪,惊扰了陛下灵体。 叶玉杏心想,不论是谁看见刘象下边空空如也,也会这样惊恐的。 她道,“陛下今年身体不适,便是有不妥,也都把这些不妥给本宫记死在心里。” 刘启不解,想要去看,却被苏山叫住,“陛下,娘娘尚未有尊号。” 孙正瞥了一眼苏山,同样躬身请陛下为其生母定名。 叶玉杏看向其余两个辅政大臣。 一位是死了的谢妃父亲谢尚书,一位是当年刘象的结拜二哥,……说起来,都是自己人。 卢尚书与孙正对视一眼,上前跪拜道,“臣有一事要奏。” 刘启点头,“卢爱卿请讲。” 卢尚仁道,“纯贵妃娘娘当年嫁与先帝,臣假为娘娘兄长送亲,臣与先帝约为婚姻之事,娘娘并非以妾身陪伴先帝,陛下乃明媒正娶 * ,娶娘娘为妻。此事,当年几位兄弟皆可作证,不仅如此,臣还有先帝娶妻婚书一封。娘娘非寻常侧室,实乃先帝平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刘启尤其惊喜,“二伯所言当真属实?” 卢尚仁爱极了这个“二伯”,点头,“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所说,句句属实。” 叶玉杏看向谢尚书。 谢尚书震惊之余,撩起袍子跪地,朗声道,“臣恳请陛下,尊娘娘为国母,享皇太后之尊,母仪天下!” 叶玉杏满意的点头,嘱咐儿子记得也给那殉了前皇后的谢妃一个死后贵太妃的尊号,配享太庙。 还有那位继后谋杀先帝,废后抄家等事宜。 先帝后宫琐事商议毕,诸辅政大臣重返太极殿。 新帝刘启即刻命人从先帝结拜的五哥家中寻来了一纸婚书,正是当年刘象被众兄弟撺掇,笑闹着亲手写下求娶叶氏为妻的婚书。 凭着这张先帝手写的婚书,加上那结拜的五叔“媒人”,新帝愿遵从父皇遗愿,追封纯生母贵妃为先帝皇后,然后顺理成章尊为了圣母皇太后。 如此这般,他母亲既是平妻,就不需要在害死他父皇的前皇后牌位前,执妾妃之礼了。 前头那位废后丧事办完还没拆的素缟,顺顺利利用在了先皇的丧事上。 先皇驾崩丧钟响起,传到了宫外,京城;京城之外,秦王的铁骑冲到了京城脚下。 大战在即,先帝灵柩暂时藏在宫中冷库。 叶玉杏牵着儿子刘启的手,召集群臣百官,开大朝会。 孙清明出列,朗声与新帝刘启分析,“再有两日,沧州的守军就能抵达京城,六日,扬州驻军先锋亦能乘船北上抵达京城。京城的存粮够一个月消耗。如果没有意外,秦王的粮草支撑不住三天。从今日开始,第二天,秦王先锋与沧州大军的这一仗,是胜负关键。” 刘启认真听,十分信任太傅。 孙正见陛下没有异议,转头给皇太后拱手,“娘娘以为如何?” 叶玉杏隔着珠帘,坐在太极殿大殿的龙椅旁边,答道,“本宫没有异议。愿与诸位共存亡。” 皇太后娘娘的声音清亮有力,在安静的大殿里回荡。 刘启回望母后,点头,亦朗声对群臣道,“朕即位于国之危难,绝不弃城逃亡,今日起,朕日夜守在大殿,等候贼人战败退兵 * 之喜讯。望爱卿亦不辜负朕之期望,与京城十万百姓坚守到底,共退敌军。” 许多大臣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表示忠心。 也有大臣心急如焚,想到陛下可能是要把大家都拘在这里,要死一起死的意思。 窃窃私语渐渐变成议论纷纷。 刘启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见此情景,顿时难耐,频频看向太傅。 叶玉杏在垂帘之后轻声劝他,“不过是熬上些许时候,你只当这是备考,熬两个夜就过去了。” 就在此时,外面有太监急急跑进来,从墙角急匆匆跑到陛下侧手阶下,高举手里的匣子,喘着气交给新的太极殿总管太监,“秦王信使求见陛下!” 刘启皱眉,“宣。” 虽不知那秦王葫芦里藏着什么药,可他此时只能被动应对。 宣信使进殿的声音一溜儿传到了外面,所有的议论声一下子消失了。 过了会儿,一个老脸太监领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那男孩战战兢兢走进大殿,几乎是被太监拖拉着,才走到大殿内,慌手慌脚给跪下,拜倒在地,颤声道,“臣、臣杜惠,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娘娘,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领着他进来的太监,双手奉上一个狭而长的木盒,“老奴奉秦王之名,将秦王最爱的弟弟送来陛下,愿陛下笑纳!” 这一神来的转折,谁都惊得合不拢嘴。 那秦王不是即将攻下京城了吗? 这是搞什么! 群臣轰地一下,全都七嘴八舌地说话。 孙清明出列请起所谓信物,递确认为秦王信符,那些说话声渐渐小了。 龙椅上的陛下已经让自己的太监拿到了那个匣子,正欲打开,就被旁边的母后叫住。 “让别人打开,最好里面没有什么机关。” 刘启心里一惊,把盒子让别人打开后,再拿了过来。 一封奏折,……还有一支断箭,一只歪歪扭扭似是被人猛摔猛挫过的金条? 刘启打开奏折,飞快浏览,继而脸色变得十分古怪,看完后,他把奏折递给母后,然后仔细看那秦王派来的老太监,还有老太监身边的小孩。 叶玉杏看完奏折,让人把那断箭 * 与扭曲的金条也拿过来。 奏折交给了下边的孙相。 孙正看得若有所思。 叶玉杏合上匣子,站起来,对刘启道,“陛下,你做主,你做的决定,娘全都支持。” 刘启再看下方的孙相。 孙相亦点头。 刘启内心交战,——和母后一样,他慢慢站起来,群臣的目光立刻从孙清明手里的奏折集中到陛下身上。 大殿安静下来。 阶下的老太监和小男孩杜惠仍跪地不起。 刘启思虑了许久,缓缓道,“朕不负先皇所托,誓要守住得来不易之基业。秦王乃先皇结拜义弟,与先皇有生死之交兄弟之称。朕爱之、敬之。 传朕旨意,加封秦王杜申为西北王,太原城并入西北五地,由西北王一力治辖;赐西北王‘皇叔’之称,免赋税三年。 前秦王嫡出遗腹子杜惠,册西北王世子,赐住京城。皇叔亲妹先皇美人,赐封为贵太妃,赐住宫中养老。限皇叔两日之内退兵京城一百里外,以宽慰先皇在天之灵。” 叶玉杏松了一口气,这个儿子没让她失望。 底下群臣在孙正带领下,高呼万岁。 而杜惠和那个太监,似乎还在等陛下说话。 刘启说完之后,吩咐圣旨即刻发出。 那太监还想说什么,被杜惠一把慌张扯住,跟着群臣一起跪地行礼。 刘启撑着一口气,把这里的后事全都托付给孙相,他自己走下龙椅,扶着母后往后殿去说话。 一到没人的地方,他就感觉自己的腿发软,紧紧抿着唇靠扶着母后,走到了寝殿的桌子旁边,猛灌了几口茶水,方才好些。 喝完了茶,刘启流下眼泪,跪在母后身边,哭道,“母后,儿子无能。” 叶玉杏抱住儿子,让儿子的头靠着自己,待他哭够了,才道,“你做得很好。谢谢你没有把长平交出去。” 刘启一味摇头,认为自己方才丧权辱国,是毕生耻辱。 叶玉杏道,“你知道那支断箭与金子是什么意思么?” 刘启咬牙切齿,“不过是来羞辱朕,连个断箭碎金都不如!” 叶玉杏就与他讲起了当年旧事,隐去金子一事,只说这支断箭的由来,温柔笑道,“他不是羞辱你,他是骑虎难下,前来求和。沧州驻兵一旦抵达京城,与京城守军前后夹击,他还有几成胜算? 兵贵神速,他来得很快,可惜京城之牢固,没有十天死战绝对攻不下来。大常□□不是精贵瓷器一般的前朝,没那么容易垮掉。只要有时间,赢是肯定的。他那人哪里有时间能赢?” 刘启渐渐收住了眼泪,对母后所说的她与先帝硬闯末帝行宫,强退杜申的旧事向往之极,忍不住羡慕道,“可惜孩儿未能一睹!” 叶玉杏笑着点头,拉着儿子的手,柔声说道,“你以为我之前说的要在这里陪你,真的是要陪你赴死?不会的,我儿命中富有天下,怎会因此小事失利。你愿意放弃一些东西,封那个人做西北王,把太原城给他,是你的大气。懂得忍辱负重,才能成大事。 好孩子,单靠礼义廉耻抢不回大好河山,只有你以后强大了,才能把失去的地方一一收回手里。你厉害了,别人才会屈服你。 从前你父皇最强大的时候,这个人躲在西北不敢出来半步;后来你父皇弱了,他探头探脑冒出来,趁着机会来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你看看,他那样小人行径,却都懂得韬光养晦十年,攻了咱们一个不备。你难道不能韬光养晦十年? 咱们韬光养晦二十年,说不定就把这个人给熬死了,那你随便给西北使个离间计,不费一兵一卒,西北五地可不就重回咱们手中了!” 刘启眼中的泪慢慢凝结,他双手握拳暗下决心,这辈子绝不像父皇一般,耽于享乐,最后不明不白死在女人手里。 就在大家都怀疑西北王是真心实意的要求和,还是假惺惺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陛下圣旨下出京城的当晚,西北王大军果真开始拔营撤兵。 消息一个个传来宫中,人人脸上都欢呼雀跃。 西北王撤出十里。二十里。三十里。五十里。一百里。 西北王抵达中原重镇。 西北王抵达太原。 沧州重兵集结在中原,与太原重兵双双对峙。 一场大战好似儿戏一般消弭。 刘启正式为先帝发丧。 原先纵横太极宫的中书令苏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影,有人说他做了皇太后的禁-脔,有人说他被太后秘密处死,也有人说他是从前太后旧情人,可惜如今不能人道,太后心善,放他归山。 半个月后,叶玉杏带着孟氏与杨氏等人移居寿山。 九月初九,她在重新改回名字的“鸡鸣宫”陪儿子女儿过完重阳,重新回到寿山行宫。 行宫侍奉的总管太监悄悄来报,“启禀太后娘娘,皇叔求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