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重回民国之宠溺 作者:浮失 【下面是本文文案】 正值隆冬之际,杨家武馆却出了大事。 馆长杨父出意外丧了命,不仅砸了招牌,还亏了大笔银子,武馆里学武弟子被对家挖了墙角,走了许多人,屋漏偏逢连夜雪,这要命的节骨眼上,杨家二妹杨雯生了场大病。 上有摇摇欲坠的武馆,下有牙牙学语的弟妹,杨家大姐很是忧愁。 怎料,平日沉默寡言的杨雯,病好之后,突然开了窍,剪了辫子,换上一身短打,仰着一张漂亮脸蛋,认认真真对她说,姐姐不怕,杨家有我。 杨家大姐摸了妹妹额头,口中嘀咕道,这也没发烧啊,怎的突然发了癔症,看来还是得请那老大夫再来瞧瞧,若是上次发烧的后遗症,可怎么是好…… 后来,杨雯果真如她所言,在这风雨飘摇乱世之中,替杨家武馆撑起一方天地。 镇里来了个豪商,招聘护卫,出手极为阔绰,只要活好,价钱随意。 杨雯心想天上掉下个肥羊,此时不宰,更待何时? 万万想不到,待宰肥羊竟是上一世救命恩人。 霍五爷:“我从不亏待手下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杨雯:“想、想要什么,您、您都能给?” 小姑娘能有什么要求,无非钱财、权势而已,霍五爷不甚在意,点了点头。 “听、听闻五爷尚未娶妻?” “……” “……算了。”不等对方回复,杨雯突然打断,她撇了下嘴,“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从此,霍五爷身边多了个小护卫,做事极认真,将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雯,霍文贤 ┃ 配角:《收养小怪兽后全家人都变了》 ┃ 其它:连载文《参加亲子节目后我变身龙族幼崽》 一句话简介:无脑、甜爽、直球! 立意:乐观阳光过好每一天! 第一章 ================ 数九寒冬,雪花不要钱似的大片大片落下,纷纷扬扬,看那架势,似是要将整个小镇都埋在雪里。 这个冬天对于杨家武馆来说,格外难熬。 先是,馆长杨父外出做活时,出意外丧了命,不仅砸了招牌,还亏了一大笔银子。后来,武馆里学武的弟子被对家挖了墙角,撬走了许多人。偌大的武馆,剩下零星几个人。 屋内煤油灯晃了晃,昏黄的亮光也跟着晃动几下,窗外大雪纷飞,寂静夜晚只听得见算盘发出噼里啪啦脆响声。 杨家大姐杨芸翻了几页账本,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账面入不敷出,弟子们又跟了对家,一家老小还要吃饭,还有那些不肯在此时离去的弟子,她不能亏待他们,月俸还得照常发,毕竟他们家中也有亲人要养,没了银钱,在这乱世,谁都活不下去。 屋内凉意逼人,这样的境遇下,她舍不得烧炭取暖,这大雪不知还要下多久,便是连那柴火也剩的不多了,都得省着用。 手中账册搁在桌上,杨芸叹了口气,她揉搓着几乎冻僵的双手,心中不禁想着,若是父亲还在…… 若是父亲还在,必然不会让她如此辛苦,杨家武馆也不会沦落至这般田地。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唉…… 她是杨家长女,父亲走了,身后事还得她亲自照料,她不能沮丧,不能露出丝毫怯懦,若是连她都怕了,她弟弟妹妹还那么小,他们怎么活下去呀…… 有人小心翼翼推开门,怯懦懦叫了声,“……大姐。” 来人不过六七岁小丫头,穿了身旧棉袄,头发没扎,散乱头发下一双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现。 连忙伸手擦干净眼泪,杨芸脸上挂了些笑意,上前将小女孩抱进屋内,见她小脸冻得通红,身上只穿着旧式棉袄,看着挡风,实则不顶事,语气很是焦急。 “怎么穿得这样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坏了?”杨芸忙握紧小丫头双手,凑到嘴边哈了口气,忙替她搓热了手脚。 小孩子怕冷,这样的天气若是把她冻出个好歹,发起烧来,怕是要遭罪。 见小丫头脸上冻出的红晕退了好些,手脚也暖了起来,这才放下心来,便问她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是杨家三妹,今年六岁,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因着父亲去世,家里一下子少了许多人,小小年纪被迫看清人心,见识到世态炎凉,长大了不少。 她披散着头发,显然刚从被窝出来,方才似是被冻傻了,这会儿终于想起什么,拽紧大姐衣袖,带着哭腔抽泣。 “大姐,你快去看看二姐吧,她……好像快死了……” 杨三丫自小便与二姐同住一屋,睡一个被窝。 这日夜里,她睡得正沉,半夜不知被什么东西烫醒了,伸出小手揉了揉眼,叫了声二姐,没人应声,扭头一看,二姐整张脸都埋在她脖颈后,身体还在瑟瑟发着抖,露出半张脸红得像煮熟的鸭子,嘴唇却白得像个死人。 杨父下葬时,大姐没带弟妹过去,他们年岁还太小,怕吓着他们。她偷偷溜出门,爬了树上,隔着老远看了一眼,小孩子眼尖,当下便瞧见杨父躺在一口长棺材里,一张脸涨得青紫,嘴唇却白得透明。 杨三丫人虽小,却是个机灵鬼,心知二姐这情况不妙,急忙穿上件旧袄子,匆匆去寻了大姐过来。 杨芸抱着三丫赶过来,进屋后冷得抽了一口气,匆匆上前掀开床幔,心里登时咯噔一声。 她二妹杨雯,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小半片烧得通红的肌肤。 杨三丫十分自觉,从大姐怀里挣脱,乖巧缩在床脚,担忧地望着躺在床上,连屋里来人都不知道的二姐。 “小雯,醒醒……”头脑昏沉的杨雯听见有人叫她,额头有微凉的东西贴了上来,觉得舒服又心安,轻轻蹭了蹭,那人又喊了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又熟悉,好像……好像是大姐在叫她,“快醒醒,小雯……” 杨芸伸手碰了碰妹妹额头,烧着了似的烫人,轻轻推了推,想把人叫醒,不能让她这么继续睡下去,她咬咬牙,得请个大夫来瞧瞧。 “……姐,”杨雯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呆愣愣叫了人,过了一会,好似怕她走了,抬手攥紧她手腕,低声喃喃道,“……姐,你别走。” 杨雯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知道她这妹子定是被烧糊涂,平日可不见她这般黏人,手腕被攥得生疼,可见这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想到这儿,她又有些安心,还有这把子力气,人应该没什么大事。 不过,大夫还是要请的,若是烧坏了脑子,再发了癔症,可不是小事,还得喊来林伯,让他把这屋里火炉子烧着,是她办了糊涂事,家里即便再拮据,这些事情也不能省。 “大姐不走,小雯乖乖听话,把手松开……” 杨芸哄了好一阵,才劝得二妹松了手,又把杨三丫也塞进被窝,再替她们仔仔细细掖了被角,这才出门。 杨芸回屋,打开存放银钱的小匣子,取了几十个铜板,瞧见一旁秀色荷包愣了神,最后咬了咬牙,连同荷包一并揣进怀里。 深夜上门请大夫出诊,还是这样的风雪天气,杨芸心中忐忑,生怕对方不愿意。 谁知,那老先生听她说明情况后,二话没说,伸手提着药箱,随她出了门。 她自是千恩万谢。 “……老大夫,您路上当心些,走慢一些,前边有积雪,我扶着您走吧。”杨芸心中焦急不已,强自镇定,扶着那老大夫胳膊,迎着一头大雪,往杨家走去。 杨芸将老大夫请回来时,林伯已生着了火炉,此时屋里总算是暖和起来,有了热乎气。 “……林伯,辛苦您了。”杨芸脸上满是疲色,但嘴上带了些笑意。 林伯是杨家武馆的管家,在杨家呆了大半辈子,是看着杨芸长大的。 “芸丫头,别说这些话,你过来烤烤火,头发上落了雪,屋内的热气一激,怕是也要着凉,我让你婶子熬了锅姜汤,一会儿就送来了,待会儿你多喝两碗,暖暖胃。” 杨芸嘴上应了声,还是没顾上自己,先去看了眼两个妹妹。 杨三丫安安静静窝在一边,知道这大夫来给二姐看病,也不出声,只那么盯着对方给姐姐扎针。 有时杨雯挣扎得厉害,她还能帮着大夫哄得二姐乖乖听话。 那老大夫瞅了小丫头一眼,眼中有赞赏之意。 杨芸视线又落在二妹身上,她文文静静躺在床上,平日里显得有些冷硬的轮廓,竟还能看出几分乖巧来。此时,她额头上冒了层细汗,眉头紧紧皱着,不知梦见什么事,令她如此难过。 杨雯比她小上两岁,刚满十五岁,性子像父亲,有些沉默寡言,是个练武好手。 这是父亲常说的话,杨芸心想,若不是父亲走得早,杨家武馆理应由二妹继承才是。 老大夫替杨雯行了针,又留下四副药剂,边往外走,边叮嘱些注意事项。还说病人需注意饮食,不可食那大鱼大肉。 脸上笑意有些僵,杨芸心想,依照杨家现下境遇,便是我想给妹妹们吃些好的,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大夫常年住在镇上,对于杨家的情况,也听说一二,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对,便往回找补了两句,“前两天食些米粥即可,往后便要多补一些,我看她的身体有些虚,她年岁还小,不能太克扣。”言罢,又盯着杨芸脸色看了两眼,严肃道,“你更得注意。” 杨芸知道大夫是好意提醒,自家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镇子也就那么大,镇上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但她脸皮薄,面上还是红了红。 取出荷包要给老大夫结算诊费,老大夫却是不收,只道,你父亲是个热心肠,曾帮过老夫几次,老夫心里都记着,如今杨家遭了难,他更不能落井下石,虽说世道艰难,谁都得为自己活着,但人心都是肉长,能帮衬一把,便帮一把。 还道若是病情反复,只管再来找他。 听了这话,杨芸眼圈红了又红,捏紧手中荷包,恭恭敬敬送老大夫出了门。 这光景,便是几个铜板,也是杨家的救命钱。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收养小怪兽后全家人都变了》 来自德塔拉斯小镇的怪兽,意外被黎家收养。 黎爸爸给小怪兽取名黎黎。 黎家是重组家庭,家境很一般,一家五口人,共享两居室老破小。 大哥黎右嘉,职业演员,长相丰神俊朗,为人异常抠门,对吞金兽黎黎很不满,三番两次要将她送走。 二姐黎莫瑶,大二在读,孤傲病娇,极度偏执,妥妥的白切黑。 三哥黎左铭,今年读高三,重度自闭,浑身阴郁气息,面无表情能吓哭一排熊孩子。 懵逼茫然小怪兽盯着高高在上且眼神不善的大哥哥大姐姐,眨巴眨巴眼。 黎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哥哥姐姐身上萦绕的蓝色棉花糖。 嘴角留下亮晶晶水滴,呲溜呲溜——看上去好好次哟! 黎黎不是吃白食小怪兽,她吃了哥哥姐姐的棉花糖,要拿东西换。 小怪兽咬手指想半天,棉花糖那么好次,拿什么换? …… 叮咚,叮咚,叮咚! 小怪兽黎黎向您投掷异能宝石,请查收哟! …… 后来,黎家三兄妹齐齐变身宠妹狂魔。 黎黎喜欢亮晶晶?大哥黎右嘉拍拍胸脯,大手一挥,无论黎黎想要什么,买!买!买! 有人敢欺负黎黎?二姐黎莫瑶眼神流转,脑中闪过无数血腥画面,面上扬起坑死人不偿命温柔笑意。 黎黎撒娇耍赖?三哥黎左铭笑容无奈又包容,修长如艺术般手指,捏出各种惟妙惟肖泥塑,只为哄黎黎开心。 哥哥姐姐整天都开开心心,把小怪物黎黎捧在手心里宠爱,黎爸爸见孩子们开心,跟着展露笑颜。 收养黎黎真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小剧场—— 家庭和睦有爱,黎家私厨名气越来越大。 有一天,黎爸爸带黎黎参加商业晚宴。 爸爸对黎黎说:“庄园里有个老爷爷脾气不太好,去了后,黎黎不要到处乱跑。” 黎黎乖乖点头。 来到庄园,黎黎闻到特别美味的棉花糖香味,立马兴奋跑过去,不小心撞到轮椅老人怀里。 周围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可是谢家家主啊,历来不苟言笑,好多人说他气势太强,把自己克成瘸子,还把儿子儿媳克死,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脾气越发古怪,佣人们犯了丁点错误,也会被赶出庄园。 可怜眼神不断飘向小女孩,大家心想,这孩子肯定惨了! 黎黎揉揉脑袋,抬眼看去,面色严峻的老爷爷正瞪着她。 小怪兽盯着老人,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黎爸爸慌忙从人群走出来,想要将黎黎带走,却被老人拦下。 谢家主苍老手掌颤抖摸上黎黎小脑瓜。 “……我的囡囡,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你了。” 第二章 ================ 林伯拎着大夫给开得药,去了厨房。 半个时辰后,他小心翼翼端着碗,回到二丫头屋里。手掌大的药剂包只熬出这小小一碗药,当真是半点儿都不敢晃荡。 这药端过来不一会,满屋子都是苦味,幸好杨芸担心二妹怕苦不肯喝,提前嘱咐林伯取了几颗蜜饯,一并带来。 “……林伯,您回屋休息吧,这里有我在,您放心!”多年相处,杨芸早就把林伯老两口当成自家人,见不得他们大晚上这般劳累,“……雪天路滑,您回屋时,可要当心些!” 林伯应了声,给火炉子添了把柴火,又站在一旁瞧了瞧,见这边确实没什么可帮忙的,这才拢了拢外袍,推开门出去了。 杨三丫凑上前闻了闻药碗,又离得远远的,这药闻着都苦,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口中被大姐塞了颗蜜饯,皱巴巴小脸这才舒展开。 “……快睡觉去。” 杨三丫听话地“嗯”了一声,窝在大姐二姐身边,无比心安,不一会便进入梦乡。 另一边杨雯闭着眼,怎么也不肯喝药,嘴巴紧闭,谁都撬不动,活像一头倔牛,这可急坏了杨芸,又没其它法子,她只能把二妹叫醒。 睁开一双烧得通红的双眼,杨雯看向坐在床边的大姐,低低地叫了声,这才不那般抗拒,张口喝了药,边喝边盯着杨芸看,舍不得挪开眼睛似的,几口将碗中黑乎乎的药汁,喝了个干干净净。 空药碗搁在一旁小桌上,杨芸面露疑惑,她这二妹最是怕苦,平日里带丁点儿苦味的菜都不吃,今日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喝下这么一大碗药汁,还能面不改色。 转念间,她又想通了,许是病中舌头尝不出滋味吧。 倒是省了她不少事儿。 杨家母亲早早便去世了,父亲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家中没有大人,杨芸不放心两个妹妹,当晚便和她们挤在一处睡觉,好在床够大,两个妹妹身量又小,并不拥挤。 想是这药方中有助眠药材,药剂下肚后,杨雯又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杨雯反复咕哝着什么,蚊子哼哼般,杨芸附耳过去听了几次,都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生怕她哪里疼,杨芸只得又将她推醒,仔细问了问。 醒过来的杨雯却忽然闭了嘴,只是用那双清亮如湾的双眸盯着她看。 “小雯,可是哪里疼,别忍着,跟大姐说,别叫大姐担心……” “大姐……”杨雯眼睛都不眨,一直盯着她看,又叫了声,“大姐……” 见妹妹唇角泛起一层又一层白皮,杨芸取下火炉子上烧开的水壶,倒了小半碗热水,汩汩热水入了碗,没过多大一会,热气就散了大半,此时入口正合适。 杨芸半抱着扶起妹妹,这一入怀,才惊觉这段时日,自家妹妹竟然瘦得脱了相,后背的肩胛骨近乎突兀,又心疼了一把。 她端着小半碗温水小口小口喂进杨雯嘴里。 夜里又发了几回汗,高热反反复复折腾了几次,直至天边泛白,杨雯身上的高烧才真退了下去,只人还昏昏沉沉,却安静了许多,口中不再嘟囔些谁也听不清的胡话,杨芸瞧她睡得安稳,吊在半空的心,总算是落回肚里。 她一夜未睡,却并不怎么困,也不能困,白日里还有许多事要做。 昨日呼啸而来的大雪,今日竟然停了,连日来阴沉沉的天气,也跟着放了晴。 天刚微微凉,街上就热闹起来,大家不约而同,早早开了门,想要多招揽些生意,多挣些银子,才能挨过这个冬日。 杨芸穿戴整齐,去了街角肉铺,盘算着买两块新鲜猪肉,又见肉铺墙上挂着几根大棒骨,心想昨夜三丫睡着后,梦中瞪了几次腿,哼哼唧唧喊着疼,还是杨芸给她揉了好半天,才又睡着了。三丫正是抽条的时候,正好用大棒骨熬了汤,给她和二妹补补身子。 “姑娘,来点儿猪肉?”见摊前来了客人,肉铺老板热情介绍道,“这猪肉现宰的,新鲜着呢,您来上几块,拿回家炒菜、包饺子,怎么吃都喷香!” 肉铺老板嘴上夸得天花乱坠,价钱也高得上了天,何况再有小半个月就是除夕,镇上物价涨得飞快,这新鲜猪肉吃不起了。心里盘算片刻,杨芸还是改了口,只要一块新鲜猪肉,另外又买了块比猪肉便宜许多的老腊肉。 大棒骨卖得更加便宜,这东西没肉,也没油水,不顶饱,更不解馋,买的人少,价钱低上许多。 杨芸算了总价后,与店家讨价还价,问他能不能再便宜些。 一听这话,那老板皱起脸,哭穷,哭生意差,说价钱已经很便宜了,不挣钱云云。 杨芸不搭话,只又问了一遍。 那老板想了想,还是松了口,说她是今儿第一个顾客,开张第一单,讨个好彩头,便宜十几个铜板,还多给她一根大棒骨。 杨芸从前未曾做过这样的事,说话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待掏钱付完账,拎着猪肉与棒骨,她脸颊还微微泛着红。 与肉铺老板道谢后,杨芸顶着寒风转道去了医馆。老大夫深夜出诊不要诊金,连药剂也免费,这是对方心善,但她不能让老大夫因心善而吃亏。 大块猪肉送去老大夫那里,杨芸先是鞠了一躬,又郑重道了谢,说妹妹情况已经大好,大夫妙手仁心,说完不等对方推辞,扭头便走。 回到杨家,腊肉和棒骨送去厨房,杨芸这才转身与林伯一道去了书房,商量其它事情。 不大的厨房内,林婶取了小块腊肉,切成薄薄小片,混着青菜炒熟,油光浮在青菜上,红红绿绿很是好看,又拿出根大棒骨,洗干净后,从中间敲断,冷水下锅,水开以后撇去血沫子,配上切成菱形的萝卜块,煮上大半锅,浓香四溢,暖胃又滋补。 眼见时候差不多,林婶用白布擦干净手,给书房、二丫头屋里各送了饭菜,这才回屋叫醒还撅着屁股呼呼大睡的孩子。 杨雯身体底子好,昨日病势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几副药剂下肚,发了几回汗,这烧就退了个大半,只是身子还虚,下不得床,半倚在床头,她盯着林婶忙进忙出,脸上露出些茫然神色。 屋内圆桌上很快摆满了饭菜,一盘青菜炒腊肉,几碗大棒骨萝卜汤,三个粗面馒头,配上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 穿好衣服的杨三丫,不赖在床上偷懒,上前帮林婶摆放碗筷,见圆桌旁只有两张高脚凳,蹬蹬瞪又搬了一张过来。 林婶脸上带笑,直夸三丫头能干。 饭菜简简单单,冒着层层热气,杨雯很多年没有尝过林婶的手艺,一时有些恍惚,只觉身在梦中,与昨晚的感觉一样,她至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真实存在,只当他们都是一团浮影,不敢碰触,怕这梦一碰就散。 “姐姐!”门边响起清脆声音。 杨雯心口一紧,视线朝门边看去。 喊她姐姐的人是个小豆丁,模样只有两岁大,穿了一身羊皮袄子,脖子围着毛茸茸围脖,脑袋上还顶着个极为保暖的小老虎帽子,被林婶抱在怀里,刚进屋。 小孩子活泼好动,屋里连着烧了一宿的炉子,比外面暖和许多,他伸出小肉手,摘了脑袋上的小老虎,抱在怀里,冲杨雯咯咯直笑。 杨雯忍不住冲那孩子招招手。 孩子见了更高兴,像条滑不溜秋的小鱼仔,扭身想挣脱林婶怀抱,林婶吓了一跳,怕摔着他,忙把他搁在地上。 他得了自由,小炮仗似的冲向杨雯。 杨雯唇角发白,她闭了闭眼睛,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 小小的人儿趴在床边,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瞅她,似乎觉得距离还是太远,他尝试着迈开小腿,卯足劲儿,那架势也想要到床、上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一旁林婶看见,连忙制止,“二丫头如今可病着呢,经不起你折腾……” 计划落空,孩子瘪了瘪嘴,倒是没哭,站在床边眼巴巴望着杨雯。 孩童脑瓜圆不溜秋,四周剃了个光溜,只头顶用红色绳结扎了个钻天猴,杨雯伸手,轻轻摸了他脑袋上的小揪揪。 ……这不是梦,梦境不会如此真实! 小豆丁是她的弟弟,是杨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她娘拼了命生下的孩子。 记忆中杨母性情温和,对三姐妹很好,会给她们做新衣服,给她们买甜滋滋小点心,还会带她们逛街,但骨子里仍是传统妇人,想要为杨家生个男孩,事与愿违,生了三胎都是女儿,生杨三丫时,还伤了身子。幸好,杨父喜欢女孩,常劝杨母要宽心,但杨母执意还要生,说怎样都要给杨家留个后……杨母年岁大了,之前又伤了身子,生杨小弟时大出血,没救过来…… 因是母亲拼命生下的孩子,比起杨三丫,杨雯对这个弟弟,多了一些偏爱,她想给这个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孩子更多关爱。杨母死后,杨小弟多半由杨父亲手照看,杨父若是外出,杨芸与林婶也会搭把手,帮着带几天孩子。后来……杨父出了事,武馆被撬走大批弟子,一连串麻烦事找上门,大姐杨芸焦头烂额,两个妹妹已经长大,不需要她多加照料,什么事儿自己都能办,但杨小弟不行,他才两岁大,又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必要有人在身旁时时看着才行。 杨芸只得拜托林伯林婶,两位老人没有孩子,对待杨家姐弟如同己出,尤其疼爱杨小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林婶白天边做饭边带林小弟,晚上还哄着他入睡。幸好,林小弟睡觉不认人,只开始有些不适应,小脑瓜东张西望寻杨父,慢慢熟悉后,躺在林伯林婶屋里,也睡得很香。 杨父在世时,杨家在武馆一行里拔尖,算是大户,但经历波折,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杨芸为了缩衣节食渡过难关,吃食上节俭了许多。算起来,杨家饭菜里半个月不见荤腥,林婶手艺又好,两个小家伙被馋得不行。 闻着饭菜香气,杨三丫小小咽了下口水。 杨小弟表现最为直接,一条水渍顺着他半张嘴角流了出来,那晶莹的哈喇子差点儿滴进饭菜里。 林婶见状,拿了帕子,替他擦干净嘴,又催着两人擦干净手,才能吃饭。 杨雯手里端了个碗,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这是林婶特意给她包的小碗馄饨。 “大丫头说你这两天吃不得荤腥,嘱咐我给你做点清淡的吃食,我心想,用骨头汤做浇头,包个菜馄饨这合适,吃着不油腻,还能补补身子……” 不大的桌上,满是人间烟火气,从前杨雯不觉如何珍贵,如今却好似身处梦境中。 馄饨入口,鲜香流齿,杨雯用勺子轻轻搅拌奶白色汤头,翠绿葱花在其中起起伏伏。 她从未曾想过人这一辈子还能重头来过。 第三章 ================ 前世她不止一次后悔,大姐死的时候,后悔为何让她踏入王家这个泥沼,林伯、武馆弟子死于非命时,埋怨自己为何救不了他们,还有弟妹……他们还那么小…… 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她缓慢咽下口中的馄饨,胸中淤积整宿的患得患失终于消散。 既然重回十五岁,她拼死也要在这个吃人世道里,保全杨家,保全杨家武馆。 饭后,林婶要将杨三丫与杨小弟带出去,杨雯出声阻拦,许是着急些,忍不住捂嘴咳了声。 “二丫头如今生了病,自然是要好好养病才是,小孩子太吵闹了……”林婶不赞同道。 “……无碍,林婶,让他们陪陪我吧,看着他们,我心里高兴。”杨雯缓过气来,冲她笑了下,面色偏白,神色沉静,看着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倒像是个饱经风霜雨打的垂暮老人。 林婶边说话,边还要分心看顾杨小弟这只横冲直撞的小老虎,没注意到杨雯的异常,只是有些诧异,这个二丫头向来喜静,几个孩子中性子最冷,怎么突然待人亲近了好些,转念一想,如今杨家只剩他们姐弟四人,杨家武馆要经营下去,他们合该姐弟齐心,更加亲厚才是。 遂不多加阻拦,替杨小弟脱了鞋袜,塞进杨雯怀里,又收拾了碗筷,出门忙活去了。 杨小弟咧开嘴,露出两粒小米牙,冲杨雯乐,边笑边伸手抓她落在身前的黑发。 杨雯不去制止,由着他玩闹,偶尔被不知轻重扯疼几下,也不生气。 圆桌旁,杨三丫有些羡慕,两只小手放身后,相互捏了捏,大姐二姐她们果然最疼小弟,从前便是这样。 “……三丫,地上凉,当心冻着。”杨雯掀开被角,冲她招手。 杨小弟也拍着小手,“……姐姐!来!来!”在他心中,几个姐姐都对他极好,她们都是他最最亲近的人。 心中那丝酸楚不翼而飞,杨三丫高兴极了,奔向他们。 姐弟三人在床上玩闹好半天,等玩累了,便窝在暖烘烘被窝里,你挨着我,我挽着你,又睡着了 。 …… 杨家书房内—— “你们师兄弟也知道,这个月武馆生意差,但你们放心,该给你们的月钱,一分也不会少,今日便将这个月月钱算清,一人两块银……”杨芸对屋内两人说道。 两人都是中等个儿,身形魁梧,穿着杨家武馆统一分发的衣服,厚实蓝袄搭配黑色棉裤,手上戴着露出半截手指的护腕。 “大小姐,这钱我不能收!我这条命是师傅救的,若是没有师傅,我怕是早就饿死,不知烂在哪个臭水沟,尸骨只怕都白了,”其中一黑脸汉子着急打断,眉心处凹沟很深,“如今杨家糟了难,我万万不能收这钱!” “师兄说得对,若不是师傅借钱给我娘看病,只怕……如今师傅他老人家走了,武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月钱啥时候给都成,不急在一时半会儿……”另一人也跟着摆手。 杨芸与林伯对视一眼,转过头又解释道。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杨家武馆被重金挖走大批弟子,只剩你们二人念旧情,留在武馆,这份情谊我心领,但你们也有家人供养,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临近除夕,买些吃的用的,陪家里人好好过个年吧。” 听杨芸如此说,二人都沉默了。 他们一个成婚不久,家中有个怀了孕的媳妇,另一个有久病在床老母要供养,家里的确缺不得银子。 两人胸口堵得慌,但一想到家里人,他们终究还是咽下推辞,默默收了银子。 …… 核对完近几天的账目,杨芸不禁发起愁来。 她荷包里原有十枚银元,买了肉,发了月钱,再加上些杂七杂八花销,如今只剩下四枚,唉……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杨芸忧愁地往窗外看了眼。 连日来的漫天大雪,总算是消停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好,算不上暖和,但也没前两日那样冻人。 杨芸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情莫名跟着好了一些。 忽然,看见一人蹲在自家墙头,不知在做些什么,心里一惊,连忙跑了过去。 “……小雯,你这是在做什么,病才刚好,怎么又出来吹风!”杨芸小声喘了口气,忍不住仰头责备道。 杨雯扭头看她,“姐,我都搁这儿呆半天了,你才发现?” “……你还有脸说!”杨芸柳眉倒竖,“你忘了上次生病疼得难受,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杨芸长得像极了杨母,性子也像,温和腼腆,极好说话,难得见她发火。 杨雯乖乖跳下墙,落在她大姐身前,这举动惹得杨芸又训了她一句。 “那么高的墙头你也敢直接跳下来,你可真是……真是……”杨芸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杨雯乖觉走上前,拉住她的手,哄道:“……姐,你看今天天气多好,趁街上雪还没化,我能不能出去玩会儿?” “你……” 杨雯连忙举手,“我保证不惹事!” “也不走远,不跟人呛声,遇上找麻烦的人,我扭头就跑。” “姐,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两日,骨头都躺酥了,你就放我出去透透风吧。” “……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只能允你出门了。”杨芸无奈,心想二妹上次之所以发烧,除了着风寒,只怕与她整日被关在家里有关。 前些日子,杨雯在街上碰巧遇上几个被撬走的武馆弟子,双方一言不合,动了手。 那之后,杨芸就不许她出门了。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天,也该放她出去散散心。 杨家武馆所在镇子,名叫宝山镇,因镇子北侧一座大山得名。 那是一座深山,远望过去,雪峰绵绵,山尖被埋在厚厚的云层中,一动不动。 前两年,有个镇上人进山砍树枝,被不知哪里来的野兽撞断了腿,哭天抢地的,惨叫声传遍小镇,自那以后,没人再敢进这山里。 此时,杨雯背个背篓,站在山脚下。 大山外层光秃秃的,树枝被人折断烧了柴火,再往深处望去,却半点儿足印都没有,满眼望去冰白里泛着青光,只有积雪延绵不断与乌压压的树林。 杨家大姐每天都在发愁,杨雯也知道她心里着急,杨家武馆的确窘困,没粮,没钱,没人。 不论做什么事情,总要先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杨雯小时候,曾几次跟着杨父进过这山里,知道这深山中有条不浅的溪流。 她正是冲着溪流中肥鱼而来。 镇子上倒是有两条结冰河道,杨雯却连看都没去看一眼,人若是饿极了,连树皮都啃,何况是不要钱的鱼儿呢,那河道中的鱼怕是早就被人钓光了,便是还有漏网之鱼,想必也有许多人排队等着鱼儿上钩呢。 脚后跟用力在冰堆上跺了跺,心想幸好雪没化,反倒冻成铁板一块,若是化成水,这路可就难走了。她朝四周瞥了几眼,见四周没人,这才快速钻进林子里。 随手折了根粗树枝,顺着蜿蜿蜒蜒雪路,杨雯一路试探着往里走,凭借儿时记忆,拐拐绕绕大半天才找到那条冰封溪流。 杨雯倒是不怕什么猛兽,毕竟也没人真见过,都是听别人瞎说,指不定是些野猪之类,何况这冰天雪地,即便真有野猪,也该冬眠去了。 伸手摸了摸冰面,敲了两下,还挺厚实,她从身后背篓中掏出一把刀。 那是一把三寸长的刀,她身量小,用不惯长刀,杨父特意在打铁铺子给她定做的。 她用尖刀在冰面戳了十几下,才凿出一条裂缝,抬眼往两侧瞅了瞅,捡了块石头,在冰面上生生砸出个手掌大的洞。 …… 盯着背篓里甩着尾巴,活蹦乱跳,明显刚抓来的鱼,林婶惊呆了。 “这……这大冬天的,你钓鱼去了?” 杨雯这趟收获颇丰,捉了十多只肥美活泼的鱼儿。 “嗯。”她应了一声,解开绳索,挑挑拣拣,挑了折腾最厉害的两只,用刀柄重重敲鱼头,抬头望林婶,“……婶子,我想吃鱼片锅子。” “……行行,我的二小姐啊,想吃咱就吃。”林婶也不知说杨雯什么好,说她不懂事,不知道爱惜自个身体,但看了眼背篓里那些用草绳捆紧的活鱼,她又什么都说不出,二丫头长大了,定是知道家中困难,才去河里捉了鱼来。 她拎起被杨雯拍晕的两条鱼,拿到外面处理。厨房地方小,可不能在这里开膛破肚,不然那鱼腥味几日都消不掉。 这日晚上,杨家四姐弟、林伯两口子,外加两个师兄弟,凑在一张大桌子上,吃了顿鲜美滑嫩的鱼锅盛宴。 众人口味不同,林婶特意做了两锅,其中一大锅里撒了许多辣子。冬日天冷,红红的辣子吃到嘴里,被热气一激,身上也跟着暖和了。杨芸口味清淡,与林婶杨三丫、杨小弟一块,吃没放辣子那锅。 吃鱼片锅子,不配糙米饭或是粗面馒头,林婶在大锅两侧贴上玉米饼子,金黄色玉米饼子配上鲜浓鱼汤,要多香有多香! 鱼汤的味道鲜浓,毕竟是野生河鱼,切成片,不厚不薄,烫过之后,味道非常好。这不,饭刚吃了没几口,林伯起身去拿了酒壶和酒杯,他还问师兄弟喝不喝。师兄弟连忙摇头,师傅曾叮嘱过,喝酒误事,练武之人能不喝尽量不喝。 林伯也没勉强两人,他不是贪杯之人,只是今天饭菜实在太合口味,倒了小盅白酒,时不时抿上一小口,惬意得很。 林婶刀功好,切出的鱼片没一根刺,杨芸才放心杨三丫与杨小弟自己吃饭。 她胃口小,不大一会吃饱了,放下筷子环视一圈,心中感叹一声,大家伙好久没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了。 杨父在时,时常留徒弟在家吃饭……现在他走了,只剩两名还念着他的弟子,他们虽然在武馆帮忙,却不在杨家吃饭,回自个家吃饭,杨芸知道,他们两人是好意,二人胃口大,一顿能吃不少粮食,杨芸还真不敢留他们在家吃饭。 想到这儿,她瞅了眼,嘴巴辣得红彤彤,还在用筷子捞鱼片的杨雯。她进食速度快,吃相却不难看,与狼吞虎咽师兄弟相比,称得上优雅。 原本杨芸还打算,等吃完饭问问她,从哪捉来的鱼……想想还是算了,有什么可问的,人没事儿,还能吃得饱,吃得好,这样挺好。 这顿饭下来,众人都吃了个肚儿圆,而且锅里还有剩,两条鱼加在一起快二十斤,别说这几个人,便是再来个精壮能吃的汉子,也是足够了。 师兄弟赧然,他们二人原本还想推辞,说要回家吃饭,谁知,就他们二人吃得最多……这话不太对,除了他们俩,杨雯师妹也挺能吃的。 林伯年纪大了,胃里不能积食,吃不了多少,那大锅鱼肉和饼子几乎被他们三人平分了,她也不怕辣,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细胳膊细腿的,肚量还挺大,师兄弟对视一眼,心中纷纷竖起大拇指。 临走时,杨雯给他们一人捆了条鱼,让他们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这回师兄弟都没推辞,道了谢,拎着鱼,乐呵呵回了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撒花~~~~~~~~~~~~ 第四章 ================ 头天晚上劝自己,不论二妹要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只要她平平安安,都可以放手、不多过问的杨芸,今早听杨婶白着脸,说杨雯要把头发剪掉那刻,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天真。 “……你?” 杨芸气得满脸通红,“你这是做什么?” “姐,你来得正好,我看不着后面,你来给我搭把手!”察觉有人进屋,杨雯高声道。 杨芸脚步声极好辨认,既轻又缓,这会儿想必带着怒气,步子迈得比平常大,听着却还是软绵绵。 三丫早就醒了,这会儿帮着林婶照看弟弟呢,屋里只有她们二人。 “……你又闹什么?好好的,糟蹋头发做什么!!”杨芸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剪刀,“你别跟那些人瞎学,也别听外面人瞎说,如今世道这么乱,那些人说一出是一出,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变个天,没个定数!”如今世道不太平,听说大城市里,人人都吵着嚷着要革新,要破除旧习俗,所幸宝山镇只是个小地方,还未曾被波及,大家伙虽不敢有所动作,心里却是好奇得紧,妹妹怕也是从谁那里,听说了些什么,才会有如此举动。 杨雯怕伤到她,很是顺从,任她夺走剪刀。她屋里没剪刀,这把剪刀是她找林婶借的,不然也不会惊动杨芸。 杨芸摸了摸二妹头发,感觉心在滴血。 二妹从小发质就好,头发又黑又密,摸着还顺滑,从来不打结,不知叫杨芸在心里羡慕了多少回,自己随了杨母,头发微微泛黄,也没有杨雯发量多。这会儿看着满地碎发,还有杨雯额头前被剪得七零八落、好似狗啃一般的黑发,心口隐隐作痛。 扭过身子,杨雯微仰头,认真盯着杨芸看,忽然开口,“姐,从今往后,杨家的事我来扛。” 散乱头发半遮住她的眼睛,杨芸有些晃神,方才二妹身上的气度,不像个少年人,反倒与杨父有几分像,都带着种言出必践的狠劲儿。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睁大眼,不可思议道,“你才十五岁?”她沉默一会,又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姐,你也只比我大了两岁而已,你来扛还是我来扛,有什么区别?”杨雯静静看着她,“不用听谁说,我也知道家里境况有多差。” 听了这话,杨芸身形顿了一下,咬牙道,“这事你不用管,姐能应付!” “爹常对我说,练武之人,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若是连杨家都护不住,我练武又有什么用。”扯过旁的高脚凳,杨雯拽她坐下,慢慢劝道,“那帮人惯会仗势欺人,你没练过功,他们看不起你,甚至还会欺负你。让我去,姐,你信我,我不怕他们。” 杨芸眼眶慢慢红了,自杨父出事到现在,人人都劝她宽心,要她撑住,他们告诉她,若是她撑不住,杨家就真的垮了。上有摇摇欲坠的武馆,下有牙牙学语的弟妹,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才几十天,却像是几十年那样漫长,她看不到希望,但她不能停,只能闷头去闯,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只有杨雯,只有她,她握紧自己的手,用如此确定无疑的语气,对自己说,姐姐别怕,杨家有我。 望着二妹坚定果敢的眼神,杨芸忽然松了口气,仿佛在这无尽黑夜中,寻得一丝希望。 “好……” 随手翻开桌上放得账本,杨雯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这几日杨家暂且能够安稳度过,只是手中没钱,她心里始终没底。 如今形势不好,家中进项吃紧,杨雯一时也想不出其它办法。 杨家营生主要是给大户人家做保镖,大多数时候得去外地,还得费心思,但吃住条件好,挣钱又多,或是跟着镖局走镖,替商行押解货物等等。 商行货物被劫,虽说错不在杨父,但到底是损了武馆的名声,还搭上人命,一时半会不会有生意找上门来。 杨雯拧紧眉头,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法子挣点儿钱才行。 她上辈子学的是杀人本事,但她不打算靠杀人为生,杨家武馆行的是正道,这一世,无论是她,还是杨家武馆,都不会走上歪路。 在屋里漫无目的转了两圈,杨雯一拍手。 忽而想到,上一世她曾听人提过,有人在大山里挖了两株上百年的人参,转手卖了出去,发了大财。 那时,她家破人亡,穷困潦倒,为了挣钱,也曾去山里寻了好几天,却连那野山参的影子也没找到。 也不知此时,山里的人参也不知被人挖走了没? 若是还没被人挖走,倒是可以解了杨家的燃眉之急。 杨雯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 前些时日,她才去那大山里钓了鱼,那时山上的雪还没化,也没有人烟,白茫茫一片,只不过那时,她没想起这码子事儿。 不过,她不知这人参具体长在什么地方,这倒是有些麻烦。 杨雯往窗外看了一眼,心想这两日日头暖,山上的积雪怕是融了不少。 于是,杨雯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在深山里寻摸两个时辰,直到太阳冒了头,冻结的路面化开,路变得不好走,才罢手。 反复找了几日,一无所获。 虽然不懂武,但杨芸算账是一把好手,每一笔日常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来花。 杨芸手中算盘啪啪响,抬眼就瞧见杨雯缩在宽大椅子上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瞅着就要趴在桌上,清脆的算盘声也没能把她惊醒。 杨芸手指顿了一下,无奈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孩子最近都在干什么,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大小姐别担心……”旁边林伯道,“二小姐做得不错,那师兄弟二人很听她的话,看那架势,是打心眼里佩服。” “那就好,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只能把账算好,替她把家管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我瞧着二小姐有老爷的风采,定能助杨家武馆,度过这个难关。”林伯欣慰道。 杨芸拿了张厚毯子,替妹妹盖在身上,给她掖了掖。 “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杨雯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握紧刀柄,蹲下身,慢慢调整呼吸,反复吐纳几次,眼前烟煴出一层白雾。 一连找了几日,都没找到野山参的影子,她心里不由开始打退堂鼓。 也对,她运气本就差,何况是在这大山中,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好比大海捞针,真能找到才有鬼了。 心里打了半天退堂鼓,杨雯却没有走,太阳渐渐升起,她站在慢慢融化的雪地里,一步一步往前走。 积雪融化后,山路十分泥泞,更难走了。 一个没留神,脚下滑了半步,杨雯身子不由自主往旁边倒去。 这一摔,摔得很重,杨雯几乎滚到深坑底下,幸好她身量轻,半路被一棵枯树拦了下来,她一手死命拽着树干,手中的刀身狠狠扎进半坡的泥地中,冷风吹得她脸颊生疼,她往下望了一眼,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四周一片沉寂,脚下黑得像一个无底的深渊,落尽叶子的树枝,织成了一道阴暗可怖的大网。 差一点儿…… 这要是真掉下去,只怕是能去掉半条命。 杨雯脸颊细细密密地疼,方才摔倒时被擦破了皮。 忽然在不远处看见几丛掌状复叶,她眼睛一亮。 小心翼翼挪了过去,伸手拨开泥土,仔仔细细辨认几眼,嘴角这才露出一抹笑来。 来之前,杨雯特意去医馆寻了野山参枝叶画图,仔细看了两遍,心里大概记下。 此时,眼前这枝叶,比图上画的还要多一些。 她依稀记得,前世这两株野山参被卖了上百银元,不知道具体数额,但杨雯想着,既然这东西在镇上都能卖上百块银元,在县里,价钱只会更高。 连着几天忙进忙出,此刻终于有了回报,杨雯心里高兴,不觉得有多累。也不耽搁,悄没声回家换了身衣裳,租了辆便宜驴车,当天就往县里赶。 县里与镇上不同,地方大,人多,道路也宽敞,商铺更是一家挨着一家,比镇上要热闹百倍不止。 要卖这东西,最容易出手的地方是两处。 一是药馆,二是典当铺,只是必然会被压下价钱来,且典当铺鱼龙混杂,宝贝一露面,不知暗处有多少人要眼热。 杨雯头上戴着棉帽子,遮住大半脸颊,穿着一身灰扑扑宽大袄子,倚着墙角缩肩弓背,除了小了一号,看上去与街边的流浪汉没什么分别。 这是她上一世学来的本领,身为一名合格杀手,要让自己完全融入人流中,而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盯了许久,抬手按了按头上的棉帽子,她选中一间人流量大些的药铺,等了许久,身上都要冻僵了,挑了个人少时候,这才凑上大门口,与那店里的伙计搭话。 第五章 ================ “老山参?”那伙计随口问了句,“参龄多久?” “……看不太准,怎么着也有个几十年吧。”杨雯没说实话,支支吾吾糊弄过去,双手揣进袖口里,压低嗓音,不动声色套话,“大山里挖出来的,想必能值不少钱。” “你们不懂,山参定价不仅要看参龄,还得看参的品相,”那伙计啧了一声,“品相不好,也卖不出高价钱。” 那伙计摇头晃脑说了几句,就是不说在点子上,杨雯心里明镜一般,偷偷给他递了个东西。 “麻烦小哥,给指条明路。” 那人掂掂手中这串铜钱,分量不轻,这才笑眯眯开口道。 “看到那人了没?” 杨雯顺着他手指方向望过去,见到一人,做商人打扮,看模样四十出头,白白胖胖,很是富态。 “那人是本地有名的孝子,家中开商行的,有钱得很,那人家中的老母亲病了,急得到处寻医买药,只要是好东西,不论价钱再高,他也能买下。” “你若是真有意,手里真有好东西,不如在他这头使使劲儿,指不准真能卖出个好价钱。” “多谢小哥。” 杨雯略略的思忖了一番,心下做出了打算,却不着急行动。 正好肚子饿得咕咕叫,掏出十文钱,在街角买了两个大肉包,皮薄馅多,肉汁浓郁。 那摊贩利落地把包子盛出来,给她包好,边推销道,“咱们店的豆花儿也是一绝,您要不要来份儿尝尝。热乎乎,喝进肚里,保管您暖和一天。” 杨雯摇摇头,边大口嚼着肉包,边用眼角余光盯着药铺门口瞧。 她手上包子还没吃完,就见那白白胖胖的富商从药铺门口走了出来,垂头丧气,似乎没有收获。 三两下解决手中的包子,杨雯抹了把嘴,跟了上去。 那富商不是一人,身边还跟着两名保镖,杨雯见怪不怪了,这年头但凡有点儿身家的,身边没个人护着,都不敢出门的。 白胖富商边走边忧愁,唉声叹气,满腔孝心无处倾诉,身后两名保镖默不作声跟着,刚刚拐过街口,其中一名保镖突然被一只手猛力掼到墙上。 另一人大惊,以为是当街强抢的惯犯,大惊过后,立刻便要抬手反击,被杨雯用脚抵住脖子,踹倒地上。 富商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愣了三秒,见两名保镖均被制服,偏偏此处是个偏僻无人角落,除了他没人看见这一幕,求生本能下刚要大喊救命,就听见那人叫了他的名字。 “刘掌柜。” “你是?” 杨雯微微抬起头,露出毡帽下一双眼睛,她笑道。 “听闻刘掌柜是个孝子,我得了个好东西,或许对您母亲的病有用处,不知您有没有意愿?” 刘掌柜本以为对方是劫匪,此时听见她说的话,面露狐疑。 …… 杨雯也没多说,从宽大棉袄中取出一物,揭开布包,里面是一株人参,枝须完整,呈黄褐色,年长皮老,环纹细密,显然是上上品。 她挖野山参时,格外注意,小心翼翼,用手指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才将这老参完完整整,全须全尾挖了出来。 刘掌柜当即眼前一亮,抬手要摸一把,东西已经被杨雯收了起来。 “这人参品相极好,少说也有上百年了吧。” “刘掌柜好眼力,这东西是我从深山挖出来的,费了不少工夫,差点儿摔了个半死……”杨雯不再多与他废话,伸出两个手指,直接开价道,“三百大洋。” “丫头,你可真会要价,野山参虽然难得,但这价格也未免太高了……”刘掌柜眼珠转了转,这人长相憨厚,一双眼睛却透着精细,“想必,你是故意在药铺门前守着我的吧。” 杨雯也不遮掩,大大方方承认了。 “刘掌柜你可得想清楚,这样的好东西先不说药铺往出卖的价钱高低,他们不一定会往外卖,囤货奇居的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刘掌柜也是商人,怎会不知道,把稀少的货物囤积起来,等待高价出卖,牟取暴利,这是商家惯用的老把戏。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时时去周围药铺打转。 脑中回忆起那株野山参的品相,根形挺直,体态笨拙不灵活,他眼神好,只一眼便确认这株老参不似市面上那些假货,体内无异物,没有做纹,根须也并非粘连。 他当即拍板,“行,我买了。” 点清银钱,杨雯这才将野山参连同布包一并递给他。 “刘掌柜,你这护卫是自家养的还是外面雇的?”杨雯似笑非笑斜了一眼,只见那两名保镖倚在墙角,眼睛虽时时四处望着,但视线大多时候落在卖吃食那头,表现实在是有些不太敬业,“若我当真是歹人,只怕如今,刘掌柜已经死上好几回了。” 杨雯只是提点对方几句,并未点名自己是杨家武馆的人,不然会显得太过刻意。 刘掌柜拧着眉头,心中对两名保镖也生出不满,不说其它,单单被人一招制服,这也太过没用了些。 刘掌柜瞄了她一眼,突然问道:“小伙子身手不错,不知在哪里高就,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儿当个保镖护院。” 杨雯剪了短发,身量还没长开,从穿着、打扮上,不认识她的人绝对猜不到她是个小姑娘。刘掌柜是亲眼瞧见她身手的,没什么花花招式,干脆利落,一招制敌,不禁有些意动,这人若是能来给他当保镖,那安全指数绝对爆表啊。 杨雯心中窃喜,面上丝毫没有显露,一板一眼推销起来,直言不敢当不敢当,我本就是武馆弟子,一身本领都是从武馆学来的,天资愚笨,只学了个皮毛罢了,借着话头,谈起杨家武馆,从历史传承,到杨父为人,再到遇人不淑、世道艰难,最终直奔主题,我们武馆最讲武德,弟子个个都是高手,敬业负责,绝不会出现拿钱不干人事的情况。 刘掌柜听得一愣一愣,本以为她是个种地的,机缘巧合才从大山里挖出这上上品的野山参,没成想她竟然是科班出身的武馆学徒,怪不得身手那般利落。就她身上这身打扮,蹲在路边,指不定有人给她扔铜板呢,看来她口中武馆的日子过得的确不好。 不过杨雯说的话,他也没全信。刘掌柜家业大多都在县里,不曾听说杨家武馆,但宝山镇离县里不算远,有心打听一番,自然就知道了。他心中对两名雇来的保镖不满,但也不想如此草率就换了保镖,总要考察一番才是。 比起保镖的事儿,刘掌柜有件更为要紧的事儿叮嘱杨雯。 “若你家中还有这样品相的山参,我愿意出同样……啊不,是更高的价钱买下。” 犹豫了一下,杨雯垂了垂眼,没有将自己手中另一棵山参的事情说出来,她只道,以后若是碰上好的药材,再来寻他。 心中却想,上百年的老山参哪里是这般好得手的,她这是撞了大运,才挖了两株,若不是现下武馆缺钱,她万万不会把这山参卖掉的。 怀中揣着大笔银子,杨雯心里高兴得很,有了这笔钱,杨家武馆一年的嚼用都不必发愁了,必须庆祝一下。 全聚德干果铺,杨雯买了两包小孩子爱吃的各色干果,又去买上十几个肉包子,这肉包香得很,杨雯先头吃了两个,嘴巴里还有肉香呢,多买些打包带回去给大姐他们也尝尝。 杨雯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骑上驴车,风风火火往回赶。 第六章 ================ 今日的杨家武馆比平时热闹些。 “我说芸丫头,你可是越大越不懂事了,待人接客可是一门学问,当了家之后更是要好好学,什么人该上什么样的茶品,这可都是有讲究的,这破茶叶梗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 说话这人是王家夫人,穿金戴银,一身贵气,脸上抹了层厚厚脂粉,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很不对称,面相显得有些刻薄,搁下茶杯,颇为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杨三丫站在姐姐身旁,眨巴着眼睛望着浑身珠光宝气的王夫人,一口童腔道:“您别生气,这茶水是我泡错了,不怪姐姐。” 家里没有下人,杨三丫年龄虽不大,但经常帮着干活,她人又机灵,干活极少出差错。 杨芸哪里会让三妹受委屈,急忙将错处揽过来。 “婶子说的是,是我招待不周。” 王夫人本来也没有打算责怪一个六岁的小毛丫头,只把话头对准杨芸。 “不是我说你,家里也该请个佣人,小孩子毛手毛脚,怎么会干活?上次给你的钱可还够用,钱不够花,你跟婶子说啊,婶子还能看着你受苦不成?” 此言一出,着实令杨芸有些意外。 前些日子,杨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她向王夫人开口借了钱,那时候王夫人可不是这般说的,扣扣索索给了她十枚银元,很是不情愿,怎么今日变得这么大方? 不等杨芸说些什么,王夫人接着又道:“你与我儿子有婚事,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婶子性子直,喜欢有话直说,就不与你说那些客套话了,你也快十八岁,不如早日把婚礼给办了,你呀,早日给王家开枝散叶,我们也能省省心……” 站在杨芸身旁的杨三丫,瞪着一双明亮眼睛,盯着王夫人看。她虽然年仅六岁,心思纯净,却已经十分懂事,王夫人话里话外虽将王家与杨家说成是一家人,却打心眼里瞧不起杨家,也瞧不起她家大姐。 小丫头嘴唇紧抿,心中愤愤不平,心道这人就是来欺负大姐的,可惜自己人小力微,不能替大姐出头怼回去。 若是二姐在就好了…… 心中如此想着,杨三丫的耳朵尖突然动了动,门外似是有一丝响动。 “王家婶子,您可真是散财童子啊,知道我杨家缺钱,特意上门送钱来啦,真是大好人呐!” 杨雯换了身衣裳,刚走到门口,远远便听见王家婆娘大放厥词,心中好笑,她也不忍着,直接推开门,笑着道,“不瞒您说,杨家武馆正是缺钱的时候,您可是来对呢!” 杨雯回来时,便听见大厅里的声音,搓着手站一旁,听了会儿墙角,心中有了计较。贴着墙边溜了去,先把吃食送去厨房,又回屋换了身衣裳。 此时,她笑意盈盈走进厅内,抬手冲王夫人拱手,称赞道:“您可真是菩萨心肠,不知要借我多少银元,王叔生意做得大,想必不能少了吧?” 王夫人扭过头,大小眼齐齐盯着来人,那张脂粉脸上写满不高兴,挑眉瞪着她。 杨三丫大喜过望,她方才还想着二姐呢,二姐就出现了,她脆生生道:“二姐,王家婶婶要出钱帮咱家雇佣人呢!” “……哦?”杨雯几步走过来,牵过杨三丫的小手,捏了捏小丫头冰凉的指尖,她心疼得不行,边摩挲着,边搂着她坐在旁边椅子上,冲王夫人喜气洋洋道,“那感情好啊,武馆人数不够用,我先谢过婶子了。” 两姐妹一唱一和,已经商量好这笔钱的用处。 “小孩子瞎胡说什么呢!”王夫人才不认这个账,想让她掏钱,门都没有。 她先是瞪了杨三丫一眼,而后抬眼望向杨雯,脸上露出狐疑,“你是哪家的毛孩子?怎么跑这来了?赶紧回家去,不然等你家人来寻你,可得挨训!” 显然,杨三丫口中那句“二姐”,被王夫人自动忽略了。 在王夫人的眼中,眼前的毛孩子看上去只比杨三丫大几岁,看起来与杨三丫关系很好,应该是附近哪家的小孩。 于是,她连哄带吓,想将这孩子吓走。 “婶子不认识我啦,我是杨雯啊!”王家婆娘是什么德行,杨雯可太清楚了,铁公鸡一只,想从对方手里坑钱,哼哼,可能性太低,好在,她也只是调侃调侃对方,并没有真的打算从那婆娘手中坑钱。 杨雯冲她咧了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牙齿,其中还有对尖利的小虎牙。 王夫人闻言皱了眉头,仔细瞅着她的眉眼。她见过杨雯几次,那都是前几年的事,她对杨雯也不上心,因此并没有多注意,也就对那丫头的样貌不甚熟悉,倒是那对虎牙,她印象很深。 老话说,长了虎牙的女娃,不好管教,她以前见杨雯长了对虎牙,心中曾腹诽这丫头长大肯定是个惹祸精,果不其然。 “……你这丫头,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怎么把头发都剪了?” “……这男不男女不女,像什么样子?果真是没爹没妈的孩子,跟个野丫头似的,芸儿,你怎么也不管管你妹妹,任由她这般胡闹……” 王夫人哼了一声。 “……王家婶子,您莫要太过分!” 杨芸脸上气得通红,王夫人说自己什么,她统统都无所谓,但是她不能说自己的妹妹,更不能如此说自己的父母,他们姐妹几人虽然没了父母,但爹爹将她们教养的极好,她凭什么如此说二妹。 王夫人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错误,见从不反驳自己的杨芸竟然如此激动,心中更是大为不满。 “芸丫头,长辈说话,你就这样顶嘴?”王夫人瞅着杨芸,眉头挑的老高,眼中全是不满意,“你以前也是个好的,怎的父亲没了,就成了这个样子?可见家里不能没了顶梁柱!芸丫头,你既然已经当了家,定要好好教导弟妹,可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这话又是含沙射影,杨芸眼圈红了又红,几乎快要被王夫人气哭,奈何她嘴笨,不知该如何反驳对方。 杨雯怀中的杨三丫鼓着一张脸,很是生气,方才王夫人说的话,她并未完全听懂,不妨碍她听见“野丫头”三个字。 爹爹去世后,她曾被人说是没人管的野丫头,那时,她还不知道野丫头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她想要冲面前这个面目丑陋的女人大吼,她有大姐二姐疼爱,还有林伯林婶照顾,武馆内的师兄弟对她都很好,她才不是野丫头呢! 将王夫人的话,从头听到尾,杨雯脸上一丝一毫恼怒的神情都没有,她先是安慰怀中躁动的杨三丫,又冲大姐摇了摇头,这才抬眼望向王夫人。 “婶子说的话,我极为赞同。” 杨三丫捏紧二姐的衣袖,心中大为不解,二姐为何这般说? 难道二姐也叛变了? 听闻此言,王夫人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笑模样,“没想到你这丫头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还有的救……” 杨雯打断她的话,“只是婶子有句话,却是说错了。” “哦?”王夫人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我哪里说错了?” 杨雯静默三秒,这才歪歪头,冲她笑得很好看:“如今,杨家当家人,并非是大姐。” 王夫人脸上的笑意一僵,不可置信睁大眼睛,先瞪了杨雯一眼,“你个毛丫头,怎么敢说胡话!” 又扭头看向杨芸,“芸丫头,你来说!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杨芸心中仍有怒气,此时开口不似平日一般温婉,有些生硬的回道,“二妹说的不错。” 杨雯变成什么样,是好是坏,是糙是孬,王夫人不关心,她在意的是杨家谁当家。见杨芸不像是说谎,王夫人心里慌了,怎么会?杨家虽有男丁,但还是个奶娃娃,杨芸作为大姐,不是她当家,那会是谁? 难不成…… 难不成是杨家那对老奴…… 一时之间,王夫人心中冒出许多阴谋论。 他们见杨家只剩下女子与娃娃,趁机把控杨家? 王夫人在心中给林伯林婶判了罪。 对了,定然是这样。 …… 见王夫人面色变幻莫测,杨雯开口打断她的各种臆测。 “如今杨家我做主。” 王夫人本来还沉浸在各种阴谋论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杨雯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但见屋内三人,无一人反驳…… “……杨雯?”王夫人反应过来后,立刻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用鼻音哼了一声,声音带了弯儿,“你这个小丫头人不大,心眼可真是不小。这可真是稀奇了,你家弟弟还小,又没有其他男孩,自然应该是长姐当家,你去问问,谁家不是这样,哪有你这样的,说句不好听的,你这行径就叫谋朝篡位,你知道不?你别依仗芸儿心善,你就欺负她,我可告诉你,芸儿好欺负,我们王家可不好欺负,这个家该是杨芸来当,谁也夺不走!” 第七章 ================ 连珠炮似的一段话说完,杨雯拍了拍手,“婶子说得在理。” 不等王夫人松口气,她垂下浓密睫毛,又说,“只是您说得再有理,这也是杨家的事儿,我姐姐姓杨,我也姓杨,我们一家人的事儿,怕是轮不到您来管吧。” 杨雯嘴上虽然还带着笑意,话里话外却分得清清楚楚。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婶子这是关心你,替你们发愁,你还小,不知世道险恶,处理事情难免手慢脚乱,万一做错什么事儿,岂不是要让你姐姐跟着你一块遭罪。”王夫人被怼愣了一下,好在她反应快,嗔怒一声,立马说道,“再说了,你姐姐马上就要嫁到我王家来,到时候咱们成了一家人,还分什么杨家王家,都是一家。” “我姐的确与你那宝贝儿子定了亲,但她还没满十八岁,当初说好的,等我姐十八岁,才办酒席,婶子这是等不及了?” “早几日,晚几日,有何分别?再说聘礼早就送来,媒人也做了见证,本就不该拖这么长时间的,难不成你们杨家还要反悔不成?不是婶子吓唬你们,你们杨家若是反悔,不光是你姐姐借的十枚银元,还有当初的聘礼,可统统都得还回来,这算上去得有几十枚银元呢,你们赔得起吗?”王夫人知道杨家缺钱,便借着这个由头,闹上一通。 一提到钱,杨芸就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心中又窘迫又羞耻,方才升起的胆气顿时没了,认命地想,反正早晚都要嫁入王家,早点儿嫁人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心里舍不得弟妹们。 王夫人的话头没有吓到杨雯,反而给她带来一些新思路。 “您是为了聘礼来的?”杨雯有些惊喜,“若是杨家将聘礼还给王家,便可以当做没有这门亲事?对了,还有那十枚银元,索性连本带利一并还了。” 杨芸与王夫人借过钱的事儿,她倒是不知,只是并不意外,心中嗤笑,好一个家大业大的王家,拿我姐姐当叫花子打发?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杨芸十分清楚,杨家账面上根本没钱,自家二妹是哪里来的底气,还这么大一笔钱? 她微微转了个王夫人看不见的角度,侧着身子,冲杨雯拼命眨眼。 杨家武馆现今是个什么情况,大家伙都心知肚明,更何况前些日子杨芸刚上门借了钱,王夫人断定他们家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原本心中很是笃定的王夫人,此时听见杨雯说的话,突然一个激灵,嘴边的话改了口。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两家的亲事是老一辈定下来的,可不能说退亲就退亲,那可是不孝啊。” 对于这个结果,杨雯并不意外,这王家婆娘嘴碎,说话不经过大脑,定是来之前被人叮嘱过,才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王家算是宝山镇的大户,世代行商,累积多年,家底颇丰,两家老爷子交情甚好,这才定下两家的婚事。只是现今杨家没落,王家却是蒸蒸日上,境遇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王家看中的正是杨家这座大宅院。 这宅院是杨家老爷子年轻时请名匠修建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前几年刚翻修过,看着没有一丝陈旧之气,很是宽敞气派。无论是杨芸,或是杨雯,即便再穷,从未动过卖掉宅院的念头。 因为这是杨家的根。 前世,王家人明里暗里做了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杨芸嫁入王家没多久,他们借着杨芸的名头,慢慢掌控杨家,等到大姐死后,王家人甚至将他们都赶了出去,杨家宅子最终也落入王家手中。 杨雯与杨三丫坐在一处,两人身量小,做一把椅子,也不挤得慌。杨雯坐在王夫人对面,神情很是随意,没有丝毫拘束,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笑容,望向王夫人的目光,十分沉静自若,丝毫没有杨芸面对她时的窘迫,只让人觉着杨雯合该是这个家的主事人。 杨雯是自在了,可是王夫人不舒服,不知怎么,心里直突突,只觉这不是个十五岁的女娃,比他家老爷还要吓人些,又提了两嘴杨芸的婚事,见杨雯嘴上不答应,却也没提退彩礼的事,白嫩嫩一张脸上,看不出其它情绪。好在,跑了这一趟,虽没什么成效,也没有损失,回去对家中老爷好歹有个交代。 王夫人今日来,是为了上门敲打杨芸一翻,顺便给她洗洗脑,催着她早些嫁入王家,毕竟只有她嫁入王家,王家人才能名正言顺插手杨家的事务。 就像杨雯说的,杨芸没嫁入王家之前,王夫人根本没资格插手杨家的事,杨家谁当家都与她无关,即便是杨小弟那个小萝卜头当家,只要杨家人同意,谁也没有办法干涉。 杨家与王家只是关系近些,姻亲关系也并未落实,此时,王夫人若是强硬插手,被邻里街坊知晓,怕是少不得挨上几口唾沫星子,连带着王老爷累积多年的好名声也会受损,那便得不偿失。 王夫人要告辞,杨雯也没拦着,只笑着问了声元宝哥哥好。 王元宝,王家独子,杨芸的未婚夫,杨雯名义上的姐夫。因王家老爷爱钱,给自己儿子起了这么个富贵名字。 听了她这声问好,王夫人眼神一闪,那双大小眼一同晃了晃,面上是个不甚自在的神情。 杨雯见了,眨了眨眼,心中有了计量。 等王夫人走远,瞧着没有再返回来,杀个回马枪的苗头,杨雯便将厨房里买了新鲜吃食的事儿,说了出来。她没说野山参的事儿,只说自己去县里转了一圈,看能不能给杨家武馆,招揽点儿生意,顺便买了吃食。 听后,杨三丫眼睛亮了亮,显然对县里的东西很好奇,没着急动身,而是等着大姐发话。 杨芸脸色有些白,她笑着沉默了会,才摇摇头,只道身上不舒服,想回房歇会儿。 杨雯有些话想同大姐说,也不急于一时,她点点头,牵着杨三丫的手,一同穿过游廊,往后厨走去。 边走边问身边的杨三丫。 小丫头干活从来不出差错,怎么可能把新鲜茶叶,泡成涩口的茶沫子。 “三丫,今日是故意给人泡了茶沫子?” 杨三丫今日撒了谎,也没想能瞒过姐姐们,小脑袋轻轻点了点,承认自己的确是故意的,又小声说,“……二姐,我以后不会了。” 声音顿了顿,撇撇嘴又道,“……她对大姐不好,我不喜欢她。” 杨三丫口中的“她”,自然是王夫人。 小孩子心性单纯,天真无害,于善恶有最直接的感知,谁是善意,谁是恶意,再怎么伪装,都瞒不过他们,更何况王夫人眼中的算计,不加掩饰。 想象中的训斥与责罚都没有,杨三丫头顶被人轻轻按了下,半是安慰半是鼓励,二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干得漂亮,二姐买了干果,今日便奖励你可以多吃一些。” “真的?”杨三丫扬起小脑袋,愣怔过后,小小欢呼一声,“二姐,我做得对是不是?” “当然,三丫记住,谁欺负你,你一定要欺负回去。别人扇你一巴掌,你要加倍扇回去,不然,那些人会以为你好欺负,会一直欺负你。” “嗯。”杨三丫重重点头,二姐说的话,与大姐不同,大姐教她凡是要忍,不要强出头,二姐则告诉她,该出手时就出手,她小小一颗心中,装不下那些大道理,大姐说的话有道理,但她还是决定听从二姐的教诲,不让自己受委屈,也不让家人受委屈。 姐妹俩手拉手,穿过游廊,来到后院,迎上等了许久的林伯、林婶、还有杨小弟。 第八章 ================ 是夜。 煤油灯摇摇曳曳,照出一片片浅浅亮光,屋外寒风阵阵,屋内温暖如春。 床里侧,杨三丫睡得正熟,小脸正朝着杨雯这一侧,睡得安详又可爱,发丝轻柔落下,露出天真睡颜。 杨雯伸手刮了她脸蛋,杨三丫原本有些瘦削的脸颊,因近日伙食好,渐渐长出肉来,有那么点儿胖嘟嘟的意思,摸着手感不错。 杨雯一连摸了好几下。 许是她手上带着凉意,刺得杨三丫不舒服,为了躲避攻击,小丫头皱了皱眉头,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怎么折腾都不醒,可见睡得挺沉。 “别欺负三丫……”见二妹手上不老实,杨芸轻声训斥,“赶紧睡你的,都这个点了……” 杨雯收了手,放过杨三丫,转过脑袋,盯着杨芸看。 杨芸被她盯得毛毛的,脑袋先一步向后躲了一下,“怎么,还想用这招儿对付我?” 杨雯摇摇头,突然问道,“姐,你真想嫁给王元宝吗?” 杨芸脸色明显一僵,神色有些不自然,显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配不上你……” 杨雯当然不会将实情告诉大姐,不是怕大姐不相信自己,而是怕她伤心难过。 大姐生性敏感又温柔,在杨雯心中,她如同易碎的瓷器,需要别人的细心呵护。 上辈子那样惨烈的结局,杨雯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胡说八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什么配不配得上……” “我大姐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来娶,而不是委委屈屈嫁给王元宝那个草包。” “不准那么说他,他是你姐夫。”杨芸轻叱一声。 “我这话哪里说错了,他不仅文不成武不就,而且一点儿男子汉气概都没有,成日躲在老爹老娘身后,简直不成样子。” 杨雯这话半点儿都不夸张,王元宝是个草包,镇上人人都知道,算起来他今年也有二十岁了,比杨芸大了三岁,别说算账了,还没学会用算盘呢,读书更是一塌糊涂,王家有钱,供儿子上了七八年私塾,王元宝愣是啥都没学成,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光如此,人还不老实…… 杨老爷子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将孙女许配给这么个混账,即便是化成了白骨,想必也要从坟头爬出来,将这个婚给退了。 “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样子的男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杨芸心中有些感叹,觉得自家妹妹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性子虽然野了些,却是个小姑娘心性。 “我当然知道,天下最好的男子,须是对姐姐好的,看向姐姐的眼睛里闪着光,愿意……”愿意拼死替姐姐报仇的,杨雯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听你这话,倒像是替自己选了个姐夫人选,”杨芸心中好笑,随口问了她一句,“你选了谁?不说与我这个姐姐听听?” 杨雯转了转眼珠,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嘻嘻地卖关子,“……哼,就不告诉你。” 边笑边趁大姐不注意,微凉的爪子贴在对方的脸颊上。 “你这丫头……”杨芸凉得一个激灵,满脸哭笑不得,前几日还觉得二妹长大懂事了,这会儿却觉得对方比杨小弟还要淘气些,真是越活越回去。 不过……杨芸瞅着二妹脸上无比灿烂的笑容,觉得这样也很好。 她是个小女子,没有什么大理想,大报复。 只盼望弟弟妹妹能无忧无虑,平安长大。 就似此刻这般,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长大就好。 白日还觉得气馁的杨芸,在此时,内心突然生出无限动力。 好似那些在白日看来无比巨大的烦恼,瞬间变得微不可微,往常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事情,也不再那般抗拒。 为了弟妹,她会努力学着去做从前不擅长的事情,努力赚钱,养活弟妹…… 想到这里,杨芸皱了皱眉头,突然想起一件事。 “白天那些吃食,是你买的?”她皱紧了眉头,“你哪来的钱买那些东西?” 大姐的突然发问,成功令杨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她摸了摸鼻尖,并不打算将野山参的事情告诉大姐,谎称今日用来买吃食的银钱是她的私房钱。 杨芸很吃惊。 “你哪里来的私房钱?” 在杨芸心中,两个妹妹都很听话,杨雯从前性子虽然冷了些,也是个听话的女娃,她完全没有料到,二妹竟然会藏私房钱。 “爹爹给的。” 杨雯将此事赖在杨父头上。 “行吧。”杨芸抬手捏捏她的脸,软软的,手感很好,“即便是爹爹给你的钱,也不准乱花,好好留着,知道吗?” “大姐别生气。”杨雯挪到她身旁,抱着她胳膊蹭了蹭,小声道,“我知道家中缺银子,我会想办法赚钱的。” 杨芸摇了摇头,“大姐没有生你的气,而是气自己没用。” 她没本事赚到钱,还要妹妹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家用。 眼瞅着大姐神情低落,又要责怪自己,杨雯放开她的胳膊,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道,“大姐,我有办法赚钱的,我可以赚很多很多钱,到时,你就不必为钱的事情发愁了。” 杨芸闻言,叹了口气。 钱哪是那么好赚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没钱真是寸步难行。 不过,见二妹如此有信心,她不忍在此时泼对方冷水,只哄着对方早些入睡,至于赚钱的事,明日睡醒后再说。 杨雯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最近会有人找上门来,给她们送钱。 算算日子,那些人也该找上门来了。 前世这时,她还被关在家里,杨芸与那群人说理,被骂红了眼,幸好当时林伯也在场,有他护着大姐,要不然,那些人说不定还会动手。 想到这,被窝里的杨雯微微眯起眼睛。 第二日,杨家客厅里很是热闹,满满当当挤了不少人。 上座是里正,一把胡子几乎垂到胸口,看着怎么着也将近七十。 右手边坐着的人是杨老二,杨父的亲弟弟,年轻时五毒俱全,嗜酒又好赌,被杨老太爷赶出家门,在外自立门户。 杨老二穿了一身白马褂,看着很有一派宗师的行头,但如此冷的天气,他又没练出铜皮铁骨,自然也怕冷,又不肯舍了这身派头,便在白马褂下面套了一身厚棉袄,看上去不伦不类,杨雯看他不像个不出世的高手,反倒像极了她练拳时那厚实沙袋,忽觉手痒得很。 杨雯随意坐上左侧太师椅,黑脸师兄弟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表情严肃,仿佛两座门神。 这个屋里只她这把椅子有靠背,其余都是四四方方木头凳子,比高脚凳矮一些。 杨老二身后还跟着几名弟子,杨雯扫了一眼,见了几个熟面孔。 此次,杨老二一共带了三人,只一人杨雯不认识,剩下两人,她可是熟得很,毕竟杨父没出事时,这些人都是她的师兄弟,成日里在一处练功,抬头不见低头见,杨父死后,才被杨老二撬了去。 那两名弟子见了杨雯,眼神有些闪避。 “你个小丫头片子,能成什么事?”杨老二眼皮耷拉,冷哼道,“叫大丫头出来!” 杨雯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笑眯眯道。 “您见谅,如今杨家当家人是我,有什么话,您对我说便可。” “你?”杨老二眼窝深陷,眼神阴鸷,沉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黑脸师兄弟见状,立马呛声:“怎么说话呢……” 客厅内气氛变得紧绷起来。 里正坐在那儿捂嘴咳了声,缓和了气氛。 “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生个炉子?” “实在抱歉,家里手头紧,这些开支能省就省,我们当家说了生炉子费柴火,多穿点儿就成,您若是觉得冷,喝口热茶暖暖胃,我们当家说您不是外人,想必您不会介怀吧。”黑脸师兄弟解释道。 里正没再说话,摸了手边茶杯,喝了口茶,差点儿没喷出来,低头一瞅,就这茶沫子也好意思拿出来待客?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是个人精,怎会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老脸有些挂不住,当即直奔主题。 “杨家丫头,你二叔与老夫,今日是为杨家拳谱而来。” 杨雯心里稳的一匹,面上佯装诧异,抬头看向里正。 里正捋了把胡须,缓缓道。 “按理说,是你们杨家的事,合该你们自行商量,只是如今杨老二找上老夫,老夫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前来说和一二,现今杨家拳馆生意差,你二叔愿意出钱买下杨家拳谱,帮杨家武馆渡过难关,你……觉得如何?” “原来是来谈买卖的。”杨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又问道,“既然谈生意,不知出价多少?” 里正没有料到杨雯如此痛快,直接问价钱,有些讶异,心中也松了口气,对方既然问到价钱,就说明这笔生意有门儿。 杨老二轻蔑斜眼看她:“十块大洋,如何?” 听了这价钱,杨雯脸上顿时升起一丝微妙情绪。 杨家拳是祖上传下来的拳法,师祖是何人,师从何处,年代久远,又几经战乱、搬迁,早已不可考究。杨老爷子去世前,将杨家拳心法与拳谱一并传给杨父。 内功心法是武馆立身之本,没了这些东西,武馆如何收徒,如何立足。这十块大洋买得哪里是一本拳谱,买得是杨家拳馆门额上那块招牌啊。 杨雯唇角动了动,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她撩起薄薄一层眼皮,目光落在杨老二脸上,语气客客气气道,“……二叔,这价钱……未免太少了些。” “嫌钱少?”杨老二脸色说不上好坏,也不对当家人选过多说辞,毕竟他的本意也不在此处,谁来当家于他影响不大,略微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那你开个价,多少钱,肯卖?” 杨雯点点头,不与对方客套,清清嗓子,说出心里头的理想价位。 “什么?”杨老二气笑了,那口泛黄黑牙都露了出来,“两百块大洋?你以为那破书是金子做的不成?即便当真是金子做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这时节镇子里,谁能出得起两百块大洋?” 杨雯丝毫没动怒,仍旧客客气气道:“您出得起啊!” “再说,杨家拳谱值不值这个价钱,您还不知道吗?若是一本破书,二叔,您又何必专程上门来买呢!” 第九章 ================ “二丫头,价钱可不是这样谈的……”里正直皱眉头,他原本还以为这桩买卖有门,现在却听这小丫头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十倍的价钱,这哪里像是想要做买卖的样子,“你这价钱也未免太高了些……” “您有所不知,这拳谱是我爷爷传给我爹的,传承上百年,可不单单是一本拳谱,这其中可有我杨家的传承。”杨雯和和气气道,“我爹在世时,曾对我说,头可断,血可流,传承不能丢,若不是家中生意难做,我根本不会同意卖这拳谱。” 说到此处,她眼中适时流露出难过的神色,语气中含了哽咽,却越发坚定。 “两百块大洋是最低价钱,若是没有两百块大洋,打死我也不会将拳谱交出去。” 里正听了这话,叹了口气。 小丫头说的的确有道理,杨老二又是个刺头,这事儿没法调和。 “丫头片子,我杨老二不是缺钱的人,你想要两百大洋也不是不行,”杨老二盯着杨雯好一会没说话,突然咧开嘴笑了,“只是,你得同我这些手下比试一场,若是你赢了,我花上两百大洋,我心服口服,但若是你输了……” “今日你必须把拳谱卖给我,十个大洋,一个子我也不会多给你。”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杨老二也未免太过狡猾了。 这是一个对杨雯而言,十分危险的赌注。 杨雯若是输了,杨家拳谱和银元都没了。 而她若是赢了,虽说两百块大洋可以拿到手,只怕是要去掉半条小命。 老里正甚至不禁打了个寒战,看向杨老二的眼神当中,透着一丝恐惧与警惕。 他沉下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珠。 ……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深交。 其他人可以想明白道理,杨雯自然不可能不明白。 她装作被金钱冲昏头脑的无知少女。 “……二叔,您说得可是真的。”她大喜过望,眼中充斥着金钱的光芒,“只要我赢了,两百大洋就是我的了?” “我杨老二说话算数。”杨老二咧开满口黄牙,用近乎和蔼的笑容道,“何况里正在此,我哪里敢说谎。” 里正没啃声,脸色却不太好看。 杨老二这是拿他当挡箭牌。 “那可真是太好了,”杨雯拍了下手,欣喜道,“我可得好好表现,争取将那两百块大洋赢到手!” 杨老二连同他身后几人,不约而同,发出轻声哼笑,眼神里带着或多或少的嘲讽。 像是在说:个丫头片子,真敢想! 黑脸师兄弟连忙扯住杨雯的衣袖,他们日常会与杨雯相互切磋,承认杨雯功夫是不错,但杨老二身后那几人也不是吃醋的。 这可是场硬仗啊。 杨雯扭头冲他们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说了两个字。 “放心。” 杨芸身娇体柔,不是练武的料,杨雯却是个三岁便能上房揭瓦的主,不仅脾气倔,一身皮肉也结实,怎么摔都没事。杨父十分高兴,对杨母说,杨家拳后继有人,杨母却不同意杨雯练武,虽不同意却也不拦,杨雯自小便被杨父带在身边,教武馆其他弟子练功时,顺便也教她,站桩、起手、招式,教了八、九年,结果发现,别的徒弟没练出来,反倒是把杨雯练了出来。 于是,杨父命她与年岁差不多的师兄弟过招,她一拳下去,直接把人挂在墙上。杨父大喜,又让她和老手比试,她力气比不上对方,但招式灵活,耍得对方圈圈转,她奈何不了对方,对方也奈何不了她,竟打了个平手。 而今杨雯,与那时相比,不知强了多少倍,倒不是招式有多新,有多复杂,只是心境不同。上辈子杨家武馆被夺,杨雯迫于生计,只能干些杀人买卖,这些买卖来钱快,风险也极高,她与人对战无数次,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 此时回想起,那段刀口舔血日子虽难过,带给她的改变却也是巨大的,她身手早已不是一般人可比。 望着杨老二派出的两人,杨雯脸上除笑吟吟,除了兴奋,没什么多余表情。 偶尔漫不经心抬了几眼,那视线落在人身上一闪即过。 此次,杨老二一共带了三人,只一人杨雯不认识,剩下两人,她可是熟得很,毕竟杨父没出事时,这些人都是她的师兄弟,成日里在一处练功,抬头不见低头见。 杨老二从腰间挂着的布袋中取出烟枪,点燃后,深深吸了口,烟雾缭绕中,冲身后使了个眼色。 杨老二身后之人会意,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人正是杨雯曾经的师兄弟。 有人发出挑战,杨家武馆必须应战,这是规矩。 “当家,让我们来。”黑脸师兄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杨雯扭头瞧他们一眼,点点头。 …… 众人正盯着战局,双方实力相当,打得难解难分。 真正懂武的人,却看得出,黑脸师兄弟已经落了下风。 杨雯静静看了片刻,她忽然开口,微微提高声音。 “唐师兄,我还记得,你初到我杨家武馆来求学时,我爹是不肯收你的。” 这话听上去像是女孩子与人谈心时,或是与人攀谈时,会聊起的话题,乍听上去,没有丝毫不妥,但如今的情景下,却是无比违和。 前头打得不可开交,杨雯却摆起促膝长谈的架势,怎么听都透着莫名诡异,却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 被点名的唐师兄脸色一僵,像是预感到对方要说些什么,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过于慌乱,被黑脸师兄弟一拳打中心口。 这句话过后,杨雯话音顿了顿,见那唐师兄胸口被锤了一拳,差点儿吐血,嘴角往上扬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接着道。 “你到我爹跟前,怕我爹不教你,你就给他磕三个头。那时我还小,却记得你磕头,磕得极响,我问我爹,为何一开始不愿意收你,你猜猜他说什么?” 杨雯不需要人应声,只停顿数秒,自然而然接着说道。 “我爹说,此人品行不佳,将来难成大器。” 对战中,杨雯口中的唐师兄心神大乱,节节败退。 “可见我爹直觉很准,你这人的确没什么人品,甚至连人性都少得可怜,不然也不会带头作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 杨父死后,正是这位唐师兄领头,带着大批弟子,投奔杨老二。 少女轻描淡写,说了这大段话,见她口中的唐师兄被生生锤了好几下,杨雯眯起眼,满意了。 老里正不懂功夫,他不知道杨雯与杨老二这对叔侄心里是怎么想的,听完那番话,里正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杨雯这丫头不简单。 所谓杀人诛心,里正虽不知杨雯口中那人,心里有几分良知,那些小九九,被摊开揉碎,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破,动作势必受到影响。 ……这丫头那番话,真是杀人于无形啊。 看着笑眯眯,实则暗里藏针。 里正细细寻思一圈,更坐不住了,屁股下椅子上被人扎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若放在国泰民安年代,他说的话还能管几分用,也有人敬着他,供着他,但在这乱世,皇帝老儿都朝不保夕,何况是他一个小小里正呢。 里正偷偷蹙了对方一眼,杨雯侧颜干净,一头乌黑贴耳短发,她算不上顶漂亮,皮肤还算白,近看却并不细腻。 察觉窥视,杨雯扭头看过来,眉目含笑,一双眼睛亦亮得惊人。 她冲里正眨了眨眼,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咪。 受了杨雯的启发,突然之间,黑脸师兄弟无师自通,明白了什么。 杨老二不是个傻蛋,派出的两人也不是酒囊饭袋,他们跟了杨父许久,学了许多,一时的慌乱,还不足以令他们阵脚大乱。 还得重拳出击才行。 “……姓徐的,你怎么有脸站在这儿!?” “……想当初,商行为节省运货时间,临时改了线路,师傅知道那条路不太平,常有匪徒出没,此行凶险,但已经答应对方,武馆重信誉,不能反悔,但他却临时给你换了个差事,师傅自己顶上这个缺口……不然,师傅也不会死!” “……我私下里听你埋怨过两次,说师傅不许你跟着走这趟,是见这趟油水大,见不得你发财。” “老子那时才知道什么叫好心当做驴肝肺,啊呸!我恨不得师傅能自私些,多替自己想想,要不然,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打武馆的脸吗?” 黑脸师兄弟一通话下来,直往对方见不得人的地方戳。 那人只觉脸皮发紧,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脸色张红,嘴巴张张合合,想辩解什么却又无从辩解,手上招式自然变得迟缓。 黑脸师兄弟却越打越起劲,拳头雨点般落在那二人身上,打得酣畅淋漓,痛快无比。 杨父的死因,杨雯也是前不久,偷听林伯与大姐谈话才得知,一时气不过,才会有前些日子打架闹事的事儿发生,间接导致她被杨芸关在家中许久。 现在想来,还是年少无知,她当初的做法真是愚蠢极了。 第十章 ================ 光是打一顿,也太便宜这些人了。 拿人东西,自是应当还回来,不然,怎么两清。 那二人脸上、身上都带了伤,杨老二那头却没有叫停。 两个没用的蠢货丢了他的脸面,被打死才好,他脸色阴郁盯着杨雯,打量了她许久。 ……这小丫头,阴险的很! 杨雯根本不在意,看呗,光看看又不能少块肉。 不过…… 倘若真把人打死,可就没意思了。 杨雯抬手叫了停。 黑脸师兄弟这才收了手,还怒目瞪了那二人几眼,才算罢休。 “二叔,您可还满意?” “……不着急。”杨老二使了个眼色,身后汉子走了出来,哼笑一声,“不如,再比一场?” 那人身高七尺,魁梧高大,臂膀虬结有力,站在杨雯面前,好似小山一般高,若不是屋里房梁高,杨家客厅都容不下这尊大山。 “……好。”杨雯看着那人,轻笑一声,“正巧我近日有些懒散,也该松松筋骨了。” 黑脸师兄弟口中还喘着气,劝阻道,“当家……这人不好对付,让我们来。” 那人是杨老二手底下养的打手,也是杨老二的一条狗,对他言听计从,力大无穷,哪怕他们师兄弟连手,也不是对方的对手。 杨雯摆摆手。 …… 十五岁的杨雯开始抽条没两年,身形长了起来,脸庞却稚嫩的很,即便穿了厚厚冬衣,看着还是瘦弱一团。 高个子,怒目而视,气势撼人,和他比起来,杨雯实在不像个练武的,小鸡仔似的单薄身量,经不住对方一拳。 这是一场,在外人看来,没有任何悬念的比试。 杨老二对目前的局面很满意,此刻,他翘着二郎腿,等着看一出好戏。 而先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人组,杨老二瞪了他们一眼,骂道,滚一边去,别碍事。 两人退到一旁,他们心中隐秘难以对外人道的秘密,都被抖了出来,盯着杨雯,眼神里满是怨毒。 大高个怒吼着,向杨雯冲了过来,横拳猛地甩了过来。 杨雯一个闪身躲开,不与对方硬碰硬。 几个回合下来,大高个连杨雯衣角都没碰到,累得直喘粗气,好似一头威武大黑牛,被人牵着红绳,逗着玩儿。 “我爹常说,手快脑子就快,论力道,我比不过你,但论这里……”说着杨雯抬手点点太阳穴,“你不如我。” 大高个怒目而视。 旁边有人吆喝道:“老郭你行不行啊,一个毛孩子都弄不了,你怕是在家也弄不动你媳妇儿吧?啊哈……嘶嘶……哈哈!” 方才被胖揍的那两人有样学样,用话刺激壮汉,心中盼着他能好好教训杨雯一顿,也好出了他们胸中这口恶气。 “放你娘的屁!” 周围响起几道笑声,那声音落在杨雯耳里,怎么听怎么猥、琐,她一贯笑着的脸庞,阴沉下来,心情变得不太美妙。 大高个又吆喝着冲了过来,杨雯眼一眯,弯腰闪避,而后顺势来到对方身后,一把三寸长的尖刀抵住他的脖颈,泛着铁色幽光。 七尺壮汉后脖颈冒出一层冷汗,直觉告诉他,这把刀沾过血。 “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杨老二猛地站起身,一脚把身边的椅子踹倒,声音中带着震怒,“杨老大向来守规矩,没想到生出的小崽子如此狠毒。” 武场比试,有个不成文规定,一般不使用兵器,但也会有例外。 杨雯淡淡答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今日比试,事先并无约定,我不算违规。” “更何况,我爹守了一辈子规矩,可是他没能善终。”她话音一顿,唰的一声,尖刀入鞘,脸上带了些凉薄笑意,“……所以我觉得,不那么守规矩也挺好。” 杨老二气笑了,恨恨道:“今日老子算是见识到了,没想到,你比杨老大更难搞。” 把刀收好后,杨雯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她喜滋滋道:“二叔,我赢了,给钱吧。 “两百银元,一本拳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杨老二阴沉着脸,不开口。 “当然,二叔你要是不想买,也没问题啊,只不过您现在不想买,到时候若是想买了,可就没那个机会了。托二叔的福,侄女想到了一条致富之路……”杨雯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这拳谱少说也有百年历史,应该会有不少人想买,到时侄女搞个竞价活动,价高者得,只怕是不只两百银元呢。” “哼!真是异想天开,你当宝山镇其他人都是傻子不成,谁会花两百块大洋买一本破书?” “是不是破书,二叔您心里清楚!”杨雯挑挑眉,“更何况我没打算在宝山镇找买家,外面这么大,县里也挺好的,我还挺想去逛逛的。” 杨老二听闻杨雯这番话,几乎将一口牙咬碎。 他很想扭头,甩门离开。 但他确实想要那拳谱。 那是他心中的执念,他要向地底下的老爷子证明,只有他杨老二才配做杨家拳谱的主人。 …… “杨雯,你是个好样的!” 这句话,杨老二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 “……多谢二叔夸奖,您真是慧眼识英雄。”杨雯听闻此言,连忙收好锃亮的两百大洋,附和道,“……我也觉得自己棒棒哒。” 杨老二: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 “二叔,您慢走啊,有空常来玩呀!” 杨老二一行人,气哄哄走出很远,杨雯还在冲他们的背影挥手,当真像个招待亲戚的天真女娃娃。 里正站在原地,脚步踌躇,似乎不知该跟着那些人离开,还是留下客套一番。 目送杨老二一行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他们身影,杨雯这才扭过头。 “……杨当家,今日是老夫办了糊涂事儿,老夫在这里,给你陪个罪,还望海涵。” 这人没再把她当成半大孩子,而是以杨家主事人的口吻来交谈,与之前很是不同。 上一世,里正虽然势利眼,但心不坏,与杨老二他们不同,也没做什么为难杨家老小的事情。 如今,对方主动示好,杨雯也没有必要端着身价,再者,大姐的婚事或许还得里正出面帮忙。 她拱了拱手,只说,今日怠慢了,改日再请您上门,给您赔不是。 里正那边连连应声,瞧着面上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人都跟着精神了许多。 送里正出门后,杨雯回了书房。 “……当家,咱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经过这一回,黑脸师兄弟对杨雯简直是刮目相看,这哪是那个不喜言辞的小师妹,简直如同师傅一般的存在,“只是,您不怕杨老二他们暗地里找麻烦?” “杨老二这人软硬不吃,对他示软没用,只会给他蹬鼻子上脸的机会。”搓了搓冰凉的手指,杨雯取了个暖手炉抱在怀中,极短黑发贴着额头,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面色白净,像是一尊不通人情的玉面修罗。 这几天,林伯身上旧疾犯了,是早年间的腿伤,抓了药养了几天,眼瞅着病挺过去了,人也似乎见老了几岁,林伯替杨家操劳了大半辈子,杨芸、杨雯一致认为,他也到了退休养老的年岁,如今,林伯整日陪着林婶和杨小弟,添个柴,看个娃,瞧着气色好了一些。 杨雯闭眼,她不由想起上一世。 林伯死得很惨,被人捅了五六刀,血迹几乎将杨家书房地面染得鲜红。 ……有些事,该早早准备起来了。 第十一章 ================== 两百银元巨款砸在杨芸面前时,她整个人都是个蒙的。 这…… 杨芸抖着手,仔仔细细数了一遍。 ……还真是两百块大洋。 这可是一笔巨款啊。 武馆虽然赚钱,但开销也大。即便是杨父在世时,他们家也没有存下来如此多的现钱,更别提现下了。 “你是如何赚来这么大笔钱?”杨芸简直是震惊不已,她的妹妹难道是散财童子转世不成。 “今天杨老二那条毒蛇不是来了吗,他想要咱家的拳谱,我寻思着那破拳谱搁家里也没用,就卖给他了。”杨雯将嘴里啃着的冬果咽了下去,漫不经心解释道。 杨芸并未对二妹称呼杨老二为毒蛇有任何意见,杨老二在她眼中,也的确是毒蛇一般的存在。 她手有些抖,不敢置信道。 “你说的是前两年被小弟尿湿了好几页的那本拳谱?” “对啊!”杨雯理直气壮,“那拳谱都已经压箱底了,留着也没用,不如卖了换些钱呢。” 杨家现如今有两本拳谱,一本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拳谱,也就是今日卖给杨老二的那本,另一本,是杨父几年前誊抄的新版。 杨芸不怪妹妹将祖传拳谱卖掉,当年小弟尿湿拳谱时,她就有将拳谱直接扔了的冲动,但被杨父拦了下来。 杨父当时的说辞是。 怎么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不能这样扔掉。 那本拳谱逃过被扔掉的命运,却因为被童子尿光顾过,从此就被压了箱底,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一本垃圾拳谱竟然能换两百大洋? 杨芸又不是个傻子,不过转念间就明白过来,杨雯这是将人给骗了。 “你这么做不怕二叔找上门来?”她又是激动又是担忧,“二叔这个人可不好惹,要是他反应过来,知道你拿一本缺页的破书骗了他那么多钱,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咔吧咔吧将手中所有冬枣都啃完的杨雯,心满意足咂咂嘴。 心想,这枣子真甜! 同时冲大姐使了个眼色,安抚对方别担心,一切都有她扛着。 不等大姐再问些什么,杨雯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杨芸怎能不担心,手里捧着沉甸甸的大洋,小心脏上蹿下跳,整夜都没有睡好。 …… 事实证明杨芸的预感没有错,不过两日后,杨家武馆夜间就来了不速之客。 黑脸师兄弟捉了两名偷偷潜入杨家的“盗贼”。 正是杨老二上门那日,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前唐姓师兄与徐姓师兄。 此时,二人手脚都受了伤,脸上红红肿肿,模样狼狈地很,被黑脸师兄弟扔在杨雯面前,还朝杨雯狠狠瞪了几眼,愤恨中夹杂几分恐惧,那怨恨与愤怒若是能化成实质,怕是杨雯已经被他们的眼刀给大卸了八块。 那日,从杨家出来,杨老二便不待见他们,踹了他们几脚,被冷遇了许久,没有差事,杨老二那儿不同杨家武馆,没有固定月薪,没有活计就没钱拿。 隔了一日,杨老二突然召了他们二人,说是有个任务交给他们,言明只要他们能把杨家拳谱偷出来,不光有赏银,还会重新重用他们。 他们二人还奇怪,拳谱不是已经到手了吗,怎么还要去偷? 杨老二阴沉着脸不说话。 一旁站着的老郭连忙冲两人使眼色,咳了一声,才骂道。 杨家那丫头不光手狠,心眼也不少,竟然敢用一本缺页泛黄的破书糊弄他们,那破书不知压了多久的箱底,一股子怪味,偏偏这事还在里正那过了明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反悔不得,你说气人不气人!必须给她点颜色瞧瞧,出出这口恶气! 他们二人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临行前,杨老二特意嘱咐他们,下手要狠,务必见血。 …… 杨家武馆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至于真正的杨家拳谱,虽不知道被藏在何处,也就那么几处地方,大概率还是藏在书房,他们心里一琢磨,觉得这活不难,赏银丰厚,再者他们对杨雯心中有恨意,便想着借此机会出了这口怨气。 二人不是傻子,知道杨老二对他们心存芥蒂,不指望他能重用自己,他们从杨家武馆带去的那些弟子也已经被收服,他们对杨老二的用处已不大,只想着把赏银一拿,到时天大地大,再寻其它活计去。 两人趁着月色,翻了杨家墙头,落地只觉手脚针扎一般疼,像是流出了鲜血,忍不住痛呼出声,此时夜色黑沉,低头定睛看了好一会,才发现靠近墙面的地上,排排放着扎满钢钉的木板,他们二人好似落入陷阱的野猪,心中顿时一惊,糟了。 两人着急忙慌从木板上脱身,刚想顺着围墙爬出去,周围忽然冲出两名大汉,手拎着木棍,奔向他们,一顿敲敲打打,他们手脚被钢钉扎破,钻心的疼,反抗不及,只有挨打的份儿。 …… “……师兄们,好久不见啊!”杨雯坐在宽大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望着两人,“此次夜半光临杨府,不知有何贵干?” 两人忍着身上疼痛,索性他们都不是要脸的人,脸上一变,当下狡辩道:“师妹,我们……念着师傅,特意来看看,又怕你还生我们的气……不让我们进门,这才、这才……” 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黑脸师兄弟怒目圆睁,抬脚踹上二人,一连踹了几脚,都不解气。这两人鬼鬼祟祟半夜跳墙而入,虽不知他们心中是何谋算,显然不怀好意,如今这番颠倒黑白,倒是显得二人有情有义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杨雯来了点兴致,不戳穿他们,眨眨眼反问道:“没想到师兄们竟然还念着我爹。” “师傅对我们好,我们自然记得,当初……是杨老二那厮逼我们那般做,不是我们本意……我们也是夜夜难寐,悔不当初,心中很是惦念师傅……”说到此处,两人眼中竟流出泪水,也不知是身上疼的,还是真有那么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一时之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若是杨雯不知他们的目的,到还真有可能被他们骗过去,毕竟这一世他们还没能摸到书房,还不曾对闻讯而来的林伯痛下杀手,就被抓了。 杨雯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高兴来,又笑了起来。 “两位师兄如此想念我爹,不如去陪陪我爹如何,他老人家黄泉路上,想必孤单的很,有二位作伴,我才能安心些啊。” 两人还沉浸在演技当中不能自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被这话惊得哭不出了,知道对方看穿自己的把戏,也顾不得装腔作势,连忙磕头保命,顺带手把杨老二卖了个干干净净。 “你们放心,我不会杀你们。”杨雯摇摇头,安慰道,“不但不杀你们,还会放你们出去。” 两人挂满泪痕的脸上露出大喜神色,牵动脸上伤口,疼的呲牙列嘴,一张脸上精彩纷呈,活像演了一出闹剧。 “当家!”黑脸师兄弟不赞同。 杨雯摆摆手,昏黄灯光于她脸上打出一道阴影。 “你们欠我杨家良多,一身本事也是我爹传授,我要你们一人一只手臂,并不过分。” 杀了他们,固然简单,但杨雯不想他们死得那么容易。没了右手,卑微活着,吃尽人间苦楚,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 杨雯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静悄悄走进屋里。 “小雯,外面发生了何事?我好像听见人的惨叫声?”杨芸下了床,拉过妹妹的手,她不很确定道。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像是用什么东西堵住嘴,呜呜咽咽几声,杨芸听得不是很清晰,但渗人得慌,她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胸口。 “姐,你别担心,几个小毛贼而已,都解决了。”杨雯宽慰她道。 这事儿杨雯早就筹划好了,墙角的钢钉板也是她按上的,为了保险起见,还留了黑脸师兄弟住在杨府,并嘱咐府内诸人,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尤其是林伯,她再三嘱咐了好几次。 林伯不知二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严肃得很,不像是开玩笑,只能连声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儿,绝对不出门。 杨芸觉得不是几个毛贼那么简单,不过……既然杨雯说事情已经解决,她也不再多问,拉过妹妹的手,催着她上了床,将她裹进温暖被窝里。 自从杨雯接过当家的担子,杨芸没那么忙了,许是觉着这段时日对妹妹们的关心少了些,杨家三姐妹开始同住一屋。 “咝……”温暖被窝包裹下,杨雯抖了抖身子,舒服地长舒一口气,“真舒服。” 不仅仅是身上舒服,杨雯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今夜,她终于替前世的林伯报了仇。 她心里清楚,那二人只是替杨老二背了锅,杨老二才是幕后真凶。 ……以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第十二章 ================== 之前卖野山参,赚了三百大洋,又从杨老二那里坑了两百大洋,一共是五百大洋。 杨雯对这个数目,很满意。 家中有了钱,大姐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杨雯转了转眼珠,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趴在杨芸耳边,嘁嘁喳喳一番。 杨芸瞪大了眼睛,轻轻锤了她肩膀一下,嗔怒道:“胡说八道,杜大哥、杜大哥他怎么可能……”说完,脸上一红,昏黄油灯照耀下,也清晰可见。 “也亏你记性好,竟然还记得……他。” “当然,那时姐姐与杜大哥要好,杜大哥时常给我带好吃的,我怎会忘记?” 听了这话,杨芸笑了声,没再说别的。 杨雯仔细观察杨芸脸上的神情,见她先是震惊,而后被人戳穿心事般,害羞起来,慢慢变得苦涩,心中确认自己猜测的不错。 大姐对杜川果真有情。 杜川此人,年少时与大姐同在镇上学塾上学,当了几年同学,杨雯小时候,经常见他们放学后,一同回家,后来杜川家中出了事,辍了学,去了外地,两人这才断了联系。 前世,杜川听闻大姐之死,暗中查了许久,查出是王家人害死她,还查出大姐死前受了许多磋磨。 杨雯那时年少气愤,得知杜川查出的真相,气得浑身颤抖,要去王家找他们理论,被杜川拦下。 后来,她听说王元宝外出之际,被人偷偷跟着,废了命根,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虽然不知何人下的手,杨雯心中莫名认定,那人是杜川。 只不过,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机会问上一句。 王老爷独子被人废了命根,王家被人断了后,震怒不已,几乎是拼尽全副身家散尽,悬赏黄金千两,也要捉拿凶手,出动了许多人马。 据说,杜川被抓后,私下被处以极刑。 杨雯心想,杜川定然是爱惨了大姐,这世上想必不会再有哪个男人会为了大姐这样做,既然大姐对他有意,自己为何不能成全两人。 困意来袭,眼皮子渐渐往下落,杨雯脑中昏昏沉沉。 她已经嘱咐黑脸师兄弟,废了那二人胳膊之后,趁着夜色,将人丢到杨老二家门口,给他送份大礼,好让他安生一段时日。这件事也算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得抓紧时间,把杜川找出来,想办法解除婚约,省得再添什么乱子。 第二日,杨雯风风火火去了临县采石场。 前世,她只听杜川简单提了一嘴,却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这采石矿干活。 采石矿到处是人,尘土飞扬,这些人穿着单薄,头上冒着汗,挥舞着铁锹,用力砸向一块块石头。 这里有不少人在干活,活计很累,同样的,报酬也很多,有时干上一整天,能拿上一块银元。 杨雯给采石矿的管事塞了钱,还给他带了一壶好酒,两碟小菜,解释说,自家大哥离家出走,家里人担心得很,听人说在此处看见大哥,这才过来寻人。 有酒有菜,还有钱拿,管事心中高兴,挥了挥手,不说帮忙,只让杨雯自己找去。 杨雯压根也没指望对方能帮上什么忙,不碍事就不错了。 采石场占地面积十分巨大,再加上这些工人个个面色土灰,穿着打扮也没什么区别,杨雯找了整整两个时辰,一无所获,累得口干舌燥,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了会。 “哎,别在这坐,当心被石头砸到。”身后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杜大哥?”杨雯依言站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年轻人皱眉望着他,铁锹触地,不解问道,“你认识我?” 这人真是杜川。 杨雯视线在对方脸上转了一圈,虽然还是认不出人的模样,但声音没错。 “嗯,我认识你,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你认识我姐就行。”她心中高兴。 “你姐是谁?”杜川拧着眉头,更为糊涂。 “我姐是杨芸啊。” 听见这个名字,杜川怔了下,眼神在杨雯脸上又转了一圈,“你是杨雯?” “杜大哥还记得我?”杨雯有些惊奇。 杜川放下手中铁锹,笑了下,“记得,你那时才这么大点儿。”他抬手搁在腰边比划了一下,“几年不见,你已经长这么高了,你姐姐……她还好吗?” “不好。”杨雯摇摇头,“爹死了,大姐很辛苦,没人能帮她。” “杨伯伯他……”杜川有些愕然,显然并不知道杨父已经过世。 杨雯有许多话想说与对方听,但这儿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杜川与矿场管事告了假,带着杨雯回到他的住处,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去外间生了火。 杨雯手捧着杯子取暖,环视四周,屋子干净整洁,只是地方闭塞得很,又是冬季,屋里没有一点热气,站了没多大一会儿,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看屋内的摆设,杜川显然是一个人住,且过得不怎么精细。 杨雯满意的点点头。 倒不是她存了什么坏心思——杜川在这里过得不好,才有可能跟她回杨府,若是杜川生活还不错,杨雯没有把握一定可以劝服对方。 杜川生了火,屋里才开始有了丝丝热气。 他用温水洗净脸,头发脸面收拾干净齐整,露出张刚毅好看的脸,这张脸比杨雯记忆中的要年轻一些,眉宇间也没有那些深重的痕迹。 “杜大哥,你一个人住?” “是啊。”杜川也没瞒着杨雯,把他当成自家妹妹般,与她说起近些年的事儿,杜家原本家境不错,只是几年前生意失败,赔了家底,杜川父亲跑了,母亲一年前也因病去世。之所以会来矿场做工,是因为这里挣钱多,能够负担母亲的医药费和他们母子的生活费。 “……那杜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杜川笑得无奈,摇了摇头,他如今孤家寡人一个,吃饱穿暖就行,不敢去想以后的。 听了他这话,是个没依没靠,四处为家的感觉,杨雯觉着劝服对方的把握又大了些。 “要不你跟我回宝山镇吧,我们家正是缺人的时候,只不过挣钱不多,不过我跟你保证,以后武馆的生意一定会蒸蒸日上……”杨雯将心中想法说出,极力游说对方,恨不得当场给他画一个天大的饼。 “……你等一下。” 杜川想了想,站起身走出屋,不过半刻钟工夫,又回来了,只说了句,“走吧。” 杨雯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杜川根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甚至连月银的事儿都没问。 他的行李本就不多,简单收拾几件衣服,这屋子也是临时租来的,还有几天要交下个月房租了,房东住的近,他方才已经跟房东说了一声,退租了。至于矿场的活计,那里与别处不同,流动性很大,工钱本来就是日结的,根本无须说,哪天不想干了,直接走人就行。 …… 杨芸没想到,昨天晚上二妹突然提起杜川,今日就将人带了回来,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好久不见。”他冲杨芸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爽朗。 杜川身量颀长,相貌堂堂,生的浓眉大眼,看着令人心生好感。因常年做工,身形挺拔却不显得紧绷,正是个十八岁青年英俊的模样。 杨芸窘迫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红着脸点点头,两只手紧握在一处,一颗心脏怦怦直跳。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杨雯抬着头,看了看杜川,又看了看杨芸,眉飞色舞道。 “姐,昨夜忘了同你说这事,武馆人手不足,我听人说杜大哥在临县,心想杜大哥是个合适人选啊,就把人寻了来,不过现在说也不晚吧,哈哈!”杨雯冲她眨眨眼。 杨芸脸色更红,她哪里能料到,昨夜还因前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今日就见到活人了。 当天,杨雯向众人宣布,杜川成为杨家武馆一份子。 对此,大家伙自然是没意见的,对杜川的到来,表示欢迎。 杜川在宝山镇没地方住,便在杨府住下,不过是住在前院,前院的几间屋子本就是给没成家的武馆弟子准备的,住宿条件比杜川原来住的地方,还要好上许多。 躺在松软绵密床铺上,杜川枕着手臂,望着房梁上木头,嘴角不知不觉弯了下,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换了许多住处,每一处,都是临时落脚,总不能让他这样心安。 这一次,他终于有了些家的感觉。 家里多了个杜川,杨府的日子似乎也跟着热闹起来。 杜川住在杨府,一日三餐自然也跟着杨家人一块吃。 他相貌端正,并不是多么帅气,却总能令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因着桌上多了个人的缘故,杨小弟又是个爱撒娇的,成日里可以听见他乐的咯咯笑声,定是又在玩举高高、转圈圈之类的游戏。 林伯年岁大了,是不可能陪他玩这样累人的游戏,但杜川不同。 杨小弟玩了许多遍,总是没个够。 见了杜川,便要缠着他,而今,杜川在他心中的地位,只怕已经远超三个姐姐。 杜川很勤快,平日里除了跟着杨雯他们练功,家里有什么重活累活,都被他包圆了。 惹得林伯拍了拍杜川肩膀,笑道:“小伙子不错,结实得很,是把好手。” 杨芸只别扭了几日,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忧愁。待头脑渐渐冷静,心中的波澜也跟着平复,强迫自己把对方当成普通弟子相处,不允许自己抱有任何虚幻的期待。 杨芸的这点情绪变化,看似无异,却逃不过杜川的眼睛。 他聪明的很,知道对方这是避嫌,便主动与杨芸拉开距离,话也少了许多,一味拼命干活、练功。 于是,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碰见了只是隔着几米远,相□□点头,简直太特么有礼貌了。 杨雯躲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几天,有些看不下去了,心里想不明白,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不能摊开来说呢。 “都怪王家!”两手揣进袖子里,杨雯蹲在墙角,恶狠狠地自语道,“不行,得赶紧想个法子,让王家人上门退亲,不能让那群王八羔子耽误我姐。” 第十三章 ================== “你这个逆子,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王家客厅内,王老爷简直快要气疯了,伸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王元宝,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老爷,老爷,您消消气!”王夫人见自家儿子跪在地上,心疼的不行,上前挡在儿子身前,扭过头劝道,“养个人而已,这算什么大事儿,但凡是有些身家的家里,哪个没几个妾室的,您何必如此生气……” “蠢妇!人家家里那是良妾,身家清白的很,你这儿子可好,养了个……竟然养了个破鞋!”王老爷愤怒甩手道,“简直丢尽了我王家的脸面。” “倩儿才不是破鞋!”王元宝跪在地上,听了这话,心中反倒不乐意了,难得硬气一回,梗着脖子道,“她是被逼的,不是她自愿的,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 “……你个逆子!你竟然为了个女人,跟我顶嘴?”王老爷怒急攻心,恨不得当场打死这个孽障,“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女子迷了心窍,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老爷不可啊,咱家可就元宝这么一个独苗啊,您要是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王夫人老母鸡般紧紧护在王元宝身前,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老爷,如今那女子已经怀了元宝的骨肉,咱们王家有后啦。” “……什么?”王老爷不敢置信,“有身孕了?你个逆子……竟让那种女人怀了咱们王家的种?” 王夫人咬牙道:“已经五个月大了,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找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是男胎。” “男胎……”王老爷睁大眼,不可置信般喃喃道,“……她怀了个男胎。” “老爷,咱们王家可是三代单传啊,如今那女子既然怀了王家的骨肉,留下她又何妨,至于……她的过去,咱们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到时花些钱,给她换个良籍,没人会知道她曾经做了些什么。” “……既然有了身孕,就让她好生养着,莫要出门乱说话。”王老爷脱了力,颓然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些许,“……好生照看着些,莫要叫她肚中的孩子出了事儿。” “是,是,老爷放心,我定然会好生照顾咱们孙儿的。”王夫人松了口气,知道自家老爷这火气算是过去了,连忙扶起身后的王元宝,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压低声音嘱咐他道,“还不赶快道歉,看把你爹气成什么样了?” 王元宝模样一般,只能说长了个人样,身材倒是高挑,只是太过瘦弱,眼底微微泛着淡青,样子十分肾虚,他低头拱手道,“……爹,孩儿知错了。” 王老爷叹了口气。 “你要留着那个女人可以,等杨家大丫头进了门,随便你怎么纳妾,我不会管你,但这之前不要闹出事儿来,切记……莫要走漏风声。” 杨雯已在王家附近蹲了几日,这一日,先是见王元宝被怒气冲冲的王老爷拎回王府,过了一个时辰,又见王夫人坐上马车,匆忙出了府,便跟了上去。 车夫似乎怕被人跟踪,绕了好几圈,很是谨慎,走走停停,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小庭院前,王夫人下了车,敲开院门,左右看了眼,这才关上门。 杨雯怕被人发现,没敢跟得太紧,隔得远了些,没看清开门人的模样。但见王夫人这个谨慎态度,再看她身后丫头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王夫人小气得很,现下虽然快到除夕,即便是走亲访友,也不见她提这么多东西上门,心中几乎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 杨雯抬头望了眼,这院子的外墙倒是不高,只是她怕打草惊蛇,没有轻举妄动。 王元宝这人没本事,却是个好色的,前世,王元宝在大姐嫁进门之前,偷偷养了个外室,对外捂的严严实实,等到大姐嫁进门后,才知道这个外室的存在,那时对方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大姐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那女子本是县里一达官贵人的小妾,不知如何包装,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个不幸流落风尘的艺妓,被王元宝看中,珠宝首饰衣服,不要钱似的往女子那里送去,终于有一天,打动了这女子的芳心,王元宝花钱给她置了处宅子,两人终日不要脸的厮混在一处。 王家将这人藏得隐秘,事前没有走漏半点儿风声。杨雯并不知道这人被王家藏在何处,只能从王家入手,盯梢几天,这才顺藤摸瓜,摸到了这个地方。 别说,这外墙看着平平无奇,位置也偏僻,这个藏人的好地方。王元宝别的本事没有,金屋藏娇的手段倒是高明,呵呵。 估摸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王夫人才从里面出来,身后丫鬟是空着手出来的,可见那大包小包全进了院里人的手中,着实大方得紧。 前世,王家瞒天过海,直到大姐嫁入王家,木已成舟,逼迫大姐接受这个外室。而今,杨雯也要利用这外室,让王家自行上门,亲自退了这门婚事。 等杨雯回到杨家武馆,被告知家里来了客人,杨芸正在招待。她心中不解,想不出如今还有谁,会主动找上门。 …… “刘掌柜?”杨雯进入客厅,见到来人,吃了一惊。 “小兄弟你好啊。”刘掌柜见了来人,笑眯眯站起身,一张白胖脸上笑得见牙不见脸,拱了拱手,“刘某此行,是特意来感谢你的,那野山参太管用了,我那老母亲喝了参汤后,身体好多了,平时吃不下几口饭,现在饭也能吃了,还能下地走动两圈,这精神头一上来,人看着年轻了好几岁呢。” “那就好。”本就是钱货两清的买卖,杨雯觉得自己当不起这声谢,她瞄了大姐一眼,有点要遭的预感。 “实不相瞒,此次刘某前来,还有件事想拜托小兄弟。”刘掌柜对杨雯有好感,心中也相信杨雯给他推荐的武馆,“上次你也看到了,我身边那两个保镖实在是没用,前两天还差点害我被劫,若不是听了你的话,提前做了些准备,只怕此刻……还得麻烦小兄弟代为引荐,帮忙推荐两个合适靠谱的保镖人选啊。” 事实上,刘掌柜私下里调查过杨家武馆的事情,除了之前被截货那次,其余风评挺好,再加上他确实没有寻摸到合心意的保镖人选,干脆找上门来。 提起这个杨雯来了兴趣,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竟也能促成一单生意。 杨雯大喜,当下笑道:“刘掌柜放心,我定然会给你挑选个最靠谱的人选。” “你选?”这话一出,刘掌柜着实吃了一惊,“难不成你如今是……这杨家武馆的馆长?” 杨雯点点头,“怎么,刘掌柜信不过我?” 刘掌柜连忙摆手,连连否认,他怎么敢,杨雯的工夫他是见过的。 “我是没想到,小兄弟如此年轻,就成了杨家武馆的当家人,着实有本事。”他冲着杨雯,竖起大拇指。 最终,刘掌柜挑中黑脸师兄弟,两人目光精炼,显然是一把好手,而且有给人做保镖的经验,双方都很满意。 双方约定好,黑脸师兄弟吃穿用度都由刘掌柜支付,且承诺每隔十天,给他们轮流放一天假,让他们回宝山镇探望亲人。杨家武馆向来只收两成工钱,其余都归弟子所有,比起其他武馆,杨家武馆算是十分良心的。 刘掌柜给钱给的大方,但时间紧,给了黑脸师兄弟半天时间,让他们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和家人告个别,便直接带着人回了县里。 这一日,杨家武馆做成这个月第一单生意,杨雯心里高兴,带着杨三丫与杨小弟在杨家武馆门前,放了个震天响的炮仗。 “姐,你干什么呢?怎么还不睡觉?”当天晚上,杨雯扎了一个时辰马步,此时回到房内,她伸了个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了哈,今儿挺累的,实在太困了……” “等等。”杨芸坐在桌子旁,眼睛盯着手中账本,出声叫住她,“小雯,过来,我有话问你。” 杨雯脚步顿住,眉头挤成一团,不太想聊天。 今日,看见刘掌柜那一刻,她就有种要完的预感,磨磨蹭蹭不愿回屋,盼着等她回屋时,大姐已经睡过去,却还是没躲过去,只怕今日的预感要应验了。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既然知道逃不过,杨雯走过去,干脆利落认错加讨好。 “你先说说自己错在哪儿?”对小妹的讨饶,杨芸不为所动,“不用着急,一件一件来,先说说刘掌柜口中的野山参是怎么回事?” 小心蹙了对方一眼,见大姐面无表情,想必她真的生了气,杨雯不敢像之前那样糊弄过去,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 大姐面色越来越冷,杨雯从来没见她这幅表情,话说得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听完事情经过,杨芸又气又怒,猛地一拍桌子,“深山也敢闯,还有哪里你不敢去,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砰的一声震响,杨雯心口紧了紧,有些被吓到了,她从没见杨芸发这么大的火气,往日若是谁惹了她生气,大多都是训斥几句,了不得再揪个耳朵,今日——竟然拍了桌子。 床上睡得正熟的杨三丫,也被这响动惊醒了,她抬起小脑袋,用手揉揉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醒一些后,她察觉屋内气氛不对劲,小声嗫喏,叫了声姐姐。 杨芸压抑住怒火,走到床边哄睡杨三丫,小丫头被吓醒,花了许久,才哄睡着,这才又将杨雯叫到书房。 第十四章 ================== 杨雯心中惴惴不安,殊不知,这个过程中,杨芸心中的怒气已消了大半。 杨芸实在不知自己究竟该生谁的气,是杨雯,还是她自己? 身为长姐,没能照顾好弟妹,反倒要妹妹豁出性命,寻来野山参,卖得银元,养活自己,她到底有什么脸面去生气? 她前几日便发现不对劲,那时杨雯还并未从杨老二那里坑来钱,按照账面合计,家里早就没钱了,打王夫人那借来的十枚银元也花了个干净,这样的情况下,厨房的吃食没有短缺,每日还有新鲜猪肉吃,取暖用炭的花销,打磨、保养兵器的花销,这些都是要钱的,账面没钱了,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如今,她终于知道了,这些钱都是她妹妹拼命赚来的!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 别看杨雯在外是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样子,在自家大姐面前,仿佛瞬间变回那个十五岁少女,变得不谙世事,变得手足无措。她横是真横,但仅限于面对外人,对自己珍视的家人,杨雯恨不得将他们捧上天,哪里敢惹他们生气,特别是杨芸,在大姐面前,她永远都是一只纸老虎,遇火即着,遇水即化。 “姐,这是那株野山参卖来的钱,一共三百银元,我一直带在身上呢……最近花了一些,但还剩很多,都交给你保管,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乱来。”杨雯老老实实掏钱,双手捧着送到杨芸面前,“对了,嘿嘿,我那还藏了另一株野山参,想留下,另作他用……” “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杨芸没接钱袋,而是拉下脸接着问,“你这几日天天往外跑,都干什么去了?” 杨雯犹豫一下,重生的事情肯定不能说,说了她姐不但不能信,还会以为她脑袋生病,要送她去扎针吃药,不是她对自家大姐没有信心,而是这事儿太过荒诞离奇,搁谁都不会信。 想了想,她干脆把王元宝那个外室的事儿,给抖了出来,不敢添油加醋,只原原本本,事情是什么样子,她就怎样说,只是隐去了有关前世的部分,至于消息来源,则归功于风雪无阻多日蹲点所得。 杨芸听了这消息后,不似之前那般愤怒,也并没有震惊,反而变得很平静,平静地好似对方是毫不相干之人,冷静过头了。 “姐,你打算怎么办?”王元宝不是良人,那男人没本事,又在外拈花惹草,自家大姐不会深受老一辈思想荼毒,认为男人是天,是地,想干什么都可以,哪怕对方在外面养了一大窝,只要不影响她当家主母地位,一切都好说,杨雯忍不住补充一句,“姐,那女子已经怀了身孕了呢!” 杨芸本来对王元宝就没什么感情,不过遵从父母之命罢了,而今还没过门呢,对方竟然这般不给她做脸,哪里有一丁点儿将她放在心上的样子,她性子虽然柔弱,但不代表好欺负,生在杨家武馆,她虽然不精通武艺,骨子里总有那么一抹宁折不弯的精气神儿在。 现下看来,王元宝这样的男人,她不想要,也要不起。 “退亲。”这次,杨芸心中没有丝毫犹疑。哪怕是终生不嫁,她也绝不会嫁给王元宝,留在杨家,照顾好一家老小,才是她心中所愿。 原本以为嫁入王家,对方或许会帮忙照看杨家武馆的生意,毕竟王家在宝山镇的声望不错,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王家却瞒了下来,可见对方根本没有把她当做家人,杨芸此刻清醒的意识到,王家根本指望不上。 “真的!?”杨雯当真又惊又喜,不敢置信般,又问了一遍,“大姐,你说的可当真?” 她问完,不等杨芸再次回答,便自顾自道。 “王家干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事儿,显然没把杨家放在眼里,也没把大姐放在眼里,大姐即便嫁过去,也是受苦,不如退了这糟心的亲事,任他王家还是王元宝,自己折腾去吧!”更重要的是,大姐不嫁进王家,也就不会被王夫人折磨,受王元宝冷遇,日日寡欢,终日郁卒生产时也不会因难产而身亡。 …… “你说什么?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不是让你将人安置在小院里,不让她出门吗?怎么还是被人发现了?” 王老爷身材有些发福,板着一张脸,脸上神色不太好看。 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王夫人苦着一张脸叫冤。 “这……我也不知道啊,老爷,这几日都是派人给她送吃的,人也看得牢牢的,没让她出门,我还给她派了两个护院,那小院的大门别说是人了,连只老鼠都没靠近过……” 王老爷一把扫落桌上的茶杯,正正好落在王夫人身前,滚烫茶水溅了她一脚。 “那外面的传言是怎么回事?难道凭空出来的不成?”派人去查过,却查不出传言的源头,没人知道最早是谁说的,只抓了几个碎嘴的乞丐,从他们口中却是什么都问不出,乞丐们的确收了钱,却没看见给钱人的长相,也不知给钱人的去向,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家儿子包养外室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 他经营了多年的好名声,就被这么件小事给毁了,好比一张白纸上泼了墨,再想洗白,可是比登天都难了。 这让他怎能不生气!? 王夫人被吓了一跳,脚面被泼了个正着,即便搁着鞋面,滚烫的水撒上去也有些疼,但她不敢叫唤疼,吸了口气,咬牙承受。 “那个混小子呢?都是他惹得好事?还不让他滚回家来?”王老爷冷哼一声。 “……已经派人去叫了,过会儿就回来,老爷您消消气……”王夫人嘴上扯出个笑模样,“幸好,咱们家提前给她准备了个良籍身份,养个外室而已,只要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倒是也没什么……” “如今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若是被人挖出那女子丑事,只怕是要更糟。”王老爷怒气过后,沉吟片刻,“这样吧,提前让人抬了轿子,从小门入,提前纳了那女子,也省得有心人利用她做文章。” 其实依照王老爷的想法,最保险的做法,应当是除去那女子,只是如今她怀着男胎,不能发作,只能先将人接入王家,再做打算。 儿子心性单纯,没经历世事,被女子糊了眼,王老爷却不傻,他觉得这事儿八成是那女子做的,否则事情做得极为隐秘,为何会闹得沸沸扬扬,肯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为的就是进王家的门儿,如今,不论背后推手是谁,当务之急,是把这女子纳入王府,就近看管,省得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王老爷子多虑了,背后之人杨雯,压根没想用外室不光彩的过去做文章,事实上,她并不反对外室女嫁进王家,甚至盼着那女人嫁进去。 那外室不是什么好人,原在县城的大户家中,就不安分,被人赶了出来,后恰巧傍上王元宝,将他迷的团团转,手段心计一样不缺。 这样的人进了王家,王家能安生的了? 最为关键的是,那女子肚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王元宝的,可笑的是,孩子出生后,王元宝乐得喜当爹,对自己大姐更是不理不睬。 王老爷精明,知道那女子来历不光彩,对孩子的事儿心中有疑虑,暗自找了大夫,好一番折腾,才知道那孩子根本就不是王家的种。 那时,大姐已经死了,带着她肚里的男婴,那个王家的孩子,一道死在王家,死在王夫人的纵容与王老爷的不闻不问中。 王夫人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她宠爱了许久的孙子,竟然不是自家的种。 王家历来单传,王老爷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惧怕,后悔没能保住杨芸肚里的孩子,害怕那个死去的男婴绝了王家的后,王老爷一夜之间,鬓角泛白。 可笑的是,即便知道那女人生的孩子不是自己的,王元宝对那女子依旧爱得深沉,当真是矢志不渝,那疯魔样子,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一个妓、女将王家众人耍得团团转,王老爷怒急攻心,不顾王元宝的反对,私下将那女子和孩子都处理了。 …… 那晚,杨芸表明心意后,两姐妹于书房内,商量如何解除婚约,杨雯虽然曾经有过逼着王家一家,跪在大姐面前,痛哭流涕,忏悔罪过,求着她大姐解除婚约的念头,但想想还是算了。 前世的事儿,这一世尚未发生,既然没有发生,也永远不可能发生,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解除与王家的婚约,至于王家人的罪孽,自然有人会惩治他们。 杨雯只等着看王家的好戏。 乔装打扮后的杨雯,买通路上行乞之人,让他们散播消息,不出两日,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王家少爷的风流韵事。 八卦是人的天性,何况是带着颜色的消息,脚踩风火轮似的,传播的尤其快。 …… 第十五章 ================== 里正家今日来了两位稀客。 “杨当家,怎么来了?”里正冲杨雯拱了拱手,面上带了笑意,又扭头冲杨芸笑道,“杨家大丫头也过来了啊!” 他的反应很说明问题,对杨雯很是礼遇,对着杨芸,只把她当成了晚辈。 杨芸听出了这其中的差别,却没太在意,只是将手里带的随礼,递了上去,笑着问安。 杨雯也笑了下,拱手回礼道:“我们姐妹俩这次来,是有事想要求您。” 里正把这话听在耳里,心中微微一动,杨雯的语气,比上一次他从杨家道别时,要亲近了不少。 他脸上的笑容更深,招呼两人坐下,叫下人奉上茶。 身为宝山镇里正,他家中很是气派,伺候的仆人也不少,很快有人端来茶水。 “不知您可听说近日的传言,”杨雯喝了口温热茶水,她不喜欢绕圈子,直接开口问道,“王家少爷做的丑事,如今已传遍了宝山镇。” “这事儿……老夫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身为里正,他年岁虽然大了些,时刻关心宝山镇的流言风语也算是他的工作之一,这么大的事儿当然瞒不过他的耳朵,这两人来时,他大概猜出她们必然是为了这传言而来,现在听杨雯一开口,跟着点了点头,“王家小子,确实荒唐了些。” 实际上,养个外室,不算什么大事儿,家中正妻还未过门,着急忙慌在外把人安置了,只能说是德行有亏,算不得什么天大罪过。 “我们姐妹今日前来,便是想请您帮个忙,既然王家哥哥有了心上人,我姐姐也被这二人的感情打动,愿意成人之美,希望里正能做个中间人,取消两家的婚约。” “这……”里正面上有些犹豫,王家是宝山镇的大户,历来声望极高,若不是这次的事儿,从来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心中是不愿得罪王家的。 里正听杨雯这丫头言辞颇为果断,只是不知当事人杨芸如何想。更何况,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他不想做毁人姻缘这样有损阴德的事儿。 杨家大丫头是个性子软的,取消婚约之事恐怕是杨雯的想法,里正看向杨芸,问道:“大丫头,这事儿你怎么看?” 杨芸说话声音绵软,语气温温柔柔,是个温柔样子。 “我同二妹的想法一致,既然王家哥哥已有了心上人,我愿意成人之美,甘愿主动退了这婚事。” 里正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有些犯难。 “您怕是还不知道,那女子不仅被养了些时日……”见状,杨雯不动声色,抛出一剂猛料,“而且……已经怀了身孕。” 杨雯买通那些乞丐散播流言时,刻意瞒下女子已经怀有身孕的消息,为了就是这一刻。 “此话当真?”里正心中一惊,脑中转了转,心想这莫不是谣言,顿时问出声,“这可是件大事,谣言不可信,还是要求证一番才好……” “我已经调查过。”杨雯语气十分肯定,“此事千真万确。” 里正不说话了,垂着眼思索片刻,心道怪不得平日里最好说话的杨芸表现如此决绝。任谁也不能忍受,正妻还没嫁进门,妾室就有了孩子…… 这事儿的确是王家理亏,既然如此何不卖杨家一个面子,正好了结了上次带杨老二到杨家,办的糊涂事儿。那次回家,他便把所收的礼,悉数退给杨老二,只推脱没办成事儿,不好意思收礼,实则是不想管他的破事儿。 心中如此想着,里正点头,应下这码事。 …… 退亲这事儿,操作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只是过程有些糟心。 原因在于—— 王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玩儿了个全套,见没起什么效果,她甚至想要玩儿第二轮。 杨雯一旁看得开心,看戏一般,若不是还有旁人在场,恨不得给她鼓掌,演戏演的可真是卖力,杨雯都怕她玩儿脱了,把自己给玩儿死了,那可就难看了。 王家客厅闹哄哄,不成个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里正瞪了闹腾不休的王夫人一眼,“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王家老爷也是个体面人,怎么娶了个这般闹腾的夫人,真是不成样子。 “你家元宝做出这样的事儿,有没有考虑过杨家丫头的感受?你替自己儿子难过,有没有想过,若是杨丫头的父母还在世,他们该有多么难过?” 王夫人是绝对不会难受的,她脸皮厚,怎么闹都是别人尴尬,听了这话的王老爷不同,他咳了一声,脸上表情很难看,王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不敢再闹腾了。 里正心道,看来这王家果真是王老爷的一言堂,这泼妇般的王夫人,在王老爷跟前,乖得跟小猫似的,他心思不由更深一层,思绪一转,王夫人今日做派……莫不是有人授意? “家中的事儿还劳烦您老上门,真是羞愧得很,”王老爷拱手对里正笑道,脸上露出些为难神情,“只是……王家与杨家的婚事是家中长辈定下,实在是不能随意解除,不知此事可有缓和余地?” 商人做任何事必然是带有目的,要么为名利,要么为钱权,王老爷认为,杨家姐妹之所以会闹上门,无非是想趁机捞些好处罢了,既然如此,此时何不暂时给对方些好处,等到时机成熟,哪里还有她们说话的份儿。 “这……”里正往杨芸那儿瞅了一眼,还是要问当事人意见,“不知杨丫头,觉得如何?” 王老爷的小心思,杨雯心中明白,知道他这用的乃是商人谈判的把戏,各退一步,给点好处,生意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的,但他忘记了,婚姻大事,事关女子一生,绝非生意场上的小利可以诱之。 杨雯对杨芸有信心,这次的事情并非她擅作主张,从散步消息,到找里正商谈,都有杨芸授意,她相信自家大姐对退婚的决心。 “伯父,此事没有商量余地。”杨芸抬眼看向王老爷,眼神中没有丝毫闪避或是其他情绪,声音柔和,语气再平静不过,“解除婚约,对我,对王家哥哥,都是一种解脱。” 王老爷微微拧眉,面上显然有些不愉快,抬手喝了口茶水。 王夫人见状,大小眼齐齐一瞪,张嘴便道:“好你个杨丫头,你如此忘恩负义,想必是忘了当初来我王家借钱的事了,若不是靠着王家的接济,你们杨家如今还有上门退亲的力气?只怕是早就饿死了吧?” 这话实在是尖酸刻薄得紧,听了这话,杨雯乐出了声,她不给王夫人留情面,既然对方提了借钱这事,那她倒是要好好说道说道。 “提到借钱这事,我可真是要好好感谢感谢您!”杨雯笑得乖巧。 “算你识相!”见杨雯好似服了软,王夫人冷哼一声,“这样吧,你们若是就此罢手,向我家老爷道个歉,我便当做退婚之事从未发生过,你姐姐照样可以嫁进我王家,做我儿子的媳妇,如何?” “呵呵,王家这样气派的门楣,我们杨家是小门小户,可是高攀不起,不过还是很感激王夫人,在我杨家落难之时,能够慷慨解囊,借了我姐姐十枚银元,要说这十枚银元吧……实在是起不了啥作用。”杨雯表情依旧很乖,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不过……看清人心倒是够了。” “你……”王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小丫头说的是反话,嘴角一翻,看样子又要骂出声。 “行了。”王老爷听不下去,怒斥了一声,“你这妇人怎么办事的,真是小肚鸡肠,我当时如何嘱咐你的,竟然只给了十枚银元,你打发叫花子不成,怪不得侄女心中有气。” 王老爷这话说得很有技巧,既不轻不重敲打了王夫人,又明里暗里透着杨家姐妹是因王夫人太过小气,才一时冲动上门退亲,至于他那宝贝儿子,一句不提,当然是毫无问题。 王夫人撒泼打滚,王老爷避重就轻,王少爷不知所踪,就是不露头,这一家人,真是绝配。 清官难断家务事,里正脑瓜子很疼,他这么大年纪了,实在是听不得吵闹。 “依老夫看,还是让元宝出来,现在不像老一辈了,虽说指腹为婚,但还是要问问成亲男女的意见,何况错事是王元宝做出的,他理应站出来说句话。” “我家元宝有什么错!”提起王元宝,王夫人方才熄灭的那闹腾劲儿立马又活泛了,“他是个男人,这若是在古代,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何况,元宝只纳了个妾室,天底下哪里有我家元宝这样好的良配?” 王老爷也跟着打哈哈。 “元宝的婚事我能做主,叫他来干什么,他还不是得听父母的话。” 里正心里纳闷,王元宝听父母的话? 难不成是你们两个老的,教家中小辈,婚前搞大别家女子的肚子? “爹,娘……”这时,一人从屋外走了进来,“既然她们家要退婚,那就退婚。” 第十六章 ================== 此人身形消瘦,微微弓着后背,面色有些蜡黄,不像个年轻人的样子,来人正是王元宝。 “你胡说些什么!”看见来人,王老爷脸色沉了下来,“谁让你过来的?” “爹,我……不喜欢杨芸,我只喜欢琴儿,既然她想退婚,就让她退好了。”王元宝梗着脖子道。 那外室小名便唤琴儿,如今她已被抬进门,做了妾室。她是个有大志气的妓、女,怎么能甘心做妾,早早私下买通奴婢,得知今日家中情况,暗中吹了耳旁风,怂恿王元宝来退了亲事。 没了正妻,她才好扶正啊。 “胡说八道!”王老爷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婚嫁之事,岂能由你一人做主的?” “……儿啊,你瞎胡说什么?”王夫人也跟着吓了一跳,她急忙走上前,拉着王元宝胳膊,“咱们……不都说好了吗?” 王元宝拧眉,瞥了杨芸一眼,立马收回视线。 “娘,我不喜欢她,你们不能为了个宅子,牺牲我的终生大事啊!” 王元宝这话一出口,王夫人又吓了一跳,立刻想捂住他的嘴,却已经来不及。 “宅子?”杨雯佯装懵懂,适时问上一句,“什么宅子?” 她心中自然清楚王元宝这话的意思,之所以这时又问上一嘴,是怕屋里其他人没听清这话。 杨雯心中给王元宝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坑爹小能手,干得漂亮! 杨芸虽然年轻,没多少社会经验,对自家妹子却是很了解的,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强调一句话,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问题。 里正过去七十多年可不是光长岁数,不长脑子,相反他可是个老油条,王元宝那话一出口,他心中咯噔一跳,再看王夫人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今日,老夫也算是开了眼了……”他摸了把长胡须,扭过头,看向脸色铁青的王老爷,“……王老爷,你这事儿做的可不地道啊!” 里正话中有话,比扇人巴掌还厉害,王老爷脸色又青又红,他何时在外人面前这般丢脸,简直想把王元宝吊起来打一顿。 里正继续敲打对方一番,“你呀你……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想临了了,闹个声名狼藉、不得善终吧。” 家中如何龃龉,是自家事,这事若是闹到外面,可就难看了。 王老爷咬咬牙,事已至此,看来这婚必须得退了。 …… 杨雯准备万全,在王老爷松口同意退婚那一刻,她便掏出怀中庚帖、信物,一并退还给王家。 等双方均交还定亲时信物和庚帖,这婚事算是取消了,杨芸松了一口气,她径直走到王夫人面前。 “王家婶子,这封红包里有五十枚银元,其中三十枚是当日定亲时的聘礼,十枚是还您那日的借款,另外十枚……”杨芸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当做我祝王家哥、哥日后成婚的礼金,祝愿王家哥哥与新婚嫂子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王夫人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有话吐不出,难受极了。 倒是站在一旁的王元宝听了这话,嘴角露出甜蜜笑意,上前一步,替王夫人接过大红封银,脸上带着即将成为新郎官的高兴劲儿。 …… 还有几天便是除夕,杨家人忙着采买年货,扫旧迎新,特别是因杨家大姐解除婚约,更得好好庆祝一番。 杨家与别家不同,别家女子若是被退了婚,不说哭天抢地,那也得郁闷上几天,杨家则是欢天喜地,送走瘟神一般喜气洋洋。 林伯:“我看王家那个少爷不中用的很,退婚了挺好。” 林婶:“可算是不用看王家婆子那副嘴脸了,耳边也终于清净喽。” 对于杨芸退了王家的婚事,他们二位举双手赞成。 杨三丫也高兴,这下没人欺负大姐了,杨小弟还小,心里没有各种计较,看大家伙都高兴,他也跟着拍起小手。 家中买了新鲜枣子,这时节很是难得,若不是因除夕,谁都不舍得买这稀罕枣子,杨雯嘴里咔咔吃着,那声音跟老鼠偷食似的,眼睛在大姐与杜川之间来回晃悠。 她心中奇怪,大姐退婚也有好几日了,怎么这两位之间……半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杜川身量高,正踩在板凳上,往门梁上贴福字。 “……杜大哥,还得往左一些,对,好,这个位置正好在正中央。” 杨芸站在门前,抬起头,仔仔细细指挥,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很快便将对联和福字都贴好。 杨雯眯着眼,打量半天,这两个人……怎么看怎么古怪。 按理说,王元宝这个障碍没了,他们二人之间应该没有任何隔阂才对,怎么看着更加生分了呢。 “小雯,你站着干什么呢?”杨芸扭过头,冲她喊了声,“还不过来帮忙?这墙面的蜘蛛网都快打结了,没看见吗?” 杨雯摸了把嘴,压下心底的疑惑,“来啦!” 大姐与杜川之间,依旧平淡如水,杨雯摸不着头绪,不明白为什么对彼此有感觉,却不大胆表示出来,她对此实在费解。 依照她的性格,若是碰到喜欢之人,定要让他知晓,然后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讨他的欢心。 刘掌柜给杨家武馆贡献一单生意之后,杨家武馆生意再次陷入沉寂,一来武馆人手不足,二来名声还受之前影响,没生意上门。 说是两个问题,实际上只能算一个问题,只要杨家武馆生意红火,再次打响名声,自然不愁招生,但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打响武馆的名声,杨雯还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 “此话当真?”杨老二转动手上扳指,撩起耷拉着的眼皮,面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富商要请护卫,每月出上百大洋?” “千真万确。”老郭站在一旁,七尺身高不容忽视,身形好似一堵墙,将外间阳光遮的严严实实,此时他微微低着头,靠近杨老二,“听说这一行人出手极为大方,据说……是从上京那边来的。” “怪不得……那可是个繁华地界啊,难怪出手如此阔绰……”说着,杨老二向后仰起头,将后背靠在躺椅上,微微眯起眼睛,哼笑一声,“既然是头肥羊,可千万别放跑了。” “您放心,这片地界是您的地盘,谁有胆子从您手下抢生意?除非他不想活了。”老郭这话并非奉承,在这一行,原本还有杨家武馆与杨老二争锋,随着杨家武馆衰落,现今,杨老二势力可谓如日中天。 杨老二眯了会儿眼,接着又问道:“近日杨家有什么动静?” 提到杨家,杨老二心口就是一梗,杨雯那丫头真是心狠手辣,把两个废了胳膊的血人,扔到他家门口,第二天他推门一看,差点儿吓出心梗。 看那血糊糊情形,他原以为是哪个仇家上门寻仇,干出这事,将人翻过来一查探,竟是他派出偷杨家拳谱那两人,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那两个废人,杨老二本也没打算再重用,如今更是将他们踢到一旁,任其自生自灭,别死在他家门口就行。 “听说……王家小子在外养了个人,杨家大丫头与王家小子闹着退了亲,其余倒也没什么其他动向。”提到这茬,老郭嘿嘿一笑,“我原以为王家小子是个怂蛋,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儿能耐,学会在外面搞、女人了……” “可有人上门与他们做生意?”杨老二丝毫不关心杨家大丫头,她是出嫁也好,出丧也好,都与他没有关系,只有杨雯和杨家武馆的生意,是他需要在意的。 老郭想了想,回答道:“据我了解,除了县城里那单,杨家没其它生意……这样算起来,杨家武馆能撑到现在,还没关门大吉,可真是个奇迹。” “……别大意,杨雯那丫头不好对付,既然要弄死杨家,就别给他们任何机会,你去找人和那富商接头,这生意咱们做定了。” “是。”老郭应了一声。 除夕前后是走亲访友的好时节,杨家在宝山镇亲戚本就不多,除去杨老二这个死对头,只有来往的几家远亲,今年也不必送礼了,因对方怕杨家人上门借钱,早已或明示,或暗示。 外人并不知杨家武馆现状,只知道他们家中,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残幼,还与王家解除了婚约,失去如此肥硕的金大腿,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没救了。 杨雯倒是觉着这样挺好,不必像往常一样,提着东西家家户户拜年,她乐得清闲。 只不过,里正家是必须去上一趟的,里正帮了他们家大忙,理应一谢再谢。 …… “您说的可当真?”杨雯万万没想到,此行竟然还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正愁一时半会没法子打响杨家武馆名气呢,没想到,“震天响的铜锣”竟然自动送上了门。 “老夫说的话,那还能有假。”里正摸着长须,笑容有些得意,“这群人身份不一般,非富即贵,正在东阳镇那温泉庄子落脚呢,许是要待上些时日,听说是来的路上折损了名护卫,缺了人手,要不然这肥差也落不到咱们这小地方啊。” 东阳镇温泉庄子十分有名,其中的汤泉非人造,而是真真正正的地下热汤,慕名而来之人,数不胜数,想必那群富商也是冲着温泉而来,正值寒冬,若是日日能泡上一刻热汤,那定是舒服极了,也正是因这汤泉,东阳镇与宝山镇虽然相隔不远,却要富庶许多。 杨雯越听眼睛越亮,有名气,又大方,既能帮杨家武馆重新打响声望,又能挣一笔大钱,真是天助我也。 索性,杨家也没有要走动的亲戚,怕这生意被人捷足先登,大年初二,杨雯与杜川两人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往温泉庄子赶过去。 杜川练功的时日虽短,却已经小有成效,他虽然底子差些,但悟性极高,且勤能补拙,进步飞快,只缺少实战经验,相信假以时日,定然能有所成就。 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杨雯从不曾来过东阳镇,此时沿途一看,才知外界传言不虚,东阳镇确实比宝山镇繁华许多,繁华程度可以说与县城不相上下,恰逢年节,街头没有往常热闹,街上路人很少,想必都回家过年了,但比邻拥挤的商铺与街巷,足以证明东阳镇的繁华。 …… 两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来到温泉庄子门前。 “请问,您二位是?”不等他们询问,很快便有看门小厮走上前,微微弓着腰问道。 “我们是杨家武馆的弟子,听说山庄内有人招聘护卫……”杨雯冲小厮露出了个笑脸,“我们是来应聘的。” 小厮不觉意外,像是早有预料般,抬手示意了方向,请他们二人身后随行。 杨雯挑了挑眉,心说看这小厮那熟练架势,难不成有人早来了? “小哥,这几日可是有许多人来应聘?”她跟在小厮身后,随口试探道,“我看你,像是做惯了这些事儿? “的确不少。”小哥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对方生的眉清目秀,眼睛明亮有神,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来了许多壮汉,你这样瘦弱,只怕是会……挨揍。” 他善意提醒对方。 “多谢小哥好心提醒。”听了这话,杨雯笑了,却没有反驳。 跟在她身后的杜川闻言,也笑出了声。 从他进入杨家武馆那一日,他还没见过,有谁能挨上杨雯的边,跟杨雯对上,只有挨揍的份儿。 两人的笑容把小厮弄懵了,他挠挠头,不明白这二人笑什么,挨揍是很好笑的事情吗? 杨雯还想从这小厮口中套些雇主的消息,奈何一提到这个,那小厮的嘴仿佛被焊死一般,根本撬不出丁点消息。 见套不出有用消息,杨雯也不再追问,专心欣赏沿途的景致。 山庄外天寒地冻,山庄内却是别有一番天地,绿意盎然的,不愧是热汤,竟然给山庄带了些早春的美色。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收养小怪兽后全家人都变了》求个收啊! 来自德塔拉斯小镇的怪兽,意外被黎家收养。 黎爸爸给小怪兽取名黎黎。 黎家是重组家庭,家境很一般,一家五口人,共享两居室老破小。 大哥黎右嘉,职业演员,长相丰神俊朗,为人异常抠门,对吞金兽黎黎很不满,三番两次要将她送走。 二姐黎莫瑶,大二在读,孤傲病娇,极度偏执,妥妥的白切黑。 三哥黎左铭,今年读高三,重度自闭,浑身阴郁气息,面无表情能吓哭一排熊孩子。 懵逼茫然小怪兽盯着高高在上且眼神不善的大哥哥大姐姐,眨巴眨巴眼。 黎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哥哥姐姐身上萦绕的蓝色棉花糖。 嘴角留下亮晶晶水滴,呲溜呲溜——看上去好好次哟! 黎黎不是吃白食小怪兽,她吃了哥哥姐姐的棉花糖,要拿东西换。 小怪兽咬手指想半天,棉花糖那么好次,拿什么换? …… 叮咚,叮咚,叮咚! 小怪兽黎黎向您投掷异能宝石,请查收哟! …… 后来,黎家三兄妹齐齐变身宠妹狂魔。 黎黎喜欢亮晶晶?大哥黎右嘉拍拍胸脯,大手一挥,无论黎黎想要什么,买!买!买! 有人敢欺负黎黎?二姐黎莫瑶眼神流转,脑中闪过无数血腥画面,面上扬起坑死人不偿命温柔笑意。 黎黎撒娇耍赖?三哥黎左铭笑容无奈又包容,修长如艺术般手指,捏出各种惟妙惟肖泥塑,只为哄黎黎开心。 哥哥姐姐整天都开开心心,把小怪物黎黎捧在手心里宠爱,黎爸爸见孩子们开心,跟着展露笑颜。 收养黎黎真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小剧场—— 家庭和睦有爱,黎家私厨名气越来越大。 有一天,黎爸爸带黎黎参加商业晚宴。 爸爸对黎黎说:“庄园里有个老爷爷脾气不太好,去了后,黎黎不要到处乱跑。” 黎黎乖乖点头。 来到庄园,黎黎闻到特别美味的棉花糖香味,立马兴奋跑过去,不小心撞到轮椅老人怀里。 周围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可是谢家家主啊,历来不苟言笑,好多人说他气势太强,把自己克成瘸子,还把儿子儿媳克死,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脾气越发古怪,佣人们犯了丁点错误,也会被赶出庄园。 可怜眼神不断飘向小女孩,大家心想,这孩子肯定惨了! 黎黎揉揉脑袋,抬眼看去,面色严峻的老爷爷正瞪着她。 小怪兽盯着老人,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黎爸爸慌忙从人群走出来,想要将黎黎带走,却被老人拦下。 谢家主苍老手掌颤抖摸上黎黎小脑瓜。 “……我的囡囡,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你了。” 第十七章 ================== “长廊尽头左拐就是孙管事的屋子, 他负责此事,你们就在门前等着,哪里都不要去。”小厮嘱咐完,便退了下去。 杨雯闻声, 抬眼望去, 眼帘中映入几张熟悉面孔, 好心情瞬间瓦解。 “……” 杨雯扯起嘴角,冲不远处杨老二短促一笑, 笑容中饱含不明意味,看得杨老二眼前忽然闪过一片血红。 再次见到这臭丫头,让他不免联想起那日清晨门前血糊糊的场景。 见杨雯自顾自在人群外围站定, 杨老二转过头,拧着眉头。 他压低声音,冲身旁人斥道:“怎么回事?谁给她递的信,她怎么也来了?” 老郭摇摇头, 示意他也不知道。 不过这也不奇怪,东阳镇来了队富商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少,人多口杂, 哪里那么简单能够封锁得住。 杨老二显然也想明白这一点,抬眼隔着人群, 瞅了杨雯一眼,对她的出现很不满意。 “您看,需不需我暗中……”老郭见杨老二脸色漆黑, 低声问道。 “不必。”老郭话未说完,杨老二便知晓他的意思, 却出声制止了,这不是在宝山镇, 若是在此处惹出什么乱子,只怕是不好收场。 再说,如今最重要的是买卖,先拿下这笔生意,其余以后再说。 杨雯激了杨老二一下,见对方只眼神阴郁望她,没什么动作,也没去理他,找个角落处站定,活动几下脖颈,漫不经心环视四周。 等在门前的人不少,足有数十人,但她面熟的,只有杨老二和他手下打手老郭,其余八、九人想必不是宝山镇的人。 想想也对,消息肯定传遍了,不止宝山镇,其余人也想来分一杯羹。 门前诸人,看上去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 杨雯与杜川站在这群人身旁,单薄的好似两颗豆芽菜,这群人随便用手一捏,就能掐出白眼来。 人群中有个小麦肤色,个头不高,长满了络腮胡,面目凶狠,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他娘的究竟几个意思……”络腮胡抬手抓了把头发,低低地骂了一声,“老子等了这么长时间,连个屁都不放……” 周围响起几声附和,声音都极低,像是怕被屋里人听见一般。 杨雯两人来得巧,没等上多久,他们中有些人,少说已经等上半个时辰了,面上有些愠色太正常了。 别看那些人嘴上骂骂咧咧,真叫他们走,却是不能够,毕竟,谁也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银子。 ……有钱的肥羊,有些脾气是应该的。 突然,面前房门被人从内推开,一人走了出来。 来人上了年纪,看着同林伯年岁差不多,身上穿着长款袍子,上身一件厚厚夹袄,看这打扮想必是方才小厮口中的孙管事。 “叫诸位久等,实在抱歉……”那人脸上带着歉意笑道,“我家少主方才起了,如今急着见诸位呢!” 斜眼瞅了下天色,杨雯心想,这少主可真是能睡,一觉快睡到晌午,真是好大架子。 从门外看是简简单单的房屋,走进之后,众人才发现,这屋子与楼上是连通的,屋内装潢古色古香,陈列摆设处处透着奢华。 总之,一个字,富,两个字,有钱。 杨雯原本以为进了屋,就能见到那富商,没想到,孙管事招呼他们坐下后,又消失了整整半刻钟。 等他再次出现时,脸上还是带着歉意道:“少主起得急了些,头疼毛病犯了,许是不能来见诸位,特意派我来给诸位道个歉……” “……你们究竟什么意思?还招不招护卫了?耍人玩儿不成?” 听了这话,络腮胡当场就炸了,手掌猛地拍在身旁的矮桌上,震得茶杯乱颤,茶水晃出了大半。 屋内随之响起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许多人都表示不满。 放人鸽子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真是太不像话了。 那管事面不改色,脸上的笑意都没变过分毫,像是早已料到会出现这般情形似的,极有经验的安抚众人。 “……您别急,护卫当然要招,少主说要挑功夫好的,诸位请先把各自来处写明,分为三组,比试过后,选出胜者。” 从头到尾,默默听着,杨雯此时,终于提出一个问题。 “能否选择对战之人?” 孙管事十分有礼貌地拒绝她。 “为了公平起见,不能自行选择对战之人,需由抽签决定。” 听了这话,杨雯心中颇为遗憾地扫了杨老二一眼,耸耸肩,“那行吧……” 杨老二:“……” “诸位若是没有其它疑问,比武一事便由我全权负责,每个小组最终获胜的队伍方能留下。” …… 比试中,杨雯派杜川出场两次,自己只出场一次。 杜川刚出场时,身手生硬,应对速度慢,身上挨了好几下,脸上也挂了彩,慢慢地他开始熟悉对方的路数,有样学样,甚至能将对手耍得团团转。 杨雯果真没有看错他,杜川有练武的天赋。 折腾了一番,最终留下的是杨雯、杨老二和络腮胡三派,孙管事口中那位犯了头疾,起不来床的少爷,也终于露了面。 按照孙管事的说法,最终护卫人选,需要“少爷”亲自过目,需得他中意方可。 杨雯、杨老二、络腮胡此时上了二楼,脚下是软绵绵的地毯,未免弄脏地毯,三人脚上都带着孙管事事先准备好的鞋套,屋里地龙烧得很是暖和,面前是一扇画着翠水绿流图案的屏风。 屏风后,传来对话声音。 “……人选好了?”屏风后的声音很轻,带着股懒散劲儿。 “是。”孙管事躬身答道,“只等着您过目呢……” 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声音后,终于有人从屏风那头走了出来。 那人口中还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此时,杨雯站在最边上,遥遥看了对方几眼。 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估摸比杨雯大不了几岁,看着应该与杜川一般大,不过比杜川矮上一些。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深闺少爷,皮肤比豆腐还要白嫩,与他比起来,杜川是成日在外风吹雨淋的矿工,皮肤简直没法儿看。 孙管事跟在那人身后,恭恭敬敬道:“这三位便是比武胜出之人。” 那人漫不经心点点头,视线先是扫过离他最近的络腮胡,接着迅速偏过头,仿佛看见什么入不得眼的脏东西,整张脸皱在一处,口中嚷嚷道。 “这也太丑了,拿出去怎么见人啊……” 络腮胡黑了脸。 孙管事点头,依言在不知何时拿出的小本子上,写写划划。 那人慢悠悠朝前走着,又看了眼杨老二,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 “不行,不行,太老了,眼袋都垂到嘴角了……” 第十八章 ================== 杨老二:“……” 杨雯觉得好笑, 这人以为自己是皇帝选妃不成,挑三拣四,品头论足。 “哎呀……”脚步不停,发现新大陆般, 直直走到杨雯身前, 那人伸出两根细长手指, 一前一后捻起杨雯下巴,笑道, “这个……有点意思。” 杨雯算不上顶漂亮,干净侧颜,一头乌黑贴耳短发, 肌肤白皙,不会令人感到惊艳,眉目冷淡一双眼珠极黑,尤其此时她目光中含着冷意, 简直亮得惊人,令人难以忽略。 唔嗯,脖颈侧皮肤也挺细腻…… “啪”的一声, 杨雯毫不留情,抬手拍掉这人的爪子。 杨雯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她, 也不在意他人视线,但她十分不喜别人碰触,除了亲近之人。 杨雯手劲儿向来重, 那人又细皮嫩肉,手背上很快泛起一圈红、肿痕迹, 他捂着手背,疼得叽叽哇哇, 口中咕哝道:“好凶哟……” 见自家少爷被人打了,孙管事立马就急了,脸上笑意全无,脚步匆忙,走上前来,先是查看自家少爷的伤势,心疼不已,随即拧起眉毛,看向杨雯,刚要开口训斥,话音被自家少爷打断。 那人捂着手,回忆方才不经意滑过杨雯脖颈处的细腻,目光停了几秒,咧开嘴角,眼中放着光,贱兮兮拍板道,“就是你了。” 络腮胡不屑嗤笑:“真是物以类聚,小白脸就喜欢小白脸。”说罢,扭头走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算是求着爷爷留下,爷爷还得考虑考虑呢,在这么个娘炮手底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么一琢磨,没选上也挺好。 杨老二默不作声盯着杨雯看了一会,心中不知打什么算盘,见络腮胡走得干脆,他冲几人一拱手,也跟着转身走了。 很快,偌大屋内只剩下杨雯与富家少爷主仆三人。 杨雯方才那一巴掌,纯粹是被人碰触后,产生的条件反射,其实,动手之后,她心底有那么一丝丝后悔,那么大一笔银元,若是被她拍飞了,可是要心疼得睡不着觉啊。 令她没料到的是,富家少爷被打后,反而看中了她,这……倒是意外之喜。 只心中感叹一句……有钱人果然与众不同。 前世,杨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人心不似竹筒,一眼可以望穿,表里不一才是常态,总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例如受虐倾向什么的,杨雯是个思想开放的人,可以容忍自己雇主有这样的不良嗜好,只要对方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一切都好说。 自家少主发了话,孙管事自然没有不听从的道理,他并不明白少主为什么选了杨雯。 比试时,不仅要会拳脚功夫,还要会耍枪,孙管事见杨雯身量没有长起来,竹竿一样的身材,更何况又剪了辫子,当他是个男孩子,还赞叹一声,有如此好的身手,当真是年少有为。 即便如此,在他看来,杨雯还是不如络腮胡与杨老二,至少看上去没什么安全感,护卫这行当,经验有时更为重要,但这并不妨碍他听从少主的吩咐。 至于,杨雯对少主动手之事……私下里多敲打一番吧。 很快有人取来祛瘀消肿药油,孙管事抹在少爷手背,边招呼杨雯道:“……杨当家,稍后有人会与你详谈工钱与需做的事儿,这几日你需住在山庄内,有什么需求,尽可以提出来。” 杨雯点了头,屋内很快泛起药油香气,并不呛鼻,味道带着淡淡的香,应是特意调配,加了不少好药材。 “你姓杨?叫什么?”那富贵少爷听了这话,嘴上闲不住,“今年多大了?”不等杨雯回答,他又道,“本少爷姓齐,你以后喊我齐少就行。” 杨雯视线打了个圈儿,如今方才把人看了个全,觉得有些眼熟,姓齐……姓氏也有些耳熟,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何处见过。 她记忆力一向好,但凡碰过面的,多半都能记得。 她确认这一世从未见过此人,难道是上一世? 不过,天下姓齐的人那般多,长相相像之人也不少,或许是她想多了。 …… 温泉山庄呆了小半个月,杨雯来时只带了身换洗衣物,期间孙管事派人给杨雯量了身,做了两身新衣。 那位齐少时不时传唤她过去,也不吩咐她做什么事,单就让她站在身前或是坐在一旁,眼神直往她身上瞄。 “怎么?”杨雯自然不会干坐着,她吃着桌上的点心,又喝了口茶水,斜了眼对方,“我脸上难不成有东西?还是能看出花来?劳烦齐少一直盯着看?” 站在一旁的孙管事听得直皱眉,这叫什么话,他私下提点过杨雯,不可对少主不敬,看来她是没听见去。 孙管事这可是错怪杨雯了,杨雯也想将把齐少当做主顾一样尊敬,毕竟给钱的是大爷。 奈何齐大爷本人表示,不需要拘谨,随意些最好。 对于这样抖M的要求,杨雯哪里会不答应。 齐少被怼了脸上没有丝毫不高兴,反倒嘿嘿一笑,不做解释,心中不知想起些什么,又笑了一通。 桌上点心吃了大半,茶水也喝完了,杨雯变得不耐烦,干脆扯了扯衣服领子,站起身拱手,“齐少,若是没什么吩咐,我便回了,失陪。” 齐少脑中不知琢磨什么,脸上带了一抹红晕,眼睛泛着水光,听闻杨雯要告辞,也不阻拦,笑眯眯点头。 这人行为古怪得很,不知有什么企图,简直像个神经病,要不是这活钱多,她早就翻了脸。 杨雯心里骂了一句,起身头也不回走了。 “少爷,您为何对此人如此不同?”杨雯走后,孙管事忍不住问道。 齐少脸上那抹红晕并非是因羞涩或是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兴奋的,想到脑海中的情景,他就忍不住乐出声,眼珠亮亮的,发着光似的。 “你觉得舅舅可会喜欢我这外甥替他选的新护卫?”此次挑选护卫,并未为了他自己,而是听说自家舅舅身边缺了人,便大费周章,替他寻摸个合适人选。 “知道您有孝心,五爷自然会高兴。”孙管事心中有些犹豫,“……只是五爷尚不知此事,何况对方是个女子,是否该提前通知一声?”孙管事原先不知杨雯是个女的,事后做身份调查,确保护卫底细干净时,才知晓她是个女子,也好似有些明白自家少主为何要选杨雯做护卫,心中叹了口气,自家少主真是孩子脾气,贪玩又猎奇。五爷向来不近女色,少主偏要去触这个霉头。 “千万别!”齐少急忙摆了摆手,眉飞色舞道,“小舅舅过几天便要到了,我就是要给他个惊喜,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他见到人时的反应……” 孙管家忍不住担忧,相处了几日,他能看出杨雯这人看着笑眯眯,实则脾气不大好,若是到时冲撞了五爷,可怎生是好? …… 齐少身边护卫不少,足有六人,杨雯看得出,这些护卫与县城里出钱买了野山参的刘掌柜雇佣的保镖不同,那可是有真本事的,而且口风极严,她与对方混了几日,暗中想探听些关于齐少的来历,这些人竟然始终半句不漏。 杨雯实在无事可做,倒是舒舒服服泡了几次汤池子,不像是来干活的,反倒像是来此处度假的。 半个月后,杨雯与孙管事告了两天假,回了趟宝山镇。 杨家武馆门旁墙上贴了两张告示,大红色纸四角粘得稳稳当当,一点儿都没被风掀开。 一张写明杨雯被重金聘请作护卫之事,另一张,写了杨家武馆人手不足,现招收学徒,学费低廉,待遇优厚,人数有限,报名从速,过时不候。 杨雯站在告示前,认出告示上的字迹,是大姐杨芸的。 当日杨雯被选中后,立刻吩咐杜川回到宝山镇,将杨家武馆被重金聘请的事儿宣扬出去,动静越大越好,最好全镇人都知道这事儿。 杨雯一早从温泉山庄赶了回来,此时正是头半日,杨家武馆大门敞开。 两个半大小子见她站在告示前,端详许久,期间还点头微笑,连忙凑了上来,一个问她可是要报名学武,另一个请她进门详谈。 杨雯盯着这两人,见他们面生的很,又确实从武馆出来,心想莫不是新招来的学徒,也不表明身份,跟着他们往里走。 期间,两人你一言我一嘴,简直把武馆里的人夸出了花,杨雯脸上露出笑意,口中却怀疑道,“这家武馆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好?” “那可不,武馆学徒待遇可好了,不仅管吃管住,饭菜老香了……” 林婶做的饭菜当然香了,杨雯在山庄这些日子,虽说吃得也好,可就是心中老是惦念林婶的厨艺。 “教武师傅很年轻,一点儿也不严厉,待人也好,从不打骂人的……” 林伯年纪大了,下场教学身体吃不消,他们说的人应该是杜川。杨雯跟着点头,她不得不承认杜川脾气的确好,相处这些时日,包括之前记忆中,她从未见杜川发过火,但他却不是那种烂好人,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什么事儿该何时办,不急不躁。 两个小子斩钉截铁一齐道:“总之,你报名,肯定不吃亏!” “小雯?”一道饱含惊喜声音,自前方传来。 见着来人,杨雯顾不得那两个小子,大步走过去,搂着杨芸肩膀笑道:“大姐,我回来啦!” 两小子懵逼,他们听到了什么?大姐?那……方才这人是? 第十九章 ================== “回来就好, 那些人有没有难为你?”杨芸把她拽到身前,好一番打量,见她面色红润,眉目有神, 才放心下来, “……看你这个样子应是没吃亏, 好似还长高了些。” 杨芸比杨雯高半寸,今日一打量, 才惊觉,二妹已快要与她比肩了。 杨雯哈哈一笑,回想起她在山庄里的咸鱼日子, 长高不一定,长胖却是板上钉钉的。 杨芸笑弯了眉眼,不信这话,只道, 你呀,怎么吃都不会胖的。 杨家三姐妹身条随了杨母,杨父与杨母感情极好, 杨母天生长不胖,身上没几两肉, 父亲曾想方设法,为了她们娘亲多长两斤肉,费尽心机, 最终都没能成功。 杨雯听她这么说,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说话间,额前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堪堪抵住睫毛,许是伙食好又年轻的缘由,杨雯头发长得快,剪发还没三个月,额前头发已变得有些遮眼。 她吹了口气,将那碍事的碎发吹起,冲杨雯道:“姐,我这头发又长了,看来得再剪短些才好。” 一听这话,杨芸心口便是一堵,伸手摸了把杨雯脑袋,口中劝道:“长吗?这不挺好的,你还想剪成什么样?非得我拿个剃头剃子,给你把头发全剃了,才满意?” 杨雯不想挨训,借着找杨三丫与杨小弟的由头,脚底抹油溜走了。 她从东阳镇买了些稀罕玩意,准备拿来讨两个小家伙欢心。 半路遇见杜川,杨雯夸他事情做得好,又问了武馆近况,得知已有几人有意向当学徒,只是一时还没能定下来。 她点点头,又问了迎她进门那两小子的来历。 那两人看着面生,也不是本地口音,杨雯确定对方不是镇上人,询问过后,才知道他们是打北边来的,家乡闹了饥荒,收成不好,他们若是在家呆着,只怕是不被冻死,也会被饿死,碰巧听说杨家武馆招人,找上门来,杨芸见他们可怜,把人留下了。 倒不是杨雯多心,只是经历许多师兄弟的背叛,心里不由得她不多想,相处多年的人,都能翻脸不认人,更何况陌生人呢。 杜川摇摇头:“应当不是,我在采石矿走之前,曾见过他们,那里活计重,他们力气又小,想来是干不了那活,这才来宝山镇寻摸别的活计,后来我在街上见他们乞讨,也帮了几次。” 大姐心善,杜川却是个谨慎人,若是他觉得没问题,多半问题不大,杨雯没说别的,只是让他多注意武馆的事,此次杨老二被抢了生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杨雯本来请了两天假,谁知那齐少听说后,竟跑了过来,翘腿坐着,质问她为何请假,杨雯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还是孙管事解释了缘由。 齐少听说杨雯小小年纪,竟然养着一大家子人和一间武馆,微微晃的脚也停了,听得瞪圆了一双杏眼。 此人不仅肤白,而且相当貌美,杏眼樱桃嘴,一副标标准准美人相,可惜是个男儿身。 此时双目瞪圆,看着有几分乖巧。 因着杨雯那“悲惨”身世,齐少不仅准了杨雯的假,还大方地多宽限了她一天时日,只是她走时,拽了她衣袖,再三叮嘱,三日之后一定要准时回来。 杨雯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强调许多遍,也不想明白,只当他脑子抽风,想一出是一出,扯出衣袖,走得头也不回。 杨雯放假回来头两天,先是跑到练功房指导新招收弟子练功,又拎着礼物,去了里正家一趟,名义上是谢礼,感谢里正告诉她富商的消息,她才能有机会当选,实则,她是想借由里正之口,将她中选之事,大肆宣扬出去,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信的人还是少些,由里正那里传出的消息,可信度可是要高上很多。 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把杨家武馆的知名度宣扬出去。 …… 一人揣着手,缩在门前柱子后面躲避风寒,见屋门打开,走出个高大身影后,那人立刻放下手,叠声问好。 “行了,进来说话。”老郭道。 那人陪着笑脸点头,跟着走进屋里。 杨老二翘着腿,斜坐在宽大椅子上,手上拿着细细长长的烟斗,吸了一口烟雾,又吐了出来,整张脸隐在烟雾后头。他是个老烟鬼,早些年就抽上了,烟、酒、赌曾是他人生三大爱好,就因为这个,他那死鬼老爹把他赶出家门,把全部家业都留给他大哥。 那时他像条丧家犬般被赶出家门,山穷水尽,走进了死胡同,他也知道这些恶习害人,尽力戒了酒和赌,几乎去掉半条命,这烟却是怎么都戒不掉,后来慢慢也淡了,这么些年都没碰这东西,只是近日诸事不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又抽上了。 “都查清楚了?” “……是,是,派去县里刘家的人,没能从杨家两名护卫口中打听出什么,刘家消息也不容易打探,这不……拐了好几道弯儿,找上之前在刘掌柜身边做保镖的一人,据他说,是有人与刘掌柜接触过,还卖给他一件宝贝……不知道是什么,紧接着过了几天,刘掌柜那老母亲病好了许多,推测应是药材一类……”那人点头哈腰道。 “时间对的上,身手好,个头矮,人也对得上,准是杨雯那丫头没错。”老郭低声对杨老二说。 “怪不得……”杨老二哼笑一声,露出几颗发黄的牙,又吐了口烟,“……怪不得她能将武馆撑到现在,原来是中途发了笔小财啊。” “那可不是小财,传信的人说,虽没看见刘掌柜到底给了多少钱,但绝对不能少,少说有个……几百大洋呢。”那人夸张道,眼中尽是贪婪之色,那么多大洋,真是馋瞎了眼,他刚听说这事儿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呢,这样的好事,怎么没摊在自己身上呢,他在这苦哈哈打探消息,还不知能挣着几个铜板呢…… “……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值钱?”杨老二摸着下巴,想了一会,想不出什么,挥了挥手,“这事儿你办的不错,下去吧。” “小的来回跑腿,废了不少钱,您看……能不能连着工钱,一并给报销了……”那人脸上陪着笑,弓腰小声道。 杨老二斜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 身旁老郭立刻会意,眉毛一竖,走上前,照着他腿上踹了一脚,道:“别在这儿耽误事儿,去找账房要去!” 那人当即被踹翻在地,老郭力气大,差点儿将人踹翻了个跟头,饶是这般,那人也不敢说什么,陪着小心,呲牙咧嘴告罪一通,赶忙走了。 出了屋,依言去支了钱,打开一看,果真只有三十个铜板,心下那个气啊。 找了个没人能看见的地方,吐了口口水。 “……我呸,个小气玩意,老子忙里忙外,打探出的消息,连个大洋都不舍得出,算是个什么人,还老大,狗屁老大!” 屋内—— “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消息虽然有了,但没打听全,谁也不知道杨雯卖出去的宝贝,从哪来的,这怕是不好查了,“安排在杨家武馆附近盯梢的人,昨个传回话来,说是杨雯回来了,看那样子像是回来修整几日,怕是过几天还得回去……” 闻言,杨老二拿着烟枪的手顿了顿,抬手在桌角磕了磕烟灰,一连又吸了好几口。 “派几个机灵手下远着点儿盯着,若是碰到那丫头,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哪怕跟丢,也不要惊动她。” “您放心,这一点,我早就嘱咐过他们。”老郭可是一直记着杨雯那把刀的滋味,面对那丫头,谁都能轻视大意,可他不会,想了想又道,“还有杨家那个姓杜的,也有两把刷子……就上次跟着杨雯去山庄那小子,前几日,有个手下跟得太紧,差点儿被他发现了,找了好几个人打掩护,才糊弄过去。” 杨老二哼了声,后悔没早点儿动手,他那大哥身死的消息传回来后,他就应该立刻找上门,把杨家武馆连同拳谱一并抢回来。那时,他存了想要看笑话的心,想等着看那一家人过着愁云惨淡、苦不堪言的日子,就像他当初被赶出家门时一样,哪里能料想到,反而给了他们时间喘息,现今,隐隐有翻身的迹象。 还有里正那个老不死的,当初受了他的礼,去杨家买拳谱,没买成不说,后头竟然暗地帮着杨雯许多,他查探出富商消息是里正透漏给杨雯的时候,他恨不得上门将那老东西揍一顿解气,想想还是算了,那个老不死的,活了七十多年,也算有点儿本事,人脉也不少,真把他弄了,肯定不好收场,还是得一个一个来。 杨老二藏在烟雾后的昏黄眼珠中,闪过一丝阴毒。 先把那值钱宝贝弄到手,再想法弄死杨雯那丫头吧。 …… 第二十章 ================== 杨家武馆声名大振, 生意也有了起色,前些日子那些犹豫不定的学徒,也找上了门,交了学费。 大姐很高兴, 手中有了余钱, 就想起一桩要紧事, 杨三丫也到了该去学堂认字读书的年纪了,镇上只有一所旧式学堂, 她早早就托人打听,也给先生送了好些东西,眼见家中有了进项, 不至于坐吃山空,她当即决定把人送去读书。 大姐平日里省吃俭用,但绝不肯耽误弟妹,当天便亲自把杨三丫送去学堂, 读书明理可是要紧事。 家中接连发生了几件大喜事,连带着杨三丫第一天上学,也是要庆祝的, 索性便凑到一块了。 林婶撸起袖子,决定大干一场。 今日她去了肉铺, 挑了上好的牛肉,现杀的牛腩肉,买了好大一块回来。 林婶知道杨雯的口味, 喜食辣,无肉不欢, 索性切了一大盘牛腩肉混着青青红红的辣椒丝爆炒一番,做了辣椒炒牛肉。 又麻利切了土豆与萝卜, 放进炖好的牛肉块当中,混了一个清汤牛肉炖锅。 她还去粮食铺子买了些米面磨成的粉,做了一大锅发糕,香香糯糯的,既能当零食又能顶饱。 前些日子杨雯钓的鱼,家中吃不完,林婶干脆把鱼处理好,片成不厚不薄的鱼片,做了熏鱼,既好吃,又能放些时日,吃着也方便。 林婶忙着做菜,杨雯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杨小弟别闯祸。 她发现,自己这次回来,杨小弟变得比前些时候还要黏人,不黏别人,只黏着她。 “怎么?好长时间不见,想我了?”两人在院子里玩,杨雯蹲下身,逗杨小弟。 听见这话,杨小弟先是一嘟嘴,接着瘪了嘴,委委屈屈道:“……二姐、别走。” 杨小弟快三岁了,正是喜欢说话的时候,话也能说得不错了,若是一日、两日,也就罢了,一连半个月见不到二姐,杨小弟小小心中,满是委屈。 “这话怎么说的?”杨雯哭笑不得,戳戳杨小弟肥嫩嫩的脸颊,“二姐不是出去玩,是有正经事要做。” “……什么、是、正经事?”杨小弟问道。 “赚钱就是正经事啊,赚了钱才能给小弟买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看的衣服啊,难不成小弟不想要那些了?” 杨雯此次回来,除了给弟妹买了吃的和玩的,还给他们一人买了件新衣服,款式是现下流行的,料子也舒服,杨小弟穿上后,乐得一直往大人跟前凑,仰着小脸满是期待,那样子就是在等人夸他呢,夸他好看还不行,还要夸衣服好看。 杨小弟皱着小眉毛,脸上十分严肃,甚至有些苦大仇深,显然在二姐与新衣服之间,做着艰难抉择。 杨雯本就是逗他玩,哪里料到这小豆丁好似当了真,刚要开口说什么,杨小弟猛地站了起来,迈着小短腿,朝着屋子方向,拔腿就跑。 她哪里能知道小孩子心中所想,猜测小弟或许是饿了,回屋拿吃的去了吧,慢悠悠跟上去瞧了瞧。 杨雯跟着走进屋内,却见杨小弟正哼哧哼哧脱衣服呢。 他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学会自己穿衣服,但脱衣服是个技术活,他脑袋圆圆,很容易卡在衣领处,所以脱得有些费劲。 “这是干嘛呢?好好的,为何要把衣服脱了,门也不关,不怕着凉?”杨雯顺手关上门,问道。 那头杨小弟终于从衣领中脱身,呼哧呼哧喘了口气,小胸膛起起伏伏,他把衣服扔在床上,挺直腰板、颇有气势道:“不要衣服,要二姐!” 愣了三秒后,杨雯噗嗤一乐,没想到小家伙这般有骨气,她走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中,贴着他肥嘟嘟的小脸,猛地亲了好一阵。 是夜,一群人凑在张圆桌上,美美地吃了顿庆功宴。 这次比之前多了两个半大小子,他们刚来杨家没几日,此时坐在板凳上,偷偷看了杨雯几眼,有些拘谨。 说起来,他们只比杨雯小两、三岁。二人之前是一个村的,都姓冯,一个名叫冯福,另一个名叫冯乐,名字凑出了个福乐双全,身世却是凄惨,家中父母都不在了,两个半大小子搭伙过日子,一路从北方来到了宝山镇,他们之前做过工,见过许多人,算是有些见识,但在杨雯面前,还是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他们的当家啊,一个比他俩大不了几岁的女娃,想想就觉得很魔幻。 对了,之前,他们还把她当成要来学武的陌生人来着,想想那时对当家说得那番话,就忍不住脸红,什么饭菜好吃之类的,好似他们是为了吃饭才来杨家武馆做了学徒。 ……额,虽然他们的确是为了填饱肚子。 “这俩小子是怎么了?”林婶给他们递了两块金灿灿的发糕,“怎么不动筷子?今日不饿?”往常这两小子也是等着大家伙都动了筷子,才开始吃饭,那是懂规矩。规矩讲完,两人吃起饭来那架势跟三年没吃饭似的,但今日怎么不动筷子了。 “怕是害羞了?”林伯夹了块萝卜,乐呵呵道。唔嗯,萝卜软而不烂,好吃。 杨雯口中嚼着尖椒牛肉,眼神往两人身上飘。 两小子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了。 “你就别逗他们了!”杨芸抬手拍了杨雯脑门一下,见她到底还是把前额碎发给剪了,忍不住训道,“就你最不听话,还敢欺负人。” “姐,疼……”杨雯莫名被训,很是委屈,冲杨芸低低叫了声。 “疼就对了。”杨芸不为所动,给杨小弟夹了块不带辣的牛肉。 两小子看得清清楚楚,大小姐根本没用多大力气,说是打,其实就是摸了一下,被摸了一下的当家,竟然撒起娇来,好似也不是那么可怕…… “吃饭。”杨雯口中飘出两个字。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以后好好干,没人会赶你们走。” 怕他们不好意思夹菜,杜川在他们面前搁了两碗肉菜,肉多菜少,冒着尖儿,笑着催促道:“快吃吧,一会儿该凉了。” 冯福、冯乐对视一眼,心中再次确定,杨家一家子都是好人,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身上没钱交学费,主动提出可以让他们帮着干活,以此来免除学费,连当家看着也是面冷心软之人,真好,他们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 除了饭菜,林婶还包了许多薄皮大陷的饺子,牛肉馅的,馅肉弹滑,其中还有许多汁水,一口咬下去满嘴香。 “三丫,今日去学堂,都学了些什么?”杨芸夹了只饺子,放她碗里。 杨三丫抬了脑袋,小声答道,“……跟着先生学了写字,读了篇文章。” 杨雯见她好似有些不开心,便问出了口。 “……比起上学,我更想呆在家里,陪着大姐和小弟。”沉默了好一会,杨三丫才说了心里话。 提起这个,杨雯很是理解三丫,想当年自己被杨父送进学堂时,也很痛苦。 镇上学堂的先生是个酸腐秀才,本事没多少,嘴边成日挂着之乎者也,好似离了这四个字,就不会说人话了似的。 回想起那段时光,她立刻有些头晕的征兆。 前世,她见过那些真正懂学问的人,那些人才不会一味强调要遵死理,真正的大家,教得是做人的道理,明事理,懂进退。 杨雯刚想说“那酸秀才讲得都是屁话,随便听听就行……”就听见大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若是不识字,不会算数,出去会被人笑话,大姐和小弟都不用你陪,你安心上学,不必挂心家里。” 杨雯已经到嘴边的话音,立刻顿住,改口道:“大姐说得对,认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杨三丫默默点点头,小脑袋低垂着,看着不太开心。 杨雯见妹妹如此萎靡,明明不开心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心里不太好受。 “三丫,你是不是不想去学堂念书?” 听了这个问题,杨三丫抬起小脑袋,眼巴巴瞅着杨雯看,不敢点头,也没有摇头。 杨雯见她这个反应,立刻明白妹妹这种反应,定然是不想读书的,但是碍于大姐在场,她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三丫,不想读书的话,那你想做什么?”她笑眯眯,伸手戳戳杨三丫的小脸蛋,“在场的都是一家人,你放心说,只要你说的有理,大家都会支持你的,大姐也会支持你的,对不对,姐?” 杨芸也见不得妹妹没精神的样子,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还是点点头。 毕竟在杨芸心中,与妹妹的健康快乐相比,任何事都是小事。 人活着若是不幸福不快乐,没了笑容,即便能明事理,又有什么用呢。 杨三丫认真盯着杨雯看,见她脸上满是鼓励神色,又见大姐杨芸也松了口,这才眨巴眨巴眼,小声道。 “……我想学医。” 学医? 这倒是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答案…… “三丫,你怎么会想要学医?”杨雯好奇问。 杨家一直开武馆,干的都是打打杀杀的活计,家族内从未听说有什么人学医,往上数五代之内,根本没人从事医术相关领域的活计。 那么,杨三丫又是如何萌生了从医之心? 杨三丫见亲人们的反应虽然吃惊,却没有直接出言反驳,心中的火光更亮了一些。 “二姐,你还记不记得你之前发高烧,差点死掉……”杨三丫抿了抿嘴,似乎有些后怕,“当时我真的很害怕,不,不只是害怕,那时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二姐你一直在嚷嚷着难受,脸颊烧得通红,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杨雯怎么会忘记,正是那次发烧之后,她才得以重生。 很明显,妹妹之所以想要学医,最初的原因是因为她。 杨雯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的手被一双小小手握住,杨三丫晃了晃二姐的手掌,说话间,眼中闪着光芒。 “后来,我发现在我眼中十分惧怕、无能为力的高烧,竟然被老大夫轻易治好了,那时,我觉得他真的好厉害,他可以治好许多人的病,让他们不必饱受疼痛的折磨……” “我也想像老大夫一样变得那么厉害……” “我知道还有许多人都生病了,他们没钱治病,只能硬抗着,若是扛不住,人就没了……我不想有那么多死人,人死了,会变得很难看,就想爹一样……” 杨三丫说着说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充满希冀。 “我想学好医术,就能像老大夫一样,治病救人,若是我以后变得很厉害,还可以开一间大大的医馆,帮那些没钱治病的人医治……” 饭桌上众人都没有说话。 杨雯捏着杨三丫柔软的手指,冲她眨了眨眼,鼓励道:“还是三丫厉害,以后二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可都要指望你了。” 杨芸在旁边摸了下眼角,拭去泪珠,跟着附和道:“还有大姐。” 杨三丫不敢相信姐姐们竟然答应她学医,反复确认。 “……学医很辛苦的,到时你可不要向姐姐们诉苦,哭着喊着撒铺打滚说你不要学了。” 杨三丫拍拍小胸脯,重重点头。 她严肃道:“而且我不是小弟,不会撒铺打滚的。” 众人哄堂大笑。 风评被害的杨小弟左右看看,不知发生了何事,傻乎乎跟着咧起小嘴,拍着小巴掌,笑得最欢。 …… 杨家生意有了起色,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夜,杨雯睡得很沉,仿佛沉入幽深漩涡中。 她做了个梦,梦到前世第一次执行任务。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手上还沾着那个死人的血,黏糊糊的,很不舒服,撤退时慌不择路,撞翻了花瓶,闹出大动静,差点儿被人抓个正着,匆忙间躲进一处雅间内。 声响惊动屋内人,有人微微哑着嗓音问道。 “……什么人?” 外面是呼啸而过的追兵,屋里人静静等她回话,杨雯死死屏着呼吸,一声不敢吭。 按在地上的手,微微发着抖,腿上带着被刀砍出的伤,伤口不大,却很深,皮开肉绽,血腥气很快便在屋内飘散开,那时她是真的害怕,不是怕死,是怕死后没人照顾弟妹。 屋内血腥气味这样重,里间人不可能毫无所觉,杨雯以手撑地,想要找个地方藏身,只动了动身子,腿上伤口处传来剧痛,她额间顷刻冒出一层冷汗,死死咬住牙关。 汩汩血迹从伤口流出,杨雯脸色煞白,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耳边轰鸣中,那群追捕她的人,返了回来,就停在门口,却不敢冒进,好似怕着什么,踌躇片刻,大着胆子,扬起声音隔着房门问道。 “……爷,小的们奉命捉拿贼人,您可否行个方便?” 那时她已痛到极致,连有人靠近都没能察觉,恍惚间,只记得那双手。 杨雯瞪着眼前那只手,眼睛缓缓眨了眨。 指节修长,白玉似的泛着光,虎口处薄薄茧子,指尖带着极低温度。 杨雯手腕滚烫,冷不丁被那人松松握着,冰得一个激灵。 一道声音透过浓重雾气,传入她耳中—— “……赶走。”嗓音中透着冷意,与指尖的温度一致。 什么意思?杨雯脑中一片混沌,心想这人要赶她走?若是到了外面,她必然死定了。 不,她不能死,杨雯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死死攥紧对方的手指。 有人应声,紧跟着门外很快安静下来。 杨雯愣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话不是对着她说的,要赶走的人不是她。 紧接着精神一松,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 第二十一章 ==================== 第二日清晨, 杨雯眨眨眼,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向来早起,今日却是个例外,睡在身旁的三丫与大姐已经不在。 她披着袄子下了床, 从柜子中取出个长方锦盒, 盒子平平无奇, 伸手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装着那株不舍得卖的百年野山参。 垂着眼睛, 手指顺着细纹慢慢滑过,杨雯闭了闭眼。 她想再去那深山一次,说不定, 那里藏着没被人发现的野山参或是其它好药材。 回家的第三日,杨雯又进了次山,这次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找遍了满山, 都没挖到老山参,她不由有些失望。 杨雯不敢多呆,她方才在山间小路上瞧见了些足迹, 不像是人的,怕是天气转暖, 有东西要出窝了。 打了几条鱼,采了一篮子野生菌菇,挑挑拣拣, 确认没毒,才摘了下来, 出来时,她瞥见一道人影, 一晃而过,微皱了眉头,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默不作声回了家。 …… “咱们的人不敢跟的太近,远远瞧着,她确实进了那山里。只不过她进山做什么,之前山里出过猛兽咬死人的事儿,再没人敢上去,难不成她不知道?” “那就没错了,那山中肯定有古怪,杨雯手里的宝贝定然是从大山里得来的,找几个人,不要伸张,等入了夜,去山里探探路,看看那里面究竟有什么?”杨老二眯着眼,越是琢磨越觉得这事儿靠谱,深山,无人敢进,杨雯,稀世药材,宝贝…… “可是……之前传那山中的猛兽伤人,若是被咱们的人碰上?”老郭有些犹豫。 “杨雯那丫头都敢进去,你个大老爷们怕什么,”杨老二搓搓脸,有些兴奋,“要是怕出现什么意外,多带些人和家伙就是了。” 三日之期到了,林婶给杨雯准备了许多吃食,用油纸包好,让她带过去,当成零嘴吃。 杨雯身上带的东西多,大包小包,杜川替她拿了一些,顺便送她出了镇门。 路上听见街上许多人议论,说是又有人被山中猛兽给咬了。 “哎呦喂,你们是不知道啊,这次是两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你说说他们怎么那么想不开呢,怎么还组队,拿着火把,大晚上的进了那山里呢……” “我家那口子前两日还寻思着去山里折点儿树枝,拿回来当柴火烧呢,也好省些炭火钱,被我骂了一顿,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他出什么事,可让这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这可真是,可千万长个记性,以后可不敢靠近那了啊!” “听那昨夜进山那群人说,那猛兽獠牙呲面,凶猛无比,那嘴巴大得呀,塞个人脑袋不成问题,还有那个牙,锋利无比,咬上一口,就能把人胳膊给撕碎了喽……” “哟,这么厉害啊……” “你们说了半天,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进山里?”有好事者问道。 “还能是谁,除了耍刀弄枪的人,还有谁能有这么大胆子……” “那个杨老二也真是,带着手下进了山,遇见猛兽,他倒是跑得飞快,咋没被猛兽咬死呢!” “哎哟,可不敢,可不敢这么说,这话要是传进他耳朵里,那可就没好日子过喽……” 杨雯听得乐出了声,什么猛兽,什么尖牙,都是放屁,按那山中足迹来看,明显是头野猪,想必杨老二那群人是被冬眠过后几头出来觅食的野猪,集体拱了。 想想那画面,她乐得不行。 杨雯回到山庄时,见庄子外停了几匹骏马,和一辆偌大马车,显然是山庄来了人。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看那车马装备,八成也是来山庄泡汤池子的富家少爷小姐们,她之前见过几波,不是很感兴趣。 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见到山庄里管事领着群人,满脸是笑,正对众人介绍庄子美景。 几人中年岁轻者,身着新式服装,年轻男人打领带穿西装,小姐则穿着新式套裙,头上戴着帽,颜色看着很是鲜艳,差点晃花了杨雯的眼。 其中一人不经意转过头来,见杨雯看着他们,她先是愣了下,后又冲杨雯和善笑了笑。 杨雯面无表情,点点头,心道这姑娘长得真是漂亮极了,杏眼桃腮,标标准准的美人脸,见人先带笑,可见脾气也不错。 “乖女儿,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那杏眼桃腮女子回道,笑着转了话题,“母亲,这庄子真是不错,四季如春,来此处过冬,再合适不过。” “你可别忘了咱们此行目的。”女子身边妇人叮嘱道。 “是,母亲。”那女子柔顺点点头。 …… “舅舅,你可算是来了!” 齐少花蝴蝶似的扑倒来人身边,笑容像朵向日葵。 那人面色苍白,静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听说你又胡闹了。” 齐少回过头,瞪孙管事一眼,无声说,你这个叛徒。 孙管事摊了摊手,表示无奈,这么大的事儿,可不敢事先不知会一声。 “怎么?”那人嗓音中透着淡淡的哑,“你替我寻了护卫,还不准我知情。” 齐少收起满脸狰狞,转头巧笑晏晏道:“怎么会呢?舅舅,我跟你说,那护卫可厉害了,拳脚、刀剑都是高手,还会使枪呢,就是枪法不太准,嘿嘿,有待调、教,不过她人特聪明,真的,只要下功夫学,肯定进步飞速。” 那人没应声,只接过孙管事递来的茶杯,喝了口温热茶水后,才缓缓道:“……能不能用,总要试试看。” 没过多久,门前来了许多人,变得闹哄哄。 齐少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被他称作“舅舅”的男人将手中茶杯搁在桌上,发出轻微声响,齐少瞬间收回目光,乖乖坐好。 …… 杨雯刚放下东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藏在屋里的人偷袭,那人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动手。 这举动惹得她心中怒火大盛,这种事儿八成是那脑子少根筋的娘娘腔干的。 杨雯如此判断,是有凭证的,她刚来山庄,人生地不熟,根本没机会与人结怨。 除了齐少,没人会干这么没脑子的事。 她费了些工夫,一刻钟后,捆了那偷袭之人,在他开口嚷嚷前,随手从桌上拿了块抹布,塞进他嘴里。 “呜、呜……” “你既然不想说话,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说,随我去见见你主子。”杨雯笑眯眯拍了拍对方的脑门,眼神不善,“我倒要看看他这是又抽的哪门子疯。” …… 上座之人屈起手指,稳稳敲了两下桌子,声音不大,该听见的人却都能听见,门口拦住杨雯的人,纷纷退下。 杨雯将人推了进去,心道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鬼,随即抬脚跨进门内,抬眼直直射向前方,视线不偏不倚,正巧与对方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 方才喊打喊杀、气势冲天的杨雯,当场僵成了一块木头。 一旁齐少皱眉:“……你傻愣着做什么?这位是本少爷的舅舅,你该唤一声五爷。” 他口中的舅舅比他大不了几岁,眼神淡漠,脸上带着病容,穿着厚厚冬衣,戴浅色狐裘,极为保暖,脸色却看不出丝毫暖意。 杨雯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那人,心口有些发慌。 昨夜梦到人,今日就出现在她面前,令她有种身在梦境中的不真实感。 抬起右手虚虚掩面,眼前模糊了一片,杨雯鼻尖发酸,低低叫了声。 “……五爷。” 第二十二章 ==================== 齐少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他想象了千万种场面, 从未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他想不明白,杨雯怎么就哭了呢。 她抬手遮的快,脸长得也小,却被紧紧盯着新奇场面, 一瞬不瞬, 生怕错过精彩片段的齐少抓了个正着。 抬手飞快摸了下巴, 啧。 依他了解,杨雯应当是那种哪怕流血, 也能笑眯眯咬死对方的人啊,哪会这样轻易流泪…… ……莫不是舅舅的人前去试探时,失了分寸。 齐少探究视线扫过那名被捆住的人, 手脚均被绑住,那人脸上还带着伤,正憋红了脸,奋力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结, 奈何杨雯捆得极为结实,那人手脚磨破了皮,磨出道道血痕, 也没能挣脱半分。 又悄咪咪斜看了眼舅舅,白玉般脸上, 没有什么表情,齐少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喜恶。 舅舅这人一向如此,心思藏得深。 即便如此, 他依旧能从眼前诡异场景中,嗅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不知想到什么, 齐少心中嘿嘿笑了起来,简直压制不住他内心的激动之情。 事出反常, 必有奸、情! …… 杨雯没料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五爷,五爷比前世初见时要年轻些,坐姿端正,面色苍白,气势却不减半分。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齐姓少爷眼熟了,上一世她曾在五爷住处,见过对方一面。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杨雯放下手,面上已经恢复正常。 她抬眼,盯着那人,努力用平稳语气拱手:“……爷。” 眼珠一错不错,看得十分珍惜。 “……哈哈,舅舅,这便是我替你寻的护卫。”齐少在旁帮腔,还一个劲给杨雯使眼色,“还不走上前给我舅舅瞧瞧。” 杨雯心口有些发慌,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依言向前走了几步,呆头鹅一般。 霍五爷听说他这外甥替他寻了个贴身护卫,只当对方在开玩笑,是不打算将人留下的,提前调查了对方家底,本地的武馆出身,家里糟心事儿不少,这才来应聘护卫,之所以找人试探对方的功夫,只是想寻个由头,将人打发了,此时,见对方呆愣愣盯着自己瞧,微微蹙起眉头。 霍五爷脸上带着病容,路上颠簸劳累,脸色有些难看,他抬手捂嘴,轻轻咳了几声。 孙管事站在一旁,给他倒了杯参茶。 伸手接过,慢慢喝进肚里,脸色还是不见好。 五爷身边那位老管家,此次没能跟来,特意派了书信过来,让他好生照顾五爷。 这位爷身子骨向来弱,孙管事不敢大意,在旁小心劝道。 “……爷,您这几日路途劳顿,想必累得很,不如今日先歇下,不然您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霍五爷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微低头又喝了口参茶,期间视线扫过堂下。 那头,人高马大的汉子会意,主动上前,将兀自被捆着的人,松了绑,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 这人是霍五爷身边的护卫队长,名叫赵品戎,在五爷身边已有十余年。 他原以为齐少只是闹着玩,没想到还真请了个高手来,如此轻易便捆了人,偏偏这高手还不显山不露水,貌不起扬,但不得不说……只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实在是个合适人选。 五爷向来不近女色,根本不可能留个女护卫在身边。 杨雯此时根本注意不到旁人做了些什么,半副心窍被冻住般,一动不动,另外半副如喷薄而出的岩浆,滚烫灼人。 “可会骑马、使枪?”五爷的声音传入耳中。 微微哑的嗓音响起,像是烟熏过后的嗓音,但杨雯却知道,这位爷从不沾烟,对时下许多达官贵人偏好的福禄膏更是深恶痛绝,他说话声音乃是天生的病嗓,微微发哑,听在杨雯耳中,觉得这声音真是好听极了。 “……会一点儿,用不好,”杨雯愣愣找补了一句,“但我可以学。” 她说的是实话,前世她擅长的是刀剑与近身工夫,作为一名杀手,要想出色完成任务,枪法一定要准,她并不合格。 至于骑术,杨父倒是教过她,只是练得时间短,骑得并不很好。 霍五爷听后,又看了杨雯一眼,眼神淡淡的,脸色如常。 …… 杨雯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出了屋子,整个人还浑浑噩噩,如那日梦里般,不敢置信。 回了屋,僵直坐在椅子上,抬手猛地灌了口凉茶,这是她刚回屋时倒的,这会儿早已经凉透了。 凉茶入肚,杨雯浑浑噩噩的脑子勉强清醒了大半,过了一会,她“啊呀”叫了一声,握茶杯的右手兀自发着抖,一股巨大的惊喜,后知后觉冒了头。 “……五爷。” “……我见到五爷了。” 杨雯脚步轻快,绕着屋子晃了十几圈,兴奋地恨不得爬到梁上,晃上几个来回。 屋内摆件齐全,日常起居用品一应都有,窗边还放着水盆、毛巾。 杨雯咧着嘴,走到窗边,用毛巾沾了凉水,敷在脸上,被凉的一个激灵,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平静了些许。 翘起的嘴角,却是怎么都收不住的,取下毛巾,扭过头便见有人倚在门边,姿态闲适,一双眼睛满是戏谑与惊奇,仿佛已经看了许久。 杨雯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回了头,手上利落拧干毛巾,复又挂好,这才转身轻笑道:“齐少来此,有何贵干?” 口中啧啧两声,齐少提起半边衣摆,抬脚跨进门内,奇道:“你心情不错啊,从前见我,从来没个笑脸,如今这带笑的模样,倒是看得我,有些害怕啊……” 听了这话,杨雯难得没反驳,嘴上笑意也没收,只道,“齐少是我的贵人,我怎么会对贵人不敬呢?” 有人对她说过这话,当时她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这人当真是她的贵人。 怪不得,齐少身边明明不缺护卫,却还要重金招人,杨雯并不蠢,如今从巨大惊喜中恢复神智,不过几个来回,脑中就想明白了七七八八。 护卫是替五爷招的。 齐少身边不缺人保护,缺人的是五爷。 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笑,各有各的心思。 入夜,屋内灯火通明,宽大的屏风上映照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五爷正伏于书案前作画,低着头,很是专注,灯光下背影清瘦。 赵品戎走入屋内,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爷,您当真要留下那女子?”他躬身问道。 霍五爷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回想起白日见到杨雯的情景,画笔突然一转,于梅峰之上,勾勒出重重一笔。 “为何?”赵品戎实在不解,“她武功的确不错,但是……” 身手好的人,多于过江之鲫,为何偏偏是她?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 霍五爷想了许久,停下笔锋,淡淡开口。 “她是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个人。” 此言一出,赵品戎露出万分吃惊的神色。 “怎么可能……” 五爷的确与他说过,有段时间经常做同一个梦,也正是因为这个梦境,五爷才会千里迢迢,从上京跑到东阳镇,来这温泉庄子修养一段时日。 并且嘱咐他暗中调查梦中那个人是否真实存在。 赵品戎曾觉得十分奇怪,五爷从来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怎会对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如此执着。 “您确定没有认错人?” “她与我梦中那人长得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霍五爷低垂眼眸,“我已看过孙掌柜手中的详细资料,除了姓名、长相之外,她还有一对尚未长大的弟妹,这与我梦境中的情形一般无二……” 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是以霍五爷最初知道女护卫名叫杨雯时,并未有多大反应,未曾料想到,除了姓名,这人的长相也与梦境中一模一样。 赵品戎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巧的事。 “吩咐你的事,可有办妥?”霍五爷重新执起画笔。 “……两名护卫的身后事,我已传人安排妥当,他们的家人都给了丰厚的银钱,而且吩咐人多加照看,若是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上门求助。” 霍五爷放下画笔,视线落在画上好似随风摇曳的梅花枝,淡淡道,“他们的亲人是因我而死,不要怠慢他们。” “您放心,此事我定会处置妥当。” 他们一行人在来此处的路上,遭到伏击,两名跟随他多年的护卫身死,赵品戎目露哀痛,那两人跟随他多年,情同手足……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活捉了一名刺客,但没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咬舌自尽了。” 五爷垂眸,以手指轻轻揉了揉眉心,抚平眉尖细细褶皱。 …… 霍家乃是上京世家,规矩极大,出入须有人服侍,只是霍五爷此行一切从简,没有那许多规矩,且他不喜有人近身,一应事物,或是管事,或是小厮来打理。 有人推门,脚步轻快走了进来,伺候净手净脸等一干事宜。 来人动作利落,轻手轻脚,末了,摆满一桌的饭食,看着虽然清淡,味道却诱人的很。 等人乖乖站定,五爷这才淡淡道。 “你是护卫,不是侍女,无须做这些事。” 杨雯动作顿了顿,心花怒放,五爷此言,表明他愿意收下自己做护卫。 她抬头冲五爷笑道。 “齐少昨日同我说,我是您的贴身护卫,如今您身边缺人手,这些事情……我也能帮着孙管事分担些。” 少女未施粉黛,天然去雕饰,眼波流转,透出一股天真乖巧劲儿来,十分吸人目光。 霍五爷却不看她。 第二十三章 ==================== 霍五爷淡淡问道:“汝宁人呢, 去了哪里?” 汝宁是齐少的名字。 孙管事略微犹豫,这才道:“少爷一早便出了门……如今街上开了市,热闹起来,少爷他哪里能坐得住。” 杨雯却知道, 齐少这家伙, 定是怕自作主张之事被五爷责怪, 这才寻了个由头,出门避祸去了。 霍五爷点头, 示意知晓。 孙管事熟悉五爷习惯,知道五爷吃饭时,不喜有旁人在, 便斜了杨雯一眼,朝门外示意。 ……活干完了,该出去了。 哪料杨雯明显读懂对方的意思,却一步没退, 眼睛直直朝五爷看去,肚中适时发出一阵响动。 杨雯下意识伸手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窘迫神情。 “爷见谅, 我忙活了一个早上,滴水未进, 肚皮早就瘪了……” 霍五爷听得抬了头,看了杨雯一眼,见她脊背挺得笔直, 一双眼睛虽灵动,却不乱看, 这才淡淡道。 “坐下一道吃。” 这话成功令孙管事又是一惊,脸上呆了呆。五爷这一举动, 令他极为讶异,虽吃惊,他却也不敢多问。 五爷话音刚落,杨雯便极快地应了一声,像是早已料到,自发搬了旁边的凳子,极为自来熟,在五爷旁边坐下,探身拿了碗,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碗的香浓米粥。 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 “……” 杨雯这番操作成功令孙管事眼皮直跳,生怕这丫头做出其它离经叛道之事,唐突了五爷,脚下站定,他也没出屋,硬是留下来伺候。 这米粥用的上等精米,还未入口,鼻尖已是一派勾人香气。 迫不及待吃得几大口,果然如同闻起来一般好吃,她吃得满足,抬起头,冲五爷露出个大大笑脸。 杨雯吃饭快,胃口也好,不挑食,见桌上有切得极薄的牛肉,夹了一筷子,口中嚼了嚼,眼睛闪亮,又夹了好几块,放入口中,眼睛眯成一缝,满足地大口嚼了起来。 五爷眸子淡淡,本没什么食欲,见她吃得开心,不知为何,竟也跟着多食了小半碗。 五爷难得食欲好些,孙管事高兴,喜上眉梢,头一回不觉得少爷办了坏事,反倒觉得少爷毕竟是少爷,真是英明,没想到杨雯竟然还能让五爷食欲大开,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孙管事心里正高兴,冷不防见着杨雯用筷子夹了几片牛肉,搁在五爷碗边,登时吓得肝胆俱裂,一双眼珠恨不得脱出眼眶。 霍五爷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那薄如羽翼的牛肉上,愣了片刻,没有作声,一张淡漠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面色如常,只不过,直到饭毕,那几片牛肉仍旧孤零零躺在碗边,丝毫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饭后,孙管事脸上神情复杂:“杨护卫,五爷与少爷不同,您日后伴在五爷左右,言行务必谨慎,万不可随意妄为……” 杨雯心知这人是真心为五爷着想,对于忠心于五爷的人,她都心存感激,于是她正色道:“您放心,我不会让五爷出事。” 杨雯无比认真承诺道:“即便是死,我也会死在五爷前面。” 她在孙管事面前立下保证,孙管事活了这么大岁数,怎能不知口头承诺,远远不如行动来得实际,嘴上说的天花乱坠,遇事却如泥牛入海,不堪一击者,大有人在。 孙管事深深看了她一眼,嘱咐道:“但愿你言行如一。” 杨雯只是笑了下,眨了眨眼,没有过多辩驳。 …… 温泉山庄内有几处天然温泉,皆为活泉,与许多人工仿制的汤池不同。 此处温泉水质清澈,水温适宜,对身体极好。 许多大户人家来此处的原因,便是想泡泡这活泉汤池,用以解乏。 温泉有男女之分,设了管事看管,将两处隔开,以防发生些尴尬事。 霍五爷此时正在温泉之中,未免打扰,自然泡在单独隔出的池子内。 这个池子不仅是单独辟出的,而且视野极佳,睁眼便能看到不远处院墙内溢出的梅枝。 池子边摆放毛巾、点心、温酒,东西一应俱全,小巧精致。 五爷把手臂搭在池边,胸口下的肌肤浸泡在汤池内,暖融融的,很是舒服。 慢慢闭上眼,喟叹一声。 这份安宁却被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打破。 隔间设有单独的门扉,门外有人看守,那声音正是从门外传来,似乎是有人想进来,却被门卫堵在外边。 五爷眼皮一动不动,门外的喧哗声并未引起他丝毫关注。 赵品戎沉声道:“……爷,我出去看看。” 自从上次被袭击后,霍五爷身边从不离人,即便是泡温泉也是一样。 五爷没作声。 赵品戎大步走到室外,抬手拦住想上前的两个男人,厉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这两个男人一老一少,赤、裸上身,下半身裹着浴巾,显然也是在此处泡温泉的客人。 “这位壮士,我父子二人乃上京陈家人,听闻五爷在此,特意前来拜会,还望通传一声。” “上京陈家?”赵品戎皱眉,“我见你们也是大户人家,怎么这么不讲礼数,既是要上门拜见,哪个正经人家会选在汤池子里。” 陈家父子面上也尴尬极了。 陈老爷心中叫苦不迭。 他们曾递过请柬,但被拒之门外,也试图上门见五爷,得到的答复,是五爷身体不适,暂不见客。 今日,正巧见装潢华丽的隔间守卫森严,料想多半是五爷在此,这才厚着脸皮,前来叨扰一番。 赵品戎横眉冷对,正想命人将他们轰出去。 隔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霍五爷身上穿着厚实浴袍,走了出来。 “五爷,这二人……”赵品戎想说什么,被五爷抬手制止。 陈老爷见到来人,大喜过望,连忙上前两步,拱手道。 “不知五爷可还认得在下?” 盯着他看了几秒,五爷轻声道:“上京陈家二老爷。” “正是老夫,正是老夫。”这王老爷被认出来后,面上高兴地不得了,赤、裸上、身的胸、脯跟着一抖一抖。 实在是有些伤眼。 此时,杨雯正守在温泉汤池门口。 自从上次被袭击后,霍五爷身边从不离人,即便是泡温泉也是一样。不过像这种事情,杨雯是不方便跟在五爷身边的。 所以,她只好等在此处。 巧的是,杨雯又见到一个不太熟的熟人。 是上次在山庄门前,见到的那个富家千金。 人长得很漂亮,笑起来也甜,杨雯印象还挺深的。 这姑娘杏眼桃腮,标标准准的美人脸,见人先带笑,可见脾气也不错。 只不过,印象再不错,也只是点头之缘,不值得她过多关注。 富家千金与人边说话,边走出汤池,显然是刚泡完温泉。 “静婉啊,也不知你父亲与哥哥见到人了没有?”身旁的贵妇人眉尖有浓重的愁色与担忧。 被叫做静婉的正是那名好看的富家千金。 她挽着那夫人的手臂,柔柔一笑:“母亲别担心,父亲与大哥会见机行事……即便见不到人也没什么。” 那夫人闻言拍了她的手背,瞪了她一眼,埋怨道:“什么叫没什么,这可关系着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如此不上心!” 见母亲有些生气,那名女子不好说什么,只柔声哄她:“我知错了,母亲,外面天气凉,咱们快些回住处吧,说不定父亲与大哥已经回去了呢。” 母女两个结伴越走越远。 谁也没有看见拐角处、倚墙而立的杨雯。 杨雯听了一耳朵墙角,心道,这漂亮姑娘原来是为了婚事而来。 那女子长得漂亮,性子也好,家世貌似也不错…… 也不知什么人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娶到那位千金小姐。 没过多大一会,霍五爷带着人,从汤池里鱼贯而出。 杨雯立马将这码子事抛到脑后,迎着五爷走过去,脚步轻盈。 视线一转,杨雯脚下一愣。 怎么跟着五爷出来的人,除了护卫,还有两个陌生人。 眼神不经意在那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杨雯凑到五爷身边,乖巧叫了声人。 五爷微微颔首,又冲对面两人说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 “今日怠慢二位了。” 陈老爷父子二人连忙拱手,嘴上说着不敢当。 待那两人走后,杨雯状似不经意,问了一嘴。 “……爷,他们是什么人?” 杨雯虽然问了,但她不知道五爷会不会回答她,她心中想着,就算五爷不告诉她,那也没关系,回头,她自会查清楚。 “……无关紧要之人。” 得到如此答复后,杨雯便又开心起来,冲五爷笑了好几下。 是那种眉眼弯弯,丝毫没有保留的笑意。 霍五爷看了她几眼,没说什么。 “爷,外边天凉,咱们赶紧回吧。”赵品戎在一旁道。 …… “……爷,陈家人找上您了?”饭后,站在一旁的孙管事犹豫一下,开口道。 五爷用锦帕擦了擦嘴角,又喝了口温热茶水,轻轻颔首。 “这群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孙管事语气很是恼怒,“从上京追到此处,真以为爷好欺负不成?他们家也是上京的大户人家,想嫁女儿,有的是官宦子弟,怎么就偏偏看上爷?” 陈家人来温泉山庄后,先是派人递了帖子,想上门拜访,被孙管事推脱掉,又舔着脸亲自上门,吃了闭门羹。 孙管事原以为他们该知难而退,哪成想他们竟然追五爷,追到汤池里去了,真是好不要脸! 五爷将茶杯搁在桌上,与孙管事不同,脸上没有半分恼色,只轻声道。 “陈家人长途跋涉至此,自然是有所图谋。” 第二十四章 ==================== “五爷放心, 我定会吩咐下人,严防死守,坚决不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孙管事握拳。 五爷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 此时,杨雯在院里, 对面站着赵品戎。 赵品戎面色凝重, 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 只不过, 这刀并非钢铁材质,而是用木头雕刻的, 是他们兄弟平日里用来比试的刀。 院子并不大,是临时置办出来,用于护卫门时常切磋。 杨雯手中没拿木头兵刃, 而是随手跟路过的小厮要了根棍子。 那小厮愣愣的交出手中用来驱赶流浪狗的棍子。 …… 两人如此过了几十招,你来我往,杨雯竟也没落得下风。 周围几名护卫,原先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想法十分一致,那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是总护卫的对手。 唯有上次被杨雯揍成猪头的那名护卫,知道她的厉害, 但他不敢说,因为一说就会被兄弟们笑话, 笑话他连个丫头片子都不如。 现在他终于可以挺胸抬头,顶着一张猪头脸,面不改色, 斜视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们。 ——你们终于笑不出来了吧,该! 院子中央, 赵品戎用手背蹭了下脸颊,火辣辣的疼, 暗自抽了口气。 这丫头,下手真狠! 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好看了许多。 同为五爷身边的人,自然是身手越厉害越好。 …… “老爷,此事究竟能不能办成?”陈夫人焦急问比她晚回来的丈夫。 陈老爷慢悠悠踱步坐在椅子上,没了白日在五爷面前的爽朗健谈,脸色愁苦,摇头叹气。 “我实在是摸不准那人的性子。” “他虽年岁不大,但生于豪门大院内,心思自然深沉,不易琢磨。”陈老爷有些心忧,“即便静婉当真能够嫁入霍家,也不知对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老爷这说的是什么话?”陈夫人不解问道,“您不是说霍五爷尚未娶妻,连个通房都不曾有吗?既如此,咱家婉儿若是能嫁进霍家,便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那日子自然是好的,更何况,有婉儿在五爷耳边吹吹枕边风,咱们陈家的生意也能好上不少……” 陈夫人激动地抚了抚胸口,越想越觉得这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女儿若是成了霍家的当家主母,不仅能照看陈家的生意,连带着儿子的前程也有了着落。 “霍家这摊水极深,你个妇人知道什么……”陈老爷深深叹了口气。 霍家是世代沿袭的豪门,手里握着枪杆子,霍家家主年纪大了,近几年身体不大硬朗,家里没他坐镇,也就不太平。 霍五爷名叫霍文贤,是他最小的儿子,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兄妹几个皆从不同母亲肚里出来,感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前些日子有传言,霍文贤会是霍家下一任接班人。 陈家是上京老式家族,祖辈是做绸缎生意的,现今时局动荡,人心不稳,生意格外难做,若是没有枪杆子护着,指不定家里的绸缎庄子,何时便会被人抢了去。陈家老大与陈二老爷这才动了霍五爷的心思,若是霍五爷当真成为霍家下一任接班人,定然没人敢为难他们家的绸缎生意。 陈二老爷好不容易着人打听到霍五爷的行踪,得知他要来这温泉山庄,心道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这便带着一家人匆匆赶来。 陈家虽然在上京有些脸面,但与霍家相比,仍旧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再加上霍家五爷体弱多病,甚少在人前露面,所以陈二老爷并不了解对方,也从未见过对方,只知他是一名身子孱弱的二十岁青年人。 如今一见,陈二老爷只觉对方不像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虽不是个高高在上的模样,相貌也英俊,但却给他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 陈老爷仰头喝光杯中茶水,狠狠一抹嘴。 ——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只能放手一搏。 等齐汝宁齐少在城中逛了个心满意足,身后下人拎着大包小包,终于回到山庄时,正巧碰见陈家一家人前来拜访。 陈家人一齐上门来拜访五爷,孙管事自然不好将人往外赶,面上礼数周到,请人坐在厅里,上了壶好茶。 却也只能喝喝茶,赏赏花,看看画,其它事情他们想干都干不了。 孙管家垂手而立,心里明镜一般。 陈老爷与陈夫人心思活络,趁着喝口茶水的工夫,眼珠子都要四处飘上几眼,动机不纯得很。那陈少爷长得眉清目秀,陈家小姐更是清新脱俗,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却不惹人厌恶,看人的眼神倒是令人如沐春风。 孙管事眼观鼻鼻观心,这两位少爷小姐不像是陈家夫妇生出的崽子。 齐汝宁进屋时,陈家兄妹正站在一幅画前,仔细端详,看得津津有味,没注意到来人,陈老爷与陈夫人看见这么个打扮不俗的俊俏小生走进门,一时摸不清对方的身份。 孙管事躬身介绍后,陈老爷才后知后觉,站起身爽朗一笑。 “原来是齐少,久仰久仰!” 齐汝宁本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匆匆扫过一眼,就想回楼上把玩他新买来的新鲜宝贝去,听了这话,反倒是来了兴致。 “怎么?小爷名气很大?”他是真的好奇,自己在外究竟是何名声。 陈老爷尴尬笑了两声,面不改色道,“齐少……天资聪慧、风采过人,自然人人都仰慕。” 霍五爷的母亲原是江南富绅齐家二小姐,嫁给霍家主,做了五太太,生下霍五爷。 齐家除了有钱之外,最出名的就是出了个样貌俊俏似女子的纨绔子弟齐汝宁。 因着齐家是霍五爷的外家,陈老爷对于齐家的事情,捎带提前打听了一番,自然了解齐小少爷的脾气秉性。 听了这番话,齐汝宁笑得很是开心,他是很喜欢听这些奉承话。 即便这些人心中不是这般想的,那又如何,毕竟进了他耳朵里的话,都是好话,他听着高兴,就可以了啊。 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呢。 笑得眯起眼的齐少爷,与听到响动恰好回过头的陈家兄妹二人,正正对上视线,眼珠瞬间亮了。 孙管事见状暗道一声遭。 果不其然,齐少见了如此貌美俊挺的少年少女立刻就走不动道,摇头晃脑凑了上去,活像只多事王八。 陈家兄妹背对众人,正在品鉴一副春景图。 陈静婉格外喜欢画画,见了如此美的画,忍不住多品鉴一番。 她就读的学校是新式学堂,也会教这些。 纨绔子弟齐少听说后,大喜过望,表示他那里还有一副图,比这春山玉露图还要美上十分,并盛情邀请陈家兄妹前去观赏。 …… 孙管事扶额。 陈家兄妹都是新式学堂的学生,倒是没有老一辈的迂腐思想,认为男女聚堆是不雅事之类。 欣然应允。 至于陈老爷与陈夫人……他们自然也是愿意的。 陈老爷心中更是又惊又喜。 齐少虽然是个纨绔,但架不住对方是霍文贤唯一的侄儿,有这层血缘关系在,与齐少交好,和与霍文贤交好没什么两样。 更何况,儿子女儿若是能跟着纨绔少爷,还愁见不到霍文贤? 陈老爷脑袋转得飞快,心中也有了计较。 他暗自咬牙,这事就这么办。 齐汝宁带着陈家兄妹,兴冲冲往屋里走,分享他多年的私藏。 不仅有画作、书法,更多的是,雕琢精巧的瓷器与木器制品,看的陈家兄妹二人惊诧不已。 “这些皆是汝宁兄收集的?”不过半日功夫,陈家盛,陈静婉的哥哥,已经与齐汝宁兄弟相称。 “那是,还不止这些呢……”齐汝宁得意地挑了挑眉,“这些只是我带在身边把玩的,还有许多,放在家中,整整一间屋子,摆得满满。等改日有时间,我带你们去我家看看。” 这话令陈家兄妹又是咋舌不已。 那头,齐汝宁吩咐小厮将他在镇上采买的新鲜玩意拿出来,与陈家兄妹一同把玩,那兴冲冲的样子,像极了小学生将心爱的玩具与小伙伴分享。 陈家盛跟在父亲身边,曾听说过齐汝宁的名号,那也只是听说,如今亲眼见识,心道不愧是江南第一纨绔子弟,活得肆意洒脱极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羡慕。 霍五爷身边的随行大夫正在施针。 “不碍事,许是昨日泡了好一会暖汤,过了些湿气,郁结体内,施针散去,很快便会好的。” 孙管事对陈家夫妇说五爷身体不适,无法见客,倒不是推托之词。 今日早上,五爷起身后,额角处隐隐作痛,嘴唇也没了血色,吓得孙管事,连忙叫了大夫来。 陈家人来时,孙管事怕出什么岔子,只能出去应付着,五爷这边,找来杨雯看着。 至于为何找来杨雯,而不是赵护卫之流的硬汉…… 自然是因为姑娘细心啊! 伺候人这事是个精细活,冷了热了都不行,那些粗汉哪里能注意到这些。 杨雯也的确没有辜负孙管事的重托。 毛巾浸入温热的水中,拧了几下,覆在五爷苍白瘦削的手背上,遮盖上面被银针扎出的淡淡青紫痕迹。 倒水、布茶,事情做得有条不紊。 整个过程,杨雯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她自己或许没有发现,但霍文贤却注意到了。 他多看了杨雯好几眼,心道这丫头可真是奇怪,他扎针,难受的却好像是她。 “爷,可是还有什么吩咐?”杨雯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霍文贤摇摇头,眼神示意她坐下歇息,喝了口温热茶水,这才开口问道。 “你在气什么?” 第二十五章 ==================== 杨雯愣了下, 才反应过来五爷为何这样问,下意识松了松紧皱眉头,想要平复心情,心平气和地答话。 努力半响, 却没能成功。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 不上不下, 噎在胸口处,实在难受。 静默了几秒钟, 她埋怨咕哝道。 “……方才给您扎针那大夫,下手太重。” 五爷手背青紫一片,看得她十分心疼。 霍文贤似乎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脸上愣了下。 “……我体质本就如此,即便大夫再小心,也会留下痕迹。”他解释道。 杨雯心中更生气了。 这样好的五爷,为何不能有一副正常健康的身体。 生气归生气, 却不能饿着五爷,他从早上一直没有进食,这会儿想必早就饿了。 杨雯着人去小厨房, 端了吃食送来。 现下这个季节,正是吃豌豆黄的好时节。 小小碗中, 搁着浅黄色小食,闻着味道香甜,看着清凉爽口。 行过针后, 五爷精神好了不少,连带着也有了食欲, 再加上豌豆黄清甜、细腻、爽口,竟然一连吃了两碗。 见他胃口好, 杨雯心中那股憋闷之气,才消散了大半。 …… 孙管事那头,传来个令人无语的消息。 陈家夫妇跑了。 杨雯颇为不解:“跑了是什么意思?” “……老奴送陈家兄妹二人回去时,才发现陈家在山庄内的住处已经空了,那夫妻二人连带着奴仆马车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信中有一张支票与几行匆匆写下的字迹,说是家中有急事,一刻也不能停留,麻烦……五爷照看他们兄妹二人,大恩不言谢。” 孙管事心中既恼怒又后悔,他千防万防,防着陈家兄妹往五爷跟前凑,扰了五爷的清净,却万万没有料到对方竟然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听了这话,五爷脸上没什么表情。 杨雯却沉下了脸,联想起陈家母女那日的谈话,现今她总算知道陈家人的目的。 满屋子只有齐汝宁是高兴的。 他笑着拍拍陈家盛的肩膀,乐呵呵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这样你我就有时间多玩耍玩耍,我看你这人倒是有意思得很,你妹妹也很有趣,你们兄妹二人的眼光也不错,哈哈!” 齐汝宁话中之意,是陈家兄妹二人,看宝贝的眼光不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听在陈家兄妹耳中,变成他们兄妹二人看人的眼光不错。 行径活似牛皮膏药,还是买一送一那种。 陈家兄妹的脸颊红了又红,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陈家盛傻眼了,他知道父亲想要撮合妹妹与霍五爷,但没料到父亲竟然真能狠下心,将他们兄妹二人扔在此处,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牛不吃草,强按头啊! 陈静婉就更尴尬了,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便在新式学堂就读,思想没有那般迂腐保守,也还是要脸的。 …… 五爷屋内,陈姑娘着人送来的各色精致点心,统统进了杨护卫肚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爷,这哪里来的点心?” 小厨房厨子的手艺好,掌勺的是个胖大叔,从未做过如此样式的点心,上面还绘着细致图案,看着像是姑娘的手艺。 五爷握着手中的书,淡淡答道:“外面送来的。” “……外面的东西,怎能入爷的口,不干不净倒是小事,万一有毒可怎么好?”她试探问道,“不如,我替您尝尝?” 杨雯心里不爽,面上却正经严肃,她郑重其事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咀嚼的同时,一直皱着眉头。 那表情看着不像是吃点心,反倒像是喝毒药似的。 孙管事看得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可是这点心有何异常? 心想,不会啊,我之前用银针查过的啊,应该没毒才对,难不成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新式毒药,连银针也验不出来? 杨雯不答,以同样的表情,同样动作,同样的速度,将一整盒点心统统吃完。 霍五爷本在看手里的书,杨雯吃了一会后,他的注意力便从书转移到她身上。 杨雯吃得很快,吃相并不粗鲁,嘴边也没有碎屑,堪称优雅。 唯有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拼命进食的小兔子。 杨雯心想,好家伙,心机还挺重,竟然敢来撬我墙角,我要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 正所谓,征服一个男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征服他的胃。 我偏偏不让你有得逞的机会,我将这些点心都吃掉,看你拿什么征服五爷的胃。 哼! 一杯茶水默默出现在杨雯手边。 杨雯吃了大半盒点心,正是口渴的时候,想也不想,抬手就灌进嘴里。 一饮而尽之后,才发现这是五爷亲自给她倒的茶水,而五爷此时正看着她。 …… 杨雯天生少了这一根筋,没有脸红这一配置,被人盯着也不觉得害羞,还以为五爷也想吃点心呢。 在吃掉大半盒点心之后,她大言不惭地表示,这点心可真是太难吃了,不仅难吃还不好消化,差点把我噎死,五爷您也千万别吃。 杨雯说得郑重其事。 霍文贤被书页挡住的脸上不着痕迹弯了一下。 随后,吩咐孙管事,下次不要再收这样的东西。 孙管事抹了把额头冒出的汗。 这点心若是直接送到五爷这里,他定是不会收的。 陈家小姐也是个聪明人,没有直接将点心送来,而是借着齐汝宁的名义,送了几盒点心给齐少,又委婉表示给五爷添了麻烦,劳烦齐少代为转达歉意。 齐少并不傻,他看出这其中的意思,他高兴坏了。 立马将点心送到舅舅这里。 舅舅一向不进女色,能多个追求者也挺好。 …… “大哥,还想我如何做?这几日我百般讨好对方,还送了亲手做的点心……”陈静婉眼中含着泪,“我毕竟是个姑娘家,你要我上赶着凑上去不成?” 陈家父母走后,屋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静婉,哥哥不是那个意思……”在妹妹身边坐下,陈家盛挠了挠头,“父亲曾说过,唯有与霍家联姻,咱们家才能得救,霍五爷你也是见过的,是仙人般的人物,你嫁给他之后,肯定不会受苦……” 陈静婉听了这话,感叹她只是用来交易的物件,比桌椅板凳好不到哪去,干脆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陈家盛见不得妹妹如此,宽慰她道:“汝宁兄约我明日外出游玩,你也一起去散散心,暂且忘了这些烦心事……” …… 下午时分,太阳不是很刺眼,但有些闷热。 杨雯躲在树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吹着阵阵凉风。 外廊拐角,出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杨雯斜眼瞥见那道身影,悄无声息从树下跳下来,跟在对方身后。 那人走三步,左右张望一下,样子十分奇怪,行径万分可疑。 杨雯猛得拍了对方肩膀,吓得齐汝宁一蹦三尺高,差点尖叫出声。 那个行径诡异,鬼鬼祟祟之人,正是齐少,齐汝宁。 齐汝宁捂住自己的嘴巴,回过头,见拍他的人是杨雯,心下松了一口气。 他抚了抚胸口,小声控诉道。 ……你差点把少爷吓尿,你知道不!? 杨雯挑眉: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齐少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如此害怕? 齐汝宁左右看了看,将杨雯拉到一旁,冲她小声道。 “……你说话小声点,不要被别人听见了。” 杨雯抱胸加挑眉。 “……你还真的做了亏心事?” 如此怕被人听见。 ……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五爷知道? 齐汝宁尴尬挠了挠头,左思右想,终于跟杨雯说了实话。 杨雯听完,很是无语。 “……你这究竟是什么体质?出个门都能被绑匪相中。” 齐汝宁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哭笑不得。 “……你可别笑话我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得赶紧将他们兄妹两个人救出来才行。那些劫匪穷凶极恶,若是我给钱给得晚了,指不定要对那兄妹二人做些什么呢。他们二人因我受难,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白白送命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今日齐少心情好,至于为什么心情好呢! 当然是因为他很厉害,相当厉害。 竟然一下子在舅舅身边塞了两名女子,要知道舅舅一向不近女色,任谁也别想往他房里塞人,就连齐少的母上大人,五爷的亲姐也不行…… 齐少心情一好,就喜欢出门瞎逛,自己逛街多没意思啊,于是乎他还邀请了陈家兄妹二人一块玩耍。 他哪里会料到,这出个门就遇上劫匪了呢…… 那群劫匪胆大包天,竟然当街抢人,齐少身边护卫多,反应又快,将他护得严严实实,但陈家兄妹二人身边只有两名帮提东西的小厮。 那群劫匪见齐少这头不好下手,立刻调转目光,将势单力薄的陈家兄妹二人捉了去。 还威胁齐少天黑之前,带足银两来苍穹山赎人。 听闻苍穹山三个字时,杨雯眼神闪了闪。 齐少一边压低音量,一边愤愤不平。 痛斥那群土匪真是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当街抢人,真是目无王法!气煞我也!人神共愤! 齐少正打算问候土匪上下十八代,一旁杨雯却悠悠道。 “……五万两白银可不是小数目,你能凑得齐吗?” 齐少立即停止对土匪们的口头讨伐,洋洋得意表示。 “……这你就小看我了,我齐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说齐少没钱,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杨雯翻了个白眼,心想您还挺自豪。 第二十六章 ==================== 齐汝宁偷偷瞄了杨雯几眼。 那样子既鬼祟, 又谄媚。 杨雯斜眼看他,你想要做什么? 齐汝宁搓搓手,低声嘿嘿笑了几声。 ……与绑匪对峙这事,除了钱还得有人。 要是人不给力, 到时指不定是人财两空的下场。 齐汝宁之所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杨雯, 而不是撒个谎, 随便糊弄过去,正是因为看中了她的身手, 想让她到时候一块上山,与绑匪对峙谈判。 杨雯想了想,难得好心一回, 没有拒绝。 齐汝宁大喜过望,拜菩萨般,对着杨雯一拜再拜。 再三嘱咐杨雯千万守口如瓶,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一边又鬼鬼祟祟出了门,去自家在东阳镇的票行兑银子。 杨雯盯着那道匆匆而去的猥琐身影,看了三秒, 扭头就往五爷房间走去。 另一边齐汝宁刚取完银子,心里正盘算着该派几个人上山与那帮劫匪谈判, 还没决定好,就被从天而降的赵品戎等人捉了回来。 …… 齐少看了看上座的舅舅,又看向舅舅身旁乖巧站立的杨雯。 脸都气红了。 你不是答应本少爷, 不告诉别人的吗?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怎么一扭头就把我卖了? 齐少身边那群护卫早已被他叮嘱过,若是敢泄密, 立刻就会被辞退。 所以他断定必然是杨雯泄了密。 杨雯耸了耸肩,冲他摊开手。 她眨眨眼无辜道,可是我不是大丈夫呀,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不告诉五爷?万一少爷你谈判谈崩了,被那群劫匪当场绑了,那时可怎么办?别说救人了,还得指望别人来救你呢。 ……什么保守秘密,根本不存在的,她从来没答应过那种鬼话。 齐汝宁颤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指向声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杨雯,快要被气晕过去。 “行了。”霍五爷屈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打断这场闹剧,“救人要紧,其他事之后再议。” 齐汝宁见舅舅神色不善,顿时蔫儿了,什么话都不敢说。 …… 鉴于苍穹山那帮土匪,穷凶极恶无恶不作,所以不能与之硬碰硬。那群土匪既然想要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为难陈静婉与陈家胜两兄妹。最好的办法,是借着这五万两银子与他们谈判之际,同时派人偷偷潜入敌营,将陈家兄妹救出。最后再里应外合,一举将那土匪窝给端了。 霍文贤将身边所有护卫都召集在一处,与他们说明此次行动的计划。 他刚说完这番话,护卫中有一人举了手。 那手指白皙纤长,五根手指与小臂都伸得笔直,整个胳膊嫩生生的,犹如鲜嫩的莲藕。 像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一般,那胳膊还晃了晃。 霍文贤问:“杨护卫,你有何话想说?” 杨雯终于将她那伸得笔直的白嫩胳膊放了下来,语气雀跃道。 “爷,您派我进山寨救人吧。” 霍文贤尚未发话,护卫队长赵品戎先投了反对票。 “……那可是一群土匪,你要是单独进山寨被他们抓住了可怎么办?你毕竟是个小姑娘。” “我身量最小,跑的也快,没那么容易被他们抓住的。而且我以前研究过苍穹山的地形,对于上山的大体线路是知晓的。再者,我的身手想必赵护卫也是见识过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杨雯此言非虚,她的确对苍穹山有所研究。 苍穹山就是将杨父所押运的货物洗劫一空,还杀了杨父的那群土匪的老窝。 前世杨雯曾想要找他们报杀父之仇,不过她那时年岁尚轻,没有什么经验,苍穹山地势又复杂,易守难攻,若是没人从内部将大门打开,外面的人很难攻进去。 前世虽然没能成功,但有了之前的经验,杨雯觉得这次的胜算会更大些。 赵品戎想到他与杨雯对战时,在她手下没有讨到半分好处,反倒被她逼得节节败退,摸了下鼻子,没再阻拦。 五爷看着杨雯。 杨雯也盯着五爷看,眼中冒着精光。 “非去不可?” 杨雯拼命点头。 “……那好吧。”五爷终是点头答应,“一切安全为上,赵护卫,你负责她的安全,她若出事,唯你是问。” 赵品戎:“……” 赵护卫心中腹诽,心想又不是我让她上山的,为何将责任归到我头上? 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不敢说出口。 赵品戎跟随五爷多年,知道杨雯对主子而言很重要。 五爷一直很在意那个梦境。 据说,梦中的杨雯死于一场枪战,临死前,死死挡在五爷身前…… 赵品戎抬头瞧杨雯,千叮咛万嘱咐。 若有任何意外发生,一定要用信号弹及时联系。 …… 事情耽搁的越久,陈家两兄妹的处境就越危险。 护卫们换了衣服,看上去不是很起眼,就像是临时雇的普通家丁。 杨雯消失了小半个钟头,赵品戎不知她去做了什么,但一定与此次行动有关。 众人乔装打扮一番,将五万两银子与齐汝宁齐少一并装上马车,飞速前往苍穹山。 孙管事不同意他们将齐少带过去,但这事必须齐汝宁带头,因为土匪们只认他,若是派旁人去,怕是会引得土匪们起疑心。 孙管事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少爷,犹如刚出窝的小鸡仔,那样弱小无助,被赵护卫拎上马车,心疼得几乎要流泪。 …… 苍穹山距离东阳镇并不远。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来到苍穹山山脚下。 杨雯在山脚下与赵品戎等人分头行事。 赵品戎负责带着银子和齐少与土匪谈判。 而杨雯则负责找机会溜进山寨内,救出陈家兄妹。 赵品戎带着银子和齐少来到山寨门前与土匪们交易。 他心里清楚这些土匪不会轻易将陈家兄妹交出来,所以商谈的时候,一直在和稀泥,没有将马车上的银子交出去,而是要求见土匪们的老大。 门边放哨的土匪小弟回话,我们的老大忙着呢,没有时间见你们,你们把银子留下,人我们自然会放回去。 赵品戎翻了个白眼,心说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拿来骗爷爷我? 他坚持没有见到人之前,不会把银子交出去。 还用刀柄撩起马车门帘,露出马车内那一箱箱装满白银的箱子。 看门的土匪小弟们见到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几乎要流下口水来,他们对视了几眼,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派了其中一个小弟进到山寨内询问老大的意见。 与此同时,杨雯已经从后山找到了一条路。 或许这不能称作是路,而是峭壁。 这峭壁十分陡峭,极为难爬,是她前世意外找到的。 峭壁上到处都是锋利崖壁,几乎没有任何落脚之处。 所以土匪们不曾在此处设防。 杨雯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将手掌裹紧,又掏出准备好的攀爬工具,一步一步,顺着陡峭的崖壁缓慢向上爬。 半个时辰后,她顺着这条陡峭的山壁,翻进了土匪的后院。 …… “……那群人要见我?不见!让他们把银子留下,人给我滚蛋。” 土匪头子正陪着一位山外来的朋友喝酒,听闻看门小弟的传话,大着舌头道。 他正喝的起兴,脸颊泛红,大着舌头嘬了口酒,觉得那小弟扰了他的兴致,还踹了看门小弟一脚。 杨雯翻进土匪后院,转身正巧碰到看门小弟,一路尾随对方来到土匪头子屋外。 她不敢靠的太近,土匪头子的功夫应当是不错的,她怕靠的太近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虽然没有往里看,但是杨雯的耳朵时刻都竖起来,仔仔细细听着屋内交谈的声音。 那看门小弟被踹了一脚,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摆了个苦哈哈神情,与老大诉苦。 “……那群人说见不到您,不给银子,小的这也是没办法啊。我瞧见那银子就在马车里,白花花的可晃眼了,要不然……老大您出去见一见,骗他们把银子交出来……” 屋内又响起一阵酒瓶摔碎的声音,土匪头子简直怒了。 “……我他妈给他脸了,我是土匪,他是来赎人的……他妈的还敢和老子谈条件,他以为他是谁?天皇老子不成,还敢跟老子谈条件,谈个几把……” 杨雯听得皱了眉头,有种想要冲进去,割了那人舌头的冲动。 ……真是满嘴喷粪! 屋里那个与土匪头子喝酒的人,终于开了口。 “……我说老弟,你也别生气。那群人都是有钱人,自以为聪明,自恃甚高,不见血是不知道你的厉害。嘿嘿,你吓唬吓唬他们,他们不就什么都交出来了嘛?” 躲在门边的杨雯听见这声音,一颗心沉到谷底。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二叔——杨老二。 屋内的谈话还未停止。 “还是老哥厉害……”土匪头子拍拍杨老二的肩膀,红着脸道,“……许久不见,一见面就送了小弟我这么大一份礼,老哥就是够意思!” “……是老弟你厉害啊!”杨老二笑呵呵恭维对方,“换了旁的人,哪里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当街将人抢了来!” “……不,还是杨哥厉害,要是你给我提供这个商机,我哪里能注意到东阳镇来了这么个肥羊啊!干了这么漂亮的一票!只可惜没能将那小少爷一并抢过来,要不然,我得要他十万两雪花白银,那才真的是发了呢……” 这一兄一弟互相吹捧起来,屋外杨雯的脸色难看至极。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竟然会在此处碰上杨老二。 第二十七章 ==================== 杨雯万万没有料到杨老二竟然伙同苍穹山土匪, 意图将齐少绑了,没能成功,又顺手绑了陈家兄妹。 屋内杨老二和土匪头子还在互相吹嘘。 杨雯却没那个心情继续听他们说下去。 她直接捉了一个路过的土匪,用刀抵着他的脖子, 询问陈家兄妹被关在何处。 那土匪吓得尿了裤子, 连连摇头, 表示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只是个小喽啰,他们去哪里玩, 都不带上我的…… 杨雯将他打晕,换上了他的衣服。 “……唉,兄弟!今天抓来那小妞, 可真是漂亮,那脸蛋哟……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么白的脸蛋。” 杨雯脚步顿住,斜眼朝不远处看。 “……还有那小手嫩嫩的呀,真是让人眼馋!你说到时拿她换了银子, 当家不会真要放了他们吧。”胖子说。 他身旁的瘦子笑了。 “……你想啥呢,咱们是土匪。当然是银子、女人都要!老大怎么可能把他们放了呢?等银子一到手,男的宰了, 女的嘿嘿嘿嘿嘿嘿嘿嘿。这你还不清楚,这不是老套路吗?” 那胖子跟着笑了起来, 笑得十分猥琐,脸上的肥肉挤到一处。 他用肩膀撞了撞瘦子,问道。 “你说老大……能要那娘们吗?老大都娶三房压寨夫人了, 他还能有那么多存粮,再娶一房?” 瘦子白了他一眼, 咋的? 老大不要,你要啊? 胖子嘿嘿笑着, 搓了搓手,脸上兴奋地发红。 兄弟,你还真别说,哥哥我还没娶媳妇呢。 我就喜欢那白嫩嫩的女人,嫩得像豆腐一样多软啊。 瘦子白了他一眼。 你可拉倒吧。就算老大不要,那也轮不到你啊。 山寨里多少没娶媳妇的光棍呢?一个个都瞪着眼等着呢,你没看那姑娘被绑来的时候,他们眼睛都冒绿光了吗? 胖子一听这话,心里有点不大高兴。 你说说,咱们上山当土匪是为了啥呀?不就是图个吃饱喝足,再有个女人嘛。这倒好,这山上跟和尚庙似的,哪有娘们啊。好不容易来个女人,还有那么多人盯着,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们啊。 胖子说到这儿,眼睛忽然一眯。 ……要不来个先斩后奏? 瘦子瞪眼,你想干啥? 胖子苦哈哈地挠头。 哥哥我痒啊我心痒啊,反正也没人知道…… 任胖子软磨硬泡,瘦子还是不同意。 脑子里回想那姑娘的模样和身段,胖子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进瘦子的手里,一边嚷嚷着,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可都靠你了呀,兄弟! 瘦子半推半就收了银子,还忒了胖子一口。 你这是知道是我守门,特意来给我下套的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齐齐发出相当猥琐的笑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杨雯忍着恶心听完他们的对话,心里明白他们这是要往关押陈静婉的地方去,不动声色跟在后面。 果不其然。 那两个人走到一处柴房门前。 瘦子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柴房的锁,又冲胖子使了个眼色。 那胖子见状笑呵呵朝瘦子拱了拱手。 意思很明显。 ……谢了兄弟。 随后胖子进了屋里,瘦子则在门外望风。 杨雯穿着苍穹山土匪的衣服,学着他们走路的姿势,大摇大摆走过去。 瘦子见有人来,脸上先是露出一丝紧张神色,随即大声吼道,你干什么的? 杨雯方才换衣服时,脸上也做了遮挡,她粗着嗓子,哼笑了两声。 那胖子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的! 瘦子听了这话着实一愣,上下打量了杨雯几眼,不屑地笑了两声。 ……就你这个小身板。 ……怎么,看不起兄弟? 瘦子哼了一声,不耐烦道,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若不是怕这人的叫喊声引来其他的土匪,杨雯早就动手把他的脖子给扭断了。 她担心屋内陈静婉的情况,没有心情与瘦子纠缠,见对方没有怀疑,只把她当做色胆包天的小土匪,就走上前给瘦子塞了一大把银元,叫他行个方便。 瘦子颠了颠手里的银元,心想,能多赚一份钱挺好的。谁不喜欢女人,但是和女人相比,他更喜欢钱,女人没了,还有钱,钱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瘦子给杨雯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进去。 杨雯道了声谢,又嘱咐说。 我这个人动作比较粗鲁,待会儿你听到什么动静,不用进来,完事儿后,我自然会出去。 听了这话,瘦子又上下打量了杨雯好几眼。 心里嘀咕,真是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胖子关上柴房的门,扭头看见那白嫩的娘们斜躺在一摞稻草上,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凑上前嘘寒问暖。 陈静婉被开门声吓了一个哆嗦,而今见了胖子,真是害怕极了,拼命往后退,奈何她手脚都被捆住了,嘴也被塞了抹布堵上,即便奋力挣脱也挪不出多远。 陈家胜与妹妹被关在一处,只不过他没有那样好的待遇,被五花大绑直接扔在了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眼见有人要侮辱妹妹,陈家胜怒目圆瞪,拼尽全力挣脱,奈何身上的绳子绑的太紧,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直,也无法挣脱身上的绳索。 那边,胖子的手已经摸上程静婉的脸,嘴上还在嘘寒问暖。 ……哎呦,我的小可怜,瞧瞧这哭的,不哭不哭了,以后有哥哥疼你啊! 陈静婉看着他那肥头大耳的大脸,几乎想破口大哭,眼看着胖子的手越来越不规矩,摸完了脸就往陈静婉的衣领处试探。 衣领的扣子被人一颗一颗解开,胖子嘴边流出了激动地口水。 陈家胜双目欲裂。 陈静婉泪如雨注。 就在兄妹二人都觉得无比绝望之际,柴房门却又被人打开了。 听见响动的胖子心里有些不耐烦,猜测定然是瘦子进来了,心想,难不成光给他银子还不够,他还想分一杯羹? 真是太贪心了。 胖子回过头,还没看清来人究竟是谁,迎头就被人踹了一脚。 胖子捂着脸,痛得呲牙咧嘴,怒道,你什么人? 杨雯沉着一张脸,压低嗓音道:“……老大的女人,你也敢碰,你不想活了吧?” 胖子见他穿着自己人的衣服,虽然面生,但口口声声提到老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难不成真是老大派来的? 保命要紧,还是先解释一番吧。 不等他解释,杨雯的拳头瞬间再次贴在胖子的身上。 为防止胖子叫唤的太大声,杨雯还把陈静婉口中的抹布扯了出来,塞进胖子嘴里。 陈静婉抽抽噎噎哭了一小会,见了胖子被打得实在是太惨了,又顾不得上哭,便专心致志看胖子挨揍,看得那叫一个解恨。 杨雯冲着那坨肥肉拳打脚踢,将心中的怒气通通发泄出去,直到那胖子被活生生打晕过去,才停下手。 甩了甩拳头,她扭头朝陈静婉走过去。 陈静婉看得一呆,以为自己刚脱离虎口,又要入狼穴,眼泪再次决堤。 杨雯走到陈静婉身边,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回过头冲陈静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边从怀里掏出匕首。 陈静婉此时也察觉不对。 她觉得眼前这个土匪不像是坏人,于是慢慢安静了下来。 杨雯手起刀落,替陈家兄妹解了绑。 陈家盛方才看到妹妹差点被人糟蹋,此刻重获自由,立刻护在妹妹身前,警惕地盯着杨雯。 他并不知道杨雯是什么人,但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不能伤害自家妹妹。 杨雯不理会陈家兄妹二人,在他们警惕目光的注视下,她推开门走了出去,还伸了个懒腰,将胳膊搭瘦子的脖子上,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瘦子惊奇问他: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还没有十分钟吧,你这也太…… 瘦子的话还没说完,脖子已经被人掐住,瞬间扭断。 解决了两个土匪,杨雯让陈家胜和陈静婉两兄妹换上他们的衣服,跟着杨雯躲到山寨角落的一处马厩里。 杨雯将匕首递给陈静婉,嘱咐他们,若是被人发现,就将牵马的绳子割了,把马放了。 说不定,能拖个一时半刻。 与陈家两兄妹说话时,杨雯没有刻意压低嗓音,此时陈静婉已经听出她的声音来,知道她是五爷身边的护卫。 见杨雯扭头要走,陈静婉下意识拉住她的胳膊。 抖着嗓音问道,你去哪里? 杨雯回头看了她一眼。 陈静婉继续大着胆子问道。 ……你要做什么我们可以帮你? 杨雯挑眉。 帮我? 陈静婉点点头。 杨雯笑眯眯看她。 “……我要去杀人,你们也能帮我吗?” 陈静婉吓得脸色全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陈家盛立刻挡在妹妹面前。 杨雯说她要去杀人,她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想杀人。 第二十八章 ==================== 曾经, 杨雯以为杨父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或者说,她以为杨父的死因是一群土匪的肆意妄为。 她没有料到, 这一切的背后竟然与杨老二有关。 杨老二与苍穹山上的土匪关系匪浅, 她对此毫不知情。 当她听到杨老二与土匪头子的谈话时, 杨父的死,瞬间变得不那么像意外。 说实话, 在此之前,杨雯从没想过,她的二叔会与苍穹山土匪有瓜葛。 不论两家的关系再怎么差? 她的父亲终究是杨老二的大哥。 杨雯从没想过杨老二会那样狠心。 这一切都还只是她的猜测。 杨雯要亲口问问杨老二, 在父亲的死亡事件中,他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迫于杨雯那要杀人偿命的气势,陈静婉和陈家胜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开玩笑的,像我这么纯良的人, 怎么可能会杀人呢?”杨雯见两兄妹表情紧张,歪头冲他们笑得灿烂,又想了想, “或许还真有件事你们能帮上忙……” 陈家兄妹二人:“……” 杨雯安置好陈静婉和陈家胜两兄妹,又返回到土匪头子的住处。 她站在屋外等了片刻。 她能感觉到屋里有人, 而且只有一个人的气息。 杨雯攥紧父亲给她打造的佩刀,推开门走了进去。 三寸长的尖刀,泛着铁色幽光。 …… 杨老二见到杨雯那一刻, 酒醒了大半,他盯着杨雯的眼睛, 觉得事情不太妙。 别人认不出杨雯但是他可以。 杨老二想要反抗,但那时已经晚了。 杨雯冲上前, 一脚踩住杨老二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她冲杨老二笑了。 笑得很甜。 说出口的话,也很甜。 好似她乡遇故交般。 “二叔,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难不成,您也是来剿匪的?” 杨老二嘴唇都哆嗦了。 眼前这个杨雯,莫名令她十分惧怕。 对方的尖刀,距离他脖子不到两寸,随时有可能给他来上一刀。 杨老二此刻清醒地认识到,杨雯就是个疯子。 扔两个血人在他的门口,那都是小事情,谁要是惹怒了她,她可以做出比那还要恐怖千倍万倍的事情。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尖刀和它的主人一样不耐烦,它又往前靠了一寸。 杨老二立马哆嗦了。 “……没错,是我给土匪头子出的主意,让他们绑了那个富家少爷,顺便勒索些钱财。但我没有想要害侄女儿你呀,二叔不是那样的人,二叔只是有些、只是有些贪财罢了,我怎么会害自家人呢?” 刀尖在杨老二的脖颈处,反复留连。 “二叔,别人不了解您,我还能不了解您吗?您为什么要撺掇这些土匪去绑架齐少呢?除了为了钱财,只怕还有其它目的吧。” “我是受雇的护卫,土匪当街掳人,那要我这个护卫,有什么用?即便我不在场,杨家武馆的名声必然受损。” “若是土匪掳人的时候,我恰好在场,甚至更甚者,土匪能把我打个半死不活,那就更好了。杨家武馆的名声自此一落千丈,再也没有任何回还的余地。” “一举两得,一石二鸟,您的计谋可真是高招。” 尖刀在杨老二脸上拍了两下,他脸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杨老二听杨雯将他的打算,说了个一清二楚,根本没有狡辩的余地,他就索性不狡辩了。 “……侄女啊,你这不能怪我。大家都是生意人,你抢了我的饭碗,我怎么着还不得找补找补嘛?” 呵! 找补找补? 与土匪谋皮,绑架勒索,成了生意场上的找补? 杨雯对杨老二的人性底线不抱什么期望,从他口中听到如此不要脸的话,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 更何况,她之所以现身不是为了询问这件事情。 她想知道杨父当年的事,究竟与杨老二有没有关系? …… 齐少斜靠马车,嘴里叼了根草,嘴巴闲不住。 一会儿问杨雯能不能找到进山寨的路? 一会儿又问,那些土匪该不会把陈家兄妹灭口了吧? 一会儿嘟嘟囔囔,那土匪头子究竟什么时候出来,磨磨蹭蹭大半天干什么呢? 赵品戎心想,若是你再大声些,让那群土匪知道咱们的计划,咱们就不用玩了。 但他不过是心里想想,齐少毕竟是五爷的亲侄子,也算是他半个主人。 赵品戎的职业操守,不允许他打骂齐少,但他可以选择无视对方。 齐汝宁自说自话半天,见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叹了口气。 他真的要无聊死了。 偏偏手头什么好玩的玩意都没有,不然他怎么会主动与赵品戎那样的大老粗攀谈? 就在齐汝宁快要无聊死之前,等了许久的土匪头子终于姗姗来迟。 那人摇摇晃晃站在山寨门墙上,低头往下看了好半天,才大着舌头道。 “一群鳖孙不是想见老子吗?老子来了,我让你们看个够。” 赵品戎也在看那位土匪头子,他视力极好,定睛一看,竟然还是个喝醉酒的土匪头子。 ……敢情,对方说在忙正事,是在喝酒不成。 “这位好汉,五万两白银我们带来,希望您能把人放了。”赵品戎客客气气地拱手,“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不要伤了和气。” 门墙上的土匪头子,听了这话,拍拍旁边小弟的胳膊,哈哈大笑起来。 身边的土匪小弟也跟着笑。 一时间,笑声震天。 “……你听见没有,他叫我什么?他叫我好汉??他还跟我说不要伤了和气???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老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土匪头子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抹了把眼角渗出的泪珠。 “……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别他妈给我花言巧语,老子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你们这些话对老子不起作用。” “……识相的,把马车留下,至于你们……统统给老子滚。” 齐少挪呀挪,挪到赵品戎身后。 用极低的音量小声道。 “……他可真是粗俗,张口就是妈长妈短的,显然文化水平不高。” 齐少十分鄙视这种没文化,又喜欢骂娘的人。 赵品戎沉着脸,接着说。 “这位好汉,盗亦有道,您想要钱财,我们只要人平安。” “……盗亦有道?啊呸!实话告诉你们,在老子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盗亦有道,那都是屁话!我他妈都干土匪了,还要给自己立牌坊不成?” 齐少忍不住嘟囔。 ……这土匪还真是当得明明白白,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门墙上土匪头子继续叫嚣。 “……要不你们现在就滚,不然我立马派人把那两个人的手指头给剁了……泡酒喝!” 赵品戎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安抚对方,表示自己马上就走。 扭头冲身边的其他护卫使眼色。 杨雯那边至今还没有消息,这群土匪又杀人不见血,若是实在不行,只能硬闯了。 “队长,山寨的大门虽是木质,实则坚固得很,想要攻破,凭咱们几个人,只怕是不太容易……” 几名护卫正凑在一处,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齐少突然凑了过去,悠悠道。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护卫忙着想主意,随口应付他一句。 “里面……里面冒烟了……” 赵品戎猛地扭头看向山寨上方,只见偌大的山寨上空,凝聚了一股黑烟。 他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看来杨雯成功了。 土匪们也很快注意到山寨内的异常。 这下子,土匪头子没有功夫搭理赵品戎一行人,连忙吩咐手下的小弟赶紧去灭火。 这火势并不多,而且极为分散。 乍一看并不起眼,所以一开始山寨内的土匪并没有注意到异常。 等发现时,不起眼的小火苗,开始随风肆虐,火势虽不大,起火点却很多。 灭了这一团火,还有那一团,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土匪头子见状,出离愤怒了。 “……究竟是谁放的火?” 土匪头子虽然喝了酒,但经过如此巨大的惊吓后,整个人也跟着清醒过来。 他转过头,除了那群人不会有别人。 等他反应过来了,山寨大门早已被人攻破。 一群护卫带头,身后跟着一大批官兵,气势汹汹朝他冲了上来。 …… 杨老二一脸“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懂”无辜神色。 他表现的虽然镇定,眼皮却微微痉挛,身上也跟着抖了起来,十分细微,若不是杨雯一直盯着他,也许就被他骗过去了。 杨雯从他的眼神中,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二叔,您不要告诉我,您不知道我父亲就是被苍穹山上这群土匪杀害的?” “这……”杨老二嘴唇抖了又抖,“……这我怎么会知道,我与你父亲已经多年不来往,情分早就淡了,连你父亲的死讯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不知道您与那土匪头子是不是塑料兄弟情呢,”屋外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是哪里走了水,杨雯不为所动,继续道,“……对方会不会为了二叔守口如瓶?” 杨老二眼角一闪,突然承认了。 他咧开嘴角。 嘿嘿笑了几声。 “你爹已经死了。” “终究是老子赢了。” 杨雯猛地用手掐住他的脖颈。 “你总算承认了……” “咳咳……”杨老二张大嘴努力吸气,“……你爹就是太笨了。” “他明知道那条线路有问题,他还要自己出马吗?” “呵呵,他挡了我的财路他当然要死。” “指望开武馆赚钱,能赚几个钱。” “跟土匪合作来钱更快。”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你坑老子的钱,抢老子的生意,你以为老子会让你好过?” “你当真半点悔意都没有?”杨雯道。 “后悔?老子为什么要后悔?” “呵呵,即便真要后悔,老子也只是后悔下手太晚了。” “怎么不早点儿动手呢?在你长成之前,老子就应该先宰了你。” 杨文拿刀的手在抖。 眼珠一片血红。 浑身都在叫嚣着杀了他。 “……对了……你爹临死前留下话来,你想不想听?” 杨老二扬起脖颈。 努力向杨雯方向凑近。 “他说……” “他说……” “你去死吧……” “砰”的一声,杨雯脑后传来剧痛。 只觉眼前一黑。 …… 杨雯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温泉山庄。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旁人,有没有抓住杨老二? 赵品戎帮她去问当地的官员。 五爷怕他们出事,在他们出发后,派人联系了当地治安军,要求他们出兵剿匪。 第二十九章 ==================== 当地官员见了五爷的手信, 哪里敢不从,半点不敢耽搁,立马出兵镇压。 打开苍穹山寨门之后,剿匪之事大多交给了官府。 赵品戎等人活捉了土匪头子, 至于其他人, 他们并没有过多注意。 治安军的人很快传来信, 说是杨老二跑了。 杨老二的武馆因为被查出涉嫌与土匪相勾结,所以他的武馆被封了。 除了杨老二和他的手下老郭, 武馆内一切知情者都被抓进了大牢。 当地官府下发了通缉令,相信很快便能将杨老二他们捉拿归案。 杨雯知道此事之后沉默了许久。 看来那天夜里,将她打晕的人, 是老郭。 此次苍穹山之行,不仅救出了陈家兄妹,而且成功将苍穹山的土匪一网打尽,帮当地官府解决了一个难题。 当地的官员还特地送来赏金, 封赏众人。 五爷自然不会要这些钱,他将这笔赏钱给了杨雯。 毕竟此次剿匪之行,杨雯功劳最大。 拿了这么一大笔赏钱, 杨雯低落的心情,终于好了那么一丢丢。 “……你可是不知道你受伤昏迷这段时间, 我小舅舅有多担心。他不仅将你的行李搬到他的住处旁,而且还时常来看你。看你那眼神儿啊,啧啧啧。那可是本少爷都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深情……” 杨雯完全不相信齐汝宁说的话。 因为她醒后并没有觉得五爷对她有什么不同, 何况齐汝宁齐少爷,一向喜欢夸大其词, 他说的话,杨雯一直都不太相信。 不过听齐汝宁这样说, 杨雯还是挺开心的。 虽然没能抓到杨老二,但杨雯相信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亲手捉住对方,让他跪在父亲的墓碑前忏悔。 杨雯伤好后,众人聚在一处吃了顿饭。 经过上山剿匪一事,护卫们之间的感情迅速升温。 以前,他们虽然认可杨雯的本事,却不熟悉她的为人,再加上相处的时间短,对她还有些生疏。 这下可好,不说别的,单单只是从后山攀崖闯进土匪窝,就够他们敬佩的。 虽然是护卫们的聚会,齐汝宁却偏偏要与他们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他是个人来疯,听闻杨雯不喝酒,大感意外。 他吃惊道:天底下还有你做不了的事? 杨雯在齐汝宁心中简直是万能的。 除了他小舅舅,他从来没有如此佩服别人。 乍一听闻,杨雯竟然从来没喝过酒,坏主意顿时又冒了出来。 席上,杨雯被齐汝宁哄骗喝了一小口橙红色果汁。 齐汝宁对杨雯说,那是现榨的果汁,酸酸甜甜的,非常好喝。 怕对方怀疑,齐少还身先士卒,猛地灌了一大口果汁,末了来了一句,好喝! 杨雯半信半疑,在齐少看似不在意,实则殷殷目光注视之下,喝了一小口。 “怎么样?本少爷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喝?”齐汝宁迫不及待问道。 哪知道杨雯砸吧砸吧嘴,直接往后一仰,当场晕了。 那个架势,齐汝宁还以为杨雯喝得不是酒,而是毒药呢。 把齐汝宁吓得腿都软了。 幸好周围都是人,有人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杨雯,以免她的后脑勺,承受二次暴击。 齐汝宁可是真害怕,若是杨雯出了什么差错,只怕舅舅会扒了他的皮,他二话不说,立马将人送回屋。 齐少生怕这事传到舅舅耳中,一番威逼利诱、撒泼打滚,硬生生堵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嘴。 但他唯独忘了当事人。 …… 杨雯从来没有喝过酒。 上辈子没喝过,这一世也没有喝过。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 因为她从来没有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之后,会做些什么。 霍文贤今日有些疲累,孙管事走后,他打算早些休息。 临睡之前,他拿起枕边的一本书,读了一小会。 这是他的习惯,因为睡眠不好,每次睡觉之前,一定要读些东西才能睡着。 所以他的枕边时时刻刻都会放着一本书。 他刚有了些睡意,把手中的书本放下,捏了捏眉心,身体自然而然往后靠。 窗外却传出细微的声响。 被打断睡意的霍文贤,拧眉朝窗户望过去。 他冷眼看着窗户被人一寸寸打开,一道瘦小的身影飞速翻进屋内。 那人落地时没站稳,摔了个屁股蹲。 …… 杨雯揉揉摔疼的屁股,疼得呲牙列嘴,嘴里呼哧呼哧,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她拍拍手,四下望了望,张大眼睛努力辨别,似乎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杨雯看见床上的人影。 ……眼睛瞬间亮了。 霍文贤着实没有料到,杨雯竟然还有大半夜翻窗户的习惯,忍不住又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不明白,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偏偏要夜半时分,用这样奇特的姿势,出现在他的面前。 很快,霍文贤就发现,杨雯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此时,杨雯正趴在霍文贤的床边,脸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一个劲儿盯着霍文贤看。 霍文贤抬起手,手指背面轻抚对方的脸颊。 温度灼人。 五爷皱眉。 “……你喝了酒。” 杨雯摇摇头,她脑子里好像有一团浆糊,但她确认,自己没喝酒。 “……我没喝酒。” 霍五爷:“……你喝醉了。” 杨雯继续摇头。 “……我喝的是果汁,果汁不会醉人。” 霍五爷不想与一只醉鬼讨论果汁会不会醉人的问题,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他掀开身上的被子,说:“……我叫人送你回屋。” 杨雯趁机拉住他的手。 将整张脸埋在他的手背上,还蹭了蹭,一边蹭,一边嘟囔。 “……我身边没有别人,是你救了我,还收留我,替我治伤。你明明知道我是个坏人,却没有把我送官……” 霍五爷的动作顿住。 他觉得今天晚上可能是一个好机会,一个能解答他长久以来疑惑的好机会。 霍文贤静静道:“你不是坏人。” “我是个坏人。”杨雯把脑袋摇得好似拨浪鼓,“我做过坏事,很坏很坏的事。” “我没有办法,我要是不做那些坏事。弟弟妹妹就没办法活下去,他们还那么小,他们生病了,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亲人,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霍五爷静静听对方哭诉,手掌轻抚她的发顶。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杨雯吸了吸鼻子,抬眼看他。 “……五爷,您是个好人。虽然您不常说话,还嫌我烦,但是我知道的,您是个好人。” 这句话中,大部分内容都正确,但霍文贤还是纠正道。 “……我不曾嫌你烦。” “……你有。”杨雯吸了吸鼻子,掰起手指头细数,“我刚来时,您嫌我聒噪,吵得您头疼,特意将我安排到距你最远的屋里住……” “还有上个月,您嫌我话多,吵着您看书,托辞说您想吃镇里的蜜果,着我去买,结果我买回的蜜果您一个没吃,全进了齐少肚里……” 说到这里,杨雯越发委屈,那蜜果可是她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可新鲜了,甜而不腻,她可是一个都没舍得吃…… “还有前几日……” 霍五爷不得不打断杨雯的举例,承认他的确有过嫌弃对方的不良行径,对此,他表示深深歉意,并且表示以后绝对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杨雯像只被顺毛摸的小猫咪,舒服地眯起了眼。 她大方表示,既然如此,那我原谅你啦。 “……五爷,有人要害你,你一定要当心身边的人,不管在哪,都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那群人不会轻易罢手的。” “……我以前也是那样的坏人,所以我知道,那些人一旦认准猎物,就会死死咬住,绝对不会轻易松口。” 醉酒的杨雯说话没什么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没有逻辑的话语,却与他的梦境一一吻合。 除了海外留学未归的四哥,霍文贤是霍老爷子最属意的接班人。 在梦境里,他数次遭到暗杀,杨雯为了救他,死在杀手的枪下。 那时霍家内部为了兵权,已经分崩离析。 霍文贤的母亲死于大宅院里的阴毒手段,他胎里带毒,身体一直不好。 派人找到杨雯弟妹所在的医院,妥善安置好两个孩子以后的生活后,霍文贤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此刻,霍文贤心中的疑惑完全消散。 杨雯又哭又笑,说了一堆胡话,后来又趴在床边,睡熟了。 霍文贤只得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赵品戎站在门口,见自家主子抱着杨雯推开门,挠了挠头说,五爷,还是让我来吧。 从杨雯悄悄推开五爷房间窗户,到跳窗而入那个狗啃屎的动作,赵品戎全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 他相信,杨雯绝对不会伤害五爷。 ……而且杨雯今夜还喝了酒,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赵品戎的好奇心第一次这样旺盛。 他说罢,伸手要将杨雯接过来。 霍文贤摇了摇头,绕过他,将杨雯送回了房。 徒留赵品戎一脸懵逼。 第二日醒来,杨雯头痛欲裂。 她拍了拍脑袋仔细回忆,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除了被齐汝宁诓骗喝了酒的片段之外,其它事,杨雯完全想不起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个一杯就倒的酒量。 而且醉酒之后,彻底断片了。 喝醉后的她,应该没有做什么不轨的事情吧…… 杨雯不太确信地喃喃自语。 ……啊! 她太讨厌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 不过,即便她想做些不轨的事情,周围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定会拦下她的。 对,一定是这样。 于是乎,杨雯心安理得地起了床。 前往齐汝宁的住处。 将他最近新买且十分喜爱的学舌鹦鹉,给放生了。 惹得齐少一阵土拨鼠惊叫。 那可是本少爷花了三十块大洋才买回来的五色鹦鹉啊。 它不仅好看,还能学人说话,可有意思了。 齐汝宁心痛极了,却不敢有半分微词。 谁让他昨夜骗了杨雯呢? 教训完齐汝宁,杨雯高高兴兴朝五爷房间去。 自打上次从苍穹山剿匪归来,杨雯就一直在五爷房间用膳。 与往常一次半次的蹭食不同,这可是一日三餐准时报道啊。 所以每到饭点,杨雯就很期待。 五爷那里不仅有精致菜肴而且……秀色可餐。 有五爷在身旁,吃起饭来,都特别香。 …… 杨雯当时和孙管家签了三个月的合约,如今很快便要到期了。 孙管家私下找她谈话,话里话外那意思是询问杨雯要不要续约? 如果续约,可以破例签长期合同,到时还可跟随五爷一同前往上京。 赵品戎知道此事,也来劝杨雯。 说她留在这个小县城里太屈才,她应该去上京大展拳脚。 杨雯并不这样觉得,上辈子她在那个地方吃了太多的苦,她不喜欢上京的生活,而且她的家人都在宝山镇,她不可能离开他们。 …… 这段时日,陈家兄妹倒是安静了许多。 自从上次妹妹差点遭遇那样的事情后,陈家盛感叹世事无常,能活着就是幸运,他没有再要求妹妹嫁入霍家,他还立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妹妹,所以他常常跟在一群护卫身后学拳脚功夫。 自从上次剿灭山匪之后,护卫们对这个少年人也产生了好感。 剿灭山匪的关键之火就是陈家盛与他的妹妹一起放的,要是没有那把火,他们只怕至今还没有攻破山寨。 放火之后两兄妹还趁人不注意偷偷开了大门,放他们进山寨。 见陈家盛想学,那些护卫没有藏私,倾囊相授,奈何陈家盛天分并不高,年岁又大了些,好在勤奋好学,短短时日,进步不少。 陈静婉本就在新式学堂就读,和老一辈的观念不同。 父母想让她嫁给五爷,她不反抗,那是孝道。 但在五爷明显不喜欢她的情况下,陈静婉并没有执着于整天往五爷身边凑。 从山寨死里逃生回来之后,她便静下心来开始读书。 她读的书很杂,内容各式各样。 大部分的书是从齐少那里借来的,有时她也会从五爷那里借些书来看,但纯粹是借书,她不会拿着借书的由头纠缠五爷。 陈静婉的干脆举动,也获得了护卫队的高度赞许。 陈家盛也想让自家妹妹学些功夫,但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身娇体弱,筋骨早已长成,很难改变,即便学了拳脚功夫,怕是也难有收获。 陈静婉觉得想要护住自己,除了学会如何打架之外,还应该学些其他的东西。 像是在山寨,若不是杨雯教他们如何放火,如何隐匿行踪,如何趁人不注意偷偷开门,只怕他们来不及放火,很快就会被土匪们抓住。 兄妹两人也就根本无法成功将山寨大门打开。 她心里是很羡慕杨雯的。 她想变得和杨雯一样强大,遇事冷静而不是只会哭哭啼啼,连累自己也连累他人。 …… 最近几日杨雯一直闷闷不乐,连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闷闷不乐的杨雯遇上同样郁闷的齐汝宁齐少爷。 “……你知不知道我上次被你害的有多惨?”齐少大吐苦水,“……就因为诓骗你喝了一口酒,我竟然被自己的亲舅舅告状。” 若不是收到母上大人的来信,齐少根本无法想象,舅舅竟然会向母亲告状? 告状诶! 那不是三岁小娃娃才会用的招数吗? 更可恶的是,舅舅竟然将他差点被土匪绑票的事,告诉了母上大人。 若是别的事,也就罢了,他齐汝宁齐少乃是上京有名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都是小事。 家中人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安危…… 杨雯无辜眨眨眼,不解问道:“五爷怎么会知道这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齐汝宁也十分疑惑,他明明已经封住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嘴,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齐汝宁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唉声叹气。 他可以想象,等他回到上京,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悲惨日子…… 估计跟坐牢没什么两样。 哎,真不想回去呀。 齐汝宁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脑子中逐渐扩大、成型最终占据他整个意识。 齐汝宁猛地从桌上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杨雯。 “……要不然我跟你回家吧。” 齐汝宁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实在是太好了,他两眼亮晶晶望着杨雯。 “我去你家住上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躲开我母上大人的狂轰乱炸,等她气消了,我再回去,到时候便是万里无云,云淡风轻,一切就都翻篇了。” 孙管事站在旁边,眼角抽了抽。 他莫名觉得少爷可能在作死。 正在犹豫要不要劝劝少爷,让他打消这个可怕的想法。 杨雯斜了齐汝宁一眼,巧笑晏晏道。 ……你想去我家,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我家不养闲人。 除了我那个豆丁弟弟外,其余人都是要干活的。 齐汝宁很感兴趣,干活?干什么活?你别小瞧少爷,少爷看着身板弱,力气可是不小的。 ……哦,是吗? 自诩大力士的齐少被杨雯用一根手指按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杨雯摇头啧啧两声,转身走了。 留下齐汝宁哎呦哎呦直叫唤。 一旁孙管事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杨护卫当机立断,绝了少爷这个念头,不然五爷指不定会做些什么事。 告状算什么? 若是少爷当真惹怒五爷…… 孙管事口中念了声佛,根本不敢往下想。 杨雯不相信五爷当真是为了她惩罚齐少,心中又忍不住生出那么一丢丢幻想。 分别前一日。 杨雯又喝醉了。 这次没人骗她。 饯别宴上,是她自己给自己灌了酒。 她并不知道自己酒后会做些什么。 就是想喝而已。 都说一醉解千愁。 她想试试,喝完酒之后究竟还有没有烦恼? 酒的清香和辛辣感同时充斥口腔,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滋味。 既刺激又难过。 齐汝宁惊恐地看着杨雯将他酒杯中的高浓度白酒一饮而尽。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整个人像是炸毛的野鸡蹦得老高,一把夺过杨雯手中的酒杯。 奈何他速度还是太慢,酒杯再次重新回到他手里,已经见了底。 ……完了。 齐汝宁脸色惨白。 舅舅不会把这码事怪在他头上吧。 齐汝宁抱着酒杯嚎啕大哭。 周围人见状,纷纷唏嘘感叹。 齐少看着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没想到这么长情,知道大家以后要分开,竟然这般难过? 齐少您别哭了,咱们以后都在上京,还在五爷手底下当差,即便分开了,还是能见面的。 听闻五爷两个字,齐汝宁哭得越发难过,简直不能自已,几乎要被自己的泪水给淹了。 夜半时分。 霍文贤房中的灯火仍然亮着。 这一次他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摇椅上,手中依旧握着一本书。 很长时间过去了,他依旧盯着翻开的那页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窗外响起熟悉又凌乱的声音。 他的脸上才露出了极浅笑容。 …… 第二日起床杨雯头痛欲裂。 这种痛苦比上一次喝酒的痛苦要强烈百倍。 她简直想把自己的脑袋刨开看看里面是不是被高度白酒给烫伤了?不然为什么这样疼? 等杨雯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众人早就走了。 陈家兄妹早该回上京的,但若是他们独自上路,再遇到土匪绑架,只怕就像是粘板上的鱼肉,没有反击之力,所以五爷允许他们,跟随众人一起返回上京。 杨雯傻眼,她礼物还没有送出去呢,五爷怎么就走了呢。 对了。 那个盒子哪儿去了? 杨雯翻箱倒柜,都找不到装了野山参的那个盒子。 那盒子是她前几日拜托杜大哥送来的,原本打算等五爷临走时送给他当做饯别礼物。 杨雯翻遍屋子都没找到那个盒子。 心中十分奇怪,盒子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手腕上不知什么东西碰到桌沿,发出一声清脆响声。 杨雯抬手一看,顿时愣住了。 她左手手腕上正带着一串红色玛瑙串。 这手串她并不陌生。 杨雯呆愣愣盯着那手串看了许久。 红色玛瑙串在日光折射下,泛着亮光。 这不是五爷的母亲留给五爷的遗物嘛。 怎么会戴在她的手腕上? 难不成? 心底隐隐生出一片欢喜。 杨雯飞速跑向五爷曾住过的那个房间。 在房间桌子上发现一封信。 信上写着杨雯亲启四个字。 笔锋坚毅,如同五爷本人。 杨雯打开信封。 五爷只留给她两句话。 不许再喝酒。 还有一句是—— 等我。 …… 两年后宝山镇—— 杨家武馆经过两年的发展已经重现当年的雄风。 杨老二因为勾结土匪,武馆被查封后,宝山镇根本没有其他的武馆能与杨家武馆匹敌。 杨家武馆重新招收不少弟子,事业蒸蒸日上。 不仅是宝山镇,许多县里的大户也来聘请杨家武馆的弟子当护卫。 “……二姐,我去医馆帮忙去,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杨三丫背了个小书包,冲杨雯摆摆手。 她晃着两根马尾辫,开开心心出门去。 自从杨三丫立志要学医后,便跟着镇上医馆的老大夫打下手,先从认识各类草药开始,现在杨三丫已经将医馆中所有的药草都认全,甚至还能将草药的药理说个大概。 老大夫对这个小学徒很满意。 医馆忙碌时,常常会喊小丫头去帮忙。 杨三丫的表现,足以证明小丫头有多喜欢学医。 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才会这般开心。 脚边传来两道低吼声,裤脚随即被拉扯,杨雯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神情也变得有些无奈。 她蹲下身,从狗子口中救下裤腿。 又拍了拍两只狗子的小脑袋。 “……杨小弟那个小坏蛋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圆不溜秋小脑袋从柱子后冒头,捂着嘴,嘿嘿直笑。 正是捣蛋鬼杨小弟。 他今年五岁。 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 林伯林婶年纪大了,没有精力陪他玩,三个姐姐有各自有要忙的事。 怕小弟无聊,杨雯就给他买了两只小狗崽。 一只黄毛,一只黑毛。 杨小弟有了新玩伴,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成日里与两只小狗崽在后院嬉戏玩耍、互相打滚。 那后院本来种着林伯林婶打理的菜园。 为了让杨小弟和两只狗子有地方欢快奔跑。 林伯特意将菜园隔开,重新理出一片不大的空地,专门给杨小弟和狗子撒泼打滚。 唆使狗子咬坏二姐裤脚的罪魁祸首杨小弟幸灾乐祸半天。 杨雯被他气笑了,当场挽起袖子。 见二姐要来捉他,杨小弟吓得连忙带着两只狗子飞奔而去。 杨雯作势在后面追。 吓得杨小弟赶紧喊人,喊声震天。 杜川见了,招呼杨小弟躲进大姐杨芸房间。 杨芸上个月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没出月子,听不得吵闹。 不管是杨雯也好,杨小弟也好,甚至是两只狗子,进了杨芸的屋,都乖得不行。 “姐夫,你也太惯着他了……”杨雯无奈。 杜川笑呵呵打圆场。 “哪个孩子小时候不是这样,长大就好了!” 去年,大姐杨芸与杜大哥终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承认互相喜欢,喜结连理。 今年,杨雯就有了个小侄子。 名唤安安。 平安的安。 上一世,大姐的孩子没能平安降世。 这一世,杨雯希望他能一生平安。 …… 杨家的日子蒸蒸日上,王家却是愁云惨淡。 王老爷查出王元宝那个心肝宝贝琴儿所生的孩子,并非王家的种,差点气了个半死。 想派人偷偷将那女人和杂种扔出去,却遭到王元宝的强烈反对。 王老爷捂着心口怒骂:“你这个不孝子!” 王夫人心里那个恨呐! 她没有想到,宠了几年的乖孙,竟然不是王家的种。 王夫人冲上去撕扯琴儿的头发,怒斥她是个狐狸精,不知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招数,迷走了儿子的心窍。 王老爷与王夫人再生气,也拗不过儿子王元宝。 王元宝就是他们的克星。 他执意要留下妻子与她的孩子,声称爱她就要爱她的一切。 即便孩子是别人的又如何。 王元宝深情款款对琴儿发誓。 从今往后,他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待他如同亲儿一般。 可谓感人至深。 琴儿眼中满是泪水,看向王元宝的眼神中亦充满柔情。 王夫人抱着王元宝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的儿啊,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王元宝是王老爷唯一的子嗣。 即便王老爷对他不满意,也没有其它办法。 但王老爷见不得那贱妇在面前溜达,就让王元宝带着那贱妇和她的儿子,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 眼不见,心不烦。 谁成想,前段时日,王元宝突然失魂落魄跑回王家。 王老爷这才知道,那贱妇竟然卷了银子,带着她的野种,跟人跑了。 王老爷从来没有这么丢人,怒急之下,扇了王元宝一个巴掌。 王元宝虽然逃过上一世的命运,保住了命根子,但是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一不留神,掉进河里,淹死了。 王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杨雯听说后,心里很平静。 原本以为王家落得这样的下场,她心里会很痛快,然而并没有。 王家是发达还是落败,都与她无关。 重要的是,过好自家的日子。 …… 一日,杜川告诉杨雯。 “……听官府的人说,有人看到杨老二出现在宝山镇。” 杨雯神情一紧。 “当真。” 杨老二藏了两年,终于露面了。 “抓到人了吗?” 杜川摇头。 官府的人赶到之前,杨老二早就跑了。 杨雯皱眉。 又让他跑了。 杨老二真是个属老鼠的,成日里东躲西藏,想要逮住他,可真是不容易。 杨老二一天不落网,杨雯就一天不能心安。 杨雯恨杨老二,杨老二又何尝不是如此。 杨雯不怕杨老二找上自己,她害怕的是,杨老二对她的家人下手。 杨雯十分肯定。 杨老二若是回到宝山镇,必然会找杨家的麻烦。 正在此时,一名弟子急匆匆跑到他们面前。 “……当家,不好了,当家……”那弟子粗粗喘着气,“……有官兵直接闯进门了,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 怎么会有官兵到杨家武馆来? “……他们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就冲进来了!” 说句话的功夫,大批官兵走到了杨雯的面前。 “这位官爷不知有何贵干?” 杨雯冲领头的副官,拱了拱手,语气十分客气。 这两年她个头往上窜了窜,年满十八岁的她,气质也变得稳重许多,外人看到她,不再会把她当个孩子。 “你就是杨雯?”副官用下巴看她。 “嗯。”杨雯点头。 “这武馆归你管,没错吧?” 杨雯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对。” 那副官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身后的人。 “来人!给我拿下!” “……官爷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杜川挡在杨雯身前。 “……啧,动手的不是我,是你们,你们杨家武馆犯了命案,本官奉命捉拿犯人,识相的就给我躲开!” 杜川愣了。 “……官爷您怕是搞错了吧?我们武馆向来是本分生意,怎么会和命案扯上关系?” “……呵,本分生意。”那副官嗤之以鼻,又说,“……告诉你也无妨,你们武馆里的学徒在县里抢人钱财,还杀了雇主,人赃并获,现在已经被捉拿归案。” 杨雯与杜川对视一眼。 近期去了县城的是—— 冯福冯乐两兄弟。 “他们认罪?”杨雯问。 “……那两人虽然没有认罪,但人赃并获,容不得他们狡辩。你作为武馆的当家,合同上有你的保证签字,现今你们武馆的学徒夺财害命,你敢说你没有责任?” 杨雯没有辩驳,只是冷静道:“……我想见见他们。” “到了大牢里,你自然能见到人。” “……他们两兄弟的为人,我比谁都了解。”杜川试图解释,“……他们绝对不会杀人。” “有罪没罪自有大人定夺,岂是你等说了算的。”那副官根本不听杜川的说辞,催促道,“赶紧把人拷上!” 副官身边的官兵拿了枷锁,想给杨雯套上。 杜川想要上前制止,却被杨雯拦住。 “……姐夫,此事古怪得很,我必须去看看。要是冯福冯乐当真做了杀人夺财的事,那我的确有责任。但他们若是被人陷害,我要是不去,何人替他们申冤?”杨雯冲杜川弯起眼睛,小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冤。” “这群人来势汹汹,只怕不会给你辩解的机会。”杜川握住杨雯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到时恐怕不只是皮肉之苦那么简单。” 杨雯怎会不清楚,按照当今律法规定,受雇者若是犯杀人越货之罪,担保人同罪。 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杨雯耸耸肩,冲杜川眨眨眼,低声飞快道。 “……我要是真出了事,武馆和杨家就托付给你了,姐夫。” 杨雯是真的不害怕。 能够救下林伯林婶,看着大姐嫁人生子,过得幸福美满,弟妹也健康快乐地长大。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官兵闹出的响动很大,甚至惊动了屋内的杨芸。 她脸上透着虚弱,批着厚厚衣服走了出来。 “……二妹。” 杜川听见响动,扭头一看,顿时大惊,赶紧跑过去扶住杨芸。 “芸儿,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你不能吹风?你快快进去,这里有我,你不要担心。” 杨小弟见二姐被人抓着。 指挥小黑小黄两只狗子同时进攻。 小黑小黄很听他的话,立刻去咬那群官兵的裤腿。 却被官兵一脚抡开。 两只狗子还小,被重重一踹,倒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叫唤。 杨小弟见小黑小黄被这群人踹翻在地,顿时大怒。 小公牛似的冲向那群官兵。 口中还大喊,放开我二姐。 那副官见旁边冲出来个小孩儿。 很是不耐烦。 当即,一脚就要踹过去。 哪里料到,还没碰到那小孩呢,他自己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觉得自己的腿可能断了。 杨雯收回脚,脸上带着歉意。 “……抱歉,一时着急,下脚重了些。” 匆匆赶来的林伯林婶,一把扯过小弟,护在他们身后,警惕地盯着这群官兵。 那副官一边痛呼,一边指着杨雯。 脸色沉了下来,骂了一声:“找死!” 武馆弟子此时纷纷带着木棍和刀,一齐冲了出来,站在杨雯和杜川身后,对官兵们怒目而视。 “一群刁民,真是好大的胆子。”副官气得手都抖了,“给我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局势一触即发。 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极了军靴踩踏时发出的声响,训练有素,听上去极为整齐。 副官扭头看过去,眼睛就是一亮。 副官见来人穿着军装,回头冲杨雯等人叫嚣。 “……哈哈,你们今天死定了,你们这些刁民,一个都别想跑!” 杨雯杜川还有武馆弟子们将老人和孩子护在身后,死死盯着眼前聚集上来的大批官兵,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 “……现在知道害怕啦!”那副官见此情景,脸上露出极为无耻的嘴脸,“……晚了!” “知道来得是什么人吗?那可是警备司令部的人,别说是你们,就连我都得罪不起!” 面对警备司令部的人,副官立马换了另外一副嘴脸。 半是敬畏,半是讨好。 “你们这是做什么?”警备司令部问。 “回禀长官。”副官挺直腰背,抬手行礼,“奉命捉拿要犯。” 那长官点点头,摘下手套。 “……捉拿要犯是要紧事,只是这院子里的人,你一个都不能动。” 副官正打算下令动手,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傻愣愣问。 “这是为何?” 警备司令部的人并未答话,而是直接将他手下的人通通按在地上,缴了枪。 那副官惊呆了,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以为有什么误会,一瘸一拐凑了上去,想解释清楚。 迎面飞来个大大的巴掌,正冲副官的门面,打了个结结实实,整个院子都能听见回响。 这一巴掌彻底把副官打蒙了。 “你知不知道杨家武馆背后的靠山是谁?”警备司令部抬起下巴,“回去问问你们头儿,上京霍家,他惹得起吗?” …… 副官等人走得十分狼狈,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大门口正巧碰上一队便衣人马。 为首那个人披了件墨色披风,侧颜如画,脚步缓慢却坚定。 副官脑海中冒出方才听到的“上京霍家”四个字。 脚下步子迈得越发快了。 …… 霍文贤径直走到杨雯面前,见她没有反应,伸出苍白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杨雯眼中涌上一股热气,她咧了咧嘴角,想说什么,没来得及开口,豆大的泪珠却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霍文贤用指尖擦干她脸颊上的泪,问道:“方才被那么多人围攻都没见你掉眼泪,为何现在反倒哭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略微一顿,握着杨雯的手,用病嗓哑声道,“可是嫌我来晚了?” 杨雯同他十指交叠,握得很紧,轻轻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晚,我会一直等你。” 番外一 警备司令部将冯福冯乐杀人之事重新调查,发现此事有许多疑点。 首先,他们二人的杀人动机并不成立。 两兄弟日子过得虽然算不上富裕,却并不缺钱,他们平日要么住在杨家武馆,要么住在雇主家,开销并不大,也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必要冒着被杀头的下场,犯下此等命案。 还有,此案所谓的人证物证根本经不起推销,更像是为了定罪,而强加的。 司令部深入调查后,发现此案的主审官,也就是当时来杨家武馆捉杨雯那副官和他的上司,收受巨额贿赂,捏造虚假罪证,妄图草菅人命。 之后又顺藤摸瓜,查出是王老爷出重金,贿赂官员,企图将杨家武馆杀人越货的罪名坐实。 受霍五爷嘱托,警备司令部查出幕后之人,未免打草惊蛇,没有着急动手,而是连夜将消息告知杨家。 杨芸半倚在床上,听闻此事后,大感意外,“咱们和王家早就没了瓜葛,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此事恐怕只有王老爷才知道。”杨雯扭了扭脖子,“姐,那日你受了惊吓,应当多多休养几日,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杨芸还想说话,被杜川扯了袖子,见他冲自己摇头,到了嘴边的话略略一顿,换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 杨老二趴在地上,晃晃脑袋,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抬起头,昏黄眼珠瞬间一缩,只觉浑身都是冷意,手指深深抠入泥土,指甲开裂,也没觉得疼。 他一开始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直到看清墓碑上的字。 “二叔,今日是我爹的忌日,侄女想着您与我爹怎么说也是亲兄弟,要是您能陪着喝上一杯,他应该会高兴吧……” 杨雯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一晃一晃说道。 杨老二攥紧手掌,低垂脑袋,一声不吭。 “……小时候,常听我爹说,他不是个好大哥。弟弟学坏,他有责任。” 杨雯看了眼一动不动的杨老二,又看向墓碑,嘴角含了一丝笑意。 “您在外流浪,他想把您接回来,为着此事,他还跟爷爷吵了一架。” 这次的事是个针对杨家的局,这个局背后必然有两个人。 王老爷和杨老二。 王老爷负责出钱,打通官路, 杨老二负责动手,真正的杀人越货。 “二叔,你心里肯定很好奇,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藏在王家?” 自从王元宝去世,王夫人的精神便大不如前。 她身边的侍女常去老大夫那里抓药,一来二去与杨三丫混了个脸熟。 杨雯这才知道王老爷府上最近住着位故交,说是好长时间没见,不喜欢露脸,身边还跟着个蒙面壮汉。 “我就想啊,故交,好长时间没见,还不露脸,身边跟着个壮汉,那还能是谁,肯定是您啊,二叔。那侍女还说,王老爷和王夫人不知是魔怔了还是受人蛊惑,竟然将王元宝的死,怪罪到我姐姐杨芸头上,说我大姐要是不和王元宝解除婚约,一切就不会发生……” 杨雯觉得好笑,王元宝的事,她的确知情,也存了看好戏的心,却不曾做任何手脚,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二叔真是煞费苦心,竟然骗得王老爷联手,想出这么损的招对付我?” “要不是那天夜里苍穹山来了官兵,时间紧迫,我必然会杀了你……”杨老二一败涂地,脸上没有半点活人气息,“老子今天落到你手里,无话可说,要打要杀,你自便吧。” “我不会杀你,我可不想你死后,还要在地底下烦我爹……”杨雯目光幽深,“人人都觉得,死才是赎罪,我以前也这样觉得,现在我改主意了,待在牢里,一寸寸回想过去所做的事,日复一日,那才是赎罪。” 番外二 这几日,宝山镇下起小雨,绿荫树梢蒙上一层薄纱,空气中带着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杀人之事查清后,冯福冯乐被放了出来,两人受了些伤,好在不是特别严重。 这日,武馆弟子照常练功,声响惊动院中一棵大树上的小雀,那小东西吓得一个机灵,扑扇扑扇翅膀飞走了。 霍文贤坐在窗边,专注地看窗外的景色,手边放着一盏茶杯。 眼角余光出现一道小小身影。 杨小弟趴在门后,悠悠露出半张小脸,腰间的小老虎挂坠,晃啊晃。 自从霍文贤住进杨家武馆,杨小弟产生自懂事以来最致命的危机感。 他觉得自己恐怕要失宠了。 这个男人会把他二姐抢走。 杨小弟嘟起嘴角,转转眼珠。 委派小黄小黑两员大将上前,故技重施。 两只狗子被踹后,修养了好一阵,才恢复健康,活蹦乱跳起来。 十分活泼的两只狗子,小跑至霍文贤面前,在杨小弟的注视下,原地打了个滚儿。 杨小弟:“……” 你俩耍杂技呢?? 打了个滚儿还不够,两只狗子干脆摊开肚皮,冲霍文贤拼命吐舌头,一副撒娇卖萌求抚摸的狗腿样子。 杨小弟简直没眼看。 ……可恶啊! 看来只能他亲自出马了。 “……咳咳,小白脸叔叔,感谢你之前救了我二姐。”他将两只小手背到身后,走进屋里,郑重其事道,“……但你不要妄图以此事要求我二姐以身相许,更别想进我杨家的门。” 霍文贤不知自己哪里得罪杨小弟,他想了想,问,“不想你二姐嫁人?” 杨小弟白了他一眼,抬起下巴,“当然不是!” “我二姐得嫁给比她有本事的人,你是个小白脸,不仅借住在我家,身体还不好,你配不上我二姐!” 霍文贤愣了下,认真询问:“入赘也不行?” 杨小弟没料到对方为了得到二姐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还想入赘。 好在他聪明,很快就想到说辞。 “我大姐夫是入赘到我家的,大姐夫身强体壮,能做活计赚钱?你能吗?” 霍文贤想了好一会,以拳抵在唇边,轻轻笑了起来。 杨小弟小脸严肃,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这件事情好笑吗? 突然后背一凛,有种毛毛的赶脚,他用夸张嘴型说了“狐狸精”三字,带着两只狗子,一溜烟跑了。 霍文贤现如今很懂得保养自己,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便没再喝,他抬头道:“你小弟果真是个古灵精,说话一环扣一环,很有逻辑,这下我怕是摘不掉男狐狸精的帽子了……” 杨雯若无其事从门后走出来,清清嗓子。 “五爷,你别听他瞎说……” “我现在既无兵权,也无财力,身体还不好,除了几名衷心的护卫,当真是一无所有……”他脸上带着浅浅笑意,“不知道杨当家愿不愿收了我这个以色侍人的男狐狸精?” 为了远离霍家的纷争,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好在一切都值得。 霍家如今是他四哥当家。 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杨雯努力咽了咽口水,“额……这个嘛……” 霍文贤叹了口气,越发卖起惨来,“看来连以色侍人这条路都行不通,我可真是没用……” 杨雯:“……” 杨小弟日日虎视眈眈,精神高度戒备。 有一天,得知那个小白脸狐狸精从杨府搬了出去,他欢天喜地抱起两只狗子。 “看到没有,还是我厉害!” 杨小弟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他就再次见到小白脸叔叔,还有他身后那望不到头的大红聘礼。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收养小怪兽后全家人都变了》求收! 来自德塔拉斯小镇的怪兽,意外被黎家收养。 黎爸爸给小怪兽取名黎黎。 黎家是重组家庭,家境很一般,一家五口人,共享两居室老破小。 大哥黎右嘉,职业演员,长相丰神俊朗,为人异常抠门,对吞金兽黎黎很不满,三番两次要将她送走。 二姐黎莫瑶,大二在读,孤傲病娇,极度偏执,妥妥的白切黑。 三哥黎左铭,今年读高三,重度自闭,浑身阴郁气息,面无表情能吓哭一排熊孩子。 懵逼茫然小怪兽盯着高高在上且眼神不善的大哥哥大姐姐,眨巴眨巴眼。 黎黎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哥哥姐姐身上萦绕的蓝色棉花糖。 嘴角留下亮晶晶水滴,呲溜呲溜——看上去好好次哟! 黎黎不是吃白食小怪兽,她吃了哥哥姐姐的棉花糖,要拿东西换。 小怪兽咬手指想半天,棉花糖那么好次,拿什么换? …… 叮咚,叮咚,叮咚! 小怪兽黎黎向您投掷异能宝石,请查收哟! …… 后来,黎家三兄妹齐齐变身宠妹狂魔。 黎黎喜欢亮晶晶?大哥黎右嘉拍拍胸脯,大手一挥,无论黎黎想要什么,买!买!买! 有人敢欺负黎黎?二姐黎莫瑶眼神流转,脑中闪过无数血腥画面,面上扬起坑死人不偿命温柔笑意。 黎黎撒娇耍赖?三哥黎左铭笑容无奈又包容,修长如艺术般手指,捏出各种惟妙惟肖泥塑,只为哄黎黎开心。 哥哥姐姐整天都开开心心,把小怪物黎黎捧在手心里宠爱,黎爸爸见孩子们开心,跟着展露笑颜。 收养黎黎真是他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小剧场—— 家庭和睦有爱,黎家私厨名气越来越大。 有一天,黎爸爸带黎黎参加商业晚宴。 爸爸对黎黎说:“庄园里有个老爷爷脾气不太好,去了后,黎黎不要到处乱跑。” 黎黎乖乖点头。 来到庄园,黎黎闻到特别美味的棉花糖香味,立马兴奋跑过去,不小心撞到轮椅老人怀里。 周围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那可是谢家家主啊,历来不苟言笑,好多人说他气势太强,把自己克成瘸子,还把儿子儿媳克死,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脾气越发古怪,佣人们犯了丁点错误,也会被赶出庄园。 可怜眼神不断飘向小女孩,大家心想,这孩子肯定惨了! 黎黎揉揉脑袋,抬眼看去,面色严峻的老爷爷正瞪着她。 小怪兽盯着老人,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黎爸爸慌忙从人群走出来,想要将黎黎带走,却被老人拦下。 谢家主苍老手掌颤抖摸上黎黎小脑瓜。 “……我的囡囡,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