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家谱有多难 作者:夏末花梗 文案 回到林家没落之前,林熙熙才知道—— 祖宗们原来很有钱! 不敢说富可敌国,但确有金山银山。 除此之外,林家还有一门请仙秘技,十分玄妙。 林熙熙搓搓手,决定清扫毁我祖宗基业的蛀虫害虫。 然而,前路深坑不断,重写家谱不简单哪…… ◆ 负债累累的败家小姐姐 × 冷冰冰跨界富商美男小哥哥 本书又名: 《男主去哪了》 《男主好像走错片场了》 《每天都在努力召唤男主》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熙熙,萧东瑾 ┃ 配角:林莉莉,陈宝瑜,熊磊,钟亭,杨炳坤 ┃ 其它: 第1章 初来乍到 天韵十三年,初春。 林熙熙看着面前这古香古色的建筑,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穿越回祖宗十八代之前的事实。 那个自称是她祖宗的人竟然没骗她…… 正愣神,忽地就听到旁边一名十几岁的少女不耐烦地冲着她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下令打死那个贱妇!” 闻言,林熙熙怔怔看向底下所跪之人。 那是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模样,面色偏黄,骨瘦如柴,弱不禁风。 下令打死她?这无冤无仇的…… 不行不行。 林熙熙拽了拽身侧少女的衣袖,讪笑,低声协商道:“祖先婆婆,我这……初来乍到,新手指南都没看过,一上来就大开杀戒,不合适……” “合适!”林莉莉竖眉瞪眼,“这个贱妇就是罪魁祸首!” “二小姐,我与你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你为何要这样污蔑我?我做错了什么,请二小姐明说,也请大小姐为我作主!”跪在下方的农女名叫田美,申辩时,她伸直腰背,据理力争。 “太吵了,先把人带下去。”林熙熙动作生疏地下令。 这不能怪她,她从前可没当过什么大小姐。 众人拖着田美暂时退了出去。 林莉莉不作声,只拿眼瞧着林熙熙,眸色深沉。 “大佬……祖宗婆婆,您先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现在起,你就是林惜惜。不是你那个熙熙攘攘的熙,是珍惜的惜。”林莉莉娓娓道来。 林熙熙如今住的这具身体,原属于林惜惜,林家嫡长女,林莉莉的亲姐姐。 林惜惜自幼爱慕龙舟城金沙县令之子,刘中诚。 林老爷知道长女的心思后,很是高兴,寻了机会,暗示刘县令,有意与刘家结下这门亲事。 刘县令二话没说,当日就派人上门提亲,定下了这桩婚事。 “他当然爽快啦!也不看看亲家是谁!”对此,龙舟城百姓一致这么认为。 刘县令此人官运并不亨通,能坐上如今这个位子都花费了不少功夫。 林家就不一样了! 林家乃是龙舟城首富,最早就是因为林家先祖在此地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金矿,故而为此地赋名,意为此地富余,连沙子都是金的。 随后林家在此定居,发家,香火绵延至今,家族也日渐兴旺。 “败就败在长姐这一代。”林莉莉叹气,“全都是田美那个贱人害的!” 田美是林惜惜的情敌,她虽是农家女出身,却勤快能干还嘴甜。 机缘巧合之下,田美和刘中诚相遇相识。 满腹经纶的书生,遇见伶牙俐齿的农女,一拍即合,两情相悦。 可是刘中诚和林惜惜已有婚约,无论如何,刘中诚的正妻必定是林惜惜。 林惜惜如愿嫁了,可婚后生活却不是那么如意。 刘中诚的心思不在她身上,论小手段,林惜惜不及田美的十分之一。 丈夫是林惜惜自己选的,她有怨也不敢拿回娘家说。 而林家人,则更在意林惜惜这一代传宗接代的事。 按照先祖遗训,林家发家秘技传女不传男,她必须再生一个女孩,送回林家,负责秘技的传承。 可是,在孕育第二个孩子期间,林惜惜遭到田美多次小动作的暗算,没有撑到孩子出生,她便撒手人寰。 惨的是,就连林氏一族的秘技传承,都是在她的床榻边,沾着血腥气进行的。 而无奈之下被叫来接受秘技的林浩,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没了半条命。 这一幕被田美看见,由此大作文章! 田美想办法让刘中诚相信林家都是妖物,再加上几起怪事发生,伤到皇亲贵胄,使得天子震怒。 最终林家被满门抄斩,合族诛灭,唯有林莉莉凭借母亲当年给的一件宝物,带着林惜惜之子林浩逃出生天,但两人却是满身伤痕,容颜尽毁。 “都是田美那个贱人所害!”林莉莉愤恨咬牙,“为了逆天改命救我族人,我不得已破开祖辈棺室,好不容易找到先祖们缔结的灵之心。 “本以为如此就可逆转时光,却没想到召灵阵并不知我所求,阵法令我穿梭了千年,我一路看到林家后人的悲惨。” 林浩孤苦一生,受尽□□折磨。 好不容易娶妻生女,人到中年又妻离子病,他自己也在病痛中丧生。 其女带着林家秘技,又艰难可怜的开始了孤苦伶仃的一生…… “此后一千多年里,林家似乎再也生不出男孩,而女孩又都活不过三十岁,被选来传承秘技之人更是命薄如纸,到后来,秘技失灵,林家后人连傍身的本事都丢了。每一个后人,都是孤独一生,寡亲缘情缘。就连你也……”林莉莉就此打住。 林熙熙这辈子是怎么艰难长大的,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这一千多年来,我每次都在这些后人们遇到困境险境时,向他们伸出过手,可是他们看不见我,仿佛我只是一阵风——唯有你,你能见到我,并且回握住了我的手。”林莉莉吐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庆幸,“所以我成功了,我们回来了。” 可是林熙熙觉得好冤。 她摸爬滚打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才走上人生巅峰啊!!! 为什么要把她从造价百万的婚礼,拽到这个只能用爱发电的古代来! 林莉莉看清了林熙熙脸上那点辛酸,不咸不淡道:“那些金、银,还有你们后世人喜欢的钻石,本就该属于你,而不是由别人施舍给你。自己是富豪,难道不比嫁个富豪要好?” 林熙熙不想喝这口鸡汤。 天上不会有掉馅饼的事,她刚刚已经听出前方多坑预警了。 “当然,得到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能修正家谱,扭转乾坤。”林莉莉满眼期待地看过来,“下令吧,打死田美。留着那个毒妇将后患无穷!” 林熙熙不置可否,提问道:“婆婆可还记得,此前你姐姐打了田美一顿后,发生了什么事?” “刘中诚上门要人,为此与长姐生了嫌隙。”林莉莉回答的同时,柳叶细眉拱成八字,满腹狐疑,看向林熙熙的眼神里不由得多了几分不信任,“你想做什么?” “来人啊。”林熙熙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边走去,扬声道:“今日之事是一场误会,赶紧把田姑娘放了。” 林家下人们都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大小姐和二小姐此前就不乐见这个田氏,今日去守一斋给刘公子送点心时,意外发现刘公子的车驾上不见他本人,却恰有这个田氏,便趁了这个机会,以捉贼为名揪住田氏,说要带回来好好惩治教训一番,好叫她灭了不该存的心思。 怎么这一转眼,别说打,审都没审,就要把人放了?! “没听见吗?放人。”林熙熙说着便要上前来亲自动手替田美解开绳子。 “小姐!刘公子来了!” 急着跑回后院递信的小厮,压根没注意到刘中诚就跟在他屁股后面。 虽说这里是林府,刘中诚不该造次,但事急从权,他不得不如此。 当时看他家小厮慌里慌张陈述田美被带走的情形,他都仿佛已经亲眼看到田美被林家两位千金摧残得不成人形……哪能不急! 而正和下人一起给田美解绳子的林熙熙半点不慌,头都没回地对小厮说,“来就来了吧,长了嘴还怕事情说不清么。” 说完,她一抬手就给田美把嘴里的布团拿了出来。 “刘公子!”田美双眼含泪,声音绵软地喊道。 林熙熙这才发现主角已经到齐了,忙腾出地方,好让刘中诚能和田美来个小团圆。 但刘中诚被她闪避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竟然退让? 谁不知道林老爷和林夫人多么娇惯这个嫡长女,以至于养出了个性骄傲又要强的林惜惜。 尽管没到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地步,可拱手让爱的事情绝对是林惜惜做不出来的。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2章 我要退婚 “刘公子今日不请自来,不知是为何事。”林莉莉站在林熙熙身旁,气势汹汹地提问道。 刘中诚定了定神,收回打量林熙熙的目光,揖手施礼道:“听说林小姐带走了我的人,我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特来解释。” “不是两情相悦吗?没有误会。”林熙熙抿唇一笑,“我起先还以为是有贼人上了公子的车驾,唯恐这人有歹心,不敢惊扰了公子读书,所以带她回了林府问话。现在问清楚了,有劳公子送田姑娘回去。” 刘中诚一时语塞。 两情相悦?林小姐也没说错。 既然田美无事,那他心里头的大石头按说也该放下了。 可不知怎么的,看到林惜惜那漠不在意的眼神,他莫名觉得胸口堵得慌。 田美看出刘中诚的迟疑,却不明白他这是何意。 两人私下相处时,虽然已经互诉衷肠,但他毕竟是读书人,端的是正人君子那一套,还没有碰过她的身子。 若是他此时反悔,她也不亏,只是这些日子的苦心经营,全都付之东流…… 她不甘心! 田美偷偷剜了林惜惜一眼,心道是这个林大小姐确有几分姿色,从相貌上她比不过,可论心思手段,呵呵呵…… “大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一个农女,怎高攀得上刘公子呢……”田美笑中带泪地说道,“还请大小姐不要变着法子的羞辱我。” 林熙熙略略挑眉,“哦,你这意思是说——你不喜欢他?” 众人凝神,竖耳倾听。 林熙熙又转头一指刘中诚,“还是说,你知道他不喜欢你?” “大小姐,你亦尚未出阁,有些不宜说出口的话,还是别说了罢。”刘中诚面露不虞。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能用嘴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林熙熙神色轻松地拍了拍手上刚刚沾到的草绳灰, “上天有好生之德,君子有成人之美,我林熙熙是个很深明大义的人,要是今天你承认你二人都心属对方,我不仅不会捣乱,还要想办法成全你们。你也不用因为我们俩之间有婚约而心生顾虑,反正生米还没煮成熟饭,这不是还有退婚这条路可走嘛。” 刘中诚又一次皱眉。 退婚此等有损女子名节之事,她怎么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林莉莉也没想到由得林熙熙自己主张,竟会将此事引到这个方向。 他们林家在龙舟城是大户,多少人巴不得跟他们家结亲,谁有胆子向他家提退婚?! 林家人面子不要了吗! 林莉莉赶紧伸手拽林熙熙。 林熙熙被拽得踉跄一晃,差点崩坏气场。 她愕然回头,“又怎么了啊,祖宗……” 林莉莉不悦:“怎么能说退婚呢!这里不是后世,名节比命还——” “我不在乎。”林熙熙打断她,“再说,名节难道比林氏全族乃至林氏后人的性命和幸福重要?” 她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让林莉莉豁然开朗,也莫名其妙给了她勇气。 “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我累了。你们自己走吧,不送。”林熙熙说完拽又林莉莉,两人回屋说悄悄话去了。 剩下院中的刘中诚和田美面面相觑。 —— “退婚?惜儿当真这么说?”林老爷刚从外边回来便听管家说了家里发生的事,脚步匆匆向林惜惜姐妹的院儿中去。 此时,林熙熙正拉着林莉莉细问林家秘技的事。 她能不能回去,全看这个了。 “不应该啊。”林莉莉很是疑惑,“这个时候咱们林家还没有丢了老祖宗留下的本事呢,怎么你就使不出来了?” 林熙熙一脸土色。 她无辜,她迷茫,她也想知道! 她还打算处理完刘中诚和田美两个祸害之后就回去的…… “你先别着急,等爹回来了——” “老爷来了。”丫鬟通报道。 真是说曹操,就不可能来别人啊。 “惜惜,今日可是受委屈了?”林老爷刚跨过门槛就担忧地问。 林熙熙下意识要去迎客,被林莉莉冷不丁拽住。 “嗯?”她迷茫。 “你这会儿因为姨娘前些日子耽搁了娘的忌日,但爹不处罚姨娘,而跟爹生气。” 忽然往亲爹跟前窜得这么积极,可不是要穿帮么。 林熙熙立即心领神会,站住脚跟,面上挤出几分难看的菜色。 林老爷一到门口便看见两个女儿都神情不悦,顿时就恼火地哼了声,“这个刘中诚真不是东西!打着读书人的幌子,行地痞流氓的勾当,简直太不把我们林家放在眼里了!” “所以要退婚。”林熙熙不咸不淡地接住了话,“真要是嫁给了这种男人,我这下半辈子就全糟蹋了吗。” 林惜惜平素行事向来果敢,所以林老爷并没有觉出异常,加上今日急匆匆回家还另有一事要和长女商量,眼下当然是顺着孩子的心思把事情缓过去再说。 “既然惜惜都这么决定了,爹这就派人去把这事解了。我家女儿这么能干,姓刘的小子没福气!”林老爷也不说空话,真的回身就吩咐管家着手去处理退婚之事了。 待他安排好这一茬,便叫下人退远些,单独和两个女儿商议家族要事。 “今年的大旱,必将严重影响到秋收。其他州府的情况咱们顾不上,青州其他地方咱们也管不了,但龙舟城里里外外到底有林氏诸多宗亲,惜惜,你可一定得想想办法。”林老爷正色道。 “河里的水又不会听我们的,没有水,纵使长姐再怎么请地灵也是没用的。”林莉莉满脸警惕。 林老爷眯眼一笑,“河里的水肯定不够,但地下还有暗河啊。惜惜只管去请,地灵自会想办法的。” 林熙熙听得很是茫然,又觉得林家这秘技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地灵? 不知道是只怎么样的山精地怪呢? 林熙熙点头,“爹说得有理,天灾在前,我们是该尽早想办法,提前做好准备。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爹先去帮我把退婚的事办了吧。” 见女儿欣然应下,林老爷心中的大石落地,这便走了。 等屋子里又只剩下林家两姐妹后,林熙熙挑高一侧眉毛,将信将疑地问:“老祖宗,你说的秘技该不是类似神婆呼风唤雨的那种吧?……” “呸!”林莉莉气的想打人,“你跟我来,我们去田间地头试试!” 林府位于金沙县北面,再往北,出了县城去,便是大片的农田。 这里多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可惜此时本该绿油油的田地,却因为数月无雨而呈现一片萎色,烈日炙烤下的大地宛若一个巨大的蒸笼。 “怎么一从家里出来就这么热。”林熙熙不解问道。 林莉莉见她似乎被骄阳照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索性放下一边车帘,“家里多的是冬暖夏凉的宝贝,有避暑防寒镇宅之效,再加上先祖创业立家时,又跟特意研究过风水和方位的,所以今天我们这些后人才能过得如此安逸。” 说到这里,林莉莉又触发了自己的一些回忆,想起林家后人的不幸,再次愁上眉梢。 “你如今使不出请仙召灵之法,怕是就解不了今年的旱灾……其实当年姐姐耗费了不少心血,但最终也只保住了半个金沙县百姓的口粮,如今……”她欲言又止。 “既然老天爷选了我,这样就有老天爷的安排呗。老祖宗,你现在可是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每天摆出这副苦大仇深的长辈脸,不合适……”林熙熙讪笑。 林莉莉懒得与她多话,独自出神。 马车很快将两姐妹送到林家位于乡间的老宅子门口。几个农人正围在此处争论什么。 “东头的小溪不是还有水吗?去小溪打水啊,怎么就惦记上我们家的古井了!” “月小姐,您去看看呐!——那溪水都脏成什么样子了,全是泥和沙啊……我家小儿都喝出痢疾,他才三岁啊!我就讨一小壶,就一小壶!求求您发发慈悲……” “不行!”霸住屋门口的少女扬着倒八字的怒眉,“你要一壶,他要一碗,这村里每家人一天来要一次,这古井就算是在丰水期也养不下这么多人!走走走,别在这吵了。” 村民们不挪步子,少女的火气蹭地一下涨到了头顶,“不许哼哼,也不许哭!晦气得很!我数三声,你们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少女抄起了一条扁担,作势要打下来。 “老祖宗,这是谁啊,这么泼辣。”林熙熙看林莉莉。 “林湘月,我们堂伯的女儿。按理说要喊一声堂姐,不过他们一家一直都生活在乡下,往来得不多,不熟。” 说话间,林莉莉已经向那头去了。 林湘月也注意到了主家来的这两位嫡小姐。 天晒,日头毒,林熙熙走在丫鬟撑的纸伞底下,白皙胜雪的肌肤此时在烈日下竟显得有些晃眼。她身上桃粉色的纱裙轻薄透气,又不落俗气,衬得她白里透红的,怪好看。 和这四下蔫蔫的景象相比,她宛若一朵遗世独立的粉莲。 林湘月下意识地低头扫过自己一眼,带着泥点子的绛色布鞋、蓝布粗裙、木簪子…… 同是林家人,为何差别这么大?!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没出场的配角:为什么有“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句台词? 林熙熙:有点想做掉渣男贱女。 某配:……(小姐姐有点吓人) 第3章 请仙 “那是大小姐吗?” “大小姐来了!” “走,我们找大小姐去!” 村民当中有眼尖的发现了林家主家的两位嫡亲小姐,纷纷撇下林湘月,前来哀求林惜惜二人。 时逢大旱的事实,林熙熙已经看出来了。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嘴唇干得起了皮,一看就知不是鬼头鬼脑、骗吃骗喝的人。 能和林家老宅在一个村的,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纵使今天已经攀扯不上什么关系,可往上数三辈还是能找出一丝和林家有关的渊源来。 面对这些就差把“惨”字刻在脸上的乡亲,林熙熙心下有了主意。 林湘月也在此时主动朝她姐妹二人走了过来。 “两位妹妹今日怎么得空回乡下了?也没差人来送个话,我好提前安排家里派人去接你们。” 说着便将人往宅子里请。 “多谢。”林熙熙莞尔,颔首示意后,抛去一个眼神,请林湘月借一步说话。 林湘月心领神会,一边和林熙熙往府里走,一边说着客气话。 “妹妹渴了吧?我一会儿让家里那几个机灵的小鬼去地里摘些杨梅回来,给你们消消暑气。今年的日子虽然不如往年,但吃的少不了。” 避开了周围的乡民,林熙熙轻声笑道:“井开出来就是取水用的,乡亲们都求到家门口来了,请堂姐行个方便,领他们去取水吧。” 林湘月露出苦笑,压着声音回道:“我知道妹妹心肠好,体恤乡亲。这一口两口的水也不是不能给,可家里都担心,一旦开了这个头,村里人都会惦记上古井水。 “这口井养家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确有余,但兼顾不了整个村子。古井得养,耗尽了便枯了,到那时候就真的没辙儿了……” 林熙熙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既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再想想办法。眼下先把这些求水的人都安排好,等回头,再请你们仔细商量,看看能不能每天轮流分点水给一两户人家,这样,大家捱一捱,也就都能捱过去。” “好,好。”林湘月满口应承。 她这态度倒也不是弄虚作假,毕竟林熙熙说的办法是可行的。 她惯来听村妇们说嘴说得多了,总以为娇生惯养的主家小姐们不会理事,眼下一看,却发现她不仅不怕事,还条理清楚,讲究公平,心中确有几分佩服。 林莉莉在旁一直听而不言,到这刻才投给林熙熙一个赞许的眼神。 林熙熙顾着安抚村民,却是没看到。 她扬声对大家说:“各位乡亲请稍安勿躁,天灾无情,但人有情,我们林家断不会只顾自己安乐,而弃诸位于不顾。 “一会儿就会有人送水出来给大家救急用,两日之内,我们还会公布新的分水政策,必定会尽力做到公平公正,保证人人有水。” “多谢大小姐!” “多谢大小姐!” 乡民们激动拍掌,热泪盈眶。 稳住外边的事情后,林熙熙姐妹随林湘月进了老宅。 老宅虽然房子旧些,可到底是早年间整个龙舟城都数一数二的宅子,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院子里的布置和金沙县城那个林府相差无几,花木众多,错落有致,林熙熙一路走过,频频生出曲径通幽处的赞叹。 “还是家里凉快。”她有些贪婪地深吸一口沁心凉气,由衷叹道。 林莉莉眼含自豪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不管林府何处,都以祖辈们传授下来的花木阵来排布。这花木阵就是地灵仙所授,夏荫冬润,很是养人。” 两姐妹说着说着话,便已经到达了正堂。 老宅有人出来迎接,按辈分,林熙熙姐妹该喊一声叔伯。 “三叔伯。”林熙熙学着林莉莉叫人。 林三叔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尽管如今是这老宅的大当家,但对林府主家的人依旧非常客气。 “你们姐妹两个今日是特意为旱灾这事来的?”林三叔直率爽快,虚的话都省去了,奔着要紧的问道。 林莉莉点了点头,“父亲让长姐来看看村里的情况,再和三叔商量商量对策。” 老宅这头管的土地田庄关系到林家主家的口粮,虽然主家家底殷实,可灾难面前人人平等,有钱买不到粮食也只能干着急。 所以,林老爷才会什么都不顾就先让林熙熙姐妹回乡。 “村里本来五口大井,现在干了一半,剩下那两口都在最西边,水质一般,今年更是浑得厉害。” 林三叔摸了摸光溜溜的大脑门,“老宅这口井不大,是自用井,但蒙祖宗庇佑,井水一直清澈甘甜,且源源不断,没有枯水的迹象。不过,因为一直只有咱们自家人用,所以井也有喘气儿的机会,可谁也不敢敞开了用。” 林熙熙听完直点头。 凡事都讲究个度,过度使用肯定是不行的。 可既然有资源,也不能完全收着。这村子里头,乡里乡亲的,也不能冷眼看别人遭难。 “三叔,我刚刚临时想了个主意……”林熙熙把自己进门前想到的主意复述了一遍。 林三叔早前也已经跟老宅这边几个管事的合计过了,大概就是林熙熙说的这么个意思,只不过他们拿不定主意,就等着主家明确发话。 “既然如此,那就定下来——每日给三户人家送水,按家中人数来算。一个人半桶。全村轮流。” 林三叔是个爽快人,商量完后就立即着人登记名册,抽水送水。 因为求到林家门口来的几个人家都是急事,等救命水,所以林三叔让林湘月紧着他们先送,反正领过水的都记了名字,也不怕分配不均。 “你也别闲着,去看看村里的几口枯井吧。”林莉莉看林熙熙落座后就喝了两口茶,鲜果蜜饯都没动过,便将杨梅往林熙熙面前推了推,“吃点东西,一会儿出了老宅就要顶着毒日头干活,很累人的。” 林熙熙探头探脑地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人在附近后,压下声音问道,“按你爹那个意思,我就是要去请地灵仙,引地下水来活井?有没有什么咒语什么的……” “没有,全靠意念。” 林莉莉摇头。 意念?! 半炷香的功夫后,林熙熙站在村南面的枯井旁边,感到茫然。 林莉莉在侧陪着她,两姐妹在烈日下大汗淋漓。 然而一下午过去,枯井依旧是枯井,暗黑干燥的井底没有冒出任何可疑的声音。 “二位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府里吧,这日头这么毒,当心伤身哪。”老仆劝道。 林熙熙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伞遮挡的下人们,只见他们个个大汗淋漓,面上被晒得又红又干,二话不说当即拽上林莉莉就走。 “回家回家,这一时半会儿也急不出什么东西,我们从长计议。” 林莉莉是认可这话的,况且,秘技此事就算是林家人也并非个个都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丫鬟老仆们当下并不清楚她们两姐妹站在井边是在请仙。 “嗯,先回去。”林莉莉垂下眼,眸中满含不解。 受重重心事的影响,回程路上,林莉莉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林熙熙心中也不太踏实。 她是玩个单机游戏,看到剧情NPC死都要难过的人,眼下纵然置身在陌生的世界,没有什么情感羁绊,可也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但,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请动这尊她素未谋面、闻所未闻的仙? 林熙熙一直想,一直想,不知不觉的,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似乎有些魔怔了。 晚饭时夹了一筷子酸姜——这是给胃口惯来不好的林老爷的前菜,平时林老爷一顿吃两丝就足足够了,可林熙熙吃了一满口…… 又酸又辣的感觉几乎把她整个脑子都烧着了,也正是来自身体的强烈刺激,才让她终于从不太正常的深思里回到现实。 “我怎么了?”林熙熙极度疑惑地问道。 “你吃了一大口酸姜!”林莉莉宛若在看一个傻子。 “我不是问这个,”林熙熙用手掌根敲了敲自己的额角,“我不太对劲……” 林莉莉有些紧张,“是不是魂灵还没适应空间的转换?行了,别的什么先不必理会!好不容易找到你、带回你,可不能现在就开始出岔子!” 想到要功亏一篑,林莉莉的心就突突乱跳,“你喝两口粥就去睡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嗯。” 回了房,上了床,林熙熙翻来滚去,毫无睡意。 夏夜闷热,她略觉口干舌燥,打算叫丫鬟倒水过来。 才掀开薄纱帐,林熙熙陡然觉得屋子里似乎有异常,待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便见房内的圆桌上立着一只灰眼珠的黑猫…… 啊! 尖叫声闷在了喉头,没能发出来。 林熙熙惊慌地望着那只来历不明的猫,思绪空前纷乱。 【你慢点说。】黑猫舔了舔爪子,颇显不耐烦。 林熙熙意识里捕获到的声音,是位男性。准确点说,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少年和黑猫……什么关系? 【……你是谁?】说不出话的林熙熙首度尝试用意念和面前的陌生生灵沟通。 黑猫放下舔干净的左爪,换上右爪继续,【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么?】 林熙熙:【……地灵仙?】 【正是。】黑猫瞥了林熙熙一眼,【如若无事,送我回去,我饿了,该回去进食了。】 【回哪?】林熙熙错愕。 【从哪来回哪去。】黑猫微愠,【大罗天,你不曾去过的地方。】 林熙熙僵了僵,接着悄无声息地往后靠了靠,【我既然没去过……哪知道怎么送你回去。】 黑猫端正了坐姿,浅灰色的眼珠子正视起林熙熙来,【你不会?还是不愿意?】 【当然是不会!】林熙熙撇嘴,恐惧感消退了不少,但她还不敢彻底放松。 这猫竟然以为她在要挟它。 不过,只要她不送它回去,它就回不去? 那她倒确实是要好好看看这位地灵仙有什么本事! 第4章 还挺厉害的 【仙呀,是这样的,如今咱们这地方严重闹旱灾,井都干了,我想请您帮忙引水活井。】林熙熙暗暗搓了搓汗津津的手心。 【可以是可以。但我现在饿了。】黑猫定定地凝视林熙熙,等待这个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弱小凡人给自己进献。 林熙熙下意识想到了神龛上经常摆放的琳琅满目的贡品,盈盈一笑。 【大仙想吃什么?】 黑猫的眸光闪了闪,有些不悦,【没有人教过你?】 看对方表达的如此含糊,林熙熙心里当即一咯噔。 莫非被她猜中了,这位不是真的仙灵,而是什么以人为食的山精地怪? 果然不劳而获的力量都要付出代价…… 【你想多了,我不吃人。】黑猫嗤笑,【我以记忆为食。】 林熙熙本能地捂住心口,【你会读心术?!】 【是你自己的意念没有管好,想得如此大声,不可怨我。】黑猫凶巴巴。 林熙熙赔笑,佯装镇定地商量道:【你要吃的东西,不太好找,而且我又是刚入门的新手——要不这样,先欠着,人命关天,我们先救人?】 黑猫端坐不动,迟疑片刻后才道:【好吧。】极为勉强。 林熙熙松了口气,打算翻箱倒柜找点东西出来给黑猫临时做个窝,且先对付一晚。 她这念头刚过,对方在她的识海中又出声了,【大小是个仙,你怎将我当猫儿养?】 说罢,黑影轻松一跃,跳上房梁,匿在了暗色之中,徒留一条毛茸茸的小尾巴在半空晃荡。 林熙熙强行稳住心神,而不久后,先头那阵奇怪的飘渺感明显消失了。 困意上涌,她爬上床,还算安稳地睡了一觉。 次日清晨,林惜惜的大丫鬟芦青来叫她起床。 “小姐,枯井活了。”芦青轻声细语地说道。 要不是见到对方双眼发亮,声音激动,林熙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芦青也不是故意揣着激动装淡定的,她本身有一副好嗓子,可就因为从前在梨园学戏时,才能出众,木秀于林,因而被人记恨上,蓄意陷害,命都差点没了,好在及时遇到林惜惜,被她斥重金救回,保住小命。 可惜自那之后,嗓子就坏了。 也是个可怜人。 林熙熙敛下新获得的记忆,由芦青扶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满怀期待。 “枯井活了……真的活了啊。快,收拾好我们看看去。” 【本仙也要去。】黑猫从梁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定在林熙熙面前。 “哪来的猫啊?!”芦青被吓了一跳,但人依旧坚定地护住林熙熙,“小姐别怕,婢子打走它。” “不用!”林熙熙惊魂未定地拽住芦青,“你……你看它多可爱啊,我正好想养猫,它出现在这里,就是有缘,我要把这小猫养起来。” 黑猫淡定地看着林熙熙编谎,眸中微光闪烁,不知所思。 这日是阴天,天地宛如被个蒸笼盖子盖着了,闷得人连喘口气都要费大劲。 然而,林家村的村民却像感觉不到难受似,三五成群的提着桶、抱着盆往南面的枯井跑。 “有水啦?” “是啊!也不知道能管多久……先去先得!” 林熙熙姐妹到井边时,老宅里的人和林家村保长等说得上话的人物都在场,已经在商量如何分水。 “大小姐来了!”林湘月头一个注意到林熙熙姐妹,声音亮亮地喊道。 众人闻声都看过来,昨天来老宅门口讨水的老汉,更是带着孙儿费力从人群里挤出来,来到林熙熙面前。 “石头快谢谢神仙娘娘!”老汉激动道。 他牵着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的人,衣服皱巴巴的,面颊绯红异常,看起来应该是高热未退。 孩子很听话,站定后立马就要下跪,林熙熙忙拦住,“地上烫人,快不要这样。” 她伸手碰到孩子后,发现对方身上体温明显高于自己,应该是高烧未退,忙问老汉请大夫看过没。 “不碍事不碍事,醒了就好转了,慢慢就能痊愈的。”老汉憨笑着答道,神情里透出窘迫。 【有事,有大事。】黑猫身在马车中没有下来,但想法依旧可以准确送达林熙熙的意识内。 林熙熙错愕:【你说那孩子?】 【自然是。必须尽快医治。】少年音态度认真。 林熙熙一整神色,对致谢的老汉说道,“孩子还小,治病之事容不得耽误,我看他身上还烫得很,不像是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能挺过去的情况,还是去城里请个大夫看看吧。我们待会儿就回城,老人家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说完,姐妹俩一起看了重新复活的枯井,又跟保长确认,井水就照林家之前说的法子,按人头轮分,这才安了心,带上病儿和老汉,一起打道回府。 刚上车,林莉莉便拽住林熙熙,正色肃容小声问道:“会到地灵仙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未听你说起?” “我——”林熙熙才说了一个字就哑巴了。 她不是故意的,是有一股力量掐住了她脖子! 她朝黑猫看去,黑猫将身子团起来,卧在车座之上,双目紧闭,似乎正在惬意地打盹。 但它传来的意念让林熙熙知道,睡觉不过是假象。 【不得轻易与旁人说道。】少年音慵懒说道。 林熙熙蹙眉,努力给黑猫解释:【她也是林家人!】 【这是契约所定,我也不过是按章办事。】黑猫语气中蕴藏着不容置喙的强势霸道。 林熙熙败阵:【好,我不说。】 她还没解释,观察了半天的林莉莉却猜透了七七八八。 “看来是成了。有大仙相伴,”林莉莉大松了口气,“等彻底跟刘家退了婚,我们林家这场大劫应该就算是过了吧……” “那祖宗您是不是就能送我回去了?”林熙熙的欣喜按捺不住。 林莉莉:“……嗯,到时候再说吧。” —— 林家的马车哒哒进了城,将苦命的爷孙俩带到了县城里的医馆。 老汉紧抱孙子挨着车夫坐,怕挤着车夫,拘束了一路。 看终于到了,面露欣喜。 可定睛一看来的竟是宜春堂,顿时慌张。 “我们不看了……”老汉拉着孙儿就走。 “老人家,宜春堂的焦大夫与我父亲关系甚好,平素我们来看病,都不用给钱的。”林熙熙一本正经地忽悠老汉。 林莉莉也没闲着,上前去牵回生病的孩子,“医馆里有好吃的蜜枣儿,你喜欢吗?姨母带你——” “咳。”林熙熙装作咳嗽,暗中使劲给林莉莉打眼色。 林莉莉恍然大悟,连忙改口道,“姐姐带你去吃蜜枣儿。” 爷孙两个被她姐妹二人半哄半劝地带进了宜春堂。 坐诊大夫给孩子检查了一遍下来,面色凝滞。 他让孩子掀起衣服,众人一齐见到孩子异常隆起的肚皮,肚皮上还有些暗沉的色块。 大夫大惊失色,“阿寅快去取我的银针来!快!” 原本安静而井然有序的医馆,因为大夫的这句话忽然变得嘈杂。 “大夫,我家孙儿得了什么病?”老汉又紧张又疑惑。 大夫看了一眼面前已经有些受惊的小萝卜丁,以及旁边两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唯恐自己说出来会吓倒一大片,便没有直言,只说一会儿要给孩子施针,让大家去前头等。 林熙熙不喜欢医馆里浓烈复杂的药味,便去了院中等候消息。 一柱香过后,老汉来寻她,又要哭着跪谢,被林熙熙吩咐芦青扶住。 “孩子没事了?” “大夫说,施了针,把不干净的东西吐出来,再去几轮茅厕,就能保住性命了。”老汉抹泪,“那娃娃喝了生的溪水,这才闹了大病的……” 到底是和旱灾有关。 “没事就好。”林熙熙差芦青付了看诊的钱,又多留了一袋银子在宜春堂,“后续抓药还要用钱,这些存在你们这儿备着,如果不够,回头再去林府说一声,我全包。” “是,多谢小姐。”药童点点头接过。 安排好后,林家姐妹打道回府。 “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有危险?”林莉莉问道。 “细……”仙字的音都没发全,林熙熙又哑巴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那个小气鬼地灵仙不让她说。 【契约要求。】黑猫再次强调。 林熙熙只得改口,不提关键字,“那谁告诉我的。” “地灵仙?”林莉莉略显错愕,“你请来的这位,似乎不一般。” “怎么说?”林熙熙眯眼,有点紧张,“照你这个意思,好像有很多位?” “大罗天的神灵很多,地灵仙也是会轮值更替的。”林莉莉仔细回想从前事,“姐姐先头请的那位,不会诊病。否则,也不至于到那么晚,我们才发现娘亲已病入膏肓……” 【夸你厉害呢。】林熙熙主动骚扰少年音。 【嗯。】他回答得清淡,同时浮起一丝怨念,【喂,我饿了。】 林熙熙感觉头疼。 这家伙要吃记忆…… 【你怎么个吃法?吃一段时间的,还是吃所有的?】她试探问道。 【……全部。】少年音的语气里又染上了嫌弃。 林熙熙没吭声,头更疼了。 谁的记忆没有用? 脑子一下被格式化,人生不得全部重新开始? 要不吃罪犯的?死刑犯那种。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 【没有。】少年音解除了她的担忧,【那就吃犯人的吧。你即刻去打听,什么时候刑场有犯人会被处决。】 林熙熙没动。 刑场? 古代的死刑好像很可怕啊…… 砍头什么的,血溅当场,会做噩梦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这样一个小可爱! 【你容我再想想。】 林熙熙怂得不着痕迹,与此同时,脑子转得飞快,正儿八经地向黑猫大仙普及道:【你可能不了解,人世间其实有很多好吃的,比如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 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平时看的相声节目真是宝藏! 不过地灵仙还没表态。 第5章 给我等着 【要不要试试?】林熙熙巴巴地等答复。 【嗯。】 真好说话! 是只好猫! 林熙熙美滋滋地在心里将地灵仙夸了一顿,回府后,特意交待了她今天要在自己房间吃饭,还让厨子做几样大菜。 这一次,就算她不说,林莉莉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可免不得还是要感慨一句,“以前姐姐请来的那位,不曾要吃东西。” 林熙熙愣了下,心里落差有点大。 莫不是请了一只饕餮…… 但想到自己房里那只猫本事也比较大,又重新找回了平衡。 半个时辰后,堪比满汉全席的盛宴被下人们摆进了林熙熙房中。 菜肉飘香,众人却连在房里饱眼福的机会都没有,纷纷被林熙熙遣了出去。 “都准备好了哦,出来吃吧。” 闻言,黑漆漆的毛团从房檐上跳下。 林熙熙还不见它平稳落座,便发现桌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 林熙熙:……胃口不错。 “饱了吗?”她强掩忐忑。 【勉强果腹。】 林熙熙的心弦微微一颤。 摆满圆桌十三道大菜啊,就这么被囫囵一口吞了个空不说,还只是“勉强果腹”的程度! 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你哦! 也幸好是我们林家有钱! 她正唏嘘,门外头忽然传来林莉莉的声音。 “长姐,我能进来吗?” 听她语气,似乎是有事,林熙熙看了还蹲坐在红旗木凳上的毛团一眼,见它没有别的指示,这才应声,“嗯,你单独进来。” 少时,林莉莉进了屋,一眼看来便注意到了这房中的异常。 黑毛团端坐着,一副睥睨天下的傲慢姿态,灰青色眼珠中的黑色瞳孔渐渐收缩成一条细缝,显出几分凶意。 林莉莉欲问,张开嘴,却一声都发不出,好像喉咙被人偷了似的,心中疑惑顷刻有了答案。 早有过相同体验的林熙熙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找我有事?” 林莉莉转移思绪,也就恢复了声音,“咳……湘月堂姐来递口信,说隔壁水尾村的张地主为井水的事找上了三叔伯。” “怎么,他们也想分水?”林熙熙想得简单。 林莉莉皱眉轻摇头,“不是。湘月就在花园里候着,你还是去听她说吧。” 林熙熙这便要走,刚转过身,就感觉右肩被什么东西压得一沉。 扭头一看,黑毛团竟然跟了上来。 【人心叵测,我随你去听听。】 它虽没有寻常猫的体重,可毛团的体积还在,林熙熙不想动不动被毛糊一脸,不经商量就将它从肩头撸下来,团在手里,抱着走出去。 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宠物的地灵仙十分不爽,【大胆!你竟敢如此对待——】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小事你就不要计较了!】林熙熙理直气壮。 一行人行至花园,见到了大汗淋漓的林湘月。 “堂姐,村里出什么事了?”林熙熙近前问道。 林湘月赶忙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抬眼看来,只见林熙熙怀中搂着一只长相有几分古怪的黑猫,一时间竟被那猫吸去了注意力,忘了应林熙熙的话。 【失礼的人类!】地灵仙感觉自己被林湘月的眼神冒犯了,气恼地扭过头,转向林熙熙。 软绵绵的…… 虽然觉察到怀里的毛团子骤然一僵,可此时林熙熙身边人多眼杂,她不便分神兼顾地灵仙的情绪,只能紧着问清林湘月的来因。 “堂姐?” “啊……”林湘月缓过神,面颊微燥,“是这样的…… “水尾村早前也断水了,但张地主找了几个劳力下井设法引了水,于是重新有了水源。可张地主自那之后便说,那两口井是他花了大价钱才活水的,他有照看之责。而其他人要用也可以,各家各户七日内只能取一桶,再要打水,就得给钱。” 张地主管一桶水收二十文银子,水尾村在旱灾来临前也是个条件还不错的村子,这点买水钱,村民们还是能拿出来的。 虽然也有人觉得张地主此举和抢无异,可天灾在前,当务之急是活下来,和地主老财斗啊闹啊,吃亏的终究是这些积弱的农户。 “水尾村的百姓忍了,原本可以相安无事。可水尾村村民听说我们林家活了井后,实行轮流分配制,不收钱,就再坐不住了,前去找张家闹。张地主差人来找我爹,说是要商议井水收钱一事。” “奸商哦。”林熙熙平静地骂道。 林莉莉亦是冷笑,“他自己要赚这黑心钱就算了,还要拉上我们同流合污?我们林家可不缺这点银子!” “我爹也是这个意思,但庄子里的人都嘴笨,那张财主又是个嘴滑的,这事能不能请大小姐出面一趟……”林湘月越说声音越小。 林熙熙明白她的意思。 老宅和田庄里的人,在张财主那儿说到底都是些干活的人,真正话事的还在他们这头。 要是没听到主家发话,那种黑心肝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法子骚扰林家村诸位。 “天儿这么热,来来回回的跑,不嫌累啊?”林莉莉拦住要随林湘月再次去乡下的林熙熙,“让管家去传个话,三叔伯那头再压一压,不理会张财主就是。” “我不去,也不必管家去。”林熙熙突然福至心灵,有了个主意,“湘月姐,你回去这样说……” 红日西陲,林湘月心里头兜着林熙熙教她的话,回到了位于林家村的林府老宅。 “湘月姐回来了!”年幼的姊妹在门口望风多时,远远见到便兴冲冲地冲里边喊。 丫鬟婆子们听说了就紧赶着摆菜,布置晚饭。 原本坐在天井藤椅上的林三叔霍地站起身来,准备迎接林熙熙等人,但走到门边定睛一看——回来的只有林湘月主仆二人。 “怎么的?大小姐明日再来?”林三叔关切问道。 林湘月左手攥着右手,心里有些没底地摇了摇头。 林三叔疑惑皱眉,“那是怎么说的?” “大小姐说……” 林三叔听完一阵错愕,怔愣几秒,而后眉开眼笑。 “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这天天色已晚,张财主在水尾村左等右等没等到林家村来人传话,决定改明儿起早再跑一趟。 家里新纳的小妾一听这安排就不乐意了,“老爷,这么大点事情,让下人去办不就好了吗,天儿这么热,您两头来回跑的,累人!” 张财主笑眯眯地在小妾臀上掐了一把,“这可不行,这事得要自己去。万一他们那些个糟心东西去谈,谈不好,把林家村得罪了,非要跟我们对着干,那可就麻烦了。村里那些人啊,是光脚的不怕咱们穿鞋的,闹起来可是会拼命的!所以,得稳着来。反正天旱旱不到咱们,谁穷也穷不到咱们。” “还是老爷精明。” 软玉温香贴上身来,张财主骨头都酥了,哪里顾得上其他,抱着美人入帐去。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张财主的心情美滋滋,还在挑今日要穿的衣裳,就听见管家来报。 “老爷,林家村差人来回话了。” 张财主腆着圆鼓鼓的肚子转过身来,“他们怎么说?” “说是同意了,他们从今日起,也要开始收钱。” “哈哈。”张财主得意地拍了拍肚子,“就知道这林家也是聪明人。有钱嘛,大家当然一起赚,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暗道林家和他张某人还不是半斤八两,装得倒是清高。 张财主高兴了不到一个时辰。 日上三竿,下人来报,说村子里头的百姓闹起来了,还把卧病在床多时的保长抬到了张府门口,说是要让张财主把井交出来,不能趁旱灾打劫大伙儿。 张财主心想着有隔壁林家跟他同声同气,他才不怕这些种地的呢。 底气十足的张财主杀了出去,一露面就被村中百姓轰轰闹闹地团团围住。 “张纲,我们来找你个说法!这井又不是你开的,你凭什么一人霸占?咳咳咳……”老保长说了两句话就急咳起来。 张财主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保长,这两口井要不是我张某花大钱请外村的开井劳力下去活井,只怕都已经干了半个月了!而且我哪里一人霸占了?我不是准许大家用的吗?你们一个两个的,不念着我张某的好,又到保长那儿吹邪风?” 当初为了不引起民怨,张财主专门找了人每两日送一桶水去保长家,故而老保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找他的麻烦。 眼下公开对质,老保长只能装作自己今日才听说此事。 张财主心中有数,却还是忍不住暗暗咒骂几句老不死的。 张财主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反驳。 “天逢大旱,如今地里都没有收成,买你一桶水,要收二十文,你这就是趁火打劫!”青年汉子怒道。 另一边,一面色蜡黄的妇人也瞪着眼说道:“你说活井花了钱,花了多少?你拿出契书,让我们看看,我们宁肯公摊这活井的钱,也不要明看着被人宰!”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听我说一句!咳咳咳……如今情势艰难,家家缺水,要是这井还像从前那样敞开了用,大家伙儿难免又会因为公平一事争得面红耳赤,所以,张纲有能力,愿意为咱们水尾村养护老井,这是好事。” 保长虽然年迈,声音也有些沙哑,但魄力依旧在,“只是,这收钱应当是为了让大家爱惜这来之不易的水源,而不是趁灾敛财。我打听了一下,隔壁林家村的做法,大家就很能接受。听说张纲你昨日也特意去了一趟林家村,想来是知道他们那头情况的,你意下如何?” 张财主胸有成竹地眯眼笑了笑,“各位有所不知,林家村主事的林老三觉得我这套收钱的法子十分恰当,所以他们村从今日开始,也要实行张某这一套有偿使用制——” “你放屁!”围着旧麻布围裙的妇人怒骂道,“隔壁林家村那才叫护井!不敛财!教人爱惜水!” 张财主哼笑,“好刁钻的妇人!你可问清楚了?别没事在这儿瞎嚷嚷,也不嫌丢人。” “你才丢人呢!你丢了对内丢张家人的脸,对外丢整个水尾村的脸!!!”大家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这样还不解气,于是有人脱了破布鞋砸向张财主。 “哎哟!”张财主一个不留神被砸中了脑门,又急火攻心,不知道林家人这是瞒着他干了什么,眼晕得厉害,忽地就歪倒向一旁…… 等他醒来时,自己已经被抬进了屋里。 娇妾美婢们围着他,神色忧伤,有几个还泫然欲泣,这让张财主很不爽。 “还没死呢!……” 众人吓得作鸟兽散,唯有管家唯唯诺诺迎上前来。 “老爷您别急,小的刚刚去打听清楚了,林家是要收钱用水了,可是,他们只收一文钱一桶……” “好啊好啊……林老三这个小人!给我等着!!!” 第6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熙熙还没听说张财主气昏过去的事,她一早起来就找上林莉莉,一起去寻林老爷想办法解决眼下的一个大问题。 “依照我的推断,它一顿应该是十几、甚至上百个人的饭量。”林熙熙悉心留意着林老爷的神态变化,很担心自己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爹,会觉得她请来了一个败家的麻烦仙。 好在林老爷虽然吃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大仙既然有需要,我们配合便是。”说完还很是自如地笑着捋了捋下巴处的一小绺胡须。 “爹,大仙一顿要吃的量,够我和长姐吃好几天。长此以往,家里的怪异势难免会被一些个嘴碎的人嚼出去,秘密藏不住的。外头眼红我们林家的人可不少,我们不能等着别人传谣了才提防,该早做对策。”林莉莉蹙眉说道。 林老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暗道,自从夫人去世后,自家这两个女儿就一天天看着长大懂事,早不是从前那两个只会爱美的傻姑娘。 他又欣慰,又有些心酸,对上林熙熙等待答案的目光,忽地福至心灵,“找点金阁!” 点金阁? 林熙熙看向林莉莉,毕竟林莉莉才是她的“百科全书”。 但这一回,林莉莉也是云里雾里。 “爹,点金阁是什么?怎么之前没听您说起过?” “要是没碰上什么钱都解决不了的大事,也不用请动点金阁。毕竟请他们的机会,是请一次,少一次。”林老爷说着瞧向林熙熙脖间,“你脖子上戴的那块你母亲留下的玉牌,可以用来联系点金阁。那上头梅花还剩几朵,就意味着咱们还能请他们几次。” 自己贴身戴的东西什么样,林熙熙是清楚的。 她脖子上挂的玉牌不过拇指大小,上缀梅花两朵,当初她照镜子看到,横看竖看没看出这梅花是怎么弄到这凝脂白玉上的,只道是浑然天成,栩栩如生,不过不知为什么仅寥寥两朵,有些冷清。 林熙熙还以为是取好事成双的意头,现在听来,这上面的梅花,都是被用掉了。 “这点金阁专卖奇珍异宝,我曾听说,他们有一样宝物,叫空间戒指,据说可以这些空间十分之大,里面还有各种灵世界才有的产物,虽然这些东西拿不出来,但在空间之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或许很适合供养地灵仙。”林老爷说道。 林熙熙听完,下意识隔着衣服摸了摸玉牌,“爹这个主意听着还不错。那我要怎么请他们来?” 林老爷的眉头微微一皱,“满月夜,你以指腹擦动玉牌,自会通知到点金阁的人。今日十三,你后天夜里便可召人前来。听闻,点金阁之人行事诡秘,交易都是一对一进行的,如若你身边有其他人,他们便不会出现。爹也未曾和他们打过交道,届时我们早做准备,一切小心。” 林莉莉在侧点点头,觉得这事尚有充足的时间来应对,不必忧心,倒是另外一件事如鲠在喉,令人不安。 “爹,姐姐和刘家退婚的事怎么没消息了啊?该不会是你还没去说吧?”林莉莉斜睨着父亲,满目怀疑。 林老爷当即便有些恼火,“你这丫头,怎么跟你爹说话呢!跟审犯人似的……刘家那头我送话去了,但刘大人的意思是,他先找刘中诚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那岂不是没退成?!爹,此事非同小可,你怎么能这么敷衍了事呢?”林莉莉着急上火。 林老爷何曾想到林莉莉反应会这么大,一时间除了愕然,更有作为父亲却被女儿训斥了的不满,“事关你姐姐的名声,你怎能如此孩子气?而且你这是什么态度?是跟爹说话的态度吗?!” 眼看这两人之间战火就要升级,林熙熙赶忙打岔。 “爹,大仙还等着吃饭呢,您去厨房吩咐几样好菜吧,尽量不要和上回的做重咯,免得大仙不喜欢。辛苦爹啦!” 哄走了林老爷,林熙熙又忙劝林莉莉,“婆婆啊,你爹跟你不一样,他又没有穿梭千年的经历,眼界心境跟您肯定是比不得的。您消消气。” “是啊,所以扭转我们林家大局的关键人物,还是你!”林莉莉拍着林熙熙的肩头,格外语重心长。 嗯,最惨的是我。 林熙熙悄悄摸去额角的虚汗。 林家的小风波刚过,乡下又传来新的动静。 “张财主报官去了,说他们家的家丁看到夜半三更,有人趁巡夜家丁不注意,跳进了水尾村最大的那口井,也不知道搞了什么名堂,从今天早上开始,那口井就空了。”来送口信的又是林湘月,大热天的,她赶牛车进的城,又急又气的,此时双颊通红,气喘吁吁,“张财主说,是咱家的人偷了他们的井水。” “那么大一口井,井里那么多水,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趁夜偷走?!”林莉莉对林湘月频频往这边跑的行为颇有些不满。 以前乡下的事一直都是老宅的人自己拿主意,现在倒不知道是怎么了,愈发依赖起主家这边来。 上一辈子看了太多算计,林莉莉难免多存个心眼,想了想便道:“那个姓张的也就是闲得发慌,他爱告官就让他告去,空口无凭,我就不信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林湘月看林莉莉有不打算管的意思,急得红了眼,“他有证据啊!他、他不知道怎么弄到了我爹平日从不离身的汗巾……那是我娘亲手绣的,上面有我爹的名字,说不清的!可我们没有派人去水尾村做过这种龌龊事!真的没有!” “好好的汗巾怎么就丢了?咱们林家还替别人家养了贼?”林莉莉怒目而视。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何况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总有人会受不住诱惑,能赚一笔是一笔。内鬼的事日后再细究,眼下得先搞清楚这个张财主到底想干什么。”林熙熙凉凉一笑。 她安排林湘月先在家里住下,日头这么毒,再来来回回地跑,迟早要中暑昏倒。 林莉莉去找林老爷,打算先稳住官府那边的情况,好叫林三叔免去问罪之灾。 林熙熙则独身一人回了屋,找地灵仙来帮忙。 她进来时,地灵仙正趴在她的锦被上呼呼大睡。 毛团身躯蜷成个球形,剩下一对耳朵像两个小蘑菇似的“长”在毛团“山”上。 “醒醒,炭球。” 地灵仙无精打采地睁开一条眼缝,看向林熙熙的目光夹带着森森寒意,【炭球?】 林熙熙挨桌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装作镇定地答道,“嗯。对外,我只能说你是我捡的小猫咪。小猫咪不能没有名字,我觉得炭球这个名字就很适合你。” 地灵仙重新将眼睛埋进自己厚厚的黑色被毛里,仿佛没听见林熙熙的这番话。 “吃的我一会儿就跟你备上,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林熙熙抿了口清茶后说道。 地灵仙没反应。 “水尾村那个张财主诬陷我们偷了他家的井水,我想知道他的井是真枯了,还是假枯了。要是真的,那且还可以不管。要是他弄虚作假……”林熙熙摁得手指关节咔咔响,“我也不介意让他噩梦成真。” 话说至此,地灵仙已然明白林熙熙的安排,眨眼功夫,它便消失在她的闺房里,一盏茶时间后,重新回到原地。 林熙熙说到做到,它回来时,房间里饭菜飘香,早已饥肠辘辘的地灵仙二话不说将一桌饭菜全吸进了腹中,补充了体力。 可还是好饿啊。 林熙熙看小黑猫贪婪地用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嘴巴,忽然生出想撸它毛的冲动。 【我已将水尾村的井水转移到了你们的村子里。】地灵仙重新将自己团起来,并且有些担心地抱住了自己的小尾巴,【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吧。】 “哦。” 被霸了窝也不生气的林熙熙走出房间,迎上扑面而来的一阵热浪。 她抬头望望天,晴空万里无云,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人间。 “怎么只能召唤地灵仙呢,要是能请动天上仙,不就能呼风唤雨了吗……” 她兀自嘀咕完后,唤来芦青,让她们把屋里的冰桶换一换,“大家动作都放轻点,不要打扰炭球睡觉。” “小姐,炭球是?……”芦青疑惑。 “我的猫啊。” 林家后院纷传大小姐对她那只叫“炭球”的猫好得惊人的同时,水尾村派人来林家主家送信了。 “我们老爷说了,干了一口井也没什么,只要你们林家派个管事的跟我们老爷道歉,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传话的小个子老头气焰极其嚣张,一看就是随了主人。 “张财主既然一口咬定井水是我们偷的,我们赔就是了。以后你们水尾村的人可以都来我们林家村买水,按我们林家村的规矩收养井钱,一文钱一桶,多一分不要。”林熙熙不疾不徐道。 小个子老头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碰上硬茬,听她说完,立马露出尖刻的笑,“哼,都说林家的男人死光了,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什么事情都让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家,我看这百年香火啊,就断在这一代喽!” 慢一步出来的林莉莉一听这话就上火,抄起墙角根处的榔头就要揍人。 她还没靠过去,小老头就开始呼天抢地地喊:“救命啊!救命啊!林家仗势欺人,要打死我这老骨头啦!” 街面上的人都看过来,在这热气袭人的天儿里,看热闹似乎能暂时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林莉莉被丫鬟们劝着拦下,林熙熙也挡在她身前,依旧保持着面向小老头的姿势,只不过再开口时,拔高了声量,有意要让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被周围的百姓们全听到。 “你跑到我家门口来,咒我林家绝后,我今日就是当街把你打死了,理也还在我这边,你喊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女孩子当不得家,成不了大气候,摆明了就是看不起女孩子咯?我偏不认这个理!从今日起,但凡我林家散粥之地,带女儿来领粥的,可以多领一碗;我林家照看的水井,带女儿来打水的,可以免费多打一桶。” 须臾,林熙熙重新看向小老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继续道:“你且多活几年,瞪大眼睛好好看着,女子是如何顶起半边天的!” 听说有女儿就能平白多捞一点好,街面上的人立马骚动起来,有些掉头就往家跑,有些则觉得这个消息闻所未闻,十分有趣,奔走相告。 小老头闹事未成,狼狈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混在人群里溜之大吉。 第7章 鸡飞狗跳 张财主这会子正在家里一面惬意地享受着小妾的揉按,一面宽心等消息。 他打听过了,林家大小姐的脸皮子薄,被他派去的人用言语一激,必定受不住。 要是恼羞成怒打人,他们林家这“恶霸”之名就跑不掉了,再加上“盗井”之罪…… “老爷,这井里的水怎么说没就能没的?”小妾不解地问道。 张财主拍了拍油光光的肚子,笑得洋洋得意,“只是障眼法,心肝儿你别担心。” “还是老爷有办法!依我说,就是该好好教训教训那些个臭丫头!姑娘家家,不好好选个人家嫁了,见天的往外头跑,真是没羞没臊。”小妾骂道。 这话说到张财主心坎里去了,对于林熙熙姐妹,他也没有半分好感。 “不过老爷你听说了吗?县官大老爷的公子和林家大小姐是有婚约的,虽然林家小姐还未嫁过去,可他们刘林两家也算是亲家了,县官大老爷难保不会偏私呢……!如此一来,老爷这状会不会告不成啊?”小妾担忧。 “他敢!”张财主蔑笑,“当今圣上最憎恶这种官商勾结的事,只要他敢做,我就是多霍霍点银子,也一定要把他这个狗官的龌龊行迹上达天听!” …… 龙舟城县衙内。 刘县令已经听师爷口述了这桩案子,正头疼。 “大人,小的已经派人去水尾村看过了,井是真的枯了,一滴水都见不着啊。”师爷面挂愁容,“这案子吧,本来也可以断定是张财主无事生非,但问题就出在那件有明确身份指向的证据上了……” 刘县令抖了抖状词,颇为不耐烦,“一天天的为了治旱的事情已经够忙够乱的了,这些个有钱人,还不消停,见天的给本官找事!再说了,整个龙舟城多少人啊,他非要跟林家过不去?不知道是本官的亲家?” 说起亲家,刘县令就想起刘中诚前头在家跟他说想解除和林惜惜的一纸婚约,当即就被他这个当爹的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家什么条件! 龙舟城首富! 再说那林大小姐,知书达理,贤良温柔,人长得也清秀出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贤妻的不二人选,她都不挑刘中诚这小子未有功名,自家儿子倒好,竟然要断送此等好姻缘! 师爷不知道刘县令这会儿想到哪去了,但见他气息急促,双眉紧蹙,担心这位青天大老爷一冲动做了错误决定,忙道:“大人,这次的事怕是不能囫囵处理……那告状的张家人早前来的时候就说了,说他们知道您和林家挨得亲,但他们相信您公正不阿,铁面无私,所以才来找您申冤的。” 刘县令听完直瞪眼,“好哇好哇!这孙子这是将本官架起来烤啊。” 师爷附和,“可不是嘛,这小人就是想让大人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县令恨张财主恨得牙痒痒,心里已经开始记上一笔,发誓等回头得了机会,必然要他好好长长记性。 堂堂朝廷命官,岂是他一个小小财主能戏弄的?! 更何况,这次要是没处理好这桩案子,刘中诚和林家的婚约就真的要守不住了,这可是真金白银的损失…… 想到这里,刘县令心中已然有了着数,对师爷道,“你且先带人去将林老三请到衙门来一趟。” …… 水尾村张家。 听说林老三被县衙的人带去审问了,张财主喝口凉水都觉得甘甜了些许,如果没有小妾在旁边撒娇哼哼,或许这会儿的心情能更加美丽。 “小美人,听话,这口井暂时还动不得。” “林老三都被官府抓了,怎么还动不得这井?”小妾娇恼扁嘴,“天这么热,妾身若是无水洗澡,夜里都不能安睡……嘤嘤……” “如何没水洗澡?南面那口井不是还好好的么?”张财主有些不快。 听了他这话,小妾更委屈了,泫然欲泣道:“那口井如何用得?妾身用那口井里的水沐浴,身上都起红疹子了,嘤嘤……” 别人还吃那口井里的水呢,怎么都没事? 都是惯的! 这些话,张财主在心里想过也就算了,看着娇滴滴的美人哭得双目通红,他还是于心不忍地将人揽入怀中,“好好好,小心肝再多忍半日。等到半夜,村里那些乡巴佬都睡了,我叫人去取水给你,你先凑合用着家里存的水,好不好?” 小妾这才转悲为喜,捧着张财主的胖脸亲了又亲。 夜阑人静,水尾村的村民们和往常一样,顶着夏夜的灼热,在汗津津的难受中睡着。 张家大院的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圆脑袋从里面探了出去,左右窥视,随后,陆续又出来了三个蹑手蹑脚的男子。 “动作快点!也不知道瘸腿李一会儿打更的时候会不会路过。”圆脑袋压着粗嗓音骂道。 家丁们拿上桶,行色匆匆往挨着张家的那口井走去。 张财主这会儿已经睡下,他今天老是觉得胸口发闷,平时喜欢小妾小婢们围在自己身边莺声燕语,现在却是多听她们哼哼一句都嫌头疼,所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留。 原以为这样能安心地一觉睡到大天亮,没想到刚入梦不久,管家就火急火燎地拍门把他惊醒了。 “老爷!不好了!井水没了!真没了!”管家几乎是摔进来的。 张财主正因为起床气而没处撒火,见管家像个球似的滚过来,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管家屁股上,“瞎喊什么?好好的井怎么可能被偷?!蠢东西!” “老爷!千真万确啊!大牛他们取了之前搁进去的石板,都到井底了,一滴水没见着啊!”管家哭嚎,“井水被偷了,这次是真的被偷走了!” 张家后院的喧哗声刚响起不久,前院又有了新风波。 潜伏在水尾村的县衙官差们听见张家有动静就冲出来了,将张家下井的几个家丁抓个正着。 他们刚刚从井中取出来的“机关”还明晃晃地晾在地面上——木板,泥沙,俨然是此前为了躲避官府调查,在井中拦腰做了一套假井底。 “好啊,人赃并获!”官差头子怒喝。 “官爷,咱们的井是真的没了……这次是真没了!”家丁们欲哭无泪。 水尾村闹了一夜,张财主被气昏了过去,及至天亮,刘县令赶到时,张财主还躺着未起,肉滚滚的身躯躺在竹榻上,不时哼哼一声,出气多、进气少,一副一口气提不上来就会翘辫子的模样。 府中鸡飞狗跳,乱成一团,张夫人问清家丁们为什么半夜要去开井之后,二话不说叫人把小妾先打了个半死。 张家几个儿子都有望考取功名,倘若此次事情闹开,势必影响恶劣,为了孩子们的名声,以及张家的未来,张夫人望一眼竹榻上那个指望不上的男人,咬牙,心一狠,有了决断。 等刘县令上门提人问罪时,张夫人已经准备妥当。 “大人,这一切的确是民妇的相公所为……但他如今人已重病,或许时日无多……求大人看在他已经遭此报应的份上,放他一马吧。”张夫人声泪俱下。 …… 伴随着张财主中风瘫痪,水尾村井水被盗案落下帷幕。 尽管也有人好奇那口井为什么真的干了,但更多人没有心思想这些看不到结果的事,宁肯相信是老天有眼,扬善除恶。 少了一口井,水尾村村民的用水问题更加严峻了,林熙熙和林莉莉商量过后决定,在调用井水这件事上,对水尾村村民一视同仁,而且考虑到他们来林家村取水,路途遥远,还特意备了十辆牛车,协助村□□水。 大家都为了应对旱灾而积极出力,某位仙也没闲着。 【地下的水足够养活十个村子,你此前说过的,在水尾村也能执行。】 林熙熙摘下幕离,将林湘月刚刚送来的烤饼奉上,孝敬给端坐在桌面的黑色毛团,边说道:“我此前说什么了?” 【女儿。】 它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林熙熙愣了好几秒才想明白,“你是说,有女儿的人家可以多领一桶免费水的事?” 【嗯。】 “不好吧。”林熙熙有自己的考虑,“我们的井水又清又甜,要是还取之不竭,是不是又会招人眼红?” 【女孩子不能朝令夕改,说话要算数。本仙水管够,你只需执行!】 林熙熙瞄它一眼,不明白这位主子在恼火什么。 她说话什么时候需要它来负责了? 黑猫没有理会林熙熙脸上微妙而丰富的小细节,低下高贵的头颅,嗅了嗅特意放凉的烤饼,然后如常般完全不留进食过程地消灭掉了这份食物。 林熙熙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不大在意小黑猫的举动,倒是有些失神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挂的玉牌——明夜就是召唤点金阁的日子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有人来了。】刚刚进食完毕的黑猫依照惯例是要去睡觉的,可它在给完林熙熙这个提示后,眯起眼眸看向大门的方向,罕见地露出了凶意。 “谁来了?”林熙熙尚未察觉它的变化,问完后回首看来,黑猫已经藏匿不见了。 “小姐,老爷说让你赶紧到前厅去。”芦青通传道。 “县令大人,还有……还有刘公子。”芦青觉得自己最近不太能摸准小姐的意思了,所以愈发谨慎,提及曾经最让小姐心花怒放的男子,心中也莫名打鼓。 林熙熙地脸色果然微微一变。 “这人来干什么?” 第8章 刘家哪能轻易放手 “就是,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有脸来的!”林莉莉风风火火夺门而入,“不过既然他来了,今天就要给这件事彻底做一个了断!免得拖泥带水,夜长梦多!” 芦青被自家二小姐的阵仗吓了一跳,赶忙闪躲到一边。 说也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性格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像是对调过来了似的。从前更显冲动的是大小姐,而二小姐总是唯唯诺诺地跟在大小姐身后。 而如今…… 不过这样似乎并不是坏事。 芦青是这么想,林老爷却不这么看。 在林熙熙姐妹还没出现之前,他就有意让小厮去探风,倘若林莉莉同来,势必要在半路上拦住那个丫头。 要是让她鲁莽地说了什么不应当的话,届时还不是要他这个当爹的来收场,他想想都心里烧得慌! 林莉莉万万没想到亲爹居然防贼似的防自己,又气又没处说,捉着拦路小厮就要一顿好打。 林熙熙是唯一一个知道林莉莉急恼原因的人,忙拉她到旁边,小声劝道,“婆婆,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如今你爹还是林家大当家,要是我们处处压他一头,他必然不快,这样就不利于家庭和睦。你信我,我这次一定把退婚的事办妥,你稍安勿躁,就在后院等我吧?” 正在气头上的林莉莉确实也不想见父亲,她深看了林熙熙一眼后,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错失,林家就彻底完了……”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的绝望,但林熙熙从林莉莉迫切和极度担忧的眼神里还是能感受到压力。 有些事,她不知道便算了,知道了,且这一切还和自己有些牵连,她也就做不到完全置身事外了。 简单安抚过林莉莉后,林熙熙阔步来到前厅。 刘县令和林老爷正有说有笑,刘中诚确实也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参与两位长辈的谈话,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独自出神。 林莉莉出现时,他才因为下人的通传而回过神来。 这日的刘中诚一身灰青长袍,长方脸型上神色淡淡,眼神里却折射出倔强的光芒,好像对周遭的一切都带着愤怒的情绪。 他看林熙熙的时候,她眼中却全然没有他这个人。 “见过刘大人。”来了有些日子了,该学的礼数林熙熙已经完全掌握,她冲刘县令福了福身,尽量在细节上做到无可挑剔。 刘县令并不在意她的礼数,心思全被“大人”两个字吸引。 之前,林家大小姐可管他叫“刘伯父”的,因为他和林老爷私下交好,说明了是撇去二人身份地位的——尽管谁都知道这说法不过是个幌子。 现下,这一声“大人”,分别就是将他们两家人之间的距离给推远了嘛。 “几日不见,惜惜出落得更加清秀了呀。”刘县令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道,“日后,诚儿的同窗不知道该有多羡慕他,哈哈哈。” 林熙熙闻言心中暗道:县令大人可真心急!上来就直奔主题去了。 不过也好。 “大人说笑了,文士在意的都是才学功名,哪里会因为家中内人而竞争攀比。”林熙熙欣然笑道,“不过,如果是我,我也会羡慕刘公子——先前我找人了解过田美姑娘,她勤劳贤淑,性情纯良,实属良配,所以刘公子值得人羡慕啊。” “田美?”刘县令霎时皱眉头,“贤侄女这说笑说得有板有眼的,可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刘中诚看向林熙熙的眼神变得有些锋利,但很快便被刘县令的一记眼刀杀了回去。 林熙熙的余光捕捉到了刘中诚不善的目光,心下不免更加鄙夷这个男人。 怂包哦! 他要是真的喜欢田美,就不该怕她拿出来说,敢做不敢认,就是渣男! 林熙熙对上刘县令看似狐疑的目光,然后将重心引向真正的当事人,“刘公子难道还没有跟刘大人袒露过自己的真正心意吗?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此前那样坚定地跟我说,你非田美姑娘不娶,我还十分敬佩公子的勇气和担当呢。” 刘县令听完,悄悄摸了摸胡子。 他觉得,林熙熙肯定是舍不下自家儿子,可是又因为那混小子惦记别人,她吃味不悦,所以要弄出退婚风波来,好叫长辈们给她做主。 如是,事情倒是好解决多了。 “惜惜啊,诚儿是我的儿子,我相当清楚他的性子,他绝不是那种朝秦暮楚之人。我想,田姑娘这事必然是有什么误会,诚儿心善,对人亲和,有时候招来一些爱慕之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清楚自己要娶一个怎样的贤内助,一般姑娘可否配不上我们诚儿。” 刘县令把话说到这儿,明面上是替儿子澄清,暗里却是警告刘中诚谨言慎行,不要自取灭亡。 不难猜到,这对父子在造访林府之前,已经达成了某种和平协议。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然是女子,但自小受父母悉心教导,道理还是懂的。”林熙熙转正身子,不慌不忙地对上刘县令不失威严的笑脸,“刘公子和田美姑娘两情相悦,君子有成人之美,刘大人何不成全这一桩好姻缘?” 刘县令发现林熙熙是个油盐不进的,恼怒又不好发火,只能瞪着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旁边的刘中诚,恨铁不成钢地问道,“诚儿,难道这件事上,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刘中诚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 田美那日在他面前嘤嘤啼哭的模样还依稀在目,倘若今天他当着父亲和林家人的面不拿出点态度来,这桩婚事便再无商榷的余地。 他是真心想娶田美的。 她懂事,善良,虽容貌上不及林家长女,可正好也没有千金大小姐的娇弱矜贵,在他看来,这才是最适合娶回家的人选。 但…… 刘中诚的母亲卧病在床多年,刘县令的俸禄几乎全都花在为夫人看病治病上了,可惜刘夫人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而且她服药时久,一般的药对她来说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如今全要靠名贵药材养着这口气。 然而,名贵药材就意味着钱,刘县令为人谈不上刚正不阿,只是这个官位也是他花了不少心血功夫才坐上的,他断不想为了治病钱葬送自己的官途。 不能通过官位捞钱,找个有钱的亲家总可以吧? 所以刘县令才有意与林家交好,林家在青州范围内的生意,但凡刘县令能帮忙的地方,他必定二话不说帮忙。 对于这两家的父辈而言,结下儿女亲家,是互惠双赢的绝佳选择,哪知道偏偏因为一个田美卡住了! 刘中诚沉默良久,恍如没有听见刘县令的话。 而刘县令本来脑筋就转得快,现在看事情毫无进展,更加气恼儿子的不争气。 林老爷看刘县令要急眼了,担心是林熙熙刚才那种态度冲撞了县官老爷,柔和地打着圆场,“这个田美姑娘,看样子是真的存在呀。不知道是哪家姑娘,和阿诚又是什么关系?” 刘县令盯刘中诚,刘中诚的嘴唇抿得更紧了。 “你是哑巴吗?!”刘县令几乎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最终,两方没有谈拢,刘县令恼火暴走,刘中诚哑然跟上,林熙熙一声不吭回了后院,余下林老爷一个人愣愣在前厅。 …… 若要想让林家避祸,林熙熙认为,第一在于不在刘中诚身上吊死,第二就是要跟地灵仙搞好关系。 打发走了林家父子,林熙熙又安抚了林莉莉一顿,可做这些事的时候,她心里一直想着要和点金阁的人会面的事,时间过得倒也快,不知不觉便到了满月夜。 林熙熙让芦青等人备了好些吃的,院子里、屋子里都放了,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分量也重,不怕不够,就怕点金阁的那些怪人看不上这些唾手可得的吃食。 芦青很不放心,一晚上都是浅睡着的。 她不知道小姐要会点金阁的人做什么——毕竟这是林家的家族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作为小姐最器重的丫鬟,她没法把自己从这次的事里摘出来。 担心总归是有的。 然而,一夜过去,谁也没听见任何动静。 新一天,晨光熹微,芦青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看看自家小姐。 “小姐?”她轻轻拍门。 “昨晚睡太晚了……让我再眯一会儿。”林熙熙的声音无精打采。 芦青当即松了口气,挨个把院里的小丫鬟叫醒,吩咐她们早早把小姐起床后惯例要用的都准备起来。 林熙熙睡了个饱饱的觉,天光大亮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床。 她坐在床边醒神,真真切切地觉得,现在这种日子慢得让人太舒服了。 她不必像过去那样,为了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生存条件,努力伪装,争强好胜,总得咬牙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从这个角度看,她被林莉莉带来这个世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林老爷和林莉莉早上都起得很早,两人先后来过林熙熙这边,都听芦青说了小姐精神不济,还在休息,就各自先紧着手上的事情办了,打算晚些时候再来找林熙熙问点金阁的事。 临近中午,林莉莉先回来,一问却被告知林熙熙出门去了。 “去哪了?”林莉莉紧张。 “大小姐说,要去盘个院子。” 林莉莉皱眉,“盘什么院子?” 丫鬟摇头。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林莉莉心头。 她当然是担心的,毕竟在过去这段日子里,林熙熙不止一次地念叨过要回自己原来的世界去。 万一她昨晚跟点金阁的人见面时,说的不是给地灵仙要个宝物,而是让点金阁的人把她送回去呢? 世间玄妙并非她林家独占,点金阁能做到神出鬼没,想必也有旁人所不能及的高超技艺,十有八九是能成全林熙熙的。 想到这里,林莉莉夺门而出。 然而她刚跑到廊上,迎面便见到有说有笑往回走的林熙熙主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 第9章 初识点金阁 进屋,林熙熙先坐下斟了两杯茶,神情自若地喝起来。 林莉莉关好门回头朝她走来,见她如此气定神闲,不由得更加好奇昨晚的情景。 “快说。”林莉莉催道。 “是挺有趣的。” 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林熙熙还是觉得有些离奇。 芦青奉命回耳房休息后,林熙熙就摸出脖子上挂的玉牌,以指腹在上边摩挲几下,并没有马上出现什么动静,便坐在桌边看书,打算等等看。 竖行排版的书不符合她的阅读习惯,她看着看着就感觉有些犯困。 正当她呵欠连天时,门外边出现了一些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吆喝声。 渐渐的,声音近了,叫卖的,问价砍价的,人声鼎沸。 “念姑娘,你上次卖给我带来的那些相思红豆可不行啊,我那意中人按时按量吃了,昨日却上了别人的花轿,成了别人的妻……念姑娘,你说这要怎么算?”一男声满是懊恼怆然地问。 “常叔,你这三头蛇会不会打架呀?万一它们哪天一言不合,互相撕咬,把自己给咬死了,那我花十月石买这个,岂不是赔了个干净?”娇俏女声伶俐活泼,光听声音都能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机灵的少女,故意这么说,应该是为了杀价。 林熙熙听到这里已经十分心痒,不由得想出去看看。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她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她重新坐了回去。 随后,一个蓄着花白山羊胡的矮老头恭顺地走了进来。 他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身高五六岁的孩童差不多,体形胖胖的,走路姿态有些滑稽。 小老头身上挂有许多用黑色笔墨画了花纹的铜铃铛,因而他走起路来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显得十分热闹。 “林家又换小姑娘啦。这一眨眼就过去十余年……真快呀。”小老头的声音尖尖的,他高兴地捋着胡子,说话有些磕巴但语速又相当快,“老朽不能在这儿久留,姑娘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林熙熙便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想要买一个空间,能容纳很多东西那种。 “姑娘说的那种有是有,就是太老旧了,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是灵田空间,名虽如此,却是有山有水有田园。可以自己放些家禽家畜进去养,种花种菜也能自己长,全然不用姑娘操心,姑娘记得收成时节去收便可。”小老头业务熟练地介绍的。 “这种的确比我说的那种要好,就是不知道价格如何?” 小老头抖了抖肩膀,“一千枚月石。” 林熙熙怔住。 从她刚刚听得的片段信息,一条世间罕见的三头蛇只卖十月石,她这个空间却要一千月石! 看来真是难得的大宝贝? 但问题是,她一枚月石也没有。 林熙熙换了个问题,“老先生可否告诉我,这月石要如何得到?” 小老头略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上一任林姑娘没有告诉你吗?” “家母去世得仓促,还来不及交接家族事务,我接管之后已经在慢慢学习,但此一样,完全无头绪。”林熙熙说得恳切。 小老头拿短手拨了拨胸前的一枚铃铛,“老朽先查一查你们林家的账户余款……还有三百一十七月石。可以先扣掉这现有的月石,其他给你挂账,空间你先拿去用。” 说完他递上一只貌不惊人的银戒指,“星罗集市专收各个世间的奇珍玩意儿,若是你在你待的地方发现了什么稀奇,只需用老朽教你的指法,在满月时敲击‘点金令’,即可召来我点金阁的采购师,他们会根据东西的实际价值评定它们值多少月石。” 老头说完就在林熙熙手背上点了几下,教会她指法。 至于他说的点金令,也就是林熙熙脖子上带的、只剩下最后一朵花的玉牌。 “林姑娘尽管放心,我们点金阁运行上万年,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无论你是新人还是熟人,采购师都会据实定价,绝不会让姑娘吃亏。” 东西也给了,要交代的事情也交代完了,小老头好像很着急似的,这便和林熙熙道别。 “林家账户目前一共赊账六百八十三月石。姑娘保重,有缘再会!”小老头小跑到门口,蹦跨过门槛,不见了人影。 林熙熙揣着好奇心走近门边,却被突然杀了个回马枪的小老头吓一跳。 “对了!忘了叮嘱姑娘:姑娘到底是新人,外面这星罗集市怪人甚多,陷阱也不少,奉劝姑娘不要冒进。”小老头仰起脑袋,第一次仔细打量林熙熙,“冒昧的问一句,姑娘可有出嫁?” 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但林熙熙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那姑娘拿着这个。”小老头又递出一样东西,是个有些红色云絮的白玉镯子。 基于灵田空间的价格,林熙熙第一次表现出了迟疑,没有接他给的东西。 “老先生这是?” “一个拜访令。”小老头的神情有点古怪,像是在刻意憋着某种喜悦,“姑娘用我刚刚教你的那套指法敲击这个镯子——当然还是要在满月夜当日。这个镯子能召来本阁礼使,他们能带你参观游玩点金阁。” 天上不会掉馅饼,林熙熙笑盈盈地盯着小老头,“承蒙老先生厚爱,不过,无功不受禄,初次见面我怎好收如此大礼。” “受得起受得起。”小老头看着好好的,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催得紧,没说到几句话,就急得在原地跳脚,“我该走了!姑娘下次还可以带别的小姑娘一起参观点金阁!要和你一样好看的小姑娘!……” “他说完还给我把房门顺手关了,等我再想拉开,却怎么都拉不动,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消散。”林熙熙收回回忆,视线落在了林莉莉愁眉不展的粉嫩面庞上,“下次婆婆和我同去吧,我们一起看看这点金阁究竟是个什么机构。” 林莉莉显然还在回味林熙熙刚才所描述的那幅场景,越想越觉得那白胡子小老头不是好人。 “听他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像极了登徒浪子!”林莉莉很是不放心。 在这件事上,黑猫小仙和林莉莉抱持了相同的态度。 昨夜,林熙熙在竖起耳朵听屋外星罗集市的动静时,实际上是经历了一阵眩晕的,只不过这感觉十分轻微,她本人没有察觉,是发现她不对劲后,黑猫纵身一跃,跳到了林熙熙腿上,不轻不重地挠了她一爪子,才让林熙熙骤然回过神来。 她抬眼看看四方,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只不过她印象中的自己在见过小老头后,就一直站在门房边上,没有走回来,现下,她人却是坐在凳子上的,手里还拿着书。 林熙熙心里有了些猜想,于是朝桌上的蜡烛看去。 蜡烛只烧了一半,说明她刚刚没有神游天外太久。 她再低头看了看手——右手拇指上确乎多了一枚朴实无华的银戒指,手腕上也挂着一只陌生的白玉红云絮手镯。 云絮寥寥几丝,并不多,但仿佛是白云中匿藏有一条朱红绸带,让她生出一种这手镯的纹路能随着风云变幻而有所不同的感觉。 【你方才见过何人?】黑猫嗅了嗅林熙熙,如临大敌。 林熙熙把自己所见所闻如实说了,黑猫眯了眯灰色的眸子,当即说道:【此人不可信。】 及至现在,听到林莉莉的话,黑猫也还是要第一时间跳出来表示认同。 只不过它猛地窜出来,冷不丁把林莉莉吓得浑身一颤。 “既然你们都那么担心,到时候我们三个一起去,有炭球在也不用慌。” 林莉莉刚刚恢复平淡的脸上又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她没吭声,拿眼看着林熙熙,眼眶微微撑大。 “这个名字仙仙已经接受了啊。”林熙熙又饱饱地喝了一口水,“以后要带仙仙一起出去的机会还多着呢,如果直接喊仙仙要么会引起别人疑心,要么会遭人诟病,都不好,所以我就按照仙仙幻形的造型,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名字而已嘛,不影响仙仙的威武霸气。” 话都被林熙熙一个人说完了,林莉莉也确见小黑猫安逸镇静,便没有继续纠结这一点。 看着林熙熙因为出汗而潮红的面颊,又好奇她们主仆一大早跑出府干什么去了。 “本来是想沿街看看,遇上好吃的买回来装空间。但我发现我好像不太会用这个……”林熙熙低头擦了擦戒指,“我进不去这个空间啊。” 【九重天上的法宝哪是那么好用的。】黑猫嗤笑。 它刚刚说完,就见到林熙熙起身不知道去找什么东西。 好歹住了小些日子,林熙熙对屋子里什物的摆放习惯已经完全了解,所以她很轻易找到了一卷黑色细线,几条合并,交织揉搓成尚粗些的长绳,然后将小指上的银戒指摘下来,用绳固定戒指,做成一个挂坠,挂在了黑猫脖子上。 “反正本来就是买给你的,你用吧。” 小黑猫全程配合,但林莉莉不知道它有多么的不情愿。 【女人,你现在完全把我当你的猫在养了!】 “怎么会呢,仙就是仙,我诚心供养着你的哦。”林熙熙面无表情地敷衍道。 那银戒指在碰到黑猫时,表面闪过一道薄薄的银光,不过在场两人的注意力都没在戒指上,因而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给黑猫戴好东西,林熙熙跟林莉莉商量起要问乡下田庄要点种子来。 “虽说空间里有山有水有田园,东西放进去不用管也能自己长势喜人,可我没进去过,也不知道里面现在都有些什么,估计要吃什么还得自己种。”林熙熙目含殷切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猫,“等炭球学会用空间了,我们还能往里边种点名贵药材之类的……对了,说起这个,婆婆你知道一种叫做‘月石’的流通货币吗?”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 第10章 我也有礼物给你 林莉莉摇了摇头,顺带给了林熙熙一个复杂的眼神。 对于自己选的人,以及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种种表现,林莉莉还是满意的,可这么多新鲜又不寻常的事情一股脑地涌向她,她真的能接受下来,并处理好吗? 林莉莉的担忧无穷无尽。 而对于林熙熙而言,她早就看清这条“救族”之路是孤独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好在半路捡了只能力还不错的猫,也算是一点安慰。 “算了,月石的事我日后慢慢研究。”林熙熙也没敢跟林莉莉说太多,毕竟就算说了也还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徒增烦恼罢了。 眼下,她还有一件很想去做的事。 “你要租个院子?”林莉莉的眉头几乎要打成解不开的死结了,“做什么用?”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为了争一口气。” 林熙熙自顾自地笑起来,“之前张财主不是特意派人来羞辱,说我们家是女子当家,迟早要败光祖业?当时虽然把他打回去了,可嘴皮子上的胜利不算真正胜利,我想做点更加实际的事情。” 这件事林莉莉当然记得。 毕竟林熙熙当时宣布有女儿的人家可以免费多领一桶水后,林家村和水尾村纷纷掀起了炫女狂潮。 虽然影响不大,也很快就平息了,可终于是给这日日又旱又热、人人为生存而焦虑的日子带来了几分乐趣。 “你预备怎么做?”林莉莉揭起一个倒扣的干净茶杯,给自己也斟了杯茶。 她这反应是在林熙熙意料之外的,“婆婆不觉得我是胡闹吗?” 林莉莉举着茶杯,看向屋内新添的莲花香插,泰然笑道,“我都已经习惯了。在我印象中一直都是长姐当家,她想做什么,要去做什么,我都支持她。” “可她上一辈子嫁给刘中诚,终究是错了。”林熙熙郑重地问,“重来这一次,婆婆不就极力反对林刘两家的这桩婚约吗?如果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做了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如果再错,那就是我们林家的命数。” 林莉莉放下杯子,从桌上伸过手来,拍拍林熙熙的手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和张姐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自小养在深闺之中,见识浅薄,但你们后世女子,眼界开阔,也有学识,独立而有主见,或许这一点才是我们重来一次的关键。” 习惯了林莉莉看小鸡似的管着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林熙熙有些惶然。 “要是还按照从前的事态发展,过不久,爹就要张罗给我也说一桩亲事了。”林莉莉虚看向窗外,唏嘘感慨,“上一世,我终究是辜负了他。” 嗅出八卦的味道,林熙熙微微倾身,“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没什么要紧的……你还是趁早处理跟刘家退婚的事吧,我看他们没那么容易放弃。”林莉莉的面色归于凝重,“这件事是我的心头刺,一日不拔,我寝食难安。而且,我见那姓刘的一次,就恨不得亲手杀他一次!” 林熙熙被她目光中切切实实的阴寒吓住,冷静地代入想想,也确乎可以理解林莉莉的心情。 两人如今已经愈发熟悉,林熙熙说话也就更敞亮了些。 “婆婆,依我之见,这婚肯定是要结的,但既然刘中诚不是良配,我们就另外物色一个。” 学会在困境中变通,是林熙熙自认为自己活到今天所熬出来的最大本事,“我近期可以借着张罗女子学堂的事放点消息出去,咱们家条件这么好,不该只有刘家眼馋。” 她说这话时,也不知道林莉莉想到哪里去了,等她说完半天,对方才钝钝地回过神来,“嗯,既然你已有主意,那就这样去做吧。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嗯。” 送走林莉莉,林熙熙打算洗把脸休息一下,用过午饭后好好补个觉。 昨晚跟点金阁的人一番接触,颇有些兴奋,扰乱了心神,后来睡得不大好。 早上是睡不着又闲不住,惦记着创办女子学堂的计划,所以早早地出了门。 在外逛了一圈,地方也差不多算是看好了,一桩心事落定,她也算可以松口气,人轻松了些许,终于有了些困意。 她叫芦青进来说话,说了没几句,一个黑色的毛团子就打着滚从房梁上忽然“啪”地砸在她面前的桌上。 芦青第一时间张臂护住林熙熙。 待主仆二人定下神来,毛团子还在桌上晕乎乎。 “怎么了?”林熙熙拿手指戳黑猫向上敞着的肚皮。 【无礼的女人!】 黑猫立马蜷缩坐起,一个没坐稳,摇摇晃晃地又要从桌上摔下去,幸亏被林熙熙眼疾手快地托举住。 “芦青,我看我们炭球多半是饿昏了头。”林熙熙面无表情地将桌上的猫捞进自己怀里,对丫鬟道:“还有多久能用午饭?中午给我们多备点,不要饿瘦这小东西了。” “是,小姐。” 直至芦青退出房间,林熙熙才松开黑猫。 【你这女人,好不知廉耻,趁仙之危……】 林熙熙慢条斯理地捻下前襟处粘到的猫毛,波澜不惊地威胁道:“中午不想吃饭啦?” 黑猫的灰眼珠半眯起来,瞪她。 “说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摔下来?”林熙熙还特意检查了它的胡子和尾巴,一样都不少啊。 黑猫铁青着脸……不过看是看不太出来。 它前不久刚刚嘲笑了林熙熙没能力使用九重天上的法器,可是他堂堂大罗天的仙者,居然也…… 肯定是那个点金阁的宝贝有问题! 【你买回来的空间,不行。】黑猫语气严肃。 林熙熙压根没往那个方向去想,听黑猫这么说了之后,心里滋味万千。 一千月石的账单已经明晃晃地挂在了她头上,她还在苦大仇深地思考怎么填上这个坑,却没想到,宝贝竟然出现了质量问题? 当时也没问售后服务之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七天无理由退款…… 看林熙熙绞尽脑汁不知道在想什么对策,黑猫有点不忍心继续骗她。 可是真要把事实说出来……它作为一位仙者,还是想要面子的。 【你也不必过分担忧,我且再试一试。】这是黑猫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那你再试试。”林熙熙摸了摸猫脑袋,感觉到这小东西又要冲她嚷嚷,赶紧在它出声之前,先发制人,“大哥,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掉毛有点严重?” 黑猫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也不用这么不开心。”林熙熙以为它是因为掉毛而心情不好,“我可以把你的毛收集起来,给你做个小礼物。” 从前无聊的时候,林熙熙为了打发单调乏味的时光,学了羊毛毡戳戳乐的玩法。 那会儿道具还要特意上某宝买,如今有现成的摆在面前,不用白不用。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的林熙熙,上手就开始在黑猫身上一顿来回搓,很快便获得了好大一撮黑毛。 “油光水滑的,证明我把你养得不错。”林熙熙自鸣得意,黑猫却落荒而逃。 她问芦青要了做女红的一套工具,还不等午饭送来,一只栩栩如生的黑猫就被她戳成了。 “小姐什么时候学的这个?”芦青既觉得新奇好玩,又十分疑惑。 她陪着小姐长大,竟不知道小姐还有这门手艺。 林熙熙哂笑,打个马虎眼,说是梦里见到的仙人教她的。 芦青自然是不信的,只觉得是小姐天资过人,因而有这般奇思妙想。 “小姐做的这个小玩意儿,和炭球像极了呢。萌趣可爱,活灵活现的……婢子能不能向小姐讨这个东西?”芦青抿唇笑问道。 林熙熙想了想,终是婉拒了她,“回头我再做一个别的给你。这个是说好了要送给炭球的。” 芦青虽然觉得猫必然不懂小姐的心意,却也没有再强求。 只要小姐高兴,怎么样都行。 …… 感觉被林熙熙虐待了一通的黑猫,在逃走后,将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了对付这个陌生的空间上。 耗费三天功夫,总算小有所成。 它能凭意念自由出入空间,还成功做到了空间里外的实物传送。 为了庆祝自己的成功,黑猫暂离林家,独自窜上了街头,在走访了几个巷子后,收获满满地回到了林府。 一见面,林熙熙便将自己的黑猫毛毡小挂件放到了黑猫面前,“怎么样,是不是很像?” 黑猫低着脑袋盯着那东西看,没有吭声。 “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做。”说完这句,林熙熙忽然福至心灵,“对啊,我可以看看星罗集市上有没有人要买这个!!!” 绣品什么的她肯定是做不来的,但毛毡玩具不在话下嘛! 黑猫不知道林熙熙为何突然如此高兴,然而,从她看过来的眼神里,它隐约读到了一丝不善。 这女人的想法总是古怪刁钻,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咳……那个,我也给你带了礼物。】黑猫端坐着,假装严肃。 林熙熙快速眨了眨眼,“哦?是什么?” 黑猫微微伸爪,迅速收走林熙熙送给它的毛毡挂件,随后重新伸出爪子,悬空放着,在等林熙熙递手过来。 “要、要击掌?”林熙熙强忍住笑。 她以为小东西溜出去玩了一圈,是学了些特殊的哄人技艺。 就在双掌相贴的一刻,林熙熙眼前的景象轰然发生变化。 阳光明媚,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她好像被带进了一片仙境。 而这片仙境里,唯一能见到,且数量还很多的动物…… 是猫。 林熙熙:!!! 看着她瞠目结舌的反应,黑猫悠然舔了舔爪子。 这女人真是太好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 谢谢~~ 第11章 陈宝瑜 林家要办一间女子学堂的事情很快在周边传开。 对此,百姓们各执己见,但又都显出更爱惜羽毛的姿态,没人在公开场合高谈阔论,默默地保留着真实的意见。 毕竟,对于没有女儿的人家而言,女子学堂和他们无关,也触及不到他们的利益,相反的,要是多嘴多舌得罪了林家,得不偿失。 而有女儿的人家多半内心好奇,却不便表露。 读书向来都是男子的事,“女子无才便是德”还被当成至理名言。 眼下弄出个女子学堂,怎么看都是离经叛道,将来还不知道会被如何诟病,如果他们当下表现得过分热情和关心,必然会被人以为是“同流合污”,倘若日后被口伐笔诛,甚至定下罪名,那可就太冤了。 因而,林熙熙的计划在整个龙舟城人看起来,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她却像是对别人的反应无知无觉,依旧我行我素。 女子学堂的地址位于城北,和林家的大宅子挨得极近,学堂门口是一条宽敞的青石板路,再往前走便是穿城的小河。 沿河栽种的是银杏树,林熙熙初来看的那天就被这排银杏树吸引。 此时的魏国并没有关于城镇道路绿化的概念,龙舟城各街道上的树通常是五花八门,无章混搭,唯有这一带银杏连片,别有美感。 现在银杏叶还是葱郁一片,等再过两月,天气转凉,这条小街便能改披金纱,光是想想都令人高兴。 学堂的布置进展特别佛系,今天请几个木匠进去敲敲打打,明天差家丁搬东搬西,院子倒是日日热闹。 创办女子学堂是一条崭新的道路,前途未可知,尽管林熙熙并没有经济方面的压力,但她也没有打算一开始就定位太高。 初期,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在人。 要是没有人愿意来,她再用心布置环境也意义不大。 “小姐是说,这学堂并非主要教四书五经,而是学女红、木雕之类?”芦青努力去理解林熙熙的意思。 “是啊,这样应该会更吸引人一些吧?” 说话时,林熙熙正在试院子里刚装好的一排秋千,这是准备给学堂里的女孩子们休闲娱乐时玩的。 “琴棋书画那些也打算教,要是有条件,骑马射箭的课都能开。就是得多花点心思找合适的老师老师。我是打算先看看有多少人愿意来上学,然后再根据她们的需求和想法,制定新的课程安排。” 芦青眨眨眼,“小姐想的很周全,但好像漏了一件事情——学费小姐预备怎么收?” “不收。”林熙熙答得很肯定。 她办学堂的目的,仅仅是希望让女子不再受家里那个窄小四方天的束缚,多一些接触外界的机会,目前阶段完全没有要依靠这个来盈利的打算。 芦青的眼睛眨得更频繁了。 林熙熙见她欲言又止,多少也猜到了一点对方的心思。 但是…… 败家让人快乐啊! 就是这种快乐不能到处说。 “小姐,门口有位姓陈的公子找您。”一名家丁来报。 姓陈的? 谁啊? 过去之前,林熙熙四处看了看,见到黑猫盘在一棵树上呼呼大睡,便没有叫它,只带了芦青过去。 学堂门口,一名白衣书生负手而立。 单从侧面也能看出,他五官精致,棱角分明,满分十分的话,是六分以上的水准。 “公子找我?”林熙熙率先打招呼,引得男子转正身来。 瞧见正面,林熙熙决定再给他加一分。 “是,在下陈宝瑜。”男子施礼后站正,微微垂眸,与林熙熙对视,“林小姐应该已经不记得了吧?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很小。” 林熙熙心里止不住地蹭蹭冒戏。 她最近光顾着拾掇学堂,还没有把自己和刘家退婚的消息放出去呢,怎么这么快就有人来示好? 难道是祖宗婆婆暗地里推波助澜? “十几年前,我家也住在龙舟城,只不过后来因为父亲升迁,就搬去了贺州。” 陈宝瑜莞尔,“没想到阔别多年,再次重逢,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哦,林小姐还不知道吧,这院子是我祖父留下来的。所以我也是偶然才得知林小姐租了这里,听说是要办个学堂?” “嗯,是,女子学堂。”林熙熙答道。 她眼前的这个人,一身书卷气,但浑身上下却又一点没有那种读书人的那种清冷孤高,反倒是透着谦恭温润,平易近人。 受他影响,林熙熙的戒心降了下去,话自然也就稍微多了起来。 “陈公子一看就是读书人,不知你对我这女子学堂,是何种看法?” “觉得有趣。” 陈宝瑜仰起头,看向门上悬吊的风铃,视线微虚,思绪飘远,“从前祖父还在世时,最常让我背诵《论语》。犹记得他问我对‘有教无类’这一句如何理解……呵,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他淡淡一笑,眼中思念满溢,给人更加柔软的印象。 没有料到陈宝瑜会忽然提及“有教无类”,就这无心的一句,正好戳进了林熙熙心里,让她忽然被这种强烈的共鸣所打动。 “不知陈公子接下来有没有别的安排?我想请公子赏光来参观参观学堂,也帮我看看,是否还有什么缺漏的。”她笑着发出邀请。 陈宝瑜今日出门,原就是想放下书卷,重访旧迹,以期舒展身心的。 此时听到林熙熙这般邀请,自然喜不自胜。 两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一来一去的,竟不像刚刚重新认识的,而仿佛是已经深交多年的老友。 院子里的人声打扰了树上黑猫的清梦。 它缓缓张开眼,意外地发现林熙熙身边多了个陌生男子,脖颈周围的一圈毛陡然竖了起来。 “今年这树上的杏子结得如此小啊。”陈宝瑜仰头看了看前院天井中的大树,“大抵是因为先前这院子一直荒废着,没人住,所以杏树没人养护。不过,明年也许就不同了。” “那可不一定,”林熙熙拾起一颗从树上跌下来的青杏,“我们学堂暂时不开侍弄花草的课程,要运气好碰上本身就懂得这些的学生才行。” 听她这话,陈宝瑜便有了新的兴趣点,“那小姐预备给学堂开哪些课?” 林熙熙将先头跟芦青讲的话又讲了一遍。 陈宝瑜和芦青一样惊讶,并且还有些替林熙熙担心。 在他看来,既然这件事费心开了头,自然还是期望看到好的发展。 如果是教授这些格物的门道,或许并不能吸引来几个学生,毕竟有心想学的话,在家里找长辈学一学,也能有所得。 可是他看林熙熙神色自若,语气里没有半分对未来的担忧,又把自己的思量咽回了肚子里。 但愿是他多虑了吧。 “喵~~”软糯的猫叫声传进耳朵里的第一瞬,林熙熙想当然地觉得是谁家的小猫咪误闯了她尚未开业的学堂。 待她转过头去,见到熟悉的黑猫忽然跳过来糊她一脸…… 林熙熙心里地动山摇。 尽管突然发生的剧变让林熙熙很难接受,但她还是第一时间伸手托住了自家大仙。 黑猫在她怀里囫囵打了个滚,灵活地调转猫头,灰瞳对上了陈宝瑜的视线,“喵!” 林熙熙:…… 她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怀念那只用意念说话的猫。 “你养的?”陈宝瑜有些害怕毛茸茸的东西,本能地捏紧了手中折扇。 看出他的隐忍克制,林熙熙侧过身子,尽量让他俩隔远些,“嗯,我养的,叫做炭球。” “很可爱。”陈宝瑜的笑容都快要僵住了。 林熙熙于心不忍,拍拍黑猫的后背,轻声安抚道,“炭球想自己去玩吧?” 【不想。】黑猫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 林熙熙心里还没问出为什么,陈宝瑜待不住了。 “学堂中还有诸多琐碎事情需待林小姐费心,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是我耽误了陈公子的事。今日多谢你。” 说完,林熙熙主动送他出去。 陈宝瑜靠着一身教养才撑到最后,总算没有落荒而逃。 走出那小院好一段路,他才痛快地舒了口气。 …… 黄昏时,林熙熙一行回到林府,进门后便遇上林老爷。 “爹。” “回来啦。”林老爷双手捧着个雕了笑面佛的紫砂壶,“又去你那学堂了?” 林熙熙点头,“嗯。说到这个,有件事想问问爹——向阳大街上住的姓陈的一户人家,爹可认识?” “嚯,爹下午就是和你陈伯下了一下午棋呢!你要是早回来一步,还能跟你陈伯打个招呼。”林老爷来了兴致,同时有些疑惑,“陈家搬离龙舟城时,你才几岁大,应当是不记得了吧?怎么会突然问起?” “下午在学堂门口见到了陈宝瑜陈公子。” 林老爷轻蹙眉,但笑意不减,“按年纪,你该管他叫一声大哥的。当年要不是你娘拦着,咱们家和陈家可就订下娃娃亲了。不过这世事难料啊……” 哪知道陈仲秋都晋升到京官了,竟一夕落败,官职被撤,举家回乡。 两位老爷下午对弈时,都没有提被罢官的事。 林老爷是顾及陈老爷的心情,陈老爷则是从踏上回乡路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不再议论京城是非。 无论对错黑白,都已经过去,他失去了天子的信任,这辈子也难再回朝廷。 既已看清处境,就该早些调整心态,迎接新的日子。 “唉,这官场如商场,也不简单哪。”林老爷兀自感慨完,见林熙熙若有所思,忽然眉开眼笑,打趣起自家女儿,“惜儿啊,这刘中诚和陈宝瑜相比,你觉得哪个好些?” “此事关乎女儿终身,爹竟然拿来开玩笑。”林熙熙故意吹胡子瞪眼,“在爹心里,怕是一个都不想错过吧?爹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莉莉嫁过去?” “惜儿你你你……”被猜中心思,林老爷又好气又好笑,支吾了半天,差点说不出话,“你这孩子!看破也不要说破嘛!” 林熙熙不以为意,“既然爹已经有打算了,又何必藏着掖着?我看陈宝瑜此人修养不错,懂礼貌,也很会替别人考虑,还算不错。但如果是问他是否有资格当我妹夫,那我可就要重新地好好考虑了。” “惜儿确是有几分长姐样子了。”林老爷笑着摸了摸上唇边的胡子, “不过莉儿的事不急,找个合适的时候我们再与她说。倒是你,别成日顾些不着调的事情。 “我已经听说你把各个铺子送上来的账本都递到莉儿那去了——你想培养她协同你料理生意,这没有问题,可你岂能撒手不管? “莉儿才学这些不到一年,万一出了错漏,铺子那边出乱子事小,影响我们林家的名声事大。” 第12章 私定终身 林熙熙不咸不淡地嗯一声,勉强算作回答。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她哭笑不得地想:如果林家真让她来当家,那真的很快就会从龙舟城首富变成龙舟城首负…… 不管怎么说,林熙熙还是挺珍惜现在称心如意的日子的。 想要林家一直好下去,她有她的方法。不会赚钱,但总有会的。 林熙熙从开始给学堂选院子起,刘县令一直都在高度关注。 起初他还想,要是这小姑娘什么地方需要人搭把手,他县令大人自然义不容辞。 但这两天他发现,上赶着想给林熙熙搭把手的可不止他一个——刚刚从贺州搬回来的陈仲秋一家,和林家往来甚密。 尽管林家和他们家的婚约还好好存在,但刘县令想到林熙熙当日斩钉截铁的样子,一颗心就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老六!”刘县令叫了人来,“派人给阿诚递个口信,就说让他去向阳大街!林家大小姐有事找他帮忙!天天把孝道挂在嘴边,却是只说不做!成日窝在书房里,就是孝顺了?丢尽读书人的脸!” 家仆甘心替公子受骂,但等刘县令骂完了,家仆还在原地,他面露为难地说道:“大人,公子今日不在家中……” “去哪了?” “去了西市。今日西市赶集,少爷每回都去的……” 刘县令突然想到什么,墨眉倒竖,“他是不是去找那个农女厮混了?” 这话说得重,家仆心惊,不敢乱答,低低地垂下头。 刘县令火冒三丈,一脱官袍,亲自去西市找人! 此间的西市,人头攒动。 受大旱影响,往来集市的人少了许多,但这几日半夜的几场小雨到底让日子不再绝望,生意总还是能做起来的。 再加上州府下放的赈灾粮领取点也改到了西市,所以刘中诚还是费了老半天功夫,才在一条巷子口,找到了带着弟弟卖草药的田美。 “三妹!”田美在家中排老三,她说村里人都这么叫她,因而刘中诚便也随大流这样称呼她。 他擦了擦额汗,欣然上前。 可惜他的声音被半路杀出来的一名老汉压了过去,田美姐弟都没听到。 老汉在田美的草药地摊前停下,气喘吁吁又怒不可遏地喊道:“把鸽子蛋还我!” 周围人纷纷看了过来。 田美护住身边瘦小的田壮,看向老汉问道:“老伯说什么鸽子蛋?我们没见过啊。” “就是你偷的!”老汉气得颤颤,伸手指向田壮,“我看见了!就是你!” “我没有!谁拿你的蛋了!我家有鸡蛋!不稀罕你的蛋!”田壮抻着脖子辩白道。 不待老汉出声,田美又补充说:“想必是天气太热,阳光照晃了老伯的眼睛,老伯看错了吧?我家弟弟一直在我身边,哪里都没去。” 有路过的人见田美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而且说话温柔,不由得帮劝道:“是啊,这集市上人来人往的,说不定是谁伸的手呢。” 刘中诚也在这时候从围观人群中挤过来,挡在田美面前,问那老汉,“老人家,你要是当时就看清了,为何当时不抓,现在才来追讨?” 在西市这种鱼龙混杂的集市上,刘中诚这般打扮的贵公子很罕见。 见对方有贵人帮忙,老汉心里便愈发着急起来,“我是真的看到了!只不过看到的是一只手,没有看清脸……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的手!” 听此言,刘中诚心中便更有谱了。 他回身看一眼田壮,不合身的蓝布衣,脏兮兮的小瘦手——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 “老人家,来西市的孩子们,难道不都是这副打扮吗?你又怎么能单凭一只手,就认定是他偷了蛋呢?”刘中诚从容一笑。 周围人望着说不出话的老汉,都觉得面前这位青衣公子说得有理,便有人开始揣测这老汉的意图。 “这老头也一把年纪了,该不会是盯上了人家这姊弱弟幼的,就想欺负吧?” “谁说不是呢?你们可不知道,他卖的那个鸽子蛋可贵了!咱们西市哪有人能买得起那般东西啊?我看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哦哟,那可就真是为老不尊呀……” 议论声让老汉急红了眼,“我本本分分做生意,打谁的注意了?我还想早点卖完,早点回家照顾我孙子呢!要不是我孙儿生了重病,急要用钱,我哪里舍得卖这鸽子蛋!” 刘中诚看这老汉的反应,也不觉得他是存心寻衅的坏人,心中已然有了对这件事的定论。 “老人家,你的鸽子蛋如何卖?一共丢了几个?您别急,我来付这钱。”刘中诚温声安抚道。 老汉闻言是惊喜的,可是并没有立马点头说价,踌躇不语,觉得今日之事让这样谦和有理的无辜公子哥吃这个亏不大合适。 而田美也在这时候表态了,“刘公子,这钱不能由你出。我家小壮没有拿,就是没有拿,若今日这样处理了,以后这西市的人都得以为是我们家小壮真的手脚不干净……” 她越说越委屈,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不让它落下。 看在刘中诚眼里,只觉得这姑娘虽生得柔弱,却性子倔强,更惹人生怜。 他温润而笑,好言劝慰,“老伯年纪大了,眼花看错,又一时心急,所以才误会了小壮。” 知道田美担心的是什么,刘中诚说到这里正了正身子,扫一眼围观人群, “今日之事,在场诸位父老乡亲都是见证,都知道是一场误会,所以不会有人为此污蔑小壮的。” “是啊是啊,我们都可以作证的。”有人积极地回应道。 田美便不说话了,柳眉还紧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中诚依言给了老汉两吊钱,老汉心情有些沉重地向他道谢,反复追问他的名字,似乎是打算日后再予以厚报。 刘中诚不肯相告,“老伯,时候不早了,家里既然有事,就早些回去吧。” 同为病人家属,他太能理解那种焦急的心情。 老汉再三致谢,然后才离去。 没有热闹看,围观的人群便很快散开,集市又恢复了熙熙攘攘。 田美等刘中诚送完老汉回来,一见面便说:“你今日不要着急回家,且在这里等一等我。” “是有什么安排吗?”刘中诚粲然一笑,心情更好了些。 “我打算将卖这些草药所得的钱尽数给你……” 田美羞赧地低下头去,“今日虽然只是一场误会,可如果没有公子解围,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或许以后我姐弟二人都不敢来西市摆摊了……” “哪里有这么严重。”刘中诚眼中藏不住对田美的欣赏。 她如此懂事,一点不愿欠别人的,还替他着想,是何等的善良纯朴。 他愿意她永远欠他的,只欠他一个人的。 男子炙热的眼神看得田美脸颊绯红,“快别这样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刘中诚便郝然抿唇,挪开了视线,看向她面前地摊上的草植,“反正今日就算早回去,也不想看书了,干脆就留下来帮你卖草药。” “那怎么行!”田美轻轻推搡她,女子的娇弱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远处,坐在马车上的刘县令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脸也气得惨白惨白。 “这个不孝子!!!” 刘县令愤怒至极,一拳捶在马车内壁上,惊得马儿抬蹄,吓坏周遭百姓,他人也跌进了车里。 车帘重新放下,刘中诚朝这边看过来时,只影影绰绰见到了一辆有些贵气的马车。 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如今城里这些有钱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马车怎么能来西市,这里人多杂乱,一旦像这样惊马,极易诱发踩踏事故,真若如此,又不知道死伤多少。” 马车里的刘县令忽地打了个大喷嚏。 旁边的田美听刘中诚这般唏嘘,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刘公子也听说那‘女子学堂’的事了吧?”田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刘中诚的反应。 “嗯。”刘中诚的笑意退了些许,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田美心里冒出几丝涩意,却竭力掩下,“公子怎么看?” “怎么又改口叫回‘公子’了?”刘中诚蹙眉浅笑,“先前不是说好了叫诚哥?” 田美的脸瞬间红扑扑的,别样可爱。 田壮在旁边咬着手指,“姐姐的脸为什么这样红?” 刘中诚和田美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看着田美澄澈的双眼,刘中诚忽然有了许下承诺的决心,“三妹……不,阿美。” 他有些紧张地轻轻吞了口口水,“阿美,等我。我一定会娶你过门。” 不远处马车里,刘县令好不容易从眩晕中找回神来,再看一眼,又正好见到他们两人甜蜜对望的一幕,差点气得心梗。 “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女子了。”刘县令的声音里带着阴冷。 赶车的车夫压了压帽檐,“好的,大人。” 第13章 败家也要适可而止 大旱当前,热死人的事情时有出现,各州各地都在筹集对策,青州州牧将朝廷下发的新一批赈灾粮分到各城,刘县令接到官信一看就心慌。 这一批赈灾粮还不及上一批的一半,可等着朝廷救济的贫困百姓越来越多了。 魏国的土地实行均田制。 只不过因为国境内的土地大部分被地主阶级占据,所以大多数农人都是佃农。 年份不好,地主们为了减少损失,就裁减佃农,生生将他们从生路往死路上赶。 刘县令一开始还能管住这些地主,可眼看着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地主们也顾不得脸皮了,官府要来调解控制,就哭穷叫苦,结果要辞退的还是只能凭他们辞退。 一来二去的,官府也没办法了,也就只能另想办法。 第一批赈灾粮下来时,刘县令和师爷仔细打了一通算盘,只要朝廷持续这样供粮,加上本地富商开仓接济,撑过这三个月问题不大。 却是没想到,第二批赈灾粮就在数量上大打折扣。 “这是百姓的救命口粮啊,竟还有如此黑心的,中途克扣?”师爷气恼地叹道。 刘县令不知怎么的想起陈仲秋被罢官的事,没好气地踢了师爷一脚,“胡说什么呢!嫌命长是不是?” 师爷自知失言,赶紧噤了声。 “当务之急是想新的办法。”刘县令烦躁地搓脑门,“林家那边,我今天再去一趟。” 随便用过了午饭,刘县令便出了衙门,直奔林府。 林熙熙正在家里听林莉莉说林家各个商行的生意情况。 “今年总体收益相较往年差了太多,酒楼茶肆都入不敷出,米店粮行就更不用说。唯一能看的,就是白海城码头的船运和渔业生意。” 林熙熙恍然点点头,“难怪最近家里做的不少都是海里的呢,我还以为是咱们家的偏好。没想到还有码头的生意啊。” 林家有钱果然是有原因的。 生意做得大不说,各行各业都基本都有涉猎。 林莉莉合上账簿,揉了揉额角,似乎很是难受。 在场没有外人,林熙熙担忧地喊了一声“婆婆”。 “我没事,许是这天太热了……”林莉莉解释道。 “也可能是忙生意上的事情累着了。婆婆先去休息吧,需要我看的账本你留下,我努力学。”林熙熙道。 “好。” 林莉莉走后,林熙熙独自一个人坐着,眉头紧锁,出神发呆。 房梁上的黑猫带上一大团刚从空间收的猫毛跳下来,一副慷慨大方交公粮的模样,却连林熙熙一个眼神都没有吸引到。 【你是在担心刚刚那个女人吗?】黑猫低下头,努了努鼻头,将猫毛团拱到林熙熙手边,【她确实有事情瞒着你,不过人心太过复杂,我看不透。如果你坚持想要知道,我吃掉她的记忆,就能知道她的秘密。】 “别。”林熙熙赶紧制止他,“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并不奇怪。” 黑猫耐心地开始舔自己的爪子,默默思念各种记忆的味道。 适时,芦青敲门进来,带来前院的消息,“小姐,县令大人登门拜访,似乎是想请老爷和小姐出面,召集龙舟城的商会成员,共商治旱之策。” “好。”走之前,林熙熙忽然看了一眼准备溜的黑猫,一把将它捞进怀里。 撞上女孩子前胸的绵软,黑猫的尾巴毛瞬间炸开花,活像一根针叶茂密的松树枝。 林熙熙以为它这是被自己吓到了,连忙一叠声地安抚道:“不怕不怕,不会摔着你,也不会薅你的毛。我们去看看刘大人预备又让我们做什么,捐钱肯定是希望不大的,出力的话……” 出力就全靠大仙了。 黑猫不服:【你们林家那么有钱,出点银子扶危济困,有何不可?】 有芦青在,林熙熙不便开口,只能在心里回它:【没错,这事看起来是出钱能解决的,但你怎么知道要花多少才能填上这个坑?你要说我小气我也认,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一分钱恨不得拆成两分花也是人之常情。 【林家的财富不仅因为有历任地灵仙的指引,更因为林家合族的精心经营。别人都在努力挣钱肥家,我也不好挥金如土,拿别人的劳动果实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除此之外,我还笃信财不外露的道理。要是我们一掷千金,势必要遭人惦记上,将来暗处不知道多少狼等着从我们身上咬一块肉下去,后患无穷。】 “所以能出力的事,就尽量出力。不能求雨,想办法再引水过来也是好的嘛。”林熙熙笑盈盈地顺了顺黑猫的毛。 黑猫耷拉着眼皮。 感觉自己每天都在被人算计。 林熙熙来的时候,前厅已经坐了好几位龙舟城有名的商贾。 不过其他人都没说话,唯独听见刘县令的声音。 “北郊的水库五日开放一次,这样下游的河道溪流能得到一定量的补水,不过水库里的存水也不多,这点水只能缓解一小部分百姓的用水难题……州牧提出了移民就食的法子,就是说可以将我们金沙县的部分百姓,安排到受灾情况相对较小的白海城去。”说到这里,刘县令苦笑一声,“只不过县衙的银库实在是不剩几个子了,转移百姓还需诸位协助啊……” 金沙县几大布行的东家龚老板,一听县令大人这话便当众翻了个白眼。 前些日子让商户出资,他们布行可没有吝啬,然而那时就有人猜想,旱灾一日不结束,官府就一日不可能放弃对商户的觊觎。 这话才说了多久,果然,这狗官又来要钱了! 龚老板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随时准备找理由离开,逃离这场要钱大会。 就在这时,下人的通传让处在尴尬气氛中的前厅众人都注意到了林熙熙的到来。 “大小姐来得有点晚啊,错过了刘大人刚才精彩的话呢。”说话的人是踏云车马行的曹四娘,这人平时说话刻薄惯了,加上声音尖利,很是不招人喜欢。 不过别人再不喜欢,也不敢轻易得罪曹四娘,毕竟她这种泼辣性子较起真来,吃亏的还是别人。 这些名声响当当的来客,林熙熙多少从林莉莉口中听说话。 以前基本上不当家,形同赘婿的林老爷,算是这群商户之中最和善的了。 但在大事面前,和善可不管用,所以林熙熙一出现,诸人就等着看这位接手了林家大权的大小姐,要如何应对县令大人的要求。 “不好意思啊刘大人。”林熙熙上来先摆出谦逊的后辈姿态,也算是费心缓解大家在利益冲突之下的紧张情绪。 但她准备的戏份还没演完,就被曹四娘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来给大小姐总结一下错过的内容吧,无非就是官府准备开放水库救灾,不过水库那点存货杯水车薪,要想让城里别乱起来,一是商户自发捐粮;二是靠商户集资,集资的钱一部分用来买粮赈灾,另一部分用来给转移到白海城移民就食的百姓作为车马费。” 说白了就是米也要,钱也要。 林熙熙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强盗”哦,嘴上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先对曹四娘的精辟总结予以感谢,“多谢姐姐。” 她抬眸环视众人一轮,目光最后落在刘大人身上,“既然大人已经来找我们想办法了,说明官府也已经尽了全力。我们林家作为地方大户,也是该承担起对地方的责任,捐粮捐钱都没问题,不过我觉得,想要真正解决旱灾,关键还是在于水。” 龚老板听到那句“捐粮捐钱都没问题”觉得极其刺耳,一刻也忍不得了,霍地站起身来,“上一次县令大人联系我时,我已经竭尽全力配合了,这一次再要募捐,恕我龚家能力有限,和林家这等大户无法相比。既然帮不上忙,我就不杵在这里碍眼了。” “龚老板急什么。”曹四娘比刘大人还快一步,叫住了要走的龚老板,“既然林小姐对治旱一事有自己的想法,那想必也有对应的办法吧?” 曹四娘盘算的是,无论好事坏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见证,都是一起来的,她可不愿意让姓龚的就这么摘得干干净净。 听得曹四娘这样说,其他商贾也相继相劝。 龚老板剜了曹四娘一眼,又重新坐下。 事情恼人,林熙熙也不拖着,看大家都不说话了,便开门见山道,“旱灾就是缺水所致,我们想办法引水就可以解决问题。与其让百姓们背井离乡,去白海城寄人篱下,不如直接从白海城引水过来。” “大小姐果真是没出过闺阁,不知道世界奇妙啊。”曹四娘尖利地笑起来,“白海城的水那可是海水!海水咸、苦、涩,引来了又能做什么用?” 刘大人也拧着眉头,面色凝重,“引水之法并非不可行,只是工程巨大,劳民伤财……而且,如曹四娘所言,海水不能喝也不能用,引来也无济于事……” “是,直接用海水肯定不行。”林熙熙娓娓道来,“我曾在先祖收集的一本叫做《山河录》的书中看到过将海水净化去盐的方法,印象颇深,只是先前觉得十分复杂,不值得一试。现在却觉得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众人沉默,各有所思。 林熙熙在心里将自己胡编乱造的本事夸上了天,面上还镇定自若。 “而且引水不一定要挖河渠,找准地方,通一口海井,就能引海水过来了。” 第14章 还真当她没脾气? 林老爷心里有谱,所以气定神闲,但在场其余人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 挖海井听起来确实省了很多成本,可放眼整个龙舟城,甚至整个青州,也都没有挖海井的先例。 谁知道哪个位置能一击即中? 万一挖了半天也没挖出海水,不是一样白费功夫?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挖到了海水,她林熙熙说的净化海水的方子,又是否真的可行? 前路似乎一片渺茫。 众人暗暗打量林熙熙,又记起最近几天她听好几个人说起,林家大小姐在向阳大街租了个院子,要办什么女子学堂…… 这位千金,和大家认识的其他千金可太不一样了。 但她的的确确是有办法能让死井又重现活水的人…… “挖海井这事,成功的可能有多高?”刘县令问道。 “事在人为。”林熙熙也没有拍胸脯保证,依旧安之若素,“其实挖海井的造价不算高,我林家可以全权负责。今日提及此事,就是希望从大家这里集一点勇气,毕竟要做一件之前从来没有人做过的事情,得不到支持的话,还是很容易在他人的怀疑中丢失信心,半途而废的呢。” 后边这话,众人都听得出是客气的虚言了,但偏偏他们又都很受用。 不用出钱,只用出“勇气”的事,很划算啊! 回头要是真的引水成功,他们今日聚在此处的几个人,可都是有功之人。 对于务实的曹四娘而言,她更在意的不是事成之后自己能得多少名,而是林熙熙要如何去做。 林熙熙将客人们送至门口,发起者刘县令因为心中惦记了衙门里的事,也没有留下来和林熙熙再深谈,而曹四娘却有意要和林熙熙多言两句。 “大小姐如此年纪就担起了家族重任,年少有为啊。”曹四娘难得地收起了尖锐的讥讽。 “姐姐谬赞,我其实也是一边做一边学。早闻姐姐在经商一事上才略过人,日后还要靠姐姐多多提点。”油滑的这一套林熙熙用得很熟练。 曹四娘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可对上林熙熙这样的打法,她忽然又觉得,言多必失。 这女孩子看起来单纯可欺,实际上越接触就越觉得她并没有那么简单,甚至还有点不由自主地想要把她当成值得重视的对手。 独闯这生意路多年,曹四娘靠的都是自己看人的直觉。 因而,她对上林熙熙等待的目光后,千言万语化作一笑,“大小姐愿为龙舟城付出这么多,果然是胸襟宽大。四娘不能和大小姐比,不过如果这次挖井的事上,大小姐有用得到我踏云车马行的地方,尽管开口。” “姐姐古道热肠,叫人敬佩。姐姐这话我记下了,如果有需要,必然不和姐姐客气。”林熙熙噙笑颔首。 曹四娘半掩面,妩媚一笑,刚要说“我这年纪怕是都能当你娘了,你可不要叫我姐姐”,话还没出口,被冒冒失失跑来的林家家仆给冲了回去。 “小姐,刘公子忽然气冲冲地来了,说是有件事要找小姐问个清楚!……” 问话? 一直安静趴在林熙熙怀中的黑猫慵懒地抬了抬眸子。 “他人在哪?”林熙熙问道。 “东侧门。” 曹四娘见状便就此道别,“既然大小姐还有客人要见,那我就不叨扰了。哦,对了……” 她媚眼如丝,故弄玄虚地凑近林熙熙耳边,悄然道,“前两日,我约了人在西市交货,好巧不巧的,竟遇上了县令大人家的公子。大小姐猜猜,刘公子那会儿和谁在一起呢?” 林熙熙波澜不惊地摇了摇头。 “那位姑娘,我也不大认识,不过从穿着打扮来看,她可不及大小姐一半尊贵。”曹四娘说话时,眼波流转百回,叫人很是看不穿她说这些话,到底是何用意。 “但四娘我好歹也是过来人,世间男女在一起,总归逃不脱一个情字。那农女,多半是对刘公子情根深种呢,呵呵呵……” “是吗?刘公子这桃花可不浅哪。”林熙熙莞尔。 曹四娘观察她愈久,就愈发觉得此人很妙。 一个女子,在听说自己心仪的男人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后,竟然不急不气不恼? 究竟是故意在人前逞强,还是根本不在乎? 曹四娘觉得,后者更有可能。 鬼使神差般的,她要走的步子顿了顿,又补充上一句,“其实依我拙见,此时论家境,陈家是差了刘家一截,可大小姐也是生意人,不可能不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目光长远些看,这陈公子明显是要比刘公子更有出息的,呵呵呵……” “以前常听我娘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时还不懂得其中真谛。现在见到四娘姐姐如此深谋远虑,我忽然就明白了,真令我羡慕不已,往后真得向姐姐多多学习。”林熙熙嘴上打哈哈,心里却明镜般清楚。 掌握着踏云车马行的曹四娘,除了生意做得又广又好,还拥有着丰富的情报! 就拿这陈宝瑜的事来说——林老爷都还没跟林莉莉提呢,曹四娘就知道他们林家和陈家有联姻打算了,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线。 林熙熙行得正,坐得端,除了怀里黑猫的秘密,没什么怕被别人知道的。 曹四娘今天多这么几句嘴,她非但不厌恶,反倒觉得获悉了很有价值的资源信息。 要不是好奇刘中诚什么事找上门,她真得拉曹四娘重新坐下,好好谈谈。 “听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哦。”林熙熙欢笑送客,“改日等姐姐有时间了,我定要好好请姐姐喝茶,劳烦姐姐多提点指导。” “行呀,呵呵呵……”曹四娘娇笑着随领路的家仆往前门去了。 她刚走,林莉莉就从后院方向过来。 曹四娘的笑声余音绕梁,林莉莉自然也听到了点尾声,眉头当即皱出了个川字。 “我一觉睡醒便听说县令召集了商户在咱们家议事,想过来看看。看这样子是已经说完了?”林莉莉盯上曹四娘的背影,“你和曹四娘打过交道了?觉得她这样如何?” “别的谈不上,只确定了一点——踏云车马行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背地里说不定有些别的生意。”林熙熙边说边拉上林莉莉,“曹四娘的事不急,回头慢慢说。刘中诚来找我,从侧门来的,感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随我一起去瞧瞧。” 那个渣男还敢来! 林莉莉身上的最后一丝瞌睡彻底被林熙熙这句话赶走,她比林熙熙还积极,一步顶两步地往前走,还要催促:“快点!” 两人紧赶慢赶地来到东侧门时,刘中诚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徘徊了不知道多少遍。 终于见到林熙熙,他劈头盖脸地便甩过来一句质问,“林熙熙,阿美受伤是否与你有关?!” “阿美?”林莉莉唇角勾起讽笑,“还真不知道刘公子是个这么心急的人呢,敢问何时能收到刘公子的请帖啊?” 刘中诚一时焦急,没注意到林莉莉也跟着来了,眼下被林莉莉阴阳怪调地问了一句,心中羞愧和郁愤交织,情绪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还请林大小姐先回答我的问题!” 林熙熙清冷一笑, “我道刘公子为什么不敢从正门来,而要打侧门传话,原来是清楚自己做的这事没道理啊。 “你自己的小情人自己不看好,磕着碰着了能怪我?我前些日子把话说得可够明白了吧?你心有所属,那你追求所爱就好了。退婚我也提了,一直拖着不处理的是你们刘家吧?难道刘公子存心拖着这桩明知不能成的婚事不解决,就是为了让我一辈子都给挖人墙角的绿茶婊买单?” 饶是刘中诚完全没听过“绿茶婊”这个词,此时结合林熙熙的一番话来尝试理解,也不能猜出这不是什么好话。 “林大小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就问你一句: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刘中诚气得急眼了。 “喵。”黑猫忽然发出一声绵长的猫叫声,随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口中的森森白牙借着日光,在刘中诚眼前猛地虚晃了下。 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林熙熙换单手托住怀中猫儿,腾出一只手给小家伙顺毛,同时答道:“刘公子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我说不是,你就信吗?” “你林家势力大,我单凭一己之力,确实无法抗衡。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美!这次之事可以就此罢了,若有下次,我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别啊,”林熙熙不怒反笑,“你既然如此有情,那就应该誓死捍卫情人到底嘛。眼里怎能容沙?这次你要是真的忍了,别人肯定以为你好欺负。刘公子不如说说看,你预备怎么替你家小情人反击复仇?要不要去县衙击鼓鸣冤?” 林莉莉差点没忍住要鼓掌的冲动。 穿越到后世的匆匆一瞥,只让她知道林熙熙是个坚韧顽强的孤女,一人千面地能玩转各种身份,却不知道,她牙尖嘴利起来时居然可以这么大快人心。 刘中诚的确被她激怒,怒目圆睁,“林熙熙,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15章 田美受伤 怀中的猫儿忽然好像待得烦了,翻来滚去的,示意林熙熙将它放下。 林熙熙怕它不高兴去挠花刘中诚的脸,于是在蹲身弯腰的同时,安抚一句:【我们大人大量,不和傻子一般见识。】 黑猫没有任何明确表示,落地后伸了伸四条腿,活动开后,便纵身一跃上了房檐,很快消失在林熙熙的视野范围内。 “我欺人太甚?”林熙熙轻描淡写地摘去身上的猫毛,“我既没有跑到你家门口兴师问罪,也没有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血口喷人,你还觉得是我欺负你了吗?” 刘中诚被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没有证据。 可是,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就凭她林家家财万贯? 一身铜臭的商人罢了! 林熙熙从刘中诚波涛起伏的眼神里看出了些东西,不过她并不在意。 “刘公子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要说,我们姐妹二人就先回去了。毕竟我们和刘公子这样的读书人不同,不能每天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再见。” 林家侧门轰然关上,留给刘中诚一脸灰。 …… 这天傍晚,跟林熙熙说了好久话的林莉莉刚刚回去,黑猫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回来啦。饿了吧?我这就让芦青备饭。”林熙熙放下手中的账本说道。 【不必了。】说完,黑猫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用力佐证自己的话。 林熙熙警惕地关好门窗,悄然而紧张地问:“你出去偷吃别人记忆了?!” 黑猫缓缓抬起脑袋,想往这女人的脑门上呼一爪子。 它是这样的猫吗?! 不对! 它是这样的仙吗?! 他们大罗天的仙者是可以受召降世不假,但如果违反规则,就会失去天授权力。 没有仙法的仙,跟凡间的普通生命也就没有了区别,更有可能无法顺利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代价太大,所以基本上没有谁会傻到赌上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而去涉险。 读懂黑猫的眼神,林熙熙的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那你吃什么了?你的猫小弟们给你收集的小鱼干?”她戏谑道。 【嗯,空间里的鱼很不错。】黑猫有些回味地咂了咂嘴,但这个动作只持续了一瞬,它便立马变回了先前的刻板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凡界久了,沾染了人间烟火的俗气,它现在竟然时常发现自己会莫名做出一些略显轻佻的小动作。 大抵是受这女人的影响? 黑猫斜睨林熙熙一眼。 林熙熙刚刚没等到黑猫的答复,又继续研究林家的各色账本,此时正聚精会神,全然没有留意到来自一只猫的审视。 【我今天去调查了那个女人。】黑猫忽然说道。 林熙熙疑惑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待几秒过后,她恍然明白了黑猫的意思,“你去找田美了?你怎么知道她在哪?” 黑猫拒绝回答它认为愚蠢的问题,自顾自地说:【她的腿断了,现在只能躺在床上,看起来很惨。放心。】 林熙熙啼笑皆非,“我放什么心,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不是不喜欢她?看到自己讨厌的人过得不好,心情应该不错。】 “谈不上讨不讨厌……不过,既然你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她,那一定也能找到真正伤她的人吧?”林熙熙的眼睛快速眨了几下。 这一点她还真没猜错,黑猫当时顺藤摸瓜,凭借着田美的一根落发,召出回流的时光镜像,从中看到了田美受伤的全过程。 【一辆马车将她撞倒了,马蹄踢到她的右腿,右腿骨错位。左脚是扭伤的。】黑猫在努力回忆自己所见到的细节,【他们家很穷,那女人的父亲很凶,打翻了她的药,还责骂怨怪她的母亲。】 听一只猫说这些琐碎的事情,林熙熙只觉得严肃中多了点莫名的滑稽。 她给足了面子没有笑,而黑猫还在认真继续: 【她家还有个皮实弟弟,弟弟因为几枚鸽子蛋挨骂,吵着吵着还打碎了一个蛋……总之,一家人都很吵。】 黑猫不愿再回忆。 而此时,位于水尾村的田家还没有停止争吵。 “田壮!你给老子滚出去!今天不许你吃晚饭!”田大叔扶着自己受伤的老腰,怒不可遏地说道。 被母亲从屋子里拽了出来的田壮也在气头上。 他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站稳脚跟后,便一把挣开了母亲的手,意欲重新回屋里去。 田婶赶紧将儿子一把搂进怀里,“壮儿你咋啦?干啥非要跟你爹对着干哩?!” 田壮有火不能撒,气得在原地直蹦,“我哪跟他对着干了!我就想孵出小鸽子,养肥了炖了,给姐姐补身子!” “壮儿,你老实跟娘说,这鸽子蛋到底哪来的?”田婶心里咚咚乱响。 她也不愿意相信自家小子手脚不干净,可这鸽子蛋在他们这儿可是金贵东西! 除了知道白马村有个老头是养鸽子的,这临近的几个村子里就再没听说过谁家有鸽子。 地里田间,麻雀燕子倒是多,鸽子却是极其罕见的。 因此,家里突然出现几个鸽子蛋,田家夫妇自然会起疑心。 对于田壮而言,这几个蛋本来的确是他偷拿的。 可阿诚哥当时都给过那卖鸽子蛋的老头钱了,那也就算是阿诚哥买来送他的,现在就是属于他的蛋! 要不是答应了姐姐,保证在爹娘面前绝口不提此事,他哪里会被爹追着打,又哪里会为了反抗,不小心撞倒东西,磕到了爹的腰…… 田壮很是懊恼,还想进屋把尚未孵化成功的鸽子蛋拿出来带走,但里屋传来田美的声音,让他不要再忤逆爹爹,他便气鼓鼓地捏着小拳头跑开了。 田大叔听田美这意思,她是知道鸽子蛋来由的,便不再追着田壮那块臭石头问,径直来到女儿床边。 田美刚刚喝过药,屋子里柴烟味道和中药味浓郁混杂,有些呛人。 “阿美,爹问你,壮儿那几个鸽子蛋打哪来的?” 田美指了指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布包。 “前日我将采到的草药背到西市去卖,弟弟见了便想和我同去,说要帮我的忙。我们到集市后不久,正巧见到那个卖鸽子蛋的老伯被人一群半大的孩子欺负,弟弟也是气急了,上去就跟人动手…… “他倒是灵活,没有吃亏,我们最终和老伯一起把捣乱的孩子赶走了。这几个蛋是老伯送给壮儿的,说是答谢。” 闻言,田大叔一边揉腰,一边松了口气,叹道:“既然是这样,壮儿直说不就好了!支支吾吾的,害我以为他……” 田美忙安慰父亲,“爹爹为人正直,弟弟随了爹爹的性子,也是磊落之人。被爹爹厉声质问,兴许是伤及自尊,所以才倔强怄气,没有主动解释。” 说完她抚抚自己的胸口,“幸好女儿都知道,否则爹爹真要误会弟弟了。爹,您的腰没事吧?” “不打紧。”田大叔摆摆手,“其实我也知道壮儿一心是为你好,这孩子是个孝顺懂事的。既然已经问明鸽子蛋的来历,那爹去帮忙看看壮儿准备得妥不妥当,要是能早点孵出鸽子来,也好养肥炖了,给你补补。” “多谢爹。” 田大叔出去后不久,田婶又进了屋。 田美将鸽子蛋的由来又解释了一遍,田婶听完眼圈泛红,心疼儿子,更心疼如今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的女儿。 “娘,我没事。”田美宽慰道。 她的心里亦是苦闷酸涩,可从昨日受伤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祸兮福兮,她在等一个答复。 林家在林熙熙姐妹的指挥下,正在运筹挖海井的事。 选址全靠林熙熙从“书里”学到的知识,但实际开工还需要精壮的劳动力。 林家开的工钱一般,但承诺说,但凡参与挖海井的劳力,每人每天都能无偿得两桶水。 这一点还是很诱人的。 不过她们都没想到的是,陈宝瑜居然会在这件事上来凑热闹。 林熙熙在为了招工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下再见陈宝瑜,第一时间不是跟他打招呼示意,而是悄悄观察林莉莉的反应——林莉莉果真视线闪躲。 “婆婆。”林熙熙不动声色地凑到林莉莉身边,“你上辈子是嫁给了他吧?” 林莉莉像触电似的,后颈肌肉突然一缩。 “重来一次,多的是机会。何况对于他来说,你们之间没有过去,都是新的开始哦。”林熙熙鼓励道。 但她没料到,自己此举似乎适得其反了。 林莉莉忽然就托说不舒服,带着丫鬟先行回府。 等陈宝瑜走近时,林莉莉已经钻进了马车,连个背影都没有留下。 这让林熙熙百思不得其解,唯一对此喜闻乐见的是缠在她脖子上假寐的黑猫。 【她似乎不喜欢你管这件事。】 林熙熙撇嘴,“不用你说我也看得出来。” “林小姐?”走近的陈宝瑜见林熙熙独自出神,生怕自己吓到了她,说话声音极轻。 “陈大哥。”林熙熙这次换了个新鲜叫法,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对此,陈宝瑜内心是欢愉的,毕竟在他看来,他们打小就是认识的,虽然不敢说已经到了朋友的程度,可是像此前那番相称,的确未免太过疏远。 “陈大哥既然认识我,想必也是认识舍妹林莉莉的吧?” “是。”陈宝瑜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刚才走的就是二小姐?” “嗯。”林熙熙很想深挖出点东西,然而又不知从何下口,只得暂缓心思。 然而,陈宝瑜却怅然若失地浅笑了下,“儿时不懂事,说出过要娶二小姐为妻的荒唐话来……呵,是该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二小姐好好道歉才是。” 哎? 似乎有戏啊。 林熙熙揪着黑猫垂在自己身前的尾巴,狡黠一笑。 第16章 大白天就来抢钱? “是,女子名声最不能受影响的,你从前人不在城里还好,现在回来了,确实应该找个机会好好把话说清楚。” 牵红线也不能急于一时,林熙熙暂时先稳住陈宝瑜这边,打算之后再挑个良辰吉日安排他们重逢。 “对了,”她收起当媒婆的心思,仰头看陈宝瑜,“你怎么会来这边?难道也想去挖海井?”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没有学过挖井,不通此道,所以不勉强去添乱。不过我想报名加入挖井队,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陈宝瑜笑起来更有翩翩公子的气度,招致过往的女子都不禁多看两眼。 林熙熙不太理解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打算给挖井队的劳工们端茶送水吗?” “是。而且我略通医术,如果他们有点小伤小病,我能及时帮忙处理,也避免劳工们因为伤病而耽误了挖井进度。” 看陈宝瑜模样认真,不似说笑,林熙熙又忍不住多问一句,“陈公子难道不用准备考试的事?” “天灾在前,民不聊生,我如果不做点什么,也无法安心在家看书。别人参加科考是为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想踏入仕途,就是想为国计民生而出一份力。为官不是最终目的,只是一种实现理想抱负的方式罢了。现在有一个能为百姓和国家献力的机会,我岂能袖手旁观。” “是啊是啊。”林熙熙哂笑,心中暗道:和大哥你相比,刚刚顾着儿女情长的我真是卑微渺小。 说得有些澎湃,陈宝瑜又冒出一番真心话来,“我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做什么,直到看到大小姐你一介女子,为国献计,为民出力,甚至在如此难捱的夏日,亲自上街头监督募工,此等胸怀气魄,令人敬佩。” 林熙熙不自在地搓了搓手里的猫尾巴,都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唯恐头上这顶虚空的高帽子会掉下来摔碎。 “既然陈大哥已经有了决断,那我也不能阻挡你实现自我价值。报名处在那边,你过去吧。” 报名处热火朝天,陈宝瑜的身影很快没入人群。 林熙熙盯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出神,直到被一条不满的猫尾巴糊了一脸毛。 【饿了,回家吃饭吗。】 “好,回家吃饭。” 林家募工的事在龙舟城算是一件大事,百姓们纷纷热议,水尾村中那位和林熙熙因为一口井而结下梁子的张财主,对这事也略有耳闻。 除此之外,大病初愈的张财主还听说了一件事。 “县令家的公子,最近找了好些人在打听咱们村村西田家女儿受伤的事情。” 家仆凑在张财主面前起劲地汇报道: “小的也特意去田家看过了,那田姑娘确实是受伤了,走不得路,家里也请不起好大夫,每天用些止痛的伤药给她吊着养着,估计伤得重的右腿多半是要废了。” “哦?”张财主因为中风后遗症,嘴巴一直闭不拢,此时他咧嘴一笑,便直流涎,旁边的丫鬟忍着恶心,赶紧给他擦。 张财主平时因为身体不适,没少打骂下人,今日丫鬟虽然擦得粗糙,他却浑不在意,一心全在这桩新鲜事上。 “刘公子没给田家塞钱?” “听说是要给的,但田家不要,说不能受如此大的恩惠。” 张财主讽笑,“都穷得叮当响了,还要什么骨气啊,这一家都是二傻子。” “自然是比不得老爷精明!”家仆上赶着拍马屁,“而且他们至今为止都还没有查出,究竟是谁家的马车撞倒了田姑娘。” “哦?”张财主的眼中闪过精光。 他忽然觉得腰不酸,腿不疼,浑身都有力量了。 “刘家不是和林家有婚约?如今如此卖力地为了田家女儿奔走……啧啧,还是文士风流啊。也不知道林家那位大小姐是何等心情?要是我,我肯定要找一辆马车撞死那个小蹄子!哈哈哈…… “既然刘公子这么想为田氏一家伸张正义,讨要公道,那我们这些知情人,总不能不帮忙。” 家仆心领神会,“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把这个大秘密透露给刘公子。” “圣人有言:‘但行好事,勿要回报’。”心情大好的张财主信口编完,再嘱咐家仆一句:“所以你此去递信,莫要留名,多积功德!” …… 挖海井的劳工队伍已经组好。 众人迎着秋日的第一口凉风,以及蒙蒙亮的天色,开始行向林熙熙指示的山脚空地。 这次挖井和他们过往的每一次都不同,从选址上看就很蹊跷…… 开工的第一天,林熙熙还在家里就接到了数条口信。 但她还没起床,所有口信全由林莉莉代为回应。 “是的”、“没错”、“就这样”这三句话在一个时辰内被她重复了数次。 对凿井一事很有经验的老者去现场看了,说了,劝了,觉得林家再有钱也不该如此儿戏。 与其将这大把的银子砸在毫无意义的一口井上,还不如直接折现,给困苦的百姓们分了呢! 可是林家就是端着油盐不进的态度。 外头嘲笑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连随队干活的陈宝瑜也觉得林熙熙吩咐下来的许多做法完全没有道理。 临近中午,挖井队暂停休息,按照林家的意思,要等过了太阳最毒的时段再开工,那也就意味着未时过半后,才重新出发。 然而未时过后,天黑之前,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 “照这种进度,这井什么时候能挖完啊?”有人捏一把汗问道。 也有人唱衰,“别等了,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只希望林大小姐引来的海水别把咱们这儿淹了就成!哈哈哈……” 下午,林熙熙带着黑猫来现场看进度时,周围还围了不少百姓。 听说林大小姐不仅认为早上开的那口井没问题,还要分派劳工在附近再开三四个新口,同时开挖,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的,都认为林熙熙是疯了。 “可不是疯了么,前些日子兴办什么女子学堂的时候我就看出苗头来了……” “他们家别的人也不管管哪?这么造,可不迟早得造完?” 在这喋喋不休的议论声中,另一拨人找上了林熙熙。 “林大小姐!”刘中诚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正和黑猫在凉亭休息的林熙熙,闻言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刘中诚带着几名田汉,气势汹汹而来。 陈宝瑜刚给劳工们分完水,一见来者不善,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林熙熙这边赶。 凉亭附近只有芦青一个丫鬟和前来帮忙两名林家家丁,芦青算了算,如果刘公子要带人在这里对小姐下手,小姐怕是要吃亏…… 芦青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刘中诚面前,挡住他看林熙熙的视线,“刘公子这是干什么?!我们家小姐为救旱而操劳,刘公子堂堂一个读书人,不作为就算了,怎么还一副要欺负人的样子?” 刘中诚哼笑,“论嘴皮子功夫,我当然是比不上你们家小姐的!救旱?说得真是天花乱坠,也不知道是不是趁着天降灾祸,故意做点花架子,给林氏博个好名头。” “刘公子这话可真是诛心了!我家小姐究竟哪里得罪你,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骚扰?”芦青也不是怕事的,不管怎么样,绝不能任凭这人糟践小姐、乃至整个林家的名声! 周围看客的情绪都被这一来一回的争执吊起了胃口,偏偏林熙熙还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双手揉搓着黑猫的圆脑袋,不急不慢地喊了一声芦青。 “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你且让他们过来,我好听听他们这次要闹什么幺蛾子。” 有了上次的经验,刘中诚已经估到林熙熙说话不会客气,所以也没有因为她的讽刺之言而自乱阵脚,开门见山地说道:“林小姐不是自诩大公无私,为人磊落吗?那林小姐背地里派人做的龌龊之举,为何不敢承认呢?” “还得先请刘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把事情抖落清楚了。你来找我算账,总得让我听明白你在说什么。”林熙熙收手坐正,悠然自得地仰视来人。 想想自己所听到的,再看看林熙熙这般姿态,他便更觉得她是“蛇蝎美人”。 “林大小姐自己做的事情,怎么说忘就忘了?还是你真的以为,你家马踢到田美姑娘的事情,真的没有人看到?” “我家的马?”听到这里,林熙熙心里大约有了数,“看刘公子这样子,是有目击证人咯?” 刘中诚哼笑,心道是这女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们林家在整个龙舟城势力庞大,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见证人虽敢将实情告知于我,却担心家中老小受到牵连,恐遭人日后报复,所以不敢出面作证。据我了解,那人与你个人,与你林家都毫无瓜葛,更无从谈旧怨,怎可能无端端害你? “林大小姐就不要争辩了,我今日来找你,也不过是想为田美姑娘讨要一份赔偿罢了,林大小姐说个数吧。” 第17章 不怕把事情闹大 “要我说个数?哈哈哈!青天白日的,你一个县官之子,竟然当众敲诈我呀?”林熙熙故意面露怯色,“枉我林家过去一直将你敬为上宾,没想到你这样一个读圣贤书的谦谦君子,为了几个钱,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谣言胡话张口就来。” 若要说对名声的看重,林熙熙一个现代人自然不如刘中诚。 所以,她揪着刘中诚的读书人身份怼回去,就是蓄意踩他的痛脚。 他说他有证人,可证人又拿不出来,那说了半天还不是胡扯瞎掰? 论丢人程度,她觉得还是刘中诚更甚一筹。 旁边的百姓们看得起劲,而且一时间无法分辨这两方到底谁是谁非。 直到人群中有一个人先提起刘林两家的婚约,大家才渐渐有了倒向。 “是林小姐痛失所爱,恼羞成怒,所以派人去伤害了田姑娘吧?” “就是,而且林家的马,马屁股上都有专门的烙印,不可能认错的。” “就算真的是林小姐派人所为,她只要不承认,那也怪不到她头上啊,她只要说,撞人的是她家的马没错,但又不是她,那最多杀马谢罪喽,还能奈她何?” 看着情势渐渐发生转变,芦青着急起来,又要开口帮小姐说话,这时,陈宝瑜却笑着站到了凉亭中央。 “诸位听我一言。”陈宝瑜看向刘中诚,“马踢人,确有不对,但大家当时都不在场,没有谁亲眼看见马究竟是为何受惊踢人,所以无法判断责任在哪方。” 刘中诚是知道陈宝瑜的,毕竟陈家刚刚搬回金沙县,他那群同窗里便有人好似中了迷魂汤似的,将陈宝瑜的才学一顿褒奖。 他也听人念过陈宝瑜早年间写过的一首思乡诗,在他看来,不过尔尔,所以当时便觉得,别人之所以大肆夸赞他,要么是因为不知内情,以讹传讹;要么是受了陈宝瑜的钱,给他当托,虚假宣传。 眼下,刘中诚又看出陈宝瑜是有意帮林熙熙,自然更难有好脸色,“所以陈公子的意思是,已经受了重伤的田美姑娘,要自己认栽?” 陈宝瑜没有料到刘中诚是认识他的,很是惊讶。 诧异过后,他又重新扬起笑脸,解释道:“自然不是。刘公子古道热肠,愿意不辞劳苦地为田姑娘讨要一个公道,令人钦佩。只不过,对于受伤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一个公道,而是早日结束伤痛,痊愈康复才对。” 提到痊愈康复,就又刺痛刘中诚的心了。 他特意去田家看过田美的伤势,还请了三位厉害的正骨大夫,可惜他们都说,田美伤势严重,即便是精细调养着,日后也还是会留下痕迹,比如跛腿,比如一到雨天,伤处就会隐隐作痛。 要做到彻底痊愈是不可能的。 她还如此年轻,将来的人生还很长,现在就落了这样的伤病,那痛苦折磨岂不是要伴随一生?! “说得轻巧!”刘中诚彻底怒了,“如果换作是你,你就不怨不恨不气吗?伤人者若单凭一句‘与我无关’就能摘得干干净净,这世间可还有公道可言?!” “既然刘公子一口咬定是我伤的人,你去官府告我啊。官府就是你家,你要给我定罪,关我个十年八年,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呢。”林熙熙对他的气恼不屑一顾,“你要公道,我就不要公道了吗?要你拿证据,你也拿不出证据,还要几次三番上门吵闹。麻烦你拿个镜子照照自己现在什么样,市井泼妇跟你比都还逊色了点呢。” 至此已经是明晃晃地骂人了。 刘中诚还能维持理智,随他同来的田家亲戚却是再也沉默不下去。 这个刘公子真是没用到家! 说来讨个公道,要钱钱也没看着,吵架还斗不过一个女孩子,唉,丢人! “林小姐!我们算是看明白喽,反正你横竖是不承认这桩事的,我们也拿你没办法!但你一日不悔过,我们也一日不会让你好过!兄弟们动手!拆她家的井!” “田大伯!这可不行!”刘中诚这就要去拦自己身后的田汉。 然而,田汉们被周围的百姓指指点点了半天,心里早就憋了满满怨气,此时哪里是刘中诚拦得下来的。 随着田老大一声吆喝,田汉们抡起种地的家伙,一齐朝尚未成型的海井跑去。 “坏了坏了!” “这不是存心闹事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真的受了气没处撒……” 看客们边议论,边作鸟兽散。 眼看着第一日成果要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毁掉,劳工们当然最不乐意,何况他们这边人还多,无所畏惧,因而一个个也抄起手边工具,与之对峙。 田老大并非想斗到流血牺牲的地步,但他鼓动自己人闹成现在这样,回头一看,却见林熙熙还坐在凉亭撸猫,霎时脑子空空,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于是两拨人就在骄阳下这么傻站着大眼瞪小眼。 凉亭里,林熙熙漠然抬眼,“怎么样,刘公子今日这事还要去报官告状吗?” “我劝刘公子一句——” 陈宝瑜刚一开口就被刘中诚吼了回去,“你算什么身份?需要你来劝我?” “刘公子过真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啊。实话告诉你,今天,就算你不去县衙,我也要去!我要去请刘大人好好评评理,也让整个龙舟城的人都看看清楚,我林家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拿捏的嫩豆腐!” 话音一落,田老大那头几人脸都白了。 明明是他们占理啊,怎么反要被别人给告上衙门去?! 林熙熙抱起眨巴着无辜大眼的黑猫,即将走出凉亭时,又忽然回眸一笑,“忘了给刘公子介绍了,这位陈公子是我未来妹夫,将来和我们林家可是亲戚,希望你擦亮眼睛,弄清情况,我们林家,以及和我们林家有关系的人,你都没本事动!” …… 听说有人告状,刘县令扶着官帽,一路匆匆从水库赶回县衙。 见到堂下跪着的竟是自己的儿子和准儿媳,刘县令差点囫囵从椅子上滚下来。 谁来跟他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民女林惜惜,要告刘中诚。” 从林熙熙开始说事情原委,刘县令的脑子就好像被人用木棒锤狠狠敲了下似的,晕得很厉害。 田美是他派人去撞的,当然跟林熙熙无关! 只是没想到,偏偏底下这个不孝子,竟然还惦记着那个都已经成了残废的女人…… “大人,我说完了。”见高堂之上的刘县令半晌无语,林熙熙拔高声量提醒他一句。 刘县令醒转回神,还没开口,又听见刘中诚在下边说:“草民刘中诚,要告金沙县林府长女林惜——” “胡闹!都是胡闹!!!”刘县令气得差点抓惊堂木朝刘中诚扔过去。 眼下局面尴尬,不好收场,师爷在旁边察言观色已久,见刘县令勃然大怒,深觉这是一个好机会,忙冲上前给县令大人抚背,“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哪!赶紧去请大夫!” 刘县令和师爷不枉是配合多年的老搭档,一听师爷扯开嗓子大喊,刘县令便知道对方拿的是什么牌,立即配合装晕。 还能有什么办法! 眼下也只能如此顺水推舟了! 等刘县令被抬走,林熙熙站起来,掸了掸裤腿和裙边,准备离开。 原本追着刘县令而去的刘中诚,在半道就被极富眼见力的官差拦下。 “公子,您要是跟过去,那别人以后可要诟病大人的衙门没规矩……” 无奈,刘中诚只好撤下,打算一会儿从后门重进。 转过身,恰好见到林熙熙要走,怎甘心就这样收场。 “你对阿美所做的一切恶行,我都会想办法替她讨回。你且等着!” “冤有头,债有主,说了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你非要将这个罪名摁在我头上,那是你的个人喜好。你且继续污蔑我试试。”林熙熙头都没回,背对着他说完便走了。 回到林府,她第一时间找黑猫的身影。 她自己的情绪,她自己能控制好。 陈宝瑜那人性格温和,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但她身边这只能力无可限量的黑猫就不一定了…… “炭球回来之后就上屋顶玩去了,兴许晚些时候自己就会回来的吧。”比起黑猫,芦青更担心林熙熙去报官的结果,“小姐没受委屈吧?” “没有。” 这边主仆二人话还没说完,林莉莉突然风风火火地杀进来。 “芦青你先出去!” 芦青被二小姐横眉怒目的样子吓得不轻,又很不放心地朝林熙熙看了一眼。 作为当事人,林熙熙当然知道自己干的什么事把老祖宗气成这样,她若无其事地挨桌坐好,用眼神示意芦青放心退下。 不待关门声响起,林莉莉就迈步上前来质问林熙熙,“谁跟你瞎说的?我和陈宝瑜没有瓜葛!我也不想嫁给他!” “婆婆你是活过一次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喜欢自欺欺人?难道陈宝瑜也是害得林家后人孤寡一生的因素吗?” 林熙熙不喜欢绕弯子,在这件事上,她总感觉林莉莉在刻意逃避,“当然,婆婆要是觉得我在多管闲事,那我向您道歉,对不起。” 林莉莉的火气一下就灭了,她喟叹一声,缓缓在林熙熙对面坐下。 “熙熙,我可能没办法送你回去了。” 林熙熙当然知道老祖宗指的是送她回自己本来的时空。 她泰然一笑,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早就知道。” 林莉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诧,随后却又立马变成了遗憾和愧疚,“当初是我骗了你。不过……你留在这里,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你心中有目标,不会迷失的。” “嗯。我不怨您,所以您也不要太过意不去。而且,谁说真的一定没有让我回去的办法?您忘了神奇的点金阁了吗?”天色渐晚,林熙熙揭开灯罩,拿火柴点燃蜡烛。 橙黄的光影仿若一根柔软的羽毛,在她白玉无瑕的面颊上来回扫动。 “婆婆,人生苦短,您上辈子用自己的下半生换了林氏后人的幸福,这辈子也该好好替自己打算的,是不是? “您之前跟我提过,说您负了一个人,我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陈宝瑜。但过去的都过去了,展望未来,重新开始才是最重要的。除非,您已经完全对他没有感情了。” 这一次,林莉莉诚实地摇了摇头。 可是她的动作中掺杂着沉重感。 “我……”林莉莉欲言又止。 “不要给自己留下两辈子的遗憾嘛。”林熙熙从桌上伸过手去,拉住林莉莉同样白净细嫩的纤纤玉手,“婆婆勇敢点!” 林莉莉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窗外,“你上次回来说,点金阁的人给了你一个可以召唤礼使的玉镯子。你后来用过吗?” “没呢。那老头说,要满月方能用。”林熙熙在心里默默掐算了一遍日子,然后道:“婆婆你想去点金阁玩玩?可以啊,再过十日就是十四,到时候你来我房里,我们一起等礼使带我们去参观参观。” “喵!”不知道打哪钻出来的黑猫轻盈跃上了桌子,毛茸茸的胖爪对着林家姐妹还拉在一起的手上,轻轻一压。 【算我一个,我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大作】: 《穿成男频女配之后》 文案: 叶芷清穿越成贫苦小农女时,以为自己拿的是女频种田文剧本。 而随着便宜弟弟长大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拿的是X点男频文,而她正是里面的小女配,便宜弟弟则是逼王男主。 随着逼王一路开挂,她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滋润。 像什么男主小弟会来讨好她,男主的红颜知己忙着拉拢她,就在叶芷清以为自己最大的烦恼就是担心男主会不会反了这天下自立为王时,母亲突然告诉她一个惊天大秘密: 她的便宜弟弟是捡来的…… 而让叶芷清更细思恐极的是,当初男主重生,是魂穿还是回到小时候? 第18章 田家的闹剧 因为眼睛不舒服,林莉莉没有在林熙熙屋里久留。 林熙熙怕催得紧了会适得其反,也识趣地没有在她走之前再提陈宝瑜的事。 等屋子里只剩下一人一猫,林熙熙忍不住就要盘问它的行踪。 “又跑哪去了?我那天偶然听芦青说,他们这魏国有一道名菜叫‘龙虎斗’,其中的‘虎肉’其实就是猫肉。你成天在外面瞎窜,可要小心点。” 【再说我就吃你的记忆。】黑猫给予严肃警告。 林熙熙吐了吐舌头。 【我去田家了。】黑猫主动提及行踪,【一切麻烦都源于那个女人的伤。所以只要她好了,姓刘的男子应当不会再来无耻纠缠。】 林熙熙瞪眼,“你把她治好了?你还会治病啊?” 真没想到她一个初级新手村选手,居然召唤来一个十项全能的老神仙! 暗喜过后,林熙熙又仔细想了想炭球办的这事。 或许不一定是坏事。 …… 水尾村田家。 田家的几个婶子来家里闹,大意是怪刘中诚办事不利,说好的带人去讨要公道,结果一个子没看着就算了,田家几个壮丁还被人林家大小姐告到了县衙。 刘县令发了话下来,田家几人滋事毁井,耽误的是金沙县治旱的进度,影响的是受灾百姓的生计,此等行为十分恶劣,所以将他们几人分别重责二十大板,并收进大牢里,直到海井挖好,才准放出。 田大伯几人在牢里哭天抢地地喊冤。 他们明明只是吓唬一下林家的人,压根都还没有动手呢! 可是刘县令一出声,就将海井的重要性拔高到全城百姓的利益层面上,当时前来听审的百姓们纷纷振臂高呼,要求严惩这些不顾全大局的捣乱分子,田大伯几人就算多长一张嘴,也压不倒外头的一片骂声。 于是田家闹事的案子就这么定性了。 消息传回村里,田美家便被亲戚们堵了门。 “六姑娘,你说吧,这事是你那个相好的带头要闹的,可是出了事他倒摘得干干净净,全成了咱们家人的错啦?” “儿子拧不过爹也就算了,他好歹帮咱们把当家的从牢里拉扯出来吧?!” “他三叔,这可是你家的事!你横竖好歹发个话吧?难不成你们家六姑娘自己不小心折了腿,还要把她大伯四叔几个都搭上才痛快?” 田家的几个媳妇都不是软柿子,特别是看着自家男人有去无回,心里头焦急得厉害,而田老三又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气得她们什么都往外说得出。 “六姑娘腿不能走,嘴巴总能说,眼睛总会眨吧?要不还是你去跟你那相好的服个软,让他把你叔伯们放回来啊!” “就是,可别躲在屋里不吭声!咱家也不欠你家的,你们不能这么祸害人!” 去捞了一天鱼也收获无几的田壮,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里头黑压压的一群人。 他把瘦小的两条鱼好生放在院子里,然后急跑进屋。 听见婶子们在骂姐姐,田壮如同一头小牛似的,当即拿脑袋将人往外顶。 “哎哟!我的腰!你这小兔崽子!” 四婶最为泼辣,发现是田壮顶的她,甩手一个巴掌过去。 虽然巴掌最终没有落到田壮脸上,而落在了后背,可对方断手掌打人生疼,田壮只感觉整个人被拍得狠狠一激灵,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壮儿!”田三婶赶紧护着儿子,同时也是阻止田壮再火上浇油。 田壮看着老实巴交的爹都被人围堵了还说不出什么,还不如平时训斥他这个儿子时来得有劲,就更加急恼。 “你们谁敢欺负我姐姐,我就放火烧了你们的房子!” “哦哟,三叔你们家可以啊,出了个小狐媚子不说,还出一个蛮牛,真是精彩热闹,可比你们两口子有能耐躲了。”四婶揉着腰,无情讥笑道,“怎么,要烧我家房子?你烧去啊!你烧了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蹲大牢,永远都出不来!” “都别胡闹了!”田老三终于吼了一声,屋里可算静了不少。 他望了望木门紧掩的里间,又看了看还嗤嗤呼着粗气的儿子,眼泪婆娑的妻子,咬了咬牙,对前来浑闹的亲戚们说:“几个兄弟确实是因为我家的事情而受苦,这笔帐就记在我田老三的头上。” “呐,这话可是你说的啊。三叔,你且先拿一百文银子出来,我们得赶着去城里,给你兄弟几个送饭。” “县衙大牢哪是那么好进的,一关一关都得打点,我看一百文不够!” “他们肯定还挨了打,伤药也要带上……” “我家的药不是钱买的吗?凭啥要从自己家拿?三叔,药钱你也得给!还有,我们得多揣点银子去,万一打点通了,能早点赎人呢?” “是啊是啊……” 田三婶听着都快昏过去了,“你们就是来要钱的……” “老三媳妇,你这么说就未免太寒人心了!六姑娘她叔伯难道不是看她受人欺负才去给她出头的?要是她叔伯他们不出面,三叔带着你们家这个蛮牛棒槌,敢去吗?”四婶毫不犹豫地把田三婶没说完的话给骂退了回去。 爹受辱,娘受气,田壮再也不想听这群亲戚说话了,挣脱田三婶的手臂,抓起墙边的小铁锹,扬手就朝四婶打去。 “啊呀!杀人啦!”女人们的惊叫声迭起。 “田壮!你给我住手!”田老三声嘶力竭地大喊。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田壮仿佛入了魔怔,听不见任何劝告。 田家鸡飞狗跳,邻人探头看戏,坐在里间的田美急得掉泪。 想到弟弟很有可能被这群厚颜无耻的亲戚欺负,田美狠狠揩去眼泪,咬牙去搬伤痛,心想着自己今天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去!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完全恢复了知觉。 不仅如此,腿还一点都不疼了…… 田美一脸难以置信地将双腿挪动到了床边,深吸一口气后,她扶着床沿尝试站起来…… 她竟然好了!!! 田美在屋里快走了几步,接着还跑了起来。 伤全好了,两条腿像是从来没有折过扭过似的。 怎么会这样? 是谁医治好了她? 城里那些厉害的大夫不是都说她不可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吗? 激动不已的田美伸手就要去拉门,可是门外四婶的咒骂声让她一瞬间清醒了回去。 她不能出去。 起码,不能像现在这样走出去。 如果大家得知她突然好了,并且好得如此彻底,必然不会相信是老天眷顾,而会觉得是她编造了前面的一切…… 到那时,四婶必定会变本加厉地带着其他亲戚找他们家讨钱…… 田美冷静地坐了回去,并像一切都未曾发生似的,换上了灰败的面色。 …… 田家的喧闹,最终是由水尾村保长出面解决的。 田老三拿出了三十文铜钱打发亲戚,而四婶对这个数目自然是不满意的,临走前还嚷嚷着明天她们会再来。 捂着混乱中被打出了一个包的额头,缓缓走回家的田老三,屁股还没沾凳子,忽然又听见有人敲门。 “那个婆娘杀回马枪了?”田老三暗自嘀咕,蹑手蹑脚地朝院门走去。 透过窄窄的门缝,田老三见到了一辆马车,马车边站着一名衣着干净的家仆,看样子是在守着车上的人。 会是谁? 咚咚咚—— 近在咫尺的敲门声响起,吓得田老三一激灵,发出了一声受惊的低呼。 “是田顺吗?我们是从县城里来的,我家老爷想要见你。”门外的人说道。 田老三不为所动。 他今天已经挨了当头一棒,可不想就这么傻乎乎地出去。 万一再被人套上麻布袋揍一顿呢? 切肤的疼痛让田老三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钱袋子忽然从院墙外扔进来。 田老三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东西捡起。 他迅速拆开看,发现里面有好些碎银子。 刚刚被亲戚们敲走几十文钱的田老三看见这些钱,眼睛不可遏制地瞪圆了。 “来我们老爷车上,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怎么不动一分钱,解救你家兄弟的事。”门外的人沉声说道。 田老三还在犹豫,院墙外又飘来喊声。 “田大叔!你快去村口看看!你家田壮被人打破头,扔在路边上了!” 屋里正在给田美熬药的田婶,一听见这话立马冲了出来。 田老三看着妻子,惊呆,“你不是说你看着壮儿的吗?!” “我……我是看着壮儿睡着的……他,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啊!”田婶说着就抽开门锁,跑了出去。 门里门外,田老三和刘县令的家仆面面相觑。 “既然开了门,那就请上车一叙吧,”马车边的仆人微笑说道。 箭在弦上,田老三也不能这时候退回去当缩头乌龟。 他深看了马车一眼,沉了口气,抬步往外走去。 家仆为田老三打起帘子时,田老三还在为别人的这一举动而僵硬和尴尬。 等他看清马车内端坐的人后,差点从马车边上摔下去。 第19章 亲事送上门 “县、县令大人!”田老三吓得哆嗦结巴。 这一幕和刘县令料想的一样,所以他只是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老田啊,今天呢,我们两个就以父亲的身份谈一谈。你也不必过分紧张,有什么说什么。” 田老三慌张地擦了擦汗,“好,好……啊?” 他一恍神,忽然发现了刘县令话里的重点,“父、父亲?” “你的女儿,和犬子最近走得很近,老田不会要说你不知道吧?”刘县令虚情假意地笑着。 田老三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流得更厉害了,“知道,知道的……” “犬子年纪尚小,孩子心性,所以这次才会经不住挑唆,做出乱纪之事。我这个做父亲的,很是伤心啊。这种心情,老田你能理解吧?”刘县令眼眸一钩,观察着田老三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田老三这会儿已经慢慢从巨大的震惊里缓过来了,也就有精神去分析刘县令的话。 其实不用刘县令说,他也知道,田美是不可能嫁到刘家去的。 刘中诚是县令的独子,刘家还盼着他科举得志,光耀门楣。 要是他高中状元,不知道多少人家上赶着塞姑娘给他…… 即便是刘家同意他先成家,后立业,以刘家的条件,刘县令的资源,也一定会找个门当户对的——而他们田家,绝对不在其列。 田老三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大人误会了,小女和令郎只是偶然相识,能交上令郎这般身份的朋友,是我门田家的福气。令郎今日为小女出头,也是偏听偏信,被谗言误导。还请大人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听老田这口气,是知道谁怂恿了犬子?”刘县令眉开眼笑,“很好,很好啊!老田你只管把这个人交出来,后面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好。” 在田老三这样的小百姓心里,县令这种父母官位置极高。刘县令这会儿完全没有架子地和田老三相处,已经让田老三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鼓舞。 何况,他本来也觉得那个去刘中诚面前作证的人很蹊跷——早不出来,晚不出来,非要田美都在家里躺了几天,刘中诚到初调查,查得人尽皆知了,才来说他目击了一切…… “不瞒您说,那人是张财主家的一位长工……”田老三将自己所掌握的情况,据实地细说给了刘县令听。 刘县令今晚来,本意只有一个,就是让田家掂清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不要妄想着攀高枝。 却没想到,竟然还能意外斩获一条重要线索! 一听到张财主三个字,刘县令心里便像点亮了一盏明灯,此前那些遮住真相的黑暗都被光线所驱散。 姓张的可还没咽下这口气呢。 呵呵呵…… “老田啊,你提供的这条消息至关重要,算是平息这一起风波的关键所在了!看在你协助官府侦破案情的份上,我会在我能尽力的范围内,让你的兄弟们少受些苦的。不过他们闹事是许多人都看见的,这一点我就算身为县令,也不能封住老百姓的口,要是从轻处罚,必然会动摇民心,引起流言,所以还只能关他们到限定的时候。 “老田啊,你能理解我的难处吧?”刘县令苦笑。 田老三的腰背一下挺直,“那是自然!他们寻衅闹事,本就是他们不对,大人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小人不会给他们求情!” “那就好,老田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刘县令半真半假地夸了他一番,又将话题拉回到儿女的事情上来,“老田,我看你家姑娘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你们没给她找个好婆家吗?” 轮到田老三苦笑,“大人您看我们家这个情况……” 两人说话时,田婶拉着乡邻帮忙,可算是将受伤的田壮抬回了自家院子里。 田老三不是不操心,只是刘县令拽着他,说不好被人发现,田老三只得忍着内心的焦灼,继续和刘县令聊田美的终身大事。 “我作为地方官,对地方的情况还是颇为熟悉的。今天来,也确实带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刘县令将准备好的人家给田老三说了一遍,田老三完全被刘县令的话给牵着鼻子走,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如果你们能顺利结下这桩亲事,我日后再代替犬子备上厚礼。”刘县令说着摸出一锭银子,交给田老三,“你家孩子受伤,我既然知道了这个情况,就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我这身份不允许我贸然出现,这钱你收好了,一定要给孩子好好治伤。家里人还等着你拿主意,赶紧回去吧。” 田老三本来就正值缺钱之际,刘县令这沉甸甸的一锭银子无异于雪中送炭。 他激动得眼睛都热了,一叠声地道谢。 “快些回去吧。”刘县令装出来的和气与耐心已经消耗一空,无甚精力再与此人虚与委蛇,说着漂亮好听的话,腿脚蠢蠢欲动,恨不得一脚将田老三从车上踹出去。 千恩万谢过后,田老三将银子揣好,信心百倍地跳下了马车。 有了这一大笔钱,儿子的伤一定能治好,女儿的腿也会慢慢恢复的。 更重要的是,县令还给他们家安排了一桩极其合适的婚事,他也不用再担心田美跛腿会嫁不出去了。 听说弟弟受伤,田美差点没忍住从床上跳下来,好在,很快她又听到爹说,大夫马上就到。 “请大夫上门看诊?”田婶的声音都在发抖,“那得要花多少银子啊?咱们家现在都要揭不开锅了……” “有钱。”田老三掏出银子,在田婶面前亮了亮。 白白的银子,晃得田婶眼晕。 钱啊,钱啊! …… 这些日子,刘中诚持续在为田家几位长辈的事费心奔走。 县衙上下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可是谁也不敢拂了县令大人的意思。 刘中诚人晒黑了,还瘦了不少,卧病在床的刘夫人看了都心疼。 “你们也帮忙拦着他一点啊……现在到初都是灾民,外头那么乱,他一个人在外边东奔西跑的,要是碰上点什么事,或者被人讹钱,可怎么办……”刘夫人愁容满面。 “夫人别担心,如今城里没有那么乱。大家都指望林家大小姐早日挖好海井,不说解了这旱灾,起码多少能保住点收成。”仆妇安慰道。 “海井哪……”刘夫人不说话,看起来更愁了。 不止刘夫人,刘县令更是焦头烂额。 州府派人下来了解情况,想看金沙县这种富商扎堆的地方能不能匀一点给别的城,何曾想听说了海井的消息,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地讽刺刘县令异想天开。  刘县令听了窝火,却只能忍着。 州府的人空手而归,走之前还要膈应刘县令几句。 “人家小姑娘想不明白事,你堂堂一个地方官也想不清楚?哎!没话说你!我看你这乌纱帽睡觉也戴着别摘了,反正也戴不了几天了……” 我呸! 刘县令憋着怒气把人送走之后,回家咕咚咕咚连干两大碗茶。 海井那边有林熙熙盯着,他心里记挂,却也不能每日都去,怕被百姓们指着脊梁骨说县令没用,闲得发霉就算了,还天天惦记林家的劳动果实…… “大人别忧心,既然那林家大小姐那么有把握,就放手让她去干就是!等回头真的成了,再给他们林家一些名声上的奖赏,也就两全其美喽。”师爷在旁边努力摇扇子。 刘县令又啖了口茶,“话是如此不错,可我就怕阿诚这小子再出什么乱子……” 令刘县令感到欣慰的是,这一日,刘中诚忽然就跟小厮说,打今天开始,他要继续用功读书,最近都不往外跑了。 刘县令夫妇自然是乐得高兴,却不知道刘中诚反手就给他们来了一出金屋藏娇。 …… 挖海井的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 正如老工匠们所预料的那样,林熙熙选择的点地下结构复杂,而且经常遇到大块的石头。 在这个没有先进工具,只能靠人工手凿的年代里,所有本来困难的事情变得难上加难。 除此之外,挖井队里的有些人心已经散了,他们觉得林熙熙的决策是错误的,认为继续这么下去,如果之后真的没有挖出海水来,他们一定会被嘲笑得体无完肤。 这一切,林熙熙看在眼里,却有口难言。 因为只要她哼一声,黑猫会就嚷嚷着“我两爪子上去就能成”。 也不是她想干这种劳民伤财的活,只不过要是这井突然自己就通了,势必会引起怀疑。 她千防万防的,就是不能让别人认为她是个懂得妖法的怪物嘛。 吃了林家的饭,还被林熙熙上点金阁请来的灵田空间好好滋养着,黑猫也不好意思不干活。 这天夜里,等林熙熙睡着之后,黑猫从房梁上跳下来,悄悄出了屋子,独自向海井口去。 夜里的城郊静悄悄的,星光稀疏,一只小黑猫灵活地跳上了砖台,下一秒跃入井内,不见踪影。 次日,林熙熙照例早起,用早饭的时候发现黑猫没有像平时一样主动出现,便趁着芦青她们还在布菜,用意念呼喊了几声“炭球”。 好半天过去,既没有喵声出现,也没有意念回应,林熙熙疑惑地抬头朝房梁上几度张望,果真没有见到那团黑色毛绒。 “芦青,你早上见过炭球吗?” 芦青摇头,“没呢。” “哦。”林熙熙沉吟片刻,“一会儿我们出门之后,让芸香她们在房里多布些吃的。炭球要是回来了,也不用到处觅食。” “炭球真有福气呢。”芦青吟吟笑,转头就将林熙熙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但林熙熙还没出发,黑猫突然回来了。 它腿上有伤,身上的毛也脏了大半,唯有那一双澄净的灰色眼珠,依旧明亮干净。 【有人要害你。】说完这句,它如同一座小山似的,重重倒下。 第20章 挖井进度搁置 “听说了吗,林家好像出事了。” “不是林家,是林家挖的那几口井……” “怎么啦?” “爬出了毒虫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老爷和林莉莉刚起床就得知海井出问题的事,而此时,消息已经遍布整个龙舟城了。 林莉莉近些日子精神不济,起得稍晚, 林老爷则是昨晚和友人下棋喝酒聊到太晚,所以今日没能早起。 父女二人都想找林熙熙,可惜林熙熙早就出门了。 “大小姐已经知道了情况,是带着大夫下乡的。大小姐平日带在身边的黑猫好像也被毒虫咬伤了,小姐出门时样子很是吓人……” 林老爷父女听闻情况也是面色大变。 地灵仙受伤了! 这回又是哪个卑鄙小人在背后算计他们林家! 林莉莉急得这就要坐马车追过去,可她一激动,眼前便一片黑…… “二小姐!”周围下人们惊讶地将她扶住。 “快去请大夫!”林老爷看林莉莉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便背过身去蹲下来,“把小姐放到我背上来,我背她回房去!” …… 林熙熙尚且不知道家里的变故,她在车上给黑猫处理了伤口,然后抱着它来到了海井边。 早上最先来海井口的劳工看见了死了满地的毒虫,吓得大惊失色,人已经跑了。 林熙熙派人过去检查,已经确证那人没有被咬伤。 然而现场一地的毒虫尸体,还是令观者触目惊心。 【毒虫都已经死了。我身上的毒也没有大碍。但这背后的人用心歹毒,必须尽快揪出来。】 林熙熙笑得凉薄,低声道,“跟我林家结仇的,不过三户。一是水尾村的张财主,二是张财主同村的田美一家,再就是刘中诚了。” 用排除法看,刘中诚应该不会为了出一口气而赔上他亲爹的仕途。 而且通过这几次也大概知道,他这个人蠢是蠢了点,脾气也急躁,却还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放毒虫这种事情估计做不出来。 而张家和田家,在林熙熙看来就是半斤八两。 这一回,毒虫咬到的是能力超凡的地灵仙,这件事才能轻拿轻放。 如果昨晚,小家伙没有自作主张地想来除掉地下那些碍事的石头,今天挖井队的劳工们就会按例下井。 平凡的血肉之躯,哪里经得住这些蜈蚣蜘蛛的啃咬毒侵?! “我记下了。”她一边对下黑手的小人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动作轻柔地抚摸小黑猫的被毛,“你要是疼,千万别逞强,一定要告诉我。” 黑猫缩了缩脖子,老实安分地窝在林熙熙怀里。 尽管天依旧很热,可黑猫的体温丝毫没有给林熙熙造成负担。 它还在思考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体变得温度更低些,好带给她多一些凉爽感,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人声。 “林大小姐,这井我们不挖了!” “对,不挖了!” “你选的这个地方本来就有问题,如今还在井下挖出了毒虫……这说明是天都不允许你这般胡作非为!” 劳工们拖家带口地来闹,生怕林熙熙拿着他们之前签的契约说事,不肯放人。 大家在来的路上,苦肉计都想好了,却听见林熙熙果断而干脆地说了声“好”。 “小姐,这怎么能行呢?”芦青相拦,“要是让他们走了,他们出去到处说井下有毒虫,那还有谁愿意来挖井?” “就是留着他们,他们也不肯再下去的。”林熙熙看向面前这群人,“拿上你们的契约,到林府找管家结钱。按照契约要求,你们中途因为个人原因退出,工钱只能结算一半。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劳工们平时在林熙熙这一套人性化的制度下,干得不累,还好茶好饭的,其实是喜欢这次的活计的。 可这出了毒虫的事情,谁也不想为了几个钱把命搭上,所以既然林熙熙肯放人,大家也都没有再继续闹,结伴一同进城往林家去。 晚些时候,陈宝瑜才闻讯赶到。 他今日本来约了人有事相谈,前一日就找工头告了假。 结果他和人在茶馆谈话时,听见有人议论起海井里爬出毒虫的事,就料到劳工们肯定要闹,只是没想到,他赶到的时候,海井边上只有林熙熙和林家的几个家仆了。 “你遣散劳工们回家,那海井打算怎么办?自己挖吗?”陈宝瑜的语速很慢,语气也轻柔,一番质问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温和了许多。 “挖井这事,有人指挥就行。家里的长工短工我都沟通过了,都同意下井的。”林熙熙怀里的小黑猫已经睡着,她却像是怕他们的说话声会惊醒它似的,音量放得极轻,手还缓缓地一遍遍抚摸着它。 陈宝瑜还是对猫这种东西心有畏惧,索性就停在原处,没有再往前走。 “也是,留不住的人,怎么都留不住。不知你这还缺不缺劳力,要是不嫌弃,我也能上。”说到这里,陈宝瑜骤然拍了一下脑门,“瞧我这人……我本来就是挖井队的,与其端茶倒水做零散活计,早就该尽自己最大所能的啊。” “好啊,你要是愿意,我不会拦着的。不过你那份契约的工钱——诶,你去哪?” “等我真的做好了,大小姐要多给我赏钱,我一定会收的!”陈宝瑜豪迈地走向海井口。 两人的交谈至此结束了,闭着眼睛的黑猫嘴角微微上扬。 它对这个人的印象在慢慢变好。 林家能过来挖海井的精壮家仆一共七个,勉强算上陈宝瑜,就是七个半。 平均下来,一口井只有两三个人负责,按照这个进度,不眠不休也要挖一个月。 海井和寻常水井不一样,按照黑猫跟林熙熙说的,必须比一般的井再往地下深挖起码三十米。 否则,引过来的海水很可能还没用上,就产生了其他负面影响。 然而越往下挖,难度就越大,因为底下氧气稀薄,挖井的人如果在那样的环境里待太久,很容易供氧不足,轻则昏迷,重则危及性命,林熙熙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冒这么大的险。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也受了伤,得好好养着。城里的井还能用,各个村里的井也都还有充足的供水,大家除了洗澡不方便之外,生存下去问题不大,姑且这样吧。”林熙熙给黑猫换药时,如是说。 【此事你拿主意就好。】黑猫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熙熙的悉心照顾。 除了每天能由林熙熙亲手换药外,黑猫还得到了一项新待遇——上床睡觉。 对此,林熙熙是这样说的:“房梁上容易积灰,你以前像个毛扫把似的在上面扫来扫去,老是会带灰尘下来,那会儿我都忍了。现在你身上有伤,要是被灰尘感染了伤口会很麻烦。所以我的床角分给你,你从今晚开始就睡我的床吧。” 黑猫起先是不稀罕的。 自从它位列大罗天的仙班后,认知里自然就是天为被,地为床。 下落到人间,它确实发现人类都爱睡在叫做床的东西上,但它从来没有好奇过床是什么滋味。 林熙熙的床上仔仔细细铺了许多层,软绵绵的,还带有女孩子喜欢的花香。 芦青知道林熙熙钟爱茶叶清香,就在床上四角挂了茶叶香包。 内里茶叶都被丫鬟们烘过,干而不枯,放在香包里正好合适。 第一次睡床的黑猫被林熙熙用干净纱布擦过了脚垫,它被放在床角,抬头就能见到一个鹅黄的香包。 【好香。】黑猫慢慢直起身子,想伸手去挠香包。 “喂,老实点啊,不然轰你下去。”林熙熙不客气地揪住黑猫的后颈皮,将它拽回四肢着地的姿势。 黑猫半眯起眼。 感觉本仙受到了莫大羞辱! 【你别忘了,我是神仙。】 “我知道啊,可神仙也要讲礼貌,不应该乱动别人的东西。”林熙熙理直气壮。 那你每天在我身上薅来薅去是怎么回事!!! 黑猫把咆哮忍回了自己肚子里。 床很舒服,不能轻易离开,这一次……就先为小软床折腰吧。 …… 林家挖海井的缓慢进度,差点没把刘县令真的气出病来。 “没有人找官府啊!找我想办法啊!林老爷啊,这事怎么能这么拖着呢?!这眼看着就要立秋了,田地里都干成那样,多少人命都快要没有了,你们怎么能干看着呢!”刘县令差点在林家前厅拍桌子。 林老爷尊贵惯了,何尝被人这样吼过。 见刘县令越发不像话,伸手要钱就算了,现在还把他这么堂堂一个家主当成他儿子在训…… “刘大人,我们林家也是受灾的百姓,您身为父母官,不是应该像庇护其他百姓一样,庇护我们吗? “当初灾情突发,刘大人说募资,我们林家二话不说就掏钱; “过一段时间,刘大人又说朝廷分发的赈灾粮不够,需要商户帮忙搭把手,当时其他的商户都要翻脸走人,是我女儿惜儿出面主持大局,还提出我们林家自费修建海井,引海水灌田…… “这么多天了,惜儿一个姑娘家家,每天起早贪黑去督工,一日不曾懈怠,可不比刘大人的日子过得轻松! “大人此刻在我家中颐指气使,指手画脚,明摆着是轻贱我林家为全城百姓的付出!” 林老爷说话掷地有声,驳得刘县令一时哑然无言。 激扬愤慨之下的林老爷,还有一口怨气未散。 “于公,刘大人罔顾我林家的奉献,令人心寒;于私,刘大人口口声声与我互称亲家,却纵容自己的儿子在家中私养烟花女子!我林家人在你刘大人眼里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吗?!” 第21章 藏不住的娇 别的话,刘县令都没听进去,唯独“私养烟花女子”这一句,宛如洪钟,重重敲击在他胸口。 “你说什么?!” 他看得出林老爷的胸有成竹,加上林家人素来也不是空口白牙胡乱造谣的性子,所以心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过是自己不甘心相信罢了。 “刘大人真是日理万机,不问琐事啊。” 林老爷拂袖哼笑,“家里管不好,当心后院起火唷。择日不如撞日,刘大人不如今天就回家好好和家人团聚团聚吧,反正这救灾的事情,也只能指望惜儿的几口海井,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刘县令面色一滞,已无心思和林老爷打嘴仗,撇下一句“我自会查清”,匆匆告辞。 离了林家,刘县令一路催促,就差没有亲自上前驱赶马车了。 “快!快点!!”他的声音都已经气哑。 刘府。 刘中诚刚从刘夫人那儿送完药出来,洗了把手,这便要回房读书。 “阿大,阿二,你们就在院子里自己找点事情做吧,我要一个人看书。”刘中诚将小厮们拦在门外,甚至还锁起了房门。 这几日,刘中诚都是如此,小厮们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后来想想,也许是少爷真的归心读书了,便没有起疑。 “阿美。”刘中诚脚布轻快地朝屋内走,见到乖巧坐在床上的美人,一直悬吊的心才能安然归位。 他在自己的床后悄悄拉出了一条窄缝,前些日子趁着小厮们都不在时,将一张荒废不用的竹榻摆在了后面,铺上床褥,又拿了枕头和两件自己的衣服,做成一张新的窄床。 田美就是在这里头藏了几天。 一见面,田美便微红着脸,有些吃力地想要坐起来。 刘中诚忙上前去,“你腿还未好,不要乱动。” “我不打紧……夫人怎么样,她的身子可有转好?” 田美目光恳切,说话声宛若一阵清风,吹散了刘中诚心头的躁郁。 “我娘还是老样子,精神全靠药吊着……你不要担心她了。”刘中诚说着,伸手开始给田美按腿。 按摩疗法是他此前从城里有名的一位正骨大夫那里学的,说是通过按摩,刺激腿部穴位,活络经脉,能让田美扭伤的那只脚好得快些,而且还能缓解她久坐腿麻的症状。 至于断骨重接的腿,自然是碰不得的。 只要能让田美舒服些,刘中诚不怕受累,所以他把大夫教的手法牢记于心。 他的动作并不熟练,但相比起第一天时要好上了许多。 而实际上田美的腿已经完全痊愈,知觉其全,当刘中诚的手顺着她的脚踝,慢慢往往上按,她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紊乱,身子也愈发热起来。 “诚哥!”田美忽然动情地扑进了刘中诚怀中,低低抽泣,“长这么大,除了爹娘和弟弟,诚哥是待我最好的人了!阿美早就想过了,这辈子非诚哥不嫁!……从诚哥第一次在小溪边救了我,我就喜欢上了诚哥……” 她娇柔地依偎在刘中诚的怀抱里,纵然因为天热,身上有了些微微的汗气,也无法阻碍他们二人互诉衷肠的热情。 “阿美,我又何尝不是心许于你。” 刘中诚亲吻田美的发丝,眼眸中水光盈动, “所以当我听说你父亲硬要你嫁给一个粗鲁的庄稼汉,我心中难受,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将你藏起,让你避开那桩荒唐事!……这几日,着实是委屈你了。等一等我!等我想到办法,又或者,等我有了功名,那时,我说什么,爹娘都会答应我的!” 田美闭着眼,枕靠在刘中诚的胸膛上,享受这亲密动作带来的欢愉。 忽然间,她心思一动,悄悄睁开一条眼缝,垂眸看向自己的衣带。 若是她和刘中诚有了肌肤之亲…… 她的脑子还在考虑,手却已然鬼使神差地抬了起来,缓缓解开腰上的束缚…… …… “逆子,你给我出来!!!”刘县令声如洪钟的骂声响起时,刘中诚还徜徉在软玉温香之中。 他赫然睁开眼,整个人一激灵,险些一把将田美推得撞上墙壁。 “诚哥……”田美找回肚兜,眼中尽是怯意。 刘中诚捏住她一双恰如柔荑的纤纤玉手,语速飞快地保证道:“阿美你就在这里藏好,不要出声,我很快就搞定我爹然后回来。” 说完,又很是不舍地在田美脸上、唇上,亲了又亲,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房里出去。 刘中诚刚打开房门,三四个家仆就闯了进来。 “少爷对不起,小人们是奉老爷之命行事……”说完,家仆们开始搜索起刘中诚的房间。 见状,刘中诚当即就慌出一背冷汗,“你们给我住手!我看谁敢动我东西!” 刘县令背着手,面色铁青地走上前来,“好啊,不搜可以,也免得太多人见到不该见到的东西。你自己把人带出来吧。” 刘中诚心如鼓擂,还咬牙逞强,“爹你要找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刘中诚!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刘县令暴跳如雷,指着儿子的手颤得厉害,“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把人藏到几时!!!” …… 这天日暮时分,挖井队提前放工。 林熙熙说好要请大家到城中的酒楼吃饭,犒赏辛苦了一天的他们。 “去来福酒楼吧,十几年的老字号了,而且味道也一直不错。”陈宝瑜建议道。 来福酒楼后院有一口小井,所以在旱灾如此严重的念头,当许多酒楼茶馆都纷纷关张大吉时,来福酒楼依旧能屹立不倒。 林熙熙出门下馆子的次数少,自然便选择听他的。 动身回城前,她特意招呼几人先行,让他们回府通知二小姐,叫她也去来福酒楼。 可她带着黑猫刚刚抵达来福酒楼,就见到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的芦青。 “小姐,二小姐来不了了。”芦青的脸上透出焦灼之色,“老爷让小姐你吃完了尽早回去。” 林熙熙清楚芦青不是个喜欢说话留半截的人,不透露详情应该是碍于在场还在陈宝瑜这样的外人。 她便没有细问,抱着黑猫入座,招呼大家点菜。 酒席之间,林熙熙偶然听到隔壁桌的客人在议论刘府今天下午出的事。 “县令家的公子爷金屋藏娇,藏的是哪家姑娘啊?难不成比林家那位大小姐还要国色天香?” 陈宝瑜也听见了,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挡住林熙熙的脸。 她本人倒是大方得很,毕竟这城中百姓也不可能个个都见过她,关于她长相的说法大多数人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再加上她为了督工方便,穿着打扮得和男子无异,就算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不一定能一眼认出她来。 隔壁桌的话头被一个挺着西瓜肚摇折扇的胖子抢去,“你们知道什么啊,刘兄压根就不喜欢那位林家大小姐!他可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的是气节和情义!而林小姐接管了家里的生意,那就是个实打实的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听过没有?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一条道上的。” “你哪知殊途不能同归呢?”同桌有人反驳道,“再说了,天下读书人多的是,他刘中诚这不是还没考出什么名堂吗?得意什么啊?看着文质彬彬的,万一是个草包呢?你看看他办出来的事就知道,这人头脑简单着呢!把别人家说好了媒的黄花大闺女往自己屋里藏,这是个什么意思?脚踏两只船,碗里的、锅里的都要?他吃得下吗……” “这么想来,张兄你有一句话可不一定对啊……你哪知那个被他藏在屋中数日的女子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 “哈哈哈……” 有人大笑,也有人鄙夷地啐了一声,骂刘中诚有辱圣人之道,简直衣冠禽兽。 听他人闲言碎语的全过程中,林熙熙都在专心吃饭,仿佛他们所议论的人她完全不认识似的。 陈宝瑜和其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都没有开口,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 饭后,陈宝瑜叫住林熙熙,单独说了几句话。 “你若觉得不快,应当找人倾吐,不宜憋闷心中。这样对身体不好。”他劝道,“要是你觉得对着我说会难为情,那你回去跟二小姐说说也是好的。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必然能想到胜过我这寥寥几句的安慰之词。” 林熙熙莞尔,耐心解释道:“我不在乎那人,任他做出多么夸张的事,都与我无关。我和刘家只是婚约一直没解而已,嫁给他是绝不可能的。” 陈宝瑜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弛的痕迹,“你想得这样清楚,我都替你高兴。倒是我想得多了,呵……对了,你家中不是还有事情等你商议么?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嗯,明天见。” 出了来福酒楼,久违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秋天终于要来了。”林熙熙望着星星寂寥的夜空,吐了口气。 只是,或许并没有多少人会像她一样渴盼着秋日到来。 毕竟颗粒无收的秋天,只会将人推进更加深重的绝望里去。 “官爷,求求你行行好,就让我们在城里过一夜吧!” “不行不行!快走!”巡城的官兵边说边赶人。 “官爷!我大哥生了重病,继续看大夫,这人生地不熟的,在城外我们怎么找大夫啊!” “说什么都没用!如今灾情严重,西边好几个城都开始闹疫病了,哪知道你们干不干净……快走!再不走就别怪我的鞭子不客气了!” 林府马车路过某个街口时,坐在车上的林熙熙恰好见到了这一幕。 那几个和兵丁对峙的男人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官兵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他们却一直好言祈求,丝毫看不出暴动的迹象。 “炭球,我们去看看吧。”林熙熙摸摸猫头。 黑猫十分勉强地将右眼睁开一半,惜字如金地回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谢谢~~ 第22章 大仙会咬人 林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有兵丁注意到了这一点,悄悄凑在兵头耳边汇报。 兵头看向抱着一只黑猫走过来的纤弱人影,认出林家大小姐来。 “林大小姐刚从城郊回来?不知挖井一事进展如何?”兵头笑着打招呼。 林熙熙朝对方颔首,“多谢官爷关心,每天我都盯着进度,不过海井要挖很深,进展实在不快。” 说到这里,她转而看向被官兵们围起来的五个男人。 站着的四个,一个个面色黝黑,穿着破烂,背上还背着个又脏又旧的行囊……果真难民标配。 还有一个躺在简陋担架上,被这四个兄弟轮番抬着,那人看起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人是疲累过度,气血瘀滞,所以才奄奄一息的,不是感染瘟疫。可以放心。】黑猫的任务完成,重新合眼假寐。 得到明确指示,林熙熙安了心,对着男人中看似为首的一人说道:“几位大哥从哪里来?还没吃饭吧?我们林府后院还有一些空着的房间,可以借你们住一晚。” 兵头虽然已经猜到林熙熙出现在这里,势必要横插一手,却不得不提醒林熙熙一句,“林小姐,这几人连通牒都不齐,想必是下午趁进出城的人多,混进来的。他们来历不详,身份不明,不好贸然往府上带啊。何况他们之中还有病重之人——” 说到这里,兵头侧过身,将声音压得更低一些,“要是死在了小姐府上,这些灾民必定会借机讹诈小姐一笔,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多谢官爷提醒。”林熙熙和善一笑,“实不相瞒,我是看他们体格强健,似乎是很有力气之人,想请他们帮忙挖海井。” “哦?”兵头若有所思。 如今城中人人皆知林大小姐命人挖海井的地洞里爬出毒虫,连原本组建的挖井队都散了,所以挖海井的事情才会一再耽搁。 刘县令这两天也在动员官府的衙役前去挖井,但大家都很惜命,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人自告奋勇地接这个活。 兵头暗想:对啊,这几个外乡人不知道这个可怕的事实,让他们去挖井,正合适啊! 就算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回头推诿给林家,林家收留并聘请的人,他们负全责就行了嘛! 于是兵头立马改换了态度,“还是林小姐想得周到!既然如此,那这几个人我们官府就且先不管了。喂,你们几个今天可是走了大运!被林小姐如此看重……行了,你们跟林小姐走吧,老实点,好好干活,肯定能在咱们金沙县混一口饭吃!” 官兵们说完便放开了男人们,整队走远。 “多谢小姐!”为首的高大男子很是激动,但他已经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唯恐吓退面前的小姑娘,“小姐真能收留我们吗?” “对。”林熙熙笃定地点点头,“你刚刚也听到我说的了,我不是打算白做善事的。收留你们,是想等你们休息好了,正式聘请你们加入我的挖井队。我要挖三口大海井,现在请不到人,家里的仆人力量又不足,正是缺人的时候。” “我、我们可以的!”站在后边,看起来最年轻的男人目光熠熠地大声答应。 其他人也用坚定的目光,无声地响应着老五的话。 “那好,诸位请跟我来。” 林熙熙率先来到马车边,打起车帘,“将人抬上来吧。” “小姐,这怎么行……”车夫试图阻止。 男人们也觉得这样不妥,为首那个笑了笑,“多谢小姐好意,不过还是我们抬着吧,我们抬得动。” “有力气是好事,但得用在正途上啊。我家马车大着呢,就算躺了一个他,我也还有地方坐的。”林熙熙继续指挥他们抬人上车。 “不行的,我们要顾及小姐的名声!我们抬着大哥。”老五自带一股倔强味道。 “那我不坐马车,我跟你们一块儿走回去。”林熙熙说着就只将黑猫放进车里,自己只身朝前走去。 “这……”兄弟几人看向为首的男子。 他沉吟一刻,终于叫住林熙熙,“小姐,那,那就多谢了。” 几人七手八脚将担架上的男人转移到车内,待他们都下来,林熙熙才踩着车夫扶好的木榻子重新上车。 “我们慢些走,怕他们跟不上。”她吩咐车夫道。 夜越深,风也渐渐大了些。 风吹干了男人们脸上的油汗,带来一阵惬意的清凉。 陌生的城池,陌生的风景,可是,前路却似乎亮堂了许多。 回到林府,林熙熙先去后院安顿那五兄弟。 她招呼家仆们收拾出一间大屋,让车夫去给请个大夫来。 【请大夫?我的功劳岂不是要白送给别人。】黑猫在林熙熙怀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声,【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夫走了这等猫屎运。】 【你以前在你们天上那块儿也是这么放浪不羁的吗?】林熙熙揪了揪猫耳朵,【要讲文明,屎尿屁不要挂嘴边说。】 “喵~~”院墙上蹲坐着一只橘猫发出一声绵长的叫声,圆脑袋歪偏着,像是对自己所见的一幕产生怀疑。 喵老大居然被这个女人捏了耳朵呢! 林熙熙在听见陌生猫叫时抬眼望了过去,看清小橘猫后,弯唇一笑,低声问怀中猫:“你的女伴?可以啊小家伙。】 黑猫张开嘴,尖牙抵在林熙熙的右手大拇指指根处,随时准备用劲。 【再胡说就咬你!】 “不说了,不说了。”林熙熙赶紧认怂,并给黑猫顺毛。 【它是我叫来帮你盯梢的,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知道。】黑猫傲娇地合上了嘴。 被收留的几人看着林家家仆专程为了他们而忙里忙外的,心中过意不去,便也前去一起收拾,只留下老五守着担架边的男人。 “对啦,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们呢。”林熙熙向靠墙而站的年轻男子走近。 “熊、熊磊。”男子局促不安地抓了抓乱草堆似的头发。 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寒酸的打扮遮挡不住身上的朝气。 “我们五个,是、是结拜兄弟。从梅、梅县而来,要、要去白、白海城……”他说的越多,结巴的毛病就越明显,到后边,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多说一个字,怕林熙熙听得太辛苦。 “你们去白海城,也是为了一口饭而已,在我这里靠双手挣,是一样的。”说到这里,林熙熙回过头看了一眼屋内,“正式聘请你们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麻烦你去请你几位哥哥们出来吧。” “哦,好。”熊磊立马拔腿就跑。 过一会儿,屋子收拾妥当,大夫也到了。 林熙熙先让他们把病人抬到大通铺上,把看诊这边的事交给了大夫,随后请几人出来,在廊上说起挖井的情况。 “我们家这几口海井,就在前几天闹过一出毒虫事件。这也就是满城尽是劳力,我却招募不到工人的原因。” 林熙熙看着将一壶茶传递着喝的几兄弟,继续说道: “那些毒虫究竟是从哪来的,我还没有查清楚,我也不能保证它们一定不会再次出现。但我可以承诺的是,在挖井期间,不论你们的身体出现了怎样的问题,我们林家都全权负责。” 留着一字胡的为首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四个兄弟中年纪最大的。 其他人都在等他的意见,他却没有立马就回应林熙熙的话。 “二哥。”熊磊身边的高个子有些急切地喊了一声,意在催促一字胡。 “别急,坤子。我们慎重考虑,也是对林小姐的计划负责。否则我们现在答应了,回头看到实际情况,却生出反悔的心,岂不是更对不起人家?”一字胡沉着道。 “是这样。”林熙熙点了下头,“你们不用着急回答我,今晚好好商量一下吧。就算你们不愿意参与挖海井的工作,也还可以选择做其他事情。哪怕回头你们还是坚持要去白海城,我也不会拦着的。” “多谢小姐。” “那你们休息吧。”林熙熙说完,抱着黑猫离开了这个偏僻的院子。 从这边走回自己的院子还有好一段路,林熙熙沿途都有留意各处屋顶,果真发现分布在林家上空的不止一只猫。 【他们吃我的喝我的,怎能不干活。】黑猫没有否认自己布防的事,【而且我最近受伤了,很多事顾不上。】 林熙熙忍着笑,没有戳穿它。 毒虫那点伤于黑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它身上的伤口在第二日就完全愈合,痂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 但林熙熙为了哄大仙开心,坚持多给它抹了几天药膏。 没想到这小家伙越养越娇贵,天天装病卖惨要抱抱不说,还彻底赖上了林熙熙的床。 它到底是因为她要做的事情而受伤的,林熙熙默然接受了黑猫的“入侵”。 走了好一会儿,林熙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以往这时候,芦青都已经备好洗澡水,在屋里等着伺候她沐浴。 但今晚,芦青失神地站在房门口,眼睛还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第23章 是诅咒吗? “出什么事了,芦青。”林熙熙后知后觉地想起林莉莉那头好像有不对劲。 “您快去看看二小姐吧……”芦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二小姐病了……” 病了? 林熙熙一边诧异,一边蹲下身准备放开小黑猫,但一双小爪子扒住了她的肩头。 【我也去。】 “我抱不动了。”林熙熙扯了个谎。 考虑到这小家伙跟着她东奔西走的,忙了一整天,太耗精力。 过些日子就要靠它一猫之力引海水,还要辛苦它净化海水…… 都是体力活,所以趁现在轻松,就该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黑猫又呲牙,肉团子似的爪端冒出锃亮的尖爪。 【我很轻!】 无奈,林熙熙只好重新将黑色毛球捞回怀里抱好,一刻也不敢再耽误地往林莉莉院里赶去。 连接林家两姐妹院子的廊道边养了好些月见草,前几天林莉莉还在懊恼花开得太少,而今夜,花全都开了,清香阵阵,院里赏花的人却不见踪迹。 四下反常的安静让这个夜晚显得分外逼仄。 林熙熙心中莫名多了几分不安,步伐不由越来越快。 一进小院,见到一群下人都绞着手站在外边说小话,林熙熙点了其中一个问道:“二小姐睡下了?” “大小姐……”丫鬟家仆们俱是一惊,忙七嘴八舌地请安。 平时负责林莉莉起居的大丫鬟蔷薇,上前回道:“大小姐,里面的情况,婢子也不知道……二小姐不许任何人服侍。” 林熙熙不由蹙眉,“二小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及这个,蔷薇面露黯然,喉头也哽住,声音喑哑道:“大小姐,二小姐得的是白骨症……” 白骨症这病症名听起来很是惊心。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不再多问,强行命家仆破开了林莉莉的房门,带头冲进去。 屋内没有动静。 隔着屏风,林熙熙隐约看见有个人影躺在地上。 “莉莉?!” 摔在床边的人毫无反应。 “请大夫!快!” “小姐!老爷说……不能再请大夫……”蔷薇带着几个丫鬟扑过去将林莉莉扶回床上,眼泪刷地滚落,“老爷说,这是诅咒……” 林熙熙气得脸白,“都什么时候了!人命要紧!” 她刚说完,林老爷便带人出现在了房门口。 “阿贵,你去看看二小姐。其他人都先下去吧。芦青和蔷薇留下就够了。” 下人们不敢违抗,一个个耷拉着脑袋鱼贯而出。 而林熙熙巍然不动,眼里只有气息奄奄的林莉莉。 林老爷的脸色不大好,但语气还算平和,“惜儿,你过来,爹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然后又推了还没进屋的阿贵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看看二小姐。” 想到蔷薇刚刚说的话,林熙熙当下便撒开怀里的猫,示意它去林莉莉床边,自己则疾步走出,目光炯炯地拦下来人,“你是大夫?” 叫做阿贵的瘦高个男子被林熙熙的眼神逼退两步,躬身施礼道:“回小姐的话,小的在村里跟着老大夫当了几年学徒,会一些救命的本事。” 村里!学徒! “赤脚大夫啊?”林熙熙被气笑,不理会阿贵,转而凝视林老爷,“莉莉是您亲生的女儿吗。” 她张开双臂,以身体堵门,“林家有钱,愁找不到能治这个病的大夫?我不信。” “惜儿!”林老爷压住火气,重重地闭了下眼,“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你不知道白骨症它不是病,是诅咒!” “是迷信!”林熙熙抓门框的手青筋凸起,面部表情却起伏不大,“有我在,任何乱七八糟的人都别想靠近莉莉一步!” 离她最近的阿贵,在对上林熙熙目光的刹那,忽然像是被一块坚硬而潮湿的石头击中似的,再一次迅速地垂下头去。 “白骨症,在三十多年前,也在我们林家出现过一次。”林老爷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的一位姨奶奶,为了争夺林家主家的掌事大权,做了不该做的事。从那之后,她就被诅咒缠上。” 院子里安静得连平时偶尔有的蝉鸣声都听不见。 “惜儿,你先不要怨怪爹……你去看看莉儿的症状,我们再谈。” 林熙熙终于退让一步,放下了蓄满力量的双臂,绷着脸,转身朝屋内走去。 绕过屏风,她见到了在床边等候她多时的黑猫。 【很奇怪。】这一次,黑猫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哪里奇怪?】林熙熙三步跨作两步上前。 蔷薇和芦青站在床尾,谁都没有先开口。还是林老爷叹了口气,发话道:“蔷薇,你让大小姐看看。” 丫鬟领了命,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尾。 林莉莉穿着白裤白袜的双腿露出来,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蔷薇卷起林莉莉右侧裤腿,露出其内那一截不见皮肉的白骨…… “怎么会这样?!”林熙熙震惊,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是诅咒啊……”林老爷似是不忍再看,侧过身去,面对着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悲怆地再度闭眼。 阿贵在这时摸出怀中的红参,毕恭毕敬地呈给林熙熙,“大小姐把这个喂二小姐吃了吧,红参养精神,能吊一口气。” 林熙熙没有接。 黑猫来到她身边,轻蹭了一下她的脚踝,【的确是好东西。对她无害。】 林熙熙这才咬着牙拿住红参,交给蔷薇。 “你说的那个姨奶奶,最后怎么样了?” “不出半年,她就成了一具白骨。”林老爷逼迫自己睁开眼。 他实在是不想再回忆那一段岁月。 当时他还很小,所以对事情的具体缘由也了解得不详细,只知道那一年,林家上下人心惶惶,谁都知道这个诅咒,却又没有人敢妄议。 “是后来,我和你娘成了亲,你娘接管了林家,我才略有耳闻……她贪图了她不该贪图的,不惜为了自己的欲望,冒犯先祖之灵……” 林老爷后边的话,林熙熙都没有听进去。 她已然知道了林莉莉生病的原因。 林莉莉当初提到过,她进入先祖陵墓,求得灵之心,得到了一股奇力,所以才能穿越时空。 是为了改变林惜惜这一辈子的命运,是为了挽救整个林家,她才落此境遇的!!! 他们却认为她是做了错事,背负了诅咒…… “今天是不是十五?”林熙熙忽然想起了这件很重要的事,这件她之前就和林莉莉约好的事。 “你们都出去!点金阁……点金阁一定有办法!!!” 而今,也只有林熙熙说的办法值得一试了。 林老爷心情忐忑地领着其他人一同离开了林莉莉的院子,将守门的事情交给芦青和蔷薇,再嘱咐十余家仆,牢牢守在小院周围。 门一关上,林熙熙就用之前那个小老头教她的指法,敲了敲手上的玉镯子。 这玩意儿她天天贴身戴着,平时没太注意过,这会儿却见白玉镯子中的红絮宛如活了一般,像天上的云那样迟缓地移动,变幻…… 【转移了。】 黑猫突然说道,点醒了林熙熙。 她从意识变得模糊混沌,到重归清醒,看似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到了吗?” 【嗯。】 林熙熙回过头去看林莉莉的床,床上空无一人。 看来她没能顺利履行承诺。 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林熙熙的思绪。 “贵客好。”门自外面被推开,一名身着广袖月白宽袍的男子,站在门口和屋里人打招呼。 他的皮肤极白,红唇鲜艳得几欲滴血。 “贵客是第一次到访啊。”男子说得越多,声音里的妖娆魅惑便愈加明显。 他颀长而纤细的手指拨动了门外墙上挂着的一块小木板,木板上顷刻便显出墨色的一横。 “请随我来。” 林熙熙抱起黑猫,匆匆追上去。 门外,只见一片茫茫白雾。 林熙熙怀里的黑猫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 【是个危险的地方。】 “原来这位小仙会说话啊。”领路的礼使忽然扭过头来,巧笑倩兮,“小仙别怕,咱们现在要去的是幻海药田,那里比起点金阁的其他地方,相对还是安全的。” “幻海药田?”林熙熙喜不自胜,“那里有很多奇珍异宝吧?请问有没有厉害的大夫?能治疗白骨病的那种。” 礼使谦和有礼地点了点头,“点金阁拥有这大千世界数不尽的宝贝,能实现天下苍生的愿望。只要你付足够的月石,什么都能有。” 【月石是什么?】黑猫皱了皱眉,感觉问题不简单。 “是点金阁的通用货币。”林熙熙解释道,“不过我还没研究出怎么挣月石……” 不管了,一定有办法挣月石的,当务之急还是先给祖宗婆婆找到药! 林熙熙跟着礼使在茫茫大雾里走,不知道过去多久,眼前终于渐渐有了清晰的景象。 说是幻海药田,但看起来和普通的青山绿田没有区别。 天上彩云缭绕,田间阡陌纵横,只是比起林熙熙见过的乡间,少了飞鸟和家禽。 “药师大人,有客人来找您啦。”礼使对着空旷的田间喊了一声。 青山脚下,一个若隐若现的绛色身影忽然从草丛里显现出来,并以极快的速度朝林熙熙所在的位置靠近,快得令人看不清他高矮肥瘦。 “什么病?男的女的?年纪多大?月石带够了吗!”人影来到林熙熙面前也没有停下,路过她身边时,劈里啪啦地说完这几句,接着继续以她为中心,在周围几米范围内绕圈奔跑。 林熙熙:…… “哈哈,不要见怪,药师大人十分忙碌,每一刻都不能耽误,否则就会有人失去性命啊。”礼使笑着解释道。 林熙熙抱紧了怀中小猫,将情况简述了一遍。 啪。 一个青瓷瓶不知道打哪滚出来,撞上林熙熙的鞋尖停下。 “三颗!一次吃光!再犯再来买!终生不能断!”绛色身影跑远,最终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20章和21章调整了一下格式,没有其他修改,看过的宝宝不用倒回去看~~ 继续求收~~~ 第24章 决定留下 林熙熙单手搂猫,弯腰捡起青瓷药瓶。 这、这么容易? 那当年,她那个被“诅咒”的姨奶奶,是因为没有人为她上点金阁求药? 见她站在原地踌躇,礼使误以为林熙熙是对药师的能力有所怀疑,微笑承诺道:“客人可以先将药带回去试试。如果无效,点金阁将按客人所支付药钱的十倍进行赔偿。” 十倍哦…… 林熙熙的手无意识地捏着猫耳朵,面上浮起笑意,“明白了,多谢礼使解答。请问,这药价多少?” “九十枚月石哦,客人。” 林熙熙松了口气。 比起她已经欠的六百八十三,九十这个数目真是小意思。 不过,她到目前为止只出不进,欠的钱好像越来越多了…… “炭球,你把我之前送你的小毛毡藏去了哪?能不能拿出来借我一用?”林熙熙撸着猫头,压低说话音量,好声好气地同它商量。 黑猫大眼一眯,【不记得了。】 “别小气,就用一下,估个价……”林熙熙揉了揉黑猫的后颈,又捏了捏它耳根软骨,百般示好,“要是毛毡小玩意儿能换钱,一个抵一月石也好啊,起码好让我知道该从哪还起。” 黑猫暗暗撇嘴:竟然是想卖掉送我的礼物! “客人没带够月石?没关系的,你有点金令,我给你记在账上。” “多谢多谢……”林熙熙擦了擦额角的虚汗,肃正神色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礼使——你是怎么知道我有所求的?” “我点金阁连有联接各个大陆的能力都有,获悉各位客人的心之所向,又有何难。客人既然求到了药,就尽快回去吧。下一回客人再次造访时,如果心中没有强烈的愿望,当值的礼使会循例带客人参观我点金阁主城。欢迎客人再次来玩。” 礼使抬手一挥衣袖,林熙熙的视线便又被茫茫白雾掩盖。 怀中黑猫十分讨厌这种受困的状态,脖子上的毛瞬间直立。 好在,白雾很快消散,林熙熙定睛一看,他们已经回到了来时的房间内。 【回来了。】黑猫耸了耸鼻头,绕开林熙熙的手臂朝床的方向看去,果真见到林莉莉的身影。 她的睡颜安详美好,一点也看不出衣裳底下藏着可怖的痕迹。 林熙熙抱着黑猫走到床边,拔掉一直捏在手里的青瓷药瓶的塞子,倒出其中的三颗朱红色药丸,小心喂林莉莉服下。 在等药生效的这段时间里,黑猫一直蹲在林莉莉的被子边缘。 它回想起今夜去点金阁的种种细节,揪出了一个重点,【你欠点金阁很多钱?】 林熙熙一噎。 【这些毛给你。】黑猫抬起左前爪,指了指林熙熙身后,露出一脸慷慨大方之色。 她回身见到一地颜色各异的猫毛团,哭笑不得。 “先收起来,等回我们自己屋子里了再拿出来,我整理整理……”林熙熙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督工的日子,都将与猫毛为伴。 黑猫很好说话地说收就收了猫毛,再看林熙熙,发觉她眼中有道道红血色,当下着恼。 【她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我们回去!睡觉!】 林熙熙哪知道猫的心思,以为是它累得支撑不住了,便道,“让你别跟着来吧,你还不听。行啦,你先回去睡吧。” 【不行。你必须陪本仙一起。】黑猫端起祖宗架子,【人已看,药已喂下,其他事也不由你做主,所以老老实实听我安排,回房休息。倘若你坚持不听话的话,那海井的事——】 “好说好说。”林熙熙在电光火石的那瞬间,选择了向大佬低头。 走之前,她小心掀开被子,再一次检查林莉莉的腿。 她的右腿自膝盖往下就只有白骨了,膝盖末端的皮肤松松垮垮,表皮底下好像已经被抽空了筋骨血肉,如同缩了水的茄子。 这比林熙熙以前见过的肌肉萎缩病人要更为恐怖离奇。 【别看了。尽人事,听天命。】黑猫走到床边,不由分说扑向林熙熙。 她稳稳接住了猫,压下心头的焦灼,转身离开。 屋外,听见门响的林老爷,错愕又期待地回过头来,和打开门走出来的林熙熙四目相对。 “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有没有用。”林熙熙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不会再贸然说出“点金阁”之类引人遐想的生词,“在她醒来之前,且先用红参继续养着吧。” 她看向蔷薇,“二小姐就拜托你们几个丫头时时照看了,一旦有任何变化,都要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我。” “好的小姐……” “还有,这件事,谁都不准往外说,更不准认为这是个诅咒!”林熙熙郑重其事地给小院里所有人发出警告,“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这天晚上,林熙熙睡得很不好。 她像是赶场似的从无数个梦里经过。 有些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譬如她光着脚站在学校老旧的舞蹈室门外,看着被弄坏了的鞋子和伞泡在雨点溅出的一朵朵水花里,踌躇不前。 一道闪电劈下,将舞蹈室的镜子照得明晃晃的,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面色苍白,双眼红肿,是个可怜虫。 于是她捏着拳头走进雨里。 没有鞋子,也没有雨伞,她还是回到了福利院分出来的临时的家。 而有些梦是虚无的。 譬如她站在一处山顶,踮起脚要摘云,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万丈深渊。 失重感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她深陷恐惧时,一只巨大的黑色毛爪在底下接住了她。 就这样,过去和幻境交叠,直到天亮。 晨光照亮窗子时,黑猫才晕晕乎乎地睡下。 【哼,欠了人家那么多钱,压力不大才怪。】 腹诽完,它靠在林熙熙的头边,刚沾上枕头就呼噜声震天响。 林府后院,那异乡来的五个兄弟都已经醒来。 “大哥!”一字胡最先发现担架上的人不见了,举目四望,终于在门外的廊道上见到正在尝试着活动筋骨的病弱男人。 先前他的确是面色蜡黄,生死未卜,但现在他宛若脱胎换骨,尽管精神尚未完全恢复,却已经比他们进金沙县时要好太多了! “我病重的这些日子里,苦了你们了。”老大搭上一字胡的肩膀,满心亏欠,“看这里的环境,应该是个大户人家……阿亭,你们现在是在这里做工吗?” 老二钟亭雅然一笑,身上透出的气质不似武夫,倒更像一个学富五车的文士,“是啊大哥。不过只是和少东家做了口头承诺,还未签契。” “我恢复还需要些时日,就先不要签我的。不好坑了人家。” 钟亭含笑,“嗯,以我们弟兄四个的能力,养大哥你一定没问题。你就安心休养。” 屋内几人陆续起身,听见门外的交谈声都喜出望外。 “大哥你醒了啊!” “果然半路上那些大夫信不过,他们还说大哥不行了……真是该死!” “哎,一大清早的不要说这么晦气的字眼!” 个头最矮小的老三赵苗从空气里胡乱抓了一把,然后做了个狠狠把东西甩在地上的动作,再跳上去踩几脚,嘴里骂念:“晦气散退!晦气散退!” “哈哈哈。”其他几个兄弟见状都笑了起来。 大家围着大哥左右询问,担心他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说着说着又要劝他回屋再去躺躺。 大哥推脱时,芦青带了两个家仆送早饭来。 白面馒头,南瓜糊糊,红薯稀粥,还有几样开胃小菜。 除了白面馒头外,其他吃食里都有充足的油。 稀粥里放了盐,是芦青特意嘱咐的,因为怕他们干活的时候没劲。 “咦,睡一觉起来就好啦。” 昨夜芦青虽然不在,但林熙熙睡下后,她特意来找管家打听了情况,所以今早特意赶在小姐起床前,过来查看一番。 毕竟如果说服他们成功挖海井,就能解开小姐心头的一个大结。 “早饭要趁热吃。”芦青朝屋里扫了一眼,也没看到桌子,就准备调头去找人弄一套桌椅进来。 “姑娘不用忙!”钟亭叫住芦青,“我们拿着吃就行。” “那怎么行,进了林家的门,就都是一样的待遇,不然小姐知道了肯定要训斥我们没规矩,欺负新人。”芦青挥了挥手,门口自己家仆会意去办。 几个兄弟其实早就饿了,昨晚就是空着肚子睡觉的。 这会儿闻见饭菜香气,肚子里的馋虫早已骚动不安。 别说端碗站着,就算让他们这会儿倒挂在梁上,他们也要想办法把肚子填饱的! 可是钟亭站出来一步,拦住了兄弟们。 “入乡随俗,就按姑娘的安排办吧。” 几个兄弟只能咬牙忍着冲上去接食物的念头。 林家下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抬了一张桌子进来。 钟亭招呼几个兄弟一起帮忙摆长凳。 凑上了一套桌椅,热腾腾的早饭摆上桌,空荡荡的院子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芦青怕自己在场,这几个男人会吃得不自在,找了个理由就要走。 见状,钟亭马上放下自己手里的筷子,追上芦青,借一步说话。 “姑娘,小姐起了吗?是这样的,昨夜我和几个兄弟仔细商量过了,决定留下来做工。” 芦青欣喜,“那太好了!小姐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起钟亭肯定还没吃饱饭,芦青忙赶他回去,“你们吃好了在这里歇一歇,等小姐起来了,就一起出城干活去!” 第25章 转危为安 一整晚睡得不踏实的林熙熙,这一天醒得格外晚。 她囫囵翻了个身,意外摸到一团毛绒绒,恍恍惚惚睁开眼,就见到一堆半软不软的黑毛…… “你会不会睡觉……”林熙熙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软糯又温柔,“怎么从床尾滚到床头来了。” 黑猫困得好像喝醉了酒,眼皮沉甸甸的,睁开都艰难费力。 它琉璃般的灰瞳里透出迷茫,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 林熙熙看得揪心,只好伸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后背,“睡吧睡吧,我先起床出门,等你睡醒了就自己来找我好吗。” 黑猫的喉咙里发出闷闷的咕哝声,也不知道它究竟听进去她的话没有。 林熙熙叫来丫鬟,洗漱收拾。 芦青闻声赶来,将后院的好消息告知于自家小姐。 “小姐!你带回来的异乡人同意决定要接挖井的活儿啦!婢子刚刚特意看了看,他们应该都是干过活的,身上有力气!有他们加入,海井一定能尽早挖好,小姐也不用每天都这么辛苦往外跑了。” 芦青一边给林熙熙梳妆,一边兴高采烈地说起方才在后院看到的诸多细节。 相比之下,林熙熙表现得格外从容平静。 芦青不解,“小姐不高兴吗?” “没有,很高兴啊。”林熙熙透过铜镜,笑看身后人,“只不过我已经猜到他们的决定,所以并不意外。” “小姐如何得知他们一定会留下?” 林熙熙轻轻晃了晃头,“没有什么原因,就是直觉。” “那小姐也很厉害,凭直觉就能判断出准确结果!” 芦青给她梳好头,循例去收拾床铺。 林熙熙叫住她,“今天不用叠被子。炭球昨晚好像出去疯了,这会儿还睡着。就让它好好睡觉吧。” “小姐对这小家伙太好了。”芦青忍不住要劝一句,“可它到底是猫呢。平时又不洗澡……” “没关系,炭球很爱干净的。”林熙熙唯恐小丫鬟再说下去就要得罪那位仙,及时制止。 临出门前,她特意拉了拉薄被,给小黑猫盖住它翻敞向上的肚皮。 “猫就可以睡得这么不讲究仪态了吗……” “小姐,二小姐醒啦!”刚出去不久的芦青带着又一好消息跑回来,眼中泪光点点。 林熙熙撒开被子,溜了个没影。 床上的黑猫呼哧扬了扬爪子,一副要弹坐起来的气势,但挣扎两下,最终还是被困意拽回了梦里。 林熙熙是一路跑着过去的,饶是家中有特别能避暑遮荫的花木阵,她也还是跑出了一脑门的汗。 她来到时,林莉莉穿着单衣靠坐在床头,手上捧着喝蔷薇刚煎出来的红参茶,轻轻吹凉。 “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直瞒着我。”林熙熙来到床边,坐在蔷薇给她搬来的圆凳上,一脸严肃,“别人你不想告诉就算了……怎么连我也瞒着?” “芦青,蔷薇,你们都先下去吧。”林莉莉谨慎如常。 待旁人都走了,她才说:“未经你允许就强拉你到这里,已经很说不过去了,哪好什么都往你身上撂?” “那以后呢?”林熙熙不紧不慢地问,“要是这件事不被我们发现,你打算就任由自己这么被这种奇怪的病症缠身,直到翘辫子?” 怕林莉莉有忌讳,她还特意拣了个隐晦的说法,“你对自己不负责任就算了,林家怎么办?难不成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别人的死活?” “咳咳咳……”林莉莉急着要说话,被一口气呛住,连连咳嗽。 “既然你现在知道错了,那这事就这么算了。你这个病要长期用药,下次病症一出现,你就赶紧告诉我。我们一起去点金阁买药,免得你强行捱着,白白受苦。”林熙熙二话不说就去掀林莉莉的被子。 林莉莉本能地把腿往里缩了缩,但想到林熙熙肯定已经见过,动作就不由得顿住。 “干嘛,不把我当自己人吗?”林熙熙故意拉长脸,手还是伸了过去。 被子掀起,洁白的裤腿撩开,里面的白骨依旧,但膝盖下端的皮肤从茄紫色,变成了橙粉,像是被烫伤的创口长出的新生皮肉一样的颜色。 “看起来在好转了。”林熙熙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放心吧,肯定会好的。” “这药很贵吧?”林莉莉蹙眉,“花费多少银子?你适才说,我要长期服药,那岂不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咱们林家这么有钱,这是你最不该操心的事!”林熙熙被气笑。 林莉莉则不这么认为,“钱要挣,更要管好。要是无度挥霍,那哪怕有金山银山——” “给你治病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跟挥霍扯不上边。”林熙熙打断了她。 每到这样的时候,她才会强烈地意识到,林莉莉这具少女的身体里,装的是拥有着传统思想的古董灵魂。 她宁肯苦自己,甚至牺牲自己,也要维持家族兴荣! 可林家现在要不是她林熙熙当家,谁管她林莉莉付出了多少? 他们还觉得她惹上了诅咒,全是咎由自取! 想到这一点,林熙熙就觉得自己更不能轻易放松自己手里的权力。 “婆婆,挣钱就是为了花钱,生死在前,难道顾钱不顾命吗?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再说了,也没用到多少钱。” 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不是林熙熙一时半会靠嘴皮子功夫就能改变的,她索性扯开话题,说些更让林莉莉关注的事情。 “不知道婆婆听说没,我新招了几个挖井劳工,昨晚已经安排住进后院了,现在准备去和他们签订契约。” “那你去忙。”提起海井的事,林莉莉果真开朗了不少,“不必担心我。我会尽快让自己好起来的。不管怎么说,也要在两个姨娘回府之前好起来……” 林老爷还有两房妾室,这一点林莉莉很早就和林熙熙说过。 当初林熙熙刚穿到这个世界来时,正值她们姐妹两个因为二姨娘何氏而跟林老爷生气的节骨眼。 何氏那会儿就被林老爷送去了林府位于白海城的一处宅子,以避暑之名,避免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而大姨娘许氏则因为丧父而回了家乡奔丧。 按规矩说,她早该回来的,不过林老爷给她去了信,说龙舟城这边受旱灾所困,不安宁,所以许氏就带着她生的那位庶出的少爷,留在了位于北面幽州的老家,归期待定。 两拨人还没有打过照面,林熙熙便从蛛丝马迹中判定,这两房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也须得在她们回府之前,把周围那些零碎琐事都给收拾齐整了才行。 林熙熙怀着心事往后院走,竟连到了都未尝发觉,还是芦青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 “小姐,这边走。” 院子里头的兄弟几个正在活动筋骨,听见外头传来人声,离院门最近的老五探长脖子看了一眼,寡淡的面上立即有了笑意,“东家来了!” 兄弟几个不约而同地停了动作,收手站好,姿态端正地等候着。 “昨晚睡得好吗?”林熙熙走进众人的视线区域,将五人挨个打量了一遍。 昨天夜里光线不够明亮,再加上他们流落街头,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所以她也没太认清他们每个人的长相。 经过一夜休息,几人的气色都好看了不少。 最打眼的当然还是那位躺担架的大哥。 “果然身体底子好呢,睡一觉起来就能走动了。也好也好,要是你的病情没有起色,你的弟弟们出去做工时都不放心。”林熙熙边说边走到桌边坐下。 芦青将准备好的契约拿来放在桌面上,家仆递来笔墨和红泥。 “走完流程,我们即刻就开工。海井水关乎国计民生,时间紧、任务重,所以没法给你们更多的时间适应和休息,希望诸位理解。” 林熙熙将写有契约要求的一沓纸推了出去。 “老三,你的字好看,你代我们签。你签完我们画押。”二哥钟亭笑着安排道。 “好嘞。”三哥赵苗爽快应下。 顺利签好了用工契,林熙熙也算是正式认识了他们几兄弟。 老大谢南风,三十有余,相貌平平,不过一张国字脸让他显得格外正气凛然。 老二钟亭,一字胡,单眼皮小眼睛,但双目有神,人高而壮实,林熙熙还无端从他身上看出几分若隐若现的书卷气。 老三赵苗,个头最小巧,只比林熙熙高出不到一个头。他瘦且精干,圆眼睛、鹅蛋脸,二十有六,却依旧是少年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已近而立之年。 老四杨炳坤,看起来是力气最大的一个,眉眼也是兄弟中最突出的。他话不多,什么事都交由哥哥们做决定。 老五熊磊,就是说话有点小结巴的老幺。眉清目秀,手上有许多小茧子。一看就是能吃苦的孩子。 他们都来自青州最西边的梅县,原本打算一起北上去京城找路子做生意,却没想到青州各地爆发灾民潮。 因为大哥谢南风误信他人,兄弟几个带的钱财被人盗去。 他们原本也不想做伸手讨饭的乞丐,奈何时局动荡,家家都吃饭都成问题,他们找不到活计,只能顺着灾民潮一路往东,打算去白海城先捱过难关。 谢南风的病是在赶路过程中生生累出来的。 毕竟他对此前丢钱袋一事心存愧疚,觉得对不起兄弟,所以但凡有受累的事情,他都争着第一个上。 夜里为了照看大家的安全,他又坚持和二哥钟亭轮流守着。 路上饥一餐饱一餐的,吃了这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再加上酷暑难耐,以及自己给自己施加的精神压力,谢南风身体里积累的老毛病一下子大爆发,等他意识到身子出了状况时,人已经缓不过来了。 “多谢小姐出手相救!等我身体完全康复了,必做牛做马,报答小姐救命之恩!”谢南风说着就要下跪。 林熙熙哪里担得住他这么大的礼,忙和芦青一起虚扶谢南风。 “当牛做马倒不必,有差事交给你们,你们好好办就是。” 拿上分配的工具,钟亭带着兄弟们坐上林家安排的牛车,跟在林熙熙的马车后头,往城郊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承前启后的剧情过渡,新的配角出场,所以花了一章来讲~~ 写的时候很担心大家会觉得这一章太平,战战兢兢,但还是必须要交待清楚。 谢谢看到这些话的你们,鞠躬 第26章 犯我家小姐者,打死! 这天是阴天,空气闷得像是无形的胶,让呼吸都显得比平常吃力。 马车里格外憋闷,特别是今天小黑猫还没有跟着一起来。 林熙熙专注在考虑灾情过后,如何给女子学堂做宣传的事,忽地觉察马车停了,下意识往窗外看,却没能见到熟悉的景色。 这才刚刚出城? “怎么了?” “小姐,刘公子带人堵了咱们的路。”赶车的家仆边说边朝后边紧跟的牛车看了一眼,默默于心里掂量着双方的战力。 林熙熙打起帘子,朝马车前头望去。 刘中诚带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壮丁横在路上,一副主动挑事的气势。 “刘公子当文人当腻烦了,改行当山贼?”林熙熙从车里摸出一把割草刀,扔了出去,“拿得动刀吗?” “林熙熙!你何至于此!”刘中诚备受羞辱,却一咬牙忍了下去,“你不是想退婚吗?我今日就成全你!” 钟亭从后边的牛车上下来,走到林熙熙的马车旁,“小姐,要不要我们去赶他们走?” “不用,这是块狗皮膏药。” 林熙熙小声说完这句后,干脆跳下车,肆无忌惮地往刘中诚面前走。 家仆赶紧摸出纸伞,追在林熙熙身后给她撑上。 刘中诚也在这时候从怀里摸出写有二人生辰八字的艳红婚书。 “你想要拿走婚书,可以,前提是你必须答应,不要再为难田家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他们不再故意招惹我,我也腾不出那么多心思去围着屎壳郎打转。”林熙熙望着被田美骗得团团转的刘中诚,私觉好笑,但心里更多的是高兴。 如果能就此摆脱和刘家的纠葛,那可真是太值得庆祝了! “好,林小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现在就跟我到县衙去撤诉!”刘中诚谨慎地捏紧婚书,像是捏着谁的性命。 林熙熙现在有点后悔没带芦青出来,这会儿还得她亲自走一趟。 “走就走吧。”说完她交待牛车上的几人几句话,然后命车夫掉头,回城。 “老三,要不你跟着林小姐一同去吧?她一个姑娘家,被人退婚……”钟亭欲言又止。 “这人什么东西啊,这么对待咱们东家。”老四性子最急,一双丹凤眼此时已经染上怒意,“放在以前,早被哥几个做掉了!” 钟亭瞪他一眼,“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安心在东家这里做工,就不要给东家添麻烦!以后不许再随便提以前的事!” “……记住了,二哥。”老四尴尬地挠挠头,看向别处。 老三拍拍了四弟的肩,和善一笑,给予他无声的抚慰。 随后,他从牛车的后端跳下来,换坐到马车上,和车夫并肩护送林熙熙往城里去。 刘中诚慢一步启程。 在马车调头时,他就注意到后面还有一辆牛车。 海井那头已经有林家家仆在开工干活了,这里又来一车人是什么情况? 之前毒虫的事情闹得那么厉害,竟然还有人敢给林家卖命? 刘中诚路过他们身边时,听见老五在跟钟亭说话,就竖起耳朵留意了一下,从他们的口音听出他们不是金沙县人,顿时在心中暗骂林熙熙是毒妇。 他想,出于道义,他一定要告诉这几个人,林家的海井底下不干净! 于是刘中诚顿住了脚。 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的老四,最先注意到刘中诚投来的目光。 “看什么看——” 老四的声音被迈前一步的钟亭截住,他严厉的低声说道:“坤子,不得鲁莽。”随后转向刘中诚,“公子有何指教?” “你们是外乡人吧?所以你们才会答应来挖海井……”刘中诚也不卖关子,诚恳说道:“是这样的,他们林家的井下挖出过蜘蛛、蜈蚣、蝎子等剧毒的毒虫。他们打井的选址从一开始就被老师傅所否定。 “林家大小姐自视清高,做事情只凭自己的心情,并非值得追随的良善之人。” 把想说的说了出来,刘中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振奋了许多。 但他再看牛车上的几人,发觉他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很是古怪。 不该如此的啊。 刘中诚还要说,钟亭出言打断了他,“公子既然和我家小姐有约定,那就快些去县衙吧。这天气甚是烤人,实在难受,还请公子不要让我家小姐久等。” “你们不怕死吗?”刘中诚忽然拧巴起来,“那井或许是风水不好,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象……如今城中虽然受灾也严重,但以你几人之力,不难再找到更安全的活计。任她林家开多少钱,都赔不起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命啊。” “二哥我忍不了了。”老四啪地一拍牛车坐板,震得临时加上去的遮阳棚抖三抖,“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磨磨唧唧的?!我们的生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少他娘的废话,再不滚揍你!” 这一次,钟亭没有拉住老四。 刘中诚落了个没趣,悻悻撇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骂谁是狗呢?”杨炳坤仅凭一只手就将刘中诚整个人给拎得双脚离地,“小爷我耳朵好使得很,来,你说说,骂谁!” 一直没吭声的老五也忍不下去,从后面截堵住刘中诚的路,不让他有跑的机会。 跟着刘中诚一起来的几个壮汉,其实是他花钱在附近庄子里边雇的。 雇人时刘中诚就明说了,只是去造势,不用干架,很轻松。 大家都愁找不到活计,没钱吃饭呢,好难得碰上一桩这样人傻钱多的事,当然都上赶着往前凑。 所以,壮汉们看到刘中诚被杨炳坤一把拎起时,俱是一愣。 要打架了? 他们要上吗? 可是之前也没谈好工钱啊。 再说了,这几个异乡人看起来都挺能打的,他们这群被选来造势的,多半只是长得高,或者生得壮,空有力气,不会把式,要真的跟会武功的人对敌,只有吃亏的份…… 刘中诚被揪着衣襟,整个人像挂在布袋子里扑棱的小鼠,滑稽又狼狈。 他的脸憋着通红,难受但还咬牙坚持不求饶。 “公子,我们并非有意为难,只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是互不干涉的事,公子何故要一次次故意激怒我们兄弟几人?人各有志,公子自己不敢,也不想看到别人敢?不知我家小姐和公子有何等深仇大恨,让公子如此不依不挠地非要阻挠我家小姐行事?”钟亭一叠声地反问。 刘中诚听着他一口一个“我家小姐”,心中便断定这几人愚昧到不可救药,又或者是被林熙熙用什么花言巧语,或者美人计给骗了,内心对此更为不齿。 “你们要如何,我自然管不着,就当是我多事了!”刘中诚终于松口,也算是给自己硬找了台阶下。 钟亭含笑颔首,“坤子,松开这位公子吧。今日不过一场误会,大家都不要往心里去。” 刘中诚不忿地抻了抻衣裳,回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他雇的那些壮汉,一时觉得心头堵得更加不痛快。 骑上他拴在不远处树上的马,刘中诚阴沉着脸,绝尘而去。 “走吧五弟,你赶车。” 三兄弟驱车路过壮汉们身边时,中间忽然有人对他们发问,“兄弟,你们真要去那林家海井做工哪?” “是。”钟亭笑着应道。 “你们就不怕么?”也不知道谁混在中间喊了声。 “小姐说了,之前的确发现了毒虫,但那些虫子却是在劳工们放工之后才出现的,由此可知,假设虫子真的本来就是地下的,那他们也是怕人的。 “再者,万一这些毒虫是有些人在劳工们放工之后,故意投到井中去的呢?和我家小姐关系不对付的人好像不少。” 比如刚刚大家有目共睹的刘中诚就是其中一个。 说完,钟亭拍拍老五的背,“走吧,小姐说了,这活要紧,耽误不得。” 金沙县县衙。 刘县令带人去水库那边了,今天是放水的日子,为了避免上游出现哄抢的情况,他得去现场维持秩序。 刘中诚也是掐算好了这一点,才偷来婚书找林熙熙,打算彻底做一个了断。 一到县衙,林熙熙也不等刘中诚就找到师爷,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师爷起先觉得很是为难,毕竟刘县令当时说了,要关他们到林家的海井挖完。 但林熙熙坚持撤诉,师爷念在刘县令对林家的重视程度上,最终应下。 师爷去处理这事的过程里,刘中诚骑马赶到。 一番打听,确认林熙熙真的撤了诉,刘中诚这才交出婚书。 红纸黑字,除了写有两人的生辰八字外,还有许多象征喜庆,意寓吉祥的话。 林熙熙拿着这一纸婚书,双手轻颤。 见此状,刘中诚以为她是后悔、愤恨,正欲说“林小姐一介名门闺秀,不好出尔反尔,撒泼耍赖吧”。 话到嘴边,忽然发觉林熙熙笑了。 她抬起婚书,拦腰一撕。 清脆的撕裂声像把剪刀,咔嚓一声,将吊挂在自己身上的压力石头去掉一颗。 “多谢了,刘公子。”林熙熙拿着撕成两半的婚书,欣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熙熙:撒花!热烈庆祝我们以后都不用再见这块狗皮膏药了! 林莉莉:我觉得不是。 钟亭:我也觉得不是。 隔壁灵盒系统:不是+1 林熙熙掀桌:有你什么事!!!快回去协助你的小姐姐攻略男主角吧! 第27章 真相大白 吃了饭,又喝了一碗红参汤,林莉莉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就让蔷薇等丫鬟扶她下床活动活动。 她的右腿虽然出现了白骨化的症状,但却没有完全脱力。 只不过脚掌失去了血肉,站稳有些难。 从屋子里走到院中,林莉莉花了不少力气。 她才在院中坐下不久,有家仆带了外边的消息前来找她。 “二小姐,大小姐让小的把这个东西给你看。”家仆递上一张叠了好几下的红纸。 林莉莉初看一眼,觉得这纸有几分眼熟。 等拿过来展开看清,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这是婚书!” 林莉莉两只手分别拿着被撕开的婚书的两片,心潮澎湃,差点掉泪。 这婚,总算是退成了! 林老爷不知打哪听说了消息,急吼吼地找到林莉莉。 可他来的时候,那一纸婚书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成了满地碎片。 “太好了!爹!太好了……”林莉莉噙着泪,手紧紧扒住石桌边缘,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林老爷差点没被二女儿给气昏过去。 管家机灵地扶了林老爷一把,还给林老爷顺气,这才让林老爷把话成功说出口:“你这是在害你姐姐啊莉儿!” “我在救她!!!”林莉莉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爹!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总之,姐姐不能嫁给刘中诚那个人渣!他不配!” “唉……”林老爷自然也知道刘中诚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可放眼天下,真正能配得上他林家儿女的人又有几个。 他当初选定刘家,就是因为刘县令的官位。 如今灾情在前,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计。 但旱灾过后,他们林家要想将生意网扩大到国境的其他地方,还是需要跟官府打交道。 要是刘县令以后不肯帮忙扶持了…… 林老爷想想就觉得脑子要炸了。 “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已经平复了情绪的林莉莉仰着小脸,沉着而肯定地说道,“我和姐姐一定会带着林家变得更好。你只需等着看就是。” …… 黑猫是下午醒的,醒来之后先将林熙熙安排人放在桌上的午饭一扫而空,然后又钻进空间里,吃了百来条鲜鱼,这才稍微有点饱腹感。 【想吃记忆。】黑猫揉着肚子,很是委屈地独自喃喃。 吃饱歇好,它跳上房梁,召集手下猫,询问今日是否有异常情况。 很快就得知了林熙熙成功退婚的消息。 林老爷被气得躺在房里哼哼,跟管家抱怨当初明明是林惜惜自己对刘中诚有意,结果闹出个田美之后,就死活不要人家了…… 管家何等精明,知道林老爷虽然是林惜惜的父亲,却在家族权力上不敌这个女儿,因此,有些话林老爷随便说没关系,管家却不敢随便接。 “老爷,小姐眼明心亮着呢,既是如此,就由小姐自己做决定吧……” 林老爷重重地呔了一声,“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很正常,她现如今闹得如此大,不就是对世人宣告,她林惜惜不能容人吗?得了如此名声,还有谁敢结亲?” 【没人敢只能说明他们都没本事。没本事就该滚得越远越好。】黑猫优雅地离开了林老爷的房顶。 它原本打算直奔海井那边,路过集市时,突然想起林熙熙在点金阁好像欠了不少钱,脚步不由得一顿。 点金阁…… 黑猫总觉得它不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可是它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听过。 【算了。】黑猫不再纠结记忆的问题,同时也改变了要去的方向。 林熙熙有她要做的,它也有它要做的。 …… 林熙熙回到海井边督工时,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在啃。 这是陪同她去县衙的赵苗在半路上给她买的,看到他把东西递过来时,林熙熙诧异又开心。 这个世界里的林惜惜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可是迄今为止,只有赵苗一个人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她是别人眼里的大小姐; 是林家主家的当家人; 是要扶持林氏大族一路兴旺发展的秘技继承人…… 但她接过赵苗送的冰糖葫芦的那一刻,她只是一个喜甜的小女孩。 一串糖葫芦让林熙熙这一天的心情更好了。 她坐在督工的亭子里看书,想从这个时代的文字记录里找出一些稀有品来。 毕竟隶属于点金阁的星罗集市上流通的都是各个大陆里的珍宝,她也得拿点稀罕品去换钱才行。 欠债的感觉可真不太好,特别是不知道点金阁赊账利息有多高…… 看书看到一半,忽然有家仆走来报信。 “小姐,那边来了一伙人,说想加入咱们挖井的队伍。” “嗯?”林熙熙合上书,“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站起身来等着看来人是谁,却没想到家仆们将早上给刘中诚造势的那群壮汉领了过来。 “你们不怕毒虫?”林熙熙拣着最要紧的问。 带头的壮汉憨实一笑,看向正在轮番下井开挖的梅县四兄弟,“他们都不怕,我们金沙县人,挖自己地方的井,总不能连梅县人都比不上吧。” 林熙熙心下了然,一边感慨这份意外之喜,一边安排家仆带他们去签契。 马车上有一沓没用过的用工契,当时她只是基于有备无患的习惯而放着,却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 再看向梅县四兄弟时,林熙熙如同见到了宝藏。 挖海井的队伍重新渐渐壮大。 林熙熙也没指望一口气吃成胖子,倒是刘县令忙完了水库放水的工作,也将重心转移到了海井上来。 衙役们经过动员,加上连日的观察,对海井底下的坏境不再抵触和害怕,终于也排出了轮班的上工表。 林熙熙偷偷让家仆把这些参与过挖海井的人的名字都记上,也没说要做什么用。 秋意渐浓,可魏国大多数地方依旧不见降雨。 各地爆发的灾民潮给官府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朝中也派了人来青州考察,结果听说那位官员差点在下榻的驿站被人杀了。 “受苦的百姓看着那些当官的吃香喝辣,怎能不恨不怨不气呢。唉。”芦青一面给泡在浴桶中的林熙熙梳洗头发,一面深有感触地叹道。 主仆二人说话间,黑猫自外头回到屋内。 发现她在洗澡,黑猫没有过去,兀自跳上了床,找个舒服的位置趴了下去。 【海井快要成了。明日再挖一天,后天晚上就能出水。】 “这么快。”林熙熙小声说道,若有所思。 “弄疼小姐了吗?”芦青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有些抱歉地询问。 “不是。”林熙熙看向屏风方向,在心里问道:【海井挖成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嗯?】接连几日都在为寻宝而劳碌的黑猫,这会儿已经快要被瞌睡淹没。 听出它声音里的困意,林熙熙索性不说了。 床上很快传来可爱的呼噜声。 “小姐,婢子觉得,最近不能再放任炭球自己跑出去玩了。现在外边乱着呢,好多人都吃不上饭……万一哪个不长眼的,把炭球打了去……” “是哦。”林熙熙轻笑,“是得看好这个小家伙。” 这些日子,连她都不知道这位贪吃仙跑哪玩什么去了,总觉得是崽大不由娘。 如果跟刘中诚一样,被什么妖艳小猫妹迷得五迷三道还不肯回家,她可不会像对待刘中诚那么好说话! 黑猫在睡梦中都能感觉有一记眼刀子飞过来,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呼噜声都小了许多。 …… 夜深人静时分,两个人影悄悄摸向了海井口,并将他们提了一路的竹篓打开,准备将里面的东西往下倒。 “什么人!” “不许动!” 旁边树林里忽然窜出几个黑影。 那两人怎么也没料到树林里竟有埋伏,见行迹败露,立马吓得落荒而逃。 然而来人并不是守井小队的对手,两人很快被擒住。 今夜负责带人守井的是谢南风。 傍晚他来的时候就在想,林大小姐布置了这么久的埋伏,也迟迟不见贼人落网,莫非没有贼人,那些毒虫真的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直到亲手捉住这两个图谋不轨的歹人。 林家家仆吹燃了火折子,点起早前准备在周围的火把,还没打开那两个贼人带来的竹篓,就听见里头传来嘶嘶声。 “是蛇吧?”守井队中还有一名官差,听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吐信子的声音,不由得怒火中烧,抬起脚对着其中一人就是一踹。 “林小姐为了这几口海井,日日操劳;我们大人更是为此茶饭不思,瘦了好几斤!再看整个县的百姓,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旱灾都死了多少人了!你们这两个黑心肝的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来捣乱!” “他们这就是杀人!” “没错!杀人偿命!把他们押到县衙去,处死!”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情绪高涨,义愤填膺,只恨不能就地处决两个歹人。 那两人其实也胆小,听得周围人已经给自己定了死罪,都干嚎起来。 “大爷!大爷饶命啊!是别人指示我们干的!我们妻儿老小被人攥在手上,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省点力气吧!”谢南风感觉要逼出真凶了,心中庆幸自己也终于能为东家做点事,“等到了县衙!你不招也得招!我倒是要看看,究竟这背后的黑心人,究竟是什么角色!” 第28章 除了海井之外 刘县令被从睡梦中强行叫起,眼睛都还是肿的。 不过他在升堂前已经听师爷简述了大概情况,这会儿精神振奋,很期待听罪犯供述出那个幕后黑手! “升堂!” “威、武……” 金沙县开始了十年以来,第一次大半夜审犯人! 都在熟睡中的百姓没能看到精彩的现场,但第二天早上,各个街巷口都张贴有官府发布的告示,消息一早上就传遍了家家户户。 “原来毒虫是人为投放的!” “那个张财主可真不是东西!他这种人就应该在大牢里关一辈子!” “我就说地下怎么可能冒出这么多这种东西!你说蜈蚣我还行,蜘蛛也得有办法在土里活着呀!” 看戏的百姓自然轻松,但曾经应征过林家劳工的那些人家,纷纷开始犯愁。 他们此前说走就走,想必是得罪了林家呢…… 这海井挖不出来还好,要挖出来了,他们怕是出多少银子都接不上水吧? 城中几家欢喜几家愁,而城郊挖海井的工程还在紧锣密鼓地继续进行。 下午歇息过后,钟亭带着老四杨炳坤,老五熊磊,分别下了三口海井。 哪知三人刚一铲子下去,就看见有一朵小水柱哗哗往外冒。 钟亭能感觉到脚下有轻微的震感,估计这次真的成了。 他忙抓起挂在井壁上的灯,拽了拽系在自己腰上的绳子,“注意拉我!” 随后绑好铲子,以小镰刀勾住土层坚硬的井壁,开始往上攀爬。 与此同时,杨炳坤和熊磊也在以最快的速度上撤。 他们才上来不久,一阵明显的地震令地面上的所有人面色大变。 黑猫抬爪,用肉垫压了压林熙熙因为紧张而明显冒汗的手,【别慌,海水不会喷涌而出,地也不会裂开。引来那么多水,肯定是会有些动静的。】 尽管听了安慰,但林熙熙还是本能地搂紧了怀中猫。 “小姐蹲下!” 伴随着地动越来越剧烈,钟亭带着兄弟们第一时间来到林熙熙身边保护。 不仅城郊,整个龙舟城的人都感觉到了地动。 起先,谁也不知道这震动是因为海井成功通水,还以为是今年运道不济,先有大旱,再有地动。 因为混乱,城中还发生几次抢劫事件,受灾的难民冲进了茶馆酒肆里,就为抢一口吃的…… 地动只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城中的暴动也很快被官府平息。 地动结束后不久,海井通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并迅速传遍金沙县。 所有人都沸腾了,都纷纷想去看热闹。 而在众人来之前,林熙熙抱着黑猫大仙,将三袋早就准备好的秘密配方,连同沉甸甸的巨石,沉了海井。 配方没有公开,其实里面只是放了盐、糖这些遇水就能分解的东西,这样可以保证,哪怕将来有一日有心人查起,她放的这些东西也暴露不了任何蛛丝马迹。 “海水静置一日就能用了,到时候抽水、分水还需要辛苦大家。”林熙熙点了几个人留下,毕竟后续还怕有人继续来捣鬼。 她准备回林府跟家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黑猫却忽然从她怀里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朝附近的一个山头走去。 “炭球!”林熙熙喊道。 【跟我来。有东西给你看。】 很神秘的样子啊。 林熙熙提起裙裾,踏入及膝盖高的荒草丛。 “小姐你去哪?”熊磊小时候追狐狸到草丛,被毒蛇咬过,见林熙熙越跑越远,一边问一边追去。 钟亭担心老五一人保护不好林熙熙,立马推了推杨炳坤,“坤子,你也去看看。” “嗯。”杨炳坤抄上井口边上搁着的镰刀,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跟上。 熊磊已经追上了林熙熙,出于对蛇的恐惧,他一时忽视了心里那些规矩,一把抓住林熙熙的手臂,“小姐!不、不要再往山、山里去了!草丛越来越、越深,蛇虫鼠蚁兽……很多!” “没关系,我体质特殊,这些东西不会靠近我。”林熙熙笑道,脚步未停。 “可小姐你、你要去哪呢?”熊磊看劝不住她,只好继续跟着。 他利落地拔出腰间别着的短匕首,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林熙熙只是余光注意到了他,可熊磊刚才那个动作,给她一种这人武功十分高强的感觉。 在跟着黑猫前进的途中,她反复回想这几日从梅县五人身上看到的细节。 他们的确不像一般的田汉农夫,身上没有那种钝感。 他们不仅精壮,还很灵活,敏捷,机警。 “熊磊。”她突然问道,“你们原本打算上京城去做什么买卖啊?” “我们……” “小姐,这事你问老幺没用。他跟我都是从小就跟在大哥、二哥屁股后面跑的,他们说做什么、怎么做,我们就去做。”赶上他们的杨炳坤笑嘻嘻地代替熊磊给了解释。 林熙熙了然,“那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真的很好啦。” “是很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杨炳坤一边说话,一边和熊磊一左一右地割草,为林熙熙开道。 “快到了。”林熙熙见到黑猫在山脚下一个石洞口停下,猜到它说的东西就在里面,开始面不改色地编谎道:“刚刚地动的时候,我听见这附近有些闷响,感觉像是山这边发出来的,所以好奇来看看。” “小姐的猫,好像很、很聪明。”熊磊看着先到一步的黑猫,咧嘴一笑,“它懂小姐的意思。” “平时皮得很,也就今天听话点。”唯恐他人过分注意到这个天大的秘密,林熙熙赶忙摘掉黑猫头上的睿智光环。 熊磊倒是没有多想,只不过心里默默有些这只衣食无忧的猫。 而在黑猫本仙看来,它最近要操心的事情可不要太多。 等林熙熙一走近,黑猫便盯着洞口处几块看起来有些异常的碎石头,告诉林熙熙,【碎石头里是粉翡,洞内另有紫晶。】 粉翡?紫晶? 这山里有这方面的矿? 林熙熙眼睛一亮,脑中闪光金币哗啦响的声音。 黑猫道:【东西不多,你让他们俩想办法一次全拿走。】 林熙熙好奇:【里面是什么?金山银山?】 【去看了就知道。】黑猫悠闲而缓慢地甩了甩尾巴,并不想解答。 “你们带火折子了吧?”林熙熙胸有成竹,“我们进洞看看。” “小姐,这山洞看起来人、人迹罕至,万一藏有野兽——” 杨炳坤打断熊磊的话,“应该没有野兽出没。一路来我观察过了,地上没有兽爪印,四周没有尸骨,附近草丛阴暗处也没有见过褪下的蛇皮,环境相对还比较简单。” “那四哥你一个人进去吧。”熊磊当机立断,“反正你胆子也大,身手又好。” “哎你这小子。”杨炳坤装作要跟熊磊打闹,见林熙熙看过来,顿时记起二哥的叮嘱,立马肃正神色,“这样也好,我先进去探探路。” 杨炳坤进去之后,熊磊立马转成了全方位盯梢模式。 此时无论哪方来敌,他都有把握第一时间保护好林熙熙。 杨炳坤进洞后不久就立马发出惊呼声,“小姐!这山洞中果真有宝啊!里边很安全,而且洞不深,小姐可以进来看看!” 闻言,熊磊看了看林熙熙的反应,接着快速掏出自己身上的火折子,护送林熙熙也进洞。 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林熙熙快步朝洞深处走,在杨炳坤的指引下,看到了洞内亮闪闪的东西。 “这是……” “是紫晶。小姐没见过嘛?”杨炳坤显出按捺不住的兴奋,“紫晶非常罕见!最早一次是镇远大将军在白国的皇室宝藏中发现了部分紫晶,从而获悉了白国为什么人丁稀少,却战力极强的原因。将紫晶熔炼锻造后,可增强兵器的杀伤力。” 说到激动处,杨炳坤直接用手中镰刀在洞内地上画了起来,“以紫晶兵器击杀目标对象甲,只要兵器沾上对方的鲜血,兵器便会释放出一种无形的神力,震碎对方心脉,致其死亡。当年,我魏国破白国一个小国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死伤兵士无数,两国边境血流成河……就是因为他们有紫晶。 “真是没想到,原来我魏国国境内也有此等宝物!” “这里的紫晶看起来也不多,最多锻造出三把剑吧。”林熙熙蹙眉。 “小姐误会了,一把剑中只要加入指甲盖大小的紫晶就能锻造出神兵利器!”山洞里回荡着杨炳坤一个人的声音。 熊磊对紫晶也略有耳闻,但比起对神兵利器极其痴迷的四哥,他了解的还不够多。 难得见到四哥对某一样东西表现出如此高度的热情,熊磊也不禁受了感染,情不自禁地凑前一步,想更好地看清紫晶。 “这些宝贝是我找到的,我不打算上交给国家。你们不会举报我的吧?”林熙熙先后观察身边两人的反应。 “小姐发现的,自然是属于小姐的。如何处置,全听小姐的。”杨炳坤这话说得很真诚,因为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想起往年间,他在国境边界看到魏国威名赫赫的寒月军,军中之首廖将军腰间所佩的便是紫晶神剑。 哪怕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也被那紫晶神剑所散发出的慑人之气所震撼。 很多个无法入眠的夜里,又或者碰上特别难越过的坎时,杨炳坤就会想,要是他也能拥有一把这样的神兵利器,这一辈子还有什么苦是熬不过去的。 于是他在山里打猎和布防的时候,常常留意一些寸草不生的土地,因为传说紫晶是来自地狱的魔石,因为带着亡者煞气,所以会让生者本能地远离。 真没想到,竟在这样一个山洞中,见到了踏破铁鞋都没能寻觅到的神兵材料。 “这里的,都装起来,先带回去。”林熙熙麻利地安排了起来,“还有门口那几块石头,也想办法带上。” “没问题。”早就已经跃跃欲试的杨炳坤,二话不说解松了腰带,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线条利落的肌肉,还有身上有些年岁了的道道伤痕。 这的确是田汉不会有的伤。 这几个人过去究竟是干什么的? 林熙熙敛下疑问,先行离开。 第29章 算账 林熙熙刚从山洞走出来的时候,黑猫还没发现问题。 它从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跳下来,在林熙熙面前站住脚,示意她抱。 林熙熙一边弯腰抱猫,一边看着脚边上那几块蜜瓜大小的石头,对身后的熊磊道,“就是这些。一共……八块,估计坤哥的衣服兜下里边那些都够呛,这些石头是装不下了。” 这年头,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什么塑料袋、布袋之类的,真要搬走这堆石头,还有些无从下手。 黑猫正要出主意,一晃神见到最后从山洞中走出来的杨炳坤竟然是光着膀子的,尾巴毛瞬间炸了,灰瞳也布满杀气。 【登徒浪子!】黑猫大怒,【你走!现在就走!不要回头!】 林熙熙没想到它反应会这么大,看它这阵势好像恨不得从她怀里飞出去,赶紧顺从它的意思先走为上。 等走出一段距离,确定熊磊他们都没紧跟着,这才给黑猫单独解释道:“他脱衣服是为了包住那些紫晶。听说紫晶在这个国家是堪称神物的东西,所以我们行事要谨慎点才好,免得又被无耻小人算计。” 【那也不能脱衣服!】特别是在你面前脱衣服! 黑猫感觉爪子躁动得厉害,恨不得对着旁边的山石一通抓挠。 林熙熙啼笑皆非地给猫顺毛,“这次真是多亏你啦,也不知道这些紫晶和粉翡放在星罗集市上能得到怎么样的价钱。要是能一次性还清负债就好了……” 【应当是卖不出你想的价格!】黑猫语带嫌弃地说道,【要怪只能怪你来的这个世界物产贫瘠,否则我怎么可能只找出这些破烂。且先不管这个了,如若抵不了多少债,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你真的是一只很好的猫啊。”林熙熙感动,轻轻捏揉猫后颈,给它按摩松皮,“谢谢你帮忙哦。回家之后我给你安排好吃的。” 【想吃记忆。】黑猫这会儿已经火气全消,有些沮丧地扭头,对上林熙熙的视线,【饿。】 这种弱小、可怜、无助,让林熙熙真不忍心拒绝它,可是,没有好下手的人啊…… 想着想着,林熙熙已经走到了海井边上。 几个家仆和钟亭、赵苗正坐在树底下休息乘凉,他们的谈话声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几句,林熙熙听见“毒虫”二字,忽然有了想法。 “等回城办完事,我给你找能吃的记忆。”她狡黠一笑,敛下计划没有说破。 不过,回城的路可没有来时的路那么好走。 不少百姓听闻海井已通的消息,纷纷前来探究竟。 海井附近都已经被纷至沓来的人群踏出了一条宽宽的大道。 刘县令也在这行列之中。 亲眼见到海井通了,闻到那底下的咸腥之气,他失神地扶了一下并没有真的戴出来的官帽,老泪往心里流。 这顶乌纱帽,可算是保住了啊。 但旁边总有些管不住嘴的人,闻着这井水的海腥味,忍不住要说两句风凉话,“嘿哟,这么兴师动众的,还闹出地动了,结果引来的还不只是海水?有本事,引干干净净的清流水嘛。这海水怎么用?是怕谁家做饭不够盐吗?” 林家的人还没说话,刘县令先怒了。 “你这么能干,你为这一城百姓做了什么?林家是兴师动众不假,但动工的钱,可有一分是从你口袋里逃出来的? “如今时局已经如此动荡,好几座城因为灾民潮而引发了瘟疫,正是需要众人齐心协力,出谋划策共度难关的时候,你却还有精神力在这里贬低讽刺他人的辛勤劳动……小心本官治你的罪!” “凶什么凶!你们当官的这么了不起,怎么不见找朝廷多要点赈灾粮下来?要是粮食充足,城里至于引发□□吗?还父母官呢,不为民做主,反倒是要依靠官位权力压人一头!你信不信我让你过几天就当不了这个鸡毛令县令了!”说话的男子亦是嚣张。 他们这头吵得面红耳赤时,林熙熙面无表情地回到了自家马车边上。 她先将黑猫放上马车,接着让专门负责管名册的家仆,去打听清楚这个放嘴炮的同乡是什么身份,哪家人,回头查清楚了就在本子上记好。 等刘县令那边吵得差不多,终于注意到她这位林大小姐的时候,林熙熙这才走到人前,当众向刘县令问起昨晚审犯人的结果。 审讯的结果其实已经在城中张贴得到处都是,百姓们都已经将此事谈论过一遍了,而林熙熙作为主告方,当然是知情的。 只不过,知情归知情,当初轰轰烈烈闹得满城都以为她林熙熙挖了一个毒虫坑,现在海井开好了,有些账也该正二八经地好好算算。 刘县令看出林熙熙要讨回公道的用心,料想反正自己今天来此,也特意带齐了人马,于是便说要将此处作为临时衙门,审一审张家为什么要给林家的海井投毒虫的案子。 师爷拿出昨夜被擒的两位案犯的状纸,呈递给刘县令。 而另一边也有衙役出面去请水尾村的张家人过来。 不多时,张家浩浩荡荡地来了二十余人。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城里和周边来了这么多百姓围观海井,只见前方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当即就怂了一半。 坐着马车里头的张财主一路骂骂咧咧过来。 “废物!该死的废物!” 正妻已经对他做的这些事情司空见惯,对他这个人更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 所以她懒得理会张财主。 美妾却不好撒手不管,哄了一程,哄得喉咙都冒烟。 而张财主却是越来越气,特别是看到林熙熙还这么多人来看热闹,他差点从下马车的那一刻起就要指着她的鼻子骂她。 刘县令也不瞎,看出了张财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气势,便在他们还在往这头走的时候,差人将抄好备用的案犯证词给他们送去。 东西来了,张财主不接,最后还是张夫人接的。 “县官大老爷,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定是有人为了推卸责任,故意想要诬陷我们。”张夫人赔着笑,“大家日子都这么不好过,要是林府真的为咱们县城做了利民的大事,我们自然是要帮忙,而不可能捣乱啊。” “就怕是有些人,故意借着做好事的名头,往自己脸上贴金,恨不得把自己弄成个活菩萨,等着大家都把她供起来!”张财主的病症是治愈了,但留下了点后遗症。 他嘴角还有些歪斜,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抽动,不说话的时候看不出来,一开口就能看出不对劲。 旁边围观百姓之中有人捂着嘴笑,张财主不以为然,继续道,“我站在这里都能闻到这井水有多臭,你们还把她当成挖出水来救苦救难的英雄?你们谁把水打上来喝过?” 张家家丁在自家老爷说完这番话后,附和大笑。 只不过他们的笑声和现场更多人的沉静对比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笑声渐渐在尴尬中变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兽吃空了似的。 “所以张财主的意思是,不承认那两个来我家海井里放毒虫的歹人是受你指使?”林熙熙问道。 张财主嚯地一笑,“本就与我无关,我为何要认这个黑锅?县衙办事也讲究证据吧,光凭那两个人的口供就能定案了吗?那要是这样,我也可以叫两个人出来,说这一切都是林小姐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就是为了唱诵自己的伟岸行形象。” 刘县令听了都想给张财主鼓掌。 真是没想到,这人还这么能狡辩。 果真是无奸不商…… “那张财主可敢发誓?!”林熙熙梗着脖子,俨然是一个吃了黄连却说不得的委屈姑娘。 张财主推开旁边给他摇扇子的小厮,油滑地笑道:“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好!今日我林熙熙请全金沙县的百姓共同做个见证——张财主说,他光明磊落,没有派人给我家海井投毒。如是假话,天打雷劈!”林熙熙掷地有声地说道。 刘县令心叹这丫头还是太年轻,太冲动,被张财主三言两语就激怒了,自乱阵脚。 这下倒好,扯到发誓的份上去,不就说明了确实没有其他证据能扳倒此人? 真是涨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看出来没有胜算,刘县令就不说话了,两手一垂,加入看热闹的阵营。 林熙熙压根就没指望过他,此刻眼里也没有刘县令什么事,只紧盯着张财主,等他接自己所说的毒誓。 “张财主,如有说谎,天打雷劈——你,认吗?”她咄咄逼人地复问一遍。 后边的美妾胆子小,听得此言就心乱如麻,极力想要上前。 可是美妾恐于前段时间另一个美妾的死而瑟缩,不敢越过张夫人去出手。 在她犹豫迟疑的过程里,张财主壮着胆子交出了自己的答案。 “没错,如果这事与我有关,就让天雷降罪,劈死我!” “好,好,好。”林熙熙连道三声好,随后露出浅淡一笑,“人在做,天在看,那这件事,就看老天爷给不给我林家主持公道了。” 第30章 赏罚分明 找张财主要完誓言,林熙熙真的就不再纠缠,带着自家人马离去。 临行前,她回望了一眼海井,又转头对刘县令说:“这些日子我仔细回忆了书上看过的净化海水的配方,方才通井后,我已经把配方沉到井下去了。配方生效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慢的话要一日。 “我方才已经打了一桶上来看过,杂质还不算多,约莫这些水明日就能用了。”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质疑,“林小姐打算怎么卖这水?” “卖?” 林熙熙满脸错愕地回过头,“不卖的,公用地上挖的水,大家都可以用。” 这么好的事? 众人心里都冒出问号。 林熙熙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不过,因为此前有人给空井投过毒虫,为了谨防再有卑鄙龌蹉的小人找机会给井水下毒,我想请县令大人派人守住此三楼井。” 她拱手一礼,神情严肃郑重。 被忽视了半天的刘县令,受下她这一礼,也由此找回了坐在高堂上的威严感。 “林小姐尽管放心,从即刻起,这三口井便是我金沙县的共同财产,本官决不允许任何人做出有害公共用水之举!一经发现,处以重罪,游街示众!” “不过我更倾向于用这水来浇灌农田,毕竟庄稼保住了才能救活全城人。”林熙熙说道。 众人寂然,各有各的想法。 林熙熙也不在意,她今天本就没盼望看到万众欢呼的盛景。 今日到底是受了累,再说话就更费精神,她不打算继续解释,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乡民虽然对海水的可用性心存怀疑,可无论如何,林熙熙说到做到,真的通了井,所以对她还是有几分佩服,纷纷让出道。 林熙熙一进车内,就听黑猫端着训人的口吻说:【你慈悲心肠,可外头那些人,不一定会领情。】 “我不需要他们嘴上感激我,只要他们记得谁欺负过我就好。”说到这里,林熙熙笑盈盈地摸了摸黑猫脑袋,“刚刚凶巴巴的那个人,他的记忆可以吃。” …… 这天傍晚,太阳挂在天边久久不舍得沉下,整个龙舟城的上空赤霞一片。 有人惊艳,也有人觉得这是不祥之兆。 “别瞎想,这说不定是天要下雨的征兆嘛。唉,再是如此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哪……” 用过晚饭的刘县令在自己家中散步,他先去看了被关禁闭的刘中诚——当然,只是在门口看看。 要是让儿子知道他过来了,又不知道要怎么闹。 管家陪着刘县令散步,看他凝望火红的天空久久出神,不由得多嘴一句,“老爷,总是这么关着少爷不好啊……夫人为这事哭了几回了。夫人的身体本就经不起折腾……” “那个农女还没有成亲,现在把他放出来,谁知道他又能闹出什么事来,丢尽我的老脸!”刘县令气得呼吸都粗了几分。 “可是……” “可是什么?”刘县令瞪管家,“跟谁学的毛病,说话说半截……赶紧说!” “唉……”管家擦了擦汗,“今日早上阿贵说少爷想要夜里偷跑,因为那个农女怀了刘家的孩子……” 其实刘中诚的原话是田美怀了他的孩子,可管家觉得,要将这骨血牵连到刘家,才能引起刘县令的注意。 然而,刘县令从鼻子里重重地发出一声闷哼,“那般放浪形骸、不知廉耻的女子,谁知道她肚子怀的谁家的种?!想要让我刘家认下,想得美!!!” 隆隆,天边传来闷雷声,惊动了整个金沙县的人。 大家都以为大雨将至,喜不自胜,纷纷丢开手中琐事,跑到屋外空地看天。 可是渐渐黑下去的苍穹之中连一片云丝都没有,雨从何来? 林府之内,林熙熙正抱着一盘葡萄在啃。 家里的下人们也都在议论雷声的事,她院中也不例外。 “小姐,你说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芦青有些激动,剥葡萄皮的速度都放慢了不少。 林熙熙是这城中唯二知情的人,她摇了摇头,“雷声大,雨点小,这话没听过吗?” “就算雨点小也好啊!像上月夜里小降一场雨,一能洗去这未退尽的暑气,叫人身心舒服,二也能稍微滋润一下田地。” 芦青想起从蔷薇那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林家在乡下最好的那几块田地,今年都很不行。 老家庄子那头可没少为那几田浇水,可旱就是旱,水倒进田里,就像被人偷了似的,一下就吸干了,庄稼还是蔫了吧唧,青黄不接的,没死光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芦青担心林熙熙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就只把林莉莉那头得到的情况从轻提了提。 可哪怕这样,林熙熙这么一个天天往外边跑的人,哪里能猜不到实情。 “唉。光打雷不下雨啊……”林熙熙无奈地叹息道。 她真心觉得自己请来的黑猫大仙已经够厉害的,可它的能力终究是受到限制的,呼风唤雨这种大风浪,小猫咪还翻不起。 “说起来,二小姐又已经睡了吗?”林熙熙问道。 芦青点头,“是呢,听蔷薇说,二小姐近日都很嗜睡。不过,二小姐的腿已经开始长新肉了,好得很快。” “那就好。” “还有啊,小姐。”芦青将剥好的葡萄放入瓷碟中,“你吩咐我给南风大哥他们几人准备的新衣裳,我先头已经送过去了。他们一直说,等发了工钱给我钱呢,嘻嘻嘻……” 林熙熙脸上也漾起笑,“钱就不必了,如果他们一定要报答你,你就让他们带你去城里买些你喜欢吃的,回头捎带点给我就行。” “那怎么行呢,这都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啊,婢子哪里好替小姐领的……”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林熙熙反手一指自己,故作精明,“你受了他们的谢礼之后,还要帮忙给他们一人准备两套冬衣。虽然时下还很热,但已经入秋,渐渐转凉,再不紧着做这些事,等突然冷下来,就该冻病人了。” “小姐真体贴。”芦青高兴地夸道。 林熙熙不以为然,“我是怕他们冻病了,耽误事儿,家里供他们吃喝穿住,可不是白花银子的。” “小姐你就装吧,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知道,小姐最好了。” “行啦,吃葡萄吃得都有些肚子涨了。”林熙熙站起身来,“你去把手洗洗,再替我送个东西去那头给他们几兄弟。” 说完,她独身一人进了屋内,将准备好的一块男子拳头大小的紫晶,放入空的首饰匣子内。 基本上已经将林熙熙的床据为己有的黑猫,蹲坐在床沿,慢悠悠地甩尾巴。 【要送给那个不知廉耻的莽夫?】 林熙熙:…… 她把首饰匣子关好,转过身,面对黑猫,略有些尴尬地笑着解释道:“英雄惜英雄嘛……我看他们几人都应该身手不凡,虽然不知道因为何种缘故,落到此种境地,可应该都不是什么坏人。我是想着,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这世上总是风水轮流转,今天我帮他们,说不定下次就是他们帮我,所以,我觉得……” 【无所谓。既然我将这些东西送给了你,那就任你处置。】黑猫舔了舔胸前的毛,语气有着明显的口是心非的味道。 林熙熙装作没听出来,近前来,蹲下身,搂住假装在给自己顺毛的黑猫,“大仙真的很好。” 黑猫被她的手臂箍得差点一口气没抽上来,可它一点也不想叫她放手。 这女子可能有个天赋技能,就是抱得猫舒服。 哼哼。 “小姐。”洗干净手的芦青自外面进来。 黑猫如遭雷击似的,从林熙熙的臂弯里抽身出去,眨眼功夫已经闪到了床角,一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懵懂,甚至还学起最爱犯傻的白猫小弟,呆滞而不自然地仰头向上看。 林熙熙没顾上注意黑猫的反应,芦青叫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准备去拿首饰匣子了。 “你把这个交给谢南风,他们见了里面的东西,自然就会明白。” 芦青接过东西,发现比预料中的要沉,以为是白天出门之后,那几兄弟做了什么让小姐高兴的事情,额外得的赏金,故而没有多问,领了东西便朝谢南风那边去。 家里下人放饭比主人家要晚一些,芦青到的时候,谢南风几人正在吃饭。 听芦青说完了来由,谢南风看了看四个弟弟,从他们眼神里读出了迷惑,便决定当场打开匣子。 一块通体暗紫,但色泽均匀,质地光滑透亮的晶石,赫然呈现于几人眼前。 最先惊呆的是杨炳坤和熊磊,钟亭与赵苗也是愣愣。 谢南风的手在缓过神后,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也不好叫芦青看了笑话,忙将匣子放于桌上,收回手来。 “芦青姑娘,小姐……这是何意?” “小姐没说。既然说是送给诸位的,诸位就收下吧。” 芦青不认识紫晶,哪里知道这是战神铸造杀器的材料。 她只是意外这里头不是金子,毕竟在她看来,给钱比给什么都实际。 钟亭最聪明,看出芦青是真的对实情一无所知,便站起来,拱手施礼,对芦青道谢。 “今日真是辛苦姑娘,连着往我们这头跑了好几趟。姑娘用过饭没有?可不要因为我们几人的闲话而耽误了。” “是我耽误你们吃饭才是。” 芦青看了看桌上的几样菜,尽管总体清淡素寡,但油水还是有的,这待遇是外头街面上多少游荡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你们慢慢吃,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门关上,谢南风兄弟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 钟亭望向白天陪同林熙熙去了山洞的老四、老五,面色严肃地问:“你们替小姐扛回来的,竟是紫晶?” “是。”杨炳坤和熊磊诚实如孩童,在二哥问完后就立马坦白了。 提及此事,杨炳坤心绪又一阵激荡,“小姐可真是厉害!我们都在担心地动,她却注意到了山里有奇怪的响动,所以才带着猫打算过去探一探。没想到,那洞中竟是神宝紫晶!” “我们已经将紫、紫晶尽数带回。小姐不大懂这东西,当、当时还好像有点嫌少……”熊磊补充道,“除了紫晶外,小姐还、还带回几块石头。那东西,二、二哥你看到了。” 钟亭点点头,没有发话。 倒是谢南风误会了老幺的意思,正色道:“小姐已经如此大方地给了我们一整块紫晶,你二人就不要再觊觎那些石头!无论那石中藏的是什么,都与我们兄弟无关!” “没有啊大哥……”杨炳坤感觉被浇了一盆冷水,可到底不敢大声顶撞兄长,只能憋着满腹委屈,挣扎着作解释:“磊子只是把事情经过说出来……” 钟亭拍拍谢南风的手臂,又看向老四老五,温和一笑,“大哥也是好心提醒你们,这话是重了些,可道理不假。你们如无此心,当然是好。东家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如今送来紫晶……又添了知遇之恩,我们自该心念纯正,绝不做有损于东家的事。” “知遇之恩?”谢南风转头对上钟亭的目光,“你的意思是……她看出什么来了?” “我想,大约是坤子脱下衣服,露出这一身的伤,让东家有了些想法。”钟亭的语气温润依旧,不急不躁的,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怕。 谢南风垂眸看那紫晶,心潮起伏。 …… 隆隆,夜渐深,天边又滚来一串闷雷声。 这一次跑出去观天的人比傍晚时少了许多,可依旧还是有人望眼欲穿地等着老天爷降水。 水尾村张家。 管家正在叮嘱值夜的家丁小心火烛,话堪堪说完,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白光,顷刻间将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在第一瞬都呆主了,待反应过来时,震耳欲聋的雷声也在耳旁炸响。 紧接着是尖叫声,不绝于耳。 管家看向被天雷劈中的屋顶的方向,整个人瞬间凉了半截。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有仇不报非女主,嘻嘻嘻 第31章 全民分水 隔天,水尾村张家走水的消息成为了全金沙县百姓的新谈资。 不出半日,整个青州都听说有人发毒誓,结果当晚就引来旱雷应验,天打雷劈。 “宅子烧了一大半喏!火光冲天呢!不过即便如此,大火也没伤着其他人,唯独那位发誓的老爷,被烧得浑身漆黑。说是出重金请了大夫,拼死捡回一条命,可人还是痴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传闻到底是传闻,不把当事人说得惨到谷底,都不好意思说他遭了报应,更不符合大众对“恶人遭天谴”结果的期待。 实际上,张财主只是被火苗燎了些头发,身上在混乱出逃的过程中,也磕碰到了几处,挂了彩,没有外界传的那么绘声绘色。 “老爷呀,老爷你快醒醒……嘤嘤……”美妾趴在张财主肩头,哭得情真意切。 张夫人嫌她吵,喊人把她拖走。 屋子里哭闹一阵,很快恢复了寂静。 张夫人慢悠悠地盘着佛珠,垂眼看抱着一个枕头笑得流哈喇子的张财主,生不出爱,也谈不上恨。 她知道,他这辈子算是完了,但她总觉得,这件事到此还没有结束。 “阿福,你安排几个人,注意林家那边……老宅庄子都要注意起来。”张夫人边说边抚胸口,给自己顺气。 这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乱跳,叫人不安。 …… 海井大功已成,接下来就是引水灌田的安排。 林老爷和林莉莉都觉得挖沟引流最为合理,林熙熙本来也不懂,后边的事情就交由他们父女两个去安排。 等林老爷走后,林熙熙悄悄对林莉莉说了山洞遇宝一事,林莉莉一面感念这位地灵仙的好,一面有些担心林熙熙送出宝物,会泄露秘密,引来风波。 “我昨日在后边见过那个叫谢南风的。长得是很老实,可人心隔肚皮,你但凡做重大决定,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林莉莉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嗯,我记得的。”林熙熙脑海中闪过杨炳坤见到紫晶后欣喜若狂的眼神,又想起一事要和老祖宗商量,“他们说那紫晶是用来锻造神兵利器的,而朝廷一直在高价征购……” 林莉莉蹙眉打断她,“不可!你若说不清楚这紫晶来源,就贸然惊动官府,他们必会盯上我们林家,届时将后患无穷!” “婆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林熙熙温声细语地娓娓道来,“我是说,既然紫晶已经送给他们了,他们必然会想用这材料,铸造兵器。可是,正如您说,紫晶如此珍贵,又被朝廷所征用,一旦消息泄露,那就是引火上身,所以,山洞出紫晶的事情一定要绝对保密。” 林莉莉迷糊,“那你是何意?” “我想让他们在后院弄个打铁炉,白天挖渠,夜晚打铁,掩人耳目。” “这倒是不错……” 林家姐妹商定好之后,后院立马就收到了新指令。 谢南风和钟亭一听管家说了新安排,就明白林熙熙此番是为了方便他们打造。 他们兄弟五人昨夜还在商讨要寻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秘密进行熔铸,为五人各做出新武器,却是没想到,林熙熙已经替他们安排上了。 “多谢小姐。”钟亭一见面,二话不说先恭敬地施以大礼。 林熙熙摆手,“也不全是为了你们。我如今行事张扬,将来或许会更张扬,有人看我不顺眼那太正常了。所以我想要一样可以随身携带,便于隐藏,但关键时刻又能拿出来防身制敌的利器。” 谢南风看向钟亭,暗示此事他来拿主意。 钟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先回了林熙熙,“大小姐放心,我兄弟几人一定尽力办到。” 出了他们住的院子,芦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有些不满地嘀咕道,“小姐待他们如此好,他们怎能说‘尽力’就好呢?” “我倒觉得这样很好。”林熙熙轻嗅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人做事本来就是尽力就好,如果他信誓旦旦地拍胸脯给出承诺,反而叫人难信。不说这个了,一整天围着家里的琐事打转,转眼就天黑了……听说爹去街上帮忙散粥了,我们也去瞧瞧。” 林熙熙主仆离开后不久,后院的下人们陆陆续续领到晚饭。 在受旱如此严重的时期,青菜几乎和肉一样珍贵。 连续吃了几顿土豆、豆子、老瓜的谢南风等人,终于在饭桌上见到了绿油油的小白菜。 “这是在离海井最近的那几块田里收出来的。看着真是喜人。”谢南风健谈,为人也厚道,所以很快就和林家家仆打成了一片,大家过来走动,也都愿意多聊几句,“那边没有林家的地,是乡亲特意跑腿送来的。” 钟亭悦然笑道:“这是感谢小姐挖井引来的水。” “是啊,要不是小姐博览群书,这天灾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捱过……” 再聊几句,大家便散了。 兄弟几个坐下吃饭,唯独杨炳坤痴痴在床边发呆。 谢南风看了看他,又好气又好笑,“不用天天守着,东西又没长脚,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大哥,你别笑、笑话四哥。”熊磊忙替杨炳坤作出解释,“四哥不完全是惦记着石头,他是在想要给小姐打什么样的武器。” “这个啊……”谢南风再度看向一贯最有主意的钟亭,“阿亭你觉得呢?” “还没想到。”钟亭缓缓摇头,施施然而笑,“小姐的要求并不低。” “簪子如何?”赵苗一边给几人夹菜,一边说道。 刚说完,谢南风就摇头否决,“簪子的确便于携带,也不容易引起怀疑,可要做到时时不离身却很难。如若小姐在睡觉的时候遇袭……” 经历得多,考虑的也就越多。 不能睡觉的很多个晚上,谢南风在心里设想过各种攻敌不备的情景,每次除了想进攻方式之外,还要想反击和破攻的点。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思考习惯。 曾经吃过想事情不周全的亏,便由衷地不希望在同一个地方再摔一次。 钟亭是认可谢南风的考虑的,所以他也在边吃饭边走神。 杨炳坤最后一个上桌,不经意瞥见老五手指上的一处脏污,猛地拍脑门,“戒指!” 几人齐齐围绕着戒指想漏洞,思来想去,最终觉得戒指是可行性最大的,只不过…… “以小姐的身份,戴个银戒指或者铜戒指,未免太过打眼和古怪,容易引人遐想……” 杨炳坤抓耳挠腮,想得肚子都咕咕叫起来。 众人捧腹大笑,催着他赶紧吃饭,吃完了才有力气继续。 杨炳坤虽然长得十分出众,平素却是一点形象包袱没有,三下五除二,一碗饭就快见底了。 正当他准备递出碗去,让坐得离饭桶最近的老五再给他添一碗时,碗底几粒深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慢着!” “这是什么?” “干了的猫屎吧……” “呕……” 林熙熙小院的墙头上,黑猫仰头欣赏天上的银盘,心情格外美妙。 【小白今天做得很好。】黑猫用猫语夸赞了散在周围几处屋顶上的猫小弟,【今晚每猫奖励多一条鱼,小白多两条。】 “喵!~~”猫咪们高兴地领奖离开。 而拿着奖励兴高采烈回到谢南风院里的小白猫,听见钟亭正在给被整蛊了的杨炳坤做思想工作。 “这附近的猫,大抵都是小姐的猫的朋友,咱们怎么能跟一只小猫过不去……” “呕……”房里又传出杨炳坤的干呕声,也不知道他想到哪去了。 小白猫深藏功与名,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独享劳动成果。 …… 参与挖沟引水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是全民参与。 刘县令一开始觉得这是件好事,可是县衙不断收到密信和公文,提醒尚未出现瘟疫患者的金沙县千万注意,又把刘县令的神经重新给绷紧。 “不管哪一段沟渠,都要找人看好……不能让什么人都参与进去!特别是已经患上了伤寒风热的,要离沟渠、海井这些地方能多远就多远!” 水是生命源泉,这会儿都经历过几个月大旱的民众也处于求生欲最强的时候,没人敢拿水的事打闹玩笑,整个金沙县前所未有地团结一心。 林熙熙帮忙散了两天粥,林家的其他旁支听说了这一消息,也纷纷出动前来帮忙。 乡下老宅派了林湘月来城里帮忙,她给林熙熙带了些鲜果,不过数量不多。 “其实果园的树一直都用井水浇灌和养育,可今年收成还是很差……”林湘月满含歉意地解释道。 林熙熙拍拍她的肩头,“尽人事,听天命,尽力了就好,无需过分自责。” 旁边桌上端坐的黑猫傲娇地竖高了耳朵。 这女人果然很听话,这话当初时它用来教育和开导她的,看来她是听进心里去了。 两人说话之际,谢南风一行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拿着工具,三三两两的,和家仆们一起往林府方向走。 “小姐。”熊磊眼尖,见到了在街口施粥的林熙熙,把锄头往杨炳坤怀里一塞,快速拍打双手,又将手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这才快步跑向林熙熙,“小姐,我帮你吧。” 林熙熙闻声回头,见到满头大汗的这一行人,忙将手里刚得到的鲜果递上去,“乡下庄子送来的,味道应该还不错,你们辛苦了,一人拿一个回去洗洗再吃。” 熊磊缩着手,没有接,“小姐,你留、留着自己吃。” “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就拿着吧。”林熙熙再往前伸了点。 杨炳坤笑嘻嘻地追上来,重重一掌拍在熊磊肩头,“我还以为老幺跑这么快,是怕小姐施粥累着,特意前来帮忙,没想到你小子是来蹭果子吃的啊。” “四、四哥不要胡说!”熊磊羞得无地自容,眼神都慌得找不到地方安放。 林熙熙并不介意杨炳坤的玩笑,见他状态不错,便顺势问起自己提的需求,“我要的东西有着落了?” “有的!” 杨炳坤后面还有话,可是熊磊突然跳起来捂住了他的嘴,“小姐先不要问了!拭、拭目以待!” “还跟我卖关子啊。”林熙熙莞尔,“那好,不问。到时候可别叫我失望。” 杨炳坤是被熊磊强行拽走的,走之前高兴地拿了属于他们的果子。 恰好来了一波流浪灾民,林湘月接过林熙熙手里的活就忙开了,林熙熙拿了个鲜果给一个小毛头,还和小毛头聊了几句,见状,钟亭等人便没有近前来打招呼。 等忙完后,林湘月有些失神地看了一眼林府侧门的方向,问芦青道:“方才那几位……先前我来时不曾见过,是新招募的短工吗?” “原本是,不过他们挖完海井后,又和小姐续了长约,如今是府中的长工了。”芦青答道。 “他叫什么呀?”林湘月心不在焉地发问。 “谁?”芦青有些迷糊,“湘月小姐问的是谁?” 她看林湘月魔怔了似的,忙伸手在林湘月眼前挥了挥,“相约小姐?” “啊……”林湘月迅速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很是失态,借着要如厕的理由,暂时溜了。 “湘月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熙熙。】一直站在制高点观察着周边一切动态的黑猫,忽然点名喊道,【你家亲戚好像看上那个叫做杨炳坤的登徒浪子了。】 林熙熙忍住笑,抱起黑猫到一旁,小声纠正道:“说了他不是登徒浪子,他脱衣服是为了——” 【本仙不想听。】黑猫很是嫌弃地用肉爪子在她的肘弯处不轻不重地反复踩,【要是你亲戚喜欢他,你应该成全他们。】 “你说湘月吗?”林熙熙失笑,“一见钟情?” 黑猫执念极强,继续游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 “知道知道。”林熙熙几乎都快听见某只猫心里打算盘的声音了。 不就是不喜欢杨炳坤,所以想找个理由把他支走么。 真是一只古板的仙…… “待会儿等湘月回来了,我好好问问。要真是有这片心,我自然是乐得当这个红娘的。” 林熙熙和黑猫刚商量好,又一伙人脚步匆匆而来。 林熙熙和芦青连忙准备动手干活,却不料,来人劈头盖脸甩来厉声质问: “姓林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用水!” “就是就是!嘴上说的好听,说什么为全金沙县百姓谋福!我们难道不是金沙县人吗?凭什么不让我们用水!” “今天你要是给不出一个说法来,我们就死在你林府门口,看你林家的慈悲面具能戴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芝麻绿豆小剧场】 黑猫:有仇不报非仙子。 林熙熙:仙子???…… —————————————————— [作者有话说]: 在此纠正原本第一章中的一处错误:林家秘技并非传男不传女,而是传女不传男。 特别感谢小天使[锻戊]的提醒!! 第32章 决裂 林熙熙自己做过的事,心里自然是有数。 可这次来闹她的人,还真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当然,细细盘算一下,他们的出现也合情合理。 毕竟对林熙熙而言,分水不公的传闻迟早要起,她只是没算准这些人居然有脸来闹。 “水不从你家门口过,和我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对应的人不好,看我一个小姑娘好欺负吗?” 装小白兔谁不会! 林熙熙说着眼圈就开始泛红。 和林熙熙这头寥寥的几个人影相比,前来讨要说法的他们人多势众,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林熙熙是吃亏的一方。 她从林老爷手里接过散粥的活计也有几日了,每天蹲守在这个据点附近的流民都已经熟悉了她。 何况林熙熙平日确实厚道,见受灾流民中的孩子衣裳破了,或者鞋子丢了,都会让府中的丫鬟帮忙缝补,或者从林家的仓库里,找出大小差不多的,给孩子们换上。 一来二去的,大家自然对林熙熙有了些感情,此时见到一群人来闹,流民们也不安心排队等粥了,纷纷对来者怒目而视。 “林小姐日日在此施粥,什么时候有空去管你们家门口过不过水渠?” “就是!林小姐对我们这些连家都没有、明日尚且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人都这么好,又怎么可能故意得罪你们这些有家业的人!……” 来人确实都穿着不俗,都是地方上有些头面的人。 今日来要说法,只是因为实在气不过,不然也不至于亲自上阵,叫人揪住了痛脚。 方才那位流民的话,一下触动了周围不少人的心,四下静了许多。 是啊,背井离乡、流落街头的他们,都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宛若苟延残喘的蝼蚁,寄人篱下,餐风露宿…… 他们还被官府勒令不得靠近水源,唯恐他们这些流离失所的可怜虫,会将灾难传染蔓延…… 当此时,一个婀娜的身影灵巧地穿过人群之间的缝隙,走到林熙熙身边。 “林大小姐。”曹四娘今日着一身水红一裙,美艳动人,“这些来找你算账的人,说的不是凭空捏造的事,而是真有其事。” “哦?”林熙熙也不确定今日的曹四娘是敌是友,只拿眼看着对方,含笑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虽然大小姐说了,你带人挖的海井,不属于你林家的私有财产,而归全金沙县所有,但不知道为何,官府牵头的挖渠队,有意绕开了好几户人家,直言他们没有资格用水。”曹四娘的声音尖细洪亮,所以她的话,四周围都能听清。 没想到会有人来帮腔的闹事者一行,重拾了气焰。 “看吧!有人作证!” 林熙熙立马接着那人的话,点了点头,“是,我信,我刚刚也没有质疑过你们说的话是否属实。只是此事与我无关,我问心无愧,你们有怒有怨,冲不给你们分水的人去发,找上我岂不是存心为难我?” “你敢对天发誓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么!”有人大喊道。 自打有了张财主违心发誓结果遭到旱雷现世报的例子在前,最近一段时间,金沙县内都几乎没人敢随便提“发誓”这码事。 林熙熙也没料到,还有人敢拿她想出来的把戏来克她。 “我可以发——” “大小姐不必发誓,因为我们都是相信大小姐的。”曹四娘忽然横插一句,打断了林熙熙的话。 她转过身,面向众人,“分水不均一事很是奇怪,于是我便找人特意了解了一下这几户分不到水的人家,究竟有何不同。结果,还真让我发现了蹊跷。” 四下寂静,连呼吸声都能听见——大家都在竖起耳朵等曹四娘说真相。 “巧的是,这几家人,和水尾村张家要么是亲戚,要么是朋友,平素走动往来得多,关系甚好呢。”曹四娘说着便笑出了声,“张财主派人投毒虫,污蔑林小姐名声之事,天老爷都看不下去!所以天老爷惩罚了主事之人,以儆效尤。 “但林小姐的慈悲与苦心,岂是能容无耻之人随意糟践的?所以,张家不配用此水!和张家关系如此亲近的你们,自然也分不到这些水! “这世间的善良若是不由公道来维护,那将来还有何人愿意行善?!” “所以,不分水给你们的,不是林家大小姐,而是我!——是我踏云车马行主事,曹四娘!” “对!不是林小姐,是我们!” “是我!刘记包子铺,刘大全!” “是我!长兴铁铺,孙芳!” 此起彼伏的人声,让街口变得像一口煮沸的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令人随之心绪激荡。 闹事的人群像是忽然被人声压得矮下一个头去,腰背也挺不直了,有些甚至开始后悔今天跟着他们一窝蜂地来当靶子…… 但旋即,他们又都不期而然地生出愤怒——都怪那个姓张的死老头! “干什么呢!说了不准闹事!”官差骂骂咧咧从远处跑来。 闹事一群人各怀鬼胎地散去,街头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林熙熙将施粥的事交给芦青等人代管,她自己则邀请了曹四娘借一步说话。 “今天多谢姐姐出手帮忙。”林熙熙抬手压住胸口,“姐姐方才那番话着实叫人热情沸腾,我的心现在还突突地跳得厉害。” 曹四娘抬手掩唇娇笑,“不过是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妹妹何需如此客气。” “其实我欠姐姐的情,不止今天这个。”林熙熙认真留意着曹四娘的神色,“此前县令公子在府中金屋藏娇被公诸于众,也多亏了姐姐暗中推波助澜。否则,我想,以我爹那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关注到刘中诚的所为的。” 既然已被林熙熙猜透,曹四娘也没有继续隐瞒。 她凝视着林家的临时粥摊,原本含笑的眼睛忽然像淬了毒似的,变得犀利而狠辣。 “这世间对男子过分纵容,对女子诸多不公,饶是天老爷肯忍,我曹四娘也断不能忍。” “是啊,渣男都该死。”林熙熙并未有探究曹四娘背后故事的心思。 能练就出她这一身自如游走于市井的本领,自然不可能毫无经历。 有些旧事是伤,不宜轻易碰人痛处。 更何况,林熙熙觉得她和曹四娘虽说略有交情,却还没有亲密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世道艰险,生存不易,所以林熙熙还是打算先留一线。 这日之后,无人再来找林家的麻烦,倒是水尾村张家频频收到断交通知。 “我徐家从今往后绝不和你张家来往!” “我婵娟布行绝不再给你张家供货!给多少钱都不供!” 多户人家迫不及待地和张家划清界限,又让金沙县着实热闹了一把。 后来的局面不在林熙熙的计划里,可她也无心加以管制。 她在家陪着林莉莉,眼看着林莉莉的腿渐渐长好,听后院打铁炉日益热闹,颇有成就感。 而水渠也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顺利挖通,流遍金沙县周围。 在此期间,林熙熙还做了两次媒人。 一是撮合林湘月和杨炳坤。 自□□猫那日看出些端倪后,林熙熙就真的找了个机会刺探林湘月的心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林熙熙锐利的眼光来看,林湘月虽不是美若天仙,但性格纯良,脾气也很好,跟杨炳坤那种急性子正好可以互补。 为了这件事,林熙熙单独找了谢南风一次,特意问及兄弟几人的成家情况。 巧的是,兄弟几个中,唯一成过家的就只有杨炳坤。 “我们几人一直在县城中务工,坤子接到消息赶回时,家中二老已经因为患急症而故去。他娶的那个女子,终究是因为捱不住这样的苦日子,加上孩子也病去了,便与坤子和离。 “我们还未离开梅县时,就听说她已经改嫁了。” 提到这个,谢南风似乎很是替老四感到不平,只不过没有当着林熙熙的面说出来。 “漂泊多年,兄弟相依,都想着先立业,后成家。特别是有了坤子这事后,大家更觉得晚些成家也无妨,所以都没有太在意这点。”谢南风总结解释道。 林熙熙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继而道:“成家这事的确不必勉强,但如若缘分到了,也应该把握住机会。” “听小姐这意思……”谢南风略显玩味地笑问道,“是要给我们兄弟五个牵线搭桥?” “是啊,你们五个能力过人,一个能顶三个家仆,我当然要想办法留住能人。” 到底要顾及女儿家的颜面和名声,林熙熙打了个哈哈,将真实原因轻轻带过,“不过我看杨四哥这段时间的心思是没法从紫晶上移开了。” 说到这里,林熙熙和谢南风不约而同会心一笑。 “等东西打好了,请谢大哥帮忙试探试探杨四哥的意思。” “没问题的,有劳小姐费心张罗。” 林熙熙戏谑道:“若是你们有相中的人,也只管告诉我,我乐意见到身边人喜结良缘,能成一桩是一桩。” 谢南风露出憨笑,在林熙熙一个小姑娘面前还有些羞赧,“好的嘞,小姐,知道的……” 在这之后,林熙熙又特意让林老爷请了陈家父子来家里做客。 这一世的陈宝瑜虽然和林莉莉尚未有过多的接触,但林熙熙看得出来,陈宝瑜是比较关注林莉莉的,光是为了林莉莉腿疾的事,就送了好几次名贵药物过来。 对于他们这一桩姻缘,林熙熙的态度是“慢工出细活”,就像酿酒一样,得慢慢来,越久越香越浓。 夜凉如水,林熙熙独上林府东面的一座小楼,倚靠着楼柱乘凉。 黑猫端坐在扶栏上,和她一齐仰头看着星星寂寥的夜空。 “快到中秋了,今年的中秋应该没什么节日气氛。”林熙熙叹道。 好多人活命都成问题,谁有心思过节。 而且,中秋这样团圆的夜,又要勾起多少丧亲流民内心的伤痛。 【那就不过。】黑猫的尾巴晃晃荡荡的,好几下都轻轻挨到林熙熙的衣袖,【不开心的事情不做。】 “中秋这日,要去点金阁呢。”林熙熙收起惆怅,提及正事,“粉翡原石和紫晶都带去星罗集市估价,希望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第33章 点金阁正殿一游 中秋这日,金沙县没有像往年一样举办诗会,祭月灯会也取消了。 因为提到灯会,林熙熙从芦青口中听说,城中最有名的制灯师傅的孙子,前不久因为痢疾而夭折,一家人都陷于悲伤之中,就算外头别人还有心思过节,也看不到郭家的精致花灯。 “若不是这场天灾,那么小的孩子也不会为了一口肉而乱吃肉……” 芦青说到此处还落泪了,“咱们县城还好,没听说因为食鼠肉、猫肉而引发瘟疫的,可梅县、兰县都先后有瘟疫发生……如今,官府已经禁止那个方向来的流民了,昨日还有人为了给家人求一个进城求医的机会,在城墙根下撞得头破血流……” 屋里的丫鬟们都面露悲戚,林熙熙听得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比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可怜流民,她的日子实在是太好过。 今天白天她还和林莉莉一起吃了由林湘月亲手做的月饼,不得不说林湘月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打动哪位沉迷打铁无法自拔的杨四哥; 下午,林熙熙听管家说起林老爷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因为担心林家的生意受影响,会出现资金断链,到时候就得动主家的库银。 林熙熙暗中感慨林老爷比林莉莉的守财奴属性还要突出,面上还是维持一个好女儿形象,找上腿脚长愈了大半的林莉莉,一起去和林老爷聊了一会儿,说说笑笑,彩衣娱亲,总算让林老爷开怀了些。 父女三人的欢笑时光,在这个时局如此不稳定的大环境下,显得格外珍贵。 林熙熙是能看出林莉莉的高兴的,毕竟她经历了从有到无的巨大失落,那么失而复得可想而知有多么珍贵。 而于林熙熙本人而言,这个世界里,她唯一觉得亲近的,只有经常在她怀里耍横的黑猫,以及带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老祖宗林莉莉。 过去的很多年里,林熙熙多次庆幸于自己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这样她比起普通人,就少了许多致命的弱点。 而现在,她有了弱点,却也不想表现得过分明显,以免有朝一日被人拿来当作筹码,放肆威胁。 “好了,都别难过了。”林熙熙看向满屋子沉浸在悲伤里的小丫头,无可奈何地笑,“你们刚刚说起吃猫肉,把睡着的炭球着实吓了一跳。以后可不许再随便说这个了。” 众丫鬟看向床角处呼呼大睡的黑猫,都不由得失笑。 “少年不知愁滋味啊。”林熙熙拉过被角,给小黑猫盖上。 明明知道它有自动调温的本领,可就是想再对它好一点。 这几天,它的小弟猫们替它严密盯梢,留心谢南风他们那头打铁炉的一举一动。 林熙熙不止一次跟黑猫说了不必如此,可黑猫自有打算,该打听的照样打听,打听完了还要回来跟林熙熙说道说道,她只剩下被动倾听的份。 杨炳坤是兄弟五人中对于锤炼神兵最有执念的一个,林熙熙私心里是欣赏这种执着的。 不过打造兵器显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活计,估计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颇见成效。 “小姐,这么晚了,二小姐不会过来了吧?” 芦青看了一眼窗外说道,“二小姐近些日子为了腿脚能快些痊愈,不让大小姐分心担忧,不爱吃饭也努力吃饭,平时也增加了活动的次数,就连蔷薇都发现,二小姐比以前更爱惜眼睛了,说要养好身体,多帮大小姐一些。” “趁我不在,说我什么呢。”林莉莉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隔着窗子飘进来。 芦青有些惊讶,面颊不由自主地红了红。 “看样子你这身体是真的大好了。都有心思揶揄人了呢。”林熙熙见状,笑着替芦青解围,随后拍拍芦青的肩膀,“你带着她们都下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要忙的事情了,让她们早点休息。我和二小姐聊一会儿就散。” 支开下人,林熙熙扶林莉莉到桌边坐下,然后以特殊指法敲击右手腕上的红云絮手镯。 敲完后,她走到床边,抱起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黑猫,放到林莉莉怀里。 “这怎么行?”林莉莉可没法把黑猫看成一只普通的宠物,她战战兢兢,唯恐不小心触怒了这位大仙。 林熙熙却不以为意,“我要拿石头和紫晶,没手抱它啊。婆婆你就辛苦下。” 东西早前就已经被林熙熙装在一个小竹篓里,到底都是晶石一类,沉甸甸的,林莉莉的腿还没好完全,不好叫她负重,所以林熙熙就一人承担了全部。 两人还在商量之际,敲门声响起。 林熙熙对去点金阁的流程已经驾轻就熟,她反手托了托后背处的背篓,前去给礼使开门。 今日负责接待的礼使又换了一人,不过相同的是一袭白衣,面庞清秀。 “上次客人去了幻海药田,错过了我们点金阁大当家的婚礼呢。” 这位礼使似乎十分健谈,一边侧着身,走三步停一步地为林家姐妹引路,一边向她们介绍着点金阁近日的盛典。 “不过,又不得不说二位姑娘运气十分之好。今日是我们二当家接位的日子,有个十分隆重的仪式。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得要走快些。” 点金阁虽有趣,却不及账单有魅力,林熙熙还是更关心自己带来的货能折换成多少月石。 然而礼使听完她的诉求,蹙眉笑道,“客人凭通行证而来,只能参观游览点金阁的东南西北四门,并不能进入星罗集市。如若要去星罗集市做买卖,需要以花灵相抵。” 林熙熙骤然想起胸前的玉牌,“这个吗?可……我只剩下一朵花灵了,这花灵要如何怎么才能增加?” “花灵玉牌由点金阁当家亲授,客人若有需要,小使可为客人引见我们新上位的二当家。”礼使伸手做请,“既然要见二当家,那就更加不应该错过二当家的登位仪式。” “那好。”林熙熙感觉自己弱小的肩膀已经快要被背上这筐重物压垮了,酸麻感令她整个肩周都不适起来。 林莉莉看出她不舒服,这便将还在沉睡的黑猫放进她怀里,“我来背一会儿吧。” “不行不行。”林熙熙在这件事上尤其执着,“你都没好全,不要铤而走险。” “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林莉莉板起脸来,硬要扯下林熙熙肩头的背带。 两人争执期间,黑猫苏醒。 它在林熙熙的臂弯里拱了拱,慢慢缓过神。 【为了这点小事也值得吵醒本仙?】它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略微一抬爪子,林熙熙背上的重压瞬间消失。 黑猫环视四周,发现他们正在一条曲径上,远处有白色与金色交织而成的圆顶宫殿,看起来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星罗集市?】 林熙熙摇头,“得先去找点金阁的二当家续花灵玉牌,否则以后没办法自由出入星罗集市。” 【续玉牌?】黑猫缓慢活动着自己压麻了的右爪,默想:点金阁这个地方暗坑不少。 既来之,则安之,黑猫敛下诸多怀疑,由林熙熙抱着,朝点金阁正殿靠近。 点金阁四周的环境都笼罩在云或白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直到来到正殿前面繁花锦簇的广场空地,才会发现,有不计其数的宾客从四面八方走来。 “哇,那是什么。” “凤凰啊!” “点金阁果真有钱,这也能买到……” 在穿着各异的宾客的议论声中,一凤一凰从天缓缓降下,停在广场中央的花石上,朝四方宾客敬礼致意。 林熙熙没见过凤凰,林莉莉也没有,两人都看得眼睛发直,唯有团在人怀里的小黑猫还恬淡如昔。 “凤凰也赶不走你的瞌睡?”林熙熙的手指在猫脑袋顶上轻挠,“这可是凤凰!神兽呢!” 林莉莉在旁边悄悄拽林熙熙的衣袖,使了个眼色,大意是神兽也没有神仙了不起,还是得对神仙放尊重点。 黑猫对林熙熙的调侃浑不在意,不过因为实在喜欢她轻重有致的抚摸按摩,所以沉迷享受,无暇反驳。 林熙熙砍了一会儿热闹,忽然受别人的启发,猛然意识到她们是两手空空而来的。 “礼使刚刚都说了,今天举行二当家接位仪式,我们总不好空手前去。”林熙熙灵机一动,“有了!” 她贴在林莉莉耳边,悄声说了自己的想法。 几人在广场周边逗留了一会儿,等到新的接待礼使前来,这才往殿内走去。 “东殿有主议事厅、账房和大当家的住所,西殿是书阁和二当家的住所。现在我们要去的便是西殿。” 在礼使介绍时,林熙熙听到旁边不远处,另外一位礼使正在用一种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和另外几位来宾沟通。 林熙熙想得出神,脚步无意识地慢了下来。 林莉莉牵上她的手,小声道:“这地方十分玄乎,你跟紧些,别走丢了。” “嗯。”林熙熙点点头,感叹道:“果然是有能力者得天下。” 大概是以前为了努力生存而养成的习惯,林熙熙看着点金阁这块香饽饽,竟有些好奇他们的当家人竞选制度是什么。 如果是世袭,那自然不能肖想; 但万一不是呢? 想到这儿,林熙熙忽然对即将见到的二当家生出了多几分兴趣来。 第34章 福祸相依 在今日仪式的主角尚未登场前,林熙熙姐妹于前来道贺的宾客中转了一圈,有意摸熟情况。 可惜的是,在场这么多人里,有一半以上都和她们语言不通,打听情况的计划差点就这么搁置。 “喵~”黑猫可算是彻底醒了瞌睡,伸伸手脚,一跃跳上了林熙熙的肩膀,像尊雕像似的,巍然不动地环视四周。 【你想听谁说的话?我给你解释。】 林熙熙重新振作起来,看向樱树底下的三名男子,“他们总是对东殿方向指指点点,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黑猫正式开启了翻译工作,而林熙熙也从黑猫翻译的信息里,得到几条重要线索。 其一,点金阁多年来都是择优选人,如今的大当家是上一任当家的亲侄子,不过因为从小就被上任当家收为徒弟,重点培养,所以师徒二人感情深厚,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而二当家是上任当家的亲儿子,当初他没能被选为大当家,气得离开了点金阁数年,去年才回来,重新接管阁中事务。 其二,点金阁大当家卧病在床,似乎命不久矣。 林熙熙把听来的信息复述一遍,并林莉莉探讨了一番。 “不是说大当家上个月刚娶亲?怎么会命不久矣?”林熙熙搓了搓下巴。 “大约是冲喜。”林莉莉则看向环绕点金阁四殿的幻海药田,悲悯地叹气:“原来他们点金阁虽号称无所不能,却还是有治不好的病。” 两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碰上,明显是想到了一处。 也可能不是病,是阴谋。 不过,这是点金阁的家事,她们只不过是初来贵宝地的稀客,哪能手长到去管这些。 所以两人各自敛下心中猜测,继续等着二当家出现。 二当家似乎有事耽误了,比说好的吉时晚了一刻钟才出现。 但碍于点金阁的威名,在场宾客敢怒不敢言。 好不容易听到礼使高声通报,众人夹道相迎,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敬你是我大嫂,所以对你礼让三分,刚刚在镜湖便没有与你计较!没想到你却如此不懂自尊自爱,非要纠缠!真是家门不幸!”年轻男子厉声说道。 “萧南慎!你别以为混淆视听就能吓退我!这二当家之位你没资格坐,就是没资格坐!今日我便要当众揭穿你这虚伪的嘴脸,叫阿瑾和大家都好好认清你这卑劣萧人!”女声急追而来,分毫没有畏惧的意思。 她这般理直气壮,使得众人默默在心里更偏信了她几分。 林熙熙正看得迷糊,礼使阔步而来,赔笑道:“让客人见笑了。我们二当家和大当家夫人似乎有些误会,想必他们很快就能说开。仪式应当还是会如期进行的,烦请客人稍安勿躁。” 在场的没有聋子,不少人都能听懂大当家夫人所说的通用语,于是看着主家和礼使们离开,纷纷议论起来。 靠着黑猫帮忙,林熙熙很快也得到了新情报。 大当家夫人是来自某块大陆的公主,因为自小爱慕点金阁大当家,一直拖延自己的婚事,到十九岁都没有出嫁。 去年,点金阁大当家因为遭奇器暗算,魂魄被打散,至此后人虽然没死,但却始终昏迷不醒。 阁中事务因为有各大长老分管,所以点金阁没有因为大当家不能主持大局就立马分崩离析。 从大当家昏迷至今,点金阁的人马前往各个大陆寻找能召回灵魂的方法,可惜方法用尽,大当家还是长眠不起。 点金阁每三年要进行一次大盘点。 除了盘算整个点金阁的财产外,还要奖赏、分红,提拔贤能,以及制定组织的未来计划,等等。 这些事必须要由核心人物来主持,否则分分钟就会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内部矛盾。 所以,阁内渐渐开始有人反对继续在大当家身上押宝,转而将目光投向二当家。 “你别光听别人家的热闹。”林莉莉喟叹,“四海虽大,但有人的地方,都一样。” 说白了就是权力的斗争游戏。 林熙熙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林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显出狼子野心。 毕竟林家有秘技这东西存在,当家宝座应当没那么好抢。 “是,得亏先祖当年深思熟虑,考虑到了这一点,不想看到家族后人为争夺权力自相残杀……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时时居安思危。” 思己及人,林莉莉不由得有些同情那位遭人暗算,成了活死人的大当家。 【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黑猫挪了挪身子,调整出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后,继续道:【本仙既已认准你,就不会再辅佐其他人。倘若有朝一日,你林家出现了此等情况,我自会保你无虞。】 意外获得大仙承诺的林熙熙一本满足,谄媚地赶紧给黑猫捏了捏头顶和后颈。 然而黑猫却叫停她的动作,有意前去自由活动,【在此傻等甚是无趣,我去四处转转。待会儿回来。】 “不好吧。”林熙熙担忧地说道,“这里跟我们自己的大陆不一样,到处都神神秘秘的,万一你找不到路回来怎么办?” 说话间,那一双凤凰恰好从他们头顶上空飞过,盘旋几圈,又往反方向飞去。 黑猫眸色一沉,【依你之意,本仙还不如这两只蠢鸟认得路?】 “嘻嘻嘻……不是。”林熙熙哪敢说摇钱树大佬的坏话,“我就是担心嘛。点金阁如今内部管理就已经出了问题,想必各方都十分敏感小心,万一你一个不小心踏入了禁地之类的——” 【如若出事,本仙自有脱身之策,也绝不连累你姐妹二人。放心。】黑猫留下这句后,甩尾扬长而去。 它灵巧敏捷,眨眼功夫便隐匿在人群之中,无迹可寻。 “大仙去哪?”林莉莉大吃一惊,看向林熙熙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责怪之意,“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能放它自己行动?!” “婆婆,仙有仙的脾气,我得管得住才行……”林熙熙心里亦是七上八下,却不想继续沉浸在担忧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多想也没用,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点金阁用以招待宾客的瓜果糕点都相当精致和罕见,饶是林熙熙这样一个现代人,面对桌上七彩斑斓的各种水果,还是一半都认不齐。 两人在开阔的殿中坐了一会儿,没等来二当家,却又再次见到了那位大当家夫人。 夫人一袭青衣,面容清瘦,不过那容貌也可以称得上是国色天香,有艳压群芳的实力。 林熙熙不禁想,能让此等美人看上、并且坚持要嫁的男人,应该也并非凡俗。 “诸位,”大当家夫人稍微提高了音量,刻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想必各位今日造访点金阁,并非专程为二当家上位一事。二当家有能却无德,不是点金阁继任当家的良选,因此,今日接位仪式取消,各位随礼使前去办各自该办的事吧。” 别说宾客,就连在这里安抚宾客们的礼使,也全都一脸茫然。 朝令夕改? 这传出去,点金阁以后在各个大陆上哪里还有威名。 宾客们也为止汗颜。 看样子,这点金阁还真的乱了…… 想到各自所求之事,众人一下便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催促身边礼使带他们去办事。 较之于旁人,林熙熙还算淡定,因为她所求的还是与点金阁的长远联系,还月石只是其次,续玉牌才头顶紧要。 所以,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和林莉莉走向大当家夫人。 “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姐姐?”林熙熙主动攀谈道,“我叫林熙熙,今日前来点金阁,原本是想向当家人求要一块通行玉牌的。只不过现在……不知道该找哪位当家人才好?” “自然是找我夫君。”大当家夫人个子很高,比起还在慢慢长个的林熙熙要高出小半个头。 她微微垂眸打量林家姐妹两个,须臾后才开口道:“我夫君如今昏迷不醒,姑娘应该听说了吧?通行玉牌只能等到他苏醒后,由他亲授,方可生效。” 那岂不是凉了。 林熙熙愁上心头。 “姑娘既然已有拜访令,何需再求通行证?”大当家夫人蹙眉,不解问道,“求一块通行证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你这又是何苦。” 林熙熙和林莉莉齐齐哗然。 讨要个通行证而已,要什么代价? 尤其林熙熙,越想越深,越觉得后脊发凉。 坑啊,前路全都是坑啊! 缓了缓神,林熙熙还是决定把事情打听清楚。 “不怕姐姐见笑,我的确不知道换一块通行证需要付出什么。我已有的这块,乃是我娘亲传给我的,她当时因病去世,走得急……没来及的与我细说。”林熙熙开诚布公地说。 也许是因为提及已故亲人,大当家夫人凌厉的眼神顷刻间柔化许多,态度也不似刚刚那样生硬冰冷。 “一块玉牌十年,一朵花五年。我说的,都是寿命。” 林莉莉身子一震,整个人差点歪倒。 林熙熙及时扶住她,小声安抚,“没事的。” “这天下珍奇,哪是那么好得的。人人都羡慕我夫君一人掌众生性命,可那又如何,万贯家财,换不回他一世安稳。福祸相依,因果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 点金阁礼使:林家还欠本阁【773】月石,希望林家小姐上点心。 林熙熙:要命…… 第35章 怎可轻言放弃 黑猫回来时,见到林熙熙二人正与大当家夫人交谈,猫躯微微一震。 不过隔得远,林熙熙没看见。 她是余光扫到一个小黑点,一眼看去,发现小家伙回来了,心下大喜。 要不是碍于大当家夫人方才营造出来的伤感气氛,她这会儿肯定过去抱起小黑猫了。 有求于人,就得拿出更加端正谦恭的态度来,林熙熙望向大当家夫人,继续打听道:“姐姐,请问若是要去星罗集市,除了通行玉牌外,可还有其他方法?” “没有。”大当家夫人正色摇头,“拜访令是来点金阁的,通行玉牌则是用以前往各个不同大陆的。星罗集市位于几个大陆的空间裂痕之中,所以你要去星罗集市,自然只能依靠通行玉牌。” “……好,多谢姐姐相告。”林熙熙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她不想让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林莉莉失去希望,于是转瞬间便敛起了消沉之色。 大当家夫人扫视了西殿正殿一圈,随后便走了。 等她离开,黑猫才从房梁上跳下来,扑进林熙熙怀里。 【回去了吧?】 “嗯。”林熙熙抱紧它,给它顺毛的手心有一层细汗。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黑猫却敏锐地发现了。 【通行玉牌或许是拿不到了,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交易。】它沉稳道。 林熙熙快速眨了两下眼,“怎么说?” 【找他们。】猫爪一伸,指向西殿外边忙着给来客们答疑的礼使。 对啊! 找中介啊! 大不了就是给点中介费,只要东西能卖出不就行了么! 林熙熙振奋,跃跃欲试地朝今日负责接引的礼使走去。 “客人要回去了吗?”见她们前来,礼使忙敛衽施礼,含笑问道。 林熙熙轻点头,“还有一件小事想要请教礼使,边走边说吧。” “这边请。”礼使带林熙熙走入大雾。 身后人声渐消,时而响起的凤鸣声也再也听不到。 林熙熙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便停住脚步,侧过身,与礼使面对面,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林莉莉在侧听得捏了把汗。 她总觉得,像点金阁这样的地方,应当不许底下人做此等小动作。 却没想到礼使和善一笑,竟点了点头,“在下的确是可以代替客人前往星罗集市交易,只不过,客人要将交易所获的月石分我一半。” 林熙熙瞪眼。 尽管她早前就已经料想到佣金这回事了,却没想到这个劳什子礼使居然敢抽五成! 这不是抢么!!! “客人切勿动怒。”礼使依旧笑盈盈的,“这并非在下坐地起价,而是本阁确实有这样的规定。” “那……”林熙熙思忖片刻,最终决定放手一试。 她让黑猫把紫晶和粉翡原石从空间里拿出来,一整个竹篓都交给了礼使。 “几位请先回屋等候,在下会尽快办妥。”说完,礼使便带着东西走进了茫茫白雾中。 林熙熙沿着眼前唯一没有被白雾遮蔽的羊肠小道,径直向前走,很快来到和她的住所一模一样的屋子前。 进门之时,林熙熙回头望了一眼。 小路已然不见,茫茫大雾将世界遮蔽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纯白。 【你在动什么歪脑筋?这白雾背后藏着玄术法阵,不是你能擅闯的。】 黑猫用爪子扒拉林熙熙的手背,【既然选择托付于人,就该相信自己的选择。而且你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可选,就算他贪得无厌,十个月石昧掉九个,你也只能认。不过就是几块石头,哪有性命值钱。】 林熙熙被它这话逗笑,收回目光,说出自己的不甘心,“你别以为你说得轻巧我就不知道,这些石头也是你花了好几日功夫才搜集到的吧?” 依稀记得黑猫以前说过,她来的这个世界资源太过贫瘠。 想想也是,要是奇异矿产丰富,上回他们进去的那个山洞底底下就应该满是珍宝,比如紫晶…… “既然是辛苦得来的,当然不能随便霍霍。”林熙熙说得认真。 礼使并没有让他们久等,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礼使就带着月石回来了。 八簇竹笋大小的紫晶,七个未开过的粉翡原石,最终换得了五十四枚月石。 给礼使一半之后,只剩下二十七枚。 林熙熙摸了摸胸口,给深受打击的自己鼓劲。 见状,林莉莉不由得神色凝重,再度问起账目的事,“咱们究竟欠点金阁多少?” “没多少、没多少……”林熙熙打了个哈哈,这边赶紧对礼使施礼道谢,“这二十七枚月石用来抵之前赊的账,余下的我回头再想办法……” 她想起自己的毛毡事业,人还没回去,心已经回去开工干活了。 礼使向她确认可以传送后,一晃神的功夫,两人一猫便重新回到了本来的世界。 林熙熙堪堪缓过神来,就听见芦青在院门方向和人在说些什么。 “钟大哥,两位小姐还在房中议事,你们先回去吧。” 这几日天气时冷时热的,芦青的嗓子不舒服,所以声音更哑了些。 但房内的林熙熙还是听了个大概,她看林莉莉也已经恢复了状态,没有任何不适的痕迹,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门外站着钟亭和熊磊,他们是来给林熙熙送中秋贺礼的。 礼物就是那个用紫晶锻造的秘密武器,前两天就已经做好,只是想趁着今日过节,图个好彩头,所以五兄弟商量好,今日来送。 白日里他们要听管家安排去做工,只有晚上才有空。 钟亭和熊磊都是特意洗过澡再来的,唯恐自己邋遢的样子会冲撞唐突大小姐。 所以林熙熙见到他们的时候,迎面闻到一阵淡淡的皂豆香气,味道比起她平时用的那些,多了丝丝涩味,可在这干燥的秋夜里,依旧是怡人心脾的气味。 “今年没能给大家发月饼,我们努努力,来年中秋吃月饼。”一见面,林熙熙便说笑道。 钟亭和熊磊跟着浮起笑意。 熊磊急不可耐地偷偷拉了拉钟亭手肘处的衣裳,“二哥,快让小姐看看!” 这话林熙熙听见了,也已经注意到钟亭手上的东西——那是当初她放紫晶送过去的首饰匣子。 钟亭依旧不急不慢的,他上前一步,将匣子递过来,“这是给小姐打的镯子。多谢小姐准允我兄弟几人在后院打铁……” 这个说法不过是个幌子,但因钟亭说得真心实意,旁人难生疑心。 林熙熙记得自己和他们的约定,见钟亭此时不提,就知道是个中奥妙不便在这个地方说。 反正回头多的是机会问,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心满意足地收下匣子。 “多谢几位的用心,宝贝我会好好珍藏的。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小姐也早些歇息。”说完,钟亭与熊磊一道离去。 月色铺满他们回去的路,偶有夜训家丁提灯走过,见到二人便点头致意。 熊磊今天心情很好,一向因为结巴而不喜欢与人打招呼的他,今天格外反常地还和一名相熟的家丁多聊了几句。 他们住的院子最偏,越往后头走,人就越少。 待周围没有别人了,钟亭忽然脚步一顿,叫住熊磊,“磊子,二哥知你心思,但你二人身份悬殊如此之大,即便携手共进,前路也艰难坎坷。更何况……小姐她并无此心。” 熊磊全然没料到,自己的心思竟会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钟亭点破,一时间嘴唇微张,惊讶不已,好半天没有出声。 少时,他好似从惊讶中找回了自己,心中百感交集,脸上的表情也变换了好几次。 有些话,他想说,却又觉得不必说。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会就这样放弃。 “我听大哥说,小姐前、前几日找他,问起我们几人的婚配情况……”熊磊的身子绷得直直的,月光照在他的右脸上,让少年人透着固执的容颜里,又多了几分清冷的成熟,“我不知小姐心许了哪位哥哥,亦或也有可能是、是我……” 他转头,正对上钟亭的视线,“无论将来如何,只要我在小姐身边,我就愿意一直待她好!我也一定会一直待她好!” “好了,知道了。回去吧。”钟亭藏起喉咙里的一声叹息,亲和一笑,扳过老五的肩头,不再说任何打击他的话。 深夜,银月高悬。 钟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为了不吵醒兄弟几个,他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坐在庭院的石阶上,仰头望天,面带忧色。 不久后,谢南风披着外衣也走了出来,径直走到钟亭身边坐下。 “你和老五把话说了?”谢南风问。 “嗯。”钟亭深吸口气,脸上挂着笑,眉头却微微拱起。 见他这副模样,谢南风不用深问也已经清楚了熊磊的答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钟亭将头抵在身旁的柱子上。 月光明明清冷,却将他身上的书卷气烘托得更加浓郁,也将他整个人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温柔。 “若是在从前,磊子相中了这样一户人家的小姐,我一定不会劝阻他。”钟亭的情绪变得比适才还要复杂许多,“如今,我们兄弟一事无成,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其他的,从何谈起啊。” 谢南风用力拍拍他的肩,像是想要打散钟亭身上的那一阵怅然。 收回手,谢南风抖了抖身上披的这件新外衣。 “秋衣你试过了吗?芦青丫头的手艺可真好,这针线走得又密又整齐,比梅县的龚裁缝好多了……还有鞋子,听说鞋子是二小姐房里的蔷薇丫头带着小丫头们做的,穿着特别舒服,又合脚。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掏钱买好些的鞋子,还要当心新鞋磨脚,要么鞋底总感觉不平。彼时可知今时的境遇?今时又怎么料定将来如何?所以,一时有一时的好,不必太过伤怀。更何况,将来的日子也不一定就一直是这样。” “大哥。”钟亭眼中闪烁异彩,这和平时总是恬淡斯文的样子格外不同,“你说我们还能再闯出一片天吗?” 谢南风想了想,终是点点头,而后目光悠远而沉重地也看向了寂寥夜空。 第36章 嫁谁都一样 中秋过后又过了半个月,某天深夜,天空忽降大雨。 大雨断断续续,一连下了三日,整个青州都活了过来。 尽管这场雨来得太晚,但到底是救命的雨,地主田庄又开始重新雇人耕作,郊外野地的果树上也一夜之间结出硕果,就连流离失所的难民们都看到了希望,想要不辞劳苦地回家乡去。 林熙熙当初布置用来开设女子学院的院子,在城中出现流民后便临时改变了作用,配合官府的安排,开放给无家可归的人借住。 流民们虽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可却不约而同地努力保护着他们临时的安身之所,以至于最后一个流民离开后,林熙熙再去那院子时,那里依旧和开放前时一样,甚至更整洁,更干净。 她被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而深深感动,想找个人说一说,就恰见陈宝瑜和林莉莉有说有笑地并行而来。 “小姐,你撮合的这一对眼看着要成了呢。”芦青在侧小声笑道。 林熙熙故意夸张地斜睨她,“就你聪明。” “嘻嘻嘻……” 陈宝瑜和林莉莉的密切来往,也是从女子学院开放成临时宿舍那时开始的。 林熙熙自中秋那夜过后,全副身心都落在了“想办法挣月石”这一件事上。 而林莉莉满腔行善的热情无处安放,加上腿脚的肉渐渐长合,恢复了正常的行走能力,便不安于只坐在家里看账本,每天都往向阳街的院子跑,看看流民们需要些什么,只要她能帮忙的,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陈宝瑜做了和她差不多的事。 他在接济流民期间,看到那么多人食不果腹,甚至还有人为了一口肉,连脏兮兮的老鼠都惦记上,陈宝瑜心中实在不忍。 可陈家回到龙州城来之前,为了扫平前路,已经散了许多家财,家底并不殷实,恨不得一个铜板拆成两个用,所以眼下也没有多的东西能掏出来接济别人。 家里没有,陈宝瑜就去外边找。 草丛里抓蛇; 树洞里掏鸟蛋; 山上布陷阱逮山鸡、兔子、狸和田鼠; 通水渠后沟里出现了泥鳅,听说还有人见到青蛙…… 一个过去连一袋子米都提得有些费力的白净书生,在断断几日内就晒得脸上一块红一块黑,而且还强行锻炼出了之前没有的力气。 陈宝瑜变了,变黑了也变得更加健谈了。 因为他发现有些流民不仅是吃不饱饭,还睡不好觉。 睡不好的原因很多,不过多半都是源于丧亲。 陈宝瑜混在各种口音里,声情并茂、连比带划地给大家讲故事、说趣闻,逗他们开心,帮助他们重拾希望。 有一次,陈宝瑜讲到《山海经》中精卫填海的故事时,林莉莉刚好来给流民们送衣物。 她看众人听得认真,便吩咐蔷薇她们动作放轻,不要打扰到陈宝瑜。 林莉莉坐在流民当中,远远地听故事。 只见陈宝瑜讲到激动处,又是敲破锅又是喊叫的,演出一头大汗,也演得底下观众连连叫好。 他的魅力在这些细碎的光景里陡然绽放。 这是林莉莉认识的他,也不是她熟悉的他。 哪怕已经亲眼见过,可再看到他为民忧心、费心,那份感动依旧历久弥新。 加上林熙熙一直以来的推波助澜,林莉莉终于鼓足勇气,决定继续谱写自己和陈宝瑜的这段良缘。 上一世她为了林家跑走了,这一世从头来过,她发誓决不辜负。 而清楚了老祖宗心思的林熙熙,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又记了一桩功德。 “好了好了,不要再看他们谈情说爱,酸人得很。”林熙熙笑着拽芦青跨过女子学堂的门槛。 “从明天开始,学堂就能正式对外招学生了,耽误了这么久总算要开始。” 因为要赶着还钱给点金阁,做个无债一身轻的快活人,林熙熙悄悄决定,女子学堂开始的第一门课就是扎毛毡玩偶。 她这头已经开始着眼考虑毛毡小作坊了,芦青却还沉浸在刚刚看到的男女之情上。 “小姐心里其实是羡慕的吧?”她忽然说道。 林熙熙怔了下,满目不解,“羡慕什么?” “羡慕二小姐和陈公子啊。”在芦青看来,自家大小姐就是嘴硬心软的人,这会儿越是装作满不在乎,心里其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所以她端着鼓励的态度说下去:“小姐不必着急,等这次灾情过去,大家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肯定会陆续有人上门向小姐提亲的!小姐这么优秀,一定会有很多人来!” 林熙熙:…… 不得不说,芦青这话是真的给她提了个醒。 她现在是适婚年纪,再加陈家和林莉莉把婚事一定,接下来,大家就都会着眼于她这个长女的婚事。 毕竟按照传统来说,妹妹不能在姐姐前面嫁,林熙熙起码也要有实打实的婚约了,林莉莉才能着手筹备婚礼。 想到这一点,林熙熙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商业联姻,妻从夫纲…… 一连串对于她来说很沉重的字眼,呼呼啦啦从天上砸下来,砸得她晕晕乎乎。 于是林熙熙瞬间没有了整肃院子的心情,她坐在满挂金叶的杏树下,长吁短叹。 叹了两声,忽然意识到最近怀里都空落落的。 小家伙又跑出去玩了。 中秋节过后,林熙熙觉得黑猫就像转了性似的,日日往外头跑得勤。 早上比她起得早不说,每天都是天黑后才回来。 一回家不是叨叨着饿,就是困得七荤八素,无精打采,林熙熙跟它说着话,它就已经打起了呼噜…… 林熙熙再一次觉得,很有可能是大仙动了凡心,看上了谁家的小姑娘猫。 “就顾着自己的事情,也不着急着急我……”林熙熙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等着撒野撒疯了的小黑猫晚上回来,跟它谈点人生大事! 红日西斜,各家厨房的屋顶上冒起袅袅炊烟。 赶着去温暖南方过冬的鸟儿从头顶上成片飞过,林熙熙翘首期盼屋顶上出现小黑点,然而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盼到。 房里准备了琳琅满目的食物,新鲜蔬果还好,菜肴的味道是屏风挡不住的。 沐浴更衣完后,林熙熙躺上床,鼻尖萦绕着各种气味,令人觉得又腻又齁。 “谈恋爱也要注意回家啊,总不能天天拱别人家小白菜吧……”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困意渐渐漫上来,林熙熙强撑着,但还是睡了过去。 房中烛火未熄,一支新点的蜡烛少掉了大半,黑猫才从窗外跳进来。 它早已饥肠辘辘,闻见饭菜香气,立马将盘中餐一扫而空,又想起林熙熙的叮嘱,勉强解决掉了它不大喜欢的新鲜蔬果。 见灯亮着,黑猫准备过去吹熄再上床,但它刚来到床边,忽地听见了林熙熙的梦呓。 “总归是要嫁的……嫁谁都一样……” 它幽深地朝那背对着外边侧躺的纤弱人影瞧了一眼,良久未动。 第37章 单方面道别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熙熙忽然感觉自己被一团又软又暖的毛糊了一脸,下意识伸手去捞。 从黑猫的视角看过去,这女人像是醉酒后失智了一般,眼睛也不睁,挥起小白爪子对着空气就是一顿乱抓乱挠。 唉,叫猫不省心。 【这些日子收集的毛团,我全都放到书院北面的空屋子里了。若是按你之前做偶人的消耗量看,那些毛团应该够你做上千个偶人。只不过,不要再做我了。毕竟这世间只有一个我。】 【空间你用不了,我且带走。】 【其他的,都分散安排在了各处,你之后会慢慢发现的。】 说到这里,黑猫沉默下来。 它知道林熙熙又睡了过去,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她大概一个字也没听到。 离别总是带着伤感的色彩,而它憎恶这种情绪。 最后一次用毛茸茸的爪子压了压林熙熙的手背,随后,黑猫对着林熙熙胸口处用力一挥爪。 她的衣襟被自然扯开,露出底下大片白皙肌肤。 黑猫默念着【非礼勿视】,匆匆跳下了床,从窗子出去,身影瞬间隐没在夜色之中。 次晨,林熙熙醒了个大早,然而一睁眼,床边空荡荡的,像是那只小东西从来没出现过。 今天她觉得格外生气,连外衣都不披,干坐在床边,进入冥想状态,尝试用意念联络黑猫。 可是,识海之中空旷宁静,没有那个清澈干净的少年音。 “小姐醒了?”芦青推门进来,绕过屏风发现林熙熙已经坐起,连忙从衣架上取下外衣给她穿好。 “二小姐起床没有?”林熙熙边问边往外走。 “起了的。”芦青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自家小姐面色不愉,只管小心跟上,不敢多嘴提问。 林熙熙一路疾行至林莉莉房门口,听见她正在里边跟蔷薇商量今天穿哪套衣裙,忽地顿住了脚。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林莉莉如今总算渐渐又回归了少女该有的状态。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是值得庆幸的。 毕竟林熙熙一直觉得,林莉莉为了林家付出太多,为她自己考虑得太少。 难得她有想重视的人事。 林熙熙不想败了林莉莉的兴致,所以没有直接闯入。 也正是这短暂的停顿,使得她愿意取感受周围的世界。 院中花草芬芳,怡人心脾,林熙熙躁郁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化开不少。 “大小姐来了怎么不进去?”小丫鬟端着热汤进院子,一眼看见停在房门口的林熙熙主仆,很是不解。 林莉莉闻言走出两步,见到林熙熙衣服都没认真穿好的样子,关切问道:“怎么了?做了噩梦?” “芦青蔷薇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二小姐单独说两句。” 林熙熙双眼失神地朝屋里走,这模样看得林莉莉更觉揪心。 一听见丫鬟们的关门声,她便忙拉住林熙熙,满目焦急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炭球好像走了。”林熙熙感觉自己叹出的这口气,宛如一个无形的炮弹似的,炸得她自己都晕眩。 林莉莉好像并不吃惊,“请来的仙都是如此,他们在人间待得越久,消耗的仙灵就越多,带下来的力量迟早要消耗殆尽的……不过,这一位的确回去得有些早。大抵是引海水又净化海水,耗费了许多心力。” “走也应该道别的。”林熙熙翻起桌面的空茶杯,想给自己倒口水喝。 然而林莉莉这里不习惯备冷茶,她一提茶壶,空的,心里的失落感无端更深了,整个人宛如得了病似的,无精打采地趴在桌面,枕着手臂,眼皮耷下。 从前小猫儿在的时候还嫌它娇气,成日地要人抱着,比小孩子还要黏人。 眼下,仿佛只要它突然回来,她就什么都不怨不怪了。 “这些日子我总瞧见有猫儿在咱家的屋顶上走动,你若是见了喜欢的,抱一两只回来养,养亲了一样会黏你的。”想不到更好的劝说之词,林莉莉只得这样安慰几句。 她心里又何尝不明白,任他世间其他的猫儿千好万好,也敌不过心头的情有独钟。 —— 过去二十余年的生活经历练就了林熙熙的自愈力,她很快又重拾了生活的动力。 点金阁的债还要还,她想办的女子学院还没开办,林家说不定还有新的危机要面对,她不想放任自己沉湎于失落和悲伤。 只不过,每当想起那个亲密无间的黑色毛团,心里还是会好一阵不是滋味,所以林熙熙真的吩咐芦青给她准备一些少油少盐的肉沫肉块,用来投喂依旧守在林家的几只野猫。 野猫们没有地灵仙一半亲近人,林熙熙也不指望它们和炭球一样任人搓圆捏扁,毕竟在这个时空下,养宠物的人家少得可怜,大多数人还将他们看成有攻击性的野兽,或者适合食用的肉——无论是哪一种,对猫而言都是危险的。 所以,她更乐意见到它们对人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 林熙熙爱猫的事在林家已经不算是秘密,除了厨房会给她准备低盐少油的熟肉之外,但凡梅县五兄弟外出做工,他们就会想法设法弄些鱼回来,由熊磊交给芦青。 这日,林熙熙又收到后院送来的鲜鱼。 “小姐,要送去厨房剖好烹熟吗?”芦青看着木桶里鲜活的几条小鱼问道。 “养起来,养大些再宰。学院招生宣传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是该为学院那边多准备准备。不过这旱灾刚过,很多人家都还在为口粮和秋冬的衣服发愁,估计没几个学生来,正好有时间等鱼长大。” 林熙熙伏在案前,一笔一划地写下引进师资的计划。 窗外起了秋风,院子里有几片刚刚掉下的枯叶被吹得四处翻动,沙沙作响。 芦青忙将窗子关小,只留一条细缝,随后出去提了一壶热茶进来,兑成适宜喝的温度,奉到林熙熙手边。 “最近干燥,小姐要多喝水。”她说完后下意识地低了下眼,然后意外地从林熙熙面前写了许多字的纸上认出了自己的名字,“小姐不是在写学堂老师的候选人吗?怎么……怎么有婢子的名字?” “啊,对。”林熙熙抿了口温水,解释道:“你之前不是学过唱戏吗?我想如果有人想学唱戏的话,你就能教她们呀。” “小姐千万不要这么想!戏子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哪里会有人想听戏……”芦青怯怯,一时间心里头冒出种种想法,以为林熙熙是介意她有这样一段经历,深以为耻地焦虑起来。 见她如此大的反应,林熙熙当即意识到这件事上是她冒失了,连忙划去芦青的名字,宽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对我而言,戏曲是一种艺术形式。此事是我考虑不周,还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小姐这样说就折煞婢子了……”芦青不敢抬眼。 “但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林熙熙靠向椅背,回忆起一个人去听戏的时光片段。 台上咿咿呀呀、抑扬顿挫,衣裙翻飞,场景变换。 她坐在底下,时而听得入迷,开怀大笑或涕泪满面;时而分神发呆,借别人的热闹来打发自己的孤独。 “也不知道城里哪处的戏好,找机会我真要去好好听听。” 芦青摇头,“婢子不知……若是小姐有兴趣,婢子去找人问一问……” 林熙熙看出芦青是没能从过去的经历里走出来,也不想勉强她。 放杯子的时候,恰好露出手腕上梅县兄弟给她打的银镯子,心下有了主意,“上回谢大哥他们给我打了这精巧的银镯子,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们呢,正好请他们去看看戏,上茶馆里坐坐,顺道和钟亭大哥谈谈来学院授课的事……” 得知钟亭写得一手好字,纯属意外。 中秋那日,梅县五兄弟送来的匣子里,不仅装了一只银镯子,还有一张叠起来的薄纸。 林熙熙展开一看,见到左边画有简单的机关图,右边则是文字说明。 比起这镯子内含的巧妙设计,林熙熙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那些遒劲有力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她一眼就能断定,镯子的“说明书”出自钟亭之手。 而后她找机会确认了一遍,就更加坚定了要请钟亭到女子学院授课的心思。 “女子进学堂是有悖祖训的,小姐当真决定要这么做吗?”芦青从唱戏的心魔中渐渐走出来,关心起林熙熙新说的事来,“而且,女子学堂,男子授课,也是会遭人诟病的……” “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不去做怎么知道行不行。”林熙熙狡黠一笑,“况且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这大半城的人都是海井水养活,我倒想看看,谁要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的。” 第38章 姨娘回府 女子学堂正式开始开门迎生了,然而金沙县内人人都只是看着,无一报名。 林熙熙早就料到,所以第一日,她带着芦青她们几个丫鬟把学堂没有开放的几间屋子全都打开,原意自然是通风换气,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堆积如山的猫毛团! 是炭球留给我的? 林熙熙有些激动地重新将学堂各处跑了一遍,最终也只发现了这一个房间里有如此多的猫毛。 她脸上的雀跃又一次被黯然替代。 “小姐的猫不会是死了吧?听说有些有灵性的动物知道自己寿数不多后,就会自己离开主人家,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自己安安静静地走……” “瞎说什么呢!也不知道小声点!小姐听见了该多难受!” 丫鬟们不敢再议论,也没有人敢凑上林熙熙跟前去献殷勤。 杏树上单薄的枯叶打着旋儿悠悠落下,林熙熙捧着团猫毛在杏树下呆坐了一会儿,刚收拾好心情,就听说家里派了人来请她回去。 “小姐,老爷说二姨太、三姨太还有两位少爷今天晚上赶回家吃饭,让你也早些回去准备。” 闻言,林熙熙不禁蹙眉。 且不说她对这份便宜亲情并不看重,就算站在林惜惜的角度上想,也没有她这个家主给她们两个姨娘迎进送出的道理吧? 更何况林熙熙清楚地记得,二姨娘许和欣是和林惜惜闹了一场之后,才被林老爷劝离林家外出避暑的。 于是林熙熙将芦青单独叫到一旁。 “你觉得,要是二小姐在,二小姐会怎么说?” 芦青被问得怔了下,旋即又想,大小姐这段日子以来的确很在意二小姐的看法,会这样问也不算奇怪,便小声地据实道:“二小姐会叫您装作没听到……” “是啊。”林熙熙展颜一笑,“芦青去给我叫个木匠来,我要做一样东西。” 传话家丁还等着回去复命,见林熙熙没有立马要打道回府的意思,只得腆着脸,干笑问道:“小姐不回去吗?” “这不是还早吗?”林熙熙仰头看了看天色,“我要做个东西,做好了就回去。” 家丁还要说话,林熙熙院里头的丫鬟已经张口训人了。 “阿福,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大小姐要做什么事情还得过问你的意思?” “阿福不敢!”家丁吓得膝盖都软了下,但见林熙熙面色和善,便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完成了任务,讪笑着告退,“小姐说做完这个物件再回府,那就随小姐的意思。小的先回府跟老爷说一声去……” 林熙熙也不至于为难一个跑腿的下人,没理会小家丁,一门心思全在自己要做的东西上。 她招呼其他丫鬟去帮忙找材料,木头,绳子,麻布,树藤…… “小姐想要做个什么东西出来?”丫鬟们好奇地问。 林熙熙摇头,笑而不语,只说应该很快就能做好。 木匠过来之后,先看了林熙熙准备的材料,有些茫然。 等林熙熙拿上示意图过来比划,木匠才渐渐明白了她的需求。 学堂院子里敲敲打打,很快便见红日西斜。 夕阳金晖洒满林府门口的大街,林老爷精神奕奕地迎回了自己的二位妾室,心情倍好,几乎都已经忘掉了林熙熙还没回家的事。 二房许怜娘和三房何娇相互搀着,有说有笑地进门。 许怜娘顾盼生辉,何娇虽然风姿稍逊,却也没在气势上低下去半分。 紧随她们身后进门的,是林熙熙名义上的两位弟弟——林哲照,林哲兴。 二位少爷在回程路上因为一只雉鸡而吵了起来,最终林哲照被迫让给弟弟,脸色自然好不起来。 而得了雉鸡的林哲兴在快到林府时,发现自己的“战利品”突然死了,小哭了一场,这会儿眼睛红红的。 林老爷盼儿子团聚盼得正带劲,哪知道一个一个的都对他这个久别的爹异常冷淡。 承受了莫大失落感的林老爷,很是沮丧地背着手进门。 许怜娘素来心细,自然能看出这父子三人之间的僵硬氛围。 可林哲照如今已满十二岁,正是有脾气的时候,她若是去嘀咕念叨,大有可能适得其反,所以她干脆撇开儿子不管,缠上林老爷。 “老爷,这一路赶回来,肚子有些饿了呢,老爷应该给我们安排了晚饭的吧?” “回自己家还怕吃不上饭?”林老爷十足想念许怜娘这娇滴滴的声音,连带着他从前不喜欢的她身上常有的那股脂粉味,这会儿闻着都甘之如饴。 比撒娇,何娇算是空有其名,却没有学到多少这本事。 她也不想像许怜娘那样在人前卖弄风骚,便慢走两步,拽了拽红着眼睛的林哲兴。 林哲兴八岁,正是玩性大的年纪,所以失去了费尽周折才从兄长手里抢到的雉鸡,胸中满是不甘,情绪上了头,一下子过不去。 这会儿被母亲一拽,脑袋都被晃得有些晕,红着眼抬头看过来。 “你爹还比不上一只鸡要紧了?!”何娇怒瞪儿子,“还不快去哄哄你爹!” “爹心里除了林惜惜就是林哲照,我才不上去凑热闹……”林哲兴撇嘴,不想照何娇的意思办。 何娇气得差点要掐人,“你若这会儿不去,以后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也别指望你爹给你买你想要的马!” 听到母亲提自己的心头好,林哲兴这才如同挨了当头一棒,醍醐灌顶,强行打起几分精神,紧走两步追上林老爷。 林老爷和两房姨娘在前头团聚时,林莉莉这头已经吃过东西,借着身体抱恙为由,早早歇下。 她腿上大部分已经长愈了,唯有腿脖子一直都凹陷干瘪。 这一点点异常并不影响她平常行走,只是如今有了心许之人,想到日后夫妻相对时,他会看到这丑陋的萎缩症,抑或是严重如先前那样,露出森然白骨…… 林莉莉不可谓不担忧。 想要腿完全好,大概还需要再用一次药。 而且为了不复发,药不能断。 这药得来不难,就是不知道价格…… 每当林莉莉找林熙熙问起,林熙熙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要么说数额不多,要老祖宗相信她能够以一己之力偿还;要么就说不贵,而且她已经想到卖什么给点金阁来换月石了…… “真是个傻丫头。”思及此,林莉莉摇摇头,笑着叹息。 蔷薇端了安神茶进来,正好听见林莉莉此番感慨,好奇问道:“小姐在说谁?” “大小姐呀,”林莉莉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右腿,“我说什么她就信,她做这么多图什么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小姐图的自然是整个林家兴盛繁荣。”蔷薇认真说道。 林莉莉含笑低头,继而轻轻扬了扬手。 这般鸡同鸭讲地交流没有意思,她不如早些歇下,养足了精神继续在林熙熙身后替她操持着林家的生意。 “对了。”林莉莉摆好枕头,问蔷薇道:“大小姐还没回来吗?” “是呢。”蔷薇刻意压了音量,“说起来大小姐好像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她以往都会为了家宅和睦,陪着老爷和姨娘们吃饭的。这次听说阿福都去学堂请了三次了,小姐一直在研究个矮木架子,也不知道究竟要做出什么来……” 林莉莉宽衣躺下,笑意盈眸,“还是现在这样好。” 前头,林老爷等得要发火了。 “再去问一次!问清楚大小姐到底回不回来吃饭!”林老爷墨眉倒竖。 阿福一边擦汗一边往外跑,还没到府门口,就听说林熙熙一行到了。 “我的亲姑奶奶啊……”他喜极而泣地跑回正厅,赶着给林老爷递消息。 厅内,林哲照面前的玉碟里已经堆了一堆枣核。 在等家主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吃掉了整整一盘青枣!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许姨娘都快要没力气笑了。 好不容易听到林熙熙回来的消息,众人看似无甚动作,暗地里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等菜一上来,就上手去抓。 林老爷憋着一肚子话,就等着林熙熙过来就倒豆子似的说出来,发发闷气。 却没想到,后院竟然传来消息,说林熙熙本来是说换一身干净衣服来吃饭的,结果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嗑了一下,膝盖疼得厉害,临时决定在自己屋子里用饭。 正厅众人顿时气得脸色铁青。 这顿晚饭谁也没吃好,吃完之后,林老爷几度想去找林熙熙,可终于去了,却又被芦青以小姐已经歇下为由,拒之门外,碰了一鼻子灰,气得甩手离开。 隔天,吃好睡饱的林熙熙起床洗漱,芦青面色不佳地进屋告诉她,梅县兄弟那处闹起来了,说是二少爷想参观一下自家新冒出来的打铁炉,结果被杨炳坤揍得四仰八叉摔倒在地。 林熙熙皱眉,心想难道是她昨晚故意捉弄二房三房,所以杨炳坤他们也跟她同仇敌忾? 可再深想想,杨炳坤固然冲动,但他身边还有钟亭、赵苗这样冷静的人,按说他不会对林哲照动手。 保不齐是贼喊捉贼呢? 林莉莉目光一凛,沉声道:“去瞧瞧。” 第39章 子不教父之过 后院西边,杨炳坤已经被林家家丁按住,等候主家下达惩罚命令。 林哲照已经被许姨娘带回去房里上药了,他右眼眉骨的位置着实挨了杨炳坤一掌——尽管杨炳坤才使了三成力,但细皮嫩肉的少爷和练家子如何比? 上药时,林哲照的眉骨处还渗出丝丝血迹,而从眉尾到太阳穴的位置都通红一片,微微肿高。 “如此刁奴就该打死!”林哲照气得捶桌,“我作为少爷,还决定不了一个刁奴的死活了!这家回了做什么!这又哪里像是我家!” 许姨娘忙用帕子去捂他的嘴,“先前在庄子里,你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回了大宅就是要事事让你姐姐一头,这样的话可不能再说!” 林哲照郁愤难消,“宁愿就待在庄子里不回来了!” 许姨娘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其实也不是不行……” “啊?”林哲照愣愣,是没料到母亲会这么说。 他遗传了许姨娘的丹凤眼,平时媚态横生,这会儿却透出一股子呆气,“娘……你有什么打算?” “娘也谈不上有什么打算。”许姨娘捻住手帕一角,轻轻在自己的尖鼻头上点了两下,眼睛虚看鞋头,心思百转,“且看你姐姐如何处理今日这事再说……” 她这话说完后不久,下人来报说大小姐到了。 林哲照原本在百无聊赖地翻书,听见外头声音,连忙蹑手蹑脚移去小榻上躺好,装作半昏迷状,眉头轻蹙。 “姨娘。”门外,林熙熙还算客气地跟许姨娘打了招呼,同时朝里屋张望,“弟弟伤情如何?” “眼睛边上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子……刚刚一直喊疼,这会儿估计睡着了……” 许姨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泪,“惜惜你最近这般辛苦还来看你弟弟,委实有心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林熙熙很乐意见到许姨娘这副做小伏低的模样,“那让弟弟好好休息,相信应该没有大碍。” 说完就走。 “那刁奴赶出府去了吧?”许姨娘怯生生地问道,“我听哲照说,他身手很不一般,于是多存了个心眼,叫了人来问,看看他是何来历,原来是惜惜你在街上遇见的……” 她稍微顿了顿,端起慈母的语气,语重心长道:“这世间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农夫与蛇的故事发生过不少的,惜惜你真心待他,他却不见得知恩图报……且看这次他目中无人,便能管中窥豹,看出此人野心不小……” “姨娘既然要追究,那我有些话也不能不说了。”林熙熙抿唇笑道,“弟弟刚刚回府,发现家里有些新增的东西,生出了好奇心,我当然能够理解。但是看见什么就想往自己口袋里揣,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许姨娘本就不是软柿子,这会儿听林熙熙露出要算账的意思,立马收敛起那副泫然欲泣的姿态,换上更加娇弱的神态,十足凄楚地说道: “惜惜你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刺耳了。哲照莫非不是姓林?林府里的东西,难道还有他动不得的?还是说,惜惜你压根就没有将你弟弟当成自家人……” “姨娘这话才当真是诛心呢,我哪里没有把弟弟当成自家人?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姨娘方才的话说起来是很有道理,但家里的东西真的能随便拿、随便用?按照姨娘这个思路,过不几年,等哲兴成家娶了媳妇,哲照对弟媳有几分兴趣,也能请到自己屋里坐一坐,过过夜?”林熙熙戏谑挑眉。 “惜惜你这话是何意!”许姨娘的脸色刷地变了,人前刻意装出来的和善一扫而空,“哲照什么时候是那样的人!此次左右不过是要把小匕首罢了,哪里能扯到你说的那些上去?!” 说完,她陡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泼辣了,立马又捂住胸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颤颤道:“既然当家人不愿意为哲照做主,那就罢了,何故为了一个外人,这样中伤自己的手足……”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姨娘陪着弟弟也读了好些年的书,这个道理不会不知道吧。” 林熙熙笑意不减,“有些事情总不能等到真的发生了才后知后觉,特别是像我,年纪轻轻就要打理这么大一个家,我不盼着二位弟弟能帮忙,只希望他们不要添乱就很好。 “这次是要哲照抢我订做的物件,下次万一是这掌家之权呢?有个词叫做未雨绸缪,高处不胜寒哪……当然,姨娘没有坐过我这个位置,想不到我也不怪你,你以后能多理解我一些,我会心存感激的。” 许姨娘被噎得胸口都疼。 以往林惜惜都秉承着“家和万事兴”的原则处事,现在却…… 女人心果然深不可测! “至于姨娘想赶出府去的那位长工,我已经额外奖励过了。他忠心不二,护我的物件有功,值得所有人学习。希望哲照和姨娘以后不要再因为个人喜恶而赏罚不分,传出去,别人是要说我治家不严的。” 撂下话,林熙熙不再欣赏许姨娘变幻莫测的面色,率众离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林熙熙也没有要隐瞒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不出一刻钟,下棋归来的林老爷就听说林熙熙和许姨娘这头起了冲突,许姨娘被训了一顿的事。 他对于林哲照和杨炳坤动手的事情也略有了解,若不是林哲照执意不听劝,非要上手强抢,杨炳坤也不至于一急眼打了他一掌。 “但不管怎么说,哲照是主,那个姓杨的是仆,惜儿如此帮理不帮亲,肯定会伤到自家人的心。”林老爷唏嘘道,过后头一歪,看着管家:“怜娘人呢?她没有要来找我?” “没有,姨娘和大小姐说完话就回了屋。”管家小心拿捏着措辞。 然而,林老爷还是恼了,“要不是怜娘懂事,照惜惜如今这脾气和态度,家里早就已经翻了天了!昨日她拖拖拉拉地不回家,耽误怜娘他们几个吃晚饭,今天又胳膊肘往外拐地护着别人!哼,她人呢?在哪?子不教父之过,我要好好说说她去!” “老爷,使不得啊……”管家赶紧将人拦下,“大小姐刚刚接管家主之位不久,正是要立威的时候,老爷你要是这时候为了少爷的一桩小事训了大小姐,其他几房会怎么看待大小姐?况且,老爷这样也容易伤了你和大小姐的父女情……” “正是因为现在时候尚早,她做了什么不对不当的,我还能在一旁指正。等到再晚一些,她心性定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之后,她才不会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林老爷心意已决,神情厌恶地推开老管家,奔着林熙熙那头去。 但林熙熙并不在自己院里。 从许姨娘那头出来后,她到后院西边找了谢南风。 正巧,钟亭也有话要跟她说。 “是老四给小姐添麻烦了。”钟亭拱手施礼,神色诚恳真切,“我已与大哥商量过了,四弟生性鲁莽,行事冲动,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和少爷动手,所以理应让他去给少爷道歉。” “我已经跟姨娘那边说了我会奖赏杨大哥,要是再准允他去道歉,岂不是显得我朝令夕改,说话不算话?”林熙熙正色道:“这次我真心不认为是杨大哥的错,反倒是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在这一次的家宅风波里拿杨大哥当了我压人的棋子。” “小姐这么说就太客气了。”钟亭顿时严肃,“我大哥的命都是小姐救的,只要有能用得上我几人的地方,小姐只管开口!” 林熙熙莞尔,“有钟大哥这句话,我心里都多了几分底气。说起来,我确实有其他事情想要请钟大哥帮忙。学堂那边已经开放了,现在还没有人来,但将来或许会有想要读书认字的学生。 “先前给我的银镯子使用指南,是钟大哥亲笔所写的吧?都说见字如人,果真不假,我觉得钟大哥的字特别好看,所以想请钟大哥过后去学堂授课,教学生们写字。” 钟亭诧然,但很快展开眉眼,温润一笑,“承蒙小姐看得起,钟亭愿意效劳。” “你可别答应得这么快啊。”林熙熙无可奈何地笑着叹气,“学堂顶着许多非议,请男子来授课的这个主意,我考虑了很久。我不能保证钟大哥到时候会听到些什么流言蜚语,不过有朝一日你不愿意了,只管告诉我,我再想办法就是。” “小姐深谋远虑,还设身处地地替我着想,我已经非常感激。小姐就不要再说这些客气的话了。”钟亭悦然一笑。 “好。”林熙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慰,心道是当初果然没有看错。 和钟亭商议完后,林熙熙带着芦青出府去了学堂。 昨天做到天黑的猫爬架已经完全完工,不过成与不成还要看它是否招猫咪喜欢。 今日天气晴好,秋风萧瑟但街市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于是秋天的萧索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人心喜的丰收之景。 夏季末的海井送水及时,很多农作物恢复了售卖,林熙熙坐在车里闻到烤芋头的香气,心痒痒地赶芦青去给她买。 到了学堂,林熙熙捧着热乎乎的烤芋头跳下车,轻手轻脚地推开学堂的门。 惊喜的是,猫爬架上已经不如昨日崭新,二层的秋千里还有一小截不知道哪位猫留下的鱼刺。 “成功了吗,小姐。”芦青问道。 林熙熙笑着点头,“我们做得很好呢。如果炭球在的话,应该也会喜欢的。” 可惜的是它在的时候,她整天瞎忙,这点简单的木工活都没顾上。 林熙熙对着某一件东西发呆半天的样子,芦青最近看过太多次,深知自家小姐又在思念那只没规矩的猫。 她没有说破,兀自拿起墙角的扫帚,打算清扫院中落叶。 扫了两下,学堂门口方向传来人声。 “学堂还招人吗?”尖细的女声从门缝处飘进来,随后,一色的女子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头的曹四娘穿了一身枣红衣裙,发髻轻挽,吟吟娇笑,“大小姐,这些都是我踏云车马行新招回来的丫头,听说你这儿不收学费招女学生,特意带人过来瞧瞧,看看有什么是这群小丫头能学会的。” “快进来,快进来坐。”这大礼来得太过突然,林熙熙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了。 曹四娘哪里看不出来,笑得更加娇媚,“大小姐,不着急的,我招的都是些能干活的小丫头,吃得苦!别说站这一会儿了,就是真的干起活来,也不一定比那些男人差!” 话虽如此,但这群人到底是女子学堂的第一批学生,林熙熙领着她们进了收拾干净的大屋子,告诉她们,以后这里是主学堂。 小丫头们年纪不一,最小的七岁,最大的才十一岁,不过从眼神和神情来看,没一个傻的,个个透着机灵劲儿。 芦青知道林熙熙开班第一课就是要教扎毛毡,不等小姐亲自上手,便去拿了毛团和备好的小件儿工具过来,分发给小丫头们。 在芦青看来,林熙熙掌林家这么一个大户,是做大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更何况这些容易扎伤手的活计。 所以她早前就留心学了,还扎了好些毛毡鱼出来,这会儿教徒弟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而林熙熙眼看着自己的毛毡小作坊终于开张,好不得意! 恨不得一天之内就看见百八十个毛毡小玩意出现,等到下次满月夜,她就用这些东西抵它五六七百月石…… 白日梦做做就算了,林熙熙不想怠慢曹四娘,等芦青那头开讲之后,单独请曹四娘到小厢房内品茶。 “这是濮州来的普洱茶,姐姐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桐县出的金骏眉。”林熙熙毫不吝啬地拿出自己的珍藏茶叶来待客。 曹四娘伸出纤纤玉手轻拉林熙熙,“好妹妹,不必忙活,这普洱就很好。” “姐姐上次在街头为我仗义执言,我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好好感谢姐姐。今日又受姐姐挽尊之恩,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呵呵呵……”曹四娘半掩面爽朗大笑,“妹妹说话还是这么客气讲究!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施以援手不是应当的嘛。不过你说无以为报,这话不对。姐姐今次还真想向妹妹讨要一人。” “哦?”林熙熙眉梢微挑,“姐姐请说。” 第40章 谣言起 林熙熙的心忽地闪了下。 梅县五兄弟中当数杨炳坤人气最高,除了林湘月外,林莉莉院里头的几个小丫鬟似乎也很爱往他跟前凑。 要是曹四娘也是来讨要他的…… “我看妹妹这意思,是已经猜到了?”曹四娘看着林熙熙那张不太能藏事的脸,笑问道。 林熙熙回过神,也笑了,摇头说道:“没呢,一时间想岔了,让姐姐见笑。姐姐想找我要谁?” 曹四娘不是那拐弯抹角的性子,见林熙熙也是有诚意的样子,便如实说:“你家可是有一位叫做赵苗的长工?我就是想要此人。” 梅县五兄弟之中,赵苗是林熙熙打交道最少的一个,但在她印象中,这个人虽然个子小小,但无论何时见到他,都能感觉他目光格外炯炯有神。 “不瞒妹妹说,我原先是有兄弟的。”曹四娘啖了口茶,殷红薄唇轻抿,“只是大哥在天火中不幸夭折,两个小弟又相继因病故去,人丁凋零……所以继承踏云车马行的担子才落到了我肩头上。” “踏云车马行能有今日之规模,全因姐姐经营有方,所以,谁说女子不如男呢。”林熙熙笑道。 曹四娘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妹妹说的正是!这世上女子除了力气小点,又哪里不敌那些臭男人!我曹四娘这辈子嫁错过两次,这辈子也不打算再嫁男人了。我问妹妹要赵苗这人,并非是为招婿打算,而是他长得和我那已故的小弟有几分相似……” 林熙熙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外人都议论曹四娘爱财如命,眼里心里只有那些散发着铜臭味的钱,但人心肉长,在见到长得像亲人的人时,心里那根柔软的弦就便被拨动,着魔似的想要找回缺失的亲情——哪怕明知道眼前人已经不是故人。 思及此,林熙熙差点就答应下来。 但梅县五兄弟的亲密无间、情同手足又将她从冲动的边缘往回拉了一点。 “姐姐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林熙熙亲自给曹四娘添茶, “只不过赵苗他们五个兄弟感情很好,做什么事情也都是一起的,如果忽然将赵苗从我府上调去姐姐的车马行,似乎就拆散了他们兄弟几个。 “我聘他们做工,他们没有卖身于我,双方是合作关系,所以真要调动,还需参考他们本人的意思。望姐姐理解。” 曹四娘似乎早就料到林熙熙会这样说,很是爽快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既看重他,自然也在意他的感受。不过我的心意已经挑明,还请妹妹帮忙促成。” “放心吧,我一定会的。” 林熙熙和曹四娘在女子学堂里谈事时,林湘月刚进城不久。 这她满载了一车的瓜果前来主家大宅,一是为了循例向主家“进贡”,二是来探望杨炳坤。 她手上挎了个小竹篮子,里头装了好几个样貌不起眼的山苹果。 这些苹果比不得庄子里献给主家的那些漂亮,味道却是又干净又清甜。 这棵苹果树是被农人们漏掉没摘的,林湘月和家里小弟小妹一起去山里逮鸟时意外发现,就兜了大半回来。 老宅人多,十几个苹果切成半都不能人人分到,有些大人自己忍着馋,让给了孩子,而林湘月对此却视若无睹,依旧坚持把自己偷藏的几个苹果带来给杨炳坤几兄弟。 快要走到他们院头了,林湘月的心突突乱跳,好像快要撞破胸口跳进她装苹果的竹篮似的。 她左右顾盼,怕林家其他下人看见,好在这会儿大家要么出去了,要么刚吃了饭在歇息,没人看见她。 林湘月顺利进了院子,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边传出钟亭的声音:“你若是想好了,就自己去和小姐说。” “二哥……”杨炳坤的语气中夹着担忧、不确定和紧张,“如果我真的走了,小姐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得了便宜就忘恩的白眼狼?我……我不是啊,二哥!” “小姐会如何想,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白眼狼,光说有什么用,真正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样比任何保证都有效。”钟亭严肃道。 屋里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杨炳坤说:“好,二哥,我决定了,等小姐回来,我便向她辞行。” 辞行? 门外的林湘月顿时皱眉。 她捏紧了竹篮子,用力一推,推开了门。 “杨大哥你要去哪?” 屋内的兄弟二人都被突然闯入的林湘月吓了一跳,光膀子的杨炳坤更是措手不及,慌忙抓起身边的一件脏衣裳挡住了自己的身材。 林湘月又羞又急,别扭地侧过身子,整张脸涨红,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我是来给几位哥哥送苹果的,并非有意偷听……但,杨大哥要去哪里?大小姐待你们这样好……” 钟亭目光闪避,似乎是还没想好如何与来人解释。 杨炳坤也因为秘密被人撞破而慌张,但看对方不是主家的人,又是个姑娘,登时恼怒,“我自会向大小姐解释清楚,与你无关!” 心上人的冷漠四字化形成刀子,扎在了林湘月的一颗滚烫红心上。 与她无关! 她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篮子里的苹果不然都好像活了过来似的,它们是一张张讥笑的脸,嘲讽林湘月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林湘月年纪不大,但在老宅之中也帮衬父母主持了不少事情,是以,即便被杨炳坤的冷漠言辞所打击到,她也没有忸怩失态地转身就跑,强撑着快要崩垮的情绪,将一篮山苹果放在门边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湘月姑娘……”钟亭觉察出不对,追出去却已经见不到林湘月的身影。 “没事的二哥,这女的虽然莽撞冒失,但应该不是个爱嚼舌根的。况且我待会儿就去跟大小姐说明打算,也不怕引起误会。” 钟亭拎起地上的竹篮,揭去面上的蓝花布,“人家好心来给咱们送东西,你却说那么重的话。” 看见一篮子丑丑的山苹果,杨炳坤愣住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种山里野生的苹果味道好,他却是清楚的。 从前他一个人上山打猎,有时候运气不好,碰不上什么肉,就只能用野果充充饥。 野果中味道最好的莫过于山苹果和小红莓,可惜小红莓长在地处,田鼠兔子也爱它,所以杨炳坤碰上小红莓的次数不多。 而山苹果因为皮糙皮厚,不受山间野物的青睐,仿佛成了杨炳坤一个人的口粮。 削去果皮,里头的苹果肉酸甜多汁,解渴又果腹。 如果生上火,将山苹果连皮一起烤一烤,又是另一番风味。 想必林湘月也是觉得这是好东西,所以特意送来,哪知道…… 杨炳坤的身子僵了僵,但他最终也没有想过要去追上林湘月解释一番。 他和大少爷动手,给大小姐添了麻烦; 现在又曲解林湘月的好心,惹人讨厌。 他就不该久留在此的。 “二哥,我这就去求见大小姐。” …… 女子学堂门口,林熙熙刚送走曹四娘。 她听得身后古朴的教室里传来女孩子们细碎的说话声,笑声,为自己终于开张的小作坊深感高兴。 林熙熙回身准备进去加入她们的毛毡阵营,不经意瞥见街上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匆匆走近。 “大小姐。”一路走来,杨炳坤在心里反复琢磨措辞,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但真正触到林熙熙探究的目光,他又慌张得眼神乱飘。 “你怎么来了?”林熙熙心里预感到杨炳坤有事要说,却不想逼问他。 杨炳坤暗暗捏了捏袖口,团着满手心的汗,终究还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心情说出了自己想要离开林府的打算。 然而他说完之后,却没有从林熙熙脸上看见预料中的惊讶。 他猜想,大概是林湘月已经前来报过信了。 但这念头刚起,就听见林熙熙说:“其实我知道你兄弟几人还是想上京干一番事业的,要离开林府是迟早的事。” “不是的,大小姐,我几位哥哥和老五都不走,只有我。”强调起这一点,杨炳坤心里忽然往外咕噜咕噜冒着泛涩意的泡泡,让他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翻腾起来。 他们兄弟五个从结义起,就形影不离。 正如他们拜关二爷时所立誓的那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当初大哥谢南风命悬一线,几个兄弟尽管自顾不暇,却从未生出过丢下他的心思。 而眼下,没有生死威胁,他们五人却要分道扬镳…… “这件事,你和你大哥他们都商量好了吗?”林熙熙看出杨炳坤眼中的不舍,不禁问道。 这人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缺根筋,但铁汉也有柔情的一面,他做这样的决定,似乎是身不由己。 “他们都已经知道的。” “那行。我晚些时候回去找管家拿你的工契。”林熙熙这就算是答应了。 杨炳坤走后,她回到女子学堂,看小丫头们对做毛毡很有兴趣,自己也涨了几分热情,迅速投身到挣月石的行列中去。 待暮色降临,她才恍然发现又过了一日,伸了伸懒腰,缓慢活动着有些酸胀的颈部和后背。 一下午的功夫,大家扎出了十几个有模有样的成品,这效率已经超出林熙熙的预料。 她安排芦青去送学生们走,自己则和另一个丫鬟去了存放猫毛团的厢房清点毛团数目。 继续按照这个消耗速度下去,一屋子猫毛至少能出三百个毛毡。 她的猫爬架也能少量多次地新增些猫毛资源,总之,前路可期。 林熙熙主仆揣着满怀好心情返回林府,半路上见到罕见的烤肉摊,林熙熙叫停马车,差芦青去买一些。 她们今日所乘的并非林家的编队马车,而是林老爷新购置的小马车。 车上没有林家的木兰花家徽,因而路边的百姓见就见了,也没当回事。 “听说林家大小姐和刘县令之子退婚,是因为喜欢上了府中的长工。这几日还为了那个长工和二位姨娘叫板,就连大少爷被打伤也不闻不问,甚至还借着这个机会,奖赏了自己看中的长工。” “可不是嘛,我听说大小姐跟好些人都不清不白的呢,比如向阳街上被革了官的那一家……有人可看见林大小姐和他谈笑风生,眉来眼去……” “所以说他们林家让女人当家就是要不得。” “喝我们林家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说这些话呢?这日子真是不能太好过,一闲适下来,就总有人爱听风认雨,胡说八道!” 站在烧烤摊边上的芦青怒目一横,心想着若是这些人再叽呱哪怕一个字,她定要拿扫把打得这个茶摊鸡飞狗跳! 马车上,林熙熙犹自安坐。 适才的议论她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林府方向。 林府家事能传到街上来,人人可议,不用问也知道这背后必有推手。 看来是有人见不得她好过。 林熙熙一边在车上啃烤串,一边思量对策。 东西吃得差不多,她的主意也定了。 马车重新跑向林府,天边的太阳完全落下地平线。 微凉夜色中的林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林老爷和林莉莉在谈论家里新置办的东西,以及堂哥掌管的几家铺子生意有了起色。 因为谈的都是高兴的事儿,所以父女二人脸上都挂着笑意,但从门外走进来的林熙熙却是一脸寒霜。 三人碰面后,林莉莉最先发现林熙熙脸色不对,忙看向芦青问发生了何事。 “小姐在外头被人说是欺负姨娘和少爷的恶人,不配当家主……别人说是姨娘早就跟大小姐提过分家一事,可是大小姐压着不让,就是要把姨娘和少爷困在府里,养成废人……”主仆同心,芦青说到此处又气又委屈,眼眶发红。 林老爷眉头一皱,没有去想话的真假,只是单从外人知道这么多府中内情来看,便断定是有人故意把这两天发生在家里的事情抖了出去。 “人言可畏……我勤勤恳恳为林家劳心劳力,没想到最终却被说成与家人不睦的恶人……”林熙熙话音未落,便身子一软,整个人朝旁边歪倒下去。 “大小姐!”前院一片惊呼。 第41章 恶语伤人六月寒 林家大小姐病倒的消息很快在金沙县传开。 林府请了不少大夫前来诊治,药开了不少,可林熙熙的病情却丝毫未见起色。 亲戚们陆续前来探病,林老爷收补品礼物都收到手软,一边客气地吩咐下人招呼好亲友,一边满腹狐疑地找到林莉莉。 “你和你姐姐又瞒着我做什么了?” 林莉莉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心里最关心的不是林老爷所说的事,是以,她不答反问道:“爹既然这么担心长姐,何不从长姐生病的源头开始下手?” 林老爷被怼得一噎。 其实林熙熙“病倒”的第一晚,他就找许姨娘问过情况。 消息的确是许姨娘找人放出去的,但她打死也不可能跟林老爷承认! 然而,她也没想到,外头的谣言竟不受控制地胡乱发展……她们母子才刚刚回到金沙县,就传出这样的风声,而且还一击即中她的痛点…… 如果她不做点什么,林老爷和她之间必然会就此生出芥蒂。 无奈之下,许姨娘只能拿自己房里的人开刀,向林老爷表明自己的态度。 因此当林莉莉有意在林老爷面前亮准矛头方向时,林老爷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姨娘房中,那两个脸都被抽肿了的丫鬟…… 他到底不是心狠的人,这件事至此他已不想追究。 于是林老爷毅然沉下脸,说道:“难道凭着外人几句闲话,为父就要在家中兴师问罪,闹个底朝天?” “事到如今还仅仅只是外人的几句闲话吗?长姐都被气病了!”林莉莉对林老爷一次又一次失望,那个值得敬重的父亲形象在她心里已经越来越淡,“莫非在爹心里,我娘和长姐都比不得那个许怜娘!” “莉儿你!……” 林老爷指着林莉莉,一通没事先酝酿好的指责卡在唇齿间,将说未说。 而林莉莉挺直腰背,倒是想听父亲要如何训她! 管家绕过照壁匆匆跑来前院,用有人来访的消息制止了林氏父女俩的争执,“老爷,二小姐,祥远堂少爷来了。” 林祥远? 林老爷父女露出相同的怀疑眼神。 林惜惜同辈的堂兄弟们,按照家谱中的安排,都是“祥”字辈,按年纪大小排序,名字末字分别为:志、存、高、远。 林祥远是堂兄弟中的老幺,乃林惜惜的小姑母所出。 他们这一房仅有林祥远一个男孩,被疼爱如至宝,自小就比其他几个兄弟要清高自傲。 此外,家族中有传言,说这位小姑母当年和林惜惜的母亲,还有另外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曾一同被林惜惜的外祖母选去继承家族秘技。 在当时那群女孩子中,林惜惜母亲的天资并不是最好的,可是最终外祖母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打从那时起,小姑母便不喜欢和林母来往,哪怕后来成了姑嫂,也是能不见面就绝对不碰头。 林祥远作为小姑母的独子,打小就对母亲言听计从。所以林莉莉都记不清在这一辈子里,究竟有几年没见过这位堂哥了。 她对林祥远最后的印象还是上辈子,林家被朝廷下令满门抄斩时,他亲眼看着母亲疯癫无状,指着林惜惜破口大骂,百般劝阻仍作恶发疯,惹恼行刑官兵,被乱棍打死。 林祥远哭着搂紧在自己怀里断了最后一口气的母亲,仰天怒骂:“林惜惜!九泉之下我们再清算这一笔笔血债!” 随后就抢过官兵的剑,一抹脖子,随母而去…… “莉儿!”林老爷略带愠恼的喊声将林莉莉唤回当下。 林莉莉抬眼一看,林祥远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他穿一身水色长袍,腰束淡青宽腰带,其上绣有雅致竹叶花纹。 林祥远的目光一如往日清寒,不过和林莉莉印象中略有不同的是,此时的林祥远竟然噙着一丝淡笑。 “莉儿是因为照顾惜惜受了累,所以精神不济?”林祥远友好地替林莉莉刚刚走神失态而找了个台阶。 却没想到林莉莉非但没有顺竿而下,还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惊恐模样,视线直刺刺地盯着林祥远。 若是装的,他这未免也装得太好? 上辈子他们两房至死都没有和解,怎么林熙熙一生病,他们家的态度立马就发生了如此惊人的变化? 林祥远看出一二,但不便在此提及,伸手做请,道:“有劳莉儿引路,带我去见一见惜惜。” 林莉莉收敛心思,颔首,走在前头,一路上左思右想,及至到了林熙熙床边上,也未见一丝眉目。 她只得按兵不动,先给谁都不认识的林熙熙介绍了来人身份。 “感谢小姑母和堂兄挂念……”林熙熙掩唇干咳两声,整个人如同枝头的一片孤叶,给人摇摇欲坠之感。 她靠着细磨珍珠粉掩藏了真实的桃腮粉面和殷红嘴唇,特意选的宽大衣衫此时显得人纤瘦的身形更加单薄,我见犹怜。 林祥远已有三年多没见过这位堂妹,对她的事情也了解不多。 族中有人说她铁面无私,说一不二,严重容不得沙子;也有人说她柔情似水,胸襟宽广,大有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的气势气魄。 没见到人之前,林祥远觉得这两种说辞绝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人身上,然,此刻当真见了,便恍然顿悟。 只是,既然有如此胸襟气魄,又怎会轻易被几句流言打倒? 林祥远在芦青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望着床上病恹恹的娇美女子,开口劝道:“听说妹妹此病乃是心病。心病绝非药物能治,一切需得靠自己想开想通。外头的传言,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今天能这样说,明天也能换个法子继续说,妹妹还是要尽早寻到开解自己的方法,以稳住我林氏全族的心脉。” 林熙熙若有所思,状似听进去了林祥远的话,实际上她在中途多次用眼神和林莉莉交流。 从前怎么没听说过有个这么亲善的堂哥? 林莉莉也是一头雾水。 最近越来越多事情她看不明白了。 来拜访的亲戚们一个个恭顺客气,真切关心问候。即便不能挖开对方胸膛一窥其心,但单凭她活了两辈子的看人眼光来判断……反正是丝毫没有看出虚与委蛇的痕迹。 而到林祥远这里就更奇怪了! 老死不相往来的对头怎么就忽然倒戈了呢…… 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屋里静得有些过分,林祥远不动声色地借着放茶杯的机会,弄出了些细小声响。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二位妹妹说,能否请妹妹先屏退下人?”他平和地商量道。 林熙熙点点头,芦青悄悄带着小丫鬟们退出去。 看没有闲杂人等了,林祥远主动为林莉莉解惑道:“这些年,我一直听从我娘教诲,凡是以孝为先。我娘曾对舅母深怀误会,所以我只能极力照顾我娘的感受,鲜少与二位妹妹往来。但前些日子,娘忽然和我说,林氏一族同根同源,应当团结一心。其他各房即便也分了家出去,却事事以主家意愿为尊,唯独我们这头,我行我素……这样并不对。” 林莉莉听得心潮起伏,“那不知小姑母是怎么突然想通的?” 林祥远目含深意地在她姐妹二人脸上扫了好几个来回,欲言又止。 “这里没有外人,堂兄但说无妨。” “大仙他……”林祥远好不容易抿出三个字,但怕犯禁忌,又立马闭了嘴。 好在单凭这三个字,林熙熙二人也总算有了点思路。 林熙熙先开口问道:“大仙去找过小姑母?” 林祥远点头。 林熙熙垂眸。 原来炭球离开前的那段日子,整日整日地不见猫影,不仅是去给她收集猫毛了。 “娘知道了自己也有重要使命,是这如同星罗棋盘一般的力量中的重要一环,必不可少,因而释怀了过去,放下怨念。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及此事,毕竟事关家族秘密,不好随口说起……也是因为惜惜这次病了,娘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一夜,最终决定由我来说清此事。” 林熙熙姐妹了然,不期而然地眨眨眼,露出理解之色。 和林家小姑母有心结的是林夫人,可林夫人已去,两人阴阳相隔,此间已经没有了握手言和的机会。 既然小姑母那头能想开,那么年轻一辈就还有弥补过失的机会,也该由年轻人来出面解决,毕竟林氏一族的未来已经渐渐交到他们手上。 “所以,妹妹不要太在意那些恶意中伤。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妹妹不如试着将这些都看作是考验,打败它,战胜恶言,有朝一日,你便能百毒不侵。”林祥远的身上溢出难以掩藏的昂扬斗志。 林熙熙当然明白林祥远的意思,她又咳嗽两声,苦笑说道:“堂兄说得都在理,只不过,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这捅刀子、传谣言的人就在家里,就在身边,叫我如何安寝?我不想未来某天,我林氏繁荣鼎盛时,突然后院起火,满盘皆输。” 前面的话,在林祥远听来还只是女孩子心性软弱的表现,但听到后面,尤其是“满盘皆输”四字,他猛然心惊,意识到自家堂妹并不是拘泥于眼前的不悦,而是有后顾之忧。 他自小爱好阅读兵书,见过不少功败垂成的故事。 这世间最终是遵循成王败寇之规则的,如果将来林家崛起,富倾天下,所有的故事都会由他们书写! 可如果输了……那便是一败涂地,那便是狼子野心,那便是永无翻身之日的无尽黑暗! 外界的尖刺他们时时防御,最不容易伤到他们。 相反的,他们会把最不设防的后背留给亲近的人。 致命一刀来自身后,那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林祥远自己都没发现,他竟不知不觉捏住了自己的袖口,手心满是汗。 “我这几日一直抱恙在家,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堂兄既然有心帮我,请帮我藏一藏我身体不适的消息……我不想让族中长辈觉得我一个家主,却如此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咳咳咳……”林熙熙似乎咳到肺痛,整张脸涨红不说,还半天直不起腰来。 “妹妹好生休息,我心中已有主意,必会尽我之力帮妹妹除去忧患!”林祥远满怀豪情地站起身来,匆匆辞别。 第42章 家有家规 “现在我明白族中这些分支为何纷纷改变了态度……” 林莉莉颇为激动地双手交握,并投给林熙熙一个夸赞的眼神,“真没想到你请来的这位竟还帮忙我林氏调解族中关系……说到底,你是大功臣!必然是你对他的好,深得他心……”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林熙熙的眼神染上了些许黯淡之色,还在兀自惊叹。 “不行,我还是要去逐一核实一遍……”林莉莉的心跳得特别快,因为她知道有这位超能大仙的出现,林家的后路全都被改写了。 她的心愿就要实现了,林氏一族还能繁荣百年千年…… 出屋时,林莉莉眼中闪着星点泪光。 相比起林莉莉的高兴和澎湃,林熙熙丧得像是真的病了一般。 炭球的确很好,哪怕它做了那么那么多大事,她却只请它吃了一个人的记忆。 是不是因为她连它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它忍饥挨饿数月,终于捱不下去了,所以张罗好这一切,就不告而别…… “小姐怎么哭了?”拿了件厚披风进屋的芦青吓了一跳,忙来床边安慰林熙熙,“婢子看堂少爷出去时神色愤慨,想必是小姐成功说动了他……小姐是担心计划不能顺利成功吗?” 她边说话边给林熙熙披衣服,还替她仔细掖了掖被角。 这天起了北风,昭示着冬日渐近。 林熙熙看着窗台上被吹得花枝乱颤的盆栽,抿唇不语,摇摇头,收起了眼泪。 她过去也曾像芦青待她这样,耐心地给那只黑猫团掖过被子。 不知道它现在在哪,有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傻乎乎地给一只能调节自体体温的神仙猫强行盖被子。 …… 林祥远离开林府的第二天,林氏宗族最为年长的几位老人齐聚林氏主家。 往常,偌大的主家宅院只有林熙熙父女三人住,人气明显不旺。要不是有花木阵凑上,更容易觉得空旷。 今日则不同,上门的几位老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随便往院子里一站,都能叫其他人心生敬畏,更何况今天来了五位。 其中为首的老太太,是林惜惜太姥姥辈的。 按照关系来说,应当喊一声太姨姥姥。 她那一家子住在金沙县南面,历代经验着染坊生意,县里几个有名的裁缝铺子都是她们家管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因此,在年纪差不多的几位老人之中,老太太是最精神矍铄的那个,尽管矮小,却非常打眼。 林莉莉感觉前院一下热闹了起来,本想叫林熙熙起身去前头拜一拜长辈,却听为首的太姨姥姥和颜悦色道:“不要打扰惜儿养病。我们几个今日来也不是来找她的。” 说完,太姨姥姥的眼神倏尔落在了林老爷身上,其他几位老者也一道望了过去。 本来好好地侯在一旁,不认为自己今天有发言权的林老爷,忽然感觉自己肩上多了五座五行大山,压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方豪啊,去把你那两位姨娘也请来吧。”老太太说话语速慢吞吞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但听者并不会因为她的语速而心急,只会害怕她接下来要说出来的内容。 比如被点到名的林老爷,这会儿只觉得膝盖发软,心里有许多想说的话,但最终他没敢在长辈面前造次,灰头土脸地去了后院。 两房姨娘自打林熙熙卧床不起后,就一直密切关注着府中动态,所以她们已知今日来了宗族长辈,都安分守己地待在自己院里,没敢出去惹人注目。 却是没想到,对方就是冲她们而来。 见到林老爷,许姨娘心里一咯噔,脸色白得厉害。 比起真正放了话出去的许姨娘,何姨娘显得沉稳很多。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真的怀疑到她头上,那她就要让身边的丫鬟出面作证,指认许姨娘院里的丫鬟和厨房的帮工私通,而消息极有可能就是厨房帮工代为散播的…… 林老爷三人各怀鬼胎地往前头走。 他们惴惴不安之际,林熙熙也恰好起身更衣,准备出去拜见来为她主持公道的老人们。 等前堂将许姨娘、何姨娘审得哭哭啼啼,两位少爷闻讯前来跪地求情,林老爷被训得像只鹌鹑似的杵在旁边,不敢多一句嘴时,林熙熙姐妹二人现身了。 许姨娘的丫鬟已经被打得半死,厨房帮工杜老三哪里还敢继续躲着,不待前边喊提人,就主动跑来认罪,并将自己所为和盘托出。 许姨娘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会闹至这种地步,她原本想的只是惹林熙熙心烦不喜,给她母子二人一点钱财,让他们分家搬出去住就好! 杜老三的公鸭嗓还在絮絮叨叨事情过程,而许姨娘再无心听下去。 她以前还没嫁到林家来之前,就听说过林家宗族出面理事,手段狠绝,不留情面。 故而,她心里明白,事到如今,她能为儿子做的,就只有将自己和儿子割开。 只要她这个犯了错的人死了,林哲照还是他们林家的后人…… 许姨娘忽地站起身来,脑袋用力朝墙上撞去! “拦住她!”林熙熙大声斥道。 前堂内多的是丫鬟婆子,见状听令上前,扑的扑、拽的拽、挡的挡,许姨娘的衣衫被拉得又皱又乱。 最终,她白着一张脸,浑浑噩噩地跌坐在地,头发凌乱披散,眼神涣散失焦。 死都不让她死,是要让继续活着,被人羞辱,生不如死吗! 许姨娘狠狠地抛了一记眼刀给林熙熙,也是这个眼神,让原本还想求情的林熙熙,都没有了挽回局面的机会。 “啪!”站在旁边的一个仆妇,大抵是跟了老太太多年的老人,她敏锐地察觉了许姨娘的这个小动作,当即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当其他人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声所带来的错愕中时,打人的仆妇又如同对待一块抹布似的,用力推搡了许姨娘一把,接着对几位地位尊崇的老人解释道:“禀太夫人、太老爷,这个婆娘屡教不改,刚刚还敢拿眼睛凶大小姐,婢子怕她这是邪魔附体,故而打她一巴掌,叫她清醒清醒。” “做得很好。”太姨姥姥缓慢吐出一句赞赏,随后抬了抬手指,“此等扰乱家宅清净的妖妇留不得,早些休了,赶出府去,莫要再引起事端。” 言罢,她忽然朝林熙熙看过来。 太姨姥姥七十有多,满脸皱纹,背也驼了,可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透着睿智和铿锵,宛如一把上过无数次战场、斩下过成千上万敌军头颅的利剑,令人过目不忘。 “其他人都先出去吧,两位小姐留下。”老太太吩咐道。 下人们鱼贯而出,林老爷走过许姨娘身边时,连个眼神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他甚至还刻意阻拦林哲照的视线,似乎是不希望儿子再和他那个不争气的母亲有任何牵连瓜葛。 及至此时,许姨娘才真的彻底万念俱灰。 不必再次撞墙,她一口气没力气抽上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仆妇们宛若拖牲口般地将她拽走,丝毫没有因为许姨娘的昏倒而耽误撤离的速度。 前堂门掩起,太姨姥姥神情严肃地出声道:“主持我林氏如此大的一个家族的确不易,你年纪尚浅,经验不足,遇上问题不应独自一人硬扛,当以大局利益为重,考虑周全。我们几个老骨头虽然已无经营生意之力,可只要在世一日,就依旧是林氏一员,愿与家族共担荣辱。 “你是家主,你的命运与整个林氏的命运息息相关。日后若再有人做出此等对林氏不利之事,你只管叫人第一时间去请我们,我们定会竭尽全力为你主持公道。” “晚辈受教了。”林熙熙压住有些悸动的心,沉稳应道。 太姨姥姥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神色,“当初你外祖母选定你母亲为继承者时,我们几个老人都还颇存异议,但你母亲决定将如此重担移交于你,却是我们当时所有人都认可的。你打小伶俐聪明,远超出其他姊妹,是个很让人放心的孩子。不过这家业易得难守,将来的路也得一步一个脚印,勇敢且谨慎才行。” “多谢太姨姥姥教诲,晚辈铭记于心。”林熙熙一脸乖巧。 老太太也算是嘱咐完了,老人们显出精力不济的样子,一同离开,各回各府。 等送走他们,林熙熙才有机会和林莉莉私底下交流。 “真没想到……”没想到一出杀鸡儆猴,竟然直接把许姨娘彻底从林府拔掉了! 林熙熙抚了抚胸口。 林莉莉先前不知道一切都是林熙熙的计划,但眼下却是心如明镜。 她拍拍林熙熙的肩头,肯定地说道:“你做得没错。” 林熙熙也不后悔自己借力打力的筹划,只是,没想到这群半只脚踏进了棺材的老人,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话语权,差点让她觉得自己这个家主是个傀儡! “所以你现在看清了——这林家并非你一人说了算。”林莉莉怅然一笑,“从前姐姐和我都不懂这个道理,硬是拿命换回了这份领悟……” 每次林莉莉的伤感情绪一出现,林熙熙就本能地显出坚强的一面。 她从许姨娘被赶出府的余惊中缓过来,还打起精神宽慰了林莉莉一番。 时间是磨平一切的利器。 许姨娘被休风波没几天就过去了,林府主家上下除了林哲照大病一场之外,其他人都很快回归了原本的生活。 此前因为林熙熙病倒,杨炳坤没有立马收拾包袱离开。 等到她又能往女子学堂跑,杨炳坤才前来正式辞行。 这天,由谢南风牵头,请东家的二位小姐上酒楼吃饭。 林熙熙没有推拒,林莉莉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也对他们兄弟几个印象很好,于是一同赴约。 第43章 朋友来了有好酒 金沙县城东的金雀楼,位子紧俏,不提前订一般订不到。 然而作为整个龙舟城首富的林家,在金雀楼却是能得到特殊的一员。 起初谢南风想订家便宜实惠的,可钟亭一想到二位小姐身份尊崇,二想到四弟此番赴京,身怀重任,随便吃顿家常便饭,缺失了仪式感,少了特意辞别该有的隆重,就有悖他们这次做局的初心。 谢南风听钟亭说了看法后,便爽快地掏了钱。 金雀楼掌柜听说他们兄弟二人宴请的是林府主家的两位小姐,立马联动上下,给他们把最好的“春风得意”包厢安排上。 林熙熙来到时,一见门侧挂的木牌上竖刻着“春风得意”四个大字,当即抚掌笑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是好意头。” 她笑,梅县五兄弟便随之振奋,仿佛前路又开阔了许多。 几人刚入包厢坐下,退出去的小二忽然又回来了。 “林小姐,有人给你们送好酒来。” 是谁呢? 众人齐朝门口看去,见到了衣着鲜艳的曹四娘。 她捧着一坛还未开封的酒,站在门口也没马上进来,目光如盈水波。 “我带了好酒来,不知道能不能换到一个座位?”曹四娘笑言。 钟亭知道曹四娘先前帮林熙熙解过围,认为对大小姐好的人,自然算得上自己人,连忙起身加了张椅子。 曹四娘落座后,小二揭开酒坛盖子,给众人倒了酒。 谢南风先带头举杯,敬林熙熙的救命和知遇之恩。 林熙熙笑着接受,要饮酒时,被林莉莉拦住,“你酒量又不好,一会儿喝醉了怎么办?” “二小姐放心,我这桂花酿不醉人。”曹四娘说完,拿酒杯和林熙熙碰了碰,发出脆响。 接着她顶着杯底,头往后一仰,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林熙熙欣赏曹四娘这样的豪爽,心下受鼓舞,第二轮,便是由她牵头,敬即将远行的杨炳坤,祝他前程似锦。 杨炳坤本来就是快意恩仇的性子,觥筹交错,酣畅淋漓,脸上红光乍现,眼中豪情满怀。 见状,谢南风和钟亭知道目的算是达到了。 他们就是想给独自前行的杨炳坤多些勇气,毕竟谁知前路几多艰险。 酒足饭饱,宴席将散,酝酿了很久情绪的赵苗,终于端起酒杯,敬曹四娘。 “赵某本是无名之辈,何德何能担曹老板如此厚爱……” 先前曹四娘找林熙熙要人,林熙熙原话转述给了钟亭和赵苗听,让赵苗自己定夺。 赵苗又不像杨炳坤那样,怕留下来给林熙熙惹麻烦,自然是哪也不愿去,认为保持原样最好。 这结果在林熙熙意料之中,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和曹四娘说。 今日曹四娘忽然空降金雀楼,赵苗便和钟亭在暗里交换了意见,决定由他来亲自说明心意。 其实在他端杯的那一刻,曹四娘已经明白了他的选择,只是赵苗真的太像太像她印象中的小弟,那个追在她身后边,天天求她带他去水田里捡田螺的小黏人鬼。 从前怎么就没有答应他呢? 她拼死拼活纳出来的几个鞋底,卖了钱,最终还不是没有救回病重的娘? 曹四娘的视线模糊了,清酒下肚,却像是烈酒滚过似的,喉头被灼得生疼。 林熙熙护住有些失态的曹四娘进了厢房的屏风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阳光晴好的午后,谁也没有再说伤怀的话,众人离开金雀楼,目送乘坐牛车的杨炳坤一点点远去,最终没入地平线中,踪影难觅。 回到林府,林熙熙刚准备歇下,忽的听见管家喊大小姐。 “大小姐!陈府请了媒婆来向二小姐提亲,就在前院等候呢!” 林熙熙瞬间没了睡意,高兴前去。 陈宝瑜对林莉莉是正儿八经的真心,头日提亲,第二天两人合八字的结果就从永安寺送到了林府。 喜事临门,林老爷眉开眼笑。 他和陈老爷这双老棋友就要结为儿女亲家了,关系更进一步,万一过两年朝廷又复用陈老爷这个旧人,他说不定也能沾亲带故地更上一层楼。 当然,就算陈老爷和朝廷没有再续前缘的机会,那陈宝瑜这个女婿也还是有可能的。 林老爷美滋滋地在花园里踱步,畅想明日,可他看见两朵相伴而生的粉菊时,忽的记起长女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脸上不由得晴转多云。 “你过来,”林老爷使唤长随道,“先头让你留意刘家公子的情况,可知他现在如何?” “回老爷……”长随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心里生怕被那个作死的刘公子牵累,“田氏农女出嫁后,刘公子去纠缠了几次,结果被那农女的丈夫带人套上麻袋揍了一顿……” “唉。”林老爷百味杂陈地叹了口气。 林熙熙还不知道林老爷又惦记上了她的婚事,快到月中,她除了陪同林莉莉做出嫁前的各种准备,也不忘清点女子学堂毛毡小作坊的业绩。 有两日没去学堂了,林熙熙没料到,曹四娘推荐来的小丫头们,竟然已经做出了百余个栩栩如生、千姿百态的毛毡小偶。 可真是战绩赫赫! 林熙熙嘱咐丫鬟们用箱子将这些小玩意儿收好,运回林府,而她则留在学堂,让毛毡班的小丫头们推举出最勤劳奖、最手巧奖等等,给出类拔萃者发了碎银子。 小丫头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每一个铜板在她们眼里都那么有分量。 曹四娘送她们来之前曾说,她将来会择优安排,聪明的、会的东西多的,才能做重要的事,拿多多的工钱。 所以林熙熙教什么,小丫头们就学什么,一点不含糊,也不存疑。 可是她们没想到,只是在学习阶段内,学得好的就能得赏! “这是奖学金,以后开了其他课程,也会有的。”林熙熙看那几个被公选出来的优秀分子,不敢接她的奖赏,又再次补充说道。 这下,小丫头们的眼睛都亮了。 学堂真是个神仙地方呢! 教人手艺不收钱不说,还管饭!做得好还能领赏钱! 真是上哪都找不到这样的好事呢! 她们小声在底下交流着心底的高兴与羡慕,尚未设防的纯净之心在林熙熙看来美好至极。 奖学金终于成功发放。 还不止如此。 这天中午,林熙熙进厨房指挥下厨,教小丫头们做水煮肉片、葱油手撕鸡、醋溜土豆丝和菌菇豆腐汤。 厨房里按林熙熙的吩咐,两日查一次材料,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补添食材蔬菜。 平时都是小丫头们轮流做饭,轮到的人自己看着厨房的东西,有什么做什么,但做得不算精致,一来是她们心思不在于此,二来是她们没吃过好的,也不会做。 做出来的饭菜充其量就是填肚子的质量而已。 今天林熙熙有备而来,猪肉、两只现杀的鸡、不便宜的菌菇,都是来学堂之前就吩咐芦青买好的。 做水煮肉片时相当费调料,今日负责烧饭的小丫头光听着都心疼,可林熙熙一个劲儿地鼓励她,她可算把辣滋滋的水煮肉片做了个七成味道出来。 于林熙熙而言,这丫头的手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这桌新鲜的饭菜,已经足够让这群学生小丫头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青州地处国境中段,不南不北,饮食习惯中并不需要辣元素,一般人家做菜鲜少会用到红尖椒、花椒一类。 但林熙熙喜辣,从学生们的反应来看,她们也喜辣。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开新课——厨艺课。我会请酒楼的厨子来教课。”饭后,她当众宣布道,“除此之外,还会有人来教大家认字。他不是秀才,但他的一手字非常好看。传道授业即为师,大家还是可以叫他先生。” “好!”屋内响起响亮的回应声,激荡人心。 做完这些,林熙熙早早回了林府,为晚上和点金阁礼使做交易而提前准备。 几个大箱子被家丁们从学堂抬了回来,放进林熙熙屋里。 毛毡小偶轻,即便箱子里装满了,也没有重多少。 林哲照留心林熙熙这头的动静,待家丁们忙活完毕,准备休息,其中一人被揪到了林哲照面前。 “大小姐让你们抬什么东西进府?”他冷声问道。 家丁猛摇头,“不知道,小姐没有打开。” “有多重?”林哲照恨恨地眯起眼,心想道,那么重的箱子,里面指不定装的是野男人! 她装模作样地让那个耍横的长工走了,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然而家丁却怯怯道:“少爷,那箱子特别轻……” 轻? 林哲照还是不信。 他觉得可能是被他叫过来问话的这人,刚好抬的不是装了野男人的箱子,只是个为了遮掩主箱而设置的幌子,所以轻。 反正他今天就要等着!只要林熙熙这些箱子不抬出去,就说明她今晚肯定要留那个野男人在府中过夜! 他一定要抓个正着,把林熙熙踩到尘埃里,给母亲报仇!!! 第44章 豺狼来了有猎枪 遥夜沉沉,星月交辉,屋子里的蜡烛偶尔发出一两声爆破声。 已经使用过拜访令的林熙熙,捧着芦青给她找来的话本,百无聊赖地翻动,打发等人的时间。 新点的蜡烛烧完大半时,那种熟悉而又难以名状的感觉出现了。 林熙熙从话本里挪开视线,目光才落到门口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请进。门没有锁,一推就能开。”林熙熙道,随即,人也站起身。 “又见面了,小姑娘!”今日来的是林熙熙第一次找上点金阁时,见过的那个小老头。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小老头原本浓密厚实的山羊胡子明显稀了许多,右边还残次不齐,像是被利器一把割去了一截似的。 除此之外,小老头的神情也不如先前从容。 他进屋之后就匆匆掩上门,迈开小短腿,三步跨作两步来到林熙熙面前。 “小姑娘我问你,在我来之前,有没有本阁的人找过你?”小老头说话时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好像生怕屋子里会突然多冒出来一个人似的。 林熙熙愕然又不解,摇摇头,问道:“并没有。老先生何出此言?” “唔……”小老头挠挠头。 这位小姐虽然长得好看,性格也可爱,可点金阁内务不便外传,而且如今闹得鸡飞狗跳的,他也不好让别人听笑话…… 斟酌过后,小老头嘿嘿一笑,强行越过林熙熙的问题,叮嘱她:“没什么大事……不过若有人前来问你,你是从何处得到这拜访令的,你不要提老朽……就说……就说是家中忽然翻出来的,或者路上捡的……什么都行!” 林熙熙隐约明白这小老头上回给她这东西,大约是逾矩,或者违规的。 她故意迈前半步,吓唬他道:“为什么不能说?” 联想起他当初递了东西给自己后,露出的得意之笑,林熙熙就更加不能忽视这背后的缘故,“莫非你利用我?” “没有啊!”小老头慌张地抬起小短臂,用包子似的白胖手抱住自己脑袋,“老朽哪里敢利用小姑娘你!只不过……” “你若不说,我便不答应你!”林熙熙杏目圆瞪。 “没有美女!哪敢利用!”小老头急得抱头乱叫,衣衫上花里胡哨的挂件儿,伴随着他蹦跳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有些聒噪的声响。 闹了一阵,小老头的小短腿狠狠发力,跺上两跺,“早知道小姑娘这么会欺负人,当初老朽就不该给你拜访令!见小姑娘怕老朽害你,那你把东西还给老朽吧!” 林熙熙眯眼一笑,“送出去的东西哪好要回?而且既然你说你没有利用我,那我就姑且信你。说嘛,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姑娘去过主殿了吧?”小老头抓了抓余燥未消的头皮,“我们大当家那时得了昏睡症,昏迷多日,毫无觉醒之意……阁中上下多次商议后,决定给大当家结婚冲喜……” 林熙熙哭笑不得,“所以你那会儿是给大当家选妃咯?” 小老头干笑,“真的不是害小姑娘你……要是当了咱们点金阁的大夫人,那荣华富贵不是唾手可得吗?” “少忽悠人。”林熙熙不留情地戳破小老头的谎言,“我见过大当家夫人了,她一个人压根守不住大当家的权力,很多事也做不得主。如果荣华富贵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才有,那也算不上真正得到。” 小老头发出哦豁哟哟的惊叹,“看不来,小姑娘野心不小嘛!说明老朽眼光真不错啊!可惜小姑娘没去选!怎么没去呢!” 那个月,林熙熙去给林莉莉求药了,所以没有去主殿。 却是没想到,错过了一场热闹。 “算了算了……”小老头赫然想起正事,“老朽今日和小姑娘所谈之事,小姑娘不要与任何人提及!如果本阁来人询问,小姑娘只管把拜访令的来历编好就行! 大概怕林熙熙不上心,小老头突然竖起眉来,凶神恶煞地说道:“若是小姑娘不按照老朽说的去办,老朽遭殃不说,小姑娘你也自身难保!” 小老头一脸傲娇,说走就走。 林熙熙匆匆喊住他,“老先生请等一等!请帮我看看,这些东西能不能卖到星罗集市上去……” 小老头扭着圆乎乎的身子转过来,盯上小跑过去开箱子的林熙熙。 “这些都是我们学堂的小丫头们亲手做的,做的都很用心,就是不知道能卖什么价格。”林熙熙有些心虚。 小老头背着手走近,看了箱子里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毛毡小偶,直接张开五指,比划道:“五个一月石。” 奸商哦! 林熙熙的眼神没藏好,被小老头看了个正着。 他鼻哼一声,一个跨步蹦出去,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小姑娘好不领情!这寻常物件儿本是摆不上星罗集市的台面的,要不是老朽看在姑娘愿意合作的份上,老朽才不要收此等无用之物!万一卖不出去,老朽岂不是要赔个精光!” “好了好了……”林熙熙松开紧紧扒在货箱边上的手,“三箱,一百三十七个。余出两个我也不压着了,就送给老先生。请清点。” 在生意的事情上,点金阁的人一点都不含糊。 小老头核点清楚数目后,按照林熙熙的意思,掏出一本纸页泛黄的簿子,在林家的欠账上,减去二十七枚月石。 “小姑娘还是去想办法找些稀奇之物吧,你这三箱东西,相较这一大笔债务而言,可谓是杯水车薪……什么时候才能还完!若是还不完,你就要给我点金阁当奴隶;若你累死了还没还完,你家的其他人就要替你偿还——” “老先生不用担心,一定会还完的。”林熙熙截住小老头的话,缓缓施礼,“辛苦老先生跑一趟,慢走,不送。” 小老头鼓鼓腮帮子,用自己的随身空间将毛毡小偶一应收走。 临出门前,他忽然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窗户方向,对林熙熙道:“老朽再提醒小姑娘一件事。” “老先生请说。” “方才我来时,见到你屋子外头有一男儿偷偷窥视,不知有何目的。你多加小心。”这次小老头说完就走,干脆利落。 房门开了又关,林熙熙靠着桌子而站,感觉窗外的光线比先前暗了些,确定自己已经回到了本来的世界。 小老头说她屋外有人? 门外,林哲照猫着身子正蹲在林熙熙窗台下。 屋子里门窗紧闭,一看就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林哲照耳朵高高竖起,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正当他屏息凝神准备捉奸捉双时,屋里忽然响起女孩子不大不小的惊呼声。 “啊!!!” 这分明是林熙熙的声音! 林哲照脑海中闪过许多香艳画面,激动得浑身如同被火舌燎过似的,看准了方向,直扑林熙熙的房门口。 他一定要逮着那奸夫,一定要叫林惜惜摔个大跟头!!! 憋足了力气的林哲照猛地向房门上撞去,但他怎么也没料到,房门居然没锁! 他先头明明听见林熙熙在芦青她们都出来后,是锁了门的,怎么…… 带着巨大的疑惑和惊讶,林哲照失重跌进了林熙熙的屋子。 不过他反应很迅速,刚刚在地上稳住就要翻过身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想。 然而,林哲照的转头动作还没有完成,一个黑压压的、如同大网般的东西就罩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林哲照开始猛蹬猛拽,但被子外边的林熙熙也没闲着,她搬起圆凳对准林哲照下半身的方向一顿砸打,同时口中大喊“来人”。 住在耳房的丫鬟们第一时间冲过来,府中巡值的家丁们也闻声赶到。 今晚巡值的人中恰好有熊磊,他第一个冲进房内,一进门便见到一张宽大的粉色锦被仿佛成了精似的,动来动去。 “你来的正好!”林熙熙用凳子摁住地上的林哲照,不让他有翻身出来的可能,语速飞快地对熊磊说道:“这人鬼鬼祟祟在窗外偷看我半天了!被我发现之后,竟然色胆包天冲进了屋!你快把他擒住!我要去报官!” “是!小姐!”熊磊一个弓步跨过去,抬手一记手刀,被子底下挣扎不休的人便昏了过去。 丫鬟和家丁们陆续赶到,熊磊得了林熙熙的授意,当众掀开被子,露出底下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众人只觉得这身影有几分眼熟,却没人往大少爷身上想。 直到林哲照的小厮赶到,一见地上没有反应的人影,立马伏地大哭,“少爷啊!你这是怎么了啊少爷!” “少爷?!”林熙熙柳眉倒竖,这才认真打量地上的人。 而她刚确认过“色鬼”的真实身份,林莉莉和林老爷也先后到了。 “哲照怎么可能偷看你?”林老爷听完林熙熙的叙述,震惊得差点站不稳。 林莉莉没明白林老爷这会儿到底选择站哪边,但心下觉得他还是更偏向于儿子,于是说话语气不由得变了味,“哲照为什么要这么做,爹应该问他才是!如果不是他自己来姐姐院里头,难不成还是姐姐去他院子里,把他打晕了,再拖过来?” 林熙熙也明白林莉莉是看出了林老爷的偏心,想起林哲照不安好心地现身于此,想起若非点金阁老先生提示,她今晚或许就要遭这种便宜亲人的算计,顿时也面色一沉,抓起桌上茶壶,揭开盖子,对着林哲照脸上就是一顿淋! 得亏熊磊手刀打的那一掌是隔着被子的,不然以林哲照的小身板弱体质,这一时半会儿怕是用水泼不醒。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满屋子都是人,不由得吓得一凛。 林熙熙姐妹目睹了他醒后一瞬的狼狈,却生不出一丝同情,俱是冷眼瞪他。 林哲照只从她二人身上匆匆扫过,便不敢多看,目光最后定在林老爷身上,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爹!林惜惜屋子里有男人!她养了野男人!”林哲照跪行至林老爷身边,急切地大声嚷嚷道。 林莉莉的脸刷地白了,当即骂道:“林哲照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看吧!急了吧!” 林哲照不知道自己此时头发湿漉,前胸尽是水渍的模样有多狼狈,他自认为踩到了林熙熙姐妹的痛脚,逼得她们狗急跳墙,于是狂妄大笑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惜惜你不守妇道,把野男人带到家里来行苟且之事,真是丢尽我们林家的脸!” “野男人?林哲照你是话本子看太多,看傻了?”林熙熙丢开手里的空茶壶,眼神冰冷,目光含恨,“整个林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只看到你林哲照不知为何出现闯进我房里,哪来的别的男人?” “有!就是有!分明就是有!”林哲照大喊。 实际上林哲照是心虚的,可他坚信,只要自己一口咬定自己亲眼听到了,见到了,那这件事就是一桩无头案,最终也只会不了了之,而不是他一个人遭受惩罚…… 越喊越激动的林哲照,注意到了林熙熙屋子里的几个大箱子,立即如同抓到了重要证据似的,手指颤颤地指着货箱说道:“男人之前藏在那个箱子里!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的!爹,你一定要相信儿子!” “这些箱子?”林熙熙啼笑皆非,她在众目睽睽下走了过去,尝试着将自己装进箱子里。 然而那木箱的内部空间连一个女子都装不下,哪可能装下一个男人! 林哲照的嘴唇荡失血色。 “今日十五,我想着天气凉了,有些夏衣放在柜子里碍事,就命人把学堂里几个空置的箱子抬回来,准备用来收纳夏衣。哪知道,不过几个箱子而已,竟然能勾出弟弟这么多奇思妙想。”林熙熙抚掌大笑。 “管家!拿藤条来!”林老爷气得额上青筋暴起。 “爹!爹你要相信儿子!儿子真的没有撒谎!”林哲照跪在林老爷面前,一下红了眼。 屋内无人说话,他哀求的哭声孤独地回荡着。 林老爷却是狠心一咬牙,拿住藤条,狠狠抽下。 他也不想打儿子! 但错了就是错了! 倘若今日不惩罚到位,息事宁人,哪知道这事传出去,那几个老东西哪天又会突然杀过来…… 他不想失去儿子! 林老爷想得越明白,下手就越狠。 很快,林哲照背后皮开肉绽。 第45章 火神节 “爹,我不生气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林熙熙神情寡淡地叫停了林老爷,随后肃容对屋子里外的下人命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提起!否则,我一定追究到底!” 所有人噤若寒蝉,在芦青的带领下,齐声应是。 被打得眼泪涟涟的林哲照蜷在地上,自尊心碎了一地。 他的视线里只有林熙熙的脚后跟,恨意如同一条黑色的藤蔓,慢慢裹上他的心,直至缠绕到看不见一丝鲜红。 而林熙熙没有回头,她带着芦青等人去了林莉莉屋里,说今晚歇在妹妹处。 深夜,林莉莉床上,两个娇俏少女皆无睡意。 “婆婆,我觉得许怜娘那件事情,是我处理方式不对。”林熙熙捏着被角,有些后悔地说道,“凡事留一线,大概就不用走到今天这步了。” 林哲照因为娘亲被赶出府,而怨毒了林熙熙,这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将要后患无穷。 今次或许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但下次呢?以后呢? 林熙熙之所以甘愿留在这里,唯一目的就是林家能兴盛发展,如果一家人照现在这个情况缠斗下去,家族未来难料。 “虽说世间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例子,可单凭许怜娘和林哲照这两个,对我林家还造不成那么大的影响,他们若执意作死,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林莉莉从容说道。 她看着床顶,想了一会儿,又道:“真正能动摇我林家百年基业的,还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可是龙舟城距京这么远,国境内外又安定祥和,没有外敌来扰,国库不紧张的话,皇帝也不会无端端地注意到我们吧?”林熙熙不解。 “但官府的人到处都是。你想,假如刘县令看中我们林家的钱财,他起心想要毁掉我们林家,难道还愁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林莉莉说着,自己都心惊,悄悄攥紧了被单,有些话,欲言又止。 林莉莉没说,但林熙熙却想到了——这正是林老爷一直很想和刘家结亲的原因。 “家里的叔伯、兄弟们,都是请了好先生教的,可是,在考功名的事情上,我们林家人似乎总是欠了那么一股东风……”林莉莉乏了,说着说着话就睡了过去。 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传来,林熙熙也渐渐有了困意。 半梦半醒之间,她隐隐约约感觉屋子里多了一股冷冽的清香,像是寒冬腊月时节,走出屋忽然嗅到的梅花香。 林熙熙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在哪闻到过,想着想着,竟没有清醒,倒是加快了渐入梦乡的速度…… 床边,一袭黑影停驻少时。 他伸出手来,似是想抚上林熙熙的面庞。 奈何她睡在里侧。 林莉莉微微动了动身子,发出细小响动。 黑影就此离去,无痕没入夜色。 有了这一夜的谈话,次晨醒来,林熙熙和林莉莉心里都多了要去做的事情。 林熙熙找管家单独谈话,命他放风声出去,就说大小姐最近喜欢上了各种珍奇之物,越罕见越好,大小姐必会以重金购之。 随后,她又找到林老爷,合计让林哲照分家出去的事。 “好好的,提什么分家……”林老爷底气不足,说完猛喝水。 林熙熙抿唇,“弟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一心护母,也不好白费了他这片孝心。” 说完,林熙熙看了眼芦青,芦青便将隔壁县的一处宅子的地契掏出来,放在桌上。 “原本分家是该等弟弟成家立业后再提的,尽管弟弟这两样一个不占,可他终究是爹的儿子,所以我给他选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现在住是绰绰有余,将来有了妻儿也不会局促。”林熙熙垂看地契,没去欣赏父亲面上的精彩。 犹豫良久,林老爷艰难地吐了口气,“这事先搁着吧……惜惜啊,爹也有事和你说。” “嗯?” 林老爷掏出一张叠了几折的纸,“你看看这份名单,爹用心拟的,你选一个。” 单凭林老爷这话,林熙熙不用翻开那纸也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 “莉儿已经订婚,可你这个长姐的婚事都没定下,她就嫁不了。你和莉儿关系那么好,必然不想耽误她和宝瑜早成眷属。”林老爷苦口婆心地劝着,一边说话一边观察长女的反应。 看她似乎还算平静,林老爷才继续说:“我打听过了,刘中诚已经和那个农女断了关系,那农女也已经嫁了人,怀有孩子,不会再——” “爹,我和刘中诚是绝对不可能的。”林熙熙忽的认真抓起了那张名单,“至于这上面的人,我回头有空仔细看看,如果有合适的,我再与你商议。” 离开林府,林熙熙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的确是觉得嫁给谁都一样,反正往后的日子都是一样过。 可最近几次,她看到林莉莉和陈宝瑜郎情妾意,那种你中有我的甜蜜,着实让林熙熙也着实有了些新的想法。 如果嫁个懂自己的,林家大业还能有个人一起商量;即便他不懂自己,他能温暖地陪着也很好。 但要是嫁了一个连话都说不上的人,别说生儿育女了……就连朝夕相对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嫁谁呢? 林熙熙看了一眼林老爷拟的名单,黑纸白字清清楚楚,明明都是她认得的字,她却一个也没看进脑中…… 不多时,马车抵达了女子学堂。 学堂最近进了不少新学生,不确定她们是否是冲着不收学费还管饭、并且发奖学金这点而来,反正来之不拒,对学生们一视同仁。 曹四娘送来的第一批学生被林熙熙分到了“壹班”,新来的小姑娘们待在“贰班”。 贰班初开始的课程也是毛毡和识字,而贰班已经开到厨艺、书法,还准备教射箭和刺绣。 林熙熙听钟亭说起过熊磊射箭很厉害,故而邀请了熊磊来当老师。 不过熊磊还没答应。 他是个结巴,结巴怎么当老师嘛! 林熙熙也不着急,经过这么几个月的接触,她已经大致摸清楚了熊磊的个性。 他确实容易害羞,但做事特别认真,要么不做,要么就尽力做到最好,这一点林熙熙很欣赏。 站在光秃秃的杏树下,林熙熙看着愈发热闹的学堂,心中因为婚事难定而造成的空落,被学生们的欢声笑语一点点重新填满。 日子渐渐走回正轨,林熙熙明面上是林家家主,实际上背后全都是林莉莉在操持运作。 即便如此,有女子学堂的存在,林熙熙也一点没闲着。 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 立冬这天,龙舟城迎来了一个传统而盛大的节日,火神节。 相传在很多年前的某个冬天,寒雨不断,柴火潮得厉害,大家生火都成问题。 没有火就不能做饭,不能取暖,寒冷如同无边的黑夜,包裹着弱小无力的龙舟城百姓。 有人说,是谁得罪了龙舟城清河内的河神,所以河神降灾于全城,要趁着寒冬之际,冻死这一城人。 当时的地方官祭祀了十余头牛羊猪祭祀河神,请求河神宽恕无知世人的过错,然而冬雨依旧不断,天色阴沉得仿佛再也见不到太阳。 然后城外无名寺忽然来了个老和尚,说拜河神不如拜火神,只要火神愿意庇佑,这个冬天就一定能捱过去。 于是人们合力修建了一座火神庙,将不知道样貌的火神供奉了起来。 忽然有一天,天上降下一道炸雷。雷劈在了无人居住的山头,引起山林大火。 尽管那座山最终被烧得寸草不生,可这场天火却镇住了连续不断的阴雨。 太阳出来了,天气也恢复了干爽,火重新在家家户户燃起,这一年冬天最终平顺度过。 自那之后,龙舟城每逢立冬便要拜火神。 火神节这日早晨,林莉莉高兴地来找林熙熙,邀她一起去火神庙拜一拜。 “拜一拜能除晦气,挡病气,增正气!而且你还可以向火神求姻缘。”林莉莉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芦青差点就想替小姐答应,林熙熙看着自己丫鬟着急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她对拜火神和求姻缘都没有兴趣,不过昨天就有人提醒过她,今天是火神节,所以她给学生们都放了假,而她着急也很久没有去其他地方走动了,便点头答应下来。 城中很是热闹,家家户户门口都放了一个炭盆,说是迎火神。 “只要火神到这家人家里走一圈,接下来一整个冬天,家里人都能无病无灾。”林莉莉兴冲冲地向林熙熙介绍道。 林熙熙有些心不在焉。 算算日子,她来这里有半年多了,对这里的一切看似熟悉,却又还是十分陌生。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到火神庙所在的山脚下,但因为今日来拜火神的人实在太多,一条本可供两辆马车并排同行的道路,被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在车里坐久了很是腰酸,于是林家姐妹商议后决定下车步行。 阳光不大,但丫鬟们心疼小姐娇嫩的皮肤,还是坚持要撑伞。 林熙熙不急不慢地顺着上山的人流走,在火神庙门外准备拾阶而上时,身后的裙子忽然被人踩了下。 她一下偏了重心,往芦青身上歪去。 芦青及时扶稳了小姐,却很恼火地看向小姐身后的人。 林熙熙站定后也回头望去,一个清风朗月的身影忽地就这样撞入她的视线。 第46章 他叫萧东瑾 “对不起。”月色衣袍的男子直视林熙熙说道。 他有一双会讲故事的眼睛,好似敛尽天地光华。 在和他对视的那刻,林熙熙眼里仅剩下他一人,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是蒙上了雾,模糊得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而他和她生生在别人的世界中间,亘出一条细缝,时间都在此时无声静止。 这人长得真好看。 林熙熙想。 “咳……”林莉莉未见林熙熙看呆,只是觉得对方有些孟浪。 踩到衣裙本来算不得什么蹊跷事,但他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盯着林家大小姐看,被别人见了去,指不定要怎么编排林熙熙! 她赶紧拽着林熙熙走了。 走出几步,放下心来,林莉莉也觉得方才那男子长得丰神俊逸,便在林熙熙主仆去求平安荷包时,悄悄慢下一步,对蔷薇道:“去打听打听,那是哪家公子。” 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即便家世平平,以那人的天人之姿,也是有资格入赘林家的。 林家家主身份特殊,随夫出嫁是不可能的。 要么嫁林氏同族,要么就只能男方入赘。 林莉莉瞥了一眼蔷薇退下的方向,回想那月色身影的装束,似乎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绝非贫寒人家…… 但愿只是个普通身份吧。 相比之下,林熙熙本人淡然了不止一点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一眼实属正常。 然而看过就看过,她没往心里去。 她和芦青排了半炷香的队,才终于求得一个绣有火团的荷包。 荷包玲珑小巧,不过装不下几个钱。 林熙熙刚说出这个看法,就听见芦青噗嗤笑出声,“小姐净会说笑。” “我认真的。”林熙熙欲将小荷包放进自己的大荷包里,被芦青拉住。 “小姐,这里头有一张火神签的。”芦青说着先松开了自己手里的荷包口子,摸出一张叠纸,小心展开,念出纸上的字:“作善降祥……火神在上,信女芦青一定行善积德,多谢火神赐福!” 芦青煞有介事地朝火神庙主殿方向弯腰鞠躬,满目虔诚。 林熙熙浅笑,觉得这样天真单纯的芦青很可爱。 这些庙里发的东西,哪有写不吉之言的,大过节的不是平白给人添堵吗? 所以这些平安荷包里肯定都是些好寓意。 她念头刚闪过,就听见旁边一个女子懊恼地嗔道:“……福祸有命?这是什么意思嘛?” 女子的同伴也觉得这个词指意不明,便纷纷劝她去找庙里的修士解签。 一伙人簇拥着,从拥挤的人海里勉强挤出一条道,奔着问茶堂而去。 林熙熙心下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想:或许这些签中真有模棱两可、含糊其辞的内容,因为还要引导善男信女们去听解签,再投点香火钱,这样庙里才能愈发兴旺。 “喵~”墙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跃上一只圆圆胖胖的橘猫,猫儿在墙上端坐,睥睨火神庙中攒动的人头,一动不动,严肃郑重给,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庙的守卫。 见到这小家伙,林熙熙忽然想起曾在自己怀中撒欢打滚的炭球,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往里勾了勾。 从前可以不信,因为没有遇见过这么神奇的猫儿。 可炭球就是厉害的小神仙,见识过它的厉害,哪里还能不相信这些传说。 林熙熙的心意一下子转变了。 她仰头看天,顺带也看到了位于火神庙北面的钟楼。 钟楼有两层,一层是香阁,二层挂着一口一人高的大铜钟。 刚刚在火神庙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此时就站在钟楼上,并且和刚才一样,目不斜视地望下来。 他在看我吗? 因为隔着不算短的一段距离,林熙熙无法确证。 她努力搜索记忆,确定在今日之前,从未见过此人。 可他好像认识她…… “二小姐她们人呢?”林熙熙侧过头问芦青。 芦青朝奉香堂看了看,道:“二小姐大概是去给夫人供灯了。” 火神庙由火神所庇,灯火常盛不灭。 给逝者供灯,本就是为对方积攒功德,让其转世来生光明顺坦,因而龙舟城的百姓乐于在火神的看护下供灯,以求心安。 “那就不要打扰二小姐尽孝心。芦青,我们去钟楼上看看。”林熙熙轻轻一拽,芦青的视线就被屋檐遮蔽,看不见钟楼上的男人。 芦青不知自家小姐是故意的,私以为是庙里走动的人太多,小姐没有站稳,索性更加挽紧小姐的手,谨防再有登徒浪子借着踩衣裙为由,唐突她家小姐!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地上了钟楼,刚站定,芦青便认出庙门口见过的冒失男子来,扯着林熙熙就要离开。 听见脚步声,男子回过头来,对上林熙熙的眼,警惕的目光顷刻缓和了许多,“又见到姑娘了,真巧。” “小姐,我们走吧。”芦青在旁悄声劝道。 林熙熙却执着地看着男子,疑惑问道:“不知公子之前是否认得我?” “在下萧东瑾。”男子答非所问地说道。 林熙熙将对方名字的三个字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没有丝毫印象,于是诚实地摇摇头,“未尝听过公子名讳……公子应当不是本县人吧?” “嗯。”男子脸上莫名多了几分愠恼之意,也不知是为何。 芦青见了,愈发觉得这人喜怒无常,不好相处,而且也不知来历背景,再一次催促林熙熙离开。 萧东瑾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更生不快。 亏得他从前还觉得芦青是个懂事丫头,如今看来,都是蠢才! 还有二小姐身边那个蔷薇…… 打听他的来历做什么! 二小姐都订婚了,怎可一遇见美色就把持不住自己,还差丫鬟来问三问四! 林熙熙看清了萧东瑾的眼神,顿时也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于是颔首一礼,“冒昧打扰公子了。” 目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钟楼,萧东瑾心口好像被人硬掰去一块似的,空得发紧,紧得涩痛。 跑什么跑! 他又不吃人! 明明回归本体了,理应比当初当猫时温柔,怎么留不住她! 可惜他不能在此逗留太久,萧东瑾最后再看了一眼钟楼下方的林熙熙,依依不舍地悄然离去。 林熙熙主仆堪堪走下钟楼,迎面跑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厮。 “见过林小姐,林小姐万福。”小厮笑得近乎谄媚,“这是我家公子托小人送给小姐的。” 他双手捧上一个黄梨木匣子,打造精致,盖上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花,颇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 林熙熙只垂眸望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东西。 “敢问你家公子是?”她怀满腹狐疑向小厮提问,心里莫名其妙地竟希望这人所说的公子,就是方才在钟楼上的萧东瑾。 然而,小厮嘴里蹦出来的那个“刘”字,让林熙熙顷刻间失望到了极点。 “劳烦回去转告你家公子:礼物应送给该送之人,我和刘公子连朋友都不算,收不起这份心意。”林熙熙冷然道。 小厮不瞎,可少爷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办成此事。况且,少爷这会儿就躲在柱子后面看,他要是这么快就放弃了,岂不是讨打? 于是小厮又上前小半步,恨不得把东西丢到林熙熙怀里就跑,“林小姐此言差矣,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嘛!小姐若是觉得我家公子准备的东西合心意,回头再找机会回个礼……” “呸!”林莉莉主仆从旁侧而来。 蔷薇看出二小姐已经怒火中烧,所以一走近就狠狠瞪上那小厮,“劝你打哪来就回哪去!别再来我家二位小姐面前乱晃!今次算你运气好,再有下次,必要打断你的腿!” 好凶的丫鬟! 小厮好生恼火,却不敢在贵人面前表现得太过明显。 想来身后躲着的少爷已经看清了局势,他这会儿退下应该不用挨训了,小厮苦哈哈地赔了笑,匆匆离去。 外人一走,林莉莉的心里话便倒豆子似的往外冒,“姓刘的可真不要脸!当初移情别恋的是他,金屋藏娇的是他,为人强出头的还是他!如今他却来一出浪子回头,当我林家的女儿是落英县的柿子,这么好捏?” 落英县和金沙县隔得不远,当地的软柿子相当出名。 前几日,林熙熙正好得了几个尝味道,新鲜的红柿又软又沙,她很喜欢!但这会儿被林莉莉在这样的情境下提起,她眼前浮现出那一个个小红灯柿子的可爱相,就一点也生不出同仇敌忾的愤怒,只觉得滑稽好笑。 “你还笑得出来!”林莉莉气得要掐人。 不远处,刘中诚借着火神庙的柱子当掩体,还在观察林熙熙的后续反应。 因为听不清林家姐妹的对话,只看得见林熙熙的神情,见她笑得如同春日枝头上的娇花,心中忽地增加了几分勇气。 她心中应当还是有他的! 刘中诚的心定了定。 犹记得今年年初之时,她随林老爷到林府给刘县令贺寿辰,她在刘府的后院,望着他寻了一个又一个话题,想找到两人之间的共同爱好,只可惜,当时她越是主动,他便越是不喜。 刘中诚摸了摸自己痊愈不久的右手臂。 这手臂疼了两个月,也算是把他疼醒了。 他是可以不计较他与田美之间的身份差距,可这不代表别人不在乎。 如今田美已经嫁作人妇,还怀上了那田汉的骨肉……纵使他们二人此前再如何浓情蜜意,也都是过烟云烟。 怀孕期间的田美面色蜡黄,身材发胖,早就不是刘中诚印象中那娇滴滴的模样,和养尊处优的林熙熙一对比,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再加上田美丈夫的一顿打…… 刘中诚幡然醒悟,并且重新看到了林熙熙的好! 他想,只要林熙熙心意还在,他便还有机会。 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这金沙县中为数不多的秀才,等到明年乡试,高中举人,那便更加出类拔萃,高人一等。 这世间女子谁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出人头地? 她林熙熙定也是如此! 吃了定心丸一般的刘中诚,压根没管身边战战兢兢、害怕挨骂的小厮。 回去的一路,他身轻如燕,脚下生风,连带着看那些拥挤的人流都不觉得烦躁了。 小厮偷偷瞄了自家少爷几眼,没懂他高兴什么,但既然少爷不骂人,那也算是火神保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 第47章 新春佳节 冬天如期而至,林熙熙的女子学堂如今越来越热闹,很多人家的女儿都来学堂里留了名,成了学堂学生,只不过,很多女孩子因为家里开始准备年节的东西了,而不能日日前来报道。 林熙熙常和林莉莉说,女子在当下时空本来就受条条框框束缚,诸多不易,因此她十分体恤学堂的女孩子们,她们请假就请假,她并不设责罚规矩。 林莉莉知道女子学堂的存在,是她内心祈愿的一种释放和实现。 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有着很多超越当下的想法,可是又不能凭一己之力翻天覆地,所以开设这样一个学堂,做力所能及之事。 林老爷,还有不少林家族人,或多或少以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过女子学堂的不满。 开学堂不图名,总要图利,他们林家商人之家,个个孩子天生精明,但偏偏到这一代就出了一个这么挥金如土的家主! 学堂只收女子就罢了,竟无需束脩,甚至还每月都要发奖学金,奖励勤恳报道的、技能拔尖的、写字好看的…… 这跟白散财有什么区别嘛! 别人议论拦不住,但林莉莉好歹劝清楚了自家老爹。 “祖母搬去佛堂住,吃斋念佛诵经,是为积德祈福——姐姐开学堂,也是一样的意思嘛。日行一善,积善成德。” 林老爷手一甩,女儿大了,管不住了,反正他说什么她们也不会听,他还不如去找陈老爷下棋来得开心。 但一提及陈家,林老爷又有新的愁事。 陈宝瑜和林莉莉的婚事定在了明年开春,掐指一算,只有三个多月了,而林惜惜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想到这儿,林老爷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去拜访刘县令。 腊月十五这日,谢南风兄弟几个收到了杨炳坤的来信。 信中说,他在离京城最近的兰城找了一份稳妥的营生。 因为他能打,所以现在很受器重。 钟亭看完信后,让熊磊去找芦青,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林熙熙。 今晚,林熙熙原本没有什么安排。 入冬之后,她很怕冷,所以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此时房中的炭火烧得红旺旺,整个屋子暖烘烘的,她哪也不想去。 但今夜有不速之客来访。 林熙熙觉察不对劲时,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 披着梅红色披风的女子,在两名面目凶煞的丫鬟的陪同下,强行闯入林熙熙的房间。 “你们是什么人!”林熙熙捏紧了腕上的镯子,眉眼一凛。 “姑娘不必紧张,我们在点金阁见过面的。” 女子徐徐走近,林熙熙认出来人。 大当家夫人? 林熙熙心头闪过山羊胡小老头和她说的话,面上依旧不减怒色。 “大夫人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 女子不含糊也不废话,收回打量屋子的目光,正色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要嫁进点金阁?” “虽然不知道大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但我林熙熙并无此心。” “那你的拜访令从何出得来?”大夫人眼睛半眯,“我特意查过了阁内的记录,你们林家压根就没买过这东西。” “说出来夫人可能不信,这东西是我捡到的。”林熙熙皮笑肉不笑地扯谎道:“那会儿我正愁通行证使用次数有限,急得焦头烂额,哪想到会在幻海药田里捡到这么一件宝贝。” 大夫人抿唇一笑,明显是不相信她这番解释,“林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怎么不知道拾金不昧这个道理呢?既然是在我幻海药田捡到的,理应交给引导姑娘前去的礼使才对,姑娘怎的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大夫人的话说得不客气,林熙熙着实被噎了下。 可她答应过小老头,不能说出拜访令的真实来历,眼下看大夫人如此飞扬跋扈,饶是她本来不想帮小老头,这会儿也改了心意。 “大夫人教训得是。那这东西,就交还给大夫人吧。”林熙熙褪下腕上的红絮白玉镯,递给大夫人身旁的丫鬟。 “罢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小物件儿而来的。不怕告诉林姑娘,我来是因为听说在我嫁到点金阁之前,阁中有长老违背规矩,胡乱物色年轻女子去给我夫君当填房。虽然他们此计未能得逞,可此等用心叵测的行为,实在令人不齿又不安。所以我算是特意来给林姑娘提个醒—— “倘若他日有我点金阁中人前来找你,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疯言疯语,林姑娘可要擦亮眼睛,多长几个心眼,以免被小人蒙骗。” 林熙熙心下了然。 原来这女人是为了斩灭潜在的情敌而来的。 她林熙熙的确尚未婚配,可她压根就没考虑过点金阁的两位当家人。 再说了,大当家不是个植物人么……嫁过去守活寡? 呵呵呵……她没有这种特殊爱好。 “大夫人的话我记住了,多谢提醒。不知大夫人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说?如果没有的话,我送你们到门口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歇息的,家中事务繁多,日日都要操心呢。”林熙熙笑着赶客。 大夫人也还有其他几处要去,也没想久待,带着丫鬟匆匆离开。 林熙熙刚关上门,忽然又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暗忖着这女人怎么杀回马枪,门外却是传来熊磊的声音。 “小姐!”熊磊手中持握着紫晶锻造的匕首,做好了随时要和贼人交手的准备。 自从上次在小姐房里捉到了林哲照后,熊磊时不时梦见有居心不良的歹人偷袭小姐。 今天他按理不该进院子,但他走过来时,分明感觉到了一阵诡异的杀气,心头登时一紧,唯恐林熙熙遭遇不测,所以和芦青快速说了两句后,便与丫鬟们一齐来到门外。 听出是熊磊,林熙熙果断地重新打开了门,随后见到少年人和丫鬟们同时松了口气。 “小磊哥说听见屋里好像奇怪的动静,婢子们还以为小姐又被什么人骚扰了呢。”芦青笑着解释道。 熊磊则麻利地收起匕首,以免误伤到自家娇滴滴的小姐。 林熙熙浅笑摇头,旋即看着熊磊,“你来找我是有事?” “哦……”熊磊记起正事,忙道:“四、四哥寄信回来,说是在、在京城边上,寻得了新的活、活计。二哥差我来给小姐带、带这个消息,省得小姐你挂心。” “杨四哥身强体壮,又勤劳肯干,自然能顺利谋生。挺好。” 一阵夹带寒意的夜风吹来,林熙熙刚感觉到冷,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姐快进屋去吧,当心着凉!”熊磊说完就转身走,一点不想耽误自家小姐休息。 望着熊磊身上那件不曾换过的冬衣,林熙熙没由来地记起自己以前踽踽独行的日子,心生涩意。 “芦青,”她对托着自己手臂的丫鬟柔声说道:“快过年了,你明天跟管家说一声,让他给府中的下人们都添一套新衣。帽子、围巾、手套都一应配上。” “小姐放心,这些早就准备好了,每年过年都要准备,管家知道的。” “不一样,新年礼物那套是过年才发的,年前也再添一套。”林熙熙看了看屋内的玉树摆件,镂金灯盏,笑道:“家里兴旺又不只是我和妹妹的功劳,当一荣俱荣才是。” “好的小姐,婢子明早就去说。” 半个月一晃而过,过年了。 龙舟城被装点得红通通的,到处可见寓意美好的春联,人们见面都要互相道贺,街头巷尾不时有孩童围着炮仗嬉笑,喜气洋洋,热闹繁荣。 除夕到初一,林熙熙都没机会出门,因为林氏宗亲都要来主家送礼拜年。 林莉莉早就给林熙熙把发给晚辈们的红包准备妥当,无论关系远近,一视同仁。 林熙熙乐得做个自在散人,一切全听林莉莉安排。 只是虽然她只负责发发钱,听听好话,但如此一天下来,也累得浑身酸痛,晚上还得辛苦芦青她们几个丫鬟给她捏捏肩,按按腿。 临睡前,林熙熙给自己房里几个丫鬟单独发了红包,没想到丫鬟们齐声祝贺她,来年一定能碰上如意郎君。 林熙熙一愣,脑中莫名记起那日在火神庙见到的俊美无俦的男人,双颊微微一红,差点吓退了睡意。 初二,林老爷宴请了陈老爷一家。 饭后,陈宝瑜神神秘秘地和林熙熙借一步说话,竟要塞给红封给她。 “你这是做什么?按关系说,你是我妹夫!该是我给你发红包!”林熙熙朗笑。 “我这不是红包,是从火神庙拿回来的还愿帖。”陈宝瑜正色解释道。 林熙熙不解,“还愿帖?不该你自己收好吗?” “呵呵呵……”陈宝瑜笑起来,“你有所不知,这火神庙的还愿帖,也叫作传运帖,意思是,我得到的运,可传给下一人,下一人便也能得到我这运。是个好意头。” “哦?那你之前去求的什么运?” 陈宝瑜看向林熙熙身后,眼眸含情。 林熙熙不转头也知道是林莉莉走来了,再一转念,便明白陈宝瑜传给她的多半是“桃花运”。 哎!怎么一个两个都提这事! 林熙熙啼笑皆非。 初三、初四,林府主家陆续要摆宴,招待更远些地方来的宗亲,家里上下忙碌一片。 初五这日,林熙熙刚想出府去城里转转,哪知道听芦青说杨炳坤回来了,一高兴就取消了外出计划,钻去后院和梅县兄弟五人一起喝了一小杯烧酒。 大家谈笑风生,不分主仆,亲昵如多年故交,林熙熙甚是高兴,大家也都心中欢喜。 杨炳坤最是滔滔不绝,叙说起自己在京城周边跑镖时的见闻。 “……那云家小姐是真的漂亮!不过真要比,不如咱们大小姐好看!”杨炳坤说到一半,由衷将林熙熙夸了起来。 熊磊在桌下踢他一脚,“四哥快接着说!别、别打岔!” “嘿我说你这小子,过了个年,个头长了不说,胆子也肥了啊——” 钟亭没往桌子下看,却也知道兄弟之间的小动作,笑着替熊磊揭过,“那云家小姐如何?” “云家小姐啊……”杨炳坤讲了兰城一户人家小姐因为长得太好看,逛个街被人半路劫持,后来不带护院就不敢出府半步的故事,“后来不止是云家,兰城家家户户的小姐出门都要配一个身强体壮的家丁,一时间竟成了热潮!有趣得紧!” 杨炳坤笑眯眯,“小姐,我觉得你也该当心,以后出门,也带个人保护你吧!” 说完,趁林熙熙不注意,朝熊磊猛一顿挤眉弄眼。 熊磊羞得整张脸涨红,借着倒水的理由,起身出去了。 林熙熙权当他这说的是桩笑话趣事,没往心上去。 哪知道,初七这天,林熙熙和林莉莉出府去看舞狮表演,竟还真的摊上事了。 前来看舞狮的百姓极多,街上人群比肩接踵,走都走不太动,更何提马车。 林熙熙姐妹也按不住想看热闹的心,从车上下来,随人流往舞狮表演的雪晓楼去。 “今年被选出来表演的一共六支舞狮队,图六六大顺的好彩头。说是表演,其实最终肯定为了‘采青’夺魁争得气喘吁吁。”周围人声鼎沸,林莉莉抱紧手中的暖炉,拔高声音和林熙熙聊着。 “这六支队伍之中,有两支都是我们林家投钱养的,分别名为瑞源和映红,一会儿你可得好好看看,还要呐喊助威!” “是,知道。”林熙熙笑着将头靠上林莉莉的肩,“希望他们今日都能拿下好成绩。” 越往雪晓楼走,街上的人就越多。 街两边有不少官府派出来的兵卫,嚷嚷着提醒拥挤的人群小心行路。 林熙熙姐妹二人共带了四个丫鬟出门, 在去往雪晓楼的一路,逛逛买买,很快丫鬟们手里便都提了东西。 能看到雪晓楼前的永安石桥时,天上忽然飘起雪花,纷纷扬扬。 林熙熙站在原地看得有些呆了。 林莉莉本想笑话她这副样子傻气,可举目看看前头,反正人挤人的,也走不通,便陪她挨着河边的枯柳而立,仰起头,欣赏这星点小雪。 舞狮赛定在申时开始,原本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不过因为下雪,四周围似乎又冷了不少。 林莉莉跺了跺脚,想驱散寒意,丫鬟们见了,便知道主子们的手炉不够暖了,忙安排开,一个去买伞,一个去加炭。 “不该那么早下车的。”蔷薇有些懊悔,带着和自己相熟的二等丫鬟,匆忙告别了主子,办事去了。 一行人只剩下四个,原本也够了,可是人群里不知道谁带头起哄,催促雪晓楼提早些开始,结果一呼百应,声势浩大,仿佛全城的人此刻都在呐喊。 有些喊得高兴激动的,一动手就推搡了前边的人;前边的人冷不丁没站稳,失重摔去,东倒西歪。 一个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会儿的永安桥附近,全都是人,而且不少人已经冻得身子有些发僵,举手投足都有些失控。 当林熙熙看出不对时,永安桥附近已经乱了。 “大家不要乱推乱走!就停在原地!”有人大喊道,想维持秩序。 可是男子的吼声,女子的骂声,孩童的哭声,交织错乱,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维持秩序的声音淹没在声海中,官兵想控制住骚乱,却有心无力。 “啊!”有人被推进了结有薄冰的河里,有人被踩在了众人脚下,林熙熙被芦青小心护着,沿穿城河小心翼翼往雪晓楼相反的方向移动。 “别乱走!咱们有林氏的徽玉!等会儿雪晓楼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林莉莉大喊,艰难地想要缩短和林熙熙主仆的距离。 但不断有人挤过来,两人越隔越远。 “不用担心我!我出去之后会立即回府!丁香你要护好二小姐!护好二小姐!”林熙熙声嘶力竭地大喊,脸都涨红。 她们主仆二人一直被人往西南边挤,几次差点摔出河边石护栏,胆战心惊。 林熙熙身上冷汗、热汗交替,内里都湿透了,鬓发也微微凌乱,和平时梳妆打扮精致的模样大有差别,很是狼狈。 但即便如此,窄巷中的人,还是眼尖地一下就认出是她。 第48章 绑架 一身粗布衣裳的许怜娘,面色蜡黄地站在窄巷之中。 寒风吹过,她冷得瑟瑟发抖,却只能将身上这三件都穿出恶心味道的秋衣,裹紧再裹紧。 往年的春节,她都是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头度过的,儿子陪在身边闲聊着,宠爱上矮她一头的何氏费心讨好着,丫鬟们笑嘻嘻地说吉祥话,说完她便捻着新染的红指甲给她们发红包…… 一幕一幕,都还清晰地映在许怜娘的脑海里,可今年,她却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那间大门都裂了一条缝的冷清小屋里过的! 她许怜娘聪明一世,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折辱至此! 如果不是林熙熙,如果不是林熙熙!…… 许怜娘死死攥紧拳头,在冲动吞没理智之前,她用脖肩上搭挂的毛织围巾缠住半张脸,再将头上的旧布帽拽下来一些,后退两步,身影隐匿在窄巷的阴影中。 林熙熙主仆一路躲,终于勉强挤出了人潮最拥挤的区域。 只是,两人也已耗费大半体力,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犄角歇一歇,才停了不一会儿,就有一名衣衫破烂、上身佝偻的老妪靠近,向她们行乞。 “我们的钱袋子都已经被挤掉了,没有钱给你。”芦青闻见了乞妇身上的味道,怕她熏着自家小姐,少见地凶起来。 “咳咳咳……”老妪急咳两声,“我,我都好多天没吃上热乎饭了……求小姐施舍一点……随便施舍一点……” 芦青手里还提了一袋裹了霜粉的糖圆子,不过刚才的一路,这些脆脆的糖圆子早就被挤坏,在纸包里碎成了渣,好些已经通过缝隙漏了出来,这样的东西,林家的下人是绝对不可能给主子们吃的。 林熙熙也不稀罕这一袋糖圆子,便说:“给她吧。” “是。”芦青刚递东西过去,身边忽然传来爆竹的巨大声响。 她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伸手想抓紧自家小姐,却发现一抓抓了个空! “小姐!”芦青立即慌了神,飞快地往周围看。 林熙熙今天穿了一件素净白披风,混在一群深色衣物的人当中,还是很好找的。 “小姐!小姐!”芦青高喊着,挤开众人追上去。 被许怜娘拽着跑的林熙熙,一直在反抗,可不知道许怜娘用什么东西扎了她的脖子和手腕,她只觉得双目昏花,呼吸急促,心中躁乱不安,浑身更是在短时间内酸软无力。 “你用的什么歪门邪术……”林熙熙喘着粗气,咬牙挤出力气问道。 许怜娘的布帽已经在两人奔逃的过程里掉落,围巾也垮了,她蜡黄的脸庞显露出来,令林熙熙大吃一惊。 “进去!”许怜娘未尝见到林熙熙的惊讶之色,猛地一推一踹,将人弄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头。 院子里燃着一个将熄未熄的小破炉子,炉上凹了几处的铜壶里熬制着某种草药,气味古怪,林熙熙闻了差点吐出来。 除此之外,许怜娘的住处还有多处诡异之景,比如廊檐上挂着草编的娃娃,可是这些娃娃都有两个头;地上用油脂一类的画了符文,不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这些……是巫术?”林熙熙瘫在地上,强撑着精神发问。 许怜娘一脚踩上她的膝盖,又抬脚踹向林熙熙肩头,林熙熙失重后仰,眼前只剩下灰蒙蒙的天。 天空还在飘雪,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林熙熙的眼皮沉甸甸的,她在心里千百遍提醒自己不要昏睡过去,然而抵不过药力,她渐渐合上了眼。 等她再醒来,人被五花大绑在了柴房。 柴房里的柴火不多,但霉气很重,屋角上有几只巴掌大的蜘蛛在织网,一圈一圈的,悠哉悠哉。 林熙熙身上还酸软无力,她努力使劲去咬口里塞的破布,瞬间被这臭布熏得眼泪横流。 好在,这股难受让她一点点找回了意识和力气。 林熙熙试图活动手脚,手上的硬物硌得她后背疼。 她突然记起梅县兄弟给她特质的银镯子,今天正好戴着出了门!!! 钟亭给她的暗器说明书上写着,银水和紫晶放在一起融得不好,做出的武器软而易碎,所以只能将浸过紫晶液的金线,藏于银镯子之中。 银镯子内侧有一颗极小的暗扣,开扣就能将银镯子一分为二,解出其中金线。 金线细如发丝,却坚硬无比,必要时刻能如同神器刀刃般,削铁如泥。 林熙熙双手被紧绑在身后,活动空间甚小,要用银镯子内的金线割绳子,实在有难度。 可此时此刻,她如果放弃这自救机会,还不知道许怜娘那样的阴险毒妇准备了什么后招等她! 冒着自己手指可能被金线割破勒伤的风险,林熙熙艰难地开始尝试割绳子…… 林熙熙丢了的事情很快在金沙县内传开,官府到处搜人。 芦青当时没能认出老妪是许怜娘伪装的,无形让办案难度一下增大。 林氏上下看似糟乱,却有很多人暗中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 林熙熙一死,林家秘技虽然失传,可这家主之位到底是空出来了。 原本先祖留下的规矩就不合理,林家的家业如同从高处山坡顶缠出来的雪球,原本只有一点点,可越往后,时间越久,雪球就越大。 这么大的家业啊,交给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哪怕没有秘技,有这些钱,掌管这些产业,还怕不能生出更多的财? 好些胆子肥、野心大的,连后边的路数都想好了。 三日之内,找不到林熙熙,就当她是死了! 世上死法那么多种,随便给她编一种,万事大吉! 在这之后,他们再把林家家主之位夺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发呆!今日天黑之前,必须找回大小姐,否则……否则咱们整个林家,怕是都要遭殃!” “胡说八道,你真当她是天神下凡,要我们日日高香供着?” “大逆不道啊!家主不换,大小姐便一日都是家主!你……你这话我权且当做没听到!要是想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就赶紧去找!” “凭什么——” 传口信的人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宫里来了大人物!点名要见大小姐!交不出人,你我都有罪!” 宫里的人? 林家人大多数都不是读书的料,这一点族人自己很清楚,也正因为科举仕途的数次屡败,让已经坐拥了万贯家财的林家人,更加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力。 每年官府征税,还有地方上的关系打点,哪里不要用钱? 可有时候,钱还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在平常人眼里能花钱买一个国的林家人,总有要看官场人脸色的无奈时刻。 “大小姐什么时候和宫里人扯上关系了?” 前两年,林家的确有几个女儿送进宫去了,可惜她们先后因为不同的缘故,没能跻身成为皇帝常宠,接着又先后出事,在宫斗中落败,以至于现在林家主系都对她们不抱任何期待。 “难不成,大小姐要砸钱扶谁?” “别问了!再说下去,天就黑了!” “对对对!先找人!” 扎堆的人马又散成三股,分开寻人去。 城西的一间客栈里,林熙熙安然无恙地坐着喝茶,一口一口小啜慢品,靠这温热的香茗平复颠簸起伏了小半日的一颗心。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调整好呼吸,放松下来,林熙熙抬眼看站在窗边俯看楼下的男人,感激又疑惑。 萧东瑾负手于身后,轻倚窗门,道:“于城中穿过,刚好经过那处院墙,见到你惊恐小心,觉得不对,便顺道施以援手。” 这人撒谎呢。 林熙熙心中暗道。 大白天的飞檐走壁? 那附近可多的是官兵,见到他这么不走寻常路,不第一时间把他从高处打下来才怪。 “很多人都在找你,估计家里担心坏了,你早些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你常住这儿吗?”林熙熙看了看这客栈,虽然门面简单,但里头陈设还是挺不错的,干净雅致,像萧东瑾这样不苟言笑的个性,会选这里常住也情有可原。 哪知他回过头,正色肃容道:“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随便打听男子住处?不像话。” 这是……训她? 到底萧东瑾搭救了她一把,有恩,再加上时下还是年节,人人都图喜庆乐呵,她也不想翻脸破坏和气。 训就训了吧。 “也是,我得赶紧回去了。”林熙熙放下茶盏,站起身,施礼告辞,“今日恩情,下回寻到机会再报。萧公子再见。” 道别时,林熙熙又瞧了他一眼,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她触电似的赶紧移开视线,唯恐又因为直视男子,不合礼法之类的理由被他教育一通。 劫后余生,林熙熙还赶着去报官把许怜娘捉起来,脚步格外快。 萧东瑾跟出来时,她人已经在楼梯拐角一闪无踪。 跑这么快…… 是怪他刚刚说话语气太重了? 可他说的本来就没错!若是没有早些提醒她,万一她下次又打听起别家公子少爷的情况,那可怎么行! “哼。”萧东瑾捏了捏衣袖,意欲退房,离开客栈。 转念一想,万一林熙熙下次还来这里寻他呢? 萧东瑾伸手从袖袋中摸出一锭黄金,走到柜台边上,推至掌柜的算盘边,“这些钱,包东七厢房,够不够?” “够!够的!”掌柜眉开眼笑,心道是今年旺了旺了,大吉大利啊! “如果林家大小姐日后来打听我,或者要去东七厢房,请转告她留书信给我,待我回来,必会第一时间看。” “好嘞爷!” 交待嘱咐清楚,萧东瑾这才放心离开。 金沙县依旧人流如潮的街上,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渐渐隐匿在日光中,不见踪影。 第49章 花钱买命总可以吧? 林熙熙租用了客栈的马车,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林府。 一下车,她就看傻了。 刘县令这是把整个金沙县的兵力都调来了她们林府吧? 里外两层官兵,把林府包围得严严实实! 为什么? 她被人拐走,理应派人去找她救她,怎么都聚在府里? 府里出了什么事? 林熙熙还在发愣,门口家丁已经看见了她,大喜过望,飞奔着过来相迎。 “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快进去吧!贵人和老爷都在等你呢!” 林熙熙更疑惑,“贵人?” “唔……”家丁立马低下眼去,不敢乱说,抓耳挠腮的,十分焦急,“大小姐不要问了,进去了就知道!” 林熙熙人刚刚绕过照壁,后院都已经收到了大小姐平安归来的消息。 官府专门有人去通知城中各处,金沙县中为林家大小姐的安危捏一口气的百姓们,齐齐松了口气,但位于家中前堂正厅里的林熙熙,却紧张到差点窒息。 “参见皇上……”她跪拜,欲行大礼,一连串动作下来,她都在思考自己究竟做得够不够标准,会不会丢了林家颜面,但皇帝身边的良公公没等她做完这一套动作,就替皇帝将她扶起。 “大小姐没事吧?看看这一身……受什么委屈了?被何人所害?大小姐不必困扰,有皇上在,皇上一定为你做主。”良公公正色道,眼中却隐隐藏着笑意,让人觉得十分亲和。 而在上座的皇帝,未着龙袍,一身玄衣,墨发高束,面色无波,极难猜出其心意。 林熙熙只在进屋时匆匆扫了他一眼,不敢多看,虽然明知道“天定之人、九五之尊”这些都是在上位者给自己锦上添花的说辞,但真正来到这等身份的人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内心发怵。 好在良公公很是善解人意,搭把手扶了林熙熙起身,她借了力,还算稳地站直身子,垂手恭听皇帝吩咐。 “林小姐今日受了惊吓,回府之路想必也十分波折,还是早些去歇着,调养精神。朕此番微服出行,不过是想游山玩水,放松心情,林小姐不必太过紧张。一切事宜,待明日林小姐歇好再说。” 年逾四十的皇帝,英气勃发,他走过林熙熙身边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香,清冷而肃穆,让人自然心生崇敬。 直到皇帝走远,林熙熙吊紧的一颗心才敢稍微放下,她仿佛刚从冰湖底下浮出头来似的,深深喘气。 不多时,林莉莉匆匆赶来,一见到林熙熙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无声呜咽。 “你没事吧?你没事就好。”林熙熙拍着林莉莉的背,哄孩子似的哄对方。 有时候,她都快忘了,林莉莉是高她许多辈的先祖老人,而她才是那个应该被大家疼惜照顾的后人。 看林莉莉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林熙熙朝同样红着眼睛的芦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先带出去。 芦青悄悄执行,临走前还细心关上了门。 “婆婆,先别哭了,先跟我说说,皇上怎么会来咱们家?之前从没听你说起过啊。” “我,我也不清楚。”林莉莉拿手帕擦眼泪,可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上辈子我得见皇帝,就是我们林氏被抄家的那日……” 林熙熙眉头一拧,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此前是因为认定我们奉行巫妖之术,所以杀之灭口,以绝后患……但这辈子田美没有嫁给刘中诚,她一介农妇,哪来的本事上达天听?皇帝也不像是会轻信市井谣言的样子。” 提到这个,林莉莉亦是想不通。 难道在保护林家阖族这件事上,田美不是关键点? 可现在知道,似乎有点太晚…… 林莉莉用衣袖囫囵擦了把脸,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婆婆去哪?”林熙熙拉住她,看清林莉莉脸上的愤然和决绝,心里更加不安,手上的力道也随即加重。 林莉莉白日为林熙熙的生死操心,体力损耗严重,后来皇帝突然拜访林府,她和林老爷慌做一团,没心情吃饭,现在连在林熙熙手里多挣两下,都感觉眼晕得厉害。 “你放开!林氏阖族危在旦夕,你没有办法,还不让我去想办法吗?!”林莉莉怒道。 “你要想什么办法?又回到林氏地陵去找那个什么东西,穿梭时间,到后世再找一个我这样能看见你的人来?”林熙熙恼火瞪眼,“他们的命是命,你的呢?你就天生该为了林家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为了家人,为了族人,这本来就是应当的!换了是林家的任何一个人,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林莉莉争辩。 林熙熙被气笑,“上辈子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以为林氏当代百余人中,只有你知道地陵里藏有能挽救全族的秘术吗?他们不走这条路,是因为他们不敢!他们担不起这个后果!而你做了,又有人感激你吗?根本没有人知道你的付出,除了我! “所以,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是应该信我,和我一条心!皇上来是来了,如果真的要找什么巫术的蛛丝马迹,那让他找好了!反正地灵仙早就已经回了大罗天……我就不信,堂堂天子,会无缘无故灭掉我们整个林家!” 她这话说得中气十足,但实际上心中没底。 皇帝啊,天下之主啊,林家这么大一块金子,他要是看上了,想个什么理由吞了不容易? 林熙熙突然很后悔,后悔自己来了这个世界之后,耽于享乐,且坐井观天。 她早就知道林家将有此劫,就应该早做准备,比如说打听朝廷是不是钱不够,主动给国家捐钱又不是什么丢人事,总比大家一起死光光要好啊…… “对啊!”林熙熙脑中灵光一闪,她松开林莉莉的手,“花钱买命,买命总可以吧!” 如果皇帝是为了林家的钱而来,她明日见皇帝时,找个时机,提出林家愿意倾合族之力,充盈国库,这没什么不行! 人才是最要紧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揪紧这一个念头,林熙熙总算心安,由林莉莉陪着回到了自己院里。 丫鬟们烧好了热水,泡进热乎乎的浴桶中,林熙熙受冻的心才渐渐找回活着该有的温度。 “别睡着了,一会儿水凉了该受冻的。”林莉莉搬凳子在林熙熙浴桶边上坐下,“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被何人绑架,又是如何脱身的?快些说来。” “是许怜娘……”屋子里点了十几盏灯火,是丫鬟们怕白日受了惊吓的林熙熙心有余悸,害怕黑暗。 灯火通明的房中不时传来人声,时而又低又慢,时而是几人一齐发出的小声惊呼。 皇帝的暗卫在林熙熙的院子周围悄悄打探了一番后,回到圣主面前复命。 “启禀皇上,林大小姐回屋后,便沐浴更衣,和其妹、丫鬟们相谈,似乎说起白日里发生的凶险之事。西南还在院外继续观察,随时待命。” “不必盯了,撤回来吧。”皇帝换了一身宽松的青衣,坐在床榻边,墨发披垂。 他生得很好看,小时候是个粉雕玉琢的精致男娃,是整个宫里最受喜欢的孩子,先皇、太后,所有的嫔妃,都宠他,宠得他快不知道权谋是什么。 自打二十岁那年,先皇把这江山社稷交到他手中后,他便成了一个手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高位者,成了万民景仰的皇帝,成了多少人羡慕的无上尊贵。 可他不喜欢这荣华富贵,不喜欢滔天权势,不喜欢料理莽莽众生的喜怒悲欢。 但他就是一个皇帝,他从生来就没得选,挑起了大梁,也不能随便撂挑子。 在没有找到更加合适的人选接手“天下”这块烫手山芋前,他只能尽全力去做。 他没有渴望谁理解他内心的苦闷悲凉孤寂,直到那个叫袁湘芙的女子出现。 他喜欢她,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练字练烦了把笔一扔,喜欢她穿着宫裙不正经地在他的御花园里捕蝴蝶的模样…… 就像当皇帝一样,没有经验,他想宠爱一个人,也是头一次,他不会。 他给她地位,从贵人到妃,几乎无视规矩,随心情想抬就抬,叫升就升。 袁氏娘家无权无势,没有背景,原本是没有资格坐上妃位,可是皇帝不高兴已经很多年了,朝中大臣不想再计较一个后妃的事情,反正就算袁氏顶破天地当上了皇贵妃,娘家没人,她就像一个瓷娃娃似的,摆得高罢了,影响不了朝堂大事。 只可惜,他以为他给了袁氏后宫女人都想要的地位,袁氏却变得和他一样不高兴了。 她成了昔日里御花园中到处扑着飞翅乱窜的蝴蝶,迷失方向,不再自由,性命堪忧。 皇帝爱她啊,他陪着她,疼惜她,她却依然日渐消瘦,一点点在他面前枯萎,凋零。 年前,人人都在为迎接新年而欢天喜地时,芙妃娘娘在千芙宫悄然离世。 皇帝的心都碎了。 他知道,至此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守在他身边,无所忌惮地喊他的名字: 梁硕,梁硕啊。 皇帝熄了灯,静静在黑夜里坐了很久很久。 第50章 我要活着再见他 新一天,林熙熙起得特别早,天不亮,芦青就小心翼翼叫醒她。 林熙熙睡意还没完全散尽,坐在新年刚收的年礼西洋镜前,精神涣散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芦青忙得脚都快要不沾地了,熏香、染甲、梳妆盘发…… “行了芦青,去面圣又不是去相亲,收拾成这样做什么。”林熙熙拦住芦青要继续给她描妆的手,“画个眉,抿下红纸就算了。” “小姐!”芦青着急,声音比平时还要哑。 林熙熙依旧不为所动,“对了,学堂今日正式开学,虽然不知道会有几个学生来,但也要好好准备。我已经和钟亭说好了,他是风雨无阻一定会去的。但女子学堂只有男老师在,难免遭人非议,所以你带着采月、采芝她们按时去学堂,不到时候,不许回来。” “可是小姐你……” “家里还有秋霜、秋蝉,今天有她们服侍就够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办好学堂是我的正事,我不能去,你务必要帮我看好。” 芦青拗不过林熙熙,只能福身应下。 林老爷今天也起得格外早,说准确些,他昨晚几乎就没怎么睡。 一点预兆都没有,皇帝就突然驾临了他们林家。 从京城到这儿,哪怕不眠不休,全程用快马赶路,少说也要两日功夫,所以皇帝肯定不是临时起意来这里溜达。 那究竟所为何事? 林老爷琢磨了一晚上,没有琢磨出来,早上照镜子,鬓角华发层生。 但他这会儿没心思管白不白头发的了,穿戴整齐后,他先匆匆来找了林熙熙一趟,看她也已经收拾妥帖,舒了一口气,可再吸气,心还是焦灼不安。 “今日无论圣上说什么,你都顺着,应着,千万不要和圣上对着干……” “圣上要什么,咱们林家都配合……” “若是说起你在宫里的两个姐姐,你切记不要心急,先弄清楚圣上究竟是喜欢她们,还是不喜她们……若是不喜……” “爹放心,这些我明白,我会见机行事的。”林熙熙拍拍林老爷的肩膀,她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便宜父亲原来并不高大,他有些发虚脱力的肩膀,被她轻轻一拍,险些要垮。 林熙熙收手站正,冲林老爷施礼,“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会儿皇上醒了,召见女儿一谈,好事还是坏事,便就都知道了。现在多想也无益,爹今日要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去陈府找陈伯父手谈。” 真是孩子心思! 林老爷丝毫感觉不到林熙熙的安慰之意,反倒觉得胸口更堵、更闷了! 别说皇帝,就是一般客人来了家里,他也断没有丢下客人,自己跑出去寻乐子的道理,更何况来的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人! 林熙熙看出林老爷面色更差了,朝林老爷身后的长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带林老爷走。 “还没老到那个程度,不用扶。”他气吁吁地离开林熙熙的院子。 没过一会儿,林莉莉起身也过来了,听说了林熙熙又从林老爷那里受了气的事,恨得想挥拳捶人。 “他能为林家做什么?娘在世的时候,天天换着法子对娘撒气;娘生病卧床,他只会唉声叹气;娘走了,他便日日欢喜地歇在姨娘那儿;就连娘的忌日,他都不放在心上,差点连贡礼都忘了摆!” 林莉莉又气又恨,红着眼睛,喉头发硬,话都说不出来。 “听到你这么骂,我真舒心啊。”林熙熙仰头看天,嘴角上扬,“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若是别人做得不对,就算他是长辈,那我也不能把他的错,说成是对的。在这里说这种话,多少人会觉得我是离经叛道,目无礼法。” 她侧过身,紧紧握住林莉莉的手,唏嘘,“但你知道我的意思,人,要为自己活着。” 林莉莉怔住,末了,重重一点头。 “我昨晚梦见上次在火神庙见到的男人了。”林熙熙贴在林莉莉耳边,悄悄说道。 她昨夜回述自己被绑架和后来脱逃的过程时,并没有提及萧东瑾救她这一细节。 这并非萧东瑾的要求,只是林熙熙自己有私心,想把这一茬当成是仅仅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真不真相的,谁会真的在意呢,除了她这个当事人外,其他人知道了也不过一桩听闻罢了。 但此刻,她马上就要去见那个人人都害怕的天子,在这种紧张到手心冒汗的瞬间,她突然就想起了萧东瑾,心绪顿时安宁。 很久没有过这种踏实的感觉了,上一次有,还是炭球还在身边的时候。 “他叫萧东瑾,不是龙舟城人,但我知道他喜欢这儿,他肯定会再回来的。我和他肯定会再见面的。”林熙熙挑眉,眼睛亮亮地笑着说道,“所以我一定得好好活着,决不能让皇上随便要了我的命。” 带着这股决心,林熙熙姐妹一直等到中午。 肚子开始闷声唱空城计,林熙熙才发觉,这位皇帝真能睡。 看这个样子,必然心里没有什么大事吧? 林熙熙胡思乱想着,终于再次得见良公公的身影。 “大小姐一直等着皇上醒呢?有心了、有心了,皇上昨夜处理京城来的密信,忙得晚了,所以起得也晚。在外头舒服,皇上难得出宫一次,几年哪,也就这么一次。大小姐能理解的吧?” “当然当然,皇上开心就好。”林熙熙刻意看了一眼日头,“这时间也该用膳了。府内厨房已备好热饭菜,厨艺自然是比不上宫中御厨的,不过家常便饭有家常便饭的特色,皇上出宫散心,希望这点寻常人家的简单味道能让皇上觉得新鲜。” 良公公低低地“哦”了一声,语带疑惑。 他并没有立马离去,微微一侧头,身后的小太监便会了意,忙带着所有下人撤出了屋子。 房门掩起来,良公公才敢坦荡直言,“大小姐已经听说皇上此番是出来散心的?” 林熙熙不明白良公公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心想:散心这话难道不是皇帝昨晚自己说的? 良公公似是想起了什么,“哦,是你在后宫的那位姐姐寄回了家书?” “公公这话,我不明白……难道我哪里说错了吗?” “不是不是。”良公公摆了摆手,叹气,“圣上正是出来散心的。只不过,芙妃娘娘仙逝的消息,皇上命任何人不得议论,连下葬也是悄悄进行的……圣上是舍不得娘娘啊。” 听良公公说了,林熙熙才知道,皇帝过年一直和冰雕工匠在一起,他要求他们雕一个和芙妃一模一样的冰美人出来,工匠们过年都不能回家,昼夜不息地赶工,可算是在初一的早晨,将冰雕美人呈到了皇帝面前。 可是皇帝见了冰美人,却并不高兴。 没有奖励也没有惩罚工匠,只是换了便装,带上几个亲信和密卫,二话不说便离宫了,宫中事务暂交太子代理一事,还是在往东来的马车上写的。 “爷爷,圣上召见您呢……”外头传来小太监着急的声音。 林熙熙朝良公公福礼,“一定是皇上饿了,公公快去忙吧。” 良公公致谢,一溜小碎步迅速离去。 用完午膳,皇帝那边来人传话告知林熙熙,皇上困倦,习惯午睡。 林熙熙欣然领命,也宽心睡了一觉。 皇帝醒在她前边,却没有命人叫醒她,等林熙熙一起床,急急忙忙往外赶时,竟在小花园里见到了皇帝。 皇帝负手而立,正在赏花。 冬日里,唯有林府后院这处小花园还能花开不败,五颜六色,争妍斗艳,像是从哪里偷来了一片春景。 “参见皇上。”林熙熙莲步上前,放轻了声音行礼,生怕搅扰了皇帝的雅兴。 “不必拘礼。”皇帝缓缓回过身,打量着林熙熙,“林小姐可休息好了?” “多谢皇上关心,民女已经休息妥当。” “昨日绑架你的贼人,朕已经派人捉回来了。许氏妇人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还供出了一个牛田氏,说她所行巫术,皆是牛田氏所教。朕的人查了牛田氏,听闻其果真和林小姐结有旧怨,便将她和许氏一同交给了刘县令处理。”说完,皇帝抖了抖压皱的衣袖,“你可满意?” 林熙熙受宠若惊,“一切全听皇上安排。” “放心吧,有朕授意,刘县令绝不会轻饶那两个使用禁术的妖妇。” 皇帝语气不重,言辞却掷地有声,林熙熙心头盘桓着“禁术”两个字,很是没底。 “朕今次前来,其实主要是想嘉奖你。去年青州旱灾,灾情严重,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朕得知,是你设法挖海井,引海水,解了金沙县,乃至整个龙舟城的旱情。正因有你出力,今年秋冬,京城才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灾民潮,各地都还算过了个安稳年。你有大功,当赏——说吧,想要什么?” 林熙熙嘴唇紧抿,对眼前的情况毫无应对之策。 良公公以为她是被圣上隆恩惊着了,笑着上前半步,打圆场道:“皇上,林小姐也许一时想不到提什么,不如多给她些时日,让她仔细想想吧。” “也好。”皇帝很爽快,“朕要的,朕早已想好,那就朕先说吧。” “民女洗耳恭听。” 林熙熙话音未落,便见到良公公带着一众宫人撤退,跟着林熙熙的丫鬟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再留于此,小花园转瞬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人。 皇帝究竟想要什么? “朕听闻你去过幻海药田。”皇帝直勾勾地盯着林熙熙,不愿错过任意细节,“朕想请你去点金阁走一趟,替朕拿起死回生药回来。朕要芙妃活过来!” 第51章 还是杀了我吧 世上真有起死回生药吗? 林熙熙藏在衣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她应该答应皇帝吗? 答应了,就意味着承认她有联络点金阁的法子。 这个完全依托于超自然力量而存在的神秘组织,在皇帝眼里,会不会跟国境内禁止的邪佞巫术归于一类? 而她如若不答应,就凭皇帝远在朝堂,却对她去过幻海药田的事都清楚这一点,皇帝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看来是没得选了。 林熙熙抬手施礼,正要答话,忽见院墙高处,一个伟岸身影纵身跃下,眨眼功夫便来到了她面前,挡住皇帝看她的视线。 皇帝活了四十多年,虽然没有御驾亲征出过战,但每年都安排狩猎、英雄会等武将群英汇聚的盛事,这天下能人,他见过的不到一千也有八百,但眼前这名男子的身手却是他都为之惊叹的。 震惊只有短短一瞬,很快,皇帝感觉到了危机。 他身边带的亲卫全都是精心甄选出来的鹰犬,即便这会儿良公公带人退远,他布在周围的亲卫也不可能撤下,这男子究竟做到不惊动任何亲卫就出现在他面前就罢了,他都站了这么一会儿了,怎么亲卫们还在暗中潜伏?! 不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他的人已经尽数被此人拿下,甚至斩杀? 皇帝目光凌厉,周身杀意腾腾。 “幻海药田的确培养着千万种奇草药花,也有从数片大陆中选出的最卓越的药师、医师,但这些都只能用来拯救活人。死人的事不应当找点金阁,该去找阎王爷。”萧东瑾凉凉说道。 皇帝并未表现出怒意,只是眼睛一眯,“你是?” “萧东瑾。” 林熙熙:……说具体点可以吗。 皇帝和林熙熙的感受差不多,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你如果不信我刚刚的话,可以随我一同去幻海药田。我点金阁所雇之人从不撒谎,否则,违背这条阁规,他们要付出性命作为代价。”萧东瑾沉声说道,也不等皇帝表态,捉住林熙熙的手腕,带路朝外走。 也是到了这一刻,林熙熙才幡然醒悟——他们已经在点金阁的时空隧道中了,难怪皇帝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出来冒泡…… 皇帝不傻,也大概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 走出林府中院的小门,便见前方一片浓浓白雾,遮天蔽日的,除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青石砖小路外,别的什么再也看不见。 林熙熙作为点金阁的老客户,熟门熟路了,而且主要是人被萧东瑾拽着,想也没想就顺理成章地跨过了门槛,走近白雾中。 皇帝见了,却是心中忐忑,“林氏!”他出声喊道。 萧东瑾听见这两个字,颇觉得不舒服。 林氏?真不好听! 林熙熙倒是浑然未觉,想起自己无意间便把天子甩在了身后,让他踏着自己的步伐走,忽然寒从胆边生。 她自己都没察觉,她不知不觉抓住了萧东瑾的手掌。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暖,虎口和指腹处皆有厚茧,触感很特别。 等林熙熙发现自己冒失的小动作后,立马想要抽回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东瑾握住他的手,回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皇帝,很是不耐烦道:“今日并非满月,我设阵开路,需要耗费许多体力,你若是再犹疑不决,我就先带熙儿走了。” “林氏,”皇帝感觉跟萧东瑾说不通,转而将注意力押在林熙熙身上,“你……就这么去?” 林熙熙想转过身,规规矩矩地答话,偏偏萧东瑾这人比她还不注意礼法规矩这些,纵然皇帝盯着他们紧拉的手看,他依旧木讷无察似的,该拉着就拉着,一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林熙熙无奈,只好费力扭着身子,微微蹲身,也算是致意,“回皇上,民女每回去点金阁也都必经此路,先前从未出现过异象,这次……” 不过这次没有礼使啊。 林熙熙悄悄斜睨萧东瑾。 萧东瑾读明白了她的眼神,心里蹭地冒出一小团火苗。 礼使? 要礼使干什么? 他们那些废物全都加起来也没有他这一个大当家值钱! 想到这个,萧东瑾看林熙熙的目光里便尽是不满。 一段时间不扶持这个女人,她就不识货了! 没眼光!哼! 萧东瑾有点想松手,但余光触及皇帝灼灼的目光,顿时又将林熙熙的小手抓得更紧。 “或者,皇上就留在此处等民女,待民女去幻海药田先打探打探?”林熙熙怕皇帝下不来台,赶紧递梯子。 而在这短短瞬间,皇帝脑中也是万念齐飞。 等林熙熙给他递梯子时,他心中早有决断。 “走吧。”皇帝稳稳走来。 三人不言不语地穿过白雾之路,走了没多久,便可闻见阵阵芳香传来。 渐渐的,白雾变淡,前方景象从模糊到清晰,一点点浮现,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尽是郁郁葱葱的药田,阡陌纵横,规整利落。 每块田所种的药植不同,因而颜色也有差异,融成一片,便是一幅写意的多彩墨画,美得令人心弦颤动。 饶是第二次再见,林熙熙也仍旧觉得这片药田美不胜收。 上回来,她心情焦灼,急迫地想要拿药回去救林莉莉,所以没来得及好好赏风弄月。 这次,没闲情的人换成了皇帝,她倒是可以好好一睹这丛丛芳草了。 “大当家。”一名白衣礼使小跑而来,他腰间用的是玉带,衣裳上还有云纹暗花,从装束来看,并非一般小礼使。 来人气喘吁吁,礼节上却丝毫不敢省略怠慢,“大当家,大夫人到处派人找您,您……” 他极快地瞄了还被萧东瑾抓住手的林熙熙,接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继续说道:“大夫人此时正在锦川殿,请您过去。” “我有贵客要招待,让她等着。”萧东瑾冷声道。 “可大夫人——” “她现在才是点金阁真正的大当家,是吗?”萧东瑾的声音沉了沉。 “属下不敢!”礼使吓得双膝发软。 萧东瑾目不斜视,眼中只有药田里那一团飞扬的尘云,“去告诉大长老,如果他还是坚持要把休书压下,我待会儿过去,就写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直到把她休了为止。” “……是。”礼使领命退去。 药田这头负责的礼使慢悠悠地前来。他是林熙熙见过的这么多礼使中,唯一一个身材发福得厉害的,圆肚子,大脑袋,双下巴,容貌很是滑稽。 胖礼使见到大当家亲临,吓得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他转身想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大当家……”胖礼使不得已上前来行礼,抬高的双手哆哆嗦嗦的,粉白的肉颤得十分有节奏,“大当家,属下今天是代为值班……往后不、不会再随意出来走动……” “罢了。”萧东瑾指了指田里快要跑断腿的医师,“把他叫过来,快点。” “是!”胖礼使人虽然圆滚滚,但做起事情来一点不含糊,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身影就已经疾驰去了药田。 皇帝在旁边静观多时,心中认定点金阁这位大当家也是个肆意洒脱、桀骜不羁的人物,只是,从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皇帝觉得,这位人物身上的瑕疵未免太容易遭人诟病。 “阁下既然已经娶妻,又何苦揪着林氏这样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不放?你或许常居这……远离世俗规矩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放浪形骸,然,林氏却还是要遵从礼法教义的。” 萧东瑾纹丝未动,神色平静,“客人来我点金阁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多管闲事的?” 皇帝这一辈子几乎都没被人从言语上这么紧抵过,一时间竟不生气,反倒是觉得新鲜,轻笑出声。 “阁下的家事,我并不在意,只是作为过来人,好心建议。婚姻大事,关乎两人,阁下掌管这世人羡慕的仙境,能力非凡,当用更成熟的心性来处事,为手下众人做出表率。” “你是过来人不假,但你看到的,只是你们那片大陆上,你拥有的那片偏隅之地而已,宛若井底之蛙——” 萧东瑾话还没说完,手掌心被某人用坚硬的指甲扎了下,分了神。 林熙熙心里直发虚。 她是能留在这个地方永远不回去吗? 要是她还得回去,她现在听萧东瑾这么嘲笑皇帝,回头皇帝认为丢脸,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她九条命都不够皇帝杀的! 更重要的是,林家上下那么多人命还全靠她…… 萧东瑾什么都明白,看林熙熙怂成那样,暗觉自己认识的女人还是老样子,心里又找回了点高兴的感觉。 恰好这时,胖礼使也带着药师一同返回。 “拜见大当家!大当家有事请速速说!”药师跪下去再起来,都只是眨眼功夫的事,说话也快得让人差点没听清,皇帝看呆了。 萧东瑾可怜自家药师,提了提语速说道:“这位客人想求起死回生药。” “哪来的起死回生药!大当家再是如此为难小老,不如直接给小老一刀来的痛快!”药师连珠炮似的快语求死。 第52章 热乎的冬天 自家药师就是这个脾气,萧东瑾懒得说他,直接去看大魏皇帝的面色。 皇帝眼神落寞,但并发怒。 其实他在听到萧东瑾说点金阁没有复活药时,内心就已经认了这个结果,只不过心头那一团侥幸之火不灭,他便借着那点不甘心,顺带到点金阁这种不受天地束缚的奇妙之地来长长见识。 站在幻海药田,可透过低矮的流云,隐约窥见主殿的雄伟恢弘。 不过点金阁主殿和大魏皇帝的皇宫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远不如他想象的气派。 皇帝倒也不失望,反是对点金阁生出来几分好感。 一是因为他心中清楚,萧东瑾刚刚说的话是实话。他虽然是大魏国君,可在点金阁阁主这种领略了万国盛况的人眼中,他掌握这些国土、这般国力,或许不及实力至强者的一半。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第二是这点金阁并非像他所以为的那样,满是铜臭味,萧东瑾此人实在,阁中所用的人看着也都算务实,他欣赏这样的掌权者。 “今日有劳阁下引路来此。既然没有我所求的东西,那就不多打扰了。”皇帝欲走,转身前又不由得深看林熙熙一眼,“林氏可与朕一同回去?” 萧东瑾还没来得及单独和林熙熙叙话,真心不舍得放她走。 可方才大魏皇帝也算是提醒了他,他如今已有妻室,硬要留林熙熙在她身边,只能是白白给她添委屈。 是落英公主那边,确实是他没有处理好,长老们惹出来的这些麻烦事,他不想让林熙熙跟着糟心。 “我先送你们回去。”萧东瑾放轻了力道,认真牵着林熙熙的手,带他们往回走。 回去的路不长,但萧东瑾走得很慢。 小半柱香能走完的路程,萧东瑾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好了,回去吧。”他嘴里说着,手上还没松开。 林熙熙有些羞恼,趁他不备,抽回手,走到了皇帝身边,“大当家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去忙吧。后会有期。” 说完,她转而看向皇帝,两人相看一眼,并肩走回来时的院门。 一阵轻眩后,两人回到了原本的小花园,四周围恢复新鲜的花香,皇帝舒了口气,用对家人说话的温良口吻道:“你第一次去这种地方时,是否惶恐?” 林熙熙怕抚了皇帝的面子,忙编谎道:“嗯,很紧张,很害怕,怕自己去了回不来,更怕遇见坏人……好在,他们真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人,没有为难民女。” 就是我自己有点穷,随便买两样东西,就欠了大几百月石…… 想到月石,林熙熙又莫名记起了刚刚萧东瑾拉她手的一幕。 和他见过好几面了,却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点金阁那个昏了好久的大当家! 大当家已经婚配,大夫人的厉害,她也算粗粗领教过了,她不想破坏别人家庭,看来以后要和萧东瑾严格保持距离! 皇帝从林熙熙不悦的神色中看出一二,好奇问道:“这通往点金阁的法子,是林氏祖传?” “回皇上,算是吧……”为了将林家和巫术这样东西的关系摘清楚,她补充道,“只不过,这通行证要耗人几十年性命才能换得,代价实在太大。” “就这一个条件?”皇帝饶有兴趣地追问。 林熙熙愣了下,谨慎地点点头。 “像朕这样的一国之君,随便杀两个天牢犯人,百年寿命都能轻易凑到,看来朕要得到这东西,简直易如反掌。”皇帝的嘴角勾了勾。 闻言,林熙熙心中方寸大乱。 她不疼惜死囚的性命,但她怕这位为了复活心中挚爱,连自己天之骄子的身份都能放下,甚至愿意以性命冒险的皇帝,昏聩过度,藐视无辜,大杀天下…… 她得拦下皇帝! 可她怎么拦呢?她左手捧着一个林家,右手系其他大魏百姓…… 林熙熙扑通跪下,摸出自己身上挂的白玉通行证,高举过头,双手奉上。 “皇上,这块通行证,乃我林家先祖以自己寿命所换,请皇上笑纳。” “给朕?”皇帝俯身,想要看清林熙熙的表情,只不过她的衣袖完全遮住了她的脸,皇帝没能如愿,他便站直身子,又问:“你不担心你妹妹的奇症复发?” 连白骨症之事都知道,看来皇帝看似远在天边,实际上已经暗中留意她们林家多时!!! 林熙熙来不及后怕,“民女认为,皇上若为一己私欲而杀人,必会寒了悠悠万民的心。民女虽不能像男儿一样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却也有为家国、为社稷出力的拳拳之心。皇上为国家耗了如此多心神,若是因为此一事而损耗了百姓的爱戴,实在得不偿失。所以,既然皇上有要再去点金阁的需要,用我林家祖辈折损的性命便好。” “呵,巧言令色。”皇帝似笑非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回答朕的问题。东西给朕了,你亲妹的性命怎么办?” 林熙熙这会儿要说是自己还有个拜访令,显得她心机深,好算计,很容易招皇帝讨厌,这条路走不通。 “车到山前必有路,舍妹若再为病魔困扰,民女自当重新为她再想办法。皇上为国事操劳,日理万机已经足够辛苦,民女家中此等小事,就请皇上放心交给民女来处理。” “用一个妹妹,换林家几代安宁——林氏,你是这么盘算的吗?”皇帝盯着一朵半开的花,眸色深沉。 林熙熙现在吸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偷来的。 跟皇帝说话,就像是陷入了重雾叠嶂的迷宫,也不知道当前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光明的终点,还是埋伏了妖魔的死胡同。 “皇上,民女家中的确世代从商,但拿自己亲人的性命来换功名的事情,林家人做不出来。民女想事情浅,眼光也不长远,凡事只能遵从内心最强烈最真实的声音。这一刻,民女希望天下万民千秋万代地歌颂皇上的英名,所以心甘情愿献宝,不图任何。” 说到这里,林熙熙忽地莞尔一笑,“皇上要问民女想求什么,民女作为林家家主,自然是想护整个林家无虞。皇上先前表扬民女去年治旱有功,问民女要何种奖赏,民女当时未答,是因为没想好,现在,民女想得很明白——请圣上护我林氏全族!” “你倒是狡猾,让朕保你阖族,却不说保多久。怎么,朕这一辈子都要罩着你们林家,才算践行承诺?”皇帝闷声冷哼。 林熙熙举了白玉通行证半天,手都酸了,衣裳下的肌肉微微抽动,可她只能忍着,“民女不懂规矩,还请皇上饶恕。” “行了,快起来吧,东西也收起来。待会儿点金阁大当家杀个回马枪,见到朕如此折腾你,怕是朕就算甩他一百块通行证砸到他身上,他也不见得会和朕做交易。”皇帝随性地伸了个懒腰,身上的威严气洋洋洒洒悠悠散去,“这趟出宫收获颇丰,造访了传说中的点金阁不说,还沾染了你们这些自由人的率性习气。” 真好啊。 皇帝发自肺腑地感慨。 如果不当皇帝,他一定过得比他们更加快活。 可惜,可惜。 “你在城中创办女子学堂的事,朕有所耳闻。这世间对女子要求甚是苛刻,你却偏偏不以为意,偏要给女子争口气。朕觉得很有意思。” 皇帝重新看向林熙熙,“朕这辈子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等找到更加合适打理这江山社稷的人,朕就从那高位上退下来,也学学你们,随心而为。” 猝不及防被皇帝夸奖了,林熙熙惊还是挺惊的,谈不上喜。 这个冬天过得可真热乎,动不动就出一身猛汗。 林熙熙站起身来,收好白玉通行证,对皇帝道谢。 想说些歌功颂德的话,又怕适得其反,这位皇帝还算讲道理,她便干脆省了这些溜须拍马的举动。 皇帝心事已了,想起故去的爱人,有些伤感,想独自静静,欲让林熙熙退下。 话还没说出口,忽见良公公领着一名亲信快步而来。 “皇上。”良公公瞟了一眼林熙熙,眸光复杂,“韦亲兵在林府,发现了朝廷通缉的要犯。” 皇帝也扫了林熙熙一眼,“是吗?” “公公,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熙熙哭笑不得,不懂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有误会!”随良公公而来的玄色劲装男子,留有浓密的虬髯,他单膝跪地,极其坚定地说道,“皇上,臣进入虎牙卫之前的数年,一直在马岭当兵。马岭曾发生过一起镖局劫官银的大案。劫走这批官银的镖局名为‘风雷’,其镖局有五位名震乡里的镖师,世人称他们为‘五金刚’,后来经过调查发现,劫官银的正是这五金刚!” 马岭、风雷镖局等词,在林熙熙听来都很陌生,唯独“五金刚”三字,如雷贯耳。 梅县五兄弟从未提过此名,他们在林熙熙心里却配得上金刚二字。 只是没想到,她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势下,以此种方式,得知了他们的过往经历。 第53章 入狱 一盏茶的功夫后,谢南风、赵苗、熊磊三人被捆上双手,押到了皇帝面前。 林熙熙才刚刚用去年治旱的功劳,换取了林氏全族的和平安宁,却没想到这么快,梅县五兄弟就在她面前落了难。 “若你真是个好皇帝,就该明辨是非!我们的过错和林家大小姐无关,要杀要剐冲我们兄弟来就是!”谢南风僵着脖子,跪在皇帝面前大吼道。 话音未落,他人就被那位韦姓虎牙卫一脚踹翻,整个人栽进花丛中,啃了满口土。 “做什么糟蹋好花好景。”皇帝瞟了韦亲信一眼。 看见大哥受辱,赵苗和熊磊周身青筋暴起,体内怒血翻滚。 熊磊跪行着调转了朝向,朝林熙熙重重磕了个头,“大小姐的恩……情,来世再报!”语毕,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朝小花园中的石雕护栏撞了去! “拦下。”皇帝一声令下,周围亲信黑压压地袭来,拦住了熊磊的求死之举。 林熙熙捏着拳头,默默在旁边看着,早就心急如焚。 她对不上谢南风和熊磊的目光,唯一能指望得上的,就只有遇事最沉着的赵苗。 好在赵苗肯接住她的凝视。 “大小姐,我们兄弟五人,从未做过不仁不义之事,从未辜负过大小姐的看重。” 他说得很平静,这平静却更让林熙熙难受。 “这里不是审犯人的地方,先将嫌犯押送到县衙去吧。”皇帝发话了。 韦亲卫二话不说立马动手,林熙熙有那么一刻想过帮他们求情,但终是灭了这股冲动。 她目送他们被押走,玉齿紧咬,连皇帝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她也毫无察觉。 “就这么相信他们?”皇帝一面抖了抖厚重的斗篷,一面问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民女是这样认为的,让皇上见笑了。”林熙熙面色黯然,却还算理智。 “你既然如此相信他们,为何不向朕求情?”皇上对林熙熙愈发好奇起来。 “民女相信皇上。” “哈,”皇帝自嘲一笑,“朕是为了死去的女人,连江山社稷都可丢弃不管的人,你相信朕?你信朕什么!” 林熙熙这会儿是真的沉住气了,她相信,皇帝的糊涂只是暂时的,看大魏国能如此兴盛,就说明在上位者还是有心治国的。 想想刚刚被萧东瑾呛成那样也还能镇定自持的皇帝,林熙熙忽然不那么怕他,说话也顺气许多。 “民女第一次招待皇上,总觉得好吃好喝地奉上,或许还不够。从昨夜到今天见皇上之前,民女一直都在想,却仍然想不到。直到刚刚,听皇上这样说,民女忽然就明白了。” 林熙熙收手站正,退去了怯懦的一双眼,含笑看向皇帝,“皇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 皇帝错愕。 哭?笑? 别说他是皇帝了,但凡成了年的人——哪怕是刚成年的孩子,也不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轻易落泪。 可看她的神情,又不似是要作怪,她想说什么? “皇上这次出宫,说是为了散心,可是心情却并没有真正好起来。皇上失去了心上人,伤心是自然的,在宫里,皇上受束缚限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眼下皇上在民女家中,民女掌管的这个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皇上如若不开心,想哭,哭出来,心里会好很多。” 说完林熙熙就给皇帝腾哭的地方,行礼告退,转身要走。 皇帝想叫住她,斥她胡闹,可却鬼使神差地目送她远去。 “皇上。”良公公近前伺候,“这天色看起来又要下雪了,外头冷,皇上还是进暖阁歇歇吧。” “嗯。”皇帝负着手,一路上都没说一个字。 韦亲信几度想帮皇帝再回忆一下风雷镖局五金刚劫官银一案,但每每才上前小半步,就被良公公瞪了回去。 良公公好歹是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的老人,对皇帝的心意揣摩准确,估计这会儿是看出皇帝没有听案情的心思,这才阻拦韦亲信的。 韦亲信面色如铁地忍了,悄悄退回暗处待命。 进了屋,皇帝坐在圆桌边,继续失神发呆。 小太监递了热水,良公公用宫里带出来的茶叶泡了一小盅,房中顿时茶香四溢。 “皇上,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皇帝闷“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唤道:“良正啊。” 良公公闻声赶忙跪下。 “给朕把芙儿最喜欢的葵鹿香点上。”皇帝的眼睛落在角落高台上的白瓷花瓶里,里头插有几支新摘的梅花,鲜艳好看,令他联想起他的芙儿晋升妃位的那年冬天。 当时,她宫里的梅花也是这样好看。 “良正,你出去吧,朕想单独待一会儿。” 良公公把事情一条条做好,抽身退下。 皇帝托腮倚在桌边,突然享受起这种没有奏折和政事扰心的日子。 想哭吗? 他问自己。 难过固然是难过,毕竟芙儿已经和他天人永绝。 可是皇帝哭不出来,他想,芙儿如果在天上看着他,肯定也不希望他这个在她面前威武了好些年的男人,一下子哭得像个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 “芙儿,朕能照顾好自己的,你可以放心。”末了,皇帝眼角还是滑过一滴泪,一滴他自己都没想到的泪。 天黑之前,林府上下无声地忙碌,为皇帝的晚膳奔前忙后。 但众人刚开了个头,就听见穿布衣的小太监来传话:“皇上说今日不在府中用膳了。” 林老爷催着林熙熙去关怀皇帝时,皇帝已经带着亲卫选好了吃饭的地方,而林熙熙的心思也完全不在皇帝的这顿晚饭上。 一个时辰前,芦青和今日去女子学堂的小丫头们,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一见到林熙熙,芦青就跪地叩头,向林熙熙请罪。 不待芦青开口,林熙熙已经猜到钟亭也被官府捉了去。 “小姐,谢大哥他们五人那么正直,怎么可能劫持官银呢?!”芦青急得快要哭出来。 林熙熙也皱眉,“皇上有心查这桩案子,兴许是好事。只是,我想先听他们自己说。” “还有杨四哥!”芦青受过伤的嗓子,在她紧张的时候,明显暴露了问题,喑哑难听的杂音干扰了她的语声,可谁都顾不上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了。 林熙熙摇了摇头,“京城是皇上的地盘,而杨四哥离京城那么近……皇上随便一个口谕回去,杨四哥就插翅难逃……” “他们当初能逃,现在也——” 林熙熙快速眨了两下眼,“当初捉他们的人是什么本事,现在要抓他们归案的又是何等人物……我应该是见不到杨四哥了。” 她说完起身往外走,一屋子丫鬟紧紧跟上。 “小姐要去哪?” “去官府。” “小姐不能去啊!!”芦青绕到林熙熙面前,扑通跪下,“婢子回府的一路上,都听到城中百姓在议论小姐你庇护朝廷钦犯……” 林熙熙冷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婢子特意找门丁问了,他们三人,当时是被从正门押出去的……很多人都看见了,瞒是瞒不住……” “是不想瞒。”林熙熙固执地纠正了芦青的话,“想瞒,皇帝在我林府住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知道。不想瞒……便是眼前这样的结果。” 话音落,芦青还没理清,她自己倒是先笑起来。 “我真是忘了身份了,他是皇帝,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怎么还期盼着他平白无故地帮我。” “正是!”门外,林莉莉带人快步走来,“所以你现在为他们做不了任何事情!” 林熙熙要外出的计划并未改变,“我去县衙一趟。” “悬在林氏头上的刀才刚刚移开一点,你就这么着急要把这条命送上去吗?” 林莉莉激动得周身战栗,“清者自清,如果他们没有做,皇上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如果他们真的犯了错,那他们也欺瞒了你,按照律法,就该受到惩罚。就算你求到皇上面前,也只会得到这个答案,你又何必奔波折腾!” 最重要的是,万一一个不小心触了皇帝的逆鳞…… 林熙熙松开了捏拳的手,浅浅一笑,“我去县衙,主要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我想去看看那两个害我的女人,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现在说什么林莉莉都不信,林莉莉伸平双臂,明知道拦不住,却还是要阻挡林熙熙这一时半刻。 “你现在去了,就是不相信皇上,惹恼皇上,回头连你自己都保不住,何谈救他们!”林莉莉急声相劝。 她当然知道林熙熙和梅县无兄弟的交情不浅。 当初,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出现,为挖海井一事献力,海井晚一天挖成,金沙县就会死更多人。 而且,他们给了她足够多的信任,哪怕毒虫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也依旧按时上工,勤勤恳恳,从无怨言,也未有过退意。 也就是说,林熙熙,乃至林家,能得到皇帝的赏,和梅县无兄弟的付出有着密切关联。 如果看着他们出事却撒手不管,那真就成了过河拆桥的凉薄小人,她林莉莉不是这种人,她也不想让林熙熙背此等骂名。 只是,案子呈递到了皇帝面前,在君威之下,走一小步都思量再三,小心谨慎,决不能意气而为,冲动行事。 所以,在林莉莉看来,当务之急就是拦下林熙熙。 可惜她决定了要去做的事,她就一定得去做。 林家的马车哒哒停在了县衙大牢外,芦青给守卫递了银子,走了探监流程,林熙熙终于进入了监牢。 冬天的大牢冰冷阴森,酸腐味道扑面而来,暗处有老鼠叽叽喳喳,满目萧条凄凉,令人发憷。 芦青管衙役买了两盏灯笼,可还是觉得不够亮,又添银子,加了一盏。 走在前头的衙役懒洋洋地带路,踩到囚犯们乱扔的剩饭,不客气地一脚踹远。 要不是林熙熙早就看清了那是半个窝窝头,指不定会以为他踢走的是一块石头。 听到动静,缩在墙角努力维持体温的囚犯们,精神不济地抬眼朝过道瞟上两眼,眸子里早已没有了生的希望。 “喂,田氏!”衙役在一个牢门前停下,用剑鞘敲了敲旁边的石墙,“死了没有?有人来看你了。” 大过年的,谁会来监牢这种地方沾晦气…… 田美忍着浑身的酸疼,勉强扭转了脖子。 待她看清来人,看见她穿着火红的梅花纹披风,披风上边还有一圈细软暖和的狐狸毛…… 她就像九天下凡的仙女,而她,就像这监牢中眼放绿光的老鼠一般,肮脏,龌龊,恶臭不堪…… “为什么?”田美颤抖得厉害,她蜷缩在满是腐朽味道的囚塌边,用额头撞墙一下一下撞墙,“你明明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你该死,你该死!” 牢房里回荡着田美鬼魅般的声音,似笑似泣。 林熙熙一言不发。 见到这样下场凄惨的田美,她内心并无太大波动。 田美本可以活得有滋有味,今天的结局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林熙熙可谓一点忙都没帮。 今天突然想来看看她,也算是提醒自己,活要活得清醒,不能被一己私欲蒙蔽双眼,做出错事。 田美尚且还苟延残喘,而田美的刀子——许怜娘,早就在关进天牢的当晚,就经不住自己内心的慌恐,一头撞死。 她这求死的方法永远如出一辙,林熙熙压根不感到意外。 从女监出来,芦青小心观察着自家小姐的反应,不确定她到底要不要去那边探望。 等候片刻,才听到林熙熙给出准话。 “把我们带来的钱都分发给衙役们,打点好,能让他们四个能少受点罪,就少受点吧。” “是,小姐。” 芦青在里边忙,林熙熙受不住监牢里的气味,先行走了出来。 冬日,天黑得早,四下燃灯,林熙熙看着明晃晃的黄色,却觉得一阵阵冷。 前方夜色中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林熙熙心不在焉,没有仔细去分辨。 “林小姐。”但对方声音响起,她便认出对方的身份。 林熙熙的眼神瞬间冷了七分。 第54章 总有男人要劫她 刘中诚提着一盏亮堂堂的灯笼走近,橙黄的光照清了林熙熙的视线,她看着男子鸦青色的身影,只觉得这样好看的冬衣穿在他身上真是糟蹋浪费。 夜色朦胧,刘中诚没有看清对面女子的眸光,一门心思地继续献殷勤。 “这是刚刚烧热的手炉,给你换上。” 看刘中诚伸手过来,林熙熙敏锐地后退了半步,“我不冷,东西公子自己留着吧。” 她会怨他,躲避他,不接受他的好意,这些刘中诚来之前全都预料到了。 就是因为曾经在乎过,所以才生出了怨吧? 想到这一点,刘中诚心中就多了几分底气。 林熙熙自是不清楚他什么想法,她只知道,刘中诚越是这样殷勤,她就越觉得反感。 曾经他为田美来找她讨要一个公道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眼下,他昔日守护的爱人就在她身后这堵石墙里边,他却在这深牢门口,纠缠上她。 这忘得可真快。 林熙熙觉得,要是刘中诚今天不这么来一出,以后大家平平淡淡,官民友好,她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 可在明知他是为了某些利益而接近她的前提下,再看他做出的这副深情款款的姿态…… 林熙熙只剩下恶心这一种感觉。 “我不冷,刘公子还是把这份心意留给有需要的人吧。”林熙熙说完,刻意朝大牢方向看了一眼。 刘中诚脸上抽了抽,好在光线不明,也没人看清他这一刻的尴尬。 芦青那头办好事回来复命,见到刘中诚,立马前来隔开自家小姐和县令家公子。 刘中诚明明看出林家上下的避讳了,却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 他微微侧过头,自己带的随从悉数退下,但林熙熙这边的几个丫鬟却一个不动。 刘中诚也不勉强她们,反正林府内有重要贵客降临的事情,想必府内人人皆知。 “这几日,皇上住在你们那儿,必定让你很紧张吧?其实不用怕,皇上吃腻了宫里的山珍海味,偶来民间,就是为了体会民间的家常味道,看看各地风土人情,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就好,皇上身边有的是人照顾,你轻松,皇上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是负担,宾主尽欢,这般才好。” “多谢刘公子替我操心,不过真的用不着。”林熙熙抬眸,正色道,“我心里已经属意之人,刘公子再踏前一步,我都担心他会心里不舒服。” 刘中诚忽然觉得自己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脸疼得厉害。 她有意中人了? 他怎么毫不知情? 哪家公子? 放眼这金沙县,还有哪家比他更配得上她? 在他失神时,林熙熙已经带人走远。 晃动的莹光之中,刘中诚微微眯了眯眼。 有心上人? 那又如何? 谁能抵挡得住圣旨吗? 回程的路上,林熙熙饿倒不饿,吃了芦青备在车上的几块糕点,小睡了一觉。 芦青被马车颠得也浮起困意,她硬掐大腿几下,才可算没有睡着。 马车跑了很久,芦青掐算时间应该早就到了的,可马车还在疾驰。 芦青多存了个心眼,仔细听马车车轱辘跑出来的声音,没料到果真发现了不对。 “阿北?”芦青喊车夫的名字,但车外无人应答。 芦青察觉不妙,匆匆摇醒林熙熙,“小姐,不好了,咱们的车似乎被人劫持了!” 又来? 林熙熙摇了摇睡得昏沉的脑袋,快速打起车帘一看,窗外漆黑一片,没有灯光,看样子已经出了城!!! “什么人!”林熙熙握紧手里的银镯,心里盘算着怎么样的情况下她才有十足的把握,勒死现在驱车的这个人。 可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对不起,小姐!”杨炳坤的声音从车门板外传来,林熙熙和芦青俱是一惊。 “怎么是你?”林熙熙打开车门,惊愕地瞪大眼睛。 杨炳坤从前头跳了下去,在小道上单膝跪下,满脸愧疚,“小姐,我无意劫持你,只是……” “只是你此时被朝廷通缉,无处可逃,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我见面。”林熙熙接着他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诧色渐退。 杨炳坤胸口热浪翻涌,可是想到此时正被关在大牢中的兄弟几个,他的心又立马冷了下去。 “小姐,我们没有劫官银!那都是狗官诬陷我们的!当年的银子,分明全是被他们昧吞了,我们整个风雷镖局都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男人的声音在冬夜里如雷贯耳,震得道旁枯树上的叶子打着颤儿落下几片。 “小姐,我知道,依我几位哥哥和老五的性子,他们都不可能对你说这样的话。可我们真的没有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们穷,但我们有骨气!没有钱,所以我们努力运镖,风雨无阻不辞劳苦,我们去挣!那一年的官银,我们早就知道是为那年治理虫灾、赈济灾民用的,我们也是穷苦百姓出身,我们怎么可能去抢这些救命的银钱!”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清冷月光照耀下,林熙熙分明见到杨炳坤眼中蓄满晶莹的热烫。 “我们躲进山里,不是为了逃避罪责,而是根本不想忍受这莫须有的委屈!不想替那些真正吞了钱财的狗官背下这口黑锅!这些年,我们也在努力寻找线索,可是夏时的灾难,让我们不得已离开了梅县……” 那会儿受大旱影响,山里头的溪水断流,山洞中藏有的一池碧湖也枯得滴水不剩。 他们打不到猎物,吃田鼠、草树捱过了一段日子,可兄弟们相继生病,谢南风不得已才领着大家下山。 他们知道,一下山,他们身上背负的往日的旧债就有可能随时被人揭出来,他们不想连伸冤的本事没挣到,就忽然落入了穿着官服的贼寇网中,所以小心翼翼,担惊受怕。 于是便有了谢南风苦熬虚耗,隐瞒病情,以至差点一命呜呼的结果。 后来在金沙县住下,挨着富庶的林家,兄弟几个发现那件事好像已经过去了,一点点重拾了希望。 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他们一下子就从勤劳肯干的家丁,又变回了受万人唾骂的阶下囚…… “唔?!——” 杨炳坤正在情绪里,一时疏于防备,等黑影靠近时,他才感觉到一股强盛的凌厉之气。 他当下以最快的速度拔刀,可惜对方比他快上数倍,他还没来得及扭头,人已经被打昏过去。 正面看见萧东瑾从夜色中出现的林熙熙,毫不慌张,甚至还有几分惊喜。 可等对上萧东瑾的眼神,她眼中的雀跃早已被她自己灭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好高兴的,别忘了他可是别人的丈夫! “看来你平日为人不行,否则为何动辄就有人要劫持绑架你。”萧东瑾拍掉手中不慎沾上的尘土,一拂衣袖,收手站正。 冬日寒凉,他却只穿了一件秋衣。 见他唇红齿白,一点也不像逞英雄的样子,林熙熙便暗想,这人的里衣肯定是什么能防寒保暖的好宝贝,谁让他是无所不能的点金阁大当家呢。 “这是我的朋友,方才我们正在谈些私事,我知大当家是好意,可大当家到底是误会了。你打晕了我的人,麻烦你尽快将他叫醒。天色已晚,我们得尽早回府去。”林熙熙说完,拱手施礼,态度客气而疏离。 萧东瑾心中闷哼,面上却不显,“私事?难道你要和他商量出一条逃跑路线?” “大当家果然消息灵通。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事,与大当家无关,一滩浑水,大当家没必要趟进来。”她收了礼姿,人还是那副不接受好意的清冷模样。 萧东瑾侧过身,右手负于身后,语声中透出明显的不悦,“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点金阁七百一十九枚月石。这可是一笔大账,你若死了,本阁找谁要钱去?” 果真是重利的商人! 林熙熙杏眼圆瞪。 亏她还存着他能说出暖心好话的侥幸心理…… 联想起她和萧东瑾的几次相遇,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铁青着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他百八十万似的——不是“似的”,她就是欠了他钱! 来讨债的,还指望他笑盈盈么? 事情都想明白了,林熙熙虽然心头不舒服,但脑子却清明了许多。 “冤有头,债有主,我欠点金阁的钱,自然会还清!只是眼下还请大当家帮忙唤醒我这位朋友,否则继续拖延下去,等今夜情景被别人看见了,我就真的要和我这位朋友一起下大狱了。届时,大当家来追债,我怕是只能以命相抵。”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薄命一条,大当家要去也没用,所以大当家还是留我多活几日,让我好想到办法,尽早还钱。” 萧东瑾本来被她三言两语说得气呼呼的。 他好心前来营救,她眼里心里却全都是这个打不过他的莽夫! 早知今日,当初她拉拢他们来挖海井时,他就不该同意! 是他疏忽了,五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又正是青壮年,可不是最能吸引女子注意的吗! 萧东瑾气得想回到过去,更改这段故事。 不过,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觉得林熙熙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甚是有理。 如果她被大魏皇帝抓进监狱,判了死刑,那他去劫狱,救她一命,她的命不就是他的了? 那他要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呗? 目的一下就达成了呢! 第55章 等你想好再说 夜晚的城郊,北风吹得人忍不住缩脖子。 林熙熙的鼻头冻得有点儿疼,可她更在意躺在硬邦邦的地上的杨炳坤。 看出她弯腰是要去扶人,萧东瑾眼疾手快,抢先一步。 见杨炳坤被萧东瑾架在了肩上,林熙熙诚心道谢:“有劳大当家帮我将人扶到马车上。” 萧东瑾一百个不情愿,可他若不扶,难道由得林熙熙去把这个三大五粗的男人弄上车? 绝对不行! 所以杨炳坤最终宛如一个沙袋似的,被丢上了马车。男人的重量压得马车震了三震,林熙熙和芦青都不约而同地被吓了一跳。 换了平时,芦青肯定要代小姐出面,好好训斥着这一桩小事都办不好的人。 可眼前人是小姐的心上人,而且是小姐、老爷、乃至先夫人都提及过的点金阁的大当家,想来身份不一般,她不敢擅动。 芦青只能护紧自家小姐,不让小姐被这人欺负了去。 “不冷?”萧东瑾满目寒光,一副不高兴了就随时要吃人的样子,“还不上车?” “嗯……”林熙熙没明白萧东瑾在气什么,但杨炳坤毕竟是在逃要犯,他有自首之心,还是应尽早出现,不便再继续耽误,所以她蓄力跃上马车。 但跑了一路,马车前板上全是干落落的沙尘,林熙熙穿着厚厚冬衣,行动不便,手没抓准,人倏地往下直滑。 芦青已经做好了接住自家小姐的准备,却不料旁边突然杀出一个黑影,猛然一下将她撞开。 “小姐!”芦青大喊。 下跌本来就是眨眼瞬间的事,林熙熙只知道自己没扒稳马车,却不知道身后换了人。 她只知道此刻自己正被人稳稳托住,而再听到芦青的喊声,才明白芦青和自己有点距离…… 林熙熙迅速回过头去,立即瞥见了男人结实的手臂。 她的脸颊迅速烧得滚烫,正要挣脱男人的怀抱,却被后头来的力量向上推了推。 她稳稳登上了马车。 芦青已经重新站起来,推开萧东瑾,紧随林熙熙身后也爬上了马车。 主仆二人坐好后,芦青重新掩上了车门,气喘吁吁。 “小姐,现在怎么办?” “回去就是。”林熙熙沉了口气,心里其实没底。 他会把马车往什么方向赶? 是送他们回林府,还是送他们去官府? 马车哒哒跑了起来,林熙熙心里乱糟糟的,左思右想之际,忽然听见一个喷嚏声。 冻着了? 想起萧东瑾没穿厚衣服,这会儿又坐在前边赶路,寒风刮得呼呼作响,他虽然身负奇力,但也是会生病着凉的吧? 林熙熙拿起车上的毯子,打开车门出去。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吹得林熙熙睁不开眼。 “出来干什么?快进去!”萧东瑾训道。 林熙熙倚靠着另一扇没开的车门,抖开毯子,给萧东瑾披上。 重感压过来,萧东瑾顿时找回了一丝温度,心里也舒坦了很多,语声便随即软下来,“一会儿快要到城门时,我会停车下来,并把你车里那人也带走。他既然是朝廷钦犯,就该认罪伏法。我私心是很想你也锒铛入狱,回头我再救你一命,你便欠我更多恩情,加上你欠点金阁的钱,我要你如何,料你也无从拒绝。 “但这样得来的陪伴,没有真心,一时片刻或许快乐,却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等你想好再说。” 想好什么? 林熙熙借着半边门避风,视线里只有一张被月色下更显清冷俊逸的男子面孔。 看着他的侧颜,林熙熙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当初她以为那位落英公主愿意嫁给一个植物人为妻,是为了点金阁的权力和财富,但现在她觉得,说不定是为了这张脸。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慕他,嫁给他,哪怕他将失去所有权力,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很好。 “我与落英公主和离了。”萧东瑾忽然说道。 林熙熙的眸光晃了晃。 这人怎么突然说这个? 上一个听到她心声的,还是炭球…… “我和她,空有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我先前说过一遍,现在再说一次给你听。她并非我选定的人,她是我在沉睡期间,由点金阁的长老们选出的冲喜新娘。我和她本也不熟,如今和离分开,她回她的大陆上去了。” 除了和落英公主和离,萧东瑾苏醒后,还做了不少事情。 比如清理掉那些趁他昏迷期间,如搅屎棍一般在阁内搅混水的长老,办事不利或乱传消息的礼使。 至于弟弟萧南慎,倒是由始至终都以大局为重。要不是弟弟坚持点金阁的规矩,点金阁真的交给那位落英公主打理,以她冲动又乖张的脾气,必然会被阁中心怀叵测之人利用。 祖宗的基业啊,差点要这么玩完。 “和离……”林熙熙喃喃,“虽贵为公主,可到底有这么一出,她以后也不好嫁人吧。” “这与你我何干。”萧东瑾极其不喜欢落英公主,特别不喜欢林熙熙提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林熙熙对落英公主无感,既然萧东瑾不想谈论她,她也没必要在一次次搭救她的英雄面前,反复做招他不悦的事。 她理了理被夜风吹得凌乱的额发,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先前因为什么昏迷?” 萧东瑾拉紧马绳,放慢了行进的速度,“有人请点金阁办差,结果那差事极其难办,陷阱重重。阁中牺牲了不少精英,我和南慎便掷骰子决定,由谁亲自去办。南慎历来手气好,所以我便只身去了。” 接这笔单子之前,萧东瑾问了客人的要求,和长老们商议过后,带着阁中珍藏的法器出发前往。 就是没想到,那客人想要封印的地方,竟然是个时光涡轮。 萧东瑾的魂灵被涡轮吸走,身体就留在了该处。客人带人前去查看结果,结果发现了昏迷的萧东瑾,便将他救回,并通知了点金阁来接人。 之后就是萧东瑾被时光涡轮冲到了大罗天上,又莫名其妙被选成下凡渡劫的地仙。 他的劫就是失忆,所以他当时一心想要夺取别人的记忆,就是为了从别人的记忆中,找到能触发自己记忆的碎片。 如今萧东瑾回归本体,对大罗天的事情印象模糊,余下的零碎记忆也显得渺远陌生,他觉得荒诞和难以理解。 唯有下凡渡劫寻回本体记忆时的事情,他记得格外清楚,记得林熙熙看它一顿吃十人饭,惊讶瞪眼;记得林熙熙大热天地还肯抱在他在怀里,温言细语,无限耐心。 当初他虽然是以猫的形态存在,但他的的确确触碰了林熙熙的少女之躯,还与她同床共枕…… 他不是随便的男人,先前的一切不在他的计划内,可既然都已经发展到这份上,他一定要负责到底! 不过萧东瑾觉得,现在还不是说清一切的最好时机,特别是他如今回归本体,身体中却还有一部分作为地灵仙时的特殊能力,比如,读心。 这技能不像之前那样方便,大抵只有在林熙熙心里想到与他有关的事时,他才能听到一二,就像刚才。 “回去之后,我会尽快安排提亲事宜。你乖乖在家里等着,这段时间不要再接触其他男子!” 车内,芦青听了这句,真心替自家小姐感到高兴。 这年节过完,小姐又长了一岁,年后必然会有许多人来提亲,可小姐看不上的,她嫁了也不开心。 眼前这位公子,尽管偶尔喜怒无常,可还是能看出他对小姐是真心的。 马车在离城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萧东瑾带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杨炳坤下了车。 “你会赶车吗?”萧东瑾一脸怀疑看着芦青问道。 芦青勉强点头。 “不会就慢慢走,这样拉着缰绳,就能改方向……” 萧东瑾大致教了一二,林熙熙看都看会了,催促他小心护着杨炳坤,当即就引来一声冷哼。 这下连芦青都看出问题所在了,忙坐正身子,唯恐萧东瑾瞪自己小姐,“公子,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你自己小心。” “嗯。我看着你们走。” 林熙熙行踪不明,再度掀起于金沙县掀起了小风波。 刘县令带人到处寻觅她的下落,而刘中诚则来到了林府,陪着皇帝。 几乎从刘中诚一露面,皇帝就看出了这年轻人充满野心。 可皇帝和刘县令打过几次交道,对这般迂腐的地方官印象并不怎么样,再见刘中诚如此,便更加不喜欢这对父子。 “皇上,草民有一事相求。”刘中诚跪在皇帝面前,身上飘出淡淡酒气。 天刚黑那会儿,他被林熙熙拂了面子,心头有些郁结,就仗着县衙的人知道皇帝的下落,去酒楼强行加入了皇帝的饭局。 那会儿皇帝吃喝得正高兴,多一个人也不嫌多,而刘中诚只喝酒不说话,还不算讨厌,皇帝能容得下。 结果吃完饭,刘中诚还要送他来林府,皇帝便觉得此人有要越雷池的意思——只不过他自己本人或许还未察觉。 皇帝喝了口茶,醒了醒酒意,垂眸看还跪着的刘中诚,凉凉问道:“你要求何事?” “草民想请皇上为草民和林氏长女赐婚。” 第56章 外地商队落户 赐婚这事,皇帝也不是没有干过。 他的妹妹当初就是看中了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武夫,宁肯放弃自己的公主身份,也非要和心上人结为连理。 皇帝当时觉得真爱至上,准了。 当然,现在他也依旧很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可他耳聪目明的,非常清楚刘中诚和林熙熙可不是意中人。 犹记得林家大小姐那日被点金阁大当家凶巴巴地拉住了手,挣扎半天挣扎不开,小脸沁红,心如小鹿乱撞的娇羞模样。 那般,才称得上是有情人。 结束回想,皇帝又端看了刘中诚一眼。 他是读书人不假,可除了父亲是县令之外,他有什么拿得出来说的东西?连举人都还没考上,他日仕途还不知如何,就凭他今晚陪自己喝了两杯酒,他就有脸来求娶林家女? 再说了,皇帝的人审田美时,田美可是什么都招认了的,连同她和刘中诚那段不守礼教规矩的过往,皇帝也都一清二楚。 身为一国天子,皇帝也见过不少人了,刘中诚这样的,他觉得配不上林熙熙。 “林氏长女秀外慧中,行事果敢,破有主见,的确不俗,你想娶她,朕可以理解。只是在你之前不久,也有一人向朕表示过他属意林氏长女,这可如何是好。”皇帝显得很为难。 刘中诚闻言眉心一拧。 林惜惜还和哪家公子少爷有来往? 不可能啊,他关注了林宅这么久,没有发现任何风吹草动。 即使外边总有人传她和那几名落入大狱的家丁眉目传情,可这一点他也想办法查证过了,他们之间就是君子之交,没有更多的亲密举动。 更何况他们几人现在都成了阶下囚,饶是他们向皇帝求过什么,那也是求饶,不可能是求娶。 那究竟是何许人也?! 刘中诚正了正神色,干脆向皇帝问了出口,“请问圣上:那请求赐婚的是哪家公子?” “这个,朕也不大清楚。”皇帝盯着烧得红旺的小火炉,神情淡淡,叫人猜不透。 刘中诚不甘心就这样后撤,便道:“皇上,草民是真心喜欢林氏,求皇上成全。” “朕说答应,但也没说不答应啊。你这么心急做什么?”皇帝眸色幽深地直直盯着刘中诚,“这凡事还讲究个先来后到,倘若随便一个人要娶林氏,朕就答应,那这会儿也轮不到你的份。况且……” 皇帝想起了天边人,心头一涩,语声也明显有了变化,“成亲嫁娶,乃是两个人,乃至两家人的事。强取豪夺,只会白白折损春日娇花……”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机会本就稍纵即逝,难得遇到,自然要牢牢把握在手上。”刘中诚对答道。 他心里很欢喜于今日的机敏。 听说先帝那时,微服私访于江南,遇见一名姓叶的穷酸秀才,二人当街对论,快言快语,滔滔不绝,从柴米油盐,议到国计民生,从晌午一直论到日薄西山,也还是没能分出胜负。 叶秀才只当遇见了一个胸有大志的同道中人,聊得酣畅淋漓,尽兴而归,却没想到此后不久,他便被请入宫中,赐封御史,如今是一品宰相。 这个故事令刘中诚胸中激荡,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第二个“叶秀才”,但正如他刚刚所说,人这一辈子不知道能遇到几次机会,一旦碰见了,势必要想尽一切办法加以利用。 可是,说者和听者的心思截然不同,效果自然也就大相径庭。 皇帝已经不想拿正眼再瞧刘中诚了,他侧过身去,面色微沉道:“朕将女子比作娇花,是因为她们美丽;你将女子视为花朵,却是因为他们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个物件,一种装饰,一样陪衬。朕说的可对?” 觉察到皇帝龙颜有变,刘中诚难免紧张,摸不准皇帝的意思,便没有立即对答。 而皇帝的心思跑得快,他回想起当年的自己,意气风发,轻狂不羁,仗着身份和地位,想要便不择手段得到。 可现在他后悔了,很后悔。 如果当初他没有把她变成自己的芙妃,她现在也许还活着,甚至可能活到很老很老。 皇帝心痛地闭起了眼睛。 如果得到即毁灭,那他真的宁愿永远得不到。 “你出去吧。”皇帝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他没有精力再和刘中诚多说哪怕一句话了,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发生在自家的这段插曲,林熙熙毫不知情。 隔日,她确定杨炳坤去自首了后,一颗心放下又吊起。 皇帝主动提出亲审此案,于是年节都还没出,与此案有关联的各路官员便都被迫动了起来。 “此事过去已经数年,究竟是何人翻案再提?” “听说是皇上身边的一名亲卫,当年他还在地方上当差,这案子曾经过他的手。武夫嘛……总是倔脾气,感觉自己本事甚高,但却花了许多功夫都没能抓住那群贼匪,久而久之,就在心里长成了一个硬疙瘩。” “我呸!这个猪脑子!怎么不去死!” “大过年的,大人别说晦气话,不吉利……” “迷信什么!” 真正将官银移花接木的幕后主谋,自然是竭尽全力增加抹黑风雷五金刚的证据; 而林熙熙散了不少家财,还请动曹四娘的车行一同帮忙,想要找人证证明当年那几个运送官银的官员身上的污点。 明面上喜气洋洋的金沙县,暗地里风云翻涌。 除了皇帝、地方官和林府三股势力在活跃外,金沙县还来了不少生面孔。 “听口音像是北边的,不过他们官话说的也很好。” “这出手可真阔绰,一口气买了座五进的宅院,还置了水帘街上相邻的六间铺子!” “水帘街上哪里还有挨着的空铺子?” “所以说他们阔气啊!他们直接把黄记布坊和永辉阁买了!” “哇!那可真是大手笔!” “这下有热闹看了!林家无忧无虑地在咱们县当了这么多年的霸主,可算是要碰上对手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走得很快。 林熙熙刚从女子学堂回来,听最近帮忙打探消息的陈宝瑜说了些梅县的新资讯,就被林老爷找上。 “惜儿啊,重情重义是好事,这一点爹不说什么。他们五个兄弟在我们林府干活勤恳,先前挖海井也确实出了大力,你义不容辞要帮他们翻案澄清,爹也从来没反对过,可你不能为了几个外人,把家族的大事撇下!”林老爷正色肃容地说道。 林熙熙迷茫地眨了眨眼,“女儿撇下什么大事了?还请爹明说。” “近日里县城来了一支十分厉害的商队,里里外外二十余人,他们先是在水帘街附近置了一处五进大宅——” “林熙熙!” 林老爷正与长女说着要事,猛然听见二女的高呼声从外边传来,被打断的怒火,加上操心家业的焦灼,一齐涌上头,气得他狠狠一拍桌子,一双圆眼烈日似的暴瞪着林莉莉,“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过不久就是要出嫁的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林莉莉听得了好消息,所以才兴高采烈地小跑来与林熙熙分享,哪里知道父亲也在此。 被训了两句,林莉莉也不生气,不过倒是冷静了许多,在林老爷的盯视下,本本分分地挨着林熙熙坐下。 林老爷自己给自己顺了口气,继续说外来大商队的事,刚说了没几句,就见到林莉莉眉开眼笑地抚掌,“爹,你着急什么啊?这是好事,大好事!恭喜爹爹,恭喜姐姐!” 林老爷和林熙熙俱是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林莉莉愈发开怀,喜不自胜地看着林熙熙说道:“新来的那一户人家姓萧,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 萧?…… 萧东瑾?! 林熙熙的眼睛忽的亮了,宛若黑夜湖水中的一颗夜光琉璃珠,在银月的撩拨下,骤然焕发了照耀天地间的光彩。 “我们是主,来者是客,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走,瞧瞧去。”林熙熙说着便悦然起身。 “不行不行,女儿家要矜持点,还是过两天再说吧。”林莉莉故意拦下林熙熙,“反正他们房子也买了,铺子也盘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的,我们什么时候去都是一样的嘛。” 林熙熙又好气又好笑地点她的鼻尖,“你这意思是不陪我去了呗?那我自己去,咱们林家家大业大,面子也大,他们初来乍到,我去给他们撑撑场面。” “爹,你快看看姐姐,郎君来了,谁都拉不住她了!”林二小姐银铃般的笑声在院中回荡,连这日的晚霞都仿佛受了感染,天边浸染红粉,犹如少女娇俏的面颊。 明白内情的丫鬟们闻言都掩唇笑了起来,唯有林老爷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莉儿,你快快说清楚,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林老爷也想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蹙眉催促道。 “爹,我也先去给姐姐姐夫撑场面了,回来再和您详细说!” 作者有话要说: 林老爷:这女儿大了,不由爹,有了小秘密,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唉!这爹当的好没存在感!想领盒饭杀青算了! 读者(冷漠脸):好啊好啊,喜闻乐见。 第57章 一诺换一诺 这日的云霞浸染红紫色,仿佛是哪位仙女路过此片天空,不小心遗落了臂弯上的披帛。 林熙熙出门那会儿跑得快,等马车真的快行至水帘街,她却躲在马车里,连街景都没勇气看了。 “今日不冷,你快来看看,看看有了热闹看的这城多繁华。”林莉莉趴在窗边,一手挑高车帘,笑盈盈地调侃道。 林熙熙坐定不动,“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会儿骄矜?晚咯!方才爹都瞧见你欢喜的样子了——不对,是整个林府都瞧见了。”林莉莉笑得愈发夸张肆意,若不是茉莉及时扶住,她差点就要歪倒。 芦青为了替小姐护住面子,赶忙一边打开点心盒子,一边说:“二小姐快尝尝着莲心阁的新品,这是栗子酥,这是红豆百合团子……” “好好好,蔷薇帮我拿一块。”林莉莉好难得收敛了笑闹之意,用手帕包起一个香甜软糯的团子,轻咬一口,再撩起眼皮打量林熙熙,“你这种情绪,是不是叫做近乡情怯?” “都笑话我一路了,还没笑够吗。”林熙熙无可奈何地舒了口气,有些后悔,“刚才不该急着跑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我们空着手上门,太失礼。” “小姐别担心,车里还有一盒点心。原本是按照小姐的意思买回家待客用的。”芦青轻声道,“精心包好,尚未拆开,小姐就拿这个去拜访吧。” “嗯。” 解决了礼物的事,林熙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她担心萧东瑾刚来有很多事情要忙,担心自己这样贸然拜访会给他添麻烦,几度生起要调头回府的冲动,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地前行。 水帘街上确实热闹,不少卖货郎在这里徘徊;三五小孩闻讯萧府领泥人玩偶,领到了的举着泥人跑来跑去,笑声不断;还有些纯粹来围观的百姓,大家交头接耳,笑逐颜开,给这年节的尾巴又多了几分趣味。 林家马车才刚刚停稳,萧府门前便有好几个人影驻足。 “七长老,来客人啦。” “客人可是林家大小姐?”白胡须小老头的声音在马车外扬起,听起来距离不远。 大抵是发现有熟人在,林熙熙心头那股怯意一下淡去不少。 她系好披风走下马车,果真见到那矮小的老头一身银线云纹朱砂色袄子,头戴一顶羊绒圆帽,面目慈祥,神情喜悦地朝她看来。 “新年快乐,老先生。”林熙熙习惯性地从袖袋中摸出一只红包,递过去。 七长老后退一步,连忙摆手,“这怎么行?小老儿年长于大小姐,该是小老儿发红包给大小姐。” “长老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待林姑娘成了新一任的大夫人,长老可不就该收这红包么。”两个披着白羊绒短披肩、穿着鹅黄棉裙的女孩子说笑道。 七长老扭过笨重的身子,回头要揍她们,“注意言辞、注意言辞!什么新一任……让当家的听见了,准要罚你们去幻海药田守那傻老头子!” 少女们俱是一愣,接着一溜烟儿地跑了个没影。 “阁里这些傻姑娘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并非有意冲撞大小姐。大小姐宽宏,如今又是年节,高兴是最重要的,可千万别往心上去。”七长老笑呵呵。 林熙熙含笑摇头,让芦青将礼物奉上。 莲心阁的新品点心盒子有点偏大,七长老接过时,林熙熙只见到盒子,却看不见七长老的脑袋了。 还是芦青怕他应付不了,帮忙先拿着礼物。 “大小姐进来坐坐吧,虽然府中尚未布置妥当,但前厅已经收拾好了的。”七长老热情地走在前头领路。 林熙熙走得很慢,往里头张望两眼,半天没见到萧东瑾的身影,踌躇了下,还是直接问出了口,“萧东瑾不在吗?” “哦,大当家啊,”七长老搔搔头,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大小姐来得不巧。大当家一炷香之前出府去了,说是要拜访一个人。” “没说是谁?”林熙熙有些惊讶。 七长老摇头。 林熙熙起初有些疑惑,毕竟她之前也没听说萧东瑾在这金沙县还有认识的人。 但看了看同条街上,不断有穿着鹅黄衣裳的人在几间空店铺进进出出,便想到点金阁存在这世上的时间,远远大于她的年纪,况且他们交易的方式那么隐秘,因而,客户到底有多少、是哪些,她压根不清楚,那他在这城里另有认识的人,也不奇怪。 “我今天就是来看看,没想到来得还真不是时候。老先生先忙,改明儿等你们置备妥当了,我再带厚礼来恭贺乔迁之喜。”林熙熙说着便要告辞。 七长老抚了抚胡须,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打量之色,“大小姐是专程来看大当家的?” “不是。”林熙熙否认得飞快,笑容颇僵,“我跟你可比跟他熟多了,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说完拽着林莉莉回了马车。 在外边,林莉莉为了林熙熙女儿家的薄面,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但一上马车,她就再也忍不住,又展出嘻嘻哈哈的模样。 “不必这么失望嘛,反正他们都在城中落户了,今日不得见,明日还怕见不到吗?就算明日见不到,还有后日,大后日……往后年年岁岁,想见,就一定有办法可见咯。”林莉莉倾身趴在车内的小矮几上,单手托腮,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林熙熙的反应。 林熙熙已经过了最紧张的那会儿,任凭林莉莉现在如何调侃她,她也依旧起订身下。 此番没见到想见的人,她确实有点失落,可亲眼看到他在金沙县落了户,她终于不用等到每个月圆了。 “女孩子还是应该有女孩子的矜持,以后就不主动出门来看了。你今日沾我的光,出来好好溜达溜达个够,余下一个多月,你就只能在府里安心等着出嫁,再想出门可没那么容易。”林熙熙故意甩长姐架子。 说到近在眼前的婚期,林莉莉微微羞红了脸。 林熙熙终于逮着机会,好好把今天听的揶揄都还回去,“唉,都怪皇上在咱们家一住就不肯走。如若不然,我那位准妹夫肯定巴不得天天来登门送礼。” “不会的小姐,准姑爷那么守礼,一定会好好遵守婚前不相见的规矩,老老实实在家中读书,为即将到来的春闱做足准备。”茉莉忙道。 “你这丫头,听不听得出什么是重点!”林莉莉拿手指重重点了点蔷薇的脑门,随后瞪上了林熙熙,“待会儿就到家了,刚才那种话,切忌再说!” 林熙熙被她冷不丁地训得一愣,眨眼想了两番,终于醒悟过来,“知道了,皇帝的坏话说不起……” 天色渐渐晚了,华灯初上,街面上的风也添了寒意,林家两姐妹都不再打起帘子朝外看,安然坐在车里闲谈说笑。 等她们回到林府,皇帝已经在自己屋内用上膳了。 林老爷饿着肚子,独自在前厅等林惜惜回来,一见到她们姐妹,立即起身,“怎么才回来!” “这还是回来得早的呢。”林莉莉强忍住笑意,“都怪那萧家小气,我们都送了那么精致的礼物上门啦,他们居然也不留我们吃晚饭。” 林老爷眉毛几欲竖挂起来,“还有心思说笑!圣上方才问起惜儿,你叫我如何答?说林家大小姐不守规矩,到处乱跑,天黑了都还没有回府?!” “爹,皇上清楚我白天要为女子学堂的事情出门,不会责怪。除此外,谢南风他们兄弟的事情,我也要张罗周旋,这一点皇上也是知情的,他堂堂一国之君,胸襟宽广,怎么可能跟我这样一介小女子计较这么多。” “行了行了!赶紧去面圣吧!别再耽搁!”林老爷抚抚胸口,唯恐吓得一口气提不起来,大过年的就这么厥过去。 林熙熙也总算顺了林老爷一回,脚步匆匆来到皇帝住的小院。 “参见皇上。” “出门去,是为梅县五人的事操劳周旋?”皇帝喜甜,下午吃了不少莲心阁的糕点,这会儿不太有胃口吃饭,吃了两口汤羹便觉得饱,于是放下了筷子。 林熙熙为难地悄悄皱了皱眉头,“是不是民女打扰皇上进食了?” “不是,别多想。要怪只能怪这城中的点心铺子手艺精绝,朕馋嘴,多吃了几块。”皇帝浅笑,眉目舒朗,没有盛气凌人的威严,“林氏,朕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哦……出门确实是去办事了,见了几个朋友,听了一些故事。”林熙熙含糊其辞。 “你不相信朕?”皇帝挑起右侧眉头,直勾勾看来。 林熙熙摇头,“民女想努力还原案情真相,看看能否从旁协助皇上尽早理清此案。” “不必了。”皇帝轻甩衣袖。 林熙熙的心悬空了下,不明白圣意所指。 “有人拿好东西贿赂了朕,朕决定明日就去还他们五人一个清白。”皇帝缓缓撩起眼皮,又一次盯上了面色紧张的林熙熙,“不过在此之前,朕还要你给一个承诺。” 第58章 夫君何人 “民女洗耳恭听。” 皇帝轻抿薄唇,缓缓摇头,“洗耳恭听可不够,要你答应才可。” 林熙熙还真怕皇帝坑她。 但眼前情况,她好像也没有其他路子能选,只得顺水推舟,将计就计,“民女答应皇上。” “那好,那你准备准备,下个月出嫁吧。” 嗯?! “朕已经替你看过了,下个月十五是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届时朕应该已经回宫了,但你放心,朕的贺礼断不会少,必然准时送到,给你的婚事增光添彩。” 林熙熙满眼错愕,毫无惧色地抬眼和皇帝直视,“请问皇上为民女选择的是哪家公子?” “你于朝廷有恩,朕怎会亏待你,选的当然是好儿郎。不过……咳,时机到了,你便会知道的。朕乏了,你也回去歇着吧。”皇帝说完便绕去了屏风后。 走出皇帝暂住的院子,外头明明寂静一片,林熙熙却只觉得双耳边嗡嗡响,吵得厉害。 皇帝会让她嫁给谁? 如果是刘中诚还好,就算真的成了亲,她也有办法拿捏得住他。 但万一是别人呢? 万一……是皇帝呢?! 这个念头一出,林熙熙顿时浑身冷汗。深宫内院的,她插翅难飞! 太阳从地平线下一跃而出,灰暗的天空被红日照亮,新的一天翩然而至。 林熙熙躺了一整夜,愣是一会儿都没有睡着。 等天完全亮,林府上下都知道了林熙熙被皇帝赐婚的事实时,皇帝已经带着自己的亲卫离开了金沙县。 刘县令匆匆赶来想要送圣驾,却只见到面色怪异的林家人。 刘县令刚走不久,梅县无兄弟就出现在了林府侧门外。 按照要求,芦青等在这里接他们,一见面,芦青就激动地揪住了钟亭的衣袖,“钟大哥!我家小姐是被赐婚给刘公子了吗?!” 赐婚? 以谢南风为首的五人面面相觑,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 “也是……你们在牢……不该问你们的……”芦青泫然欲泣。 “小、小姐被皇上赐婚了?!”熊磊迈前一步,眼中几欲蹦出火来。 钟亭按了下五弟的肩膀,然后看向芦青,一撩衣袍,对着林府跪了下去。 谢南风等人紧随其后,五人在侧门外跪了一排。 “谢大哥,你们干什么啊。”芦青大吃一惊,错愕地捂住胸口。 谢南风五人郑重其事地朝林府叩了三个头,随即一同起身。 钟亭对芦青施礼,平和地解释道:“因我兄弟五人的事,让大小姐操劳,让林家蒙冤受辱,被人笑话,我兄弟五人深深愧疚。此番能顺利结案,洗刷冤屈,相信背后必然有小姐的多番周旋。大小姐的恩情,我们今日无以为报,但来日方长,待我们重振旗鼓,他日东山再起,扬名立万时,再来还报大小姐大恩大德!” “你们要走?”芦青眼中刚刚消退下去的红丝,又一点点浮了上来,“小姐为了你们,被皇帝赐婚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你们就这样丢小姐自己去应付吗?” 闻言,熊磊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 他不想走!只要他能陪伴在大小姐身侧,无论她将来嫁了一个怎样的男人,她都不用怕! 如果那人温厚,相安无事过日子就罢了;如果那人是混蛋禽兽,那他就亲手揍死他! 反正大牢已经进过了,再关一次他并不怕! 可是,在来林府的路上,二哥跟他说的那些肺腑之言,让他说不出要留下的话。 二哥说得没错,他们已经给林家带来了诸多麻烦,就算他们愿意继续留在林家效力,就算大小姐还愿意一如既往地信赖他们,可林家其他人不会再把他们当寻常人看了,林家那些富贵宗亲必然也会制造许多风言风语。 如果事事都能以拳头解决,那就太好解决了! 偏偏这世上的人,多数时候只靠一张嘴办事。流言蜚语是把狠厉的刀子,最能杀人于无形…… “你若是真心期盼大小姐日后事事安好,我们就应该有多远,离多远。待你有朝一日羽翼丰满,才能周到地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熊磊反复默念着二哥的话,双肩颤抖着将迈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 芦青眼眶里掉出一颗银豆豆,但被她迅速擦去。 “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你们走吧!”小丫头一哭就声音沙哑,她平时都会因此自卑害羞,但今日,芦青没有低一下头,腰背挺直地跨过门槛,回了府中,利落地将门关上。 砰的一声,门里门外,便隔成了两拨人。 杨炳坤胸口起起伏伏,末了,终究只凝成两个字:“走吧。” 陈府书房内。 “太好了,太好了,皇上发了话,这下惜儿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姐姐先嫁,妹妹随后,一下办两桩婚事,双喜临门哪。”林老爷捋了捋早上刚修剪过的胡须,甚是得意地说道。 陈老爷缓缓落下一颗黑子,眉宇间透出担忧,“可你这女婿是谁都不知道,真觉得是一件好事?” “皇上赐的婚,难道还能差到哪里去?”林老爷啪地堵上一颗白子,嘴角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你家长女不是当代家主吗?她出嫁之后,还如何掌管全族?”陈老爷举棋片刻,半晌过后才轻掷一子。 林老爷哈哈一笑,想也不想就落了一颗白棋,“这些事都好说,眼下最重要的啊,是有个妥当的人娶了惜儿。她们姐妹两个从前还算听话,这两年不知怎的了,一个比一个不听话,特别是惜儿,看着性子柔顺,却透着一股离经叛道的劲儿,让人不安心。” 年前许怜娘搅得林府鸡飞狗跳的事情,陈老爷自然也是听说了的。他原想这件事久了就会过去,却没想到林老爷竟然因为一个不安分的妾室,连自己亲生骨肉都不在意,女儿的终身大事竟如此草率。 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怕只是手谈。 陈老爷只以一颗棋子就结束了这盘对杀。 “不下了、不下了,府里都在为惜儿的陪嫁忙碌,我也不好出门太久。”输了棋,林老爷没有半点不高兴,春风得意地离开了陈家。 等跨出陈家门,上了马车,林老爷倚在软塌上,才颇有些不满地哼道:“这个陈仲秋,还当自己是朝廷要员呢?在我面前耍威风……还没结成亲家,我们林家的事哪轮得上他操心?简直多管闲事!哼,等惜儿嫁得如意郎君,等我林家将来立足朝中,他连陪我下棋的资格都没有!”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老爷很快就能享福啦。”小厮谄媚地给林老爷捶腿,嘴里不断说着吉祥话。 林老爷心头恢复了舒坦,人也理智了些,方才陈老爷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若是皇帝将林惜惜赐给刘中诚,刘家知道林家的规矩,林惜惜住在林家完全没问题;刘家若是愿意,让刘中诚住到林府,安心念书,也未尝不可。 但林老爷观察刘家的反应,他们是全然不知道赐婚的事,那亲家究竟是什么人呢? 怀着满腹疑惑和期待,林老爷回了家,结果刚进门就听管家说,二小姐在撺掇大小姐逃走。 “胡闹!”林老爷气得大步流星往后边跑,跑到半路就见到林熙熙,立马大喝一声:“站住!” “爹。”林熙熙不紧不慢地站在原地行礼。 林老爷全脸涨红,急得口齿不清,“你要去哪?!皇上赐婚你也敢逃?!” “她不逃!她哪都不去!她认命!你满意了吗!”追过来的林莉莉像是刚刚哭过,少女红着眼睛,语声沙哑,“等我们都嫁出去,这个偌大的林府,爹你就自己一个人好好守着吧!” 说完林莉莉就提上裙摆,气冲冲地跑回自己的住处。 林熙熙心情也不好,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林老爷瞎聊,说明自己不是要跑路,只是去女子学堂。 “都要成亲了,学堂的事一个月不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况且你身边那些丫鬟不是都能应付得了吗?就不要亲自去了。”林老爷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们家还欠点金阁很多月石,我过去清点清点资源,重新规划一下今年的安排,争取早点还完欠的月石,今后就不必总是和点金阁联系了。”说完,林熙熙愈发眸色黯然,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家里多待。 为了林家,为了那些认都不大认识的族人,她竟然要随便就把自己嫁了,她还一肚子怒气无处可撒呢! 去学堂本来可以不用经过水帘街,不过因为前几日下雪,有些路面崩裂了,不便行车,小厮便驱车绕行。 途径水帘街,正值萧府在散乔迁礼物,街上人流密集,行车缓慢。 听着外头的热闹,林熙熙想到自己收到的请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暗暗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她对萧东瑾一见钟情,无非是因为他不俗的皮相,并非真的爱意。如果真的嫁给了他,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结果。 可是越想避开,就越是不能如意,车外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她们正在议论萧府的两位年轻当家。 “是大当家比较俊!你瞧瞧他那鼻子!听说男子的鼻子生得高挺,在房中就……” “大白天的,你还真敢说!” “要我说,还是二公子更俏些,他的桃花眼好媚啊,我身为一个女子都自愧不如呢。” 第59章 把能做的都做好 “小姐,这街上人太多,咱们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呢。”赶车的小厮在车前说道。 “没事,那等等吧。” 林熙熙找芦青要了一杯热腾腾的红枣茶,捧着红釉小茶杯,她几度想打起车帘看看外边,最终还是忍住了。 可能是天意吧。 能让萧东瑾亲自出门去的任务,必然对点金阁很重要。 此去,少说也要半个月吧。 等他回来的时候,事情都成定局了…… “我睡一会儿,等到了学堂再叫醒我吧。”林熙熙说着便靠在软枕上打起盹来。 芦青悲切地望了望自家小姐,可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得从柜子里拿出毯子,给林熙熙好好盖上。 开春的这第一个月,林熙熙几乎都是在女子学堂里过的。 白日耗费了精力,晚上回府便不怕分神乱想,倒头就睡。 学堂里的第一批学生们,在年节收了林熙熙发的红包,读书写字更加用心,课余制作手工毛毡玩偶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值得高兴的是,年后,学堂又多招收了一批学生,各个年龄段的都有。 林熙熙又公开招募,想要多请几位女先生。在没有招到合适的女先生之前,陈宝瑜愿意前来帮忙授课,接替钟亭的位子,教写字、画画、下棋。 不出几日,县城有名的勾栏头牌——铃雀姑娘登门女子学堂,愿分文不取,教授琴艺。 林熙熙和陈宝瑜、林莉莉商量过后,都觉得可行。 “铃雀向来卖艺不卖身,听说已经有许多家公子向她求娶,包括我们林家一些亲戚……但这个铃雀从来没有屈从过,倒是被传为佳话。”林莉莉介绍道。 “外人议论倒是不可怕,就怕学生们觉得不能接受。”林熙熙浅笑,又道:“不过铃雀姑娘都不怕那些鬼话,我们要是连门都不敢让她进,就违背了我当初创办女子学堂的本心。这一课,就当是一门锻炼勇气的课吧。” 两日后,女子学堂内当真传出了悠扬的琴声。 许多学生家长听说有勾栏女子去了女子学堂授课,在家中遥遥斥骂一顿,接着就不许自家孩子再来这“不清不白”的地方,免得自家女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娼妓之流。 初初几日,女子学堂的学生确实少了一大半,留下的,不是孤儿,就是家里穷得无米下锅,且认为女儿本身就是赔钱货的。 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子,自小就被家里当成奴仆差遣,本就动了要离家出走、自力更生的心思,既然早晚是要学这些生存技艺的,现在学得好还能有奖学金,那就应该抓住当下的机会。 林熙熙利用皇帝离开金沙县之前留下的赏金,购置了一大批好琴。 学生们都很高兴,一个个好奇地凑上来,想要摸摸琴,却又畏手畏脚,唯恐自己弄脏弄坏了这般宝贝。 林熙熙借着买琴的契机,请来了制琴师的儿子徐颂。 此人天生娇弱,从小便被左右邻里嘲笑他是女子托生在了男儿身。 徐颂自幼受辱,又觉得连累爹娘,小小年纪就寻了好几次死。 但徐家父母老来得子,再育艰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亲生骨肉,如何舍得他这样离去,于是再三商议,决定离开家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徐颂平时窝在家中,足不出户,偶尔碰上重要节日,才换成女子装束,陪同父母出门。 此事,林熙熙算是无心插柳。她第一次去制琴师徐老家中,就见到了男子装扮的徐颂。 第一眼见到,她只觉得这个男孩子生得好漂亮,一双明眸如同在墨里浸泡过的琉璃冰珠,胜雪的白皙肤色吹弹可破。 因为那日徐家的炉火烧得红旺,屋里温暖,徐颂被烘出了一身大汗,于是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白衫,不堪一握的纤腰看得林熙熙这个女子都心生羡慕。 徐颂不常出门,所以意外见到生人立即胆怯地退回了屋子里,徐老还赔笑给林熙熙解释。 林熙熙确实将这人记在了心上,但离开徐家后,却没有对任何人提过只言片语。 没想到取琴那日,徐颂竟然主动提出愿意到女子学堂,教授学生们琴技。 “林姑娘看我的眼神,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我父母之外,见过的最干净的眼神。人的眼,折映人的心。林姑娘的心很干净,所以我对林姑娘你生了好奇之心。” 徐颂娓娓道来,“实不相瞒,这两日我在城中多处打听,想知道林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而我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林姑娘正是我想的那样。” 二月杏花开满城,徐颂仰头欣赏一树杏花,笑容中带有凄美,却更有决然,“林姑娘创办女子学堂走的这条路,是一条很少人同行的路。而我徐颂这一辈子,也走了一条孤零零的独木桥。一个人走,终归是太寂寞了。往后,我希望林姑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让我也为女子学堂出一份力。” 他说得那样诚恳,林熙熙全然体会到了他的心境。 所以,他们谈话的第二日,林熙熙就以一月五两银子的价格,请徐颂来女子学堂当琴艺课老师。 徐颂原本也想像铃雀那样,分文不取地免费授课,但林熙熙坚持认为,铃雀来女子学堂授课,赚到的不是钱,是好名声,而徐颂更该得到的不是名声,而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在这世上的资格,所以她还是和徐颂签了用工协议,徐颂也终是接受了林熙熙的安排。 和煦春风吹暖了金沙县,城里城外百花盛开,争妍斗艳。 但已经看遍了各种娇花的林熙熙认为,女子学堂内,大小姑娘们的笑脸更加美丽动人,让她挪不开视线。 眼看着离约定婚期越来越近,林熙熙待在女子学堂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这一日下了点绵绵春雨,学堂某个屋顶出现了轻微的漏水情况,家丁在日落之前修补好了屋顶,不过按林熙熙吩咐,他们将梯子留在了原地。 天黑之后,林熙熙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到地平线以下。 夜幕四合,苍穹中冷星稀廖,她望着城中如萤光般渐渐亮起的灯火,特别思念一个人。 “小姐!快下来!待在屋顶上多危险啊!”芦青急坏了。 “我在想,那会儿,他就是在这么多屋顶上穿梭横行,发现了我被绑架的。”林熙熙水盈盈的眼睛一直望着天空,就这么望了很久很久,等到心绪彻底平静,她才小心翼翼地从屋顶上下来。 回到林府,林老爷早在前厅等了她多时。 哪知道,林熙熙是走后门回来的,回来之后就径直回屋歇下了。 “明日看好小姐,叫她不要再出门了。明日十四,万一出门磕着碰着,影响了御赐的婚事,那咱们整个林家都要获罪!” 其实十四这日,林熙熙本来就不打算出门。 早起,她直接去了林莉莉的屋子,把昨日在学堂里和陈宝瑜说的话,原样和林莉莉说了一遍。 “我的确是林家的一员,但实际上现在的这个林家,跟我并没有多大关系。族内上下这么多人,和我最亲就只有婆婆你。细说起来,除了这次赐婚之外,为林家牺牲最多的,还是婆婆。” 林熙熙带着浅笑,握住林莉莉的手,“无论是经商还是治家,婆婆都比我厉害。而我仗着家里有钱,做的都是让自己高兴的事,好多次都是婆婆在后面替我收拾烂摊子,婆婆不要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此番出嫁,不知道对方是什么家世背景,万一皇上是想借这个机会控制住我,以此冻结我们林家所有的钱财,那族人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心血,可就真的都功亏一篑了。所以,家主这个位子,今后就交给婆婆。婆婆但凡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就来找我。” 回想两世人生,林熙熙莞尔一笑,谈不上沉重,更多的是释然,“真要仔细算,其实被婆婆带来这个世界,是我赚了。从前没有家人,现在有了事事都愿意为我分忧的‘妹妹’、‘妹夫’,感觉很不赖啊。” “你啊。”林莉莉一开口,眼泪就直要往下掉,好不容易忍住,下人通传,说林老爷来了。 “不想见!”林莉莉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亲爹这么碍眼。 林熙熙也不想见,吩咐小丫鬟们出去,以她在试穿林莉莉刚做好的里衣为由,拦堵林老爷一会儿。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阵里,林熙熙写完了家主转交的信,按上手印,又取下身上还剩下一朵花的白玉通行令,齐数交由林莉莉严谨保管。 两人约定,等林熙熙出嫁后,就由林莉莉做主,召开族中会议,公布这个决定。 林老爷哪里知道两个女儿之间的秘密,等林熙熙出来,亲眼见了女儿,确定她本分地待在府上,便笑盈盈地走了。 “笑笑笑,整个家里也就只有他能笑出来了!他指不定想着你我出嫁后,他就娶个十房二十房姨太太,再生他七□□十个儿子……” “都要出嫁的女儿了,还吐槽爹干什么?我觉得你应该认真想想,怎么避免陈宝瑜以后也变成你爹这样。” 听出林熙熙是在打趣自己,林莉莉还是无可避免地红了面颊,桃腮杏目,正是女子最美的年华。 林熙熙认真地抱了抱她,就像在和过去的自己,郑重道别。 从明日开始开启新篇的人生章节,充满了未知,她想,她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 唯一稍有遗憾的是,都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就解开误会啦! 这本书渐渐进入尾声,新书名叫《王爷非要当我的靠山》,是一个误会重重的追妻故事。 希望还能见到你们! 第60章 出嫁 二月十五白日,天还未亮,一队接亲的人马便已经停在林府门口。 林府守门家丁最容易在晨光熹微时犯困,是以,守门的两人都不知道门口的接亲队伍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是迷迷糊糊一睁眼,陡然发现门口大街上冒出了穿着红衣服的喜婆、轿夫,脖子上挂了红花的高头大马,还有无数红漆木箱子…… “妈呀!”家丁吓得猛哆嗦,连推带踢地叫醒了自己的同伴,“这、这不是撞……” “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呢!”喜婆好歹在金沙县主了这么多年的婚嫁之事了,今个儿伺候的主顾虽然行事古怪,但给银子的时候特别大方,有这等主顾撑腰,喜婆自然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今日的场面。 所以她知道家丁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不好听,便立马打断了他,接着喃喃碎念几句:“百无禁忌,万事大吉!” 被推醒的家丁揉了揉眼睛,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认出了喜婆。 “吴大娘你这是……” “看不出来么?接亲啊!”喜婆笑嘻嘻,“你们进去传个话,就说男方的接亲车队已经到了,不过时辰还早,姑娘只要在辰时二刻之前出门便可。” 家丁们醒了神,知道今日是大小姐的大喜之日,匆匆忙忙择了一人去后边通传。 尽管时下已是暖春时节,但太阳没出来之前,四下还是有些春寒料峭的味道。是以,街面上卖包子、馒头的小贩都起得晚些。 可今日,他们才出摊,就发现街上通明透亮,各街口都站着扶有白鹤灯的年轻男女。 他们穿着统一,打扮也一致,旁人乍一看觉得这装束十分眼熟,可那火红的颜色却又令人迷失了思路。 “啊!想起来了!都是萧府的人!”一拍脑门说话的是个车夫,众人看向他腰间挂的木牌,认出这是踏云车马行的车夫。 踏云车马行的车夫是龙舟城内最有见识的人,他说那些人是萧府的,必然就不会错。果不其然,早起的百姓里越来越多人认出街口掌灯的是初来县里落户的萧府下人。 有好事者凑上去找萧府人打听,“今个儿什么日子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 “老乡不知道吗?今日是我们萧府大当家娶亲的大喜日子!” “恭喜恭喜啊!……敢问这迎娶的是哪家小姐?” “林府,林家大小姐。” “真的啊?这可是大事啊!之前怎么一点没听说呢?而且,也没见过这么早就接亲的啊。” “我们当家的说了,虽然我们能为了新娘子举家搬来龙舟城,可新娘子到底是要嫁进萧府的,所以这嫁娶的规矩得按我们那儿的来。我们那儿就是接早亲,迎着晨露,沐浴朝阳,寓意这双新人的未来永远如初阳一般,充满朝气,希望蓬勃。”丫鬟模样的萧府女子解释道。 金沙县百姓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一乡一俗,放眼整个龙舟城都是黄昏娶亲,难得听到这么一桩新鲜的,都纷纷议论。 不过也有人关心萧府究竟是何时提的亲,怎么也没见两家走动过。 “我们两家是皇上赐的婚,圣旨何时送进林府的,老乡们不也不清楚吗?” 皇上赐婚? 众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神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龙舟城首富林家,终于要抱上皇亲国戚的金大腿了吗? 若是林家将来飞黄腾达,那整个金沙县也会跟着越来越繁华的…… 百姓们迅速将这个好消息奔走相告,各个街口处的萧府下人们,倒是终于乐得了清静。 林熙熙睡到自然醒,晨起,梳妆,她将自己看成了“装扮新娘”这条流水线上的玩偶,由得丫鬟们收拾。 芦青是最忙的,左看右看,总觉得还能将小姐收拾得更漂亮些。 丫鬟们将铜镜摆过来,林熙熙瞧了一眼,差点没认出那镜中的美人是谁。 “原来我长得还挺好看的。”林熙熙笑了。 从前不在意容颜,是不希望别人因为皮相而忽视了真正想要做实事的她。 现在好像也不做了别的什么,希望这张脸能给她带来些世人眼里的好运气吧。 “小姐不要妄自菲薄,小姐生得很美!”芦青说着说着,眼中忽然泛泪。 她是要随同小姐出嫁的,这林家除了同样将要出嫁的二小姐,也没有什么值得小姐留恋的。可想想她以往听说过的送亲情景,那些家中有叔伯兄长的,都会为女儿家挺起娘家的腰杆子,但小姐出嫁…… 林老爷从来就是个游手好闲之辈,出了事只会问怎么办,还比不得二小姐有主见;林哲照、林哲兴两个庶出的弟弟和林熙熙惯来也没有感情,就算一会儿出现在人前,也都肯定不争气…… 但芦青不希望小姐被自己的情绪感染,忙借着做别的事情为由,偷偷藏起来擦掉了眼泪。 等林熙熙准备妥当,喜婆闻令进来。一见到这般仙姿佚貌的新娘,饶是经验老到的喜婆都惊讶得短暂失声。 “大小姐真是仙子下凡啊!”喜婆眯眼笑,口中的夸赞停都停不下来,“等萧爷见到了这般新娘,该有多高兴哟!我都替萧爷乐呢!” 萧爷? 林熙熙平静无澜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有了松动和变化,“哪位萧爷?” “咱们县城还有哪家姓萧?就是刚举家搬来的——咦,小姐不知道?”喜婆说到一半,赫然一愣,旋即又认为是林熙熙故意在和她说笑。 哪有新娘子不知道夫家是何人的? 喜婆反正是不信。 林熙熙也没再追问。 比起知道实情之前,她显得更沉默了。 倒是一屋子丫鬟激动坏了,热泪盈眶的,总算是不用再为自家小姐提心吊胆。 萧府本来就是小姐想嫁去的地方,这是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啊! 吉时将近,喜婆给林熙熙盖上红盖头,娇滴滴的新娘子在搀扶下走出了闺房。 走到林府门口,芦青的眼睛又酸了。 她没想到,负责送亲的竟是林惜惜的堂兄林翔远。 蓝色衣衫的少年,相貌堂堂,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干净的晨光中显出如松如竹的清俊雅然。 “妹妹没有亲兄长,往后你若不弃,便当我是你的亲兄长。将来嫁到了夫家,若是他们待你不好,你只管找兄长说!就算倾我林氏合族之力,也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林哲兴也近前来到轿子边上,温声细语地说:“还有弟弟,弟弟也绝不会肯让姐姐受委屈。” 知道内情的主家下人,心头俱是一暖,唯有明白实情的林莉莉主仆,就在阶下静看不动,欣赏这一幕温暖良善。 “小姐,这用钱买来的情,大小姐真的喜欢吗?”蔷薇担忧。 林莉莉目光虚看着渐行渐远的人马,噙笑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想不到送她什么,唯有这个是我觉得最合适的。她一直紧闭心门,可人心肉长,怎会不渴望温暖。今日别说是花一百两银子买,来日,就算散尽家财,我也愿意这么做。” 蔷薇不语,握紧二小姐的手臂,泪光盈动。 送亲的队伍消失在了远处的街角,林莉莉视线里再也看不到那艳红的喜色,蔷薇劝她回去,她摇了摇头,“再送送。” “可二小姐你的腿……”蔷薇止不住地心疼。 元宵佳节后一日,二小姐的脚踝再度出现白骨症症状,皮肉消失,白骨森然,疼痛伴随而来。 林熙熙那会儿光顾着逃避自己心里的恐惧,没有注意到林莉莉的异样。再加上林莉莉严令院中众人,不得泄露此事半句,所以及至林熙熙出嫁,她都不知道林莉莉的旧疾复发了。 “这点疼算什么啊。她往后要是在夫家吃了苦,我心里会更难受。”林莉莉的目光始终落在车马消失的点上,一刻不曾移开。 当此时,一匹快马从街角出现。哒哒的马蹄声在林府门口停下,马背上的年轻男子翻身跃下,见到林莉莉便问她是否林家二小姐。 “正是。”林莉莉目光清明地望向来人。 “这是我们当家要我送来的,说是二小姐能用上。我还赶着回府吃席,告辞。”面容清秀的男子交出一个青瓷冰裂纹药瓶,亲眼看着林莉莉收下后,便重新回归马背,如同来时一样,匆匆而去。 蔷薇疑惑,“小姐,这……” “回去吧。” “啊?” 林莉莉露出坦然而舒心的笑意,“不用看了,她嫁对了。” 喜轿在萧府门口停落,前来接新娘的新郎官,一身火红喜服,墨发高髻之下的脸庞愈发俊美无俦。飞扬入鬓的浓眉,狭长的凤眼,看得人舍不得挪开眼。 不过,里里外外的下人和宾客们都不太明白,这大喜的日子里,为什么新郎官一脸凌厉威严,幽深黑眸中透出几分戾气,又让人不敢随便上前搭话道贺。 一双新人在喜婆的指引下,拉着象征永结同心的红绸,跨过火盆,顺利拜堂,林熙熙在热闹的欢喝声中被送进了新房。 “小姐饿不饿?”芦青笑着问道。 早起到现在,林熙熙就吃了一块红豆糕,结婚这么麻烦,跪跪拜拜的,芦青光看着都觉得十分累人,她觉得小姐此时必然饿了。 丫鬟们端来新房里准备的点心供林熙熙自己选,可她光是摇头,什么都不肯吃。 “小姐……”芦青心里有许多疑问,可还没来得及问,喜婆就叫她们都出去了。 “据说依照新郎官家乡的规矩,新娘子要在屋子里待一整天呢,小姐不吃不喝的,身体哪能扛得住?”守在外边的陪嫁丫鬟们很是担心。 芦青塞了银子给喜婆,准备多磨几句,让喜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再进新房一趟。 哪知道,余光微微一瞥,忽的发现,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萧……姑爷。”芦青带头改了口,蹲身福礼。 萧东瑾面色阴沉地迈步走了进来,丫鬟们赶忙让道。 “都退下吧,有事自会叫你们。”他吩咐道。 作者有话要说: 刘中诚:唉,你都娶到林惜惜了,为何还板着一张脸?!你以为你是阎王转世啊。 萧东瑾寒着脸一巴掌打过去:关你何事! 刘中诚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半个月,再也不敢过问萧府家事。 第61章 红烛摇曳 因为蒙着盖头,林熙熙的视野狭窄受限,反倒是听觉敏锐了起来。 新房的门开了又关上,进来的人没有出声,她的耳畔只有陌生的脚步声。 等来人走近,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林熙熙差不多可以确认,来人就是今天与她正式结为夫妇的那位。 “咳。”萧东瑾威严地清咳一声。 按照规矩,他应该去拿喜秤挑盖头,但左想右想,萧东瑾还是觉得,有些话得现在先说。 “你对皇帝安排的这门亲事,可还满意。”他问。 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可林熙熙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她轻启红唇,凉凉道:“还行吧。” “是,是还行。”萧东瑾嘴角牵起一抹讽笑,“反正嫁谁都一样,你从来都不在乎。” 林熙熙愣了下。 这个念头她有过,但她好像没有逢人就说。如果是林莉莉知道那一点也不奇怪,但这人怎么知道的? 就在她准备揭开盖头,开诚布公地和萧东瑾面对面交谈时,一声厉喝让她本能地停下了动作。 “你干什么!”萧东瑾肚子里憋了一个月的火还没有消,这回儿看到林熙熙要坏规矩,顿时又添怒气。 为了谨防她再轻举妄动,萧东瑾二话不说抓起喜秤,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 一片火红如同羽翅翩然揭过,林熙熙粉白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之中。 微施粉黛的她比平常素雅的样子多了几分妩媚娇美,殷红薄唇此时紧抿着,一看就知道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是,她哪里会想到,大婚当夜,竟然无缘无故地先挨了一顿冷嘲热讽! “大当家刚才的意思,我算是听明白了——你对这桩亲事并不满意。” 林熙熙将视线从萧东瑾脸上挪开,看向这满屋子的红烛喜字,豁然一笑,“既然如此,那等过些时日,大当家找个合适的理由,我们和离便是。反正离婚这事大当家也已经有了经验,离一次是离,离两次也是离,熟能生巧。” 这是什么话! 萧东瑾的面色更难看了些,眸中迸出厉色,“我没有不满!” “那大当家凶什么?我是欠你点金阁的钱,但我说了会还,我没有赖账,大当家难道不懂以和为贵的道理吗。”林熙熙越说越气。 她连自己为什么被赐婚到萧府来都还尚未搞清,何曾想一来就被训! “大当家还有事情要说吗?没有的话,还请行个方便。我要睡觉了,请大当家回避。”她冷然道。 “既已拜过天地,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儿八经的夫妻都是睡一张床的,你要轰为夫去哪?”萧东瑾的双眸中宛若藏了黑火,无声地熊熊燃烧。 “萧府这么大,只要萧爷一句话,哪还不能睡?只不过今夜要委屈萧爷睡冷被窝了,等明天天亮您跟管事的说一声,让他给您安排几位通房——你站住!” 林熙熙话还没说完,忽见萧东瑾铁青着脸迈步前来,顿时如惊弓之鸟,整个人手脚并用,连连后撤。 萧东瑾是当真快要被自家媳妇儿气炸了! 相识这么久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她生气闹别扭,哪知道他不过说了两句,媳妇儿就噼里啪啦地将他一顿欺负! 女人果然不是好惹的! 萧东瑾看准床边窄窄的空处,沉着脸一屁股坐了上去。 雕花床是全新的,因为他准备所有东西的时候,都尽最好的选。 但木床终于不像铁铜一样牢靠,他冷不丁地重重一坐,无辜的床晃了下,林熙熙被震得整个人微斜了下。 趁着他看不到的功夫,她狠狠剜了萧东瑾的后脑勺一眼。 她之前一定是瞎了,否则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动不动发火撒气的傲娇男! 林熙熙本想打算去打地铺,可二月的寒气不是开玩笑的,她认真权衡过后,放弃了作妖的念头,合衣在里侧躺下。 过了会儿,她半坐起来,扯过整整齐齐叠在床尾的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这被子我一个人盖着都嫌小,萧爷还是再去拿一床被子来吧。我夜里睡相不好,要是抢被子冻着萧爷您了,那可担待不起。” 林熙熙说得平平淡淡,萧东瑾却听得出她恨不得每个字都带上刺。 红烛摇曳,看林熙熙气成个刺猬,萧东瑾却忽然不忍心她这样不高兴地入睡了。 他不敢去抢她的被子,于是沉默地走到了柜子边,拿出了一床备用的干净被子。 回到床边,他一抬眼就看出,林熙熙满头沉甸甸的金饰分明是个累赘,顶着这些玩意儿睡觉,她明天起来必然要脖子疼的。 不行! 萧东瑾当即将被子往边上一放,跪坐上床,伸手就要为妻子拆头饰、发髻。 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头顶“兴风作浪”,林熙熙触电似的更往里缩了缩,一双水灵大眼惊惶而警惕地盯上萧东瑾近在眼前的手,“萧爷干什么?!” “顶着这些累赘如何睡觉?”萧东瑾蹙眉。 “这是我的事,不劳萧爷费心。” 萧东瑾的脸黑得能拧出汁来,他早已没了和这牙尖嘴利的小刺猬拌嘴的心思,看她不动了,再度伸手,继续做自己没做完的事。 林熙熙腾地坐起来,“我、我自己来!” “嗯。”看她看也看不到还非要自己逞强去扯,萧东瑾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暗暗发誓往后不能随便再跟她生气,一边取来西洋镜。 镜子里的姑娘冰肌莹彻,颊如桃瓣,楚楚可人。 看着自己卓尔超群的容貌,林惜惜忽然不舍得自己再生气。 她重新瞧了一眼镜面光洁、造型精巧的明镜,余光观察着举镜人的态度,总觉得他那毫不遮掩的目光,一如当初在火神庙初见时那样,炽热直接,几欲在她身上灼出洞来! 林熙熙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再加快些。偶尔不小心扯到头发,她也默不作声地忍了。 等她拆完发髻,散开秀发,萧东瑾去放了镜子,转而给她拿了木梳来。 “累了,不想梳,明天早上起来再说吧。”林熙熙说完,又重新钻回了被子里边。 萧东瑾看出她眼底的疲态,觉得她许是真的累了,收拾起她摘下的头面,大致放好,再回来睡觉时,只见林熙熙呼吸均匀平顺,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萧东瑾蓦地弯唇一笑。 她不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能在他这里睡着,说明信得过他。 萧东瑾很高兴,脱去外衣挂好,轻轻展开另一床被子,规规矩矩地躺下。 但林熙熙哪里是真的睡着了,她不过是演得比较像。 熄灯后,她虽一直维持原姿势不动,人却因为饥饿而格外清醒。 她印象中的萧东瑾是一个压根不把大魏皇帝看在眼里的傲慢角色,如果是皇帝自作多情要拉这条红线,他完全可以拒绝——反正谁也不知道他们点金阁究竟在什么地方,皇帝的强权在这种跨时空大陆的组织面前,就像一把迎风就会化成齑粉的木剑,一点用都没有。 那倘若不是皇帝主动赐婚,难不成是他去求来的? 林熙熙脑海中浮现起皇帝单独和她说的话——他的确是坦荡地承认了,有人给了他好东西,所以他安排了这桩婚事…… 再往深了想,他确实从第一次见面,就让她感觉到了一股他对她势在必得的王霸之气…… 林熙熙悄悄睁开了眼,在静默中连续眨了好几下。 她想转身,却又不确定萧东瑾睡没睡着,索性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 胡思乱想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林熙熙无知无觉地被困意淹没,真正睡着。 而萧东瑾确乎是到了后半夜才睡的。 身边多了一个人的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几度想伸手抱一抱她,又怕这样的接触会把她弄醒。 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和自己斗争了半夜。 临睡前,萧东瑾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做人不如做猫好,当初是炭球时,还能肆无忌惮地糊她一脸…… 新婚后的第一个早晨,林熙熙一睁开眼,自己竟然和萧东瑾睡在了同一床被子里。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她正紧搂着还未苏醒的萧东瑾。 林熙熙:!!! 她高度紧张,僵硬而小心地将自己的手和腿微微抬起,接着一点点挪开。 在这过程里,她紧张出一身大汗,以至于钻出被窝时,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唔……”林熙熙赶忙捂住嘴。 然而萧东瑾依旧双眼紧闭,睡颜安好。 没醒就好…… 林熙熙蹑手蹑脚地从床尾绕出,奈何身上的衣裙束缚了她的动作范围,在经历了差点歪倒、绊倒的艰辛后,她总算将自己挪到了床边。 “你的睡相果然很不好。”刚刚苏醒的男声酥软低沉,带着几分令人心动的沙哑。 只是,这话语冷不丁地自身后传来,惊得林熙熙的眼底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昨夜委屈萧爷了。今日我会在府上转转,熟悉环境,找个合适的地方搬过去。” “胡闹。”一双有力的手臂忽然缠上来,不由分说地将她禁锢在宽阔而结实的怀抱之中,“都说夫妻不记隔夜仇,你看,外边天亮了,你怎么还生气?” 林熙熙差点被气笑,“萧爷真是好记性,明明是你兴师问罪在先!” “叫什么萧爷,”萧东瑾松开一只手臂,伸手在鸳鸯枕下摸摸搜搜地捣鼓了一阵,终于抓出一只通体透亮的玉镯子,拿来林熙熙面前,要给她戴上。 林熙熙左手腕上戴着点金阁的“敲门砖”云絮玉镯,右手腕上是梅县五兄弟送的暗器银镯,眼看着是没空地儿戴夫君的新婚礼物。 她心中暗觉好笑,且看这男人当如何。 萧东瑾着实思忖了片刻,最终拉住她的左手,摘掉了那枚拜访令。 “一会儿给爹娘敬完茶后,再给你找个玉戒指来,往后你要出入阁中,用玉戒指召人便是。”萧东瑾说道。 “你不生气吗。”林熙熙幸灾乐祸的扬了扬右手,“这可是别的男人送给我的。” 也不怪她故意要找事,实在是萧东瑾这脾气太飘忽不定,她现在不说,万一留在他心里成了一根刺怎么办。 同床共枕过一夜,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淡了许多。既结夫妇,往后便是一家人,她想多了解他一些。 萧东瑾捉住她乱动的小白爪子,沉声道:“这是武器,我知道。” 言下之意是,防身之物而已,不是定情信物,他宽宏仁厚,并非善妒之人。 林熙熙乖巧地靠在萧东瑾怀中,低眼看着自己嫩白的手被他的大掌握紧,突然觉得心里像照进了一束光,暖烘烘,还甜沁沁。 “饿了吧?洗漱完后先吃点东西垫肚子。爹娘虽然不是刻板的人,但敬茶总归是要跪着的,累人。你昨日没吃东西,再不进食,一会儿晕倒了可不好。” 林熙熙自然也不想拂他的面子,外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看新娘子呢,她待会儿走出去,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夫君的脸面。 可是萧东瑾不知道她心里头已经顺了气了,见她不出声,私以为她还在为他昨晚嘀嘀咕咕的事情闹心,忽的又将刚刚站起身的林熙熙,重新拉回床边坐好。 “往床尾去点。”萧东瑾边说边挤靠过来。 林熙熙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萧东瑾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我已经坐在了床尾,可以和好了。” 林熙熙慢慢抬起清澈明亮的鹿眼,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个坐着都高她大半个头的男人。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他为什么能这么可爱啊。 这话,萧东瑾更想问。 她干净的眼神,清雅的素颜,落在他眼中便成了艳绝天下的风姿。 他的喉头滑过一阵滚烫的热感,仿佛磅礴的岩浆,在他的胸膛内横冲直撞,一路向下,到处点火。 “昨夜是洞房花烛夜,娘子欠我一件美事。”男人深不可测的黑眸直勾勾地看进了林熙熙心里,她顷刻觉得周身的骨头都被他看软了。 第62章 萧家竟是这样的 三刻之后,萧东瑾率先下了床,吩咐丫鬟们去准备热水和浴桶,说是夫人要沐浴。 芦青最先进屋,想看看自家小姐有没有被欺负。 凑近一看,林熙熙面色红润,嘴唇更是艳红晶莹,是新媳妇特有的娇俏模样,芦青松了口气,双颊也微微一热,忙低下头去。 等热水烧好,萧东瑾望着一屋子忙里忙外的丫鬟,吩咐道:“都下去吧。” 萧府本来的丫鬟知道萧东瑾身边从不留人伺候,闻言就准备退下,但以芦青为首的几个陪嫁丫鬟却当场愣住。 小姐沐浴不由他们上手伺候,难道姑爷来?! 芦青的眼睛都快要瞪出眶了。 萧东瑾不知道芦青诧异的重点,以为是她们不听自己使唤,只得扭头去看林熙熙。 林熙熙浑身像是快散架了似的,酸软得厉害,想到身上到处都是红痕,她也不好意思让芦青她们看见。 “都出去吧,这边我自己能弄好。”林熙熙给了芦青一个眼神,芦青这才心有不安地领人退下。 门一关,萧东瑾就大步来到床边,一把抱起只穿了薄薄里衣的小妻子。 两个前一日还有些疏离陌生的人,一夜之间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夫妻。林熙熙搂着萧东瑾的脖子时,脑子里压根没了别的念头,眼睛也看不到其他的,只有男人光洁的下巴,帅气的喉结,性感的锁骨。 “给你的点心吃了吗?”萧东瑾踩着台子,小心将林熙熙放进已经试过温度的热水里。 水里飘出淡淡药香,看样子是提前就准备好的。 才泡进去一会儿,林熙熙就觉得经络通畅,身上的酸疼劲儿也减缓了不少,舒坦地吐了口气。 结果抬头就发现一条大长腿也跨了进来。 “这么小的桶……”林熙熙差点准备站起来,好给萧东瑾腾地方。 她才一动,就被萧东瑾轻而易举地捉住了。 “转过来,靠着我。”萧东瑾一边指挥,一边半推着林熙熙调转了方向,“靠着我比靠着桶壁舒服。” 林熙熙的脸红扑扑的,小白兔似的窝在萧东瑾这头狼的怀里,不敢乱动。 萧东瑾以为她是没力气,看她柳条似的手臂软绵绵泡在水中,伸手就帮她轻轻洗了起来。 温存片刻,萧东瑾努力克制了自己的热情,收拾好自己,再协助林熙熙换好干净衣裳,牵着她走出了新房,往前头去给父母敬茶。 快到前厅,林熙熙脚步一顿,手上稍微使了点力气。 “怎么了?”萧东瑾侧过头看她。 “一会儿要见公婆,这么亲密……”她垂眸看了一眼还被萧东瑾紧紧握住的手,“不合适吧?” “我牵我媳妇,怎么不合适了?”萧东瑾丝毫没有要撒手的意思,边说边林熙熙身后张望了一眼,点中一个丫鬟,“红织,你和少夫人介绍介绍我爹娘是怎么潇洒的。” 叫做红织的丫鬟低声笑,快走两步,来到林熙熙身侧,“老爷和夫人自成亲之后,就立志要做一对逍遥散仙。从前仗着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一直不肯接管阁中事务。后来诞下大当家和二当家,加上老太爷和老夫人身子又都熬不住,老爷才勉为其难管了几年事。 “后来两位少爷都早慧,在老太爷的指点下,很早就学了管阁理事。老爷和夫人看儿子成器,就又当了甩手掌柜,把事情交给大少爷之后,两人云游四方去了,只有除夕和中秋准时回阁里。” “所以这次是为了我们成亲的事,特意回来的吗?”林熙熙柔声问。 红织点头,“是啊,不过婢子早间路过院子的时候,凑巧听见老爷和夫人已经在计划下一程去哪了。” “看到了吧,我爹娘根本不把礼法这些东西放心上,你也不必拘束,怎么自在就怎么来。”萧东瑾牵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入乡随俗,林熙熙决定不挣扎了,而且被他这么牵着挺好的,都省了端手炉——男人的体温,比手炉舒服多了。 两人就这么进了前厅,上座的萧老爷夫妇见了小夫妻亲热和睦的样子,心里便踏实了。林熙熙给他们敬茶的时候,萧老爷夫妇两人的思绪都已经飘到自己下一片大陆的旅程计划上去,以至于萧老爷差点儿忘了给儿媳妇红封。 萧夫人喝过茶,给了林熙熙一条金链子,链坠是块海蓝宝石,一看就特别昂贵。 “这是我和你公公在外头意外得到的一件宝贝,我听瑾儿说,你怕冷,这宝石戴在身上,冬暖夏凉,有助于调节体温。这链子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将来让瑾儿给你物色一条更好看的。这宝石好就好,就是有点儿重,等我再去给你物色物色,要是见了别的更好的,就给你带回来。” 萧夫人慈眉善目,林熙熙的紧张感也慢慢消了。 “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我和你公公吧,历来不爱管事。今日你们成亲,都是瑾儿和慎儿,还有阁中的长老们在帮忙操心,我们当公公婆婆的,比起别人家的长辈,可能真的特别不懂事,你别见怪啊。” 萧夫人满含歉意地一笑,说到这里,眸光温柔的看了眼儿子,“瑾儿自小就很懂事,我这个当娘的,其实没有陪他多长时间……不过我看得出,瑾儿娶了个好媳妇。往后,你们互相扶持,相互珍重,娘祝你们白头偕老,恩爱永随。” “谢谢娘。”林熙熙笑眼弯弯,心里更加踏实了。 萧东瑾是不是娶了好媳妇,这大话她不敢夸,但她知道,自己确乎嫁得了一个好人家。 敬完茶,萧东瑾惦记着娇妻身上还酸软无力,借说带林熙熙熟悉萧府为由,带她先回屋好好开小灶吃了一顿。 林熙熙还在一口口细细喝汤,丫鬟们通传说,二当家过来请安。 “请什么安,让他滚。”萧东瑾板着脸说道。 “大当家,您这话,婢子们可不敢回。”红织他们熟悉两位少爷的脾气,习惯了他们打打闹闹,见大当家如此,都偷偷笑了起来。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萧南慎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唉,都说有了媳妇就会忘了娘,但没想到我大哥连我这个弟弟都不要了。我好惨啊……” “那二当家加把劲儿,也娶个媳妇,往后就有二少夫人疼您。”丫鬟们笑闹成了一片。 “诶,这个主意不错!”萧南慎戏谑着已经进了屋,也不问大哥同不同意,一屁股就在他们旁边抽凳子坐下,“嫂子,听说你还有个尚未出嫁的妹妹,是不是真的?嫂子这么漂亮,令妹一定也差不到哪去!要不我现在就去收拾收拾吧,赶着上林家提亲去?” “再多胡说一句,我就亲手打你出去。”萧东瑾阴沉着脸瞪弟弟。 “别别别,哥,我过来是有正事。”萧南慎贼兮兮地盯上林熙熙,“嫂子,听说你在娘家是家主啊。这家主就跟皇帝一样吧?得天天在坑位上蹲着吧?巧了!我哥也是。他虽然比皇帝好一点,不用天天蹲着不动,但到底这么大个点金阁呢,多的是人和事要管,他又好面子,我觉得不可能跟着你去林府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东瑾一记眼刀子飞到萧南慎脸上。 萧南慎哆嗦了下,长话短说,“我是担心嫂子啊,要是嫂子又要管林家,又要管点金阁,那多忙啊!嫂子你看我,天生一副能干相,要不你分点事情给我做?” 林熙熙愕然,问丈夫,“你弟弟不是二当家吗?嫌事情少?” “那是你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萧东瑾端起林熙熙的碗,又给她添了一勺汤,“他是想插手你们林家的事,不知道又想借机翻什么风浪。你别理他,这人永远不安好心。” “哥!你是我亲哥啊!怎么能这么说我!”萧南慎干嚎。 “要真是像阿瑾说的这样,二弟就不用多费心了。林家的事情我已经全权交给了我妹妹,往后,我不是林家家主了。”林熙熙看了一眼又被满上的汤碗,心里倍感压力,但碍于萧南慎在,她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 萧东瑾不知道林熙熙已经饱到有些撑了,心思的重点全落在她刚刚的话上,“你把家主位子交出去了?” “嗯。”林熙熙装得风轻云淡,“出嫁之前交出去的。” “为什么啊嫂子,咱们点金阁的事情一点都不忙的!完全没必要为了接管点金阁而把家主这个要职给辞了!”萧南慎满脸惋惜,外带几分侥幸,“能不能要回来?” “言必信,行必果,都已经铁板钉钉的事情,改不了了哦。”林熙熙礼貌地笑。 萧南慎露出了懊恼遗憾之色,但转瞬又变了样,一脸崇敬地抚掌,“佩服,我太佩服我大嫂了,为了安心给我哥当贤妻良母,不在乎权力地位。高尚,伟大,崇高啊!” “你出去,吵得烦人。”萧东瑾就差没抬腿踹过去。 萧南慎知道见好就收,留了声“嫂子慢慢吃”,脚底抹油,溜得没影。 等他一走,林熙熙就立马把碗给萧东瑾推过去,“我早就吃饱了,吃不下,这些你喝了吧。” 她头一歪,发现萧东瑾正盯着她看,眼睛一眨不眨的,让她不禁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粘了脏东西。 “怎、怎么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啊?” “就刚才说话那会儿。”萧东瑾眼底的浓墨眼看着要化成饕餮之形呼之欲出,将林熙熙整个人活活生吞。 林熙熙还以为自己做错哪了,怯怯重复道:“阿瑾……” “我很喜欢。”他道,温情得腻人。 第63章 有个疑点 吃过午饭后,林熙熙美美地睡了一觉。萧东瑾全程陪着,有他在的被窝总是暖烘烘,而且特别让人心安。 林府。 听说女儿嫁到了萧府,又是一个商贾之家,林老爷长吁短叹的,内心满是遗憾。 “这皇上怎么就不安排惜儿嫁到官家呢?五六七品随意嘛……”林老爷清楚自家两个儿子的本事,林哲照如今因为许怜娘之死而颓靡不振,就算日后考出了什么成绩,也会因为许怜娘设计陷害林熙熙这一桩,而导致林哲照被人诟病,仕途艰难。 林哲兴就更加不行了,榆木脑袋,领悟力差,大概是随了他娘那个草包了…… “唉……”林老爷胸口堵得慌,心情躁郁,一会儿嫌屋里太冷了,一会儿又怪屋里热到闷。 林莉莉在院子里做女红,听蔷薇带了林老爷那头的消息回来,头也没抬地哼笑道:“爹可真是了不起,家财万贯、富可敌国都不稀罕,就指着家里出两个穷酸秀才。往后我还真不希望他和陈家走动太多,就他那张嘴,能让我们谁都不待见他。” “二小姐……”蔷薇温声劝道,“老爷也是盼着全族都更好……” “盼着?谁不会盼啊。要是我爹每日像别人家的爹一样,勤勤恳恳,忙进忙出,对咱们家的粮田、布庄、酒坊、茶楼——我就不说全部了,但凡他操心过其中一样,我都烧高香,感谢祖父祖母在天有灵!”林莉莉嘴上妙语连珠,手上的红锦鲤活灵活现,说话的功夫一点没耽误活计。 蔷薇闻言小声笑道:“二小姐现在说话的语气和大小姐越来越像了。” “是吗?她要是知道了,应该会高兴吧。”林莉莉突然很想念林熙熙,想着想着,眼睛就红了,视线一模糊,冷不丁地就扎了手。 为了不弄污正在绣的荷包,她第一时间将东西扔给了蔷薇。 小丫鬟们上前来给林莉莉受伤的手指涂药,蔷薇则捧着小姐没绣完的荷包,好奇问道:“小姐不是说要给大小姐绣一对儿金童玉女枕套吗?怎么改了绣锦鲤?” “这是给宝瑜哥的,给她的早就绣好了。”林莉莉指了指柜子,“昨儿我让萍儿去收的就是。” “小姐的绣工越来越好了,大小姐见了一定会喜欢!知道您祝她早生贵子的寓意,她肯定更喜欢。” 林莉莉收起了眼泪,嗔道:“那可不一定呢,她如今乐不思蜀,哪里还顾得上我什么心思啊。” 于是,传说中乐不思蜀的林熙熙赫然打了个喷嚏。 “冷吗?”萧东瑾紧张地看过来。 “没事。”林熙熙摇头,“你继续吧。” 萧东瑾这会儿正在带她练习怎么样在没有礼使的情况下,凭借他给她的玉戒指,自如地进出点金阁,但林熙熙对这种陌生力量控制得不大好,几番下来,她感觉脑子晕得厉害。 “为什么我操作起来就这么费力,而你们好像都轻而易举?”林熙熙扶额,累出虚汗。 “今日十六,按说月之灵力还很足,应该不是外力的原因。” 林熙熙记起萧东瑾前妻有一回上门示威的事,回想当时,那位落英公主并没有出现她这样脱力的情况,心里不由得酸到冒小泡泡,“嗯,不是外力原因,全赖我不行。” 听出她语气里的懊恼,萧东瑾挨着她坐下,将闹别扭的娇妻搂进怀中,好声哄劝道:“各方力量用法不同,有些之间还可能会有冲突。你能自如地使用林家的请仙秘技,就说明并非你不行,或许只是和我点金阁的力量有些互斥罢了。无妨,熟能生巧,慢慢来,会好的。” 他本以为自己说完之后,林熙熙脸上的愠色会多少减少一些,哪知道一低眼,发现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萧东瑾压根不清楚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合她的心意。 林熙熙也不跟他兜圈子,凶神恶煞地问:“说,你怎么知道我会秘技的!” 当初林莉莉说了这是林家不可谓外人道的最大秘密,按说点金阁就算能上天入地,也不能进入人心、人脑吧?莫非他们有读心术之类的秘术…… 萧东瑾当下语塞。 他怎么能说漏嘴! 林家秘技的事,的确是秘密,整个点金阁上下只有他知道,其他人只是以为林家祖上积德,所以后人钱多而已…… “咳,为夫知道的事情甚多,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萧东瑾避开林熙熙的眼神,“好了,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再休息一会儿。我去找阿慎商量点事,等会回来。” 看着他走远,林熙熙愈发笃定萧东瑾有事情瞒着她。 她开始认真回想自己使用秘技以及召唤点金阁的时间线,光自己想还不够,她叫来了红织,与红织确定萧东瑾离阁执行任务迟迟未归是从什么时候起。 等到晚饭时间,两人再见面,林熙熙眼里的窥探之光都快要溢出来,萧东瑾却装瞎不理。 “明日先不着急练习穿梭传送术,我们去一趟火神庙。”他说。 坐在桌边的林熙熙,左手托腮,右手时不时捻一颗萧东瑾从别处大陆上得来的青玉葡萄,嚼得脆响。 从萧东瑾进屋,她的眼神就始终在他身上打转,听他说了明日行程,一边盯紧丈夫,一边问:“去火神庙干什么?” “还愿。我曾在那儿向火神许愿,希望能娶你为妻。如今愿望得以实现,自然是要去还愿的。”萧东瑾是洗完澡过来的,他感觉到了林熙熙的目光,故意全程不看她,还早早脱了外衣上床,放下锦帐,隔绝她的视线。 林熙熙用帕子擦了擦手,追到床上,“火神庙那回,不是你第一次见我吧?” 萧东瑾仰面躺卧,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身前,睡颜宁静。 “装得太假。”林熙熙用力捏住萧东瑾的鼻子,“快说!是不是之前就见过我了?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我的?你要是回避不答,我就默认你是看中了我的美色,觊觎已久……” 萧东瑾差点憋笑憋到内伤。 这女人想得可真多! 不过他一点也不嫌她烦,从前他窝她怀里躲那会儿,也常常听她一个人叨叨,别样有趣。 “乖,睡觉。”萧东瑾握住她白玉似的手腕,挪开,同时大吸了口气,“无论何时动心的,都是真情实意,不要乱想。” “你承认了!”林熙熙跪坐在床边,好奇心越来越重,“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我的嘛?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早睡早起,明日去问火神。火神那么灵,肯定会告诉你。”萧东瑾说完便将她压倒。 林熙熙挣扎着要起来,“我衣服还没脱……” “我来。” 小夫妻的床摇到了半夜,丫鬟们起初还守在外边,怕大当家或者少夫人有事传唤,但萧东瑾中途出来一趟,见到两个值夜的丫鬟,即时冷着脸吩咐她们退下。 他自己去打了盆温水来,给累得额发都粘在了脸边的林熙熙仔细擦了一遍。 等他再回来,林熙熙已经面朝里面呼呼睡着。 她的鼻头粉粉的,看起来像刚刚哭过,看得萧东瑾又心疼又怜惜。 他俯身吻了吻妻子柔嫩的面颊,搂着她安心睡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却觉得能与她相拥的夜晚格外舒适,连梦境都是香甜的。 次日,萧东瑾纵容林熙熙睡到日上三竿,他起身后,命院里服侍的大小丫鬟通通集合,下令不许任何人叫少夫人起床。 安排好后,他去与萧南慎商议阁中要事。 “二长老和三长老年事已高,都来向我请辞,我答应了。万书局里的人你更熟悉,有没有可以举荐来接替他们位子的?”萧东瑾问。 萧南慎不知打哪得来一把做工精良的团扇,爱不释手地拿在手中把玩,萧东瑾和他说话他都差点没听进去。 “玩物丧志。”萧东瑾冷酷地夺过弟弟手中的新宝贝,“说两个名字出来,我好尽快安排下去!” “新旧更替是大事!何况二长老和三长老管的事情也都相当重要,你那么器重五长老,再加上七长老格外孝敬嫂子,你提拔他们两个往前进两位,再拎两个新人来接管他们的闲事,这样不是很好吗?”萧南慎连珠炮似的说完,急着要去拿回自己的扇子。 哪知道他身手不如兄长,呼地一掌过来,扑了个空。 完了。 萧南慎的心刷地凉了半截。 只见萧东瑾若有所思地捏着团扇的紫玉扇柄,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你这主意不错。七长老……是个找个机会好好奖赏七长老。” 当初林熙熙受制于通行证的使用次数,差点不能再来点金阁,好在七长老给了她拜访令。 “哥,既然你觉得我言之有理,那扇子能还我了吧……”萧南慎不死心,垂死挣扎两下。 “这扇子你嫂子一定喜欢,就给你嫂子吧。你的孝心,你嫂子会记住的。”萧东瑾不容商量地灭掉了萧南慎最后的希望。 哭丧着脸的二当家:“哥!这扇面上绣的是白鹤!这么英气的东西一点也不适合嫂子用,嫂子不会喜欢的!” “那有什么要紧。”萧东瑾瞥了小气鬼弟弟一眼,“你嫂子凡事都听我的,我让她收着,她一定会好好收着。” “好好好……有媳妇了不起……”萧南慎气得背着手走了,暗暗发誓:等我找到合适的媳妇,再让媳妇把东西要回来!这么亲密的妯娌,总不可能因为一把扇子伤了和气! 就先借给你们玩两天!哼!!! 第64章 喜事急临门 林熙熙辜负了萧东瑾的期望,正午之前,她自然苏醒,醒来后听芦青说了时辰,顿时颊飞红云。 “怎么不叫我?!” “大当家不让啊……”芦青笑意盈眸,“萧府上下都听咱们姑爷的,婢子虽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可在这萧府之中,领的是大当家发的月银,得的是二当家给的赏赐,就做不到事事都听小姐的呢。” “是啊,我看出来了。”林熙熙装凶,斜睨芦青手上新鲜的红珊瑚手钏,“一条链子就把你给收买了,没出息哦。” 芦青也存心要逗弄自家小姐,“不止手链啊,还有耳钉、玉簪和一条金项链呢!就这样还不被收买,那也太贪心了!” 不过芦青说的都是实话,后三样是林熙熙嫁过来那日,萧东瑾着人赏的,手钏是萧南慎今早派人送的。 说起来还有个小插曲。 萧南慎送的东西虽然各人不一,但六个陪嫁丫鬟们都有,倒让萧府本来的丫鬟们落了冷清,以红织为首的丫鬟们缠着萧南慎哼哼半天,终于也都得了几两银子,总算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林熙熙听说萧南慎发的是银子,心中不由自主地琢磨萧府中人的行事。 只要不在点金阁内,他们的生活细节都和大魏百姓看起来没有差别,她觉得,如果是在点金阁内分赏,给丫鬟们的大抵就是月石而不是银子了。 提起月石,林熙熙还没和萧东瑾确认过一件事——她们林家还欠着点金阁七百一十九枚月石,如今成了一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账划了? 林熙熙悄悄准备谈判措辞时,萧东瑾拿着新得的宝扇回了屋。 “方才在阁中见到这把扇子不错,你收着。”萧东瑾只字未提萧南慎。 林熙熙接过扇子掂了掂,“这样的宝贝,能值多少月石?” 萧东瑾眼中闪过几分不解,“你要月石?” “我就随便问问……家里这么多人呢,回头想要打赏他们,给月石不是比给银子要客气么。”林熙熙没敢开门见山地袒露自己的真实诉求,先打个哈哈,试探试探萧东瑾的口风。 但萧东瑾稍微动动心思,就能猜到林熙熙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想用为夫给你挣得的宝物,去抵你林家欠阁中的债务?” 他眉尾一挑,林熙熙瞬间连辩白的话都找不出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萧东瑾琢磨着怎么就此事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转念一想,自己书房中上锁的小匣子内,还放着林熙熙在点金阁斥重金买的随身空间…… 若不是为了给她的“炭球”买这么个玩意儿,她也不用欠点金阁这么多月石…… 不过那是给炭球的,又不是给他萧东瑾的,说不定不管当初谁是炭球,她都愿意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 男人小气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萧东瑾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最终也没有得出明确的结果,他干脆懒得多想。 而林熙熙不说话,是因为从萧东瑾的意思里,听出了账目就是账目,就算她是他媳妇儿,账目也还是账目。 俗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她认了。 关于月石欠账的事,两人都没有再提。 下午去了火神庙,林熙熙天真地向火神祈求,请火神给她点暗示,让她可以循迹弄清楚到底他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关注她了。 可惜火神不肯管这档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林熙熙继续一无所知。 不过她不算空手而归,萧东瑾拿了还原帖,交给了她。红红的纸符弥散着淡淡的檀香味道,有安抚心神之效。 “给我干什么?我已经有了丈夫,用不上它。”林熙熙道。 萧东瑾就爱听林熙熙这么说,可面上还是不显,清冷如常道:“你看谁顺眼就给谁,我留着也无用。” “为什么不给阿慎?他不是还没成亲吗?”林熙熙不解。 “倒也不是不可以。”萧东瑾想起自己抢了萧南慎扇子的事情,忽觉媳妇儿的建议很合适,“那就带回去给他吧。” 两人回来时,萧南慎不在府上,林熙熙姑且暂代他收好来自火神的祝福,择日再给。 又一日,萧南慎从点金阁忙完回萧府,听丫鬟们说,龙舟城各地的花都开得好,奉劝二爷多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能碰上个合眼的二少夫人带回来,心里乐陶陶,刚喊小厮备好车马,就被冷面阎王似的兄长叫住了。 “哥!我今天没带什么宝贝!”萧南慎防贼似的捂住胸口,唯恐衣内藏的鼻烟壶被兄长像上回一样强行夺走。 萧东瑾最看不得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沉声道:“你嫂子有东西给你。” “啊?”萧南慎受宠若惊。 萧东瑾全无耐心应付他,威逼利诱一番,总算将人赶去了自己院里头。 林熙熙见到萧南慎时,萧南慎一头细汗,她好心想要关怀两句,但见萧东瑾小气吧啦的目光,忙收起了好心,将火神庙拿回的还愿帖给了萧南慎。 “多谢嫂子!”萧南慎拿上东西喜滋滋地走了,没发现兄长竟然跟了上来。 等他注意到后边有个伟岸人影,登时吓得魂不附体。 萧东瑾懒理弟弟的作怪姿态,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是准备了赏花用的马车?多备一辆,我和你嫂子也要去。” 马车而已,你自己着人准备不快些吗,吩咐我做什么! 可这话萧南慎不敢说来。 “哦……”千言万语凝成一个字,见兄长再无吩咐,萧南慎心有余悸地抚抚胸口,飞一般地逃走。 出门赏花这日,林熙熙穿了桃粉色的裙子,原本芦青给她梳的是新妇的发髻,可萧东瑾见了,觉得这样装束太显老气,不适合媳妇,又命芦青过来给林熙熙把头发放了,改成半挽半披的式样。 出了城,下了马车,在桃林里,萧东瑾这一人间绝色吸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林熙熙碰巧遇见曹四娘时,曹四娘忍不住打趣道:“妹妹真是好眼光,也不知是如何觅得了这般风神俊逸的夫君?” “也没刻意找,路边捡的。”林熙熙知道她每回与人说话时,萧东瑾总是眼睛不看她,耳朵却高高竖起来,生怕自己漏掉了一个字,于是就故意仗着他能听到,口是心非道。 曹四娘朗声大笑,拍着林熙熙的肩头,乐不可支,“何处能捡到?带姐姐去,姐姐也要捡一个!” “姐姐想好要嫁人了?”林熙熙目含探究地看过去。 “呵,”曹四娘笑罢,对上林熙熙如此真诚的目光,终究摇了摇头。 比起良人,她更在意身边的亲信知交,曹四娘的眼中多了几分忧色,“阿惜,谢南风他们几兄弟可有来信?” 林熙熙眸光一暗,摇头。 他们此一番离开龙舟城也有一个多月了,人一走,就像是销声匿迹了似的,再无消息。 当然,林熙熙也没有刻意着人去打听,他们没有当面辞行,她心里多少有些介意,尚未释怀。 “那边的桃花开得不错,随我来。”萧东瑾突然伸过手来,拉着林熙熙就走。 林熙熙只得勉强回过身与曹四娘挥手致意,匆匆分别。 曹四娘虽然不打算再嫁,可她和人打交道多了,看得出他们的喜怒,此番萧大当家是生气了,估计在为林熙熙操心别的男人而吃味。 曹四娘这个矛盾挑起者说不定已经被萧大当家怨上,她怎好再跟上去讨人嫌? 噙着笑意,曹四娘带人往另一方向自行赏花去了。 林熙熙自然也是清楚丈夫脾气的,但她最近时常觉得能从萧东瑾身上看出炭球的影子来,他们都是如此,与其说是在和她生气,不如说是在变相撒娇。 自新婚夜后,他没有再朝她撒过气,也没有说重话,最多就是拉长了脸,一副“我看你什么时候来哄”的傲娇模样。 “我知道是你帮我救了他们。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啦。”林熙熙拉着萧东瑾的手臂,轻轻柔柔地来回晃荡。 看他无动于衷,便再凑前一些,“我最最喜欢你,心里只有你。不要生气啦。” 萧东瑾在心里冷哼,可这嘴角它不听话,它自己偏要向上扬起。 哼,没骨气。 赏完花,小夫妻高高兴兴地回城,一到家,七长老——不对,如今被擢升为三长老的小老头,乐颠颠地跑上前来给林熙熙请安。 人逢喜事精神爽,三长老的山羊胡一看就是精修过的,规规整整地挂在下巴上,都有点不像他了。 萧东瑾看出这小老儿是想因为升职一事来感谢林熙熙,他若是留在旁边,免不得要听那些花言巧语,他不喜欢,他宁愿去星罗集市看别人讨价还价。 而新晋的三长老也乐得见到大当家离开,因为如果萧东瑾在,他好些话可都不方便说! 林熙熙也是这会儿才知道,七长老晋升了。 她猜到七长老晋升与自己有关,于是心安理得地收下对方送的宝物匣子。 匣子巴掌大小,她打开一看,竟发现里头装的是一朵冰雕的梅花。 “少夫人放心,只要不把这花从盒子里拿出来,多热的天它都不会化。”三长老嘿嘿笑道。 “长老有心啦。” “小老儿这点心思,和大当家可不能比。当初按照规矩,是要在当家的请皇帝提亲之前,为你二人合八字。可当家的死活不理这事,所有人怎么劝他,他都不听,最后还为此事和原来的那位二长老大吵一架……”三长老抹去了后边的话,但在他总觉得,二长老请辞肯定还是多少和大当家气他有关。 不然,二长老那靠千年老参养着的老家伙,一百多岁了还能和五六十岁的老头干仗,他哪里舍得随便请辞? 不过现在退下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萧南慎给原来的二、三长老安排进了万书局,这地方是点金阁所有人的起点,也是他们愿意留下就可以永远容身的终点。 只是从前刚进来时都是学徒,临末了却可以给新人们当老师。 林熙熙从三长老处听了些关于点金阁的事,牢牢记载了心上,想着回头也可以把这一套运用在女子学院。 等三长老要说的说完了,林熙熙带着疑问去找萧东瑾,又一次问起了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她这个问题来。 “怎么了?”萧东瑾狐疑而警惕地看着自家媳妇。 林熙熙拽住他的衣袖,“你不是不肯让人给我们合八字么?为什么啊?是你怕我们八字不合,大家不赞成你娶我,还是因为你清楚我其实不是本来的林家大小姐,拿林惜惜的八字与你相合没有意义,所以不肯让他们合?” 小媳妇那么聪明,萧东瑾明白,就算他矢口否认,她心里也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而他不想撒谎骗她,所以干脆不答。 林熙熙变戏法似的,手里凭空多了一张纸条儿,“这是我的真实生辰,你拿去合合看。” “不必。”萧东瑾摸起纸条,放在灯里烧了。 他不在乎她曾经是谁,只要她往后是他的妻便可。 至于媳妇身上的秘密,往后就是他们共同的秘密,他一点也不想与别人分享!所以证据一定要销毁干净! 天儿渐暖,林莉莉的婚期也将近,林府上下又开始为二小姐的出嫁事宜而忙碌。 林老爷前两日不知因为何事和陈老爷闹了不愉快,两个即将成为亲家的老友,一下就不走动了。 后来,林老爷在府里转悠的时候,碰上了前来向林莉莉汇报季度进账的族人,想和对方多谈两句,可谁都看不起林老爷这个闲人。 林老爷气得醉酒一场,紧接着各种毛病都来了,大夫换了好几拨,他人却还在床上躺着。 消息传到萧府,萧东瑾比林熙熙先知道。 想了想林老爷好逸恶劳的日常,萧东瑾凶神恶煞地命令院里的丫鬟,谁都不准和少夫人提及此事,只安排了人送药去林府。 于是林熙熙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林熙熙就是听到了,也做不了什么。 她最近吃不好睡不下的,感觉哪哪都不舒服。 芦青担心小姐的身体情况,去请了大夫来诊脉,结果大夫一见到萧东瑾,便高呼恭喜。 “恭喜萧爷,少夫人已有一月身孕!” 萧东瑾的眸子里就像绽开了一朵烟花似的,明暗的光层叠交织,变幻莫测。 喜吗?他当然高兴!他很快就要当爹了! 可想到媳妇肚子里有了崽崽,往后就更加金贵了,肯定不让他乱来……萧东瑾就觉得,这孩子来得未免也太心急! 怀了点金阁未来东家的林熙熙,摇身一变,当上了准妈妈! 她其实也有点埋怨萧东瑾的准度,毕竟她当新嫁娘的时候,听说萧老爷夫妇潇洒风流的故事,十分羡慕,也希望能和萧东瑾能多享受享受两个人的小日子,哪知道孩子这么快就刺溜来报道…… 儿媳妇怀了孕,萧老爷夫妇回来了一趟,萧夫人拉着林熙熙的手,慢悠悠转了一圈,笑说:“这可真是老萧家的传统!一要一个准!” 林熙熙听得面红耳赤的,都不知道怎么接婆婆的话。 萧夫人吩咐人请来萧家长年供在点金阁的玉观音像,摆在金沙县的萧府前堂,并对儿子道:“这尊神像,咱们家供了有千余年,很灵的!有神明保佑,孩子一定会平安无虞,你往后不要太拘着阿惜,她要去哪,要做什么,要吃什么,你都敞开了安排,别委屈你媳妇和儿子,听见了吗?” “知道了娘,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忙的了,你跟爹该如何就如何去吧。” “死小子……”萧夫人嗔笑。 但事实上,真正不爱出门的是林熙熙,萧东瑾是那个逼着她出去逛街、游山玩水的人。 唯独有一次,是林熙熙主动要出门——林莉莉出嫁。 金沙县的规矩是,女方娘家的女眷不能送嫁,像林熙熙这般嫁了人的林氏女,更不宜出现。 封建迷信是要不得,可规矩到底是活人心里的规矩,林熙熙不想在这件事上离经叛道,因为怕最终影响了林莉莉出嫁的大好心情。 芦青说不能去,她便藏起黯然,回了房。 过了一阵,萧东瑾过来,二话不说带着林熙熙入了点金阁,随后传唤来她曾经见过的一双凤凰。 不久后,林熙熙在萧东瑾的陪同下,由凤凰驮着,在天上目送了林莉莉的出嫁车队。 陈府门口,陈宝瑜看珍宝似的看着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眼中无尽疼爱和喜悦。 “看他们这样,我就放心了。”林熙熙靠着萧东瑾温暖的胸膛,心中格外踏实。 孕中的林熙熙说睡就睡,她自己全然不知是何时回到家里的,乘凤凰的经历也模模糊糊,仿佛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但她清楚地记下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情形: 一个扎着双羊角辫的小姑娘一脸泥巴,站在藕塘里笑得直不起腰; 一个洁癖的白衣小男孩无助地站在田垄上,低头看着自己衣裳上的泥点子,差点要哭出来。 他们的眉眼那样相似,像她,更像萧东瑾。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大结局啦,这本书写得不快,很惭愧。 成绩不好,更自责。 新书《王爷非要当我的靠山》,希望能有骄人的成绩! 谢谢大家的支持,花梗继续码字去了~~~ 第65章 金沙县遍地都是金子 六年后。 “这是什么地方?”一名金发的外国商人向身边人问道。 他身边站着的地陪是刚刚在码头处花了五两银子雇的,清俊的少年郎十二三岁的模样,不过个头很高。他眼光自信,谈吐大方,此时他循着外商的目光朝右前方看去,不禁咧嘴一笑,“金爷是头回来金沙县?” 金爷是本地地陪们对外来客商的统一称呼。 金发外商对这称呼不大喜欢,但也没有计较,点了点头,回答了少年地陪。 “那难怪您不知道——这是闻名于国境的林氏女子学堂。” “学堂?这么大?”外国商人眼露诧异,细细一品,更觉有趣,“而且你说是‘女子’学堂?难道有人专门教授女子?” “不错。”少年地陪的笑容中多了几分骄傲,“以前学堂也就一个小院那么大,五六间教室,刚开办的时候,都没有人家敢送女儿上门。不过现在,学堂里的名额可千金难求,金爷是不知道,就连当今圣上都要亲自为公主、郡主们出面,才能及时占下名额。” 外国商人不知道想到哪去了,眉眼一挑,“学堂里该不会只收漂亮女子吧?” 少年忽地冷了脸,“金爷若是想去勾栏,雇一辆踏云车马行的车,让车夫送您去龙舟城西边,那里有著名的乐坊,艳色无数。” “误会误会。”外商讪笑着急忙解释。 等解释完了才想起哪不对——他是雇主,少年是干活的,凭什么他给少年人赔不是! 可这孩子看着年纪不大,甩脸色时却寒气森森,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不瞒金爷,咱们这金沙县有‘三不’,其一就是伎人卖艺不卖身。这意思就是,手艺人凭本事吃饭,本事不好可以没钱,但不能出卖尊严。就拿金爷雇我当一日的地陪来说——我们是公平交易,你出钱、我出力,金爷不是我的主人,我不是金爷的奴隶。金爷若记住了这规矩,我才好带您进女子学堂参观。”少年正色肃容道。 外商沉吟一刻,若有所思,随后释然一笑,道:“有点意思。那请小哥带路,我去参观参观这大魏皇帝都要挤破头抢学位的好地方。” 此刻的女子学堂内,恰好在上音律课。 授课的老师是名动国境的铃雀姑娘,助教是林家大姑奶奶曾经的贴身丫鬟——芦青。 “自六年前,当时的林家大小姐林惜惜,嫁到了来历神秘的萧府后,原本身为林家家主的大小姐就将掌家之权交给了亲妹妹,而她自己专心打理女子学堂,忙于聘请合适的老师,开设有实用价值的课程等。 “……这样进行了数月后,其夫,也就是萧府大老爷,念及妻子肚子太大,不愿她操劳,便不许萧林氏再管女子学堂的事。 “然,女子学堂毕竟是萧林氏的心血,她自己不能管,但身边培养这么多年的丫鬟芦青,却是个可用之才。于是萧林氏养胎期间,芦青代为处理学堂事宜。” 少年将过往之事娓娓道来,外商听得津津有味。 “起初,芦青也只是当个跑腿传话的,但伴随着萧林氏孩子的日数渐大,她怀的又是双生子,比寻常妇人要累上一倍,渐渐的,萧林氏当真顾不上学堂了。 “芦青姑娘念及主子为学堂耗费了许多心神,不忍主子之后出月了过度操劳,便毅然挑起了大梁…… “听说芦青姑娘从前学过唱戏,只是后来受人所欺,又坏了嗓子,从此便不再肯轻易开嗓。但自从将重心扑在了学堂上,见到了学堂中许多女子的坎坷经历,又和另一著名音律老师——徐颂成为了知交好友,于是慢慢打开了心扉。” 大前年的上元节,女子学堂全体师生一起准备了一场欢庆歌舞。 而芦青在那夜敞开了嗓子,重新上台献唱。 其实她嗓子的伤早就好了,每次一紧张就声哑,完全是因为心中压力太大,不够自信造成的。 “芦青姑娘的声音宛若黄鹂,婉转悦耳,令人过耳难忘……自那之后,芦青姑娘便开始教对歌唱有兴趣的学生如何正确发声,吊嗓。如今,咏唱班中拔尖的学生已经被宫中的歌舞班子抢先定了。当然,也有不愿意进宫的,这些女孩子结业之后,就会去仙居楼驻唱。” “等等、等等。”听至此,外商肚子里已经堆满了疑问,“皇帝难道不是大魏的最高权力者吗?能去皇帝面前表演,难道不是一个卖艺人最高的成就吗?怎么还有人不乐意进宫呢?” 少年朗声大笑,“这还是得说回萧林氏和萧大老爷。从前萧林氏坚持要创办女子学堂,就是因为她认定,这世间女子亦有自身价值,并不比男人卑微。萧林氏待字闺中时,曾开林氏家库,赈灾救难,还不惜自费雇用劳力,大费周章地挖海井…… “……至于萧大老爷,他一直都是一个谜。没有人能说清他从哪来,但大家都知道的是,他和当今皇上关系甚好。每年皇上都赏赐许多珍奇玩意儿给萧大老爷,不过这些东西进萧府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所以坊间有传闻,说萧大老爷是怪物,专吃奇珍异宝的那种。” “哈哈哈!我不是小孩子了,莫要拿这种儿戏之言来哄我!”外商笑得捂住了肚子。 二人说笑着,已经跨进了女子学堂的西侧门。 从西侧门进来,有一条长而蜿蜒的廊道。 通过这条廊道,可以经过每一间教室。廊道和教室之间,隔着加厚设计的墙壁,但经由墙上的落地玻璃窗设计,可窥见每间教室内的情况。 每间教室都是开放式的设计,一半在屋内,一半露天。露天的院子里种了各种不同的植物,各班只要加入了新学生,就要往该班的院子里种一株植物。 因为每个人喜好不同,所以各个院子里种出来的风景都不一样,凌乱中又有着大自然本该有的野性与活泼,别样好看。 “金爷现在走的这条廊道,是学堂建造之初就特意设计的,专门用来供游客参观使用。”少年详细介绍道,“每日辰时准时开放,戌时一到就关闭。西侧门入,北侧门出,出门时,要给参观赏金,金额不限,看各位观者的心意而定。” 外商笑眯眯,“那我们从北门入,再折返由北门出,岂不是可以不给钱?” “北门外有十余个专门的‘守门人’,他们负责记下什么人进来过了。如若你自北侧门出,不知何时,你就会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个奇怪的铜环,怎么取也取不下。为了不失去一只手,多数人都会去找官府。官府帮你取手环,一次五十两。”少年人不咸不淡道。 外商瞠目结舌,“你方才说的守门人,是学堂养的吗?” “是林家养的。” “那官府呢?” “就是官府啊。” 外商挠头,“也是!能获得如此高额的罚款,林家也不用担心官府不肯配合!” “金爷看到的,还只是金沙县的一隅。其实整个金沙县的营生,都和林家离不开关系。刚刚我说到过的仙居楼,就是林家的产业。 “那仙居楼的东家名叫林祥远,据说曾经和萧林氏关系不好,极少往来。后来二人冰释前嫌,林祥远便成了林氏当代家主最信任和器重的同辈人。 “萧林氏在娘家时,有两个庶出弟弟。可他们不把萧林氏放在眼里,也不敬重陈林氏——也就是萧林氏的亲妹妹,如今的林氏家主。于是那两位庶出的公子如今是什么下场?他们早年间一人分得了一个田庄,分家出去。如今却是整个林氏族内最混不开的,听说去年除夕时,庄子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 外商听得神动色飞,“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他们连根墙头草都当不好,活该分不到肉吃。” “这叫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萧林氏都不稀得管他们,混到如此地步,全是咎由自取。否则,萧林氏何必丢着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不管,宁肯帮衬这些来金沙县谋生的异乡人?” 二人边说边走,一路看了女子学堂的绘画班、咏唱班、书法班、刺绣班…… 快走到北侧门时,廊道尽头忽然豁然开朗,外商见到了一片空地。 “金爷运气不佳,一般时候,这里都会热闹喧天,人声鼎沸。”少年笑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外商不免好奇,“为何?” “因为这里是辩论班和武学班的训练场地。整个女子学堂,也只有这里是能允许游客进入的。但一般游客到这里,要么像今天一样,没东西看;要么只能站在原地看,不敢前去。” “何故?” “武学班会在这里练习交战,当然,辩论班也是,只不过是唇枪舌战。无论哪种,都充斥着刀光剑影,从身虐到心……” 外商此前不曾听闻“辩论”一词,好奇追问。 少年引他往前走,经过一面写满了字的白墙。 墙上高处挂着近期的公开辩题,而下面用一条长长的竖线,分割出两个阵营,供两方辩手题写论点。 外商瞧了两眼,几欲昏厥。 出北侧门时,他本想丢个二两银子作罢。但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起辩论墙上密密麻麻的字…… 光是那些字,就足以让他感觉到凌厉的杀气,若是能亲眼看一场辩论,不知何等畅快…… 求而不得的最好,看在辩论的面子上,外商丢了十两。 黄昏时分,少年人恭恭敬敬地外商送到了他下榻的客栈。 “对了,你说金沙县有‘三不’,还有两不是什么?”外商想起要事,眼神切切地问道。 少年恍然哦了一声,“其二是士农工商不分贵贱;其三是——不能对妻子不好。” 外商愣了两秒,喃念着“有趣有趣”,进了客栈。 少年转过头,给了今日跟了一路车的踏云车马行车夫二两。 “阿逸少爷出手越来越大方了!” “喊什么少爷,下次再喊,可就只给你十个铜板了。”少年人傲娇地撇了撇嘴。 车夫憨笑,“就算你一个子儿也不给我,我也没有意见啊。你都能哄得那外国客商给我十两了,我们当家的说了,咱踏云车马行的人,最重要是本分!” 曹四娘的严苛管制,少年人早有耳闻,他越走越远,在红澄澄的晚霞里,背对着车夫挥了挥手,就算作别。 他不是阿逸,他是林逸,是林家村的人,是林氏宗族沾亲带故的族人。 当年,若不是林惜惜姐妹好心救他,他的生命早就已经在那场死了好多好多人的旱灾里。 戌时到,女子学堂关门。 少年人没有出现,负责收门票的单眼瞎大娘,便在簿子上,端端正正地写下:林逸,带一人,赏十两。得提成五两,当日未取。 空气里飘来饭菜香气,大娘从桌底下摸出一个精致的纸包,一点不心疼地一口咬掉半个红豆栗子绵团。 这是莲心阁出的新品,一两银子一盒,一盒才八个,老贵了! 可大娘吃得就是不心疼,谁让学堂每天下午都会发甜食呢,还日日不重样。 得亏她如今牙好,还能吃这般甜的东西,再过两年,字也看不清,牙也咬不动时,她就不干了,回家歇着,日日晨昏负责接送孙女们上下学便可。 这家里生女儿就是好啊,不用交束脩就能上学,学有用的本事,做想做的事情…… “走不走啊,老赵家的!还在那儿吧唧嘴呢?”一个负责守门的大娘亮着大嗓门打招呼道。 “快了快了,把本子锁好就走。”擦了擦嘴,大娘起身锁本子。 学堂虽然不能参观了,可有些要上晚课的学生,又或者住在学堂的学生,已经开始洗手帮忙布晚饭。 今日负责做饭的是辩论班的学生,因为他们平时话太多了,而且语速又快,表达起来时唾沫横飞的,所以各班师生一致要求: 辩论班在制作晚饭期间,不许说话!!! 名声是自己辩出来的,辩论班对于这个公投结果只能默默接受。 等晚饭做好,其他班的留校学生来端饭布菜,辩论班的学生们终于像解禁了似的,开心地畅所欲言。 “我刚刚好像看到院长了!真的!” “院长最近不是又怀孕了吗?她怎么可能来。” “难道是萧府的饭菜不好吃?” “那今天也不是美食班做饭啊,我们辩论班做的饭不是公认的难吃前三吗……院长来蹭饭也说不去……” 唉。 站在食堂不远处的林熙熙扶着又一次隆起的肚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不是来蹭饭的,真不是。 原本今天说好了要带四个熊孩子去星罗集市的,哪知道老大说不见就不见了! 平日里这孩子就爱上蹿下跳,没点女孩子样,如今倒是好,还和她玩起了无限期捉迷藏! 林熙熙愁啊。 她累得出了一头汗,无可奈何地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 “大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林熙熙扭头看去,见到熊磊拎着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萧蓁蓁前来。 “就知道你跑学堂来了!”终于找到女儿,林熙熙又生气又开心。 熊磊将孩子还给林熙熙,萧蓁蓁却不甘心跟母亲走。 她回过头,乌泱泱的大眼睛紧随熊磊而动,“磊叔叔,求你了,教我吧!反正你教那些学生也是教,教我也是教,你教我嘛!” 就算女儿不喊,林熙熙也在熊磊和女儿一起出现的那刻,知道了女儿跑来的目的。 萧蓁蓁想学武,从不满周岁就开始想了! 抓周那会儿,萧府什么都准备了,她一轮、两轮、三轮……轮轮都去拿她亲叔叔准备的紫光剑!!! “当爹的是奸商,当娘的也是奸商,为何大小姐就偏要学武呢?”如今还是五长老的小老头,很是费解地捋了捋又长到垂地的长胡子。 要不是不远处萧东瑾举着银剪子过来问他“谁是奸商”,哪知道五长老这张乌鸦嘴还会说出什么一语成谶的话来?! 当然,就算五长老不说,萧东瑾和林熙熙的长女,萧蓁蓁,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长成了一个武夫。 萧东瑾无奈,就让萧南慎教她。 萧南慎慌啊! 五岁的侄女难道就不能跟她同胞长大,晚一小会儿出生的弟弟学学,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啊呸,美女子吗?为什么非要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呢? 叔叔难当啊! 萧南慎勉为其难糊弄侄女两下,没想到侄女一点都不客气,直接趁他不备,给了他两刀。 萧南慎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虽然伤口早已愈合,可他就是不肯下地,非说骨头出了问题。 幻海药田的医师已经准备给萧南慎开治脑疾的药了,因为腿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这么鬼喊鬼叫,肯定是脑子有病。 林熙熙也不忍心看着小叔子被女儿逼疯,只能和萧东瑾从长计议。 哪知道不用他们夫妇做出决断,女儿就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唉。 林熙熙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偏要选熊磊呢。 三年前,女子学堂开设武学班,林熙熙满天下征老师,武学是考核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师德。 毕竟教的是一群小姑娘哦!她身为院长不得对别人家的女儿负责吗! 左挑右选的,林熙熙看中的就只有熊磊和另一名武师,老张。 老张功夫是不错,可人太懒了,而且酗酒,经常耽误功夫……林熙熙扣工资他也不慌,好在有熊磊,他随时都能顶班而上,风雨无阻,任劳任怨…… 林熙熙很高兴熊磊能回来帮她,但丈夫意见可大了。 就为熊磊来女子学堂授课一事,萧东瑾和林熙熙闹了大半个月的别扭,林熙熙绞尽脑汁,花招百出,最后还是因为诊出喜脉,得知怀上了第二轮双生子,她才得以和萧东瑾重修旧好。 萧东瑾又要当爹了,一下又要多两个娃,他很开心! 但哄好丈夫的林熙熙不开心啊。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次次都怀双胞胎…… 萧东瑾和萧南慎也是分两轮蹦出来的,双胞胎什么的不是家族遗传啊。 无奈完了,林熙熙还是只能好好养胎。 那会儿女儿、儿子也还年纪尚小,虽然各有个性,却没办法上蹿下跳地蹦跶。 一晃几年过去,老三、老四都已经能屁颠屁颠去打酱油了,可林熙熙真的累到崩溃。 想到躺在床上两个月不动的萧南慎,她不由得心生羡慕: 当叔叔有什么难的,当妈最难! 揪着女儿,林熙熙心事重重地坐车回到了萧府。 一进前院,远远见到萧大当家已经在前堂坐着,林熙熙心里就咚咚打鼓。 萧蓁蓁看出娘亲的怂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傻充愣。 萧竹坐在父亲身边,乖巧安静地如同一尊雕像。萧蓁蓁见到弟弟这种乖巧宝,嫌弃得不行,但还是撇撇嘴,跳上了那张属于她的常用椅子。 “洗手了吗?”萧东瑾垂眼问女儿道。 萧蓁蓁二话不说,跳下椅子,正好借着洗手的理由,避开一会儿,毕竟不忍心看娘亲挨训。 “你今天回来得挺早啊。”林熙熙努力笑出来。 萧东瑾将账簿对她一摊,“今日妹夫来找我讨药了,我当即着人取了给他。账还是记你头上,如今总共欠了二千一百九十三枚月石。” 林熙熙笑不出来了,破罐子破摔地往椅子上一靠,“这账这辈子都还不上了!奸商说的就是你,一点没错!给你生个孩子,抵一百月石……你家崽那么便宜的吗?!” “这问题不是讨论过了吗。”萧东瑾走过来,一边慢悠悠地给妻子揉肚子,一边说道:“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出力,我也费了很多力气——” 天才刚黑,这人车速就控制不住了! 林熙熙面红耳赤捂住了丈夫的嘴,瞪他,小声道:“儿子还在!” “阿竹单纯,他不懂。” “不懂什么啊?”洗完手的萧蓁蓁假装错愕地看着姿势奇怪的父母,“娘,刚刚杏儿姐姐说在浣衣房捡到了一个东西,给你瞧瞧。” 女儿回来了,萧东瑾及时收手,端正坐了回去。 老父亲端庄的形象需要费心经营。 娘那么不正经了,爹不能再垮。 于是努力维持人设的萧大当家没注意到女儿拿了个什么玩意儿来。 林熙熙对孩子拿来的荷包也觉得眼生,但作为女主人,她想也没想就打开了它。 咚—— 荷包里掉出一个黑色的毛毡小偶。 林熙熙孕傻没恢复,眼看着东西往地上跌去。 幸亏萧蓁蓁眼疾手快,身手敏捷,眨眼功夫抓住了下落的小玩意儿。 “这是……”林熙熙盯着女儿递上来的东西,脑子嗡的空了。 炭球的小玩意儿,为什么在这?! “娘,杏儿姐姐说,这是爹衣服里掉出来的。” 林熙熙抬眼看了一眼丈夫,丈夫那无处可逃的紧张模样,让她瞬间明白了所有。 六年了,他把这个秘密瞒了整整六年。 “萧东瑾你去哪?你站住!你给我说清楚!”林熙熙抓着毛毡小偶快步追去。 萧蓁蓁抿唇拍了拍手里的碎屑。 嗯,希望娘亲能硬气一点,赢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一边说再见,一边说你好! 新书《王爷非要当我的靠山》 文案: 六年前,姜念太馋萧泽的美色了,误打误撞顺势扑倒。 六年后,姜念收心养性,打算靠自己抚养女儿长大,萧泽却翻山越来找找回她,还非要她去当什么劳什子王妃。 “娘,当王妃能天天吃酱猪蹄吗?”女儿吧唧嘴。 姜念仔细想了下:皇亲国戚啊,肯定有钱! 那酱猪蹄、酱肘子、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都要有! 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爱不打紧,她得自己爱惜自己! “壹壹咱们走,往后你爹管饭!” (1V1,HE,甜,无玻璃渣,一家三口团圆认亲路,小团子在线求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