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我是反派(前) 作者:纪开怀 文案 年年穿进了一本男主升级复仇文, 被她欺侮、虐待的“小可怜”是书中男主, 他将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成为阴鸷冷漠,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而她,则是男主不得已娶的妻子兼反派,书中大反派的白月光,下场凄惨。 她必须不断作死,维持剧情不崩, 直到男主忍无可忍,将她推落万丈悬崖,便可完成任务,功成身退。 可后来,似乎有哪里不对。 年年望着蹭蹭上涨的仇恨值和悬崖边拼死拉住她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恨她,为什么不让她死? 年年:放手! 男主红着眼,用力得几乎将她的手腕掐碎。 年年:醒醒,我是反派,死了才有教育意义。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年年 ┃ 配角:聂轻寒,段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要和我同流合污! 第1章 第 1 章 “人究竟去了哪儿?” “到那边去找找。” “仔细点,肯定跑不远。” …… 年年在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中恢复了意识,稍稍一动,便抽了口凉气。好疼!脑袋、手心、手肘、膝盖都火辣辣的,似乎受了伤。 她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不雅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系统那个坑货,从来不会给她安排个好一点的穿越姿势。 她忍痛爬起来,惯例先打量了下自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身子,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皓若初雪的腕上套了个扁扁的素银镯子,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霜色细棉布衫子,青色比甲,下面是米白色百褶裙子。打扮得像是一个小丫鬟。 刚刚跌的那跤让她衣衫和裙子都脏污了一大片,小小的手心蹭破了好大一块皮,又是泥,又是血,看着格外瘆人。 脑袋一抽一抽的疼,她伸手按了按,摸到了一手血,眉心跳了跳,抬头看向四周。 这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大花园,四周亭台如画,花木葱茏,流水潺潺,不远处,殿宇巍峨,重檐叠户,碧色琉璃瓦在夕阳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摔倒的地方在花园的角落,十分荒僻,脚下有块凸起的石头,原主大概是奔跑时意外绊到了这块石头,狠狠摔了一跤,一命呜呼,系统这才匆匆把她征调过来,完成原主应进行的剧情。 没错,年年不是偶然穿来这里的。她是一个任务者,确切地说,是一个反派穿书任务者。 每本书中都有这样一个或一群反派,虐主角,做恶事,孜孜不倦地作死,到最后,却成了主角的垫脚石,为主角送经验,送名声,成就主角的完美情感、光辉前程,最后功成身退,凄惨谢幕。 反派可恶,却是推动剧情的必要存在。若没有他们,书中世界都会变得不再完整,甚至有崩溃的风险。 年年的任务就是穿进各本书中,顶替因为出现意外,不能继续走剧情的重要反派,完成剧情,保证书中世界正常运转,不会崩溃。 任务完成度和拉到的男女主的仇恨值可以转换成生命值,不仅能用来兑换系统商城的物品,辅助完成任务;还可以在数值超过一百时,得到兑换回到她原来世界的机会。 这一次年年扮演的角色,是给男主戴绿帽的恶毒妻子。 只是——年年低头看向自己,说好的恶毒妻子呢?这个模样年纪也忒小了些。 “老杜,你说,整个王府都快翻个底朝天了,这小女娃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说是郡主身边的小丫鬟,偷拿了郡主的重要物事。” 先前说话的人倒抽一口气:“小丫鬟好大的胆子,竟敢打郡主的主意,她不想活了吗?” 叫老杜的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她也不想想,郡主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到时候被抓了,还不知会怎么折磨她呢?” “你疯了,郡主也敢编排!” 老杜的声音一下子蔫了,透出几分颤抖:“这不是在你跟前吗……唉哟,算我错了,再不敢了。” 年年听得挑了挑眉:这个郡主,好大的威风。目光无意识掠过脚边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她默然片刻:等等,他们找的小丫鬟该不会是她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顾不得多想,一瘸一拐地过去捡起包裹,躲到了假山的缝隙中。 两个带着毡笠 ,穿着青色绣着“顺”字甲衣的亲兵在假山前停下,绕着假山转了一圈。年年往缝隙深处缩了缩,小小的身子藏在阴影中,没有发出丝毫声息。 等到人走远,年年取出了任务手册。这是本羊皮纸封面的线装古籍,巴掌大小,薄薄一本,十分不起眼。 从执行第三个任务起,受法则压制,不能过多插手她任务过程的系统就给她配了任务手册,可以提醒她剧情进度,发布反派在剧情各个阶段的重要任务,免得剧情走歪。 她打开手册,和从前一样,第一页是属性: 剧情完成度:零 初始生命值:五十 初始仇恨值:零 翻开第二页,写着“剧情提要”,第三页,左右分别写着“剧情任务发布”和“人物表”,下面都是一片空白。 看来,剧情任务暂时还没有触发。 第四页开始是“物品栏”和“储物格”,相当于系统商城和储物空间。和原来的都一样,一点都没看出系统说的加强版加强在哪里。 年年从储物格中取出了伤药。伤药有内服外敷两种,是她在上个任务世界用生命值兑换的,还好没用完,还有些剩余。 熟练地清理干净自己,处理好伤势后,她打开了原主留下的包袱。 包袱里乱七八糟地塞了许多精致名贵的珠宝首饰,有镶着百宝的满池娇分心,有沉甸甸的璎珞八宝金项圈,有一样大小的南珠串成的长长珠链,有巴掌大小,雕琢精致的羊脂白玉璧……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年年看花了眼。 这回的身份难道真是偷拿主人财物的小丫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寒酸的布衣,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这些东西都是原主的。 系统的下限真是越来越低了。 年年无语,想了想,决定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待触发剧情。在这之前,她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她可不想莫名其妙被抓起来。毕竟,那个什么郡主,听起来就很凶残的样子,落到对方手里后果堪忧。 更重要的是,她得先填饱肚子。 原身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这会儿肚子咕咕叫着,闹腾得欢。 心念未已,一阵香气飘入鼻端。 顺着香气的方向,她看到了一个家丁打扮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模样,生得精瘦精瘦的,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的食盒,脚步匆匆地进了不远处一个月亮洞门。 年年目光忍不住在食盒上打转,悄悄跟上了他。 月亮洞门后是一条碎石路,杂草重生,老树虬结,掩映着一排破旧的屋子。 “小乙,小乙,我给你送吃的来啦!”屋中传来少年带着哭腔的焦急呼声,屋子里半晌没有答话声。少年呜呜地哭了起来,“你醒醒,你醒醒啊。杀千刀的郡主,下手这么狠!” 年年心中啧了声:怎么又是那个郡主?尽不干好事。 少年的哭声越来越响:“你不要死,你等着,我去找府医救你,我跪下来求他,你一定不能死!” 急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年年飞快藏好身形,就见少年空着手,飞奔而出。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年年闪身进了屋子。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屋里昏暗简陋,地方狭小,墙边放了一张漆迹剥落的破旧木床,床头一个摇摇晃晃的小矮柜。刚刚少年手中的竹编食盒正放在小柜上。 床上趴在一个孩童,小小的一团,气息奄奄,一动不动,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条打着补丁的破旧薄被,上面沾上了几处血迹。 这就是刚刚那少年呼唤的小乙吗? 年年迈步上前,伸手探了探小乙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门,皱起了眉:这孩子的情况实在糟糕,若得不到及时救治,只怕迟早要没了命。也不知先前少年口中的府医什么时候能赶到救人。 年年犹豫了下,没有多管。她只是一个反派,救人这种事不该是她做的。万一不小心崩了人设,影响了任务完成度就糟了。 她别开眼,打开了食盒:这是她跟过来最初的目的。 盒子里是一碗米糊,两个玉米面馒头,米糊冷了,玉米面馒头也又粗又硬,年年也不嫌弃,掰了半个玉米面馒头,就着小半碗米糊吃下,总算暂时安抚了闹腾的五脏庙。 耳边,小乙的呼吸声却越来越弱。 年年皱了皱眉,再次试了试他的鼻息和脉搏,心中不由一个咯噔。她再不犹豫,将储物空间中剩余的伤药全拿了出来,嘀咕道:“吃人嘴短,算是我付的食资吧。”托起小乙的下巴,打算喂药。 年年一愣。 这是一张十分俊秀的稚气面孔,皮肤冷白,轮廓精致,鼻梁笔挺,长而直的睫毛安静地覆在紧闭的眼睑上,左眼眼尾下,一颗小小的泪痣分外显眼。 好漂亮的孩子!就是太瘦了些。 她拿着药丸,一时犯了难。小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迷的。这个姿势吃药,似乎有点难? 她唤了他两声,小家伙没有反应,只得轻轻拍了拍他唯一完好无损,瘦得硌手的小脸蛋。 没有反应。 再拍。 还是没有反应。 不会断气了吧?年年心提起,伸出大指和食指,捏住他两边惨白的脸颊,使出劲儿用力一掐。 小家伙小小的嘴挤压变形成了圆形,齿关微启,年年趁机强行将药丸塞了进去。刚要收回手,刚刚还没有动静小乙忽然张开眼来,一对又大又圆的凤眼黑漆漆,雾蒙蒙,恰和她的目光对个正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年年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要收回手。 小乙瞳孔骤缩,齿关一叩,一下将她的手指咬住。 年年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恩将仇报,“唉呀”一声,疼得差点跳了起来,一边去掰他下巴,一边叫道:“放放放,放手!”十指连心,疼得她泪花沁出,声音都变调了。 小乙却如饿了几天的狼崽子般,死不松口,越咬越紧。 年年觉得自己的指骨都被他快断了,急中生智,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小乙无法呼吸,终于松了口。 年年的手指逃出生天,药丸却也跟着从小乙口中掉了出来。她一时顾不得,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指,上面一个显眼的齿印,已经破了皮,鲜血汩汩,看着分外吓人。 这家伙是属狗的吗? 她疼得直抽气,恨恨地瞪了小乙一眼:“你疯了吗?我在救你!” 小乙恶狠狠地瞪着她,只可惜重伤之下,全无气势:“不敢有劳!” 年年气笑了:不识好歹!她不知原主和小乙有什么恩怨,可再大的恩怨,犯得着拿命来赌气?他不敢有劳,她还偏要“劳”了。 她拿帕子垫着手,从地上捡起药丸,胡乱擦了擦:“你吃不吃?” 小乙抿紧嘴,目光冰冷。 年年二话不说,一把掀开了他身上的薄毯。 薄毯下,露出血迹斑斑的小小身子,残破的家丁号衣上沾满血迹。 年年微愣,收敛了唇边笑意,开始动手剥他身上的衣物。 小乙被她的动作惊得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回神,苍白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羞恼交加:“你做什么?”想要躲开,无奈伤势太重,根本无力躲开年年的动作。 年年见他不老实,没好气地道:“不想死就乖一点。”利落地去掀开他血迹斑斑的衣裳。衣裳因血渍粘连在背上,她只稍稍用力,小乙就露出痛苦之色,握紧的双手青筋毕露,头上密密出了一层汗。 她不敢硬来,小心地将小乙身上的衣物一点点揭开,越看越心惊:小乙从背上到臀部满是杖痕,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几乎已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 年年倒吸一口凉气。这孩子身上的伤,显然是杖责造成的。这个什么郡主竟如此狠辣,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狠手!真真是蛇蝎心肠。 她沉默下来,拿出外敷伤药,手脚轻快地帮小乙上好药,又重新拿起刚刚掉落的药丸,递向他。 小乙早在意识到挣扎无效时安静下来,一对漂亮的凤眼幽黑无光,静静地看着她,眼尾一点泪痣印在冷白的肌肤上,格外分明。 这孩子,清冷又漂亮,若不是身上的家丁号衣,丝毫看不出是个卑贱的家奴。 见小乙抿着嘴一动不动,年年道:“我药都上好了,你不想我救我也救了,就不差再吃下这药了吧?” 小乙长睫轻颤了下,唇抿得更紧了。 这么倔,命都不要了吗?年年撇了撇嘴,悠悠道:“你不听话,我可要打屁股了。”对付不听话的小屁孩,就得用这个法子治。 小乙身子一僵,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上挑的眼尾染上彤色,漆黑的眸中似有火光。半晌,他无力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压抑着愤怒:“我没有照顾好郡主的马,我认罚。郡主千金贵体,何必不依不饶,特意乔装来折腾我?” 年年:??? 啥?等等,他叫她郡主! 怀中传来熟悉的灼热感,任务手册起了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大家元旦快乐^_^鼓起勇气在年前开新文啦,轻松向逆向养成文,求收藏,求评论,请大家多多支持~ 开文大吉,前三天会有红包降落O(∩_∩)O 第2章 第 2 章 年年顾不得理会小乙,走到他看不见她的角度,从怀中取出了任务手册。 原本空白的“剧情提要”栏目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青云路》是一本男主升级复仇文。 男主聂轻寒是皇帝的私生子,生母和外祖一家被人害死,流落民间,穷困潦倒,沦为异姓王顺宁郡王府低贱的马奴。 他被欺辱,被打压,吃了无数苦头,凭借着过人的心性、毅力和才智,厚积薄发,一步步扫清障碍,手刃仇敌,直上青云。最后身世大白后,成功地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皇位,自己以摄政王的身份成为大云朝真正的掌权人,权倾天下。 原主则是顺宁郡王的长女福襄郡主,性情高傲、脾气古怪,自小就看不起男主,屡屡刁难、惩罚男主。后来,两人被人设计,衣衫凌乱共处一室,被众人撞个正着,被迫结为夫妇。 福襄郡主心高气傲,怎么甘心嫁给曾是马奴的男主?迫不得已出嫁后,她破罐子破摔,和男主的对手,本文的终极反派临川王段琢勾搭上,不仅送了男主一顶华丽丽的的绿帽子,还不断陷害男主,试图弄死男主,好摆脱这桩让她深感耻辱的婚事。 结果,在男主光环的笼罩下,福襄郡主对男主的种种蔑视和折磨,反而磨炼了男主的意志,激起男主出人头地的决心;她的迫害,无意中令男主得到各种奇遇,夯实实力;她嫁给男主,虽是不情不愿,却直接促成男主势力的大大提升;甚至最后的死,也成了男主回到皇族,获得皇帝信任怜惜的敲门砖。 可以说,作为一个恶毒反派,福襄郡主充分发挥了男主试金石、磨刀石兼垫脚石的功效,为男主坚定不移地走向青云路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年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剧本:原来,她就是那些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郡主,真是一个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合格反派呢。 她将任务手册翻到第三页,不出意外,在“剧情任务发布”下看到多了一行字:长期任务“保护男女主,苟到最后”触发,是否接受? 年年想也不想地点了接受。 这是每次穿书的常规任务,也是获取生命值的送分任务。男女主原本便是小世界的气运所在,要是因为意外死了或偏离主线剧情,整个小世界都会崩溃;小世界崩溃了,她也活不成,她当然不会让男女主死去。 除此之外,再没有新的信息。任务手册只有在发生能影响剧情发展方向的剧情时,会发布任务,也就是说,现在还没到触发重要剧情的时候,她可以自由发挥。 也不知道男主这会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给男主戴绿帽,这剧情可真是刺激。 收起手册,年年看向不远处遍体鳞伤的小少年。 这小子在剧情中扮演的不知是什么角色?胆子可真大,居然敢以下犯上,下口咬她。他是自份必死,才敢拼死反抗;还是根本没将她这个郡主放在眼里? 她想了想,翻到人物表那一页。除了男女主,其他剧情相关人物在她遇到后,都会在人物表下出现人物简介。 人物表下一片空白,看来小乙是和剧情无关的人物。不过,想想也是,刚刚若不是她相救,他可能已经没命了吧,一个早夭的家奴自然不可能和主线剧情有关。 她不必多管小乙的一切。 倒是原主,身为一个郡主,理当众星捧月,扈从云集,又是个性情骄矜的,怎么会穿着打扮得这般寒酸,独自一人卷包袱出现在花园,摔死都没人知道呢? 更奇怪的是,之前在花园找人的护卫,只说找私逃的小丫鬟,提都没提找郡主的事。再联想到原主小小年纪,就行事乖张,传出了恶毒的名声,个中内情,着实耐人寻味。 看来,原主虽然身份高贵,在家中处境却未必好。 可惜原书情节是以男主的视角写的,只有在男主与原主产生交集时,才会提到原主,任务手册上的更是只有剧情概要。这段剧情压根儿就没提过。也不知小郡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下定决心离家出走。 她没有原身的记忆,得尽快弄明白原身的一切,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会儿,现成的适合打听原身情况的人就是—— 年年目光梭巡,落到浑身紧绷,戒备地看向她的小乙面上,有了主意。她缓步走回他面前,微微一笑。小乙后背莫名生凉,便见对面粉雕玉琢的小郡主脑袋一歪,明亮的杏眼中满是惊讶:“你刚刚说,我是郡主?” 小乙一愣,面露疑惑。 年年撩开自己的刘海,露出刚刚处理过的伤口:“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失忆”这种借口虽然老掉牙,但招不在老,有用即好。 小乙闻言怔住,盯了她的额头片刻,往下,看到了她沾染了灰土的衣裙,最后落到她身后背着的包裹上,目光微动,没有说话。 小小年纪,好生沉得住气。 年年心中暗赞,也不着急,见小乙小脸惨白,有气无力,体贴地道:“你状况不好,先把药吃了如何?”将药丸放在先前被他咬过的小手上,递到他嘴边。 小乙目光落到她血淋淋的指上,沉默片刻后,冷淡开口:“郡主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不信她? 这孩子戒心可真强啊。年年心中啧啧,索性扬了扬下巴,一脸骄矜:“我有话问你,你死了我问谁去?” 原主身份高贵,性情骄纵,她表现得越和善,反而令小乙越生疑。何况,人是原主下令打的,小乙刚刚咬她咬得这么狠,显然芥蒂颇深,她示好也是白搭,不如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比较好。 小乙瞳孔微缩,目光冷下。 这眼神原该是极有威慑力的,无奈他年纪又小,模样又凄惨,落在年年眼中,只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狼崽,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想扑上来咬人一口,无奈有心无力。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乙僵住,乌漆漆的凤眸似有火光闪现。年年却毫不收敛,眉眼弯弯,笑得越发放肆。僵持片刻后,小乙深吸一口气,垂下眼,敛去情绪,动作艰难地低下头,含住她掌心的药丸。 他已经尽量小心,却到底伤重,控制不好动作幅度,柔软的唇瓣在她掌心轻轻一触。 一时,他只觉唇瓣触及处又软又滑,是和他的粗糙完全不同的触感。他飞快地将药丸吞入口中,身子不知不觉僵直了。 年年没有在意小家伙的不自在,见他乖乖吞下药丸,心下满意:还好这位不是那种一根筋认死理的,很快想通了。 小乙依旧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郡主想问什么?” 声音软弱无力,模样格外乖巧,全然不见刚刚和她对峙时的凶狠。 年年素来吃软不吃硬,见他低头,生出几分心软,探了探他的脉搏:“不急,你先睡一会儿,恢复点精神再说。”她虽然是反派,也不至于灭绝人性。以小家伙现在的状况,强撑着精神回她的问话,只怕要让伤势加重,还是等药效发挥,他身体恢复一些再说。 系统出品的药药效极佳,应该不用等太久。 小乙意外地抬眼看了看她,拒绝道:“不必。”一副想早早说完,和她撇清的模样。 年年气乐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刚还夸他学乖了呢。正要开口,咕噜噜的声音突兀响起。 年年一愣:她不是吃过了吗,虽然太难吃了没吃饱,不至于肚子叫唤吧?她疑惑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蓦地发现对面,小乙抿紧嘴,原本白皙的耳朵尖已经变得通红。 年年愣了愣,福至心灵:“你饿了?” 小乙不吭声。 年年又想笑了,望着动弹不得的小家伙,好心建议道:“我喂你?” 几乎是立刻,小乙生硬地拒绝道:“不必。”可惜肚子不争气,适时咕噜噜再度响起。 小乙彻底僵住。年年眨了眨眼,没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浑身是刺的小家伙还有这种尴尬无助又可怜的时候,果然,不管是哪种生物,幼年期都比较有趣可爱。 小乙抿紧唇,连眼尾都红了,黑葡萄般的凤眸中染上一层薄薄雾气,又似跳跃着火光。 该不会羞哭了吧?年年关心地看去。 小乙咬牙,垂眸偏开了头。 忽然,外面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 1瓶,(づ ̄3 ̄)づ╭ 第3章 第 3 章 年年反应极快,迅速为小乙拉上先前被她掀开的薄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手尚未来得及放下,激动的声音从外传入:“小乙,你有救了!” 是先前给小乙送食盒的少年的声音。 年年低声警告道:“不想我把你哭鼻子的事说出去的话,就不要泄漏我的行踪。” 小乙被气到了:胡说八道,他哪里哭鼻子了? 年年才不管他,左右看看,见墙角放着一顶漆迹斑驳的衣柜,蹑手蹑脚地跑过去,钻进了衣柜。 在搞清楚自己处境,做好准备前,她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行踪。 衣柜不大,好在年年现在也还是个孩子,躲进去绰绰有余。里面只有寥寥几件衣物,叠得整整齐齐的堆在角落。 透过柜门的缝隙,年年看到先前给小乙送饭的精瘦少年风也似的冲了进来,一手举着一个药瓶,激动地道:“有救了!” 小乙收回落在衣柜上的羞恼目光,看向来人,目光柔和下来,轻唤了声:“远舟。” 这个远舟,是小家伙的好朋友吗? 年年若有所思,在柜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拿出任务手册翻了翻。 人物表下,出现了第一则人物简介。 滕远舟:本是顺宁郡王府在牛头村的佃户之子,在王府厨房打杂。男主聂轻寒从仇家手中侥幸逃脱,落脚在静江府郊外的牛头村,投宿滕家,帮了縢家不小的忙。滕家念恩,知聂轻寒孤苦无依,将其介绍到顺宁郡王府做事。 聂轻寒在府中得罪了家生子,受到孤立,唯有滕远舟对他帮衬几分。 聂轻寒和福襄成亲后,滕远舟成了两人府邸的护卫总管,他待聂轻寒忠心耿耿,深受聂轻寒的信任。最后,更是封了世袭千户,掌管了守卫皇宫的禁军。 总之,这人是聂轻寒的铁杆。 这倒是意外之喜,这么快就碰到和男主有关的人了。也不知男主这个时候有没有进入郡王府做事? “你醒了?”滕远舟大喜,冲到小乙面前,将药瓶递上,眼睛亮晶晶地道,“我们有药了。” 小乙意外:“府医给的?”府医会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他得罪郡主? 滕远舟摇了摇头:“不是,是二姑娘慈悲,偷偷派人送来的。叫我不要声张,免得郡主知道了生气。你知道,郡主向来霸道,二姑娘也惹不起她。” 小乙轻咳了声,目光往衣柜方向掠过。 滕远舟毫无察觉,嚷嚷道:“我帮你上药。”伸手来掀他身上薄被。 小乙握了握拳,阻止道:“不必,有人帮我上过药了。”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那女霸王撕碎了,怎么见人? 滕远舟惊讶:“谁?” 小乙犹豫了下。 滕远舟恍然大悟:“我怎么糊涂了,有郡主在,对方当然只敢悄悄救你,不敢留名。不然惹怒了郡主可就糟了。” 小乙又咳了起来。 滕远舟急了:“唉哟,怎么老是咳嗽?”想伸手帮他拍,探到一半,想起对方背上全是伤,手又僵住,急得团团转。 小乙止住咳:“我没事,不小心呛了下。” 滕远舟抹了抹头上的汗:“真没事?” 小乙“嗯”了声。 滕远舟放下心来,想起来道:“自你受杖责,就水米未进,该饿了吧?我从厨房要了米糊和馍,我喂你吃。”回身打开食盒。 他“咦”了声:“救你的人喂你吃过了?” 小乙一怔,忍不住再次看向衣柜方向。他自然没吃,唯一的解释是那位吃了。可那位自幼尊贵,锦衣玉食,因为她挑剔的口味,郡王府的厨子都不知换了多少个,她能吃得下这米糊粗面?就算为了捉弄他,她也不必委屈自己至此。 难道她没有骗他,真的失忆了? 小乙若有所思。 滕远舟忧心地道:“你怎么才吃这么点?多吃点身体才能好得快。”将剩下的半碗米糊往他嘴边送,“好歹再吃点。” 小乙心不在焉,没有注意,等到反应过来,浑身毛都快炸了:喂喂喂,这是别人吃过的啊! 年年在衣柜中,抱着膝听着外面两人一个不肯吃也不肯说理由,一个苦口婆心地劝,僵持不下,到最后还是小乙胜利了,宁可噎得慌,也不肯再喝一口米糊,只肯吃那个完整的玉米面馒头。 她心中啧了声:这小子,还挺讲究的。 眼皮渐渐越来越重。原主原就受伤不轻,那一跤磕到了脑袋,失血不少,也就是仗着系统出品的灵药效力,又碰到了受伤的小乙,要为他疗伤,她才撑了这么久,这会儿安静下来,倦意如潮水般漫来。 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滕远舟对小乙吵吵闹闹的关心声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年年是被一声窸窸窣窣的动静闹醒的。她头痛欲裂地揉了揉眉心,透过衣柜的缝隙向外看去。外面天已全黑,淡淡的月光透过破败的窗纸照入,屋里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黑鸦鸦的树影印在窗纸上,四周安静无比,连风声都已静止,角落的木床上,隐隐有一团黑影,动静正是从那里传出。 年年看不清楚,灵光一闪,从包袱中取出一颗夜明珠。她举着夜明珠走近小乙,淡淡的光芒下,她看到了破旧木榻上的小家伙呼吸粗重,面色通红,身子微微痉挛。 而他旁边,滕远舟趴在床沿,睡得正酣。 年年无语,伸手探了探小乙的额头,只觉入手滚烫。她心知不好,顾不得掩藏行踪,伸手摇醒了滕远舟。 滕远舟骤然醒转,见自己面前立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吓得差点叫出来。 年年对他摆了摆手,低声道:“别嚷。他发烧了,快去打些凉水来。”深更半夜的,无处寻医,只能先想法子物理降温。 她态度镇定,语气坚决,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滕远舟愣愣地应了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向外跑去。 年年忧心忡忡地看向小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了床头的药瓶。这是滕远舟带来的药。年年打开药瓶看了看,闻了闻,确定两瓶药一瓶外敷,一瓶内用,倒出了一粒内用的药丸,转向小乙。 小乙兀自在昏睡中,牙关紧闭,毫无反应。 年年用力掐住他的人中,唤道:“小乙,醒醒!” 几声之后,小乙终于慢慢睁开眼睛,原本黑亮的凤眼水汪汪的,仿佛失了焦,迷茫地看向年年。 年年将药丸送到他唇边:“吃下去。” 小乙皱眉看向她,原本苍白的薄唇红得仿佛抹了口脂,半晌,他仿佛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慢慢张开了嘴。 年年将药丸送入他口中,只觉他呼吸都烫得惊人。她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掀了他身上的薄被,又将他身上先前已经残破的衣裳掀开。 小乙似乎烧迷糊了,愣愣的一动不动,任她施为。 “你做什么?”门口传来惊怒之声,却是滕远舟拎着一桶水回来了。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年年头也不回:“你回来得正好,找个帕子浸水,将他身上每个关节处都擦一遍。” 滕远舟莫名其妙:“你这是做什么?” 年年又将小乙的衣袖都挽起,淡淡答道:“帮他退烧。” 滕远舟道:“不是应该多盖几层被子,捂出汗来?”他的声音在年年坚定明亮的目光中渐渐低了下去,嘀咕道,“祖辈留下的法子……” 年年嗤道:“你想他快点死,可以用这个法子。” 滕远舟兀自迟疑:“可是……” “照她说的做。”小乙烧得嘶哑的声音虚弱地响起。 他开了口,滕远舟不再犹豫,一时却找不到帕子。年年看不过,将自己的帕子给了他。 两人合力,折腾了大半宿,又帮小乙重新上了药,小乙身上的热度终于退去,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 滕远舟试了试小乙额头的温度,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向年年:“多亏了姑娘的好办法。” 年年也松了口气:刚刚小乙都烧得痉挛了,实在危险,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她松懈下来,只觉又累又困,浑身都如散了架般。 这个身体到底年幼,又受了伤,熬不得夜。 她揉着眼睛,没有居功:“还是多亏了你带来的药。” 滕远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目光在床头的夜明珠,床上的小乙,年年三者之间来回。片刻后,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怎么称呼,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郡主身边逃走的那个丫鬟?” 年年一愣:滕远舟不认识她吗? 她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是的话,你打算告发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1,2章红包已发,本章继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celyn、打爆你的狗头x 10瓶(づ ̄3 ̄)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第 4 章 天边透出了鱼肚白,晨光与夜明珠的光辉交织,落到年年身上。小姑娘小小的一团,雪白的面上,迷蒙的杏眼黑白分明,稚气质问的模样可爱之极。 滕远舟忽然就理解了,小乙为什么会冒着风险窝藏她。这么可爱的小妹子,粉团儿般,谁不喜欢? 他摇了摇头:“你是小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都听小乙的。” 年年一时失语:滕远舟明明比小乙还大了几岁,居然无条件地听从小乙的安排? 滕远舟挠了挠头,笑道:“小乙既然让你藏在这里,你就放心地藏着好了,我给你们送饭。有小乙在,他一定能护住你的。” 他也太信任小乙的能力了吧。 年年不由好奇:“他才几岁,你怎么这么相信他?” 说到这个,滕远舟就来劲了:“你不知道,小乙多有办法。”见年年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他不服气地道,“我刚到郡王府大厨房当差不久,就发生了点心被偷之事,被管事发现了要追究。大概是觉得我新来的好欺负,那些旧人联合起来,诬陷是我偷吃了厨房的点心,害我差一点被赶出去。小乙知道了,帮我出了个主意,叫真正的小偷露了马脚。” 年年好奇心起,问道:“什么主意?” 滕远舟道:“他让我去找厨房管事,叫管事故意说饶我一次,再犯的话就要驱逐我。结果没几天,点心又被偷了,大家都说又是我。管事就训斥我,说我自作自受。那批点心里拌了药,是他准备用来药老鼠的,我偷吃了,很快就会遭殃。结果那个真正偷点心的人吓坏了,偷偷跑到外面去催吐,被抓个正着。” 年年奇道:“管事会帮你?”按道理,滕远舟一个新来的,管事怎么可能会配合他扯谎? 滕远舟道:“管事原本是不肯的,小乙去见了他,给了他一张清单,把他哪天克扣了多少银两,哪天拿了厨房的东西回去列得清清楚楚。管事被抓了把柄,只好帮我一次。” 年年忍不住看了沉睡的小乙一眼:真看不出,小家伙这么有手段。要调查出这些花费的工夫可不少。不过,她疑惑问道:“他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说到这个,滕远舟生气了:“是他碍了别人的眼,被人陷害的。” 年年讶然:“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嘛。”滕远舟忿忿说了原委。 小乙到顺宁郡王府后,被分配到了马厩。他本就容貌漂亮,不怕苦,不怕累,不惹是生非,踏实肯干,受到了管事的赏识。他又肯用心钻研,将自己负责的马匹照顾得油光水滑,管事就将他推荐给了福襄郡主,调去照顾郡主的爱马红尾巴。 不料,此举反而害了他。 原本福襄郡主的马是一个叫段三的王府家生子照顾的,段三被小乙抢了好差事,心生不忿,视小乙为眼中钉,肉中刺,联合了一帮王府家生子暗中刁难他,处处使绊。 矛盾爆发于昨日福襄郡主交代的一项安排,要小乙带着红尾巴,今日午后陪病后初愈的她去西苑骑马散心。段三听到消息,顿时炸锅了。这项殊荣,原来一直是他的。 段三嫉妒心起,动了歪念,趁夜悄悄给红尾巴喂加了巴豆的草料。红尾巴拉肚子,福襄郡主大怒,亲自驾临马厩,追究责任。小乙察觉红尾巴出事事有蹊跷,恳求福襄郡主查清真相,福襄郡主却觉得他是狡辩,不分青红皂白便责罚了他一顿。 年年:……原主可真下得了手,小小年纪,因为一匹马拉肚子,就差点要了人的性命,真是造孽。难怪先前小乙恨得差点把她手指咬下来。 滕远舟说到这里眼眶红了:“小乙被打得命都去了半条,段三还不放过他,怂恿管事将他从原来的屋子迁了出来,扔到荔园。荔园这里,原本就是专门安置重病而无家人接回的人的地方,又荒僻,又破败,很少有人来,到了这里,基本就是自生自灭,若不是二姑娘心善给了药,又运气好,遇到了你,小乙大概已经没命了。” 年年目光微动:“二姑娘?” 滕远舟点点头,看向她露出同情之色:“你也是命苦,跟了郡主。这一年来,郡主身边的人都换了几批了,没有一个好下场,难怪你要逃跑。要是跟了二姑娘,哪会落到这个地步?” 年年听得心情微妙:原主再凶残,也还是一个刚刚七岁的小姑娘,怎么听滕远舟的口气,就差把她描述成大魔王了?还有这个二姑娘,小小年纪就颇得人心啊。 两人说话的工夫,雄鸡声起,天下渐白。滕远舟“唉呀”一声道:“我要去当差了。你安心地躲在这里好了,我得空了就给你们送食。屋后有井可以打水,饿了,还有昨日剩下的半个玉米面馒头,我收在床头柜子的抽屉里了。小乙就暂时拜托你了。” 年年应下。 她折腾了大半宿,困倦得厉害,又担心小乙再有什么状况,索性找了张小杌子,坐在他床头,又解下一根发带,将两人的腕绑在一起,这才趴下稍稍眯一会儿。 刚刚有些迷糊,她忽然感到腕上牵动,她茫然半睁开眼,便见小乙撑着臂试图抬起,刚到一半,又无力地砸下,传来一声闷响。 随即,他发现了腕上的发带,不由愣了愣,抬眼,恰对上年年的目光,不由僵住。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默默解开发带,再次起身,无奈身上又是疼痛,又是高烧后的乏力,到底撑不起来。 年年看了一会儿,慢慢直起身,这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她一边活动身子,一边不解地道:“受伤了就老老实实趴着,你这是在做什么?” 小乙黑漆漆的凤眸中尴尬一闪即逝。 年年仔细端详他,他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黑眸明亮,唇上也有了几分血色,再不是先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中,越显得眉眼漂亮,气质干净。 就是这性子实在不讨喜。年年不满地道:“你折腾什么呢,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吗?再像昨晚那样来一次,小命都得没了。” “昨晚……”小乙声音嘶哑,眼睫颤了颤。 年年道:“你昨晚高烧痉挛,要不是发现得早,现在不死也得半条命。” 小乙怔忡,欲言又止。 年年望着他漂亮稚气的面容,捡起几分耐心:“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忙吗?” 小乙不吭声。 年年知他对自己芥蒂颇深,也不勉强。她拿起滕远舟昨晚打水的桶,打算去井边梳洗。她这会儿还是困得很,需要凉水醒醒神。 刚走一步,后面传来迟疑的声音:“等一等。” 年年脚步顿住,回头看去,却在小乙脸上看到了忸怩之色。年年呆了呆,差点以为自己睡迷了,眼花了。小家伙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又凶又冷,怎么会出现忸怩之色? 见她一脸惊讶,小乙置于身侧的双拳不自觉蜷了起来,低头呐呐道:“请郡主帮忙。” 年年大奇:“要我帮你什么?”她还以为他打死也不肯向她求助呢。 小乙嗫嚅了声。 年年没听清:“你说什么?” 小乙连耳朵尖都红了,小脸绷紧,声音仿佛从齿缝中冒出:“我想解手,有劳郡主扶我。” 年年:“……”一下子乐了,“所以你像个小媳妇一样纠结半天,就为了这个?” 小乙低垂着眼睫,握紧了双拳。 年年越想越乐:叫他凶,叫他横,他居然也有这种时候?难怪他先前那般忸怩。对他来说,因为这种事求她,大概比杀了他还难受吧。 小乙恼羞成怒:“郡主不愿就算了。” 年年一针见血:“算了,怎么算?让人明天来帮你换褥子吗?” 小乙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望着对面小郡主言笑晏晏,神采飞扬的模样又气又急,又无可奈何。他不愿求她,却不得不求,人有三急,他再如何心气高,也不可能憋过自然规律。真要憋不住,脸就更丢大了。 年年没有继续为难他,她也就是觉得小乙小小年纪,一直冷着小脸的模样有趣,故意逗他,不至于真去欺负一个小孩子。 她向小乙弯下腰去,扶住了他一只臂膀。 小乙忍着郁闷,借着她搀扶的力道,终于顺利起身。他伤势牵扯,浑身剧痛,只这样都异常艰难,却不肯让年年看笑话,咬着牙,一声不吭。 年年找到夜壶递给他,体贴地背过了身。 小乙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眼尾的泪痣都仿佛染上了胭脂,忍着羞耻解决了需要。 年年收拾好夜壶,打了个呵欠,扶着他重新趴回床上,正要重新捡起先前丢开的水桶,忽然听到小乙的声音响起:“离家出走虽非良策,事已至此,郡主若想破除困境,不妨多藏几日,把事情闹大。” 年年的睡意一下子消除了一大半:小乙果然知道原身的事。所以,他这是,在帮她出谋划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三章红包已发,今天第三天,红包继续…… 第5章 第 5 章 年年重新在小杌子坐下,一手支颐,圆溜溜的杏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小乙,一脸等他说明的表情。 小乙垂下眼,移开了目光。 明亮的光线透过半敞的轩窗,照在他面上,勾勒出他浓黑的长睫,冷白的肌肤,稚嫩的面容上有着不符年龄的清冷:“郡主对自己的事还记得多少?” 年年道:“一点都不记得啦。” 小乙道:“那我便从头说起。” 年年迟疑了下:“你这个样子,行不行啊?”他连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作为伤病员,应该要好好休息吧。 小乙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开口道:“郡主乃顺宁郡王和程王妃的嫡长女,陛下亲封的福襄郡主……” 从小乙的叙述中,年年渐渐勾勒出原主一家的概貌。 顺宁郡王乃是本朝唯一的异姓王。祖上原是开国皇帝的女婿,立下赫赫战功,破格被封为世袭罔替的郡王。后来因为公主患病,需要在气候温暖的南方温养,开国皇帝心疼女儿,遂将四季如春的静江府赐给了顺宁郡王作封地。传到现在已是第四代。 这一代顺宁郡王名常庸,刚到而立之年,相貌英伟,风流倜傥,娶妻定国公府嫡女程氏,夫妻相敬。 福襄郡主乃两人的第一个孩子,自幼深受郡王和王妃的宠爱,性情活泼可爱,人人喜欢。她还有一个胞弟名常卓,乳名寿哥儿,身为郡王府唯一的嫡子,小小年纪就被封了世子。 除此之外,顺宁郡王府的后院中姬妾众多,另有侧妃于氏为其育有一女,为二姑娘常孟葭;姨娘姚氏生了一子,名常谙。 一家人原本过得平静,直到一年前,横祸飞来。 静江府地处西南边陲,各族混居,民风开放。顺宁郡王外出打猎时看上了一个百夷美人,他在女色上素来是个荤素不忌的,三两下勾搭上,将人带回了家。 那百夷美人嫁过来才知道,对方早已娶妻生子,她嫁过来顶了天只能做个侧妃。百夷美人在族中身份不低,性子又野,岂愿受这委屈?一怒之下,暗中勾结了族人,趁王妃和福襄去郊外扫墓,将母女两人劫掠。 王妃不甘受辱,当场自尽,才六岁的福襄被劫到百夷人的山寨中,下落不明。 那百夷美人做下这桩事后,自以为无人知晓,得意洋洋要顺宁郡王遣散姬妾,立她为正妃。不料被另一美人拿出证据,揭穿了她的所作所为。 顺宁郡王勃然大怒,当即想要取了百夷美人的性命。百夷美人以福襄的下落要胁,顺利脱身,回了族中。 被救回来的福襄受到巨大惊吓,回来后便大病一场。醒来知道娘亲去世,罪魁祸首逃脱,更是伤心欲绝,悲愤难平。从此,性子变得乖张孤僻,喜怒不定。 顺宁郡王怜她年幼失恃,对她诸般纵容。她脾气却越发乖张,惹得下人战战兢兢,颇多怨言,连她唯一的胞弟——世子常卓也与她渐行渐远,反而和于侧妃和二姑娘孟葭更加亲近。 福襄为此,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却除了乱发脾气,没什么好法子。 年年听到这里,不由嗟叹:小郡主虽然锦衣玉食,身份尊贵,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母亲因为父亲的缘故被人害死,唯一的胞弟和她离心,父亲又一味纵容,没有正确的引导,难怪最后会成为反派。 “那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家出走的?” 小乙迟疑了下才答:“我虽不知具体内情,但郡主离家出走,多半与此事有关。” 年年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小乙抬眼看了她一眼,见她圆溜溜的杏眼中满是好奇,顿了顿才答道:“郡主对世子素来牵挂,世子却与郡主渐行渐远,反而亲近于侧妃一系。为此,郡主没少置气。” 自百夷美人之事后,顺宁郡王对王妃、女儿有愧,承诺了三年不纳新人,消停了一阵。王府的后院没有新的女主人,暂由二姑娘孟葭的生母于侧妃打理。 于侧妃性情温柔,手段圆滑,行事面面俱到,对福襄算得上无微不至,百依百顺。福襄却始终不喜欢这个女人,对她处处挑剔;更不喜欢她的女儿孟葭,明里暗里没少给两人委屈受。于侧妃却始终态度不改,待福襄体贴周到。 顺宁郡王看在眼里,虽对长女有愧,不忍多指责她,却难免觉得爱妾幼女受了委屈,私下多有补偿。这也罢了,福襄的胞弟,小世子常卓反应则更为激烈,为此多次与福襄起了争执,把福襄气得够呛,对那母女二人越发不满。 小乙解释道:“今儿一早,二姑娘因我受责之事,为我向郡主分辩了几句,反被郡主抢白。听说事后,世子去了兰心苑,和郡主争执起来了。” 所以,小郡主冲动之下,卷了珠宝箱中的珠宝首饰,离家出走了?却运气不好,摔了一跤,一命呜呼。 年年理顺了前后关系,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郡主虽然行事过于狠辣,但也忒惨了。小小年纪就没有了母亲的庇护,胞弟又和她离心,她原本就受了刺激,性情偏激,难怪会一时冲动,离家出走。 她戳了戳小乙:“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小乙道:“不会。” 年年惊讶地看向他。 小乙道:“若于侧妃真是好的,不会让郡主与世子姐弟离心,也不会坏了郡主的名声。” 年年心头微震:没想到小乙一个小孩子,竟看得这般明白。小郡主受的委屈连她的父王,她的胞弟都不明白,却被这个地位卑贱的小小家仆一眼看穿。 她想了想,问小乙道:“你先前说离家出走并非良策,若想破除困境,不妨在外多藏几日,找个合适的时机闹开,是什么意思?” 小乙道:“这几日王爷不在府中。” 年年秒懂:“你的意思,是让我等他回来,揭穿于氏的真面目?” 小乙看了她一眼:“以郡主的能为,想要扳倒侧妃娘娘只怕不易。” 年年:“……”为什么,她有一种智商受到鄙视的感觉? 小乙道:“侧妃娘娘隐瞒郡主失踪的消息,显然是害怕王爷追究,希望在王爷回府前找回郡主,掩盖真相。郡主顺势消失几日,一则,叫侧妃娘娘无法隐瞒;二则,正好作苦肉计,或能得偿心愿。” 他说得明白,年年懂了:小郡主离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孤单,得不到家人的关心,更是生气于侧妃母女离间了他们姐弟,受了委屈无处诉说。她这一消失,若家人真在意她,必会对她更为着紧。 而且,她在于侧妃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于侧妃瞒不住,少不得一个“照顾不周”之责,就算扳不倒,也能给对方使个绊,以后于侧妃也不好再理直气壮的夸口将她照顾得好了。如此一来,她和于侧妃对上,也不至于被对方占据道德高点。 年年不由对小乙刮目相看:这真是个孩子吗,这点年纪就对府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看得明明白白,长大了还得了? 她打量了下四周:“就是你这里条件太差,要在这里藏几天,太受罪了。” 小乙:“……”皱眉道,“谁说郡主要藏我这里了?” 年年讲道理地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人生地不熟的,还能藏哪儿?” 小乙早有成算:“我会让远舟悄悄送郡主去竹涛院。那里是府医夏拯夏大夫的居所。夏大夫定能护好郡主。” 年年道:“现在内院掌事的是于侧妃,夏大夫就不会被她拉拢?” 小乙道:“不会。夏大夫对故去的程王妃忠心耿耿,定不会背叛郡主。” 他的语中有一种叫人信服的力量。年年乌溜溜的眸子发亮:“你可真行。唉,要不你以后跟着我吧?我罩着你。”她在顺宁郡王府两眼一抹黑,正需培植自己的人帮手。 小乙没吭声,小脸上神色冷淡。 这破孩子,又和她使性子。诚然,原身把他打成这样,他记恨她,她能理解。可他也犯不着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吧?他这么聪明,应该知道,他一个王府奴仆,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她一个郡主,能有什么好处? 年年没和他置气,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语气柔软:“好歹刚刚我还帮了你,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我啊?” 她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想起刚刚被迫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那样的尴尬与窘迫,小乙耳根又烧了起来,强自克制住情绪道:“郡主昨夜救了我,我也帮郡主出了一次主意,以作报答。再多的,恕难从命。” 年年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我只要救你一次,你就会报答我一次?” 小乙正要答话,忽觉哪里不对,狐疑地看向年年。 年年欢快地道:“我明白了,以后我有什么事需要你帮我办,只要想办法让你倒霉,然后再救你,你为了报答我,就必须要帮我做事了对不对?可那也太麻烦了,还不如你一开始就帮我,省得绕一大圈,彼此都麻烦。” 小乙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无耻的逻辑啊! 年年伸手,体贴地为小乙掖了掖身上的薄被,也不管小乙因她这个动作,骤然僵直,挥了挥手道:“我去梳洗啦,回来等你的好消息。” 她拎着水桶径直去了屋后,破败的庭院中,果然有一口青石垒成的小井。年年放下吊桶,打了半桶水,简单梳洗了下,忽听到前面屋子传来重重的“砰”一声。 她回身,透过半掩的窗户望去,恰见小屋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狠狠撞在土坯墙上,弹了几下。门框上震下一层灰土,在阳光中飞扬如升腾的雾气。 第6章 第 6 章 一个穿着家丁服的少年气势汹汹地闯入屋中。 那人十三四岁模样,生得又高又胖,稀疏眉,眯缝眼,一张脸圆圆的,长得十分喜庆。只可惜,眼珠乱转,神色不善,看着就不像是省油的灯。 这会儿,他大摇大摆地走小乙面前,乜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嗤道:“唷,还没死呢。” 小乙恍若未闻。因为角度关系,年年看不到小乙的表情,只看到少年的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聂小乙,你傲什么傲,等死的滋味很好吗?” 小乙放在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年年心里一动:小乙居然和男主一样姓聂吗?难道和男主是本家? 屋中,小乙还是没有反应。 那少年更生气了,眼角余光瞥到床头矮柜上,脸色微变:“我说呢,原来你是有恃无恐。”伸手过去。 年年暗叫不好,拔腿就往屋子方向跑:少年伸向的,赫然是滕远舟拿来的伤药。 然而已来不及。少年动作实在太快,刚将药瓶拿到手,就往地下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声中,药粉药丸顿时撒了一地。 碎裂声中,一道怒吼声响起:“段三,你做什么!”一道身影旋风般从门外扑入,恶狠狠地撞向少年。正是过来给他们送饭的滕远舟。 段三?年年听到这个名字,眼皮一跳。原来这小子就是陷害小乙,害小乙被杖责的罪魁祸首,可真是嚣张啊。 段三猝不及防,被滕远舟撞了一个踉跄,顿时勃然大怒:“又是你,找死!” 滕远舟看着为小乙救命的药一地都是,眼睛都红了,想也不想就一拳打了上去。小乙脸色骤变,叫道:“不要冲动!”哪来得及。 段三一把揪住滕远舟的手,发力一握,嗤笑道:“就你这瘦猴样,也敢跟老子动手?” 滕远舟发出一声怒吼,一脚飞起,段三伸手挡住,两人顿时揪作一团。 两人年龄相若,可段三生得人高马大,滕远舟却是又瘦又小,没几个回合就被段三压制住。小乙大急,挣扎要起身。年年这会儿已转到屋子门口,一眼看见,担心他用力过度将伤口崩裂,飞快地过去按住他:“你不要乱动!” 小乙脸色微变:“你跑出来做什么?”说好的悄悄躲几天,将于侧妃一军呢。 年年哼道:“都火烧眉毛了,还管得了那么多?” 小乙愣住,一时喉口仿佛被哽住。 年年对着段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还不住手!” 段三刚刚就看到年年了,见她只是寻常小丫鬟打扮,年纪又小,哪里理她,一边继续揪住拳打脚踢的滕远舟,一边嗤道:“哟,居然还有人护着这癞皮狗?臭丫头,我劝你休要管闲事,免得把自己搭进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咦,这个段三也不认得小郡主吗? 年年微讶,顿时有了主意,背着手,板着脸道:“好大的口气,这是连二姑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闻言,段三和滕远舟都是一愣,两人不知不觉都松了手,总算暂时休战,只不过发蓬衣乱,身上挂彩,样子都不怎么好看。 段三面现狐疑:“什么二姑娘?” 年年下巴微扬,指了指碎了一地的药瓶,高傲地道:“二姑娘给聂小乙送了药,我奉她之命,过来看看聂小乙的恢复情况。” 段三看着釉质精致,下人房绝对不该出现的青色小瓷瓶,再看看年年小小年纪,浑不似寻常姑娘的气派,脸色渐渐变了。 他刚刚居然没注意到! 年年板着脸,尽显狐假虎威之势:“怎么,你是不是还要嫌二姑娘多管闲事?” 她年纪虽小,气势却足。段三为她声势所慑,气焰一下子弱了下去,脸色变了几变,慢慢弯下腰去:“误会,误会,二姑娘慈悲心肠,全是小的不知事。” 年年趁胜追击:“这药怎么回事?” 段三哭丧着脸:“是小的一时失手。” 年年不满道:“二姑娘慈悲为怀,赐下药来,却被你毁坏。我不管,聂小乙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坏了二姑娘的好意,唯你是问。” 段三大惊失色:“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马奴……” 年年打断他:“若有不服,你只管和二姑娘当面分辨。” 段三顿时哑火。他连进内院的资格都没有,哪有胆子为这种事凑到孟葭面前?心中却是不甘心,他和聂小乙早已势同水火,凭什么负责对方的死活? 年年看出他所想,语气微缓:“当然,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若能把聂小乙照顾好,不误我的差事,我也会当这事没发生过,并在二姑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段三被她几句话弄得一颗心仿佛在海浪中,一会儿跌入谷底,一会儿又抛上浪尖,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那股子不敢顿时消失。 他拼命排挤聂轻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在福襄郡主面前刷存在感,好努力往上爬。可福襄郡主出了名的性子冷,脾气坏,要能入她的眼实在太难。平时他更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了她,聂小乙便是前车之鉴。 二姑娘却不同,心地仁善,向来对下人和气。 王妃去世,王府的内务如今是二姑娘的生母于侧妃在管,二姑娘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如果能借着这事和二姑娘搭上关系,可说是因祸得福。横竖聂小乙已经被他踩下来了,再翻不得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死活都不足为虑。 二姑娘既然要做好事,他帮着准没错。 他转过弯来,立刻殷勤地表示:“姑娘放心,我和聂小乙共事一场,也是前世的缘分,定会好好照顾他。我这就去见找府医,向他求药。” 真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她正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府医引来呢。 年年从怀中取出夜明珠递给他:“你是为二姑娘办差,也不好让你出银子买药。这是二姑娘的信物,你把它交给府医,把事情和他说了便可。” 段三正肉疼银钱,闻言大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夜明珠,撒腿往外跑去。 目睹了全程的滕远舟目瞪口呆:“原来你是二姑娘身边的人。可是不对啊……”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天府中翻天覆地地找着的,明明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小乙叹气:“她是骗段三的。” 滕远舟:……望向年年的目光都不由肃然起敬了,小姑娘看着顶多七八岁,长得又好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居然这么能忽悠人?还把自己和段三都忽悠住了。这是成精了吧。 年年没管他,对小乙扬了扬下巴:“你又欠我一次。” 滕远舟一头雾水,小乙却心里明白,年年是在重提今晨两人说过的话题。他“嗯”了声:“我记着呢。” 年年心里切了声,小乙还是不肯松口为她所用。 另一边,滕远舟乐呵呵地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碗米汤,几个窝窝头。年年纠结地望着硬梆梆,黑乎乎的窝窝头,心里叹了口气:这玩意儿她是真的咽不下去啊。 滕远舟是抽空跑回来的,还要回大厨房当差,拜托了年年照顾小乙,又匆匆离开了。 屋中一时又只剩了两人。 年年端起米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至于窝窝头,她直接都放到了小乙手边。 小乙默默地啃了一会儿,忍不住委婉道:“郡主不想吃休要勉强。”她那模样哪像在喝米汤?简直像在喝药,连带着他都觉得手中的窝窝头难以下咽了。 年年白了他一眼:“我昨晚折腾了大半夜,现在好饿。”没良心的家伙,她是为谁捱的辛苦? 小乙抿了抿唇。片刻后,他伸手指了指床头的柜子,轻声道:“抽屉。” 年年被提醒了,滕远舟说过,昨晚剩下的半个玉米面馒头在里面。玉米面馒头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好歹能咽得下去。 她回身拉开摇摇欲坠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油纸包,她伸手探向大的那个,小乙摇头道:“小的。” 年年疑惑地拿起,递给小乙。 小乙又摇了摇头,望着她,神色间难得带上了一丝赧然:“给你。” 给她的?年年惊讶,打开油纸包,里面却是一颗饴糖。 小乙眼睫微微颤了颤,黑眸剔透:“刚刚,谢谢。” 唉呀,态度怎么忽然这么好?年年的心一下子化了:小孩子这样才可爱嘛,倒叫人不忍心欺负了! 年年没有跟他客气,将饴糖放入口中。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露出满足之色,含着饴糖含含糊糊地对小乙道:“很甜,很好吃。” 小乙抿成一条线的唇悄悄弯起。 年年投桃报李,端起另一碗米汤:“我服侍你喝。” 小乙笑容僵住,拒绝道:“我自己来。” 年年“咦”了声:“你确定能拿稳?之前连夜壶都拿不动呢。” 又提!小乙自闭了:谢谢,他一点儿都不想再提今早的事。 年年将米汤送到他唇边。小乙被打击得不轻,放弃了抗争,低头,还没喝上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吼声忽然响起:“咄!何方竖子,胆敢让郡主服侍!” 第7章 第 7 章 随着话声,一须眉俱白,红光满面的老者大踏步地走进,满面怒容地瞪向小乙。 年年被吓了一跳,手一晃,半碗米汤都招呼到了小乙面上。 小乙:…… 愤怒的老者:…… 入夜,郡王府东南角,竹涛院。 狭小的耳房中雾气氤氲,褐色的浓汤中,泡着个小小的人,身上遍体鳞伤,几无完肤。这会儿,他浑身颤抖,冷白的面上被热气蒸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下,薄唇紧抿,神情痛苦,两只小手死死抓紧木桶的边沿,骨瘦的臂上青筋毕露。 木桶旁,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桶中的孩童,目露紧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能忍受吗?” 泡在药汤中的小乙咬紧牙关,微微点了点头。 老者喜得手舞足蹈:“小子甚好,郡主没有看错人。这生肌淬骨汤老夫研究了十年,泡在其中,虽骨烧肉灼,若万刃加身,人不能忍,但只要能坚持下来,必有莫大的好处。” 小乙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多谢夏先生赠药。” 老者正是郡王府的府医夏拯。那日他拿到段三送来的夜明珠,心中生疑,寻到荔园,一嗓子吓得年年不慎将米汤泼到小乙面上。 年年心中愧疚,请他出手救治小乙。他气恼小乙胆敢支使郡主服侍,故意拿出了很少有人能坚持的药浴之法。 这个方子能淬炼筋骨,强身健体,可以说若能坚持,将有莫大的好处,只可惜过程太过痛苦,从来无人能撑下来。没想到,小乙小小年纪,心性却是坚忍,能忍得骨烧肉灼之痛,意志之坚,世间罕见。 几日下来,夏拯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这会儿,听小乙这么说,夏拯哈哈大笑:“不用谢,不用谢,我还要谢谢小子愿意以身试药。若疼得厉害的话,不如和老夫随便聊聊,转移一下注意力?” 小乙摇了摇头。 夏拯嘀咕:“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好歹郡主救了你,你就不关心她怎么样了?” 小乙神色微动。 夏拯见他感兴趣,精神一振,向他诉苦道:“那丫头实在任性,居然每天都偷偷把我给她额头治伤的药洗掉,简直要气死老夫!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 小乙一怔,隐隐猜到了年年这么做的原因。她这是要把苦肉计贯彻到底了。 这几日,郡王府,甚至整个静江府几乎都被翻了个遍。顺宁郡王即将回府,于侧妃却还找不到小郡主,责任重大,急得快疯了。她怕顺宁郡王生气,也不敢明说郡主失踪,以寻找兰心苑私逃丫鬟的名义,不知派了多少人搜查。 也就是夏拯身份特殊,出了名的不近人情,这里没人敢来。 夏拯道:“老夫看郡主待你倒好,要不你劝劝她?你们年龄相若,说不定她肯听。” 小乙垂下眼,淡淡道:“您老高看我了。” 药浴完毕,小乙只觉只觉仿佛脱了一层皮,精疲力尽。他稍稍休息了会儿,谢过夏拯,约定了之后每三天过来泡一次药浴,向他告辞。 这些天,内服外敷,再加上泡药浴,他一身伤势好了大半,外伤都已结痂愈合,内伤也好得七七八八。夏拯终于同意他不必日日前来竹涛院。 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下,转往后罩房走去。 年年却不在屋里。他在药园里找到了她。 年年正站在围墙边,耳贴着墙,不知在做什么。听到他过来的动静,她伸出一指,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月光如水,星辰满天,月下的小女孩小小一团,一身淡碧的衫子,乌发如墨,肌肤如雪,肉鼓鼓的双颊细腻如脂,杏眼明亮,樱唇微翘,不知听到了什么。 小乙的目光落到年年的额头,刘海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伤势如何。 年年对他招了招手,小乙配合地走近;年年又指了指墙,小乙学着她的动作将耳朵贴上墙。 外面有人在说话。 “段三那厮实在太过分了。” 另一人道:“正是,管事不是还让他管郡主的马了吗?他这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二姑娘面前凑是什么意思?这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先前那人道:“那小子不会想让二姑娘的马也归他照顾吧?” 另一人倒抽一口凉气:“真有可能,你说,他会不会像坑聂小乙一样,暗中对你使坏?” 先前那人疑惑道:“他怎么坑聂小乙了?” 另一人道:“你是不是傻,红尾巴出事,绝对事有蹊跷,难道你没怀疑过?” 那人忧愁道:“怀疑又怎样?我们又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若他真要对付我,我又能怎样?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另一人道:“这倒也是,那小子鬼主意多得很,防不胜防。”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年年问:“那两个是不是和你一起在马厩做事的?” 小乙点头。竹涛院离马厩不远,药园围墙后的一条小径从马厩通往下人房,不过路比较远,平时很少人走,这两人显然特意从这里走私下说话的。 年年对他眨了眨眼:“你报仇的机会来了。” 小乙“嗯”了声,眼眸低垂,幽黑的眸中一片冰冷:段三是家生子,在郡王府根基深厚,他纵然吃了对方的亏也无力反击,只有另辟蹊径。 先前小郡主假冒二姑娘的丫鬟忽悠段三时,他就看出段三试图投靠二姑娘,因此这几日做了些布置,让人有意无意地在段三面前说了些推波助澜的话,怂恿段三的野心放大。现在看来,成果不菲。 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 段三最近有些烦恼。 他用手段坑了聂小乙一把,成功地将给福襄郡主做马奴的活抢了回来,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可他现在非但不觉得高兴,还有些坐立不安。 原因就在当日去探望聂小乙,还信誓旦旦说会为他在二姑娘面前美言的小丫鬟身上。 那日,他自告奋勇前去给府医传话,将信物给了府医。府医当时神色古怪,详详细细地问了那小丫鬟的模样,便不肯让他跟着,自己去了荔园。他也没在意,美滋滋地等着二姑娘的嘉奖。 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段三坐不住了,悄悄托了内院相熟的丫鬟去找小丫鬟,结果,内院反馈回信息,居然说找不到这么个人。 怎么可能?那小姑娘明明是府中丫鬟的打扮!那两瓶药也不是聂小乙这等穷鬼能拿到的,怎么会找不到这么个人?而且那小丫鬟无论表情、语气、言辞看着都真得不能再真。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自己被骗了。 可不管他怎么打听,答案都是二姑娘的杏雨楼里没有这么个人。 他真的被骗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 段三又气又恨,又是不甘心,想要拿聂小乙出气。聂小乙却得了府医的青眼,发下话来,得罪聂小乙就是得罪他。 这年头,谁没有个三病六灾的?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府医。更可气的是,府医还是他引去的。聂小乙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多亏了他,不然自己还要继续照顾红尾巴,以福襄郡主的脾气,万一哪里做不好,再次惹得她不快,就不一定有这次这么好运,能逃得性命了。 一袭话,说得刚刚把照顾红尾巴的活抢回来的段三冷汗直冒,满腔得意消失无踪。他忽然想到:这一次是聂小乙倒霉,下一次,如果他也出现了疏忽,福襄郡主会如何对他? 聂小乙自言自语道:“要是能照顾追月就好了。”追月是二姑娘孟葭的马。 是啊,段三深有同感:要是能照顾追月就好了。二姑娘性子好,待下人宽和,赏赐也大方,为她做事,不必像为郡主做事那样战战兢兢。 他心思活泛起来:照顾追月的曾铁犁是于侧妃陪房的儿子,和二姑娘关系深厚,不是随随便便能顶替的。但他可以想法先在二姑娘面前刷个脸熟啊,说不定哪天曾铁犁出了差错,他就能顶替上去呢? 本着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成不成的念头,二姑娘几次来练习骑马,段三都殷勤异常。二姑娘果然多看了他几眼,有一次,甚至还问了他的名字。 段三大受鼓舞,越发打点起精神,一边将红尾巴照顾好,一边睁大眼睛留神曾铁犁的错漏之处。 这日他刚刚收工,正要回去,平时和曾铁犁交好的一个马奴忽然神色焦急地跑过来,将曾铁犁叫到一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段三离得近,隐约听到那人似乎在说:“曾哥,你听说没有,上头叫了人来代替你照顾追月。” 段三大惊:是谁,下手比他还快,居然捷足先登了? 答案很快揭晓。 第二天,段三走进马厩,习惯性地往追月的方向看了眼,顿时一愣。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没错,站在追月面前为它刷毛的赫然是聂小乙。聂小乙不仅伤好了,还回来了! 怎么可能? 聂小乙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有几分得意,又似有几分同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聂小乙哪来的本事顶了曾铁犁的活?段三被那目光刺激了,五内如焚,再呆不住了,跑去找管事打听。 管事含糊道:“上面的意思,我也不清楚。” 难道又是夏府医的面子?这小子居然有这样的造化!段三又妒又羡,又是担心:他和聂小乙早已结下仇,他原本以为对方再也翻不得身,可现在,对方居然又回来了,还得了比他更好的活。要是被聂小乙搭上二姑娘这条线…… 段三脸色扭曲了起来:不行,他绝不能让聂小乙翻身! 第8章 第 8 章 年年这些天日子过得平静而滋润。 夏拯悄悄请了贾妈妈来照顾她。贾妈妈是个四十余岁的富态妇人,她本是程王妃的旧人,王妃去世后,便负责照顾小郡主。结果没过多久,就被于侧妃以荣养之名打发回了家,把小郡主身边的人手全换成了她的人。 贾妈妈见到年年喜出望外。一边痛骂于侧妃隐瞒年年失踪的消息,一边心疼年年受伤失忆,待她呵护备至,就差没把她当祖宗供。 年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贾妈妈立刻捧到她面前,连手指头都不需动一下。不管是衣服首饰,还是珍馐美味,不管是想要看书还是下棋,除了不能出门,其它的只要她想,贾妈妈都帮她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在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听贾妈妈介绍府中的种种情况,再围观聂小乙怎么给段三挖坑的美好日子里,出门多日的顺宁郡王终于回来了。 顺宁郡王府风雨欲来。 年年不急,又等了一天,这才让贾妈妈过来帮她梳妆打扮。将脸色涂得蜡黄,嘴唇涂得发白,再换上素服,一个病歪歪的小可怜就新鲜出炉了。贾妈妈找了一件斗篷将年年兜头包住,带着她往丹桂堂去。 到门口,恰遇到小乙。 小乙的伤差不多已经全好了,他依旧瘦得可怜,穿着灰扑扑的家丁服,肌肤冷白,眉目清俊,站在那里,却如青松劲竹,秀逸不凡。 这样的孩子,只是做个家丁,真是可惜了。 年年惊喜:“你怎么来了,今儿也要泡药浴吗?” 小乙迟疑了下,低低“嗯”了声。 年年道:“我要回去了。”这一去,她就要恢复郡主的身份了。 小乙又“嗯”了声。 年年问:“你想好了吗,愿不愿意跟着我?我可以送你去读书习武,以后就不必做下人了。” 小乙目光微动,很快垂下眼掩住眸中神色:“我欠郡主两次情,今后郡主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还是不愿意吗?年年心中失望,却也知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不高兴地道:“随你。” 两人擦肩而过,小乙忽然开口:“郡主……” 年年回头看向他。 小乙道:“一切顺利。” 年年哼了声,没有答他。 小乙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久久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竹涛院的药童走出看到,讶道:“小乙哥,你怎么来了?先生这会儿不在。”今儿不是药浴的日子啊。 小乙回过神来:“正好路过。”转身离去。 * 丹桂堂原是顺宁郡王的外书房,位于王府外院,银安殿西侧。王妃意外去世后,顺宁郡王触景伤情,不愿住在主院松风堂,将这里当作了居所。 贾妈妈抱起“虚弱”的年年穿过穿堂,便见院中丹桂飘香,正中竖着一玲珑山石,石旁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另有一放倒的巨石中间被挖空,里面蓄了水,养了几尾色泽艳丽的锦鲤。 前面是五间正房,雕梁画栋,精巧轩丽,抄手游廊将两边厢房连起,廊下每隔几步,便挂一盏彩绘八角宫灯。三五个穿着杏色比甲,容貌俏丽的丫鬟垂手敛息,恭敬地站在门帘外。 见到贾妈妈抱着年年过来,门口的两个丫鬟正要阻拦,年年伸手将遮脸的斗篷掀开。众人大吃一惊,慌忙行礼,便听到里面传来男子愤怒的声音:“于氏,你做的好事!” 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下。 女童抽泣的声音响起:“父王,姐姐失踪之事,娘也十分痛心,也一直在尽力找人,您就别怪她了。” 男童的声音奶声奶气地响起:“父王,这事怎么怪得了侧妃娘娘,姐姐任性妄为,早有谋划,侧妃娘娘怎么防得了?” 听口气,说话的似乎是二姑娘孟葭和世子常卓? 年年气乐了:孟葭也就罢了,常卓这个胞弟,胳膊肘拐得都没边了。到底谁是他最亲的人? 贾妈妈担心地看向年年:世子这样偏帮着孟葭,郡主该多伤心啊。 年年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吩咐道:“进去。” 她一出声,两个丫鬟先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向她行了礼:“见过郡主。”一个欢喜通传道:“郡主回来了!”另一个忙殷勤地帮她揭了帘子。 年年示意贾妈妈放她下来,自己进了屋。一屋子的人还没从吃惊中恢复,表情各异,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年年抬头看去,见主位上坐着一个三十余岁模样的男子,一身大红罗袍,修眉俊目,蓄有长髯,相貌威严,应该是她的便宜爹顺宁郡王常庸。 地下跪着一大两小三人,最前面的是个鹅蛋脸,容貌秀丽,打扮精致的年轻妇人。两侧各跪着一个童子。 年年俯身下拜:“父王!” 顺宁郡王又惊又喜:“福襄,你回来了!”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将她扶起。 顺宁郡王拉着她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清她的模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年年不在意地道:“我没事,父王休要放在心上。” 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怎么可能没事?顺宁郡王心痛不已:“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跪着的年轻妇人目光闪了闪,声音温柔如水:“郡主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怎么不早些回来,叫王爷和我们好生担心。” 这位应该就是于侧妃吧。这是指责她故意不回,制造事端吗?真真厉害,一句话就引开原本关心她的顺宁郡王的注意力,将责任推到了她身上。 顺宁郡王果然皱起眉来:“你也太任性了。” 女童怯怯的声音响起:“怪不得姐姐。都是我不好,惹了姐姐生气。” 年年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跪在于侧妃身侧的小女孩。小女孩穿一件轻软的湖蓝色织锦褙子,和她差不多大的模样,生得圆滚滚的,细眉大眼塌鼻梁,唇红齿白,眉心点了一颗红痣,仿佛年画娃娃般喜庆。此刻,正一脸愧疚地看着她。 这位是……被王府一众下人众□□誉的二姑娘孟葭?果然看起来就是乖宝宝的模样。 顺宁郡王不解:“此话何讲?” “还请王爷不必细问。”于侧妃露出不安之色,“不过是两个孩子起了争执,惹得世子抱不平。说来说去,全是孟葭不好,长幼有序,尊卑有别,郡主是姐姐,身份高贵,她不该放肆。还请郡主莫要往心里去。”又瞪孟葭,“还不向郡主赔罪?全是你惹出来的事。” 孟葭被骂得红了眼睛,低着头,听话地软软道:“姐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年年忍不住瞥了眼于侧妃:这才是个狠角色,明面上护着福襄,口口声声全是孟葭的不是,让孟葭道歉,却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暗示福襄以大欺小,以势欺人,引导顺宁郡王把责任都归在福襄身上,还在顺宁郡王心中留下了大度识大体的好印象。难怪小郡主之前全不是对手,憋屈成那样。 她迟迟没有回应孟葭的道歉,孟葭怯怯地叫了声:“姐姐。”常卓忍不住了,跳起来道:“和二姐有什么关系,明明是她做事太过分!”赫然是常卓。 年年看向这个原主一心牵挂的胞弟,小家伙刚刚六岁,生得虎头虎脑的,高高的鼻子,大大的眼睛,白白嫩嫩的十分可爱。只可惜说话行事半点都不可爱。 顺宁郡王皱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侧妃道:“世子,都过去了,不必再提。” 常卓气道:“她敢做,还怕人提?那日大姐姐因为红尾巴拉肚子,乱发脾气,命人将照顾马的小马奴打成重伤,二姐姐看不过去,劝了她几句,她心里不高兴,欺负二姐姐出气。我气不过,去兰心苑找她理论,谁知她倒打一把,说我和二姐姐联手欺负她,回头就跑了。” 顺宁郡王脸色骤变:“福襄把人打成重伤了?” 常卓气愤地补充道,“听说差点没命,其他人惧怕大姐姐,都不敢救。二姐姐心里不落忍,偷偷送去了药,还好后来被夏先生救回来了。” 顺宁郡王眉头锁得死紧,看向年年,气不打一处来:“孽障,我们府上向来以仁义待人,你竟如此辣手,小小年纪就……” 他卡住了,对面,女孩儿小小的一团,紧紧咬着唇,雪白的小脸带着凄然,一对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中渐渐沁满泪水。 小福襄原本就生得好,这般模样,更是倔强又可怜。 顺宁郡王想到死去的王妃,想到先前得知女儿失踪时的害怕与愧疚,心头一软,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传我的话,让夏大夫好生看顾那小马奴,不要落下什么病症。”又对常卓道,“你代父王去看看他,好生抚慰。” 常卓大声应“是”,奉命离去。顺宁郡王头痛欲裂地看向年年,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管教她。教育女孩儿向来是王妃的事,王妃不在了,他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可罚是一定要罚的,不然她越发无法无天,小小年纪,连人命都不顾。 顺宁郡王狠下心来,对左右吩咐道:“拿戒尺来。” 于侧妃大惊,膝行而上:“王爷,不可!” 孟葭看着母亲,也跪了下来:“父王息怒。” 顺宁郡王板着脸:“全是你把她护得不知轻重。差点害人性命在前,离家逃避责任在后,这次不教训她,以后她越发无法无天了。” 于侧妃眼圈一红:“妾也是想对郡主好。” 年年暗暗佩服:于侧妃真是厉害,利用孟葭的委屈,挑动常卓的情绪,令他沉不住气说出实情,三两下,就将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她却清清白白,甚至还表现得一心保护自己。这样一来,错都是自己的,顺宁郡王自然不会再追究她的失职。 如果是原来头脑简单的小郡主,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第9章 第 9 章 丫鬟战战兢兢地将黑黝黝的铁制戒尺呈了上来。顺宁郡王接过,狠下心道:“拿出手来。” 年年红着眼睛看向他,卷翘的长睫颤了颤,豆大的泪珠啪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顺宁郡王愣住,顿生无措之感:“福襄,你这是怎么了?”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福襄的脾气他知道,自从王妃故去,性情就变得偏激执拗,从不愿在他面前哭,这是怎么了? 于侧妃心中生起不安:福襄一直是个偏激易怒,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这会儿离家出走了一趟,怎么忽然学会了示弱? 年年眼泪汪汪地看向于侧妃:“你是……侧妃娘娘?我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于侧妃一愣:福襄向来直呼她于侧妃,从没叫过她侧妃娘娘。 顺宁郡王怒道:“怎么,人都不认得了?那些事你做没做过,自己还不知道吗?” 年年委屈地看向他:“可是,我不记得了。” 顺宁郡王愣住,于侧妃和孟葭都愣住了。半晌,顺宁郡王的声音响起:“什么都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年年揭开刘海,露出里面的伤来。顺宁郡王倒抽一口凉气,手中铁戒尺哐啷坠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年年眼中含着泪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院子的,醒来发现自己撞到了头,流了好多血,差点没命。”想到一命呜呼的原主,年年心中叹息,继续道,“后来,我看到自己脚边的包袱,又听到有人在搜查,说是找一个卷包袱逃跑的小丫鬟,就吓得躲了起来。”这算是解释了她为什么不回来。 她小声道:“我躲在没人的房子里,又疼,又饿,又害怕,以为自己很快会死去……” 顺宁郡王心中大痛,脸色铁青,问于侧妃道:“她说的是真的?你谎称找一个小丫鬟?” 于侧妃脸色微变,流泪叩首道:“妾也是为了郡王府和郡主的名声。” 年年歪着头,一脸不解:“这些难道比我的安危还重要吗?若不是我后来运气好,遇到了贾妈妈,只怕连命都没了。” 于侧妃语塞:严格来说,小郡主刚刚七岁,失踪几天,确实不会对女儿家的名声造成多大妨碍。她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瞒住顺宁郡王罢了。 顺宁郡王显然也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由后怕。何况,福襄是郡主,身边仆从如云,兰心苑设了两个管事妈妈,四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还有若干粗使丫鬟,洒扫看门的婆子,足有三十余人。这么多人看着,居然能让福襄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于侧妃这个管家理事的怎么都逃不了责任。 失职在前,隐瞒在后,差一点就害死了福襄。顺宁郡王望向于侧妃,脸色沉沉,目光满是失望:“于氏,本王还以为你是个妥帖的。” 于侧妃脸色惨白,心知无法辩驳,当机立断,咬了咬牙,叩首道:“全是妾之过,妾愿交出管家之权,终身在佛堂为郡主祈愿,以赎此罪。” 孟葭年纪小,晕晕乎乎的搞不清楚状况,见娘亲被责,泪汪汪地跟着于侧妃磕头:“父王,您别生气,我代母妃向你赔罪。” 顺宁郡王气恨难消,见小女儿的模样又觉不忍,一时神色阴晴不定。 顺宁郡王的长随筑安贴着门轻手轻脚地走近,禀告道:“王爷,燕夫人到了。” 顺宁郡王露出喜色,暂时放了于侧妃一马:“这会儿有客人,你们先起来。” 来得可真巧。年年瞥了筑安一眼,见他二十岁模样,一脸憨厚,目光和于侧妃一对,随即移开,眼观鼻,鼻观心地垂手而立。 年年心中有了数:于侧妃在府中果然根基深厚。不过她也没想着能一举扳倒对方,只需要打碎于侧妃的完美面具,叫她这个便宜爹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到时候了,自会开花结果。再不济,这样闹了一场后,于侧妃也不好大喇喇地插手她的事了。 这一波算下来,没有全胜,但也不亏。 顺宁郡王眉眼中全是笑意,对年年和孟葭道:“父王这次回来,为你们姐妹带回了一个老师。” 孟葭用帕子拭去眼泪,一手紧紧攥着于侧妃的手,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好奇问道:“什么老师?” 顺宁郡王道:“是教你们骑射的女师父。”吩咐左右道,“请燕夫人和段家阿琢。” 段家阿琢?年年原本心不在焉,闻言心头蓦地一跳:等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段琢这个名字,不是文中的最终反派吗? 就在这时,怀中再次发烫起来。许久没有动静的任务手册终于有反应了。年年借口更衣,去了耳房。 任务手册上果然更新了内容:主线任务“欢喜冤家”触发,是否接受?下面有任务描述:与大反派段琢不打不相识,成就欢喜冤家。 年年撇了撇嘴,系统就喜欢整这些有的没的,主线任务她敢不接受吗?不接受,就等着系统直接宣判她任务失败吧,她敢不接受吗? 她点了接受,人物表下,第二则人物简介出现。 段琢,当今延平帝之弟临川王之子,金枝玉叶,身份高贵,生母临川王妃乃济宁侯嫡女。延平十一年,济宁侯被人告发私通羌人。延平帝大怒,以谋逆重罪将济川侯下于大狱。 临川王恐惧不已。次日,临川王妃携独子段琢往京郊祥宁寺祈福,突发大火,王妃和段琢葬身火海。 大火实则为害怕遭受牵连的临川王一手策划,临川王妃在忠心耿耿的仆妇掩护下,带着小段琢躲在寺庙的水缸中,逃过一劫。 此后,为了躲过临川王府的搜寻,母子两人在忠仆的护送下乔装打扮,一路南下逃命,来西南边陲的云城投奔济宁侯的一个旧部。不料那旧部早已背叛故主。幸好临川王妃及时发现不对,险险没有暴露身份,那忠仆却因此丧了性命。 此后,母子两人流落云城,盘缠用尽,山穷水尽之际,化名为燕蓉的临川王妃遇到了去云城办事的顺宁郡王。 顺宁郡王不知燕蓉和段琢的的真实身份,对燕蓉一见倾心,为之神魂颠倒。燕蓉却对人戒心极强,顺宁郡王为获佳人芳心,花了大半个月的水磨工夫,终于获得了母子俩的信任,顺利将两人带回了王府。 顺宁郡王喜爱燕蓉,对段琢爱屋及乌,视若己出。段琢就此在顺宁郡王府住了下来,直到他的小姨,临川王妃的幼妹在宫中获宠,为济宁侯府昭雪,又派人接回段琢,母子俩才离开顺宁郡王府。 三年后,段琢以临川王世子的身份回来,郡王府众人才知燕蓉母子的真实身份。 年年看完,心中叹息:没想到,大反派的童年居然这么惨。 她收好任务手册,回了堂屋。 屋中多了一对娉婷娇娜的美貌女子。年年好奇地看过去。 年长的那位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穿一件月色镶斓边云纹褙子,青色素面缃裙,头上仅簪了一支素银簪子,乌黑长眉斜飞入鬓,点漆美眸宛若寒星,肤若白雪,发若堆云,英气勃勃,气势凛然。 站在她身侧的……年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没看错,是一个娇柔美貌的小、姑、娘! 小姑娘十岁左右的模样,穿着霜白袄,绿罗裙,生得比她母亲还要标致几分。浓密的秀发色泽如墨,雪白的肌肤宛若牛乳,瓜子脸,悬胆鼻,修眉如画,星眸含光,只那样含着浅浅笑意地站在那里,便如出水之莲,气度高华,叫人不敢轻亵。 说好的和她欢喜冤家,给男主戴绿帽的反派呢?这个模样的,是来勾搭男主,给她戴绿帽的吧! 难道剧情出差错了? 年年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评论区冷清得叫我心慌(┬_┬) 第10章 第 10 章 顺宁郡王站了起来,黑眸带笑,神情温柔地看向燕蓉,对两个女儿殷勤介绍道:“福襄,孟葭,这位是燕蓉夫人,父王给你们请来的骑射师父。旁边的是她的女儿,姓段,小名阿琢。” 年年风中凌乱,居然真的是燕蓉和段琢?好好的大反派变成了姑娘家,到时和反派勾搭,吸引男主仇恨值的剧情该怎么走?她还能不能完成“欢喜冤家”的任务! 不不不,系统不会犯这么大的错!一定有哪里不对。 燕蓉携着段琢,先向年年行了一礼:“见过郡主。”又依次向于侧妃、孟葭几人行礼。 年年看呆了一瞬: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光行礼便能如此优雅好看,一举一动,如诗如画,气度高华,令人心折。 她忍不住又看向段琢。 段琢目光和她相触,眼波流转,微微一笑,一瞬间,便如春风拂过,幽兰盛放,众人皆不由屏息一瞬。 这孩子的容貌委实太盛,假以时日,不知该是何等倾国倾城。 顺宁郡王见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段琢,露出笑容:“看来福襄很喜欢阿琢,如此甚好。” 年年满脑子都在琢磨段琢究竟是怎么回事,压根儿没注意顺宁郡王在说什么。顺宁郡王声音抬高了几分,带着几分期期艾艾:“福襄,父王跟你商量件事。” 年年疑惑地看向顺宁郡王。 顺宁郡王示意众人落座 ,笑对年年道:“按理说,你们的教习师父应该住在西苑,但燕夫人母女皆是女子,在西苑多有不便,父王打算把梅影轩休整一下,拨给燕夫人母女住。” 这有什么好和她商量的? 顺宁郡王干咳了一声:“梅影轩许久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父王已经请了匠人重新休整。在这之前,父王想,想……”他移开眼,不敢再看女儿黑白分明的眸子,温言商量道,“如今内院只有你的兰心苑地方大,将兰心苑的第三进腾出来,让她们母女暂居如何?” 年年一愣。这段时间,经过贾妈妈的介绍,她对府中的建筑和布局有了大概的了解。她所居的兰心苑是除了正院松风堂外最大的院子,前有照壁穿堂,后设花厅倒座,五间三进,庭院深深,安置母女俩人是没问题。 可问题是,任务要求她和段琢“不打不相识”。而且,以小郡主的性情,也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年年拒绝道:“不行。” 顺宁郡王何曾被人这样下面子过,还当着燕蓉母女的面,脸顿时黑了。四周人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出。 于侧妃目光微动,主动道:“郡主身子弱,爱清静,确实不便,不如让燕夫人和燕姑娘暂住我那里吧。” 顺宁郡王皱眉:“你那里地方小……” 于侧妃目光脉脉地看向顺宁郡王:“妾要为郡主入佛堂祈福,正好把地方腾出来。燕夫人能照顾孟葭几分,妾便已心足。” 瞧瞧,什么叫识大体?这就是识大体。顺宁郡王原本恼极了于侧妃,想着要严惩她,这会儿倒生出几分心软来。 他罚了她,小孟葭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总不能为了长女,让次女也没了亲娘照顾。何况,于氏向来周到,自程氏死后,打理内务,人人称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顺宁郡王对于侧妃的气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哼道:“你就惯着福襄吧。府中还有比兰心苑更合适的地儿吗?今儿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兰心苑她不让人住,松风堂不还空着呢?” 此言一出,四周的人脸色全变了。 松风堂是什么地方?那是王府正院,也是福襄和世子的生母,昔日程王妃所居之处。顺宁郡王这是想干嘛? 燕蓉皱眉,推拒道:“王爷,不可!” 顺宁郡王摆了摆手,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吩咐于侧妃道:“你让人把松风堂的厢房收拾出来。” 饶是年年和程王妃没有感情,也不由气笑了:见过混账的,还第一次见到这么混账的,正院都能给来路不明的女人住。 她算是理解了小郡主当初的痛苦。胞弟和她不是一条心,血脉至亲的父亲貌似顾念她,实则是个色令智昏,耳根子软的。于侧妃害惨了她,前一刻还在生气呢,三两下就哄得他心软了,如今更是为了一个女人,什么混账主意都敢出。 她心知顺宁郡王心意已定,也不和他犟,眼眶微红,又强行忍住,扭过了头。 小郡主原本便粉团儿般,红红的眼睛含着泪水,雾气氤氲,偏偏倔强地咬着唇,说不尽的可怜可爱。 顺宁郡王见女儿含泪委屈的模样,心头生起不忍,叹气道:“好孩子,别气了,就当孝顺父王,帮父王一个忙。过几日父王送你一个顶顶漂亮的马鞍?” 年年拒绝理他。 顺宁郡王扶额:“你这孩子脾气也太厉害了些……” 年年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顺宁郡王的声音戛然而止,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温言哄道:“好了好了,都是父王不好,不该对我们福襄这么凶,别难过了。” 燕蓉和段琢暂住兰心苑的事就这么敲定。 顺宁郡王知道女儿气不顺,不想再惹她,把贾妈妈叫进屋,好生交代了一番。因小郡主失踪的事,兰心苑原来的管事妈妈被发落了,顺宁郡王直接命贾妈妈接管了。 他又留诸人一起用了晚膳,亲自送到一行人回兰心苑。 年年趴在贾妈妈身上,态度冷淡,只当段琢母女不存在。 结果在跨进兰心苑院门的一瞬间,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童音:“娘,郡主是不是有腿疾,这么大了还要人抱?” 年年回头,对上了段琢无辜的漂亮眼眸。 燕蓉优雅从容的外表裂开了一条缝,歉意地对顺宁郡王和年年笑了笑,转向段琢神色严厉起来:“休得胡言。” 段琢似乎还想说什么,燕蓉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段琢眼中漫上笑意,乖乖地闭上了嘴。 燕蓉尴尬地道:“阿琢口无遮拦,是她不对,王爷和郡主勿怪。” 年年哼了声,没有理会她。 顺宁郡王帮着打圆场:“阿琢也是心直口快,本王知她并无恶意。” 一行人绕过照壁,眼前一亮,院中两株石榴压枝,沿墙摆了各色盆花,姹紫嫣红,好看之极。迎面三间正房,漆柱雕门,装饰华丽,抄手游廊串起两侧厢房。廊下挂了几个鸟笼,笼中各色鸟儿叽叽喳喳叫得正欢。 兰心苑的下人都等在院中,见到年年出现,喜极而泣,齐齐下拜磕头。小郡主再找不到,她们这些人只怕难逃被发卖的命运。 顺宁郡王吩咐贾妈妈带着段琢母女二人去第三进院子安置。自己亲自送年年进屋。 屋中暖香氤氲,锦幔低垂,处处透着精致。顺宁郡王关照了几个大丫鬟好好服侍郡主,这才对年年说了句:“福襄早些歇息。”转身离去。 一个穿着素青比甲,梳着双鬟,瓜子脸,大眼睛的丫鬟端了一盅粉彩瓷盏上前,甜甜笑道:“郡主,请用红枣桂圆银耳羹。” 年年见她眼睛还红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几个大丫鬟都得了消息,知道郡主脑袋受了伤,记忆受损,倒也没怀疑,温顺地答道:“奴婢是琉璃。”指着束手立在她身后,和她打扮差不多的另三人道,“这是珍珠,这是玛瑙,这是珊瑚,奴婢四人都是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 年年冲她们点点头,抿了口红枣桂圆银耳羹,放下道:“带我在屋里四处看看吧。” 东间似乎是小郡主的书房,靠墙一整排的书架子,上面的书没几本,全是各种有趣的小玩意,有竹蜻蜓,瓷哨子,小泥人,五彩陀螺……临窗是一张数尺的紫檀木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雕着小鸡图的砚台已经磨好墨,碧玉莲台镇纸下,压着一叠纸,最上面一张写了字。 年年讶异。 琉璃解释道:“郡主每日晚膳后都要练半个时辰的字,这几日您虽然不在,奴婢们却不敢不备。” 年年伸手拿过最上面那张纸,却是四句诗: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 笔迹稚嫩,一笔一划却极为认真。 她心头蓦地一酸:这本是前人留下的思念母亲之句,原身写下这四句时,心中该是何等凄哀?娘亲已经不在,花开得再盛,又能向谁吐露吩咐? 等等,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别的她可以装失忆,可字迹是骗不了人的,她是不是该好好临摹原主的字,免得露馅? 琉璃见她盯着那几句诗迟迟不动,心中一动:“郡主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奴婢听说,有些事不记得,只要回到熟悉的环境,做熟悉的事,就能想起来。您要不要像从前一样,练会儿字?” 年年“嗯”了声。 琉璃轻手轻脚地退下。年年拿起笔,比照着福襄的字迹落下。 外面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她没在意,将先前写废的纸丢进了火盆。 “原来郡主不光有腿疾,手也是残的,真可怜。” 第11章 第 11 章 怜悯的声音忽然从窗前响起,半掩的窗后探出一张清丽无双的面容,秀眉微蹙,星眸含波,目光掠过她的手,白玉般的面庞上满是可惜。若是忽略她口中欠揍的话语,委实是个气度高华,我见犹怜的小美人。 正是段琢。 年年理也不理她,心中吐槽:段琢这张嘴这般招人嫌,原文中的福襄到底是怎么对他一见钟情的,难道有受虐的爱好? 琉璃发现了段琢,忙走过来:“段姑娘怎么来了?” 段琢含笑,温温柔柔地道:“贾妈妈要我过来问姐姐讨要些梅花香饼。” 琉璃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连声音都跟着温柔了几分:“奴婢这就去拿。外面风大,姑娘到屋里来等吧。” 段琢螓首微垂,为难地道:“郡主似乎不欢迎我。”她在秋风中瑟缩了下,意有所指地看了年年一眼,坚强又隐忍地道,“我在这里等一等不妨事的。” 年年叹为观止:不愧是终极反派。这功力,于侧妃怕马也赶不上啊! 琉璃心中怜意大起,柔声道:“您在堂屋坐一坐,休要进书房扰了郡主便是。” “多谢姐姐。” “不许她进来!”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琉璃吓了一跳,到底畏惧小郡主,抱歉地看了段琢一眼,不敢再多言,安静地退去找香饼了。 段琢看向年年,摸了摸下巴,挑眉道:“郡主好大威风。”刚刚的温柔似水全然不见。 年年道:“段姑娘变脸的功夫也不赖。” 段琢莞尔一笑:“承蒙夸奖。”将手撑在窗台,忽地一跃而过,跳进了屋中。 年年:……谁允许你进来的? 段琢径自走到年年身边,伸手将她面前刚写好的那张纸拿到手中,“啧”了一声:“这手还不是一般的残。” 是可忍孰不可忍!年年再好脾气,也生起了挠花她脸的冲动。她不动声色地估量了下两人间的距离,抓起砚台就是一泼。 段琢没料到她竟如此泼辣,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可惜不熟悉环境,撞到了身后的杌子上,动作一滞,顿时被墨汁泼个正着。 年年指着外面:“出去!” 段琢恍若未闻,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墨汁,忽地跨前一步。 但见白光一闪,年年只觉一股刀刃的寒气贴上颈项,顿时一僵,神色微变:“你做什么?” 段琢眉眼略弯,笑眯眯地道:“你再横呀,怎么不横了?” 年年生平第一次,被刀刃架在喉口。 她只觉喉间一紧,冰冷的刺痛感传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敢!你就不怕……” “我怕什么?”段琢星眸含笑,意态悠闲,打断了她的话,“小郡主以后对我娘,对我客气些。否则……”他手中的匕首沿着年年的脖颈往上爬到她吹弹得破的脸颊,比划了下,不大满意,又顺着她的颈项、肩线一路向下,压到她的指根,微微用力,“好生漂亮的手,若是废了,岂不可惜?” 年年浑身僵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匕首,就怕这小疯子一不小心手抖,她的手指就遭殃了。她记得,这位终极反派在文中表面温柔多情,乃翩翩浊世佳公子,实则偏执狂妄,离经叛道,什么疯狂的事都做得出。 她恼怒地道:“我要告诉父王,你威胁我!” 段琢笑容温柔:“你猜,你父王会不会信?” 年年:“……”这家伙装得这么好,顺宁郡王多半不会信她的告状。 不愧是终极反派,好不要脸!明明是她说话难听,擅闯自己屋子,自己才泼了她一脸一身的墨汁,她居然一言不合就动匕首了,惹不起惹不起。 段琢柔声问:“小郡主还要告状吗?”手中刀刃有意无意地加了分力。 刀刃的锋锐之意透过肌肤,仿佛下一瞬就能叫她指掌分离。年年心头乱跳,识时务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骂不靠谱的系统:这个“不打不相识”也太刺激了些。 段琢见小姑娘粉嘟嘟的脸儿涨得通红,黑白分明的杏仁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却是敢怒不敢言,心情莫名愉悦。他微微一笑,正要再说什么,一道疑惑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俩在做什么?” 年年霍地回头,看到顺宁郡王正掀帘而入。 年年头一次觉得,这个便宜爹还是有点用处的。她眨了眨眼,努力眨出几点泪花,看向顺宁郡王,叫得情真意切:“父王!” 顺宁郡王见不得女儿可怜巴巴的模样,心疼地道:“福襄这是怎么了?” 年年告状:“她欺负我!”匕首还压在她指根上呢,她就不信段琢还能抵赖。 顺宁郡王疑惑地看向段琢,见她脸上身上都沾了墨汁,脸色微变,目光落到两人按在一起的手上:“阿琢,你们这是?” 年年低头,见段琢宽大的水袖不知何时,挡住了锋利的匕首。她毫不犹豫,伸手去揭。段琢动作却比她更快,飞快地收了手,长睫颤动,双颊微红,歉意地道:“是我不好,见郡主的字欠些功力,一时心急,想把着她的手书写,冒犯了郡主。难怪郡主生气。” 顺宁郡王皱起眉来,不赞同地看向年年:“福襄,阿琢也是一番好意,你就算不高兴,也不能拿墨泼人。” 年年无语。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什么叫颠倒黑白,睁着眼说瞎话,她算是见识到了! 想到将来要和这样的家伙合作,送男主一顶有颜色的帽子,她不由深感前路艰辛,坚决否认道:“不是……” 段琢笑盈盈地瞥了她刚刚被她匕首压住的右手一眼。 年年:“……”这王八蛋居然威胁她! 顺宁郡王疑惑:“不是什么?” 刃口锋锐的寒意仿佛犹在,年年硬生生地转了口:“她的字还能比先生们更好?”段琢不过十岁,写得再好能好到哪里。 段琢谦逊地道:“我的字自然不敢和先生们比,不过昔日在家中,几个弟妹都是我启的蒙。”教蒙童,他有经验。 顺宁郡王眼睛微亮:“没想到阿琢这般能干。” 年年小声扯后腿:“谁知道是不是吹牛。” 段琢微微一笑,忽然又伸手握住她的手。 年年用力一挣没能挣脱,不悦地道:“你做什么?” 小姑娘雪白的小脸紧绷,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是不高兴的神气,说不出的生动有趣。段琢看了她片刻,秀眉微蹙,神色落寞:“郡主似乎对我颇多误会。” 年年嗤之以鼻:呸,什么误会?你刚刚匕首都亮出来了,要不是便宜爹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装什么好人? 段琢拇指缓缓拂过她的指根,好脾气地道:“我可以证明给郡主看。” 段琢的指腹却不像她的人一样精致,上面带着老茧,磨砺过年年柔嫩的肌肤。轻微的刺痛传来,恰是刚刚被匕首压住的位置。 这王八蛋又威胁她! 笔上墨汁未干。段琢将笔杆硬塞入年年的手中,站在她身后,把着她手,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划过。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淡淡的青竹香气包裹而上,这个姿势,几乎等于从后将小小的她拥住。年年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这种熏香,女孩儿似乎很少用?还有段琢的手。 年年忍不住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轻易将她整个手都包裹起来,掌心布满老茧,似乎是练武留下的。段琢可是真正的金枝玉叶,皇家的娇娇女会将手练得这般粗?再说,哪个女孩儿的手会这样大? 等等!年年脑中蓦地灵光一闪:会不会是话本中常有的男扮女装?她越想越觉得定是如此。王妃和段琢要避开临川王的耳目逃亡,把段琢打扮成女孩儿是最安全,最出其不意的办法。 她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现在想来,他的声音也是,童音固然雌雄莫辩,可他的声音不够清脆,明显更像男童。 “专心些。”段琢温柔含笑的语声在她耳边响起。年年只觉他手指用力,指尖顿时一阵剧痛传来,瞬间回神。 面前的纸上,出现了一个颜体的“年”字,结构方正,挺拔雄劲,比她刚刚仿写的福襄的字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顺宁郡王目露赞赏:“阿琢这字颇得‘圆、齐、均、疏’之妙。” 年年道:“不过差强人意。” 顺宁郡王一噎:“你这孩子……”当着一旁温婉含笑的段琢,不好怎么样,缓和了神色道,“福襄被我们宠坏了,口无遮拦,阿琢休要见怪。” 段琢微笑道:“郡主天真烂漫,甚是可爱。” 顺宁郡王高兴起来:“阿琢性子果然好,总能看到别人的长处。”看了眼刚刚段琢把着年年的手写出的字,忽然有了一个主意,“阿琢既然善启蒙,不如福襄的字就交给你监督了。正好你们也住一起,休息两天,你跟着福襄一起去勤学斋上学。” 年年:“……”住一起罢了,还要一起上学?不,她拒绝!她还想过两天舒心日子呢。 段琢握住她的手按住她指根,微微用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这王八蛋,永远是这一招!然而,一力降十会,她纵有千般计,也挡不住对方一匕首。年年不情不愿地转了口:“好。” 顺宁郡王更高兴了:“没想到你们俩倒是投缘。”换了别人,福襄早就一口拒绝了。 年年:……是亲爹吗,哪知眼睛看到我和她投缘了? 段琢长睫微颤,眉眼弯起:“两天后就劳烦郡主了。” 贾妈妈回来听说,欢天喜地,督促琉璃几个备好明日年年要用的书本笔墨,还特意贴心地帮段琢也备了一份,放在书箱里,打算以年年的名义送过去。 她一直觉得小郡主太寂寞了,盼着她能有个朋友。 年年见状,心中一动:她想到整治段琢的法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三个人宿命的相遇^_^ 第12章 第 12 章 她拿着贾妈妈为段琢备好的书本笔墨,也不要人跟,亲自去了一趟后罩房。 燕蓉正带着段琢自己动手,洒扫庭院,收拾屋子。她拒绝了顺宁郡王送来给她使唤的小丫鬟。 见到年年过来,燕蓉将她让到刚收拾出来的书房,歉意地道:“屋里有些乱,怠慢郡主了。” 屋里并不乱,反而干净得过分,架子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雪白的墙壁上挂了条漆黑的马鞭,分外显眼。 知道年年来送书本笔墨,燕蓉没有推辞,让段琢接过,落落大方地谢了她,又请她落座。 年年没有坐,矜傲地对燕蓉点了点头,开门见山地道:“燕师父不必客气,只要以后令嫒不会动不动拿匕首威胁我,我就烧高香了。” 燕蓉神色骤变。 知子莫若母,自己家孩子什么德性,别人不知,她还能不知?凌厉的眼风顿时扫向段琢。 段琢眉头微微一皱又松开,似笑非笑地看了年年一眼。 年年佯装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燕蓉身后,抓住了燕蓉的衣角。 见她这模样,燕蓉哪有不明白的,能将骄傲的小郡主吓成这样,段琢绝对做了些什么。她冷下脸,斥道:“跪下!” 段琢握了握拳,直挺挺地跪下。 燕蓉从墙上摘下马鞭,“唰”一下就往段琢身上抽去。她手上全未留力,只几下,段琢上身的衣物破裂开来,露出了被抽得红肿的肌肤。 段琢双手支地,疼得浑身都在打颤,面上却依旧笑嘻嘻的,抽着气道:“您省着点力,仔细手疼。” 燕蓉更气了,鞭子抽得又快又狠。 年年看着段琢挨揍,原本还高兴得很,这会儿倒胆战心惊起来。照燕蓉这打法,怕要出事。 这位要再意外身亡了,由于法则限制,可没办法再送一个任务者顶替了!年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拦住燕蓉道:“别打了。” 燕蓉怕伤着她,不敢再动,狠狠瞪了段琢一眼道:“还不向郡主赔罪!” 段琢睨了年年一眼,一言不发。 燕蓉气得又要扬鞭子。 年年再拦:“算了,勉强赔罪也没什么意思。只要他答应,以后不找我麻烦就行。”她想了想,善解人意地添了一句,“这件事我可以不告诉别人。” 燕蓉脸色微变,她原本就担心段琢惹是生非,会导致身份败露,闻言,惊疑不定地看了年年一眼:小郡主是知道什么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向她卖个好? 她狠狠瞪了段琢一眼:“孽障,听到郡主的话了吗?” 段琢深深看了年年一眼:原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小丫头看着怂,还敢将他一军。是他小瞧这丫头了,小小年纪,一招以退为进玩得很溜嘛。真是……有趣啊。 年年没有注意到段琢的目光,因为,怀中的任务手册又在发烫了。她无心再留,向燕蓉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主线任务“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完成,进度二分之一,剧情总进度+5,生命值+2。 主线任务“因祸得福”开启,是否接受?任务说明:小马奴用计洗冤屈,小郡主怀成见贬武场,因祸得福习武技。 年年呆在那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小马奴,是她想的那个人吗?他不是早该夭折的路人甲吗,怎么成为主线任务的对象?等等,男主姓聂,他也姓聂,难道…… * 半夜,年年睁开眼。四周一片混沌的暗色,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头顶看不清花纹的锦帐。她安静地坐起,手脚轻快地穿上衣服鞋袜,掀帐而出。 琉璃睡在守夜的小床上,好梦正酣。 年年没有叫她,抬脚往外走去。刚走几步,琉璃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郡主,你要去哪里?” 明月高悬天边,满天星子闪耀,微凉的秋风拂过面颊,万籁俱寂。琉璃如丧考妣地跟在年年身后,从一处最矮的围墙翻进了花园。她万万没想到,及时发现郡主,非但没能阻止郡主溜出兰心苑,她还被迫成了从犯。 这都什么事啊! 见年年直奔荔园,琉璃脸色都变了:“郡主,那里不是什么好去处,去不得。” 年年理也不理她,直接去了小乙住的房间。 门虚掩着,一推就发出吱呀呀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月光随着洞开的大门流泻而入,将屋中照得朦朦胧胧的。刚刚还沉睡中的小乙已弹坐而起。他上身并未穿衣,小身板上满是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伤痕,一手紧紧握着一根长木棍,圆溜溜的凤眼警惕地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一愣。小乙猛地丢了手中的长木棍,匆匆套上了外衣。 年年对他扬了扬下巴:“聂小乙,你的本名是什么?” 小乙:“……”你深更半夜的跑我这儿来,就为了问这个? 年年见他沉默,逼近一步:“你认不认识聂轻寒?” 小乙脸色微变:“怎么忽然跑来问这个?” 年年望着他的表情,心里渐渐明了。是她犯蠢了,剧情提要里明明说过,男主和滕远舟交好,隐姓埋名进入郡王府,沦为低贱的马奴。他件件桩桩都符合,她却先入为主,压根儿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小乙就是聂轻寒,是这个故事的男主,也是将来会迫于无奈娶她,与她貌合神离,最后将她推下万丈悬崖的狠心之人。 可笑她之前还一直担心他的未来,试图帮他一把。 她慢慢蜷起拳来,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坚持道:“你先回答我。” 小乙垂下眼,默然片刻,答道:“不认识。” 年年的心沉了下去,她感到了难过,却又有丝莫名的轻松:他不肯说,是没把她当朋友吧。真好……以后她也没有负担了呢。 * 等到去勤学斋上学的那天,燕蓉一早就亲自送了段琢过来,递了一个匣子给年年:“昨日承了郡主的心意,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做的点心,还望郡主休要嫌弃。今日阿琢就拜托郡主了。” 年年谢过燕蓉,忍不住看段琢是什么反应。 段琢今儿穿了件天水碧的绣花掐腰袄,白色挑线裙子,一头乌亮的长发梳了垂髫分肖髻,露出了修长的脖颈;白净精致的瓜子脸上,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星眸含笑,仪态优雅,对上她的目光,嫣然一笑:“见过郡主。” 浑然看不出前天挨过一顿狠揍。 看来他们母子都不打算把前天的事泄漏出去。 自那晚后,年年一直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随意扫了段琢一眼,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贾妈妈叫来了软轿,送她们前去西苑。 西苑原本是郡王府西侧的一块空地,后来被圈起来,建了勤学斋、惜武馆和演武场,除了跟着温先生读书,郡王府几个孩子学骑射也在这一片。 年年望着软轿皱起眉来:“只有一顶吗?” 贾妈妈点头笑道:“这轿子坐两个人宽敞得很。”这样两个人才能更快熟悉起来嘛。 谁要和段琢这家伙坐一顶轿子啊!年年心中暴躁,一句“不行”刚要出口,段琢含笑道:“如此甚好,我和郡主投缘,正好多亲近亲近。” 态度依旧温柔亲切,仿佛她那日告状,害他挨打的事从未发生过。 这家伙也太能装了。年年心中暗暗警惕,神色冷淡地道:“阿琢姐姐昨日不是疑心我有腿疾吗?我又不是脚废了,可以自己走过去。”有意把“姐姐”两字叫得脆生生的。 段琢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蓦地笑了:“原来郡主想自己走过去。” 贾妈妈不赞同:“郡主身子骨弱……” 年年打断她:“被人说有腿疾很光荣吗?” 闻言,贾妈妈和燕蓉都露出尴尬之色。燕蓉瞪了段琢一眼,头疼地道:“阿琢口无遮拦,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郡主勿放在心上。” 年年道:“阿琢姐姐的话,我岂能不放在心上,毕竟,我和阿琢姐姐‘投缘’。” 对不起,她记仇。段琢前天被打得不轻,她倒要看看,他是打算坐轿子,还是走路过去。他要坐轿子,那就是自打脸,承认他自己有“腿疾”;要是走路,想必每走一步,身上的疼痛就够他受的。 燕蓉很快想明白了这一层,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看了段琢一眼。叫你小子无法无天,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段琢微笑:“我陪郡主一起走。” 贾妈妈拗不过她们,只得叫空轿子跟在她们身后,关照她们累了的话就坐轿子。 有段琢在,年年自然不可能累,一路走走停停,欣赏着段琢不自觉颤动的身形,渐渐发白的脸色,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 段琢也算能忍,始终不露声色。 路过马厩时,就听里面乱哄哄的。年年原本不当一回事,冷不防几句话飘入耳中。 “原来当初红尾巴出事,聂小乙受罚是段三弄的鬼。” “段三是跟聂小乙杠上了吗?居然又给追月下药!” “敢做这种事,被抓了现行,这下他该遭殃了。” 年年脚步一顿:这不就是她要完成的任务场景吗?段三这么快就掉到小乙,不,是聂轻寒的坑里了吗? 她匆匆对段琢说了句:“你自己去勤学斋吧,我有点事要处理。”转身走向马厩方向。 段琢挑了挑眉,生起好奇,跟在了她后面。 马厩闹哄哄的,和那日一样,围了不少人,见到年年带着人过来,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小胖墩常卓背着手站在那里,小小年纪气势十足,面前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人被四马攒蹄地绑着倒在地上,塞了一嘴的马粪,正唔唔乱叫,赫然是段三。 另外站着的几人,年年认得,一个是马厩管事,一个是聂轻寒,还有一个,似乎是孟葭的马奴? 众人纷纷向年年行礼。 年年的目光落到聂轻寒身上。小家伙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家丁号衣,身形单薄,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冷白的面上添了几分血色,幽黑的凤眼沉静异常,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和那夜她见他时的模样并无二致。见到她来,他目光和她一碰,眸色翻涌,很快移开。 段琢顺着年年的目光看过去,唇边的笑容微敛。 作者有话要说: 抽空赶了一章,么么哒~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吃鱼 1瓶 (づ ̄3 ̄)づ╭ 第13章 第 13 章 常卓见到年年,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肉嘟嘟的脸上满是不豫:“你怎么来了?你今儿不是要去上学吗?”目光扫过,看到跟在年年身旁的段琢,不由一愣,看得呆了。 年年轻嗤:“难道你不要上学吗?”还不是也在这里,谁也别说谁。 常卓回过神来:“我有事。” 年年毫不客气:“我也有事。” 常卓脸涨得通红,跳脚道:“你干嘛学我说话?” 年年面露诧异:“你说过的话就不许别人说了吗?”她秀眉微蹙,拿出姐姐的架势,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寿哥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你是世子,身份尊贵,可不带这么霸道的。” 常卓说不过她,气得不想和她说话!目光落到年年身后,眼睛一亮,“父王来了。” 年年回身望去,果然看到顺宁郡王在郡王府长史邱元忠和几个长随的簇拥下,大踏步地走来。 众人又是一番行礼。顺宁郡王叫了免礼,见到年年和段琢面露诧色,望向常卓不赞同地道:“寿哥儿,你怎么把他们也叫来了?” 常卓好生冤枉:“我没叫他们。”他们自己撞过来的! 年年道:“我们正好路过,看到寿哥儿,以为他逃学呢,过来看看。”俨然一副关心弟弟的好姐姐形象。 常卓:“……”他是该感激她为自己解释,还是该生气她胡乱揣测自己? 顺宁郡王神色缓下:“既然来了,那就算了。”问常卓道,“究竟怎么回事?” 常卓指向段三,一脸气愤地道:“这家伙身为照顾红尾巴的马奴,居然偷偷给追月吃的草料下毒。” 就为这点小事?顺宁郡王心中奇怪,但他对美人和儿女一向极有耐心,以为常卓年纪小,不知如何处理,温言教导道:“府中自有规矩,他是谁管的,直接交由那人发落就是。”特意把他叫来做什么? 常卓道:“父王和姐姐可还记得,十多天前,就是因为红尾巴腹泻,姐姐重责了聂小乙?” 年年嗤道:“你昨儿不还不顾姐弟之情,拿这事向父王告状吗?” 常卓一噎,这件事他觉得自己没做错,可在她控诉的眼神中,莫名生起几分歉疚心虚来。 他气势弱了下去:“府医来看过了,草料中下的是巴豆,马吃了会腹泻不止。巧合的是,当初红尾巴是聂小乙照顾的,追月这两天也是他照顾的。” 巧合多了,便不可能是巧合,答案只有一个:段三有意陷害聂小乙,福襄被他蒙蔽,打错了人。 昨日常卓奉命来探望聂小乙,聂小乙告诉他,这几天段三看他的眼神不对,鬼鬼祟祟的,怕要出事。常卓将信将疑,听了聂小乙的建议,半夜派人埋伏在马厩,结果,果然抓到段三趁夜给追月喂加了料的草料。 常卓的人把段三抓起来拷问,只打了几下,段三就吃不住家法,把他如何不忿聂小乙抢了他的活,如何给红尾巴下巴豆,又如何嫉妒聂小乙得了照顾追月的活,试图故技重施统统招了出来。 聂小乙摇头叹息,说自己不过是因为曾铁犁家中有事,暂时代班几日罢了,段三就算算计了自己,也抢不到照顾追月的活,又是何苦? 段三一口老血憋在喉口。电光火石间,他瞬间明白了什么:“你们阴我!” 从他当初在马厩中听到曾铁犁和别人的对话起,就是布好的局。他们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误解,以为聂小乙当真得了照顾追月的差事,明日二姑娘要骑马,他担心聂小乙得了二姑娘的青睐,迫不及待地再次下手。 其实,陷阱早已挖好,就等着他主动跳下来。 曾铁犁没好气地道:“你若不存害人之心,又有谁能阴到你?” 段三却不这么想,有些人,永远看不到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有错,那也是别人害的。他大叫大嚷,破口大骂,说他们没安好心,自己是被陷害的。 等到第二天常卓过来,他又痛哭流涕地向常卓求饶。 常卓听得烦躁,索性叫人用马粪堵住了他的口。 年年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常卓提到她的用意了。他是要告诉她,她当初打错了人,大错特错。 可男主不经这一劫,怎么与夏拯结识,得他灵药洗筋淬骨;怎么通过用计揭露段三的阴谋,让曾铁犁几个大为叹服,从此惟他马首是瞻;又怎么顺理成章不做马奴,去下一个获得机缘的地方呢?就是骗得她好苦! 她心情复杂看向聂轻寒。小家伙身姿笔直,冷白的肌肤在阳光下宛若白瓷般,黑漆漆的眸低垂着,不见情绪,仿佛冤屈昭雪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说别的,光这份超越年龄的定力和沉稳就叫人佩服。 顺宁郡王看向聂轻寒的目光也充满了赞赏:小小年纪,被人陷害不急不躁,还能想法子为自己洗脱冤屈,此子着实不凡。 常卓仰头看向顺宁郡王,气愤地道:“这段三实在太可恶了,父王,我们一定要狠狠责罚他。以儆,以儆……”一时卡了壳,想不出下面的词来。 “以儆效尤。”年年开口帮他说全。 常卓红了脸:“我自己想得出来!”他素来看不起这个不学无术的姐姐,被她提醒,比打了他一个耳光还要难过。 年年轻嗤一声,那神情,那态度,显然是不信。 常卓大为羞恼,连脖子都红了。 顺宁郡王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了想,看向聂轻寒问道:“当初这聂……”常卓道:“聂小乙。”顺宁郡王继续道,“聂小乙挨了多少下?” 常卓比了比他带着肉坑的小胖手:“二十下。” 顺宁郡王道:“那就杖三十,留下他命,遣送庄子。” 躺在地上的段三扭动着身子急叫起来,可惜口中堵着马粪,只能发出含糊的声响。 立刻有人上前,如上次一般,搬来长凳,将段三身上的绳索解开,衣物剥下,摁在了长凳上。 段三面如死灰,呜呜叫着,拼命挣扎起来,哪里挣扎得开。 两个小厮执棍,交替打下,三十杖打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段三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顺宁郡王让人把他拖下去,一时,四周人皆屏声静气,战战兢兢。 年年扭过头,不敢看这血淋淋的景象。耳边听得顺宁郡王温言问道:“福襄,我看这小子很不错,还叫他帮你照顾红尾巴如何?” “不成!”却是姐弟两个同时出声。一个道:“我不要他做我的马奴。”另一个道:“父王,我想让聂小乙做我的小厮。” 年年一愣:常卓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按照剧情,聂轻寒应该被发配到西苑武场做杂役。 在西苑,由于段三家人暗中唆使,他在武场被一起的小厮欺负,却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得了原神威将军,现郡王府武学师父林贲的赏识,收为了入室弟子。 由于林贲的关系,又见这孩子聪明懂事上进,顺宁郡王专门从江南请来坐馆的大儒温允温先生也对他深有好感,主动教他读书。 顺宁郡王被一对儿女吵得头疼,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福襄不想要,寿哥儿要收人,两相得宜,那就……” 年年打断他,蛮不讲理地道:“不许他去寿哥儿那里。” 常卓气得差点跳起来:“你讲不讲理?” 年年板着脸:“虽然红尾巴出事是段三害的,但难道不是他办差不用心,没看好红尾巴,才会让段三有可趁之机?” 常卓跳脚:“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年年不屑道:“你和我吵架倒不忘词了?” 常卓气得要吐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年年拉了拉顺宁郡王的衣袖:“父王,他害了红尾巴,寿哥儿反倒要他做贴身小厮,那不是存心气我?” 顺宁郡王也无语了:这是什么理由?可见年年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他又气又是无奈。女儿自从出事后,性情就变得偏激执拗,真要不依着她,只怕还有得闹。 他头痛地揉了揉眉心:“那你说怎么办?” 年年道:“打发他去演武场。” 聂轻寒霍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年年。 顺宁郡王为难:“他年纪太小,演武场那边兵器沉重……”演武场地方大,又是露天,在那里又累又苦,可以说是整个王府最不受欢迎的活了。 常卓怒道:“你还讲不讲理?” 年年道:“我不管。昨儿父王还说要送马鞍补偿我,我不要马鞍了,我就要你答应我这件事。” 提到强逼女儿答应燕蓉夫人母女入住兰心苑,顺宁郡王不由问心有愧,可这件事这么处理,委实赏罚不公。 “我愿意去。”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三人的胶着。三人望去,见聂轻寒不知何时单膝跪地,抱拳缓缓道:“王爷,世子,郡主,不需为我起争执。” 顺宁郡王松了口气,这孩子果然是个灵醒的,主动求去,解了他的大难题。他再也不犹豫,点头道:“好。”打定主意,关照武场那边的管事好好照应这孩子就是。 尘埃落定,年年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郡主!”聂轻寒忽然叫住她,幽深的凤眼瞬也不瞬地向年年,低低开口:“你对我失望了?” 所以人都以为他是在说没有照顾好红尾巴让她失望,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他问的不是这个。 年年没有回答,转身快步离去。 * 六年倏忽而过。 彤云密布,天边黑鸦鸦的一片,如同夜幕提前降临。绵绵密密的细雨落下,不一会儿就大了起来。 北风呜呜地吹着,四季如春的静江府,难得有了丝冬日的寒意。 惜武馆中,常卓一通乱拳打完,小厮阿顺立刻殷勤地递上帕子。常卓擦了擦汗,望着窗外露出烦躁之色。 渐大的雨势中,一个少年笔挺地跪在门口。 少年十四五岁模样,正在抽条,瘦得厉害,一张脸儿却越显英俊,肌肤冷白,剑眉如墨,凤眸幽黑,湿漉漉的额发搭在额前,跪在风雨中,不动如磐石。 他单薄的衣物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漂亮分明的肌肉形状,左臂半边袖子没了,露出半截手臂上一道高高肿起的乌青鞭痕,分外触目惊心。 常卓蓦地将帕子丢在地上,冲着在另一边安安静静地练习拉弓,出落得越发清冷美丽的小少女吼道:“他怎么又惹你了?” 第14章 第 14 章 年年雪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乌溜溜的杏眼淡淡瞟了他一眼,不带丝毫表情:“你是在质问我吗?” 常卓这些年不知被她削了多少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昂着头,不服气地道:“你苛刻下人,我不能问吗?” 年年气定神闲地吐出三个字:“铜马街。” 常卓脸色骤变:她怎么知道的? 昨儿他和几个狐朋狗友去铜马街上最有名的酒楼清江楼喝酒,撞见几个百夷人刁难相熟的歌女,年少气盛,和对方打了起来。 他手重了些,一不小心将其中一人打成重伤,闹大惊动了官府。他怕被顺宁郡王知道了挨揍,找了郡王府的长史邱元忠私下摆平了。怎么就被他这个最难缠的姐姐知道了呢? 常卓一下子蔫了,又有些不服气,嘟囔道:“那也是我干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年年拉弓如满月,嗖的一支箭射了出去,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不是他跟着你,给你出主意,壮你的胆,你会有这胆子和人动手?” 常卓:……他姐也太小看他了吧,就算他武艺比不上小乙,也不能这么怂吧! 六年前,在年年的打压下,聂轻寒失去了跟随常卓的机会,被打发去了演武场打杂,岂料因祸得福。聂小乙不知怎的,入了顺宁郡王特意为常卓请来的武学师父,前神威将军林贲的眼,破格将其收为入门弟子,将一身武艺尽数传之。 聂轻寒也争气,他们几个同样跟着林贲习武,只有他学得又快又好,如今刚刚十五,练得身手不凡,竟连林贲也已不是他的对手。常卓一开始还有争胜之心,到后来,只有高挂免战牌,大叫服帖的份。 两人算是跟着同一个师父习武,关系日近,聂轻寒虽没当成常卓的小厮,常卓出门,却最喜欢带着他,对他言听计从。 可这次,年年真是冤枉聂轻寒了。常卓和百夷人打架的时候,聂轻寒并不在,而是去处理他们几个私下鼓捣的一档生意了。等聂轻寒回来,常卓都把事情处理完毕,送走静江府的知府了。 当然,这些常卓不能说,不然,他私下挣的私房钱的事就被年年知道了。 常卓愁眉苦脸:“这次真不关他的事,是我不好,太冲动了些。” 年年道:“他没劝住你,就是他的错。” 常卓愤愤不平:这也太不讲理了吧。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深深觉得,他姐和聂小乙大概是前世的对头,不然,明明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人,为什么他身份尊贵的郡主姐姐会处处针对一个小家丁,还一针对就针对了这么多年? 之前的各种刁难不说,就拿这次的事来说吧。明明不关小乙的事,她却不容分说,给了人一鞭子,还命人冒雨跪在门口,也忒狠了些。 常卓无奈,放低了姿态:“姐,我的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差不多行了,你鞭子都抽过了,就饶他一次吧。” 年年看着他没出息的样,想笑,又忍住了,没好气地道:“下不为例!” 常卓立刻跳起来,高兴地应道:“好咧!”冲进雨中,将聂轻寒拉到屋檐下。 大雨中,一道高挑的身影打着伞走近。常卓看过去,见来人踩着高高的木屐,披着大红羽纱斗篷,雪肤乌发,星眸含笑,清丽绝伦,不由眼睛微亮,叫道:“段姐姐。” 段琢眼波流转,落到聂轻寒身上:“这是怎么了?” 常卓道:“还不是我姐。”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段琢微微挑了挑眉,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疑惑:福襄平时虽然脾气坏,性子傲,对别人却没这么苛刻,怎么偏偏对聂小乙这般挑剔? 他不由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少年的脸是极英气的那种,棱角分明,修眉凤眼,鼻梁高挺,身子虽瘦,却生得匀称,宽肩细腰长腿,哪怕此刻身处下贱,狼狈不堪,依旧神情冷定,举止沉稳,不卑不亢。 这些年,不管福襄如何刁难他,常卓、甚至顺宁郡王如何安抚他,赏识他,他似乎一直是这般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段琢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他不知这不安从何而起,却已足够叫他对眼前这个低贱卑微的少年生起警惕。 常卓犹在为聂轻寒抱不平,聂轻寒等他说话告一段落,开口道:“多谢世子为我说话。我有负郡主期望,郡主罚我也是应该。” 常卓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又不是真的奴仆,当初只签了七年的身契,何必如此?” 聂轻寒道:“在其位,尽其责。” 常卓无奈:“你可真是。”看他浑身湿透,雨滴顺着湿漉漉的发往下滴,臂上的鞭痕肿得越发吓人,剩下的话全吞了回去,推他道,“算了,你先回去换衣裳吧,我让知文去拿药,一会儿给你送来。” 聂轻寒从容不迫地向常卓和段琢都行了礼,又向屋中年年的方向行了礼,这才沿着两边的抄手游廊往后面的下人房走去。 屋中,年年拉弦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目光落到脚步沉稳的少年身上,莫名有些为他骄傲:这些年,这家伙越发沉得住气了,她按着剧情的要求努力磨练他,他看起来竟似对她一丝怨恨都没有。要不是任务手册上的仇恨值和剧情进度一直在增长,连她都差点被他骗过,以为自己做了无用功。 小小年纪,城府已是深不可测,难怪最后,连不可一世的段琢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段琢进屋,看到的便是她对着聂轻寒的背影出神,心头异样的感觉再度滑过。 “郡主。”他垂下眼,压下心中那股让他不舒服的情绪,出声唤她。 年年回头,看到段琢,露出讶色,“你怎么过来了?” 自六年前,她与段琢一番交锋后,,两人后来又你来我往交手了几次,段琢无论使出什么手段,年年只祭出一招:请燕蓉作主。段琢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燕蓉,几次一来,没了脾气,主动挂了免战牌。 他不惹事,年年自然也不会多生事端,段琢的性子,想要与人交好,总能让人如沐春风,两人的关系诡异地融洽起来。 从三年前开始,段琢便不大在郡王府露面。燕蓉对外说,段琢大了,要拘着他在屋里学针线,实则,据年年所知,一则,段琢年岁渐长,男性特征越发难以掩饰,不便多在人前露面;二则,宫中济宁侯幼女得宠,风向已变,段琢暗中联系上了济宁侯府的旧部,正在暗中搜集证据准备为济宁侯伸冤,根本不在家中。 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见过段琢,算算时间,京中就快有消息了。 每个人都在沿自己命运既定的轨迹前行着。 段琢的目光落在年年身上。 十三岁的女孩儿豆蔻年华,袅袅婷婷,柔软的身段已经初见少女的曲线,一张欺霜赛雪,宛若玉雕的面容上,眉目精致,宛若画中走出。偏偏气质干净清冷,仿佛世间再无一人一事能令她轻易动容。 当初和他斗嘴,和他互坑的小郡主眨眼就长大了。 寒风夹杂着雨丝吹入,拂动她鬓边发丝飞舞。段琢一瞬不瞬地看着,忽然伸手将她的鬓发捞起,轻轻掠于她耳后。 他收回手,虚虚握了握手。指尖仿佛还萦绕着青丝的柔滑触感,他低头看她,笑容温柔如春风:“我是来辞行的。” 年年一怔,她知道段琢很快要走,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未来得及开口,常卓失声惊呼道:“燕姐姐,你要去哪里?” 段琢道:“我要回京去了。” 常卓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要回京,在这里不好吗?” 段琢眸光微动,看向年年:“抱歉。” 年年诧异:“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对我说抱歉做什么?” 段琢眼神微黯,随即微笑起来:“郡主说得对,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 常卓难掩不舍:“过几年,我会跟着父王入京朝贡,到时候去找你。” 段琢道:“好,我必会尽地主之谊。” 一时屋中安静下来,只有呜呜的风声与淅沥沥的雨声交杂。 段琢抬眸,含笑看向年年:“我听说,于侧妃在帮你相看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非常抱歉,停了这么长时间,而且接下来一周更新也没法正常:这周我没有申请到榜单,而榜单有字数要求,所以,我必须小心控制字数,不能超。目前打算隔日更,宝宝们等下周四一起看吧,等上榜了就会正常日更。 为表歉意,本章在下一章发表前会发红包。 感谢在2020-01-14 10:59:23~2020-03-19 21:2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heryija宜家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301175 16瓶;uheryija宜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第 15 章 年年没想到,临走前,段琢这厮居然关心起她的婚事来。 顺宁郡王这些年一直没有再立王妃,她身为他唯一的嫡女,朝廷敕封的郡主,身份之尊贵,在整个静江府都无出其右,是人人盯着的香饽饽。自从她出了孝期,明里暗里找到于侧妃,旁敲侧击,给她介绍亲事的人便络绎不绝。 年年自己是不大上心的,按照剧情,她注定要嫁给聂轻寒,同床异梦。不,聂轻寒恨死她了,应该连同床都没机会。 年年没有回答他,段琢也不在意,星眸含笑,神情温柔地给于侧妃上眼药:“静江府这样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亲事?于侧妃还有个亲生女儿要顾呢,能给你找什么好的?且不要急着定亲,等我和娘回了京,让她帮你留意。” 常卓听得刺耳,忍不住分辩道:“于侧妃是个好的,待我和姐姐胜似亲生。” 段琢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年年更是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 常卓涨红了脸:“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年年懒得跟这个棒槌弟弟解释。毕竟,在于侧妃眼里,她挡了孟葭的路,常卓却不然。于侧妃对常卓算得上尽心尽力的。 倒是段琢,好心掰扯给常卓听:“于侧妃没有儿子,还指着以后依靠你呢,待你自然胜似亲生。” 这话要是年年说的,常卓觉得她对于侧妃有成见,一准儿否认。于侧妃这些年在郡王府,谁不交口称赞?可出自一向温柔可亲的段琢之口,却叫常卓心里一个咯噔,呆在那里。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年年有些走神,屋外廊下,踽踽独行的聂轻寒被人拦了下来,正说着什么。由于背对着他们,看不清表情如何。 段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微变,懒洋洋地笑道:“孟葭待这小子倒是不错。”拦下聂轻寒之人娇娇小小,穿着海棠花绣金斗篷,面若朝霞,眼若新月,樱唇一点,正是二姑娘孟葭。 常卓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笑道:“他帮过二姐的忙。之前于侧妃娘堂兄一家贪得无厌,欺负二姐性子软、好说话,瞒着侧妃娘娘,屡次私下找二姐打秋风,是小乙出主意解决的。” 段琢目光微动:“我听说是你私下调查拿到了对方的把柄,才把人摆平的。” 常卓摆了摆手:“是我出的面,但主意是小乙出的,把柄也是他拿到交给我的。” 段琢微微一笑,眸光流转:“真是能干,怪不得你们姐弟看重他。” 常卓看得呆了,听他一赞,与有荣焉:“不光是我,父王也看重他。前儿还和我说,一直在演武场耽搁了他,打算将他调到勤学斋。” 话音未落,少女清脆活泼的声音响起:“谁要调到勤学斋啊?”却是孟葭和聂轻寒说完话,走了进来。刚刚还跟在她身后的丫鬟红枫不见了,换了一人。 常卓“唉呀”一声:“二姐,你怎么把小乙带过来了?” 年年的目光落到聂轻寒湿漉漉的鬓发上,滑过他幽黑的凤眼,眼尾的泪痣,笔挺的鼻梁,发白的唇,一直到他湿透的衣衫与左臂高高肿起的乌青鞭痕上。 孟葭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小乙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年年意外:原来孟葭把人带过来是找他兴师问罪的。她抬眼,恰和聂轻寒晦暗的目光对上。她微微抬眉,聂轻寒垂下眼,长而直的乌睫覆下,掩住了目中的神色。 年年想起,自己一鞭子抽向他,让他跪在雨中时,他也是这样的反应,藏住了所有的表情,不叫她轻易窥探。 他是恨她的吧?高高在上,翻脸无情,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带去挫折与刁难。 年年想到小本本上蹭蹭直涨的剧情进度和仇恨值,又有了力量,看向孟葭,似笑非笑:“你是在责问我吗?” 孟葭向来有些怕她,不由气弱,握了握拳鼓起勇气道:“是。” 年年心中“啧”了声:天真无邪的小美人为了他不畏强权,挺身而出,男主应该感动不已,又增进了两人的感情吧?她忍不住看向聂轻寒。聂轻寒依旧垂着眼,面无表情。 年年不知他感没感动,决定再加一把火,冷笑一声:“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管了?” 孟葭被她怼得涨红了脸,大大的眼睛中渐渐蓄满泪水,欲坠不坠,可怜极了,却还是坚持着道:“姐姐做得不对,不能一错再错。” 年年“嗤”了一声,忽然拨了下手中的弓弦,发出“嗡”的一声。孟葭愕然,便听年年悠悠道:“那又如何?区区一个下人,我还罚不了了?” 孟葭被她气到,跺脚道:“你讲不讲理!” 年年悠然道:“我这不是跟你讲理吗,上罚下,天经地义。不信的话,”她上前一步,用手中的雕弓抬起聂轻寒的下巴,“聂小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聂轻寒顺势抬起眼,目光幽深,直直对上她的眼,仿佛要望入她魂魄深处,声音淡漠:“郡主言之有理。” “你!”孟葭被气得够呛,却无可奈何:论身份,年年比她尊贵;论长幼,年年序齿在前;论不讲道理,她更不是年年的对手,怎么都说不过。她气得又跺了跺脚,委屈巴巴地看向常卓:“寿哥儿。” 常卓求生欲极强地祭出八字真诀:“你们吵,不关我的事。”六年的血泪史,足够叫他明白,两个姐姐吵起来的时候,他最好不要乱入,否则,绝对会演变成两个姐姐一起骂他。 孟葭气绝。 * 为段琢母子送行那天,静江府又下起了雨。 顺宁郡王在前一夜喝得酩酊大醉。这六年来,他一心倾慕燕蓉,燕蓉却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不曾松口,他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却没想到,燕蓉竟然要离开。 几个小辈代表顺宁郡王,将燕蓉母子一路送到了城外的东江口。过了江,便是离开静江府的官道。于侧妃命人在江边搭了棚子,方便送行。 燕蓉一手拉着年年,一手拉着孟葭,眼眶红了。人非草木,师徒一场,难免不舍。 年年也舍不得燕蓉,燕蓉女中英豪,行事磊落,性情爽朗。六年相处,她对自己虽说不上温柔细致,却也是真诚相待,每次与段琢起争执时,更是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 孟葭更是哭得稀里哗啦:“师父,我以后去京城看你。” 燕蓉最怕人哭,忙腾出手轻拍她的背:“傻妮子,哭什么呢,又不是见不到了。” 段琢悄悄对年年招了招手。 年年走过去,他动作迅速地将一物塞入她手中,眉眼笑若春风:“给你留作纪念。” 年年讶然:“只有我有吗?” 段琢道:“那是自然,咱俩是什么交情。” 年年心里翻了个白眼,有点怀疑段琢送她的不会是什么恶作剧之物了。 常卓凑了过来:“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段琢微笑:“在说有人练大字不认真,叫人代……” 常卓脸色一变,打哈哈道:“段姐姐,你们走了我会想你们的。”他不就是找她帮忙代写了几次大字吗?他不问她们在说什么了行不行? 马车终于远去,姐弟三人驻足目送,忽然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年年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见两匹健马上各坐一带着竹笠,穿着蓑衣的彪悍汉子,在雨中奔驰。从她们身侧飞驰而过时,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那两人回头看向棚子方向,嘀嘀咕咕地不知在说什么。年年听他们口音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几眼。 常卓道:“好像是百夷人。”这边地处西南边陲,各族混居,遇到异族人是常有之事。前几日在清江楼和常卓起争执的就是百夷人。 见到他们注意到了自己,马上骑客遥遥拱了拱手,打马离去。 回去的马车分为两辆,年年向来挑剔,不肯和人共车,她带着琉璃坐了一辆,常卓和孟葭共坐一辆。 吃了几口小点心,年年拥着毯子,靠着靠枕,渐渐昏昏欲睡。正迷迷糊糊间,车身猛地一震,外面传来了一片惊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是感情戏,反正我认为是的O(∩_∩)O PS:1到6章情节和初版比有改动,增加了男女主互动,可看可不看。 感谢在2020-03-19 21:23:41~2020-03-22 01: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懿二伞 20瓶;不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第 16 章 车身猛地一歪,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车窗外,但见水波荡漾,越来越近。 年年脸色骤变,急声唤琉璃道:“跳车!” 她迅速冲到车门处,试图跳车,已来不及。车下的土路不断坍塌,整辆马车侧倒着,狠狠地砸向了一侧的江面。 车中,主仆俩再维持不住平衡,狠狠撞向了车壁。 一声哗啦巨响,江水透过车窗、车门的缝隙不断涌入,琉璃神色惊慌,挣扎着起身,拼命去撞车门。 年年的脸色也白了,心知不能慌乱,生死一刻,她要乱了,就真的完了。 她飞快地道:“别慌,先把夹袄脱了。”伸手到前襟,以最快的速度解开盘扣,扯去束腰。 琉璃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夹袄吸水,若不脱掉,呆会儿她们就算侥幸逃出马车,吸饱水的夹袄也会像铁块一样,拽着她们沉入水底。 年年将脱下的夹袄和长裙扔了,吩咐琉璃道:“准备好屏气。”拔了车窗的栓,猛地用力推开,在水涌入的一瞬间,她一蹬足,如游鱼般蹿出了车窗。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沁入骨髓,她哆嗦了下,刚要往水面浮去,腿上骤然一阵剧痛。她不由暗暗叫糟:平时养尊处优,养得娇贵,这下好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居然被冷水一刺激——抽筋了! 身子慢慢下沉,年年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难不成今儿真要莫名其妙交代在这里了? 生死一线之际,一条有力的臂膀忽然从后揽住了她,抱着她迅速向上游去。这一刻似短暂,又似无限漫长,等到两人冒出水面,年年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只余劫后余生之感。 还没来得及庆幸,耳畔嗖嗖声响,几枝羽箭直奔而来。救她之人无奈,一手揽住她,一手划水,迫得向后游去。 年年趁机回头看向来人。熟悉的如墨剑眉,幽黑凤眼映入眼帘,眼尾一点泪痣分明。年年呆住,喃喃道:“聂小乙,你怎么来了?” 知道她“不待见”聂轻寒,这次出来,常卓并没有把他带上。他怎么会刚好赶来,又刚好赶上救她? 聂轻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抬眼看向岸上。 年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竹笠蓑衣,手舞弯刀,与常卓和郡王府的护卫战作一团。战团外,两个同样打扮的彪悍汉子张弓搭箭,连珠发出。 是先前他们在东江口为段琢母子送行时,路过的两个百夷人。 等箭稍止,聂轻寒再向岸上靠近,又是一排箭射来。竟似不许他们上岸,要把他们耗死在江中的架势。常卓发现不对,欲要阻拦,又被对手缠住。 年年不解:她和百夷人无冤无仇,怎么对方一副要置她于死地的架势? 几次三番之后,聂轻寒显然也知道这不是办法,索性调头,向对岸游去。羽箭飞落在身后,再也追不上他们。 天边乌沉沉的一片,江上风起,雨势愈大,四周潮生浪涌,暗流澎湃,仿佛下一刻便能将两人彻底吞噬。天地威仪之下,两人宛若沧海一粟,如此渺小。对面的江岸模糊在风雨中,似乎永不能到达。 聂轻寒游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是力竭了吗? 他再厉害,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年年的心揪了起来:江宽浪急,风雨交加,水寒彻骨,这样的天气,要带着一个人横渡整条江,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得完。 不,不止! 她在这个世界死了,只要生命值足够,大不了再兑换一条命,开启新的任务;男主要有个意外,整个小世界都得跟着陪葬。 她不能让他因她而死。 年年下了决心,大声道:“聂小乙,你放开我。不然,两个人都活不成。”寒风挟着雨水,打入她口中,明明是声嘶力竭喊出的声音,在风雨的咆哮声中,却显得那般微弱。 搂住她的臂膀紧了紧,随即,速度再次加快。 年年急了,试图挣脱他。聂轻寒猛地扣住她,声音带上了怒意:“老实点!” 年年:“……”小样儿,还挺凶的?鼻腔莫名有些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心中斗志蓦地上扬:“你不要看不起人,让我自己游,不成了,你再救我。” 聂轻寒迟疑了下,很快想通了其中利弊,果然放开了她。 年年冷得四肢全都麻痹了,手脚活动不开,没了支撑,瞬间身子一沉。聂轻寒眼疾手快再将她拎起。年年挣脱他,一边双脚拍水,一边努力划动胳膊。 浪涛不断涌来,每一下都仿佛要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前进。她被冻得不住发抖,却憋着一股劲不肯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江岸终于出现在眼前。 年年不知哪来的力气,蓦地加快了速度,到了江岸,却没了力气爬上。聂轻寒在她身后抱起她,用力将她托了上去。 雨滴不断打在她身上,她力气耗尽,瘫软在地上,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看向同样落汤鸡般,狼狈不堪的聂轻寒:“小乙,我们活下来了!” 聂轻寒身上同样没有外衣,雪白的中衣不停往下滴着水,紧紧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他漂亮的肌肉线条。十五岁的少年,窄腰长腿,身姿矫健,看着瘦得厉害,身材却一点儿都不差。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盘膝坐下调息,湿漉漉的眉睫下,黑眸幽深平静,听到年年欢喜的话语,淡淡“嗯”了声。 见他态度冷淡,年年的兴奋稍稍消退,轻声道:“谢谢你救我。” 聂轻寒道:“不必,这是我欠你的。”他欠她两次情,如今还她一次。等还清了,就不必再牵肠挂肚。 年年不作声了。 就说呢,自从六年前她打压他,将他贬到演武场,又不断为难他,眼看着任务手册中,他对她的仇恨值日日上升,怎么忽然就舍命救她了?原来是要还她昔日之情啊。 她心中生起些许怅然:如果他不是男主,她不是反派,他们俩本来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 聂轻寒抬眼打量四周情形。 天已暮,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不远处,青山叠嶂,山谷中一点灯火透出微弱的光。 他看向年年:“郡主还有力气走吗?” 年年稍稍缓过来了,以手撑地,咬牙站了起来,刚走一步,就倒抽一口冷气,整张脸都皱成一团。 聂轻寒低头看去,见她两只绣鞋早不知丢在了哪儿,纤细玉足只着绣花罗袜,一只怯怯地缩了起来,露出了刚刚被她踩到的粗粝石子。 她这样娇贵,没有了绣鞋,怕是一步都走不得。 聂轻寒心中叹了口气,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下来:“我背你。”起身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么好?年年没有客气,趴了上去。她可没有自虐的爱好,没有鞋走在满是碎石子的路上,那滋味想想都酸爽。 聂轻寒反手托住她腿弯,稳稳站了起来,向着灯火的方向走去。他们俩现在都只着中衣,浑身湿透,模样太过不雅,若就这样把小郡主送回郡王府,只怕她的名声全都毁了。 年年压根儿没有想到名声的事。作为反派,名声被毁是迟早的事,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伸手戳了戳聂轻寒:“这也是还我的情吗?” 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敏感的肩窝,难以忍耐的痒意从肩窝一直爬到四肢百骸,聂轻寒浑身都僵直了。片刻后,他才答道:“不是。” 年年诧异:“那你怎么忽然这么好?” 聂轻寒道:“若让郡主受伤,回去后,王爷和世子只怕要怪我。” 年年:“……” 她郁闷了:这臭小子是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吧,口口声声为了顺宁郡王和常卓,明明她也算郡王府的主人之一,他这是连讨好她的场面话都不肯说吗? 可想到这些年任务手册上蹭蹭上涨的仇恨值,她心情又好了起来。 仇恨值能转换成生命值,生命值能兑换她回到原本世界的机会,是她回家的希望。这本书无女主,她唯一能收集仇恨值的只有男主,他越不喜欢她,说明她越成功。 就是这过程实在太磨人了。 她哆嗦了下,抱怨道:“好冷。”静江府的冬季不比北方的严寒,可在这风雨交加之夜,她又只穿了件湿透的单薄中衣,那股子阴冷便直蹿骨髓。 聂轻寒道:“郡主下来跑几步就不冷了。” 年年:“……”臭小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你会因为管不住嘴没朋友的! 年年气得用手撑住他背,努力和他拉开了距离。聂轻寒仿佛毫无所觉,稳稳托着她,脚步依旧保持着同一频率。 年年的眼皮渐渐搭了下来,倦意上涌。她在水中耗费了太多力气,早就透支。这会儿又冷又饿,再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前方源源不断的热力传来,她下意识地靠近了些,歪头睡了过去。 背上的小少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聂轻寒心弦微松,还没来得及松下那口气,忽觉肩上一沉,年年的脑袋枕上了他的肩头。 渐渐的,她原本撑住他后背,与他保持距离的双臂软软环过了他的脖颈,整个身子都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隔着湿透的薄薄中衣,他甚至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弧度。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一瞬间,他脑中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懿二伞 20瓶;uheryija宜家、赵赵赵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第 17 章 年年是被一阵刺耳的嘎嘎声与扑楞翅膀的声音闹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前方不远处是一处亮着灯火的小院,院中三间小小的茅屋,竹篱围墙,绿树合抱,一条泥泞小路弯弯曲曲通到篱笆门。路口处,一只大白鹅雄赳赳,气昂昂,正扑腾着翅膀,对着他们的方向使劲叫唤着。 聂轻寒和大白鹅相距一丈,戒备地望着它,一动不动。 年年迷迷糊糊的搞不清状况:“这是哪里,我们不回城吗?” 聂轻寒的声音有些紧绷:“现在已经是宵禁时刻,城门关了。” 年年急了:“那寿哥儿那边……”他们俩被百夷人逼得不能上岸时,常卓他们还在和百夷人争斗。她一直以为聂轻寒会带她回静江城搬救兵的。 聂轻寒道:“世子不会有事。我出城时,知会了邱长史。很快会有护卫赶去增援。” 说到这个,年年不免奇怪:“你怎么知道会出事?”若他没有及时赶到,她的小命只怕就交代在东江了。 聂轻寒淡淡反问:“郡主确定要在雨中和我讨论这个?” 年年无法反驳,夜雨阴寒,两人本就穿得单薄,又都湿透了,再不想办法,都得冻坏。她看向前面的竹篱茅舍,看来聂轻寒是打算去哪里求救,不由奇怪道:“你不过去敲门吗?”站在这儿不动搞什么? 聂轻寒迟疑了下,慢慢向前跨了一步。 大白鹅嘎嘎叫着扑了过来。聂轻寒立刻向后退了两步。 年年:“……”指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若钢铁,她愣了愣,半晌才发出声音:“你怕鹅?” 聂轻寒不吭声。 年年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向行事从容,冷静自持,在她面前从未失态过的男主,居然怕只鹅?虽然大白鹅的战斗力确实不足,可以他的身手,应该不至于吧? 年年勇敢地道:“我去吧。” 聂轻寒立刻道:“不必。”重新慢慢向前挪去。 大白鹅发现了,立刻又扯着脖子叫了起来。聂轻寒身子一僵,再度站住。 年年忍俊不禁:“交给我吧。”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踮着脚弯腰采了些路边的野菜叶子,正要上前。聂轻寒叫住她:“等等。” 年年诧异地看向他。 聂轻寒拉住自己的中衣用力一扯,将下摆撕了下来。 中衣短了一截,露出少年劲瘦好看的腰部线条和半截块垒分明的腹肌,年年好奇地打量了几眼,疑惑道:“你做什么呢?” 聂轻寒被她毫不避讳的目光看得僵了僵,低头将撕下的布料分作两半,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开口道:“抬脚。” 年年一头雾水,依言抬起一只脚。聂轻寒伸手捉住她脚,将刚刚撕下的衣料一层层裹上她的玉足。 “你……”年年呆在那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年湿漉漉的乌发,白皙的脖颈,动作认真而仔细。 他是怕她走伤了脚吗?这也太细心温柔了吧。 聂轻寒又将她另一只脚裹好,站起来道:“去吧。”从头到尾,神情都十分平静,仿佛他在做的是天下再平常不过之事。 年年深吸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转身往前走去。 脚上裹得厚厚的,她走得笨拙,粗粝路面带来的疼痛感却大大减少了。 她慢慢走近大白鹅,大白鹅疑惑地看着她,似在判断她是不是敌人。年年早有准备,动作从容地将手中的野菜叶子丢给了它。大白鹅迟疑了下,低头啄食。 年年顺利地走到了篱笆前,推开虚掩的篱笆门走进,敲了敲门:“有人吗?” “谁啊?”苍老的声音响起,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老婆婆的脑袋,见到她的一愣,“你是?” 年年道:“婆婆,我们想借你这里避雨,不知方不方便?” 老婆婆这才注意到她凄惨的模样,露出惊疑之色:“这是怎么了?” 年年垂下脑袋,低低道:“我和哥哥运气不好,遇到了劫道贼,跳到东江里才侥幸逃了一命,求婆婆帮帮我们。” 小姑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狼狈异常,偏偏模样好看之极,修眉杏眼,翘鼻樱唇,雪白的肌肤宛若上等白瓷。 老婆婆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看得呆了,听她说完,不由心疼不已,同情地道:“可怜的闺女,快进来吧。”又看向她身后,“你哥哥呢?” 年年对聂轻寒招招手。 聂轻寒学着她的样子,摘了许多野菜叶子,远远地扔给大白鹅,又绕了一个大圈,总算顺利地走了过来。 茅屋并不大,只有三间半,中间作为厅堂,两边为卧室,在东屋墙边,搭了半间屋子,用作厨房。老婆婆将他们让进屋中,将儿女的旧衣服翻了出来,招呼两人去换。 年年望着劳婆婆找出来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大红花袄,翠绿袄裙,嘴角抽搐了下,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的花色再怎么辣眼睛,总比当落汤鸡好。 她走出卧室,劳婆婆眼睛一亮:“好看,像个仙女似的。” 年年汗颜,可看劳婆婆诚恳的表情,老人家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没一会,年年就被她夸得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仙女了。 闲聊中,年年才知道,老婆婆姓劳,是土生土长的静江府人,老伴早亡,女儿出嫁,唯一的儿子在静江城中的米铺做学徒,难得回来,家中常年只有她一人,十分孤单。所以见到两人,才会热心异常。 年年聊了一会儿,也没见到聂轻寒出现,不由问道:“我哥哥呢?”换衣服不用这么久吧? 劳婆婆笑眯眯地道:“他说怕你着凉,去厨房帮你煮姜汤去了。” 年年没想到,聂轻寒这般周到妥帖。和他在一起,简直什么都不用操心,怪不得常卓对他越来越倚重。 她想了想,摘下耳上的赤金珍珠鸾鸟耳坠,递给劳婆婆道:“麻烦婆婆了。这个婆婆拿着,聊表谢意。”她一头簪环在江中挣命时都散落了,还好耳坠还在,不至于白白占人家的好处。 劳婆婆不肯要:“不用不用,你哥哥给过我银钱了,还答应代笔,替我给我家那小子写家书。这些旧衣服,哪值这么多。” 年年讶异,随即叹服:这小子也太会把握人心了。对于一个孤独的老人来说,能为她与儿女传音信,这份谢礼比什么都熨帖。 她道:“我去看看他。” 劳婆婆给年年指了位置,打了个呵欠道:“老婆子先去睡了,你们收拾好了,就在东间歇息吧。” 年年应下:“婆婆只管自便。”自己去了厨房。 雨兀自未停,星月无辉,四周一片漆黑,厨房中没有点灯,灶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灶膛中一片火光,将坐在那里添柴的少年半边脸照得红彤彤的。 他换了件褐衣,乌发束起,布帕包头,露出了满是少年英气的俊朗面容,修眉凤眼,鼻梁高挺,眼尾的泪痣却奇异地柔和了他锐利的气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还是没有榜单,泪奔/(ㄒoㄒ)/~~ 感谢在2020-03-24 23:50:03~2020-03-26 22: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704113 40瓶;波波的饺子 5瓶;阿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第 18 章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聂轻寒偏头看了过来,目光落到她身上,看到她新换的衣裙,明显一愕。 年年扎心:好吧,她就知道劳婆婆说她这身衣服好看是闭眼吹。 她郁闷地抬了抬下巴,命令道:“不许笑我!” 聂轻寒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很快敛去,推了一张小杌子给她:“过来坐,这里暖和。” 他的语调有一种叫人心安的力量,年年窘迫稍稍散去,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坐了下来。聂轻寒拿起铁钎,拨了下炉中的柴火,又吹了下。火旺了起来,热量传出,烘得人暖洋洋的。 年年将手伸到炉口烤火,自从落水就冻得僵硬冰冷的身子终于感受到了暖意。 聂轻寒侧头看了她一眼,忽地站起:“我出去一趟。” 年年不解:“你去哪里?做什么?” 他没有答,只道:“姜汤还在煮,劳烦郡主留神,休要让火灭了。”年年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走出了厨房,留下一头雾水的年年。 等等,她不行啊,怎样才能不让火灭?年年懵圈了:她到过那么多世界,扮演过形形色色的反派,可从来没有刷过烧火的技能啊! 应该……不难吧。 她如临大敌地盯着炉火,见火势渐渐弱了下来,抓起手边的柴火塞了进去。要想火烧得旺,添柴总归是没错的。 不曾想,随着她一大把柴火送入,炉膛中的火非但没有越烧越旺,反而暗了下去,滋滋冒出烟来。年年被呛得连连咳嗽,不由急了,回想刚刚聂轻寒的动作,捡起铁钎往炉中捅了捅,用力吹了一口气。 噗—— 火没吹旺,炉中不知积了多少年的陈灰扬起,混着缭绕的烟雾,扑了她一脸。 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年年如释重负,抹了把脸,也不觉得丢人,转向来人方向求救:“聂小乙,你快来,火要灭了。” 聂轻寒快步上前,将她拉出烟雾范围,看了看炉膛中,拿起长铁夹,迅速将她刚刚塞进去的木柴取出了一大半,又重新拨了拨剩余的柴火。 炉火再次旺了起来。 年年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生好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他在演武场打杂,要习文学武,私底下还要帮常卓办事,哪有机会做这个? 聂轻寒道:“我偶尔会去给远舟帮忙。”这六年,滕远舟在大厨房干得不错,混成了一个小管事。 说话间,他处理好了炉火,从袖袋中取出一块灰色粗布递给年年。一抬头,恰看到她的模样,顿时一愣,眼中笑意再也藏不住。 他向来少年老成,情绪不显,这一笑却是眉眼灿灿,意气飞扬,倒多了几分平时见不到的少年气。让人恍然记起,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年年看得一呆:“你笑什么?” 聂轻寒没答话,将粗布塞到年年手中。 年年越发摸不着头脑:“你刚刚离开,就是去找这个的?” 聂轻寒“嗯”了声,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秀发上:“郡主把头发擦一擦。”她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不时有水滴滴落,显然没有打理过。 年年恍然大悟:“怕我冻病了,父王和寿哥儿找你算账?” 闻言,聂轻寒笑容淡去。他目光移开,专心致志地看着灶火,半晌,不带情绪地“嗯”了声。 年年拿着粗布慢吞吞地绞着湿漉漉的头发:“你的头发不也湿着吗?”就叫她擦,他自己不擦? 聂轻寒淡淡道:“我贱命一条,哪那么娇贵?” 年年:“……”为什么她好像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她不由看向聂轻寒,少年眉眼淡淡,薄唇紧抿,神情疏离,跳跃的火光将他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暖色,也将他原本清冷的眉眼映得添了几分烟火气。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呢,原来,到底还有忍不住的时候吗? 年年笑了,施施然走到他身后,纤细的手指轻轻落到他包头的布帕上。聂轻寒下意识地想让开,她命令道:“不许动。”直接解开了他包头的帕子。 少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下来,湿哒哒的,带着微卷,一绺一绺地垂在身后。 手中的粗布直接裹上了他披散的湿发,她动静不小地为他擦着湿发,从头顶到发梢,不放过任何一处。 聂轻寒僵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一动都不能动。屋中一时安静无比,只能听到夜雨滴答,炉火哔啵,灶上水沸,咕嘟声不绝。 半晌,年年收了手,满意地看着他被自己揉乱的神似鸡窝的头发:“好了。”又抬了抬下巴,颐指气使地道,“不谢我吗?” 聂轻寒望着她眉眼盈盈的模样,绷紧的身子终于慢慢松弛下来,默然片刻,从善如流地道:“多谢郡主。”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好意提醒道,“郡主要不要去洗把脸?” 年年不解。 聂轻寒站起,伸指向她。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腹从她柔嫩的面颊一掠而过,年年一呆,正要斥他放肆,他将手指递到她面前。 指腹沾上了一抹黑灰,和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年年:“……”意识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她低头看去,果然,也摸了一手灰。是刚刚她吹火的时候,被扑了一脸的炉灰,难怪那会儿他笑得那么奇怪。 这个王八蛋,居然一直不说,看了她这么久的笑话! 她的形象! 年年一把捂住脸,透过张开的指缝,恨恨地瞪了聂轻寒一眼,向墙根处的水缸奔去。她身后,聂轻寒目光追随着她,轻轻捻了下刚刚触过她的那根手指,面上再次露出笑意。 等到年年洗好脸回去,姜汤已经好了,边上还配了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 年年喝了一口,就被辣得皱起了眉,苦着脸问:“没有红糖吗?” 聂轻寒面不改色地喝下一碗,给了她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好吧,其实年年也知道,以劳婆婆的家境,红糖是个稀罕物,是她要求太高了。她放下碗:“我不要喝了。”至于窝窝头,更是敬谢不敏。 聂轻寒劝道:“郡主……” 年年抬起下巴:“我困了,要去休息了。”转身往外走去。 聂轻寒拦住她:“郡主喝完姜汤再走。” 年年换了个方向,他依旧拦在前面,几次下来,年年不高兴了:“聂小乙,你做什么?” 聂轻寒看着她,眼睫微颤,没有吭声,也没有退让。 年年被他黑漆漆的凤眸看得心头一悸,隐隐觉得不妥:经此一事,他们似乎太过亲近了些。不成,她不能让好不容易刷上的仇恨值掉下去,这直接关系到她任务的完成度,以及最后能兑换到多少生命值。 她冷下脸,用力推他:“聂小乙,我会不会生病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 聂轻寒不动如山:“郡主请勿任性。”她那点儿力气有如蜉蝣撼树,哪能撼动他分毫。 年年问:“你真不让?” 聂轻寒不语。 年年说了重话:“聂小乙,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尊卑有别,你一个小小的家奴,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放肆?” 聂轻寒神色微变。 年年又是狠狠一推,这一次,轻易就推开了他,扔下一句:“不许跟过来。”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聂轻寒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的背影,垂于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 灶火慢慢熄去,厨房中一点点冷了下来。屋外风声渐隐,漫天的雨丝终于慢慢停止。一时万籁俱寂,天边乌云散去,露出弯弯的月牙。 聂轻寒一直保持着年年离去时的动作,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多久。 无边的静寂中,隐隐传来细微的声音。 他听声辨位,脸色微变,迅速去了年年所住的房间。 简陋的木板床上,年年抱着一条薄被和衣而卧,杏眸紧闭,玉颊通红,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只觉触手滚烫,心头一沉,再顾不得,唤了她几声。 年年晕晕沉沉的没有反应。 得尽快带她进城求医才行。他不敢迟疑,俯身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在怀中,踩着泥泞的小路向外奔去。 刚行出没多远,前面传来马嘶人声,有火光蜿蜒靠近,有人喝道:“谁在那里?” 他抬头看去,但见马蹄飞扬声中,几名骑士纵马飞驰而来。打头之人一身大红骑装,雪肤乌发,星眸含波,风华绝代,不是已经离开的段琢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段段就要摊牌了O(∩_∩)O 感谢在2020-03-26 22:00:39~2020-03-28 21:0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第 19 章 江水拍岸,朗月高悬,朦胧的月光下,段琢纵马飞驰,遥遥看到,少年布衣,踩着泥泞的小路匆匆而行,怀中少女柔顺地依偎着他,不知生死,不由眸色微变。 他双腿一夹马肚,马儿加快了速度,直直冲到聂轻寒面前,他猛地一勒缰绳。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铁蹄重重落下。 聂轻寒止步原地,面不改色,不避不让。眼看马蹄要落在他身上,段琢一声低斥,手中发力,马蹄偏了个角度,落在他身畔,激起泥点无数。 段琢挑眉:“好胆色!” 聂轻寒从容道:“段姑娘过奖。” 段琢目中厉色一闪而过,随即换上温和无害的模样,问聂轻寒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聂轻寒言简意赅:“她落水受了凉。” 段琢看向年年。小郡主娇娇小小的一团,整个人都蜷缩在聂轻寒怀中,露在外面的肌肤烧得通红,杏眸紧闭,神色萎靡,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他心头一紧,向聂轻寒伸出手来:“把她交给我。” 聂轻寒迟疑了下,没有动作。 段琢心中愠怒,面上却丝毫不露,秀眉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怎么,难不成你想就这么抱她回去,毁了她的名声?” 聂轻寒神色淡淡:“不敢。” 段琢笑容加深,忽地俯身压下,声音压低,隐隐透出几分危险:“我也是好意提醒,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妄想吃天鹅肉,别到时候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年年迷迷糊糊中被吵醒,只觉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如在云端,模糊听到段琢的话,顿时清醒了几分,暗暗给段琢点了个赞:不愧是反派大Boss,这仇恨拉的,真是杠杠的。但凡男主有点血性,都不能甘心。 她忍不住想看聂轻寒的反应,聂轻寒发现了她的动静,低头看了过来,形状漂亮的凤眼中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十五岁,城府就这般深。年年腹诽,嗓子眼忽然发痒,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 聂轻寒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开口道:“郡主,你……” 段琢居高临下,望着两人眼神交流,心中一直存着的那股不舒服和不安的感觉再次抬头。不可能,他一定是想多了,聂小乙再能,也不过是个卑贱的奴仆而已! 手中的马缰紧了又松,他垂着眼,微微扯了扯嘴角,几乎与聂轻寒同时开口:“郡主。” 年年好不容易止住咳,循声看过来,露出讶色:“阿琢姐姐,你不是走了吗?” 见她在两人中选择了他回答,段琢心中的不爽消散了几分,唇边带上了几分笑意。他本就生得极好,这一笑,如桃花映霞,朝露含春,动人之极:“我是走了,谁叫你不省心,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出事了。” 他们一行人本已投宿在驿站,接到她出事的消息,他连晚膳都顾不得吃,立刻带人赶了回来。 他还是到得吃了,赶到地方时,战斗刚刚结束,常卓一方得到王府的援兵,顺利将来袭的百夷人都打跑。唯有随着马车一起落水的她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那一瞬间,他心跳都停顿了片刻,他怎么都无法想象,不久前还鲜活明媚的她,那个与他吵吵闹闹,斗了这些年的她,有葬身在东江之中的可能。 顾不得夜深雨急,道路难行,他与常卓兵分两路,沿着江岸搜寻她的下落。 上苍怜悯,他找到了她,她还活着。被一个卑贱的奴仆救了命。 听到他的回答,年年烧得通红的小脸上露出讶然:“你是为了我回来的?” 段琢道:“要不然呢?”他睨了聂轻寒一眼,心里堵得慌,却不能不承认,多亏这小子救了她。也幸亏这小子身份卑微,有的是摆布的办法,否则,只要这小子咬定自己救了落水的她,她就不得不为了保全名声,嫁给对方。 他对年年伸出手道:“过来,我送你回去。” 年年迟疑了下:段琢的意思,是要她和他共乘一骑?明面上,他是女子,此举并无不妥,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他实为男儿身。 可她这会儿烧得浑身乏力,如踩云端,无力行走,总不能就这么让聂轻寒抱回去? 她很快有了决断,纤白的玉手轻轻推了推聂轻寒,声音虚弱:“小乙,放我下来。” 聂轻寒看向她,两人目光相触,对峙片刻,他移开眼,松手将她放了下来。 她高烧之下手足俱软,落地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聂轻寒及时扶住她,待她站稳,很快收手,向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年年:“……”看来段琢刚刚那番话起了作用,这家伙骨子里其实骄傲得很。 段琢解下身上的大毛斗篷,从马上弯下腰,直接将年年兜头一裹,抱起放在身前。他勒转马头,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聂轻寒:“聂小乙,郡主清誉要紧,回去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你该知道。” 聂轻寒低垂着眉眼,声音平静无波:“郡主命大福大,被江水冲上了岸,得段姑娘所救。” 段琢满意一笑:“算你有眼力见。”想了想,“我也不亏待你。你跟我去京城,我许你一个出身,以后混个一官半职,不必再留在郡王府为仆。” 聂轻寒道:“多谢段姑娘。” 段琢以为他答应了,笑道:“我这就回去和常郡王说一声,勾了你的身契。” 聂轻寒道:“不必麻烦。我不会跟段姑娘去京城。” 段琢的笑容消失了:“聂小乙,你知不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你以为留在郡王府,会有更好的前程吗?” 聂轻寒对他抱了抱拳,没有解释,抱着先前裹着年年的薄被,转身往劳婆婆的屋子方向回去。他答应了劳婆婆,要代她写家信。 段琢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手中鞭子捏紧。他素来是天之骄子,哪怕落难,也因为美貌与手段被人追捧、呵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同样娇贵任性的福襄,何曾受过人的拒绝。 一时怒意上涌,手中马鞭正要挥出去,年年忽然又是一阵咳嗽,虚弱地趴在他怀中。 段琢心头一惊,到底担心她,恨恨说了句:“不识抬举。”一抖马缰,在扈从的簇拥下,向他投宿的驿站方向飞驰而去。 这会儿,城门未开,进不了城,年年的情况却耽搁不得了。燕蓉身边有懂医术的,而且,他们因要远行,随身带有不少药材。 驿站中,燕蓉心中担忧,尚未入睡。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亲自提了灯笼迎了出来。 远远的,她便见到段琢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身上披着段琢的斗篷,长得几乎要到地上,兜帽拉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红得过分的樱唇。斗篷里却是红红绿绿的粗布衣裳。 燕蓉疑惑:“阿琢,她是?” 小姑娘掀了兜帽,露出一张精致得过分的小脸,黑白分明的杏眼水汪汪的,两颊绯红,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师父。” 燕蓉吃了一惊:“郡主,你这是怎么了?” 段琢道:“进去再说。让棠枝过来给她看看。”棠枝是顺宁郡王赠给燕蓉的丫鬟,之前一直跟在夏拯身边学习医术。 燕蓉应下,伸手要接过年年。段琢手一缩。燕蓉若有所觉,不由分说,将年年半抱半扶在怀中,顺带将手中灯笼塞给段琢,瞪了他一眼:“你给我老实些。” 段琢在燕蓉面前向来没脾气,抢在两人面前为她们提灯照亮,一边笑吟吟地道:“娘这话说的,我哪里不老实了?” 燕蓉顺手将年年的兜帽重新兜上,又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段琢但笑不语。 燕蓉也没在意,正要扶着年年进屋,隔壁院子里,“哐当”一声,门被踹了开来,一道陌生的属于变声期少年的声音响起:“半夜三更,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小爷睡了?你……”声音戛然而止。 院门后,一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的少年叉腰而立。那少年十五六岁模样,皮肤微黑,头发生卷,不羁地披散在脑后,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墨绿暗绣锦衣,光脚趿拉着一双木屐,显然刚刚从被窝中杀出。 他原本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目光恶狠狠扫过,落到段琢面上,顿时呆在那里,一时舌头也打结了,眼睛也直了。 与此同时,烧得迷迷糊糊的年年心头一跳:怀中的任务手册再次发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段段,现在耀武扬威,注定要被截胡。 感谢在2020-03-28 21:06:40~2020-03-30 20:4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波的饺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叶璃纱 17瓶;阿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 20 章 主线任务“姐妹争夫”开启,是否接受?任务说明:长乐侯世子远道求亲,于侧妃为女谋婚,段小郎渔翁得利。 驿站简陋的房间中,孤灯晕出昏黄的光。老旧的木板床随意一个动作,便发出吱呀声响。床脚点着炭盆,驱散了屋中的寒意。年年热度未退,素手拥被,斜倚床头,望着任务手册上新出现的任务,一时无语。 人物表中,长乐侯世子的资料出现。顺宁郡王的姐姐安平郡主嫁给了京城的长乐侯,生下一子一女,长子秦丰比她长三岁,为长乐侯世子;女儿秦雪嫣则和她同龄。 十年前,顺宁郡王去京城朝觐,顺便去探望姐姐。见外甥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一时心喜,留下信物,与长乐侯府定下了口头儿女婚约。回来程王妃得知,死活不同意,此事便不了了之。 三年前,安平郡主过世。因京城路途遥远,常卓年纪小,顺宁郡王身为藩王,无诏不得离开封地,只派人送了丧礼,两边渐渐断了音信。 如今掐算时间,长乐侯世子应该刚刚出孝不久,这是想起曾经的口头婚约了? 屋外,公鸭嗓少年热情的声音传入:“段姑娘,我这里还有两支上好的百年人参,给令妹补补身子。” 段琢声音冷淡:“她是风寒,你送人参是想救人还是害人?” 公鸭嗓少年一噎:“那……等她风寒好了再补也成。” 脚步声向屋内来,显然段琢懒得和他废话。 公鸭嗓少年在后面叫:“令妹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一声,我马上弄来。哎哎哎,段姑娘,别走啊……” “砰”一声,门狠狠砸上,公鸭嗓少年“唉哟”一声,连连呼痛。 段琢进来,看到年年半坐半靠在床头,杏眼半阖,神情恹恹,皱起眉来:“怎么不躺下休息?” 年年道:“刚喝了碗粥,呆会儿还要吃药。”棠枝帮她把过脉后就去抓药煎药了,燕蓉原本要陪她,也被她劝着去休息了。这会儿见到段琢,倒是想起另一事,“琉璃救上来了吗?” 段琢道:“救上来了。她没事,你操心自己就行。”伸手过来探她额头。 年年下意识地一让。 段琢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追逐过去,手贴上了她的额头。 掌下肌肤细腻如脂,热度似乎比先前降了些。段琢不敢确定,低头看年年。小姑娘低垂着眉眼,长睫轻颤,从来冷淡的面容红彤彤的,洁白的贝齿轻咬着红得过分的樱唇,明明病了,倒有一种格外的娇艳动人。 段琢心头一跳,脸庞莫名有些发热。他收敛心神,又去试她手心的温度。年年微微一缩,将手藏到了被中。 段琢心中异样的感觉生起:“你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帮你试试温度。” 她仿佛不愿意被他碰触的样子。若是从前,两人斗得不亦乐乎时也就罢了,这几年,两人关系早就缓和,不说亲密无间,总比她和孟葭之间要亲近得多。可此时回忆起来,她似乎一直在避免与自己产生肢体接触。 他沉默了片刻,若有所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年年不解:“我该知道什么?” 段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两人相处的种种掠过心头,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他忽地俯下身,柔声道:“郡主休要乱动,我试试你的额温。”低头向她逼去。 他是想……额头碰额头? 眼看段琢那张美若天人,不可方物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近,年年呼吸微窒,反射性地伸手抵住他:“段琢……” 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懒得伪装,直呼他名。段琢星眸含笑,眼波流转,那张宜喜宜嗔的绝色面容在近距离下越显得勾人心魂:“怎么?” 年年道:“别这样,我不习惯。” 段琢道:“贾妈妈不都是这样帮你试温的?” 年年丝毫不给面子:“你又不是贾妈妈。” 段琢的玻璃心裂了条缝,如画的黛眉微微蹙起,眸中如有星光摇碎:“咱俩是什么交情?郡主说这种见外的话,可太伤人心了。” 美人含愁,楚楚动人,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儿也不忍拒绝。 年年:“……”妈呀,这是什么妖孽?饶是她知道他的底细,在这样近在眼前的美色攻势之下,也大感吃不消。 眼看段琢再次欺近,她一时避也不是,不避也不是。若不是没力气,恨不得踹他一脚,让他清醒清醒:这妖孽,明知自己是男儿身,还要恃美行凶,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段琢显然是没有这个自知之明的,他素来的性子,只要他想做的事,千方百计都要做到。年年越是不情愿,他反而越不甘心,偏想试试她的反应。 他双手支在她两侧,倾身靠前。眼看就要得逞,忽然,砰砰砰,门响了起来,已经耳熟的公鸭嗓响起:“段姑娘,我寻了些燕窝,送给令妹补身子。” 段琢动作一顿,脸色倏地沉下。 年年忍笑:“你不去看看?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段琢磨牙:“哪来的混不吝?” 门外传来棠枝的声音:“咦,秦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公鸭嗓少年忧愁道:“我送些燕窝过来。段姑娘是不是生我气了,怎么不理会我?” 棠枝应付道:“怎么会?我家姑娘性子是顶顶好的。只是天色已晚……” 公鸭嗓少年恍然大悟,转忧为喜:“是在下思虑不周,该打。那就劳烦姐姐帮我将这些燕窝交给段姑娘。还需要什么只管说。不是我吹牛,我早就料到这里穷乡僻壤的什么都没有,临行前,做足了准备,将京城几大药行的贵重药材搜刮了个遍。” 棠枝婉拒:“秦公子的好意心领了。奴婢不敢代姑娘收礼。” 公鸭嗓少年嘟囔:“这么大规矩!罢了罢了,那我明日再送来。” 屋中,听着公鸭嗓少年的脚步声远去,年年心中一动:姓秦,又是从京城来的,难道这么巧?任务不可能无缘无故触发,莫非,这个一见段琢便走不动道的秦公子,便是远道求亲的长乐侯世子? 思忖间,棠枝敲了敲门,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年年苦着脸,捏着鼻子,艰难地将药灌下。 段琢摇头啧啧:“还是这么娇气。” 年年没好气:“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舌头是木的吗?”这家伙喝药就像喝水一般,两三口灌下,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还特别喜欢嘲笑她喝药怕苦的样子。 段琢哼笑道:“你这是嫉妒我。” 年年:“……”论不要脸,她真比不过段琢。 棠枝收拾了药盏,笑着劝道:“姑娘回房去吧,让郡主早些歇息。明儿醒来,烧就该退了。” 段琢皱眉:“她一个人行吗?” 棠枝道:“有奴婢守着呢。” 段琢倒是想留下来,却也知道不妥。他的秘密,总有一天会暴露于她面前。 不过,他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她就真的一点疑心都没起过吗? 年年没在意段琢的纠结,正在问棠枝:“那位秦公子什么来头,你可知?” 棠枝道:“听说秦公子是和妹妹一起从京城来的,好像是什么侯府的。” 年年问:“长乐侯府?” 棠枝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 果然是长乐侯府世子。年年有些可怜自己了:任务是“姐妹争夫”,她居然要和孟葭争这么一个活宝贝吗?可就凭秦丰这一见段琢就走不动道的德性,她不由深深担心,孟葭母女发现这货的真面目,不肯和她抢怎么办? 段琢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他是长乐侯府的?” 年年心不在焉,随口答道:“父王给我定的娃娃亲,我怎么会不知道?” 段琢一愣,一时心中如打翻了调料瓶,什么滋味都有:“你定过娃娃亲?” * 长夜易过,天色将明,正是好梦正酣时。 驿站数里外,一队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处村寨外。角楼上,负责守夜的百夷哨兵丝毫未察觉到危险的到来,坐在哨望口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盹。 蓦地,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身后,一个手刀劈去,百夷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晕迷了过去。黑影掏出一根绳,迅速将他捆住。这才跳下角楼,将寨门开了一条缝。 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地闪入,最后一个小小的个子,圆圆的脸,一双与年年极为神似的杏仁眼中闪着兴奋,正是常卓,压低声音问道:“小乙,你确定是这里?” 黑衣人化整为零,两人为一队,扑向寨中的一栋栋竹楼,惟余开门的褐衣少年,卓然而立,守在寨门处,正是聂轻寒。 听到常卓发问,他微点了下头。 不一会儿,黑衣人一个个陆续拎着被反绑着,堵了嘴的百夷武士出来,里面许多人甚至连衣裤都没有,光着腿和膀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显然是在被窝中被突袭,毫无防备就沦为了阶下囚。 这一仗,出其不意,胜得不费吹灰之力。 常卓一一甄别,很快看到先前用箭逼着年年不能上岸的两个百夷武士,怒火迸发,二话不说,上去就“啪啪”打了两人各两记耳光。 “世子,”聂轻寒止住他,“当务之急,是问清楚,到底何人授意他们对郡主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秦:你们都闪开,我,岳父大人亲自盖章确认过的女婿,闪、亮、登、场! 段段微笑:你看这里有个形状完美的坑,适不适合埋了你? 小乙默默地拿出了捆人的绳子和堵嘴的臭抹布。 小秦:卧槽,这么凶残的嘛/(ㄒoㄒ)/~~ 感谢在2020-03-30 20:47:25~2020-04-01 20:2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y 25瓶;小小懿二伞 10瓶;波波的饺子 2瓶;8652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 21 章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格洒入,带来久违的暖意,窗外传来鸟雀清脆的鸣叫声。驿站人行马嘶,热闹起来,休憩了一夜的行人又要继续他们的旅程。 年年依旧裹着段琢的大毛斗篷,毛茸茸的风帽压下,遮住了她大半边脸,在棠枝的搀扶下准备上燕蓉的马车。 一夜过来,她热度终于退去,喉咙却疼得更厉害了。驿站条件简陋,几个人商量后,决定由段琢送她回王府,燕蓉暂留驿站,等段琢回来汇合了再出发。 燕蓉见年年小脸苍白,无精打采的模样,不放心地将自己的掐丝珐琅铜手炉塞给了她,又帮她拢了拢衣襟,皱眉道:“阿琢去哪了,怎么还不来?” 年年道:“师父,我不急的。”话音未落,喉口痒意上涌,拿帕子掩着口咳了起来。 燕蓉听得揪心:“你先上车吧,别站在风里。”亲自扶着年年上了马车。 “小妹子怎么咳得这般厉害?扫雪,扫雪,去,找姑娘,叫她把庆善堂的枇杷膏找出来。”熟悉的公鸭嗓咋咋呼呼响起。 段琢温柔动听的声音响起:“多谢秦公子。” 年年动作顿了顿:段琢这温柔得可疑的语气,有人要倒霉啊。她心中默默为公鸭嗓少年点了根蜡,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驿站公用的前厅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人,当先一人一袭红裙,发如浓墨,肌似白雪,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容上,修眉如画,星眸含光,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浓眉大眼,锦衣华服的卷发少年,正是段琢和长乐侯世子秦丰。 秦丰没想到能得到段琢回应,喜出望外:“只要能帮到段姑娘,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段琢回眸嫣然一笑:“秦公子真是古道热肠。” 这一笑顾盼生姿,如明珠美玉,灼灼生辉,秦丰看呆再那里,一对眼睛几乎都粘到了段琢面上。 燕蓉见不像样,皱眉唤道:“阿琢。” 段琢笑吟吟地叫了声“娘”。 秦丰回过神来,殷勤道:“这是伯母吗?没想到这般年轻美貌,怪不得能生出段姑娘这样的大美人。” 燕蓉实在看不上他的做派,懒得理会他,关照段琢道:“给我好好把人送回去,少一根头发丝我都不依的。” 段琢叫屈:“究竟谁是您亲生的?” 燕蓉被他闹得绷不住脸:“少贫嘴,我看你是皮痒了。”赶着他上了车。 秦丰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启动,急道:“等等,庆善堂的枇杷膏。”扫雪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将一个瓷瓶递给他,“世子,枇杷膏。”秦丰接过,拔腿就来追马车,边跑边喊,“段姑娘,段姑娘!唉呀,备马,备马……” 车中,年年不忍卒睹地掩上面,心中庆幸程王妃的英明。要不是她坚决反对,自己已经和这货定亲了。 段琢笑吟吟地看着车后狼狈追逐的身影,对年年努了努下巴,佯作漫不经心地道:“这种人,你确定想嫁给她?” 年年总算明白段琢这一番操作所为何来:“你这样挖墙脚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段琢不以为然,“我是再帮你把关。好歹相交一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所遇非人。” 年年不领情:“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定下的婚事我还能反对不成?” 段琢的笑容消失了,沉默片刻,忽地屈指敲了敲车壁。 马车停了下来。 年年狐疑:“你又想做什么?” 段琢看了她一眼,悠然开口:“对方悔婚,这婚事总继续不下去了吧。” 年年:“……”他是打算牺牲色相,将秦丰勾走吗? 她还是小看段琢了,这么放得开。若是平常,她乐得磕着瓜子看热闹,说不定还会为他摇旗呐喊。可如今,主线任务明明白白告诉地告诉她,要和孟葭争这个活宝,到时人被段琢拐跑了,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年年轻咳了声,正色道:“不必这么麻烦。” 段琢挑眉。 年年道:“当年父王和长乐侯府只是口头有约,回来后我娘亲坚决不同意,就没了后续。如今秦世子对你一往情深,我自然要成人之美。”段琢这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脾气,她越这么说,他反而就越没兴趣捣乱了。 段琢似笑非笑:“所以你刚刚故意骗我?” 年年理直气壮:“我骗你什么了?” 段琢牙痒,仔细想来,她先前确实算不上骗他,只是话没说全罢了。他气不过地屈指想敲她的脑袋,年年笑着避开,不小心动作急了,用帕子掩口,又是一阵咳。 她原本苍白的双颊咳得泛起了红,眼睫挂上了生理性的泪水,黑白分明的杏仁眼水汪汪的。段琢一肚子火被憋住,伸手在暗格中拿出备好的热水,倒了一杯给她:“顺顺气。” “段,段姑娘,枇,枇杷膏,给。”车窗外,传来秦丰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跑得急,这会儿头发也乱了,衣衫也乱了,一头一脸的汗,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来。 段琢一肚子闷气正没地方撒去,冷着脸也不接他的枇杷膏,对秦丰道:“不用,你可以走了。” 秦丰一愣,不解刚刚还言笑晏晏的美人怎么忽然就变了脸?陪着笑硬要把枇杷膏塞给他:“庆善堂的枇杷膏是一绝……” 段琢见他没眼色,冷笑一声,忽地劈手夺过药瓶,随手一抛。药瓶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掉入路旁的草丛。随即,他理也不理傻眼的秦丰,屈指又敲了敲车壁。 车夫打了个响鞭,马车再次驰出,留下少男心碎成一片片的秦丰抓耳挠腮:他到底哪里得罪美人了? * 回到郡王府刚刚巳时。 顺宁郡王去了指挥使衙门,不在王府。于侧妃带着孟葭迎接她。一见她,于侧妃就对着段琢千恩万谢,又拿出帕子按着眼角的泪花:“郡主可算回来了,这一整夜的去了哪里?真叫人担心坏了。” 孟葭眼睛红红的,过来拉住她的手:“姐姐你没事吧?我一整夜都在担心你,幸好小乙今早回来,说你被段姐姐救了。” 年年抓到了重点:“聂小乙回来了?” 孟葭“嗯”了声:“和寿哥儿一起回来的。本来我想跟寿哥儿一起去找你的,他偏不让。” 年年一愣:常卓并没有来找她,而是给段琢捎了口信,请段琢将她送了回来。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要骗孟葭,没来找她的这段时间,他和聂轻寒去做了什么? 于侧妃道:“孟葭,郡主累了,让她早些回去歇息吧。” 孟葭道:“我送姐姐回去。” 年年婉拒:“孟葭也一宿没睡好,好生歇息吧。” 段琢知道她不待见于侧妃母女,帮腔道:“我送她回去便成。” 孟葭现出失落之色:这些年,她努力讨好年年,年年却始终对她若即若离,反而和身为外人的段琢更为亲近。 年年回了兰心苑。 纵是隆冬,兰心苑中依然花木葱茏,墙角的腊梅开了,花影横斜,暗香浮动。一个面生的的小丫鬟站在树下,踮着脚折下了一枝梅花。 年年看得皱起眉来,扬声唤道:“琉璃。” 折花的小丫鬟听到动静,回转身来,看到她慌忙下拜:“参见郡主。” 年年不理她,又叫了声“琉璃”。 帘子掀开,贾妈妈从里面匆匆走出,见到她露出喜色:“郡主回来啦。” 年年叫了声“妈妈”,问她道,“琉璃呢?”段琢说琉璃被救上来了,应该跟着孟葭他们一起回来了才是。 贾妈妈看了一眼拜伏在地的小丫鬟,欲言又止。 年年看出端倪,沉下脸来,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咳。贾妈妈大急:“郡主这是怎么了?”忙叫来个三等小丫鬟,吩咐道,“快去竹涛院,请夏大夫来一趟。” 一直默不作声的段琢开口道:“外面冷,进去说话吧。” 屋中点了炭盆,暖香袭人。低垂的锦幔后不见人影,到处都静悄悄的,不光是琉璃,其他几个大丫鬟都不在。年年看在眼里,开口道:“妈妈,到底怎么回事?” 贾妈妈抹着眼泪道:“老奴没用。于侧妃说琉璃失职,没有保护好郡主,把她赶出去了。老奴护不住她。可怜琉璃还发着高烧,老奴怕那些婆子粗手粗脚的乱来,又知道几个丫头感情好,就让珍珠她们都去送她了。” 年年问:“外面那个,是于侧妃送来的?” 贾妈妈“嗯”了声:“她是于侧妃陪房高妈妈的小女儿,于侧妃禀了王爷,王爷赐了她名叫琥珀。”特意和兰心苑的几个大丫鬟排名,显然是送来顶替琉璃的。 年年嗤了声:“她倒是厉害,知道找父王撑腰。” 贾妈妈愤愤道:“这些年,王爷对她越发信任了。” 六年前,年年借着离家出走失忆之事,将兰心苑的人全部清洗了一遍;于侧妃却也凭着对顺宁郡王温柔小意,以情动之,逃过重罚。两人一番交锋,她虽略占上风,但也没能将对方彻底压倒,于侧妃依旧掌了郡王府的中馈。 这些年,于侧妃表面对年年越发体贴照顾,曲意奉承,实则一直试图再度将手伸进兰心苑。这次的落水事件,终于给了她一个机会。 琉璃是兰心苑丫鬟之首,深受倚重,除去她就等于除去了兰心苑一条臂膀。于侧妃当真会挑人下手。 贾妈妈担忧道:“郡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年年摸着怀中手炉上的掐丝花纹,神情冷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1 20:24:49~2020-04-03 20: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uz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波波的饺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zy、21704113 12瓶;波波的饺子 5瓶;小小懿二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第 22 章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隔扇斜斜射入,剪散铜鎏金银三足螭纹香炉中袅袅轻烟,暖香愈浓。 年年葱根般纤细白皙的玉指在铜质的手炉上慢慢摩挲,精致的玉容上一片森冷:“把人接回来便是。我看谁敢拦着。” 她可是嚣张跋扈的反派,吃什么也不可能吃下这种哑巴亏。何况,这正是完成主线任务的一个契机。 贾妈妈且喜且忧:“琥珀是王爷同意送来的,琉璃的事在王爷那里过了明路,老奴怕王爷知道了会气恼。”她家郡主再厉害,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王府中毕竟还是要由王爷做主。 年年道:“妈妈放心,我自有对策。妈妈去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跟我一起接人。” 贾妈妈对她向来言听计从,连忙应下。 段琢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够不够?不够的话你求求我,我也给你帮忙。” 年年睨了他一眼:“不求你就不帮我了?” 那一眼,眼波横流,含笑生辉,段琢心头莫名乱跳了几下,一时脑中竟空白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那是自然。” 年年撇了撇嘴:“谢谢,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最大的忙了。”她又不是解决不了。段琢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不计后果,手段又狠,事情让他掺和一脚,搞不好反而坏了她的事。 段琢:“……”莫名扎心怎么回事? 年年插完刀,丢下段琢,叫了平时服侍她梳头的小丫鬟绣球服侍她进内室换衣裳。她身上还穿着劳婆婆给她的红袄绿裙。 她换了件浅碧色百蝶穿花对襟通袖袄,霜色遍地金云蟒纹马面裙,外罩出风毛石青缂丝面银鼠皮内里斗篷。又在头上簪了支赤金镶珍珠蝴蝶簪,配上赤金珍珠蝴蝶流苏耳坠和珍珠手串。 铜镜中,映出了小少女犹带病容的精致脸庞,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仿佛透明,乌檀似的长发漆黑亮泽,远山眉不描而翠,杏仁眼黑白分明,小小的翘鼻,淡粉的嘴,没有多少血色的两颊婴儿肥未褪,剔透得仿佛冰雪琉璃堆就。 这张皮相,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清冷美丽了。 绣球不由看呆了。见年年起身,才回过神来,抱起换下来的衣裳,迟疑道:“郡主,这些衣服怎么处理?”外面披着的斗篷也就罢了,里面几件衣服实在太过粗劣,郡王府中连下人都不会穿,也不知郡主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穿上这个? 年年道:“斗篷洗净还给段姑娘,其它丢了吧。”绣球应下,正要下去,年年忽然又叫住她,“等等。” 绣球站住。 年年久久不语。眼前仿佛又浮现昨夜,聂轻寒望着她这一身村姑装愕然的模样。雨夜宁静,灶火昏黄,没有加糖的姜汤,被扑了一脸灰的她,抱着半晕迷的她披星戴月、焦灼回城的少年…… 年年心中叹了口气,改了主意:“把衣服洗净,收起来吧。” 绣球应下。 外面,贾妈妈已经把人召集齐了,还帮她备了顶软轿。 年年走出屋子,便看到了从刚刚起,就一直跪伏在地的琥珀。一夜的雨,腊梅树下残花满地,泥泞不堪,琥珀的衣裙、膝盖、双手都落在泥水里,没有得到她叫起的话,跪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年年想了想,扭头向她,问:“你可知错?” 琥珀战战兢兢:“奴婢,奴婢不知。” 贾妈妈向来和年年配合默契,好心提醒道:“郡主惜花,向来不许人动院中花草。” 琥珀想到被她折下的那枝腊梅,心头大惊,叩首道:“奴婢罪该万死。” 年年摩挲着手中刚刚拿上的金镶玉如意,微微一笑:“罪该万死倒不必,将功赎罪便是。就不知你愿不愿意?” 琥珀忙道:“愿意,奴婢愿意。” 年年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给我领路,去接琉璃。” 什么?!琥珀顿时脸色发苦:“郡主,这……”琉璃是怎么被赶出去的,她一清二楚,郡主这话,是逼她和旧主决裂啊。 年年理也不理她,径直上了软轿。 贾妈妈道:“琥珀姑娘愿意将功赎罪,郡主才指了条明路。你若不愿,郡主仁慈,不会勉强,不过,希望琥珀姑娘以后不会后悔。” 琥珀面色如土:仁慈?这位什么时候和这个词沾过边?当年为了一匹马,差点把聂小乙打死;如今为了一枝花,把她送去当花肥也不是不可能。 贾妈妈意味深长地道:“琥珀姑娘,针无两头尖。” 琥珀一个激灵,心知贾妈妈在提醒她,不要想着脚踏两只船。她瑟瑟发抖,不敢再迟疑,追上去道:“郡主,奴婢给您引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院外走,出了垂花门,沿着青砖铺成的甬道往东北方向走,再出一道角门就是紧挨着王府的长顺巷。长顺巷是郡王府家生子聚居之处,琉璃的爹娘也住在那里。 这番动静早有人飞报给了于侧妃。 于侧妃放下手中的账本,目光微动,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情形,她的心腹娄妈妈走进来报:“娘娘,好消息,京城长乐侯府的世子和姑娘前来拜访。” 于侧妃一怔。她是府中的老人了,当年那段娃娃亲公案别人不知,她和娄妈妈都是知道的。程王妃为了顺宁郡王擅自许亲,生了好大的气,她却暗暗羡慕。 长乐侯府簪缨世家,主母又是自家的姑奶奶,虽是远嫁,可那是京城,嫁进去以后是要当侯夫人享福的,去哪来找比这更好的婚事?程王妃不想要,她要。 前几年,安平郡主过世,两家断了来往,她还觉得遗憾,没想到,长乐侯世子竟会上门来。千里迢迢地过来,除非是家中败落了来打秋风,否则,除了亲事,还能为了什么? 于侧妃的心思活泛起来,问娄妈妈道:“长乐侯世子和姑娘相貌如何,穿着如何?” 娄妈妈笑道:“世子相貌堂堂,穿着青地织鹤云锦鹤氅,簇新的大毛披风,腰上的玉带光灿灿的,发冠上的东珠有拇指那么大。秦姑娘也像个仙女似的,身上的裙子不知是什么衣料做的,光灿灿的,每走一步,裙摆的色泽都会变化。” 那是霞光锦,百金一匹,有价无市。 于侧妃露出笑来:“快请他们进来。王爷也该回来了,速速给他送信,再把世子和二姑娘请过来,招待客人。” 娄妈妈请示:“那郡主那边?” 于侧妃冷笑:“让她闹,等王爷和客人来了,你再来报。” 娄妈妈会意:“到时被客人知道了,可不关娘娘的事。不过要老奴说,郡主这性子,哪配得上人家,要配也得……” “郡主身份尊贵,妈妈慎言。”于侧妃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盈盈地吩咐道,“把王爷前阵儿赏我的君山银针寻出来,招待贵客。” 另一边,年年已经到了长顺巷。午时未到,王府的家人多半都在当差,倒有不少没留头的小娃儿跑出来看热闹。 琉璃的爹娘哥哥都在府中当差,听说了琉璃犯了事被送出来,几乎魂都吓飞,赶紧都请假回来了。 年年到的时候,琉璃正伏在她娘怀中哭,几个特意来送琉璃的兰心苑大丫鬟却已回去,想来她们在路上错过了。 琉璃见到年年来,大吃一惊:“郡主怎么来了?”忙抹了泪站起来,张罗着请她坐。琉璃的哥哥更是手足无措,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后,眼睛都不敢抬,忙不迭地回避。 年年见琉璃家小小的一个院子,三间瓦房,院子里还打了口水井,种了几畦菜,七八只肥壮的母鸡满院撒着欢,实在局促,摇头婉拒道:“不坐了,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琉璃一家都喜出望外,又觉不安。琉璃惶恐道:“奴婢过错在身……” 年年打断她:“你是我兰心苑的人,有没有过错,我说了算。” 琉璃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原本像她这样的大丫鬟,以护主不力的名义被送出来,名声全毁,一辈子等于完了。郡主却没有放弃她。她在郡主身边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郡主说出这句话,得顶着多大的压力? 年年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要是连自己院里的人都护不住,你才该哭呢。” 一行人重又出发。行到角门处,便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拿着绳索堵在门口,虎视眈眈,见到她们过来,都迎了过来。 娄妈妈从人群中走出,带头向年年请安道:“见过郡主。” 年年倚在轿中,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的金镶玉如意,眼皮都不抬一下,示意轿子继续前行。 娄妈妈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一拥而上,拦在轿前,堵住了去路。娄妈妈脸上堆出笑来:“郡主,请留步。” 年年淡淡唤道:“琥珀。” 琥珀一个激灵,硬着头皮上前:“谁敢拦郡主?” 娄妈妈一愣,冷笑道:“你这小蹄子,忘了是谁抬举你的,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又对轿中道,“老奴怎么敢拦郡主?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琉璃犯了错,又有病在身,岂能再让她留在郡主身边,害了主子?还请琉璃姑娘回头。” 琥珀第一句出口了,后面的话也就不难说出了,上前呛声道:“郡主的人,郡主想带回去就带回去,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娄妈妈怒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 “娄妈妈,”年年清冷的声音从轿中响起,“我记得琥珀是我院里的人了,吃谁的里,扒谁的外?” 娄妈妈语塞,心中气堵,索性避开这个话题,傲慢地道:“郡主再尊贵,总尊贵不过王爷,送走琉璃姑娘可是王爷的意思。来人,请琉璃姑娘回去。” 她身后的几个婆子齐齐应下,拿起绳索,如狼似虎般往轿后的琉璃扑去。 年年看向琥珀。琥珀如芒刺在背,不得不上前斥道:“郡主在此,你们敢放肆!” 娄妈妈被她气得心口疼:“职责所司,还请郡主见谅。” 跟着年年来的婆子们见势不对,上前阻拦。双方你推我扯,顿时乱成一团。 娄妈妈见己方占不了便宜,扬声道:“遣送琉璃是王爷的命令,你们违逆王爷的命令,就不怕王爷回来追究?” 兰心苑的婆子一滞,顿时被对方冲破一个口子,眼看就要抓到琉璃。年年适时开口:“谁敢碰琉璃一根手指头,休怪我回头要了她的狗命。” 娄妈妈带来的婆子动作顿时卡住,面面相觑:这位郡主可不是什么善主,聂小乙前车在鉴,她们只不过是奴仆,若被她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不死也得半条命。 娄妈妈脸色微变:“郡主说这话,就不怕……” 年年打断她,对她示意道:“你过来。” 娄妈妈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疑惑地走到轿前。 年年道:“再近些。” 娄妈妈又靠近了些。 年年扬起手,“啪”一声,手中的金镶玉如意狠狠地扇上了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3 20:16:29~2020-04-04 20: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湫兮如风` 20瓶;uheryija宜家 5瓶;波波的饺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 23 章 丹桂堂中其乐融融。 阳光透过沉香木镂雕岁寒三友槅扇照入,屋子四角各摆了一个赤铜镂雕莲花炭盆,将屋中熏得温暖异常;光可鉴人的青砖地上,摆了两个红地织锦弹墨拜垫。秦丰穿戴华丽,领着个身形纤弱,楚楚动人的美貌小姑娘盈盈下拜:“见过舅舅。” 刚刚赶回的顺宁郡王满面是笑,亲自下来,一手一个,扶起秦丰和秦雪嫣道:“快快起来。一晃十年,上次舅舅见到你们时,丰哥儿和嫣姐儿还没我的腰高,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秦雪嫣细细柔柔的声音响起:“舅舅的模样却一点都没变。”她今年刚刚十四,生得削肩楚腰,袅娜风流,巴掌大的瓜子脸天然血色不足,一对翦水瞳子雾蒙蒙的仿若含愁,和秦丰的高大健壮,活力无限完全是两个极端。 顺宁郡王听得高兴,谦逊道:“老啦,老啦。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变?”又叫常卓和孟葭跟两人见礼。 孟葭娇娇憨憨地笑道:“父王没回来前,我们已经和表哥还有嫣表姐认识啦。”晃了晃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这是嫣表姐送我的见面礼。”那镯子洁白莹润,通体无瑕,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秦雪嫣赧然道:“些许小玩意,表妹喜欢便好。” 常卓道:“表哥也送了我一把波斯来的匕首。” 顺宁郡王越发高兴:“好,好,你们兄弟姐妹和睦就好。”他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下来,“当年我和你们母亲也是最好,只可惜上天不恤,她怎么就早早去了?”说着眼中泛起泪光。 秦雪嫣的眼睛也红了,雾蒙蒙的眸中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娘临终前有言,让我们在出孝后一定要来静江府一趟,一来看望舅舅,略尽孝心;二来也为哥哥的亲事。” 说到亲事,在场众人神情顿时各异。顺宁郡王想起当初程王妃的极力反对,神情尴尬;于侧妃目光闪烁;常卓和孟葭则是一头雾水。 常卓讶异:“表兄原来定亲了。”秦丰的亲事自有他父亲做主,怎么要来找顺宁郡王? 秦雪嫣道:“当初舅舅在京,和母亲有约,两家要再结秦晋之好。” 常卓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表兄不远千里而来,是来求亲的。怪不得,表兄本是活泼的性子,自从父王回来,却一直是表姐在答话,看来是不好意思了。就不知,父王当初许的是谁?按道理,应该是郡主姐姐,二姐虽然好,惜乎是庶出,和长乐侯世子的身份并不匹配。 奇怪的是,这求亲之事本当父母做主,姑母故去,可长乐侯还在,怎么会要表兄表姐两人自己出面?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顺宁郡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令尊身子可好,这桩婚事他如何说?” 秦雪嫣蓦地再次下拜,抽泣出声。秦丰见妹妹动作,也跟着跪下。 顺宁郡王愕然:“这是怎么了?快快起来!” 秦雪嫣含泪道:“舅舅不知,父亲他恨不得逼死哥哥。” 原来,长乐侯有一爱妾,出身乐坊,色艺双绝,极得宠爱。安平郡主身故后,长乐侯一心想扶正爱妾,无奈她身份太过低微,人人反对。长乐侯为爱妾张目,竟动了歪主意,为那爱妾的兄长捐了个小官,抬高身份,又要将爱妾的一个侄女许配给秦丰。 秦丰再草包,也是世家公子,出身高贵,怎么愿意娶一个乐坊女子的侄女?长乐侯却色迷心窍,铁了心要做成这桩婚事。走投无路之际,服侍过安平郡主的老妈妈忽然想起十年前这桩口头婚约。兄妹俩一商量,索性带着安平郡主的部分嫁妆跑来了静江府。 顺宁郡王听得勃然大怒:“长乐侯也太过糊涂了。”美色谁不爱,他后院收集的美人也不少,可为了美色不顾人伦礼法,坑害儿女,这得多糊涂才能做出这种事!真真是枉为人父。 秦丰瓮声瓮气地开口道:“还请舅舅为我做主。” 秦雪嫣忧虑道:“就怕父亲一意孤行,背着哥哥定下亲事。” “你们放心,”顺宁郡王将他们拉起,“我这就遣人去找你父亲。你的亲事,十年前舅舅和你母亲就已说定,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他总不能叫你毁亲再娶。” 秦家兄妹闻言,两颗心都落回了肚中。当年口头定下婚约后,顺宁郡王回了静江府,等长乐侯府正式找了媒人上门商量亲事,顺宁郡王的口风就变了,只说女儿还小,王妃找高人算了命,不能太早定亲。当时长乐侯府就觉得,顺宁郡王府只怕要反悔。这次上门,他们也是实在没有法子,拼得一试。 还好,顺宁郡王并没有否认婚事。 顺宁郡王看了一圈:“怎么没见福襄,她还没回来吗?” 于侧妃道:“回来了。郡主受了风寒,妾身劝她回去歇息了。” 顺宁郡王皱眉:“她身子怎么样了?” 于侧妃正要回答,外面忽然一阵动静闹腾。顺宁郡王不悦道:“怎么回事?” 外面小丫鬟禀道:“娄妈妈来了,说有关于郡主的急事求见侧妃。” 于侧妃道:“妾身去看看。” 顺宁郡王道:“既然和福襄有关,叫她进来回话吧。” 很快,帘子掀开,娄妈妈低着头捧着脸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落在地,哭天抢地地喊道:“王爷,娘娘,请你们为老奴作主啊。” 于侧妃吃惊:“妈妈这是怎么了?” 娄妈妈将捧着脸的手放下,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娄妈妈的脸上高高隆起一道,一片红肿,中间已经破了皮,显然被什么打伤。 于侧妃变色道:“谁下的狠手?” 娄妈妈哭道:“是郡主。郡主非要将犯了事的奴婢接回,老奴竭力劝说,郡主恼了,就,就……” “好了!”顺宁郡王面沉如水,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娄妈妈伏地请罪:“老奴无用,不能劝说郡主。” 顺宁郡王脸色更差了,早知道娄妈妈进来是禀告这些破事,他断不会让她进来。秦家兄妹还在呢,听到女儿这种横凶霸道之事,让人家怎么想。还怎么愉快地结亲? 于侧妃见状,抢先责骂道:“郡主向来好性儿,定是你这老货不知轻重,冲撞了她,这才惹怒她。” 娄妈妈流着泪,不敢分辩,脸上的伤痕红肿得瘆人。 屋中一时静可闻针。忽然,一道钦佩的声音响起:“郡主表妹可真是爽利人。” 常卓和孟葭:? 顺宁郡王:?? 于侧妃:??? 没来得及捂住秦丰嘴的秦雪嫣不由扶额。 秦丰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不明所以:“难道不是吗?堂堂郡主,接个奴婢还要被人说三道四,换了我,我也得抽她。” 顺宁郡王:“……”忽然无言以对。 于侧妃和娄妈妈一口老血憋在了喉口:有些话心知肚明,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她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位长乐侯世子居然会大喇喇地就这么说了出来。 顺宁郡王的心情好了些,微微露出笑来:“福襄现在人在哪里?” 娄妈妈一口气还没顺,颤巍巍地答道:“郡主回兰心苑了。” 顺宁郡王道:“叫她过来。” 秦雪嫣柔声细语地开了口:“郡主受了风寒,不宜辛苦,还是我们去探病吧。” 娄妈妈还没顺好的气又梗上了:你们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能把我的脸打成这样,她生龙活虎着呢,需要探哪门子的病? 顺宁郡王笑道:“如此甚好。”又对常卓道,“你陪着丰哥儿一起去看看你姐姐。” 于侧妃的心咯噔一下:秦丰和郡王府关系虽近,到底是外男,顺宁郡王同意他去兰心苑看福襄,难道是默认了两人定亲?那她的孟葭怎么办? 这些年,她一直在帮孟葭物色夫家,可静江府僻处西南,她平日往来结交不过是些乡绅小官,放眼看去,又有哪个配得上她的孟葭? 秦丰虽然有些口无遮拦,可身份高贵,相貌堂堂,又是知根知底的,她的孟葭,只怕再碰不到这么好的姻缘。 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妾身也一起去看看吧。郡主昨儿落了水,听说的时候妾身的魂儿都飞了,多亏了聂小乙……” 顺宁郡王一怔:“和聂小乙有什么关系?” 于侧妃“唉呀”一声,瞥了秦家兄妹一眼,现出懊恼之色:“妾身说错了,郡主获救和聂小乙无关。” 欲盖弥彰,反叫人心生疑惑,愈想究根问底。 * 秦丰和孟葭婚事敲定的消息传来时,年年正坐在兰心苑书房的紫檀玫瑰椅上,一手握书卷,一手搭了块雪白的杭绸帕子,由着夏拯帮她把脉。 听到贾妈妈带来的消息,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目光不离书卷。贾妈妈和夏拯对视一眼,不由露出担忧之色。当年的事他们隐约知道一点,明明是郡主的亲事,怎么就忽然飞了? 顺宁郡王过来时,正碰到夏拯退出,叫住他问道:“福襄身子怎么样了?” 夏拯忙向他行礼:“王爷。”回禀道,“郡主已无大恙,只是病去如抽丝,这咳疾尚要七日方能好全。” 顺宁郡王道:“有劳夏先生,只要福襄能早些好,需要用什么药,只管和本王说,不计代价。” 夏拯应下,退下去开方子。 年年惊讶地看向顺宁郡王,玩笑道:“父王怎么忽然对我这么好,不会是做了什么对我不起的事吧?” 顺宁郡王面露尴尬之色,示意屋中下人都退下,期期艾艾地道:“聂小乙救你的的事父王知道了。他于你有恩,父王也不亏待他,已经给他销了身契,又写了封荐信给青鹿书院,送他去那里读书,以他的聪明,定能谋个前程。” 果然,种种剧情,到最后都是为男主的成长服务的。不过,这也是聂小乙应得的。 顺宁郡王见她不说话,又道:“你放心,这事不会传出去坏你名声,父王会为你再挑个如意夫婿。” 年年挑眉,直接问道:“孟葭的婚事,原本是我的?” 顺宁郡王神色僵住,半晌才含糊道:“这事秦家知道了。他们会帮你保密……”他望着女儿清澈的眼睛,不再徒劳解释,“福襄,你要什么补偿?父王会尽力满足。” 年年要的就是这一句:“什么都可以?” 送走顺宁郡王,年年翻开任务手册,看着“姐妹争夫”的任务完成进度,抿嘴微微而笑。 成功地把秦丰这个二傻子甩了+推动了男主的成长之路+捞到顺宁郡王的补偿,再加上于侧妃为了孟葭的婚事急于求成,露了马脚,好日子快到头了。这一把,她赚大了。 她心中高兴,索性走出屋子,拿了根插瓶的孔雀尾羽逗引廊下挂着的金丝雀,把金丝雀惹得在笼中胡乱扑腾。 正玩得开心,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清朗沉稳的声音:“郡主。” 年年回头,看到身后,聂轻寒布衣芒鞋,身姿笔直,立在离她三尺处。他不再是家丁的打扮,凝望着她,如墨剑眉微蹙,幽黑的凤眸中神情难辨。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主动找她? 聂轻寒忽地跨前一步,低头几乎贴到她耳边,轻声开口:“郡主想不想找侧妃娘娘报仇?” 年年一愣:他是觉得她受了委屈,来打抱不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小乙超护短哒!虽然他不肯承认。 感谢在2020-04-04 20:58:38~2020-04-05 20:2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波波的饺子 3瓶;865298 2瓶;甘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第 24 章 暮色四合,西风卷过重檐庑顶,歇山转角,吹动浮瓦风铃。万点灯火如散落星子,次第亮起。 铜马街角,东江之畔,清江楼灯火辉煌,笙歌阵阵。 年年独自坐在二楼雅间中,要了一壶茶,自斟自饮。窗外东江浩渺,如一条玉带将静江城抱于怀中,隐隐可见对岸群山叠嶂,如一幅上好的泼墨山水。 外面传来店小二殷勤的声音:“就是这里了。”有脚步声夹杂着叮铃铃的银铃声响起,然后是门带上的声音。 年年抬头看去,露出意外之色。 来人衣着鲜艳,头上、手足俱戴着繁复的银饰,赤着一双玉足,脚踝上的银饰缀着银铃,随着走动发出叮铃铃的声响,分明是个百夷女子。 这百夷女子生得极为娇美,弯弯的眉,细长妩媚的眼,红唇丰润,脖颈修长,举手投足俱是风情,谜一般看不出年岁几何。 百夷女子的目光也落到了年年面上,细细打量,半晌,嫣然一笑:“没想到,程柔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年年脸色微变,程柔正是程王妃的闺名,少有外人知,自程王妃去世后,更是很久没有提起过了。 她问道:“请问夫人是?” 百夷女子懒洋洋在她对面坐下:“原来你不认得我了,不过也正常,七年前,你才一丁点大。” 七年前?年年心中一动,蓦地失声道:“你是蓝胭脂!” 百夷女子托腮而笑:“小福襄想起我了啊。” 年年的脸色凝重起来,手悄悄摸到了袖中的匕首:这位蓝胭脂不是旁人,正是当年被顺宁郡王领回家,因妒生恨,害死程王妃,又将小福襄掳走的百夷美人。 聂轻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要安排自己见她?和找于侧妃报仇又有什么关系?蓝胭脂又为什么愿意来见她? 蓝胭脂看出她的疑惑,轻笑一声:“你是不是想杀了我为你娘报仇?” 年年淡淡道:“既然知道,你还敢来见我?” 蓝胭脂眼波横流:“我为什么不敢?害死你娘的罪魁祸首又不是我。” 年年一愣,心中无数念头闪过,隐隐有了猜测:“是谁?” 蓝胭脂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道:“是于宛娘那个贱人!她当年把我们都坑了。” 果然,和于侧妃有关。 聂轻寒守在门外立柱的阴影中,不知等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年年走了出来。两人目光对上,聂轻寒问:“她把证据给你了?” 年年“嗯”了声,顿了顿,轻声开口:“谢谢你。” 她才知道,她落水的那个晚上,他一夜未眠,和常卓汇合后,马不停蹄,带着常卓的私卫,奇袭了百夷人的村落,擒获了不少百夷勇士。蓝胭脂的儿子正在其中。 蓝胭脂的儿子当初在清江楼和常卓起了冲突,吃了大亏,怀恨在心。结果不久之后,有人送来线报,知道常卓会在那日出城送行。蓝胭脂的儿子带了人特意在路口埋伏,想要报仇。聂轻寒这些年,在市井三教九流中结交了不少人,无意中探得消息,这才有他后来的驰援。 当时送线报的人还给了一大笔银钱,要百夷人借机想法子要了年年的命。 蓝胭脂之所以愿意见年年,告诉她当年的真相,也是因为想要凭手中的这些证据换回儿子。 聂轻寒淡淡道:“不必谢我,我只是还郡主昔日之情。以后,就两清了。” 年年沉默片刻,拢了拢身上的玄色暗纹斗篷,轻轻开口道:“聂小乙,我现在不想回去,陪我去江边走走好不好?” 因着刚刚的事,她显然情绪不高,裹在玄色斗篷中,雪白的小脸上脸色恹恹的,低垂着眉眼,别有一种令人心疼的楚楚之姿。 聂轻寒道:“郡主该回去了。再晚,府里的二门该锁了。” 这个人,怎么这般不近人情,和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年年抿了抿嘴,懒得和他说,下了楼脚步一转,直接往江边走。 聂轻寒唤道:“郡主!” 她充耳不闻,脚步加快了几分。 聂轻寒无奈,身形一晃,拦在了她面前。 年年知道他的本事,存心要拦她的话,她肯定不过去,不由眼眶一红,竭力忍住道:“聂小乙,你就没有难过的时候吗?” 她没有见过程王妃,母女情不深厚,可在成为福襄的这些年,她实实在在受到了程王妃的荫庇:贾妈妈、夏拯都是程王妃给她留下的人;顺宁郡王也因程王妃的缘故,对她这个女儿颇为顾念;还有婚事,若不是当年程王妃的极力反对,与秦丰定亲的就该是她了。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正当韶年,却死在了她所信赖的人的算计与阴谋中,死得实在冤枉。她在绝望自杀之际,想到年幼失恃的儿女,心中该有多痛苦。而她死后,年幼的儿子为仇人诱哄,将仇人视若至亲。 聂轻寒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她眸中泪光,不由怔住。年年再绕过他时,他没有再拦。 年年站到了江岸上。 晚风吹过,碧波映月,浪涛拍岸,银色的月辉洒满江面,水天尽处,小舟飘荡,仿佛融入了如画的群山中。 年年的声音仿佛也缥缈在江面:“送线报给百夷人的,是不是也是她?” 她没有说这个“她”是谁,聂轻寒却立刻明白过来,“嗯”了声。 年年问:“她为什么这么狠?” 聂轻寒道:“郡主心里明白。” 是啊,年年明白,无非是程王妃挡了“她”的路,而自己挡了“她”女儿的路。可仅仅如此,“她”就能下手害人性命吗?这个女人的心肠比自己这个反派还要更为歹毒。 “她该死。”为了枉死的程王妃,也为了差点丧命在东江之中自己。 聂轻寒道:“如今她是死是活,全在郡主的一念之间。” 闻言,年年偏头看向他,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片澄澈。 聂轻寒不明所以。 年年问道:“聂小乙,你刚刚说我们以后两清了?” 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聂轻寒顿了顿,看着远处的江面,轻轻“嗯”了声。 年年欣慰地道:“太好了。” 她一直提心吊胆,聂小乙说欠她两次,江中救她还了一次,还有一次,她真怕到最后剧情结束,她罪有应得时,他要还她的情,让她功亏一篑。 聂轻寒:……莫名有些心塞怎么回事? 两人回到郡王府时已近三更。郡王府大门紧闭,重重屋宇隐没在淡淡月色中,檐下写着“顺宁”字号的灯笼大半已熄灭。 聂轻寒带着她到了直通厨房的那道角门,滕远舟正等在那里,边揉着眼睛边开门放了他们进来。 内院是于侧妃的势力范围,要进二门滕远舟就没办法了。 年年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一脸信赖地看向聂轻寒:“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聂轻寒:“……”她非要在江边散步,不肯回来时,他还以为她对怎么回内院胸有成竹,合着这竹子是他? 她抱紧斗篷,杏眼盈盈地望着他,白瓷般的小脸在寒风中冻得有些发青。他心中叹了口气,认命地半蹲下道:“上来。”门走不通,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翻墙。 年年轻车熟路地趴上他的背,关照道:“你翻墙的时候稳着些。” 她说话时就趴在他耳边,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耳畔,带来丝丝痒意;如兰的气息萦绕鼻端。聂轻寒身子微僵,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和她拉开距离。 他背着她,寻到一处偏僻的墙,动作利落地一跃而过。 年年只觉如腾云驾雾般,瞬间升高,一颗心高高荡起,还未落下,人已稳稳落了地。她睁开眼,敏捷地从他的背上滑下,不吝惜夸奖:“聂小乙,你真厉害。” 聂轻寒垂于身侧的手虚握了下,声音淡淡:“郡主快些回去吧。” 年年向前走了几步。聂轻寒回身要原路返回,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奔回,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到了年年亮如星子的明眸。 两人对视片刻,年年凶巴巴地开了口:“聂小乙,你得送我回兰心苑。” 聂轻寒的目光落在她攥住他的手上。小姑娘的手雪白柔软,肌肤晶莹,手指纤细修长,小巧的尾指染了丹蔻,指甲盖上绘了精致的牡丹花纹,十分漂亮。这会儿,因为过于用力,半透明的雪肤下,青筋微微凸起。 他忽地明白过来:她在害怕,害怕一个人在漆黑的深夜里,穿行过空无一人的偌大王府。 没有等来他的回答,她攥住他衣袖的手越发紧了:“聂小乙?”她越说越快,似在为自己壮胆,“做人要善始善终。” 他唇角现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垂下眼,轻轻“嗯”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小天使(づ ̄ 3 ̄)づ~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端小木 2个;曼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又长又霸气的名字、漂亮的金色、波波的饺子、贫穷如我竟然在晋江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 25 章 月亮躲进了云层中,星光黯淡,婆娑的树影在风中舞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巷道中,传来清越的梆响声。 夜已深,风露愈重,年年将身上的斗篷又裹紧了些,加快了脚步。刚刚走到兰心苑前的杏林,一个人影忽然蹿出,把她吓了一跳。 聂轻寒不动声色地拦住她前面,低声喝道:“谁?” 那人压低声音:“是奴婢。” 年年听着声音熟悉,定睛看去,却是常卓的丫鬟知文。聂轻寒也认出了知文,默默退到了一旁。 年年微讶:“这么晚了,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知文向她行了一礼,匆匆道:“世子命奴婢在这里等郡主的。” 年年神色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知文道:“是侧妃娘娘,不知怎么知道了郡主夜间私自出去的消息,禀告了王爷。这会儿,他们正在兰心苑等郡主呢。兰心苑的丫鬟婆子都被看管起来了,世子怕郡主吃亏,特意赶了过来,叫奴婢在这里守着。” 所以这会儿,一大群人在兰心苑守株待兔吗?年年抬眼望向兰心苑虚掩的大门。于侧妃自从苦心算计,为孟葭谋取婚事后,行事越来越不掩饰了。算常卓这小子有良心,虽然和于侧妃亲近,但心里也还是有她这个姐姐的,知道通风报信。 知文焦急道:“郡主,赶快想个办法吧。王爷好像很生气。”事关女儿家的闺阁名声,换了哪个父亲都得急眼。 年年安慰她道:“别怕,没事的。”她原本没想到这么快就摊牌的,于侧妃非要自己撞上来,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向兰心苑方向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看向聂轻寒:“聂小乙,辛苦你了。” 聂轻寒垂下眼:看来她是不需要他了。也是,有蓝胭脂提供的证据在手,此事揭开,顺宁郡王根本不会再有心力追究她趁夜偷偷出门之事。他根本无需为她担心。 藏于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起。今日之后,他恩情已偿,从此便是陌路人,无需纠葛。 他神色平静,没有说什么,对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年年却又叫住他:“你过几日就要去青鹿书院了吧?” 他看了她一眼,“嗯”了声。 年年道:“我那儿还有些湖笔徽墨,几刀澄心堂的纸,都赏你啦。赶明儿让琉璃给你送去。不叫你白辛苦。” 赏吗?他的小郡主,永远是这般高高在上啊。 树影下,他的神情隐在暗处,并不分明,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好。” 年年踩着月光,独自前行,屈指叩响了兰心苑的大门。 笃笃笃,笃笃笃……寂静的夜里,单调而规律的敲门声格外清晰分明。 红漆兽首的大门缓缓打开,院中通明的灯火再无遮掩,流泻而出,照亮了扶疏花木,以及满院子跪着请罪的仆妇。听到她回来的动静,众人纷纷看过来,带头跪着的贾妈妈和琉璃几个顿时露出焦急担忧之色。 开门的娄妈妈皮笑肉不笑:“郡主总算回来了,让王爷好等。” 年年目光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妈妈的伤好全了?” 娄妈妈两颊肌肉猛地一跳,脸上被金镶玉如意打伤之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年年抬了抬下巴,一贯的颐指气使:“还不带路?” 娄妈妈气得心口疼,心中默念几遍:现在由得她嚣张,过会儿有她的好看。这才稍稍顺气,在前面引路,为年年打了帘子。 年年解下斗篷,丢给娄妈妈,脚步轻盈地转过门口的猫趣图苏绣黄花梨座屏。 一声暴喝乍然响起:“孽障,你还知道回来?” “王爷,瞧您,别吓着孩子。”于侧妃温柔的劝说声响起。 顺宁郡王愤怒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她还怕吓到?她胆子不是大得很嘛!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私自离家,深夜方归,她还要不要名声了!” 于侧妃柔声道:“瞧您说的,郡主身份尊贵,谁敢胡乱议论她?” “尊贵?”顺宁郡王愈怒,“她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法无天。” 年年听着于侧妃貌似句句劝说,却句句拱火,将顺宁郡王越劝越怒,唇边不由现出一丝嘲弄的笑。 于侧妃又柔声安抚了顺宁郡王几句,一脸关心地迎向她:“郡主回来啦。王爷等了你大半夜,担心了大半夜,也是一时气急,郡主莫怕。” 年年抬眼认真打量她。 在顺宁郡王后院的莺莺燕燕中,于侧妃算不上顶尖的美人,却胜在容貌端庄,气质温柔,行事又处处周到,细心妥帖,这些年,在王妃之位空缺的情况下,一直深受顺宁郡王信任,牢牢掌着郡王府的中馈。 其实,她如果一直老老实实的,以程王妃的性子,也能过得很好。只可惜她的野心实在太大,心肠实在太毒。 于侧妃被她看得发毛,笑道:“郡主这是怎么了?难道妾身的妆容花了?” 年年微微一笑,话中有话:“没有,只是觉得从没看清过姨娘,今儿得便,仔细看一看。” 于侧妃眼皮一跳:她心中最恨憾的便是自己的侧室身份。六年前,她原本有机会被扶正,福襄却搞了一出离家出走失忆的戏码。事后,虽然由于她的竭力表现,又用孟葭打动了顺宁郡王,却也失去了顺宁郡王的部分信任,更是永远失去了扶正的机会。 这件事,是她毕生之憾,她知道,福襄也知道。 那之后,两人勉强相安无事。福襄很少叫她姨娘,可每一次这么叫,必然是动了怒,借此警告她。看来这一次夜归之事,她是真的抓到了福襄的痛脚。 谁叫福襄不安分的?除了有一张好皮囊,她哪一点比孟葭强?不就是托生了个好肚皮,就把孟葭踩在脚下。她不配!就该被孟葭压着,永世不得翻身。 于侧妃心中恶意翻涌,面上却依旧笑容温婉:“郡主快来见过王爷。给他陪个不是,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常卓屏声静气在在一旁当了半天鹌鹑,闻言,小声帮腔道:“是啊,姐姐,给父王认个错吧。” 年年睨了常卓一眼:这个二愣子,都被于侧妃忽悠瘸了,连好赖都不分。不过看在他好歹知道叫人给她报信的份上,年年决定不跟他生气。 她向上座脸色铁青的顺宁郡王盈盈一礼:“父王,女儿今日出去,听了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不知道父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顺宁郡王恼怒:“福襄,我问的是你私自半夜出去之事,休要东拉西扯。” 年年只当没听到,径自道:“故事的开头源于一句诗,‘杏花著雨胭脂透’。” 顺宁郡王的脸色变了:这句诗,正是他当年写给蓝胭脂的定情之句。两人初遇,正在微雨时节,杏花开时,佳人一笑,更比花娇。他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当即在锦帕上写下这句前人的诗,包了贴身的玉佩丢了过去。 两人也曾郎情妾意,你侬我侬,没想到,最后竟会酿出大祸,害了王妃性命。 福襄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顺宁郡王惊疑不定地看向年年。 年年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美丽的百夷姑娘,她有着牛乳般的肌肤,星辰般的眼睛,鲜花般的红唇,部落里许多英俊勇敢的小伙子爱慕她,可惜她却一个都不喜欢。她喜欢汉人的文字,汉人的礼仪,一心想嫁一个有学问的汉人公子。 “十八岁那年,她在重元寺后山的杏花林中邂逅了一个汉人男子,她被他一句诗打动,不顾族人的反对,执意嫁给了那个男子。可等到她跟着男子回家才知道,那人身份尊贵,家中早已娇妻美妾俱全……” “别说了!”顺宁郡王脸色阴沉,突然打断了她。 年年抬眼看向他:“父王不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顺宁郡王道:“不想知道。” 常卓道:“我想知道。”顺宁郡王目光顿如利箭射向他。常卓握了握拳,鼓起勇气,坚定地说了一遍:“我想知道。”父子俩对视片刻,顺宁郡王让了步,移开了目光。 年年继续道:“那百夷姑娘知道真相,伤心欲绝,本想一走了之,可这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叫她改了主意,最终酿成悲剧。”她看向于侧妃,微微一笑,笑却不达眼底,“侧妃娘娘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侧妃面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了,神情僵硬地道:“妾身不知。” 常卓问:“发生了什么?” 年年道:“百夷姑娘丈夫的妾室中,有一个特别温柔可亲,没多久,就获得了她的信赖,姐姐姐姐地叫着。那个姐姐告诉她:如果妻子能自请下堂,她就能做她夫君的正妻了。姐姐还说,清明时,妻子会去祭扫,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单独和妻子‘谈谈’,劝对方和离。” 顺宁郡王心头大震,霍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他从不知,当年蓝胭脂害死王妃,竟还有幕后黑手。 年年从怀中摸出一个匣子,递给顺宁郡王:“父王看了里面的东西就明白了。” 顺宁郡王打开匣子,里面却是一张有些年月的手绘简易地图。上面简单几笔,勾勒出群山大江,城池一座,又将山中一处特意圈出来,标上了马王山,珞珈谷。一条细线从城中王府弯弯曲曲引出,一直到珞珈谷,在通往珞珈谷的山口,用朱笔点了一个点。 顺宁郡王瞳孔骤缩:珞珈谷乃历代顺宁郡王王陵所在,当初程王妃和小福襄出事,正是去王陵祭拜途中,而百夷人埋伏的地方,就是这朱笔所点之处。 他拿起地图,发现下面是一块发黄的白色绫帕。绫帕正面是他当年写下的那句“杏花著雨胭脂透”,反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小字。 是蓝胭脂的字迹,语气一如既往的直白: “常郎,七年了,我常念你,你可有一刻想念于我?我说过,我只是想叫程柔让出王妃之位,从来没想到她死。我从不骗你,想她死的是别人。掳人的主意是那人给我出的。地图上的字迹,你有没有觉得熟悉?” 顺宁郡王再次看向地图,渐渐的,手开始发抖。 于侧妃在听到年年的故事时就心慌意乱了,待看清顺宁郡王手上是什么时,她心头一震,整颗心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顺宁郡王蓦地开口:“来人,拿纸笔来。” 他猛地将那张地图扔到了于侧妃面前,冷冷开口:“于氏,你照着这张图一笔不差地摹下来,把字也标上。”一个人的字迹和笔锋骗不了人。 于侧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6 20:44:17~2020-04-07 21:0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嘉衍 12瓶;梧桐影、波波的饺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 26 章 晚风穿过半掩的窗格,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铜错金落地仙鹤灯台上,烛火跟着乱晃起来,扰乱了地面淡淡的人影。 于侧妃脸色煞白,双膝重重落地,天青色的裙裾因着她的动作层层叠叠落下,神色凄婉,以额叩首:“王爷,妾身冤枉。” 顺宁郡王失望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于侧妃心中慌乱,强自镇定道:“妾身可以解释。”见顺宁郡王始终不发一言,她忍不住哀求道,“王爷,念在孟葭面上。” 听到于侧妃提及小女儿,顺宁郡王神色微动,终于松了口:“说。” 于侧妃道:“这张地图确实是妾身画的,可妾身绝未劝过蓝妹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是蓝妹妹说,她也想去祭祀,王妃不带她,她自己去,求了妾身,妾身才帮她画了这图。妾身是真的不知道她是想掳走王妃。” 顺宁郡王道:“那这朱点怎么回事?” 于侧妃否认:“什么朱点?妾身没画过朱点,要有,也是别人添上的。” 顺宁郡王沉吟不语。 常卓早在刚刚听年年说故事时便陷入在震惊中,喃喃道:“侧妃娘娘不是这种人。”似是说给顺宁郡王听,却更像是想要说服他自己。 年年见于侧妃一推三五六,心中冷笑。她知道常卓和于侧妃感情深厚,一时接受不了事实,直接添了一把火:“那姨娘能不能解释一下,添香居,三百金怎么回事?”百夷人就是在添香居接到了线报,并以三百斤为酬,答应了取她性命。 常卓脸色大变:百夷人是他和聂小乙一起审的,添香居,三百斤的事他自然知道。就是不认识送线报的人是谁,还在继续追查。听年年的口气,竟和于侧妃有关? 为什么? 于侧妃矢口否认:“妾身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年年笑了笑:“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姨娘大概不知道,我落水那日,寿哥儿他们连夜将那几个百夷武士捉了起来,这会儿啊,他们什么都招认了。需不需要我把卢二牛叫来,和他们对质?” 于侧妃心头大震,不认识般看向年年:福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卢二牛是她的陪房,也是去和百夷人接头的关键人,年年能说出他的名字,显然什么都知道了。可她不能认,认了,就什么都完了。她一口咬定:“妾身不明白郡主的话。” 年年笑了:“姨娘可真是谨慎。是觉得卢二牛被打发离了静江,无人对证吗?可惜,让姨娘失望了。卢二牛是个贪赌的,银子到手就去了赌坊,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离开静江城中呢。”她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来,在于侧妃面前一晃,“他已经招认,签字画押了,姨娘还有何话可说?” 于侧妃脸色大变,伸手要拿那纸。年年手一缩,藏在了身后。 常卓声音发颤:“侧妃娘娘,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于侧妃的神情平静下来。她直起身,理了理垂落的发丝,唇边居然现出淡淡的笑来:“郡主好手段,是我小瞧了你,愿赌服输。” 年年垂眸看向她,倒有些佩服她了。 常卓踉跄一步:“真的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于侧妃陷入了回忆,“自然是因为她太好了。容貌美丽,身份高贵,有王爷的宠爱,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她慈爱地看向常卓,“世子,你知不知道,我嫉妒得她发疯,我做梦都想我是她,想你是我的儿子。只有她不在了,我才能彻底地取代她。” 常卓不可思议:“就为了这点原因?” 于侧妃柔声道:“傻孩子,还记得我教过你吗,人心险恶,画皮难知骨,以后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人。” 常卓脸色煞白,身躯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顺宁郡王面沉如水:“于氏,是本王看错你了。” 于侧妃含笑:“王爷看错的何止是妾身。” 顺宁郡王一愣:“你什么意思?” 于侧妃没有回答,伸手摘下簪环,披发下拜:“王爷,妾身自知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不敢求恕。只求王爷看在妾身这些年操持家事,侍奉王爷,养育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面上,允妾身最后一事。” 顺宁郡王目光微动:“说。” 于侧妃眼中涌起泪花:“妾身有罪,孟葭无辜。她还有几日并要文定了,还请王爷莫要因妾身误了她的好日子。” 顺宁郡王沉默许久,应下道:“好。” 孟葭定亲那日,秦家的聘礼足足送了六十四抬,八式海味,三牲茶果,金银器物,衣料聘银,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郡王府设了流水席,看热闹的族人络绎不绝,唯独不见于侧妃露面。 杏雨楼东厢,孟葭穿着喜庆的大红遍地金四季花卉柿芾纹织锦长褙子,戴着成套的赤金红宝石头面,妆容精致,娇美的面上却殊无喜色。 娄妈妈满脸是泪,跪在她面前:“姑娘,你想法子救救娘娘吧。娘娘被王爷关在了家庙。那个鬼地方,缺衣少食,连病了都无人搭理,磋磨得不成样子。再这样下去,娘娘会没命的。” 孟葭的指甲抠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幽幽开口:“妈妈以为,娘她还活得成吗?” 娄妈妈身子一震,震惊地看向孟葭。 孟葭道:“我去求过父王,哭得眼泪都干了。你猜,父王他怎么说?” 娄妈妈呆呆问:“王爷怎么说?” 孟葭眼中闪过痛苦与恨意:“父王说,娘会活到我定亲后。” 娄妈妈惊呆了,王爷的意思是,侧妃娘娘只能活到姑娘定亲后吗?“一夜夫妻百夜恩,王爷他好狠的心!难道,难道我们就看着侧妃娘娘……” 孟葭的指甲几乎掐碎掌心,声音喃喃:“妈妈,我们现在只能忍。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叫他们都付出代价。” 孟葭纳征礼后的第二天,于侧妃病逝的消息传出。王府悄无声息,没有葬礼,无人送行,一具薄棺送出,草草选了块地便将她埋了。 孟葭哭得泪人儿般,跪在顺宁郡王面前苦苦哀求,到底没能见到于侧妃最后一面。 同一天,顺宁郡王备了祭礼,和年年常卓一道,去了马王山珞珈谷的王陵拜祭程王妃。 陵前的白梅开了,风吹过,落英如雪,纷纷扬扬,自从知道于侧妃所做的一切后,一直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常卓呆呆看着,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程王妃死的时候他刚刚五岁,尚是懵懂孩童。记忆中,娘亲温柔的笑容和怀抱却一直那般鲜明。他将于侧妃当作了娘亲的替代,可那个人却是害死娘亲的凶手。 这些年,他究竟做了什么! 西风盘旋,呜呜作响,仿佛在和他一起哀泣。 转眼又是一年春。 东江之畔,桃花红了,柳树绿了,不知名的野花簇簇绽放,生机蓬勃。 铜马街熙熙攘攘,沿街一路,表演杂耍的,叫卖吃食的,占卜看相的……每个摊前都挤满了出来游玩的人,摩肩接踵,热闹之极。 清江楼前搭了个戏台,请了来自江南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戏,下面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二楼雅间,一青衫广袖,儒生打扮的少年站在窗口,兴致勃勃地看了一会儿,对另一穿着蓝色锦衣的少年招了招手道:“子与,你不来看看吗?” 叫子与的少年愁眉不展,摇摇头,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一杯。 青衫少年见他连饮几杯,毫无停歇之意,过来夺了他的杯:“你这是做甚?” 子与醉意朦胧,蓦地拍案高声吟道:“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青衫少年又好笑又好气:“你这是看上哪个佳人了?道阻且右的,以你广南巡抚嫡公子的身份地位,看上了谁,还有谁会拒绝你吗?” 子与大着舌头道:“你错了。” 青衫少年问:“我哪里错了?” 子与道:“这静江城中,还偏偏有一位身份地位我压不了的。” 青衫少年一怔,失声道:“你看上的原来是她!” “除了她,还能有谁?”子与沮丧,“我好不容易说动我娘,找了个人去探口风,结果直接被拒绝了。” “这是好事。”青衫少年拍了一下掌,一脸庆幸,“得亏被拒绝了。不然你头上迟早绿油油的。” 子与顿时怒了:“休得胡说,郡主乃神仙人物,岂会如此!” 青衫少年摇头道:“我可不敢胡说。郡主身份尊贵,容貌更是仙女一样,这样的人物,合当一家有女百家求,为什么蹉跎至今还没有定亲?” 子与呆了呆,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青衫少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坊间传说,她早有心上人,只不过对方地位卑微,王爷不肯松口,父女俩在犟着呢。” 子与怔住了。 流言传到年年耳中时,她正照着一张古方试做茉莉香膏。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入,院中繁盛花木俱在眼前,春风送暖,满室皆是草木的清香。 珍珠义愤填膺:“郡主,说这些话的人其心可诛!您什么时候有过心上人了?这是纯心坏你名声。” 年年低垂着眼睫,专心致志地用玉勺一点点碾碎茉莉花瓣,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让珊瑚去查查怎么回事。” 珍珠应下。 年年往玉碗中又添了点花瓣,正要继续,怀中任务手册忽然发起热来。她恋恋不舍地放下玉勺,取出手册,果然里面出现了新的任务: 主线任务“分道扬镳”开启,是否接受?任务说明:因流言郡主责小乙,冷心肠分道扬镳。 咦,这任务的意思,是又要她欺负男主,刷仇恨值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7 21:04:41~2020-04-08 21: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波波的饺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 27 章 青鹿书院位于静江府北郊鹁鸠山麓,始建于前朝,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自二十年前,永安朝状元郎,大儒桓碌桓先生受邀做了书院山长,俊杰之士辈出,名声大噪。现如今,书院已成了整个广南之地读书种子神往之地。 年年扶着琉璃的手下了马车,站在气势恢宏的山门前,抬头望向门上的匾额。“青鹿书院”四字铁钩银划,气势万千,令人顿起豪迈之念。 书院占地颇广,校场、饭堂、书室、琴室、武馆、居所……一应俱全。桓先生并不拘泥于八股文章,应试之术,院中学生除了四书五经,还可自愿选习君子六艺。 这会儿,正有一队学生在校场上练习射箭。这批学生显然初学乍练,姿势乱七八糟,射的箭不是歪了,就是脱了靶,还有拉不开弓,扯着弓弦,憋得面红耳赤。 年年看得有趣,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 忽然,“郡主?”陌生的惊喜声音响起。 年年循声望去,见对面站着一个穿着书院统一深青滚白边儒服,眉目清秀的少年,正红着脸看向她。 年年不认识对方,目光掠过少年头上莹润的碧玉簪,腰间悬的羊脂玉禁步,疑惑地看向他。 少年向她一揖,脸更红了:“学生姓高,名子与,家父乃广南巡抚高澜。” 年年矜持地点点头,态度不远不近:“高公子。”她隐约有些印象了:广南巡抚高家好像派人来向她过亲,被她拒了。就不知,当时说的是他家哪个公子。 高子与偷偷抬眼看了她一眼,努力镇定道:“郡主来此是找人吗?需不需要帮忙?” 年年想了想,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我找聂小乙,高公子可知他现在哪里?” 高子与笑了:“郡主说的是轻寒兄?幸亏问了我,不然旁人可不知道。桓先生嫌小乙之名太过随意,给聂兄赐名轻寒,如今书院的人只知聂轻寒,却不知道聂小乙了。” 原来聂轻寒这名是桓先生帮他起的,她还以为,是他本名呢。年年又问:“你知道他在哪?” 高子与道:“聂兄这会儿应该在虞先生那里,我带郡主去便是。” 年年倒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含笑点了点头:“多谢。” 高子与的脸又红了,结结巴巴地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犹豫了下,又问年年道,“不知郡主找聂兄有何要事?” 年年微微一笑:“有笔账找他算一算。” 高子与一愣。 年年跟着他走过几道回廊、穿堂,沿途不时有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她若无其事,跟着高子与到了一间小院外。 院门没有关,里面叮叮当当,刀削斧劈、打磨之声不绝,热闹无比。 年年讶然。 高子与解释道:“虞先生在教他们制作弓箭。”又殷勤道,“郡主在这边凉亭稍等,我去喊聂兄出来。” 年年“嗯”了声,说了声“有劳”,带着琉璃在离小院不远的六角凉亭坐下。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心中生起些微的愧疚来:上一次相见,他还帮了她;再次相会,她却要和他一刀两断,委实有些恩将仇报的意味。 “郡主。”正当思绪飘散,身后响起聂轻寒温和的声音。 年年回头,不由怔忡。大半年不见,他的个子又蹿出不少,站在她面前,已经比她高出不少。仿佛只是一瞬间,当初的小少年已经长大了。 他穿着和高子与同样款式的青布滚白边儒衫,丰神如玉,剑眉如墨,幽深的凤眼静静凝视着她,左眼眼尾下一颗泪痣风流,柔和了他清冷的气质。 “聂小乙。”她喃喃唤道。 “嗯。”他轻应。 年年捏了捏拳,扬起下巴,放出狠话:“你以后离我远一点,也不许再回郡王府。” 聂轻寒微微一愕,随即,冷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年年眼眶微红,一言不发。琉璃轻声解释道:“有人传出流言,说郡主早有心上人,只不过对方地位卑微,王爷不肯松口,才导致郡主婚事迟迟无法定下。” 聂轻寒若有所思:“若真有这种流言,郡主特意跑到书院来警告我,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琉璃哑口无言:其实她也不明白,郡主为什么要特意来跑一趟书院。 年年一噎:若不是为了刷仇恨值,她干嘛要跑过来?她狠狠瞪了聂轻寒一眼:“总之,以后你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聂轻寒垂下眼,没有吭声。 年年嗔道:“你答不答应?” 聂轻寒抬眼看向她,依旧没有吭声。 年年心中生起几分古怪,皱起眉来:“聂轻寒,你不肯答应,该不会是有非分之想吧?我警告你……呀,你做什么?” 聂轻寒忽然逼近一步,几乎贴上她。年年吓得倒退一步,旋即反应过来,气恨地瞪向他。 聂轻寒低头看她,眼中渐渐带上几分笑意,声音不疾不徐:“郡主若真惧怕流言,便不该来此。郡主养在深闺,只要不见我,我又岂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郡主面前?” 年年:“……”总觉他的态度好像有哪里不对?她这样胡搅蛮缠,不留情面,他怎么好像还有点高兴的模样? 她精致清丽的小脸上满是懵然,聂轻寒看在眼中,忍不住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抬到一半,终是克制住,声音温和:“郡主莫担心,很快就会解决的。” 年年凶巴巴,再次强调:“你要再敢出现在我面前,休怪我无情!” 他似乎又想笑了,低低“嗯”了声,想了想又道:“郡主难得来此,要不要四处看看,用过膳再回?” 年年板着脸,和他划清界限:“不用。” 聂轻寒顿了顿,又道:“那我送郡主去坐马车。” 年年继续拒绝:“不用。” 聂轻寒微讶:“郡主认得回去的路?” 年年:“……”看看陌生的四周,又看看琉璃。琉璃摇了摇头,一脸她也不认得路的心虚。 年年忽然发现高子与站在不远处,似在等她,眼睛一亮:“我可以请高公子为我带路。” 聂轻寒目光掠过,不动声色地道:“郡主与高兄难道不要避嫌?” 年年不解:“我和他避什么嫌?” 聂轻寒道:“如果我没记错,高兄家中曾为他向郡主求过亲。” 年年:??? 到底还是让聂轻寒将她送出了山门。 回去的马车上,年年望着主线任务“分道扬镳”已完成的标记陷入深思:所以,她是当真完成任务了吧?为什么,心里会有不踏实的感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文《醒醒,我是反派》连载中,年年和小聂的婚后故事。 感谢在2020-04-08 21:24:38~2020-04-12 23:2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曼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704113 27瓶;甘棠、J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