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作者:不认路的扛尸人 文案: "破镜重圆,酸酸甜甜。 某采访节目,主持人问莫呈川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莫呈川莫名想到前任跟自己分手时,撕心裂肺地控诉: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是看中了我的名字跟你一样是左右对称结构! 于是顺口答道:名字要对称。 一下子坐实了“处女座+强迫症”的人设。 全网: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关棠:只怪当时太年轻,是人是狗看不清。 没想到再过几年光阴,依旧看不清。 创一代攻x文一代受 破镜重圆,酸酸甜甜。 因为“破镜”两个字不对称,所以本文就叫“重圆”。 标签是乱选的。 第1章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关棠还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昨夜写稿写得有些晚。对于一个自由职业者来说,作息颠倒该是家常便饭,但许是年纪到了,越来越熬不得夜,晚睡一宿要头疼两天。 早年关棠把钱看得很重,外头人不知道,编辑私底下管他叫拼命三郎,不晓得有多喜欢他。拼搏到如今,车也有了,房也有了,关棠便觉得人生仿佛没有了奔头似的,开始注重起养生一道,事业上只求保底。好在他也算积累了一些名气,即使处于半划水状态,每月收益也很可观。 编辑却很受不了这个落差,开始想尽办法劝他,给他打鸡血、灌鸡汤。但不论怎么劝,关棠总是一句话就终结了一切:我是gay。 gay没有结婚的压力,更没有养育下一代的压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知日子有多潇洒。 小编辑刚刚结婚,一边还着房贷,一边存着教育基金,不由得默默地羡慕了一把,心想自己怎么不是个同性恋,省多少事儿呢。 但转念一想,关棠才二十八岁,就活得跟她爸似的,未必不是一个人日子过久了,了无生趣。 于是开始致力于给关棠介绍对象。 替人拉媒绝不是什么好做的事情,更何况关棠这人的性向又比较小众,她算是可着心地寻摸,才给人约上一次,心里便很重视,还记得提前打个电话过来。 关棠有点儿起床气,接电话时语气很不好:“说!” 徐媛本来想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结果一听这语气,立刻也怒了:“你还没起床呢是不是!亲爹呀,十一点的约会,你到十点还没起床,快给我醒过来!” 关棠终于清醒了,五官都皱成一团,问:“几点了?” “九点五十七了,还差三分钟十点!你赶紧的,起床洗个澡,换身衣服——快快快!” 关棠被催得坐起身来,头痛道:“行了,挂了。” 徐媛在那头一再强调:“动作放麻利点,不许迟到,千万别迟到啊。” “知道了。”关棠把手机丢到一边,叹了口气,困得都有点儿后悔的意思了。 或许是这个开头并不如何顺利,接下来简直就更是状况连连。先是洗完澡发现衣柜里还挂着春天的衣服,而这会儿外头已经快三十度了,关棠闷头找了半天,方才找出一件长袖的绵T恤,质地还算轻薄;紧接着发现大概因为车太久没动过,电瓶没电了,根本没法儿开,只好走到小区外面去叫车;出租车司机图方便,懒得调头,把他在目的地附近放下就走了,关棠拿着手机在附近四百米兜圈子,找了半天,靠问路才终于找到了约好的酒店。 紧赶慢赶,最后还是迟到了几分钟。关棠挺真诚地跟人道歉,打量对方衣着讲究,看起来像是个注重规矩的人,心里默默觉得这场相亲估计是黄了,便也很放松。 关棠在打量对方的同时,人家也在打量他。关棠样貌不俗,因为常年蜗居在家不见阳光,养得一身细嫩的皮肉,难得身形还算高挺,不显得如何女气,只觉得一眼看上去很干净。最重要的是他微笑的时候,颊边会浮出两枚浅浅的酒窝,减龄效果拔群,看上去根本没有二十八岁。 这样的人很难叫人不满意,关棠得到了对方十分有风度的原谅,甚至主动给他找台阶下:“没关系,周末是挺堵的,请坐吧。” 关棠赶了一路,一坐下就觉得热气上涌,不自觉地把袖子往上撸,随口道:“路上倒是不堵,是我起晚了。”说完拿起水杯吨吨吨地喝了一大口,放下水杯时见对方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早起来怕迟到,水也没喝,见笑了。” 对方笑出声来:“不会,挺可爱的。” 关棠看出对方好像对自己还有点意思,便也认真起来:“我叫关棠,徐媛应该跟你说过吧?” “嗯,我知道。”对方伸出手,“原赫,很高兴认识你。”关棠觉着原赫看上去是个挺正派的人,挺高兴地同他握了握手,这就算正式打过招呼了。 接下来两人谈工作谈喜好,从文学电影聊到国际形势,又从同性恋文化的发展谈到各自的成长环境,气氛倒也很融洽。 聊到生日时,原赫跟关棠开玩笑说:“听说你是儿童节出生的,正好,我是教师节出生的。” 关棠并没有对这个巧合给予适宜的反应,反而敏锐地问:“你是处女座?” 原赫一愣,道:“我对星座不是很了解,你喜欢研究星座吗?” 关棠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微笑道:“没有,我对星座也不是很了解。”他不自觉把桌子底下的脚往里缩了缩——他今天穿的鞋子没洗过,虽然不至于到脏的地步,但总归不是洁净如新的模样。这一动,仿佛就开启了什么开关似的,好像随时都会有无数的细节暴露在对方眼中,而他自己并不得知。 至此,关棠谈兴大减,甚至开始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每每原赫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就高度敏感,没几回便觉得心累,回应对方时也变得言语简洁起来,只期待赶快结束。 原赫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关棠的变化,想了半天两人的聊天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最后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处女座?” 关棠一顿,不知怎么回答。原赫见他静在那里,以为他不想回答,便笑着解围:“我随口问的。” 没想到关棠紧跟着就说:“我的初恋是处女座。” 原赫没料到这个回答,这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此时涉及的话题。但看着关棠的脸色,原赫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他给你造成了很大的阴影吗?” 关棠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是说:“大学时候在一起的,毕业没多久就分开了,算一算,这会儿都有五年了,说不准他站在我跟前我都不一定认识了。”说前半句的时候,关棠的表情还是很平静的,说到后半句就笑开了,他笑时脸上又浮出两枚小酒窝,显得洒脱又可爱。 原赫见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也笑着问:“什么原因分手的,方便问吗?” 关棠简单答道:“没什么特别的,性格不合。” 原赫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不信星座的,希望我的星座不会成为你拒绝我的理由。” 关棠笑了笑,没说话。 等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原赫觉得对关棠还算满意,适时提出下一次约他下次一起看电影,关棠下意识地拒绝了:“最近可能不行,工作比较忙。”想了想,又略带愧色地补充道:“昨天工作太晚,今天就迟到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拒绝得再真诚,谁也不会品不出背后的意思。虽然有点遗憾,但彼此都维持着面上的融洽。 直至临别时,原赫问:“你的车停在哪儿?”关棠的基本情况徐媛都跟他说过,他知道关棠年前买了新车,自然而然地以为关棠是开车来的。 关棠也没有解释,只是顺着说:“我一开始没找到地方,停得比较远,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于是两人在酒店门口分手。 太阳正烈,酒店门口又设计得金碧辉煌,更是将周遭都衬得白晃晃的,关棠一时没动,眯了眯眼。 晃神间,有一人及至近前,微笑道:“好久不见。” 关棠便确定,自己果真没认错,还真是莫呈川。 才不过半个小时前,关棠还信誓旦旦地说,就算初恋对象站在他跟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结果转眼就打脸了。关棠默默地想我的记性也太好了吧,自己内部归因结束后,面上才跟着微笑起来:“好久不见。” 还好,莫呈川没有要跟他握手,只是问:“刚才那是?” “啊,我对象,他去开车了。”关棠避重就轻地省略掉“相亲”对象前面的定语,面上笑嘻嘻,心里暗自觉得狗血,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在这样狗血的情境里做出这样狗血的反应。 莫呈川点点头:“哦。” 关棠也点了下头:“嗯。” 气氛正要尴尬的时候,旁边横插进来一个人,轻声提醒道:“莫总。” 莫呈川低头看了看表,说:“我还有事。” 关棠继续微笑:“那……再见。” “嗯。” 关棠心想,原来最后一根稻草在这儿呢——什么糟心事儿能比得过故人相见,他一身精贵西装,被人称“莫总”,一副事业有成的模样,而我穿着T恤牛仔,刚刚相亲失败,还得自己打车回家。 从早起一路受挫导致的负面情绪层层压下来,关棠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干脆连车也不打了,走到公交车站去等公交车。 作家的心思总是丰富敏感,而且很注重侧面环境对人物心理的渲染。关棠坐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塑料座椅上,任阳光热烈地扑了他满身满脸。他半阖着眼靠在车玻璃上,一边打瞌睡,一边在心里忧伤地想,回去还要想办法给车充上电,换季的衣服也要倒腾一遍,生活真是琐碎,一地鸡毛。 等他发现自己坐错了班次,恍然地立在陌生车站发呆,顺着班次表研究了半天,依旧未果,这时侧面环境的渲染一下子达到了顶峰。他最终还是召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的一瞬间心想,这是多么悲惨的人生啊。 作者有话说:关棠:突然戏精.jpg 第2章 关棠与莫呈川相识于大学时期,初遇时彼此惊心动魄,但若说来,无非是一段俗套的校园恋情。那时莫呈川初入大学,顶着一副拔俗的好皮相,面容疏淡,站在一群新生里,跟鹤立鸡群似的突出。关棠比莫呈川高一届,迎新时就这么随意往人群里看了一眼,立刻沦陷了。 然而现场动了心思的又何止他一个,多少小姑娘偷偷往莫呈川这边望,偏没人敢上前搭讪——莫呈川骨相极好,鼻梁挺直,偏生又长眉狭目,看上去便很有些冷傲的味道。关棠仗着自己的性别优势,又身高腿长的,几步跨到莫呈川跟前,冲他微微一笑,问:“同学,你是哪个院的?” 他好似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多有杀伤力一般,笑得两个酒窝迅速陷下去,阳光漏过树叶映在他脸上,风一吹便随着树影摇摇晃晃,然而始终比不得他的笑容灿烂。 莫呈川第一次见笑得那么好看的人。他自己不爱笑,于是物以稀为贵似的,偏偏被关棠的笑给迷了眼,自报院系,随后跟着他踏入大学校园。 关棠一路跟莫呈川闲聊,聊到最后好友也加上了,约好到时候让莫呈川去他的社团找他。关棠正经社团一个没加,全是电影社滑轮社登山社这种玩乐性质的社团,每天就是一群年轻人约着一起看电影,在大广场上耍着队形溜滑轮,没事儿就跑出去登山野营……吃喝玩乐,无一不全,俱是滋生暧昧的温床。 别的男生都在勾搭妹子,只有关棠理所当然地拉着莫呈川,到处介绍说这是他带来的新人,干什么都得跟他一组。看电影的时候要坐在一起,黄昏过后,两人就手拉着手在广场上溜滑轮,野营都要睡一个帐篷里。一来二去,两个年轻人迅速坠入爱河,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旁人以为他们两个趣味相投,因此感情格外好,哪里知道背着人的时候,他们躲在男厕所的隔间里接吻,等整栋楼的人都空了,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后来两人在外头租房子住,租的是两居室,其实睡在一个被窝里。 情眷最深时,两人几乎有相携一生的默契,总以为彼此是天定,可到头来,却依然抵不过校园恋情的俗套走向,毕业不过一年便匆匆分手。一个放弃留在大都市打拼,怏怏回到家乡,另一个前往异国继续求学,从此远隔山水,成为陌路。 莫呈川回国的消息,关棠是早就知道了的。作为“年轻有为”这个词的真实写照,莫呈川的经历也算是颇具传奇色彩。他在攻读名校硕士期间毅然辍学,跟几个同学一起办了一个网站,赚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回国后,又乘着新能源的东风干起了环保事业,在环保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时候,当机立断选择了急流勇退,一手促成公司国有化,自己转身成为零心科技的CEO,搞人工智能去了。 当时由莫呈川一手创立的新生环境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算是本地的业内龙头,与某国有独资企业旗下的子公司签订转让协议的仪式自然被媒体重点报道,而作为新生环境的控股股东,莫呈川不仅被邀为主要代表之一出席了签约仪式,还附赠了一小段演讲,面对长枪短炮侃侃而谈,称这次转变为“大势所趋”。这四个字被各大媒体纷纷引用,莫呈川也因此一战成名,凭借其出色的气质相貌和极其豁达的行事作风成为媒体的宠儿。 正是那时,关棠才从新闻里得知原来莫呈川早就回国了,此后不管有意无意,常常能看到有关他的报道。 在媒体的镜头下,他还是那样出色拔俗,甚或更经淬炼,便如佳酿愈醇。这年头,连富二代都难免遭人鄙夷,扣上靠爹吃饭的帽子,如莫呈川这般出身普通书香家庭的创一代,又是抵御资本主义诱惑毅然回国,又是拿全部身家投身环保事业,要颜值有颜值,要财力有财力,要大爱有大爱,简直再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轻易就引得成群的小姑娘嗷嗷叫。前些日子,网友们还齐手把他送上了“最想嫁的男人”排行榜第一,一时之间,不知有多少小姑娘隔着网络喊他“老公”。 关棠跟莫呈川在一起四年,亲自领着他踏进大学校门,亲眼送他赴英留学,期间床单滚过无数次,也没喊过他一声“老公”。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喊法儿的时候,私心里还觉得有些冷幽默的味道。 出租车司机是个挺自来熟的大叔,见关棠要往大学城那边去,误以为他是大学生,问他:“你是哪个大学的?” “我28了。”关棠回答。 “哟,那可真看不出来。”司机瞧了他一眼,“你是去找人的还是办事的?” “我家住那边。” 司机爽朗道:“行呀,好地方!文英荟萃啊!哎,你结婚了吗?” 关棠笑了笑:“没呢。” 因为有酒窝的缘故,关棠一笑就显得比别人要甜几分,大叔的谈兴愈发起来了:“对象也没有?” 关棠只好继续笑:“没有。” 司机安慰他:“没关系,大学城那边女学生多,女学生都喜欢你这样的,长得白净、好看!” “我喜欢男的。” “哦……哦……喜欢男的,那是不好找对象。”司机讪讪的,沉默了好一阵,还是没忍住嘟囔,“你一个大小伙儿,干嘛喜欢男的。” 关棠未免尴尬,拿出手机来玩。但其实没什么可玩的,他把社交软件挨个儿点了一遍,只有作者群里还算热闹,正打赌拼字呢。他围观了一会儿就退出来,手机捏在手里点了半天,最后没忍住开始搜莫呈川的信息——之前他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偶有关注,但这次却不一样,他方才刚见了真人,再看那些照片,总觉得静态的照片反映不出这人身上真正动人心魄的东西。 分手时,他们也曾争吵过,也曾面对彼此沉默无言、疲惫不堪,可如今相逢,最先回忆起来的却还是那一份心动。倒不是对这个人至今情深不舍,而是有他参与的那段时光确实难得,犹如初春的细雨湿杏花,暮秋的落晖吻红叶,不是景物多么罕见,只是当下一切恰恰吻合成美好二字罢了。而莫呈川也不过是又一个意象,令他可以借此怀念年少的时光。 尤其如今生活平淡如水,连他自己都仿佛失了方向,活得像一条咸鱼,年少时的肆意就显得尤为珍贵。倒是莫呈川还是一如既往,大抵天生优秀的灵魂总会发光,并不因青春的流逝而日渐黯淡。 关棠跟着网上的报道又把莫呈川的生平看了一遍,仿佛受到莫名的激励。等回了家,既没有给电瓶充电,也没有整理换季的衣物,而是打开电脑,啪啪啪地开始疯狂码字,连着存稿一起凑了个整数发出去。 徐媛以为他还在和原赫约会,结果一看他连放十更,一下子惊呆了,连着发了一串问号给他。 关棠回复:“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要奋进。” 媛媛是个小仙女:我还以为出bug了,天,你受什么刺激了?相亲结果怎么样?你不会把存稿全放出来了吧? 尚木:嗯,全放了,就想让大家高兴高兴。 关棠选择性地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一边划着评论区瞧评论,见大家都很震惊,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 不少人跟徐媛一样怀疑是后台出bug了,因为关棠的确苟了挺久,雷打不动一天两更,加起来顶多五千字,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拼命三郎了。一开始他伤春悲秋的,一副看淡世事的模样,有读者以为他身体不好,还安慰他让他以健康为重,后来有一部分读者渐渐按捺不住,开始疯狂催更——催也没用,关棠从来不予理会。 读者A:卧槽!!!我眼瞎了吗?怎么突然石更了??? 读者B:喜闻乐见!奔走相告!存稿箱出bug了!我怎么那么高兴!!! 读者C:哈哈哈哈等他发现是不是要哭了! 读者D:大家悄没声的,小心等下臭不要脸的锁了! …… 关棠发现有人竟然开始拜存稿箱了,顿时觉得该让他们知道一下真相,于是发了条微博:“拜什么存稿箱,不如多叫几声爸爸/酷” 搞完事情,关棠浑身舒服地软在椅子里,闲闲地跟徐媛聊天。 媛媛是个小仙女:庆祝脱单? 尚木:不是。 媛媛是个小仙女:那你今天相亲咋样了? 尚木:黄了吧。 媛媛是个小仙女:为啥?我觉得原赫挺好的。 尚木:我不喜欢处女座的男的。 媛媛是个小仙女:??? 徐媛没再理他,关棠开始列自己的生活计划,誓要活得精彩、积极、向上。 过了会儿,徐媛又发消息过来:你对处女座有什么偏见? 媛媛是个小仙女:原赫说对你挺满意的,你确定要因为这种理由枪毙人家?说真的,我一个女的都不信星座,你一个大男人,说出去好歹也是个搞文学工作的文化人,怎么能信这种不着四六的玩意儿呢!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说话呀! 媛媛是个小仙女:尚木木! 关棠没看见信息,他简单地列完计划就进浴室里洗澡去了。洗了约有一个小时,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见进门时被他甩在玄关处的那双鞋,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走过去,闷不吭声地把它们踢进角落里。 等吹完头发,再抓起手机一看,便随手回了几个字。想想,又补充了一句。 尚木:我不信星座。 尚木:我只信处女座。 第3章 上 之前关棠答应徐媛出来相亲的时候,多半儿是出于不好拒绝对方的好意,找对象的目的倒在其次。徐媛跟他不仅仅是工作关系,关棠没名气那会儿,纯粹靠肝才能挣点钱,是徐媛一心一意拉拔他,给他力所能及的好资源,帮他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关棠自己都觉得人生灰暗无光,徐媛却坚定地告诉他:你会火的。 后来徐媛母亲得了重病,关棠知道后,主动借了二十万给她,也说:“会好的。” 关棠的收入徐媛再清楚不过,知道他这一手笔说不上倾家荡产,也算尽心尽力了。钱她没拿,这份情义却结下了,两人倒真处出几分交情。换了别人,徐媛不至于操保媒拉纤的心,关棠也不见得会承这份情。 此前关棠对自己的岁数是没什么感觉的,总觉得时间一年年过,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可这会儿,他偶然撞见了莫呈川,才恍然自己跟他的那段事儿已经隔了这么多年了。他比莫呈川还大一岁呢,岁月不饶人。 本来关棠自己就品出点奔三的寂寞了,这边关邵阳还打电话来问:“儿子,你不是约会去了吗?怎么样?什么时候把对象领家里来,我给你们做顿饭。” 关棠无奈道:“就是见一面,看看合不合适,怎么你说的好像明天就结婚了一样。” 关邵阳嗓门儿挺大:“那合不合适啊?” “不合适。” “你又没看上人家?”虽说是个问句,关邵阳却问得挺理所当然。 这不怪他对自己儿子太自信,关棠长着一张娃娃脸,小时候就挺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喜欢,长大了更是招蜂引蝶的,总有女生往他。关邵阳抓到过好几回,就怕关棠早恋,还跟他恳恳切切地谈过这个问题,关棠直白地说:“爸你放心,那些女生我都不喜欢。” 关棠一向乖巧,不论学习生活,都没让关邵阳操什么心。后来关棠跟莫呈川分手了,关邵阳才知道,自己放心得太早了——关棠他喜欢男的。 他开始恶补关于同性恋的一切,越看越担心,比那会儿担心关棠早恋还闹得慌。他又找到关棠,想跟他恳恳切切地谈一次,就怕关棠在外头瞎玩胡来,染上什么病。只要不乱来,一切都好说。关棠没想到他接受得这么快,私心里挺感动,但不好表现出来,只是信誓旦旦地说:“爸你放心,我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关棠的确挺洁身自好,每天就在家里工作,社交都少。关邵阳观察了一阵子,终于确定他儿子还是他儿子,并不会因为喜欢男人就学坏了。这让他挺高兴的。 几年过去了,关邵阳才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是放心得太早了。关棠每天窝在家里,怎么能找到对象呢?就算喜欢男的,也得有个男的跟他互相喜欢呀。可这时候关棠早离开了家,回到大学读书的城市买了房子了,他管也管不了了。 关邵阳一个单亲老父亲,不得不学着干起了千里催婚的活儿。 “棠啊,你得立足现实,眼光不能放那么高。你说你要喜欢姑娘,那肯定任你挑,对不对?可你喜欢男的,嗐,那跟你一样喜欢男的的男的毕竟是少数,对不对?哎,你就说爸说的对不对?你条件再好,基数摆在那儿,有什么用呢?白搭呀!” 关棠总算听出来,他爸这是着急了,也盼着他赶紧找对象呢。他一直以为他爸知道他的性取向之后,就对他的事听之任之了,没想到还挺积极。他有些哭笑不得,又想,一时之间,好像周围人都开始操心他的婚恋问题了。关棠心里挺不是滋味儿,身边人都这么着,好像自己真老了似的。 二十八岁,明明风华正茂呢。 关邵阳在那边真情实感地给儿子指导方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你自己得先弄明白,完了就奔着这个条件去找。你说说,你想要个什么条件的?” 关棠笑道:“我不知道。” “蠢东西,自己喜欢什么样儿的都不知道!”关邵阳忽然脑子一转,“你之前上大学的时候不是谈了一个吗?” “不记得了。” “哎,我还记着点儿呢,我想想,是不是挺高的个儿,长得还有模有样的?原来你跟我视频的时候,他还跟我打招呼来着……” 关棠打断道:“爸,别想了。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您想他干什么。” 关邵阳说:“这不是找例子么!” “一个失败的例子。”关棠郑重地用语气突出了一下“失败”两个字。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不合适,你不喜欢?” 关棠脱口道:“8月23号到9月22号生的都不行。” 关邵阳奇怪道:“你自己找大师算过了?你还信这个呢。” 关棠:“……” 第3章 下 他不知怎么跟关邵阳解释,干脆不解释了,模模糊糊地应付了过去。 谁成想关邵阳是个实干派,挂了电话之后,立刻给儿子找对象去了。他先是去请教有经验的大爷大妈,可他儿子情况特殊,别人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一个大妈安慰他说:“现在网络发达得很,都在网上找对象呢,天涯海角的也能给你找出来。” 这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关邵阳上网的本事很不赖,都是关棠出柜那会儿一点点磨出来的,这下派上了用场,在网上搜摸了半天,最后在手机上下了一堆同志交友软件,把儿子的资料仔仔细细地填上去。 平常跟他一起喝酒下棋的大爷大妈没见过同性恋相亲,也很新奇,在旁边给他出主意。这个说“不能填真实姓名,要想个网名,年轻人都这样,显得洋气”,那个说“身高填高两厘米,一米七八跟一米八差了两厘米,就差到天边儿去了”,又有人反驳“小姑娘才喜欢个儿高的男的,小伙子能喜欢个儿高的吗”,还有人不知道1、0和0.5是什么意思…… 闹闹腾腾的,好容易才填完,头像选的是关棠大学毕业那年为了找工作照的登记照,交友条件则一律写“谢绝8月23日至9月22日出生者,其他的都欢迎”。 那么水嫩又“独特”的头像在资料上挂着,很快有人私信他。 草原扛把子:你不喜欢处女? 消息一弹出来,大爷大妈们立刻聚头在一起:“来了来了!说的啥?” 关邵阳拿着手机吐槽:“喜欢处女能在这儿跟你聊吗?我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他是不是在试探你,怕你是装的?” “对对对,赶紧回复他。” 关邵阳吐槽归吐槽,连忙郑重其事地表明了一下自己(儿子)的性取向。 关于爱情:我喜欢处男。 回复完了之后,他不太确定地问自己的军师团队:“不是处的应该也可以吧?” 于是大爷大妈们又就这个问题争论起来,最后得出结论,男的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处,所以这都不重要。 关于爱情:处不处的不重要,是个男的就行。 草原扛把子:哈哈哈哈,你真有意思。 …… 关棠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惊讶于他爸居然真的打电话来给他介绍对象,还把对象的身高体重兴趣爱好等等信息列得一清二楚,附赠一张生活照,发到了他的手机上,让他加微信。 “您打哪儿认识的人?”关棠好奇地问。 “交友网站上找的,我跟他聊了几句,觉得还不错,不是那种动不动……咳,总而言之,你跟人聊聊,觉得不错就自己约着见一面。”他还特地强调,“不是处女座。” “处女座都知道了。”关棠随手翻着资料,不禁发出了灵魂的质疑,“靠谱儿吗?” 关邵阳跟儿子打包票:“废话,不靠谱的我能介绍给你吗?” 他自认为已经将同志圈子里的牛鬼蛇神排除在外了,简直是以身犯险,呕心沥血,堪为人父典范。 “再说了,就微信上聊聊,能有多不靠谱?” 行呗,那就聊聊。 关棠加了人微信,其实心里没怎么当一回事儿,两人每天聊上几句,既不过分热切,也不会显得尴尬。聊了几天,倒是觉得意外地舒心。 有天,对方像是心情不好,说被朋友放了鸽子,这会儿一个人在餐厅吃饭呢,问关棠:来吗? 关棠正想着如何拒绝,对方又像是觉得唐突了,说:开玩笑的。 他这么一说,关棠倒答应了,痛快道:定位。 见了面,对方似乎很高兴。 他本来觉得这人照片看着还不错,只是讲话有点奇怪,猜测关棠可能脑子不太好——因为关邵阳跟他交流起来有代沟。这年头,照片只能看看,他也就并不热切。但人家似乎对他挺满意,还主动找他要微信——因为他的冷淡看起来比那些一上来就撩骚的人好太多了。 本着可有可无的精神,微信给了也就给了,后来再聊,好像也没有那么奇怪,只是出于第一印象,对关棠仍没有太多的想法罢了。 没想到关棠的照片是真的,不仅如此,真人还比照片上更灵动几分。 他是个中老手,没有表现出被特别惊艳以至于一下子改变态度的样子,看上去只是挺高兴关棠愿意过来陪他,关棠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反而在对方火力全开的聊天状态下,觉得这人似乎比他想象的有趣。 关棠开了车来的,就没碰酒,对方说:“我替你喝了吧。” 替人喝酒其实是件有些暧昧的事情,但两人本来就是相亲对象,关棠没有多想。 直到吃完了饭,对方似乎有些微醺了,问他:“去哪儿?” 关棠一愣:“嗯?” “旁边就有家酒店,四星的,你要是不介意,咱们就图近……”说着话,手已经摸上了关棠的手背。 关棠瞬间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条件反射地猛甩开他,碰倒了旁边的红酒瓶子,玻璃炸裂在地上,一下子引得整个餐厅的人都看过来。 这情形实在尴尬,对方心里也有些恼怒了,面上勉力笑着:“没事没事,叫服务员过来收拾一下就行了。” 关棠这会儿才回过味来,一下子也是极度羞恼,立刻站起来,冷着脸说:“抱歉,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本来是可以圆过去的事儿,可关棠这一下倒叫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下不来台了,于是冷笑着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微信还是你主动找我要的,这会儿你演的什么清白人设。” 关棠没法儿跟他解释微信是关邵阳找他要的,只说:“我没这个意思,这顿饭我请了,微信删了吧。” 他转身要走,“操!”那人也站起来,抓着关棠的手腕子把他扯回来,恶狠狠地教训道:“玩儿不起就别学人约!” 这实则是极度羞恼之下的反应,纯粹出口恶气,没想到刚要放手,却被人抓着手腕往后别,立刻叫起来:“操!疼疼疼——” 关棠眼见着莫呈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抓着那人的手腕直接反扣到他的胸膛上,然后顺势把人推到一边。关棠正懊恼为什么自己每次相亲都能碰到他,就听莫呈川在那儿冷声说:“你没看出来他未成年吗?” 对方:“???” 关棠:“???” 第4章 莫呈川表情冷肃,浑身气势十足,实在不像是编瞎话的。现在的年轻学生本来就营养过剩,况且关棠又长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有时候说话奇奇怪怪的,作息也不像是个正常上班族……电光火石之间回想起这么多似是而非的细节,对方也迟疑了。 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跟诱拐未成年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一迟疑,莫呈川已经回过身,把目光转到关棠身上:“走。” 关棠被他看了一眼,说不上是怎么一种感觉,跟闷了一大口冰劲十足的碳酸饮料似的,一下被刺激得有点蒙头蒙脑的。他原来被人追求的时候,就会偷偷给莫呈川发消息,叫莫呈川把他带走。那会儿他俩还没好,关棠私心里很喜欢看莫呈川寡着一张脸,理所当然地把他从别人身边领走,每次他都能自己一个人脑补到高/潮。有时候关棠甚至怀疑,因为自己的脑补能力太强,很有可能他们两个谈的那场恋爱,完全就是他一个人脑补出来的,莫呈川只是在配合他。 走出去好几步,关棠才尴尬地问:“你干嘛说我未成年,人能信吗?” 莫呈川不答,反问他:“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玩这个了?” 他说得隐晦,关棠迅速地理解了“这个”指的是什么,故意说:“什么,约炮吗?” 话音刚落,恰巧在这时走过来一人,显然听见了关棠说的话,一脸尴尬,正是上次跟莫呈川身边的那个人,甚至台词都一模一样,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莫总。” 莫呈川说:“你先跟他们去吃,就说我跟朋友聊一会儿,马上过来。” 等人走了,莫呈川转过身来盯着关棠,开始脱衣服。 关棠瞪得眼睛都大了,立刻解释:“我没有,是我爸,他不懂,也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人,我根本不知道。”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疯狂地扫视莫呈川解扣子的手。 莫呈川的西装外套统共也只有那么零星两颗扣子,很快解开,把衣服脱下来丢到关棠怀里。关棠下意识伸手接住,看上去愣愣的。 “脏了。”莫呈川提醒他,关棠才注意到,自己抱着的衣角上沾了点酱汁,应该是刚才推人的时候不小心扫到的。 莫呈川的洁癖很严重,听说处女座都这样,关棠有点忐忑地说:“我给你洗。”然后就见莫呈川点点头,朝他伸出手说:“手机给我。” 关棠把手机摸出来给他,莫呈川接过来,轻易地解了锁。 关棠:“……” 莫呈川也是微微一顿:“抱歉,手太快了。” “……没关系。”关棠有点干巴巴地说。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能怪谁呢?是怪自己记性不好,从来都是一个密码用到底,还是怪人家记性太好,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居然还记得住前任的手机密码。 “号码存在里面了。”莫呈川把手机还给他,问,“你怎么回去?” 关棠说:“我开了车。” 莫呈川点点头,说:“路上小心,洗完了打电话给我。” 然后就走了。 走了? 关棠抱着衣服,拿着手机,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吐出一个:“靠。”太久没跟这人打交道,面对这种分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风格,他居然有点跟不上趟了。回想起自己这短短几分钟的表现,何止一个怂字可以形容。 跟所有关键时刻临场发挥不好的凡夫俗子一样,等莫呈川一走,关棠就开始懊恼。 当时手机就不该递给他。 也不该在他把衣服丢过来的时候,那么轻易地就把衣服接住。 不该乖乖跟着他走。 …… 关棠抱着莫呈川的衣服懊恼了一路,等他到了家,已经懊恼到了“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根本不应该告诉他手机密码”。 关棠对数字记忆并不在行,记不住那么多不同的字符,一向都是拿自己生日当密码。如果要求有英文字符,就把自己的姓名拼写加进去。 他这些习惯,莫呈川再清楚不过,因此拿到手机时毫不犹豫地就输了他的生日,事后才觉得不妥。 这是过界的,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 莫呈川先到露台上吸了半根烟。 今天下午他要代表零心科技接受电视台的一个采访,为公司接下来的转型造势。之后一系列的宣传活动都要与电视台合作,因此节目开始之前,莫呈川顺势代表零心科技做东,请几位节目组的负责人一起出来吃顿饭。 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关棠。莫呈川当时正要上二楼,原本看到了就只当看到了,一大帮子人跟着一起呢,哪知紧接着就看到关棠招蜂引蝶的功力不减当年。关棠是个老好人的性子,面软心软,从来不舍得对谁冷一冷脸,更何况是他的追求者。 他跟人说自己碰到个朋友,要过去打个招呼,请人先去包厢,自己随后就来。 他还没走近,关棠已经砸了酒瓶子,倒比以前瞻前顾后的性子果决多了。 几天前他第一次遇见关棠,穿着最喜欢的白T恤,干干净净的,好像无视了中间数年的时光,再度出现在他跟前时,跟当年没有两样。 今天看来,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他静了片刻,才转身去找包厢。 包厢里热闹得很,都是搞文艺工作的,半只脚踏在娱乐圈里,天性已经解放得十分彻底了。见莫呈川这会儿才来,外套都不见了,只穿着一身衬衣,立刻有人叫起来:“等你半天了——哟,怎么见个朋友,衣服都见没了?”这人是节目监制,跟莫呈川算是老熟人,知道莫呈川的性子其实挺不好亲近的,故意开了这么个玩笑。 大家顿时笑起来。 莫呈川道:“不小心弄脏了。” 贾森林一听,顿时有点紧张:“那怎么办,下午还有采访呢。”他跟在莫呈川身边没多久,兢兢业业的,深怕出了差错——关棠两次遇见莫呈川,总跟在莫呈川旁边叫“莫总”的就是他。 莫呈川回来没多久,一直忙着零心科技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置办几身见人的衣服。叫他想,他都不知道自己衣柜里有没有立刻就能拿出来上镜的西装,现在也不可能去商场试。看贾森林巴巴地望着自己,愧疚加紧张,似乎自己一声令下,他立刻就能蹿出去找套新衣服来,莫呈川说:“没事。” 贾森林咽了咽口水,他以为莫呈川起码会说一句“下次记得多备一件”。 “莫先生,衣服脏了,您就现扔了吗?”女主持人好奇地问。 莫呈川从前跟别的低调赚钱的商人一样,可自从他转手新生环境,华丽投身零心科技之后,关于他的报道就没断过,比起明星也不遑多让。莫呈川本人很少理会这些,然而他越是表现得专注事业,就越是叫人好奇。 有一次,零心科技创始人的妹妹方则暮在微博发布了一组照片,并艾特了摄影师莫呈川,问他敢不敢公布手机相册。那组照片是在一次活动中,方则暮请莫呈川帮忙照的,一水儿的对称结构,不管什么背景,始终如一地把拍摄主体框在正中间,左右上下的留白空间一模一样,毫无审美,只有满足强迫症的舒爽。 网友顿时乐了,带上“处女座”“直男审美”等关键词纷纷转发。如“处女座”“直男”这种网络热元素,网友向来是爱之深、黑之切,只看颜值来判定是萌是雷。莫呈川这种传奇似的人物,二十几岁年轻有为,顶着偶像的脸上新闻台,这样的不足就变得更可爱了起来。 后来还有好几个网传的段子,有些不知真假,但总归是满足了网友的猎奇心理,一步步把莫呈川的形象扣死在处女座上。 女主持人这么一问,也是受了网上那些段子的影响,觉得这像是莫呈川会做出来的事情。 莫呈川看了她一眼,女主持人顿时有些脸红了,莫呈川说:“没有,叫人拿去洗了。” “哦哦。”也不敢再问这里是餐厅又不是酒店,谁会给他洗衣服。 接到“洗衣服”任务的关棠呼哧哼哧地回了家,一路的心情都很不美好,衣服就在他手里被揉了一路,想着反正也是要洗的,揉坏了也不怕。 等回了家,他才想起来,这是莫呈川的西装,不是自己的T恤,应该要送去干洗店的。于是先翻开衣服的标签,对着百度一番,顿时两眼一黑。 不能手洗,不能机洗,不能干洗。 莫呈川你能耐了啊! 他点开通讯录就要给莫呈川打电话,结果瞧见莫呈川的名字,又是一顿,大拇指在屏幕上方悬了半天,最终没按下去。 打电话好像有点尴尬。 末了,他只好气鼓鼓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这衣服不能手洗,不能机洗,不能干洗,你告诉我怎么洗? 莫呈川在节目中途休息的时候才看到消息,几乎能想象到关棠当时的表情,脸上就带了点笑。刚同居那会儿,关棠就经常被莫呈川的各种要求搞得满头包,一年之后,关棠终于爆发了,指着莫呈川的鼻子控诉:“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就是看中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事儿都顺着你的臭毛病来,连名字都跟你一样是左右对称结构,可以满足你的强迫症!你高兴了,可我他妈累了,不想干了!” 当时莫呈川觉得自己简直是受了莫须有的污蔑,一声不吭地就同意了分手。现在想来,两人年少无知,像傻子。 最后还剩一点小尾巴,主持人问莫呈川,方便问一下您的择偶标准吗,相信很多女性朋友都非常感兴趣。 这是保留节目了,原本随便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应付过去就可以,可莫呈川不知怎么就想到关棠气鼓鼓的样子,开玩笑说:“可能我有强迫症吧,最好跟我一样,名字是左右对称的。” 第5章 关棠发了消息后,半天没等到莫呈川的回信,把衣服丢到一边,给他敬爱的老父亲打电话。 他运了半天气:“爸……” “哎!”关邵阳显得挺高兴。 关棠问:“您从哪给我搜罗的对象?” “怎么了,你跟那后生谈得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您别费这劲了。”关棠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跟关邵阳解释同志圈子是很乱的,有些所谓的网上交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关邵阳一个纯洁的老父亲,为了自己儿子才接受了同性恋这么个设定,真让他直面这个圈子里的乌糟事,还不把他吓坏了。 关邵阳在那边说:“不是,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嘛。再说了,你要是自己愿意费点劲,还用得着我在这儿费劲吗!” “……”关棠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捏着鼻子说,“我有看中的人了。” 关邵阳乍一听这话,根本不信:“真的?” “真的。” “什么时候有的?前几天不还没有吗?” 关棠开始编瞎话:“就今天,我出去吃饭,遇上的……” “吃饭遇上的?那靠谱吗,你要人联系方式了?” “昂,要了。我……”关棠瞥见被自己揉成一团的衣服,“我把他外**脏了,说要帮他洗,顺便就留了电话号码。” “你还挺聪明,套路玩儿得挺溜啊。”关邵阳有些半信半疑了。 关棠干笑:“呵呵,那可不是嘛。” “那人家对你有意思吗?” 关棠随口道:“他要对我没意思,留电话号码干嘛?缺人给他洗衣服啊。” “那也是,直接叫你赔钱得了。” 关棠:“……”我竟然没想到,我直接赔钱不就得了吗,为什么还要帮他洗衣服?我都跟他分手了,居然还要帮他洗衣服? 关棠又开始陷入深深的懊恼之中。 “那你自己使使劲儿吧,追上了叫人回来吃饭,我给你把把关。”关邵阳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是特别相信关棠说的话。不是关棠编得不像,而是关邵阳太清楚他儿子吃的是哪口饭了——关棠干别的或许不行,编故事那是一流的。 等关棠应了,关邵阳就说:“还有一事儿,本来想着过两天跟你说的,看你愿不愿意帮忙。你杨阿姨那儿子快从英国回来了,他打算去你们那儿找工作。你看,能不能让他在你那儿落个脚,等他工作定下来了,也好慢慢儿找个好点的住处。今天你杨阿姨问我来着,问来问去就是不放心,她也不好意思说要你帮忙。都是街坊领居的,你找对象这事儿她也挺热心的,你要是同意,我就去跟你杨阿姨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关棠以为自己过关了,心里一松,想了想说:“您先问问杨阿姨吧,让她问问她儿子,我这儿……毕竟情况特殊。要是他愿意,您给我回个消息,我把屋子收拾收拾。”关邵阳大大咧咧的,又古道热肠,他却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并不是谁都不介意的,因此要关邵阳先问问人家。 关邵阳理所当然道:“没事儿,都是自己人,他还能嫌弃你?你也别收拾屋子了,再吓着人家,普通男孩子都没你那么讲究。日子么,得过得随意一点,舒服就行了。” 关棠:“……” 关棠从小跟关邵阳长大,生活作风上的确有些不拘小节,后来跟莫呈川在一起几年,才不得不讲究一些。等他跟莫呈川分手后回家,还没从那种讲究的习惯中脱离出来,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给关邵阳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脚都不知道往哪儿迈。可现在他早就回归自然了,也就比关邵阳好那么一丢丢。 他不好意思跟关邵阳说,就这么含混过去了。 这边刚挂了电话,那边关邵阳立刻就奔杨阿姨家去了。 关邵阳是个挺豪爽正派的人,平时就经常东家搭把手、西家帮个忙的,在街坊邻居里人缘挺好。关棠妈妈去世得早,关邵阳又要上班挣钱,又要管孩子,常常照顾不到,借了关邵阳好人缘的福气,关棠算是街坊领居们看着长起来的。关棠自己也争气,自小长得可爱,人乖嘴甜,也不跟其他男孩儿似的闹腾,相处久了,大家都真心喜欢他。 就是关棠当年出柜那事儿,大家伙儿吃了一惊,跟着关邵阳一起见了一回世面,过后也该干嘛干嘛。最近知道关棠居然到现在都没对象,都为关棠可惜。他们跟关邵阳一样,觉得关棠是顶顶可爱的孩子,脾气性格样样都好,不该找不着对象,于是个个儿挺热心地都帮着关邵阳给关棠搜罗对象——关于爱情这网名还是他们帮着起的呢。 杨阿姨最近也在愁儿子的事情。别家愁儿子不争气,她愁儿子太争气,自己考到了国外,在外头读了几年书,好不容易回国了吧,又要到外地去工作。子女总不着家,见不到面,就算再有本事,做爸妈的也担心。 街坊里就关棠是从大学就在那里读书的,如今又在当地买了房,她便总想着从关邵阳那里多打听打听那边的情况。没想到关邵阳直接说,关棠那儿可以给她儿子暂时落个脚,两个孩子也有机会熟悉一下,以后互相搭个伴儿。 杨阿姨高兴得很,立刻就给儿子打电话。 两个孩子小时候也是相处过的,就是大了以后各走各路了,她给儿子介绍了一下关棠的情况,那边明显有些犹豫。 关邵阳着急地叫杨阿姨把电话拿过来:“哎,止鸣啊,我是你关叔叔。我跟你说啊,叫你住过去呢,是我的意思。关棠他最近看上一个人,我不放心,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好多问,你过去帮我把把关,算是帮叔叔一个忙,行不行?做爸妈的不容易,你一个人去外头,你爸妈也不放心。关棠在那边生活好几年了,有他领着你,你找工作找房子都方便,你爸妈也放心些。你不用想太多,就当是个室友、朋友,正常相处就行了。” 长辈把话说到这份上,这事儿又的确是与己方便,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关邵阳跟杨阿姨相视一眼,都很高兴:“成了!” 关棠对此一无所知,他挂了电话之后,把丢到一边的西装外套又捡起来,左右看看,嘟囔着:“买件新的算了。” 今天是出不了门了。前几天他脑子一热,把存稿全放出去了,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现在每天的更新都得现码,别提多惨了。 更惨的是读者们尝到甜头,天天都有人问他:“爸爸爸爸,今天还石更吗?” 作者群里也有人开玩笑:“尚木大大,今天石更不起来了吗?你不行啊,多少年才石更一回。” 关棠弄这一下,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读者。大家都是一个网站的,读者混杂在各个作者的坑里,一个作者石更了,其他作者也不可避免要被催一催。这段时间被催得加更的作者也挺多,这会儿开一开关棠的玩笑,实属正常。 本来这几天关棠都是任他们调侃,今天点开群的时候刚巧收到了莫呈川的回信,只有四个字:“要洗干净。” 莫呈川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把人堵死。关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把手机丢到一边,抓过键盘啪啪打字:“石更起来干什么,把你们压在身下吗?”嚣张得就差叼根烟了。 他上次更新大爆发,读者犹如在梦中,纷纷给他留言打钱,于是瞬间榜位上升,在榜单上力压众人,高居榜首,这几天都没再下来,的确是把一众作者都压在了下头。 “我去,骚不过骚不过。” “原来你是这样的尚木大大……” “躺平任压.jpg” “听他鬼扯呢,掏空了存稿才石更这么一次吧,你让他再石更一次试试?” 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关棠冷酷地关了群,打了鸡血一样激情码字到半夜,连着发了五更,一下又把这几天辛苦积攒的一点存稿给用光了。 有人在群里放了他的更新截图,一阵沉默之后,大家开始排瑟瑟发抖的表情,纷纷跳出来严词制止他这种以一己之力混淆读者视线、扰乱市场、殃及池鱼……总之影响极其恶劣的不良行为。 徐媛在群里说“大家都要学着点”,私聊里却发了个无语的表情,问:“你又怎么了?你的计划又开始执行了?” 关棠头一回遇到莫呈川那天,就给自己列了个生活计划,其中一项是关于更新目标的,还没坚持到第二天就夭折了。 徐媛这话,简直问得直戳痛处。 关棠咽下一口老血,缓缓地回道:“我又有了新的计划,这一次我必须要奋起。” 徐媛打了个呵欠:“行了,早点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尚木:“你不相信我?” 媛媛是个小仙女:“我不相信明天的你。” 尚木:“……” 尚木:“行,我现在就去睡,明天再跟你说。” 他转头去群里回了一句:“不吓唬你们了,今天就这样吧。” 徐媛怀疑关棠中二病还没好。 第6章 上 第二天,等关棠一睁眼,他新的码字计划就又宣告夭折了——他爸给他发消息,说杨阿姨儿子答应了。关棠不得不出一趟门,这几天早点把侧卧收拾出来。再说,莫呈川的衣服得尽快买了还给他。 他看到杨阿姨儿子的好友申请,点了通过,然后给莫呈川发消息:“衣服怎么给你?” 这次莫呈川回得很快:“洗好了?” 而那边杨阿姨的儿子也主动发来了消息:“关棠哥你好,我是陆止鸣。实在不好意思,要麻烦你啦。等工作定下来后,我会尽快解决住宿问题的。”文字间夹着两三个表情包,看起来就是个可可爱爱的年轻人。 关棠:“没事,到时候你把航班信息发给我,我去接你。”然后转脸给莫呈川发了个猪头。 陆止鸣:“不用不用,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可以打车过去,不会把自己搞丢的。” 陆止鸣:“乖巧.jpg” 莫呈川:“最近很忙,周末吧。” 莫呈川:“要是你有时间的话,自己过来找我也行。” 这对比太惨烈了,关棠心里“啧”了一声,有些人都成了老腊肉了,还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关棠给陆止鸣发了个摸脑袋的表情:“我平时也没什么事。你带着行李,又不认路,一个人多不方便。帮人帮到底,接佛接到家嘛。” 回莫呈川就俩字:“地址。” 莫呈川把地址发给他,嘱咐道:“过来时提前说一声。” 陆止鸣:“那谢谢关棠哥了。等到时候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大餐!” 徐媛也赶在这时候过来凑热闹,把他今早发的请假截图给他,然后问:“这就是你今天的新计划?” 关棠:“……” 他出门到这会儿了,车还没开出去呢,干脆坐在驾驶座上,拿着手机一个个地回。 莫呈川不用理了,先结束跟小鲜肉的对话,然后好好给徐媛解释了一下今天是真的有事,最后才把莫呈川的对话框划拉出来准备仔细看看地址。 这一看把关棠吓得一惊。 莫呈川:“要是你有时间的话,自己过来找我也行。过来时提前说一声。” 关棠:“行,等着你请我吃大餐。” 莫呈川:“我以为应该是你请我吃饭。” 再划拉到陆止鸣的对话框,最后一句还停留在陆止鸣说:“到时候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大餐!” 发错对象了……关棠拿着手机的手都凉了。 他连忙解释:“我发错了对象了,刚刚那句不是给你发的。” 忐忑地等了几秒钟,关棠几乎要把那句解释的话撤回,就见莫呈川那边回了一句话过来。 “好吧,我请你吃。” 关棠这下不仅是手凉,心也凉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莫呈川:“想吃什么?” 大概是看他长久没有回复,莫呈川主动问了一句:“逢烤必过?” 那是大学城旁边的一家烤肉店,名字起得十分贴近大学生活,充分满足了大学生们的诉求,主要是味道的确不错,关棠从前最喜欢去吃。但烤肉这东西,吃多了容易上火,不方便搞事情,吃一顿肉要“素”好几天,最后关棠都拿吃烤肉当过节一样。 在莫呈川的记忆里,好像吃烤肉就是最令关棠兴奋的事情了,每次关棠都蹦跶着去,扶着肚子回,还煞有介事地告诉莫呈川他可能有了,为了保护两人的孩子,所以不能再搞事情了。半夜里一边撩他,一边大义凛然地说不行,要保护孩子,然后自己乐得跟个傻子一样。 关棠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一时也是愣住了。 他现在就住在大学城那边,偶尔还会路过那家烤肉店,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去过。那家店人总是很多,但他既不用上课也不用上班,要是真的想吃,总能早早地去占个座;他平时做什么都独来独往的,但能约出来一起吃顿饭的朋友也不是没有;他全职之后一贯宅,懒得出门,但还不至于宅到这个份上,也经常出去打打牙祭,只是总没有想过要去那家店。 不再去吃的理由很多,但都不是最关键的那个。 “都过了这么久了,说不定早关门了。”关棠慢慢地打字。 莫呈川:“没有,我刚刚查了。” 莫呈川:“去吗?” 关棠抿着唇顿了半晌,果断回复:“去。” 这么久没吃,不提还行,一提起来他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第6章 下 办公室里,莫呈川放下手机,抬眼见佟临看着自己,问:“还有事吗?” 佟临朝他的手机挑了挑下巴,反问:“你还有事吗?” 莫呈川微微笑了笑,佟临“哎呦”一声,凑近了问:“谈恋爱了?” “关心我的私事?” “你可是我们公司的招牌。你就坐在这儿,”佟临夸张地用双手抚了抚莫呈川的办公桌,“那些媒体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追着赶着替我们省广告费。” 莫呈川脸上那点笑意消失得彻彻底底,佟临立刻举手投降:“你谈,你谈,随便谈。” “没事滚出去。” “得嘞。” 佟临站起来,刚转身,又听莫呈川说:“把椅子扶正。” 他只好又转回来,把自己坐过的椅子再完完整整地摆回原来的造型,左右打量了一番,问莫呈川:“完美吗?” 莫呈川瞥了一眼:“滚吧。” 佟临两只手都做了个“ok”的手势,一步一步地倒退到门那儿,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整个人退出去。快把门关上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又顿住了,把门推开一条缝,探了个脑袋进来:“门把手也给你擦干净了哈。”然后立刻把脑袋缩回去,关门,走人。 莫呈川头也没抬,低头看自己的文件,只是无意识地将指间的钢笔转了一圈,挽了个帅气的花样,然后才打开钢笔盖,在文件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佟临则屁颠颠地要去找方则心报告这一最新消息。 他是公司的元老了,是最初跟方则心一起成立零心科技的人。在莫呈川空降以前,他才是总负责公司运营的人。 方则心是莫呈川母亲带出来的学生,学生时期学习好、家境好,出了社会则有技术、有资本,靠着学校里的人脉和家里的支持开了公司。外人看他是风光无限了,可他自己并不是个擅于商场征伐的人,要请佟临帮忙负责公司的运营管理。两个人一个负责技术,一个负责运营,倒也有模有样。 但佟临并不是商科专业出身,随着公司的发展,在把控全局的大事上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零心发展到现在,佟临自知自己作为平平,于是主动向方则心表明心迹,请他另聘一位专业的管理人才代替来自己的位置,自己愿意退位让贤。佟临说这话时,手头也有了几个看中的职业经理人,可见是真心实意,但方则心都没要。 方则心管人虽然不在行,但看人还是很准,且有自己独特的偏执在。当初选了佟临,兢兢业业给他干到现在,还愿意为了公司的发展主动让位放权。这一次他看中了莫呈川。 莫呈川出任零心科技的CEO,是方则心跑到莫呈川母亲那儿磨来的。得意门生几次上门,又是拿自己的难处诉苦,又是拿行业的发展立志,软硬兼施,好像要是没了莫呈川,轻则零心科技破产倒闭,重则中国的人工智能就止步不前似的。莫教授原本向来是不管儿子的事情的,可也架不住这般水磨的功夫,就跟莫呈川说了一句话:“则心是个好孩子,你要是能帮,就帮帮他。” 佟临心里打鼓:虽说莫呈川有个专业的妈,但他自己的个人履历可是从头到尾都跟人工智能毫无关系。 方则心想得很简单:会赚钱就行了。 事实证明,方则心的确看人极准,莫呈川在最短的时间内坐稳了零心科技CEO的位置。期间佟临一直在旁边看着,对他心服口服。 方则心说,你不知道他读书的时候有多优秀。 佟临好奇:有多优秀? 他以为方则心会列举出无数的竞赛、奖项,没想到方则心想了一会儿,说:“他专心谈着恋爱,顺便考了个研究生。”然后报了某top10大学的名字。 佟临瞪大眼睛:“!!!”可怎么看莫呈川也不像是专心谈恋爱,副业搞学习的人啊。 方则心理所当然地说:“他不喜欢学习,你看他连个硕士学位都没拿到,当时可把教授气坏了。” 佟临满脸:“???”莫呈川辍学不是因为跑去创业了吗?在读书期间跟同学办了个网站,还因此赚了第一桶金,怎么会是因为不喜欢学习呢? 他一直怀疑方则心在鬼扯,毕竟方则心只在专业领域靠谱,而莫呈川看上去要比方则心靠谱多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第一时间跑来找方则心打小报告。 “莫呈川好像又谈恋爱了!”佟临看上去是在八卦,其实透露着隐隐的焦急,又有些莫名的兴奋,“我们要不要防备一下!” 方则心莫名其妙:“防备什么?” “你不是说他是个恋爱脑,为了谈恋爱不好好学习吗?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工作呢?” 方则心更加莫名其妙了:“我说莫呈川是个恋爱脑?怎么可能,我什么时候说过?” 佟临怒了:“就知道你是鬼扯!” 方则心低头玩手机。 佟临怒了一会儿,忍不住戳他:“你干什么呢?” 方则心道:“我给暮暮发消息,正好,免得她打呈川的主意。” 佟临惊了:“暮暮喜欢莫呈川?!” 方则心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搞得头疼,“能不能不要一大早学鸡叫!你是尖叫鸡吗?” 佟临气得抓起他桌子上的尖叫鸡使劲捏了一下。 尖叫鸡无辜地大声:嘎——!!! 第7章 上 方则暮接到方则心的消息,下了课就立刻杀来了公司。 她问前台的小姐姐:“你们莫总在吗?” 旁边一个年轻男人闻言看了她一眼,她没注意,又用很八卦的语气问:“我听说他最近情况不太对呀,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向,比如有没有什么人来找他?或者……” 前台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望向站在一旁的关棠,方则暮这才注意到他,瞥过头去看。关棠没说话,只朝她微微一笑,实则有些尴尬的意思。 就这么短短的一个对视,两人同时在打量对方。 方则暮见关棠打扮清爽,气质温和,仿佛还带着一点猛然被异性注意的羞意,方则暮的眼睛都亮了。 而在关棠眼中,关则暮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淡粉色连衣裙,衬得肤白貌美,娉婷有致。关键是,正巧关棠刚刚才在商场里见过这身衣服,某大牌当季的新款,价格跟莫呈川那身西装差不多。 关棠心里开始迟疑了,觉得莫名其妙地再度跟莫呈川走近并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于是跟前台小姐说:“要不……我这东西就放在你们这里,我给他发个消息,你们直接给他,或者叫他自己来拿,行吗?”出于下意识,他自始至终回避着莫呈川的名字。 可惜前台小姐并不体谅他此刻非常想低调行事的心情,礼貌地说:“抱歉,先生。您的东西太贵重了,请您体谅,如果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也担待不起。还是请您自己交给莫总吧。” 方则暮问:“你是来找莫呈川的?这衣服是他的?” “对。”关棠只好又微微一笑。 方则暮眼珠一转,说:“没关系,我帮你带给他吧。” 关棠一愣:“你……” 方则暮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方则暮,我哥哥叫方则心。”她见关棠仍旧不明白的样子,“就是这家公司的老板。” 关棠瞬间想起来了,方则暮就是那个吐槽莫呈川拍照技术的大v博主,为莫呈川火遍全网、成为全民老公烧了把至关重要的火。 他把商品袋交给方则暮,说:“那麻烦你了。” 方则暮笑道:“不麻烦。” 前台小姐眼睁睁看着方则暮接过商品袋,心里有些着急,却不敢表露出来。 “你是莫呈川什么人?”方则暮问。 关棠简单地答道:“我是……他大学的学长。” 方则暮露出惊诧的表情,说:“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个学生呢。” 快三十了,关棠的脸上还好像带着点婴儿肥似的,显出总也褪不干净的稚嫩。这种反应,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大厅宽阔明亮,来来往往的人皆是西装革履、行色匆匆,他忽然想到一句话:人家说你像学生,可能并不是因为你真的有多年轻,而是你看上去又土又蠢,实在不够成熟。 哪怕对着方则暮这个真正的学生,假如她自己不说,他尚且不敢直接认定她学生的身份,可反过来,对方却好像有一眼就能看穿他的自信。 关棠莫名地就在意了起来,说:“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他走了,方则暮还忍不住望着他的背影跟前台小姐说:“哎,他是莫呈川的学长?莫呈川还有这么嫩的学长吗,我的天呀。” 前台小姐看着她的表情有些无言的同情,轻声说:“莫总这会儿应该没事了,您上去找他吧。” 方则暮拎着关棠赔给莫呈川的西装上了楼,亲自去敲莫呈川的办公室门。 贾森林连忙走过来说:“则暮小姐,莫总不在办公室。” 方则暮刚想问“那他在哪儿呢”,就听见后头传来极其冷淡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方则暮回头,见莫呈川望着他,心想幸好自己找好了理由,于是拎高了手里的商品袋,说:“给你送衣服啊。” 莫呈川早看到了,问:“谁给你的?” “你的一个学长,在楼下碰见的。他好像有事,前台又不敢接,我就帮了个忙。哎,一件衣服有什么不好代收的。”方则暮见莫呈川要往办公室里走,便往旁边站了站。 莫呈川走过她身边时,顺便把袋子从她手里拿过来,推门进办公室。 方则暮跟在后面想进去,莫呈川问:“衣服我拿到了,还有事吗?” 方则暮望着他眨了眨眼,略带讨好道:“……那个学长,可以把他介绍给我吗?” 莫呈川点了点头,说:“不行。” 然后关上了门。 方则暮后知后觉地问贾森林:“他今天心情不好?” 贾森林小声说:“刚刚他发现报告里有一个引号跟别的引号长得不一样,都没有冷脸,叫人重做的时候态度还挺温和的。” 方则暮不能理解:“什么叫跟别的引号长得不一样,引号不都长一个样?” 贾森林解释道:“不一样,中文的引号跟英文的引号长得不一样,可能当时输入法没调过来,偏偏他眼睛尖——所以我觉得他今天心情应该挺好的。” 方则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纠结引号的问题,抬手指了指紧闭的办公室门,挑眉看着贾森林:这就是心情好吗? 贾森林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7章 下 佟临听说方则暮来了,还在莫呈川那边,立刻就过来侦查情况,结果正撞上方则暮跟贾森林两个人在莫呈川的办公室门口窃窃私语。 佟临皱了皱眉:“暮暮,你过来。” 方则暮轻快地走过去:“佟临哥!” 佟临把方则暮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犹豫了一会儿,直接问:“你喜欢莫呈川?” 方则暮大惊:“怎么可能!” 她的表情实在非常真实且惊讶,佟临犹豫了,心想难道又是方则心在鬼扯? 他面上倒是依然镇定,说:“你哥哥说的。” “我哥哥?”方则暮脸上惊讶的表情换成了莫名其妙,继而变成嫌弃,“他说的话你也信?他知道喜欢两个字怎么写吗?他每天脑子里只有机器人,还能看得出我喜欢谁?” 佟临:“……”他开始怀疑,是不是方则心在专业领域给他的权威感太大,已经影响到了其他的方面。好在佟临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没有自省过度,问:“那怎么你哥刚给你发消息,说莫呈川谈恋爱了,你就跑来公司找他了?” “……”方则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告诉佟临,“我闺蜜喜欢他。”反正佟临跟她闺蜜也没什么交集,她说出来,还能拉个盟友,“我深受重托,可惜又不能每天盯着他,你每天跟他一起上班,你得帮我盯着点——莫呈川真的谈恋爱了吗?” “没有。”佟临松了一口气,“至少明面上没有。但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的是,可能是有的。他还没见过莫呈川在跟人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动不动就把手机拿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挂在心上,又或者跟谁聊天聊得停不下来似的。 在这些细节上,佟临还是比方则心要敏感得多。只是碰上方则暮,他脑子就要慢上一会儿。 没想到他才刚刚松了一口气,方则暮就又叫他把这口气提起来了,她兴致勃勃地说:“莫呈川有个学长,我刚刚在楼下见了,简直一见钟情!我不好意思找人要微信,本来想着反正莫呈川肯定有人微信,到时候莫呈川介绍一下,人家再一想我帮过他,第一印象肯定差不了,是不是很完美?结果莫呈川居然拒绝了我!” 佟临一口血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吞不下去,只能沉默地看着方则暮在他跟前讨伐莫呈川。 “不是我说,他这个脾气,我都想劝我闺蜜不要撞南墙了。有些人表面上是单身贵族,其实自有他单身的理由,说不定理由多如牛毛,条条如铁!”她还叹了口气,“哎,可惜,少女情怀,就像那猪油蒙了心,劝是劝不得的,只能宠着了。” 佟临默默地把喉间血咽下去。 方则暮撒娇道:“佟临哥,你帮我问问呗,旁敲侧击一下。” 佟临提醒道:“你哥哥跟莫呈川比较熟悉,可能他去问会好一些。” “他能问出什么东西来?我不信他,不靠谱。” 佟临继续挣扎:“你就看了人家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对他毫无了解,也许他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没想象他什么样,我就是看中了他的脸,他的颜值令我心动,他的气质令我着迷。”方则暮说话时眼睛都发光,好像坐在她跟前的已经不是佟临了,而是那个梦中学长,“至于其他的东西,就是因为喜欢才要去了解啊,不喜欢谁要了解他。” 佟临竟无言以对。 方则暮一拍桌子:“你到底帮不帮我!” 佟临头都是痛的,方则暮一拍桌子,一瞪眼,他立刻举手投降道:“帮帮帮。” 少女情怀,就像那猪油蒙了心,劝是劝不得的,只能宠着了。 第8章 上 莫呈川一进办公室,便把商品袋随手搁到一边,拨通了前台的电话。 “抱歉,莫总。关先生是在二十分钟前来的,本来他准备上去找您了,但这个时候则暮小姐来了。则暮小姐不清楚情况,很热心地说要替关先生把东西带上去,我们不好阻止……” 他一早告知了前台,不要代收,直接叫人上来,谁知半路杀出个方则暮。前台没想到莫呈川还会特地打个电话下来,解释得十分恳切,内心还是有些惴惴的。莫呈川的做事风格跟佟临大不一样,佟临每天笑如春风,跟公司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很好,而莫呈川讲究高效、缜密,冷静至极,从不打感情牌,每一个细节都要追究到位。现在这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搭档得倒是天衣无缝,莫呈川也随之积威渐重,公司上下最怕的竟是他一个资历最浅的。 莫呈川在即将开口的瞬间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抓起桌上的钢笔,不轻不重地在桌上点了一下,“嗒”地一声,他说:“我知道了。” 他不能指望前台的工作人员跟贾森林这种贴身助理一样,永远能够把他的每一句话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执行下去,绝无意外情况——况且这本是和公事无关的事情,他要追究,也应该追究那个“罪魁祸首”。 关棠在开车的时候接到了莫呈川的来电,他坚定地想着,开车的时候是不能接电话的,于是完全无视了车载免提系统,脊背挺直地双手握着方向盘。直至通讯自行挂断,他才松了一口气。 莫呈川没再打来。 已经到了午休的点了,外头的人三三两两地约着出去吃饭,贾森林敲开了莫呈川的门,小心翼翼地喊道:“莫总?” 他看见莫呈川手里捏着一支钢笔,正襟危坐的样子,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被他这一打扰,莫呈川面上依然冷肃着,只是抬起眼皮子瞧过来,贾森林顿时有些紧张。 “要替您叫一份午饭吗?”他不自觉地放低了说话的音量。 莫呈川自坐进这个办公室开始,就没有什么午休时间。他总是忙碌的,别说休息,连点选外卖的时间都没有,把这事儿交给了贾森林。 贾森林知道他只吃哪几家的外送,便把那几家的菜谱都背熟了,按照营养学的标准每天给他搭配着来,即使莫呈川从未在意过自己每天吃的什么。他活得很严正,吃饭也像是完成任务,一是从来不剩饭,二是吃饭时不做其他事情,其他的好似都不重要。 但贾森林却不能不关心莫呈川的饮食,他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莫呈川就饿死在文件堆里了。 莫呈川好像有心要验证他的这个担忧,竟然怔了一怔。过了会儿,他把手里的钢笔插回到笔架上,重新铺开一份文件看了起来,说:“叫吧。” 贾森林刚转身,又听见莫呈川说:“不要肉。”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莫呈川对自己的饭菜提出要求,有些惊讶地重复道:“不要肉?” 莫呈川头也不抬,冷冷道:“我不喜欢吃肉。” 贾森林顿时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只顾着营养均衡,竟然连莫总不喜欢吃肉都不知道,连忙应了声,拿着手机点外卖去了。 关棠也在家里点外卖。他把买的东西搬上来,大包小包,累了个够呛,东西全堆在玄关,他也不管了,甩了鞋子往沙发里一倒,拿出手机开始挑拣吃的。挑来挑去,最后点了一大份烤肉饭。 烤肉饭被严严实实地装在外送盒子里,闷了一路,打开时味道倒是挺香,肉却吸饱了水汽,已经被闷蔫了。关棠吃得不是滋味儿,最后饭菜剩了一大半没动,只把送的煎鸡蛋和辣萝卜吃了,然后连饭盒带饭菜一起丢进垃圾桶里。 新买的东西还乖乖躺在地上,侧卧也没收拾。这房子是个二手的,也没再翻新过,侧卧里面原就有一张床,倒是省了买新床的麻烦。关棠曾经想过把侧卧改成书房,最终也没改,里头只是堆了点没用的杂物,零零散散的,收拾起来也够呛。关棠站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时间长得像是在发呆,最后叹了口气,撸起袖子钻进去了。 第8章 下 晚上,佟临邀请莫呈川去酒吧放松一下,又拉上方则心一起。方则心不情不愿的,很高冷地坐在旁边玩手机。 莫呈川在这种场合一向话少,今天更是沉默。这也就罢了,就连做东把两个人拉出来的佟临都不怎么说话,摇着酒杯,愣是一个人喝出了自斟自酌的味道。 这三个人聚在一起,简直气氛诡异,旁边想搭讪的人都不敢近前。 首先打破僵局的竟然是方则心,他忽然问:“20号你们谁有空?” “20号?”佟临想了想,18号到20号要举办一场人工智能领域的交流会,算得上是全球范围内的行业盛会,方则心要代表零心出席,这是早就定好了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吗?”佟临问。 方则心摇了摇手机,说:“刚看到消息,我喜欢的作家要办一场签售会,就在20号。” 佟临对自己多年的搭档竟然对文学感兴趣而感到不可思议,挑高了音调问道:“你还有喜欢的作家?”他伸手拉了一下方则心的手机,“你刚刚不是在看论文期刊,也不是在看实验报告,你在看小说?” 就连莫呈川也把目光投注到方则心的手机上,然后再看着他,显然也是觉得有些好奇。 “之前他写了一篇未来科幻的短篇小说,里面有关于人工智能的部分,我看了,觉得还挺有趣的。”方则心想了想,“虽然很多都是鬼扯。” 佟临随口道:“鬼扯不就是你的风格吗?” 方则心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很在意,而是真诚地说:“你们也可以去看一看。虽然文科生在绝大多数时候毫无用处,但他们的想象力有时让我不得不佩服。当然,有时候想象力太过了……”方则心顿了顿,很真诚地说,“除了那个短篇,其他的我都看不下去。” 佟临笑起来,觉得这才符合方则心的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而方则心已经开始就那篇小说里的专业部分进行点评,佟临连忙制止:“停,下班时间,不谈公事。你想要什么,签名?” 方则心皱了皱眉,反驳道:“这不是公事。”但他也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立刻把链接发给了佟临,“你有空?” 佟临点开链接看了一眼:“尚木……这名字好,肯定符合你的审美。”他抬眼看着莫呈川笑。 莫呈川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我看看。” “你也感兴趣?”佟临的音调难免又高了一把。他把手机递过来,里面是一张宣传图,上面没有作者的照片,只有代表作和夸张的宣传语。 莫呈川把手机还给佟临,没有说话。 佟临又看了看,见是个挺大的漫展,就说:“你问问暮暮吧,暮暮喜欢这种活动。” 方则心说:“不行,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漫展的地点并不在本地,坐飞机过去要四个多小时。佟临看了一眼,跟莫呈川说:“你不是正好要过去一趟?顺便待个周末,在那边玩一玩,吃点海鲜也行啊。” 于是方则心也看向莫呈川。他不像佟临,对公司里的一些重要行程知道得一清二楚。 莫呈川皱了眉,说:“你叫助理去。” 方则心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哦,到时候签名,人家问写给谁,难道说写给我老板吗?我老板太忙了,没空亲自来?再说了,我助理要跟我一起飞柏林。” 莫呈川说:“那我叫贾森林去。” 方则心勉强答应了:“行。”在他看来,他拜托了莫呈川,这是朋友相托。至于莫呈川把这事儿又交给了贾森林,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暮暮说今天有个学长来找你……”佟临说。 “学长?”莫呈川漫不经心地看向前面的舞池,酒吧里斑斓的光影从他脸上晃过,他将视线拉回来,锁定在佟临脸上,说:“不是学长,是我对象。” 佟临还没来得及震惊,又听他说:“前任。” 关棠折腾了半天都没收拾完,徐媛给他发消息,叫他记得转发一下签售的消息,又问他弄好了没有。 他中午饭没吃饱,这会儿早饿了,也没力气再弄其他的,直接拿热水泡了碗泡面,随手压了一本书在上面,然后拿着手机发了广告,顺便告诉徐媛:“没有,那房间我搬进来之后就没怎么动过,一动就是大工程。”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干嘛揽这个差事,不够麻烦的。要是人懂事还好,碰上个拎不清的,搁你家里住着,说不得赶不得,那可真够受。 尚木:又不是不认识,小时候我俩还一块写过作业呢,挺乖的一个小孩儿。 尚木:再说了,我爸生病那会儿,承蒙他们家许多照顾。我爸每天喝的汤,吃的饭菜,都是杨阿姨做的。她也没嫌麻烦。 那时候关棠才工作一年,没有存款,又临时辞职回家照顾关邵阳,压力极大。最开始有段时间关邵阳几乎离不得人,照顾人的间隙,关棠就窝在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码字。病房环境并不好,病人和家属聚集一室,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但那是他产出最多的时候,拼命三郎的名号就是打那会儿来的。 后来有一次,杨阿姨过来看关邵阳,见父子俩吃着外卖,哎呀呀地说外头的饭菜油厚,不干净,叫关棠以后就在他们家吃。关棠永远记得那个时候,他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看着杨阿姨在旁边给他爸装饭菜,还专门拿了一个保温碗装汤,动作很麻利,好像还说着什么细细碎碎的嘱托。 关棠从小没有妈妈,这场景是很陌生的,以至于有那么一刻,他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杨阿姨,谢谢你。”关棠说。 他说得很认真,但杨阿姨没当一回事,她不知道自己叫关棠体会了一把从未有过的温情。 徐媛知道关棠是这样的性子,受人一点好,就把这个人记在了心里。她不再说这个,转而聊起了公事。 媛媛是个小仙女:那你趁早多存点稿,免得有什么情况,又要断更。尤其签售的时候。 关棠之前一直没有公开露过面。早先是因为要上班,兼顾不了这么多,也不太乐意周围的同事知道。后来纯粹就是懒,书商也习惯了。但他的上一本书跟某娱乐公司签了手游,签订合同的时候要求他必须要配合宣传。人家诚意满满,想要把这个ip做好,关棠作为原作者,总要给点面子。 尚木:……我见到你真的很难不头痛。 关棠连泡好的面都不觉得香了,又找了根火腿加进去,拿塑料叉子戳得碎碎的,跟泡面搅在一起,这才觉得好一些。 媛媛是个小仙女:哦,对了,记得签售那天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靠颜值的时候到了! 关棠呵呵一笑,他没有告诉徐媛,自己早准备好了一副墨镜。巨大,能遮住他半张脸那么大。 他敢打包票,就是关邵阳站在他跟前,都不一定能认出他。 第9章 佟临今晚跟疯了一样,一会儿扮忧郁,一会儿又高兴得不行,后半程一直拉着莫呈川喝酒,意图把人灌醉了,从他嘴里套出点八卦来。 “我居然不知道你喜欢男的!”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分手了?” “他为什么来给你送衣服?” 莫呈川警戒心极高,任佟临磨来磨去,仍是把住了自己的底线,至多喝到微醺,对所谓的“前任”一个字也不多透露。 方则心只问了一句:“大学谈的那个?” 莫呈川望了方则心一眼,没作声。 方则心便又低下头玩手机,只听佟临在那里做无谓的威逼利诱,好似在唱独角戏。 最后倒是佟临自己喝醉了,不再纠缠莫呈川,转而扯着方则心追忆往事。他与方则心算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一扯就要从十几年前扯起。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带我去你家玩……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初中?对吧,是初中?” “那是我第一次去你家,可算是见了世面了,三层的别墅啊!虽然现在、现在旧了,可那时候是真气派。到现在,我的梦想都是有一套三层的别墅,就你家那样的。” “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在你房间等你的时候,暮暮冲进来就喊我哥哥,扑到我怀里才发现不对,我们两个人就大眼瞪小眼。” “那时候……那时候我真羡慕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小公主一样。” 其实这些方则心都知道。佟临第一次进方家门的时候就表达了赞叹,说以后也要赚钱买这么一栋别墅。从小到大,佟临把方则暮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疼,宠起人来比他这个亲哥哥还要更加无度,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方则心甚至怀疑在方则暮心里,佟临早就取代了自己的地位。 方则心听得漫不经心,随口说:“所以你跟我做兄弟,就是为了给我妹妹当哥哥?” 佟临一愣,猛然大声说:“不是!” 方则心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我知道你不是。”他瞪了佟临一眼,遗憾地发现现在的佟临并不能理解他开的玩笑。 莫呈川说:“他喝醉了。” 方则心点点头:“我们可以回去了。”佟临攒的局,佟临一倒,这场局就可以结束了。 莫呈川并没有对方则心的逻辑表示反对,他捏着手机站起来,仅用一只手就把想要跳起来反对的佟临按在沙发上,说:“我在这儿守着他,你去付账。” 方则心又点点头:“好。” 等方则心走了,佟临仍执着地扯着莫呈川的袖子:“你还没给我讲你那个前任呢。” 莫呈川的语气有点儿冷淡:“我为什么要跟你讲他。” “他长得挺好看的吧。”佟临的确有些不清醒了,说话时看着懵头懵脑的,“暮暮说他长得挺好看的。” 莫呈川的脊背挺得愈发地直,垂眼盯着佟临,显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酒吧里灯光昏暗,其实看不太清,他盯着佟临看了片刻,才问:“你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佟临摇头,紧接着说:“暮暮喜欢。” 莫呈川像是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并未透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他也喜欢。” “什么?”佟临不太明白,“谁?喜欢什么?” 莫呈川极度耐心地说:“我说,那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他也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甚至带了一丝可怖的慈和。 佟临窝在沙发里不说话了,好像因为消化这句话而暂时死机了。 莫呈川看见方则心走过来,就单手把佟临揪起来,往方则心怀里推:“送他回去吧。” “你呢?”方则心问。 “我走走。”莫呈川说,“然后打个的回去。” 晚上还残存着一些暑意,好在风够凉快,莫呈川走了约一刻钟,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他动作极快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来电提醒。 是莫教授。 大概过了两秒钟,莫呈川才接了电话:“妈。” 莫教授说:“明天周末,我打算把你奶奶接回来,你有空吗?”莫呈川的祖母有点老年痴呆,离不得人,一直住在养老院里。 莫呈川说:“有,明天我直接开车过去。” “行。”莫教授说完,又问:“最近工作怎么样?” 莫呈川说:“挺好的。” 莫教授“嗯”了一声,说:“那明天见吧。” 莫呈川也“嗯”了一声,然后双双挂了电话。 这会儿,莫呈川觉得自己的酒似乎终于醒了。其实他并没有喝太多的酒,但从佟临灌他酒开始,就有一股隐隐的躁意好似消散不去,直至此刻,随着通话的挂断,这股躁意终于沉寂下去了。 他站在街头,似乎有路人认出了他,不断投来关注的目光。正巧一辆出租车减速驶过来,两个年轻的乘客从车里下来,看样子是出来玩儿的大学生。 莫呈川抬了抬手,朝司机示意,等司机将车慢慢开到他跟前,便屈身坐进了出租车里,隔绝了外界打量的目光。 但却隔绝不了车里打量的目光。出租车司机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瞧他,半晌才说:“你是不是长得挺像哪个明星的,有点眼熟啊。” 莫呈川没说话,他不惯与陌生人交谈。 出租车司机却好像习惯了跟乘客聊两句,见他手里一直捏着手机,就问:“等女朋友电话呢?跟女朋友吵架了?” 莫呈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捏着手机,于是把手机收了起来。这会儿再不好不理人家,便礼貌性地抿了抿唇,像是个挺尴尬的笑模样。 如此微弱的反应,司机却立刻就接收到了,说:“你长得跟明星似的。看你穿着打扮,肯定其他条件也不差,不怕女孩子不搭理你。放心,女孩子都喜欢你这样儿的。那网上总被人叫老公的……那个谁,不也就是长得帅又有钱嘛。” 莫呈川终于给了司机一个眼神。他怀疑司机是故意的,随即觉得自己想多了,收回了目光。 司机却是越想越觉得真有点像,自个儿乐起来:“哈哈哈哈,你这样儿的,肯定也是大把姑娘等着把你搂回家当老公。别愁了,放心吧!” 莫呈川不知道自己脸上哪里写着“愁”字,被吵得皱了皱眉,说:“没有什么姑娘,我是同性恋。” 司机一下卡了壳:“哦……哦……同性恋,喜欢男的,这我知道。”然后又嘟囔:“怎么都喜欢男的。” 莫呈川没有在意这个司机的嘟囔,径自闭上了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等到了地方,安静了半路的司机终于忍不住了,探出脑袋说:“长得好看的小伙子也挺多的,喜欢男的也不要紧。我上回就拉着一个,嘿,真俊,一笑还有俩酒窝……” 莫呈川冷声打断他:“谢谢。” 司机:“不客气……” 莫呈川甚至没让出租车开到小区门口,让司机在路口就停了,自己走了一段路。小区的保安见到他还挺惊奇,早晨看见他开车出去的,怎么晚上自己溜达着回来了。 大概是莫呈川今天的脸上显出了难得的倦意,又是走路进来的,保安打招呼时便多了一些关心:“回来啦,莫先生。” 莫呈川怔愣了一瞬,听到“莫先生”时,才迅速收敛了神色:“嗯。” “回来啦”这句话,他只在关棠那里听过无数次,以至于一听见这句话,总觉得还应该立刻冒出一张盈盈的笑脸,笑出两个酒窝来。靠近的时候,身上的味道是沁甜的…… 莫呈川很少回忆过去,今日或许是受了佟临的影响。在酒吧的时候,佟临好像被“对象”和“前任”这两个词刺激到了,一句一句地磨着他问。他虽然面上表现得十分漠然,但心里早一段一段地涌出了答案。后来佟临扯着方则心喝酒的空档里,他一句话也没说,一口酒也没碰。 大概也就是这么一个夏天,人潮涌动,燥热不堪,有一个人站在高处,够着身子去攀什么东西,要命的是始终差那么一点儿,于是费劲地一下一下踮起脚来,时不时露出一小截腰,白得晃眼…… 这人的腰刚够他一掌宽,但并不瘦,反而覆着一层**,轻易碰不得,否则就要敏感地叫出声来…… 最后还是一个夏天,这人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问:“为什么?” 这人皱了皱鼻子,显得有些俏皮可爱,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爱过。” 他开了个玩笑。 可莫呈川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他最后想要抱一抱这人,却抱到了一手空。 莫呈川从梦中醒来,才凌晨四点钟,外头的天色已经泛起青白。 他一向贪静,住的是小区内一梯一户的小高层,面积便很宽阔,一个人独享三室两厅,这时更加静谧得可怕,仿佛连脚步都能走出回音。 他没有把手机带上床的习惯,这会儿下床去,先倒了一杯冰水,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空空如也。 莫呈川就站在落地窗前,一口一口地喝完了那杯冰水,看着玻璃窗外天光渐亮,喧嚣渐起,然而这房里依旧静谧如昨。 第10章 上 洗了个澡之后,莫呈川开车去养老院接祖母。从小区门口过时,又是那副淡漠如常的样子。今天值班的保安没有跟他打招呼。 莫呈川是养老院的常客了,这里的护工们都认识他。从读大学的时候开始,莫呈川就每周都来这里陪祖母,一直到他出国。可以说这里的护工是看着他长大的。 莫呈川到的时候,祖母还在吃早饭。她吃早饭也不乖,不肯张嘴,要护工在旁边哄着她。见莫呈川进来了,祖母歪着头打量他,一副打量陌生人的样子,莫呈川说:“我来吧。”于是护工把碗和勺子都递给他。 “棠棠呢?”祖母忽然问。 莫呈川手一顿:“什么?” 祖母看着他,问:“今天棠棠没过来吗?” 莫呈川看着他祖母,一时没说话。 祖母是他上大学的时候查出的病,那时他已经跟关棠在一起了,偶尔会带关棠一起过来看望祖母。他没想到祖母还记得关棠。 “没有。”莫呈川说,“您怎么想起他了?” “他身上有糖,”祖母神秘地说,“甜的。”像个孩子似的。 有一阵子关棠为了拿学分,参加了一个支教活动,每周六下午都要去给周边农村的孩子上课。第一次支教完,他愁眉苦脸地说孩子不听话,后来他从超市里买了好多糖,每次去支教的时候就揣一把。但他买得实在太多了,支教活动完了,糖还有一大半。关棠一个人吃不完,每天往兜里揣几颗,到处分给别人吃。 连莫呈川这种从来不吃糖的人,都被关棠硬塞过几颗,听他瞎哄道:“甜的,甜的,尝一个,就尝一个。” 后来瞎哄也不管用了,关棠就把糖含在嘴里,故意去亲莫呈川。好长一段时间,莫呈川都被关棠腻得发慌,见到他凑上来就往外推。除非关棠把嘴巴张开,让他检查一下,的确没有偷偷含糖,才许他凑上来。 直到有一天,关棠终于高兴地宣布:糖都吃完啦! 然后跳到莫呈川身上,亲了个够本。 估计那会儿莫呈川的祖母也分得了几颗,就记住了关棠,也不知她记住的是“糖糖”还是“棠棠”。 莫呈川说:“待会儿带您去超市买些糖。” 祖母许久没逛过超市,还挺高兴,逛了许久,莫教授打电话来问:“怎么还没到家?” 莫呈川说:“带奶奶逛超市呢。” “瞎闹,出了事怎么办?” 莫教授管莫呈川的祖母,其实是有些勉强的。莫呈川的父亲很早就跟莫教授离婚了,然后才去世的,别说亲缘,两个人早就连婆媳都不是了。莫呈川的姑姑生活条件不如莫家,后来又离了婚,带着孩子一个人去南方打工了,只好把母亲托付给莫家。毕竟莫呈川还是他们家唯一的孙子。 莫教授工作很忙,就出钱把莫呈川的祖母送到了养老院,一向秉持着少做少错的原则,只是偶尔过去看一看,她甚至不知道莫呈川以前每周都会去养老院看望祖母。 面对母亲的谨慎,莫呈川只说:“有我在。” 第10章 下 他打电话的时候没注意,一回头,老太太已经落下他三四步的距离,赶紧挂了电话走过去。老人家走路本来就慢,又因为病了的缘故,反应也更迟钝一些,好在这会儿还没有认不得人,见莫呈川过来,很自然地伸手拽住他的一只衣袖。 莫呈川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任由她拽着没作声,耐心地问:“您挑好了吗?” 老太太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着他。她个儿小巧,在他跟前还得仰着脑袋。 “您喜欢吃什么,就丢到这个里面。”莫呈川见老太太一路只是看,便这么说着,然后指了指旁边的购物车。老太太这个病,也确实不方便在外头待太久,他提醒道:“您不是想吃糖吗?糖都在那边。” 他想带老太太过去,老太太不动,皱着眉把视线从他身上收了回来,抱怨道:“你站那么高干嘛,快下来,这么着看你活要把我的脖子给看断了。你是不是垫砖了?”老太太低头检查他的脚下。 莫呈川说:“我没垫砖。” 老太太不信,绕着他转了一圈,果真没找到砖,仍不相信,又扯了扯莫呈川说:“你蹦几下我看看。” 这会儿已经有人认出了莫呈川,小心地靠近问:“您好,您是……”话还没问出口,脸上的神色已然十分激动,后半句都不用再问了。 莫呈川皱了皱眉,挡在老太太跟前,说:“不好意思。”他神色冷峻,把“不好意思”四个字说得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意思,反而吓得人家两个姑娘连忙后退了几步,拉远距离以证清白:“没事没事……对不起,我们就是太激动了,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你。” “老人家在,请谅解一下。”莫呈川微微颔首,两个姑娘立刻猛点头:“好好好,我们明白。” 老太太在莫呈川后头探头看,悄悄问莫呈川:“她们喜欢你呀?” 莫呈川没回答,直接说:“我们去买糖,然后早点回去。”说话时,他想起老太太刚才的嫌弃,便微微往下低了点头。 “噢,你想吃糖啊?”老太太侧过脸来问他。 莫呈川叹了口气:“对。” “行吧,妈妈给你买。”老太太松开莫呈川的衣袖,转而去抓他的手,像牵孩子一样跟他往糖果区走过去。 莫呈川没有纠正老太太,她的病就是这样,认不得人,糊里糊涂的。 两人买了糖,很快就结束了这一次难得的放风。莫呈川能感觉出老太太挺喜欢出来转转,但他跟莫教授都忙,况且他也实在不是什么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尤其在媒体曝光多了之后,更不愿意往人多的地方去。 老太太问:“买了糖,你高兴了吧?”说着,还冲他的鼻子伸出了手,莫呈川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而后才意识到老太太是想刮刮他的鼻子。 没刮到鼻子,老太太也不在意,依旧乐呵呵的,撕了一颗糖,要喂他吃。 莫呈川拒绝道:“先不吃,您自己吃吧。” 老太太便把那颗糖往自己嘴里塞进去,“嗯……甜的。”说着又给莫呈川撕了一颗,重复道:“甜的。” 莫呈川顿了顿,伸手说:“我自己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糖了,至少有五六年了。莫呈川抵着舌尖,似乎想抗拒腻人的甜味,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甜味仍旧一点点融在他的唇齿间,腻得人发麻。 他是真的不喜欢吃甜。 老太太问他:“宝宝,还要吗?” 莫呈川说:“……拿颗葡萄味的。” 他们到了家,莫教授并没有再对莫呈川把老太太带出去的事情发表意见。她跟老太太聊了会儿天,问老太太身体还好吗,在养老院住得怎么样。 老太太不认得她,简单地说:“挺好呀。”又扭头要找莫呈川。 莫教授也不深究,只是例行询问一下罢了,总不能真的就把人接过来简单地吃顿饭。老太太也算是莫呈川的亲人,她身为莫呈川的母亲,姿态总是要摆正的。 老太太刚刚在车上看见一家人在一楼院子里种了菜,想去看看,莫呈川就领着她去看了看,等莫教授做好了饭菜,两人才转回来。 莫呈川方才在路上吃了两颗糖,仿佛就这么把味蕾给甜坏了似的,莫教授做的饭菜都觉得缺少滋味儿,但仍照着以往的饭量,把一碗饭给吃完了。他不习惯剩饭,小时候他要是敢剩饭,就要背悯农,背上好多遍。具体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这个习惯却根深蒂固地保留了下来。 莫教授是个很注重教育的人,从莫呈川小时候起,她就在很多方面都按照成人的标准来要求莫呈川。比如莫呈川从小就被要求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如果做不好,就重新来一遍,直到做好了为止,莫教授绝不会插手帮他。 今天莫教授做了饭,她就不会再碰剩下的清理工作,吃完了饭,莫呈川自觉收了碗筷去厨房洗碗。 老太太跟莫教授两个坐在客厅里,老太太要看电视,莫教授便到书房里去看文献。她拿着水杯出来倒水,看见老太太在吃糖,刚从兜里掏出了一颗,剥了塞到嘴巴里。扭头见她出来了,就说:“来,吃糖。” “不用了,谢谢。”莫教授并不爱吃甜,自然而然地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然后问,“这是他刚刚带您在超市买的吗?” 老太太被拒绝后便盯着电视看,闻言,一边继续盯着电视一边道:“不是啊。” “养老院的?”莫教授皱了皱眉,“他们会给老人家吃这么多甜的吗?”她刚才看见老太太兜里都是糖,不由得对养老院有了一些不满,预备打个电话过去说一下这个问题。 “棠棠,是棠棠给的。”老太太说。 “谁?”莫教授没反应过来。 “呈川的同学,昨天下午他跟呈川一起过来的。”老太太终于扭过头来,脸上带着长辈的笑意,小声说:“跟呈川关系可好了,我看见他们走的时候牵手了。” 莫教授也终于反应过来了,面色比刚刚还要难看一些。 第11章 陆止鸣过来这天突下大雨,电闪雷鸣的,阵势骇人。关棠在家窝着赶了几天的稿子,没想到刚一出门,就被惊雷炸得吓了一跳。 天气恶劣,路上也堵,关棠抽空给陆止鸣发了一条消息,说这会儿市里堵车严重,不知道谁先到,跟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先到的就在那里等一等。 车子好不容易挪出了市区,之后的道路就十分通畅了。关棠今天是提前出的门,所以最终没有迟太久,差不多是压着点儿到了机场,停好了车,往里走的时候刚好收到陆止鸣的消息。 陆止鸣:关棠哥,行李我已经拿到了,在这里等你哦。 他发过来一张现拍的照片。 关棠进了大厅,一边往约好的地方走,一边朝那边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大高个儿,还戴着一顶英伦风的小帽子。他心想不会吧,但却不自觉地朝那人走过去。 看到脸的时候,关棠心里就定下了,陆止鸣这会儿也看到了他,开心道:“关棠哥!” 关棠上下打量他:“天哪,几年不见,你这得有多高了?”之前从远处看着还不觉着,这会儿走到人身边了,一下子就比出来了。关棠自己不算矮,但也仅仅就是不算矮而已,穿上鞋勉强凑个一米八。他往陆止鸣身边一站,立刻就意识到这人恐怕比莫呈川还要高。 陆止鸣有点不好意思:“一米八八。” 关棠点点头,开玩笑说:“在外头吃了几年饭的就是不一样。” 他们俩一边聊天一边往外走,陆止鸣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了外头的天气,庆幸道:“幸好你开车来接我,不然我恐怕打不到车。”又说:“这几天麻烦你了,下周我有几个面试,等工作定下来,我就在公司附近找房子搬出去。” “我记得你是学计算机的吧?挺好的,热门专业,以你的学历应该不难找工作。”关棠看了看时间,“你饿吗?咱们直接吃了饭再回去吧,你想吃什么?” 陆止鸣挺客气地说:“我不挑食,反正肯定都比我在外头留学吃的好吃。” 关棠眼睛都亮了,摩拳擦掌道:“吃烤肉吧!”他已经想了很久了,甚至开始怀疑陆止鸣就是上苍派来陪他吃烤肉的。 陆止鸣点点头:“行。” 关棠怕自己显得太过急切,于是补充道:“正好今天天气又凉快……暴雨加烤肉,多完美。” 陆止鸣笑了笑:“嗯!” 烤肉这种食物,一个人吃没劲儿,人多了又吃不痛快,两个人则刚刚好。 关棠其实并不是特别钟情烤肉的人,只是读大学的时候,学校门口恰好开了一家合乎口味的烤肉店,他每天路过的时候都能看到,甚至可以闻到香味,却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吃,便总是惦念。过了那段天天打烤肉店门口路过的时期,他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却也没见他想起来去吃一顿烤肉。还是莫呈川勾起了他往日的执念,才又开始巴巴地想着。 点菜的时候,关棠问陆止鸣,他总是客气地说随便。关棠自持年长,又是东道主,便很有照顾人的自觉,牛羊五花都要了,看他喜欢吃什么再加。 两个人年少时一起玩儿过一段时间,后来便没怎么联系过了,关系半生不熟的,彼此其实并不算了解。之前两人一直是动着的,从机场走到停车场,又开车来吃饭,偶尔谈个两句,不说话也显不出什么来。可这一坐下来,又是面对面的,就容易显得尴尬了。 好在陆止鸣性格还不错,主动找话题说:“我刚刚在机场好像还看到明星了。” “明星?”关棠对明星不太了解,但面上还是颇为有兴趣地样子,“哪个明星?” “不清楚,是个男明星。”陆止鸣挠了挠头,“我没看见脸,只听见几个女粉丝挺激动地喊老公。” 关棠眉角一跳,又觉得不对,有老婆粉的男明星多了去了,笑了笑说:“现在国内的小姑娘追星都这样儿。” 好在两人没尬聊太久,菜就端上来了。关棠看了一眼陆止鸣的帽子,问:“你不把帽子摘下来吗?” 陆止鸣按了按自己的帽子,小声说:“我在飞机上把头发睡塌了,不能摘。” 关棠点了点头:“明白,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陆止鸣就隔着淡淡的烟雾冲关棠笑。 不知怎么,关棠又想起了方则暮,现在的年轻人都很精致啊,像他这样随便的人不多见了。他有些淡淡的惆怅。 但这惆怅很快就被香气给驱散了,关棠专心地投入到烤肉大业中。 他其实很像关邵阳,总有一股天生的热情和侠义,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耳濡目染,总之菜上来之后,陆止鸣坐在那里,全程没什么机会动手,关棠一个人忙活得热火朝天。 陆止鸣心想关棠好像是特别喜欢照顾人的那种大哥角色,自己不能让他的热情掉到地上。 关棠心想人家来陪自己吃烤肉,得让人吃高兴了,别不好意思,最后吃了个半饱回去。 两个半生不熟的童年玩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烤肉,等结账的时候,关棠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吃什么,甚至比不上他从前食量的一半。大部分肉都被他送进了陆止鸣的肚子里,陆止鸣偷偷地揉了好几次肚子了,关棠不知道,只是有些郁闷地琢磨,难道我真的老了,奔三的小叔叔可能是比不上二十岁的大哥哥了。 关棠住的地方离烤肉店不远,开车回去要不了五分钟。他琢磨了一路,到家的时候想通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喜欢的人都变了,喜欢的食物还不兴更新换代一下?人哪有那么长情呢。不是他食欲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了,是他烤**本无法打开他的胃口,对,就是这样。 关棠想开了,就把这事儿放下了,全程没注意陆止鸣在副驾驶上有些坐不安稳的样子——撑得裤子有点紧了,勒着他难受。 他们到家没多久,雨就停了,关棠打开门窗通风,屋里瞬间凉下来。他给陆止鸣简单介绍了一番家里的布局,然后带他到客卧去,说:“你就暂时住这里吧。这套床单被子都是新的,我洗过了。这里比较小,没有书桌,你要是需要办公,可以去外面客厅里。衣柜是空的,你自己可以把行李收拾一下。其他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可以跟我说。” 房间不算大,只有一张床配两个小床头柜,再加上一面衣柜,但胜在干净整洁。关棠的确是花了心思收拾了一番。 陆止鸣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说:“挺好的,谢谢关棠哥。” “那你自己收拾吧。”关棠又瞥了一眼他的小帽子,笑着用手指了一下,“帽子可以摘了,热水器开着呢,淋浴器上头有标冷热水,你随便什么时候洗澡都行。吹风机也有。” “哎。”陆止鸣应了一声。 等关棠走了,他把门关上,赶紧解开扣子,松了口气。 第二天雨停了,关棠带陆止鸣在附近溜达了一圈,跟他说:“我周末要出差,你得自己在家里,没人招呼你了。” 陆止鸣说:“放心吧,我一个人在国外留学那么多年,不是白活的。” 关棠点了点头。大学城附近吃的很多,超市他也带陆止鸣去转过一圈了,家里又有那么多屯粮,他应该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晚上徐媛问他新室友怎么样,关棠想了想,说:“挺好的,挺可爱一小伙子,还是个精致boy。”嗯,一个一米八八的,可可爱爱的精致boy,没错。 徐媛又问他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 关棠听见陆止鸣进了浴室的声音,他不放心,抓着手机过去问:“怎么样?” 陆止鸣在里面回答:“挺好的!” “有事喊我。” “好。” 说话时,他还在手机上跟徐媛聊天。 尚木:行李? 尚木:算上来回统共才两天一夜,带套衣服得了,还要准备什么行李? 媛媛是个小仙女:那你打算带什么衣服? 尚木:我有很多衣服。 关棠刚想说随便挑一套得了,就看见了徐媛回复的消息。 媛媛是个小仙女:宅男睡衣吗? 尚木:…… 尚木:你在羞辱我吗? 徐媛早见过关棠,明明颜值堪比小鲜肉,却偏偏跟人拼才华。她难得手里有一个长得这么齐整的作者,居然一直没机会拉出去遛遛,她其实是颇为扼腕的。 媛媛是个小仙女:我是在提醒你,穿得精神点。 尚木:我一直很精神,非常精神。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现在去把衣服找出来我看看。第一次亮相,你的读者们都看着呢。 尚木:看什么看,我又不靠脸吃饭。 虽然话是这么说,关棠还是打开衣柜挨个儿看了下自己的衣服,绝大多数都是T恤。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些衣服实在没有什么两样,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没有一个精致boy该有的脑子和眼光,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正在洗澡的陆止鸣。 他一定是上苍特地派来帮自己挑衣服的精致boy,关棠想。 第12章 上 莫呈川又一次上了热搜。 一直以来,莫呈川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大多来自于他的事业——学生期间白手起家,回国后短短时间内就做到一个行业里的佼佼者,然后急流勇退,并且退得极具风度。若不是有这样漂亮的履历,仅凭一副皮囊,他还不至于刷出这么高的国民度来。 当然,更关键的是,那时候他刚加入零心,算是真正的空降。不趁机把声势造得大一点,零心势必要经过更长的磨合,才能接纳这位全新的领导者。毕竟在很多时候,名声可以简单粗暴地跟权威画上等号,进而规避掉一些不必要的质疑。 做出这个决定的佟临也没有想到,他只不过在后头多推了一把,就把莫呈川直接推成了“顶流”。 佟临常常说有了一个莫呈川相当于省了半个宣传部,这一说法绝不是随便开开玩笑而已,毕竟像莫呈川这种自带流量的CEO可不常见。但与此同时,零心的对外形象也与莫呈川挂上了钩。 这还是第一次,莫呈川因为私人行程引起了这么大的关注。他前几天逛超市被人拍了下来,一米八几的长腿帅哥,牵着小老太太的手买糖,网上都传疯了,有人甚至不信这是莫呈川。 方则心在国外参加峰会,莫呈川又南下巡视新的生产基地了,剩下佟临一个人坐镇中央,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等到周五晚上,才给莫呈川打了个电话。 莫呈川正带着出差团队的人吃海鲜。他难得跟底下人一起吃饭,没要包厢,就挑了个临海的地方,一群人坐在外头。说是临海,其实看不到什么海景,真正临着的是个小渔港,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船,空气里一股子水腥味儿。虽然风景一般,但只一点好处,吃海鲜是真的方便,旁边就有个市场,可以去市场自己挑了海鲜叫餐厅做。这么着一瞧,这腥甜的夜色里也别有一番新鲜热闹。 这地方是他们自己挑的,说是本地人都会来打牙祭的地方。这几天吃住出入都是高级场所,这帮人就腻歪了,想吃大排档,但又怕莫呈川不乐意。好在莫呈川没发表任何意见,跟来就只负责付钱。此时几个人高高兴兴地去市场里挑海鲜了,莫呈川就坐在椅子上,他有点想抽烟,但看了看旁边坐着的女同事,又忍下了。 佟临打了电话过来,莫呈川正好拿着电话走开,先不接,掏了一根烟点着了,单手夹着抽了一口,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接了电话,仍旧往远处走,听佟临在那边说话。 已经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前头就是渔市场了,莫呈川方才停了下来。夜幕之下,到处是灯火萤虫,笼在人声跟海风里,交织交错,难得一见的热闹人间。所谓食色性也,这里倒是将人类最本能的口腹之欲搅熬成一锅,坦露得彻彻底底。莫呈川隔着一条街望着,眼神不知落着何处,只停了一会儿,又往旁边走了走,走到港边,看着成片的渔船静静飘在水里,跟佟临说:“想办法撤了。” 佟临没有直接答应,莫呈川抬手吸了口烟,等着他说理由。 “其实这对你的公众形象有好处。虽然你之前一直走的是冷漠酷哥的路线,但适当地展露一点人性的魅力,不仅不会影响你的形象,反而会让人觉得你更加真实。总是靠铁血强腕,不知什么时候就过了头,这样儿刚刚好。” 莫呈川开了口:“你说的是零心的形象,佟临。” 佟临说:“这不是相辅相成的嘛。” “不一样,我给零心卖脸可以,”他顿了顿,“别扯到我身边的人。” 佟临哑了,小心翼翼地开了个玩笑:“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卖脸……给全国女性当理想男友,梦中情人,你不乐意啊?” 莫呈川笑了一声儿,找了个垃圾桶弹烟灰,随口说:“那她们做的这个梦实在太糟了,真梦到了恐怕要哭吧。” 他想起分手的时候,关棠骂他,骂着骂着眼睛就红了,背过身去哭。关棠那么没心没肺的一个人,向来很少哭的,有时辛辛苦苦挤出一点眼泪,就要往他身上蹭,要抱,要安慰,什么戏都能耍出来。只有那一次,关棠眼泪一掉就背过了身去,擦干净了才转过来。他就知道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他再回忆起来,他们两个当中,的确是关棠一直在想办法主动,而他只需要在关棠绞尽脑汁演戏撒娇的时候默认他的靠近。假如关棠背过了身,他没有一点办法,能将关棠哄到自己的怀里来撒娇。 第12章 下 他深吸了一口烟,还剩半根,被他丢到了垃圾桶里。 “撤了。”莫呈川说,“我待会儿让律师发个警告。” 佟临想说没必要这么严肃,最终没吱声,只是应着:“行,我就是给你当经纪人的命。”这毕竟是莫呈川自己的事情,他不愿意曝光隐私,佟临也可以理解,甚至早就料想到了莫呈川的态度,才打电话过来,试图劝一劝,结果还给自己揽了事儿。 他又说:“则心的事儿,你别忘了。他走之前还念叨着呢,说要给你打电话。” 莫呈川看见贾森林带着几个同事一起,拎着几兜鱼虾螃蟹,有说有笑地往街那头走,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叫他别打了,记着呢。” “你可以玩两天,周一再回来也行。”佟临建议道。莫呈川的工作强度,没有人比他这个前任更清楚了,他是着实佩服,真心实意地希望莫呈川给自己松松弦,别一天天的逼自己这么紧。 莫呈川没应声,显然觉得这个建议并不怎么样,但没必要跟佟老妈子说。 他往回走的路上拿手机上网看了一下,没管那些人嗷嗷叫着“反差萌”“好温柔”,直接给律师发了消息,叫他处理一下。顺带着,他搜了一下明天的活动,第一条就是尚木本人发的微博:“明天就要父子相见了,紧张,要多吃点。”底下配着海鲜大餐的图。 莫呈川对这人不感兴趣,原本该随手划过去的,但图里露了几根手指头,紧紧地扒在桌沿上,不知是真紧张还是对着吃的兴奋难忍。 莫呈川停了下来,点开大图,盯着那几根手指头尖儿看了一路。 总觉得指甲盖的形状有点眼熟。 其他人明天早上就回去了,只有贾森林要留下来——原本莫呈川是这样打算的。但他在桌上坐了一会儿,听他们说周末计划,听了半晌,最后跟贾森林说:“你明天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贾森林:“啊?莫总,明天不是说还有事儿吗?” “算了,你明天回去,好歹还能休息一天。”莫呈川说,“我自己去办就行了。” 贾森林简直受宠若惊,差点被感动哭了:“没事,莫总,我愿意奉献我的周末!” 全桌人笑着看他拍马屁表忠心,心想怪不得人家能做到贴身近臣的位置上呢,到底不一样。 莫呈川受不得这种戏精的场面,立刻斜了他一眼:“收。” 贾森林乖乖地闭嘴了,倒是莫呈川怔了一下。 贾森林是真的被感动了,吃饭时忙里忙外的,莫呈川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他就给莫呈川剥螃蟹。 但莫呈川也不喜欢别人给他剥螃蟹。 小时候,莫教授也不会给他剥螃蟹,他自己剥得一手好螃蟹,肉挑出来了,壳还能摆成一个完整的螃蟹。别人都不会这样剥螃蟹,但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关棠。关棠吃螃蟹甚至都懒得剥,掰开之后直接上嘴啃,啃完了把壳儿吐出来,混着没啃干净的蟹肉,稀碎的一坨,看得人难受。 莫呈川极其不乐意看关棠吃螃蟹,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活儿都是他来干。关棠是一个特别夸张的人,明明莫呈川次次都是这么剥的,关棠还能表现得次次都像是头一回见似的,惊奇地盯着他夸。 他喜欢给别人剥螃蟹,但这个别人的范围非常有限,大概就只有一个人这样子。 贾森林捧着螃蟹递给莫呈川,莫呈川盯了一会儿,低声说:“谢谢,我不爱吃这个。” “哦。”然后贾森林就自己吃了,嘎巴嘎巴地嚼,比关棠好点儿。 莫呈川叹了口气,又有点想抽烟。 晚上这顿饭,他拢共也没吃多少,甚至连酒都没喝。他怕别人给他敬酒,干脆就说不喝,让其他人随意,别人自然也不敢再敬。团建这种事儿的确不属于他的强项,假如是佟临在这里,大概很能跟他们乐乐呵呵地吃到一块儿去。但莫呈川感觉自己坐在这里,还不如不坐,大概他不坐在这儿,他们还能敞开了吃。 第二天,他们都要走了,莫呈川一个人留在酒店里,预备出门。 贾森林临走前还在对莫呈川表忠心,意思意思之后,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眼镜、口罩和帽子,真诚道:“别被认出来。” 莫呈川:“……” 第13章 上 主办人员看见关棠准备的眼镜、口罩和帽子,有些无奈地说:“尚木大大,这个不合适吧……” “我害羞。”关棠装傻,“不是只要坐在那里签名就行了吗?” “您这样,明天的造型怎么做呀?” 关棠叹了口气,垂下脑袋,一副自闭的模样,看得人姑娘心里一激灵。尚木也写了有几年书了,从第一本出版到现在,没见他出来搞过一次签售,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毕竟谁不想让自己的书能多卖出去几本。尤其他竟然长得这么好看,随便营销一下都够他火一把的,除非是真有难言之隐。 结果人姑娘一个激灵还没打完,就见关棠从中挑了那副宽宽大大的墨镜架到鼻梁上,仰起脸给她看:“留一个行不行?” 敢情他刚才是在做选择。 “……您跟出版商那边说好了就行。”主办人员木然道。 关棠乐了。他笑得矜持,嘴巴抿成一道弯弯的线,还陷下去两个小酒窝,又把人姑娘看得一激灵,语气就放缓了些,温温柔柔地说:“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到时候前台会给您打电话提醒您起床的。造型还是要做的,今晚早点睡。” “哎!”关棠应了声,送走人家姑娘之后,澡也不洗,躺在床上挺尸,拿出手机来刷微博。 今天晚上吃海鲜的时候他发了个微博,后来就顾着吃了,也没看看回复。今天的微博明显比日常的要火爆,明天能来签售的都在嗷嗷叫,不能来的都在嘤嘤哭。关棠刷了一会儿,陆止鸣发了消息过来:“关棠哥,记得衣服提前拿出来挂好。”他早提醒过关棠,衣服放在包里肯定要皱,让他提前处理一下。 关棠“嗷”一声坐起来,回复道:“你不说真忘了!”然后赶紧把衣服从背包里扒拉出来,找个衣架挂上,再找出陆止鸣倾情赞助的小喷雾壶接了点水,对着衣服往上喷水。他没有便携熨斗,陆止鸣就告诉了他这个办法,说棉质的衣服沾上水汽之后,挂一晚上,第二天就整齐了。 第二天一大早,关棠起来一看,果然没什么皱褶了,喜滋滋地穿上衣服,心想自己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么个好办法。 他起得晚了点儿,没时间吃饭,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直接去隔壁做造型了。造型师团队是游戏方那边请的,要负责所有嘉宾的造型,因为请的大部分都是幕后的创作人员,所以没有弄得很夸张。 关棠看见了昨天跟他一起吃海鲜的小伙伴,打了个招呼,对方问:“你没睡好?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啊,起太早了。”关棠找了个地儿坐着,他多少年没起这么早了,这会儿头都是晕的。 一个造型师姐姐正好忙完了,过来打量他,笑着问:“几岁了?” 关棠也问她:“您觉得呢?” “满十八了吗?”造型师姐姐故意说得夸张了一点。 关棠笑着说:“十年前就满了。” 这下造型师是真的有些惊了,说:“真看不出来。”又开玩笑说:“今天让你重回十八。” 关棠说自己到时候不露脸,不用糊化妆品,造型师就给他弄个头发。他今天穿的是陆止鸣给他搭的衣服,虽然还是他自己的衣服,但莫名就显得人腰窄腿长,再戴上墨镜,重回十八有些夸张,看着像哪家的小鲜肉倒是真的。 做完之后,造型师从镜子里看他,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唇色有点浅,要不要我给你涂点唇膏?” “哎,不用了。”关棠连忙摆手,“谢谢姐姐,我走啦。” 负责跟他对接的小姑娘见了他简直满意得不行,劝他:“墨镜摘了吧,帅他们一脸。” 关棠小声说:“不行,我怕人多,人一多我就紧张,发抖,想上厕所,总之什么毛病都来了。我现在已经觉得有点冷了。”他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好多人排队,不知怎么,就有点虚得慌,反正比他想象的要紧张。 直到前头开始放宣传视频的时候,这种紧张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关棠觉得喉咙发干发痒,浑身血液好像冻住了一样,冷得厉害。他搓了搓手臂,跟身边人说:“这里冷气开得好足啊。” “没有啊。”那人看了他一眼,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跟他说,“人多,冷气不开大一点里头就跟蒸炉一样。” 关棠想了想也是,就没有再说话。 签售的时候,他果真戴着那副大大的墨镜坐在那里,第一个读者冲上来就喊他爸爸。关棠经常在网上说“叫爸爸”,也有不少读者习惯了,喊他爸爸喊顺了嘴。但网上开玩笑是一回事,真到了现实中又是一回事,关棠一下就被人喊蒙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姑娘捂着嘴尖叫:“天呀,爸爸,你好可爱!” 关棠竖着签了“尚木”两个字,他虽然没干过签售,但签字还是签习惯了的,签完了把书递给人家,说:“谢谢。” 一张口就觉得喉咙是真的干了,拧开桌上的水喝了一口,觉得不够,又喝了一口,最后吨吨吨地喝了半瓶下去。 签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排队的人还看不到尾巴,关棠手酸头晕,小声工作人员问:“还有多少人?” 工作人员给他拿了瓶新的水,说:“我去问问。” 这会儿新的读者已经上来了,关棠先是感觉自己被阴影笼罩了,然后抬头一看,一个戴着墨镜的大高个儿站在他跟前,正低头看他——关棠脸上还带着刚刚展露出来的职业性的微笑。 两个人隔着各自的墨镜盯着对方看了得有好几秒钟。 关棠:“你……” 那人点了点摆在他跟前的书,说:“签。” 关棠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签下了尚木两个字,他都签了一上午了,早形成了条件反射。那人把书转过来,盯着他的签名看,把两个字合在一起念了出来:“棠。” 第13章 下 念完了名字,莫呈川再把目光转到关棠脸上,虽然被墨镜遮了一半,看不清表情,但关棠那两枚标志性的酒窝早已消失了,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的唇色白得不像话。 莫呈川忽地伸手去摸关棠的额头,触手滚烫一片,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发烧了?” 关棠仍没有作声。他被莫呈川的动作吓了一跳,看见他在说话,但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工作人员比关棠的反应快,赶紧过来。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只看到这个读者一直停留在这里不动,甚至还动了手,后面排队的人都有些躁动了。 “先生,您……”话还未说出口,就听那人说:“他发烧了。” 工作人员被吓得一惊,倒不仅仅是因为这话的内容,而是面前这人的气势实在有些骇人。她一边警惕地瞥着莫呈川,一边低声问关棠:“大大,您不舒服吗?” 关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隔着墨镜都能感受到莫呈川的目光落在他脑袋上的重量,他不自觉地将头垂下去,懊恼地想大概有一种前任定律,但凡碰见前任必要出丑。 “可能好像是有一点吧。”关棠小声说,“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你去把我的口罩拿来,在我包里。”这意思就是要撑下去。 说完之后,他下意识地去看莫呈川,一时觉得有些心虚、不安,也顾不上追究这样的情绪是打哪儿来的。两人又隔着墨镜对视了几秒,工作人员在旁边说:“这样吧,我去跟他们说,外头不让进人了,先把现在这些人签完。您要是觉得撑不住了,就跟我说,行吗?” 关棠不说话,仍是看着莫呈川。 莫呈川隐隐像是叹了口气:“给我一张内部通行证。” 工作人员没反应过来,就听关棠小声说:“给他,他是我朋友。” “你们认识啊?”工作人员后知后觉地说了一句。她把自己脖子上挂的通行证摘下来,放到关棠刚刚签名的书页上。 莫呈川问:“可以把你电话留一下吗?关棠不方便,到时候我联系你。” “哦哦。”工作人员点点头,要掏手机,莫呈川直接把关棠签过名的书递到她跟前,又把关棠手里的笔拿过来,动作自然果断,说:“直接写吧。”工作人员只好在关棠的签名写下来自己的手机号码。 莫呈川拿着书走了,关棠松了口气。 他戴上口罩,这下真的是全副武装了,有读者笑他:“这么神秘呀?” 关棠也笑:“听个声儿得了。” 但工作人员早替他解释了一番,底下排队的读者也都知道他不舒服,自觉地没有多拖时间,好些人在他签字的时候说爸爸真酷,爸爸加油,爸爸我爱你。他们平时不会那么乖叫他爸爸,只有哄他高兴的时候才好玩儿似的叫一下。 关棠每个人都笑着说一声谢谢。 期间工作人员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体温计,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又问了一些他的症状,然后给他拿了药来。 关棠知道是莫呈川给的药,没有多问,默不吭声地拿水咽了。莫呈川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甚至连软和点的态度都少有,常常叫人觉得没趣又气馁。可在每一次的关键时刻,只要莫呈川还在他身边,就好像云还在天上,水还在河里,地球还在绕着太阳转,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世上,没有谁能成为别人的依靠,连关邵阳都给不了关棠这样的安全感。或许正因为如此,关棠才有非要这人不可的决心,哪怕大多数日子里两个人的恋爱如同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然而勉强终是勉强,他们仍避免不了最后的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关棠以为自己对待这段感情已经足够清楚且理智了,哪怕莫呈川再出现在他跟前,他也只当过往。但此时此刻,他才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莫呈川回来了,回到他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好像再努一努力,就可以再一次拥有他。 关棠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但却忍不住问:“他在哪里?” 工作人员收了他吃完的药,小声说:“在后面等你,他说他要等你。” 关棠闭了闭眼睛。 “大概还要一个小时不到,大大,你还可以吗?”工作人员刚刚碰到了关棠的指腹,的确热得不寻常,她有些担心。 “没关系,”关棠说,“谢谢他,替我谢谢他。”他的喉咙有些干涩,这两句话说得很慢,很认真。 工作人员尽管满腹疑惑,也只好匆匆应了一声。 第14章 关棠签售完下来,预备问问莫呈川在哪里,就见他已经站在那里等他了。 “工作证还给人家了吗?”关棠问。 莫呈川“嗯”了一声,关棠就“哦”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关棠说:“你在这里等我?”刚说完,就觉得这句话说得实在不高明,尴尬地顿了片刻,加上一句:“……不无聊吗?” “还好,在看你的书。”莫呈川扬了扬手上的书。 关棠庆幸自己只是摘了墨镜,口罩还戴在脸上,尚有一丝遮掩,这才能勉强镇定地站在莫呈川跟前。但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早就瞪圆了,随即目光极快地往右下方游移了一下,说完“哦”才转回来,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莫呈川就在他面前,看得清清楚楚。 “你……” 见关棠瞪着眼睛找不出词来,莫呈川主动说:“正好出差,替朋友来的。” 关棠松了口气:“哦。” 他找这边的工作人员交接了一下,又给徐媛打了电话,跟她商量着发了条致歉的微博。今天原定的签售就只有上午半天,这会儿已经快到午餐时间了,他其实并没有耽误活动,只是多少还是有人买了书却没签到名,他需要给一个交代。 徐媛挺关心他,问:你怎么样,能自己去医院吗? 关棠没提莫呈川,只说自己没大事,叫徐媛别担心。 徐媛叫他随时给自己发消息。 关棠回了个好。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他身体里那股劲好像也一下子散了,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整个人靠在座椅上,浑身绵软无劲,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也不知道是病的还是饿的。 莫呈川就坐在他旁边,见他这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手指轻柔地插进发丝里——今天他头上喷了定型水,发丝是微微发硬的,不知是好奇这头发丝到底有多硬,还是因为摸起来不顺手,莫呈川很自然地拿手指头搓了搓。 关棠闭着眼睛,在莫呈川触到他发丝的那一瞬间,他整个后背都麻了,僵在那里不敢动,忍受酥麻的电流感一轮轮轰炸着自己的神经。 这是很自然的抚慰动作,还是关棠教给莫呈川的,莫呈川嫌弃说跟哄小孩子一样,但后来摸顺了手,因为他实在不太会哄人,于是哄小孩的招数也成了他惯用的手段。关棠很吃这一招,每次莫呈川无声地摩挲他的后脑勺时,他总觉得这个男人是很爱自己的。这种爱意无关乎身体的冲动,乃是一种无声的、细水长流的关怀与珍重。 而此时关棠脑海中只是反复着一个否定句:分手了就不能再做朋友。不仅不能再做朋友,甚至不能再见面,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从此再无瓜葛。 不然……不然爱过的人就在跟前,在你身侧,在摩挲你的发丝,你怎么能够做到心如止水呢? 关棠身体上的无力感已经完全被心理上的无力感给压过去了,他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只是把偏向玻璃窗的头悄悄挪了下,将后脑勺正正好好地压到靠背上,还借机蹭了蹭。 出租车开到医院,医生都午休了。偌大个医院,人来人往的,管你大病小病,都得跟着跑上跑下,关棠坐在椅子上等着,莫呈川办好手续过来找他,说:“挂了急诊,走吧。” “哦。”关棠站起来,莫呈川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他,很快又放开。关棠没注意,只跟着他走。 急诊科的医生也忙晕了头,一股子利索劲儿,言简意赅跟关棠说:“口罩摘了。” 关棠乖乖把口罩摘下来,张大嘴巴让医生看喉咙。 医生一边问问题一边打病历,跟莫呈川叫工作人员问关棠的一样,关棠答得很熟练,最后医生问:“最近吃了什么?” 关棠连忙说:“没吃,我今天一天都没吃,就喝了点水。” 莫呈川说:“昨天晚上吃了海鲜。” 关棠侧过身看了莫呈川一眼,莫呈川也垂眸看他,关棠不知怎么就心虚了,又转过身去:“啊……吃了海鲜。” 医生说:“先去查个血。” 拿着检查单出来,关棠问:“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吃了海鲜?” “你自己发了微博,我看到了。”莫呈川答完,也问他,“你今天早晨没吃饭?” 关棠的声音小了点:“没来得及。”他心里有点怀疑莫呈川是无中生友了,不然怎么连他微博发了什么都知道。 “你……”莫呈川想说他,看关棠一脸戒备的表情,又顿住了,生硬地改了口,“你饿不饿,检查完了就去吃饭。” 关棠幅度极小地歪了歪头,后知后觉道:“哦……哦,好。” 检查完了,医生看了看关棠吃的药,也没再开新药,只提醒他:“以后别吃海鲜了。” 关棠脸都红了。 从医院出来,关棠跟莫呈川说:“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吧,就当谢谢了。” 莫呈川看了他一眼,说:“就近吧,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 关棠刚想点头说行,就听莫呈川又说:“免得跑远了,你又溜了。”关棠一下子噎住了,讷讷道:“我那天是有事……” 莫呈川已经拦了辆出租车,拉开车把手侧身看他,关棠没再说话,矮身坐了进去。莫呈川跟司机报了地方,关棠才懵头懵脑地问了一句:“这是去哪儿?不是说就近吗?” 司机大声说:“很近啊,起步价就到啦。” 他说的话有些口音,关棠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 “一家素菜馆,你现在只能吃点清淡的了。”莫呈川说。 关棠自然地问:“你吃过?” “没有。” 关棠就没有再问了,就好像他没有问莫呈川是怎么给他开的药。他拿出手机给徐媛发消息,说自己只是海鲜过敏了,被徐媛哈哈哈嘲笑了一通。 吃完了饭,莫呈川把关棠送回了宾馆,关棠刷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手按在房间把手上,先说:“我房间……有点乱。” “……” 关棠推开门,其实也不算很乱,毕竟他才睡了一晚上。但早晨起得匆忙,东西都摊在外头没有收拾。他把床上堆的衣服拣起来,原本想放到沙发那儿,但碍于莫呈川,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道放哪儿,莫呈川接过来说:“你去睡。” 关棠发着烧,这会儿的确累极了,也可能是脑子有点烧糊涂了,又或者莫呈川的动作太过自然而然,他把衣服交到莫呈川手里才觉得不对劲,但人已经睡到床上了,便也懒得再想了。 眼皮子一阖,就仿佛重逾千钧似的,怎么也睁不开了。但其实不算熟睡,他意识模糊的,听到关门的声音,知道莫呈川走了,便仿佛连最后一丝意识也被抽离了,昏昏地睡过去。 关棠住的小区里有人在一楼的小花园里种了一棵橘子树,每回路过,都要多看两眼。大概是执念太深,他梦见莫呈川摘了两个橘子,捧到他跟前,他要了小的那个,偷偷攥在手里,舍不得吃。结果梦醒了,用力攥了满手的空气,而他还不知道橘子的酸甜。 外头天已经黑透了,关棠仰面瞪着天花板,瞬间有种冲回梦里把橘子抢回来的冲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从那种失重般的怅然中平复下来。 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亮起的光在暗色的房间里特别显眼,关棠把手机捞过来,看见莫呈川的名字,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才接了电话:“喂?” 莫呈川显然没料到他接得这么快,说:“醒了?开门。” 关棠一愣,不知怎么,鞋都没穿就下了床。房间里又暗又静,只有空调工作的声音,赤脚踏上地板的那一刻,他怀疑自己还未从睡梦中清醒,几步走到玄关处,更是眼花头晕、意识不清——他猛地拉开了门。 莫呈川捏着手机站在门口,拿手背来摸他的额头:“好些了吗?” “你怎么……又回来了?” “让开。”关棠愣愣地让开被自己堵得死死的门,莫呈川走进去,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出去买了个晚餐。” 他回过身来看见关棠还站在那儿,皱了皱眉:“还没睡醒?去洗洗,过来吃饭。” 关棠看见莫呈川走过来,走近了,伸手遮了一下他的眼睛。 啪嗒一声,是灯开了。 莫呈川把挡在他眼前的手慢慢挪开,说:“吃完了再睡。” 房间里明亮一片,莫呈川就站在他跟前,关棠知道自己的梦醒了。他忽然有种冲动,想找莫呈川讨要那只橘子。 第15章 上 就在这时,被关棠丢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关棠连忙去拿手机。 “病好了没有?”是徐媛。 关棠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沙发那边走,坐下去说:“睡了一觉,好多了。”莫呈川坐在他对面帮他拆外卖,他的手很好看,属于修长有力的类型,关棠记得原来莫呈川心情不错的时候还会转笔,他就会一直盯着看,觉得这人的手动起来实在是迷人。 “晚饭呢,吃了吗?” 莫呈川把筷子递给关棠,关棠接过来说:“正在吃呢。” “哦。”徐媛慢吞吞说,“你先吃,吃完了可以上网看看。” 关棠:“?”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直接打开了微博,页面弹出来的时候还卡了一下,紧接着跳出来的就是数据惊人的评论和@。他正要点开看,莫呈川说:“吃饭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关棠立刻按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他低下头吃饭,心想我这不是怕你,我这是尊重你。 关棠跟关邵阳吃饭都没耽误过玩儿手机,可在莫呈川跟前不行,手机不许带上餐桌,不许带上床,甚至不许带进卫生间。关邵阳自己的生活习惯也就那样,往好了说叫不拘小节,耿直一点儿就是铁板单身汉,因此关棠被养得很糙,身上不大不小的坏毛病一堆。莫呈川与他完全不同,有些事情看到了就难受。 一开始,关棠还觉得莫呈川严于律己的样子简直荷尔蒙爆棚,无比配合他的要求,时间久了,关棠就累了,总是偷奸耍滑。 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始终如一地用这种标准来要求自己,他试图让莫呈川理解,一个普通的、正常的人是不会这样的,但莫呈川会跟他说:“他们与我无关。”然后看着关棠,意思是你与我有关。于是关棠就会轻易地在他的注视中沦陷,认为迁就他理所当然。 后来关棠见到了莫呈川的母亲,才总算明白了这一切的根源,也恍然发觉,其实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不在于手机会不会被带上餐桌,所有东西是否该固定同一个摆放方向,衣服是塞的还是叠的……而在于所有细节所彰显出来的最核心的现实,莫呈川对生活有着不可撼动的掌控欲和野心,他这一生注定会成功,哪怕千难万阻,关棠却稀里糊涂,像一只跟着生活随波逐流的小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分手是关棠提的,但他知道,是莫呈川将他甩下了。 空调呼呼地工作着,除此之外,只有关棠吃饭发出细细碎碎的咀嚼声。他从前甚至还有点吧唧嘴的坏习惯,被莫呈川敲打了很多次。这只是无数细节当中的一个,最后的结果如何,莫呈川自己都没有太大的印象了。但这会儿看着他在跟前吃饭,莫呈川才发觉,自己竟然真把他这个坏毛病给纠过来了。 关棠警觉地抬头,看了莫呈川一眼:“你在笑?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莫呈川一本正经:“我没笑。” “胡说,你自己照镜子。” “我不用照。” 关棠瞪着他想了一会儿:“我吃到嘴上了?溅到衣服上了?又吧唧嘴了?”他一边说一边抹抹嘴,检查衣襟,然后继续警惕地瞪着莫呈川。 “你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莫呈川转移了话题。 关棠果然上当:“就……差不多你走之后,我回家待了一段时间,临时也没有工作,随便写着玩儿的。后来写得也还可以,就继续写下去了。” “全职干这个吗?” “一开始不是,写了三四年,收入稳定了点才辞的。”其实是直到因为关邵阳生病欠的债还完了,关棠才辞了职,结束了白天上班晚上码字的生活,专心在家写作。 “我今天排队排了几个小时,”莫呈川隐晦地夸他,“几度想扭头走人了。” 关棠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那怎么没走?” 他以为莫呈川会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之类的话,没想到莫呈川平静道:“来了一趟,总要见到人吧。” 关棠歪了歪头:“你旅游都懒得打卡。”又一想,有意试探道:“看样子你跟你朋友关系挺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怎么也想不出莫呈川身边会有喜欢看小说的朋友,而且还能让莫呈川亲自跑来给他排队拿签名。 “主要是身份不一般。”莫呈川终于想到他排队几个小时签了名的书上还被写了电话号码,恐怕不好给方则心交差,于是说:“你再给我签一本。” “行,这里没有样书,回去我拿一本给你。你朋友叫什么,我还可以写个名字。” 莫呈川看见关棠闪着精光的眼睛,不甚明显地顿了顿,语调清晰道:“他姓方。” 关棠一愣:“哦——”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继而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起了自己的饭。 第15章 下 莫呈川往后靠在沙发上,姿态舒展,噙着一点浅淡的笑意:“什么时候回去?” “本来打算今天活动结束了就回去的……现在只能改签明天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 关棠一听,连忙说:“没事,我觉得好多了。”他本想说两句“今天太麻烦你了”“不好耽误你事情”之类的客气话,然而对着莫呈川,却始终说不出口,只好一个劲儿地扯着张笑脸,力求面子上将十分感谢的态度摆到位。 他这一笑,脸上两个酒窝就露了出来。 莫呈川忽然说:“你今天戴墨镜,是为了遮脸?” “是啊……” “你怎么想到戴墨镜遮脸的,对你来说墨镜根本没用。” 关棠脸上两个小酒窝一僵。 莫呈川指着他的小酒窝说:“看一眼酒窝就认出来了。” 他这完全是在碰瓷。 他今天能在签售会排上几个小时的队,可不是就为了方则心的一句话,而是他内心早早埋下了一点莫须有的冲动,以及在那一点莫须有的冲动快要被人海消灭的前一刻,隔着远远的队伍,瞧见了队伍尽头半抹模糊的身影。 就好像无法解释为什么听到尚木两个字会联想到棠,为什么看见图片里的手指尖会想要放大看个仔细……为什么仅须遥遥一眼,他就停驻了脚步。 莫呈川盯着那半抹模糊的身影,跟着人群一步步往前挪,落在眼瞳里的身影不断清晰、具象,直到关棠扬起脸来冲他笑,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小酒窝,好像一场漫长的梦做到了尽头,不知何时喧嚣褪尽,结尾处轰然一记重鼓落下,却脉脉无声,只有浮尘轻飘飘落了地。 换做别人,不会在每一个似是而非的瞬间,轻易地就想起他——哪止是因为两个酒窝呢。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戴墨镜遮脸的?”关棠毫不相让,“一眼就认出来了。” “谁认出来了?”莫呈川问。 “我啊。” “嗯,”莫呈川笑了笑,“别人认不出来就行了。看好了吗,买几点的票?” “太早了起不来,九十点吧……”一瞧莫呈川,立刻精确了一下:“九点三十五分,就这个?” 莫呈川没有意见,点了点头。 关棠准备订票,手机又响了,只好先接电话:“喂?啊……今天晚上回不来了,明天回来。没事,你把菜放到冰箱里,我明天一早就回来,空着肚子回来,行不行?……保鲜膜?应该在餐桌上吧,要不就在冰箱里,冰箱没有你去厨房找找,反正就这三个地方。” 莫呈川脸上的笑意渐渐沉寂了,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定定地坐着不动。 “找到了!”那边陆止鸣地高兴地叫了一声,“哎,关棠哥,我把菜包一下搁冰箱里。明天等你回来你就瞧好吧。” “行。”关棠笑着挂了电话。 他一抬头,见莫呈川面无表情地坐在跟前,又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非处女座室友。 “早点回去吧?不想吃飞机餐,正好赶回去吃中饭。”关棠说,“八点过五分怎么样?” “你起得来吗?”莫呈川问。 关棠低头订票:“起得来呀。” 订完了票,关棠把手机拿在手里,对着饭菜眨了眨眼,又抬头看莫呈川。 莫呈川平静地回视他。 关棠低头看了眼饭菜,然后冲莫呈川眨了眨眼。 “……”莫呈川问:“吃不下了?” 关棠立刻说:“可能因为生病了,所以胃口不太好。” 莫呈川瞧关棠那样子,有些想笑,但他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说:“吃不下就不吃了。” “会不会有点浪费呀?”关棠还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这饭菜是莫呈川特地带来的,而莫呈川又最不喜浪费的,他要是没吃完,总觉得心里惴惴的。 “没事,我待会儿带出去丢了。”莫呈川说。 “好!”关棠立刻擦嘴收拾垃圾,“回头请你吃饭。” 莫呈川凉凉道:“吃烤肉吗?” 关棠一噎:“烤肉不算……好,再加上烤肉,请你吃两顿,行了吧?” 莫呈川不置可否,这副德行太常见,关棠就很熟练地直接当他答应了。 “编辑叫我上网看看……”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一边嘟囔着一边点开微博,“会不会是你暴露了,然后女友粉杀上门了?——卧槽!” “怎么了?”莫呈川把关棠的手机拿过来,页面上赫然是一张关棠的脸部合成图。 ——有些人明明能卖脸,偏偏要靠才华,说的就是尚木吧?谁能想到呢,反正我是跪了。 第16章 上 签售的时候,关棠一开始是戴着墨镜的,后来发现自己发烧了,又戴了口罩。过了一会儿,他自己也觉得这么着全副武装的显得很奇怪,就把墨镜摘了。 没想到有人把他戴墨镜的照片和戴口罩的照片ps在一起,合成了一张完整的脸,正好是抬眼冲着读者笑的角度,笑得清眸朗朗,隐隐可见两个酒窝,又俊又甜。照片拍得并不是太清晰,但正是这种半模糊的感觉才显得真实又勾人。 关棠写文才五年,虽然已经算是金字塔尖的那一小拨人,但也不乏比他实力强人气高的前辈大神,可难得的是,他的女性读者比例大大超出了平均值——按照徐媛的话来说,这是因为他的gay气已经渗透到了字里行间,普通直男的某些思维观念很容易引起女性读者的反感,关棠则完全不会触雷。 平时这只是关系好的作者拿来消遣玩笑的一个点,但这一刻,女性读者的数量决定了局面的走向…… ——明明我们都在现场!为什么博主这么优秀! ——震惊!某家小鲜肉隐姓埋名下海写文,不料竟被人…… ——啊啊啊啊啊!尚木一定是知道他一旦露了脸,我就再也不会关注他的才华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尚木是不是还在读书,瞒着家里写文,所以从来不敢参加线下活动。讲真,我一个男的都觉得挺好看,挂个男神作家的牌子就可以直接出道了,还遮什么脸[挖鼻.JPG] ——这……毕竟是p的,图片仅供参考[狗头.JPG] ——靠,毛都没长齐还有脸骗我们喊爸爸,以后就是我崽了! …… 关棠的微博底下更是炸了,粉丝数量疯狂上涨,直逼百万。有表示喜闻乐见的读者,也有纯被照片吸引过来的路人网友,嚷嚷着已经被尚木的皮囊吸引,现在要去了解这个人的灵魂,还组上队了。 莫呈川说:“看样子,是你的女友粉要杀上门了。” “……”关棠抢回手机,“别开玩笑,我哪有女友粉。” “现在有了。” “这都是图一时热闹的,过不了几天就散了,哪像你——” 莫呈川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等他的下文,结果半天没等到,于是稍微往他那边倾了一点儿,问:“我怎么了?” “上到更年期下到青春期……”莫呈川的眼睛老那样盯着他看,关棠说不下去了,“哎,这事儿你有经验,怎么办?我是放着不管呢,还是拍张丑照发上去以证清白?” “丑照?”莫呈川简直要被关棠清奇的脑回路给逗笑了,“你先拍一张,我看看够不够丑。” 关棠听出了他的讽刺意味,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我又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我以为你早该习惯了。”莫呈川顿了顿,“上到更年期下到青春期,说的是你自己吧。” 关棠一愣,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又吃醋啦?” 他顶着这样一张脸,又没心没肺的,对谁都热心得很,惹的桃花的确不少,每次都要劳烦莫呈川出面一个个掐掉,他自己反倒躲在旁边看热闹。每次莫呈川干完辣手摧花的活儿,就是这幅样子,看不出生气没生气,但说话语气不咸不淡的,要费心哄一会儿才能哄好。 关棠自己也欠,就喜欢哄他,哄好了之后特别有成就感。 莫呈川见关棠不说话了,就说:“我可以找人帮你处理一下。” 关棠下意识准备答应,忽而完全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刚给人发了警告,叹了口气:“算了,不用了……你那手段,跟杀鸡用牛刀有什么分别。” “那就别理了。”莫呈川站起身来,“半个小时后再吃一次药,我先走了,明天见。” 关棠跟着站起来。 “别看手机,早点睡。” “那个——” 莫呈川立在原地看他。 “奶奶怎么样了?——你奶奶。”关棠解释道:“我在网上看到你带她逛街被拍了。” 当初因为老太太,关棠还特地去了解了一下她这个病,知道治是治不好的,只是拖时间罢了。他跟老太太虽然见面次数不多,但爱屋及乌,一直都把老太太当做自己的奶奶一样,每次都挺用心地想哄她高兴。即使他跟莫呈川分手多年,再次看到老太太的消息,还是会忍不住关心一下。 莫呈川顿了顿,说:“挺好的,恶化得比预计的慢。” 关棠点点头:“那就好。” 他知道即使多问几句,莫呈川一样不会多言,没想到莫呈川看了看他,竟然说:“她前几天还提起你了。” “提起我?她还记得我?” 莫呈川看着关棠错愣的脸微笑起来:“嗯,她记得你给过她糖,我没办法,就带她去买糖,结果被拍了。” 关棠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去之后带你看看她吧。” “……好。” 第16章 下 莫呈川走后,关棠不禁开始思索,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从前莫呈川带他去见老太太,那是因为他们在搞对象,可如今两个人都分手这么些年了,这实在不是前任该干的事情。分手之后,当个点头之交还可以,若是随随便便就论交情论到了至亲长辈跟前,那像什么样子。 但依照当时的情况,莫呈川话都说出口了,他再拒绝,反而显得他敏感过度似的,不如莫呈川豁达。 琢磨到最后,关棠顺理成章地把一切都推到了莫呈川头上,认为他实在不该说那样一句话。 他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半天,终于滚出了个结果,于是把枕头夹在胳肢窝下狠锤了几下。 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 ——记得吃药。 关棠一看时间,果然过了半个小时了,不得不放下枕头,先把药吃了。吃完药不免悻悻的,毕竟人家今天一天都耗在自己身上了,又把枕头拍了拍,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 屏幕上又跳出来一个问号,依然来自莫呈川。 关棠回道:吃了。 莫呈川:早点睡,晚安。 关棠拿着手机顿了半晌。 他们俩还没确认关系那会儿,几乎每天都在手机上聊天,约着一起去社团活动,讨论选修课,讲一些你来我往的闲话。到了晚上要睡了,就互相道一声晚安,一开始是礼貌,慢慢的就变了味儿。心里放着一个人,于是连从这人嘴里说出的晚安都成了暧昧缱绻的情话,得了这一句,好似这一天就圆满了,恋恋不舍地闭眼时也知道梦是甜的。 天底下男男女女谈恋爱大多如此,甜也尝过,苦也吃过,该散时就散了,他们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曾经喜欢得自以为真爱无敌,连世俗亦无所畏惧,可过了几年再看,他们也是世俗中人。 关棠没有回,捏着手机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关棠烧也退了,两人坐着同一班飞机落了地。 贾森林开着车来机场接人,未料到自家老板身边跟着个年轻男人,戴一顶灰扑扑的鸭舌帽,背着个黑色的双肩包,一边走一边微垂着头玩手机,莫呈川则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这样两个人并行,看上去分外不搭。两个人没怎么说话,但莫呈川走路的速度明显比平时慢了很多。贾森林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家老板是在迁就旁边那位拖沓的步伐。 “莫总。”他迎上去,年轻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想起来,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每次出现都要耽误一会儿莫呈川的行程。 莫呈川说:“笑什么?” 贾森林一脸茫然:我没笑啊。 过会儿就看见年轻男人笑开了,还说:“我没笑啊。” 他刚才一直在打量这个人,都没看出他笑了,莫总简直神了,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连比他矮的人在偷笑都知道! 关棠也没想到莫呈川一点破,他就忍不住笑出来了,悄悄瞥了贾森林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在笑他,于是松了口气。 莫呈川没有再追究,只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关棠反应极快地拒绝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了。” “正好去你家拿书。” 似乎早就料到了关棠的反应,莫呈川的理由给得也很快,给完之后就平静地看着关棠,关棠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凝重,说:“我……我到时候送到你公司去!” 莫呈川的视线微微缩紧,盯着关棠,面上却微微笑起来,问:“你慌什么?” “我没有!”说完,关棠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飞速地转着脑子,说:“这不是……不想再麻烦你了吗,怪不好意思的。我有人来接。” “你刚刚说你自己坐车回去。” 关棠硬着头皮说:“对……我刚刚——刚刚说错了,我打个电话叫我朋友来接我,现在就打,你回去吧。” 说着他打开了通讯录。 贾森林敏锐地看到莫呈川把手抬了抬,最终又放下了,沉默地贴在身侧。他心想,莫总还是不够世故呀,这个时候就应该拦一拦,不然前面都白客气了。 “止鸣,我到机场了,你快来接我。”关棠头皮发紧,眼神都不敢往上抬一下,死死地盯着地面。 “啊?关棠哥,我在做饭呢。我没有驾照呀。”陆止鸣那边还有炝锅的声音,说话的音量很大,“怎么了关棠哥?” 关棠心肝脾肺肾都快跟着炝成一锅了,往旁边走了几步,口气生硬:“我等你!” 陆止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关了火:“好好好,我就来。” 关棠挂了电话,回转身一看,莫呈川仍站在那里,身边跟着那个像npc一样,一出现必喊“莫总”的助理。他不敢回想自己刚刚的言行有多少错漏,甚至不敢看莫呈川的脸色,只说:“好了,你不用管我了,到时候我……我把书送到你们公司去。你放心,我都知道地址了。”他又想了想,“我保证这次亲自送过去,绝对不耽误。” “关棠——” 关棠心脏一紧,莫呈川甚至看见他瑟缩了一下,他的眼神暗下来,说:“……等他来了我再走。” 贾森林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僵硬和尴尬。 “你这……没必要吧。”关棠小声说。 莫呈川不说话。 关棠自己也心虚,两个人就站在那里,再加一个贾森林,空气都要凝固了。他想自己应该坚持坐车走,难道莫呈川还能把他绑到自己车上吗?莫呈川再强势,也干不出来这种事。 但这会儿想也没用了,他刚刚脑子里就是一锅粥,急得都冒泡泡了,才干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等陆止鸣出现了,关棠终于像活过来了似的,人还隔着大老远,他就跳起来了:“他来了,我走了!再见!”然后逃生一样奔着陆止鸣去了。 贾森林远远地瞧着关棠扯着人的胳膊走不见了,才呼出一口气,转头瞧见莫呈川的脸色,这口气又提起来了。 “莫总……” 莫呈川没说话,抬脚往大门口走去。这次他依然走得目不斜视,但步履极快,比平时还要快得多。贾森林甚至觉得他步伐带风,心叫命苦,总算把关棠这个人记在了小本本上。 ——非常耽误事儿,遇见了慎之又慎。 第17章 上 回去的路上,陆止鸣也不好多问,只说:“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啊,挺累的吧?” 关棠的确一脸萎靡,没怎么吭声,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了家,陆止鸣继续做自己的饭,关棠也不好意思在旁边干等着,真叫人一个人动手,就钻进厨房去帮忙。 陆止鸣交给他两个土豆,等过会儿转身一看:“关棠哥,你快把土豆削没了……” “啊?”关棠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土豆,被削得跟啃剩的苹果核儿一样,不免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我再削一个。” 结果不幸削到了手指头。 “我的哥呀……创口贴有没有?来来来。”陆止鸣急忙给关棠贴上创口贴,不敢再让他在厨房待着了,好言好语把他劝出去:“我这真不用帮忙,再有一刻钟一准能吃上饭。你累了,赶紧歇歇吧,啊?” “哎哎哎,你听我说,我真没那么废柴,这都是意外。我以前……我……”关棠话顶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只好懊恼地被推出了厨房,坐在沙发上发呆。 网上的热度还没消下去,他也没心思玩手机,真就是干坐在那儿。要是有事情干还好,没事情干的时候,连个分散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关棠越坐越憋闷,想冲陆止鸣说“莫呈川那个强迫症晚期都没嫌弃我,你怎么能这么不信任我”。 但思及自己的行为,实在没什么值得信任的地方。他今天的确神思恍惚,坐在沙发上都跟坐不住似的,最后自己冲到楼下买了一打啤酒上来。 陆止鸣把饭菜都摆上桌,看到啤酒时惊住了:“怎么还喝上酒了?” 他坐在关棠对面,见关棠没说话,就说:“也行,就当给我庆祝了。” “庆祝什么?”正在找理由的关棠一愣,“你找到工作了?” 陆止鸣说:“对,你走那天去面试的,明天就上班了。” “这么快?” “嗯……因为拿到了最想要的offer,所以其他的都不必考虑了。”陆止鸣看上去有些遮掩不住的高兴,“是我偶像开的公司。” “完美。”关棠啪地打开了一罐啤酒,“恭喜你。”说完,仰起脖子一口干了一整罐,然后手指用力一捏,把罐子捏凹进去,再往桌上一拍。 陆止鸣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要跟上,关棠伸手拦他:“你随意就行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从这句话里,陆止鸣觉得自己听出了一片血雨腥风。 “今天谢谢你去接我,哎,真的挺不好意思的,还有这一桌子的菜。”关棠说,“我是碰着我前男友了,所以找你去救场。” 陆止鸣本来没想关棠能说出来,这下愣了,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然后?”关棠啪地又开了一罐啤酒,“没有然后了。” 陆止鸣:“……” 果不其然,关棠喝得很生猛,半个小时就捏扁了四罐啤酒。就那么一句,之后没再提到他的前男友,反而问陆止鸣公司在哪儿,又给他介绍附近的房源,以及租房子的主意事项,言行都很正常——如果他没有喝得那么猛的话。 喝完第七罐的时候,也不知是难受还是怎么,关棠紧紧抿着嘴唇,把酒窝都挤出来了。衬着手边歪七扭八的空罐子,有种奇异的反差效果。 他哑着嗓子说:“其实,我有一点点……” “一点点……” “……” 到最后也没说出来有一点点什么,整个人已经喝懵了,陆止鸣不得不把人架回房里。 这会儿关棠还有点意识,但也很模糊了,手里攥着手机不放。陆止鸣怕他醒了要吐,就把垃圾桶搁在床边上,又帮他把空调打开,盖上被子,最后关上门。 过了好久,关棠才终于缓过劲儿来似地动了动,眯着眼睛把手机打开,捣鼓了半天,最后安心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睡着了——还轻细地“哼”了一声。 微博上,尚木终于发了上热搜以来的第一条消息。 莫呈川的硬照永远都是一副禁欲的精英模样,下巴微微抬起一点,高高在上,生人勿近。只是这次,莫呈川先生头上顶了三个绿色的问号,凝视着屏幕的眼神就透着那么股冷肃的杀气,好像在瞪着每一个看到这条微博的网友。 ——怕不怕。 尚木大大如是说道。 很快,热评第一条被顶上来:“老公,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花心。抓奸现场.jpg” 底下哈哈哈哈笑成了一片,不少人纷纷艾特莫呈川。 莫呈川没有看微博,关棠也没有醒。 第二天早上,#莫呈川 被绿#悄悄登上了热搜的尾巴。 第17章 下 莫呈川没有看微博,关棠也没有醒。 第二天早上,#莫呈川 被绿#悄悄登上了热搜的尾巴。 直到早晨开完晨会,佟临才把这事儿当笑话一样地说给了莫呈川听。 莫呈川在看人事部新交上来的资料,冷冷道:“你这么闲吗?每天挂在网上。” 佟临简直冤枉:“你不知道这几天你跟则心都不在,暮暮总来骚扰我。现在的小姑娘真的厉害,弯的都想掰直了,我哄了她好几天,才终于消停了。我上网了解一下小姑娘的内心世界还不行了?” 莫呈川没理他,哗哗地翻着新晋员工的资料,忽然在一页上顿住了。 佟临凑过去看,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哦,这个人……人事部发给则心看过了,是他过的。跟则心一个学校出来的,算是师弟了,学历低了一点,但综合能力还行。” 莫呈川沉默了许久,把人的简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佟临被他的表情弄得疑惑了,也跟着看,以为莫呈川要说什么呢,结果他竟然拿出手机问:“你刚刚说的什么微博?” 佟临:“……” 他又给莫呈川讲了一下,还说:“这人挺会蹭热度啊,自己被网上的小姑娘盯上了,还把你这个老婆粉最多的人拉出来开玩笑。” ——网上曾经开过一个“谁是你最想嫁的人”的投票,莫呈川作为一个只上过新闻台的商人,力压娱乐圈一众男星,荣登第一。营销号从各种角度来分析这件事情,什么“现在不流行富二代了,流行创一代”“不动声色的王者风范,最为迷人”“人造偶像已经失去了魅力,来看看真正的人生赢家吧”…… 总而言之就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两大审美基因,一是慕强,二是看脸,莫呈川全占了,所以活该他国民度高,老婆粉多。 甚至于“你以为你是莫呈川吗”或者“你以为你老公是莫呈川吗”这种以莫呈川为主角的造句法,已经成为了比较常用的怼人方式。 网友们都以为尚木是皮了一下,把莫呈川的照片拿出来,意思是这才是她们认证的老公,叫她们都老实点,别再撩自己了。 “你看下面的评论哈哈哈哈,网上的人戏真多。”佟临见莫呈川只是盯着原博看,就顺手帮他点开了评论。 关棠发微博后,一开始还有人不解:什么意思,绿我莫总干嘛? 然后有一个课代表跑出来解释:爸爸的意思是你们找自己的老公去,不要再撩我啦!你们怎么都不懂尚木爸爸的脑回路,只能欣赏欣赏他美丽的皮囊,欣赏不了有趣的灵魂了。 于是底下的评论开始哈哈哈地艾特莫呈川。 ——谁还没几个墙头了?反正我老公又不要我。 ——老公没说话就是答应了[dog.jpg] ——没事,我们都隔一段时间换一个老公,稳稳的,从来没翻过车OK。 ——敢拿莫呈川做表情包,不怕他给你发警告吗哈哈哈笑死。 ——上次发警告是因为拍到家人了好吧,搁谁都忍不了,万一打扰到老人家呢?我觉得警告一下没毛病。 …… 但莫呈川知道不是,他给关棠挡了四年桃花,这种操作他太熟悉了,因此压根儿没看评论,把手机正面向上放在文件上,不知在想什么。 佟临看他一脸冷肃,指了指屏幕说:“方则心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作家,多难得,你别吓着人家啊。做个表情包,不至于给人发警告。”他是开玩笑的。他觉得莫呈川不至于真为了这点事给人发警告,但怕莫呈川生气,毕竟人家在他头顶上p了三道绿光。 “你去看看方则暮的微博。”莫呈川仿佛料到了什么似的。 “……”佟临尴尬地说:“她就转发了一下……”要不是方则暮转了这条微博,对着莫呈川的表情包哈哈哈了好几排,佟临也不会看到。 “知道她为什么不再骚扰你了吗?” 佟临望着莫呈川。 “你以为她消停了?” 佟临一脸疑惑,迟疑地问:“……没有吗?” 莫呈川笑了笑,伸手点点尚木的头像,说:“就是他,方则暮看到照片,认出来了。” 佟临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这是……这是……你那个学长?不是,你前对象?我的天呀,信息量太大了等我理一下。” 莫呈川气定神闲地坐着等他反应过来。 尚木就是方则暮看中的人,而方则暮看中的人是莫呈川的前任对象,也就是说,尚木就是莫呈川的前任对象?!而莫呈川刚刚从自己前任对象的签售会上回来…… 等佟临终于理解过来,脑子里就开始噼里啪啦地闪光:“你是早就知道,还是在签售会上见了人才知道?哦——所以你叫贾森林提前回来,还多待了一个晚上,你们?!” 莫呈川平静道:“你想多了。” 佟临想了想,又不明白了:“那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指了指手机,“你们复合了?这是在替你宣誓主权?意思是他是你的人?这他妈谁看得懂!” “没有复合。”莫呈川随手点了关注,“而且避我如蛇蝎。” 眼尖的网友们很快发现了这一点,有人在微博底下放了截图,说:“完了完了,爸爸你可能被莫总盯上了!” 如果仅仅是一个关注,还不至于引爆太大的热度。 关键是莫呈川先前录制的访谈节目正好在当天晚上开播,所有人都知道了莫呈川奇葩的择偶标准,在哭泣自己输在了起跑线的同时,惊讶地转了口风—— 完了完了,爸爸你(的名字)可能被莫总看上了! 第18章 上 关棠醒了,发现他的微博又爆了。 上次爆的时候,他尚且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这次不一样。他先看到了无数艾特莫呈川的评论,惊得脑子一片空白,然后才发现自己昨天干了什么。 那张由自己亲手发出去的照片,关棠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再多看,吓得手一抖,直接把微博删除了。 “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内心戏,他是真的叫出声来了,好像突然被手机咬了手一样,恨不能以头抢地,回到微博发出的前一刻。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八个字:垃圾微博,害我狗命! 二话不说,直接把微博卸载了。 远离了网络,现实世界依旧晴天旭日,安静如常,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关棠无法自欺欺人,他想起来自己还答应要给莫呈川送书,要请他吃饭,还要跟他一起去看老太太。 他死命地想该怎么办,但潜意识里,他知道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解决不了的事情,以后还是解决不了。面对人生的重击,我们一定要学会逃避。 于是关邵阳收到了一条来自关棠的消息:“爸,我出差买了点特产,下午给你送回来。” 紧接着,陆止鸣也收到一条来自关棠的消息:“我得回家一趟,房子你照常住着,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冰箱里有我带回来的特产,你百度一下,看怎么做。” 关棠所有的社交软件全部更新了动态:回家闭关,勿扰。 到了下午,莫呈川收到一个同城快递,里面是尚木出道至今的所有实体书,每一本都有签名——亲自送来,那是不可能的。 莫呈川打开书的扉页,关棠不止签了名,还签了一些写烂大街的祝福。他抽了唯一一本科幻小说,叫贾森林给方则心送过去,贾森林问:“其他的呢?” 莫呈川扫了一眼,随手一指说:“放书柜上。” 贾森林迟疑地问:“放在书柜的……哪里呢?” 莫呈川的书柜上大多都是资料夹,还有一些商业杂志,真正摆的书并不多,全部按照高矮、厚薄、颜色排列得整整齐齐。跟关棠写的书相比,不说内容,光看封皮都相差甚远,实在不怪贾森林迟疑。 莫呈川一顿,想了想,说:“收起来,放到里头去吧。” 贾森林终于舒了口气:“好的。” 方则心拿到书的时候,佟临正坐在他旁边,窃窃地跟他八卦着,一会儿担心方则暮要出什么幺蛾子,一会儿问方则心:“你说莫呈川是不是旧情未了,还喜欢这个尚木?” “你为什么总这么关心莫呈川的私事?”方则心顺手把书夹到报告里,然后抬起头跟佟临对视,“你喜欢他啊?” 方则心提起喜欢时,跟佟临八卦的语气完全不同,好像“喜欢”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词,主语跟宾语搭配得毫无顾忌。 佟临一噎,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谈恋爱总是失败。” 方则心反问:“怎么叫失败?” “没走到最后就叫失败。” “那是她们的失败,不是我的。” 佟临一脸问号,真诚地问:“请问每次都被甩的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理所当然地不要脸的?” “她们追求我,想跟我走到最后,我给了她们一个机会,但可惜最后她们失败了,有什么问题?”方则心想了想,“不过如果她们的目的仅仅是跟我谈一场恋爱,那么她们就成功了,没有什么失败不失败。” 最后,他总结道:“提出请求的是她们,放弃的是她们,怎么会是我的失败?” 佟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有气无力道:“暮暮是对的。”跟方则心谈感情完全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方则心也点头:“对于你来说,暮暮当然总是对的。” 佟临:“……” 他有些怀疑地把目光投到方则心脸上,试图看出这句话背后的意图,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觉得方则心的脸非常欠扁。 方则心还要问他:“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读书的时候总是失败?” “……”佟临不想听,但仍忍不住反驳道:“我读书怎么失败了,我一个名牌大学的双学位硕士生……” 方则心指出关键:“你不是因为没有考上博士才来给我打工的吗?” 佟临:“……” “你像我妈妈,总是想太多,所以行动力不够。”方则心一脸平淡,“你连方则暮都搞不定,只能跟在莫呈川后面打下手。” 这话实在太扎心,佟临生气道:“这两件事根本扯不到一块儿。” 方则心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本质是一样的,同一个因果。” 佟临不感到扎心了,他被方则心这一眼看得惊心,莫名地就慌了起来。 第18章 下 方则心这人,从小顺风顺水地长到大——不是普通的顺风顺水,而是要风得风,要水得水——以至于他早早地对很多东西失去了兴致,少了点七情六欲,乍一看,就是个专注钻研、不懂人心的天才形象。但“不懂”和“不想懂”之间到底是有区别的,好比管公司这事儿,方则心看似毫不关心,可当佟临提出要换人来管的时候,方则心连原因都没有问一问。他不需要问。 聪明人令人忌惮的地方就在于此,很多时候,智力也可以成为一种暴力,它不形于外,但对人的压制实实在在。 佟临不敢在方则心这里待着了,起身要走,方则心说:“最近公司里是不是培训新人呢?你跟一下吧。” 这种小事情实在轮不到佟临这个三把手去跟,但方则心发话了,佟临这会儿也不想多问,应了一声就走了。 等他走后,方则心给方则暮打电话:“你最近搞什么呢?” 方则暮一本正经:“搞学习。” “哦,莫呈川前男友姓学名习吗?” 方则暮:“……” “你到公司来。” 方则心一般不管方则暮的事,但是一旦开口必无好话,一旦插手必要搅局,方则暮警惕道:“来干嘛?” “跟新人一起培训。”方则心道,“反正你学校放假了没事做,过来实习。” “我不!你不是看不起我们文科生吗?你们公司哪有我待的地方?” 方则心认真道:“我没有看不起文科生。” 方则暮一下子听出了话外之音:“什么意思,你就是看不起我,跟文科生无关呗?” 方则心不想听她嚷嚷了,直接道:“你可以把你的朋友也一起带过来。” 方则暮还没反应过来:“嘁,你以为你们公司有多大的排面儿啊,我朋友根本……什么朋友?”她突然卡了一下。 “想来我们公司实习的朋友。”方则心很平静,“我们公司不怎么样,只有CEO还凑合,来不来?” “……”方则暮咬了咬牙,“来。” “明天早晨九点,去人事部报道。” 说完,方则心挂了电话,方则暮深恨她哥这副德行,但转头又兴奋地给自己闺蜜打电话去了——对,没错,就是那个喜欢莫呈川的闺蜜。 方则暮不知道方则心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第二天去公司,碰到佟临,立刻把人揪到一边去:“你是不是跟我哥说了!” 佟临一脸惊讶加茫然,一是不知道方则暮怎么在这里,二是不知道方则暮指的是什么事。 他还没问,方则暮就压低声音道:“就是……就是优优的事。” 佟临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姑娘,心里明白了过来,立刻也低声道:“我没说。” 方则暮松开了手,一脸愤愤:“那就是我哥又黑我账号了!” 佟临替方则心辩解:“你哥不是那种人。” 方则暮立刻道:“他黑过!” 佟临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又说:“那是他小时候不懂事,现在他不会随便黑你账号的。” 方则暮斜眼看他:“你跟谁一边的?” “……”佟临决定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带你朋友去我办公室里待着吧,里头有零食,我叫秘书给你们定些甜点送过来。” 方则暮从兜里套出自己新办的卡,唰地立到佟临跟前:“看到了吗?佟总。” “……你哥叫你过来实习的?” “嗯哼,我闺蜜喜欢莫呈川,所以我就为了友情牺牲了自由。”方则暮一摊手,一副身在红尘中,无奈身不由己的样子。 佟临小声道:“你没告诉她莫呈川喜欢男的?” “喜欢男的不代表不喜欢女的,而且,”方则暮瞥了一眼佟临,“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哎,”她突然凑近了问:“最近那个小帅哥来找过莫呈川吗?” 佟临的确是不懂,无语道:“没有。” 方则暮转了转眼珠子。她以为这两人复合了,又是送衣服又是发微博的,本想着在公司里守着,说不定还能再碰上,看样子人很低调,并不怎么来公司。 “有八卦立刻通知我!”她拿手肘撞了佟临一下,然后扬了扬手腕上的表,“我上课去了。” 闺蜜一直站在明处等她,见她过来,笑道:“你跟他关系很好嘛。” 方则暮自然道:“我哥哥。” “你哥哥不是在上面吗?”闺蜜拿手指朝头上戳了戳,方则暮把她的手指掰了回来,说:“错了,是你男神在上面。” 两个小姑娘你推我搡地进了培训的会议室,没料到里头坐着的几乎全是男的,两个人眼明心亮,直接坐到了最帅的那个身边。 陆止鸣一抬头,感觉全会议室的目光都隐隐集中在自己——的旁边,于是转头望过去。 方则暮:“嗨!” 陆止鸣先认出了方则暮身上穿着的牌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然后才把目光冲着人望过去,很有些羞涩的样子:“你好。”他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眼睛迥然有神,羞涩起来也只让人觉得斯文。 方则暮心里“哟”了一声。 佟临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他仿佛透过方则暮的表情,听到了她心里的那一声“哟”。 第19章 一眨眼,关棠已经在家里待了快一个星期了,网上那点热度早消退了,他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关邵阳一开始见他回来还挺高兴,叫了些亲近的亲戚朋友来家里吃饭,说是尝尝关棠从外地带的特产。其实每次关棠回来,关邵阳都要摆这么一桌,热热闹闹地吃一顿,特产只是个添头。 自从关棠高中毕业之后,每回喝酒,关邵阳都会在他跟前也摆一只酒杯,算是个能跟长辈推杯论盏的成年人了。关棠随他爸,酒量不差,再说长辈也不会特地去灌他酒,因此每回都他能跟到最后。往往关邵阳喝得浑身犯懒了,倒头就睡,还要关棠站起来收拾残局,否则一桌子狼藉能留到第二天早晨。 关家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家里就没个细致的人,这样不拘小节的事情实数平常。但关棠成年后没多久就跟莫呈川好上了,多少受了点影响,见不了这个,每回吃喝完都默默给收拾干净了才去歇息。 关邵阳挺满意,倒不是满意他热爱劳动,而是满意他喝了酒仍不耽误做事,有成年人的风范。他这一辈子,要非说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一个人熬了十几年,养大了个儿子。 这回关棠回来,一大屋子人围坐在一桌,关邵阳照例给关棠摆了一杯酒。关棠就是回家来避酒祸的,哪还敢碰这个,连忙推拒:“爸,我不喝。” “怎么呢?” 关棠不好解释,就说:“前天不舒服,吃了点药,这几天不好碰酒。” 关邵阳这才有些重视起来:“怎么还不舒服了?” “医生说我有点海鲜过敏。” 关邵阳说:“不对呀,你以前吃鱼虾螃蟹都没事啊?” 这时旁边就有人听不下去了,解释说:“那河里的、湖里的跟海里的不一样,淡水养的没事儿,海货不行。是不是,关棠?” “对。” “哦哦哦。”关邵阳明白了,说:“那你别喝了,多吃点菜,喝汤喝汤。”说着给关棠舀了半碗汤。 关棠还没说话,已经有人拦了关邵阳:“哎哎哎,瑶柱也是海鲜。老关,你怎么把儿子养大的。” 关邵阳把汤碗把人手里一塞:“给你了给你了。” 众人皆笑。 大家知道关棠是个作家,也没看过他写的书,就觉得很了不起,把关棠看作是半个文曲星似的。关棠自己明白自己的底子,每回只说自己是卖字糊口,关邵阳也跟着谦虚。 但其实关邵阳心里跟大家想的一样,甚至比谁都要骄傲。 从前他虽然总说关棠长大了,成年了,实则还免不了把关棠当孩子。直到前些年病了一场,关棠一个人说撑就撑住了,不吭不响地负担了大半的医药费,关邵阳当时的动容与震撼,大概只有养过儿女的人才能真正体会。他一个人把关棠拉扯大,对此体会得又格外深刻一些。更何况关棠还凭自己在大城市买了房,买了车……除了年近三十仍然是个单身狗,真的没什么叫关邵阳操心的了。 大家来关家吃饭,自然要夸一夸人家儿子,关邵阳嘴上谦虚,心里却是无比高兴,没注意到关棠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关棠总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对了。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有天趁着吃饭的时候,问关棠是不是跟止鸣处不来。 关棠这几天也没怎么干别的,真跟闭关一样,从早到晚窝在屋子里码字。自从觉得生活安定下来之后,他就很少有这种工作状态了。他怕自己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七想八的,网也不敢上,觉也睡不安生,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码字上,简直能跟前些年拼命三郎的时期比一比了。 这会儿猛不丁得了这么一句话,他还是懵的,说:“没啊。” “那你老在这儿待着干嘛呢?”关邵阳敲了敲碗,“有事儿你跟爸说说,——你之前不是说看中了个人?” 关棠低头扒饭。 “啧,就那衣服!”关邵阳改敲桌子了,乓乓地敲,“你是不是又忽悠我呢,其实根本没这个人吧?” 关棠不得不出声解释一下:“没啊。” 见关邵阳瞪着他,关棠凭着跟爸二十多年的默契,很快又补了两个字:“真有。” 关邵阳一想:“没追上?” 关棠眉头皱起来,他知道这谎话的原型是谁,因此不太乐意点头,顿了顿才不得不借着扒饭的空档“唔”了声。 “瞧你这出息,追不上就不追了?要么换个方式继续追,要么换个人继续追。”关邵阳不太赞同地瞅他,“大老爷们儿窝在家里垂头丧气的,像什么样子。你怎么每回失恋就这副德行。” 关棠也就那一回失恋叫他知道了。因为他跟莫呈川分手那会儿刚好赶上关邵阳生病,他辞职回来照顾关邵阳,几乎是爱情、事业、家庭同时被摧毁,整个人的状态非常差劲。关邵阳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病拖累了关棠,挺自责,关棠只好把跟莫呈川的事儿和盘托出,半安慰地说是因为失恋才这样的——他那会儿也的确到了情绪崩溃的边缘,甚至顾不得出柜这回事了。 这次倒还没有到那时候那地步,但关棠平时爱说爱笑,一旦情绪不对了,看上去就很明显。对着外人的时候,他倒还装得出来几分礼貌温和,在家里就少了很多顾忌,行尸走肉一般。要不是他总躲在屋里,关邵阳早把他按住做思想工作了。 关棠哀怨地瞪了关邵阳的筷子尖儿一眼——他不敢瞪关邵阳,只能如此隐秘地发泄一下。摊上这么个毫无顾忌的亲爹,关棠也是没办法,只好腆着旧伤疤让他揭。 平时揭一揭也就算了,可这会儿虽说失恋是假的,对象倒是同一个人,这么一想,更加幽怨了。但这事儿是他自己作出来的,谁也怪不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要说关棠没发现自己对莫呈川的那点眷恋,那是不可能的,莫呈川靠近的时候,有些东西就像本能一样被唤醒了。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每次一见到莫呈川,他表面再如何冷静,但总觉得恍然间有另一个自己欢快地扑了过去;莫呈川碰他的时候,另一个自己蹭了蹭他的手心;莫呈川坐在他身边的时候,另一个自己已经靠了过去,把头挨到了他的肩膀…… 他人生最浓墨重彩的一段岁月里,全是莫呈川。跟莫呈川分手之后,他的少年时代才苍然结束了,紧接着迅速地成长起来。 他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可以完全不去回忆,也可以再找一个合适的人谈恋爱、甚至相伴终身——前提是莫呈川不要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明目张胆地吸引他的注意。 或许莫呈川也有点意思,或许他没有,但仅仅是这样的猜测都够关棠心惊肉跳。他怕自己又一次栽进去。 他记得当初的甜美,更记得自己从分手中走出来的痛苦。 硬要形容的话,这种感觉就好像吸毒。为什么吸过毒的人即使戒断成功了,也很容易再次沾染上毒瘾,因为对快感的记忆还在,理智摇摇欲崩,不知什么时候就压不住了。 发了那条微博之后,关棠就很有这种危机感,这几天心里都乱糟糟的,好像他决定跟莫呈川分手那会儿一样,所有的思维和情绪全部跳进了一个死循环里出不来。一时耐心尽失、想要放任自然,一时又紧绷着、提醒自己切勿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 而这过程中,莫呈川一次也没有联系他。 依照莫呈川的行事作风,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又出乎情理之外。关棠在心安的同时,不免更觉躁乱。 偏偏这种时候,关邵阳还要来掺和几句。 他没法儿跟关邵阳说这些,只是又找借口:“我手头这本小说快完结了,不太顺畅,不是真为着这个。” 关邵阳习惯性地表示了一下怀疑:“真的?” 关棠叹气:“真的。”之后又说:“你不是上次想跟团去云南旅游,结果没去成吗?我完了正好能休息一阵子,可以带你一起去转转。或者去国外也行。” “跟你一起有什么好玩的。”关邵阳嫌弃道,紧跟着就拍了板:“就去云南吧!云南他们都去过了,就我没去,别的地方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去。” 关棠自认为成功转移了关邵阳的注意力,对后面的唠叨就听得不是很用心了。 而关邵阳则自认为父爱拳拳,六旬老父亲跨越重重代沟陪儿子出去旅游散心,只为他早日走出失恋的阴霾,遇到新的缘分。 对于这次简短谈心的最终结果,两人都表示很满意。 旅游计划一定下来,关棠就给徐媛发消息报备了一下。报备完了,手仍搁在键盘上,慢慢打了几个字,又删掉,隔了一会儿重新打了几个字,再次一个个删掉,如此反复几次,徐媛发来了消息。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干嘛呢,什么事儿这么难说。 关棠一顿,盯着屏幕愣了半天,慢慢把输入框里的字删干净。 尚木:你觉得我聪明吗? 媛媛是个小仙女:?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这句话问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尚木:你觉得我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吗?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发什么神经呢? 尚木:不会。 关棠啪啪敲下这两个字,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豪云万千。 媛媛是个小仙女:??? 第20章 徐媛问关棠到底怎么了,关棠就简略地说了说。他没提莫呈川的名字,只说前任回来了,让他有点烦躁。 媛媛是个小仙女:前任? 媛媛是个小仙女:帅吗?有钱吗?咋分的? 尚木:帅,有钱,性格不合。 媛媛是个小仙女:啧,太官方了。 尚木:早知道他会发达,我就多忍忍了。 ——这就是在开玩笑了,关棠可说是亲自目送莫呈川走上了一条发达的大道,但那条道上没有他。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也不差啊,露半张脸就上了个热搜。就你这张脸,出去站站台,财源滚滚来。 尚木:滚滚滚。 媛媛是个小仙女:钱滚还是我滚? 尚木:你。 媛媛是个小仙女:好的,滚之前先跟你说件正事。这本完结了,肯定要推实体的,这次你要推签售可能就没那么好推了,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她这么一说,关棠立刻就明白了。从前他一个普通作者,签不签售意义不大,他不愿意走线下,也没人会强迫他。可这次又不一样了,宣传要热度,而他本人刚好就有这个热度。这是双赢的事情,他原本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要拒绝。 尚木:尽量推吧,推不了就算了。 徐媛一看这话,特别诚实地跟他说:你要是这个态度,那就铁定推不了了。 尚木:……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最开始不跑线下是因为你有工作,后来全职了也不跑,我以为你是懒……其实不是吧?你为什么不愿意跑线下活动? 尚木:我不想别人注意我的脸,我又不靠脸吃饭。 媛媛是个小仙女:??? 媛媛是个小仙女:再见,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尚木:哈哈大笑.jpg 关棠说这话,其实不算是假话。从前他自己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性向时,就有小姑娘给他塞情书表白。他自己性格大大咧咧的,又热情仗义,看上去对谁都挺好,因此招了不少事儿。连关邵阳都怕他早恋,老师更是齐齐对他明示暗示,但关棠自己还没开窍呢,就觉得挺烦的。 等他开了窍,明白自己大概是个同性恋,又不好跟人说,这种总被小姑娘围着的体验就更糟糕了。 后来好不容易把莫呈川追到手了,才算有了个挡箭牌。但莫呈川本人比他更不喜欢这种事情,这是关棠后来才知道的。那会儿他们已经在一起挺久了,莫呈川不知用自己那张冷脸帮关棠挡过多少桃花,关棠一直觉得这是小情调,直到两人吵架的时候,莫呈川把这个事情拿出来说,很不耐烦的样子,关棠才知道他并不喜欢这样。 外人都说莫呈川脾气不好,关棠却觉得他只是性格冷淡,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两人分手后他才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莫呈川不高兴也不会说出来,也许别人情商高,早早看出来了,只是关棠自己看不出来,还以为更了解他。 刚分手的时候,关棠就总是忍不住琢磨两个人的事,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傻,甚至开始怀疑莫呈川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别人没他那么傻,顶着毫无动容的冷脸还主动凑得那么近,叫人甩不脱。 每次看到舔狗这个词,关棠心里都会“嘚儿”一下,觉得是在说自己,因为他就是从“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到“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真实写照。 如果不是小姑娘们在潜移默化中给了他超乎现实的自信,好像他魅力无敌的样子,他也不会这么一往无前地冲上这座姓莫的碉堡。 真的很惨了。 经此一役,连处女座都被关棠列入了黑名单,更何况从小就给他招致了无数烦恼的颜——原以为好不容易占了一次长得好的便宜,结果到最后还是吃亏。 但这话关棠说不出来,只好哈哈哈地遮掩过去。 这么些天,关棠早琢磨累了,他想,直接告诉莫呈川自己喝醉了,才瞎发微博,跟人道个歉就得了。但他没敢给莫呈川发消息,只是想下次有机会了,见到人时顺便说一下就行了,不然显得多刻意似的。 想定了之后,关棠看起来就轻松多了。 又过了几天,关棠上微博发一条完结通告,然后小心翼翼地刷了一会儿评论,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才慢慢松了口气。 陆止鸣这几天一直在给他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主人家老不在,他一个客人单独住在人家家里,的确有点尴尬。关棠叫他安心住着,结果陆止鸣发消息说要搬家了,他培训期结束,公司那边给他安排了宿舍。 正好关棠这次回得匆忙,行李也没怎么带,就预备带关邵阳一起回去一趟,好好收拾一番再出去玩儿,正好关邵阳也能把今年的体检做了。关棠当年坚持在那边买房,一部分的原因还是放心不下关邵阳的身体,家里的医疗条件有限,比不上大城市。现在关邵阳还喜欢跟老邻居们住在一起,假如有天关邵阳身体不行了,关棠立刻就能把人安置到那边去。 杨阿姨知道了这事儿后,想打包点东西带给陆止鸣,又怕太麻烦关家父子。 关邵阳和关棠哪里是怕麻烦的人,这两个人不仅不怕麻烦,还劝杨阿姨夫妻两个跟着一起去看看儿子。反正陆止鸣搬了地方,家里两个房间,关邵阳跟关棠住一间,杨阿姨夫妻两个住一间,勉强睡一两个晚上不成问题。 杨阿姨被说得挺心动的,她还是挂念儿子,想看看他生活的环境,于是转头帮着劝陆止鸣他爸,一行四个人一起坐上了高铁。 关棠没让长辈提太多东西,自己帮忙拎了一大半,还后悔自己怎么没把车开回来,要不这会儿方便得多。但又一想,那时的状态的确不太适合开长途车。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陆止鸣还没下班。杨阿姨跟陆叔叔这趟过来,压根儿没跟陆止鸣说,怕陆止鸣怪他们多事——他们觉得孩子读书读得多了,总是要拘礼一些,怕麻烦人。 等陆止鸣回来时,杨阿姨亲自去开的门:“止鸣呀?” 陆止鸣一看他妈,惊呆了:“您怎么来了?”再往屋里一看,“爸?” “你关叔叔他们要回来,我们就跟着过来看看你,把你习惯用的东西给你带过来。”杨阿姨忙絮絮叨叨地解释,让陆止鸣进屋,陆止鸣一动,她才看见后头还有一个人,稍稍愣了一下:“诶?” 关棠从厨房里切完水果出来,端着一碟冰西瓜放到茶几上,冲陆止鸣说:“就等你了,今天我们出去吃。” 他一转身,陆止鸣刚好在介绍他身后的人,声音里透着尴尬:“这是我们公司的……莫总。” 关棠跟莫总的视线在空中“铛”地碰到一起,如果非要找一个词形容关棠那一瞬间的感觉,大概是惊悚。 见到莫呈川之前,他还想,到时候碰见人了,自然而然跟人解释一下,道个歉。但真见到莫呈川之后,整个脑子就完全不听使唤了,开始进入疯狂的自我运作。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这里了?! 关棠僵在那里,但此时屋里没有一个人在乎他,所有人都被莫呈川吸引了注意力,自然发现不了他的异常。 杨阿姨连忙把人迎进来:“哎呦,您好您好,进来坐,喝杯茶吧?” 陆叔叔在家一贯听老婆的,是个挺沉默老实的男人,这会儿有些不安地站起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关邵阳了解自己的老邻居,替人招呼着:“领导啊,您好您好,外边儿挺热吧,冰西瓜吃吗?——哎,我看您有点儿眼熟。” 关邵阳此话一出,关棠又觉得惊悚了一些,他庆幸自己在前一秒把碟子放到了茶几上,不然这会儿肯定碎得非常彻底。 从前关棠跟关邵阳视频的时候,莫呈川作为关棠的“室友”,在关邵阳跟前露过几次脸。时隔很久了,关邵阳不一定记得清了,但关棠仍然紧张了起来。 陆止鸣解释说:“莫总上过电视新闻的。” “哦哦哦。”大家更加肃然起敬。 他们说话的功夫,莫呈川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陆止鸣觉得挺尴尬,头皮发麻:“不好意思,我爸妈他们……比较热情。谢谢您今天顺道送我回来。”这是在给莫呈川解围了。 莫呈川顿了顿,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想什么,他又看了关棠一眼。关棠甚至颤了颤,匆忙跑进了厨房,装作是给人倒茶,其实整个人慌得连杯子都握不住。 但莫呈川也只是看上去平静。 他不认识陆止鸣,在机场时,他只是见过一个模糊的人影。 但他对陆止鸣写在简历上的地址很熟悉,熟悉到一眼扫过去,字都还未看清,心已经惊了。这里邻着莫呈川跟关棠的母校,因为怕碰见熟人,当初租房子的时候,他们还特地租得不那么近。他跟关棠一起在这里住了三年多。 看到这个地址再去联想,就好猜得多。陆止鸣就是那个打电话问关棠保鲜膜在哪里的人,就是那个住在关棠家里的人。 莫呈川没有想过,他们分手后,关棠把他们租住过的房子买了下来。 他无从辨别自己的情绪,一脚踏进了这个几年都未曾踏入过的房间,轻缓而郑重地,好似踏入一场遥远的旧梦。 第21章 莫呈川在客厅里坐下的时候,关棠正在厨房里团团转,见陆止鸣走进来,一把抓住他往里扯,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他的表情实在不太好看,陆止鸣便也有点慌乱,说:“我也不知道……” 这事儿说起来,连陆止鸣自己都很懵圈。 当初他去提交住宿申请时,方则暮也在旁边,挺好奇的样子,说想去看看员工宿舍的条件,她还没见识过呢。他那会儿只听她朋友喊她暮暮,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对方则暮最初的印象是有钱,后来这印象就被她有一个挺不讨人喜欢的哥哥给盖过去了——因为方则暮每天都把他哥哥挂在嘴边上,每每提及,几乎都要配合着翻一个白眼出来,可见这哥哥当得有多失败。 陆止鸣很自然地就以为她嫌弃自己的哥哥,考虑搬出来住,又怕环境不好,于是说到时候可以带她一起去看看。 今天他领了钥匙,正跟方则暮她们说这个事,却碰上了莫呈川。 那时几个人在电梯里,陆止鸣有点新人偶遇大老板的尴尬,往电梯角落里避了避,谁知方则暮却站在那里跟莫呈川聊起来了,一开口就是:“莫总,最近感情生活怎么样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呗?” 陆止鸣惊呆了,一时不知是该先对方则暮表达敬仰之情,还是先去看莫呈川的反应。 莫呈川只是看了看方则暮身边紧张到不行的小姑娘,平静地跟方则暮说:“这么闲,不如去给方则心当助理吧,他更需要你的关怀。”方则心比莫呈川还大好几岁,至今没有着落。根据佟临的总结,自从远离了校园,方则心的行情就越来越不好了,社会上的小姐姐们没有那么大的闲心来捧他的臭脚。 但这里有一个刚出校园的陆止鸣,他陡然听到自己偶像的名字,心跳都空了一拍,心里大喊我可以呀!我愿意给他当助理! 然而从面上来看,这位年轻人只是脸色红润了一点,抿着唇占住角落一动不动——眼睛还很亮。 方则暮早打定了主意,哪会轻易被莫呈川吓到,摇摇头道:“我不闲,我最近稍有空都忙着看小说呐。”语调夸张,尾音做作,说到最后还莫名往上拐了个弯儿。 “方则暮。”莫呈川慢慢念出她的名字,说:“我还缺个私人助理。” 这个名字……陆止鸣一呆,默默地盯着方则暮看。 方则暮这下不敢再不理他了,犟声说:“我又不归你管,我是佟临哥负责的!” “但他归我管。” “……”方则暮一脸算你狠的表情,一甩头道:“那我不干了!”虽然是陪闺蜜近距离接触男神,顺便吃瓜,但给莫呈川当助理这个条件就实在太苦了点。别的不说,反正她绝对不能在泱泱的方块字中一眼看出那个长得不一样的引号。 莫呈川点点头:“挺好。” 自始至终,莫呈川的表情都很平静,方则暮一瞥他,忽然甜甜地笑了:“开玩笑的呢,莫总。我爱零心,零心爱我,我哪舍得走?” 舍得一身剐,敢把瓜棚吃到垮。 莫呈川没再跟她纠结这些问题,两个人互怼归互怼,最后莫呈川还是主动提出开车把他们三个送过去。 陆止鸣连忙拒绝:“不用了,莫总,人事部的同事说在大厅等我们……” 莫呈川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电梯门一开,人事部的同事就被莫呈川打发走了。 陆止鸣心惊胆战,悄悄问方则暮:“你跟方、方则心……” “我是他妹妹,”方则暮扭头看他:“你不知道?全公司都知道。” 陆止鸣一脸诚恳地摇头,说:“我现在知道了。”还有点小委屈,毕竟这是男神的妹妹,她还说过那么多男神的事迹,但是他居然都没有认真听! 方则暮的闺蜜在旁边笑:“你是什么绝世小可爱。” 陆止鸣以为莫呈川送他们,是沾了方则暮的光,那一点点跟最高领导相处的不安,也被男神给轰炸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但方则暮却知道莫呈川不是这样儿的人,警惕了一会儿,最后悄悄把陆止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性别男,长相可。 她又悄悄用余光扫过莫呈川。 她忍住了没说话。 直到看完了宿舍,莫呈川问陆止鸣:“你现在住哪儿?” 这是莫呈川跟陆止鸣说的第一句话。 陆止鸣以为他就是随便问一问,于是简单说了小区的名字,莫呈川点点头,说:“顺路,上车。” 陆止鸣看了看身边两位无人管的女士,有点懵。 方则暮:哟。 陆止鸣照例要推拒,但假如他推拒得了,就不会坐着莫呈川的车过来了。他硬着头皮上车的时候,方则暮给了他一个眼神,陆止鸣一时没有琢磨明白,但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这种忐忑不安从莫呈川把车开进了小区——开到了楼下——亲自下车——还送到了门口——此时此刻甚至顶着一张冷漠的脸坐进了客厅里,一路飙升,最后终于在关棠“焦急”的质问中爆表了,颤巍巍地说:“我怀疑他喜欢男人!” 关棠一悚,吓得松了抓住陆止鸣的手,无处安放:“不、不……” 没想到陆止鸣反而一把反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看:“他是不是……是不是……”一瞬间关棠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却听陆止鸣说:“是不是想潜我!” 关棠:“???” 因为怕被听到,陆止鸣的声音压得很低,关棠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真的!他……” 陆止鸣还没把自己的论据摆出来,就被关邵阳打断了:“哎呀,你俩在厨房里手牵手贴那么近的干嘛呢,倒茶呀!” 关邵阳虽然亲自下场给关棠找过对象,但本人实在太过粗陋,至今仍然没有关棠是个同性恋的意识,这句话说得肆无忌惮,陆止鸣的妈妈都跑过来瞄了一眼。 陆止鸣连忙松开了关棠的手,并退远了点,应声去抓茶叶:“就、就好了。” 关棠走过来给他换了一种茶叶,说:“泡这个。” 陆止鸣自己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关棠站在旁边看着,自己又心虚了,拦住陆止鸣,把茶叶换了回来:“还是泡这个吧。”他摸了摸鼻子,给出了一个理由:“那个贵,不给他喝。” 这句话说得小气吧啦的,一点儿也不像关家的人,陆止鸣奇怪地看了一眼关棠。关棠意识到自己戏太多了,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急急地说了一句:“快把他打发走!” 陆止鸣深以为然,端着滚烫的茶出去了。 莫呈川坐在沙发正中,从陆止鸣出厨房的那一刻就把目光投了过来,陆止鸣后背一紧,几乎就要同手同脚:“莫总,给,请喝茶。” 正直炎夏,虽说屋里开了空调,这杯茶也仍是太烫了,起码要凉上一刻钟才好碰。莫呈川稳稳地接过来,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陆止鸣:“谢谢。” 不知怎么,陆止鸣蓦然生出了一种危机感,他匆匆退开,还嫌不够,又往后退了退。 莫呈川说今天陆止鸣去踩点儿,陆止鸣的同事——也就是他朋友的妹妹非要闹着一起,他就送了一下,顺便把陆止鸣送回来。天气太热了,有车总是要方便一些,又是顺道的事,说起来好像很顺利成章。 几位长辈连连点头,觉得这位年纪轻轻的领导很懂得体恤人。 陆止鸣坐在旁边,觉得不自在,哪有放着小姑娘不体恤,去体恤一个一米八八的大男人的。他怎么没说自己把朋友的妹妹撂那儿了。 只有莫呈川提到方则暮时,仿佛不经意似地看了看陆止鸣父母的表情。正值年龄的儿子身边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女同事,任谁都会多想一想。莫呈川很懂得说话的技巧,看似只是在陈述原委,三言两语把重点全引到了方则暮身上。 陆止鸣的父母果然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色,再看关邵阳,也是很高兴的样子,没有丝毫芥蒂。莫呈川简单说完,几位长辈就对他有了一个挺好的印象,都围着他说话。莫呈川稳如钟地坐着,话不多,倒是有一句答一句。 关邵阳得知他大学跟关棠是同一所学校,立刻拍了一下大腿:“哎,缘分呀!我儿子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关棠呢?” 到这会儿,大家才意识到关棠从进厨房过后,就没出过场。 沉默寡言的陆爸爸这会儿总算找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忙站起来说:“在厨房呢吧,我叫他去。” 关棠在厨房里听见这个发展,都快想躲到橱柜里了,到底是忍住了,赶紧从冰箱里抓了水果假装在那儿洗,洗得特别认真。 陆爸爸走了进来,说:“关棠啊,你在这儿——”他一看,语气发生了转折,“洗芒果干啥?” 关棠一顿,随即笑道:“切之前要洗一洗嘛。” “你们小孩儿真是太讲究了,这个直接这样儿。”陆爸爸话不多,但活儿特别利索,拿过水果刀,三两下剖开芒果,横横竖竖地切成块儿,赶到盘子里,“行了。” 关棠干巴巴地笑:“学到了。要不我给您切一个您看看!” 陆爸爸端着盘子往外推他,说:“哪吃得了那么多,你来,这个大老板是你同学。” 关棠被他推着往外走,心里呵呵呵地想,不仅是我同学,还是我前男友呢。 纵使再不甘不愿,他仍被推到了客厅里。 陆爸爸特别客气地把切好的芒果往莫呈川跟前放好,说:“这是关棠,他特地给您切的芒果,您吃。” 关棠低头看地板,看桌子腿儿,就是不看莫呈川。 “芒果?”他听见莫呈川说,“不常吃,我尝尝。” 关棠忽然反应过来,一下子拦住他的手:“不——” 他这一下就跟莫呈川对视上了,莫呈川看着他的眼睛,自然地顿住了动作,说:“哦,我芒果过敏,差点忘了。” 听到关棠耳朵里,这话就完全变了一个意思:明知道我芒果过敏,你还特地给我切芒果吃,是何居心?! 莫呈川就这么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幸亏你还记得。” ——幸亏你良心发现了。 关棠:“……” 他该怎么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这盘芒果在他眼里根本不是芒果,而是一盘毫无感情的道具。 关邵阳抛出了一个更加需要想办法解释的问题,他问:“你们认识?” 第22章 场面一时极静,所有人都望着他们两个,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 只有关棠笑不出来,五官都僵在那儿。 “我们……” 莫呈川才说了两个字,关棠连忙高声打断他:“啊哈!原来在学校的时候见过,见过……好多年没见了,快认不出了。” 陆止鸣歪了歪头,一脸迷惑。 就算他刚回国,也知道莫呈川现在在网上还挺火的,年长一辈儿的人不太上网,所以不清楚是正常的,但关棠不太可能认不出他。关棠一个废宅,成天关在家里写稿子,在现实中都快变成半透明了,仅有的消遣全部依托于网络,却不认识莫呈川,这有点儿说不过去。 莫呈川没有说话,只是配合地微笑了一下。 关棠心虚地往他肩膀上拍了拍,手停在他肩上的时候,故意拿指尖掐他,只捏起一点点皮肉,很容易掐得很痛,以示警告。他这样的掐人手法还是跟当年去农村支教的时候,跟一个脾气有点怪的孩子学的,不声不响,但很痛。莫呈川配合的微笑还真透了点笑意出来,说:“嗯,是这样的,关叔叔,我跟关棠有几年没见了。” 陆止鸣又歪了歪头。 关棠说的是“原来在学校的时候见过,好多年没见了”,到莫呈川这里就只说“有几年没见了”,看似是差不多的意思,但透露出来的重量却完全不一样。 但大家似乎没注意到这么多,都继续笑着。 关邵阳说:“那正好,你又是关棠的校友,又是止鸣的领导,缘分不浅,留下来吃饭吧,这都到吃饭的点儿了。”他看向关棠。 关棠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跟着客气几句,但他开不了口,倒是莫呈川轻轻“嘶”了一声,关棠回过神来,立刻把手收回来。 莫呈川跟着他的动作瞥了他的手一眼,关棠一讪,像挨了训斥的小学生似的,悄悄把手背到后边一点儿藏起来。自己心虚完了还要瞪他:识相点,赶紧拒绝掉。 莫呈川不说话,又微笑起来。关棠不得不开口,慢慢拖着腔说:“你要是没事……”越拖眼睛瞪得越大。 “不了。”莫呈川终于开了口,然后端起茶杯,象征性抿了一口,说:“茶喝了,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我请您吃饭。” 请吃饭的话是冲着关邵阳说的,关邵阳哎哎地应了几声,说:“您客气了。”见人站起来了,看着关棠没动,就会意地跟关棠说:“送送人家。” 杨阿姨也对陆止鸣说:“对对,去送送,人家大老远的开车把你送回来。”也没顾上琢磨怎么顺道送个人还送到了家门口。 陆止鸣不太愿意动,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莫呈川伸手制止他,说不必了,说完扫了关棠一眼。 关棠刚刚瞪人一眼,人家配合了没难为他,此时他也只好投桃报李,说:“我送就行了,你们先定餐馆吧,定好了提前排个号。” 说完也就跟着莫呈川出去了。 杨阿姨眼见两人出了门,这才开了口问:“他要送到哪儿去?” 陆爸爸猜测:“送到电梯口吧。” 杨阿姨:“哦哦哦,大城市的人就是讲礼。我们都站门口送送就行了,人家还要送到电梯口。” 关棠跟莫呈川站在电梯门前等电梯,谁都没说话。直到电梯门开了,两人进了电梯,莫呈川才开口了,他说的是:“你看看我衣服是不是给你掐皱了。” 关棠:“……” 他无语地凑过去看,还真被他掐皱了,就问:“你还要出门?” 莫呈川说:“我现在不就是在出门。”他微拧着眉,偏过头去想看自己衣服上的皱褶。 “不会又要我给你赔衣服吧?”关棠哼哼唧唧地嘲讽他。 “我没让你给我赔过衣服。” “就上次——”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莫呈川道:“我是让你洗衣服。” 关棠一愣,确实如此,一时没话说了。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了,说:“你还说我,你那衣服不能机洗、不能手洗、不能干洗,说得好听,你告诉我怎么洗?”到了这个份上,他反而由沉默一下子变得聒噪起来了,越是心虚越是说得多,一刻也不能停,一停就慌。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还住这里?” 关棠一下子顿住了,一时声势骤减,哼哼道:“不能住吗?我爱住哪就住哪儿,爱跟谁住就跟谁住。”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底层,两扇门缓缓打开。 莫呈川没管,朝关棠迫近了一步,但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问:“哪种住?是住在同一间房里的住,还是住在两间房里的住?” 关棠没退,反而也跟着迫近了一步:“不关你的事吧?” 两人各逼一步,其实这会儿已经离得很近了。莫呈川比关棠高一些,看他时就微微垂着眼睛,语调平缓道:“第一次见面,在酒店门口,你说那个人是你对象。” 关棠:“……” “隔不到几天,你在饭店跟另外一个男的约会。” 关棠:“…………” “生病的时候,你跟一个人通话,言语间非常亲密。” 关棠:“………………” “在机场,你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应该就是跟你打电话的那个人。可是这个人既不是你的对象,也不是你的约会对象。” 连沉默大法都快顶不住了,关棠稍稍往后蹭了一点点,又蹭了一点点。 “但是你们却在同居。”莫呈川微微低头,盯着关棠问:“跟我分手之后,你的生活一直都这么丰富吗?” 没人出去,电梯门又缓缓地合上了,将电梯重新封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关棠硬着头皮道:“关……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你为什么总要骗我?” “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你住在这里?” “为什么躲着我?” 莫呈川的声音一直都很平缓,但一句句质问压下来,压得关棠几乎喘不过气。 “我喝醉了。”他喃喃道,“我喝醉了,所以不小心在微博上发了你的照片,对不起。” 这句解释他琢磨了很久,怎么样能够说得自然,此时哑口无言,脑子里仅剩的只有这句话。然而开了口之后,后头就好说多了:“你是大家最想嫁的男人,我还是单身。你出入有小跟班一口一个莫总地叫你,我连地图都看不懂。你是不是就想听我剖析自己,我跟你的一直都不一样,人生不一样,想法不一样,我是个俗人,我就是忍不住在前任面前给自己找找脸,怎么了?还找得挺失败的,那又怎么了?!” 莫呈川皱了眉,认为关棠这完全是在胡搅蛮缠。 关棠却上了瘾,问:“那你呢?你干什么总出现在我跟前,跑到我约会的地方,跑到我的签售会上,跑到我的酒店里,现在还跑来我家里了?你要是不出现,安安生生的,谁闲着没事追着你骗?” 莫呈川没有解释,而是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关棠一下子静了,甚至隐隐颤了一下,撇过脸去:“我不知道。” 莫呈川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 关棠把脸扭回来,瞪着他:“我凭什么要知道。” 第23章 从前关棠追莫呈川的时候,就差没变成一块牛皮糖黏在他身上,走哪跟哪。后来在一起了,更是处处顺着,连亲吻都多半是关棠追着莫呈川要。就这样,最后还是没讨得个好结果。 莫呈川只是喊他的名字:“关棠。” 关棠气势不虚,一动不动。 说实话,莫呈川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关棠,既不黏人,也不乖,反而张牙舞爪的,寸步不让,叫人头痛。 “你以前对待那些追求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关棠迅速反驳道:“他们是追求者,你是前任,当然不一样。” 莫呈川问:“有什么不一样?” 电梯里静了两秒,关棠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样,莫呈川才刚微微一动,关棠就迅速反驳道:“因为爱过,所以不一样!” 这话关棠在机场送他出国的时候就说过,还叫他走了就别回来了。 这么一想,关棠觉得莫呈川简直是无赖,一个只能给五分的人,连手指都不勾一勾,晃个脸就要人家九十五分自己送上门,哪那么大的能耐。 关棠气得伸出双手把莫呈川的衣服揪住使劲捏,捏得满是褶皱,然后打开电梯门,顺势把他推出去:“膈应死你,快走快走。” 莫呈川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他用力不重,关棠反应很快,不仅把手抽了出来,还在莫呈川的手背上反打了一下。 两人再见面之后,关棠自认为一向跟莫呈川保持着客气、疏离的关系,现在全乱了套,露了底。 “今天事儿还多着呢,别在这儿叽叽歪歪的。”关棠抿了抿嘴,“有事儿以后再说。” 他顺利解决完莫呈川,乘电梯上楼,脑子里斩钉截铁地想莫呈川这下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这人极重面子的,别人不追,他尚且不会理一理,更何况被打到了脸上。 但他的心又有点不信。 关棠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情,一开门,客厅里的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关邵阳云淡风轻地问:“送走了?” 关棠“啊”地应了一声。 杨阿姨笑着说:“送了十分钟,你把人送到小区门口去了啦?” 关棠一噎,只好笑了笑,问:“餐厅定好了吗?” 好在杨阿姨只是随口一说的样子,回答道:“定好了定好了,走吧。” 出门的时候,陆止鸣走在关棠身边,欲言又止。 关棠打量他一眼,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陆止鸣小声说:“刚才关叔叔在网上搜莫呈川的信息,还问我了。”他没八卦,但这句话就已经暗示了他有想法,不然不会拿这话来跟关棠讲。 关棠镇定地点了点头,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但这种慌乱,跟面对莫呈川时又有所不同了,只是一种即将被长辈窥破秘密的尴尬。他跟关邵阳关系好是好,但由于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关棠自小就习惯了在关邵阳面前表现得豁达、乐观,没心没肺的,好像什么都不算事儿一样。这种事情,关棠其实并不太擅于应对。 两家人吃了饭,又帮陆止鸣把行李搬到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不大,只是个一居室的小公寓,收拾起来便很快。原本新进的员工都是两人住一个套间,但是据说双人间刚好没有了,陆止鸣就等了一等,等来了一间单人间。这也好,这会儿搬家不怕打扰到别人休息。 当天晚上,陆止鸣就住在宿舍了,关棠开车把剩下的人接回来。 到了家,关邵阳来找他谈话了。 他自认为很迂回地问:“那个莫总……你熟吗?” 关棠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叹了口气:“您直接问吧。” 关邵阳闻言,果然问得很直接:“他就是你那个前男友吧?” 他只大概知道关棠是因为对方出国留学了,才跟人分的手,他查了一下,莫呈川的经历都能对上。 最关键的是,莫呈川喊了他一声“关叔叔”。这个称呼没什么特别的,但关棠所有的大学同学里面,只有一个人这么喊过他。那时他还以为对方只是关棠的同居室友,跟关棠视频聊天的时候,这个室友常常就在旁边,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看上去却是挺安静礼貌的性子,每次都跟他打招呼,叫他“关叔叔”。 虽然关邵阳已经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了,但多少还有点印象。 “您怎么猜到的?”关棠问。 关邵阳说:“我看见你掐他了。” 关棠:“……” “你还瞪他,眼睛瞪得溜圆,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呢。” 关棠:“…………” 关邵阳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说说呗。” “说什么。” “我看人还可以,脾气挺好的,先说说你们怎么分手的。”关邵阳想了想,“出轨了?” 关棠被出轨两个字逗乐了,说:“没有,性格不合。” 关邵阳却说:“我看你们性格挺和。” 关棠不以为然:“您又知道了?” “你在他面前,跟电视剧里作怪的小姑娘似的,偏偏他还由着你。你要老这么吹胡子瞪眼的,那是得分手。” 关棠对这个形容非常不满:“爸!” 关邵阳一摊手:“那你自己说。” “真是性格不合。”关棠顿了顿,“您不知道,他妈妈是个大学教授,从小对他特别严格。您别看他大学跟我一个学校,以为我俩差不多,他是因为他奶奶才留在国内读书的,不然高考后就出国了。他读高中的时候,他爸爸去世了,他姑姑也没精力照顾他奶奶,他就报了本地的大学。” 关邵阳点头:“挺孝顺。” “……”关棠一噎,“我想说的是,我们俩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读这所学校,那是拼了命考进来的,他读这所学校,却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还孝顺,合着您搁这儿挑儿媳妇呢?” “那跟你们好不好没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这说明我跟他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他出国了,我们就分手了。” 关邵阳皱着眉看关棠:“你怎么这么想,你是不是挺自卑的?我儿子可不能这么妄自菲薄。” 关棠又一噎,感觉自己今天快叫他爸给噎死了。 “感情的事,只要你情我愿,那就是一条道上的人。”他还给关棠讲上道理了,“出国算什么,你看我跟你妈,生死都隔开了,她还不是我老婆。她年年过生日,我都给她上香。” 关棠看了他爸一眼,没话说,心想要是莫呈川死了,我也年年给他上香。活着才有矛盾,才烦人,死了就只剩下惦念了,他死了我肯定惦着他。 但这念头也只是赌气地想一想,想完了,关棠微微塌了肩,是个松懈的姿势。 有些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跟人说过,也无从谈起。但是大概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到达了顶峰,关棠忽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刚毕业那会儿,我工作的时候经常要陪酒,喝得醉醺醺的,打电话叫他来接我。他那个人毛病很多,不喜欢人喝酒喝成这样,每次都冷着一张脸,后来干脆叫我辞职。因为我有时候会跟他抱怨,我只当是跟他发泄一下工作中的不愉快,但在他眼里,我的工作是没有价值的,我在消磨青春,浪费精力。” “他无法理解只是为了工资的生活,无法理解我为了工作一次次去陪酒,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有那么多不满,却又不离开。”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只有他,但是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要上课,要完成作业,要准备考研,他有自己的目标,任何时候都严格要求自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分心。他是奔着成功去的。” “但我只想跟他高高兴兴地过一辈子。” “读书的时候,他做他的,我做我的,还能处得下去。但是出了校门,我要工作,我不可能真的把所有精力都消耗在他一个人身上,而他又不可能反过来迁就我,就分了。” 关邵阳惊讶于关棠谈个恋爱居然还会想这么多,他还以为自己养的是个傻儿子。于是开玩笑说:“哎,怎么办,你跟这儿说了这么多,我就听出来几点。这孩子孝顺,有事业心,意志坚定,哎,长得还好看。除了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别的都没什么问题。” 没想到关棠幽怨地瞥了他一眼,竟然沉默了。 关邵阳乐了:“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是吧?” 关棠站起来,冷着脸说:“我要睡觉了。” “坐下坐下!再聊聊!” 关棠只好又坐下去:“还聊什么?” “还没聊完呢。”关邵阳一瞪眼,“我问问你,说给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他,所以这几年都不肯找对象?” 关棠不承认了:“我哪儿没找,我都相亲去了。您再找,只要靠谱,我接着相。” 关邵阳呵呵一笑,转了话题:“你把他说得跟机器人似的,我觉得不像。” “您又没见过他几次,您能看出什么来。” “他跟我是没有什么交集,但我觉得他是个挺懂事的孩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起码肯在我面前装一下,不为了别的,就因为我是你爹。” 关棠不说话了,他不想被噎了。 关邵阳又问:“那看今天这情形,老情人相见了,你们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关棠沉默了很久,说:“在我这儿,没有。”又问:“谈完了吗?谈完了睡吧,明天还得去体检呢。” 关邵阳琢磨了一会儿,什么叫“在我这儿没有”,难道在人家那儿能有? 这倒不是他对莫呈川有多么满意,而是在关邵阳眼里,关棠的的确确一直单着,唯一的一段恋情还是以故事的形式存在着。他在催关棠的同时,也琢磨着是不是同性恋这个群体相比起异性恋来说,实在太小众了,因此本身就比别人更难找对象。要不关棠条件也不差,怎么能一个对象都找不着。就算有一部分原因得怪关棠不主动吧,可从前关棠没开窍的时候都有小姑娘给他送情书了,现在关棠又没长歪,怎么就没几个男的跟他示示好。 莫呈川的出现,叫关邵阳看到了希望。 关棠担心关邵阳的身体,关邵阳也担心关棠的终身。他怕自己不多操心操心的话,等他老了,关棠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那他死都死不安生。 第24章 谈了一晚上的感情问题,关棠以为自己就算是过关了。晚上他洗完澡,看见莫呈川给他发了一条“晚安”,顿了许久,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头躺上去,压得死死的。 他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关邵阳晚上又把鼾打得震天响,更是叫人辗转难眠。好在关邵阳年纪大了,早晨醒得早,他醒了关棠才睡。睡不到两三个小时,闹钟就响了,他今天得带关邵阳去体检。 没成想一睁眼,还没感受到新一天的美好,就看到椅子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看上去样式挺高级,但皱皱巴巴的,关棠还混沌着的脑子立刻就惊醒了。 ——谁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了?! 他赶紧翻下床去,准备把衣服塞进柜子里,还没来得及找地方,关邵阳推门进来了:“醒了?” 关棠僵在原地:“啊。” “谁的衣服,一看就不是你的。”关邵阳特别自然地路过他,把卧室里的空调关了,然后回过身来望着他,“是不是就那个?啊?” 关棠咽了咽口水,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你没还给人家?” “……我买了新的给他。” 关邵阳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那这件呢,怎么就这么塞在柜子里?都压坏了。” “就……随手塞的。” 关邵阳冲关棠笑,笑得非常老怀欣慰、春风得意:“皱成这样了,舍不得丢啊?” 关棠:“……” 他勉强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一副无奈的样子,好像对关邵阳的胡说八道懒得反驳。 杨阿姨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关棠,醒了啊,洗洗吃饭了。——老关,过来帮帮忙,老陆笨得跟什么似的。” “哎。” 关棠终于松了口气。 外头,杨阿姨把关邵阳带进厨房里,老陆正蹲在地上摘菜,见这两人鬼鬼祟祟地进来了,不明白他们弄什么呢,就特别朴实地抬头望着,杨阿姨踢了他一下:“干你的活儿!” 她把手机拿出来,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说:“止鸣回我了,你看!” 关邵阳发现衣服之后,就找杨阿姨他们一起研究,杨阿姨说陆止鸣对这些东西比较在行,拍了张照片给陆止鸣看。陆止鸣大概是刚起床,这会儿才回。 他说得挺多,但关邵阳只看到了价格,不由得“操”了一声:“这败家儿子!”这么贵的衣服,说买新的就买新的了,关键是这么贵的衣服都买了,人居然还没追到手。 关棠这口气还没松下来一分钟,就见关邵阳又急冲冲地进来了:“衣服呢?” 关棠不明所以,把衣服给他。 “我看洗洗也还行。”关邵阳把衣服拿过来抖开看了看。其实他早就把这衣服来来回回研究了个遍,这会儿就是在关棠面前装装样子。 关棠说:“洗不了,这衣服根本没法儿洗。” 关邵阳一瞪他:“怎么就洗不了,你不洗怎么知道!” “反正我不洗。”关棠迅速地拒绝了。 关邵阳没顾得上理他,直接把衣服拿出去了。 “爸!”关棠站在原地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追出去,“待会儿顺便送干洗店去,行了吧?” 关邵阳嘟囔:“还得干洗啊……对,是得干洗。” 好不容易把这件事儿过去了,陆止鸣给关棠发消息了。他也是事后一想,才觉得不对,都不用琢磨,就跑关棠这里提醒他来了。 关棠看了眼他发的截图,回道:“你很懂嘛。” “懂,又买不起。”陆止鸣委屈兮兮地自嘲了一句,还开玩笑问他:“你把哪个野男人的衣服留家里了?还被关叔看到了。” 关棠发了一串省略号过去,忽而想到陆止鸣昨天说莫呈川想潜他,不由得起了点调戏他的心思,问:“你真想知道?” 陆止鸣原本只是白问一句,这会儿被这句话给问懵了:“……我认识吗?” 关棠:“微笑.jpg” 陆止鸣:“我可能有点太聪明了。” 陆止鸣:“让我冷静一下。” 陆止鸣:“对不起我错了。” 关棠:“错在哪儿了?” 陆止鸣:“错在我低估了领导的道德水准。” 陆止鸣:“等等,天哪!所以莫总昨天跟我回来,是以为我跟你!!!” 陆止鸣打字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吾命休矣!” 关棠:“什么鬼,我俩还没好呢。” 理解十级的陆止鸣再一次精准地抓住了关键:“还?没?好?意思是快好了?求求们你快好吧,帮我吹吹枕头风,兴许还能救我一命。” “你错在引狼入室!还妄图出卖组织!自己救自己吧!”关棠果断地关了聊天界面。 大概是怕什么来什么,陆止鸣一大早去公司上班,先跟坐在前台的方则暮打了声招呼,紧接着就再一次在电梯里碰到了莫呈川:“莫莫莫莫总……” 莫呈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他没作声,旁边一个人倒说话了,声音淡淡的:“你这形象,竟然能把那么大个人吓成结巴了。” 这人原本站在里面,被莫呈川挡了大半,陆止鸣顺着声音一看,大脑立时一片空白:“方方方方……”这下不止结巴了,连声线都在颤抖。 方则心瞧了瞧他,了悟道:“啊……”+ 陆止鸣还没“方”完,就看出了方则心未说出口的意思,立刻反驳道:“我不是结巴。”然后脸唰地红透了。 他读书的时候,方则心在学校里就已经很出名了,各项大奖拿到手软,是传奇一样的存在。后来他读研时,跟众多精英竞争,挤破了头,终于得以归到方则心曾经的导师手下。自此,陆止鸣开始了每天被方则心这个名字洗脑的学术生涯,导师最爱提及这个得意门生,并且丝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生生把陆止鸣给培养成了方则心的头号粉丝。 对于头号粉丝来说,头一次跟偶像正式碰面却被偶像误认为是结巴,这个开场实在是太惨烈了一些。 方则心还未见过这么脆弱的男人,看见上级就结巴,才说一句话就脸红成这样。看他的样子,总觉得快哭了,一个一米八八的大男人,这样看着实在可怜,于是难得方则心升起了一点点同情心,问:“去几楼啊?” 陆止鸣蚊子一样哼哼:“9楼。” “研发中心的?”方则心抬手帮忙按了楼层,自觉自己的安慰已经很到位了。 这时莫呈川才终于说话了:“你自己招进来的人,你不记得了?” 陆止鸣低到谷底的情绪值一下子有了回弹的倾向:什么?是学长把我招进来的?! 他的脸还是红的,眼睛却亮了。 方则心神色淡淡的:“是吗?” 他本来并不在乎这个,但莫呈川却继续说道:“跟你同一个学校的,算是你的师弟吧。” 方则心这才又多看了陆止鸣一眼,终于略微想起来一点:“哦……” 陆止鸣的脸更红了,低下头不敢抬起来,心脏噗噗噗地跳。 莫呈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说:“待会儿先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陆止鸣的脸由红转白,偷偷瞥了自己男神一眼,稍微鼓起了点勇气,小声问:“有、有什么事吗?” 莫呈川:“嗯。” 陆止鸣:? 9楼到了,方则心走了出去,陆止鸣的身体跟着动了动,莫呈川扫了他一眼,陆止鸣一缩,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从陆止鸣进电梯,方则暮就一直探头看。过了几分钟,方则暮找了个借口跑到9楼,找人问:“陆止鸣呢?” “还没来。” 她刚要再问,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被莫呈川叫走了。” 她先是眼睛一亮,继而才意识到这声音实在耳熟,但这身已经转过去了,被她哥哥逮个正着:“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方则心走到方则暮身边,方则暮张口就要解释,但方则心根本不听,直接把人拎到了佟临的办公室。 方则暮仿佛看到了救星,大叫:“佟临哥!” 佟临一脸疑惑地站起来:“怎么了这是?” 方则心一放手,方则暮立刻跑到了佟临身边。 “不是让你管着她吗?” “她说想去前台,我就……”佟临被方则心看得有些尴尬,“公司里也没什么合适的职位给她。” 方则暮喊道:“就是,你凶什么凶!我往前台一坐,你这破公司的档次都提高了好吗?” 方则心根本不理会方则暮,只是看着佟临,佟临不敢跟他对视,用眼神示意方则暮赶紧闭嘴。 “方则暮,小心你的零花钱。” 方则暮根本不怕他:“我找佟临哥要。” 方则心点点头,说:“那你找他要吧。”说完就走了。 佟临简直被这兄妹两搞得身心俱疲,问方则暮:“你又怎么惹着他了?” “鬼知道,神经病一样。”方则暮扯着佟临,神色间透露出兴奋来,“我有一个大秘密要跟你说。” 佟临好笑地看着她:“什么大秘密?” “莫呈川看中了一个人。” 佟临点点头,他知道,那个网络作家嘛,“然后呢?” “是我们公司的!”方则暮凑近了说:“我怀疑莫呈川想潜他,现在他就在莫呈川办公室里呢。” 佟临不相信:“不可能。” “真的,那个人是外地的,一直住在朋友家。本来公司没有宿舍了,人事部说收到了‘上级命令’,硬是给他搞了一个单人间出来。昨天拿钥匙的时候,莫呈川非要送他过去,还特地送他回家,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今天人一见他都吓坏了,直结巴!” 方则暮说着说着就凑近了,佟临不得不往旁边挪了一下,她自然而然地追过来:“我刚刚去打听了一下,我哥说他被莫呈川叫去办公室了!——嗐,还害我被他抓过来。” “你说,莫呈川叫这么一个新进公司的技术人员去办公室干嘛!”她提了一下重点:“莫呈川喜欢男的,而那个人又高!又帅!还可爱!” 佟临终于把目光投到了方则暮的身上,谨慎地问:“又是你喜欢的类型?” 方则暮不明所以,想了想也没错,就用力点了点头。 佟临无语了,不明白为什么方则暮这么想不开,总要跟莫呈川抢男人。 第25章 陆止鸣进莫呈川的办公室时脸色发白,等他从莫呈川的办公室走出来,脸上透着异样的红光,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贾森林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从莫呈川办公室走出来是这种状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佟临被方则暮拉过来,看到陆止鸣,方则暮立刻就抛下佟临跑过去了,问:“你没事吧?” 陆止鸣竟显出了几分娇羞,有些局促地说:“没事。”然后匆匆地走了,方则暮回头看了佟临一眼,佟临没作声,方则暮就追过去了。 “咳。”佟临轻咳了一声,迈着步子去敲莫呈川的办公室门,“是我。” 方则心的办公室他从来都是直接进,但是莫呈川的不行,也不知道他哪儿来这么多臭毛病。 “进。” 佟临推门进去,莫呈川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有事?” “没事,过来关心一下你。” 莫呈川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我刚才听见方则暮的声音了。” 佟临:“……” 莫呈川继续捅刀:“又追着别人跑了?” 佟临:“……你现在话有点多。” “嗯,适当的要多表达一下自己。”莫呈川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我在练习。” 佟临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没好气地说:“我谢谢你,你还是闭嘴吧。——你前任怎么样了?” “就那样。”莫呈川状态自若,像是随口聊天一样,“你没前任吗?” “我?我前任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我记都不记得了。”佟临笑了笑,“比不上你的。” “哦。”莫呈川不说话了,神色完全寡淡了下去,好似对怼佟临没什么兴趣了。佟临干坐了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率先开口:“咳,你叫那个陆止鸣过来干嘛?我看他出去的时候……神色有点奇怪。” 莫呈川眼皮子都不抬一抬:“太兴奋了吧。” “兴奋什么?”佟临狐疑道:“你对他做什么了?” 莫呈川随口道:“威逼利诱,逼良为娼。” 佟临:? 莫呈川忽然想起来什么,原本完全寡淡下去的神色又重新活泛了起来,他状若无意地问:“方则心怎么突然想到让方则暮来公司了?” “谁知道。”佟临道,“说是丢给我管,我哪里管得了。他这个亲哥哥未免当得太舒心了。” 有些意思了。 莫呈川把笔记本电脑合起来,注视着佟临,佟临被他盯得后背发寒:“干嘛?” “方则心交过几个女朋友?” “七八个?还是十一二个?我哪记得。” 莫呈川若有所思,他决定中午请方则心吃饭。 他没有主动打电话给方则心,一直等到方则心发了一个“?”过来,他才顺势回道:“待会儿吃饭的时候说吧。” 方则心:“←or→” 莫呈川:“我去找你。” 方则心:“。” 回完了消息,方则心把手机随手一丢,抬头看了眼站在他跟前的青年,“你叫陆止鸣?”问到一半,忽然被扯歪了注意力:“你多高?” 陆止鸣低着头,小声说:“一米八八。” 怪不得,足比他高了半个头。 可惜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扭扭捏捏的。本来方则心还想提醒他离方则暮远点,可左看右看,便连重话都不好意思说了,怕他当场哭出来,只好说:“哦,好好干。”还是回去骂方则暮吧,方则暮更经得住骂。 陆止鸣脚跟并拢,这回声音终于稍微大了点:“是!”然后悄悄抬起头来,目送方则心远去。 忽然,他叫了一下:“方学长!”刚叫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方则心回了身,疑惑地望着他。 陆止鸣脸色通红,声音好像蚊子叫,还带着点莫名的震颤:“方总,您的手机。”说着举起双手把方则心的手机递给他——刚刚被方则心随手一丢,就忘在了桌子上。 方则心接过手机,就听陆止鸣说:“对不起……” 方则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弄丢了手机,这个人要跟自己说对不起,但方则心还是从善如流地说了句“没关系”。 陆止鸣的眼睛又亮了:他说可以叫学长,没关系! 方则心倒是比较欣慰,看来真不是个结巴。他对于手底下来了这么个新人并不在意,反正也轮不到自己去调教,只是对莫呈川突如其来的安排有点疑惑。 莫呈川对此只有一句话的解释:“你自己把他招进来的,他跟你又算是同根同源,想必更容易产生默契。” 方则心没什么意见,但是——“我以为你是为了什么呢?还特地避开佟临出来说。” 莫呈川:“嗯?” 其实莫呈川倒真没有特地避开佟临的意思,但他跟方则心两个人单独吃饭的机会实在是不多,因此方则心产生这种想法实属正常,他也没有多做解释。 “他给方则暮当哥哥当上了瘾,都快忘了自己根本不姓方了。”方则心无聊地说,“他们两个天天兄妹情深,演得跟真的一样,倒把我丢在了一边。” 他随便说了几句就不说了,莫呈川也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有个事想问问你。” 方则心把目光投到他脸上。 莫呈川斟酌地问:“如果你惹女朋友不高兴了,通常怎么哄?” 方则心一脸疑惑,道:“为什么要哄?” 莫呈川:? 方则心理所当然道:“等她自己想开啊,想不开就分手。” 莫呈川:“……”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分手了,然后你后悔了呢?” “我分了十几次,还没后悔过。” 莫呈川彻底闭了嘴。 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见是很有几分道理的。三个单身狗里,怎么可能有一个是情圣。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点。 好在总算还有一个是靠谱的。 陆止鸣一回家,立刻给莫呈川发来了最新的情报:“莫总您好,跟您说一下,关棠哥今天晚上约会去了。” 莫呈川:很好,生活果然很丰富。 关棠也没料到,他昨天才跟他爸说要相亲,今天就能找着一个。 也是巧了,徐媛给他介绍过的那个原赫是个医生,今天他带关邵阳去医院体检,正好碰到了,就打了个招呼。原赫原本就对关棠有好感,只是关棠单方面婉拒了他的示好而已。这回再碰到,得知关棠仍是单身,又觉得有了点希望。 人家殷勤得那么明显,关邵阳哪能看不出来,对人的称呼轻易地就从“原医生”变成了“小原”。 原赫适当地提出自己今天不用值班,本来准备去看电影,但找不到人一起。 关邵阳立刻就把亲儿子给卖了,说关棠也喜欢看电影,怂恿两个人一起去,顺便吃个饭。 他偷偷跟关棠说:“那个不喜欢你,这个很喜欢你。” 关棠觉得很尴尬,并不想答应,但又碍于昨天自己亲口放了话,这会儿一时找不到托词。 他还在犹豫,关邵阳放了个大招,问他:“你还是喜欢那个姓莫的?还是那个西装男?” 西装男姓莫,姓莫的就是西装男,这话十足十地噎到了关棠,对关邵阳的安排说不出半个不字。 等体检结束,这场相亲2.0就定下了。 原赫特地给徐媛打了个电话,知道关棠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就在见面时跟关棠说:“关叔叔太热情了,我没想到会这样……你自己是不是不太愿意?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看电影,但如果你觉得勉强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关棠立刻摆出了笑脸,说:“不是,就是觉得我爸太自作主张了,有点尴尬。” “不会啊,关叔叔挺可爱的。”原赫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那……我们先去吃饭?” 关棠只好点了点头。 原赫问:“你想吃什么?” “除了海鲜之外,我都可以。”关棠说,“什么方便吃什么吧。”说完,又觉得自己这句有想匆匆应付了事的嫌疑,就说:“你不是工作了一天吗?肯定饿了。待会儿还要去看电影呢。” 原赫未必没有猜到关棠的意思,但他很给面子地摸摸肚子,顺从地说:“还真饿了。” 于是两人去吃了碗米线,十几分钟搞定,吃完正好赶上新一场电影。 虽然是晚上,但今天还是工作日,人不算特别多,两人坐得又比较靠后,周围空位还挺多的。他们的座位旁边坐着一对情侣,原赫挺主动地坐了过去,然后让关棠坐在外面。 电影还没开始,小情侣已经拿着爆米花开始吃了,关棠觉得吃爆米花挺容易尴尬的,就买了两杯饮料。没想到旁边的人吃爆米花也挺尴尬,你喂我一个,我喂你一个的,他们两个在旁边笔直地坐着,眼神撞到了一起,就互相笑笑。 好在这部电影关棠还算比较感兴趣,影片一开始,周围都黑漆漆的,就没怎么注意原赫了,很快沉浸到了剧情中。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有一个男人坐到了他的旁边。 关棠没注意,拿饮料喝的时候才觉得不对,抬眼一看,顿时惊得愣在那里,维持着拧瓶盖的动作一动不动。 那人默不作声把他的饮料拿过去,拧开了瓶盖,再塞到他手里,冲他微微笑了笑。 原赫偏头见关棠拿着可乐不动,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关棠把可乐瓶子直接放回去,动作不太小心,溅了几星可乐出来,他才想起来盖子还在人家那儿。 他依旧坐得笔直,看似专心致志地盯着大荧幕,然而暗地里却把手伸到了隔壁,在人手心里抠了半天,终于把瓶盖抠了回来。 下一秒,他攥着瓶盖的手就被人攥住了。 第26章 关棠早就注意不到电影放的是什么了,只觉得几年不见,莫呈川简直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使劲往外抽手,抽不出来,又怕旁边原赫注意到,都快想抽人了。 这会儿他还分了点心思出来想,这不就是广大段子短视频最热爱的题材吗?要是有人拍下来,说不定能火。 关棠把心口的恶气咽了下去,低声跟原赫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原赫点了点头。 关棠微微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莫呈川,手往外抽,嘴上却好像不认识一样,说:“麻烦让一下。” 莫呈川看了他一眼,松开手让他过去。过了会儿自己也起身,期间看了原赫一眼,转身跟在关棠后面走了,原赫毫无所觉。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影厅外的走廊上,有工作人员看过来,关棠只好继续往卫生间走。总算卫生间里没有人,他猛地一回头,差点把鼻子撞到莫呈川身上,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脚底下踩到了吸水的毯子边缘,一时没站稳,莫呈川伸手扶了他一把。 关棠站稳了脚,直接把人的手推开,质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呈川不慌不忙地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以后再说’?” “你……”关棠一脸震惊加词穷,“你疯了吧!” 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想知道并不是难事。” 他这么一说,关棠竟然也不再问了。网上有关权势的传说太多了,莫呈川在网上声势又大,关棠联想能力很强,自己靠脑补就够给莫呈川圆完整个步骤了,轻易地信了他的鬼话。但其实抛开网上那群老婆粉,莫呈川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CEO罢了,别说比权势了,就是比钱,他恐怕连某些富二代都比不过。 但关棠对莫呈川的印象的的确确又刷新了一番,从前莫呈川是个多么正直的大好青年,走在路上看到垃圾都会捡起来丢到垃圾桶里去。经过几年社会淬炼,到底不一样了,看着还是这么张人模狗样的皮囊,其实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黑气! 关棠瞪着他:“莫总,你就是这么追人的?”他几乎是把莫总两个字恶狠狠地吐了出来,钉到莫呈川脸上。 要在正常情况下,关棠绝不会这么明晃晃地承认莫呈川在追他,但这会儿实在是被莫呈川给气坏了,脑子一空,塞满了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莫呈川这会儿脾气也不太好,只是没关棠那么外放而已,冷着脸又给了关棠一个反问:“谁说我在追你了?” 关棠:“……”他竟然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圆圆溜溜的,好一会儿才说:“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不会追人,”莫呈川朝他迫近一步,“想了想,抢人还比较擅长。” 非要形容关棠此时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如同一趟云霄飞车,从高处全无阻拦地坠了下去,心魂都飞了,结果又陡然被拉了起来。这一拉,还未来得及体验活过来的安全感,就已经飞快被另一种刺激所侵占了。 外头大概有哪个影厅结束了,人声由远及近,关棠来不及细想,在莫呈川凑过来的时候,抓着人就跑到小隔间里去了,啪嗒把门一锁,两个人在逼仄的空间里大眼瞪小眼。 “干什么?”莫呈川人是跟着被拉进来了,其实完全不明白关棠这一出的用意。两个男人出现在男厕所,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别人进来了也不会想什么。 关棠自己才回过味来,大概他总有一种背着人偷情的感觉,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人都涌了进来,两个大男人再当着人的面从一个隔间里出去,更加尴尬。 待了一会儿,关棠就有点待不住了。 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这个空间实在有限得紧,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最尴尬的是,他们以前经常会偷偷跑到教学楼的厕所隔间里亲昵。 大学校园里,能供两个男人亲亲我我的场所几乎没有,拉个手都有人要多看两眼,只有躲到厕所隔间里,才安静一些。限于莫呈川的强迫症,他们没在厕所里实打实地干过什么,但其实该干的也都干得差不多了。整个大学时期,厕所隔间都是一个充满了暧昧暗示的地方。 现在这两个人被困在这里,就跟被困在床上差不多。 关棠连莫呈川的眼睛都不敢看,莫呈川见他低头缩肩的样子,以为他在躲避自己,语气陡然冷了下来,酸不溜丢地说:“你怕什么?” 我怕大年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太吵,你会听不到我的祝福…… 关棠正在脑子里嗡嗡哄哄地打岔,拼命转移注意力,结果莫呈川一动,他立刻紧张得忘了词。 其实莫呈川只是挤得不舒服,想动一动,但关棠在心理的高暗示之下,总觉得他要凑过来了,下意识把手往莫呈川嘴上一拍。 ——他手里还攥着那个瓶盖子,正好拍到莫呈川嘴唇上,圆圆地压下去一个圈儿。 关棠一下子就忍不住笑了,再要瞪眼,瞪不出那个气势了,只好说:“你注意点儿!”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棠冲莫呈川一笑,莫呈川就默不吭声地拖着行李跟人走了。 确定关系的时候,关棠又冲莫呈川一笑,莫呈川就稀里糊涂地跟人处对象了。 签售会上,关棠无意冲莫呈川一笑,莫呈川当时才恍然意识到,对这个人,对这个人这样儿的笑,自己似乎已经思念得很久了。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把关棠的墨镜摘下来,安安静静地看他笑。可惜关棠一看到他就变了脸。 莫呈川忍不住伸出手,用大拇指摸了摸关棠的一侧酒窝,眼底流淌着几分好似得偿所愿,又好似怅然若失的笑意。 他从来有分寸,没怎么醉过,只在这个人的酒窝里,一场大醉,至今未醒。 关棠被他摸得背后汗毛都立起来了,忙往旁边躲,却被人扣住。他严肃地警告道:“干什么,不许亲。” 莫呈川笑了,摆出退了一步的样子,拨开他的手说:“那抱一抱吧。” 说着将人按到了怀里,关棠身上的气息一如多年前,干净温暖,带着股酣醇的甜味——这可能是关棠总是含着糖来亲他那段时期遗留下来的错觉。糖甜得倒牙,吃糖的人倒是甜得刚刚好。 关棠象征性地挣了几下,然后没动了。 他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觉得鼻子发酸,便闭上眼睛,把这股淡淡的酸意给憋了回去。莫呈川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上,他使劲攥手里的瓶盖,硬塑料的边缘咯在他手掌心里,几乎要抵到骨头上。 这算什么? 关棠脑子里刚升起一个问号,紧接着就找不到痕迹了,只能勉强叫莫呈川的名字来提醒他:“莫呈川。” 莫呈川还没说话,倒是他的肚子极轻细地咕了一声。 关棠立刻被牵走了注意力:“你还没吃饭?” 莫呈川叹气一样说:“不要在这里谈这个。” 外头的人渐渐散了,关棠从莫呈川的怀里退出来,“臭毛病,赶紧去吃饭。” 他刚打算开门出去,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是原赫看他太久没回去,发了消息来问他:“又迷路了?” 看到原赫的消息,关棠一下子就清醒了,歉疚感立时压了过来。他刚想回复,却被莫呈川攥住手腕,说:“不要理他。” 这个“又”字完全体现了一种不容忽视的亲昵,说明这两个人起码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对方连关棠没有方向感这件事情都知道。 莫呈川甚少有这样直白而幼稚的时候,关棠好声好气地跟他说:“我总不能把人家丢在那里不管,我保证看完电影立刻散伙,行不行?” “关棠,”莫呈川慢条斯理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说:“你骗我骗得不少了,你说的话我现在一个字也不信。” 关棠心一虚,反而硬气起来:“你这是以什么立场在干涉我的事情?” “不要脸的立场。” “……”关棠被他三个字给怼服气了,不得不问一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莫呈川还真回答他了:“在国外读书的时候。” “那你学得还挺多!” 原赫再次发来消息:“我出来找你了。” 关棠有些着急了,说:“你别太过分啊。” 莫呈川把手搭在锁扣上,摆明了不让他出去:“让他找。” 关棠:“莫呈川!” “你喜欢他?” “这跟我喜不喜欢他没关系!” “不喜欢就别理他。以前不就是这样,”莫呈川说,“我一直都这么过分。” 每一次莫呈川帮关棠挡桃花,关棠都犹疑不决,问这样会不会太过分,那样会不会太过分。他对人狠不下心,只能靠莫呈川来替他狠这个心。 关棠还想说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原赫在叫他:“关棠,你在里面吗?” 他一下子闭了嘴。 原赫:“关棠?” 得不到回应,原赫尚且在疑惑中,不知关棠去了哪里,难不成真迷路了? 而旁边的隔间里,莫呈川已经捏住了关棠的脖子,关棠一躲,没躲过,闹出的动静却一下吸引了原赫的注意力。 只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原赫就在外头,关棠简直要炸了,他无声地问莫呈川:“你干嘛!” 此时两人隔得很近,莫呈川低头看关棠,一只手仍搭在门锁上,跟他做口型:“把门打开?” 关棠一下子按住他的手:“你疯了?” 莫呈川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冷峻。这样子关棠是很熟悉的,他甚至下意识往前凑了一点,好像这时候该他做点什么。但那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更像是出于身体记忆的一种倾向,而非本人的意志,他很快停住了。莫呈川却在他停住的那一瞬间压了下来,鼻尖都碰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两人都只看得到彼此的眼睛,关棠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瞳孔收缩得很厉害。 原赫再听,好像又没什么声音了,于是半疑半惑地走了出去,一边给关棠打电话。 在外头走廊,他已经听不到隔间里手机震动的那点声音了,过了好一会儿,关棠才接了。他问:“你在哪儿?” 关棠的声气莫名有些不稳,说:“抱歉,我有一点事,要提前走了。” 原赫愣住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关棠?” “真的……非常抱歉。” 第27章 原赫并没有怪他,反而帮他找台阶下,说医院里正好有点事,本来自己还为难呢,这下也不用为难了,叫关棠不必放在心上。 关棠挂了电话,看都不想看莫呈川一眼,要开门出去。 莫呈川又不给他开门了,两个人较了一会儿劲,关棠没好气地说:“你是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吗?!” 莫呈川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你还欠我一顿饭。”声音沉得要命,似乎在这里提及吃饭是很勉强的一件事。 “你还想让我请你吃饭?!”关棠简直不敢相信这人的不要脸程度。 话音刚落,莫呈川的电话也响了,是养老院打来的,声音非常焦急:“莫先生,老太太她情况不太好,我们安抚得有些困难,您看您……” “我马上过来。” 关棠在旁边隐隐听到了一点,顾不上惊叹莫呈川的不要脸了,连忙问:“是奶奶出事儿了吗?” “嗯。”莫呈川打开门,一步跨出去,又转过身来看着关棠。 关棠说:“快去啊。”莫呈川没动,只是看着关棠,关棠一下子明白了。他心里知道不该依着过去的习惯去顺着莫呈川,但看着莫呈川的眼睛,又忍不住脱口道:“我跟你一起去吧。”紧接着找了个理由:“你这样儿不好开车。”口气生硬得很。 从前莫呈川每周都去看老太太,关棠一直知道,后来还会跟着去。老太太记性不好,但偶尔还能叫得出他的名字。关棠一直记得有一次,老太太寡着脸问他是不是莫呈川的媳妇儿,把他吓得慌忙解释,老太太却瞪了他一眼,把手上一枚祖母绿的戒指褪下来给他戴上了,说:可不要想骗我。 老太太是糊涂的,他不敢要,莫呈川按着他的手,真让老太太给他戴上了,完了还冲他笑,给他闹了个大红脸。关棠那一瞬间,真有种在长辈跟前同莫呈川订了终身的感觉,因此对于老太太的感情总是不一般。 况且莫呈川总是一副冷淡寡情的模样,但在老太太跟前,他仿佛有无尽的温柔和耐心,让人觉得能这样被他照顾、爱护,是一件很圆满的事情。 路上他才听莫呈川说,这几年老太太的病情日益严重,早就连筷子都不会用了,吃饭得靠人喂,凉了烫了、多了少了都要叫。一旦脾气上来了,摔碟子摔碗还是小事,有时她还会打人。 医护人员时时跟莫呈川反应老太太的情况,但莫呈川自己还未曾见识过。虽然认不得人了,但不知怎么,老太太在莫呈川跟前的状态总还是要好一些。 今天老太太晚饭前自己不小心尿湿了裤子,大概为此心情很不好,换裤子时不肯配合,甚至甩了医护人员一个耳光,把人小姑娘都打哭了。 莫呈川他们赶到的时候,裤子倒是换好了,就是不肯吃饭,一个人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转圈,无头苍蝇似的。 “谁都没法儿近身,一近身就要打人,老太太晚饭还没吃呢……”医护人员跟莫呈川说话时,难免看了看跟在莫呈川身边的关棠几眼。 莫呈川要进去,关棠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点。” 就这么一个举动,又被多看了一眼。 莫呈川给守在老太太身边的医护人员打了个手势,自己走近去安抚:“奶奶,您怎么了?” 老太太说不出来,嘴里咿咿呀呀的,见他靠近,就焦急地推他、打他。 莫呈川躲都不怎么躲,还护着老太太怕她摔倒,一直跟她说话哄她:“您找什么呢?我帮您,行不行,您别急。”声音不疾不徐的,终于将老太太带得安静下来,抓着他的手吃力地喊他:“含琮……” 她发音很模糊,但莫呈川还是听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他耐心地解释说:“我不是含琮,我是呈川。” 老太太执着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就是。她踮起脚,颤颤巍巍的,想摸摸他的头发。莫呈川就低下了头,让她摸。 “别……别离婚。”老太太说。 医护人员重新端了碗面条过来,站在一边等着莫呈川,莫呈川伸手端过来说:“好,我们先过去吃饭,好吗?” 老太太突然又发了脾气,把一碗滚烫的汤面整个儿掀翻到莫呈川身上,旁边的人都惊呼起来,老太太自己也吓到了,往旁边一缩。关棠连忙走过去说:“先去把衣服换了。” 莫呈川拿医护人员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跟关棠说:“没事,你出去坐着。” 关棠站了一会儿,对着半弯下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奶奶,您还记得我吗?” 老太太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歪了歪头:“……含琮?” 她这会儿好像见谁都是自己已故的儿子。 关棠跟莫呈川不一样,他没有解释,直接就应下来:“对,我是含琮。”他自小就很会哄长辈,知道怎么样看起来最乖,声音最甜,最讨人喜欢,“您看,”他指了指莫呈川,“这是您孙子,淘气得很,衣服都脏了。叫他去换衣服,待会儿过来陪您玩,行不行呀?” 老太太迟缓地点了点头。 关棠给莫呈川使了个眼色,自己拉着老太太去小沙发那儿坐着,“您坐在这里。”坐下去发现拖鞋脱出来一半,关棠自然地半蹲下去给老太太穿好,然后抬头问:“给您按按腿脚,舒服吗?” 老太太笑了笑,点点头。 莫呈川站着看了一会儿,没有作声,问养老院的人借了一件衣服,去淋浴间换上了。等他出来的时候,关棠在给老太太喂饭。他喂饭跟自己不一样,真的跟哄小孩儿一样,时不时地问老太太:“好吃吗?”或者夸一句:“哇,您可真能吃呀,身体肯定很棒吧,能活到九十九啦,再多吃一口,就长命百岁了。——好,这下肯定长命百岁了。”叽叽喳喳的,却并不显得吵闹,反而让人觉得岁月静好,就像小太阳一样温暖。 莫呈川没过去,他去跟被打的小姑娘道歉了。 平时莫教授在的时候,莫呈川都不会轻易叫莫教授帮忙看着老太太,但对这个人却好像比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放心。还算熟悉这家人的医护人员在旁边看着,不免有点好奇。 人家小姑娘在这里上班,对于这些委屈倒是见惯了的,多少风烛残年的生命在这里默默等待终结,被殃及是常有的事。只是她年纪毕竟还轻,在家里也是被如珍似宝地宠着的娇娇女,一时忍不住就哭了。莫呈川过来郑重其事地道歉,她便再生不起气来,还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大概此时莫呈川身上穿着志愿者统一的白T恤,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图案,显得跟平时不太一样了,小姑娘还敢鼓起勇气跟他开玩笑,说:“莫先生,您穿这身,起码年轻了五岁。” 莫呈川微微怔了一下,抿了抿唇没说话。 再去房间里找关棠,竟然有点惴惴的了。临走到门口,脚步还滞了滞,才推门进去。 关棠却好似完全没在意,只是自然而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哄老太太:“瞧,谁来了?” 老太太也转过头来看他,朝他招手:“来。” 那里只摆了一个小沙发,关棠坐在临时搬来的凳子上,莫呈川没地方坐,只好站着。 老太太瞪了关棠一眼,气得呼噜噜地强调:“你媳妇儿!” 关棠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才连忙站起来,叫莫呈川坐。 老太太满意了,摸着莫呈川的手,怀疑道:“戒指呢?” 关棠听着这一句,才知道老太太曾经往他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原来是莫呈川妈妈的,后来跟莫呈川爸爸离婚了,戒指才又回到了老太太手里。他觉得有点尴尬,一只手抓了抓裤缝。 那枚戒指他分手之后就还给莫呈川了,但莫呈川在机场抱他的时候,又偷偷塞到他口袋里了,他回去之后才发现的,给放到银行里去了。 莫呈川说:“放家里了。” 老太太点点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说:“妈说错了,你们、好好儿过。”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莫呈川沉默了一会儿,关棠连忙说:“知道了知道了,您放心,啊。来,把饭吃了。” 他小声跟莫呈川说:“你不是没吃饭吗?去吃点东西?” 莫呈川摇了摇头。 两人一直陪到老太太睡着了才出来,坐到车上,莫呈川并不上去,说:“你先上去,我在外面抽根烟。” 关棠有点惊讶:“你以前不抽烟的。” “嗯。”莫呈川抽了一根烟出来,咬着应了一声,打火机拿在手里转,预备等关棠上车再点。 关棠没上车,他朝莫呈川伸手:“给我一根。” 莫呈川挑眉,他就说:“我尝尝。我今天被你闹得这样,还不许我抽根烟了?” 莫呈川想了想,把嘴里的烟收了起来,说:“上车吧。” 这下轮到关棠挑眉了,等上了车,他才问莫呈川;“想什么呢?担心奶奶的身体吗?” 莫呈川看着前面,说:“原来我爸妈结婚的时候,奶奶并不看好他们,说他们不合适,但他们坚持要在一起。” 关棠扣安全带的手一顿。 “后来他们果然离婚了,没多久,我爸就去世了。这可能成了她的一个心结吧。” 关棠有好一会儿没说话,问:“那如果你妈妈觉得你跟你喜欢的人不合适呢?” 莫呈川说:“不可能,她不会管我的事。”他说得很随意,反而显得再笃定不过。 关棠抿了抿唇,没再谈论这个话题。 第28章 莫呈川这样笃定,并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同是单亲家庭,但莫家跟关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氛围。究其原因,大概因为莫教授是一个女人,还是个高知识分子,在这样的社会里单独带一个孩子,比一般人都更加要强。 她忙于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照料莫呈川,一应事务都由保姆负责。但她又怕保姆宠坏了孩子,因此不许莫呈川太过依赖保姆,坚持让他自己完成自己的事情。从莫呈川升入小学四年级之后,保姆就只用负责给莫呈川做饭和打扫卫生了,其他事情完全不再需要成人替莫呈川操心。衣服自己洗,作业自己做,房间自己收拾……莫教授能够给予他的关注少得可怜,只有每次发现他犯错的时候,才会将一种不赞同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没有打骂,只有冷静的道理,叫他自己去思考对错。 为了培养莫呈川独立的能力,从小到大,莫呈川所有的事情都由他自己来做决定,倘若错了,就自己分析哪里出了错,写一篇文章交上去,莫教授看过之后,再给出她的意见。同样的错误,莫呈川不会犯两遍。比起母子,两人倒更像师生,维持着最基本的距离和分寸,莫教授不会插手莫呈川的事情,至多提出她的建议,但最终莫呈川如何去做,则全由莫呈川自己说了算。 后来莫呈川年纪渐长,遇事不再需要依靠纸笔分析,更不需要莫教授用红笔给他“批阅”,两人简单的言语交流,便基本能解决一切问题。他写过的分析检讨能有厚厚一摞,像错题本一样,至今摆在他家里的书桌上,一册册码得整整齐齐,见证着一个男孩儿与日俱进的冷静与坚韧——期间莫呈川无数次犯错,莫教授没有哪一次心软,让他免于教训。 莫呈川高三那年,莫教授连出国留学的资金都准备好了,莫呈川说不去就不去了,要留在国内,待在老太太身边。莫教授是极不赞成的,但莫呈川坚持,最后仍叫他入读了当地的名校,只是学费不再由莫教授来出,得莫呈川自己想办法挣。莫呈川的家庭情况连贫困助学金都拿不了,于是他年年都拿最高的国家奖学金,甚至连最后考研,都靠自己拿到了免学费的名额,没叫莫教授出一分钱。 关棠曾无数次试图挑战莫呈川的自控能力,故意在他看书的时候缠他,得不到回应就问:“是书重要还是我重要!” 莫呈川总说:“你重要。”但注意力仍牢牢地黏在树上,似乎只是一句敷衍。 关棠并不会为此生气,反而很自豪的,觉得这个男人爱江山不爱美人,面对美色无动于衷的样子简直太帅了。反正他自己是做不到。别说他在学习了,就是他躺在床上打游戏,莫呈川打旁边过一过,他都能跳起来扑到人身上去,在人脑门上吧唧亲一口。 只是有时他真的需要莫呈川关注他,但却知道自己不该打扰,也得不到回应时,才会有一点点难过。 “你肯定是那种特别明白自己想干什么,从现在往后起码二十年都在心里默默安排好了的人。”关棠是这么认为的。 莫呈川从来没有告诉过关棠,他并没有那么神,知道自己未来每一步应该怎么走。他只是在每一次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下意识地,会执行看起来最正确、风险最低的选项。 关棠就喜欢他身上那股子沉稳的劲儿,好似一切尽在掌握,跟他在一起,连未来都不需要自己多操心,反正跟着他的路子走就是了。有莫呈川挡在前头带路,那肯定是一路高歌,势如破竹。 直到他见到了莫教授。 那时他已经参加工作了。原本他性格好,能力也不差,人缘本事都有,照理来讲不该吃什么苦头,唯一的问题是,他被女上司给看上了。一开始还比较隐晦,可当做是对新人的照料,可后来就越来越不对味。莫呈川发现女上司给他发的消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从前在学校里,惹了什么桃花莫呈川都可以出面解决掉,但出了社会,两人的圈子都不再重合,莫呈川才开始正视关棠这种侠肝义胆却又没心没肺的性子,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这让他感到焦躁。那时莫呈川正准备考研,可他在关棠身边时尚且能及早发现,假如他真的出国了,照关棠的性子,在这边被人生吞活剥了他恐怕都不知道。 关棠不晓得他的隐忧,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解决。先是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有对象,但人根本不把校园恋情放在眼里,关棠没办法,只好摊牌说自己是gay。 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关棠的日子就此开始变得难过起来,好事轮不上他,打杂,陪酒,这些不落好的事情一准推他头上,他还不敢跟莫呈川讲。 最憋闷委屈的时候,莫教授找到了他。 她既不歇斯底里,冲关棠破口大骂,怪他带偏了自己的儿子,也不打温情牌,痛陈此路艰难,劝两个孩子早日改过。她非常平静,请关棠喝了一杯咖啡。 关棠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喝咖啡,反而表现似的赶紧喝了一口,又苦又烫,喝得他直皱眉,然而还是咽下去了。 “不喜欢喝?”莫教授问。 “不不不,”关棠连忙摇头,乖巧得很,“只是有点烫。” 莫教授望着他微微一笑,说:“看起来,你有点像我的丈夫,——前夫。” 关棠也朝她笑,其实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莫教授并没有解释,转而问起了他的工作和生活,大约一刻钟,她就对关棠的一切了解得十分透彻了,继而像是做足了调查,终于可以得出结论似的,跟关棠说:“真难以想象。” 她看着关棠,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身上,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这很像面对陌生人的莫呈川,明明看着你,但又并不把你放在眼里。 “恕我直言,你们并不适合。” “他是我的儿子,我十分了解他。他给不了你想要的稳定的感情,你也参与不了他追求的未来。”莫教授平静地说,“除非他愿意迁就你,但你知道这不可能。” 关棠不傻,莫教授问的问题,背后代表了什么样的含义,他一清二楚。条条桩桩,都是在无声地证明,关棠根本配不上莫呈川。从出身,到学识,从眼界,到性格。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关棠甚至从心底里生起了一股不甘心。 “但我们彼此相爱。”关棠鼓起勇气说道。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但莫教授并没有体谅他的紧张,只是淡淡道:“或许。但我更愿意相信,你的爱远远超于他的。” 她举了个例子:“呈川也不喜欢喝咖啡。但如果你们两个之间有一杯咖啡,而这杯咖啡一定要有人来喝,那肯定是你。” “现在你当然觉得心甘情愿,单方面地进行付出,但总有一天,你会不平衡的。你找他要更多,但他给不了。或者他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你追不上。” 最后,她说:“你大可放心,我并不会干涉你们的事情,只是假如这一天终将到来,我希望它能够尽早到来,及时止损,对你们都好。” 这其实跟关棠讲给关邵阳的话很像了。 关邵阳曾经对关棠谈个恋爱居然会考虑那么多而感到奇怪,他是对的,因为关棠从这场恋爱里所领悟到的一切,全都基于莫教授与他的那场谈话。假如莫教授不找他谈这一次,他不会逐渐认识到自己跟莫呈川之间潜藏着那么多的问题。或许他还会忍着隔山隔海,跟莫呈川继续跨国相恋,等着他回来。 出于某种隐秘的不安全感,关棠并没有告诉莫呈川自己跟莫教授喝了一杯“极具象征意义”的咖啡,而是顶着压力努力工作,想证明自己,可莫呈川不仅不曾安慰他,反而冰冷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辞职…… 在一次次冲突和失望中,关棠逐渐明白过来,莫呈川是喜欢他,但还没有那么喜欢他。对于这个一点点实现的预言,关棠终于失去了独自抵抗的力气。 莫呈川把车开到了关棠家楼下,两人坐在车里,一时谁也没有动。 屋里亮着灯,大概是关邵阳他们在家里,这感觉是很奇怪的,那是他们共同居住了三年的地方。 “你之后一直住在这里吗?”莫呈川望着那一格熟悉的光亮问。 关棠也抬眼去看,沉默了一会儿,问:“肚子饿了吗?” 莫呈川侧过头来看着他,他说:“等一下。” 说完下了车,去便利店里买了两份关东煮,给了莫呈川一份:“我晚上没吃饱。”要是他不给莫呈川买一份儿,这人今晚估计就这么饿过去了。 莫呈川接过来,看关棠已经吃起来了,他微微皱了眉:“为什么要在车里吃。” “我就想在车里吃,行不行?” “……”莫呈川轻咳了一声,把目光转向前面,“不要含着东西说话。” 关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吃的东西,无语道:“莫呈川。” 莫呈川斜他一眼,道:“你以前没干过这种事吗?” 关棠以前还真干过这种事,他为了勾引莫呈川什么手段没用过,十八摸都唱过。末了只能说:“你到底吃不吃了?!” 两个人囫囵吃了个半饱,关棠拎着垃圾下了车。他把垃圾丢到垃圾桶里,忽又朝驾驶座走过去,莫呈川把车窗降下来,关棠就趴在那儿说:“你今天搞砸了我的相亲。” 莫呈川一脸漠然:“所以呢?” 关棠想了想,问:“你不是说你不会追人?” “那我怎么追你的,你原样儿学一遍吧。”说完正准备潇洒离开,却被莫呈川一手勾住了脖子,顿时扑棱起来,“干嘛干嘛!” “你什么时候追过我?” 关棠被这个反问给问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都反应过来,关棠“操”了一声,“个傻子,松手松手!我要回家了!” 莫呈川不放:“话还没说完呢。” 关棠急了:“快,我爸看见了!” 莫呈川一愣,下意识松了手,关棠一下就溜出去了,连个头都没回。黑漆漆的,哪儿有他爸啊。 “骗子。” 第29章 关邵阳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关棠一进门,被逮个正着:“玩儿得这么晚啊。” “啊。”关棠尴尬地应了一声,他从关邵阳努力维持稳定的表情里看出了很多很深的东西,不免要逃,“我去洗澡!” 关邵阳本来还想跟他聊聊,见人不好意思了,也不问了。 杨阿姨悄悄跟关邵阳说:“瞧这孩子脸色,老关,我看有门儿。” 陆爸爸点点头,跟着老婆道:“有门儿。” 关邵阳也喜滋滋的,嘴上却说:“八字没一撇呢。关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白给他生了一张吃饭的脸,也不知道这一个成不成得了。我觉得这个医生比止鸣那个领导好,性子好,就是工作么累了点。现在医生都是高危行业了。” “新闻上说得吓人,那都是个例。老师,医生,多受人尊重呀。”杨阿姨安慰关邵阳,“你以为人总裁有钱就不累了?我跟止鸣打听了,也累,叫那个什么……” 陆爸爸插嘴道:“工作狂。” 杨阿姨一拍手:“对!就是这个!要不人家年纪轻轻的能当上领导呢?” “门不当户不对的,没前途。”关邵阳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关棠拿了洗澡的衣服出来,关邵阳一惊,杨阿姨立刻指着电视里的相亲节目说:“哪儿啊,我看这姑娘挺好看,谈吐气质也好,不输给这男的。瞧瞧,两人站一起男才女貌的,多般配。——哎,老陆,你说是不是?” 陆爸爸煞有介事地“嗯”了好长一声,才肯定道:“挺般配。”看得多认真似的。 浴室门一关,三人又松了口气,杨阿姨继续说道:“怎么就不配了。关棠长得多好看,又是个作家,多有文化,性格又好,谁不喜欢他?我那天就看出来了,那人看关棠的眼神不太对,不定是谁巴着谁呢。” 关棠以为自己那天瞒得挺好,其实除了老实的陆爸爸,谁也没叫他糊弄过去。两人眼神一撞,连带着流经的空气都乱了,噼里啪啦的恨不得切几个慢镜头,除非观众是傻子,否则都该知道这两人是有剧情的。 陆爸爸点头:“对,关棠挺好的。” 关邵阳想起来关棠跟他说过的话,道:“那也得看对方有没有这个眼光。” “哎,还说呢,我家傻小子才是真配不上呢。”杨阿姨叹气,“今天去他们公司看见那个小姑娘了,大老板的亲妹妹,浑身泛着仙气儿,跟个小仙女似的。哎,还主动跟我们打招呼了,说话又亲切又好听,陆止鸣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比不上人家姑娘半点热情。” 陆爸爸不说话了,结果下一句杨阿姨就把锅甩到了他头上:“傻不愣登的,就像你!” “那你还不是嫁给我了。”陆爸爸小声抗议。 “我又不是仙女儿!” 陆爸爸难得地反驳道:“怎么不是?” 杨阿姨:“……” 关邵阳:“……” 杨阿姨是脸红了,关邵阳是被狗粮噎住了。 “止鸣还小,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又是留过学回来的,哪愁找不到对象。”关邵阳说,“关棠都奔三了。我又当爹又当妈的,可毕竟比不上真妈,没女人那么贴心。唉,我就想关棠早点找个伴儿,跟你们似的,平时看着吵吵闹闹的,其实呢,心贴着心,多好。”这话里透着一丝怅然,老邻居这么多年了,谁也不会听不出来。 从前关邵阳跟关棠他妈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关棠他妈走得早,至今十几年了,关邵阳从没动过别的心思,就一心一意地守着关棠,总算把他给拉拔大了。可孩子大了,总要出去闯荡的,关邵阳就难免地有些寂寞了。以己度人,他就不希望关棠过跟自己一样的日子,总觉得要有个伴儿才圆满。 杨阿姨说:“我看着,关棠这缘分差不多了。你瞧瞧,又有霸道总裁,又有温柔医生,哦,还有个艳遇。这么多桃花,总得开一朵吧?” “艳遇黄了,关棠压根儿没追上人家。那个姓莫的,唉,咱也不知道他们年轻人怎么一回事儿,好像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关棠就着他多些。”三朵桃花,关邵阳一下子就毙了俩。 “那还有今天这个呢,看着还行呀。再约几次,进一步了解一下,没跑了!” 关邵阳一琢磨:“关棠说要跟我去旅游,这好不容易开了个头,一走十天半个月的,那哪儿有时间跟人进一步了解啊。”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听见关棠放在房里的手机响了。 关棠洗澡之前,就把手机丢在床头柜上充电。杨阿姨冲关邵阳使了个眼色,关邵阳跟着往浴室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里去,拧着脖子瞄了一眼。 杨阿姨跟在他后头,陆爸爸依旧坐在客厅里望风。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到家了。 “这怎么没名字……”关邵阳嘀咕着。 杨阿姨拍他:“怎么样?是不是那个医生?” “不知道,好像是吧?” 杨阿姨看了一眼:“什么好像,肯定是。” 两人又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杨阿姨说:“我看两人氛围挺好的,真有戏。” “嗯。”关邵阳严肃地点点头,实则脸上满是欣喜,跟抿了两口小酒似的高兴。 自从他生病之后,就再没喝过酒了,都是给人家倒酒,干看着人家喝。要真能喝上两口,那得是真高兴。 关棠洗了澡出来,杨阿姨叫住了他:“哎,关棠,过来。阿姨跟你说个事儿。” 关棠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过去,坐下后说:“什么事儿阿姨?” “你知不知道,止鸣他们公司有个小姑娘,好像对止鸣有意思。” 关棠一脸迷茫,说:“不知道啊。” 杨阿姨拍了他一下:“就是那天,那个莫总说过的,姓方的那个小姑娘,跟止鸣一起去看宿舍,又叫莫总把止鸣送回来那个!” 关棠:“啊?” 莫呈川避重就轻扯瞎话的时候,关棠还躲在厨房里呢,但反应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他们老板的妹妹?” “对!”杨阿姨神色鲜活起来,“明天你帮阿姨问问,打听一下。哎,别说是我叫你问的,不然他又该装糊涂,一问三不知了!” 事实上,陆止鸣是真的不知道,杨阿姨问他的时候,他就说“没有吧”“不可能”“不会的”“别瞎想”,把杨阿姨气了个仰倒。 “这……”关棠笑了笑,“让我给您当间谍呀?” “啧,什么间谍不间谍的。你就说帮不帮,啊?回头杨阿姨给你做好吃的,给你做饺子,卤牛肉,泡鸡爪,做一堆给你搁冰箱里慢慢吃。” 关棠非常果断地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杨阿姨喜笑颜开:“哎,好孩子!阿姨最疼你!” 接下了任务,关棠就起身回房了:“叔叔阿姨早点休息。” 他坐到床边擦头发,看到了莫呈川的消息,拿起来回复:“刚刚洗澡去了,没看到。” 莫呈川:“嗯。” 关棠顿时后悔了,觉得自己的字打得太多了,在心里把莫呈川骂了一顿,忍不住要动手给他改备注了。原来觉得莫呈川的名字看着碍眼,就给改成了“……”,现在一气,又要把页面拉出来改备注。 想了一会儿,改了个“凸莫凸”,改完对着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朝莫呈川比中指,反而像他冲着自己比中指,又不行了,又要改。一时还没想到更好的,莫呈川又发消息来了:“早点睡,晚安。” “安个屁。”关棠气得压根儿没回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不想看了。 关邵阳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关注着,这时瞅他一眼,问:“怎么了?” 关棠说:“没怎么。” 不像。 关邵阳凑过去,一副要凑趣儿的模样:“跟人聊天呢?” “没有啊。” 关邵阳眼珠子一转,把陆止鸣从通讯录里拎出来:“止鸣,叔叔交代你一件事儿。” 陆止鸣:“您说。” 关邵阳觉得说不清楚,就借着上厕所溜到卫生间里开语音:“关棠今天跟人相亲回来,还挺好的,刚才跟人回消息的时候又好像闹脾气了。你们小年轻好说话,明天你帮叔叔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儿。好不容易找了个有意思的对象,别又闹掰了。” 陆止鸣:“他今天相亲……挺好的?” 关邵阳:“看着是不错,反正两个人玩儿得挺晚的,才回来洗了澡。” 陆止鸣:“……那怎么又闹脾气了?” 关邵阳:“不知道,他性子深,一向报喜不报忧,肯定不会跟我讲。” 陆止鸣:“怎么闹的脾气,闹挺大的脾气吗?” 关邵阳:“那倒没有,一会儿又跟没事人一样了,但我都在旁边看着呢。他最会装没事人了。” 陆止鸣:“行,叔叔,我明天问问。” 关邵阳高兴了:“哎,叔叔可就交给你了啊。真有什么事儿,你帮着劝一劝。到时你结婚,叔叔给你封个大红包。” 陆止鸣:“OK。” 第30章 陆止鸣收了第一手消息,转手就卖给了莫呈川:“莫总,关棠哥约会回来啦,好像还挺顺利。” 莫呈川没回,他正在跟佟临语音通话。 佟临问:“你今天去电影院了?” “嗯。” 佟临叹了口气:“看看吧。”他给莫呈川发来了好几张图片。 莫呈川今天去电影院时连衣服都没换,穿着一身西装,一点遮掩都没有,寡着一张脸就走了进去。进去时是一个人,被拍倒没什么,出来时他跟关棠两个人走得急,接连被拍了好几张,完全没人注意到。 原本两个男人是没什么好拍的,但一则关棠长得好,正脸一露,就容易引人遐想,二则有几个角度确实刁钻,看上去两人暧昧极了。 其中一张是两人出电梯时,关棠跟在莫呈川后面出来,有人要进去,莫呈川微微侧回身,伸手帮他隔了一下。其实那个动作完全没碰到关棠,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放的位置不是肩膀,是腰,从照片里看起来就像是要回身把人搂进怀里一样。 另一张是关棠独自往前冲得挺快,冲到一半才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莫呈川的车停在哪儿,于是回过身招呼他。照片恰好卡准了他回身的那一瞬间,手臂是朝莫呈川的方向伸展开的,好像故意回身要莫呈川牵他。 还有一张两人上了车的动图,那辆车明显是莫呈川的私车,但是关棠坐上了驾驶座,莫呈川反而坐到了副驾驶。这个天气车里都有些闷热,关棠又是稍微动一动,一停下来立刻就要发热出汗的体质,脑门儿上沁出了点汗,莫呈川就伸手给他调了一下冷风的方向,免得风冲着脸吹。当时关棠在扣安全带,从侧面拍过去,完全看不出两人中间很隔了一段距离,反而像是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一起。 几张图基本都是在停车场拍的,光线昏暗,也没有什么特别实质的内容,但莫呈川顶着“当代女性最想嫁的男人”的名号至今,还未曾出过一星半点的绯闻,头一回被抓到跟人有点暧昧,结果暧昧对象居然是个男人,这已经够惊动吃瓜群众了。 网友们很快追根溯源地找到了源头,原本只是一个路人随手拍的视频,毕竟莫呈川不混娱乐圈,没有记者成天盯着他,除了一些正式场合,关于他的消息大多都是路透。但这一段普普通通的视频被好事者一截,立刻就不一样了。 ——如图[土拨鼠尖叫.jpg] ——所以我这么钢铁直的一个老公居然是gay?! ——卧槽对不起虽然糊成狗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说那个小哥哥我好可!!! ——不是,等等,说深柜的那些人,你们看了原视频没?根本没有这么暧昧好吗!造谣传谣都是犯法的,yxh这样搞事情有意思?急着吃瓜的人带点脑子行不行[微笑.jpg] ——emmm看了原视频,但……谁还记得年中慈善晚会上,某女星主动搭讪时,莫总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身体却毫不客气地躲开了,碰都没让人碰到一下。相比较起来,视频里的他已经不能用“比较好靠近”来形容了,简直就是跟人贴得毫无芥蒂。 ——拜托,某些人的逻辑简直了,异性跟同性能比吗? ——异性当然不能跟同性比,性别不同怎么谈恋爱[狗头.jpg] …… 大晚上的,话题的热度升得很快,方则暮作为一个网瘾少女,第一时间吃上了瓜,并分享给了佟临,如同每一次分享八卦那样。她吃瓜就只是吃瓜,佟临每次吃完了瓜还要扮演老妈子,真的是比一般的吃瓜群众都操心得多了。 “现在只是网友瞎凑热闹,要说起来,也没真拍到什么。你要是不搭理也行,或者暂时想办法澄清一下,说点模棱两可的话,让他们自己猜去。反正这个事儿吧,处理不好很麻烦,”佟临问:“你打算怎么弄?” 莫呈川没有立刻回答,佟临就知道,这两个答案都不符合莫呈川的心意。其实佟临自知还有第三种应对,但他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依照莫呈川的个性,真有可能干脆就出了这个柜。 现在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度大了很多,但也并不是完完全全地接纳,佟临是个习惯谨慎的人,因此下意识先规避了这种选择。 莫呈川与他不同。假如换了佟临,空降镇场子的事情他不一定干不来,但绝对干得很吃力,莫呈川就游刃有余,做起决定来快且从容,根本不畏惧冲突,也不留退路,行事风格异常简单强势。 由着他的指挥来做事,爽是真的,难也是真的。 佟临先就叹了口气出来:“那你……” “暂时放置不管吧。” 佟临一愣:“哎?”跟想象的不一样啊。虽然这种应对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莫呈川沉默的那一下就显得很奇怪,好像他本人并不是很乐意做出这个决定。 “你俩以后约会注意一点,说起来都算是公众人物,万一哪天爆出来了……啧啧。”佟临并没有太过揪住这个点不放,反而开起了玩笑,“什么时候和好的,不是前段时间还说避你如蛇蝎吗?很可以啊,什么给我支两招?” 莫呈川心想,我现在还需要别人给我支招呢。 他想起了方则心,就很漠然地说:“你怎么不让方则心给你支招?” 佟临笑出声来:“方则心?他一个次次被甩的人,有什么招好支给我。” 莫呈川:“……”原来如此。 他挂了通话,心情并不算很美好,但看到陆止鸣的消息,又奇妙地好转了一些,回了句:“知道了。” 陆止鸣不知内情,还以为他干扰关棠约会失败,几乎要想象出他冷着脸给自己回复的样子来吓自己了——直到他刷到了莫呈川最新的绯闻。 照片很糊,但对于熟悉关棠,又知道两人关系,并且亲自提供时间地点通风报信的人来说,认出关棠的脸还是足够的了。 陆止鸣:哦豁,原来莫总截胡成功了。 他一早觉得这两人旧情未了,不知有什么芥蒂,一直拧巴着,才肯试着推一把。这下证明他的选择果然没错,为了男神出卖关棠的那一点沉重的心思,总算是可以稍稍放下了,甚至因此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是一个大好的周末,两家人约着去博物馆逛逛——外头太热,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消遣了,好不容易来这边一趟,总不能老在家里待着。博物馆里有空调,有看的,有吃的,有纪念品,简直是最完美的去处。 正值暑假,又是周末,博物馆里人还挺多,大多是家长带着孩子,也有外地来的游客。 关陆两家一行五个人非常有默契,进馆没逛多久,队伍就渐渐分成了两截,关棠和陆止鸣被抛在后头。 陆止鸣抢占先机,问关棠:“关棠哥,昨天的那个医生怎么样?” 关棠简单答道:“挺好的。” “真的?” “真的,就是不太适合我。”关棠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缺少社交还是会有影响,圈子小了,选择就小了,只能靠别人介绍,其实还是有点尴尬的。不像你,在外头上班,认识人的概率要高得多。我去过你们公司一次,感觉还挺好,一看都是特别优秀的人。你上班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跟同事熟起来?” “感觉挺好的。”陆止鸣忍了又忍,没忍住跟关棠说:“我被调到我偶像的手下了,方则心,你知道吗?他很有名的,原来在学校就拿了很多奖。” 关棠点了点头:“知道,零心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嘛。他还有个妹妹,是不是?” “对,他妹妹最近也在公司,跟我一起培训的。现在在前台实习。”陆止鸣脑子一转,说:“莫总说缺一个助理,想调她去自己办公室。她跟莫总关系好像挺好的,还要帮莫总介绍对象。” 关棠一愣:“介绍对象?” “对,”陆止鸣略凑近了点跟关棠说:“不过你放心,莫总没答应。” 关棠把头扭到一边看恐龙,嗤笑道:“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陆止鸣说:“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你昨天没跟那个医生去约会吧?你是跟莫呈川看的电影。” 关棠眼睛一瞪,陆止鸣问:“你是不是没有刷微博。” 关棠现在对这句话有一点心理阴影,闻言立刻警惕起来,陆止鸣继续说:“你们被拍到了。” “……”关棠惊得心跳都空拍了。 这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继优衣库换衣间.**i之后,自己要成为电影院男洗手间.**i的主角了吗?! 怎么洗手间也有人拍照?! 关棠往外掏手机的时候,一边想着冷静,冷静,自己跟莫呈川根本什么都没做,一边又想两个男的一起躲进厕所隔间,根本不用拍到具体画面,谁相信他们什么都没做? 谁也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关棠脑子里疯狂转过了多少东西,以至于他看到被拍内容的时候,竟然瞬间松了口气,脑子里的风暴瞬间就消停了,甚至瞬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博物馆的空调温度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31章 陆止鸣在旁边见关棠脸都白了,就说:“还好,跟你不太熟的人其实认不出脸。主要是莫呈川……” 关棠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可千万别让我爸看到。” “你们在这里干嘛呢?”杨阿姨见他们落得远了,正回转身来叫他们。 两人在大恐龙旁边站了有好一会儿了,关棠的手还搭在陆止鸣的手臂上,跟老佛爷扶着大太监似的姿势。 察觉到杨阿姨的目光,关棠连忙把手放下来,笑了笑:“没事,刚刚头晕了一下。” 杨阿姨见他脸色的确不太好,有些担心了:“哟,怎么了这是?”她走过来,摸了摸关棠的额头,“还出汗了?这里头可冷着呢,你这得去检查一下了。” “可能今天早晨起太早了,缓一会儿就好了。”关棠糊弄了过去,然后抽空给莫呈川发消息:“你这是什么体质,怎么一沾上你就要上热搜?” 莫呈川非常严谨地告诉他:“你第一次上热搜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在签售会上被人拍了照。第二次上热搜也是因为你自己喝醉了,发了我的表情包。” 关棠:“……” 关棠:“你赶紧发条微博解释解释。” 莫呈川刚运动完,洗了澡,坐在餐桌前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先给关棠回消息:“怎么解释?” 关棠非常着急,也顾不得看展,低着头手指如飞地打字:“说是借位啊,朋友关系啊。那么多套话,你随便套个娱乐圈的文案解释一下不就得了。” 莫呈川:“哦。” 莫呈川:“那如果下次又被拍了呢?” 莫呈川:“如果下次不是借位呢?” 莫呈川:“如果下次不是朋友关系了呢?” 关棠还没来得及回话,徐媛的消息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这个小白脸长得像不像你!” 她截了最火的那条微博,还特地把莫呈川搂着的人给圈了一下,的确长得非常像关棠,简直一模一样。 “……”关棠木着脸把这条消息也截了个图,发给莫呈川,并且撂了句狠话:“小白脸表示没有下一次了!” 莫呈川那边静了一会儿,然后发过来个问号。 莫呈川:“这是什么?” 他把关棠刚刚发给自己的截图又发了回去,学着徐媛圈关棠的样子,用红笔在屏幕最上方的消息提醒上也画了个圈。 关棠根本没注意自己截图的时候,刚好弹出来莫呈川三连问的最后一问,上面显示出了消息发送人——凸莫凸。 莫呈川问:“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关棠:“…………” 关棠装死。 过了会儿,莫呈川又发过来一张截图,他把关棠改成了“凹关凹”。 关棠立刻脸红了:“不是那个意思!!!”还质问他:“你这人怎么这么黄!” 莫呈川又打出了一个问号,然后问:“哪里黄?” 关棠没法儿说,他发了好几个疯狂甩头的青蛙过去,把莫呈川的截图给顶得看不见了,才说:“我改了,你也给我改回来!” 其实莫呈川原本只是直觉“凸莫凸”不是什么好的含义,但看到关棠这个反应,莫呈川略想一会儿就明白了。 他对关棠一向奇葩的想象力表示了一下无奈,忍不住对着手机笑起来,拍板道:“挺好,就这样吧,我不改了。” 关棠:“???人干事?!” 他已经完全地沉溺于跟莫呈川的聊天当中了,见莫呈川半天没回,还一遍遍拿起手机来看。博物馆里这些秦汉魏晋,物华天宝,根本不能吸引他的目光停留片刻,现在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一部手机,都恨不能钻进去了。 关邵阳在旁边观察他好几次了,还以为他在跟原赫聊天,跟杨阿姨两个人互相打着眼色,都十分欣慰。 莫呈川去百度“人干事”了,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解释,莫教授打电话来了:“你在家吗?” “在。”莫呈川说。 “方便给我开下门吗?” 莫呈川皱了眉:“您在哪儿?在我家门口?” 莫教授:“嗯。” 莫呈川满腹疑惑地开了门,莫教授果然站在门口。 这屋子是莫呈川回国后买的,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莫教授则依旧住在家属楼的老房子。莫呈川工作忙,只有在周末空闲的时候,才会带老太太去莫教授那儿吃顿饭,算是同时全了两头的孝心。 莫教授也忙,有些和她差不多年龄的老教师早就退休回去带孙子了,她却坚持干到60岁。学生一茬一茬地带,面对的永远都是最年轻鲜活的一群人,但转眼间她也老了,自己的孩子早就长大了,有自己的事业和空间,都离她很远。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母子俩就是这种公事公办的相处方式了。莫教授很少会来这里,更不要说不打招呼就直接过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莫呈川这里少有人来,连客用拖鞋都没有准备,只勉强翻出了一双冬天的拖鞋。 “没关系。”莫教授说,“我就穿你的吧。” 莫呈川就把那双拖鞋放到莫教授脚下,问:“您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莫教授走进屋里,打量一圈,看见餐厅里摆着早餐,有些意料之外的样子,“你现在还没吃早饭?怎么这么晚,早饭时间应该是七点……” 莫呈川说:“嗯,早起运动了一下,洗了个澡。” 莫教授才意识到,七点是莫呈川之前读书时候的习惯,其实距离现在已经很久远了。她只是下意识地认为,莫呈川会一直保留这个习惯不变。 “你先吃吧。” 莫呈川没坐下去,想了想,问:“喝咖啡吗?” 莫教授看着他,有些惊讶:“你这里有咖啡?” “有。”莫呈川进厨房去给莫教授准备咖啡,莫教授注意到桌上的餐具还是干净的,莫呈川不是吃到一半,而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吃。她抬手看了看表。 这时她听到了磨咖啡豆的声音,就走进厨房去看,台子上摆着吸虹壶和全自动咖啡机,很专业的样子。 莫教授说:“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喝咖啡的。” 莫呈川正磨着咖啡豆,随口答道:“嗯,被一个朋友逼着喝过几次,后来就学着喝了。有时候工作忙,喝一点儿比较提神。” 莫教授没问他哪来这么要好的朋友,还能逼他喝从来不碰的咖啡。她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喝多了也不好。” 莫呈川没说话,他磨咖啡豆的姿势很熟练,莫教授看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沉默。莫呈川不在,她也很自觉地没有在屋里到处乱逛,直到莫呈川给她端出来一杯咖啡:“已经加了糖和奶了。” 她伸手接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莫呈川这才坐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吃起早餐来。 莫教授轻轻抿了一口咖啡,说:“手艺不错。” “谢谢。” 莫教授把咖啡喝完,莫呈川也把早餐吃完了,期间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莫呈川收餐具的时候,问莫教授:“还要吗?” 莫教授拒绝道:“不,不用了。” 等莫呈川从厨房出来时,给莫教授换了一杯清水,他没说话,只是仍坐到莫教授对面,平静地看着她。 莫教授握着水杯,却并不喝,开口道:“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 莫呈川几乎没怎么思索,就问:“看到网上的消息了?” 莫教授不怎么玩儿年轻人这些东西,但架不住她有一个足够出名的儿子,她看不到的东西,自然有人看到,然后拿到她这里来说嘴。 “是真的吗?”莫教授问。 “您指的是什么,谈恋爱,还是同性恋?” 餐厅里一时极静,没有人说话,莫呈川毫不避讳地望着莫教授。 “如果是指恋爱的话,还没有。”莫呈川说,“您从前不关心这些的,没想过这次还亲自跑过来问,下次打个电话就可以了。” 莫教授没有说话,莫呈川看着她的表情,忽然问:“您早就知道了?”实则是个很肯定的语气。 “什么时候知道的?”莫呈川见莫教授并不打算回答,也不急,很自然地自问自答起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婚姻大事,问都不问一句,应该知道得很早吧?” 他说话时,一直很平静地看着莫教授,“怕自己一问,我就顺势出柜了。但为什么今天又想起来要问了呢?” “你见过关棠吗?就是那个大学跟我一起同居的男孩儿。”莫呈川又补充了一句:“也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莫教授同样没有回避过他的视线,见莫呈川自己在那儿抽丝剥茧了半天,这时才亲自回答了一个问题:“见过一次。” 莫呈川的表情变化不大,但不知怎么,气势一下子足了起来,注视着莫教授道:“什么时候?你跟他说了什么?!” “你以为你们分手是我挑唆的?”莫教授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我不是什么专坏人姻缘的王母娘娘,我没有那么闲。” 莫呈川微微收颌,道:“但愿如此。” “你们适不适合,你自己清楚。我是离过婚的人,我比谁都明白,喜欢可不够过日子的。当年我和你爸——”莫教授忽然住了嘴。她从未在莫呈川面前说过这些,总觉得这一桩失败的婚姻是不适宜拿到孩子跟前说的。 “但我不是你。”莫呈川看着她道,“妈,我不是你,他也不是。我可能会犯你曾经犯过的错误,但我不会一直走跟你一模一样的路。” 莫教授听莫呈川一字一句地说话,好像直到这一刻才清晰地感知到,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跟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第32章 虽说莫教授忙工作的时间多过于教养孩子,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莫呈川的教育不上心,恰恰相反,她比任何一位母亲都要严格。 在她的严格要求下,莫呈川从小到大都表现得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懂事得多,他永远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事实上,作为一位单亲妈妈,能把孩子教养得如此出色,一直以来都是比工作还要令她感到骄傲的事情,即使她从未将这骄傲宣之于口。 莫呈川十八岁那年,为了老太太的病要留在国内读书,像一个自觉承担一切责任的成年人一样。他正如莫教授所希望的那样长大,成为一个自律、强大的人,不比任何一个家庭健全的孩子差。 莫教授并不赞同,但她心理上是欣慰,并为之骄傲的,她知道自己教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她第一次对莫呈川感到意外,是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她去他们学校参加交流活动,抽空见了他一面。临走时,正好看见关棠去找莫呈川。 那时关棠刚刚在外地参加完为期一周的新职员培训,想莫呈川想得不得了,一下车就冲到了学校。还没来得及给莫呈川打电话,居然正好看见了他,于是开心得不得了,像个小炮弹一样,远远地就朝人冲了过去——大学里这样的场景,莫教授看得多了,很不以为然地坐进了车里,直到无意间看到他一头撞进了自己儿子的怀里。 莫教授从未见过莫呈川跟谁那么亲密,关棠撞过去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莫呈川不仅没躲,还下意识搂了一下,才把人拉开。 她当时坐在车里愣住了,第一反应是那男孩儿长得太好了,笑起来尤其甜,那甜仿佛能感染似的,连带着莫呈川也变得温和了起来。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莫呈川,好像跟这所学校里年轻盎然的学生并没有什么分别。 但这不对,莫呈川从来都是格格不入的。莫教授永远能在一群孩子中一眼认出莫呈川,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孩子有多么熟悉,而是莫呈川一定是人群中最突兀的那一个,他永远脊背挺直,举止有度,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像标杆一样鲜明。这样一个人,想必他自己也是骄傲的,所以总与人格格不入。 等车开出去了,莫教授才后知后觉地思索起来,依照莫呈川的性子,要么规规矩矩住宿舍,要么自己一个人在外头住,怎么也不应该跟个男学生合租。他独立到连和莫教授的交集都少,谁又能达到他的标准,愿意主动让人分走他一半的私人空间? 只是一个瞬间,她有些慌张地意识到,自己对莫呈川似乎忽视得太多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踏上了一条完全不由她掌控的道路。 假若说这一辈子,她有什么时刻曾感受到些微的后悔,大概就只是在她确定莫呈川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那一刻。 她自己的感情是失败的,于是在教育莫呈川的过程中,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一个课题,但莫呈川的人生却不会跟着她回避。 末了,她也只是说:“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不懂……” 莫呈川微微挑了挑眉:“这是您第一次跟我说这样的话。” 莫教授从来都只会跟莫呈川说“你已经十岁了,是大孩子了,自己的事情都要学着自己做”“你已经成年了,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一旦决定了,谁也不能替你承担后果”……什么时候跟他说过“你还小”“你还年轻”这种话。 “可惜,这话说得晚了些,我已经不年轻了。”莫呈川顿了顿,“起码在感情上,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莫教授提高了语调道:“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像一个老师习惯性对学生的答案提出反问那样,假如这个学生足够敏锐,就该知道反问语气的实质是否认。 “对。如果有一天我带一个人回来,这个人只可能是男的。”莫呈川完全没有理会莫教授的反应,继续道:“而且极可能还是关棠。” “既然您已经自己提前熟悉过了,那我也不必多说了。假如您不能接受,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就不再安排你们见面了。” 莫教授铁青着脸,极力控制自己的仪态。她无法反驳莫呈川此刻的态度,因为莫呈川并没有对她发火,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冷静,好像高三那年说要留在老太太身边,好像读研的时候说他要辍学去创业,他并不需要她的建议,甚至不给她插手的机会。 她为了教导莫呈川,从来都是严词厉色,未敢向他展现一位母亲柔情的一面,莫呈川也的确如她所愿,处处优秀,只是这个优秀的儿子,没有再为她保留打感情牌的机会。甚至她稍微表现出一点不赞同,就被直接被他放到了敌对的一面,而没有准备费力说服她,甚至坐下来听一听她的想法。 莫呈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了起来,上面显示着他刚给关棠改的备注,莫教授只看到一个“关”字,便猜到是谁。她看莫呈川伸手去拿手机,就说:“同一个错误,你从来不会犯第二遍……你就这么喜欢他?” “如果您早一点问我,或许我答不上来。但现在我可以告诉您,对我来说,他是唯一且最好的。”莫呈川拿着手机站起身来,“如果您非要认为他是一个错误……那么,除非一辈子碰不到,否则我肯定见一次犯一次。” “出去时记得关门。” 莫教授看着莫呈川的背影,第一次允许自己思念起曾经的丈夫。他总是谦柔的、温和的,不像自己,一心只有工作,体谅不了太多的感情。如果他还在,或许她跟莫呈川之间不会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样子。 她强硬了一辈子,头一次感受到了无比的疲倦。 关棠只知道莫呈川将他的反抗无视得很彻底,徐媛只是一开始在跟他聊八卦,后来就转到了公事上来,叫他早点把实体的稿子交出来,又说起了签售的事情。说起签售,又谈到了他的脸:“不是我说,你看那个小白脸,长得不一定有你好看呢,傍上了莫呈川。你呢?这个世界就是个看脸的世界,你可懂得?你排斥自己长得好,就是在排斥人民币,你犯得着吗?” 关棠谨慎地说:“就这几张照片,不一定就是那种关系吧?你不觉得更像朋友吗?” 徐媛的重点分明不是这个,不知道他怎么又认真扯起八卦了,就说:“谁管他们是不是,朋友还是炮友,真的还是假的,人民群众就图一热闹,高高兴兴吃个瓜。不过我看非常靠谱,凭莫呈川那资本,一点绯闻都没有才不像话。” 关棠多辩驳几句,自认有理有据,结果徐媛问他:“你怎么回事,你是莫呈川老婆粉吗?” 关棠连忙表示否认,然后不敢说话了。这下他不催莫呈川改名字了,他催莫呈川赶紧发个声明,怕这事儿不赶紧扯清楚,万一有人认出来了呢。 他跟徐媛虽然关系不错,但正经讲起来没见过几面,连徐媛都觉得眼熟,这事儿真是越想越危险。 没想到莫呈川依旧不搭理他,给关棠气得不行,找机会说要去卫生间,然后给莫呈川打了个语音电话。 好不容易接通了,关棠一开口就是一长串:“莫呈川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跟你说……” 莫呈川打断他:“你在哪里?” “在外面……”说完,关棠下意识又补充了半句:“……的卫生间旁边。” 莫呈川问:“跟叔叔一起出去的?” “嗯,带着我爸他们来博物馆吹吹空调。”关棠答完之后,刚想继续说,又被莫呈川打断了:“我现在过来找你。” 关棠惊了:“你过来干嘛!” 莫呈川反问道:“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关棠利索地驳了回去:“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 莫呈川又说:“你不是还要改备注吗?” 关棠一顿,警觉道:“你到底想干嘛?” “手机拿过来,给你自己改。” “你发什么疯?”关棠觉得不对,又怕莫呈川真的过来,“你别过来,我……我相信你,你改完截个图给我看看就行了。” 莫呈川老神在在道:“可是我不相信你。” “不相信拉倒!”关棠看出这人存心逗自己了,“你爱改不改。”就算当着面改完了,过后还不是可以改回去,在这儿说得多么煞有介事的,跟智障一样。 “我想见你。” 关棠一愣,疑心自己听错了,不明不白地问:“见我干嘛……”转念一想,又不放心了,“你快别见我了,到时候又被拍了。” 莫呈川说:“我戴口罩。” “戴口罩也不行。” “那我戴眼镜,戴帽子,穿一身卡通T恤,背个书包。” 关棠乐了,问他:“你打算重返十八岁是吗?”莫呈川的语气很寻常,但关棠就是觉得不太对劲,总有种无法拒绝的感觉。不知怎么,好像这个人此刻是真的很急切地想见到自己。 “我十八岁也没这么穿过。” “你到底想干嘛?”关棠压低声音道。 莫呈川那边静了一瞬,又问他:“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前一刻关棠才说“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这一刻就轻易地被莫呈川说服了,为难道:“可是我爸爸还有陆叔叔杨阿姨他们都在呢……” 莫呈川说:“那正好,一起见见。我还欠你爸一顿饭呢。” “莫……”关棠刚想叫他的名字,身边走过去两个年轻人,立刻一本正经地改了口,“莫凸凸同学,”说完又后悔了,显然这个即兴发挥取的名字并不是那么好,但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别闹了。” “关凹凹同学,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 关棠:操。 第33章 挂了电话之后,关棠仍在卫生间附近转悠,愁得直挠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事情碰到了莫呈川,就好像湿手抓肥皂,脚底踩了油,根本无法用意念控制。 从他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关棠就已经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了,他把这初步定性为荷尔蒙和多巴胺对人脑细胞的扰乱作用,以为是自己叫莫呈川给迷晕了头。 他大胆地准备向莫呈川告白,为此细心筹划了好几种方案。他听说莫呈川小时候写过很多分析小作文,就想学着写一封自白书剖析自己。但自白书还没写完,他就一时失控,把莫呈川给亲了。 那天预报说有大规模的流星雨,莫呈川和关棠两个人都有课,不方便外出,只能上天台看。 关棠借此溜到了莫呈川的宿舍楼里,扯着莫呈川去天台等流星。 城市里污染厚重,平日里连星星都见不到几颗,哪里能看得到流星。两个人坐在高台上扯了大半夜的闲篇,最后是在手机里看到的流星。 虽是意料之中,关棠仍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他在那时已经展现了他极强的想象力,几乎靠嘴皮子把头顶的雾霾给说穿了,好像流星雨就在眼前,还应该配上音乐和柔光。 其实周围一大片宿舍楼都熄了灯,连着混沌的夜空,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们似有若无地挨着彼此。 莫呈川任他一个人在旁边自导自演,没有喊“收”。 关棠用一种哥俩好的姿势搭上莫呈川的肩膀,为这一幕画上完美的句号:“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毫无遗憾?我们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雾霾看流星。这要是放在电影里,再抱着一亲,就可以往事尽消,Happy ending!” “怎么亲?”莫呈川说这话时,侧脸看着关棠,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像是有钩子似的,勾着他继续演下去。 关棠几乎被他迷晕了眼,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开玩笑似地、试探着在莫呈川的嘴角飞快地亲了一下。明明心跳如鼓,偏偏不敢走心,故意发出好大一声“吧唧”。 莫呈川没动。 关棠一时又后悔了,哑着嗓子说:“没亲好,可不可以重来一次?” 他没敢等莫呈川回答,整个人黏上去耍泼:“哎呀再亲一次再亲一次。” 这一次不知是谁先伸了舌头,软的,甜的,腻腻乎乎地搅在一起。闭着眼睛时,别说穿透雾霾了,直接穿到宇宙来场星际大战都没问题。 “还可以再亲一次吗?”关棠问。 莫呈川轻笑:“又没亲好?” 关棠脑子一抽,脱口道:“我喜欢你。” 于是那封写了半个月还没写完的自白书就此夭折了。 那天莫呈川问“你什么时候追过我”,关棠才慢慢回过神来,他跟莫呈川之间,看上去是自己做的事情比较多,但真正掌控节奏的人却始终是莫呈川。莫呈川总能用自己独有的步调打乱他的步调,所以他一碰到莫呈川就乱七八糟的。 只除了分手这件事是关棠拍的板,莫呈川没能拗过他。 他现在又不明白莫呈川要搞哪一出了,这个人走到哪一步了?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同步一下? 关棠正琢磨,陆止鸣悄悄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关棠哥,你说完悄悄话没?” 关棠回道:“谁说我在说悄悄话,我上厕所!” 陆止鸣:“那你上完没?” 关棠无奈,打字道:“马上出来。” 陆止鸣才总算舒了一口气。关棠不在,关邵阳就揪着他打听情况,他只能避重就轻地说:“关棠哥说那个原医生不适合他。”关邵阳不以为意,还给他安排任务,叫他提点提点关棠。这话一出,他妈也跟着凑热闹,一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两个人的话题就从关棠身上转到了他身上。 关棠一脸菜色地走回去时,陆止鸣一副得救的表情,嗖地就站到他身边去了。关棠根本没在意,他仍在纠结,不知怎样开口,想了好一会儿,索性就当不知道。只是余光里闪过哪个穿T恤的身影,就总要多看两眼,心惊肉跳的。 又逛了一层,杨阿姨瞧他脸色始终不见好,就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这就回去吧,这里空调怪冷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陆爸爸正盯着一组明制家具细看,闻言把目光投过来。 关棠顿了好久,还没等说话,关邵阳就道:“不舒服啊?叫小原给你看看。” 关棠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只得先提醒他:“爸,人家不是干这个的。” “什么不是干这个的,医生不就是给人看病的。” 关棠无奈道:“原赫是外科医生。而且我没有……”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看消息,一边回消息一边假装自然地继续说道:“没有不舒服。”说着还站到了陆爸爸身边,“哎,这一套得多少钱啊。” 陆爸爸老实道:“不知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关棠慢慢往旁边踱步。没走几步,发现陆止鸣还跟在自己身边,于是停下来偏头看着他。 陆止鸣:“?” 上厕所的借口关棠已经用过了,这会儿沉默了半天,只能说:“我去那边看看。” “行呀,那边是什么,书画吧?”他说着还真要往那边走,才走没几步就被关棠一把抓住。 关棠不得不问了一句:“你要跟我一起?” “我……”陆止鸣一脸疑惑,“我不能跟你一起吗?” 陆爸爸要落后一步,回头一看两个小的跑不见了,就找了找,看见他俩在这里拉拉扯扯,走过来问:“你们两个在这里……咦?这不是止鸣的领导吗?” 关棠和陆止鸣俱是一悚,齐齐扭头。 “好巧,您也来逛博物馆呀,自己一个人吗?”陆爸爸尴尬地搓了搓裤缝,“一、一起逛吗?” 莫呈川压根儿没穿什么卡通T恤,更别提书包了,只是戴了一副眼镜,先看了看关棠,又看了看陆止鸣。 关棠还没反应过来,陆止鸣先把手抽了回来,生怕被误会似的,然后扭头去瞪关棠:厉害了呀你,当着长辈的面儿搞地下情。 关棠默默把手收回来,假装没看见,悄悄地瞪莫呈川:说好的卡通T恤配书包呢?害我瞎心惊肉跳了半天。 别的不说,这里头穿T恤的绝对比穿衬衫的多。 莫呈川微微一笑,也跟没看见似的,只跟陆爸爸道:“嗯,挺巧的。” 等几个人一会和,关邵阳先跟杨阿姨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陆爸爸解释说:“正巧碰到的。” 杨阿姨用手指在陆爸爸跟莫呈川之间晃了晃,问陆爸爸:“你俩碰到的?” 陆爸爸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对啊,你们走在前头,我刚才在那里看家具。”陆爸爸是做家具的老师傅,所以对家具比较执着。 “呵呵,好巧哦。”杨阿姨干笑了笑,下意识看向关棠。 陆止鸣也看向关棠。 关邵阳也看向关棠。 关棠觉得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点多,本来想瞪莫呈川的,这下也不敢瞪了,上次被发现就是因为自己瞪莫呈川。 陆止鸣不敢再跟关棠走在一起了,只好找自己老妈保驾护航。 关棠衬度了半天形势,最后默默地走到最无辜的陆爸爸身边去了,陪着他一起看千工拔步床。 陆爸爸看了看他,说:“以前富贵人家嫁女儿才陪得起这种床。” 关棠点了点头,一副十分受教的模样:“哦。” 于是莫呈川跟关邵阳走到了一起。 “关叔叔。” 关邵阳“啊”了一声,悄悄看关棠,关棠坚持拿背影冲着他们。 莫呈川引着他往远处走了一段儿,关棠注意到了,但陆爸爸起了谈兴,跟他介绍起纹样的含义,他也不好追上去,只能站在原地捧场。 莫呈川说:“上次在家里,不知道关棠已经跟您说了他的事情,所以也没自我介绍。——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关邵阳沉默了一会儿,诚实道:“关棠跟我说了,你是以前跟他住在一起那个,后来分手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总想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里,忽略了很多事情。”莫呈川说,“希望您能够原谅。” 关邵阳已经大概猜到他的意思,“嗐”了一声,说:“你们年轻人在感情上的事情,哪用得着我说原谅不原谅。再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话时,他总忍不住回头看关棠,关棠个傻子,还跟他陆叔看床呢。 莫呈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笑了笑,说:“我是想先跟您透个底,免得您着急给关棠安排相亲。” 这话说的,叫关邵阳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你想再追他一次?” 关邵阳只知道分手是关棠提的,但追人也是关棠追的,这个他就不是很清楚了。在关邵阳看来,自家儿子肯定是被追的一个,不说在关邵阳的亲爹滤镜下,关棠简直人见人爱,就说关棠这么多年叫他着急的样儿,也不像是会追人的,不然哪还轮得到这个过气选手? 莫呈川没有纠正他这个“再”字,只是笑了笑,说:“对,计划书都写好了,您要想看,可以给您审一遍。” 关邵阳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没搭这个话,只是故作玄虚地说:“可是关棠好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他见莫呈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显然是不信,不由得想给自己儿子添几分人气:“关棠还留着人的衣服呢,被我看见了,差点没跟我发脾气。关棠说在餐厅对人一见钟情,虽说现在还没追上。” “对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去干洗店拿衣服,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关邵阳拍了拍莫呈川的肩膀:“没以前那么好追了啊。” 第34章 恰巧在此时,关棠往这边瞅了一眼,见他爸跟莫呈川挨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隔得远了,莫呈川又为了就关邵阳的身高而半垂着头,面容有些模糊,但总归不是什么笑模样。 关棠心里打了个突,直觉没什么好事,甚至感到了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趁着陆爸爸往前走的空档,他几步蹿了过去,假笑着问:“你们聊什么呢?” 关棠刻意贴在了关邵阳身边,跟莫呈川保持着显而易见的距离,关邵阳反倒心虚了。 关邵阳对给关棠找对象这事这么热络,完全是因为关棠自己太不主动了,快三十岁的人了,就谈过一次校园恋爱,关邵阳还是在分了之后才知道的,四舍五入等于根本没谈过恋爱,反正关邵阳是没见过。 前几年他就压根儿没操心过,现在则是急昏了头。老一辈儿的人,总觉得三十是一个大门槛,关邵阳猛然发现,自己儿子快到三十了,居然还终身无望,未必不是因为他这个父亲太不上心了。 叫关邵阳来说,他也不愿意操这个心,但他要是不操心,真怕关棠能在屋里窝一辈子,就抱着电脑而立了。 关邵阳其实非常想不通,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就算不主动,大家也都要争着抢着才对。这一点亲爹滤镜,在同样喜欢关棠的街坊领居们的附和之下,更是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但事实太过打脸,关邵阳这点信心倒是仍在强撑着,也总归显得摇摇欲坠了。 他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在莫呈川面前将自己的信心强调一下,转眼关棠一来,他就不好意思了,有种为了撑面子把关棠的私事卖出去的感觉。 倒是莫呈川开了口:“上次说要请关叔叔吃饭,但不知道关叔叔的口味。”他说话时将目光投向关棠,微微一笑,但笑意并不到眼底,叫关棠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瞥了身边的关邵阳一眼。 关邵阳连忙搭腔:“我都行,我不挑。” “那你呢,上次不是说想吃烤肉?”莫呈川自始至终都看着关棠。 关棠觉得不行,但“烤肉”两个字从莫呈川嘴里说出来,好像一下子就变得无比诱人了起来,他怀疑这是从前莫呈川为了一己私欲,不许他多吃烤肉留下的后遗症。 他这一时短暂的沉默,旁人或许以为他只是在犹豫,莫呈川却一看就明白,很自然地当他答应了:“逢烤必过环境简陋了点,换一家环境好的吧,我现在订位置。”说着拿出了手机。 关邵阳这才回过味来,惊叹自己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行事作风,怎么三言两语就定下来了要一起吃饭了?刚刚不是还在给他下马威吗?原本以为他挺有眼力见儿,结果他这样一说,搞得好像他们两个聊得很愉快,说好了要给他搭桥牵线的样子。 果然,关棠的眼神立刻就杀过来了,关邵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一下更加心虚了,力证自己的清白。 但所谓来自关棠的杀气完全是关邵阳自己的想象,关棠早知道莫呈川要做什么,因此只是下意识看了关邵阳一眼——好像被大魔王怂恿着一起做坏事的人,在大魔王表示自己已经顺利说服家长,可以开始行动之后,那种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下的心虚。 “关棠喜欢的那家店小,我们这有两家人,你们难得过来一趟,坐在一起吃顿饭,还是要找个宽敞点的地方。”莫呈川一句话才说完,手机就呜呜地震了一下,他随即表示位置已经订好了。 关邵阳有一点懵,说:“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得问问你杨阿姨他们。”他发现自己需要找杨阿姨请求场外支援。 趁关邵阳给杨阿姨打手势的间隙里,关棠飞快地扯了一下莫呈川,跟他打哑语:“什么两家人!” 莫呈川的视线锁在关棠脸上,没有作声。 杨阿姨过来了,他才挪开了目光,态度和煦地解释说:“则暮跟朋友一起开的一家餐厅,一直叫我去捧场,我平时都是一个人,也没什么机会——她应该也跟你说过吧?”说到最后,他看向陆止鸣。 陆止鸣顶着莫呈川的视线咽了咽口水,模糊地“啊”了一声。 “你跟则暮同期培训的,关系好,我知道她肯定得找你。”他嘴上好像只是在说着闲话,其实完全是跟人谈判时火力全开的状态,假若贾森林在这里,立刻就能明白过来莫呈川这副架势,显然已经是不择手段,只要结果,“正好,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去给她捧个场。” 杨阿姨偷偷跟关邵阳打信号:是个高手。 关邵阳还是有点懵:现在是什么情况? 杨阿姨非常肯定地表示:需要观察。 关邵阳忐忑地确认了一遍:那就……观察观察? 事实上,莫呈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没人再能说一个不字。 一行人又逛了会儿,最后几个长辈还在博物馆的纪念品商店里买了好些东西,本来也就是冲这个来的,想着带回去给亲戚朋友们分分,当是手信礼了。 三个老的在那边挑挑拣拣地买东西,三个小的被丢在旁边。陆止鸣没等一会儿就顶不住了,举手表示自己要上洗手间,然后迅速溜走了,剩莫呈川跟关棠并肩站在商店外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玻璃货架上摆的小玩意儿。 关棠闲着无聊,问:“同学,说好的卡通T恤和书包呢?要是再被拍了,我……” 莫呈川顺手拿了一个印着字的游客纪念款鸭舌帽,往他头上一扣,说:“那就把脸遮好。” 关棠摘了帽子,反手扣到他头上:“要遮也应该是你遮。” 戴到别人头上这么一瞧,他才意识到莫呈川给他挑的竟然是一顶军绿色的帽子,顿时一脸嫌弃,说:“你就这么戴着吧,别取了。” 莫呈川看着他不说话。 关棠自己心虚了,伸手去摘:“不戴就不戴呗,还不是你先挑的,生什么气。” “没生气。”莫呈川拦住他的手,还点了点价格标签,问:“你送我?” 关棠迟疑道:“我送你。”于是莫名其妙地付了账。 关邵阳买好了东西,转身一看,莫呈川头上多了一顶帽子,不错眼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这个不错嘿。”说完竟然也去挑了一顶帽子,还拉着另外两个一人挑了一顶,清一色印着博物馆的名字和徽记,只是颜色不一样。几个人兴高采烈地戴在脑袋上,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了一番,觉得应该保持一致,于是又强行给关棠和陆止鸣也买了一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去,跟哪家的小旅行团似的。 自觉戴了特制帽子,非常有排面儿的三个人走在前面,剩下三个并不敢苟同的人走在后面。 关邵阳跟陆爸爸两个人肩并着肩,对着一路看到的各色车指点江山,杨阿姨只负责问一句话:“多少钱?”前几次两个大老爷们儿还回答她,等被她用“买不起”三个字噎多了之后,便不搭理她了,摆明了一副别问,再问就是买不起的态度。 杨阿姨觉得无聊,就指了一辆自己觉得最拉风的,问:“那辆呢?” 关邵阳一看,立刻竖起大拇指道:“眼光好。” 陆爸爸也点点头:“贵。” 关邵阳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算特别贵。” “买得起吗?”杨阿姨跟着就问出了自己唯一关心的话题。 陆爸爸老实地说:“买不起。” 关邵阳没有吭声。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那辆漆黑的四座跑车跟前,车灯忽然亮了起来,然后就见莫呈川极其自然地打开了车门……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莫呈川把车钥匙递到关邵阳跟前:“试试。” 关邵阳没料到这发展,一时被架在那里,尴尬得直摆手:“那不行,我们就是随便说说。” 莫呈川说:“这车不是我买的,我对车没什么研究,可能还没有你们懂。这是进公司的时候老板给配的,平时我也不怎么开,觉得开起来不太舒服。”他说得很谦逊,没说自己现在同样是老板之一,也没说为什么今天就开了一辆最不舒服但最快的,“关棠,你去开车过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关棠去开车了,于是半推半就的,关邵阳和陆爸爸分别坐上了前排两个座上。两个人上去的时候还不好意思,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莫呈川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杨阿姨坐在后头,看着面板问:“这是敞篷车吗?可以打开?” 莫呈川笑了笑:“不是。” 杨阿姨有些失望:“哦。” 陆止鸣则摸了摸屁股底下的真皮坐垫,有些艳羡地问:“这是学长送给你的?” 莫呈川回答道:“公司送的。” 等关棠把自己的车开过来,莫呈川顺手把车门一关,跟关邵阳说:“我坐关棠的车,您开车把叔叔阿姨他们带过去。正好,关棠他也不认路,叫他开车能绕到城外去。” 此话一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关邵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高声道:“别!不小心刮了蹭了怎么办,我可不敢开。” “车随便,人没事就行。”他难得笑吟吟的,真一副好说话的样子,“跟着导航走就行了。” 等关棠停了车,发现莫呈川上了副驾驶,顿时疑惑地望着他。 莫呈川抬了抬自己的帽子,道:“来谈谈。” 第35章 关棠探头望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无言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你可真行。”莫呈川的确是关棠所见过的人当中行动力最强的一个,不管见识过多少次,关棠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惊叹完了,他把手一伸:“手机给我。” 莫呈川没料到关棠还惦着这事,先不说谈话的事儿了,真把手机递给他,等他改。 关棠把手机拿过来,问:“密码。” “还是原来那个。” 关棠一愣,傻乎乎地问:“哪个?” 关棠自己记不住密码,常年用生日当密码,拿着莫呈川的手机解锁再多次,每次还是要问莫呈川密码是多少,后来莫呈川的手机密码也改成关棠的生日,关棠才终于不问他密码是多少了。 莫呈川没说话,关棠脑子是钝的,但手指好像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一样,非常熟练地开了莫呈川的手机锁。屏幕才刚一亮,关棠立刻把屏幕按熄了,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丢还给莫呈川,嘴里还说:“怪不得你手快。”他说的是上次莫呈川随手就开了他手机锁的事情。 “不改了?”莫呈川问。 关棠把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副要专心开车的样子,哼哼道:“我是跟你闹着玩儿的,谁跟你似的那么无聊。” 等车子驶出了停车场,莫呈川才说:“没什么,用惯了,懒得改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关棠才刚闹腾了一小会儿的小心脏立刻安静了,冰冷地维持着基本的跳动。 “哦。”关棠的回答也变得冰冷起来。 这就是莫呈川的本事,他可以做无数让你感动的事情,但就是说不出半句好听的话。不好听也就算了,关键是还会噎死人。 “你要跟我谈什么?”关棠忍了又忍,没忍住补了一句:“还非要跑出来见我。”他说时特地笑了一下,意图掩盖住自己的阴阳怪气,因为他太清楚,这就属于明明知道说了一定会后悔,但就是忍不住想说的那种话。 莫呈川看了关棠一眼,关棠目不斜视,等莫呈川不看他了,他又假装看莫呈川那边的后视镜,余光飞速地扫过莫呈川。 他觉得莫呈川不高兴。 但莫呈川一开口,又分明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语气平静得很,问他:“我妈以前找过你?” 关棠再怎么也料想不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么一桩事,明显一顿,说:“是见过那么一次。” “什么时候?” 关棠又是一顿,模模糊糊地说:“我开始逼你喝咖啡的时候……” 大概是这个回答太过奇怪,莫呈川闻言侧眼过来,关棠立刻补充道:“呃,就是我工作没多久那会儿。” 莫呈川一时没说话,望着前方,等关棠忍不住瞥他时,他才开口道:“高中的时候,我妈是不赞同我报考本地的大学的。但那时候我姑姑的情况很不好,她自己没有工作,又要带孩子,根本照顾不了我奶奶。医生说奶奶这个病是没得治的,只能慢慢捱着。最后是我求我妈出面,承担了照顾奶奶的费用。你知道是怎么求的吗?” “我保证会偿还所有的费用,并且按年支付利息,写了一张完完整整的欠条,签了字。我妈说可以出钱,但是不能影响她的生活,所以只能送到养老院。每年缴费的时候,我妈就会把养老院的账单转发给我。那个时候我就对原本的选择有了一点犹豫,后来我姑姑南下去了,我就决定不再出国,但一直拖到快高考,才告诉我妈。” “她不能理解我,她觉得我奶奶已经得到了妥善的照顾,我留不留下来根本毫无意义。她说如果我坚持要在本地读书,她将不再支付我的学费。我答应了。” 莫呈川很少会这样提及自己的事情,关棠听得很认真,甚至有些莫名的紧张,深怕自己胡乱插一句嘴,他那点难得的倾诉欲就消散了。直到听到这里,关棠才喃喃道:“所以你每次都要考第一,要拿最高奖学金。” 他们在一起时,最常见的约会场所就是图书馆。莫呈川总有各种各样的功课,他不仅会提前预习下学期的内容,甚至会找课外的专业书来看。关棠却无法像他那样学习,往往就拿一本感兴趣的书,坐在莫呈川身边陪他看——三年下来,倒是积累了不少的量。 “不完全因为这个。”他看了眼关棠,尽量委婉道:“我从小就是第一。” 关棠:“……”他瞪了莫呈川一眼,“就说你是为了钱不行吗?” “也为了钱。”莫呈川没笑,但总算显出些微的柔和,顺着他的话说道。 这么一打岔,关棠就从那种紧张的状态中解脱出来了,说:“但我完全不知道你缺钱。” “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缺钱,学费和生活费都没问题。至于医疗费,也不是一时半刻还得上的。”莫呈川顿了顿,脸上那点柔和又收敛了起来,“是我自己选的,因为我根本不放心。” 关棠问:“不放心什么?” “我对我母亲,”莫呈川换了个更正式的称呼,“从未有过依赖和信任。她总是跟我说很多的道理,小时候我会听她的,觉得她说的话就是唯一的正确答案,但现在我只相信我自己,关棠。” 关棠轻踩刹车,将车停在红灯前,抬眼看了看倒计时。他不敢看莫呈川,他最怕莫呈川叫他的名字。 莫呈川说:“希望下次,你也可以试着多相信我一点。”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莫教授跟关棠两个人谈了些什么,却叫关棠一下子就开始质疑起当年的自己来。 他跟莫呈川在一起四年,从未知悉过莫呈川的压力。他是有退路的,他辞职了可以回家,跟关邵阳两个人大大咧咧地过日子,但莫教授从来没有给莫呈川留任何退路。 关棠说:“这些,你都没有跟我说过……” “很多事情,你也没有跟我说过。” 关棠不同意:“我哪有什么事情不告诉你的?” 莫呈川说:“那好,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那时候闲着没事天天逼我喝咖啡。” 关棠:“……” 关棠不说话了,莫呈川还把视线转过来,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样子。这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好在此刻倒计时归零,关棠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冲了出去,莫呈川在旁边凉凉地提醒他:“开错了。” 关棠惊了:“你怎么不早说!” “是你自己开车不专心。” “你在旁边叭叭叭地说那么多,我怎么专心!” “哦,我刚刚说什么了?” “……”关棠又被莫呈川噎了一下,怒而答道:“太苦了,跟你谈恋爱太苦了,所以逼你也尝一尝!行了吧?” 莫呈川像是有话要说,哼了一声:“关棠……” 关棠打断道:“别叫我的名字!你少说一点话,就没那么苦了!” 于是莫呈川闭了嘴,没告诉他又开错了方向。 关邵阳特地绕了一下路,跑去干洗店把衣服给取了,见关棠还没到,就给他们打电话:“怎么还没到?我看离那个干洗店不远,我还取了个衣服呢。” 这时早换成莫呈川开车了,关棠坐在副驾驶上,惊得飞快瞥了莫呈川一眼,不敢多说,只低声道:“哎哎,我们马上到了。” 然后疯狂给关邵阳发微信:收起来收起来,千万别带进去!您可真能给我找事儿! 关邵阳一看,跟杨阿姨说:“急了,这是不是有点意思?” 杨阿姨说:“我看不是有点意思,我看我们根本不用观察了,这还有什么好观察的。” “那小原医生没戏了?”关邵阳犹豫地问。 陆止鸣在旁边插嘴道:“关叔叔,我早就跟您说过了。” “行吧,随他喜欢。”关邵阳说完,又嗤了一声,冲着跟关棠的聊天界面道:“我是给你点排面儿,傻小子,不要算了。” 他把衣服和买的纪念品一起留在了莫呈川的车里,想着吃完了饭再拿出来。 但这顿饭吃得太忘乎所以了,以至于他最后完全忘了这件事。 他看着关棠跟莫呈川两个挨着坐,一开始还别别扭扭的,到后来肉一上来,关棠就只顾着吃了,莫呈川把烤得刚好的肉整齐地码在关棠那头,做得极其自然,关棠眼皮子都不抬一抬,好像这些烤好的肉就该在他跟前源源不断地出现。水要莫呈川倒,连吃烤虾也要莫呈川剥,剥好了放他碗里。 关邵阳看不下去了,说:“你自己没长手?”他还没见过自己儿子这么矫情兮兮的样子。 关棠莫名其妙挨了一句,觉得自己很委屈。他本来也不是非要人伺候,但莫呈川见不得他的吃相,所以这类需要处理的食物默认了都是由莫呈川来。明明是莫呈川的问题,反倒怪到他头上来了,就解释说:“他跟人吃饭就这样。” 莫呈川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一顿饭吃下来,莫呈川老实本分坐在角落里烤肉剥虾的形象简直深入人心,连杨阿姨都有些羡慕,偷偷跟陆爸爸说:“都是不爱说话的人,怎么人家就那么能来事,你就只顾着自己吃!” 陆爸爸老实道:“他手艺好,我剥不来那么好看。” 杨阿姨:“……” 关邵阳就更别提了,教训儿子归教训儿子,但看到儿子有人照顾,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等出餐厅大门的时候,他已经就开始叫人“小莫”了,听得关棠在旁边直起鸡皮疙瘩,私底下跟莫呈川开玩笑说:“行了,你现在跟小原医生一个待遇了。” “是吗?得到这个待遇的一共有几个人?” 关棠没听出莫呈川问这句话的深意,还以为仍是闹着玩儿,就说:“那可海了去了。” 莫呈川看了他一眼,一时没说话。 即使他确信关棠对自己仍有留恋,在听关邵阳说,关棠可能追过别人,居然还没追上时,依然会不舒服。但理智告诉他,他跟关棠是分了手的,关棠看上谁,喜欢谁,要追谁,他都无权过问。 “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莫呈川说。 “那你好好努力。”关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吃嗨了,心情倍儿好,还有模有样地抓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说:“小莫同志加油。” 下午杨阿姨跟陆爸爸要坐高铁回去,第二天关邵阳跟关棠要坐飞机去云南,接下来不好再有什么安排。莫呈川将人送上车,车一开走,脸色立刻寡淡下来。 直到他在自己车上发现了一只衣服袋子。 第36章 关棠刚到家,就收到了莫呈川发来的消息:“有东西落在我车上了。” 杨阿姨他们又逛了趟超市,大包小包买了许多,准备做点搁在冰箱里随时能吃的东西,给关棠跟陆止鸣他们留着解馋。 关棠正在跟着理东西,杨阿姨在厨房里洗鸡爪,叫他把泡椒找出来,他“哎”地应了一声,把泡椒拿手臂夹着,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消息:“什么东西?” 杨阿姨问:“剪刀呢?” 关棠把剪刀给她找出来,杨阿姨拿了剪刀和泡椒,瞧他还抱着手机不撒手,就笑着跟他说:“行了,出去歇着吧。” “没事儿,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关棠说着,随手把手机搁在柜子上。 杨阿姨擦干净手,捏捏他的脸,关棠小时候她常这么捏,笑着说:“一屋子臭男人,就你最贴心。哪用得着你帮忙,要帮也得叫你陆叔叔过来。” 关棠说:“他跟我爸喝茶呢,中午大概吃多了,陆止鸣非说要刮刮油。” “那你也去喝一杯,我看你吃了那么多肉,也不嫌腻得慌——吃得倒多,没见你身上哪儿有一点肉。”杨阿姨催他出去。陆止鸣之前跟她提过一次,说关棠削个土豆都能把手指头一起削了,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过的日子。 关棠不知杨阿姨其实是对他完全不放心,他往外走,路过堆东西的餐桌,就看了看,一边问关邵阳:“爸,莫呈川说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车上了……” “什么东西……” 父子俩齐齐一顿,然后僵着脖子,在半空中对视了一眼。 关棠问:“那西装呢?” 关邵阳也问:“没拿回来吗?” “……”关棠这才发现自己手机也不见了,又说:“完了……我手机呢?” 厨房里传来杨阿姨的声音:“这儿呢。” 关棠猛地回身,钻进厨房去拿手机,慌忙给莫呈川解释,把一切事情都推到关邵阳头上,衣服是关邵阳捡回来的,是关邵阳拿去干洗店的,是关邵阳去取的,还是关邵阳落在他车上的,总而言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莫呈川:“哦,可是关叔叔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莫呈川:“关叔叔说,你在餐厅见到一个人,对人一见钟情,求之不得,还私藏了他的衣服。” 关棠:“…………” 关邵阳听到厨房里爆发出一声:“爸!!!”端茶的手不由得抖了抖,陆止鸣悄悄问:“关叔,你又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关邵阳话音刚落,就见关棠冲了过来,质问他:“您跟莫呈川说什么了?” 关邵阳心虚地说:“就随便聊聊,我又没说瞎话。” 关棠一噎,继而想到是自己先骗关邵阳的,原地转了一圈,仍憋不出什么话来,头脑发蒙,反而叫关邵阳恢复了士气,说:“这人真不够义气,这样就把我卖了。还是他先来找我的呢,说想跟你复合,想要先过我这关,哼,我可不会帮他了。”嘴上骂骂咧咧的,叉着腰走到房间去了,以为自己装得挺好,其实满背影就写了四个字,溜了溜了。 陆爸爸非常稳重地坐在那儿,出言安慰关棠:“别生气,你爸他就是这个性子。来,喝口茶,刮刮油,降降火。” 陆止鸣猛点头:“对对对,关棠哥,坐。”他给关棠沏了一杯茶,推过去,然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摸出了手机。 等到了晚上,父子俩就又和好如初了。关棠一直等着关邵阳问他莫呈川的事,但关邵阳竟然一反常态,一句没问,倒弄得关棠心里七上八下的,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另一只靴子落地。 关邵阳想得挺简单,以前一朵桃花都没有,他自然要着急,现在一下来了两三朵,其中一朵实力强劲,有目共睹,他还急什么。 第二天一早,关棠po了飞机票到微博上,评论里都祝他假期愉快,也有八卦地问他跟谁一起的,关棠回复说跟家人一起。 等飞机落了地,评论区就变了,顶在第一的是莫呈川点赞此条微博的截图,以及有人发言怀疑次元壁破裂,搞不懂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了一起,莫呈川竟然回复了一句“名字好看”。 莫呈川在微博上是非常鲜明的商务风,从来只有公务,没有私事,看上去像个毫无感情的广告机。唯一有点嚼头的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广告机,逢年过节都不一定会发点祝福语,但每年儿童节一定会发一条微博,哪怕什么都不说,就发一张照片。还有人称这是一个成熟强大的男人内心保留的一点童趣,更夸张的言论是猜测莫呈川其实有个私生子,所以才要过儿童节。 就这么一个人,有一天能给一个网络作家点赞,居然还不是手滑,就因为人家名字是工工整整的轴对称结构,一下就吸引了他强迫症的灵魂。 一时间,评论区纷纷开始秀自己刚改的ID,一眼望过去全是对称的字,看得关棠眼睛都要瞎了,不得不把莫呈川拉出来警告一番:“你别老在微博cue我。” 莫呈川:“下飞机了?” 关棠:“刚到酒店。” 莫呈川:“嗯,好好玩。” 关棠给莫呈川发了一张评论区的截图,说:“你满意了吧?” 莫呈川:“不关我的事。” 关棠:“请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 莫呈川:“好吧,一时手快。” 关棠:“你为什么你的手总是这么快?” 莫呈川还没回,关棠的脸先红了。他二次元混多了,对于荤段子的联想能力是很强的,生怕莫呈川来个“单身五年的手速”,赶紧把这条消息撤回了,改成:“那麻烦你控制一下。” 莫呈川看到他撤回的东西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关棠那样的联想能力,因此只是回复:“我尽量。” 即使他这么说了,关棠也不敢再发微博了。他从前是很喜欢发微博的,因为一个人窝在家里太无聊,跟别人也没什么交流,除了看文的评论区就是看微博评论区。这次他又断网了,老老实实跟着关邵阳一起踩景点。 关邵阳不喜欢跟关棠一起出来玩,这不是开玩笑的,而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大实话。 他们这辈人出来旅游,最讲究的就是到地方拍照,该走到的地方一定要走到,然后拍照打卡。别看他们年纪大,体力可绝不会不输给现在那些年轻人,把旅游当散步,他们真能走一整天,换个常年做办公室的年轻人都不一定能走得下来。 而关棠是一个废宅,比常年做办公室的人还废。人家好歹上下班还要走几脚路,他上班连门都不用出。带着他出来玩儿,那他真的是走不了几步就喊累,再走几步就喊死喊活的,能坐车就坐车,能坐船就坐船,最向往的旅游方式是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搞点吃的,坐下来吹吹风,聊聊天。 父子两个玩儿了一个多星期,从头到尾堪称一场拉锯战,最后没办法,两个人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就听谁的。 准备回程的时候,关邵阳嫌弃道:“再也不跟你出来玩儿了,没意思。” 关棠也累了,有气无力道:“别跟我玩儿,千万别跟我玩儿,玩儿一趟我要躺半个月。” 期间关棠几乎每天跟莫呈川聊几句,主要的内容是吐槽关邵阳灭绝人性,谋害亲儿,发泄完了自己的怨气,然后道一声晚安,倒头就睡,第二天继续跟关邵阳斗智斗勇斗嘴皮子。 最后一天,他把关邵阳送上飞机之后,心情真是无比的灿烂,跟莫呈川说:“你不能理解,那种风景很美,但我已经累得根本不想多看一眼,甚至有点嫌弃的心情!我现在只想回去躺着,谁也别想叫我动一动。” 莫呈川:“到时候来机场接你。” 关棠一惊,连忙拒绝:“别别别,我自己搭个车回去还是可以的。” 莫呈川也没问他的航班信息,关棠以为他只是随便说一说,没想到一出通道,余光就在扫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戴着帽子遮着脸,关棠敏感地多打量了一眼。等见人往他这边走,长腿大步的样子,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等人走到跟前,关棠惊呆了,说:“你还真来了,你来干嘛?” 莫呈川只露出一双眼睛,问:“先生,你要去哪儿?” “回家啊。”关棠莫名其妙道。 “哦,请问你住哪里呢?” “……”关棠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好像想看看这个人有什么毛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住哪儿你不知道?” “知道。”莫呈川笑了笑,把口罩拉下来,然后稍微收敛了点笑意,继续道:“我对那块儿挺熟的,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关棠不动,警惕地看着他,两个眼睛里全是问号,道:“你在搞什么?” “你不是说,要我照着你那样当年那样追你。”莫呈川一脸坦然,“第一步不就是这样子的吗?” 关棠追莫呈川的第一步……就是把人拦住,问他哪个院系的,然后抓着人的行李箱就把人给带走了。 关棠:“…………” 他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像有点无语,又好像有点心动。他顿在原地,看着莫呈川站在他跟前,脸还是那么帅,身材还是那么好,微微垂眼注视着他的时候,荷尔蒙简直无敌爆炸……这么一顿,又好像还是心动更多一点点。 “你怎么……”关棠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突然这么会了?” 莫呈川说:“不是你教我的吗?” 关棠内心:呵呵呵呵那你还真是误会了,我让你主动点,别没事儿总玩“我做你猜”那一套,没让你照抄我的作业啊。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招竟然大概好像似乎有那么一点奇效。 第37章 莫呈川是一个非常吝惜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这样明显的讨好就显得尤为难得。跟他在一起,经常会让人感到憋屈,比如他从来不会在关棠说“我爱你”之后跟一句“我也爱你”,顶多只是笑笑,更不要说甜言蜜语。他不会说“想你”,也不会叫关棠“宝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主动牵手,如果关棠不说,他也不会在做完之后再抱着关棠睡觉。 两人甜蜜的时候,一切都只是性格使然,但决定分手的时候,所有的细节就被一齐放大,关棠甚至真切地怀疑过,其实莫呈川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但细数他们在一起那些年,莫呈川又并非只余一张永远帅气但自持冷漠的面孔。 关棠始终记得有一次他晚上没吃饭,半夜饿得睡不着,发消息骚扰莫呈川。那时已经将近一点钟,校门跟宿舍门全关了,莫呈川被他烦得没办法,跟他说“等着”,过了几十分钟,人就到了关棠他们宿舍楼底下,给关棠发消息,叫他下来吃面。 其实那会儿关棠都快睡着了,被莫呈川的消息搞醒之后,惊得几乎是从床上直接跳下来的。大冬天的,气温约莫是零下,莫呈川捧着一碗面站在外头,一脸冷漠,看起来像是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那面一看就不是外头做的,但莫呈川什么也没说,从防盗网的空格里塞进来,就叫他赶紧吃。 “你做的?你哪来的面?哪来的锅?你怎么跑出来的?翻窗户吗?从二楼跳下来的?不对不对,那面肯定撒了……你贿赂宿管阿姨给你开门了?”关棠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他其实是太兴奋了,莫呈川冷绷着一张脸,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这么多话。” 他看上去跟柔情蜜意的状态相去甚远,甚至比平时还多几分冷淡,但关棠管不了这么多了,隔着一扇防盗窗,跃跃欲试地说:“怎么办,想亲你。” 莫呈川给了他三个拒绝的理由,嘴油,防盗网很脏,以及有监控。 关棠擦了嘴,又擦了防盗网,依然没能如愿以偿,回去的时候不情不愿的,最后挨个儿爬到室友枕头边上哈气,小声问:“睡了没?你闻闻,我刚吃的面香不香?”被睡眠浅的室友拿枕头一顿暴打,依旧快乐得不行。 后来关棠晚上给莫呈川发消息的时候,还会故意试探他,亲爱的,如果我现在饿了,你会端着一碗面出现在楼底下吗? 或者换种方式:亲爱的,你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送吃的?你要吃什么,趁现在还有外卖,赶紧的。 以至于那个学期一结束,他们就飞速地同居了,再也不存在隔着两栋宿舍楼的异地恋了,当天晚上他们就在那个小两居室里共吃了一锅面——关棠一直认为莫呈川主动提出同居的建议,这是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 分手之后很久,关棠曾有一次跟新认识的gay友提起自己这段校园恋情,其中一人笑道:“一碗面就把你征服了?你也太能给自己撒糖了吧,自甜自乐。你信不信,你现在放话出去等人追,别说一碗面了,下冰雹都能给你送桌满汉全席过来。男人,没上床之前能狗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他有多想上你。”其他人连连称是,还纷纷举出自己的事例。 关棠当时就不高兴了,觉得他们说的那些人跟莫呈川根本不一样,自此失去了接触gay圈的想法,大大提高了找新对象的难度。但也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是比较容易就毫无保留地被征服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关棠以为自己至少会变得沉着一些,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虽然年龄增长了,但感情经验还是一样,所以并不会有什么长进。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努力保持着泰然的样子,然后自以为非常隐秘地,时不时瞄一眼莫呈川。 关棠自己不觉得,但莫呈川感觉快被他看穿了,挨了几分钟,挨不住了,问:“有什么问题吗?” “嗯?”关棠愣了一会儿,然后说:“没什么,想到以前你还大半夜给我做过宵夜。” “晚上吃东西不利于消化。”莫呈川说完,又顿了顿,像是解释一样说:“我是为了你好。” 关棠这才想起来,他总是大半夜磨着莫呈川给他做吃的,开始一次两次莫呈川还顺着他,后来莫呈川觉得他是饮食习惯不好,再也不惯着他了。真的是说不惯着就真的不惯着,关棠再怎么磨也没用。 “不是,我说的是住宿舍那会儿。”关棠说,“其实我就是特别欠那个味道,不是真的饿了。” 莫呈川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问:“你喜欢……那个味道?” “嗯,不过后来再怎么吃,都没有那天那个味道了。”关棠感叹道。 莫呈川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那我再试着给你做一次。”不知怎么,竟然说得有些莫名的艰难。 关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问:“怎么做?故意从窗户缝里给我塞进来吗?我还得配合你演一遍?这就演到这儿了?你的进展会不会太快了。” “你说的是什么味道?”莫呈川后知后觉地问。 关棠本来有点不好意思说,但想了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坦然道:“就是饿得不行的时候,喜欢的人给我亲手做了一碗面,然后跨越重重困难,送到我跟前……要是再配上一个拥吻,就更完美了。”说到最后,关棠又忍不住给自己加戏了。 莫呈川莫名松了口气似的,过了会儿,又像是笑了,声音沉沉地应了声:“哦。” “哦什么哦。”关棠加完戏,又有点不好意思了,“其实你当时特别不耐烦吧?我还以为你是冻的,都不敢多缠着你,那个时候真天真。”他话里话外有点试探的意思,因此不敢看莫呈川了,假装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了看车窗外面的车流。 “嗯,倒不是冻的。”莫呈川点了点头,“那天我没办法,找室友借了锅和面条,但是又怕打扰人家休息,所以——咳,是在卫生间关着门做的。正好也有水,洗菜洗锅都比较方便。” 关棠愣住了。 “其实当时我觉得不太好,毕竟卫生间不是做菜的地方。” “但外卖点不了,你又缠着我说饿。那真是我做过最尴尬的一顿饭了,环境不好,又怕吵着人。” “我以为你说的是……莫呈川中途还看了关棠一眼,隐晦道:“那个味道。” 他这一下彻底把关棠给看恼火了,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莫呈川说:“我怕告诉你你就不吃了,那我可没办法了。” “……”关棠无语了半天,头一拧说:“那你太小看我了!” 莫呈川笑着点点头:“嗯,是我想太多了。但总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那你现在又说出来干什么?!”关棠觉得自己纯洁美好的初恋回忆都变了味,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莫呈川诚实道:“你刚刚吓到我了。” 关棠:“……” “所以我告诉你了,你还会吃吗?”莫呈川还紧跟着问他,有些好奇的样子。 关棠坐在那儿自己运了半天气,发现竟然也没什么气可运。如果当时莫呈川告诉他那碗面是怎么做的,他大概还会更感动一点,觉得特别委屈莫呈川这个强迫症,为了喂饱他还不得强忍着蹲在卫生间里煮面…… “我不知道。”关棠硬邦邦地说,“你当时看着我吃面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嫌弃?怪不得你不乐意亲我。” “不是,我怕你发现,所以有点紧张。”莫呈川想了想,“其实我还没做过那么……窘迫的事情,第一次。” 关棠转过头去看他,想看看他说这话时的神色。莫呈川两手皆搭在方向盘上,说起窘迫时,其实并无太多的窘迫,神色很淡然,望着前方,好似早已接受了年轻时的自己会为一个人窘迫至斯,却仍绷着脸,想维持自己的形象。关棠突然就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连忙把头瞥开了。 他觉得自己此刻必须要说点什么,脑子里乱哄哄的,胡乱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航班的?” 终于没有被关棠注视着,莫呈川微微放松了一点,说:“关叔叔告诉我的。” 关棠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这一下是真的被惊到了:“他告诉你这个干吗?” “聊天的时候,顺便问了一下。” “你们还聊天了?”关棠觉得事实有点突破自己的想象了,“什么时候?——所以这几天你同时跟我们两个人聊天?!” 莫呈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关棠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地理清楚了:“怪不得他一点都不问我,我还以为他转性了呢,没想到你们两个勾搭上了。你没事找我爸聊天干嘛,你们聊什么了?” “随便聊聊。” 关棠抓住了重点,问:“不对,你们怎么勾搭上的?” 莫呈川随口说:“你觉得呢?” 时至如今,关棠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居然还埋伏着一个叛徒,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说话的声调都拔高了不少:“陆止鸣?”他消化了一会儿这个答案,“所以那天我跟原赫相亲的时候,也是陆止鸣告诉你的?” 莫呈川又没有说话,再次默认了。 关棠咬了咬牙,道:“陆止鸣死定了。” 零心科技内,陆止鸣还在上班,突然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第38章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方则暮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桌旁边,言语轻快地问:“你感冒啦?” 上次他们聊天,方则暮稍微聊到了一些工作上的困惑,陆止鸣给了她一些建议,并隐晦地提点她应该注意一下着装。就算抛开奢侈的牌子不谈,方则暮每天穿来上班的衣服,绝大多数都不适用于职场。 方则暮本来不是特别在意是否合群,但她对于这种类似换装小游戏的挑战很感兴趣,立刻就认真地听起建议来。 陆止鸣见她如此,还以为自己在热心地帮助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融入职场,就给她举了几个职场穿搭的例子。还拿自己做比方,说自己虽也比较讲究,但都在细节处,而且没有太多张扬个性的东西,放在职场里也不突兀。 方则暮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扫过人群,就只看陆止鸣一个人顺眼——当然本质是因为他外形比较突出,但是除了脸和身材,更为隐层的原因他整体给人的感觉就很舒适,跟他身边其他的理工男完全不一样。如今看来,他对各种时尚品牌以及其风格都很熟悉,也有较高的审美,方则暮一下子起了兴趣,直接道:“不然咱俩一起去逛街,你帮我看看?”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普通熟悉的女同事,陆止鸣都会因为觉得不妥而拒绝,毕竟男女有别,这样的邀约对于异性同事来说其实是有些暧昧的。但提出这句话的是方则暮,方则心的妹妹,陆止鸣仅犹豫了片刻,脑子还没转过来,嘴上已经答应了。 他们约好了今天下班去逛逛,陆止鸣看到方则暮,下意识先看了看时间,略惊愕地说:“还没下班呢。” “我来找我哥。”方则暮笑盈盈的,顺手拎起他桌上的杯子,说:“顺便给你倒杯热水吧。” 陆止鸣忙说:“谢谢,不过茶水间的那个饮水机好像坏了。我没感冒,真没感冒,可能就是因为快换季了。你快去找你哥吧。” 方则暮想了想,躲了一下陆止鸣伸手拿杯子的动作,说:“没事。”陆止鸣本来还没反应过来,一晃神,就见她拎着杯子,直接蹿进了里间办公室。方则心的办公室里肯定有单独的饮水机,或者热水壶。 陆止鸣一下子就紧张了,后知后觉地追上去,在办公室门口顿住了脚步。 方则心正在里头换衣服,本以为如果有人要进来,起码会敲个门,没想到撞上了方则暮这尊邪神,一点预警都不给,推门就往里进:“哥!” 此时方则心衬衣才刚脱了一半,立刻背过了身,又穿了回去。饶是他动作快,还是被方则暮看到了一片一晃而过的脊背。 方则暮也是始料未及,控制不住地惊叫了一声,第一反应同样是背过身去。她手里还拿着陆止鸣的杯子,一转身,杯子磕到了没关好的门上,嘭地一下从她手里脱出去,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下。 陆止鸣听里头出了动静,怕方则暮因为他挨骂,立刻上前去敲门。没敲两下,门自己晃悠开了,方则暮蹲在地上捡杯子,陆止鸣毫无障碍地直接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里,正两手扣着扣子转过身来的方则心。 方则心一皱眉,道:“门关上。” “哦哦哦。”陆止鸣立刻把门关上,然后发现方则心正望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跨了一步,把自己给关在了办公室里头。 方则暮捡起杯子站起来,看了一会儿说:“裂了。不好意思啊。” 方则心的扣子还没扣完,陆止鸣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没事。” “你的杯子?”不知怎么,方则心不扣了,出声问道。 方则暮解释说:“外头饮水机坏了,我就想借一下你这里的东西帮陆止鸣烧点热水,结果还把人家杯子给摔坏了。”方家对男女之防教育得很严,因此两人对这种事情都没什么经验。就算是现在,方则心衣衫不整地站在那里,方则暮说话时,都不太往他那边看。 陆止鸣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方则心说:“我要换衣服,你出去。” 陆止鸣猛点头:“哦哦哦。” “不是你。”方则心瞥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到方则暮身上,“出去。” “那你帮人烧一下水。”方则暮乖乖地出去了,还跟陆止鸣扬了扬手上的杯子,说:“帮你丢啦。” 陆止鸣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走。 方则心看了他一眼,把刚刚扣到一半的扣子又解开了。他刚才突然想到了,他本来就是要脱衣服的,因为方则暮又穿一遍实在麻烦,反正把人赶出去就行了。 “你自己烧吧,里头应该有水。”办公室里剩下饿这个,方则心则明显要无所谓得多,坦荡荡地把解完扣子的衬衣脱了,光着上半身给陆止鸣指了一下烧水壶所在的方向。 陆止鸣想说不用了,但嗓子眼儿半天都堵着,吐不出一个字来,方则心看了他一眼,他就同手同脚地走过去烧水了。 方则心换了一件衬衣,一边扣扣子一边四处转了转,最后从自己桌上找了一个杯子给陆止鸣。 陆止鸣端端正正地坐着,跟小学生似的坐姿,双手接过了杯子,神情肃穆。 杯子一脱手,方则心就开始解皮带了,根本当没陆止鸣这个人似的。陆止鸣惊得差点把这只杯子也摔了,赶紧握紧,跟方则暮一样,下意识地回避着视线,不敢往方则心那边看。 方则心换了裤子,又走回来,拿着一条领带,问:“你会不会这个?” 他从来不太会系领带,包括系腰带,系鞋带等类似的技能,他统统没点亮过,一般都要旁边人帮忙,干得做多的就是佟临。本来该是助手过来帮他的,但这个有个现成的坐着,他就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陆止鸣正在倒水,闻言也不倒了,先把水壶放到一边,恢复到小学生的坐姿,又觉得不对,方则心站着他坐着,怎么看都不太礼貌,于是一下子又站起来,紧巴巴地说:“会。” 方则心根本没在意他的状态,把领带往他手里一丢,昂起脖子道:“来。” 陆止鸣比方则心要高出一截,走近时要略微低着头,他摸了摸领带的材质,盯着方则心裸露的脖颈,不自觉地就将声音放轻了些:“打什么样的结?” “随便。”方则心无所谓道。 陆止鸣非常细致地将领带绕过他的后领,带着比接过杯子时还要肃穆认真的神情,给他打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 方则心随手扯了扯,好像要试试结不结实似的,等他扯完,陆止鸣忍不住伸手给他理正。 “行了。”方则心这次不扯了,转身把西装外套穿上,往外走几步,又回转身跟陆止鸣说:“哦,对了,那个杯子我用过的,你要是介意就洗一下。” 说完也不等陆止鸣的反应,推门走了出去。 陆止鸣喃喃道:“我不介意。” 另一头,莫呈川把关棠送到了楼下,关棠没叫他帮忙,自己把行李抬上台阶,回转身一看,莫呈川还站在下头呢,开口道:“你……” “上去吧,”莫呈川冲他抬了抬下巴,说:“我走了。” 关棠不由得愣了一愣,见莫呈川果然又上车了,倒车,转弯,一气呵成,转眼就没了踪影。 “……”关棠真实地疑惑了,他开始回想自己是怎么做的,难道是把莫呈川丢到宿舍楼底下就没管了吗?这不可能啊。 莫呈川在半路上接到了方则心的电话,问他:“回得来吗?” “路上。”莫呈川言简意赅道。 “哦,打赌失败。”方则心说着像是没意思的语气,旁边佟临在叫:“你行了吧,人哪有你那么不靠谱。” 但等佟临接过电话时,又忍不住八卦兮兮地问:“咳,晚上的宴会还早,也不急,你没在人家家里多留一会儿?” “没上楼。” 佟临对莫呈川追人表示了极大的好奇,立刻问:“你特地跑去接人,结果他连楼都没让你上?” 莫呈川上次他去关棠家,从头至尾在沙发上坐着,被当成客人一样招待,他其实是很不习惯的。他跟关棠在里面生活了将近四年,后来关棠搬进去后,家里的设施几乎没有动过,一切还维持着当年的模样。莫呈川从未跟关棠说过,这里才是第一个给他“家”这个概念的地方,但时隔数年,他在自己家里被当做了客人。 他无法辩驳,但却忍不住觉得荒唐。他不想再以客人的身份上去,被主人家请坐在沙发上,再喝一杯茶。 莫呈川道:“楼有什么好上的?” 佟临:“……”他顿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你是在开车吧?” 这下轮到方则心在旁边鄙视他:“他刚说了在路上,不开车难道开飞机吗?” 莫呈川说:“十五分钟。” 显然,这两个人完全get不到他的点,佟临对此心碎了,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两个人都能有对象,他却要单身至今。 第39章 家里好些天没住人,浮尘很大,关棠懒得收拾,行李箱扔一边,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原本他想,凭着莫呈川那性子,要是愿意回过头来倒追他一次,他也能就此给自己一个理由,平了心里那股怨气。坦白来说,他跟莫呈川分手并没什么特别的矛盾,只不过刚好撞到了那个节骨眼儿上,两人都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磨合罢了。 这些天莫呈川跟他黏糊不清的,又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其实关棠是挺舒心的。他单身太久了,倘若真叫他一下子进入到热恋的状态中,反而会适应不良。就像这样,偶尔聊聊天,斗斗嘴,追忆一下当年,循序渐进的,慢慢增加两人的粘性,更具有安全感。 截至莫呈川特地去机场接他,他都觉得这个计划毫无问题,甚至堪称完美,但这会儿他却突然迷惑了。他完全把不准莫呈川的节奏,一时觉得这人是学到点窍门了,一时又觉得这人根本没闹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关棠虽只跟莫呈川谈过一次恋爱,但在这仅有的一次恋爱中,他从头到尾都是主动派,追人是他先追的,踹人也是他先踹的。现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便很不好受,怎么说,有种见人做得乱七八糟,大喊一声“放着我来”的冲动。 可真要是“放着我来”了,那又算怎么回事? 关棠的脑子被自己搅和成了一锅粥,索性放着不管,拿手机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找到了陆止鸣,准备打电话指责一下他的叛徒行径,顺便找他约个饭。 陆止鸣正跟方则暮和她闺蜜逛街,三个人都是零心同期的新人,共同话题也大多围绕着零心转,没想到聊着聊着因为公司站队问题争论了起来。 方则暮的闺蜜是铁杆的莫派,认为零心科技在莫呈川的手上焕发了新的活力,陆止鸣则忍不住为偶像摇旗呐喊,认为零心最核心的人物还是方则心,不说当年零心根本是由方则心一手创建的,就是现在,方则心带领的团队也仍然是零心科技向前发展最根本的动力。方则暮原本只是旁听,见他俩为了各自的偶像争了半天,不仅不帮忙圆场子,还跃跃欲试地加入了战局,把莫呈川跟方则心统统踢到一边,坚决认为这两人全靠佟临居中策应,佟临才是零心最后的良心。 最后方则暮以一己之力,将这场争辩的中心由业务能力和职能上升到人身攻击,指责莫呈川是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又霸道又野蛮,一看就有大男子主义,又指责方则心对待感情来者不拒,从高中开始谈恋爱,交过的女朋友数不胜数,一看就是个大猪蹄子,相较之下,佟临简直堪称完美。 陆止鸣知道方则心交过女朋友,但没想到他情史如此丰富,憋红了脸替方则心辩解道:“优秀的人当然更受人欢迎啊。” 闺蜜立刻道:“莫呈川更受人欢迎,也没见他传什么绯闻。” 陆止鸣知道内情,但却不好多说,只好继续憋着,没想到方则暮却大大咧咧道:“上次不就被拍了吗?跟那个漂亮的小哥哥。他是个gay,自然不会跟女的传什么绯闻,记者要是专注一下他身边的漂亮小哥哥,说不定还能有点收获。” 闺蜜自从知道偶像是个gay之后,就非常失落,因为自己连亿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有了,但又有一种诡秘的欣慰感,因为所有女人的机会都没有了。这种心理无法用科学解释,大概同性之间的竞争和排斥总是更为激烈一些的,宁肯他倒在西装裤下,也不要淹没在石榴裙下。 因此这时,还要帮莫呈川也辩解一句:“谁啊,佟临吗?他这一大把年纪了,连恋爱都没谈过,说不准是个深柜!” 方则暮立刻反驳道:“才不是呢。佟临哥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只是多年求而不得,他很专心的!” “哪有这样的男人,你跟佟临那么熟,你见过那个人吗?” 方则暮瘪瘪嘴:“没有,但是我知道。” 闺蜜继续捅刀:“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这么个人,你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吗?” “女的。”方则暮非常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 “要是男的,那只能是我哥了,他俩从小就黏在一起,别人插不进去的那种。但是佟临哥肯定看不上我哥。” 闺蜜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咂咂嘴道:“别说,这对cp还有点好嗑……” 陆止鸣一晃神,发现自己变成了观战的,再一晃神,发现话题已经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两个小姑娘已经以辩论的形式开始细数方则心跟佟临的竹马往事了,整个零心的发展史变成了“天降杀竹马”的狗血剧。 他小声地插一句:“不可能是这样。” 但脑补得正嗨的两个人根本没理他。 这时关棠打电话来了,陆止鸣非常想把手机戳到他们跟前说:“看!什么天降杀竹马,天降的对象在这儿呢!” 但他不行,只能默默地接起了电话,满含委屈。 关棠的第一句话就是:“叛徒!” 陆止鸣一抖,连忙说:“我是被逼的。”连挣扎都没有,直接就承认了。 “真的吗?”关棠故意吊高了腔调问。 陆止鸣一想,老实道:“也不全是。” 关棠:“……”真没见过这么实诚的孩子,他故意说:“先请我吃顿饭吧,看你表现。” “好好好,等你回来请你吃饭,吃大餐。”他早就说要请关棠吃饭,知道关棠没打算真怪罪他,两人就是逗着玩玩儿。 “择日不如撞日,我刚下飞机,家里全是灰,懒得弄了。”关棠说,“顺便听你交代交代罪行。” 陆止鸣有些为难道:“关棠哥,可我现在在外边陪人逛街呢……” 方则暮听见一个“哥”字,立刻凑过来,小声问:“你朋友找你吃饭?帅吗?” 陆止鸣愣愣地点头,顿了顿,又猛点了一阵头。 方则暮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说:“叫他来,一起啊!” 第40章 陆止鸣转达了一下方则暮的话,关棠本能地拒绝了。 虽然关棠的女书粉多,但在现实里,他对于女孩子却天生有种躲避的心理。大抵从前受女性主动追求的次数太多了,他本身就是窘于拒绝的性子,尤其是面对女孩子时,更是为难。他母亲去世得早,家里也没什么同龄的异性亲戚,所接触的都是些奶奶大妈级别的女性,一个二个都喜欢把他当小绵羊似的揉捏,感知的便大多是女性长辈温柔热情的那一面,跟关邵阳大大咧咧的糙汉作风一比,心里便很有些向往。起初被人示好时,还以为女性天生如此,真拿人当家里的姐姐妹妹一样对待,后来才明白远不是那么回事。 关于这件事,关棠还一直很疑惑,在他看来,莫呈川比他的魅力大得多,但不知为什么,反倒是他比莫呈川更容易招惹桃花。他当初琢磨了好一阵,最后只得归因于他看上去比莫呈川更好追。 那些爱情剧本里总是骑士抵不过霸道总裁,其实现实里恰恰相反,太过有侵略性的男人反而叫人退避三舍,敌不过长得好性格甜的。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关棠闲着没事就喜欢从这段感情中汲取经验,好似非要总结出个一二三来,才能压得过自己心里那份不甘心。他认为自己初时纯粹属于年轻不懂事,自己傻乎乎地撞了块硬石头,这才疼到心坎里去了。后来看网友们胡诌了几句星座知识,就心有戚戚地把处女座也列为拒绝往来的黑名单,好像又汲取到了一点经验,这一跤没白摔。 关棠总是想等自己厘清了这段感情再考虑新的开始,哪想到中间又有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一拖就拖了好几年,兜兜转转,又遇到同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也有许多做得不利落的地方,总以为话不必说透,别人自然能懂,可事情并不总如他的意。而莫呈川又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如此一来,平白添了许多嫌隙。因此在这样的时候,先就多了一份敏感,害怕再像从前那样,傻不愣登的,给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得,他这跟莫呈川还没和好呢,已经没把自己当单身看待了,还先给自己避起嫌了。 陆止鸣那头正被方则暮各种眼神表情加手势疯狂暗示,无奈地笑了笑,说:“来吧,你这刚回来,在家弄饭也不方便。我们这也差不多了,正打算找个地方吃饭呢。不过你要是有人陪了,那就算了。” 陆止鸣原意就是开个玩笑,顺便也提醒一下旁边的方则暮。虽然莫呈川跟关棠两人现在还没重归于好,不过看样子也快了,他可不敢在这时候给莫呈川添乱。 他这句玩笑倒正戳到关棠犹豫的点上,关棠立刻道:“行,那我过来。” 陆止鸣没料到关棠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挂了电话之后,见方则暮跟她闺蜜两个还在就莫呈川的问题时不时争论个一两句,就提醒道:“别聊了,看待会儿吃什么。” 方则暮说:“等你朋友来了再一起决定吧。” 然后又开始了。 方则暮没什么别的爱好,只喜欢好看的东西,属于典型的颜值大过天的那种人,唯独对莫呈川不太有好感,总觉得这人性格一点儿都不讨喜。 闺蜜就道:“你就是看你佟临哥被他欺负了,他的位置是佟临给他让出来的,他自然讨不了你的喜。” “不是,才不是。”方则暮坚守阵地,“佟临哥自己都不在意,我干嘛要为这个讨厌他。” 陆止鸣见她们没完没了了,不得不再提醒得明显一点:“待会儿可别聊这个了。” “哪个?” “莫总。”陆止鸣想了想,说:“人家不是我们公司的,听不懂。” 才怪。 只是陆止鸣觉得,让关棠知道自己跟朋友私底下说莫呈川的小话,总是不太好,毕竟关棠是莫呈川曾经的家属以及未来的家属,方则暮她们不知情,他这个知情又参了把手的未免有些尴尬。 谁知等关棠来了之后,场面比他料想的尴尬数十倍。 方则暮一见关棠,毫不夸张地说,整个人跟瞬间开花了一样,脆声喊:“学长?” 闺蜜在旁边扯方则暮的衣服,小声问:“这是我们学校的?怎么你认识我不认识?”她其实想说的是,就这个颜值,她怎么也不该不认识啊。 “不是,是呈川哥的学长,我们见过一次。” 方则暮刚刚还指名道姓地说莫呈川性子不讨喜,转眼就喊上哥了,好像跟莫呈川多亲热似的,莫呈川的学长自然就是她的学长,转换得特别通畅。她自小虽受宠,然而家教也甚为严格,因此即使花痴,也不会显得咋咋呼呼的,看上去只是在礼貌之外,又特别容易亲热而已。 关棠微微一愣,继而笑了笑,说:“上次谢谢你。” 方则暮面上端着淑女的架子,暗地里使劲掐闺蜜的手:看看,这就是你男神的初恋,看清楚了,他比你高,比你白,还有两个小酒窝!多可爱! 闺蜜没那个本事品味出这痛背后传递着那么复杂的信息,只觉得痛,差点没忍住当着关棠的面抽她。也幸亏她品不出来,要是她品出来了,估计就真忍不住要抽人了。 几个人一商量,有的嗜甜,有的喜辣,彼此口味不一,最终挑了家自助餐。各自挑东西的时候,方则暮偷偷凑到陆止鸣身边问他:“你朋友有对象没有?” 陆止鸣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谨慎地说:“目前应该是没有,但快有了。”所以你可千万别打他的主意。 方则暮对长得好的小哥哥基本就是想方设法收集到自己的朋友圈里,大家交个朋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平时没事翻翻朋友圈,一水儿的盛世美颜,啧啧,美得很。 但除此之外,她还热爱八卦,紧跟着就问:“什么叫快有了?” 陆止鸣想了半天,不知该不该跟方则暮说,他斟酌着莫呈川跟方则暮的关系,最后含糊道:“有人在追他。” 方则暮一听这话,立刻做了个口型:“莫呈川?” “你知道?”陆止鸣惊讶地小声问。 “我知道他是莫呈川的初恋,而莫呈川又是个典型的处女座。”方则暮见他不明白,提点道:“处女座你知道吧?最喜欢吃回头草的星座,没有之一。” 陆止鸣忍不住被她逗笑了,问:“这么神?” 方则暮把眼神往座位那边一丢,然后一副你不信不行的样子,说:“等着吧。” 他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半天不回来,关棠跟方则暮的闺蜜两个相对而坐,等了半晌,不得不聊起天来。他们一个是莫呈川的小迷妹,一个是莫呈川的学长,所聊的话题自然围绕着莫呈川。 一个问:“他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厉害?” 一个答:“嗯,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然后巴拉巴拉说一堆。 一个问:“他大学的时候也这么酷吗?” 一个答:“嗯,一直都这么酷。”然后又巴拉巴拉说一堆。 关棠知道太多别人不知道的细节,随便说一点就够方则暮的闺蜜兴奋半天了,聊着聊着就聊嗨了,忍不住打听起八卦来:“听说他是个gay,大学的时候还交了男朋友,你知道吗?” 第41章 作为莫呈川大学时交的男朋友,关棠被问得始料不及,一下子就消了音。 他那个睁大眼睛说不出话的表情显然让闺蜜产生了误会,她问:“你不知道啊?”然后摆出了说悄悄话的阵势:“是暮暮告诉我的,她说她还见过一次。她还不怕死地找莫呈川要人家的联系方式,莫呈川没给,后来她才知道的。据说长得特别好看,莫呈川好像还惦记着人家。” 关棠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还藉由这个动作往旁边瞟了瞟,喝完水才又不得不把眼珠子转回来,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就抿着嘴笑了笑,本能地顺着她最后一句话问:“她怎么知道莫呈川还惦记着人家?” 闺蜜来了劲,说:“我跟暮暮仔细分析过。你知道莫呈川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跟人建了一个网站,后来他不是把网站卖了吗?在他卖网站之前,他那个合伙人公开出柜了,有一句话是说不想再隐藏性取向,希望身边的伙伴能和全新的、真实的自己并肩作战。他用的是partner,这个词简直了,他的partner是谁?他一出柜,莫呈川不仅立刻把网站卖了,还回国了,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内情?” 关棠:“……” 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本来身为八卦主角,想要极力化解被八卦的尴尬,但却猛然发现吃瓜群众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而且他无法控制地想跟着一起八卦……关键是这事他真不知道,他关注莫呈川的时候,莫呈川都已经是第二次卖公司了。 “这跟莫呈川的初恋没关系吧……”关棠有些艰难地开口,小声说道。 闺蜜得到了回应,立刻道:“暮暮说,仔细一看,那人跟莫呈川的初恋很像。不过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像不像。你见过吗?你们在一个大学,莫呈川跟谁走得比较近?长得好看的——哎!”她忽然灵光一闪,掏出手机开始百度,搜了好久,终于搜出了莫呈川第一任合伙人的正面照,“可能长得跟他有点像的。” 关棠顿了顿,硬着头皮拿过来看,嘴上说:“这是个外国人啊,怎么会跟中国人长得像。”心里却想,这人跟自己哪像了……等等,关棠目光一紧,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然后问:“他好像有酒窝?” 闺蜜也凑过去看,说:“好像是吧,你想起来了?” “不,没有。”关棠把手机还回去,不乐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一副认真吃饭的样子。 莫呈川很少明确表现出自己的喜恶,虽然他从未说过,但关棠知道莫呈川喜欢自己的酒窝,可见他表现得有多明显。莫呈川亲他的时候,有时看似只是在亲他的脸颊,实则大多都恰好亲在他的酒窝上。每次莫呈川不高兴了,关棠凑上去嘻嘻哈哈地哄一阵子,只要莫呈川伸手拿拇指揉他的酒窝了,他就知道哄好了。 从前关棠只是把这当做降服莫呈川的一项利器,但从未想过,莫呈川可能就是喜欢长酒窝的人。 看上去好像差不多,但“喜欢我的酒窝”和“因为喜欢长酒窝的人才喜欢我”还是有那么点微妙的差别。关棠过了这么久才猛然转过这个弯来,好像又从这段恋情中提炼出了一个知识点,继而认识到当年的自己实在天真得有点太过理所当然了。很多事情摆在他跟前,但他总是看到什么样就觉得是什么样,从来不会去多想一层。 闺蜜以为关棠有点伤心了。他看上去跟莫呈川关系还不错,但莫呈川交了男朋友都没让他知道,于是也不好再八卦了,转而赞美起食物来。她一赞美,关棠就特别吃得特别捧场。 后来方则暮和陆止鸣回来了,看他们两个这个架势,都产生了怀疑:有这么好吃吗? 陆止鸣受到了感染,吃着吃着想起第一次跟关棠吃烤肉那次就吃撑了,不由得放缓了速度。方则暮因为要维持体型,也不敢多吃,在旁边专注捧场:“学长,你吃饭好香,跟你在一起吃饭感觉能多吃一倍。” 闺蜜立刻问道:“我呢我呢?” 方则暮冷眼昵她:“你个吃不胖的猪。” 闺蜜:“?” 吃饭的时候聊天,闺蜜才知道关棠居然也是gay,她不禁产生了怀疑,怎么一时之间gay满天下,又颇为八卦地想,关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暗恋莫呈川来着?苦恋不得,为爱放手,结果毕业多年才知道莫呈川是个弯的,深悔当年没有勇敢一点。啊,好虐。 她自己脑补了一出青春校园虐恋,直到吃完了饭,方则暮问她:“怎么样,死心了吧?” “什么?”闺蜜一头雾水。 “关棠哥啊。”方则暮跟着陆止鸣喊关棠哥,然后问:“你觉得怎么样?” 闺蜜难得能在饭桌上碰到跟自己旗鼓相当的人,还是个可可爱爱的大帅哥,不禁诚挚道:“好能吃,我喜欢。” 方则暮一脸吃不饱的羡慕嫉妒恨:“那是,你们两个往餐桌上一坐,跟拍美食节目一样,演得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闺蜜不理她,继续说:“要不是个gay,我就上了。真的,长得好,性格好,吃饭又香。” “这么快就认清现实了?”方则暮都有点不敢相信,“我还想搞点事呢。” 闺蜜没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问她:“搞什么事情?” “我手里帅哥资源一大把,可以给关棠哥介绍一下嘛。”方则暮眉毛都快飞起来了,说话尾音带着弯儿,一脸不怀好意,“反正莫呈川又还没有追到手。” 闺蜜一脸被雷炸了的表情,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说、什、么?!” 她已经飞速地猜出了一个答案,随即更加飞速地想起自己干了什么,于是想要掉过头把自己猜出来的答案推翻:“他是陆止鸣的朋友。” “是啊,我都没想到陆止鸣会认识他。平时看陆止鸣那么怕莫呈川,真的是傻,他跟关棠哥是发小,好歹也算半个娘家人吧,居然还用得着怕莫呈川?” 闺蜜咽了咽口水,这下锤死了,推不翻了,她开始转换思路:我刚刚干了什么?我跟关棠聊了什么?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今天方则心去参加一个商宴,方则暮就直接把他的车开出来了,关棠只用负责把陆止鸣送回家。路上陆止鸣拿着手机刷物流信息,忽然“啊”了一声:“我买的书忘记改地址了。” 关棠问:“送到我家了?” 陆止鸣懊丧地说:“对呀。” “没事,反正我在家。” 陆止鸣问:“你不出去约会啊?” 关棠学着莫呈川的样子,寡着一张脸道:“我还没好好教育你,你还敢问起我来了?” 陆止鸣一笑,说:“那天你非要我去机场接你,还非要喝酒,是因为莫呈川吧?你们俩既然都有意思,干嘛不赶紧和好?” “以前我俩也都有意思,还不是分手了。” 陆止鸣想了想,说:“我不懂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我有个想法,可能这个想法比较私人,你要听吗?” 关棠瞧了他一眼:“说。” “我觉得你们有点被幸运惯坏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第一次就喜欢上一个刚好也喜欢自己的人,又有多少人惦记着一个刚好也惦记着自己的人。都被命运眷顾成这样了,还怕什么?”陆止鸣顿了顿,说:“一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就一步都不会再退。” 关棠发现他竟然被一句话给说动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第一次就喜欢上一个刚好也喜欢自己的人,又有多少人惦记着一个刚好也惦记着自己的人。 他曾经以为谈恋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只是长久比较难。但后来他才发现,喜欢上一个人,其实也是需要运气的。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让一个人觉得快乐。 但往往,那个轻易就能让他觉得快乐的人,也能让他痛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 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会退。” “我觉得跟年龄没有关系,你才比我大几岁。”陆止鸣侧头看着关棠,“关棠哥,你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什么? “喜欢是一种幸运,能在一起是另一种幸运。”关棠说。 陆止鸣反驳道:“不是,喜欢是幸运,能在一起是靠实力。” 关棠哑然。 “加油吧。”下车之前,陆止鸣朝他一笑,暗示他:“要是需要我,随时愿意为你效劳。” 关棠笑骂道:“你做间谍做上瘾了?” “哎,积攒人品吧。”陆止鸣也笑着叹了一口气,“记得帮我收快递啊。” 关棠做了个“知道了”的手势。 第二天一早,外头就有人敲门。关棠昨晚琢磨了半天,没睡好,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一边走去开门一边骂陆止鸣,结果开门一看,是莫呈川。 莫呈川说:“门铃坏了,怎么也不修。” 关棠脑子还是懵的,抬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说:“门铃坏了,门还是好的。” 莫呈川笑了笑。 关棠侧身示意他进来:“你一大早来干嘛?” 莫呈川没有半点要进去的意思,提手拎起轮滑鞋,问他:“玩吗?” 关棠简直不敢相信。他没带手机,朝莫呈川摊手示意了一下,莫呈川把手机给他,他点开一看,无语极了:“八点,你到我家来找我玩轮滑?!” 第42章 莫呈川就着关棠的手看了一眼,道:“八点四十七。” “就是八点!”关棠恨不得把门板直接拍到莫呈川脸上,哪还管得了八后面的数字,“不到九点就是八点!” 这个样子倒叫莫呈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关棠是有起床气的。起初两人刚在一起时,莫呈川说要准备早餐,关棠就能一大早起来等着吃,一个会做,一个能吃,过日子就这点小幸福,再没有哪里不好的。待又过了许久,彼此的本性免不了都要暴露出来,莫呈川才慢慢认识到这人不仅喜欢赖床,还有点儿起床气。 印象里最深的一次,大概是晚上弄得狠了,早晨关棠就起不来床,那时莫呈川还遵循着自己多年的作息,七点就去叫关棠起来吃饭。关棠眼睛都睁不开,背对着他,只管把脸往枕头里埋。莫呈川还以为关棠是又犯起作了,当时他正站在床尾,半躬**,伸手去拉关棠的脚腕,结果被关棠一脚丫子蹬到脸上——不是闹着玩儿的那种软绵绵的蹬,而是带着不耐烦的力道,非常明显,直接踹到了莫呈川的鼻子。 莫呈川长那么大,还没被人这样当脸踹过,当即僵在那里,脸色立刻就沉下来。他等着看关棠怎么说,结果人家根本没搭理这一茬,没人打扰之后,呼呼睡得更香了。 那还是两人同居后第一次没准点坐在一起吃早餐,莫呈川自己一个人吃完了饭,一个人去上课,没有叫关棠,任他睡到了自然醒。一整个上午,莫呈川都处于低气压中,毕竟这是两人第一次“动手”。 等他下了课回家,关棠没事人一样扑上来抱他,还亲了他一口,吧唧一声,特别响亮。 莫呈川闹不清楚情况,因此先不动声色,望了关棠一眼。 关棠勾着他的脖子说:“你今天早晨怎么叫我啊?” 莫呈川内心一紧,以为关棠还学会耍招式了,没想到关棠紧接着就说:“真贴心!”说完又亲了他一口,“我以为你死活都会把我喊起来呢。” “我喊了。”莫呈川没露出任何表情,但他平时经常这个样子,关棠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为此暗自惊喜,认为这种老干部的作息自己也不是非要一直忍下去,遂铆足了劲为自己争取权益。 比如晚上搞事情太累了,第二天是不是可以晚一点起来,还有,没有课的早晨是不是也可以不用起那么早……实际上关棠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莫呈川这个一大早爬起来做饭的人都没说什么,他这个吃饭的人倒抱怨上了,始终不是很好。但是强迫他在周末一定要先起来吃了早饭再睡懒觉这种事情,连关邵阳都没做过,倒是跟莫呈川在一起之后,人家才不管工作日还是周末,从来都是按点做饭,他不起来吃,又不像样子。起初一天两天的倒算是甜蜜,日子久了,难免有些憋屈。 莫呈川听他磨磨叽叽地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听懂了,这人早晨根本没睡醒,自己白挨那么一下。 这事儿莫呈川自觉丢脸,不可能再拿出来跟关棠说,只是当即拿话镇住了关棠,叫他不敢再随随便便说不早起不吃早餐这事儿。 但最后莫呈川的作息到底还是被关棠给搅乱了,关棠话不必多说,只消在莫呈川起床的时候往人怀里一滚一抱,东抠抠西摸摸的,十次里莫呈川总要被他成功缠上三四次。 两人分别几年,莫呈川再怎么也不可能去回想自己被踹脚丫子的事情,时光又能在不知不觉间把故人和往事美化得比滤镜磨皮还厉害,临到头,莫呈川还得反应一瞬,才想起来这茬事。紧接着莫呈川就顺着想明白了,从前关棠作息好,那是跟自己生活在一起才作息好,这会儿他一个人住着,没人管他,熬夜晚起就该成了家常便饭。 莫呈川甚至猜到,要是关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没变过,那估计一个人在家连饭都不一定做,多半时间要靠外卖过活。 一时之间,莫呈川不知是个什么心理,想说两句什么,但又情知说什么都不合宜,并且在这里——尤其在这里,这种不合宜就好像突然发现鞋子里咯着砂砾,菜叶子塞了牙,不舒服,却不好宣之于众,只好自己暗自较着劲,一面要不动声色地遮掩,一面要想方设法把这份尴尬给拔了去。 两人一里一外地站着,关棠还在考虑要不要把门板拍人脸上,就听见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像是有人准备出门,正在跟屋里人说话。关棠怕人瞧见莫呈川认出来,直接伸手把人拉进来,先关门,然后冲莫呈川说:“我要睡觉了,你……”他原本打算说你自己玩吧,又一想,那这样他把人拉进来干什么,直接打发走不就好了?于是一时卡在那里,找不到话讲。 莫呈川却略略望了一圈,把拎着的东西搁在鞋柜里,径直走进厨房,问:“你早晨还没吃吧,厨房里有什么东西?” 关棠跟着他走了几步,说:“你干嘛,我不吃。” “面条?”莫呈川打开冰箱,略微翻看了一下里头的东西。关棠这段时间没在家待着,新鲜的东西一概没有,只有几枚鸡蛋,莫呈川拿起一枚鸡蛋问:“这什么时候买的?” “不知道。”关棠见莫呈川的眼神望过来,立刻说:“看我干什么,反正没过期。” 莫呈川没说话,只是把鸡蛋放回去,还随手把乱放的鸡蛋都摆成尖头朝下的样子,关上了冰箱门。 关棠:“……” “家里还有什么?”莫呈川问。 “我要睡觉。”关棠又重复了一遍。 莫呈川在厨房里转了一圈,顺手倒了杯水,递到关棠手上,说:“喝点水。” 关棠下意识地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莫呈川看着他,这会儿才有了一点笑意,问:“都起来晃悠这么久了,你还睡得着吗?” 关棠手里架着水杯,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抿了抿,隐约抿进去一个“靠”字。 他有起床气没错,但是只要人起来了,把气撒完,他也就醒了,想再睡回笼觉也睡不着了。莫呈川知道他这会儿嚷嚷着要睡觉,其实只是起床气还没消,真让他去睡他也睡不着了,顶多躺在床上再气一回。 关棠直直地盯着莫呈川,问:“你谈过对象吗?” “我谈没谈过你不知道?”莫呈川反问一句,问完了见着关棠的表情,知道他问的是跟他分手之后有没有谈过恋爱,就说:“这几年没有。” 关棠点点头,说:“那就对了,看你这样也不像能追到人的。”他把水杯往台面上一搁,转身要出去,却被莫呈川一把捞住:“我不追别人,不代表没人追我。” 这话说得颇具暗示意味,关棠顿了一顿,才抬眼去看莫呈川。他的视线一点点往上移,最终只停留在对方的鼻梁上,便不再动了。他想起自己昨天听来的八卦,能跟他一起创业的人,想必差不到哪里去,起码他们读的学校自己就考不上。他又想起陆止鸣在车上跟他说的话,他不知道这是命运的眷顾还是考验,不知道拉住自己的是曾经的快乐还是未知的狼狈。 “那你等着别人追啊,在这里干什么。”关棠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 莫呈川微微一怔,顿了好一会儿,才叹气似的说:“在这里还债。” 关棠稍一抬眼,对上了莫呈川的目光,原来他是明白的。关棠忽然想到,这些年自己翻来覆去地抓着旧事一遍遍审视,美其名曰先汲取经验再寻找新开始的时候,莫呈川未必就走得潇洒。 “柜子里有面粉有面条有方便面跟火腿肠,冰箱冷冻室里有速冻馄饨、速冻水饺、速冻小馒头,冷藏室里有杨阿姨带来的酱和腌菜,你自己看着办吧。”关棠忽然转了态度,嘟噜噜地念了一大串。 莫呈川松了手,抱臂看着他:“关棠,你追我的时候好像没给我做过早餐。” 关棠反应迅速,道:“买的早餐不是花的我的钱吗?”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那会儿还没怎么开始挣钱呢,于是补充了一下:“我爸给我的钱。” 结果这气势一下就落下来了,莫呈川说:“行,出去玩吧。” 莫呈川在厨房的时候总喜欢说这句话,关棠听了多少遍了,这会儿才一转头,又听莫呈川说:“去刷牙洗脸。” 关棠这才惊觉自己早起连脸都没洗,指不定眼屎还糊在眼睛上呢,出厨房时还算镇定,一出厨房,立马加快脚步往卫生间赶。亏他刚才还跟莫呈川靠那么近,一点也不避讳。 莫呈川做饭时不太喜欢有人在旁边,从前关棠给他打下手,东西都弄好了,摆在旁边,莫呈川就打发他出去,然后才开始动火。关棠却特别喜欢看莫呈川做饭,他一个大高个儿,肩宽腿长地站在灶台前,性感得要命。这房子小,装修也很一般,厨房的台面建得有些矮,莫呈川常常要稍微弯点腰才能做事,他这人身形挺拔,难得弯一回腰,又是在这种地方,便显出难得的烟火气,好像一下就有了内外之分。 这种感觉跟在床上时的亲密又不一样,在床上那是荷尔蒙爆炸的快感,在厨房里却是宁静的,即使水滚油炸、火燎飘香,那人站在其中,就跟镇住了岁月一样,哪管时光绵长无尽,终归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 第43章 关棠刷了牙,洗了脸,无所事事,又转到厨房去,莫呈川都不必回身看他,早习惯了他总喜欢找借口往厨房溜的坏毛病,说:“别在这儿玩,出去待着。” 要是放在从前,两个人都是半大的青年,这话还说得过去,但这会儿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关棠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说:“你当我小孩子呢。” 年轻时,莫呈川只是看上去性子冷,不太好亲近,如今也算是社会里打过滚的人了,好歹进进出出都被人一口一个“莫总”地叫着,气质便大不一样。可关棠大概是因为跟社会接触较少的缘故,这方面倒并不显得如何成熟,再被莫呈川从厨房打发出去玩,没有当初被小伙伴嫌弃的感觉了,反而像是被当成了孩子。 关棠只是随口一说,倒是莫呈川琢磨了一会儿。 他小时候跟在保姆身边,就总被保姆从厨房打发出去,叫他出去玩,或许是受了影响,总觉得做菜就该一个人闷在厨房里做,别人进来了,就是件麻烦而危险的事情。 这些事情他自己从未追溯过,这么一想,倒是笑了,又把关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关棠被他瞧得一悚,警惕道:“干嘛?” “你今年几岁?”莫呈川开口问道。 关棠反问:“你说呢?” 莫呈川真说了:“刚成年吧,最多再加一岁。” 十八岁成年,多加一岁,十九岁,正好是关棠遇见莫呈川的年纪。 关棠想不到这个,他以为莫呈川在嘲讽他,迅速回怼道:“够了,反正比你大一岁。” 莫呈川笑笑没说话,关棠干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的确没什么需要他的地方。莫呈川做事很干净,通常一边做一边收拾,这会儿没搭理关棠了,微微弯了腰在尝汤。关棠站在莫呈川的侧后方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行,就开始扯话题:“干嘛不随便下点馄饨得了?” “没人给你做饭,你自己犯懒了,只能吃速冻。这会儿还叫你吃速冻?” 莫呈川认为自己完全是在隐晦地嫌弃关棠那一冰箱的速冻食品,但在关棠听来就大不一样。起码关邵阳来这儿住了这么些天,也没有注意到他儿子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都吃些什么,符不符合健康生活的标准。 关邵阳并非不关心儿子,但限于自身性格,他关心儿子的方式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只要大体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那他就不会多问一句。小时候关棠跟小伙伴们一起在外面玩,到了点,别人都被喊回家吃饭了,最后往往就剩下关棠一个人。有时候邻居阿姨奶奶的看见关棠还吃,就招呼他一起去家里吃,有时候关邵阳给钱叫关棠自己去外面吃。反正只要关棠没饿着,关邵阳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很多事情,关棠其实是在别人家学到的,比如吃饭之前要洗手,不能只吃肉不吃菜,太辣的菜小孩子不能吃……他回去也会乖乖照做,但关邵阳从来关注不到,他做了不会被夸奖,他没做也不会被唠叨。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关棠都会特别注意偷学这些细节,因为没人告诉他,他怕自己在别人面前被嫌弃,后来长大了,才慢慢转变过来。 他跟莫呈川在一起,莫呈川从来不会找什么好听的话说,都是直接告诉他,吃饭不要吧唧嘴,坐着的时候不要总是把腿盘在椅子上……更重要的时候,就像刚才那样,偶尔蹦出一两句叫人心动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便尤为打动人,好像他其实一直把你放在心上,只是从来不说,但总是能找到机会被你发现。 关棠想不到词回答,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莫呈川尝完了味道,站直了身子,侧过来一点来看他,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关棠被他看着,更加说不出来,半天憋出一句:“我出去了。” 说完就跑外头去坐着了。 都说认真做事的男人最性感,关棠真心觉得这句话放莫呈川身上,该改成认真做饭,随口撩人的男人最性感。 关棠有一个毛病,情绪一激动,他就坐不住,一定要找点什么分散注意力。他任目光在屋里瞎飘了好几圈,最后跑到鞋柜里把莫呈川带来的轮滑鞋给拎了出来。 这东西他大学毕业之后就再没玩儿过了,他试着往脚上套,愈发觉得好笑,提高了音量问莫呈川:“你怎么想到一大早找我玩轮滑的?” “开学那天你带我找宿舍,路过广场的时候,你跟我说,一到傍晚,那里全是玩儿轮滑的,然后说你就是轮滑社的,要带我一起玩,提前接触一下社团,到时候好挑自己感兴趣的。”莫呈川在厨房里回答他。 关棠想起来了,那天他的确一路走一路跟莫呈川介绍来着,当时只是想找个借口把这人的联系方式要到手,要是能忽悠他跟自己一个社团就更好了。他看莫呈川那高冷的劲儿,以为会很费事,没想到等自己告诉他参加社团活动也是要算学分的,还没开始认真忽悠,他就无所谓地说那就这个吧。 他还想学霸果然就是只看中分数,只要一提学分,一切都好说。 “看上去人挺聪明,其实你挺好忽悠的。”关棠哈哈哈地笑起来,两句话的功夫,鞋子已经穿好了,他蹬了蹬脚,又砰砰碰了一下,闹着好玩儿一样。 “你看上去不太聪明,但怎么……”莫呈川听见声音,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就出来看看,见他一副准备在家溜轮滑的架势,都撑着桌沿站起来准备溜几步试试了,立刻转了语气:“干什么,别在家里玩儿这个。” 关棠原本一只手扶着桌沿,一只手扶着椅子的靠背,人一站起来,桌沿就不够扶了,他还转身去看莫呈川,没想到一时有些没站稳,这倒不要紧,关键是他的手一用力,椅子被他按倒了,整个翻过来,椅子腿正好磕在他腿上,当即整个人就跪下去了。 莫呈川还想说在家溜这个会伤地板,这下根本不是地板的问题了,连忙要来扶,没赶上,叫关棠摔了个结实。 “怎么样?” 关棠自觉丢脸,忙说:“没事没事。” 他还打算不要莫呈川扶,自己起来,结果人一动,脚腕就一阵钻心的疼。莫呈川见他一瞬间表情都不对了,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半跪下去问:“哪疼?摔到哪儿了?” “好像扭到了,没事,等一会儿就好了……” 莫呈川压根儿没搭理他,伸手帮他把笨重的鞋子脱下来,碰到右脚时,关棠一阵龇牙咧嘴,也不说没事了,直嚷嚷:“轻点儿轻点儿。” 好不容易把鞋子脱下来,莫呈川把鞋子放到一边,关棠一见莫呈川的动作,立刻吐槽道:“你还摆它干什么。” 莫呈川只是下意识把鞋子并齐了,闻言也不多解释,伸一只手去扶关棠,问:“能自己站起来吗?” 关棠试了试,说:“不能。”然后朝莫呈川伸手,本意是想多借点力,没想到莫呈川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关棠一惊,但这过程太快了,他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到了椅子上。 莫呈川又去扶倒了的椅子,把轮滑鞋收进鞋柜里,然后进了厨房。关棠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回事,这就不管我了? 转头莫呈川关了火出来了,还洗了手,此时一边擦手一边朝关棠走过来。 关棠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听他说:“去医院。” “不用吧?”关棠下意识觉得这有点小题大做了,“拿冰块敷一下就好了。” 莫呈川站在他面前,也低头看着他,直接问:“身份证呢?” “真不用去医院。” 莫呈川转身去他卧室里,关棠习惯把身份证放在钱包里,钱包则固定扔在几个地方,不出半分钟莫呈川就把身份证找了出来,又重新站到关棠跟前,问:“抱还是背?” 基本这个阵势摆出来,关棠就明白没有自己说不的余地了,降低了音量说:“我一个大男人,我可以自己跳着去……” 莫呈川半蹲**来,帮他把拖鞋穿上,然后一只手搭在椅子沿上,抬眼看他:“不是你非要我背着你在屋子里骑马玩儿的时候了?” 关棠:“……” 他瞬间就脸红了,愤愤道:“那怎么能一样!” 好在莫呈川撩人从来都不讲究套路,紧接着又说:“没哪个功夫等你跳,赶紧的。” 关棠想起锅里煮着的面,连忙说:“饭还没吃呢,先吃了饭再去吧。” 在许多方面,关棠跟关邵阳同出一撤,都一样没心没肺的,莫呈川看了他半晌,败下阵来:“行,先吃饭。” 他把面条给关棠盛出来,关棠坐着吃饭,他就拿浸过冰水的毛巾给他冰敷。 好不容易等吃完了饭,莫呈川背上关棠准备出门,关棠又叫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哎,你先去找个帽子戴一下,还有口罩。” 莫呈川懒得放下人,直接背着人进卧室去找帽子,他腾不开手,关棠从后头给他把帽子扣上,口罩捏在手里,说:“现在不用戴,等会儿下了车再戴。这样还会被认出来吗?” “你这么怕?”莫呈川问。 关棠被问得莫名其妙,说:“又没人认识我,应该是你怕吧。” 莫呈川说:“我也不怕。” 关棠一愣,往前凑了凑,问:“出柜也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莫呈川语气冷淡地来了一句:“你真当我是靠脸吃饭的了?” 关棠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莫呈川说:“我跟我妈说了。” 关棠没料到莫呈川直切要害,本来打算保持沉默的,这会儿顺着问道:“说什么?” “说我要重新追你。” 关棠冷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说什么?” 莫呈川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关棠这一问,他就觉得不一样了,不肯再说了,只警告关棠:“别乱动。” 关棠一下就被扯开了注意力:“我没有。”他趴在莫呈川的肩上,本来是维持着一些距离的,没有整个人趴上去,但刚才一时不慎,脑袋已经卡到了莫呈川的耳侧了,恨不得再往前凑凑。莫呈川的肩膀很宽,一靠上去感觉就特别不一样,关棠沉默地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就这么趴着了,反正也就是下个楼的功夫。 到了医院,莫呈川戴着帽子和口罩挂了号,然后把关棠一路背上诊室。这模样在医院算是正常的,但关棠不放心,仍忍不住左右瞄看,等进了诊室,才放下心来。 结果这心还没放下一半,就如同坐着云霄飞车一样又紧急提了起来。 原赫穿一身白大褂坐在那儿,确然地问了一句:“关棠?” 第44章 关棠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莫呈川。 倒不是担心莫呈川吃醋,关棠还没有那份细腻敏感的心思,纯粹是觉得电影院里那事做得实在太不地道,这时候又碰上事主了,他心虚得厉害,第一反应就要找跟他一起作孽的人寻求支撑,于是以一个短暂的眼神向莫呈川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都怪你”,二是“怎么办”。 但看完莫呈川之后,关棠便立刻意识到这人其实是靠不住的,说不准还会让场面更糟糕,又把目光转到原赫身上,主动道:“我还没注意,今天看诊的是你呀,真是挺巧的哈……原医生,上次不好意思,真的挺抱歉的。” 原赫的注意力却已经被他的目光引到了莫呈川身上,嘴里说着:“没事,那天医院确实有事,不是你放我鸽子,就是我放你鸽子。”他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感觉舒服的那一类人,说话时微微笑着,明明是替人圆场面的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你这是怎么了?” 莫呈川自然注意到了原赫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伸手把口罩摘了下来,整张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然后才说:“在家里摔了一跤,说是右脚腕疼得厉害。” 他如此自如地替关棠答话,言辞之间,不论是“在家里”,还是直接省略主语,都赫然昭显了他跟关棠之间的亲密感。这些细节关棠完全注意不到,只是点头说:“对。”然后在心里奇怪莫呈川摘口罩干嘛,想到可能是觉得戴口罩跟人说话不礼貌,又轻易地把这一个细节放过去了。 但原赫跟关棠不一样,他又看了这男人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莫呈川对他的打量恍若未觉似的,并不与他对视,说完话之后就半垂着眸子,自始至终只把视线落在关棠身上,还伸手轻轻拈了拈关棠不太平整的后领口。 原赫起身说:“我看看。” 他一起身,莫呈川反倒矮下了身子,半跪在关棠身边,细致地帮他把裤脚卷起来。 关棠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是不好意思有人半跪着帮他卷裤腿,而是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个人了,居然因为还在家里摔跤被送到医院了。趁着莫呈川帮他卷裤腿的空档,他仰头看着原赫问:“是不是还要拍个片子?” 打从第一次见面,原赫就觉得关棠身上有一股天真感,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而是一种成年人式的、恰到好处的天真,这使他看上去清爽迷人,比他的外表还要具有吸引力。但直到此刻,原赫才感受到这种天真无形的杀伤力,他丝毫不懂得适度掩藏他与别人在心理距离上的亲密。 原赫对关棠是曾有过一些兴趣,也为关棠两番拒绝而感到遗憾,但这都是基于成年人理智之上的好感。再喜欢,也不过只见了两三回面,为此失落一会儿就顶破天了,到他这个年纪,早已不会再轻易为感情伤心动肝。 他指了指旁边的观察床,说:“坐到这里,我先检查一下。” “哦哦,好。”关棠手已经扶上桌子了,莫呈川却直接伸手要把他抱过去。 原赫站在一边,觉得好笑,有种被挑战到的感觉,问关棠:“疼得很厉害吗?不能自己走路?” 关棠本来就不好意思,这会儿看了看莫呈川,原赫又说:“我问你,你老看他干什么?” 莫呈川这才看了原赫一眼,说:“他怕疼,不好意思说,一点疼都要叫,我也拿不住轻重,麻烦您先检查一下吧。” 这一个对视,看似平平无奇,但原赫迅速就确定了,这人就是在有意识地宣示主权。 关棠却暗地里瞪了莫呈川一眼,推开他,自己蹦到床上坐着了。 原赫叫他把腿抬高,给他检查时说:“扭伤了脚不能立刻脱鞋,应该赶紧冰敷才对。” 这下关棠不给莫呈川开口的机会了,不好意思地说:“我穿的鞋是……轮滑鞋,高帮的,不脱鞋没办法冰敷。” “你在家里玩儿轮滑?酷。”原赫笑道,“拍个片子吧,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等出了诊室,关棠立刻质问莫呈川:“你刚刚乱说什么呢?” 莫呈川问:“我说什么了?” “什么疼不疼的!”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关棠一脱口,看到莫呈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想歪了,硬邦邦道:“以后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说。” 莫呈川这才明白关棠刚才为什么瞪自己,感情这人根本什么毫无所觉,不免无言地看了关棠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扯了一下关棠的脸。他怀疑自己面对关棠的时候,是否太过正经了一点,这人似乎有没有对象都一个样,满脑子不知道想些什么。 关棠的脸都被他弄红了一大片,叫道:“干什么,疼!” 莫呈川理所当然地说:“别随便乱叫。” 关棠:“……” 他生气地往前跳了几步,又觉得气不过,伸手拍了拍莫呈川:“蹲下,背我。” 等人家要来背他,他又说:“哎,你口罩呢,口罩先戴上。不然万一被认出来,我怕不是要被你的老婆粉给手撕了。” 本来莫呈川以为关棠只是怕麻烦,因此并不在意这些,但关棠频频提到这个,或许关棠自己都没意识到,莫呈川却先敏感地觉出了不对。 “不戴,闷得慌。”莫呈川说。 关棠以为莫呈川背他累,医院里虽然开了空调,但毕竟背着个大男人跑上跑下的,肯定不轻松,于是就说:“那不要你背了。” 莫呈川看了他一眼,还没等说话,关棠又说:“哎,你去租个轮椅过来,我还没坐过。就在楼下大厅,有轮椅租赁的地方,扫码就行,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真透着点兴奋,活像小孩子想到了什么新玩具,立刻就要玩,“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去。” 说完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莫呈川:“……” 关棠坐在椅子上,看着莫呈川无可奈何地往电梯那头走,正巧几个少年刚从电梯出来,与莫呈川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少年长得很高,看着也不知成年了没,身量快赶上莫呈川了。关键是他嘴角一点红痕,看着像刚打过架的,浑身狠戾的气势倒是半点不减,身边还跟着三个小弟,围着他叽叽喳喳的,一行人几乎将无良少年四个字印在了脑门上。 但关棠听他们说的话却显得很孩子气,一个说:“戎哥,你等下记得卖卖惨,不然原医生又要说你了。”另一个附和道:“对!到时候故意把你的手接错位!”最后一个反驳道:“胡说,那是原医生吓唬戎哥的。”这一个就说:“你能保证吗?你能吗?上回跟二狗他们打架,原医生当场把人的手给掰脱臼了,你不记得了?”第一个人怂了,说:“要不咱们还是别去找原医生看手了吧,万一呢?换个医生一样的。” 关棠一脸迷惑,他们口中如此忌惮的原医生是原赫吗?原赫?当场把人的手给掰脱臼??? 那个被称为戎哥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啰嗦。” 路过关棠身边时,他仿佛感受到了关棠的注意,极其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虽然看上去挺中二,但关棠不得不承认,气势还挺足的,有点大佬的意思。 他自个儿坐在那儿笑了笑,觉得很有趣,等莫呈川推着轮椅过来了,还跟他这样那样描述了一番,问他:“哎,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莫呈川问:“哪样?” “就是那种自我意识过剩,觉得全世界都理解不了我,呵,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呵,这黑暗的世界。”关棠说着说着,还演起来了,“快点快点,赶紧去把片子拍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原医生手撕中二病。太酷了,没想到原医生看上去这么温柔的人,还有这种威慑力。” 他坐在轮椅上,压根儿看不到后头莫呈川的表情。莫呈川盯着关棠的发顶,没有接这个话。 等他们拍完片子回去,自然没赶上原医生手撕中二病。原赫看了看片子,说:“还好,没伤到骨头。回去冰敷两天,然后改为热敷。最近尽量减少走动,多卧床休息,平时注意把腿垫高一点。”他一边说一边开药,然后问关棠:“家里有人照顾吗?” 关棠一愣,莫呈川答道:“有。” 原赫抬眼看了莫呈川一眼,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点了点头说:“行。一定注意,保养不好容易落下病根。”顿了顿,笑着加了一句:“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联系我。” 莫呈川也看了他一眼,自如地说道:“谢谢医生,那到时候有什么事我跟您联系,麻烦您了。” 听到这个“我”字,原赫笑眯眯的,说:“不麻烦不麻烦,我跟关棠也算是朋友嘛。” 关棠对两人打的机锋一无所知,出来还说:“原医生真的挺负责的啊。” 莫呈川“嗯”了一声,关棠瞥了他一眼,他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谈论原赫,只是随口找个话题而已,实质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扯七扯八的,莫呈川完全不怎么搭理他,过了会儿他憋不住了,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 “故意把轮滑鞋带到我家。” 莫呈川笑了一下,没说话,关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毕竟当初他花尽所有积蓄把那间房子买下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莫呈川会再住进来。 第45章 两人在关棠那间房子里住了将近四年,每天同出同归,白天去学校各自上课,下课了一起逛超市买菜做饭,晚上回来睡在一个被窝里头,跟天底下的夫妻别无二致。偶尔关棠会很自然地提到以后,比如看到莫呈川屈在小角落里拎哑铃的时候,关棠就会说以后买个大点的房子,看到莫呈川弯着腰在厨房里切菜的时候,关棠又会说以后换个大点的厨房,看到莫呈川嫌弃他把书乱堆乱放,他就一边被迫收拾一边瞎扯以后要有个大书房,最好跟柯南里一样,四面都是书柜……莫呈川跟关棠不一样,关棠随口就能捏出无数个以后,想象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莫呈川则慎重得多。但情眷深时,这样的话听多了,哪可能毫无所动。 直至后来分手时,也是在这间房子里,不足一百平,装修简单,承载了无数美好的时光,但他们最终没能如曾经所遐想的那样,,一齐走出这间房子——他们曾居住过的,简陋的家。 房东挂出房屋出售信息的时候,关棠才刚刚还完欠债不久,陡然在朋友圈看到这条消息,怔了许久。他跟房东简单聊了几句,得知房东的女儿早嫁到国外去了,这房子原本是打算给女儿陪嫁的,如今女儿女婿都在国外定居,两老也退休了,懒得再打理收租的事情,索性就把这房子给卖了,跟着去国外享享儿孙福。 房东夫妻俩对关棠的印象很好,一则关棠的确比较容易讨这个年纪的人喜欢,二则他跟莫呈川租住的时间长,又将房屋打理得很好,这么两个皮相气质都属难得的小伙子,由不得人不喜欢。 关棠特地带着关邵阳寄来的家乡特产跑了一趟,跟房东夫妻俩告别,算是谢谢他们当年的照顾。房东夫妻两人高兴极了,聊天时说关棠他们退租后,那房子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租客,中间曾短暂地住过一户租客,闹得邻居都来投诉,于是很快又解约了,房子就一直空着。房东家就住在隔壁小区,还问关棠要不要回去看看。 这一看,关棠就动了买房子的念头——大概只有莫呈川在重新踏进关棠家门的那一刻,可以跟关棠当时的心情相契合,门一启,便叫人如坠梦中,似魂归乡。 曾经看这房子总是这里不够好,那里差一点儿,如今便皆成了美人眼尾的泪痣,颊边的梨涡,反而愈显美好,透出别处再寻不出的温馨惬然。 离开这里后,关棠的生活几乎翻天覆地,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好不容易才好转过来,陡然重回故地,心情就很不一样。关棠以为自己买的是那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但这时,他忽然又不确定了。 他当时宁可花光仅有的积蓄,甚至再度负债,执着地想要留下来的,到底是什么? 关棠一晃神,就引得莫呈川看了他一眼,开口叫他:“关棠。” “嗯?什么?”关棠回过神来。 其实莫呈川叫关棠的名字时并没什么实际意图,但他直觉这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这会儿脑子也转得很快,说:“回去拿些要用的东西,这段时间住到我那儿去吧。” 关棠这下彻底从乱七八糟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偏过头望着莫呈川,问:“你那儿?为什么要住到你那儿?” “家里只有淋浴,你怎么洗澡?”莫呈川给的理由非常简单直接,“我那儿有浴缸,方便点。” 关棠抿着唇,一时没有说话。 莫呈川自然看不出关棠内心复杂而纠结的失落感,但他能看出关棠不太乐意,估计在那儿憋理由,隐晦道:“你想清楚,在家里你没办法一个人洗澡。” 关棠:“……”他瞥了莫呈川一眼,这人想得还挺多。 当初他追莫呈川的时候,可没这么顾虑周全,彬彬有礼的,那绝对是能贴着坐就不分开坐,能勾肩搭背就不仅仅是贴着,能抓手就不满足于勾肩搭背……最后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还不是莫呈川冲他一笑,他就莽得不行,直接亲上去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反正亲完再说,他也没想着要先告白,名正言顺了再亲。 而莫呈川呢,上次在电影院的卫生间里,关棠都被他逼到那个份上了,两个人鼻尖碰着鼻尖,彼此就隔着一线距离,莫呈川眼睛里的暗火都快把电影院给烧着了,最后也没亲上去,只是捏着关棠的脖颈,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要是关棠,他肯定二话不说,立马抓住时机搞事情,结果莫呈川居然还在这儿磨磨叽叽的,拐着弯给他找台阶,生怕占了他的便宜似的。 关棠甚至怀疑莫呈川到底拆分出了几个步骤,他追莫呈川追两个月都嫌长了,莫呈川追他怕不是要追两年。 他作里作气地说:“我不去。你追我,又不是我追你,干嘛还要我到你家去。”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坚持说完之后脸也红了,莫呈川没再说什么,过会儿关棠自己不好意思了,说:“你平时工作忙,要不我还是叫我爸过来住几天吧。” 莫呈川说:“他不会来的。” 关棠眉头一皱,刚想说不可能,撇头瞧见莫呈川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心里也转过念头来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大概是事实。 “我先带你去看看吧。”莫呈川又说。 莫呈川住的小区跟关棠那个小区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出入都很严格,莫呈川住的那栋楼更是一层一户,连电梯都要验证通过才能启动,关棠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那里安保不严,很容易被拍。 等进了门厅,关棠就彻底被折服了,惊叹道:“你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 莫呈川说:“清净。” 关棠要从莫呈川的背上滑下去,莫呈川顺势把人放下来,询问道:“抱你进去可以吗?” “不用了,我可以跳。”关棠仍是无法一下适应这种粘腻的程度。 莫呈川却说:“没有多余的拖鞋。” 关棠:“……”那还不如背呢。 莫呈川真把人抱起来,关棠不放心道:“你别把我摔了。” “不会。” 不知怎么,关棠仍是有些紧张,紧紧勾着莫呈川的脖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略微僵硬的状态。 这房子比起关棠的那房子大了不止一圈,整个户型十分通透,客厅、餐厅和厨房全部都是打通的,莫呈川却只介绍说:“做饭的时候不用弯腰了。” 主卧的面积也很大,内阳台上放着健身器材,显得绰绰有余,浴室里的浴缸也很宽敞……但直到看到主卧旁边的书房,四面墙全部都是书柜,得靠梯子才能取到上层的书,关棠才确定,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房子,完美地应和了他曾经所有的想象。 他喃喃道:“你不是说这种书房很浮夸吗?” 莫呈川环视了一圈,点点头说:“是挺浮夸的,而且采光也不好。” “那你还装修成这样。” “大概因为我总觉得,我家就该是这样。” 关棠没说话,把头埋进莫呈川的肩窝里,略微吸了吸鼻子。 莫呈川把人抱进卧室里,安置到床上,把医院开的冰袋拿出来给他冰敷,关棠显得异常地乖,一直微微垂着头,也不说话。 “你是故意的吧?”关棠忽然问。 “故意什么?” “故意像抱媳妇一样把我抱进来。”关棠指控道。 莫呈川低头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他:“我帮你把东西拿来,先住在这里,好吗?” “我也要去。”关棠这么说,就算是答应了。 “你好好儿待着,要拿什么跟我说。” 关棠不愿意,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不知道。” 莫呈川没办法,只好又把人带回家去拿行李。 莫呈川把车开进小区,路过那家把一楼小花园打理得特别繁盛的人家,关棠一抬手指道:“看,橘子树!” 莫呈川一瞥,“嗯”了一声。 “我每次路过的时候,都特别羡慕。”关棠说着,忽然又起了兴似的,指挥道:“停车停车。” “干什么?”莫呈川不明所以,把车停在路边。 关棠一脸不怀好意,说:“现在没人,你去给我摘两个下来。” 莫呈川静了片刻,问:“你跟那家人很熟?” 关棠答道:“不熟。” “现在橘子还没熟。” “没事,我就想吃酸的。”关棠顿了顿,强调道:“特别想吃。” 莫呈川不说话了,关棠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莫呈川明显感觉到了,但没吱声,关棠为了强行克制住自己快溢到嘴边的笑意,不得不把头扭到另一边。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莫呈川叹气道:“别闹,回头给你买。” 关棠作里作气地说:“不,我就想吃这棵树上结的橘子,就现在,立刻,马上。”这回他没再脸红,理所当然地不要脸起来。 莫呈川顿了顿,竟然真的开车门下了车。 关棠趴在车窗上看见他去敲人家的院门,似乎是跟人说了几句,得到了许可,然后才摘了两个橘子下来,朝关棠走过来,把橘子从车窗里递给他:“作完了吧?” 关棠压根儿没搭理他说的什么,只是挑了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橘子攥在手里,笑意一下子就漾了起来。 莫呈川手里还剩一个,他不知道关棠是什么意思,继续往前递了递,说:“拿走,我不吃。” 关棠扬起眉眼望着他,说:“莫先生,恭喜您获得了重要攻略物品,现在您的任务进度是百分之五十,温馨提示您,您离百分之百完成任务还差一句话。” 莫呈川一开始以为他又是在闹着玩儿,听到最后倒被他弄得一愣,问:“什么话?” 关棠只是看着他。 第46章 大概是关棠眼睛里的神采太过摄人,莫呈川与他对视一会儿,便像是被他燎着了一样,心跳都微微快了起来,抿着唇好像是想笑,又不敢置信似的,慎重地生生将笑意绷在嘴边。 莫呈川稳了稳,开口道:“关棠,你……” 他才刚启了个话头,关棠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剩下的话便停驻在嘴边,等关棠先接完电话再说。 关棠一见是陆止鸣的电话,就把快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的快递又想了起来,果然,陆止鸣在电话那头说:“关棠哥,快递刚到了,在楼下,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关棠应了声,陆止鸣又说:“我中午买点菜过来吧,给你做顿饭,顺便把快递拿回去。” 关棠看了眼莫呈川,连忙说:“不用了,我可能不在家。” “不在家?”陆止鸣疑惑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有约会啊?” 莫呈川这会儿已经坐进驾驶座了,关棠又瞄了眼莫呈川,心想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于是大大方方道:“差不多吧。” 陆止鸣长长地“哦”了一声,不知自己已经误了关棠的大事,摆足了吃瓜看热闹的架势之后,还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过来拿快递。” 关棠索性说:“你急不急,不急我让莫呈川上班的时候给你带过去。” 陆止鸣立马道:“别……” 莫呈川闻言,在旁边问了句:“什么东西?” “陆止鸣的快递,寄到我这里了。”关棠说。 “莫总在你旁边?!”陆止鸣惊叫一声,又想了想,“他这会儿在你家呢?” “嗯。不要紧,让他给你带过去。”关棠被他这动静弄得笑了起来。 陆止鸣终于有种我的朋友是老板娘的微妙感,一点都不酸爽,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酸疼,弱声弱气道:“哥,你快饶了我吧。” 跟陆止鸣通话的时候,关棠一直时不时瞄莫呈川一眼,实在没心思在这时候跟陆止鸣纠缠,心不在焉道:“放心吧。就这样,我现在去给你拿快递,挂了。” 陆止鸣:“……” 关棠挂了电话,就转过头去看着莫呈川。 莫呈川也不说话,专心致志地开车,没一会儿开到了关棠家楼下,才开口问:“是不是那个快递?”楼下停着一辆快递车。 关棠顺着看了一眼,说:“对。” “我下去拿,你先在车里等着。”说完,莫呈川下了车。 关棠坐在副驾驶上,望着莫呈川的背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莫呈川拿了快递,先搁到后备箱去,关棠没话找话道:“看起来有点沉,是什么?” “你的书。” 关棠一脸讶异,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过会儿才道:“怎么可能?!”关邵阳都不知道关棠的笔名,陆止鸣更无从知晓。 莫呈川看着关棠道:“单子上写着,而且应该是全套。” “他买我的书干什么?”关棠仍是不信,差点被拉偏了注意力,但这会儿实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伸手把莫呈川留在车里的那个橘子拿过来,问莫呈川:“不要了?” 这话暗示得很明显,莫呈川笑了笑,说:“你猜我刚刚跟人家说什么,人家才答应我可以摘两个橘子的?” 关棠顺着问:“说的什么?” “我说,我家里那个最近特别想吃酸的,看见你家的橘子树结果了,每次路过都馋得很。”莫呈川顿了顿,说:“他听了立刻让我多摘几个,还说恭喜我。” 关棠:“……”他把两个橘子全砸进莫呈川怀里,推开莫呈川,自己蹦下了车。 等坐到了家里,关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又被拉偏了。莫呈川分明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不愿意说,才故意这样子逗他,妄图转移话题。 莫呈川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幽幽地盯着莫呈川看。过会儿坐不住了,拿出手机来开始真情实感地求助网络,为什么想听一句告白就那么难。 网上有很多相关的情感问答和软文,关棠一个个点进去,认认真真地浏览一通,顺着推荐的关键词一顿点,最后不知怎么,又落到了星座分析上。 然后关棠不出意外地发现,那些打死也不会说我爱你的星座,处女座总是能排上前三…… 莫呈川一边收拾行李,另一边还掐着表一样帮他换冰袋,提醒他:“别动,别把腿放下来。” 关棠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传统”“固执”“死要面子”“心甘情愿为人做事,却又不愿意叫人知道自己真实的情感”,心情复杂。 关棠,男,一个原本从不相信星座的糙汉,遇到莫呈川之后,被网友们忽悠得开始越来越觉得,没错,就是这样,简直太神奇了。 人们在无望的时候,就会求助于神学,关棠从各种软文里获得了安慰,又默默放下了手机。 心情还是有点低落。 但莫呈川就跟看不见一样,帮关棠收拾了行李,又把人打包回了家。关棠沉浸在起码要被人追两年的忧郁中不可自拔,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跟莫呈川较这个劲呢?明明早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如果又是他让步,那跟以前有什么区别? 关棠一时觉得反正已经决定吃这颗回头草了,没必要再多矫情这一步,不仅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影响心情,一时又觉得这根本是原则问题,两个人在一起总有不合拍的地方,但总不能只让他去适应莫呈川,反过来却行不通。 就这么两边来回拉扯,关棠一直纠结到了晚上睡觉,才发现莫呈川家只有一张床。 他坐在床上,莫呈川拿了枕头来给他垫脚,他就幽幽地盯着莫呈川看,恨不得透过这人正人君子的外表,看穿他那颗乌漆嘛黑的心。 结果莫呈川说:“我睡沙发。”说完就真抱着枕头被子出去了。 关棠这下彻底失眠了。 这床上全是莫呈川身上的气味,淡淡的,说不上来具体是一种什么味道,不算难闻,但也不属于某种香味儿。非要形容,大概就是男人身上独有的荷尔蒙味儿,在暗夜里无声地彰显着存在感。 关棠更加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试图离这种味道远一点,最后不得不捏着鼻子瞪天花板,结果憋得不行,一松手,味道跟着空气一起猛然涌进鼻腔,一时间更加清晰了起来,几乎是哐哐往他的神经上撞。 他气闷地捶了一下床,还得把控着力道。 不知是不是这点动静被外头听到了,卧室的门被打开了,关棠闭着眼睛装睡,感受着某人一步步走近,把团在一旁的小毯子重新盖到他的肚子上,给他换了冰袋,然后又把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歪的枕头重新摆正,以免他一脚把垫着的枕头给踹下去。做完这些,某人又走出去了,轻轻地关上了门。 关棠怕有诈,又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半天听不到动静,等着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真的睡着了。 倒是莫呈川,几乎一晚上没睡好,总担心关棠睡觉不老实,怕他把扭伤的脚又给抻着了。期间几次进房间里去检查他的睡觉情况,顺便给他换冰袋。 第二天一早,关棠又生龙活虎了,好似把所有的纠结都留在了昨夜的梦里。也不知是不是新到了一个环境,连生物钟都与往常不同,不等莫呈川叫他就睁眼醒了。 关棠醒来后,在床上干躺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床,一蹦一蹦的去卫生间放水,顺便刷牙洗脸。等做完这一切,再一蹦一蹦地出了房门,到了客厅,终于发现这房里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莫呈川?”关棠叫道。 客厅、餐厅、厨房、书房……四处都没有人回应,关棠挠了挠头,准备蹦回去找手机给莫呈川打电话。 才蹦了没几步,莫呈川就回来了,一进门撞见关棠金鸡独立一般站在客厅里,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样子:“醒了?” “你一大早的去哪儿了?”关棠问,顺便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架势十足地指挥莫呈川:“帮我把房里的手机拿出来。” 莫呈川说:“买了点东西。” 关棠点了点头,继续摆出架势道:“我要吃小馄饨,不要速冻的,要现包的。” “你想吃速冻的也没有。”莫呈川把手机找出来递给他,又给他敷上新的冰袋,言简意赅道:“等着。” 关棠冲着莫呈川的背影说:“快点啊。”等看着莫呈川进了厨房,关棠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十分自得的样子。 既然不会说,那就多做一点好了。 关棠自觉找到了第三条解决办法,翘着一条腿,无所事事地开始刷微博,时不时抬眼瞄莫呈川一下,觉得生活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吧。 第47章 上 陆止鸣心存侥幸地给关棠发消息,问他:“关棠哥,你今天还跟莫总约会吗?我可以过来拿我的快递了吗?” 关棠捏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了眼背对着他的莫呈川,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脸上是个被卡住了的表情。 这个情形很有些尴尬。 说是约会也不对,直接说他人都已经在莫呈川家里了也不好。好在关棠对语言的艺术还是稍微懂得一点皮毛的,避重就轻地回道:“可是他已经把你的东西带回家了。” 陆止鸣发来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 关棠试探地问:“你买的什么?” 陆止鸣答道:“一些。哎,我不能想象莫总亲手把一摞交给我的场景,太吓人。” 关棠想起上回他二话不说寄了一摞签名的书过去,自己却溜回家了,心道得了吧,这事儿他已经干过一次了,非常熟练,一点儿也不吓人。 ——才怪。 但这两个吓人完全不是同一种吓人,因此关棠继续问道:“你还看呢?”他看了快递单子,上面真写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书名。 陆止鸣老实地回道:“我不看,但是我男神喜欢,我得向他看齐。” 关棠不明就里:“你男神是谁?” 陆止鸣静了好一会儿,然后发过来一张照片,是方则心前段时间去德国参加峰会时的新闻照,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加黑西装,站在台上冷静地望向台下某个方向,看着不像个商人,倒像是哪家搞科研的学者。 陆止鸣介绍道:“方则心,我校优秀毕业生。”他收藏这张照片好久了,这还是第一次能郑重其事地翻出来给人介绍,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关棠看了半天,总算认出来了:“零心科技的创始人?” 陆止鸣:“对,就是你对象的合伙人。” 关棠无法想象这个人会看自己写的,转念一想,抬头问莫呈川:“你上回要的那些书都给谁了?”还没等莫呈川回答,他就紧跟着问了出来:“是方则心要的?” 莫呈川这边刚应了声,陆止鸣的消息又发过来了:“对不起,是前对象——这个前字现在可以不要了吗?” “……”关棠心理建设了一晚上加一早上,被这一句话问得几乎要灾后重建,恶狠狠地打字:“要!” 陆止鸣:“行吧。” 关棠一时愤懑难平,连小馄饨都多吃了半碗。 吃完了,莫呈川问他:“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关棠现在腿脚不便,什么都不做,光瘫在家里倒是很合适,问题是这不是他家,于是又反问莫呈川:“你要做什么?” 莫呈川说:“待会儿公司的人会过来给我送东西,有点事情要交代一下。”他们俩之前一直是看着对方的,说到这里,莫呈川瞥开了视线,低头用手拨了一下筷子,将两根筷子头并头、脚并脚地码好,一句话说完了,才又抬头看向关棠。 如果此时身份对调,是关棠在说话时做了这些小动作,莫呈川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试探,最后推出原因,但关棠远远没有那么精巧的心思,他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是在思考:“那我待在房间里吧。”他怕给莫呈川惹麻烦,能不露面尽量还是不要在人前露面。况且两人现在关系暧昧不清,若真撞见人,他连自我介绍都想不出词。 莫呈川点了点头,说:“好。你回房间里再睡个回笼觉也行。” 关棠昨晚在床上煎了半夜的馅饼,这会儿自然不乐意再躺回到莫呈川的床上去,而且他现在灾后重建工作进行得并不太好,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 直到安静已久的徐媛突然出现,先开心地说:“你寄的鲜花饼我收到啦!你还在云南吗?” 关棠回道:“我回来了。” “哦。”徐媛立刻转换了话题,问他:“新文大纲写好了吗?” 关棠:完了,忘了,而且忘得非常之彻底。 “出书版的稿子写好了吗?” 关棠:完了,这个也忘了,同样忘得非常之彻底。 这会儿装不在都不成了,只好回道:“快了,快了。马上,马上。” 徐媛:微笑.jpg 她这一出现,关棠立刻顾不上灾后重建的事情了,找莫呈川讨了个半旧的笔记本,凑合用。 莫呈川本来还想陪他待一会儿,没想到却被赶了出去:“你不是还要工作吗?出去,出去,我也要工作了。” 一旦投入到工作当中,时间就过得飞快,外头有过一阵子动静,是有外人进了房里,关棠认出了其中贾森林的声音,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转移了一瞬的注意力,便又做自己的事去了。 贾森林并不知道关棠在莫呈川家里。他昨晚半夜三更收到了莫呈川的消息,莫呈川很少干这样的事情,虽然他长着一张周扒皮的脸,在公司也是唱黑脸的那一位,但其实做事还是比较顾及这些细节,不会闲着干要下属半夜爬起来做事,于是贾森林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醒来就给莫呈川回消息,结果莫呈川要他去方则心家挖树。 他说的“方则心家”显然不是方则心在市内的房子,而是另外一套在郊区的房子,从市内开车过去得一个多小时。贾森林几乎连赖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莫呈川撵出去干活了。 贾森林事情是办完了,但到现在还一头雾水,不知这是何意,只是跟莫呈川说:“已经弄好了。” 莫呈川“嗯”了一声,说:“辛苦你了。” 第47章 下 他正在应付佟临。 佟临原本是不知道橘子树的事儿的,但方则暮听说莫呈川一大早从他们家郊区的院子里拉了两棵橘子树走,顿时开启了八卦雷达,不住地纠缠佟临去问,吐槽说哪有人送橘子树的,于是佟临向莫呈川转述:“没有人会把橘子树当礼物送。” 如果放在平时,莫呈川大概不会搭理他,但一大早被他弄起来的不仅仅是贾森林和方则心,还有佟临,莫呈川只好礼貌性地回答了一下:“他自己说想要的。” 方则暮看了之后心情复杂,于是佟临又问:“他为什么找你要两棵橘子树?” 莫呈川:“他找我要两个橘子。” 这下连佟临都觉得有些无语,方则暮却一副突然get到了的表情,有点不敢相信地喃喃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你想要橘子,我就把橘子树都给你吗?” 佟临一脸迷惑:“有这个传说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方则暮一脸认真,然后突然开始唱:“想摘下星星给你,摘下月亮给你,摘下太阳给你,你想要我都给你……”一边唱还一边不住地wink比心,唱完这四句就不会了,歇了气说:“摘橘子也可以,橘子树都给你,钢铁直男——” 说到这里觉得不对了,又补充道:“钢铁直男一般的gay。” 佟临点了点头,一副努力跟上节奏的样子:“哦,所以他想用橘子树求婚,是这么个创意吗?幸亏他家住顶楼,有个大露台……” “求婚?!”方则暮瞪圆了眼睛,声音都要劈叉了,“没有人会用橘子树求婚!” 佟临说:“可是他今天早晨要我帮他找人买戒指,连等人家开门都不愿意,应该是打算求婚吧?”他本来打算跟方则暮分享的,但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方则暮的橘子树给扯走了注意力。 方则暮惊呆了。 所以莫呈川一个早晨的时间,不仅叫人从方家挖走了两棵橘子树,还通过佟临的人脉在非营业时间买到了戒指……不是之前还说是前男友吗,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关棠也惊呆了。 “不是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吗,这么丰盛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他看到餐桌上一大桌子菜,非常警觉:“你们公司的人都走了?我得事先声明,我吃不完的。” 莫呈川见不惯剩饭,但关棠又喜欢每样都来一点儿,为了这个矛盾,关棠多少次把自己撑得只剩下半条命,因此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如果一看就吃不完,先要撒撒娇,示个弱,让莫呈川答应分担一半,或者到时候放放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早晨吃小馄饨吃得很饱,这会儿本来就不是特别饿。 “他们早走了,只有我们两个。来,试试。”他把贾森林带来的轮椅推过来,顺便为今天这一餐做了一个简单的解释:“太久没做了,练练手。” 关棠问:“你平时自己不做饭啊,那你吃什么?” “工作餐。” 关棠闻言点点头,透过这三个字一下子就大致了解了莫呈川平时的生活状态,估计就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工作狂。莫呈川是一个生活欲求很低的人——虽然他对各方面的要求很高,但其实在日常吃穿上都不太在意,能达到温饱水平就行,也没什么可供享乐的兴趣爱好,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干正事”上,是个极端追求完美又无趣的人。 从前是一心学习,现在是一心工作,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莫呈川说:“汤还在煲,我带你去楼上看一下吧。” “楼上有什么?”关棠其实不是很好奇,因为他觉得莫呈川没什么让他好奇的东西,只是顺嘴一问罢了。他这会儿已经坐到了轮椅上,两手拍了拍轮椅的扶手,问:“推得上去吗?”看起来连坐轮椅都比莫呈川家的露台要有趣。 关棠灵机一动,叫莫呈川拿手机给自己拍一张照片,莫呈川问:“干什么?” 关棠喜滋滋地说:“给我编辑发过去,博取一下同情。” 莫呈川:“……” 他兜里揣着戒指盒,但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平静且自然,拿手机给关棠拍了一张照片,依然是人物居中,上下左右统一对称。 早在全网吐槽他的处女座直男式摄影之前,关棠就对他的摄影风格十分了解了,这会儿看了嘿嘿一笑,真给徐媛发过去了。 媛媛是个小仙女:?! 关棠一乐,刚打算卖卖惨,紧跟着就看到了下一句话。 媛媛是个小仙女:麻烦你挪挪开,让我仔细看看你身后的沙发。 尚木:重点难道是沙发吗? 媛媛是个小仙女:如果我没认错,那你身后那个价值一百万的沙发就是重点。 关棠惊了,指着沙发扭头问莫呈川:“这沙发多少钱?一百万?” 莫呈川说:“不到一百万。” 意思就是差不多了。 尚木:你居然还认识一百万的沙发? 媛媛是个小仙女:我也是个有梦想的人。一愿黄金万两,二愿家宅千顷,实在不行,就让我手底下的作者都乖乖地给我码字……话说你咋坐上轮椅了? 尚木:…… 关棠正埋头跟徐媛贫嘴,坐轮椅就是这点好处,路都不用看了。等被推到了顶层的大露台,他一抬头,手指头就像是有意识一样,飞快打了“卧槽”两个字,还发出去了。 莫呈川买顶层,纯粹是图清净。至于顶层附赠的大露台,他也没有费心打理,只是当初做装修的时候把露台一起包进去了,有模有样地种了些景观植物,不算荒芜。 但如今两株橘子树赫然屹立其中,上面甚至还结了不少的橘子,关棠不认为莫呈川有这种种橘子树的生活情趣,抖着手指问:“你什么时候……” 莫呈川微微一笑,说:“你不是说羡慕人家院子里有橘子树吗?以防你再叫我去偷橘子。”他是不想再考虑偷橘子的事情了。 所以方则暮那完全是极端浪漫主义的想法,对于莫呈川来说,他的逻辑很简单粗暴,四个字总结一下:以绝后患。 关棠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今天早晨那些人是来给你送橘子树的?”他可真是服了。他做梦也只敢梦见莫呈川给他摘橘子,哪敢梦见莫呈川给他种橘子树?随便圆个梦,居然被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关棠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怀疑是自己的梦自动升级了。 但下一秒,更令人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莫呈川从树上摘了两个橘子下来,然后走到他跟前,大概为了就他坐轮椅的高度,莫呈川半跪了下去,把手心里的两个橘子摊开给他看,然后问他:“你想听什么?” 关棠微微低头看着莫呈川,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自己这会儿站起来,莫呈川会不会还是这么个姿势。他摆这个姿势,跟求婚一样,不觉得别扭吗? “为什么昨天不说?”关棠仍是没忍住,问出这么一句话。刚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伸手去拿橘子,同时转变语气开始打哈哈:“你这样跪着跟求婚一样,要不是手里拿的是橘子……” 莫呈川拿出了一个黑丝绒的小盒子,像递橘子一样递到关棠跟前:“因为昨天没有准备这个。” 第48章 上 关棠微低着头,手里还攥着两个橘子,尚未完全收回来,目光就已经黏上那个小盒子,像傻子一样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戒指。”莫呈川一边说,一边打开给他看。他说得既不郑重,也不煽情,好似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关棠问了,他才回答一句。但正因为他这种语气,这场景才显得格外真实。 当年老太太把她那枚家传的戒指稀里糊涂给了关棠后,关棠转身就要还给莫呈川,毕竟东西贵重。但两人正值热恋,莫呈川没提这个话,他直接退还又显得有点生分,便笑说:“你都没送过我戒指,叫奶奶领了先。我不要。”说着就要把戒指还给莫呈川。 莫呈川却说:“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就当’?”关棠质问道。但实际上脸上的笑意完全抑制不住,整个人几乎要跳到莫呈川背上,跟他扭扭打打,这事便不了了之。 莫呈川鲜少表达爱意,这样不慎漏出的一点糖,就叫关棠甜得快要冒泡泡了。 但后来再多想想,又觉得不满意,几度跟他提:“不该这样。” “太随便了。” “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我还是把戒指还给你吧,你再来一遍?” …… 大概那个时候关棠作家的天赋就有所显现了,他构想了很多应该出现却没有出现的细节,足以写成一部大戏的高潮,最后搞得莫呈川烦不胜烦,真要把戒指拿回来,关棠反而不给了,就此闭口,世界一片清净。 那时关棠想得很好,等他以后赚了钱,总有一天要让莫呈川见识一下什么是定终身应该有的排面。 但直至现在,莫呈川先举着戒指,半跪在他跟前,他完全地懵了。 楼顶地高势阔,风也大,但这会儿却如静止了一般,只余一轮太阳挂在头顶,烘得人神志不清。 关棠屏住呼吸,也不知怎么,开始剥起橘子来。 手指头抠进橘子皮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诡异,顿了顿,没停,仍是继续剥下去,垂着头喃喃道:“我得先尝一下。” 莫呈川不知道关棠什么时候对橘子这么执着了,明明以前从来没表现出特别喜欢橘子的样子,或许是这些年的口味变了。 他看着关棠专心致志剥橘子,看了不到五秒钟,看不下去了,说:“我给你剥吧。” 关棠看似剥得特别认真,但又好像心不在焉,把橘子皮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最后手心里塞不下了,莫呈川默默伸出一只手,关棠就把橘子皮都放到他手心里,继续剥。 这个季节的橘子还欠些火候,皮又硬又厚,关棠闷不吭声地剥完,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巴里,当即酸得一个激灵。 莫呈川看他龇牙咧嘴的,觉得好笑:“酸吗?” “甜的。”关棠满脸大写的“酸”字,还掰了一瓣给莫呈川,直接挨着他嘴边:“尝尝。” 莫呈川往后躲:“不吃。” 关棠强硬地给他塞了进去。 莫呈川:“……” 关棠哈哈大笑,还拿剥橘子剥得黏糊糊的手去揪莫呈川几乎僵硬的脸,高兴地说:“不是做梦,不然早就被酸醒了。” 依照莫呈川的逻辑,他永远无法理解关棠每每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即使相处得再久,彼此再熟悉,这个人也不会总在他的意料之中。关棠给予他的意外太多了,大大小小,无时无刻。 莫呈川的世界是很明了乃至无趣的,他一眼就可以看到头,而这些意外是他走向终点的路途中,仅有的游戏。 当然,凡事总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 莫呈川伸手隔开关棠脏兮兮的狗爪子:“脏,拿开。” “莫呈川!”关棠喊他的名字,几乎是有些雀跃的,完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认真地说:“你要记住这个味道。” 说完,扣着莫呈川的脑袋,倾身吻了上去。 一时间,风仿佛又扬起来了,莫呈川感觉到什么东西扫在自己脸上,带着些微的痒意——是关棠的头发,他猜。 他们正在接吻,跨越中间数年的时光,一切往事俱消。想不起为什么在这里,跟这个人一起,做着这样亲密的事情……明明唇舌间满是酸意,一尝就忍不住要皱眉,却又觉得很愉悦,如同用灵魂品摩一颗渐融的糖,由内至外,由过去至未来,渐渐都浸黏上糖的芬芳。甜。 第48章 下 从莫呈川再度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眼,关棠就被各种记忆搅乱了。在记忆里的他们有时甜蜜,有时赌气,但不论如何,终归是最亲密的关系。可在现实里,关棠知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自己要像对待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关棠甚至在心里埋怨过,当初说好了不要再出现,这人怎么这样烦人。 但他并不是真的无辜。 从他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发现莫呈川留下来的那枚戒指时,那个原本用来告别的拥抱就悄然改变了意味。或许关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等,等那枚戒指揭开它的伏笔。 “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用说,亲一顿就完事儿了。”关棠略微嘶哑道。 莫呈川先是维持着垂眸的动作,像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忽地抬眼,将关棠看进瞳仁里。他明明没笑,没有显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仅仅是看着关棠,却生生将关棠看得脸红了。 关棠觉得自己有问题,就因为莫呈川现在蹲在他跟前,他竟然从莫呈川的眼睛里看出了狗崽子认主的感觉。 他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心虚了一下,然后悄悄伸手,状若自然地摸了摸莫呈川的头。 莫呈川其实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但他以为关棠是想把手上的橘子皮汁偷偷抹到他头发上。关棠总是很乐于做这种无聊的小事。放在以前,莫呈川在关棠动手的那一刻就要出手阻挡了,并且会根据情节轻重以及当时的心情,抓着关棠或轻或重地教训一番。但这会儿他忍了,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关棠偷偷在他头发上蹭了好几下,笑得好像个偷了腥的小老鼠。 终于,关棠偷完了腥,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有些“羞答答”地问莫呈川:“怎么突然想到买戒指?” “这是一对。”莫呈川看着关棠,将他的细微神态尽皆收进眼底,“只要你愿意,所有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关棠一愣,迟疑道:“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妈当时跟你见面时说了什么。”莫呈川将戒指从小盒子里拿出来,“但你要知道,你不是要躲藏起来、不能示人的秘密,你不必心虚,不用害怕。你从前说我根本不爱你,你知道我不懂示爱,也不善言辞。但是关棠,除了你,我还没看上过别人。” 关棠盯着莫呈川的手,听着听着,脑子就慢慢懵了。这感觉跟刚才看见莫呈川掏出戒指的那一刻又不一样,那时他只是不敢置信,这会儿他却觉得酸酸涨涨的,有点想哭。 “这些年……也没有吗?”问出来之后,关棠在心里大喊,我为什么要问这个!好无聊的问题! 莫呈川说:“没有。”他还开了个玩笑:“不然等我把人带到奶奶跟前,奶奶要给戒指了,我该怎么解释,祖传的戒指在谁手里?” 说实在的,这并不纯粹是玩笑话,莫呈川还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当时只是一时冲动,分手都答应了,却不甘心地想要做点什么,临时起意把戒指丢了进去。他极少有这种不靠脑子,全凭意气的行为,事后便总是回想,从理智上觉得不妥,怎么看怎么不妥,但倒也从未后悔过。 关棠只当是个玩笑话,也笑道:“那我就还给你。” 莫呈川说:“嗯,现在不用还了。” 他已经举了半天戒指了,关棠伸出手豪迈地说:“行了,看在这两棵橘子树的份上,你随便发挥一下吧。” 莫呈川二话不说,抓着他的手就把戒指套了上去——戒围刚刚好,然后亲了亲他的指尖,顿了顿,忍不住失笑道:“一股橘子皮味儿。” 关棠没搭理他,摊手问:“另一个呢?” 莫呈川微愣,说:“在下面,没带上来。” “你是傻子吗?!”关棠气得推他,“快去拿!” 他隐约觉得关棠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只是注意到关棠好像很介意外界的想法,甚至有点畏缩。关棠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其实在某些方面又十分敏感,而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心宽的主。他不希望两人兜兜转转,最后又跟几年前一样,偷偷摸摸装作同学兄弟情,稍入困境,彼此的信任就摇摇欲坠。 关棠的想象则更大胆一些,他总擅于给人惊喜。 莫呈川笑了笑,也没解释,真下楼去拿另一个戒指。 这会儿关棠才总算有时间去理一理一直闪消息的手机。他给徐媛发了个“卧槽”就没了下文,他又刚发了坐在轮椅上的图片,一开始徐媛还没觉得真有什么事,毕竟他还能把“卧槽”两个字打出来。后来见他一直没回复,就开始有点担心起来了,疯狂地弹消息问他怎么了。估计关棠再不理她,徐媛马上就要打电话过来了。 关棠眼珠一转,立刻决定放任自己内心的冲动,把手举到空中,然后冲着戴戒指的手拍了一张照片,给徐媛发过去,并骄傲地宣布:我脱单啦。 第49章 媛媛是个小仙女:你这戒指…… 关棠一看这语气,立刻想到了一百万的沙发,有点莫名的紧张。他对这些东西不了解,但怎么想,戒指也不该比沙发便宜吧?万一是个什么特殊的款式,顺藤摸瓜还能找着买主的那种,那就彻底凉了。 他大叫起来:“莫呈川!莫呈川!” 莫呈川刚走到楼梯口那儿,一边朝这边来一边问:“怎么了?” 媛媛是个小仙女:有点厉害啊。 “你买的什么戒指?”关棠一脸着急,干脆问得更直白了些:“多少钱?” 莫呈川看他脸都泛红了,以为他是晒的,自己把戒指往无名指上一套,动作异常利落自然,然后绕到关棠后头去推他:“行了,下去待着。” 关棠不敢跟徐媛说话了,怕她下一句就爆出个惊人的数字,然后追着问他对象是什么人。于是费劲地转头去找莫呈川:“说呀。” “不说。” 关棠:“?”他差点没从轮椅上站起来。 关于这一点,关棠是有前科的。 上回他从老太太那儿拿到那枚祖传的老戒指,就问莫呈川:“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怪他不信任莫呈川家的传家宝,而是老太太自己一副小孩儿样,传家的戒指说给就给了,总叫人有点恍惚。 莫呈川告诉他是真的,还给他报了个价,说当年有拍卖行找上门来,老太太没卖,吓得关棠立刻把戒指还给莫呈川了。 这回莫呈川学乖了,压根儿不理他,还说:“你要知道价格做什么?拿去卖钱吗?” 好在此时徐媛发来了新的消息,叫关棠松了口气。 媛媛是个小仙女:这就戴上戒指了? 尚木:酷.jpg 关棠有心思跟莫呈川开玩笑了:“对啊,哪天我穷困潦倒了,还能拿去换点钱花花。” 莫呈川道:“换不了。” 关棠问:“为什么?不值钱吗?” 要换做别的情侣,刚确定关系就钱来钱去的,一准儿踩雷,这两个却好像完全跨越了磨合期,直接进入了老夫老妻的状态。 “因为上面刻了名字。” 关棠惊了,他把戒指拔下来看,内圈上还真刻了花体的英文,需要仔细辨别才认得出来写的是My Tang,他来回看了好几遍,脸热心跳之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莫呈川的风格。 莫呈川瞧见他一直在看那个刻字,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天早晨他是托佟临给他找的人,找的自然是佟临的朋友,或许如此,对他极热情,亲自带着他挑好了戒指,还倾情向他推荐刻字服务。对方口才很好,而莫呈川那时不同以往,心理防线没有那么稳固,轻易地就被说服了。 但直到把戒指套在了关棠手上,他也没打算提醒一下关棠戒指里头还刻了字。 “卖家说可以刻,就随便刻了一个。”莫呈川轻咳一声。 可惜关棠完全体会不到他隐晦地想要解释的心情,还侧过身来扒他的手问:“你的也刻了字吗?刻的什么?”活像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在比玩具。 其实关棠这状态有点过头了,他也在掩盖自己莫名其妙的小羞涩。 莫呈川一缩手,表情十分冷淡道:“没什么好看的。” “莫呈川!”关棠不高兴了,“那你摘下来,你怎么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不是我戴的我不认。” 橘子也吃了,亲也亲过了,莫呈川早已有了底气,毫不客气地说:“你说不认就不认?” 关棠坐在轮椅上生闷气,开始了开始了,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以前年轻不懂事也就算了,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看不透,走不脱?跟这么个人谈恋爱得有多累? 低头一看手机,徐媛又发了几条消息来,无非是调侃和祝福,关棠闷不吭声地打字:后悔了,想分手了。 媛媛是个小仙女:? 媛媛是个小仙女:亲,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莫呈川见关棠不说话了,也并不以为意。关棠这人常常这样,时时刻刻揣着一颗小孩子想搞点事的心,俗称戏精,戏一上身就特别敬业。多做几次就蜷在床角说自己坏了,吃撑了就说自己有了,两人走在外头,要是突然下雨了,关棠当场就能给莫呈川表演一个突然分手又和好。 面对这种场景,莫呈川实在是很淡定了。 但直到到了楼下餐厅,关棠仍坐在轮椅上不动,莫呈川要去扶他,他就看着莫呈川,不动弹,也不说话。 莫呈川也看着他,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不过片刻,莫呈川就觉得还是有必要接一下戏,想了想,直接亲了一口,说:“吃饭。”这是关棠刚刚告诉他的话,这时候不必多说,亲一口就完事儿。 关棠,男,二十八周岁,距离上次谈恋爱已经五年。 换句话说,是个比较**的状态。 莫呈川凑近的一瞬间,关棠背上的汗毛立刻蹭蹭蹭地竖起来了,很有点素了多年突然被肉撩到的感觉。 想到肉,关棠又有点想歪了。 他盯着莫呈川看,不得不承认,莫呈川的确长得好看。再一打量,气质也拔尖,身材也维持得很好……关棠觉得自己的眼神都有点绿幽幽的了。 关棠叹了口气,在他眼里,莫呈川好像比这一桌子的菜还勾人一些。 这么多看几眼,也就觉得无怪乎他在这个坑里跌了两次,实在是越坑的东西越美丽。况且他现在还会往戒指里偷偷刻字了,已经算是物种进化了。 “再亲一口。”关棠认命地要求道。 于是莫呈川又亲了亲他,重复道:“先吃饭。” 莫呈川只感觉关棠看了自己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放松且释然了起来,他倒有些不安了,主动说:“你要看就看吧。” 他把戒指脱下来,递给关棠。关棠本来想很有志气地说不看,这会儿志气也早被美色消磨没了,接过来时又高兴了,问:“谁教你的这些?” 莫呈川固执地说:“说了是老板叫我刻的。” 两枚戒指,一枚刻着My Tang,一枚刻着My Love。 关棠扬了扬戒指:“为什么不是一个Tang一个Mo……这字也是老板帮你想的?” 莫呈川不说话了,稍微板了点脸:“还吃不吃饭了?”他本来觉得刻不刻字无所谓,但关棠老是这么追问,叫他有点招架不住。他没想到关棠反应会这么大。 关棠一见他板起脸,反而笑了:“吃吃吃。” 莫呈川伸手要戒指,关棠没把戒指放进他的手心里,反而把他的手翻过来,捏住无名指给他套了上去,还学他的样子亲了亲。亲完了,不得不同意莫呈川的观点:“一股橘子皮味儿。” “我先去洗手。”莫呈川有点无奈,他刚拿这只手给关棠当垃圾桶来着,自然也是一股橘子皮味儿。 关棠跟着蹦起来:“我也洗。” 两个人仔仔细细洗了手,洗完了,关棠还抓着莫呈川闻了闻,肯定道:“没有橘子皮味儿了。”他又闻了闻自己的,笑了:“但还是跟我的味道一样。”他们用的同一款洗手液,味道自然是一样的。 莫呈川倚在洗手台边上看他,像看个孩子自己在那儿傻乐,便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 有时他觉得命运是很厚待关棠的,不然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像从前一样,满身干净的气质,一点没变,活像一丛被阳光眷顾的、热烈的白玫瑰。 甚至他看着关棠这样儿,会突然有些害怕,怕自己老得太快了,关棠却还是这个样子。到时两人走出去,不像情侣,倒像父子。 莫呈川的笑容淡了些,手却摸上关棠的脑袋,叹气一样问他:“怎么总长不大的感觉。” 关棠提醒他:“我比你大。”又说:“好久没听你叫学长了,叫一声来听听。” 莫呈川指了指镜子里的关棠:“哪有一点学长的样子。” “有没有学长的样子我都是你的学长。你得记着,是我亲手把你领进大学校园的,小学弟。”关棠神色骄傲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莫呈川的胸膛,觉得触感有点奇妙,又戳了戳,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好硬。你偷偷练了的?” “工作忙,再不运动,身体会吃不消。”莫呈川建议道:“你可以跟我一起练。” 关棠想的哪里是锻炼身体的事情,他的眼神又有点绿幽幽的了,赶紧收回了手,说:“算了吧。” 第50章 为了照顾关棠,这两天莫呈川都待在家里没出去过,这是很难得的。做到他这个位置,已经不是朝九晚五还是996的事儿了,琐碎的事情尽可以吩咐给下面的人去做,但该他站出来的时候没人能替代他,基本就没有固定休息日这回事。 这两天关棠要时时换冰袋,是行动最不方便的时候,因此莫呈川连老太太那边的定期探望都不得不往后挪,自然也就取消了跟莫教授例行公事般的午餐。 自从上次莫教授跟莫呈川不欢而散,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面,所有联系一概全无。对于这对母子来说,长期不联系实属正常,但这次却透露着僵硬的气氛。好在他们两个都忙,反而给了彼此冷淡处理的借口,在这一点上,母子俩倒是一脉相承——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必须得尽早解决,生活上的事则无关紧要,往后放放也未尝不可。 学校里早放了暑假,莫教授却一声不吭出差去了,莫呈川还是透过养老院那边才辗转知道的,叫他不必带老太太去莫家。莫呈川知道后,也没打电话给莫教授,前两周都只是在养老院陪老太太,哪儿也没带她去。老太太情况时常反复,已经不太适合带到外头去。 如今莫教授出差回来了,仍是没跟莫呈川说,只打电话给养老院,例行询问老太太的身体。养老院的护工告诉她:“莫先生说家里有人需要照顾,这周末没过来,只是跟老太太聊了会儿视频。” 莫教授皱了皱眉,莫呈川父亲早去世了,姑姑远在南边,哪里有需要照顾的家里人? 这两人在工作上都是很要强的人,因此在自己的工作领域都很出色,但寻常过日子却跟搞事业大不一样,得糊涂一点、软和一点,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莫教授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心底里冷哼一声,认为莫呈川实在被冲昏了头,甚至对被往后排的老太太产生了一点同情,说:“那我过来看看她吧。” 她并不常来养老院,她不喜欢这里,总觉得这里透露着一股无能为力的苍凉,连空气都是滞缓的、死气沉沉的,仿佛一个静待人走近的牢笼,无声地吞噬着所有生命力。 老太太早不认得她,只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见她来找自己,就说:“我有事儿,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莫教授正跟护工说话,闻言顺着她的话问:“您有什么事儿?”护工说今天老太太的状态特别好,可以跟她多交流。 “我有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老太太苦思冥想半天,听见他们在说莫呈川,终于露出恍然的表情:“我儿子今天带他对象回来吃饭!哎呦,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说着就着急起来。 莫教授一愣,就见护工熟练地半搂着老太太安抚道:“来得及,您别着急,时间还早着呢。” 她才刚跟莫教授说老太太最近情绪不太好,这会儿怕莫教授担心,就给了莫教授一个“放心吧”的眼神,意思是这算是正常的。 老太太抓着护工的胳膊问:“你知道我儿子是谁?” 护工道:“知道啊,含琮,是不是?长得又高又帅,学习特别好,对您也孝顺。” “对对对。”老太太高兴了,“嗐,我跟你说,他找的这个对象啊,是个博士生,比我们家含琮还厉害呢。” 莫教授一直在旁边看着,闻言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老太太是不喜欢她的学历和工作的,没曾想老太太还会跟人炫耀。 “他今天不回来,肯定是约会去了。”老太太刚说的话挑头就忘,还丝毫没觉得自己逻辑有问题,“哎,他都跟我说了。他对象我见了,挺可爱一孩子,就是是个瘸子……说是能好。” 莫教授一听,估计她又把莫呈川跟他父亲弄混了,就说:“您记错了,是呈川在谈对象。” 老太太把她当成了跟自己聊天的小姐妹,问:“呈川是谁?是你儿子?” 莫教授又是一愣,下意识先看了眼护工 ,见护工没有任何表示,她才说:“对。” “你儿子的对象怎么样?”老太太八卦地问。 莫教授没回答,静了片刻后道:“您觉得呢?” 老太太说:“我怎么知道。”老太太觉得这人很奇怪,不乐意理她了,自己拿起旁边的针线,开始织毛衣。 以前老太太的毛衣织的很好,现在看着架势倒还在,但实际上织得乱七八糟。她一边织一边喃喃:“喜欢是没有道理的。”她不像是在说道理,倒像是在独自抱怨,在委屈,在表达疑惑。 莫教授本来都要走了,听见这话又停下来,问:“谁说的?” “他说的。”老太太怔怔地接了一句,忽然掉下眼泪来,“他死的时候说的。” 老太太没说名字,但莫教授不必听到名字,也不敢再问,匆匆走了。 ——含琮啊,你怎么会喜欢这么一个姑娘,她……她不适合你呀。 ——喜欢是没有道理的,我真的好喜欢她。 等莫教授走了,老太太才茫然地问护工:“他是谁?谁死了?” 护工安慰她:“没有,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老太太原本一直半躺在床上,这会儿动了动身子,护工连忙扶她:“怎么了?” “不敢睡,不敢睡。”老太太喃喃着坐了起来,她身量不高,坐在床边时,腿脚都挨不着地面,静静地悬着,而她则目光浑浊地看着窗外。 先头莫呈川跟老太太视频聊天的时候,关棠就在一边凑镜头,心里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于是一直不迭声地哄老太太,跟她约定过几天肯定跟莫呈川一起去看她。 他这两天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中,好像一脚踏入熟悉又陌生的领域,急于摸清边界,试探深浅。关棠这一亢奋,莫呈川全部的心思就都花在伺候关棠上头了。 关棠叫唤一声,莫呈川就跟召唤兽似的出现并负责替他解决一切问题,换冰袋,拿遥控器,找零食,倒水……就差亲手帮他扶着尿尿了,直接叫关棠体会了一把女人坐月子都不一定有的待遇,简直要什么有什么,没有一处不合心意。 只有一件事叫关棠感到堵心。 莫呈川这房子虽大,卧室却只有一间。别人或许不了解这一点,关棠却再清楚不过,莫呈川的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欢家里沾上不不相干的气息,估计当初设计装修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客卧这种东西。 一间卧房,一张床,一对重修旧好的恋人,怎么看,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占全了。况且关棠摔了腿,在家里用轮椅也诸多不便,常常要莫呈川把他抱来抱去的,肢体接触不要太多。 但莫呈川竟然不跟他同床。 这叫关棠想起了当初两人刚刚从学校搬出去同居的时候,莫呈川也是这么正正经经地跟他分房睡。在感情上,关棠一直是个实干派,别人还能用脱缰野马来形容,他是根本没有缰绳,看上就追,追上就睡,高兴了就在一起,不高兴立刻分手。 为了以行动破除莫呈川心中陈旧固执的观念,关棠简直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莫呈川房里打游戏打到半夜假装睡着,把水泼到自己床上并借此去蹭莫呈川的床,故意坐在床边跟人接吻然后趁机勾着人往床上倒……可以说,关棠在这方面的经验十分丰富,并且成果硕硕。 反正没多久他们就彻底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大概是现在的情景同以往太过相似,关棠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在梦里想方设法把莫呈川扑到床上去,他怀疑自己被梦影响了脑子,以至于他白天看到莫呈川,总像得了肌肤饥/渴症一样,想蹭一蹭,抱一抱,摸一摸。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哪怕手贱去戳一下对方都好。 他又一次从梦里醒过来,不必把头埋进枕头里,或者回顾梦中差一刻就能得逞的喜悦,他现在就躺在莫呈川的床上,贴身的全是莫呈川的气息,但莫呈川本人却不在。 一看时间,才凌晨五点。 关棠合理怀疑自己老了,因为关邵阳平时就是这么早醒的,还跟他说人的年纪大了就不缺觉了。他这两天的确是一天比一天醒得早。 关棠亢奋异常,连累莫呈川也两个晚上没睡好觉,总要半夜爬起来看看他是不是压着腿了。有时候关棠知道莫呈川进来了,更多的时候关棠一无所觉。 莫呈川进房间的时候,也没想到关棠竟然醒得这么早,乌溜溜的眼珠子就那么看着他,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你今天是不是要上班了。”关棠问。 莫呈川“嗯”了一声,说:“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关棠若无其事地顿了顿,然后拍了拍自己另外半边床,“时间还早,陪我躺会儿。” 莫呈川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用了,我去做早餐,你想吃什么?” 关棠:吃你个喜羊羊的青青大草原。 第51章 莫呈川见关棠不说话,也不非要等他的答案,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土豆馅饼配豆浆行吗?” 土豆馅饼曾是学校食堂的一道早餐,外皮焦脆的饼裹着咸香的土豆丝,里面拌着一点点辣椒粉和孜然粉,关棠很喜欢吃。但放假的时候食堂窗口不营业,关棠又想吃了,莫呈川便学着自己做。虽然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跟食堂的味道不完全相同,但关棠就爱这一口,甚至一度早餐只吃这个,连着吃了好久。 其实关棠倒不是真的多喜欢吃这个,他有点贪嘴,没哪个贪嘴的人会只爱吃一样东西的。他就是高兴吃这份难得的心思。 因此莫呈川一提这个,关棠那点子闹腾的小情绪一下子就被安抚住了,勉勉强强道:“行吧。” 莫呈川点了点头:“你再睡会儿吧。”说完就出去了。 关棠哪还睡得着,习惯性开始躺在床上玩手机。他的新书到现在还没定下来,番外也没有,连每天必发的微博都不发了——以前闲着无聊,经常在微博上跟网友唠嗑,看到个什么有趣的东西都会转一下,跟大家一起乐一乐。现在不了,他看到有趣的东西,先是笑,继而就想喊莫呈川过来看…… 网友彻底失宠了。 然而他们对此一无所知,见关棠终于发了微博,便纷纷在微博下述说对关棠的想念之情:狗爹你没死啊?既然没死,那番外呢?实体书呢?新坑呢?什么都没有你还是死了吧,我就当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当然,也有人表达了不同的诉求:爸爸怎么不发张自拍啊?求给个正脸。 曾经因为一时的热度蜂拥至他微博观光打卡的网友们,在热度下降后,已经不再显得那么阵势惊人,但还是有一部分留了下来,混在原来的粉丝里,并且逐渐变得本土化,比如对关棠的称呼从“小哥哥”变成了“爸爸”。 关棠看了一圈评论,没忍住好奇地打开了摄像机,冲着镜头左看看,右看看,心想真有这么帅吗?那为什么莫呈川这么沉得住气?为什么莫呈川穿着居家服在他面前晃几圈,他就心猿意马?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大概因为莫呈川坚持健身,身形便很利落,肩是肩,腿是腿的,柔软的布料贴着肌肉的轮廓,显得特别有味,男人味。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别说什么肌肉的形状了,拿手指戳一戳,居然还是软的,顿时有点想叹气。这可是几年的废宅生活留给他的宝贵财富。 等坐上餐桌,关棠先是拍了个照发到微博上,然后颇为矜持地只吃了两个饼,便说饱了。他本来只打算吃一个,终究没忍住又吃了第二个。 关棠吃得比莫呈川预计的要少,但并不足以引起莫呈川的注意——假如他没有一边说饱了一边盯着盘子里的饼看的话,那眼神,几乎就是在隔空舔饼。 莫呈川并不喜欢一大早吃这种有点重口味儿的东西,一向吃得少,宁肯多喝点豆浆。要说关棠是特地给他留的,也实在说不过去。 只扫了一眼,莫呈川便问:“真的饱了?” 关棠没应声,只说:“我不吃了。”他把眼神从焦黄的饼上拔下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吨吨地喝豆浆。豆浆好,豆浆易消化,还不会长胖。 莫呈川看着他,忽然问:“你喝这么多水,到时候上厕所怎么办?” “没事,又不是两条腿都断了,我扶着点就行了。”话虽这么说,关棠还是意识到自己豆浆喝猛了,默默地放下了杯子。 “吃吧。”莫呈川眼里带了点笑意,显得自然又坦诚,“你知道我不爱这个,不吃浪费了。” “下次别做这么多了。”关棠一句话从头说到尾,统共八个字,饼已经被夹在了筷子间,话音一落就咔咔开始啃起来,“好吃。” 关棠吃饭特别香,这应当算是一个难得的优点。跟他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总是让人心情愉悦,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莫呈川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家,真的没问题吗?” 关棠嘴里嚼着东西,一手抄起豆浆要喝,一边冲莫呈川摇了摇头。 “刚说的,上厕所恐怕不方便,怎么办?”莫呈川家的卫生间虽然跟关棠家比起来算是大的,但也不是什么顶级豪宅的配置,起码轮椅是真不方便进去,转不开。 “不是说了吗,蹦着去,扶着点。”关棠把嘴里东西嚼完了,吞干净,才开口说道。 莫呈川问:“肚子饿了呢?” 关棠仍旧不以为意,说:“不是有那么多屯粮吗?水果面包都有。放心,我不下厨房。” 莫呈川一句一句地问,最后问到“发生火灾怎么办”,关棠终于吃完了他的病,茫茫然地看着莫呈川:“你想太多了吧!” 莫呈川轻咳一声,略有些严肃道:“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关棠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自顾自吃光了自己的饼。 莫呈川出门的时候,关棠正坐在轮椅上低着头刷微博,莫呈川说:“我出门了。”关棠也只是草草应一声。 “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莫呈川再次强调。 关棠伸出一只手来挥挥,头也不抬道:“行了,知道了,快走吧。” 莫呈川还没走,站在那儿垂头看他,很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问:“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关棠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开口道:“我一个人很多年了,也没把自己弄死。折了一条腿而已,还不至于,真不至于,莫同学。” 莫呈川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这下终于走了,关棠一心一意回微博的消息。 ——不是外面买的,自家家里做的。 ——不是我做的,我哪有这个手艺。 ——不是我爸做的,我爸在家里待着呢。 …… 关棠连续多次回复,再加上背景里的餐桌、餐具等东西跟关棠家原来的不一样了,终于有人猜出了正确答案:在对象家里吗? 尚木:保密~ 对,没错,还带了个骚气的小波浪号。顿时大家都领悟了,这不是在晒早餐,这是在塞狗粮。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引导评论区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了,关棠长舒一口气。他面带得意地抬眼一看,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一刻,他头一次觉得莫呈川这房子的确买的太大了点,周遭又静,便显得很空旷。 然而这感慨还没来得及有一个持续的过程,关棠惊愕地看见莫呈川又走了回来。 “东西掉了?”关棠坐在他的轮椅上,抬着头,傻愣愣地问。 莫呈川走到他跟前蹲下/身子,关棠两个手都拿着手机,莫呈川就顺势把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两个人的高低位置瞬间发生的对换。关棠从抬头到低头,始终看着莫呈川,在他靠近的时候还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干嘛?” 这个动作让莫呈川略微有些不高兴:“你躲什么?” “你突然蹲下来干什么?” 莫呈川没说话,看了看关棠的脚腕,然后问:“忘了问你,今天脚还疼吗?” 关棠不明所以,略偏着头道:“还好。” “记得热敷。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别总是稀里糊涂、没心没肺的。” 关棠愣愣地点了下头。 莫呈川仍抬起头看着他,一时沉默了,过会儿才叹气一样说:“你到底行不行?” 关棠全程看着莫呈川的眼睛,忽然福如心至,丢下手机去抓他的手:“不行,我觉得我还是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莫呈川问得很快,几乎是本能地就立刻问出了口,问完就后悔了。 关棠一时也愣住了,在心里抓耳挠腮。什么问题,想上厕所也没问题,肚子饿了也没问题……他脱口道:“我怕我会想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触碰到一起,莫呈川的表情并没有一下子发生变化,而是一点一点透了些笑意出来,清清浅浅,但又特别特别纯粹的笑意。 这下轮到关棠后悔了,他打惯了直球,有时候真不是他想当舔狗,而是心太直,嘴太快,根本转不过来弯。可看到莫呈川的笑,又觉得这人简直太好看了,笑得太迷人了,好像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不怪他这几年白长了岁数,没什么长进,总被同一个人击晕脑子。实在是莫呈川这人,十八岁有十八岁的魅力,二十八岁有二十八岁的魅力,叫他跌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心甘情愿再跌一次。 关棠甚至觉得,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莫呈川站在他跟前,事情的结果就不会有另一个走向。 再不会有一个人,像莫呈川这样,正正好长在他的心坎上,不笑的时候叫他眼迷,一笑起来叫他心软,明知是个能磕掉牙的硬骨头,还是想不要命地啃一啃。 关棠也笑起来,他笑得比莫呈川更开,两枚酒窝都露出来,仍抓着莫呈川的手,意味不明地扯了扯,然后问:“你不会想我吗?” 第52章 关棠问这话,压根儿没打算莫呈川能正面回答。他太了解莫呈川了,脑子里一点浪漫的细胞都没有,要不是行动力足够强悍,连橘子树都能搬到家里来,能不能找到对象还得另谈。只是这种毫不委婉的试探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甚至不是要听一个回答,而是要证明“看吧你就是这个样子一点惊喜也没有”。 莫呈川想了想,半开玩笑半煞有介事地说:“这不行,不足以成为因私废公的理由。” 关棠也摆出一副祸国妖姬的样子,伸手捧着莫呈川的下巴,眼波流转:“你足够想就可以。” 可惜他不是妖艳的长相,想要媚笑一下应应景,结果一笑就露出两个圆乎乎的酒窝,他自己还浑然不觉,惹得莫呈川盯着他的酒窝看了半晌:“你不是要给陆止鸣送东西吗?” 关棠一下子愣住:“啊?” 他们昨天明明说好了,莫呈川上班的时候帮忙把快递过来的一箱子书送给陆止鸣,不许板着脸,要待人温柔客气一点,别让孩子一见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关棠还没反应过来,眼看着莫呈川利利索索地站起来,眼睛便不自觉地跟着他往上抬,从莫呈川的角度看,关棠有点儿傻乎乎的。 莫呈川道:“我可以把你送过去。” “把‘我’送过去?”关棠慢慢回过味来,“然后呢?” “然后你就等我下班,再把你送回来。” 关棠:“……”他竟无言以对。 莫呈川抬起手来,有点想碰碰鼻子,但还是忍住了。这些容易暴露情绪的小动作,在商业谈判的过程中是绝不允许出现的,他对自己的要求高到吓人,出现情绪反应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控制住。 最终,他把手落在了关棠的脸上,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拿大拇指指腹揉了揉关棠的脸颊,那个一笑起来就会迅速凹陷出一个小酒窝的位置。 关棠叹气一样:“行吧,把我电脑拎上。” 虽然他表面上是很无奈的样子,但在心底某个小小的角落里,有个声音正在呐喊:来了,继男厕所.**I之后的办公室.**I! 因为即将开学的缘故,方则暮已经结束了她半被迫的实习生涯——实则是她认为自己已经拿到了关棠的联系方式,没有再在零心待下去的必要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刚离职,莫呈川就把关棠带进了公司。 关棠坐在轮椅上,因为怕被拍,还戴了个口罩和帽子,略微低着头不太敢抬起。莫呈川在后头推着他,从停车场到电梯,再到办公室,这一路上可谓是赚足了眼球。 莫呈川进入零心的时间不长,但唱黑脸的形象却早已深入人心。明明有颜值有实力,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莫呈川都可算作是个极佳的风流胚子,偏偏他不近女色,这黑脸的形象便又多了几分疏冷。 直到今天,有人把在停车场拍到的图发到了私人的小群里,随后,莫呈川抱着关棠下车的照片便迅速在各种私群、讨论组里流传开来。 得益于零心对员工一贯的高要求,尤其是莫呈川上位以后,各方面消息传达的效率比以往还要高,讨论起八卦来也是一样快、狠、准,莫呈川人还没进办公室,默默潜伏在八卦群里的佟临就看到了照片。 佟临拿着手机,看得眉尾高挑:哇哦。 紧接着第一反应就是要给昨晚还在庆祝自由的方则暮分享。方则暮跟自己的小姐妹嗨了一整夜,此时宿醉未醒,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得正香。 浑然不知自己错过了第一手瓜。 佟临又给方则心打小报告,似模像样地质问莫呈川这种带家属上班的不良示范行为是否应该予以惩戒,毕竟公司里单身狗多,该爱护还是要爱护一下的。 方则心收到消息时还在电梯里。他本来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件事,回都懒得回一句,刚准备出电梯,就见那个被莫呈川塞到他身边的陆止鸣表情复杂地踏进电梯,一见他在里面,眼睛顿时亮了:“方总,你也去找莫总吗?我……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他的表情太过恳切,方则心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帮忙按了楼层按钮。电梯门缓缓合上,两个人隔着一定的距离站着,陆止鸣心跳如鼓,心想自己运气也太好了,待会儿就混在男神后头跟进去,拿了东西就跑。 方则心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把输入框里的“x”删掉,换成了“o”。他感觉到身边人悉悉索索的小动作,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看他一眼,连呼吸都有点乱了,心想这人的胆子着实太小了,上次在电梯撞见,被自己吓得结巴半天,后来在办公室撞见,又被自己吓得同手同脚。要是换做莫呈川,稍微一吓就能吓死他。 “莫总叫你上去干什么?”太麻烦了,方则心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我有东西寄到了莫总那里……”陆止鸣说完感觉不对,连忙解释:“不不不,是寄到了莫总的前男友那里。他前男友跟我是邻居,有一段时间我借住在他家,地址没改过来。我买书的时候忘了改地址——我买的是尚木的书,买了整套。” 方则心听他仔仔细细地解释,跟交代罪行似的,生怕漏了点什么七零八碎的信息,又没人会枪毙他。所幸跟结巴比起来,话痨还是有了很大的进步的,方则心便也无所谓地让他说。 陆止鸣是上次在方则心那里看到了尚木的书,才决定坚定地跟着男神的喜好走,故意提了一嘴,发现方则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便也没再多说。 他跟在方则心后头进办公室,一推门就见偌大一个色调冷硬的办公室里,他关棠哥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还搭在轮椅的踩板上,整个身子几乎要朝莫呈川扑过去:“你给我看看!” 莫呈川首先发现了他们两个,上一秒还被关棠连抓带挠扑棱得左支右绌,下一秒就不动声色地掌控了局面,原本一直虚揽着关棠防止他摔跤的手就势按了下去,轻柔地将人推回轮椅上坐好。 陆止鸣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方则心却淡定如常地表示:“我敲了门。”意思是你们自己玩儿得太投入,怪不得我。 莫呈川睨了他们一眼,说:“关门。” 陆止鸣立刻会意,拉着方则心的胳膊,把门给关上了。 方则心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胳膊,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紧闭的门,最后把目光投到陆止鸣脸上。 陆止鸣被他看得一下子羞赧起来,连忙松了手:“我是不是……是不是又不小心关错门了?” “我觉得你不是关错了门,你是待错了部门,总裁办挺适合你的。”方则心面无表情地说。 陆止鸣闻言立刻抬手敲门,然后帮方则心把门推开,姿势异常标准恭敬,把住门站在一旁,等方则心先进去。 方则心从他身侧走进去的时候,听他小声说:“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呆在您的身边。”不免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还挺可爱的。 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被陆止鸣这个操作搞得十分无语,关棠质问莫呈川:“你对人孩子做了什么?”在他看来,陆止鸣还是很单纯乖巧的一个小鲜肉,是莫呈川用他的淫威逼迫陆止鸣站队卖哥,要不怎么当僚机都当成条件反射了。 莫呈川:“?”他还没解释,就见陆止鸣跟方则心又没事人一样敲门进来了。 八目相对,一时没人说话。 又过了一瞬,四个人齐齐开口。 莫呈川问方则心:“你来干什么?” 方则心问陆止鸣:“你确定是‘前’男友?” 陆止鸣问关棠:“关棠哥你腿怎么了?” 关棠问莫呈川:“你把快递放哪儿了?” 四人:“……” 其实快递就搁在桌子上,关棠一时心虚,没注意到,莫呈川往他这边推了推,他立刻揽过来,招呼陆止鸣:“来,你的快递。”他义正言辞地说:“我是来给你送快递的。” 陆止鸣:我信了你的鬼话。 方则心看了关棠一眼,问莫呈川:“你对象?” 本来莫呈川大半的注意力都在关棠身上,这一下子就被方则心给吸引了过来:“对。” 从当年他在天台跟关棠勾搭上开始,一直到两人分手,他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和关棠的关系。关棠被女上司明目张胆追求的时候,甚至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拒绝。两个人都是头一次谈恋爱的小年轻,又是这样不被世俗所容的取向,谁也不知道莫呈川心里当时有多憋屈。 他还从来没有过那种愤懑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以至于关棠的委曲求全都成了不可被谅解的行为。关棠一提分手,顿时击碎了莫呈川仅有的一点安全感,令他觉得这份感情简直毫无指望。 后来回想起来,莫呈川都有些无法理解自己,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觉得无望。可是再跟关棠在一起之后,他好像又能理解当时的自己了。 只有跟关棠在一起的莫呈川,才会到点了还不起床,会放弃学习的时间去看电影、玩轮滑,会尝试去喝自己不喜欢的咖啡;会因为对方的不理解和冷言冷语而觉得无望,也会因为一时难舍难分巴巴地把人带来公司上班。 莫呈川看见方则心一副了然的样子,忽然感觉有一点点上瘾。 关棠却有点点不好意思,跟方则心打了个招呼,然后埋头跟陆止鸣一起摆弄快递:“你搬得了吗,不方便吧?要不下班了直接送回去。” 陆止鸣连忙拒绝:“不用了不用了!”他悄悄看了莫呈川一眼,然后又问了一遍:“你脚怎么了?” “不小心扭了一下,坐几天轮椅,没事。”关棠解释道。 陆止鸣点点头,小声说:“那你还不在家好好待着……”他的视线不小心落到了关棠的手上,准确地说,落到了关棠的戒指上,一下子禁了声。 某种莫名的引力将他的视线扯到了莫呈川手上,陆止鸣瞪大了眼睛,再看向莫呈川的时候,眼神里不由得充满了敬意。 第53章 关棠跟陆止鸣都以为方则心同莫呈川有正事要谈,两个人便躲在一旁悉悉索索的,轻声讲话。 陆止鸣当着关棠的面朝他手上的戒指抛了个眼神:“才跟我说‘前’字不能去掉,这怎么转个背的功夫,连戒指都戴上了?你们做什么了?” 关棠一本正经地强调:“什么也没做。”又说:“现在可以去掉了。” 陆止鸣垂着眼笑,猜测道:“你们住到一起了?”不然怎么也不能一起来上班。关于莫呈川的传言,他着实听了不少。这也得归功于方则暮和她的小姐妹日日在他跟前吵嘴,他有心多听点关于方则心的事情,到头来零心三大巨头的私事全叫他听去了一箩筐。虽都无关紧要,但也算能勉强立起来个大致的形象。 “住到一起也什么都没做。”关棠有些气哼哼的,陆止鸣听不出来,仍是笑。 关棠顿了顿,解释道:“我摔了腿,没办法。” “哦,那我可以去照顾你啊。”陆止鸣故意道。 关棠也笑:“行,你来啊,你来我就搬回去。” 陆止鸣哪敢,冲关棠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把快递搬起来,说:“我先走了。” 那头方则心跟莫呈川也并没有聊什么正经事,莫呈川很理所当然地告诉他,这段时间非必要的场合他都会推出去,方则心不太在乎地点点头:“叫佟临去。” 莫呈川想起手机里还躺着佟临特地发过来的照片,便也很同意地点了点头。反正从前也是佟临出面。 见陆止鸣要走,方则心就倚在椅子里瞧着他,等他一出门,便也站起身来,说:“我走了。改日叫佟临请你吃饭。”后头那句是对着关棠说的。 关棠不明所以,假如他把佟临的名字去掉,关棠还能理解这个语境,无非是对朋友对象的示好,但加上别的主语之后,关棠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去看莫呈川。 方则心看他那个样子,加了一句:“叫佟临顺道代表我,请你吃饭。” 莫呈川想了想,没吱声,对关棠笑了笑,关棠便点了点头,一口应承下来。 等人都出去了,关棠问:“佟临是谁,是他的?”他做了个暗示意味十足的表情。 “你想到哪儿去了,别瞎想。”莫呈川叫他弄得啼笑皆非。 关棠瘪瘪嘴,这不就跟夫人外交一样么,带自己的对象去见朋友的对象,不然呢? 莫呈川想了想,说:“佟临是零心的保姆,什么都干。”包括维系零心决策层之间的关系。 关棠已经又回到了莫呈川身边,继续自己未竟的事业:“让我看看零心的保姆给你发了个什么图。” 他们俩刚才就是在争这个,佟临把停车场里被拍的图给莫呈川发了一张,莫呈川接到图,下意识将手机侧了一下,一下子被关棠捕捉住这个小动作。他不叫关棠看,关棠偏要看。 莫呈川思忖了一番,将手机摊给关棠,他看关棠抿着唇不说话,不得不强调一句:“没什么。” “你确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关棠问。 “当然有。事实上,在绝大多数社会场合,已婚男人的形象更为成熟可靠。”莫呈川一本正经,“作为一家科技公司,零心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三位主脑又都是单身……” 关棠没忍住笑出来。 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类似的吐槽,说零心科技实打实一座和尚公司。方则心从前换女友如换衣裳,可自从创办零心以来,就再没脱离过单身的行列;佟临性格好成这样,竟然也追不到女朋友;莫呈川就更不必说,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干得尽是灭绝人性的事儿。这三个人已经足够展示零心科技另一种隐形的企业文化,我们很厉害,但我们没对象。 莫呈川说不下去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半途改口道:“佟临说的,说我们身上承担着整个零心的期望。”他也笑了起来。 贾森林送来了一摞需要莫呈川签字的文件,莫呈川便止了跟关棠的闲谈,低头看起文件来。但他脸上仍然残余着某种和煦的神情,这让他看起来与平常有些不同。贾森林不知这种违和感来自何处,便偷偷打量坐在一旁的关棠。 对于此人,他实在印象深刻。但他没料到的是,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人就已经登堂入室了,跟着莫呈川来公司陪班了。 关棠的注意力全在莫呈川身上,倒没注意到这个小助理正在打量自己。 从前莫呈川学习的时候,关棠就觉得男人专注且从容的样子简直帅得一塌糊涂,莫呈川看书,他陪在一边,看莫呈川倒比看书还多些。 关棠看了一会儿,觉得莫呈川坐在这里办公,他可以看一天。于是清咳了咳,假装无聊地说:“那我干什么?” 莫呈川说:“你不是带了电脑。” 关棠只好把电脑摊开,装模作样的,也办起正事来。但或许是环境的问题,或许是他自己的问题,始终进入不了状态,没一会儿他就放弃了工作,问莫呈川:“我可以打游戏吗?” 莫呈川正好要出去开一个小会,本来可以直接把人叫到办公室的,但介于关棠在这里,不太方便,便转移到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随你。”莫呈川想了想,没再多提醒他什么。 于是关棠趴在莫呈川书桌的一角上,点开了游戏图标。 关棠游戏操作还不错,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连打游戏也进入不了状态,总觉得稳不下心神似的,被打得几乎是连跪。 本来他只是闲着无聊,打发下时间,这下也跪出了几分火气。只是心越急操作越菜,等莫呈川推门进来,就听见关棠在叫:“快快快,来救我——” 他下意识并了两步,但很快意识到关棠只是在打游戏,脚步缓了缓,仍是走到他身边去:“怎么了?” 关棠空出一只手抓住莫呈川的胳膊,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忙完了?快帮我杀回去。” 莫呈川扫了一眼屏幕,弯下腰,一手搁在键盘上,一手把住鼠标,接管了游戏。他很久没打过,时不时还要问一下关棠键位,即使是这样,仍很快获得了最终胜利。他打游戏也是很寡淡的表情,不像关棠,着急的时候五官紧皱在一起,高兴的时候眉毛都飞起来,此时更是扬眉吐气,几乎是出于惯性,转头就亲了一口。 他过去常常这么干,扑过去骑在人腰上撒疯的时候都有。但莫呈川的表情不对。关棠后知后觉地抬头,就见佟临默不吭声地站在办公室里,一脸笑意盎然,好似看到精彩表演。 莫呈川站直了身子:“自己玩儿吧。” “不好意思。我不玩儿了。”关棠立刻合上了电脑,总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并不很合适,脸都有些红了,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 “没事,我拿个文件就走。”佟临嘴上这么说着,却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们继续,继续。” 莫呈川把报表丢到他跟前,示意他可以走了。 佟临却跟被黏住了屁股一样,装模作样地说:“我先看看哈。你们不用管我。” 莫呈川没说话,意外的好脾气。 佟临得寸进尺,开始跟关棠搭讪聊天。关棠本身也不是个内向的人,很快两人就聊起来了。关棠依旧告诉他,自己是来给朋友送快递的,顺便跟佟临说:“刚刚方则心也过来了。” “方则心?”佟临惊讶极了,没想到方则心装作毫不关心的样子,居然比他还早来凑这个热闹。 等他要走的时候,莫呈川才说:“回去记得看看你的新行程。” 佟临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找自己的秘书去了。 关棠倒是觉得这是三个人里唯一的一个老好人,刚才莫呈川跟方则心说过的话他也听到了,便说:“你们怎么这么欺负他。” “因为他好欺负。”莫呈川说完,见关棠一脸不赞同,便笑了笑。这会儿临近中午吃饭的时间了,为了转移话题,莫呈川问关棠:“中午吃什么?” “你平时吃什么?” “外卖。” 关棠决定:“那我们今天也吃外卖呗。” 于是莫呈川第二次因为点餐问题对贾森林提出了要求——第一次是他告诉贾森林不要点肉。 “点淡一些的菜,不要辣的……算了,你把菜单给我发过来。” 贾森林看了关棠一眼,按捺下内心的惊奇,把菜单给莫呈川发了过去,仍有些不敢置信:“您是要自己点吗?” 莫呈川看了他一眼:“有问题吗?” 贾森林连忙道:“不不不,没有。”仍是不放心,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一些建议。” 莫呈川没作声,很快圈好了菜,才说:“不用了。” 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莫呈川亲自点菜了,奇迹。 贾森林出办公室的时候,不由得又看了关棠一眼。 这次关棠终于意识到了,悄悄跟莫呈川说:“我怎么感觉……” “他在看你?” 关棠点点头。 莫呈川笑了:“你出去一圈,会发现整个公司的人都在看你。——还打游戏吗?” “不打了。”关棠老老实实地说。 莫呈川说:“没关系。” “不。”关棠很坚决。 莫呈川顿了顿,似乎是有些遗憾的样子。 第54章 接连几天,零心的人都能看到莫呈川带着一个坐轮椅的青年来上班,别的倒没什么影响,就是借故上莫呈川这层来转悠的人多了不少。 关棠基本待在莫呈川的办公室里没有出去,中午的时候,他就在办公室的隔间里午休。有时候莫呈川的办公室难免有人进出,他自然而然就不太常在外头待着了。 他还在这个休息室里发现了当初自己寄给莫呈川,让他转送给朋友的书。有一本就放在明处,还夹着一页签,明显有被翻阅过的痕迹。关棠自以为抓住了莫呈川的把柄,并为此洋洋得意:“当初还说什么朋友,都是骗我的吧?” 莫呈川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没骗你。”但也没有要作解释的意思。 关棠不肯放过他:“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我的主意的?是不是一回来就找人查我了?头一次在饭店门口遇到,也是你故意安排的,还装出一副‘我很忙你这个前任自觉点不要打扰我’的样子,是不是?还好我意志坚定,没有被你的美色诱惑,所以你不甘心,又想了别的办法……”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关棠自己当然知道不是这样的,不过是跟莫呈川闹着玩儿。 莫呈川也不反驳,听着关棠排完了一出闷骚男费尽心机追前任的戏码,还说:“想象力丰富,写进你的里去吧。” “这得批个马甲上女频。”关棠非常顺口地接道,说完了才回过味来,立刻又解释:“我可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莫呈川本来没有什么想法,被他这一解释,就抬起眼来把他看着。 关棠假装没注意到莫呈川的眼神,不自在地挠了挠后颈肉,说:“我困了,我去睡觉。” 他原本是没有午休的习惯的,这几天睡在莫呈川家里,天天想七想八的睡不好,又要跟着莫呈川早起上班,中午吃了饭之后就容易犯困——困倒也不是真的很困,主要是想拉着莫呈川陪他一起午睡。办公室不比家里,莫呈川总不好再睡在外头沙发上。 从前两人刚谈恋爱的时候,关棠也黏莫呈川,那是因为莫呈川太不懂得亲近两个字怎么写了,关棠不得不主动一些。后来仿佛就此养成了习惯,将这份主动刻到了骨子里。 如今再来一次,两人已经有过几年的感情基础,莫呈川已经比刚谈恋爱那会儿要正常得多了。 即使两人算是旧情复燃,中间毕竟隔着几年的岁月,不可能一下子回归巅峰状态,关棠自己琢磨的时候,也觉得像莫呈川这样才是正常的。但他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焦躁。 关棠甚至怀疑自己单身久了,有点逐渐往变态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莫呈川有恋爱经验了没有用,他自己反而又比以往更黏人了一些。从前的“黏”是能控制住的,是一种积极探索的“黏”,现在的“黏”却有点控制不住的苗头了,像是想要一步登天的妄念,恨不能开八倍速回到曾经最好的状态。 算起来,两相加减,局势没有任何的变化。 关棠有点儿发愁。 他自己并没有琢磨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已经先于理智展开了行动——大概从最开始直至现在,这种行为方式都没有改变过。 在家里莫呈川不乐意跟关棠躺在一张床上,因为不管是夜里还是清晨,氛围都太危险,容易叫人受折磨。在办公室里就不一样了。依莫呈川的想法,在办公室里能发生什么呢? 于是贾森林惊奇地发现,自家老板居然开始要午休时间了。 一个曾经连吃饭都没时间自己点餐的人,居然光明正大开始午休了。 他对办公室里那位耽误事的水准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办公室里的床自然没有家里的舒服,别的不说,家里的床够他们翻滚两个来回,办公室里的这个并排躺下两个都够呛。 为了照顾瘸腿患者,莫呈川只好尽量保持侧身的姿势,以留出足够宽敞的空间。 但这并不是关棠想要的。 他先是借口枕头不够高,于是借了莫呈川一只胳膊,垫在脖子底下当枕头;又借口温度有些低,于是借了莫呈川另一只胳膊,整个人贴在莫呈川怀里。这才满足了,就这么闲闲地跟莫呈川说些话。 因为是真的有点犯困,又窝在最适合睡觉的地方,所以关棠的声音往往低而柔和,呼吸轻融融的,莫呈川甚至怀疑他身上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甜味儿。 他们俩用的同一款沐浴产品,按理来说身上的味道该一样,但那好像只是给关棠裹了一层脆弱的外衣,两人靠得足够近时,这层外衣就轻易地融化了。以至于关棠说的话,莫呈川都听得心不在焉,只偶尔用一些简单的音节来附和。 好在莫呈川当了多年的好学生,经验丰富,这点走神根本没被关棠察觉。有时他跟莫呈川讲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段子,或者给莫呈川念自己觉得有趣的留言,甚至连“你睡着没”“为什么你还没睡着”都能问个好几遍。总而言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有说不完的话。 说是一起午休,往往等莫呈川不得不回归工作了,关棠才真正开始准备进入睡眠。 原本不午休的时候,莫呈川的状态还维持得很好,这会儿开始午休了,反而像是被吸走了一部分精气一样,整个人带着一点不易被察觉的萎靡。要工作好一会儿,这种萎靡才能渐渐消散。 好不容易有一次真在午休时间结束之前睡着了,莫呈川这才意识到,关棠还枕着自己的胳膊,实在有点难办。 时间一点点逼近下午上班的底线,莫呈川看着关棠安安静静的睡颜,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断袖的典故来,自个儿笑了笑,当下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不可避免地踏入了一个古老陈旧的圈套,且被套得严严实实。 他动作轻柔地抬起关棠的脖颈,一点点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关棠睡得并不沉,很快被这动静弄醒了,迷迷蒙蒙地睁了睁眼。 “自己好好睡。”莫呈川轻声安抚他。 关棠像是明白了,复又闭上眼睛,却凌空捉住莫呈川的一截手指尖。眼睛仍是闭着的,就是不放手。 莫呈川此时还躺在床上,没起得来身,无奈得很,凑过去在关棠额上亲了一口。 关棠就跟睡着了一样,对此无动于衷,仍是不放手。 在这种时候,莫呈川清晰地体会到默契实在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在这种默契下,这个人的行为是可以被理解的,于是这个人就是可爱的。 这种可爱跟流于表面的可爱完全不同,使得莫呈川近乎纵容地吻到了关棠的嘴唇上。 关棠一下子就笑了,可能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只知道这个吻比他想象的要深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就从一个轻吻上升到了唇舌交沫。 只有莫呈川清楚地知道,是在他笑的那一个瞬间。 等一吻毕,关棠的眼睛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然后听见莫呈川莫名问了一句:“你的脚什么时候好?”紧接着又说:“睡吧。”似乎前面那个问句只是一时兴起,根本无关紧要。 关棠彻底睡不着了。 激动难耐之余,他总算回归了一些理智,从回忆的滤镜底下扒拉出了一点残酷的真相,有关于他曾经对着烤肉咽下的口水,以及蜷在床角撒下的泪水……这事并不如他先前想的那样简单,他恐怕自己要吃点苦头。 好在关棠是一个典型的感性动物,容易被情绪左右理智,他很快把这点“恐怕”给抛诸脑后,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要告诉莫呈川自己的脚已经好了,就现在,最迟今晚! 他还在跟自己最后一丝理智进行疯狂的拉锯,就等着下班时间出个结果,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莫呈川忽然告诉他:“关棠,我得去一趟医院。” 关棠一愣:“啊?” 或许是有过类似的经历,关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问:“谁出事了?奶奶吗?” “不是,是我妈,她在学校里晕倒了,被学生送到了医院。”莫呈川的神色并不太好,但也说不上多么沉痛。看上去,反而是关棠显得比他焦急得多,连忙说:“我跟你一起去。” 但思及自己现在行动不便,而且莫教授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恐怕反而会连累莫呈川,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没事,别担心。”莫呈川反过来安抚他,顿了顿,说:“你跟我一起去。” 关棠心底里有些忧虑,他有点怕莫教授,这种畏惧不仅仅出于她对于这桩感情的不支持,更多的关棠也想不明白,但他仍然很快点了点头。 “我陪你。”他说。 第55章 上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莫教授早已经清醒了,他的几个学生立在一旁陪着,莫教授赶他们回去,他们也不肯走。 等莫呈川来了,几个学生都认出了他,有人甚至小小地惊呼了一下,爆出了一声“妈呀”,虽只是气音,但在病房里还是能够听得很清晰。莫呈川算是当代年轻男性的理想目标,也是当代年轻女性的理想目标——当然,这两个“理想目标”的含义并不相同。 人人都在打量莫呈川,审视他是否如传言那般,或者单纯只看脸看气质,莫教授却第一时间把注意力放到了关棠身上。 关棠自然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甚至跟莫教授来了个自然而然的对视,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阿姨好。”他在长辈面前一向是最受欢迎的那个,撒娇哄人都玩儿得很溜,倒还从未如此秀气过,老老实实地装乖。 莫教授点了点头,随即将视线转开了,看上去十分冷清的样子,却叫关棠松了口气。 这会儿已经有人注意到关棠了,光看外形,倒是很符合莫呈川绯闻对象的形象,就是不知怎么坐在轮椅上。即使有心想要八卦,这也实在不是八卦的时候,只好一个个装瞎卖痴, 莫呈川先是跟那几个学生道谢,几人忙摆手,表示是应该的。关棠在一旁瞧着,忽然觉得莫呈川跟莫教授真的是极像的,他道谢时的神色,跟莫教授刚才点头时的神色,简直一模一样。 今天莫教授忽然晕倒,把他们吓坏了,连忙叫了救护车。其实人根本没晕多久,在救护车没到的时候就醒了,但未经过什么事的学生们也不敢怠慢,还是让救护车把人送到了医院,进行全面的检查。好在目前来看没什么大碍,医生说大概率是由颈椎病引起的短暂缺血。老师这个职业需要长期伏案,就没几个不得颈椎病的,莫教授年纪又大了。按理说她这个年纪已经可以退休了,她却依然选择奋斗在一线,平时工作也是一丝不苟,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莫教授听他们叨叨得不耐烦,又开始赶人:“行了,回去吧。” 莫教授的家人来了,他们也的确没理由再待下去,又嘱咐了几句,没多时就走了。 等这几个年轻学生走了,病房里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说起来,这对母子也有一段日子没见了,可能连对方在干嘛都不清楚。在此情形下陡然相见,不论是关怀还是被关怀,都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交流方式,中间还夹着一个关棠,更是尴尬。 到底还是莫教授年长,先开口问:“你腿怎么了?” 关棠被问得一悚,忙答道:“没事,不小心扭了一下。”又想,扭了一下还搞出坐轮椅这么大的动静,似乎也不好,于是又慌里慌张地补充道:“轮椅是莫呈川叫人买的。” 莫教授平静地将目光移到自己儿子身上。 她还没开口说话,甚至没做出什么表情,关棠又觉得,这话似乎有点炫耀的嫌疑,好像不太妥当,不由得懊恼地瘪了瘪嘴,小声说:“是他助理买的……” 莫呈川:“……” 他无奈地看向关棠,发现这人有点紧张过头了,说起话来都颠三倒四的。莫教授只是问了一句,他倒自己吭哧哼哧答了三句,也不知在琢磨什么,紧张成这样。 于是出声安抚他道:“别紧张。” 莫教授躺在床上,他尚且没一句慰问关怀的话,倒先安慰起自己的对象来了。作为被安慰的对象,关棠心里登时警铃大作,几乎要跳起来揪着莫呈川的耳朵朝他喊:你是猪吗?! 果然,莫教授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点变化,本来只是冷清,现在简直带着一点冷讽了,很快开口道:“看也看过了,你们也可以回去了。”或许是受当下状态影响,莫教授显出了些疲倦的意味,可能她自己意识不到,但其他人却看得很清楚,仿佛对于她来说,连应付自己儿子都是很吃力的事情。 但从莫教授的角度来看,这么说或许也没错,她对被一对情侣当做假想敌一点兴趣都没有。莫呈川的感情问题,她插手一次,已经算是难得一点为人母的本能,欲替自己孩子规避上一辈犯过的错误。莫呈川放着好好儿的学业不要,偏要下海去吃波尖浪头的风险,到底是含着一丝不甘心的情绪,要作出来发泄发泄。 这里头的缘故,莫教授也是最近才琢磨明白。莫呈川在学业上没摔过跟头,没受过委屈,人生中遭受的第一记无可奈何,竟然是在谈恋爱时给他撞上了。他是处处拔尖,但却依然抵不过世俗,铲不平欲壑,守不住心上人。 到头来,发现自己母亲竟然还从中掺了一脚,他哪能平心静气? 第55章 下 虽然想通了自己儿子在这件事上的强势究竟从何而来,莫教授对他依然没什么好言语,不愿意瞧他杵在跟前烦人。 莫呈川被自己母亲下了驱逐令,神色平静,想了想说:“我给您请位专业的护工吧。” 关棠在旁边没忍住瞧了莫呈川一眼,将吃惊的神色摆在脸上。 莫教授一时没说话。 关棠犹豫了半晌,伸手扯了扯莫呈川的手:“你先去问问医生,究竟怎么回事。” 莫呈川低头看他,关棠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好像一个暗自规劝丈夫的妻子。莫呈川觉得有些好笑,便点了点头。待要出去时,又回转过身来,迟疑地任目光在关棠身上流连了一瞬。 关棠尚且没发现,却先叫莫教授注意到了。她面色紧绷,连视线都快化成实质,钉在对面的白墙上,仍然不发一言。 “我替你在这儿照看着阿姨。”关棠说这话时有些没底气,但仍努力说出了口。 莫呈川将要说出口的话便驻在了嘴边,略点了下头,将视线投向莫教授:“妈,我待会儿就回来。” 原本莫教授心里还在想,瞧瞧,他不放心的人可不是我。但实际上,听到这个“妈”字的瞬间,她脸上的表情,连同眼睛里的神色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母子俩太多意见不合的时候,这时候莫呈川就很少称呼她妈妈,仿佛多叫一声,都是在向两人的身份示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一直尽力以平等的身份同她对话。这是莫呈川很小的时候,莫教授就教给他的东西,而莫呈川学得很好。 但今天莫呈川好像将这种母子间惯有的博弈给遗忘了,他自然而然地举起了儿子的身份——在自己的母亲面前。 为了谁,不言而喻。 关棠其实有点紧张。 他对莫家母子的相处方式只略微知道一点,莫呈川不会跟他说这个,他便也无从得知。因此,他忧心是由于自己的缘故,叫这母子两个闹成这个样子。他自己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也经历过父亲生病住院时的彷徨无助,实在无法想象莫呈川怎么能在母亲生病的时候,简单地说一句找个护工来照顾。 他还在磕磕绊绊地想词儿,却听见莫教授先开了口:“莫呈川跟我说,除非就此不见,否则你们终归还是会相爱。” 关棠:“???” 他一下中断了思路,茫茫然地抬起脸,冲莫教授露出了一个完全空白的表情。 莫教授一眼看穿他内心的疑惑,说:“对,是他说的话。” 关棠不好意思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仍然不敢相信。实在是这句话从头到尾,就没有哪一个字能跟莫呈川产生联系。 这一瞬间,关棠的心绪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想问莫教授是不是听错了,一方面又想请教一下莫教授用了什么手段能逼莫呈川讲出这种话。他跟莫呈川在一起两次,不幸连句“我爱你”都没听莫呈川说过。 原本倒是有机会逼他说一句的,但关棠自己先放弃了,觉得也没必要非要走这个过场。 当然此时他又后悔了,行百步者半九十,他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有种亏了的感觉。 关棠不知道自己笑没笑出来,总之有点懵懵的感觉,于是先低下头:“他没跟我说过这种话。” 莫教授听他声音发飘,说:“你不用紧张。” 关棠的头垂得更低了,心想对不起莫阿姨我好像不是因为紧张,我现在有点想把莫呈川揪回来当面对质,最好当着我的面再把原话说一遍。 “我要跟你说一声抱歉,当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莫呈川,所以才去找了你。”莫教授的声音有些嘶哑,她自己是很艰难地说着抱歉,因此姿态反而摆得更高,像是要从另一方面维持住自己的自尊。 关棠却只注意到她嗓音不太好,连忙转着轮椅,拿开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双手递过去:“喝点热水吧。” 莫教授一愣,下意识想推拒,又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谢谢。”这一句话,倒是将整个人的姿态放了下来,那种莫名的僵硬也消失了。 关棠略微放松了一些,昂起脸,继续乖乖听莫教授说话。 莫教授却已经说完了,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关棠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回想莫教授刚刚说了什么,连忙说:“啊……没事没事,您不用抱歉,是我们不懂事。” 关棠有种上课开小差,却不得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感觉。 “其实,您当时说的话我都有好好想过,尤其是跟他分手的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真的是不合适,再喜欢也不合适。”他慢慢进入了说话的状态,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时候,我是有点怪他的,我找对象都不敢再找他这样的,一看到就生气。可是这一次,我——” 关棠刚想深情告白,莫教授就打断了他:“这一次我不会再管你们。” 于是关棠半句话噎在嘴巴里,又露出了那种茫茫然的空白表情。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还生气吗?” 莫教授被他这句话给问住了,连视线都转到了关棠脸上:“我生什么气?” “您跟他……不是在生气吗?”除了这个理由,关棠想不出一对母子之间的气氛怎么会僵硬到这个程度。 莫教授一顿,冷声道:“要气,那也是他在生气,我可气不着。” 关棠陡然一松,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起来,打包票道:“他不会跟您生气的。” 第56章 莫呈川才不过出去了短短十分钟左右,回来时就说护工已经联系好了,待会儿人就过来。 关棠对这人的做事效率一向十分佩服,但每次都还是会被他给震惊到。 莫呈川请的护工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曾经参加过市慈善总会和学校、养老院联合举办的慈善护理项目,义务在养老院里待了一个多月,还被评为优秀护理人员,算是专业知识与经验兼具。今年听说家里境况不太好,便出来勤工俭学,在病人家属里还算是略有名气,挺认真负责的一个孩子。 她护理的人最近刚好出院,而她又想着快开学了,无意接那种需要全天候照料的病患,一时手头没有别的工作。莫教授的情况倒是刚好适合她,日常生活完全能够自理,就是家里人不放心,需要人陪着做理疗,做按摩,最好还能帮她处理一些案头工作。 莫呈川价钱开得很高,事情便定得很快,只等双方见一面,彼此都觉得没问题,就可以直接签合同了。 莫教授原本就不觉得自己需要请护工,但莫呈川做事太快,她一反对又要吵架,便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等人来了,莫教授才说:“我不同意。”她没料到莫呈川请来的护工跟她学生一般大,她自觉自己使唤不来这样半大的孩子。 人小姑娘本来对这份工作还有些犹豫。一来她快开学了,怕精力不够;二来这钱给的太多了,是诱惑也怕是陷阱。但当她看到莫呈川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利利索索地说:“您别看我年龄小,护理的经验可不少,这个您大可放心。您去住院部问一圈儿,有一个差评我调头就走。”她一边说一边真诚地看着莫教授,看莫教授无动于衷,又自然地转换了策略:“我家里条件不好,每一份工作机会我都挺珍惜的,肯定会好好干。我妈妈住院的时候,也是我伺候的,欠了挺多钱。您跟我妈是一辈儿的,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看您这样的长辈跟看我妈是一样儿的。您要是愿意信我一次,就给我一个机会试试。觉得好,我们就签合同,觉得不好,我也没有二话。” 莫教授还没怎么样,关棠先听得动容了,问她:“你还是个学生?” 小姑娘大方点了点头:“对。” “真不容易。”关棠叹了一句。他本来不太赞同莫呈川把什么都推给护工,显得母子情分都没了,这会儿却不说话了。 这么一来,莫教授也不好再拒绝了,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今天先试用,仍是按小时算工钱。莫呈川作为雇人的,自然得留在这里,莫教授也没有再说什么。 小姑娘干活确实利索,莫教授在做理疗的时候,她闲着没事,还问了问关棠的腿脚,告诉他怎么按摩更好,说着说着还要上手试。关棠受不住这份热情,下意识看向莫呈川,莫呈川说:“你告诉我就行了。” 小姑娘精准地把目光投向莫呈川,眸光熠熠:“行,我来教您。” 于是关棠就在旁边看着小姑娘特别不好意思地问了一句:“不知道我认错没,您是莫呈川吗?” 莫呈川说:“是。” 小姑娘的眸光更亮了:“我有挺多同学都特别崇拜您、喜欢您。” 莫呈川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关棠就坐在一边看着,忽然想到,那些在网上喊莫呈川“老公”“男朋友”的人,大概就是这么一副模样吧。碰到莫呈川的时候,眼睛里会闪光,青春靓丽、肆无忌惮。从前莫呈川虽然也优秀,但还没有这样致命的吸引力,引得大家都甘愿折于他永远寡淡的表情和始终冷淡的态度。 关棠曾自诩是眼光最好、最勇敢的那个。 但现在这样的人太多了,而他却早就失去了那份肆无忌惮。 莫呈川听小姑娘讲清楚了手法,一转头,看见关棠坐在那里发呆,就走过去,极其自然地弯腰在人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晚上回去给你按。” 关棠被亲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抬头看向在一旁的小姑娘,小姑娘也一副大脑空白的样子,愣愣地看着他。 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都无辜且尴尬。 关棠急中生智,一把抓住莫呈川的手,大声说:“谢谢哥!” 莫呈川被他弄得无语了片刻,想笑,但最终伸手推了一把自己刚刚亲过的额头,毫不留情道:“你比我大。” “不是,你比我大。”关棠感觉自己快要流眼泪了,语气变得更加真诚,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你记错了。你仔细想想,你比我大。” 这次莫呈川没有反驳,只是睨了他一眼。 关棠回过味来,默默吃下了这个暗亏。 他已经不敢再去看人家小姑娘的表情。 好在小姑娘颇具专业精神,只是震惊了那么一会儿,过后并没有被影响,于是签合同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说自己经验丰富,倒也没错。莫家不是她的雇主中唯一一家家境优越的,但却没哪家像莫呈川这样,专门叫了律师起草合同,一项一项与她核对清楚才签字。遇到她不懂的,还解释给她听,主动询问她需不需要上网查询或者向朋友咨询,态度非常专业。 等合同签完了,莫呈川便自觉自己任务完成了,问莫教授:“您今晚是住在医院,还是回家去睡?” 他有这么一问,也是知道莫教授最讨厌住院,甚至连养老院都少去。 莫教授果然皱了眉:“住什么院。” 莫呈川闻言也不劝她,只说:“我把您送回去。” 一行四人从医院出来,一个青春活泼,两个腰杆笔直,倒是坐在轮椅上的关棠最像主角。 按理来说,关棠这几天都不宜出门的,莫呈川以照顾他为名义,天天把他带着上班下班,但也怕他受伤的那只脚又磕了碰了,因此照顾得极妥帖。平时行动都靠轮椅,轮椅照顾不到时,也几乎没叫关棠脚挨着地。 上车的时候,莫呈川很自然地去抱关棠,小姑娘在后头瞪圆了眼睛,忙不迭地帮忙收轮椅。莫教授看都懒得看,自己先坐进了车里。 小姑娘最后上的车,莫呈川正在问关棠:“饿了吗?”这个点早过了他们平时吃饭的点。 于是小姑娘坐着的姿势一下子变得异常紧绷,仿佛在接受什么考验。 关棠回过头来问莫教授:“您饿了吗?”好像莫呈川那句话问的是莫教授,他只是重复一遍。 莫教授原本阖着眼睛闭目养神,沉默了半晌,到底说了句:“回去有人做饭。” “对对对。”负责做饭的小姑娘赶紧接话,“你们想吃什么?” 莫教授闻言睁开了眼睛:“你只用负责我,问他们干什么?”说得冷冷的。不知是不是在医院里折腾累了,好像有些不耐烦,“他们跟你没关系。” 关棠顿了顿,说:“对,您今天也累了,我们就不打扰您了。您吃了饭好好休息。” 莫呈川自始至终沉默着。 等把人送到了地方,莫呈川跟关棠连车都没下就走了。 小姑娘噗噗乱跳的小心脏终于得以喘息,试探着跟莫教授说:“这两兄弟感情真好……长得也好。” 莫教授看她一眼,回答得非常直白:“他们不是兄弟。” 小姑娘的喉咙口一下子缩紧了:“哦……我听见那个坐轮椅的小哥哥喊莫呈川哥哥,还以为是兄弟俩呢。” “年轻人不都这样,搞情趣。”这次莫教授甚至没再看她,好像自己根本没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词。 这就表露得太明显了,小姑娘反而不好再聊下去。但也实在不必再聊下去了。 回程的路上,关棠开始教训莫呈川:“你刚才应该下车去送一下的。” 莫呈川说:“没必要。” “你别跟你妈妈闹脾气。你妈妈不舒服,你都不关心一下,找个护工就完事了,她会伤心的。” “没有闹脾气。”莫呈川像是有些新奇“闹脾气”这个词会安在自己身上,“我跟她一直就是这样的。我小时候生病,守在我身边的就是保姆。奶奶生病的时候,也是直接送到养老院。关棠,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你们家一样。” 关棠一下子噎住了,过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有些怨你妈妈?” 莫呈川看着前方,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 “我觉得莫教授跟你很像,你们简直一模一样。”关棠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上大学的时候,我排一个小时队给你买吃的,你说你不吃,还真就一口没吃。当时可把我给气坏了。” 莫呈川也想起来了:“大冬天的你跑到外面去吹一个小时冷风,一见我先是一个大喷嚏,还流了好几天的鼻涕,你很骄傲是吗?” “我约你出去看电影,你说你要看书。我说我陪你看书,你叫我离你远点儿,别耽误你学习。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莫呈川一听就知道这是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你为什么不说你天天不干正事,就知道出去玩儿,逼得我临到期末才开始复习。你说是跟我一起复习,可是我复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勾手搭脚的,还冲我耳朵吹气。”后来他深以为戒,再也没被美色诱惑得要靠临时抱佛脚去应付考试。 关棠不服气:“什么叫临到期末,明明离期末还早得很。” “对你来说,考试前一天晚上都叫离期末早得很。” “你就会惹我生气。”关棠指着莫呈川的鼻子道。 莫呈川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那你气吧。” 关棠来了劲儿:“我以前上班的时候,在外面看别人脸色,被逼着喝酒,回来还要看你的脸色,连吐都不敢吐!” “我说了不许你跟那个女的出去!” 关棠突然安静下来,盯着莫呈川仔细打量,好似想从他的神情中探究出些什么。他疑心莫呈川刚刚是有些变了脸的。 “她后来被人举报了,是你干的?”关棠问。 第57章 上 关棠也不是真的要跟莫呈川翻旧账,他咂摸够了莫呈川的反应,才说:“其实你妈妈跟你很像。” 这句话他方才已经说过一次,这会儿再说,好像又多了份不同于刚才的重量。 莫呈川一时握紧了方向盘。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关棠竟然没有再说下去,反而很快转了话题:“刚才你是不是故意在人家小姑娘面前亲我?你干嘛,想出柜啊?” 这质问来得突然而汹急,莫呈川却笑了:“也不是不行。” 关棠知道莫呈川对付情敌的手段一向干净利落,哪怕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能理所当然地将关棠身边的花花草草处理得干干净净,但是—— “人家姑娘很明显对你感兴趣。” 关棠总觉得,这种时候要急也该是他急,可他还没品摩出一点酸味儿,就被莫呈川给打乱了。 莫呈川轻描淡写道:“都一样。” 关棠一愣,继而想到,好像以前一直都是莫呈川吃醋,让他千方百计地哄,莫呈川还从来没有哄过他——因为他根本没吃过醋。 关棠曾经理所当然地想,莫呈川这副德行,谁能顶着他的臭脸和冷言冷语也要坚持往上冲。但仔细琢磨琢磨,就算莫呈川的脾性叫大多数人望而生畏,可就凭那张脸以及年年拿奖学金的脑子,完全没有追求者是不可能的。 所以为什么他跟莫呈川谈了几年恋爱,却对此没有任何印象? 关棠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望向莫呈川,眼睛里分明是两个大大的惊叹号,脸上却忍不住挂出了两个酒窝。 “我又发现了你的一个优点。” 莫呈川一侧脸,看到关棠乐得跟朵花儿一样,一见他的视线转过来,顿时更乐了。 关棠一笑就显得很甜,有阵子莫呈川试图分析为什么关棠总是能比别人笑得甜,甚至仔细研究了他的五官分布和做出笑这个动作时的脸部肌肉动向,后来有人冲他笑,他就一脸严肃,其实在进行对比,研究这个人到底哪里长得不对,或者笑得不对,以至于他/她笑起来没有关棠那么甜。 关棠顶着那张甜甜的笑脸凑近来:“所以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莫呈川收回了视线,直直地望着前方,内心觉得这人坐在旁边太不安分,实在有点影响行车安全。这么想着,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些:“我跟你可不一样。” 有段时间,连莫呈川自己也觉得诧异,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对谁都舍不得冷脸,唯独对他下得了狠心,一次又一次把他当救兵,好像故意要告诉他自己有多受欢迎。他一向非黑即白,最厌恶拖泥带水,搞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桃花债都处理不清楚。 后来莫呈川又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关棠知道自己解决不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懒得想招,第一反应是叫他来解决,一五一十地让他知道,总好过被蒙在鼓里。 他的底线实在是一退再退。 “好好好,是我不对,以后一定向你好好学习。”关棠朝他敬了个礼,顿了顿,又说:“学个两三成就行了……其实适当吃醋有益于身心健康,促进双方情感升级。而且我们两个段位不一样,越级操作容易翻车。” 莫呈川冷笑一声——是那种十分配合的冷笑,好像一个明明没什么耐心但坚持要尽自己义务的捧哏。 关棠一边跟他瞎侃,一边拿手机看外卖单。到这个钟点,关棠是真的饿了,就想点个外卖应付了事。莫呈川在旁边提醒他:“不能吃辣的。” 关棠嘴里应着知道了,到头来还是点了一份辣的。 在莫呈川开口之前,关棠忙把辣的那份推到莫呈川跟前,理所当然道:“我不吃,我就闻个味儿,看你吃还不行吗?” 关棠哪是想吃辣。莫呈川吃的时候,他就不怀好意盯着人看,等莫呈川吃完了,他扑上去,讨好地说:“给我尝尝……” 莫呈川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下意识拿手扣着人的后脑勺,觉得不放心,又挪到人的背上——实在是关棠比他大气得多,单脚支在地上,转眼就直接跨到他身上坐着了。 这姿势简直是在过火的边缘危险试探,莫呈川浑身紧绷,两手扣紧关棠的身子,一直往后架,试图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两个人吻到最后,早就嘬没味儿了。 关棠居高临下地看着莫呈川笑。 莫呈川默然不语,等关棠一动,他才说:“你等等。” 关棠听话地不动了,仍是看着他笑。 过了会儿,莫呈川又放弃了:“算了,你先下去。” 关棠拿指头绕他后脑勺的头发丝玩儿。莫呈川的头发短,连一圈都绕不上,就要从手指头上散下来。关棠绕了两三个圈儿,才妖妖娆娆地问:“干嘛啊?” 莫呈川失笑道:“滚。” 第57章 下 关棠笑得趴在莫呈川的肩上直摇头:“不行,滚不动。”然后顺势凑在他耳边表白:“我好爱你啊。” 莫呈川搂着他,没动静。 就连关棠自己也没想过怎么突然就脱口说出这么一句话,这种话他从前常常说,但之后总有顾虑似的,说话之前先要衡量一下,不肯再那样毫无顾忌。只是这顾忌去得也太快了,关棠甚至感觉还很不错。 他还在自己咂摸味道,未曾料到莫呈川忽然站了起来,连同他一起托着,闷不吭声往卧室走。 关棠被他这一身气势弄得惊住了,惴惴地追问:“干嘛?干嘛?” 莫呈川走得很快,转眼就把关棠按到床上。架着这么一个大男人,走得又急,莫呈川伏在关棠身上时,还微微有些喘,眼睛明亮得可怕。 对于这一瞬间的关棠来说,是真的有些可怕。 但下一刻莫呈川就将关棠塞进薄薄的空调被里,警告他:“老实睡觉,晚上不许瞎跑出来。” 关棠一愣,继而乐不可支地发出鹅叫声,脸都憋红了,硬是拉着莫呈川的手:“别呀老板,我洗了澡了。” 两个人闹了一阵,最终还是分开睡,但在关棠的强烈要求下,没有关门。关棠在里头大声叫莫呈川的名字,过会儿莫呈川问他干嘛,关棠又笑:“没事,你真不进来睡?”莫呈川不搭理他,他又提要求:“你说点话吧。” 莫呈川被他磨得不行:“说什么?” 关棠:“随便。” 莫呈川想了一会儿,开始复述他今天看过的新闻。 关棠听不到半分钟,败下阵来:“这不行,换一个。”他想跟莫呈川说讲点好听的,但很快又决定不再给莫呈川自由发挥的空间:“你不知道说什么就叫我的名字吧。” “关棠。” “嗯。继续。” “关棠。” “嗯?” …… “关棠。” “……” 里头没有了动静,莫呈川深出一口浊气:“右手床头柜有纸。” 第二天一早,关棠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瘸着一条腿笑得没心没肺的,还提醒莫呈川:“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呀。” 莫呈川昨晚上没睡好,一大早就浑身低气压,好像被关棠带出了起床气一样:“打电话说什么。”声音沉沉的,不像是疑问,倒像是拷问。 “问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舒服,早上吃了没有,吃的什么。” 莫呈川瞥了关棠一眼,关棠当没看到,只催促他:“快点。” 于是这四个问句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莫教授那里,一个字都没有变。 莫教授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只问:“他让你打的电话?” 莫呈川:“嗯。” 莫教授:“谢谢他的关心,替我向他问好。”然后挂了。 关棠在一旁看着莫呈川挂了电话,疑惑道:“说完了?这么快?” 莫呈川说:“她说谢谢你的关心,以及向你问好。” 其实母子俩对彼此都心知肚明,莫教授只是有些惊异于关棠对莫呈川的影响。她不知道是失去过一遭才更懂得珍惜,还是当年两人已经互相影响至深。放下电话的时候,她有种很淡然的宽慰,很多东西她未曾教过莫呈川,但所幸还有人能够补偿给他。 但是当莫呈川照着一日三餐打电话来“问候”时,莫教授逐渐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她本身不是个爱黏糊的人,当年跟莫呈川他爸爸谈恋爱时都没有这样过,人家多打几次电话过来,她还嫌耽误了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她在这方面的耐心和经验都匮乏得很,即使看在莫呈川是她儿子份上,这份耐心也好得有限。 莫呈川的情形大概跟她差不多,因此当她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发现打电话来的居然是关棠。 “阿姨,我是关棠。” 莫教授顿了顿,将酝酿好的冷漠收起来:“你好。” 关棠有些小心翼翼的,但并不会让人不舒服,反而凸显出那份小男孩儿的乖巧来:“明天是莫呈川的生日,所以……就想着可以一起吃顿饭。” 虽然莫教授一向不太在意生日这种东西,但话都说出来了,她身为把莫呈川生出来的人,自然不好拒绝:“好。” “但是奶奶那边可能不太方便。” “那就去她那里吃吧。” 关棠达到目的,比他预料的要顺利得多,连忙应着:“哦哦,好。” 莫教授难得耐心地问了一句:“还有事吗?” 关棠连忙答道:“没有了!到时候我们去接您。” 莫教授:“嗯。”然后挂了电话。 关棠捏着手机一脸茫然,跟莫呈川说:“你妈妈讲电话真的好快啊。”跟关邵阳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莫呈川看着他轻笑。 关棠之前还怕这怕那,一时担心莫教授不想跟他一起吃饭,一时又担心莫教授跟老太太关系不好。莫呈川干脆把电话给他打,免得每次打电话的时候,关棠跟个不安分的小仓鼠一样巴巴地盯着他,恨不得围着他转来绕去,打完了还有一堆问题问他,以获悉电话那头的反应。 莫呈川并不觉得关棠需要这样担忧自己能否讨好莫教授,但情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好得多,他便也由着关棠去。免得关棠闲着没事干,整天把鬼心思放在他身上。 “放心了?”莫呈川把自己的手机抽回来。 “你好棒呀!”关棠兴奋得几乎要勾住莫呈川的脖子。 莫呈川一边扒拉他一边:“?” “你哄得你妈妈已经快接受我了!”关棠锲而不舍地扒上去,冲他赞叹:“你会哄人了!” 莫呈川并不认为自己那叫做哄人,莫教授也不可能被他一餐四问给哄住,能不拉黑他就不错了。关棠喜气洋洋的,好像真是自己教导有方,莫呈川孺子可教似的。莫呈川放弃抵抗,任他扒上来,还被扯着拼命摇晃。 “你慢点。”莫呈川说着说着也被关棠感染了笑意,有些无奈的样子。 这人实在可爱而不自知。 第58章 这段时间,关棠每天与莫呈川一同出入零心,虽算不得高调,但也着实引来了不少暗地里的关注。 比如莫呈川最近明显和蔼了很多,当然跟佟临比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但起码没有冷言冷语地戳人心肺管子了——尤其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的时候。 倒不是莫呈川要顾忌自己在关棠面前的形象,而是他对人太过不留情面,关棠在里头听到了,总要说一两句。当然,关棠本身并没有想要干涉莫呈川管理风格的意思,但他自己是当过小职员的,碰到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代入被骂的那一个,心有戚戚地提几句自己当年的社畜生活,代表广大社会被指导层在指导层面前吐一吐心中的酸水。莫呈川最不爱听他这段历史,一开始还辩上几句,试图跟关棠讲道理,到后来就彻底沉默了。 但莫呈川在办公室里的这点变化太过细微,而且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自己工作做得真是不错,连莫总都快被征服了。 直到有一次,莫呈川在开会,佟临见关棠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待着无聊,就带他到楼下去围观新型人工智能的测验。等莫呈川开完大会开小会,正在自己办公室里见几位主管时,贾森林敲门送关棠订的下午茶,把东西放在了莫呈川桌上,转身要走。 莫呈川微微皱眉道:“送到里面去。” 贾森林这才顿住脚步,看了看几位主管,隐晦地说:“佟总刚把人带到中心去了。”关棠不在,他自然不方便进莫呈川的休息室。 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座的几位主管基本都听懂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这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小插曲。 没想到等贾森林一走,莫呈川说话的节奏一下子变了样,表情还是那么一副寡淡的表情,语速却快了很多,而且变得简言简语起来,句句直指问题所在,听得人忍不住犯紧张。 几位主管冷汗淋漓、脚步虚浮地走出办公室大门,互相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惊惧,以及死后余生的庆幸。 能被莫呈川直指问题的都是聪明人,这要还看不出几分内情,在这个位置上也待不长久。 零心有点下午茶的传统,是公司掏的腰包,但莫呈川从来不参与这项活动,也没人会问他下午茶要吃什么。 一开始关棠天天只在莫呈川的办公室里待着,还不知道公司里能随意吃喝——别说随意吃喝了,莫呈川的办公室里的椅子都没人敢乱坐。在莫呈川办公室待久了,就会有一种零心科技公司内部纪律严明的错觉。后来有一次,贾森林给关棠分了份甜点,关棠才知道零心还有这项优良的传统。 他一直住在大学城那边,天天宅在家里,大学城附近的外卖几乎叫他点了个遍。这边他也知道有几家人气不错的店,但离大学城太远了,超出了外卖配送的范围,一直少有机会品尝。这下他算是逮到机会了,专在大家点下午茶的时候点外卖,混在里面一起送进公司里。 时间一长,莫总办公室的下午茶外卖自然就又被人注意到了。 八卦群友们不知道关棠叫什么,就因为这个给关棠起了个代号,提起他时都称呼他为小甜心,全称是“莫总办公室里的那位小甜心”。 佟临一直潜伏在零心最大的八卦群里,第一次看到这个代号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后来每次刷群消息之前,晃眼一看满屏的“小甜心”,总是先把水杯放远一点。 这个八卦小群最初还是为了方则心和佟临建的,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取了各自名字里的一个音,建起了零心——前鼻音和后鼻音的分别不重要。总而言之,这份情谊是很让人感动的,值得好好研究一下,遂有人建立了一个研究者同盟协会,简称八卦小分队。 其实这个群已经沉寂很久了,但最近因为莫呈川的缘故,群里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今天来公司来得早,居然碰到了霸道总裁和他的小甜心! ——你看见他们干什么了?!! ——请讲! ——我坐好了! ——姐妹们冷静,什么也没干,就只是单纯地碰到了!就是小甜心好像冲我笑了一下,简直会心一击,真的好甜一男的。 ——真的,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是小白脸的类型,直到他上回来中心,跟ai玩得好开心……他一笑,我就觉得我可以。 ——狼虎之词!警告! ——如果我没记错,那次他在中心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莫总叫上去了吧。 ——是的你没记错。 佟临确定自己当初想方设法进这个群只是因为好奇,他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这个群里被塞狗粮塞到想吐。 并且还要负责把群里的狗粮包装成瓜的模样,喂给方则暮吃。 方则暮错过了第一手的信息,但很快跟上了进度,甚至来实地观察过一次,以探望关棠为理由,为他带了一份特别精致丰富的点心做下午茶,两个人坐在莫呈川的办公室里吃了大半个下午。方则暮一直企图以方则心的八卦为诱饵,从关棠那里换取莫呈川的八卦,最后自己讲嗨了,把方则心的老底全抖搂出来了,说方则心是个极度没有原则的人,谁追他他都接受,但这人实在太讨厌了,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忍他忍到最后。 最后还是方则心亲自过来把她提溜走的。 一开始方则暮不肯走,方则心就说:“你佟临哥找你呢。” “佟临哥找我干嘛?” 方则心答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你不知道吗?他妈最近身体不好,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他赶紧结婚,他觉得自己反正也没有人要了,已经决定自暴自弃随便找个人扯证算了。” 方则暮一听,顿时跳起来:“怎么能这样!” “不然怎么样?”方则心一脸淡定,“你当他女朋友吗?” 方则暮没说话,蹬蹬蹬地跑了,关棠同样一副担忧的样子,问:“真的吗?” 方则心看了他一眼,说:“假的。他妈为了逼婚演了多少年戏了,他早就看穿了,岿然不动,如同老狗。” “……”关棠无语了片刻,“那你骗方则暮干嘛?” 方则心把目光投向一直充当背景板的莫呈川,说:“问你男人。” 莫呈川抬眼望过来,只说了一个字:“吵。” 关棠:“……”你在人家亲哥哥面前这样说好像不太好吧。 没想到方则心竟然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挺吵的。” 关棠:“……”行吧。 后来莫呈川才跟他分析这事儿:“你觉得佟临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对象?” 关棠没顾得上分析为什么,先为问出这句话的莫呈川惊讶了足足半分钟:“你在跟我讨论八卦吗?”然后才问:“为什么?” 莫呈川顿了顿,没理会他前一个问题,继续说:“因为他有一个想要又不敢动的人。” 关棠脑洞大开:“方则心?” 莫呈川:“……” 关棠看见莫呈川的表情,哈哈大笑,莫呈川就知道他明白过来了,等他笑够了才说:“所以下次不要问方则心为什么骗方则暮了。” 关棠一脸认真地说:“这不该是你知识范畴以内的东西,莫同学。” 莫呈川也一脸认真地回答说:“学无止境。” 又逗得关棠笑了半天。 关棠养了这么些天,非但没有清瘦,反而养出了一些肉,连下巴颌儿的线条都圆润了几分,看着更嫩了。莫呈川想起面前这个人被人叫做小甜心,自个儿在那儿笑了笑。 “你又笑什么?” 莫呈川不答,伸手去捏关棠的脸,说:“长胖了。” 两人离得很近,关棠甚至闻到了莫呈川身上独有的气息,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味道,比晒过太阳的被子还叫人昏头,就是叫人很想睡觉——虽然此睡觉非彼睡觉。 “可以给你咬一口。”关棠有点昏头昏脑地说。 莫呈川又笑了:“不了吧,腻。” 关棠还没注意到这个“腻”字是怎么个意思,他已经完全被这个男人吸引了。他笃定莫呈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笑,这让他备受蛊惑。 “今天晚上你睡卧室里吧。”关棠迟疑地说,然后眉眼弯了起来:“明天一早起来,又老一岁。” 这段时间他们并不睡在一起,但每天晚上都会像这样聊一会儿,最多接个吻,点到即止,两个人在这方面的默契倒是很足。 关棠一说这话,莫呈川就起了身:“不用,晚安。” 两人轻轻地碰了碰嘴唇。 有时候关棠会错觉,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很多年,日子总是看不到尽头,唯独身边这个人像一杯白开水,就放在手边。 话说到这里,仿佛还带了点诗意,但实际上关棠已经渴了很久了。 或者说,渴望这个人很久了。 两个人如同往常一样,互相道了晚安,各睡各的。直至接近零点,关棠忽然从床上弹起来,偷偷猫去外头,钻进莫呈川的被子里。 这沙发虽宽,要躺下两个成年男人还有些难度。莫呈川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关棠一动,他下意识先把人搂住,以防人掉下去。就这么一个空档,眼睛就被人蒙住了,只听见关棠在小声倒数:“三,二,一……”然后把手松开,黑夜里模模糊糊的一张脸,看不清神色,但只听声音都知道他是在笑着的:“生日快乐!”说着猛啄了他一口。 其实关棠是有点紧张的,莫呈川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以至于他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把手放在人脊背上,从后脖颈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下摩挲。 “我问了医生,他说可以的。”关棠小声说。 莫呈川终于开了口:“你问的哪个医生?” “原医生。” 莫呈川似乎是笑了,叹了口气:“真是个小甜心。” 关棠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猛地一下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莫呈川伸手把他的头按回去,侧身一让,直接将人压到沙发上,一边细细地吻他,一边说:“我说我爱你。” 第59章 上 第二天一大早,莫呈川起床准备上班的时候,关棠睡得跟条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他熟睡时显得很乖,一只手虚握成拳头,放在枕头上,脸也微微侧过去,像是倚着自己的拳头睡的。 莫呈川看了一会儿,笑了笑。 昨天晚上关棠还说,要是他早晨起不来床,让莫呈川一定得叫他,不然他这天天跟零心的员工一样准点打卡的人,陡然不来了,别人肯定都能猜到他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他说这话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所以莫呈川也没告诉他,应该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昨天晚上干了什么,大家都以为他们应该天天睡在一个被窝里。 关棠的起床气很严重,这是莫呈川老早就领教过的事情,更何况昨天晚上的确折腾得够呛,因此他压根儿没想过叫关棠起来。莫呈川想了想,拿出手机,将关棠的睡颜四四方方地框在屏幕中间,咔嚓照了下来,当做证据,然后就出门上班了。 细数莫呈川这二十七年的岁月,除了很小的时候,莫父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应当是跟别的小孩一样年年庆生,之后就只有跟关棠在一起的那四年会把这一天当成值得庆祝的日子。 莫呈川本人对过生日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怀,但关棠有。关棠一直觉得自己生在儿童节那天是一件巨亏的事情,因为比别的孩子少了一次收获快乐的机会。这还是关邵阳自己提起来的,说关棠省事,一年带出去玩一次就行了,但关棠当时只觉得非常委屈,别人的生日都只有一个主角,他的生日所有孩子都是主角。关棠从小就懂事,这种想法不好对关邵阳提,就一直闷在心里,闷出了执念。 等他长大了,都不过儿童节了,还常常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说这是他的童年阴影。 大概就源自于这份童年的阴影,关棠对别的节日都无所谓,中秋节可以不吃月饼,端午节可以不吃粽子,但他过生日必须要记得他,哪怕只是给他发个“生日快乐”,他也开心。 他跟莫呈川在一起之后,这份对生日的看重就影响到了莫呈川身上,年年都要给莫呈川过生日,甚至从很早就开始倒数计时,说是生活必需的仪式感。 可惜仪式感这种东西,在莫呈川这里约等于无。以前有不少追求者偷偷记下他的生日,给他送礼物送祝福,一律被无情驳回,甚至会被莫呈川认为是无聊、矫情、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关棠不一样。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关棠送礼物的方式不一样。别人送礼物挖空心思,五花八门,关棠送礼物的手段则非常单一。他坚信自己就是最好的礼物,每年这一天都想方设法把自己打包送到莫呈川的床上。 所谓食色性也,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这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理由驳回的一项最佳福利,自然也就跟无聊、矫情、浪费时间和精力这些贬语毫无关系。 所以,要说莫呈川对这一天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晚上还约了两位长辈吃饭,照关棠表现得那么紧张的样子来看,莫呈川以为起码要等吃完饭过后,一切尘埃落定,才有“礼物”可拆。 现在回想起来,上次陪关棠去复查,医生说还要再等两天才能落地,原来等的是这个。 莫呈川看着前方的红灯,忍不住发笑。过会儿又觉得无奈,慢慢把脸上的神情隐藏起来,进公司的时候,仍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唱白脸专业户。 正好半道上碰到专唱红脸的佟临。佟临跟莫呈川完全相反,不管有事无事,眉眼间总是带着柔柔的笑意,完全不像正饱受催婚之苦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但今天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脸色跟莫呈川有的一拼,甚至还略带了几分愁苦。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儿。 佟临打起精神来跟莫呈川打招呼:“小甜心呢?” 莫呈川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别这么叫他。” “他又不在。”佟临一脸无辜。 “在我面前,也别这么叫他。” 佟临做了个ok的手势,表情夸张得不行,过会儿又八卦地问:“他今天真没来?为什么不来了?” 佟临以为莫呈川不会搭理他,结果莫呈川说:“脚好了。” “哎。”佟临自然无法从莫呈川这简单的三个字里品出他真实的情绪,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没事过来玩儿嘛。” 莫呈川微微颔首:“再说吧。” 佟临点点头,不说话了。 等两人这么沉默着到电梯口,里头刚巧站着方则心,这下三个人齐了。佟临先开口打招呼,方则心没吭声,往旁边站了站,莫呈川略微点了点头。等三个人齐齐站在电梯厢里,佟临才发现他是离按钮最近的那个,而这个位置正好是方则心刚刚让出来的,莫呈川站在了另一侧,两人一起把这个位置留给了他。 他无语了片刻,然而已经十分习惯了,伸手替他们按了楼层。三个人,三个不同的楼层。 方则心开口道:“听暮暮说她今天放学要跟你约会?” 佟临连忙解释:“她跟我妈约的。” “不一样?”方则心非常会抓重点:“你不去吗?” 佟临妥协:“行吧。但你这样说容易造成误会。” “都假扮情侣了还怕谁误会?” 佟临一脸郁结:“……”莫名觉得方则心今天特别能怼。 过了会儿,方则心转头问莫呈川:“当基佬感觉怎么样?” 佟临脸上的郁结顿时转为惊惧:“???”兄弟你这样说话容易被打。 莫呈川压根儿没听他们两个说话,此时才看了方则心一眼,见他是真的有点好奇的样子,就说:“你试试就知道了。” 佟临抓住机会吐槽:“以他丰富的异性恋经验,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那是因为以前追我的都是异性。”方则心悠悠道。 佟临觉得这句话需要仔细品品,但他一时间竟有点品不出来。 第59章 下 临近中午,关棠才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给莫呈川发消息。眼睛还迷瞪着无法睁开,瞎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手机,等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儿,才想起来昨天好像是把手机带到客厅去了用来倒计时了。 他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不得不爬起来,结果就见手机乖乖地待在床头柜上充电。看它摆放的姿态就知道肯定是莫呈川帮他放在这儿的,不仅边线与床头柜完美平行,就连多余的充电线都规规矩矩地收拢了,匝在一起。 关棠一大早被戳中了笑点,觉得这人简直太可爱了。 不用下床去拿手机总归是一件好事,这一下好像赚到了一样,开心得又清醒了几分,抱着手机准备给莫呈川发消息。 关棠:“莫先生您好,请问您对昨晚的服务打分。” 莫呈川:“早晨起晚了,没来得及做饭,醒了就点个外卖吃。” 关棠:“你先别说话,我还没说完呢。” 莫呈川:“好。” 关棠:“【非常不满意】请发一张鼻孔朝天的照片。” 关棠:“【不满意】请发一张翻白眼的照片。” 关棠:“【一般】请发一张帅气的脸部照片。” 关棠:“【满意】请发一张腹肌的照片。” 关棠:“【非常满意】请发一张大♂宝♂贝的照片。” 关棠原本只是闹着玩儿,没想到莫呈川紧接着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看,居然是他睡觉的照片。 关棠:“你偷拍我?” 莫呈川:“嗯。” 关棠:“这是什么评价,系统识别不出来。” 莫呈川:“先去点外卖。” 关棠:“啧啧,男人。我这就降级成用外卖就能打发的破抹布了?” 莫呈川:“这个?截图.jpg” 关棠发了一张鼻孔朝天的自拍过去,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莫呈川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关棠粗声粗气地接了:“干嘛?” “嗓子都坏了,去喝点热水。”莫呈川非常平静地建议道。 关棠立刻反驳道:“没有坏!” 莫呈川在那头沉沉地笑:“肚子不饿,这么有精力?” “好像是真的不饿。”关棠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你今天开心吗?” 莫呈川有点无奈地应道:“开心。” “是因为我吗?”关棠继续问。 “对。” 关棠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笑,笑得忍不住了,脱口问道:“你每年儿童节都发微博……也是因为我吗?” 莫呈川顿了顿,说:“不是。” 关棠几乎又要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不是! “不是儿童节,”莫呈川继续说,“是你过生日。” 关棠嘴巴还张着,鼻头先一酸,没有说话。 人在有些时候很奇怪,心里明明有答案,偏偏要由别人的口说出来,才敢尘埃落定。 关棠不知道这几年是真的与旁人没有缘分,还是他自己在固守某段有缘无分。明明自觉早已无望,却敢在存款无多的情况下,因为一条儿童节发的微博,就冲动得花光积蓄买了一间旧房子,未必不是心怀希望。别人不知道,他知道,莫呈川哪是有童心过儿童节的人。 在感情的事上,关棠一直都挺莽的,幸好运气总是有一些,才能走到今天。 “那我可能比你更开心一点。”关棠喃喃道。 贾森林敲了敲莫呈川的门,见莫呈川在打电话,对他做了个手势,就又退出去了。 莫呈川看了眼时间,简明扼要说:“我下午要出席一个活动,可以早点下班。活动结束了我先过来接你。中午饭自己解决,叫外卖就早点叫,等你想起饿来再点就晚了。” “放心吧,我这几年也没把自己饿死。” 莫呈川轻笑:“那是,还胖了点。” 关棠还没回过味来,莫呈川已经结束了通话。 我胖了吗?有多胖?是手感好了那么一丢丢的胖,还是中年危机的胖? 关棠摸了摸自己的软肚子,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当中。 他哪知道莫呈川不仅参加了活动,还是个挺厉害的活动,现场媒体长枪短炮,而莫呈川是戴着戒指上去剪的彩。 主持人眼睛尖,问莫呈川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好在这种活动不会给每位嘉宾都配话筒,他离主持人还有些距离,没答话,也没否认,只是点了点头。 主持人问他要不要分享一下,他朝东道主示意了一下,表示这并非是聊私事的场合,然后一径微笑,仍是没有说话。 但就这微笑也已经十分难得了。 这活动是个正经的商业活动,来的都是各大官媒。虽也请了几位明星,自然有一些娱记,但总体来说跟娱乐八卦关联不大,专业上不对口。 因此,等活动结束,莫呈川开车去接关棠的时候,这消息还没有大范围地爆出来。 关棠还津津有味地啃别人的八卦:“你们公司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 “什么大事?” 关棠有点纠结:“哎,我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 “如果真是大事,你不跟我说我迟早也会知道的。”莫呈川道。 关棠一想,也是,于是立刻放下苦苦挣扎的良心,把陆止鸣发来的消息念给莫呈川听。 下午,陆止鸣找到关棠,问了他一个有点奇妙的问题。 陆止鸣:“关棠哥,如果有人以为我在追他怎么办?” 关棠:“为什么以为你追他?” 陆止鸣:“可能因为我对他比较好吧……” 关棠:“想办法暗示一下,讲清楚就行了吧。” 陆止鸣:“那如果他以为我在追他,而且还答应了我的追求,怎么办?” 关棠:“怎么会有这种人?这也太奇怪了。” 陆止鸣:“也不是奇怪,就……性格比较独特吧。他跟别人不一样,因为特别优秀,所以思维方式可能跟常人有点不一样。” 关棠:“……” 关棠:“你这么一说,连我都怀疑……” 关棠:“算了你还是直接拒绝吧。” 陆止鸣:“可是……我好像答应了。” 关棠:“???” 陆止鸣:“崩溃.jpg” 陆止鸣此时此刻比关棠还要困惑。 大概是他这段时间殷勤太过,成功引起了方则心的注意。但这个注意的方向似乎跟他料想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今天方则心突然跟他说:“其实我不太赞同办公室恋爱。” 陆止鸣一惊,下意识觉得这是一种暗地里的警告,连忙想自己有什么地方让学长误会了,他好像也没跟公司里的谁走得很近啊。 方则心又说:“我也没有跟男人谈过恋爱。” 陆止鸣:“???”所以这个被误会的对象还是个男的?陆止鸣改变了一下排查的方向。 方则心继续说道:“但是我觉得,可以跟你试试。” 这话方则心说得自然而熟练,但陆止鸣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愣愣地问:“试什么?” “谈恋爱啊。”方则心望着他,“你不是在追我么。” 陆止鸣发誓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全是空白的,甚至可能产生了一阵嗡鸣。 “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影响工作。”方则心完全没注意陆止鸣的表情,抬手看了看手表,说:“还没下班,下了班再说吧。” 于是陆止鸣愣愣地走出了方则心的办公室。 但他没想到的是,方则心所谓的“下了班再说吧”指的是“下了班再说第一次约会该去哪里比较好”。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不可控了,他坐上了方则心的副驾驶,系好了安全带,告诉了方则心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感觉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是拿起手机继续跟关棠呼救——无谓的呼救,说是不知所措的胡言乱语可能还更准确一些。 陆止鸣:“关棠哥,怎么办!” 关棠刚刚把这个奇妙的故事跟莫呈川分享完,就收到了陆止鸣的消息,回复道:“不是让你跟他说清楚吗?” 陆止鸣:“可是我好像已经开始跟他约会了。” 关棠:“……” 他偏过头去,用一种世界真奇妙的语气跟莫呈川分享最新进度:“他们已经开始约会了。” 第60章 作为亲自把陆止鸣送到方则心身边的人,莫呈川的反应异常平静,好像这事跟他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顺应关棠略显夸张的语气笑了笑。 “你平时就没发现什么吗?”关棠仍然觉得不可置信,“方总追人的方式这么特别吗?” 莫呈川有一说一:“方则心向来是被追的那个。” “可是陆止鸣没追他啊。” “但方则心有着丰富的被追求的经验。”莫呈川看了一眼关棠,“你要问问陆止鸣做了什么。” 从前莫呈川帮关棠复习功课的时候,关棠一时想不出答案,莫呈川就是拿这种眼神看他。好像给他那么一点提示,他就应该能想明白。 关棠被他这么一瞥,就觉得尾椎骨都要断掉了。这男人怎么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这么迷人。 莫呈川开着车,完全不知道关棠的思绪已经跑了一个来回,才继续开口:“他就是有点崇拜方则心嘛……”说到这里,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陆止鸣是gay?” 这事儿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但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陆止鸣坚持去国外念书,坚持不待在家乡工作,异性缘很好却似乎没怎么谈过恋爱,与关棠住在同一屋檐下,但几乎没有过肢体接触,守礼得有些过分,而且从来没听他像普通直男那样评论过女孩子,或表达对异性的渴望……甚至于他过于精致的生活方式,此时都成了重重疑点中的一个。 关棠当然不知道,莫呈川从一开始就宁肯动用手段也要把陆止鸣从他屋里给挪出去,并且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向陆止鸣透露了自己对关棠的意思,诱使陆止鸣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助攻手。 要说当时真的就是指望陆止鸣给能他点什么助益,那莫呈川实在不是会把事情想得那样甜的人。他的潜台词不过就是宣誓主权,在潜在的危险面前做必要的示警,这才是他最拿手的东西。 真正曾跟人朝夕相处的关棠却迟钝到人家都开始跟男的约会了,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曾·室友很有可能是个深柜。而对于身边人所做过的所有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莫呈川对此习以为常,并保持着最寻常的沉默。 关棠八卦了半天,等到车都拐进莫家门前那条正街了,才想起自己这是在接谁,顿时又紧张起来:“你等下得护着我。” “怎么护?”莫呈川自然而然地接茬。 关棠难得瞪了莫呈川一眼:“就是我跟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得先救你妈。” 莫呈川是个非常吝惜表达感情的人,关棠也曾怀疑这人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总是这么淡淡的,反正有你不烦,没你也行的样子。直到见识过莫呈川跟莫教授母子两个的相处模式,关棠才从对比中察觉出莫呈川对自己显而易见的亲密。但在这种对比下,关棠很容易产生一种罪恶感,实在难以消化。 莫呈川似乎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句话,先是愣了愣,但这并不耽误他停下了车,并且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叫人下楼。 关棠劈手夺过他的手机,整个人压得极近:“上去敲门。”半是教育半是威胁。 这认认真真张牙舞爪的样子实在很可爱,莫呈川伸手揉了一把关棠的头,一直顺着捏住后脖颈,想亲吻他,又觉得不合适,因此只是说了句:“别紧张。” 关棠以为莫呈川不愿意上去,眼睛珠子又往外瞪了瞪:“嘿,你得……” 莫呈川“嗯”了一声,问道:“得什么?” “……得护着我。”关棠有些垂头丧气的。今天是莫呈川生日,他也只好多退几步,不能随便凶人。 莫呈川笑了,没说话,下了车跟关棠两个一起上楼去敲莫教授的门,载着人一同去老太太那儿。 后来关棠始终忍不住想起他跟莫呈川说的那句话,觉得是那句话说得不吉利了,不该说那样不吉利的话。 他们在路上正常过弯的时候,一辆车突然从右侧冲了过来,莫呈川下意识打转方向盘,把关棠护在后面,拿驾驶座怼了上去。他整个人撞到安全气囊上,一时间意识全无,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眼睛睁不开,耳朵听不见,浑身都不受控制一般。 只在最后那一瞬间,徒劳地想去抓关棠的手。 莫教授坐在后头,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 关棠被撞得懵了几秒钟,等他清醒过来,看到莫呈川还陷在安全气囊里一动不动,他叫莫呈川的名字,莫呈川也没有回应——关棠这辈子都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疯。 他抖抖索索地打120,不停地深呼吸,才能勉强发出声音,最后还是莫教授把电话接走了。 中途交警过来交涉,说是对方看见红灯要踩刹车,结果踩成了油门。 关棠根本没顾得上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失控地嘶吼:“让他去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那一瞬间,他的确被无法承受的恨意压垮了所有的意志力。 旁边渐渐有路人围观,嗡嗡嚷嚷,但关棠满心满眼只有那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极致的情绪崩溃使他近乎失明,根本看不清细节,但仅仅是模糊的轮廓都熟悉得可怕。 莫教授支撑着关棠:“孩子,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 救护车其实来得很快,但关棠却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漫长的等待了。 医生检查了一下,叫担架员把人抬上车去,护士问关棠:“只能跟一个家属,你是他什么人?” 关棠一时说不出话来:“我……” “是他的爱人。”莫教授说完,伸手把关棠推上车,“快去。” 关棠被推得往前走了半步,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却说:“不,阿姨,您上去吧。我……我很快过来。” 人已经抬上了车,护士催促道:“快点。” 莫教授看了关棠一眼,没再作声,迈上车去。 救护车开走了,关棠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旁边的交警走过来说:“走吧,捎你一段儿。” 关棠这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感激而疲倦道:“谢谢。” “刚才好像有不少人录了像。”路上,交警提醒道。 此时关棠的脑子迟钝无比,与交警对视一眼,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不少人认出了莫呈川,这位估计也认出来了,所以才提醒他。 关棠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今天是他生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交警显然一愣,这时候说生日快乐也不合适,于是说:“会没事儿的。” 等关棠到了医院,媒体正蜂拥而至。医院的人不知关棠的身份,不许他进去,关棠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莫教授的电话,急得几乎要把衣服扒开给他们看,证明自己昨晚还跟莫呈川同塌而眠,这都是证据,不信你们去验。 最后还是莫教授打电话给他,说莫呈川已经醒了,在找他。莫呈川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跟关棠一起出来车祸,第一时间就要找人。 关棠追问:“他没事吗?” “没那么快确诊,还要等检查结果。但人醒了就是好事。”那边顿了片刻,换了个人说话:“关棠。” 关棠又绷不住了,一边哭一边往病房跑:“我要跟你结婚,莫呈川,等你好了我们立刻就去结婚!要有证的那种!” 莫呈川似乎是笑了笑,“好。” 最后结果出来,万幸只是脑震荡,佟临方则心他们都过来溜了一圈儿,见人没事,也没多打扰。 莫教授说要去看看老太太,怕老太太见不到人,要闹脾气。 关棠留在病房里陪床。 护士巡过房后,莫呈川掀开被子,关棠就自觉从陪护床钻到了病床上去。 莫呈川的意识和精神并不太好,这个生日可谓是过得极其糟糕。他这会儿还有些耳鸣、恶心,但抱着关棠,又觉得还没有那么糟糕。 今天莫教授跟他说,等她退休了,就叫老太太回来住,在家里请个护工帮忙照料。她说:“我也老了,退休之后闲着没事,跟老太太一起说说故人也好。你们两个,好好珍惜。”莫呈川就知道,莫教授是想他爸爸了。 这很难得,她几乎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他父亲。 据莫呈川所知,虽然两人离婚很久了,但父亲临去世的时候,皮夹里还放着一张两人谈恋爱时拍的旧照片。相比之下,莫教授表现得实在过于淡漠了。 关棠总说他们母子两个很相似,莫呈川似乎能从“故人”这个隐秘的称呼里,略微窥得一点不敢言说的东西。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他竟然能够从感情上,而非理性上与莫教授有一点共鸣。 过了好一会儿,莫呈川才意识到关棠在哭。他哭得无声无息的,莫呈川这是第二次见他这么哭,第一次是他们分手的时候。 莫呈川收拢思绪,抱着哄他:“没事了,哭什么。” 关棠也没想到自己心里的委屈又翻涌了上来,闷闷地说:“要结婚。” “好。” “要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好。” “再抱紧一点。” “这样可以吗?” “我好像把鼻涕蹭你衣服上了。” “没关系。” 关棠吸了吸鼻子,情绪好了一点儿,又可以跟莫呈川闲聊了:“你在想什么?昏迷的时候,醒来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莫呈川有一会儿没说话,关棠也不催促,两个人依在一起,在暗夜里呼吸交融。 “昏迷的事情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我妈告诉我你很着急,我想,原来我们没有分手吗?”莫呈川的声音又轻又哑,“你还是舍不得跟我分手。” 关棠的眼眶又红了,将莫呈川抱得更紧了一点:“对,我们没有分手,我舍不得跟你分手。” “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莫呈川听出了他的鼻音,“别哭了。” “我就哭。” 莫呈川的记忆是混乱的,但他还记得关棠背对着他哭的样子,哭得他懊丧又无措。他当时想他们完了。 他做了他一直很想做的事情,伸手替关棠擦了擦眼泪。夜里太黑了看不见,他就拿指腹一点点蹭,擦得很仔细。擦到最后没什么可擦的了,他才开口道:“我爱你。” 关棠噗嗤一下笑了,“说过了。” “说过了?”莫呈川不记得了,他想了想,觉得不可能,“什么时候说过的?” “就昨天晚上。”关棠揶揄道,“你哄我跟你上床的时候。” 莫呈川轻哼一声,“床上说的不能信,这一次才是真的。” “现在不也是在床上?”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莫呈川伸手掐住关棠的腰:“你说哪里不一样?” 关棠一哆嗦,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你怎么还不睡觉,医生叫你早点休息!” 莫呈川这一动,头晕的感觉更强烈了,不得不闭着眼睛放缓呼吸。关棠意识到不对,把脑袋钻出来,拿手抚他的胸膛,一下一下的,最后叫人捉住了手。 “睡吧。”莫呈川就把关棠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不动了。 “嗯,晚安。”关棠微微起身,在莫呈川的脸颊亲了一下。 外头早已搅风搅雨,这两人全然不管,也没人敢告诉他们。零心官方发布了声明,说莫呈川无大碍,至于私人问题则不便回复。于是各种猜测也甚嚣尘上,莫呈川结婚,莫呈川同性恋等词条霸上热搜。 最近娱乐圈似乎过于太平了,真让莫呈川在热搜上待了好几天。但莫呈川一直不回复,大家炒了几天剩饭,这事儿也就渐渐沉寂了。 直到有一天,莫呈川终于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条动态:“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糖是甜的,你也是。”配图是一对男款的戒指。 这画风实在非常不像莫呈川的风格,甚至有人怀疑莫呈川被盗号了,过会儿莫呈川自己又转了这条,文字非常简洁:“已婚。男的。名字对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