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750:凶案现场的猫》作者:渭七 文案: 傅酒酒有超能力,她能通过触摸死猫,看到猫死前最后目睹的凶案现场。 为调查朋友江澜的死亡真相,傅酒酒混进警局,认识了750重案组组长苏巍。 苏巍是750重案组的组长,没有超能力,只有一颗保护女性捍卫正义的心。 创业园区女白领连环被杀案、大学城连环杀人案…… 一步步提升超能力,一步步接近江澜案的凶手,也一步步接近自己超能力的源头。 她惊恐地发现,原来,她的超能力和苏巍失踪的妹妹有关…… 这个世界满是对女性的恶意,这个城市,黑暗中有无数伸向女性的魔手。 而他是刺破黑暗的光芒,她是目击凶案现场的猫。 重案组组长X宠物殡葬师,女性被侵害题材,男友力爆棚苏叔叔和身负异能小九妹一边破案一边谈恋爱一边破解旧时光谜题的故事。 标签: 悬疑推理 灵异 欢喜冤家 制服 刑侦 第1章 楔子 2017年6月23日。 滨江市,地铁二号线长安站,长安小区29栋602室。 连绵一个星期的阴雨后,滨江市终于迎来了一个大晴天。 不幸的是,江澜却因为气温的忽高忽低而染上了感冒,不得已请假在家休息。 江澜租住的这间房,不算大,只有30平米,但在滨江市的白领租房客里,已经算是条件优越。 进门没有玄关,只有被厨房和卫生间夹击的一条狭窄过道。推开推拉式的谷仓门,就是客厅和卧室,其实就是一间南北通透的长方形房间,一半用作客厅,一半拿来摆床做卧室,卧室与客厅之间用一架屏风格挡开来。 房间虽小,好在是落地窗,光线不错,但担心对面会有变态偷窥,江澜在家时一直拉着窗帘。 虽然窗帘拉上了,但为通风,江澜推开了一扇窗,好让夏风入户。 她躺在床上刷手机,纯圆皇后就趴在枕头边陪她。 纯圆皇后是江澜养的猫,暹罗,因为脸中间有一块纯圆形的黑,而取名“纯圆皇后”。它七个月大,后腿有点瘸,所以不爱动,每天就趴在枕头边,江澜也不怕它会跳窗逃跑。 一手刷手机一手撸猫,时不时地看一眼时间。 江澜在等人。 终于快到约定时间了。 突然间,传来敲门声。 江澜下床,把脚套进拖鞋里,喊着“来了来了”,穿过客厅和走道,去开门。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人快步跨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等江澜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 一块毛巾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然后,噗呲一声,有什么锐器捅进了她的腰部。 一刀、两刀、三刀…… 鲜红的血喷溅在已经泛黄的墙壁上,顺着江澜的大腿淌到地上,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柔软的躯体轰然倒地。 提着刀的人却没有罢手,他走到床头,纯圆皇后就趴在那里。 看到这个陌生的男人,纯圆皇后的瞳孔骤然紧缩。 凶手一手按住纯圆皇后,举起刀来,对着它的肚子扎了下去。 纯圆皇后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拼命挣扎着从他的手里钻出来,飞快地跑到窗户前,跳上书桌,拼死一跃,从窗户里窜了出去…… 第2章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1) 2018年8月23日。 凶案发生后第三个月,长安小区29栋602室,终于搬进了新住户。 新住户是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穿白衬衫牛仔裤,梳高马尾,五官淡淡的,颇像时下流行的“盐系”长相。 帮她搬家的是搬家公司。 根据滨江市的住宅管理条例,六层以上建筑必须设电梯,长安小区是80年代的老小区,封顶六层,恰巧避开电梯的安装死线,因此只有老旧的水泥楼梯供人上下。 搬家公司员工搬着东西上上下下,那女孩儿就只站在六楼门口帮他开门。 六楼有三家住户,其他两户门紧闭着,但女孩儿一上六楼就感受到,自己在被人窥视。 眼看东西就要搬完,窥视她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个老阿姨佯装去倒垃圾,推开门走出来,路过女孩儿时停下了脚步,与她寒暄:“你是这里的新住户呀?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点点头:“傅酒酒。” 老阿姨摆出一副踟蹰的表情,欲言又止:“那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我姓张,人家都喊我张阿姨……酒酒呀,你知不知道这里死过人的?是凶杀案!” 傅酒酒眉毛一挑,做出惊讶惶恐脸:“真的吗?难怪房租比别的地方便宜。” 老阿姨很满意她的反应:“是的呀,上一个住着这里的小姑娘,工作日大白天被人杀了,到现在还没破案呢。” 八卦目的已经达到,她从兜里摸出老年机,看看时间:“哎哟,再晚点菜场就没新鲜货了,我先走了。” 傅酒酒点头:“张阿姨再见。” 张阿姨走出几步又停下来,扭头问傅酒酒:“对了酒酒,你是做什么的呀?” 像这样年轻文静的小姑娘,多半是个白领文员。 傅酒酒微微一笑:“殡葬师。” 看着张阿姨惊恐的脸,她补充一句:“宠物殡葬师。” 她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张床,一张沙发,一张书桌一把椅,以及一箱零零碎碎的生活必需品。 搬家公司的人走后,只用半小时,傅酒酒就收拾好了房子。 最后一步,是把胡迪探长的风铃挂在窗棂上。 挂好风铃,傅酒酒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 地板被重新换过,墙壁也被重新刷过,一片温馨的淡粉,很讨女孩儿们的喜欢,很难让人联想到,就在三个月前,这里发生过一起凶案,一个28岁的年轻女白领在这里被杀,血液喷溅到墙壁上,渗透进木地板里。 所以房产中介才会重刷墙壁重换地板,否则,悭吝的二房东们是绝不会为这种出租给外地人的房子多花一毛钱的。 如今,血迹被掩盖,鲜红隐没在粉红之下。 除了调查这件案子的警察和她傅酒酒,以及至今逍遥法外的凶手,没有人知道,那些血迹曾经迸溅在这四面墙的哪个地方。 傅酒酒跪到地上,手摸上一面墙壁,脸贴在墙上,轻声呢喃:“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凶手的。” 当天晚上,傅酒酒又梦到凶案现场。 画面一片模糊,比以往更模糊。 她听见有人在敲门,28岁的女住户高喊着“来了来了”,从床上跳下去,把光脚伸进拖鞋里,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她走过不大的客厅,走过卫生间与厨房中间狭窄的过道,走到门边,拧开内部防盗锁,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就要按下去。 她不知道,外面等待她的,就是她的死亡。 不要!不要开门! 傅酒酒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却很宁静。 没有凶杀,没有死亡,有的只是一片城市深夜的阒无人声。 梦里的情景还在眼前挥之不去,又是深冬,南方城市没有供暖,傅酒酒又冷又惊,牙齿打颤,浑身发抖。 她摸索着找到滚到墙角的胡迪探长毛绒公仔。一把拽过,抱在怀里,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第3章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2) 诚如傅酒酒对张阿姨说的,她是一个宠物殡葬师。 她的宠物殡葬馆,就开在离长安小区不远的地方。 长安小区在滨江地铁二号线的往西方向倒数第四站长安站,这是一个地理位置非常优越的所在,二号线是滨江地铁的中心线,长安站再往西两站就是火车站和滨江机场,往东十站就是市中心。 宠物殡葬馆就在长安站和火车站之间的蒲关站,蒲关站是滨江市文化产业最集中的地方,往来的都是些小白领,也是傅酒酒的主要客户群体。 傅酒酒的宠物殡葬馆有上下两层楼。 底层是宠物商店,卖宠物,也接受临时寄养,她有宠物医生资格证,一楼也有医疗设备,可以给宠物看病、做手术。 二楼是殡葬中心,提供宠物殡葬服务,设有清洁室、送别室、火化室、纪念室。 痛失爱宠的铲屎官,可以把他的宠物送到傅酒酒这儿来,一条龙的宠物殡葬服务分为四个环节 一、傅酒酒对死去的宠物进行清洁、美容,让宠物恢复生前的可爱模样 二、在送别室设置小灵堂,让主人送宠物最后一程。 三、宠物送进火化室进行焚烧火化 四、骨灰可以由主人带走,也可以留在殡葬馆,殡葬馆纪念室里有专门安放骨灰盒和宠物遗物的柜子。 这一天是周末,早就有一位铲屎官预约了殡葬服务。 一大早,铲屎官就送来了爱宠的遗体。 是一条狗,傅酒酒悄悄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有些遗憾。 殡葬馆开业三个月,傅酒酒已经送走了几十只萌宠,对这套流程可谓驾轻就熟。 美容、送别、火化……这只狗的主人不忍把骨灰带回家日夜相对,要求连同狗狗生前最爱的玩具,一起寄放在殡葬馆。 傅酒酒点头同意,让客人下楼去找前台小妹结账,自己捧着骨灰坛子,走到纪念室。 一进纪念室,她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男人很高,约有一米八二,宽肩窄腰长腿,身姿挺拔。 他背对门口站着,正仔细看柜子上贴着的标签。 那些标签都是宠物的铭牌,上面写着宠物的名字和铲屎官的名字。 傅酒酒不动声色,问:“请问有什么事?” 男人转过身来,咧嘴一笑:“你好,傅小姐对吧?我有位朋友养的猫去世了,我来帮她打听下,这里搞宠物殡葬要多少钱?” 傅酒酒哧地一笑。 “警察先生,别装了,我见过你。” 男人脸上的笑容一僵。 半天,他收敛起笑容,神情变得冷淡:“哦,是吗,什么时候?” 傅酒酒勾起唇角,对嘛,这才是属于男人自己的表情,刚才那种故作憨厚的笑,不知道他是从哪个人脸上借来的。 “三个月多前,长安小区发生凶杀案,你是到场的警察,我是围观的群众。” “嚯,三个月前的一眼,你记得倒清楚。” “不是我记性好,是警察先生长得帅,所谓惊鸿一瞥、一眼万年嘛。” 这个女人不好对付,男人暗暗想。 她知道自己来的目的,直接戳破窗户纸,先发制人、不留余地。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客气。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傅小姐,你三天前搬进了长安小区29号楼602,为什么?你这里明明很宽敞,有住人的地方,为什么要多花一笔房租,住到离工作地点两站路的地方?” “况且,你知道那间房发生过凶杀案,难道你不怕吗?” 傅酒酒哧地笑了。 她指一指警察先生背后的柜子:“我是宠物殡葬师,这里全是亡灵,你说我怕吗?” “动物的亡灵,和人的亡灵是不一样的。况且,凶手还未落网,杀人动机也难确定。很多凶手都有重返犯罪现场的习惯,你就不怕这是一桩连环杀人案,不怕自己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 傅酒酒把骨灰坛放进一个小格子里,伸一下懒腰。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我这里虽然地方大,但只有一间房可以给人住,前台小妹住的离这儿远,总是迟到,她又没有钱在这儿附近租房子,我就干脆让她住在这儿。” “这样一来,我就只好住出去,恰巧我知道长安小区29号楼602发生过凶杀案,因为这个缘故,房子一直租不出去,正好可以砍价。” “我用一半的市价就租到了那间房,何乐而不为呢?不是所有人都忌讳凶宅,警察叔叔你有没有看过一部日剧,叫《卖房子的女人》,里面的女主角为了省钱,专门找凶宅住。我这边小本经营,手头也拮据的很,省一半是一半嘛。” 等等,什么时候他从警察先生变警察叔叔了? 虽然眼前这小姑娘看上去是比自己要小个五六岁没有错,可是叫叔叔也太离谱了吧? 第4章 伸冤在我,我必报应(3) 男人祭出杀手锏:“对长安小区那件凶杀案,你了解多少?” 长安小区那件凶杀案,在报纸上被炒的沸沸扬扬。 傅酒酒不动声色地照着报纸和传闻叙述:“凶案发生在2018年6月23号,死者是一名小白领……” 死者江澜,是一名外地来滨江的小白领,她的工作地点就在离殡葬馆不远处的1986创业园区里。1986创业园区是滨江市的政府扶助创业园,里面有上百家创业公司,大多是文化类和电子信息类,江澜的公司就是一家文创产品公司,她的职位是创意策划。 凶手是入室杀人。 长安小区允许外卖和快递入内,且无需登记,一天来往的陌生人多不胜数。 因为长安小区是老小区,所以没有监控。 长安小区是回迁房,住户构成里,一成本地人,九成外地租客,那天是周四工作日,江澜是因感冒请假在家,所以当日白天,小区里人也很少。 以江澜居住的29栋为例,只有同在六楼的隔壁张阿姨是本地人。 而恰巧案发当天,张阿姨和老姐妹相约去了黄山旅游。 因此,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门卫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可疑人物。 所以,事发已经三个月,案件还悬而未破。 傅酒酒叙述完自己知道的信息,静静地看着警察。 警察叔叔也看着她:“你认识死者吗?” 来了,傅酒酒暗想。 她回答:“或许认识,或许不认识。蒲关站是白领聚集地,很多小白领都喜欢来我这儿撸猫撸狗,有的也会买一只回家。或许她来过,但每天来往的人那么多,我未必记得住每个人。” 她说的滴水不漏。 警察叔叔摸出皮夹,取出一张照片:“看一看,认识吗?” 照片上,一个年轻女孩儿笑靥如花。 傅酒酒的眼眶有片刻的酸胀,她说:“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警察叔叔又取出另外一张照片:“那这个呢,认识吗?” 是一只暹罗猫,黑色分布在脸正中,像被烧黑了的锅底。 傅酒酒沉思了片刻:“像我这里卖出去的猫,因为黑色分布在正中,而且是纯圆形的,很特殊,我们还给它取了个外号,叫纯圆皇后,另外,它的腿有点瘸,所以是兄弟姐妹里最晚卖出去的一个。” 警察叔叔点点头:“这是在死者的手机里发现的,死者手机里有上万张这样的照片,可以推断,买你这只纯圆皇后的,就是死者。” 傅酒酒惊讶地“啊”一声。 警察叔叔把皮夹揣回兜里。 “奇怪的是,我们没有在凶案现场发现猫。” “但是,在现场的血迹里,我们检验出了非人类的血液。” “凶案现场的窗户也开着,窗台上也有血迹,通过小区里大范围勘察血迹,我们认为,猫应该是在凶案现场受了伤,然后从窗户夺路而出,跑出了小区。” 傅酒酒打断他的话:“纯圆皇后,它有名字,叫纯圆皇后,它不叫猫。” 警察叔叔诧异地瞥她一眼:“好吧,纯圆皇后。” “我想,或许纯圆皇后受惊后,会去找它认为可靠的人寻求庇护……” “比如我?” 警察叔叔沉默地看着傅酒酒。 傅酒酒放下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很抱歉,我没有见过纯圆皇后。它被死者买走时只有四个月大,四个月的幼猫,是不太可能记得原主人的。” 警察叔叔也没有再追问,他点点头:“好,我今天来就是想问这个,如果你以后有什么线索,麻烦联系我。” 他伸手:“我叫苏巍,是滨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的警察。” 傅酒酒伸出手和他握一下。 不愧是刑警,手劲儿好大。 松开后,傅酒酒抖了抖被他握到发白的手。 这么一抖,耳朵上的耳环也跟着动起来。 苏巍眼尖地注意到她的耳环,好奇怪,她耳环的坠子……是《玩具总动员》里的胡迪探长。 现在女孩子的审美都这么野的吗?胡迪探长也能当耳坠? 他忍不住问傅酒酒:“你喜欢胡迪探长?” 傅酒酒“嗯”一声,反问他:“怎么,苏警官也喜欢?” 很好,总算不是警察叔叔了。 苏巍摇摇头:“我不喜欢看动画片。” 苏巍转身要走,傅酒酒又像是想起什么来,她叫住苏巍:“苏警官,我想起来了,那天陪她一起来买猫的,还有一个男人,你们有没有调查过那个男人?” 苏巍点点头:“调查过,他叫李允。江澜的手机里有很多和他的联络痕迹,他是江澜的男朋友,案发当天他在和客户谈生意,不在场证明非常可靠,已经排除嫌疑。” 眼看着苏巍下了楼,走出了殡葬馆,傅酒酒这才转身,走进清洁室。 清洁室里,有一个硕大的冰柜。 那是盛夏天里,用来存放等待殡葬的宠物尸体的。 傅酒酒打开冰柜,现在是冬天,里面空空荡荡的。 只在最下面的一格里,放着一具业已冻得邦邦硬的猫尸。 是一只还未长大的幼猫暹罗,因为死去多时,它身上的毛色已经变得暗淡无光,猫腹处有一个锐器造成的伤口,血从那里流出来,凝结、变黑,周围的毛沾血,结成一绺一绺。 它闭着眼睛,脸正中是纯圆形的黑色,像是被烧黑的锅底。 傅酒酒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皮毛,轻声呢喃它的名字 纯圆皇后…… 她再次重复那句话:“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作者有话说:江澜案是贯穿全文的主体线索,所以不会马上破案,接下来进下一个案子:女白领连环被杀案。 第5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 又是她。 隔着隔离带,在围观的一众群众里,苏巍一眼就看到了傅酒酒。 她那张盐系的脸,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表情波澜不惊,与其他围观群众或惊恐或兴奋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十分突出。 半个小时前,苏巍在警局接到报案,说蒲关站1986产业园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苏巍立刻带着手下赶到现场,一来就在围观人群里看到了宠物殡葬师傅酒酒。 目光与傅酒酒撞上,傅酒酒冲他微微一笑。 苏巍低下头,研究尸体。 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左不过二十五六年纪,齐刘海黑长直,是那种我见犹怜的纯情邻家女孩长相。已经出初春,她穿着白衬衫和黑色包臀裙,外面罩一件米色风衣,都是廉价的化纤材质,淘宝货质地,可见是个经济状况非常一般的人。 致命伤应该是在腹部,那里被捅了几刀,血染透了白衬衫,已经干涸发黑。 很典型的凶案现场,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苏巍的视线上移到尸体脸上,不由地一怔。 尸体脸上有一些黏糊糊的、已经干涸的东西,像是什么液体凝固,呈现淡淡的米黄色。 这是什么东西? 正思考着,法医顾夏到了。 顾夏是个女孩儿,一头天然卷大波浪,眉眼明艳走路带风,如果不是身上那一身白大褂和挂在胸前的证件、相机以及提在手里的工具箱,任谁也不会想到她竟然是个跟死人打交道的法医。 她直接跨过隔离带,走到死者面前蹲下,观察了两分钟,然后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拍照,拍完照又打开工具箱,拿出物证袋和镊子,小心翼翼地把一些散落在死者周围的小东西夹起来,放进物证袋里。 做完所有取证工作,她对苏巍耳语两句。 苏巍站起身来,招呼人把尸体抬上车:“收工。” 警车开走,路过傅酒酒时,苏巍朝窗外看了一眼,那女孩儿也正盯着警车的车窗。 警车的玻璃是单向玻璃,人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好奇怪的女孩子。 她是宠物殡葬师,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年轻小姑娘,竟然从事这么一个奇葩的职业。 她明明有房子住,却搬进了刚发生过凶杀案的凶宅。 这次有人遇害,她又出现在凶案现场。 她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滨江市公安局刑事侦查总队会议室。 刑侦总队在滨江市名气不小,曾破获多件大案,被滨江市民亲切地称为“750”,因为刑侦总队就位于寿昌路750号。 会议室里,重案组成员正在讨论关于刚发生的这起凶杀案。 750重案组一共有六个固定组员,分别是组长苏巍、副组长金戈,还有组员李群、老陈、刘志、顾秋。 苏巍今年二十九岁,年纪虽轻,但参与过不少大案要案,是组里的灵魂人物。 金戈比苏巍大两岁,现年三十一,他在年轻人里是少有的沉稳可靠,是组里的秤砣。 李群年纪最大,五十岁,是个老刑警,职位不高,资历却老,队里人人都服他,尊称他一句“叔”,如果说750是一杆秤,苏巍是钩子,金戈是秤砣,李群就是那定盘的星。 老陈四十岁,是个油滑的人,能躲懒就躲懒,但能进重案组,他也不是等闲之辈。 刘志二十一岁,刚刚从警校毕业的小孩儿,还是棵嫩草,对前辈们毕恭毕敬,时不时还会脸红,他的特长是互联网。 顾秋是重案组唯一的女警察,她只比刘志大两岁,现年二十三,是个圆脸圆眼睛笑嘴巴的小姑娘,乍看就像皮克斯动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别看她一张萝莉脸,但心细如发,往往能注意到很多组里男警察们注意不到的细节。她也是法医顾夏的妹妹。 根据法医鉴定报告,凶杀案应该发生于昨天,也就是2018年9月23日,中秋节,正是滨江市丹桂飘香的季节,因此,案件代号“凋谢的丹桂”。 作为重案组的组长。苏巍主持会议。 投屏上出现了一张女孩儿的照片:“死者关彤,现年26岁,在1986创业园里的冠军贸易公司做新媒体运营,冠军贸易公司从事的是电子门锁销售业务,是一家品牌的国内代理商。” 幻灯片切换到案发现场。 “根据法医初步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12点半到凌晨一点之间,根据公司的打卡记录,死者是在晚上12点13分离开公司。” 小组成员刘志插嘴:“天哪,凌晨才下班?” 另一位成员、副组长金戈摇摇头:“你没听见吗,最近那些私企老板都在鼓吹什么996,让员工九点上班九点下班每个星期工作六天还不想给加班费呢。关彤的公司又是做电商的,电商嘛,都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四十岁的老油条组员老陈帮腔:“是啊,二狗子,你现在知道自己当警察多幸福了吧?” 刘志脸一黑。 他在组里以擅长发现物证而闻名,警犬一般的存在,因此得到美称“二狗子”。 苏巍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干什么呢,这里讨论案情呢。” 组长毕竟有威信,大家都闭上了嘴。 苏巍继续陈述案情:“根据调查,死者家就住在不远处的蒲关三村,她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劫杀。” 金戈问:“有蓄谋还是临时起意?” 苏巍:“死者包里的现金、手机都在,脖子上挂的玉佛也没有被摘走,判断不是为劫财;没有被性侵迹象,判断不是为劫色;但死者身中十六刀,如果只为杀人,没必要这么凶残,我怀疑凶手与死者有深仇大恨,是仇杀。” “而且,那一代附近最近要拆迁,房子刚刚推倒,施工队还没正式入驻,所以鲜有人迹,但那里是关彤回家的近道,而且那一代也没有监控。” 五十岁的老刑警李群手指叩打着桌子:“也就是说,凶手侦查过周围环境,且了解死者平时的行动轨迹。它是有蓄谋地故意挑在中秋节这天下手,因为这天是电商大促日,关彤作为电商从业者,当天晚上必定会下班很晚,利于他动手。” 苏巍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二狗问:“那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凶手的痕迹?” 苏巍把幻灯片切到下一张:“现场提取到了可疑的足迹,但特征不明显,看花纹应该是普通的运动鞋,只能根据长度24公分的脚印长度,推测凶手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二狗说:“是个男人?” 老陈插话:“难讲,搞不好是个大脚女人。” 组里唯一的女组员顾秋摸着下巴,盯着照片里死者的脸:“头儿,死者脸上一片黏糊糊的是什么?” 女孩子到底是心细,苏巍赞赏地看她一眼:“是奶茶。” 老陈“嘁”一声,显然对顾秋的发现不以为然:“奶茶嘛,小姑娘都爱喝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别人续命靠输血我靠输奶茶。八成是死者遇害的时候手里拿着杯奶茶,跟凶手搏斗的时候把奶茶洒到了脸上。” 顾秋嘴巴一嘟:“那就奇怪了,奶茶店都是9点就关门的,她晚上十二点才下班,去哪里买的奶茶?” 老陈有点大男子主义情结,按他的想法,重案组就不该招个女孩儿进来,他不耐烦地怼顾秋:“这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她在九点前就叫好的奶茶没喝完呢。” 这话也有道理,顾秋双手把脸一捧,没再说话。 苏巍敲敲黑板:“基本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分配下任务,老陈你和二狗子一组,去询问下凶案现场附近的商户和住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金戈你和小秋一组,去死者家搜查一下,顺便调查一下她的邻居们;叔和我一组,去冠军贸易公司调查下死者在公司的人事关系。” 分配完任务,刚要散会,突然,有人敲门。 推开门,法医顾夏站在门外,一脸的冷若冰霜艳若桃李:“我来跟你们汇报个情况,凶案现场找到的那个奶茶杯子,上面的指纹提取出来了,只有一个人的指纹,但是,不是死者。” 第6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2) 第二天,三组人马的调查结果纷纷出炉。 重案组再次集结会议室,分享调查结果。 首先是老陈和二狗子。 “没什么发现,那一代因为靠近火车站,又在拆迁,人本来就少,十二点多,大部分人也都睡着了,有的商户门口安装了监控,我们就跟他们要了监控录像,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苏巍赞许他们:“很好,金戈和小秋呢?” 顾秋汇报:“关彤住在蒲关三村,蒲关三村是那种专门租给外地人的小区。我们进关彤家看了一下,她是跟人合租。” 她放幻灯片,是几张房间照片和她手绘的关彤家格局图。 “她这个所谓合租,是租客间互不干扰的,这一套房原本有三间房,房东在每间房里都做了独立卫浴和小厨房,虽然每间房都只有十几平方,但足以解决生活所需,所以三个租客之间,基本上可以做到互不打扰,只是共用同一扇防盗门,还有入大门的鞋架也可以共用。” 苏巍敏锐地注意到“共用”这个点:“既然有共用的部分,那就有可能产生过摩擦,你有没有问过,这三个女孩子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争吵?” 顾秋吹一个口哨:“头儿就是头儿,心细如女人,还真的有。” “租客都是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儿告诉我,有一天在鞋柜那儿,关彤和另一个租客吵了起来,争吵的原因似乎是,另一个租客想借关彤的鞋子,关彤不肯。” 小组成员们面面相觑,借双鞋子而已,不乐意就不要借喽,怎么会吵起来的? 顾秋神秘地一笑:“因为,关彤情绪很激烈,导致对方也很不高兴,两个人就吵了起来,第三个租客这才出来做和事佬。” 苏巍皱眉:“那双鞋的牌子知道吗?” 顾秋拍案:“头儿真是高!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本质,那双鞋,jimmychoo新款,官方标价6350.” 老陈怪叫:“有没有搞错?一双鞋子6350?是日元吗?你们女人真费钱。” 顾秋不服气地和他杠:“什么叫女人真费钱?男人穿的阿玛尼不也要上万,不知道就不要乱讲,土包子!”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金戈沉声道:“老陈,闭嘴。” 见两个人闭嘴,他转头向苏巍:“这不对劲,关彤一个月工资6000税前,她哪儿来钱买这么贵的鞋子。” 老陈再次阴阳怪气地开口:“那可难说,女人嘛,虚荣心重的很,没现金可以刷卡啊,不还有花呗借呗微粒贷,还有裸贷呢。” 顾秋又要跳起来掐老陈,被金戈死死按住:“淡定,淡定,就当他放屁。” 苏巍摇头:“我觉得不会,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淘宝货,又怎么肯透支花钱买一双6000块钱的鞋子?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为保险起见,小秋,你查一下关彤的消费记录和她的借贷情况。” 他在白板上用黑笔重重地写下一个“鞋子”。 顾秋“嗯”一声,再提建议:“对了,头儿,那双鞋要不要查一下?Jimmychoo在滨江市只有一家门店,要想追查买鞋的人很简单。” 老陈不放过机会:“看看,对这些奢侈品多了解,金戈,我看你可有点自知之明,你那点工资,怕是养活不起我们小秋妹妹。” 突然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谁?谁想养我妹妹?” 冷艳法医顾夏姐,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会议室里。 顾夏和顾秋是姐妹俩,顾夏是冷艳御姐,顾秋却是元气萝莉,重案组人尽皆知副组长金戈对顾夏有意思,然而很不幸,未来大姨子顾秋不知为什么,对金戈一向深恶痛绝。 老陈在顾夏柳叶刀一样的眼光下瑟瑟发抖。 顾夏丢一份报告到桌子上:“调查出来了,指纹是这个人的,这个人曾经有过偷盗记录,指纹库里有他的存档。” 顾夏翩然离去,会议继续。 苏巍吩咐二狗子:“去查一下,这个人是谁。” 他转身在白板上用黑笔写下“奶茶”两个字。 轮到苏巍和李群这组。 苏巍汇报:“冠军贸易是个小公司,一共只有八个职员,性别比例严重失调,只有老板董青是男性,剩下两个经理、四个淘宝客服、一个新媒体运营关彤,都是女人。” 几个员工的照片都出现在幻灯片上,老陈忍不住吹个口哨:“哟,这公司平均颜值可真够低的,全靠关彤一个人拉高平均值啊。” 猥琐男,顾秋小声嘀咕一句。 苏巍却若有所思,他仔细看一眼照片,确实,冠军贸易七个女员工里,其他六位长相都平平或欠佳,只有一个关彤,柳叶眉樱桃口谁见了都乐意瞅。 瞥到白板上“鞋子”两个字,苏巍脑子里灵光一现。 他吩咐顾秋:“去jimmychoo门店的时候,带上冠军贸易老板董青的照片。” 顾秋会意,比个ok:“明白。” 苏巍站起身来:“会就开到这儿,大家分头行动,小秋,立刻去jimmychoo,调查出结果立刻打电话给我。叔,你再跟我走一趟,我们去冠军贸易。” 苏巍风风火火地推开会议室门,走回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保洁正在打扫卫生。 诶,找到了保洁了?前段时间,保洁阿姨辞职去照顾女儿坐月子了,这个星期以来,他们都是轮流打扫卫生。 路过时,苏巍瞟了她一眼。 那新保洁是个小妹,人虽不高,却细腰长腿,还挺爱打扮,戴着耳坠,耳坠是一个胡迪探长。 嗯?胡迪探长? 新保洁小妹扶着拖把站起身来,微笑着跟他打招呼:“警察叔叔,howareyou?” 苏巍咬着牙,半天,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howoldareyou?!” 怎么又是你! 他把傅酒酒拉到楼道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酒酒无辜地看着他:“我业余是写小说的,现在想写一部刑侦小说,所以来警局感受下氛围。” 苏巍冷笑:“你的职业还真多啊。” 傅酒酒纯良地笑:“都是为了恰饭嘛。” 苏巍脑子有泡才信她这句鬼话!他敢打赌,傅酒酒肯定是为“凋零的丹桂”案才来的警局,否则,她一个有自己事业的人,为什么要来干这种月工资两千的体力脏活?就算她真的是为写小说想感受下警局氛围,她不是兽医吗,为什么不去警犬基地? 因为她等不及,她就是要接近这件案子! 这件案子,看上去和之前的江澜案有一点相似:被害人都是年轻单身女性。 发生江澜案的长安站,距离发生这件案子的蒲关站仅有三站地铁的距离,案发时间前后也不过四个月。 一开始,苏巍也曾想过,这两件案子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但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这个论点,他也就作罢了。 他这样想,傅酒酒未必不这样想。 傅酒酒一直表现出对江澜案的奇特兴趣,难保她不是为了江澜案而想探听关彤案的内幕,所以才费尽心机跑到警局来做什么保洁小妹。 他问傅酒酒:“那你的宠物殡葬馆怎么办?” 傅酒酒对答如流:“一楼宠物店有前台小妹看着,我们店里除我外还有一个宠物医生,完全可以应对。至于二楼的殡葬馆,苏警官,你那天去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墙上贴着很多照片?” 苏巍回想了下,确实,二楼一上楼,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都是宠物的照片,上面写着一两句告别的话。 “那是宠物主人最后的留念,上面的话都写的很感人吧?但是他们很多人会把骨灰留在殡葬馆里,并且,再也没有回来看过。” “苏警官,人是很薄情的,连肯花几千块钱为宠物做殡葬仪式的主人,在宠物化灰后感情也会逐渐归零。实际上,愿意为自己的宠物花钱送葬的人少之又少,我只用周末的时间,完全可以解决掉这些订单。” 滴水不漏,一如初见,苏巍无奈,半天,他指着傅酒酒:“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什么狐狸尾巴!” 第7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3) 1986创业园区一共有六栋写字楼,每栋楼有19层,冠军贸易公司就在2号楼1902室。 苏巍和李群到的时候,正赶上午饭时间。 1986的写字楼年代久远,每栋楼只有三部客梯,为错开人流,一部供1-6层使用,一部供7-12层使用,13层以上则乘坐第三部 电梯。 午饭时间,客梯人满为患,苏巍和李群等了好几趟,终于等到有地方站。 两个人赶紧挤进去,后面的人也一窝蜂地挤了进来。 结果电梯因为超载,哔哔哔地响了起来。 电梯里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出去,最后,一个韩式半永久纹眉的中年女人尖着嗓子说:“哎,那个送外卖的,你坐下一趟,我们都赶时间呢。” 外卖小哥被点名,窘迫地就要退出去。 苏巍看他左右手都提着好几份外卖,不忍心,对他说:“你留下,我们出去。” 他拉着李群走出电梯,继续等下一趟。 又等了十分钟,才终于上了19楼。 冠军贸易是家小公司,加上老板和死去的关彤,也只有八个员工。 老板和经理都出去跑业务了,公司里只有几个年轻的小客服,用老陈的话说,这公司平均颜值水平可真是相当严峻。 不过也很好理解,滨江市的各小私企里,最多的就是这种年轻女孩,从外地来,学历低,大约只读到中专大专,如果长得漂亮一点,可以去美容院做技师,但因为长相欠佳,所以只好客服这种无需技术含量和对外形象,只需要下死力气熬时间的工作。 苏巍和叔对视一眼,分别朝两个小客服走过去。 叔挑了那个看上去年龄最小的,八成是刚离家的小姑娘,对叔这种和她爸爸年龄相仿的五十岁左右男人最没有戒心。 苏巍挑了长相最抱歉的那个,看她的神情就知道缺乏自信,平时怕是没什么接触异性的机会,面对苏巍这样的型男大帅哥,只要苏巍出卖一下色相,套消息绝对手到擒来。 叔带着小姑娘去了楼下便利店,苏巍也带着小姑娘去了咖啡厅。 咖啡厅里,苏巍特地给小姑娘点了一客心形的慕斯蛋糕,还是粉色的,少女心爆棚。 他把蛋糕推到小姑娘面前,迷人地一笑:“吃吧。” 小姑娘叫李佳,在苏巍的美男柔情攻势下被迷的七荤八素,脸简直要埋进胸里。 苏巍先是和她东拉西扯了一番,等到李佳脸上的火烧云终于褪下去了,他才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小李,你们几个同事和关彤的关系怎么样?” 李佳紧张地看他一眼,小声说:“我们……和她关系很一般,她是新媒体运营,我们都是客服,你也看到了,她长得那么漂亮,我们都……” 苏巍微微一笑:“你们也好看,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没有难看的。” 李佳轻轻吐一口气:“其实,关彤来的比我们晚,她是三个月前才进公司的,严格说起来,她还没过试用期呢。刚来的时候,她对我们还挺和颜悦色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变得阴沉沉的,也不和我们说话了。” 苏巍眼皮一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记得吗?” 李佳想了想:“好像是半个月前,对,那天是白露。” 苏巍心算,应该是9月8号。 他接着问:“你们老板和两个经理人怎么样?” 李佳紧张地环顾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凑到苏巍耳朵边:“悄悄跟你说,我们都怀疑,张经理和老板关系不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法?” “张经理说是经理,但实际上算是老板的合伙人,据说十几年前,他们两个都是一家国企的员工。后来老板离职创业,张经理也跟着他辞职了,帮他创业,才有了现在的公司。冠军贸易的军功章上有张经理的一半呢。有次我吃完午饭回公司,电梯坏了就走楼梯,结果正好撞上张经理在和老板吵架。” “吵的内容你听到了吗?” “没有,但是张经理看上去很生气,脸都气红了,老板一直在赔笑脸。” “吵架的具体日期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三个星期前的周五。” 苏巍再次推算,应该是9月14号。 9月8号,关彤对同事们的态度突然变的冷淡;9月14号,张经理和老板大吵了一架。 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张经理有家庭吗?” “嗯,有的,她的儿子今年刚考上高中。” “那她老公呢?” “听说是在闹离婚,有次我们有个客服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张经理在打电话,说什么过不下去了要离婚之类的。” 谈到这里,苏巍的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想。 他最后问李佳一个问题:“案发那天晚上,你们都在加班吗?” 李佳想了一下:“那天是中秋节,我们天猫店搞中秋大促,所有人都加班到凌晨,但是好像,张经理家里有事,十点多就走了。” 苏巍点点头:“好,你提供的信息很有用,谢谢你的帮助。” 那边厢,李群也谈完了。 两个人在便利店门口碰头,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名字:“张经理!” 冠军贸易的市场部经理张华华,女,现年四十五岁,和老板董青相识二十多年,共同创业,或有暧昧关系,张华华正在闹离婚,且案发当日,她十点多就离开了公司。 她完全有充足的时间等在关彤回家的路上,伺机作案。 而她作案的动机,或许就是,情杀。 苏巍点燃一颗烟:“现在就等小秋那边的调查结果了。” 一根烟还没抽完,顾秋的电话就到了。 她的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头儿,确定了,那款鞋这一个月只卖出过一双,买鞋的人就是董青!他刷的信用卡,我连刷卡记录都搞到手了。” 别看这小丫头人小,但真是个鬼机灵,苏巍夸她:“回头给你买甜甜圈。” 回警局的路上,他特地在地铁站的唐恩都乐给顾秋买了一盒甜甜圈。 于是这次案情讨论会,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根据顾秋的调查结果,关彤鞋柜里那双价值6350的jimmychoo是她的老板董青买的。 顾秋边吃甜甜圈边汇报:“我特意问了店员,董青是一个人去的还是带人去的,店员说,是他一个人。” 老陈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嘛,花呗借呗微粒贷,裸贷校园贷,关彤这就叫色相贷。” 顾秋一个甜甜圈朝老陈砸过去:“死者为大你懂不懂?什么都还没搞清楚,满嘴胡吣。” 苏巍按住要暴起的老陈:“小秋说的没错,而且我怀疑,关彤不是自愿的。” 他把原因娓娓道来。 “第一,是董青一个人去的鞋店,而不是关彤带他。这不大像是金丝雀缠着金主买东买西,倒像是董青自作主张,想给她赔罪。” “第二,关彤的同事李佳说,关彤三个月前刚进公司时,还和他们很要好,半个月前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如果她真的是自愿做老板金丝雀,被老板包养了,应该很开心才对,怎么会变沉默?” “第三,根据我们的搜查结果,关彤家里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一双鞋子,也就是说,董青只送过她一双鞋子。关彤性情大变是从9月8号白露那天起,董青买鞋子是9月9号,看这个时间顺序,是不是更能验证我的第一条推论?董青买鞋子,是为向关彤赔罪。” “所以,我怀疑,这桩凶杀案背后,搞不好还有一起职场性侵案。” 顾秋听得暴跳如雷,金戈忙抱住她:“淡定、淡定。” 李群继续汇报他和苏巍的调查结果。 “我们调查出来,冠军贸易的市场部经理张华华和老板董青或许有暧昧关系,张华华甚至想为了董青和老公离婚。” “但是,董青却看上了关彤,于是,张华华和董青在楼道里大吵了一架。” 苏巍在白板上梳理时间 2017年9月8日,关彤性情大变。 2017年9月9日,董青买jimmychoo送关彤。 2017年9月14日,张华华与董青吵架。 2017年9月24日,关彤被杀。 他总结结论:“所以很有可能,是张华华发现了董青和关彤的关系,所以为情杀人!” 他分配任务。 “小秋,麻烦你再跑一趟,去蒲关站的大小诊所和药方,查一下9月7号和8号的售卖记录,看有没有人买过紧急避孕药,查到的话,调取监控存证。” “老陈,申请传唤张华华。” 第8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4) 刑侦750重案组的办公室里,一派死气沉沉的气象。 老陈哀叹:“哎,原本以为柳暗花明,谁知道花也他妈的是暗的。” 不怪他们士气低沉。 昨天,原本以为抓到了凶手,谁知道,张华华一到警局就提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当天晚上她早退是因为儿子急性肠胃炎,十点半离开公司,十一点到家,她就送儿子去了医院,有医护人员可以证明,一直到凌晨两点,她都待在病房里,没有离开过。 她是不可能杀人的。 二狗子那边的奶茶杯指纹归属人也找到了,更他妈圈圈叉叉不可描述,那人现在是奶茶店员工,现场发现的那杯奶茶就是他们家的产品,杯子上有他的指纹再正常不过。 小秋那边倒是有收获,她在关彤家附近的一间药方找到了关彤买紧急避孕药的监控记录。 但仅凭这个,根本做不了什么,连控告董青强奸都做不到。 一个可怜的年轻女孩,被老板性侵,又被不知道什么人虐杀,而他却无能为力。 这让他感觉烦躁。 一整天他的脑海里总是回想起那女孩的脸,那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她的尸体被发现时,瞳孔张开,满脸的错愕与惊恐,她死不瞑目,或许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 打扫卫生的时间到了,保洁小妹傅酒酒又拿着扫把簸箕走了进来。 苏巍更烦躁了。 看见傅酒酒他就想起6月份长安小区那个江澜被杀的悬案,这更加增强了他的挫败感。 也不知道这小女孩到底为什么对这两桩命案这么感兴趣。 苏巍突然就想捉弄她一下。 傅酒酒扫到苏巍办公桌前时,苏巍故意把桌子上的瓜子盘一推:“哎呀!” 瓜子壳哗啦啦落了满地。 苏巍笑容满面:“哎呀对不起,年纪大了,手抖。” 他还记恨着傅酒酒喊他警察叔叔的事儿。 傅酒酒慢条斯理地说一句:“没关系。” 下一秒,她的手肘一拐,苏巍桌子上一杯正等放凉的滚白水翻倒,哗啦泼到了他的裤裆处,苏巍嗷的一声惨叫跳起来。 傅酒酒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哎呀对不起,累活干多了,手抖。” 苏巍指着她,手指颤抖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大步流星地往更衣室走。 进门时候正巧和二狗子撞上,二狗子惊讶地看着他湿成一片的裤裆,犹豫地问:“头儿……你尿了?” 换好干净裤子回到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阵争吵。 推门进去,傅酒酒和顾秋,正被金戈一手一个拉住,两个人正气势汹汹地和老陈吵架。 李群悄声对苏巍说:“是老陈,又捅马蜂窝了,这下好,一捅两个。” 原来,刚才就在苏巍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老陈又发表他的直男癌高见:“我看呀,这小姑娘也是有点自找。你说现在的小姑娘都怎么回事?小三十了还不恋爱结婚,她要是有个男朋友,晚上加班去接她,又怎么会遇到杀人犯?” 平时他发表这种言论,顾秋都会跳起来掐他。 但没想到,这次先发火的不是顾秋,而是傅酒酒。 保洁小妹傅酒酒,一直在闷头扫地,听到这话突然把扫把一摔,冷笑:“这么说,单身是女生的原罪了?一个女生单身就活该被杀?” 紧接着,顾秋加入战局,两个人就和老陈对撕了起来。 苏巍扶着额头,脑壳疼。 老陈直男癌,口无遮拦,平时就三天两头惹炸一个顾秋,没想到现在又多一个傅酒酒。 眼看傅酒酒就要挣脱金戈,苏巍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傅酒酒,把她紧紧钳制在怀里,扭头对老陈喝:“够了!多大年纪了欺负小姑娘?” 傅酒酒狠狠地踩他脚背一脚:“拉偏架,你们男人都这德行!” 趁苏巍吃痛,她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身跑掉。 苏巍痛的嘶哈嘶哈,无语问苍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在卫生间外的水池旁找到傅酒酒。 傅酒酒正在涮拖把,她把水池当老陈的脸使劲怼,苏巍叹一口气:“有没有时间?谈一谈?” 傅酒酒回呛他:“谈什么?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还是谈恋爱?” 苏巍噗哧笑了:“谈……江澜那个案子。” 坐在警局小卖部外的台阶上,苏巍递给傅酒酒一块巧克力:“喏,据说吃巧克力可以让心情变好。” 傅酒酒也不客气,接过巧克力,掰一块放到嘴里嚼,咬的嘎吱嘎吱的:“你想说什么?” 苏巍微微一笑:“其实之前,我怀疑过你是杀江澜的凶手。” “我才不相信你那套可能记得也可能不记得江澜的鬼话,我百分百肯定,你认识江澜,你很清楚地记得她。你明知她就死在那间房子里,还去花不必要的租金住进去。犯罪心理学上有一条理论说,杀人犯总喜欢重回案发地点,回味杀人过程。我去宠物殡仪馆找你,发现你这个人,从事的职业怪异,冷静克制,嗯,当然,今天算是看到你不冷静不克制的一面了,但是,就因为这点,我现在不认为你是凶手了。” 傅酒酒好奇:“为什么?” 苏巍从她手里抢过巧克力,掰一块:“因为,我发现你是个女权主义者,你能为关彤和直男癌老陈吵架,那你也绝不会杀掉江澜。就算你是个杀人犯,也该是对男人下手。” 傅酒酒哧地笑了:“你就不怕我是故意演给你看的?” 苏巍手指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对自己的判断力有自信。” 他从衣兜里摸出一瓶免洗洗手液,倒在手心里,搓一搓:“其实呀,你也不要那么偏激,觉得所有男人都是直男癌,我就不是,我和你一样,怜悯天下所有的女孩子。” 傅酒酒问:“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恶意实在太大了,无论一个女人,自己强大或者弱小,她们都面临同样严重的来自男权社会的恶意。” 傅酒酒疑惑地看着他:“你对此似乎深有感触……” 她眼神骤然变得惊悚:“天哪,苏叔叔,你不会是变性人吧?” 苏巍伸出巴掌呼一下她的头:“头都给你打掉。” 第9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5) 接下来几天,“凋零的丹桂”案还是没有什么新进展。 期间他们传唤了关彤的老板董青,董青上个星期飞去国外,两天前才终于回来。 他似乎早知道自己会被传唤,一脸的镇定,把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准备的妥妥当当。 机票、出入境证明、在国外与合作商的合影……他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负责审讯他的李群状似无意地提起关彤购买紧急避孕药这件事:“你是她的老板,知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男朋友之类的?” 董青面色如常:“这倒没听说,现在的小姑娘嘛,私生活乱的很,我们园区里这么多年轻男孩子,附近又是日侨聚居地,听说好多小姑娘都喜欢去那里的居酒屋傍日本人。” 监控室里,顾秋差点把水杯砸地上:“个老王八蛋,关彤都死了,还想泼脏水污蔑她。” 苏巍沉声道:“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这老王八蛋肯定不是初犯,二狗子,有空查一下冠军贸易这些年的离职人员名单,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就算他不是杀人凶手,他也是个强奸犯,我们一定要让他烂在牢里。” 二狗子点头答应。 办公室里,瓜子皮和滚白水这样的事情再没发生,苏巍和傅酒酒相处和谐。 苏巍还私下找了老陈,批评了他一顿:“你说的那些话,放网上,不被群殴都得庆幸,明知道小秋和傅酒酒忌讳这些,以后闭紧你的嘴,别再挑事儿,否则我告诉顾夏,后果你明白。” 顾夏,法医顾夏,跆拳道黑带,虽然是技术人员,但在警校时就是个飞腿无人敌,心狠手辣且妹控,要是让她知道老陈欺负她妹妹,老陈就可以提前退休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了。 老陈浑身一个激灵,连连点头。 因为案件线索中断,整个重案组办公室着实愁云惨雾了好几天。 傅酒酒下了班又去宠物殡葬馆,跟前台小妹核对一周的营业情况,安排明天的宠物殡葬事宜,等终于回到长安小区的家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顺便在小区门口的凉皮店里买了一份陕西凉皮,提上楼打算当晚饭。 刚刚换上睡衣,正打算往床上盘腿一坐,突然间,外面有人敲门。 推开门,哟,是熟人。 一个不大该出现在这儿的熟人。 苏巍一身棉质家居服,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手里端个小碟:“新邻居你好,我家今天吃螃蟹,来借个醋。” 感情他也搬到了这儿。 原来昨天下班时候,楼下七零哐啷搬家的,就是他啊。 傅酒酒挑眉,倒一点醋给他。 苏巍端着醋下楼,最近是大闸蟹成熟的季节,他住阳澄湖附近的朋友寄给了他一盒正宗阳澄湖大闸蟹,蟹已经蒸在锅里,才发现家里没醋,所以上楼去借。 端着醋回来,螃蟹已经熟了,散发出勾人涎水的香味。 苏巍搓搓手,把大闸蟹从锅里取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今天有口福了。 还没等下手,突然有人来敲门。 苏巍开门,门外,一个熟人倚门框站着,一腿伸直一腿屈着,趿拉着拖鞋,露出细细的、踝骨圆圆的脚踝,脸上带着笑,手里端个小碟:“新邻居你好,今天我家吃醋,来借个螃蟹。” 苏巍家在502,天花板上头就是傅酒酒家。 长安小区被房产中介整个改造成了差不多的样子,苏巍家和傅酒酒家格局相同。 苏巍比傅酒酒更省事,连椅子都没有,就在客厅铺了张竹席,上面放一张小方桌和两个蒲团。 大闸蟹盛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放在方桌上。 傅酒酒和苏巍两个人,一人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 傅酒酒双手合十,给大闸蟹念往生咒:“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苏巍惊奇地看着她:“你还信佛?” 傅酒酒热毛巾把一擦手,伸手拿螃蟹:“不仅是佛,基督我也信,我信的多了去了,小时候有段时间老是做噩梦睡不着觉,我妈病急乱投医,让我信了好多烂七八糟的宗教,黄大仙都有呢。” 苏巍更好奇了:“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睡不着觉?” 傅酒酒翻白眼:“我那时候才十二三岁,能做什么亏心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记得了,听我爸妈说,是出了一场车祸,缺失了一段记忆。” 苏巍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是脑残。” 傅酒酒把擦过手的毛巾把朝他扔了过去。 傅酒酒拿起一只大闸蟹,开始碎碎念:“你知道怎么挑螃蟹吗?看颜色和毛,好的大闸蟹,毛是金黄的,蟹壳是青褐色的,喏,就像这只。” 她把手里的螃蟹翻转一下给苏巍看:“尖脐的是公的,圆脐的是母的,九月母蟹肥,十月公蟹壮,现在是十月,应该吃公蟹。” 说话间她开始拆螃蟹,先把腿子一条条掰下来,放在盘子里:“看蟹黄多不多就要看螃蟹厚不厚,越厚蟹黄就越多,你看,满满一壳蟹黄!” 她舀一勺姜醋倒进蟹壳里,搅拌一下,舀一勺填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呜”的一声,眼睛也眯了起来,像只被挠下巴挠到爽的猫。 看她吃螃蟹可比自己吃螃蟹有意思多了。 苏巍把盘子往她那儿一推:“好吃你就多吃点。” 他站起身来去取用热水温着的黄酒,螃蟹性凉,吃的时候必须佐以温补的黄酒,否则肯定肚子疼。 等他回来的时候,盘子里的大闸蟹只剩下了四个。 苏巍目瞪口呆。 这小姑娘吃螃蟹也吃的太快了吧?还是个技术工,蟹黄剔的一滴不剩,蟹腿里的蟹肉也都抽了出来,蟹壳和蟹钳整整齐齐地摆在垃圾盘里。 见他回来,傅酒酒不好意思地一笑,舔舔手指,乖巧地把双手放到膝盖上:“我吃饱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苏巍给她倒一杯黄酒:“喝杯黄酒冲淡一下。” 傅酒酒忙摆手:“我最讨厌喝酒了,没关系,我年轻,火气旺,苏叔叔你多喝两杯。” 听到“苏叔叔”三个字,苏巍的脸唰地就黑了。 傅酒酒觉察到低气压,乖觉地站起身来:“天不早了,我走了,白白,晚安。” 苏巍就着黄酒吃螃蟹,越吃越郁闷,就差个四五岁,他男人三十一枝花,怎么就叔叔了? 突然,又有人敲门,打开门,还是傅酒酒。 苏巍黑着脸:“怎么,来吃个回头蟹啊?” 傅酒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把手里捏着的东西递过来:“为了报答你的大闸蟹,我请你看画展。” 苏巍接过来,打眼一看,是一个年轻女画家即将在滨江市视觉艺术中心开的画展。 时间是在10月30号。 这个女画家苏巍听说过,叫纪若如,年纪轻轻,也就二十七八岁,但已经享有国际盛名,她的画展估计也不便宜。 苏巍扬扬票:“谢啦。” 他看着傅酒酒往楼上走,突然想起来,傅酒酒一直没问他为什么搬来。 他喊住傅酒酒:“你不奇怪吗,我为什么搬来这儿?” 傅酒酒耸肩:“还能为什么,要么是监视我,要么是保护我。既然你前几天都说了不怀疑我了,那就肯定是保护我呗。” 苏巍哼哼唧唧地笑:“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傅酒酒捧脸:“谁让我妈把我生的这么好,你见犹怜也很正常,苏~叔~叔~” 苏巍作势要把手里的筷子扔过去,傅酒酒兔子一样飞快地跑走了。 第10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6) 第二天是周六,苏巍下楼扔垃圾时正好和傅酒酒在楼道里遇见。 傅酒酒一脸蜡黄,脚步虚浮,有气无力地跟他打招呼:“苏叔叔早。” 苏巍打量着她:“跑了一夜厕所?” 傅酒酒问:“你怎么知道?” 苏巍笑:“老楼隔音不好,一晚上没睡着,净听见你家马桶响了。” 傅酒酒脸绿了,这里房子的隐私保密性那么差的吗? 苏巍喷儿地笑:“开玩笑的,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肯定是腹泻闹的,吃了四个螃蟹,早叫你喝黄酒,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傅酒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谢谢你,苏叔叔。” 她虽然脸色蜡黄,但穿的端端正正,苏巍问:“去殡葬馆?” 傅酒酒点头:“嗯,今天有单生意。” 苏巍叹一口气:“看你这样,真怕你还没走出小区就摔地上了,今天叔叔义务劳动一回,开车送你去殡葬馆吧,大侄女。” 搂着苏巍的腰坐在自行车上后座上,感受着迎面出来的不怎么温柔的秋风,傅酒酒咬牙切齿:“两个轮子的也敢用开这个动词?” 到宠物殡葬馆时,今天预约的客人已经到了。 是一条老死的大金毛。 傅酒酒让苏巍坐在楼下宠物馆里看猫,自己上楼去给“死者”清洁美容。 苏巍在楼下百无聊赖地玩猫,一边玩一边和前台小妹聊天逗闷子,打听傅酒酒的隐私。 正聊得开心,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来:“请问,这里是可以给宠物办葬礼吗?” 苏巍扭头看,一个脸蛋脏兮兮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猫,站在门槛处,仰脸望着自己。 处理完丧事,把骨灰放到纪念室里,洗完手下楼,一下来,傅酒酒就看见苏巍正和一个小女孩聊天。 小女孩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已经僵硬暗淡的猫。 傅酒酒的心里一阵发紧,她走过去,蹲下来问小女孩:“小朋友,你来做什么呀?” 小女孩嗫嚅着说:“我想给猫办葬礼,可是又没有钱……” 傅酒酒问:“这只猫是你的吗?” 那只猫的身上有血痂,看上去不是正常死亡,像是被虐待致死。 很有可能,这猫不是小女孩的,而是一只流浪猫,被变态虐待死,让这善良的小女孩发现了。 小女孩也不回答,只是认真地问傅酒酒:“你可以帮它办葬礼吗?我没有钱,但我长大后会还你的。” 傅酒酒的心里一阵柔软,她摸摸小女孩的头:“好。” 迟疑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把猫从小女孩的怀里抱过来。 一阵电流骤然穿过她的双臂,直奔大脑而去。 眼前飞快闪现出破碎凌乱而模糊的画面,扬起的巴掌、挥舞的木棍、四处躲藏的小女孩……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小女孩哭泣的尖叫,男人的狞笑,小猫凄厉的惨叫…… 傅酒酒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上。 苏巍吃了一惊,忙跳下椅子,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怎么了?” 傅酒酒吃力地一笑:“没什么,昨天晚上厕所跑多了,今天腿软。” 她挣脱开苏巍,朝小女孩走去,仔细打量了她两眼。 梳着细细的小辫儿,五官精致,但脸蛋有些脏兮兮的,眼睛里深藏着一种惊弓之鸟的恐惧。 傅酒酒突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撸。 小女孩的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痕和淤青。 小女孩尖声哭叫起来。 傅酒酒捉着她的手腕不放,扭头对苏巍说:“这小女孩在被虐待,虐待她的很有可能就是她的家长,你赶紧报警!” 警局里,苏巍偷了顾秋抽屉里的甜甜圈来安抚小女孩,小女孩终于停止了哭泣。 不多时,小女孩的家长赶来了警局。 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已经有四十岁,而小女孩不过八九岁年龄。 小女孩的妈妈也没有来。 苏巍直觉不对劲,他和正在哄小女孩的傅酒酒交换一个眼神,果然,傅酒酒的眼神里也有怀疑。 苏巍沉声道:“你的事情我们已经都知道了,你最好老实交代!”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慌了神,扑通往地上一跪,嚎啕大哭:“不关我的事呀,我只是个买家。” 果然!苏巍那样问,本来就是为诈他,没想到还真诈出了干货。 这小女孩根本不是他亲生的,是他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 傅酒酒给了苏巍一个赞许的眼神,悄悄对他竖起大拇指。 苏巍轻咳一声:“你也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还可以帮你申请从轻处理,希望你好好配合我们。” 值班警察走过来,把男人带走去隔壁审讯室接受讯问。 一个女警察走过来,傅酒酒弯腰对小女孩说:“宝宝先跟这位姐姐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女孩乖乖地跟着女警察走开。 傅酒酒目送她离开,这才严肃地对苏巍说:“我觉得不对劲,如果他是为传宗接代,为什么不买一个小男孩?” 听了她这句话,苏巍头皮发麻:“你的意思是……” 傅酒酒点点头:“我看最好给这小女孩做一个全面检查。” 不多时,检查结果出来了。 小女孩处女膜破裂,外力所致,且外阴有炎症,有长期被性侵可能。 苏巍捏着检查报告,脸色铁青,报告简直要被他捏成一张烂纸。 半天,他把报告往桌子上一摔,大步流星地朝审讯室走去。 傅酒酒忙跟上去。 苏巍砰地踹开审讯室门,冲进去,一脚把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踹翻在地,拳头流星般地砸向男人的脸。 一时间,审讯室里鬼哭狼嚎,夹杂着傅酒酒“快关监控”的尖叫。 苏巍打人太用力,自己的拳头也不小心砸到了桌子上,砸出一大片青紫,还在往外渗血。 傅酒酒陪他坐在医务室外等包扎,埋怨他:“你可是个人民警察,这么冲动,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认识苏巍半个多月,她见到的苏巍从来都是冷静、自制力强的leader形象,当然,除了整她的时候。 这样失控的苏巍,她从未见过。 苏巍垂下眼睛:“我有一个亲妹妹,十年前失踪了,我找了她十年,一无所获。” 他叹一口气,望着窗外的丹桂树。 “所以每次看到别的女孩子,我就像看到我妹妹,会忍不住想,她现在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每次看到别的女孩子受委屈被欺负,我就很担心,万一我妹妹也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会不会她已经遇到了这样的事?” “所以,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女性被侵害案。我尽量对遇到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好,只希望,我妹妹也能被其他男人温柔对待。” 傅酒酒的心蓦地柔软:“苏叔叔,你一定会找到你妹妹的。” 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傅酒酒又问他:“那贝贝怎么办?” 贝贝,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 傅酒酒打算让贝贝暂时住到自己家,可是,这不是个长久之法,怎么找到贝贝的父母? 苏巍摇摇头:“她年龄太小,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只能等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人贩子,再帮她找亲生父母了。等周一上班了,我们再找一下什么宝贝回家之类的走失儿童援助组织,说不定可以帮她找到家。” 周一,刑侦750重案组会议室。 苏巍双手抱臂坐在长桌上,盯着白板上的字。 白板上原本写着“鞋子”和“奶茶”两个词,现在,随着董青和张华华嫌疑的排除,“鞋子”被划掉,只剩下了“奶茶”。 奶茶,凶案现场为什么会有一杯既没有死者指纹、也没有凶手指纹,只有奶茶店店员指纹的奶茶? 案发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到凌晨一点,所有奶茶门店都已经打烊,根据冠军贸易其他人的回忆,当晚在办公室里,他们也没有叫过奶茶。 那这杯奶茶到底是什么时间买的?一杯最普通不过的纯素不加料奶茶,每天要卖出去几百杯,根本无法通过奶茶店的销售记录来推测。 正想的出神,突然有人敲门。 顾秋的小脑袋探进来,眉宇间神色凝重:“头儿,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11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7) 新一起凶杀案,也发生在1986创业园附近。 遇害的,同样是在1986创业园工作的女白领。 遇害时间,同样是凌晨左右。 案发地点,同样也是一条附近居民楼刚拆迁还未来得及改造、缺乏监控设备的小巷。 重案组六个人,沉默地坐在会议室里,等法医顾夏来开会。 忍受不了沉闷的气氛,老陈打破沉默:“嘿,我就奇怪了,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不怕死,附近刚发生过杀人案,还敢大半夜穿小巷子走那种连探头都没有的地方。” 赶走顾秋爆发前,金戈抢先开口:“要是有的选,谁愿意大半夜不在家睡觉。死者是一家日企的员工,加班简直就是企业文化,有事没事都要熬时间到凌晨表忠心。这个死者,八成是加班困极了,只想赶紧回家睡觉,这才抄近路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二狗子叹口气:“可不是吗,日企太变态了,我家附近是居酒屋一条街,有次晚回家,看到那些居酒屋都灯火通明,里面坐的全是十一二点刚下班的日本人。”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顾夏来了。 顾夏仍旧是一副冷若桃李眼霜冰霜的嫌弃脸面孔,顾秋见姐姐来,忙招手:“姐,坐这儿。” 她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 顾夏走过去,命令她:“你坐这儿。” 顾秋讪讪地站起来,向左挪一个位子。 顾夏坐到她原本的位子上,隔开了顾夏和金戈。 苏巍和李群相视一笑,给金戈一个同情的眼神。 苏巍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自从金戈两年前调到750来,顾夏就一直对他怒目而视。他问过金戈,金戈每次都支支吾吾的,不肯正面回答。 人员到齐,会议开始。 苏巍主持会议,阐述这次凶杀案的基本情况 死者白芸芸,女,26岁,外地来滨江市工作的白领,是一家名叫“九正”的日企广告公司员工,职位是策划。 九正广告位于1896创业园6号楼。 死者被发现时,身穿白衬衣、阔腿裤、秋季风衣、高跟鞋,身上挂包。和之前关彤那一身廉价化纤制品不同,白芸芸身上的衬衣、阔腿裤、风衣和高跟鞋都质量尚可,包也是一家小奢牌的新款。 包内现金、卡和身份证件以及手机都在,没有财物遗失痕迹。 介绍完基本情况,作为法医,顾夏汇报初步的检验结果 据推测,死者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昨晚也就是2018年10月11号晚上11点到11点半之间。 死亡原因是腹部中刀,死者腹部共中16刀,凶手十分凶残。 无性侵迹象。 顾秋喃喃道:“和之前关彤那件案子,相似点有点多啊……” 第一,关彤和白芸芸,都在1896园区上班。 第二,遇害时间都是凌晨左右。 第三,遇害地点都没有监控。 第四,都是腹部中刀而死,都被捅了十几刀。 第五,甚至,连现场提取到的足迹里,都同样有长约24公分的运动鞋脚印。 苏巍沉吟片刻,问顾夏:“顾法医,凶器有没有推测出来?” 顾夏嘴角一扬:“根据我的推测,这两起案子的凶器,是同一种。” 会议室里众人顿时振奋起来。 但顾夏的下一句话又打消了他们的士气:“别高兴的太早,不是什么罕见的神兵利器,就是普通的家用水果刀,每个家庭都有一把的那种。” 既然如此,就不能通过凶器来判定两件案子之间的关联。 再次陷入沉默。 苏巍看着幻灯片上从现场拍摄回来的尸体照片,半天,若有所思地问顾夏:“顾法医,死者手腕上这道伤……” 那似乎是一处击打伤。 顾夏点点头:“是一处击打伤,看形状和受伤程度,我怀疑是用铁棍之类的东西敲打的。” 那就奇怪了,既然凶手带了刀,又为什么要带一根铁棍? 苏巍转身,在白板上写下一个“铁棍”。 他拍拍手:“好了,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不排除与关彤被害案存在联系,但既然关彤的案子线索已经断了,我们就还是以白芸芸的生活为切入点。照旧分三组行动,顾秋和金戈……” 感受到顾夏冰冷的眼刀,苏巍赶紧急刹车:“不是,顾秋和叔一组,去白芸芸家调查;我和金戈一组,去白芸芸公司;老陈你和二狗子一组,去调查凶案现场附近居民和商户。” 突然,二狗子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头儿,我有情况汇报。” “什么情况?” “今天出警,收队的时候我发现有东西落在现场了,回去取的时候,看到了酒酒。” 傅酒酒?怎么又是她? 苏巍拧眉:“她在那儿干什么?” 二狗子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她在翻垃圾桶。” 苏巍眼皮一跳:“她翻到什么了?” 二狗子吞吞吐吐的:“是……一只死猫。” 猫?又是猫! 6月长安小区的凶案,死者江澜的猫“纯圆皇后”受伤后不见踪影,而“纯圆皇后”就是傅酒酒猫舍里卖出的猫。 上周末,贝贝抱着猫来找傅酒酒,想让她给猫举行个葬礼,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让傅酒酒发现了贝贝被家暴被性侵的事。 现在,她又去凶案现场的垃圾桶里翻一只死猫? 苏巍问二狗子:“她翻到死猫之后呢?” 二狗子的眼神越发恐惧:“她把死猫放到包里带走了。” 苏巍大步流星地走到正在打扫卫生的傅酒酒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径直把她拖到外面。 一直走到院子里那棵丹桂树下,他才开口:“二狗子说,你去白芸芸的凶案现场垃圾桶里扒拉了一只死猫带走?” 他眼神冷峻,仿佛在审犯人。 傅酒酒活动一下手腕:“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苏巍双手抱臂,眯眼看她:“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傅酒酒耸肩:“很好解释啊,早晨我来上班时路过凶案现场,发现垃圾桶里露出来一条猫尾巴,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发现是一只死猫。你也知道,我专职做宠物殡葬的,看到死掉的宠物就想给它们办个葬礼,职业病而已。” 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偏偏又说的天衣无缝,苏巍气的牙痒:“你最好是在说真话!” 傅酒酒突然笑了:“苏叔叔,你放心,总之我不是杀人凶手。” 苏巍气咻咻地走了,和金戈一起,去1896创业园查案。 傅酒酒打扫完卫生,拎起包走到卫生间。 她推开一个隔间走进去,在马桶上坐下来,把包挂在挂钩上,小心翼翼抱出里面的死猫。 那是一只大约只有三四个月大的幼猫,刚刚死去没多久,大约就在昨天。 它的皮毛已经暗淡,身上有血痂,大概又是被变态虐待的流浪猫,或许在被丢进垃圾桶时它还没有死,但它最终还是死在了垃圾桶里。 傅酒酒深吸一口气,把双手放在它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没有东西,眼前一片漆黑。 傅酒酒手下用力,然而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她茫然地睁开眼睛。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昨天已经碰过一只死猫,所以能力透支?还是这只死猫并没有目睹凶案现场? 苏巍不知道,除了傅酒酒外也没有人知道,傅酒酒有超能力。 如果一只猫,在死之前目睹过暴力现场或凶案现场,傅酒酒就可以通过双手接触它的皮毛,看见案发的情景。 虽然很短,只有十秒钟左右,画面也很模糊。 江澜被杀那晚,“纯圆皇后”拼死一跃,逃出了现场,它一直跑到傅酒酒的宠物店门前,才气尽身亡。 傅酒酒在抱起它的那一瞬间,看见了江澜被杀前的最后十秒钟。 她看见了杀死江澜的人,是一个高瘦的男人,左利手,在和江澜的拉扯中,他的衣袖被拉下来,露出了小臂,小臂上似乎有一个纹身,但看不清楚,一团模糊。 男人的脸同样一团模糊。 从那天开始,傅酒酒就决定要为江澜找出杀他的人。 所以,她才在宠物店楼上开了宠物殡葬馆,她猜测,她的这种超能力或许是可以通过练习来强化的,现在她的力量还太初步,所以画面才会这么模糊,如果能力得以强化,说不定画面就会变得清晰,终有一天,她会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看来,现在还得再加一条:能力使用有频率限制。 第12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8) 苏巍和金戈再次来到1896创业园。 和之前关彤的公司不一样,白芸芸的东家“九正广告”,是一家规模较大的日企,整个一层楼都是他们的办公地。 走进去,秩序森然气氛压抑,每个人都坐在格子间里奋力打字,面孔冰冷神情严肃。 苏巍和金戈对视一眼,冷漠的外企,看来这次有点难度。 向前台亮出身份,前台让他们在会客室稍等,自己去找策划部主任。 不一会儿,策划部主任来了。 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熟女,典型的officelady,穿白色套装踩高跟鞋,颇似过去TVB剧里的职场女性。 她脸上的笑容也十分职场——冷漠而礼貌。 她的名字叫宋佳琪。 苏巍开口,向她询问死者白芸芸在公司的表现。 “她是我的直属手下,工作能力不错,为人也很勤勉,很少出错,除此之外,我对她没有太多了解。” “那她有没有什么男朋友之类的?” “苏警官,我们是日企,只关心员工的工作能力,对于私生活,一向不会主动了解和干涉。” 看来从她这儿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苏巍礼貌地起身:“谢谢你的配合,我还想询问一下其他员工,不知道方不方便?” 宋佳琪点点头:“配合调查是我们的义务,两位警官在这里少坐片刻,我去通知他们,挨个进来接受询问。” 日企效率就是高。 五分钟后,门被敲响,一个女孩子走进来:“两位警官好,我是策划部的Amy。” Amy和白芸芸同在策划部,但据她所说,她和白芸芸的关系仅限于同事,一旦下班出了门,就如同陌生人,毫无交集。 一个上午,苏巍和金戈讯问了九正广告所有的员工,丝毫没有得到什么有用信息。 走出办公楼,金戈揉揉发痛的太阳穴,感叹:“哎,冷漠的资本主义企业。” 回到警局开碰头会。 老陈和二狗子那组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顾秋那组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白芸芸住在一家j叫城美家的酒店式公寓,距离1896创业园步行大约半小时。是独居,跟邻居们都没什么往来,酒店管理员也没有印象她和谁发生过争执,或者什么人来找过她。” 简直就是个独行侠。 “我们翻查了她的房间,酒店式公寓里,不能开火,卫生也有阿姨统一打扫,属于她的私人物品,只有一个保险箱和衣柜鞋柜里的衣服鞋子。保险箱里是一些首饰,不是太贵,但也不是地摊货,轻奢水准,市场价值都在两千三左右。衣服和鞋子也都差不多,最贵的是一件巴宝莉风衣,除此之外,剩下的都是国外小众轻奢牌。” 苏巍点点头:“我们打听了白芸芸的工资,每个月税前一万二,项目还有奖金可拿,基本能对上她的消费水准。” 在公司是勤恳员工,与同事关系淡漠。 回到家,关上门自成一统,没有朋友,也没有男朋友。 人际关系简单成这样,到底是谁会杀她? 看上去,这个案子也并不像随机作案或临时起意的激情杀人啊。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苏巍开口:“先散会吧,下午茶时间也要到了,我去买点吃的犒劳你们。” 他走出会议室,径直朝外走,想去小卖部买点东西。 回来的时候,经过外面办公室,只见乱成一团,一个年轻男人扯着警察的手臂声嘶力竭地喊:“拜托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 苏巍走过去,问警察:“怎么回事?” 被捉住手臂的小警察很无奈:“这位同志报失踪,情绪太激动了。” 苏巍随口安抚他:“同志你放心,我们肯定尽力,是你什么人失踪了?” 男人转而抓住苏巍:“是我女朋友。” 苏巍拍拍他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转头吩咐小警察:“小刘,给他登记下。” 男人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开始叙述:“我女朋友叫穆思思,我们都是附近1896创业园里工作的白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三天前,中午我们一起吃过饭,可是晚上我就没再见过她。我们不住在一起,她家就在离滨江市不远的禹城,我以为她是过周末回家了,可是今天中午我去她公司找她吃午饭,人家告诉我,她根本没来上班。我打电话给她,也没有人接,打电话给她父母,她父母说她周末根本没回家。” 苏巍本来已经走开,但听到“1896”创业园几个字,立刻刹住了脚步。 他转身走回来,问男人:“你女朋友在1896哪家公司工作?” 九正广告。 是白芸芸生前工作的那家九正广告。 九正广告是中了什么邪,四天之内,失踪了一个女员工,又死了一个女员工? 苏巍边往办公室走边高声喊金戈:“金戈,我们再去一趟九正广告!” 大步流星地走进九正广告,策划部主任宋佳琪迎上来:“两位警官有什么事?上午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苏巍打断她的话:“魏思思是你们公司员工吗?” 宋佳琪一怔:“是啊,怎么了?” 苏巍干脆利落:“她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到他这样说,宋佳琪先是一怔,半天,又恍然大悟地说:“你这么一讲,我突然想起来,虽然白芸芸在公司里不怎么和人来往,但穆思思倒是个热心肠的女孩子,对每个同事都挺热情,如果硬要说白芸芸在公司里和谁关系还可以,那就是穆思思了。” 这么说来,穆思思和白芸芸算是朋友? 至少算得上是格子间里的朋友。 到底是为什么,这两个“朋友”。一个在周五晚上失踪,一个在周日晚上被杀? 那么,为什么白芸芸是被杀,而穆思思却只是失踪? 回到警局,他进一步盘问了来报案的男人。 男人名叫章宇,也是外地人,和穆思思同在1986创意园里上班,两个人是在1986的园区食堂遇见的,后来就谈起了恋爱,半年前两个人搬到了一起住,他们住在距离创业园区走路大约三十分钟路程的老小区。 苏巍打断他:“等等,那个小区附近,是不是有一个酒店式公寓,叫城美家?” 章宇惊讶:“你怎么知道?” 白芸芸住在城美家酒店公寓,白芸芸住在公寓附近的老小区。 失踪和被杀的两个女白领,连住的地方都靠的这么近? 苏巍把组员叫到会议室里:“新发现了一起女白领失踪案,失踪的女白领叫穆思思,是白芸芸在公司里唯一算的上朋友的人,我怀疑她的失踪和白芸芸被杀案相关。现在,我们双线并进一起调查,老陈二狗,麻烦你们再跑一趟,调取一下那段路附近周五晚上的监控,看看有没有穆思思的踪迹,” 第13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9) 老陈和二狗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苏巍、金戈、李群和小秋四个人。 突然,有人敲门,是警察小刘:“苏哥,有人找。” 一个男人跟在小刘身后,西装革履,神情有些畏缩。 苏巍皱眉看他,这人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金戈提醒他:“这不是九正广告的员工吗,今天上午我们还见过的。” 苏巍想起来了。 这人叫郝正直,非常喜感的名字,他和白芸芸、穆思思一样是策划部的员工,头衔是资深策划,已经在九正广告待了五年,和策划部主任宋佳琪差不多同时进公司。 上午询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啊,怎么突然又找到警局里来? 苏巍把郝正直带到会客室:“你是想起来什么线索想要提供吗?” 郝正直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不是想起来,是上午有的话没敢说。” 没敢说?苏巍拧眉头:“为什么?” 郝正直苦笑着摇头:“苏警官你不了解,我们日企有职场霸凌,官大一级压死人,牵扯到上司,谁敢胡说八道?” 上司?苏巍问:“哪个上司?” 郝正直冷笑:“还能是谁,我们策划部的老大,宋佳琪宋女强人呗。” 他娓娓道来:“宋佳琪和白芸芸一向不怎么合,虽然白芸芸能力很强,但宋佳琪很看不惯她这份傲,老想找茬开除她。就在白芸芸被杀前一个星期,我们接了一个case,完成的很圆满,客户很满意。可是庆功会上,白芸芸却和宋佳琪吵了起来,白芸芸骂宋佳琪不要脸,先是枪毙了自己的提案,又把被枪毙的提案当成自己的提交给客户,窃取霸占了她的劳动成果。” “这个庆功会是我们策划部的内部聚会,所以其他部门的人都不知道,我们部门的人都怕宋佳琪给自己穿小鞋,所以也不敢在公司跟你们说实话。” “当时白芸芸喝醉了酒,扬言说要给宋佳琪好看,她说她自己的创意都是会随时上传到一个版权保护平台的,上面有上传日期,她要拿这个作证据去向总部汇报,让宋佳琪身败名裂。” 苏巍眉头紧蹙:“你的意思是,宋佳琪会为了阻止白芸芸告自己状而杀人?” 郝正直举起双手:“我可没这样说。” 半天,他又神秘兮兮地说:“不过,我们日企的企业文化,你们公务员是不能理解的,大家为了升职什么都干得出来,宋佳琪和我同期入职,五年时间,才三十来岁就当上了策划部主任,这个女人,手段高的很。” 送走郝正直,苏巍独自在会客室里坐了半天。 半天,他才走出来,吩咐顾秋:“小秋,去把九正广告的策划部主任宋佳琪传唤来警局。” 审讯室里,宋佳琪一脸的憔悴:“我说过了,我没有杀白芸芸。” 苏巍不动声色:“有人说,白芸芸被杀前一星期,你和她曾经起过争执。” 宋佳琪倒是没有否认:“没错,我们是起过争执,她怀疑我盗取了她的广告提案,扬言要向总部举报我。可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她的死和我无关。” 苏巍敲敲桌子:“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案发当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你在哪里?” 那天是周末,休息日。 宋佳琪语塞。 半天,她再次重复:“总之,我没有杀她。” 苏巍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对不起,宋小姐,你有杀人动机,又提供不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这宗凶杀案的凶手,会暂时扣留你二十四小时。” 走出审讯室,老陈和二狗子迎上来,两个人都双眼通红,一看就是用眼过度。 “头儿,还真查到点有用的东西。” 他们去走访了穆思思回家路上沿路的商户,有几家商户安装了朝路面的监控,有一个监控拍到了穆思思。 为了确认,他们让穆思思的男朋友辨认,谁知道,穆思思的男朋友提供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信息。 那确实是穆思思,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却不是她自己的! 周五中午,穆思思还和男朋友吃过饭,男朋友清楚地记得,穆思思穿的是一件米色的外套,可是监控里拍到的画面,穆思思穿的确是一件大红的风衣。 穆思思的男朋友章宇一口咬定,那不是穆思思的衣服,他说穆思思衣品如人品,温柔恬淡,从不穿红色这种攻击性强的颜色。 攻击性强……苏巍脑海中灵光一闪:“去九正广告打听一下,这件红风衣是不是白芸芸的!” 顾秋得令就跑。 很快,她打来电话汇报:“头儿,你没猜错,那件红风衣是白芸芸的,周五那天,穆思思不小心打翻了咖啡杯,泼了自己一身咖啡,白芸芸就把自己的风衣借给了她。” 白芸芸是一个心细考究的人,她在公司换衣间的储物格里常备衣服,以供发生意外时替换,而且她也人品如衣品,最爱穿攻击性强的红色。 穆思思失踪那天,白芸芸就穿了一件红风衣,她备在换衣间里的衣服,也恰巧是一件红风衣。 穆思思和白芸芸身高体型相仿,都是长卷发,周五那天下班时又都穿了红色风衣, 晚上十一点,光线暗淡,很容易就会认错人。 所以,很有可能,穆思思是替罪羊! 凶手真正的目标就是白芸芸,只是周五晚上,穆思思穿了白芸芸的衣服,黑灯瞎火里,凶手认错了人,把穆思思当成白芸芸。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穆思思只是失踪。 或许,凶手发现搞错了对象,不想杀无辜的穆思思,而穆思思又看到了他的脸,他怕放走穆思思会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绑架了穆思思。 然后,在两天后,他还是想办法,杀死了原本就要杀的白芸芸。 这个人,一定非常恨白芸芸,才会一次失手,紧接着第二次动手,非要致她于死地。 苏巍盯着白板上的“铁棍”两个字,陷入沉思。 他一直在思考白芸芸手腕上的击打伤。 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凶手既然带了刀,连捅了白芸芸十几刀,足以致死,为什么还要带一根铁棍打断白芸芸的手腕?如果说刀是为了要命,那这一击又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老陈来敲门:“头儿,宋佳琪找你,她说她有不在场证明,还有证人。” 第14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0) 寂静。 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 看着投影上幻灯片里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金戈默默捂住顾秋的眼睛:“小孩子不要看。” 顾秋拼命挣扎:“我要看我要看!” 会议室里正在播放的,是宋佳琪的“不在场证明”。 老陈摸着下巴:“没想到,看上去挺正经严肃的一个人,爱好这么刺激。” 皮鞭、皮衣、眼罩、捆绑……苏巍大喝一声:“把手机放下!” 老陈讪讪地把已经对准幻灯片的手机塞回到口袋里。 二狗子轻咳一声,低下头掩饰尴尬。 难怪之前宋佳琪死活不肯拿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这……实在是过分刺激了吧。 原来,看上去一副officelady精英模样的日企中层宋佳琪,私底下是个SM爱好者。 案发当晚十一点到十二点,她正在酒店里,和网友玩主奴游戏。 当晚和她玩主奴游戏的网友也证实了,三天前他们就在网上约好了,当天晚上,八点半两个人在酒店碰头,一直玩到凌晨三点才睡着,在这段时间里,宋佳琪从来没有走出过酒店,绝不可能分身去杀人。 既然宋佳琪有不在场的证据,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苏巍若有所思:“我觉得,我们的方向出了问题,或许,这三宗案子,真的是同一个人所为。”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同时和关彤、白芸芸有仇,非要致她们于死地呢? 接下来的几天,重案组重点调查了白芸芸和关彤的关系,然而一无所获。 两个人完全没有交集。 虽然同在1986园区上班,但关彤是小破公司的新媒体运营,白芸芸却是中型日企的广告策划。 两个人生活方式也不同,关彤生活节俭,白芸芸却讲究品质;关彤平时锻炼也就跑跑步在家跳个keep,白芸芸却有高级健身房的会员卡;关彤吃饭都是靠外卖和自己做饭解决,白芸芸家里从不开火,都是在外面精致小馆吃,只有工作忙到一定程度,才叫外卖。 他们不可能是园区食堂的饭友,也不可能是白芸芸健身房的跑友铁友。 这样两个人,简直就是两条平行线。 很快,周五到了。 在长安小区的门口,苏巍看到了傅酒酒。 傅酒酒正牵着贝贝的手往小区里走。 这些天,晚上贝贝就住在傅酒酒家,白天就去宠物店里让前台小妹照顾。 八成,傅酒酒刚把贝贝从宠物店领回来。 苏巍跟他们打招呼,傅酒酒转过身来,看着苏巍:“哟,苏叔叔,下班啦。” 苏巍一眼看到傅酒酒手里提着的外卖,他走过去,牵起贝贝的手:“大周五晚上的就给孩子吃外卖?都是地沟油,你懂不懂带孩子啊,走吧,请你们吃饭。” 长安小区附近有一家意式餐厅,苏巍给自己点了牛排意面,给贝贝点了一份儿童套餐,傅酒酒接过菜单,点了一客红烩海鲜饭。 等上菜的时候,两个人闲聊,傅酒酒问苏巍:“关彤和白芸芸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苏巍摇头:“当成两个独立案件调查的话,各自的线索偏又都断了;当成连环案来调查,又实在找不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头痛。算了,不提了,明天周末,打算带贝贝去哪儿玩?” 傅酒酒咬着手指的毛刺:“打算带她去迪士尼乐园,票都买好了,苏叔叔要不要一起?” 苏巍打掉她的手:“脏不脏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免洗洗手液,挤一坨到傅酒酒手背上:“手上全是细菌,你也咬的下嘴。” 随身带免洗洗手液似乎的他的习惯。 傅酒酒从善如流,就着洗手液搓一搓手,举起双手张开五指给他看:“干净了。” 她说:“我说真的,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我觉得自己带个孩子去游乐园,压力有点大。” 苏巍点点头:“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他们点的餐也上来了。 傅酒酒撸起袖子,苏巍眼尖地瞥见她的小手臂上多了一个纹身。 胡迪探长?怎么又是胡迪探长? 只听说过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怎么傅酒酒这个社会人这么与众不同,别人纹佩奇,她偏纹胡迪? 第二天一大早,傅酒酒就带着贝贝来敲他的门。 三个人踏上去迪士尼的地铁。 他们出发的早,到乐园门口时,长龙还未排起。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入园。 傅酒酒看上去是个迪士尼乐园资深老粉,对乐园里的东西了如指掌。 也是,她可是个连纹身都要纹胡迪探长的人啊。 苏巍毫不操心地牵着贝贝的手,跟在傅酒酒身后东奔西跑。 玩过几个推荐指数最高的游戏后,傅酒酒对他们说:“现在,带你们去玩我最最喜欢的项目。” 她最喜欢的项目,是营救巴斯光年。 站在场馆外,苏巍愣住了。 半天,他对傅酒酒和贝贝说:“这个太幼稚了,我就不玩了,你们自己去玩吧。” 傅酒酒惊讶:“为什么?很好玩啊,才不幼稚。” 苏巍嗤笑一声:“别开玩笑了,我可是用真枪的人,你说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幼不幼稚?” 傅酒酒无法,只得带着贝贝去排队。 营救巴斯光年,说白了就是一个瞄准射击类游戏,游客扮演的角色是胡迪探长,两人一组坐在轨道车里,拿激光枪射击墙上出现的目标,射中得分。 贝贝审美和傅酒酒一致,两个人都非常喜欢这个游戏,配合的十分默契,玩完后一看成绩,两个人还拿了冠军。 高高兴兴地走出场馆,傅酒酒却没找到苏巍。 她牵着贝贝的手,在附近找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苏叔叔。 苏叔叔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台阶上,背对着他们,弯着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傅酒酒绕过去,然后她呆住了。 苏叔叔、人民警察苏叔叔、罪犯克星苏叔叔、750重案组的灵魂leader苏叔叔。 他正用双手捂住脸哭。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他的手指缝隙间渗出来,傅酒酒的心被他的眼泪浸泡的酸软,她在苏巍面前蹲下来,柔声问:“苏叔叔,你怎么了?” 苏巍直起腰来,移开捂住眼睛的双手,双眼一片红肿。 他勉强一笑:“想起了一点往事。” 傅酒酒会意:“和巴斯光年有关?” 她真是个聪明孩子:“我妹妹的外号就叫巴斯光年。” 妹妹?那个十年前失踪的,他找了十年也一无所获的妹妹吗? 苏巍站起身来,出神地望着不远处嬉戏的孩子们:“小时候,我和妹妹一起在电视上看了《玩具总动员》第一部 ,我妹妹从小就喜欢太空,一套儿童版《十万个为什么》,关于宇宙的那本都被她翻烂了,她想当宇航员,所以一看到《玩具总动员》里的巴斯光年就迷上了,她给自己取了外号巴斯光年,又给我取外号胡迪探长。” 胡迪探长? 傅酒酒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包包上挂着的胡迪探长挂件,那是她刚刚从迪士尼商店里买的。 原来苏叔叔的外号是胡迪探长。 苏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我们总是玩胡迪探长营救巴斯光年的游戏,每次妹妹都会问我,胡迪探长,无论巴斯光年走到哪里,你都会找到它吗?我回答她,是的,无论巴斯光年走到哪里,胡迪探长都会找到它。我和她玩了千百遍这个游戏,对她说过千百遍这个承诺,可是当有一天她真的不见了,我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 难怪,难怪他不肯玩“营救巴斯光年”,这个游戏是他心中的隐痛,是他背负的沉重诺言。 傅酒酒把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柔声说:“胡迪探长,你一定可以找到巴斯光年的。” 苏巍揩掉眼角的泪:“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胡迪探长?” 傅酒酒对胡迪探长的爱简直变态! 不仅耳坠是胡迪,挂件是胡迪,连纹身都要纹胡迪! 傅酒酒眼神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胡迪探长特别可靠,比耶稣基督如来佛祖真主阿拉都要可靠,有它在我就觉得很安心。” 她小时候遇到过一次车祸,车祸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在一家医院里闻着消毒水味醒过来,一对中年男女自称是她的父母,他们有所有的证据来证明他们和傅酒酒的关系:傅酒酒从婴儿时期到少女时代所有的照片,上千张。他们还给傅酒酒看了她的出生证明和她的身份证,身份证上她的名字叫傅田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田田。 但是父母给她改了名字,把田田改成酒酒,意思是,既然前面的事情都忘记了,那就忘得干净,敬往事一杯酒,从此不回头。 她常常做噩梦,梦里一片黑洞洞,什么都没有,每次都尖叫着哭醒,父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毫无效用。 直到有一天,她在玩具店里看到胡迪探长的玩偶,突然就觉得好安心。 从那之后,搜集胡迪周边就成了她的爱好。 她总觉得,那些被自己遗忘的往事里,胡迪探长肯定是很重要的一个元素。 就像她神奇的超能 第15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1) 和苏巍、贝贝在迪士尼乐园看完烟花秀才离开,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点。 但是傅酒酒没有在长安站下车,她一直带着贝贝坐到蒲关站。 苏巍很好奇:“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傅酒酒说:“宠物店有点事,我要去一下。” 苏巍热情地问:“要我陪你们吗?” 傅酒酒却推辞了:“有什么好陪的,走了千百遍的老路。” 苏巍拧眉头:“话不是这么说,刚出了几件恶性杀人案,被害人哪个不是在走了千百遍的老路上遇害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傅酒酒推他走:“真是人老话多,苏叔叔你要变成苏大爷了!我又不是1986的员工,凶手为什么要杀我?” 终于赶走了苏巍,眼看着地铁再次启动,傅酒酒这才牵着贝贝的手走上电动扶梯。 带着贝贝,她当然也不敢冒险,专挑灯火辉煌的大路走。 到了宠物店,前台小妹出去和男朋友共度良宵了,大门紧锁着,傅酒酒打开门,牵着贝贝走进去,把大门在里面反锁上,又确定了一下锁死无误,这才扶着贝贝的肩膀叮嘱她:“你就在这里和猫猫玩好不好?姐姐上楼有点事,一会儿就下来。” 贝贝乖乖地点点头。 傅酒酒走上楼去。 推开清洁室的门,掀开冰柜。 “纯圆皇后”旁边,放着另外一只小小的猫尸体。 正是傅酒酒在白芸芸遇害现场垃圾桶里翻到的猫。 第一桩案子,关彤遇害的时候,她就在案发现场溜达过,希望能找到一只死掉的猫,想通过猫的尸体来看一下案发现场,但是关彤的遇害现场并没有猫。 这毕竟就是一件碰概率的事情,就像她的超能力。 到白芸芸遇害时,她又不甘心地去了现场找,这次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她在垃圾桶里找到一只幼猫的尸体。 但是刚找到的那天,她在警局的卫生间隔间里试过,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傅酒酒猜测,有两种可能 一、这只猫死在凶案发生前,并没有目睹凶杀。 二、因为她两天前刚刚用过超能力窥探贝贝被虐待的现场,消耗了血条,能力的重置需要时间。 现在,距离上次用超能力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是时候再次验证下了。 傅酒酒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幼猫尸体上。 碎片式的模糊画面瞬间纷至沓来! 她看到了! 傅酒酒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半天,才艰难地爬起来,蹬蹬蹬跑下楼,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拨苏巍的电话:“苏叔叔,你睡了吗?” 苏巍也不先问她打电话的原因,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酒酒,关于那几件案子,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傅酒酒问:“什么事情?” 苏巍说:“刚才分手的时候,你说,你又不是1986的员工,凶手为什么要杀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们费尽心机找关彤和白芸芸的生活交集根本就是错的,关彤和白芸芸的生活交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们都是1986的员工!” 傅酒酒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这几件案子,起因就在1986园区内,而不是园区外!凶手只和1986相关,而不是关彤和白芸芸各自的私生活。 傅酒酒躁动的心突然沉静下来。 她的苏叔叔,真是一个可靠的人民警察啊。 是不是每个叫胡迪的人,都这么可靠? 苏巍声音里的兴奋也渐渐归于平静:“明天上班后我会开会提这个新思路,马上十一点了,地铁怕是已经停运了,要不要我去接你们?” 傅酒酒谢绝了:“不用了,今天前台小妹去和男朋友约会了,我跟贝贝住在宠物店就好了。” 周一,750重案组会议室。 苏巍公布了自己的新思路:“我认为,这几件案子就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是同个人,事件的起因就在1986园区内,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是错误的。” 顾秋抠着下巴上冒出的痘痘:“我觉得头儿说的有道理。” 金戈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从下巴上拽开:“也就是说,这是一起针对1986园区内女职员的连环谋杀案,那么问题来了,1986园区里有六幢楼,每幢楼20层,每层至少一个公司,加起来林林总总大大小小有上千家公司,上万名女职员,为什么遇害的偏偏是关彤和白芸芸?这是随机,还是有原因的选择?” 叔发表意见:“每个人都被捅了十几刀,看上去像仇杀,我倾向有原因。” 老陈哼唧一声:“也难讲,如果凶手是个变态呢?都变态了,杀人手法肯定凶残啊,和有仇没仇有什么关系?” 二狗子举手:“头儿你对凶手有没有什么怀疑方向?” 苏巍点点头:“有个初步方向。” 他拿起黑色水笔,在白板上写下“监控”两个大字。 “凶手每次作案,都是选在监控缺失的地方,而这两个地方,不在同个方向,说明他对1986园区附近的地形路况很熟悉。” “时常出没于1986园区,和关彤、白芸芸都有交集,曾经和他们两个‘结仇’,且对附近地形和监控状况非常熟悉,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 顾秋脱口而出:“1986园区物业工作人员、快递员、外卖小哥、推销员、出租车司机!” 苏巍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没错,我认为凶手就在这些人里。” 沉闷了一个星期的气氛终于活跃起来,连性格内向的二狗子都忍不住摩拳擦掌:“头儿,分配任务吧。” 苏巍拍手:“好,现在来分配任务。二狗和老陈一组,去物业调查;金戈和小秋一组,去白芸芸公司在的那幢楼调取监控;我和叔一组,去关彤公司那幢楼调取监控……”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傅酒酒握着拖把站在门外:“苏叔叔,我有话要跟你说。” 苏巍有点意外:“我们在讨论案子,你不该进来。” 傅酒酒咬咬嘴唇:“我要说的话,也和案子有关。” 其他人疑惑地看看傅酒酒,又看看苏巍。 苏巍点点头:“那好吧,你们稍等。” 他跟着傅酒酒走出会议室,走到楼梯拐角处,傅酒酒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苏叔叔,你的方向没有错,但是网撒的太大了,没必要调查这么多人,只需要调查外卖小哥。” 苏巍疑惑地眯起眼睛:“为什么?” 傅酒酒一跺脚:“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肯定是外卖小哥!” 因为她看到了,从那只幼猫身上,她看到了白芸芸被谋杀时的场景,虽然很模糊,但她看到了那凶手身上的衣服,那颜色,和背上几个“XX专送”的大字,只要点过外卖的人都认得出,那是某家外卖配送平台的制服。 凶手绝对是一个外卖小哥! 苏巍没有再追问,他只是说:“你放心,我会把外卖员当重点,亲自调查。” 第16章 被侮辱的和被损害的(12) 苏巍走回到会议室,继续分配任务:“分组照旧,但是我们把任务调整一下,二狗和老陈还是去调查物业,同时向物业调取园区几个入口处的监控记录;金戈和小秋,除了调取监控外,先去冠军贸易询问一下,案发前几天,关彤有没有和外卖员、快递员或者推销员发生过口角矛盾;叔还是我和一组,去白芸芸的九正广告。” 三组人分头出发。 苏巍和李群再次来到冠军贸易。 冠军贸易的四个小客服都在努力工作,马上又到双十一了,他们在为双十一备战。 苏巍拍拍手:“麻烦大家停一下手头的工作,我有事情要请教。” 小客服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疑惑地抬起头看着苏巍, “请大家努力回想一下,关彤有没有和人发生过争吵或者撕扯,尤其是和外卖员、快递员或者推销员之类的,时间不限,希望你们努力想一下。” 一片寂静。 苏巍静静地看着她们。 过了大约三分钟,那个和苏巍一起喝过咖啡的李佳怯生生地举起手来:“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关彤被杀前一个月,有一天中午……” 冠军贸易的几个女员工,中午都喜欢叫外卖。 他们的工作说是朝九晚五,但常常加班变成九九六,自己在家做饭虽然便宜健康,但不现实,所以大家都是中午叫外卖。 现在外卖那么多,花样百出,又有平台满减,也还算优惠方便。 那天,关彤的外卖都快过了午休时间了,还没送来。 一直到下午一点半,外卖员才终于大汗淋漓地拎着关彤的外卖跑进来。 他的手里拎着一杯奶茶,但是奶茶不知道受了什么挤压还是怎么的,塑封破了,里面的奶茶漏满了塑料袋。 外卖员向关彤赔笑脸:“美女对不起,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奶茶都泼了,这单钱我赔给你,希望你不要给我打差评……” 然而关彤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外的事。 她一语不发地接过奶茶,突然扬手把奶茶朝着外卖员的脸泼了过去。 奶茶泼脸! 苏巍精神一震,他想起了关彤脸上那一层凝结的奶茶。 杀关彤的凶手或许就是这个外卖员! “奶茶之谜”终于被解开了,无疑,就是因为这件事,关彤侮辱了外卖员的人格,外卖员是有预谋地报复杀人,他摸清了关彤的回家路线,制定了杀人计划。 所以关彤才会被捅十几刀,本来前面几刀就已经致命,而后面十几刀全是泄愤。 关彤用奶茶泼外卖员的脸,外卖员记得这份屈辱,所以才特地买了奶茶带去凶案现场,在杀人后把奶茶泼在关彤脸上,报这一泼之仇。 这就是为什么奶茶杯子上只有奶茶店员工的指纹,因为关彤根本没碰过奶茶,而凶手作案时也有意识地戴了手套,所以现场不可能留下凶手的任何指纹。 傅酒酒的方向没有错,凶手就是外卖员。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凶手是外卖员的? 苏巍拿出电话,拨金戈的号码:“金戈,调到监控了没?不用多调,调一个月内的,然后询问一下九正的员工,白芸芸最近一个月内有没有和外卖员发生过争吵。” 关彤先被杀,白芸芸再被杀,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苏巍断定,肯定是关彤得罪外卖员在先,那么,白芸芸和外卖员发生纠纷的时间,应该不会早于关彤。 挂点电话,他对叔说:“叔,我们现在立刻回警局。” 回到警局,苏巍立刻去找了顾夏。 顾夏正坐在办公室,气定神闲地观察一具头骨。 苏巍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顾法医,之前关彤和白芸芸遇害现场找到的物证在哪儿?麻烦把他们的手机给我一下。” 现在订外卖势必是通过几个外卖平台,订单信息里都有配送员的信息。 只需要打开关彤和白芸芸的手机,看一下他们的配送记录,看两个人的配送员里有没有重合,自然就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然而出乎苏巍的意料。 关彤的手机里倒是有不少外卖app:饿不饿、漂亮团、都说好……热门外卖app都有,可以看出关彤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估计看哪家有活动就点哪家,一切以省钱为第一要义。 每一个app里,都有大量的订单记录,看来关彤每顿饭都是外卖解决。 然而白芸芸就没那么乐观了。 就像同事们形容的那样,白芸芸精致讲究,她不怎么点外卖这种“地沟油食品”,手机里只有一个外卖app饿不饿,点开来订单里寥寥几单,并没有和关彤重合的配送员。 苏巍不甘心,又用白芸芸的手机下载了其他几个外卖app,用手机和验证码尝试登录,结果发现,白芸芸根本就没注册过这几个app。 她是真的不爱吃外卖。 难道自己的方向又出了问题?难道这不是一起连环案,而是两件独立案件,杀关彤的肯定是外卖员,而杀白芸芸的却另有其人? 那边,金戈和小秋也带着监控回来了。 金戈摇摇头:“没有,九正广告的人说,白芸芸基本不点外卖,没有什么她和外卖员发生冲突的印象。” 苏巍眉头蹙成一个“川”字,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傅酒酒拖着湿拖把经过,路过苏巍的桌子时,她停下脚步,小小声在他耳边说:“和外卖员发生冲突,不一定就是因为点外卖啊。” 苏巍茅塞顿开。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靠点外卖和外卖员发生冲突? 他想起第一次去冠军贸易调查的时候,电梯超载,一个中年妇女趾高气昂地把外卖小哥赶了出去。 作为社会底层的服务业人员,一个外卖员有很多被欺凌的场景,可能是送奶茶时被泼,也可能是被人赶下电梯。 他振奋起精神,拍拍手,大声说:“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看监控!” 金戈带回了九正广告那幢楼一个月内的监控,苏巍带回了冠军贸易奶茶门事件当天的监控,冠军贸易的监控很好处理,拉到当天中午,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外卖员。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从九正浩如烟海的一个月监控里,找到这张脸。 当天晚上,重案750全组通宵熬夜看监控。 为了提神,老烟枪老陈在办公室里抽起了烟。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意外的,顾秋没有怼他,下楼去帮大家买咖啡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地给老陈带了一包烟。 老陈夸她:“哟,是我喜欢的牌子,我们秋儿长大了嘛。” 顾秋撇撇嘴,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看监控。 傅酒酒犹豫了半天,问苏巍:“我能帮你们看一下监控吗?一个月的监控呢,你们六个人一晚上肯定看不完啊。” 苏巍也犹豫了片刻,但他还是答应了:“按理说你不是警察,这件事情不该让你参与,但是你提供了破案思路,我们又实在人手不够,这次就麻烦你了。” 奋斗了一整夜,到天亮时,重案750办公室里,已经人人熬成兔子眼。 老陈眼球充血,声音也嘶哑的不像话:“头儿,找到了,是这个人。” 其他人一拥而上,围在老陈的电脑前。 监控里播放着这样一幕 早晨九点28分36秒,1986园区六号楼,一楼电梯口,一个外卖小哥拎着东西朝电梯跑过来,边跑边喊“美女等等我”。 电梯门正要合闭,里面只站着一个穿红色风衣的女白领,她面无表情,对外卖小哥的请求视若无睹,反而伸手拼命地按关门键。 小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眼看电梯门就要合闭,直接伸出手来伸进电梯缝里。 他的手腕,被电梯门狠狠地夹了一下,让他发出一声吃痛的惨叫。 手腕被夹。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难怪白芸芸的手腕上会有一道毫无意义的击打伤。 原来是因为她恶意关电梯门,让外卖员手腕被夹,所以外卖员杀她时,才特地带了一根棍子,打断她的手腕! 第17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3) 监控确定了这个外卖员和白芸芸也有过交集,初步认定他就是两起谋杀案和一起绑架案的凶手,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理多了。 关彤的外卖app里有这个订单,订单里显示了配送员的名字:郭起。 而监控里显示他身上穿的配送制服是“XX专送”。 苏巍和金戈直奔“XX专送”的办公楼。 然而人事在调查后却遗憾地告诉他们:“对不起,这个叫郭起的外卖员前几天离职了。” 离职? 苏巍问:“那他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人事耸肩:“这我们可管不着,每年这么多外卖配送员来来去去,大多是外地人。可能这个郭起也和其他人一样,年龄到了,回老家结婚去了吧。” 郭起,27岁,北方某省人,农村户口,初中文化水平,十年前来到滨江市,一直以从事体力劳动为生,在他的资料上,显示他曾经做过工地工人、装修工人、外卖配送员…… 他长得很丑。 是那种普通人看了会心生厌恶的丑。 并不凶相,但十分卑琐,目光里带着讨好的神情。 在“XX专送”的员工登记资料里,苏巍找到了郭起的联系地址。 不抱希望地找到资料里的地址,果然,房东告诉苏巍,郭起退租了。 退租的时间,也是9月20号。 9月20号,郭起退租。 9月24号,关彤被杀。 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势必要杀关彤和白芸芸。 苏巍问房东:“我可以进苏巍之前住的地方看看吗?” 这是一处郊区群租民房,一个农家院,有七八间屋子,不大的房间里架着好几张上下床,实际出租的就只是床位,每个人的行李打包在蛇皮袋里,放在床尾或塞在床底下,一米二宽两米长的单人床,放下行李人就只好蜷缩着睡觉。 苏巍走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一个人正在睡觉。 听到动静他爬起来茫然地看着苏巍,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看上去像是生病了。 苏巍瞟一眼他的手脚,手脚粗大,皮肤干裂,有厚厚的黄茧子。 脸上,额头部分明显比下面要白一个度,想必是因为日常工作戴着安全帽的缘故。 应该是一个工地工人。 估计是因为生病了,才请假卧床休息。 桌子上,搪瓷缸子里是干的。 苏巍拎起放在一边的暖水壶,晃了一晃,当当响,一点水也没有。 他提着暖水壶走到外面,去开水房里打一壶水回来,给他倒一杯水:“你好,我想向你打听点事情,听说,你和曾经住在这里的郭起关系不错?” 男人摇摇头:“说过两句话,但不算特别熟,他性格很独,不爱说话,老是一个人坐床上发呆。” 苏巍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觉得他有哪里很奇怪?” 男人想了想:“是有点奇怪,他对女人不是很感兴趣,我们晚上闲着没事干,喜欢躺床上聊天,聊白天遇到的女人,都是一个人在外面的大老爷们嘛,你也知道都聊些啥。但是他从来不参与,有一次一个人问他,郭起,你送外卖老是出入高档写字楼,天天见那么多白领,有没有特别好看的?结果他呸了一口唾沫,说女人全不是好东西。” 他仇女,苏巍默默想。 苏巍继续问:“除了这一点外,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特别反常的?” 男人又想了半天:“有一点是挺奇怪的,有一回我收工早,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就他一个人,我听见他在哭,攥着一张不知道什么纸,哭的特别伤心,看到我来,就把纸藏了起来。” 哭?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 苏巍问:“你记得那天是几号吗?” 男人笃定地回答:“记得,那天是我给家里汇款的日子,9月15号。” 重案750会议室,苏巍提出这个线索后,老陈猜:“搞不好是家里人出事了?手里攥的可能是家书呢。” 苏巍摇摇头:“如果家里人出事了,应该立刻回家才对,怎么还有闲工夫去杀人?” 叔提出一个猜测:“或许和他的身体情况有关?” 郭起做了三年外卖配送员,肯定吃过不少来自顾客的气,为什么早不报复晚不报复,偏偏在上个月开始选择报复?9月15号工友看到他攥着一张纸哭,9月20号他退租,9月24号,第一名受害人关彤被杀。 或许就是因为,他在9月15号那天得知自己感染了什么恶疾,打算在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所以,他在几天之内下定决心,在得知病情后五天,开始做准备,然后实施了犯罪计划。 苏巍当机立断:“去查医院,他看病的时候肯定用的真名,去查他的医疗记录!” 滨江市是中国一线城市,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共有几十家医院,一个个查起来,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最终,他们在一家医院的记录里,证实了李群的猜测。 9月15号这天,郭起被确诊患了肺癌。 当天给他看病的医生还记得他:“蛮可怜的,年纪轻轻得了这个病,问他也说不抽烟,我看八成是在工地上做过工,又天天在外面跑,最近滨江市大搞市政建设,到处都尘土飞扬的,他可能是吸了太多有毒颗粒物,最后病变成了癌症。” “知道自己得病的时候,他都快崩溃了,蹲在地上呜呜哭了半天,还影响了后面人看病,他后面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等不及,冲进来骂了他一顿,哎哟他当时看中年妇女那个眼神哦,把我都吓了一跳,没想到看上去这么温顺的人,也有这么吓人的眼神。” “我问他要不要治疗,他说不要,没有钱,也没有医保,只让我给他一点缓解咳嗽的药,说夜里咳嗽起来会吵到室友,惹人家不高兴。” “最后我就给他开了一点枇杷止咳糖浆。” 一个得了肺癌的人,无力挽救自己的性命,只好喝一点枇杷止咳糖浆,来抑制住最表象的症状。 苏巍心里听得有些沉重:“后来他还有再来过医院吗?” 医生想了想:“好像是有,我看了一看。” 他翻了一下记录:“是10月10号那天,他突然跑来问我,说如果有钱治疗的话,他有多大的几率活下去。” 10月10号。 10月9号周五,穆思思被错认成白芸芸而被绑架。 10月10号周六,郭起跑来问医生如果有钱治疗自己还有多大机会活下去。 或许,是穆思思向郭起许诺,只要不杀自己,愿意给他一大笔钱,所以郭起才又动了心思。 苏巍问医生:“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医生拿起手机:“有,我看他很可怜,说愿意帮他,让他留一个手机号码给我,喏。” 苏巍记下手机号,向医生致谢:“多谢您的配合。” 他拿着手机号回到警局,交给二狗子:“去查一下这个号码最近两个星期的通话记录。” 第18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4) 二狗子很快查询出了结果。 结果是,没有结果。 这张电话卡是新办的,两个星期,除了推销电话,没有一通正常通话。 看来这两个星期里,郭起在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他的生活里除了杀人和吃喝拉撒,并不与任何其他人交流、产生交集。 又或者,他所有的沟通需求,都在被他绑架的穆思思身上得到了满足。 苏巍在医院派了眼线盯梢,两天过去,郭起也没有再出现在医院。 这天中午,傅酒酒请苏巍吃饭,她突然提起:“你们警察,不是有那种什么电话定位设备,只要通话时长超过多久,就能定位到人什么的?” 苏巍问:“你的意思是?” 傅酒酒咬着筷子头:“就,试一下啊,让医生给郭起打个电话问病情,如果郭起还在用那张电话卡,说不定就可以定位到他在哪里了。” 苏巍忍不住胡噜一把她的头发:“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苏巍找到医生,医生却有些犹豫。 苏巍看出来,医生是在同情郭起,不愿意帮警察抓郭起。 对付这种圣母心,苏巍早有准备,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照片:“李医生,这些都是遇害的女孩子,他们都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都还有大好前程,可是你看他们死的多惨,被捅了十几刀,十几刀,得有多疼啊,您觉得郭起可怜,难道这些女孩子就不可怜吗?” 医生叹一口气,终于点头。 警局内,一切都已准备就绪,苏巍给医生比一个手势,医生哆哆嗦嗦地拨下了接通键。 一屋子屏住呼吸。 漫长的嘟嘟声后,彼端传来一个疲惫的“喂”。 苏巍精神一震,郭起还在用这个手机号! 医生开始按照写好的台本和郭起瞎扯:“喂,小郭啊,我是李医生,你上次问过后怎么一直没来医院,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我们医院这边新来了一个大夫,主攻方向就是肺病,我和他是老同学……” 技术人员比了一个OK。 追踪到了!苏巍大步流星走过去。 郭起藏身的地方,是与他原本居住的郊区方向相反的另一处郊区。 比起之前住的地方,这里更为荒凉。 滨江市以一条滨江划分城东城西,城西发展远超城东,改革开放以来,市政府下大力度建设城东,但城东毕竟面积太广,几十年过去,依旧只有滨江沿岸得到发展。 而郭起现在藏身的地方,就在城东靠海的村落百奚村里,这在城东也算是荒僻地,之所以叫百奚村,是因为据说最初的原住民和春秋时期的名臣百里奚有点关系。 苏巍带着金戈、老陈几个人来到百奚村,百奚村不大,只有百余户人家,苏巍拿出郭起的照片给村长看,很容易就打听出了郭起租住的房子。 郭起租住在一家周姓人家,据村长所说,这家姓周的人家,原本有兄弟两户,哥哥光棍了一辈子,前几年病死了,没有继承人,他的房子就给了弟弟,郭起现在就住在弟弟的小院里,那小院在村子里的偏僻角落里,一般没有人去。 村长找来了房东老周。 苏巍让老陈留在村委会,自己和金戈带着老周朝那处小院小心翼翼地摸过去。 院墙半坍圮的小院静静地伫立在金红的夕阳里,苏巍和金戈蹲在院墙外,让老陈先去敲门打探虚实,老陈叫了半天门,却没有人应。 郭起大概不在家? 苏巍握紧手枪,一脚踹开门。 屋子里空无一人,破旧的家具东倒西歪,桌子上还放着一个泡面碗,里面还有泡面的残汤,秋苍蝇嗡嗡地在上方盘旋。 苏巍和金戈闯进卧室。 卧室里,床上胡乱揉着一床破旧的被褥,金戈伸手探一探:“凉的。” 这间卧室朝北,光线照不进,被窝是凉的,说明郭起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 苏巍扭头看桌子上的东西,突然,一个相框吸引了他的视线。 相框里放着一张照片,是一张大合影,看上去像是班级毕业照。 苏巍取出照片仔细打量,几十个少年排成几排,规规矩矩地坐着,前排正中坐着几个一看就知道是老师和学校领导的人,是那种最常见不过的,每个人都拍过的班级毕业照。 奇怪的是,照片上有两个洞。 正巧,是两颗人头的位置。 一个洞,在最后排的边缘位置,身上穿着校服,应该是个男孩子。 另一个洞,在第一排正中老师旁边,穿着白色连衣裙,是个女孩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小社会,连学校这种地方都不例外,而毕业照上,也是有门道的。 前排正中必然是坐着老师和领导,能挨着他们坐的,必然是优等生、班干部或者家中有钱有权讨老师喜欢的学生,而最后排站着的,一般都是身高最高的,以及在班里地位最低的差生、被霸凌的对象。 换言之,这两个被抠掉的脑袋,一个是差生男孩子,一个是优等生女孩子。 苏巍仔细看一眼照片,没有找到郭起的脸。 那么毫无疑问,后排那个洞,是郭起的头。 那么,前排这个优等生女孩子又是谁?毫无疑问,郭起恨她,可是,她到底是谁,是郭起已经杀掉的对象,还是郭起预备下手的对象? 照片顶端用金字錾着班级:桐花县第一初中2002级初三(六)班毕业留念。 桐花县第一初中……这个桐花县,又是哪里? 苏巍给留守在警局里的二狗打电话:“二狗,查一下,全国有多少个桐花县第一中学,挨个打电话问一下,他们的2002级有没有一个叫郭起的男生,打听到后,找到2002级初三(六)班的班主任,问他还能不能找到当年的毕业照,我这里有一张残缺的毕业照,你让他对照一下,告诉我缺掉的两个脑袋是谁,动作要快!” 他担心,这个被抠掉脑袋的优等生女孩子,现在还活在世上,并且是郭起的下一个报复对象。 全国叫桐花县的地方不少,二狗排查了半天,终于确定了苏巍要找的这个桐花县在山东。 山东桐花县第一中学2002级初三(六)班确实有一个叫郭起的男孩子,当年的班主任还没退休,他是个仔细认真的人,把带过的每一届学生的毕业照都保留的好好的,就放在相册里。 很快,苏巍知道了那个被抠掉脑袋的女孩子是谁。 她叫纪若如,是桐花县第一中学的骄傲和传奇,因为她现在是享誉国际的青年画家,并且,她马上就要在上海开画展了。画展开幕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7点。 纪若如……纪若如! 苏巍想起来了,刚刚搬到长安小区的那天,傅酒酒吃了他的阳澄湖大闸蟹,不好意思,拿画展门票做回礼,那个画展,就是纪若如的画展! 万万没想到,那样形貌卑琐的外卖员郭起,竟然曾经和享誉国际的艺术家纪若如是同学。 纪若如到底做过什么,会让郭起十几年念念不忘,走南闯北带着这张毕业照,并且抠掉纪若如的头,打算要她的命? 还有,抠掉纪若如就算了,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头也抠掉?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纪若如的安全。 郭起不在百奚村,他去了哪里?今天是纪若如画展开展的日子,或许,他就混在展馆里,伺机要纪若如的命! 苏巍打电话回警局:“呼叫支持,滨江市视觉艺术中心,我怀疑凶手现在就在那里,并且即将实施下一起犯罪!” 与此同时,滨江市视觉艺术中心。 画展开幕在即,纪若如已经化好妆,正在休息室里闭幕小憩。 她今年二十七岁,年纪轻轻却已经享誉国际,国外媒体称赞她的画兼具民族性与世界性,认为她是前途无量的艺坛新星。同时,她长得也很美,五官精致而气质恬淡,略带一点性冷淡,十分符合大众对于艺术家的想象,是以,她不仅在画坛闻名,在网上也有较高的知名度,是明日之星,亦是明星。 这是她在国内举办的第一次个展,展览还未开已经引发轰动,首日票售卖一空,还有无数媒体会到场采访。 真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突然,有人敲门。 一个穿着展馆工作人员制服的人站在门后,卑躬屈膝十分恭敬:“纪小姐,您的一幅画出了点问题,馆长请您过去一下。” 纪若如不疑有他,点点头站起身来,跟着对方走出休息室。 第19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5) 苏巍赶到滨江市视觉艺术中心时,现场已经乱作一团。 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挤满了围观群众,如同一锅煮沸的稠粥,米粒们蠕动着互相推搡着,都想离现场更近一些。 傅酒酒也挤在人群里,见到苏巍来,她跟苏巍打了一个招呼,苏巍拨开人群走到她身边:“你怎么又来了?” 这小女孩,怎么这么喜欢往凶案现场钻。 傅酒酒没有回答他。 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着艺术中心的天台。 天台上,一个男人持刀站着,穿着场馆工作人员的制服,苏巍索过傅酒酒手里的望远镜,对准一看,果然,是郭起那张卑琐的面孔,此刻,这张面孔上带着兴奋,眼睛里散发出狂热的视线,而视线,最终就落在一个被捆绑手脚扔在天台上的女孩儿身上。 可恶,还是慢了他一步。 幸好,纪若如还活着,还来得及补救。 他猜的没错,对于郭起而言,纪若如非常特殊。对于每一个连环杀手而言,他的行为都有一个引子和一个燃点,如果说得肺癌是这几起凶案的燃点,那么或许纪若如就是这一系列凶杀案在时光里的起点。 之前每次杀人,郭起都隐藏在黑暗里。 而这次,他把纪若如带上天台,想在众目睽睽下杀她示众,这近似一种表演。 他想要倾诉。 望远镜移向纪若如,苏巍一怔。 这年轻的女画家倒是一脸淡然的镇静,仿佛她不是那个被绑架命悬一线的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观众。 苏巍对主持营救的警察耳语两句,自己悄悄绕到视觉艺术中心的背面去。 警察对郭起喊话:“天台上的人听着,我是750重案组的组长苏巍,请立即停止你的犯罪行为,释放被绑架的人。” 他没有喊郭起的名字,也没有提那几桩凶杀案。 郭起罪大恶极,无疑会被判死刑,这时候如果提及其他案件,让郭起知道警方已经查清他的底细,很有可能让他狗急跳墙,立刻杀了纪若如。 所以苏巍叮嘱他,只是干扰郭起的注意力,拖延时间,不要提其他案子。 郭起没有搭理他。 他的腰上也别着一个喇叭,他举起了喇叭,开始对纪若如说话:“纪同学,只要你对在场的人说一句我是你的朋友,我就放了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听上去十分脆弱、卑微。 仿佛一个被所有同龄人嫌弃的孩子,捧出自己所有的玻璃球、弹弓、小浣熊卡片,想要以此来交换别人的友谊,交换别人肯带他一起玩。 苏巍想起来的路上,二狗在电话里向他转达的、初三(六)班班主任对郭起的评价 他那时候在班里特别招人讨厌,初中小孩嘛,拜高踩低的很,比长相、比成绩、比家世。郭起长得不好看,成绩又差,听说家里母亲还有一点智力障碍,他爸爸是个跛脚拾荒的,十几年前在大街上捡了个疯女人回去做老婆,这才生了郭起。 妈妈是疯子,爸爸捡破烂,可想而知郭起的家庭环境。 这样的父母势必不能把孩子照顾妥帖,郭起连卫生状况都不达标,耳根后面常年结着厚厚的泥垢,他的每一任同桌都反映说,他身上有一股酸臭味,所以,每次调座位都没有人愿意和他同桌,最后,他只好一个人坐。 桐花县很小,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从一入学,郭起妈妈是疯子爸爸捡破烂这件事就被人宣扬开了,班里的小混混带头嘲笑郭起,说他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在小混混的淫威和青春期孩子膨胀的恶意下,没有人愿意和郭起玩,他们以嘲笑郭起为乐。 如果说,在郭起漫长难熬的初中三年里,还有一线光的话,那一线光,就是纪若如。 纪若如和郭起是初三时被分到一个班的。 原本两个人不该有什么交集,纪若如是优等生,而且那时已经成为年级里知名的小画家,她出的黑板报每次都能夺冠,而郭起却那么卑微不起眼。 两个人有交叉,是因为学校搞了个一帮一扶助计划,纪若如被指定为郭起的扶助者,帮助他学习。 班主任原以为纪若如会拒绝,没想到她没有。 她负责地扶助了郭起半个学期,郭起的成绩在她的帮助下略有提升,从倒数第一上升到了倒数第五。 但是,这点提升对于即将到来的中考而言不值一提。 桐花县这样的小地方中学,有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那就是每年中考前,每个班都会有十几个学生提前领毕业证离校。他们自知考不上高中,所以提前去另谋出路,而学校也可以由此提高升学率,算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郭起也选择了这条道路,距离中考还有三个月时,他领了毕业证,离开了学校, 但是后来,拍毕业照时,他却回来了。 一反常态的,他穿了整洁的衣裳,耳垢洗的干干净净,老师猜想,那可能是他用自己打工赚的钱,给自己买了一件廉价的新衣服,又特地去澡堂洗了个澡。 郭起的初中生活这样暗淡,会回来拍这张毕业照,大概率,就是为了纪若如。 那是唯一一张他和纪若如的合影,尽管,一个坐在老师身边的黄金位置,一个只是站在后排边角。 从老师发过来的完整照片上,苏巍看到,郭起的视线就落在纪若如身上,那是一张丑陋的脸,却是一双很温柔缱绻的眼。 郭起喜欢纪若如。 可是他这么喜欢纪若如,又为什么要杀她? 视觉艺术中心有一条通往天台的秘密通道。 苏巍已经经由这条通道摸上天台,他悄悄躲在隐蔽处观察,天台上,面对郭起的威逼,纪若如一脸茫然。 苏巍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或许,纪若如根本就不记得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是谁了。 果然,郭起也觉察到了,他握紧了刀子,刀尖戳上纪若如的喉咙:“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惶惑的颤栗。 苏巍在心里祈祷,不要说不,不要说不。 纪若如却坦白地回答:“对不起,我不记得……请问你是?” 苏巍绝望地想闭眼。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那把刀没有朝着纪若如的喉咙插下去。 郭起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记得我是谁,你不记得,不记得……” 最后,他看着纪若如,眼光一如当年毕业照里那样深情缱绻:“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要纵身往下跳。 视觉艺术中心高二十米,下面是水泥地面,跳下去摔在地上,必死无疑! 但是他没能如愿。 苏巍飞扑过来,一手紧扒住地面,一手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郭起被吊在半空中,仰脸望见一双寒若冬日南天星的眼睛:“你不配审判自己。” 第20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6) 警局里,纪若如惊魂未定,顾秋为她倒一杯热茶让她捂在手里,傅酒酒找了一条毯子披在她身上,纪若如抬起脸来苍白地一笑:“谢谢你们。” 尽管刚刚遭受那样大的惊吓,她依然彬彬有礼。 审讯室里,苏巍在讯问郭起:“穆思思在哪里?” 他们搜查了郭起租住的地方,后来又翻遍了整个百奚村,也没有找到失踪的穆思思。 苏巍以为郭起会以此为要挟跟警察扯皮,没想到,郭起头也没抬,就交代了穆思思的下落:“曹华六村7号楼的地下室里。” 曹华六村?就是穆思思失踪地点附近的某个已被拆迁的小区。 他早该想到的,郭起藏身的百奚村离蒲关站那么远,如果郭起把穆思思一个大活人从蒲关站带到百奚村去,无论用哪种交通方式,都很难不留下痕迹。 所以最好的藏匿方式,就是就近藏匿。 他呼叫金戈,告诉金戈地址,让他去曹华六村七号楼地下室去营救穆思思。 郭起讷讷地说:“她算是个好人,她帮我开过电梯,我不杀她。” 言外之意,他并不后悔杀害关彤和白芸芸,他觉得她们是坏人,所以活该被自己杀死。 苏巍冷笑:“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别人泼你奶茶把你关在电梯门外,你就要杀了他们?” 郭起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他们该死!这群臭女人,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每个月工资几千上万,我天天在大太阳底下跑,每单就赚两块钱,她们赚钱那么容易还要欺负我,她们看不起我我就杀了她们!” 苏巍冷冷地看着他:“是吗?她们赚钱很容易?郭起,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屡次得手吗?因为每次你下手都是在11点到凌晨之间、关彤白芸芸下班的路上。劳动法规定了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可是这群年轻的女孩子总要工作到深夜才能回家,为了能多睡几分钟少走一段路,她们选择了偏僻的近道,这才让你得了手。” “如果他们真是那种你所谓活的容易的人,朝九晚五,那么,你根本没有机会要她们的命。” “这些女孩子为了能够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被老板剥削价值、榨取私人时间,每天踏着星光回家。你杀掉的,是和你一样努力求生的人,和你一样被压榨的人。” 他把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推到郭起面前。 “这张,是关彤的老板,他性侵了关彤,可是关彤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只好忍气吞声。你和这个老板在同样位置有一颗明显的黑痣。我想,关彤之所以泼你奶茶,是因为联想起了老板,所以才一时克制不住。” “而白芸芸,我想也不是恶意阻拦你和她搭乘同班电梯。那段时间她在和上司闹矛盾,上司一直费尽心机想开除她,那个月她已经迟到了两次,根据他们公司的管理条例,迟到三次会得到下至警告上至开除的处分。那天遇到你时,她家里出了点事,出门晚了,马上就要迟到。我想,她只是一心惦记着打卡,或许,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你。” “你所认为的,你被侮辱的背后,也是她们的被侮辱,而最后,你伤害了他们。” “我知道你的过去,我很同情你,你的一生都在被侮辱,可是你扪心自问,在你一生中所受到的侮辱里,有多少比关彤、白芸芸、纪若如更严重?肯定有不少吧。” “你读书时,班里的小混混到处宣扬你父亲拾荒母亲疯癫,这对你的侮辱,难道不超过关彤白芸芸?” “你在工地打过工,难道没有被包工头克扣过工资?这和关彤白芸芸比又如何?” “你在送外卖的这段日子里,肯定遇到过和汽车剐蹭吧,车主也肯定曾经羞辱过你吧?或许是你的责任,他让你出钱给他修车,在大街上当众辱骂你,或许是他的责任,他掏出一沓钱甩在你脸上,叫嚣说你个臭外地人,要的不就是钱。” “你肯定遇到过很多,比关彤、白芸芸严重的多的侮辱。” “可是你没有向他们复仇,你只选择了关彤和白芸芸,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她们比你更弱。” “表面上看上去,她们是都市白领,光鲜亮丽,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打不住。可是你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她们很弱势,很柔弱。她们或许是从父亲酗酒、母亲懦弱的原生家庭里挣脱出来,努力来到这个城市的,但油腻的中年老板可以轻易性侵她们,刻薄的上司可以肆意打压她们,她们站在公交车上很容易被痴汉揩油,谈恋爱如果谈到渣男,也很容易就被家暴。” “而你,自诩社会底层的你,只要有心,也可以拿起刀,肆意伤害她们,要她们的命。” “你有自己的可怜之处,可是当你挥刀向无辜的更弱者的时候,你的可恶已经抵消了那份可怜。” “我不会同情你,因为死去的关彤和白芸芸更值得同情。” “我也不会让你死,你不配拥有悲壮的死法。你违反了法律和社会公义,只配接受法律的裁决。” 审讯室外。 纪若如的情绪终于有所平复,顾秋小心翼翼地问:“纪小姐,你真的不记得那个人了吗?” 纪若如依旧茫然。 傅酒酒说:“他是你在桐花县一中初三的同学,初三最后一学期,你曾经辅导过他半个学期的学习,你想起来了吗?” 纪若如这才隐约有些印象:“我想起来了,是有过这么一个人,可是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对于郭起而言,纪若如是他这一生扭曲的引线,从少年时代起,她是他人生里唯一的光,也是他人生里巨大的阴影。 可是对于纪若如而言,郭起却只是一个需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来的,且叫不出名字的过路客。 纪若如捧着逐渐凉下去的茶杯,思绪飞回到了最后一次见到郭起的时候。 好像是在拍完毕业照的那一天。 那时,郭起早已经离开学校,但拍毕业照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回来了。 那时,纪若如已经在全国青少年绘画比赛里拿到过名次,是班里的小明星,老师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拍照时,她总觉得身后有一股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拍完照后,这股视线也一直紧随着她,让她芒刺在背。 直到她从女厕所里出来,在走廊里遇到郭起,才明白原来这股视线来自于他。 郭起的手里攥着一个小盒子,见到她,紧张地迎上来,把盒子送到她面前:“纪同学,毕业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那是一个蓝丝绒的小盒子。 纪若如家境不错,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施华洛世奇的盒子。 那年代,2005年左右,在桐花县这样的小县城,施华洛世奇是没有门店的,动辄几百上千的挂坠,纪若如也只有生日时省城姑妈送的一条。 郭起怎么买得起这个?无疑,他是把这几个月打工的收入都拿来买这个东西了。 纪若如拒绝:“对不起,我不能收。” 从这个盒子,她看出了郭起的心思。 郭起,未必想和她做男女朋友,或许他只是想和自己做普通朋友。 但是纪若如觉得害怕。 她家里有人从事心理医生的工作,她对心理学略知一二,她明白,眼前这个丑陋的男孩子,从出生以来就缺乏关爱,养成了一种很极端的讨好型人格,当有人对他释放出一点善意时,他就会如饥似渴地抓住,对施善者产生一种雏鸟般的感情。 可是纪若如不想接受他这份感情。 这种感情太炽热,带着强烈的依恋,最终会发展成一种独占性的狂热控制欲。 原本,她只是服从老师的安排,去完成一项任务而已。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对郭起施善,她的家庭教育一向告诉她,要平等待人,无论美丑贫富慧愚,她只是用自己的一贯待人标准去待郭起而已。 她不喜欢郭起,也并不想做他的朋友。 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那一次拒绝,竟然会给郭起带来这样长的人生阴影。 听到这里,老陈忍不住插嘴:“那个,纪小姐,恕我直言,如果郭起不是个loser,你会和他做朋友吗?” 不等顾秋和傅酒酒下场,纪若如冷冷地回答:“除了他,我还拒绝过华尔街投手、剑桥学者和英国男爵。” 第21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7) “凋零的丹桂”系列凶杀案以凶手郭起的被捕而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起诉、审判,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金戈在曹华六村7号楼的地下室里成功解救了被绑架的穆思思,距离她被绑架已经过去整整两个星期。郭起虽然没有伤害她,但也只是把她一个人扔在地下室里,再没有去看过她。 她被捆绑住手脚扔在地上,郭起没有塞住她的嘴巴,只给她留了少量的食物和水。等金戈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缺水断粮多日,整个人的意识陷入昏迷。 但比起关彤和白芸芸来,她已经足够幸运,至少她还活着。 大案告破,全员放假,作为750重案组的头儿,苏巍当然要开个庆功宴慰劳一下孩儿们。 组员们击掌相庆,苏巍对正在拖地的傅酒酒说:“酒酒也来吧,你这次帮了不少忙呢。” 顾秋揽住傅酒酒的肩膀:“就是,酒酒,你是怎么推理出来凶手一定是外卖员的?” 傅酒酒语塞,半天,支吾道:“女人的直觉嘛。” 顾秋嘻嘻笑:“如果苏格兰场的主管是女人……” 顾秋是英国推理小说大师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粉丝,这句“如果苏格兰场的主管是女人”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在自己小说里的化身奥利弗夫人的口头禅。 二狗怯生生地举手:“要不把顾法医也叫上吧,顾法医这次也帮了不少忙呢。” 话一出,金戈和老陈齐齐变色。 750刑侦总队技术科顾法医,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外号柳叶刀,有两层意思:第一,《柳叶刀》(《TheLancet》)是世界顶级权威医学期刊,叫顾法医柳叶刀,是赞美她学术精湛;第二,柳叶刀形状优美而又锋利无匹,叫她柳叶刀,是因为其为人尖锐犀利。 而在750,平时挨刀最多的,就是老陈和金戈。 金戈,重案组里其他人私下猜测,或许是因为顾法医妹控,而金戈胆敢肖想顾法医的妹妹,实属罪该万死。 但也有神秘人提出反对意见,并点拨众迷途羔羊,原来顾法医和金戈早就认识,顾法医是两年前从省城公安局调来临江市的,而在那之后不久,金戈也来了,巧的是,金戈原本也是在省城司法系统工作的。 于是关于金戈和顾法医的传闻,从妹控吃醋未来妹夫,变成了金戈死渣男渣完姐姐撩妹妹。 到底真相几何,无人知晓,被列为750十大未解之谜之首。 老陈,他挨刀的原因就很简单了,因为他总是嘴贱惹顾秋。 听到要请顾法医来,老陈的脸色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秋绿了吧唧、蓝汪汪的紫不溜秋……他痛心疾首地质问二狗:“二狗啊,你是中了什么邪?” 二狗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荡漾着水光:“顾法医人多好啊……” 老陈啧一声:“只有你懵懂无知的少年,才会被这种魔女骗。” 突然间,一个声音闲闲地从办公室门口传来:“什么魔女?” 老陈悚然变色。 扭头看,顾法医穿着白大褂,正风情万种地倚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庆功宴定在周六,东道主苏巍定制了全天候一条龙休闲娱乐,中午去吃一家临江市新开的高端海鲜自助,下午去射击馆打枪射箭消食,晚饭继续来一顿潮汕火锅,吃完火锅去KTV唱歌。 顾法医啧一声:“还真是没什么新意的庆功宴。” 顾秋却很高兴,她从小练射箭,是个射箭高手。 小姑娘高马尾一扎,穿一身运动装,背上背一张弓,英姿飒爽又萌度爆表,动漫宅二狗子看的星星眼:“哇哦,小秋你这样好像魔法少女小圆!” 顾秋拉满弦松手,正中鹄心。 大家纷纷鼓掌。 顾夏见她满脸汗,掏出纸巾给她擦汗,金戈想上前又不敢,远远站着,怨念地看着这一对姐妹花。 二狗大着狗胆问顾夏:“顾法医,你射箭怎么样,肯定比小秋还好吧?” 顾夏微微一笑,摆摆手:“我不行,我不擅长射箭,只擅长剑术。” 剑术?二狗懵了,大家也都懵了,半天,二狗问:“什么剑术?日本剑道吗?” 顾夏摇头:“不是,就是剑术,中国剑,今天穿的高跟鞋,不好表演,下次有机会舞给你看吧。” 顾秋插嘴:“我姐可是在全国比武大赛里拿过名次的。” 众人同情地看向金戈:雄关漫道真如铁,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那边厢,苏巍正在教傅酒酒打枪。 傅酒酒不是警校毕业,平时根本摸不到真枪,更不用说枪法了,她连该怎么握枪、怎么开保险栓都不知道。 苏巍站在她身后,把她整个人环住,一手握着她的左臂,一手扶着她的右手臂,教她怎么瞄准、怎么握枪,怎么拉保险栓…… 老陈摸着下巴:“有奸情。” 顾法医夸赞:“美如画。” 吃饱喝足后,一群人东倒西歪地窝到KTV里。 顾夏作为法医,是唯一一个非750重案组的成员,客人优先,苏巍礼貌地请顾夏先点唱,顾夏点点头,拿起麦克风:“那我就不客气了。” 金戈阻止不及,脸都绿了。 只见顾夏在点歌台输入关键词:武家坡。 整个包厢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顾夏环顾一圈:“有谁会唱京剧吗?这是男女对唱,我需要一个搭档,叔,你会吗?” 李群痛快地站起来:“我这个年龄多少都会两句,没想到现在还有年轻人对这个感兴趣。” 顾夏和他对唱 顾夏(王宝钏):我父在朝为官宦,府下的金银堆如山。本利算来该多少?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李群(薛平贵):西凉川四十单八站,为军的要人我就不要钱。 顾夏(王宝钏):我进相府对父言,嘱咐家人把你传。将你送到官衙内,打板子,上枷棍,管叫你思前容易你就退后的难。 李群(薛平贵):大嫂不必巧言辩,为军哪怕到官前。衙里衙外我打点,管叫大嫂断与咱。 顾夏(王宝钏):军爷说话理不端,欺人犹如欺了天。武家坡前你问一问,贞洁烈女我王宝钏! 唱完后,李群夸顾夏:“有点李胜素的劲儿。” 顾夏回夸李群:“叔你也有点于魁智的风范。” 其他人沉默地低头嗑瓜子。 老陈把手一拍:“我来点一首,送给这次的大功臣、咱们的保洁小妹傅酒酒。” 傅酒酒突然被点名,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老陈。 老陈径直走到点歌台,输入:九妹。 粗犷的破锣嗓荡气回肠地在包厢里回荡 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 九妹九妹透红的花蕾! 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 九妹九妹心中的九妹! 顾秋使劲按住傅酒酒:“淡定!淡定!杀人是犯法的!” 一曲带着年代土味的《九妹》在老陈声嘶力竭的“九妹九妹我的九妹”中落下帷幕。 苏巍把面前的一堆瓜子皮往垃圾篓里一推,拍拍手站起身来:“我也献丑一回。” 他走到点歌台,输入:梁祝之十八相送。 顾夏站起身来:“这可是男女对唱,我来跟你唱。” 顾夏(祝英台):我临别想你问一句话,问梁兄你家中可有妻房配? 苏巍(梁山伯):你早知愚兄未婚配,今日相问为何来? 顾夏(祝英台):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做大媒。 苏巍(梁山伯):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顾夏(祝英台):就是我家小九妹,不知你梁兄可喜爱? 老陈起哄:“爱!爱!爱!” 傅酒酒通红着脸,翻身一记黑拳打上他眼圈。 角落里,二狗在独自纠结 苏巍和傅酒酒挺配的,但是傅酒酒和顾夏貌似属性也很相称,然而顾夏和顾秋的御姐配萝莉骨科百合也十分带劲,苏巍和顾夏一个热血警探一个冷艳法医也不是不可以……作为CP狗我好难哪…… 第22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8) 两周后,1986创业园。 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两起凶杀一起绑架,短短一个月内死掉了两个人,但是这一切似乎对1986创业园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在这个员工近万的创业园里,生老病死和萍聚云散都不过是寻常事。 苏巍在冠军贸易楼下遇到傅酒酒。 傅酒酒穿了一身黑色卫衣,正蹲在地上逗猫。 1986创业园女白领多,有人定期投喂,所以猫也多,流浪猫们被女白领们的高级猫粮和火腿肠喂的一个个油光水滑膘肥体壮,每年都会冒出一窝奶里奶气的小猫来。 傅酒酒正在逗的,就是一只黑白花的小黑猫警长。 她戳戳猫的耳朵,猫娇里娇气咩的一声叫,就地躺倒,露出肚皮,发出呜噜呜噜求抚摸的信号。 黄昏暖烘烘的阳光晒在一人一猫身上,晒出一层毛绒绒的金边来,穿黑色卫衣面孔雪白的傅酒酒,看在苏巍的眼睛里,也仿佛一只奶牛猫。 苏巍喊她的名字:“傅酒酒。” 傅酒酒站起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苏叔叔,来还桃花债啊。” 冠军贸易里,那个叫李佳的小客服,因为苏巍曾经请她吃过蛋糕,而对苏巍产生了好感,有人撞见李佳来警局找苏巍,在警局外递给苏巍一个什么东西。 这件事恰巧被老陈看见了,老陈回到办公室好一通添油加醋的渲染,所以一时间,苏巍查案用美男计欠下桃花债的故事不胫而走,传遍整个警局。 这些天,大家都喜欢用这件事情来调侃苏巍。 苏巍正色道:“李佳找我是正事,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无聊。” 傅酒酒乖巧地道歉:“苏叔叔,对不起,我错了。” 苏巍也笑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乖,请你吃糖。” 他从兜里摸出颗榛果巧克力球来,塞到傅酒酒手里。 两个人坐在花坛边,一边吃巧克力一边看风景聊天。 离开1986园区的时候,他们在大门口遇见了宋佳琪。 不同于初见时的模样,宋佳琪已经不再是那副妆容精致神情冷艳的日企中层officelady模样。她很憔悴,像是老了好几岁,怀里抱着一个纸箱,正在等出租车。 她也看到了傅酒酒和苏巍,笑容勉强地跟苏巍打招呼:“苏警官。” 苏巍看一眼她怀里的箱子,纸箱里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笔记本、水杯、原子笔……都是办公用品。 “你辞职了?” 宋佳琪黯然一笑:“出了那种事情,还怎么待下去,现在那件事情已经传遍全公司了,个个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虽然和白芸芸的被杀无关,但这件案子却意外曝出了她是个SM爱好者的隐私。 普罗大众对性讳莫如深,更何况宋佳琪的性癖好又有异于常人,成为同事们的谈资,一点也不出奇。 傅酒酒问她:“宋小姐,你为什么要那么针对白芸芸?” 宋佳琪摇摇头,苦笑:“因为她很像我。” “你还太年轻,不能理解我的恐惧,我四十岁了,未婚,但还在生育年龄。对于公司老板来说,这样的女下属很危险,他们认为,我们随时有可能突然结婚生子。这样一来,对公司而言,意味着需要提供大量的带薪假期,而他们又认为,一个中年女人在生育后必然会把时间精力大量花费在育儿上,从而对工作产生懈怠。” “这就是每个女人都会遇到的,职场中年危机。” “而且,我们又是一个广告公司,需要富有创造力的年轻头脑,在老板看来,我的价值本来就是在不断衰减的。所以我很恐惧,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能力强而又比我年轻的人,我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掉,可是偏偏白芸芸出现了,她像年轻时候的我,有创造力、有热情、喜欢学习……她让我觉得害怕。” 傅酒酒忍不住说:“宋小姐,你有没有想过,职场女性的中年危机,其实并不是更年轻的后辈造成的,而是那些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性别权力不公。如果每一个女上司,都愿意对她的女下属宽容一点,不要视她们为敌人,或许以后这种职场女性中年危机会慢慢减弱呢?” “在这个世界上,女人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再为难别的女人呢?” 宋佳琪的车来了,她冲傅酒酒点点头:“或许,下一次,我尝试对女下属宽容一些。” 目送她的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傅酒酒怅然地说:“每个女孩子活的都不容易。” 她想起了纪若如。 那天,在警局里,纪若如说起自己的少年时代,她说:“我也不是从小万千宠爱,我也曾经被孤立,但我没有想过要依附谁,也没有因为被孤立而动过伤害别人的念头。” 她的家在桐花县,那样一个闭塞的小地方,一切不同寻常的事与物都会得到特别关注,而有时候,这种关注未必是善意的。 比如纪若如,她从小就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不爱和人交流,尤其是同龄人,当别人在跳皮筋、看少女杂志、讨论台湾偶像剧的时候,她一直在看课外书。 她从小对画画感兴趣,托省城当心理医生的亲戚的福,她总能收到一些在桐花县难以买到的画集,那不是日本漫画,也不是几米插画集,而是一些严肃的美术作品,里面不乏大师们描绘的裸体。 有一次,她在翻画集时,被班里一个小太妹看到,小太妹劈手夺过她的画集,大声嘲笑她小小年纪竟然看这种东西,真是不知廉耻,那一页正是一副裸像。 从那之后,淫荡下流的恶名伴随了纪若如许多年,一直到后来,她在全国绘画比赛里拿了名次,桐花县的风气也渐渐变得开化,大家明白了人体是一种艺术而非色情,她的境遇终于得到了改善。 她是一个自己熬过黑暗时光的人。 所以,她也不会为郭起的事情感到抱歉,主动为郭起那一系列凶杀案背锅揽责任。 傅酒酒很欣慰。 苏巍突然开口:“傅酒酒,你有没有觉得,宋佳琪这件事情不对劲。” 傅酒酒扭头看苏巍。 苏巍眉头紧皱:“宋佳琪是个SM爱好者这件事,只有重案组的几个人知道,连警局其他同事都不知道,消息怎么会在她公司传开的?” 赶在傅酒酒说老陈之前,苏巍截住她的话:“不可能,老陈这个人是油腻了点,平时说话讨人嫌,但他有分寸,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乱讲的。” 傅酒酒问:“你是不是有怀疑对象?” 苏巍点点头:“你记不记得,宋佳琪那个男同事郝正直?” 傅酒酒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苏巍点点头。 郝正直和宋佳琪是同期,两个人一起进公司,宋佳琪已经是策划部主任,而郝正直却屈居于她之下,他来提供线索时,言语里颇有些不满。 是他给警察提供的宋佳琪和白芸芸不和的线索。 宋佳琪为了洗清嫌疑,不得不承认了自己是个SM爱好者这件事情。 而就在宋佳琪洗清嫌疑后不久,九正广告的内网里开始流传打码的照片。 而宋佳琪也因此被迫辞职。 很有可能,郝正直对宋佳琪已经不满了很久,他或许私下调查过宋佳琪,知道她是个SM爱好者,也知道案发当天宋佳琪在和网友见面。所以他故意向警察提供线索,让宋佳琪被传唤,然后把宋佳琪的隐私在公司里大肆传播。 宋佳琪进了警局又被放回来,如此一来,就极大地增强了传言的可能性。 郝正直利用了警察,来达到他排挤宋佳琪的目的。 傅酒酒气的一脚踢飞小石子:“这个贱男!” 搞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死掉了无辜的关彤和白芸芸、穆思思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纪若如的画展被破坏、宋佳琪也因此丢了工作。 所有牵涉其中的女孩子,都或多或少地被损害,到头来得利的,竟然只有一个无耻的男人。 第23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19) 秋天将要尽的时候,贝贝的父母终于找到了。 但是结果非常不如人意。 警察顺着贝贝养父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找到了人贩子,然后通过人贩子找到了贝贝的父母。 但是,没有人愿意把贝贝还给她的父母。 原来,她的母亲是专业孕母,就是那种,不间断地怀孕,然后把孩子作为商品出售给人贩子,以此来牟利维生的人。 她对贝贝没有任何感情,对她而言,贝贝或许甚至不如家里养的看门狗。 如果把贝贝还给她,等待贝贝的,或许只是再次被转卖。 更何况,贝贝的生母这样本来就是在犯罪,等待她的将会是牢狱生活,她也无法养育贝贝。 最后,李群站了出来:“我来收养贝贝吧。” 李群已经年过五十,有配偶,家中无子女,完全符合收养法对收养人的要求。 贝贝的事情,由此终于告一段落。 正式办完手续领养贝贝那天,李群在家里请客,请750重案组的组员以及傅酒酒和顾夏吃饭。 吃完饭,撤掉残羹冷炙,灯突然灭了。 伴随着“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李群推着一个大蛋糕从厨房走出来:“祝我们贝贝生日快乐!” 贝贝是被拐儿童,而她的亲生母亲也不记得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 既然今天是贝贝的新生,那么就把今天当做贝贝的生日。 老陈又在房间里吞云吐雾起来,傅酒酒受不住烟味儿,走出来坐到台阶上透气。 李群家是那种现在已经不多见的老式房子,独建的平房,带小院,院子里花木扶疏,虽然已经到了冬天,但有一些常青植物还枝叶繁茂,月光从枝叶间流泻到青砖地上,一地月光,一地树影,摇摇曳曳,晃晃荡荡。 身后门被推开,一个拉长的人影出现在青砖地上。 苏巍在她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傅酒酒搓搓手:“我在想,贝贝真幸运,可是每年被拐卖的孩子那么多,有多少像贝贝这样幸运呢,尤其是女孩子。”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苏巍的妹妹,觉得失言,立刻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苏巍淡淡一笑:“没什么,你不知道吧,其实,叔有一个女儿。” “女儿?” “对,女儿,叔就这一个女儿,小时候失踪了,有人看到她被陌生人抱走,所以叔一直怀疑,自己的女儿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这些年来,叔也一直在找他的女儿,我和叔认识,最开始就是因为一个失孤互助协会。” 难怪李群看贝贝的眼神里带着那么重的怜悯和慈爱,原来是因为这样。 看贝贝的时候,他肯定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吧,他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像贝贝这样,遇到一个善良的好心人吧。 苏巍拍拍手:“不说我们了,说你吧。你为什么对女孩子那么同情?” 傅酒酒笑:“我自己就是女孩子,同情女孩子不是很正常?” 苏巍摇头:“并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同情女人,事实上,有的女人,仇恨起女人来比男人更厉害,我经手过一些案件,都是女人迫害女人。” 他曾经办过一件案子,几岁大的小女孩儿总是哭闹不休,父母在广州打工,过年回家时发现女儿不对劲,送到医院才发现,女儿身体里有几根长针,都已经生锈了,可见扎进去的年头已久。父母报案后,苏巍接手,调查之下发现,原来凶手就是小女孩的奶奶。小女孩的奶奶一心想要孙子,结果儿媳生下的却是女儿,一气之下,奶奶便趁儿子儿媳外出打工时向孙女扎针泄愤,并且她相信,这样一来,以后就不会有女孩敢投胎到自己家,下一胎儿媳必生儿子。 他还听同事讲起过一件案子,是说孕妇诱骗女大学生到家,囚禁对方,给自己的丈夫泄欲,并且最终杀害了这个女孩。 傅酒酒长长地叹一口气。 她垂下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总能听到哭声。” “哭声?” “是的,哭声,从我有记忆起,就总是做一个梦,梦里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碧绿的猫的眼睛,伴随着哭声,细细的,像女孩子的哭声,又像猫的叫声,我分不清。” 突然间,靠院墙的地方发出一阵簌簌声响。 一只猫从树上跳下来,脚步轻盈地漫步过傅酒酒和苏巍的眼前。 走到傅酒酒面前时,它突然吧唧躺倒,翻身露出肚皮来。 苏巍看它可爱,从兜里掏出颗巧克力球想要喂它,傅酒酒忙制止了他:“猫是不可以吃巧克力的,巧克力的主要成分是可可碱,但是猫不能代谢可可碱,可可碱会在猫的体内堆积,最后让猫中毒。”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抽绳小布袋,扯开口子,倒出一点猫粮到手心上,喊:“咪咪,来吃。” 猫子就着她的手心舔猫粮,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 苏巍把巧克力球递给她:“那这颗巧克力给你吧,奖励你爱护小动物。” 傅酒酒白他一眼,接过巧克力球,捏在手里舔。 她一手喂猫,一手舔巧克力,苏巍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傅酒酒问:“苏叔叔,你到底想问什么?” 苏巍犹豫片刻,问:“你……是怎么知道凶手一定是外卖员的?” 如果有不错的逻辑思维,不难把凶手范围缩小到出租车司机、外卖员、快递员、推销员这个范围。但是能继续把范围缩小到外卖员,而且这么笃定,这就有些令他费解了。 “还有,你到底为什么去案发现场的垃圾桶里翻猫?别告诉我是巧合,我不会信的。我也不相信什么女人的直觉。” 傅酒酒没有回答。 半晌,她才开口:“苏叔叔,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苏巍不明所以,蹙起眉头。 傅酒酒继续慢条斯理地舔巧克力球:“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是汤姆.汉克斯主演的,叫做《绿里奇迹》。” 苏巍摇摇头:“没有。” 他平时忙查案忙训练,没太有时间看电影。 傅酒酒把巧克力球塞进嘴里,用舌头尖顶到左边又顶回右边,把两腮撑的仓鼠一样鼓鼓的:“去看看吧,很棒的电影。” 晚上回到家,苏巍点开了《绿里奇迹》这部电影。 电影很长,将近三个小时,但非常引人入胜,苏巍看完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他走到阳台上,推开窗,点燃一支烟,让夜风吹进来,清醒下自己的脑子。 电影的内容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黑人被诬陷入狱,和典狱长汤姆.汉克斯之间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重点在于,黑人的超能力。 他可以治愈别人的病灶,无论是典狱长的膀胱炎,小老鼠的外伤、还是副典狱长妻子的癌症。 但他的超能力不止于此,还有一项,让苏巍觉得震惊,同时也感到不安。 黑人可以通过与人肢体接触,感受到此人曾经作过什么恶。 电影里有一个变态犯人,黑人握住他的胳膊,看到了他奸杀一对双胞胎幼女的恶行。 傅酒酒为什么要让自己看《绿里奇迹》?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苏巍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但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夜风吹进来,苏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24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20) 看完《绿里奇迹》,苏巍在自家阳台上连抽了半包烟。 抬头往上看,楼上就是傅酒酒家的阳台,阳台上没有人,但透着光,傅酒酒的家里还开着灯,她八成也还没睡。 终于按捺不住,苏巍蹬蹬上楼,敲门,傅酒酒打开门,看到的就是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 吸多了烟,苏巍的声音粗噶:“我们得谈谈。” 傅酒酒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巧如小学生地坐在沙发上,接受苏巍的讯问。 苏巍开口:“电影我看完了,你的意思是,你有和那个黑人男主角一样的特异功能?” 傅酒酒打岔:“是超能力,现在没人用特异功能这个90年代的过时说法了,太土。” 见苏巍的脸一黑,傅酒酒忙把话题引回到正道上:“我是有超能力,但我的超能力和他不一样。他的超能力是看见加治愈,但我只能看见,而且看得很模糊,并且只能从死去的猫身上看见。” 苏巍拧眉:“好奇怪的超能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能力的?从小吗?” 傅酒酒摇头:“我说过,我缺失了一部分童年记忆,小时候的事情我根本不记得了。” 苏巍若有所思:“说不定,你这个超能力的获得,就和这部分缺失的童年记忆有关。” 傅酒酒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我问过我父母,他们只是说我小时候遭遇了一场车祸,是因为车祸失忆的,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可是再三追问,得到的永远都是这个简单的答案。” 苏巍安抚她:“不着急,过去的事情可以慢慢调查……你的超能力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傅酒酒迟疑了片刻,说:“江澜被杀的那个晚上。” 傅酒酒和江澜认识。 从有记忆起,傅酒酒就喜欢猫,大学毕业后她来到上海,经历了几次失败的工作后,她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不适合做一个朝九晚五的社畜,于是就在蒲关站开了一家宠物店。 江澜生前就在蒲关站附近工作,她也喜欢小动物,经常来傅酒酒的宠物店里撸猫。 傅酒酒和她都是异乡人,年龄也相近,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熟了。 突然有一天,江澜羞涩地对傅酒酒说,她恋爱了。 没过几天,她就把男朋友带来了宠物店,她的男朋友叫李允,是一个证券经理,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挺英俊,就是在那一天,江澜和李允买走了店里的暹罗奶猫纯圆皇后。 江澜和李允都是爱猫的人,两个人像所有年轻的小情侣一样,把猫当孩子养,傅酒酒经常看到江澜在朋友圈里晒男朋友和猫。 看来纯圆皇后找到了一个好归宿,傅酒酒觉得很欣慰。 但是没想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纯圆皇后突然带着伤跑回到了宠物店,它就像古希拉战场上送捷报的士兵马拉松一样,一到店门口看到傅酒酒,就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一开始我还以为,纯圆皇后是被虐待了,经常有那种变态,伪装成爱猫的人,把流浪猫领养回家,然后虐杀取乐,我还以为江澜也是这样的人,直到我把纯圆皇后抱起来……” 抱起纯圆皇后的那一瞬间,傅酒酒的超能力第一次觉醒,看到了江澜被杀前的模糊影像。 “我想,肯定是因为江澜死的冤,所以她想要让我替她报仇洗冤,找出杀她的凶手。” 苏巍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我偷偷查过,你的宠物店是在江澜死后才突然开始承办宠物殡葬业务的。” 傅酒酒点点头:“是,因为我看到的画面是模糊的,我觉得,这种超能力应该可以通过练习提升,所以就开了殡葬业务。” 苏巍哧地笑了:“从盗版碟画质到720P再到1080P再到蓝光这样进阶吗?” 傅酒酒回嘴:“是啊,说不定还有杜比声和3D效果呢!” 苏巍收起笑脸:“可是,这并不逻辑哎。你通过接触纯圆皇后的尸体而感受到了它生前目击的凶案画面,但这并不说明,你超能力触发的关键就是死猫。” 傅酒酒蹙眉:“可是后来,贝贝的事情和白芸芸的案子,也证明了死猫确实是载体。” 苏巍摇摇头:“死猫是载体,并不等于载体就是死猫。你知道数学上有个概念叫充分不必要条件吧……” 傅酒酒捧着脑袋呻吟:“我从小数学就差,别跟我提数学,脑壳疼。” 她眼珠子一转,问苏巍:“苏叔叔,你不觉得我这是怪力乱神在胡说八道吗?你可是承诺过做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的呀。” 苏巍白她一眼:“真正科学的态度是对任何未知的事情心怀敬畏,不轻易否定任何事情,这才是科学辩证的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 傅酒酒点点头:“行吧,你审完了没有,现在该轮到我审你了吧?” 苏巍皱眉:“审我什么?” 傅酒酒一脸严肃:“我这么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江澜的案子你也应该跟我信息共享吧?” 苏巍站起身来:“那什么,我家里水还烧着,我去关个火。” 傅酒酒一把抓住他的衬衫下摆:“不说清楚你别想出这个门!” 苏巍噗哧笑了:“你这话说的,好像老婆在逼供出轨的老公。” 他重又坐下来,无奈地问:“这件案子,你知道多少?” 傅酒酒老老实实地回答:“不多,我看到的是纯圆皇后的视角,画面很模糊,那时纯圆皇后应该是在床上,我看到江澜打开门,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伸手捂住了江澜的嘴巴……” 苏巍点点头:“没错,法医从江澜的口鼻处提取到了毛巾纤维,推断凶手是进门后先用毛巾捂住江澜的嘴巴,卸下了她的反抗能力。” “江澜被捂住口鼻后又被连捅了十几刀,很快就倒在了地上。” “然后,凶手朝纯圆皇后走了过来。” “看到江澜被杀,纯圆皇后没有跑吗?” “没有,或许它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江澜被杀的过程里,纯圆皇后一直趴在床上,直到凶手朝它走过来,举起刀,听才终于意识到危险。” “但是来不及了,纯圆皇后的腿天生有伤,反应不是很灵活,凶手一把抓住了它,一刀刺中了它的背,纯圆皇后就扭头狠狠地咬了凶手的手一口……” “纯圆皇后咬了凶手?” “对,咬的很厉害,咬出了血,凶手吃痛,手一松,纯圆皇后这才挣脱出来,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 听完傅酒酒的话,江澜若有所思:“我们第一时间调查了李允,案发当天他在外地出差,有确凿的人证物证,他的手背上也没有伤。” 他眯起眼睛,十分疑惑:“好奇怪,杀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猫?” 傅酒酒提醒他:“该你了。” 苏巍清清嗓子:“其实你知道的也差不多了。凶案发生在白天下午,江澜是被人入室后先用毛巾捂住口鼻,进而用锐器杀害,作案工具推测是普通水果刀。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门卫也回忆不起来有什么可疑人士,警方曾经怀疑她的男朋友李允,但调查后得知李允没有作案时间。” 傅酒酒打断他:“我不要听这些官方的话,我想听的是你的意见,你觉得这个案子有哪些疑点?” 苏巍沉吟片刻:“我认为疑点主要有以下几个。” “第一,是不是熟人作案。” “第二,还是那个问题,杀人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猫?” “我们先来看第一个问题,是不是熟人作案?我倾向于是熟人,因为现场并没有被翻查过的痕迹,也就是说,不是入室劫财;江澜并未受性侵,也就是说,不是入室劫色;凶手的目的性很明确,就是杀人,且手段残忍,看上去像是仇杀。” 傅酒酒插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纯圆皇后直到看到那个人手里的刀才发觉不对劲,会不会是因为,纯圆皇后认识这个凶手?” “有可能。”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杀猫?这种入室杀人案我过去也办过,最惨的是那种灭门案,凶手毫无人性,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可是猫到底是猫,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这个凶手连猫都要杀?我去江澜的老家和公司都打听过,家里人和同事都说江澜性格很随和,不是那种容易跟人起争执的人,更不用说结仇了。” 听到这里,傅酒酒的眼眶有些酸:“是,她特别随和,从来不会跟人吵架。” 可就是这样一个随和温婉,从不与人争执的女孩子,在她终于找到心上人,马上就要获得幸福的时候,被人无情地杀害了。 在这间江澜被杀害的房间里,苏巍郑重地向傅酒酒承诺:“你放心,我一定会揪出这个凶手。” 道完晚安,离开前,苏巍突然在门口停住脚步,他扭头问傅酒酒:“我觉得你很危险,万一那个凶手回到作案现场怎么办?你要不要拜我为师,我教你学武。” 傅酒酒惊讶:“你还会武术?哪个门派的,少林武当还是峨眉?” 苏巍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峨眉都是尼姑。你当我在警校是混日子的?我可是格斗高手。怎么样?你要是同意,我们明天就开始,早晨五点半在楼下集合,正好到上班前能跑完五公里……” 傅酒酒赶紧喊停:“啥?跑步?” 苏巍点头:“是啊,跑步,一切武术的基础都是力量,耐力也是其中之一,跑步就是锻炼耐力最好的方式。” 傅酒酒头摇的拨浪鼓似:“不必了不必了,我觉得苏叔叔完全可以保护我的安全,您还是自己跑吧。” 不等苏巍开口,她抢占先机,砰地关上了门。 第25章 被侮辱的与被损害的(21) 跑步?开什么玩笑。 和大多数90后一样,傅酒酒是个体育废柴,大学体测跑八百米已经足够取其狗命,何况每天早晨五点起床去跑五公里。 比起跑步来,她宁肯被一刀砍死算了。 但是没想到,苏巍真的是个乌鸦嘴。 这天周六晚上,傅酒酒在宠物店待到晚上十点才关店回家。 阳春三月的临江市,正是早樱开放的季节,从蒲关站到长安站,有一条长长的河道作为联结,名字叫做彤樱河,前几年市政建设把彤樱河做了规划,在沿河修建了步道,栽种了一排樱花树。早樱时节,樱花树绽放,沿河十里粉云巍巍,十分养眼,吸引了大批小情侣来这里散步谈天。 恰巧这天临江市气温回暖,水润温暖的空气让人心旷神怡,傅酒酒干脆没有坐地铁,而是沿着临河步道散步回家。 刚踏上步道没多久,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傅酒酒停住脚步回头看,却只看见身后几对情侣正勾肩搭背腻腻歪歪地咬耳朵。 怀着疑惑继续往前走,这种被跟踪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傅酒酒没有再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 眼看步道就要走完,傅酒酒突然小跑起来,迅速地窜进了附近的一条小巷子。 她躲进巷子里,从背包里摸出一条伸缩防身棍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握住了挂在斜挎包上的警报器。 这两样东西都是苏巍硬塞给她的,苏巍不放心她的安全,见她又不肯跟自己学武,所以就送了这两样东西给她。 一样是钝器,不容易被敌人反伤,一样可以发出高分贝尖叫,帮助吓退敌人。 她屏息凝神地贴墙站着,果然,有沉重的跑步声靠近。 傅酒酒盯着地上的影子,按下警报器,双手握紧防身棍冲出去,照着对方使劲夯下去。 对方被尖锐的警报声吓了一跳,见傅酒酒挥舞棍子,忙架起双臂招架,傅酒酒挥舞着防身棍把他往步道的方向步步紧逼,一边打一边喊:“救命啊,有变态!” 被她打急了,对方找准机会,伸长双臂握住她的两条上臂使劲一拧,只一下就把傅酒酒缴了械,把她整个人反剪住双手钳制在怀里。 傅酒酒扭头伸嘴就咬他的手臂。 两个人正纠缠的难解难分时,有人来了。 几个年轻男女朝他们跑了过来,看样子,是正在步道上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们。 傅酒酒忙冲着他们喊:“快报警!这个人是变态,他跟踪我!” 男人忙开口:“我不是!我和她认识的!” 好啊,还想伪装熟人,八成是个人贩子! 傅酒酒刚想开口大骂,男人忙补充一句:“傅小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李允,江澜的男朋友。” 是他? 傅酒酒费力地扭过头去,仔细打量对方的脸。 嗯……虽然被自己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依稀确实是李允那张斯文英俊的面孔。 李允忙松开手,把傅酒酒扶起来。 傅酒酒尴尬地向他说句抱歉,转身对来帮忙的小情侣们道歉:“对不起哦,他是我的朋友,好久没见没认出来,还以为是跟踪狂,谢谢你们。” 一个女孩子怯怯地举起手机:“可是我已经报警了,怎么办?” …… 巧了不是,出警的,是苏巍。 看着苏巍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傅酒酒讪讪地搭话:“你今天加班啊?” 苏巍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嗯”。 他是刑警,这种报案当然不必他出警,只是派出所接到报警时他恰好在派出所有事,所以凑热闹跟来看看,没想到正巧当事人就是傅酒酒。 他问坐在对面的李允:“你为什么跟踪她?” 李允活动着一片青紫的手腕关节:“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江澜的事。江澜去世后,我被公司调去外地跟进一桩企业IPO,这个星期刚回到临江市。回来后,因为思念江澜,就去长安小区看了一眼,没想到发现江澜家竟然住进了新人,这个新人还是熟人,所以觉得很蹊跷。” 苏巍得意地看一眼傅酒酒:“怎么样?我就说吧,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 傅酒酒讪讪地摸摸鼻尖。 苏巍继续教育傅酒酒:“我们都觉得奇怪,凶手难道不会觉得奇怪?还好这次是李允,如果真的是凶手呢?你还敢玩诱敌深入突然袭击这一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女性天生力量普遍弱于男性,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要正面交锋,三十六计走为上,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李允插话:“等等,苏警官,你们确定凶手是个男人了?” 苏巍哑言。 从案发现场的种种线索来看,并不能推断出凶手是男人这个结论。 他之所以认为凶手是男人,是基于傅酒酒通过纯圆皇后的尸体看到的模糊影像,凶手身材高大,极大概率是个男人。 李允追问:“你们怎么知道是男人的,是不是有新线索?” 苏巍一口否认:“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他扭头继续教育傅酒酒:“所以说啊,你还是得学点防身术,怎么样,明天早晨五点半?” 傅酒酒负隅顽抗:“我不!” 苏巍拧眉头:“那万一真的被凶手找上门来呢?” 傅酒酒思索片刻:“山人自有妙计,反正我不跟你跑步。” 不就是跑步嘛,早晨跑晚上跑不都一样,干什么非得五点钟从被窝里爬起来? 傅酒酒心想,找个健身房不就行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当在大街上被人喊住问“游泳健身了解一下”,傅酒酒都会停下脚步,拿一张传单,问一些问题,如果觉得还行,也会和对方去他们的健身房实地考察一下。 但临江市的健身房多如牛毛,其中不乏鱼目混珠之辈。 几天下来,傅酒酒参观了六七个健身房,却没有一个满意的。 不是设备陈旧,就是场地过小,要不然就没有游泳馆,要不然就是离家太远,一看就知道去一次后不会再去。 着实令人心烦。 这天,走在路上,又看到有人在发传单。 是一个个头不高,看上去只有一米七左右的年轻小伙,穿着运动服戴着棒球帽,脸黑黑的,站在街口,手里拿着一沓传单向路过的人派发,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游泳健身拳击武术了解一下。” 傅酒酒最近迷恋岳云鹏的相声,尤其是那段《河南style》,对河南话充满了兴趣,听见就想笑,再加上这人喊的和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是喊“游泳健身了解一下”,他还多出个“拳击武术”,傅酒酒的心一动,朝他走过去。 从小伙手里接过传单,傅酒酒打量着传单,随口问:“你们健身房还有拳击和武术?什么武术啊,格斗还是什么?” 小伙热情地回答她:“就是武术,我是武术教练,河南武校毕业的,姐……” 傅酒酒抬起头:“打住,什么毛病啊,随口喊人姐。” 这几天,傅酒酒没少被人喊姐。 也不知道最近临江市的服务行业是怎么了,无论是服装店导购还是发传单的,都喜欢管顾客叫姐,套近乎假亲昵,听的傅酒酒烦透了。 “说不定我还没你大呢,瞎叫什么姐啊。” 都把人叫老了,女孩子最讨厌别人给自己加岁数了,即使傅酒酒也不例外。 小伙憨厚地一笑:“我今年十九,姐你多大?” 傅酒酒哑口无言。 得嘞,人家还真比自己小。 傅酒酒只好装没听见:“你们健身房在哪儿?现在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小伙一口答应:“行啊,我叫李刚,河南人,姐你是哪儿人啊?” 傅酒酒无奈地看向他,却发现这个十九岁的小伙子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非常淳朴诚恳,她只好把已经溜到嘴边的“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姐”咽下去,回答他:“我叫傅酒酒。” 第26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 李刚的健身房距离傅酒酒家只有一站地铁,从发传单的地方出发,走路十五分钟就能到达。 天气和暖,李刚带着傅酒酒走路去健身房。 一路上,傅酒酒不停地逗李刚说河南话,李刚是个害羞的男孩子,被她逗的黑脸发红:“酒酒姐,你别逗我了。” 看得出来,他很想融入临江市,尽管河南口音浓重,但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一直在坚持说他河南味的塑料普通话。 这个城市里有千千万万这样的外地青年,他们勤恳、朴实,纵然没有高学历和良好的教育,但仍旧想凭一技之长在这个城市扎根,改变自己和家族未来的命运。 傅酒酒收起了玩笑心,问他:“李刚,你是河南哪里人?” 李刚回答:“濮阳的。” 傅酒酒惊呼:“啊呀,你和小岳岳是老乡啊。” 李刚憨厚地笑:“哪能个个都像人家那么厉害。” 傅酒酒拍拍他的肩膀:“加油,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岳云鹏下一个王宝强呢。对了,你在哪儿学的武术,少林寺吗?” 李刚摇摇头:“我是在武校学的。” 他说了个武校的名字,傅酒酒又哎呀一声,这个武校的名字傅酒酒听过的,是全国出名的武校,几乎每年春节晚会的武术表演都是由这个学校的学生包揽的。 傅酒酒问:“你几岁开始学武啊,学武很苦吧?” 李刚八岁就开始学武了,谈起武术,他滔滔不绝:“苦是很苦啦,但也挺有意思的……” 说话间,不知不觉,健身房已经走到了。 准确地说,这不是普通的健身房,而是一家健身私教会所。 会所不大,不像普通健身房那样占据了商场整整一层楼,傅酒酒跟在李刚身后上到商场五楼,电梯开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家叫“光影客”的私人影院,再往里走,才是健身会所。 会所的名字叫“沃克曼”,英文“walkman”的中文译音,意思是“行走者”。 推门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 大厅是工业风的装潢,简洁有力高端大气,前台小妹笑容甜美得体地向傅酒酒问好:“欢迎来到沃克曼,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李刚跟她对话:“小美,这是傅小姐,我先带她进去看看咱们健身房的硬件。” 他带着傅酒酒刷卡走进健身区。 “沃克曼”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跑步机、椭圆机这些常规设备都配备了不少,撸铁区几个年轻人正在battle,往里走,操房里会员们正跟着女教练跳尊巴……傅酒酒问李刚:“你们这儿教武术吗?” 李刚笑了:“不教武术请我干什么呢?练武房在最里边。” 他带着傅酒酒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会所的最里面,推开尽头的一扇门:“这就是练武房。” 练武房比起其他操房要大很多,天花板上吊着几个沙袋,只有几个年轻人在戴着手套和护具打沙袋。 李刚向她介绍:“练武房里主要就练练基础,如果有更进一步的要求,还可以买我的课,私下一对一教学。” 傅酒酒好奇地看着沙袋:“这些沙袋有多重?我能试一下吗?” 李刚一口答应:“行啊,不过要小心,还挺重的,劲儿很大。” 他帮傅酒酒找护具,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空了。 李刚站起身来,嘱咐傅酒酒:“姐你在这儿待一会,我去拿点新护具过来。” 他转身走出练武房。 傅酒酒好奇地摸一摸沙袋,果然是扎扎实实硬邦邦,她使劲推了一下没怎么推动,又攒足力气猛地一推,没想到沙袋晃回来正撞在她身上,把她撞了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不远处传来哄笑声,傅酒酒扭头一看,几个正在练沙袋的男人正看着自己笑的暧昧。 一个男人朝傅酒酒走过来,朝她伸出手。 傅酒酒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 对方一用力就把傅酒酒拉了起来。 傅酒酒刚想道谢,却发现手被对方攥紧了。 傅酒酒礼貌地说一声:“谢谢你。” 想要抽手,对方却仍旧握的死紧,傅酒酒抬眼看对方,只见对方一脸玩味的坏笑:“小妹妹,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怎么不在前边跳肚皮舞?来这里干什么?” 傅酒酒心生厌恶:“请放手。” 男人嘴角一勾:“我偏不放,我把你拉起来,你不该请我吃个饭吗,说句谢谢就完啦?” 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攀上傅酒酒的肩膀往下滑,鼻子也凑到傅酒酒的后颈边:“好香啊,妹妹你用的什么洗发水,还是香水?告诉哥哥,哥哥也好买一瓶送女朋友……” 傅酒酒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耳光的脆响声惊呆了练武房里的所有人。 片刻后,男人气急败坏地指着傅酒酒的鼻子:“好你个小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傅酒酒心里翻个白眼,得,这什么老土过时的强抢民女恶霸啊? 她现在真有点后悔没跟苏巍学点武了。 她伸手去包里摸防身棍,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上次李允事件后,防身棍已经被苏巍强制收回了。 傅酒酒心里暗暗叫苦。 还好,这时门被推开,李刚抱着一堆护具回来了。 见到这个对峙场面,李刚忙扔下手里的护具拦在两个人中间:“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回事?” 傅酒酒冷哼一声:“怎么回事?你的练武房里有猥琐男。” 李刚回头对傅酒酒赔笑:“肯定是个误会,姐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扭头又对男人赔笑:“张哥,看在我的面子上,今天这事儿就揭过不提了行不行?改天我私下里多教你两招,这可是我们师门秘招,绝不外传的!” 这个“张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李刚拥着傅酒酒走出练武房。 一直到走出健身房,李刚才一脸歉意地开口:“对不起啊姐,让你遇到这种事儿。” 傅酒酒挥挥手:“算了,跟你无关。” 李刚依旧满脸抱歉:“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练武房,张哥这个人一向对女孩子不干不净,我不该忘了这事儿……我请你喝个下午茶就当赔罪吧?健身房你不来也没事。” 傅酒酒原本满腹的牢骚要发,但看到李刚这么诚恳,甚至说出“健身房你不来也没事”这种话,她的牢骚瞬间烟消云散:“下午茶就不必了,健身房的事情我再想想。” 李刚却很坚持:“下午茶一定要的。” “沃克曼”就在商场顶楼,下一楼就是商场餐饮区,李刚带着傅酒酒来到一家蛋糕店。 傅酒酒原本以为李刚就是请她吃个小切片蛋糕,或者点一个几十块钱的下午茶套餐,没想到,最后李刚捧回来的却是一个六寸大小的圆形蛋糕。 蛋糕很漂亮,洁白的奶油上坐着一个咖啡冰激凌小熊,憨态可掬。 傅酒酒有点哭笑不得:“这是生日蛋糕吧?” 李刚嗫嚅着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傅酒酒惊讶:“原来今天是你生日啊。” 李刚期待地看着她:“我一个人在外地,也没有人给我过生日,所以才骗你来一起吃蛋糕,姐,你能祝我一句生日快乐吗?” 傅酒酒笑了:“姐祝你生日快乐。” 李刚的眼睛竟然湿润了,他郑重地感谢傅酒酒:“谢谢你,姐。” 傅酒酒看的心里有点悱恻,看着李刚,她想起了岳云鹏,相同的出身相似的背景,李刚一定也吃过很多苦吧,可怜的男孩子,他才十九岁呢。 一个背井离乡在家乡千里之遥打拼生计的男孩子,生日没有人可以同过,不得已要“骗”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给自己过生日。 傅酒酒动手给他切一块大大的蛋糕:“李刚,生日快乐,多吃点蛋糕。” 吃完蛋糕,傅酒酒主动让李刚带着她回了“沃克曼”,办了一张健身卡。 她对李刚说:“就当姐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周一去警局时,顾秋来问她借护手霜,在她的包里看到了那张健身卡,追问之下,傅酒酒把那天办卡的事情和盘托出,顾秋乐不可支:“九妹,你信不信,这个小教练一个月得过八百次生日,多划算啊,买个小蛋糕也就几十块,签你一个单子提成可有好几百呢。” 傅酒酒迷惑了,难道自己被套路了? 心里动摇,嘴上却不肯承认,傅酒酒嘴硬:“你怎么心理那么阴暗啊。” 正和顾秋斗着嘴,突然间,二狗的位子上传来一声爆喝:“又是这个贱人!” 第27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 二狗的位子上传来一声爆喝:“又是这个贱人!” 傅酒酒和顾秋循声望去,只见二狗坐在工位上,手里握着鼠标,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咬牙切齿,满头青筋。 天哪,一向内敛羞涩的二狗竟然暴走了,还骂出“贱人”这样刻薄的话。 整个办公室都惊呆了。 半天,老陈率先回过神来,叼着烟走到二狗身边:“怎么了二狗,谁把你狗脾气惹出来了?” 二狗一语不发。 老陈弯腰眯眼看二狗的电脑屏幕:“水泥森林里的迷失灵魂,谁该为他的悲剧负责……哎哟卧槽,真是个贱人啊!” 顾秋边走过去边讽刺老陈:“不容易啊,竟然还有您老也觉得是贱人的人,让我看看有多贱……卧槽,金戈,我的青龙偃月刀呢?” 十秒钟后,这篇名为“水泥森林的迷失灵魂,谁该为他的悲剧负责”的文章被分享到了重案组的群里。 点开文章看过后,包括稳重的金戈、沉着的李群在内,大家都忍不住骂了句“卧槽”。 这是一篇对“凋谢的丹桂”案件的报道。 但整个报道都是用一种同情凶手的立场去写的。 这篇报道,把凶手郭起渲染成了一个悲情角色,强调了他从小受人歧视的经历,把几个被害人则描写成了刻薄、自作自受的反派。 作者用春秋笔法隐去了一些事实,比如,几个被害人在公司的遭遇:被上司打压,被老板性骚扰。 同时,又放大了一些细节,比如,穆思思没有被杀害这件事,被作者拿来当成凶手郭起良心未泯的证据,同时暗示,郭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没有杀穆思思却杀了关彤和白芸芸,这说明关彤和白芸芸是罪有应得。 他还似是而非地捏造了一些具有导向性的事情,比如穆思思被囚禁这件事,他用虚构的对话,暗示读者,穆思思在被囚禁期间或许和郭起产生了某种感情,甚至于可能发生了什么关系。 而最后,她把郭起的悲剧原因,归结到了纪若如身上,指责正是纪若如的嫌弃,让郭起最终走上了犯罪道路。 这种文章,身为案件的经手人,谁看了能不道一句“卧槽”。 看完文章,傅酒酒迅速往下拉,看评论区。 果然,评论区里各种污言秽语,同情郭起的人占了上风,有人借机发泄自己作为社会卢瑟的怨气,恶毒辱骂受害人,说受害人罪有应得早该去死,其中纪若如受到的攻击最甚,甚至有人在号召抵制她的画展,扬言要去她的画展上泼狗血。穆思思也没有被放过,有不知道什么居心的人在下面说,郭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穆思思应该为他披麻戴孝。 傅酒酒看的直反胃。 最先淡定下来的,还是老油条老陈:“这种事情嘛,见得多了,无良记者,为了博眼球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编。” 二狗却始终不能淡定,他梗着脖子满脑门子青筋,咬牙切齿地说:“这个贱人不是第一次了,他有好多前科!” 他激动地输入作者的名字,搜出来一大堆新闻:“你们看!” 大家凑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嚯,还真是前科累累啊。” 以这个作者“杜佳文”名字发表的文章里,匆匆一看,百分之八十都是所谓的“黑通稿”,基本上娱乐圈每个叫得出名字的人都被他黑了一遍。 走阳光暖男路线的,他要说人家有抑郁症。 走禁欲清纯路线的,他要说人家私下放荡不堪。 走学霸好孩子路线的,他要说人家其实学习成绩全靠作弊。 …… 看的老陈直咂牙花子:“我就纳闷了,就没人告他?” 苏巍分析:“他都是用化名,虽然读者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说谁,但如果告上法庭少不了扯皮,大概谁都懒得和他较这份劲。” 老陈扭头看二狗:“狗子,看不出来啊,平时一脸好孩子,对娱乐圈的事儿这么门儿清。” 二狗涨红着脸,眼睛里突然弥漫上一层水雾:“他黑过我爱豆。” 啥?大家感兴趣起来:“狗子,你还追星?追的谁啊?” 二狗小心翼翼地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清纯可人的少女,十八九岁模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天真,一身苗族打扮。 大家看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谁来。 最后还是顾秋先想起来:“哎呀,这不是那个谁,山茶妹妹嘛。” 听到这个名字大家才恍然大悟。 老陈鄙视二狗:“这都多少年前的过气明星了,她红的时候你才多大啊,没想到二狗你这么早熟。” 山茶妹妹这个名字真的已经很久远了。 她的走红,说起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中国互联网还不发达,网民普遍处于没见识的状态,对什么炒作呀营销呀一窍不通。 山茶妹妹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走红的。 起因是,一个摄影师去云南旅游时拍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位苗族少女正背着背篓采山茶花。 照片一发到网上立刻就红了,苗族少女未经城市污染的美和清纯震撼了网友,网友给她取了个美称叫“山茶妹妹”。 很快,这位“山茶妹妹”就出道了,摄影师把她带出了大山,带进了城市里。 她很快开始出席商业活动,接代言,有传闻说,她还要拍影视剧。 但很快,观众们厌倦了她,因为她除了美一无所长,而那时的娱乐圈,还不是一个只靠脸就能生存的地方,她不会唱歌跳舞,演戏更是未受过专业训练,所以,很快就被这个圈子淘汰了。 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就到这里为止了。 老陈问二狗:“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二狗咬咬牙,低声回答:“她早死了,十年前就自杀了。” 整个办公室里瞬间寂静无声。 半天,苏巍按一按二狗的肩膀:“逝者已矣,你也不要难过了。” 二狗抽一抽鼻子:“就是这个杜佳文,当年追着她黑,她都退圈了他还不肯放过她,天天说她是靠炒作,说她在云南家里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说她的清纯都是装的。她去艺校读书,他也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真想进娱乐圈做明星。就连她死了,他都不肯放过她,说她肯定是发现美梦碎了在大城市混不下去,又心比天高不想回云南老家,这才寻死一了百了……” 顾秋听的要暴起:“我的青龙偃月刀呢,不要拦着我,让我去砍死这个贱人!” 金戈忙搂住她的腰:“淡定,淡定!” 就在这时,顾法医顾夏再次神鬼莫测,阴森森地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那个谁,你的手如果不想要了,可以贡献给法医室。” 金戈忙松开抱着顾秋的双手。 一个上午,金戈都忍不住看自己的手,脸上表情忧心忡忡。 傅酒酒小声问苏巍:“他也太傻了吧,顾法医还真能剁了他的手啊?” 苏巍小声回答他:“难说,顾法医疯起来,谁也拉不住。” 傅酒酒好奇了:“到底金戈和顾法医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我看金戈沉稳又可靠,是个不错的妹夫人选嘛。” 苏巍说:“原因嘛,我知道,你想知道吗,想的话就求我啊。” 两个人正小声咬耳朵,突然电话响了起来。 金戈伸手接电话,听了半天,眉毛一拧,问:“剁手?” 傅酒酒大惊失色:“不是吧,顾法医还要打个电话再来恐吓一遍?” 金戈挂掉电话,扭头,一脸凝重地对大家说:“案子来了,杀人,剁手。” 第28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3) 这间旅馆位于大学城。 即使在大学城里,这也是家档次偏低的旅馆。 临江市的大学城坐落于城市东南角,原本是一块大农田,二十年前,市教育局打算建设一个大学城,把全市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高校全部迁移到一处,看来看去看中了这块叫“闻海”的地。 于是,“闻海”整个土地被征用,拆迁建设成大学城,更名为“文海大学城”。 而“闻海”的农民们因为卖地和拆迁,一夜之间全部暴富,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成为了手握百万的新贵阶层。 这群农民不愿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大多数都还是在文海大学城买了房,然后做一点针对学生们的小生意,第一目的也不是为赚钱,而是为打发时间。 开旅馆,就是在文海当地人里很普遍的一种生意方式。 大学嘛,大部分学生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谈恋爱不像初高中生,除了花前月下看星星看月亮,还有一些更为实际的需求,开旅馆,在大学城可谓稳赚不赔,供不应求。 这种面向学生开设的旅馆,往往价格便宜,又开在离学校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就像这间旅馆。 他嚼着口香糖哼着歌走到旅馆门前,抬头看一眼,确认无误,是“速度”酒店。 他忍不住猥琐地笑了起来。 速度酒店,速度与激情,内涵深远,老板挺会玩啊。 他走进去,向老板报房间号:“226.” 老板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低头看书,听了他的话头也不抬:“左转上楼往右走。”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前台的糖果盒子里摸了一颗话梅糖,剥开,塞进嘴里,哼着歌往楼梯走。 他的心情很好,约他的人自称是附近传媒大学的学生,跟最近当红的小鲜肉管裴是同班同学,有管裴的惊天大料要爆给自己。 这个料一旦自己拿到独家,肯定能卖个不错的价格。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 上到二楼,右转走到走廊尽头就是226,他敲一下门,门迅速被打开一条缝,他闪身挤进去:“有什么大料快点说,听完了我才好估价……”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一块毛巾捂上了他的口鼻,铁一样的手臂勒住了他的颈子,然后,他的后脑勺受到了重击,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他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 窗帘被拉的死死的,屋子里没有开灯,伸手不见五指。 他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他的双手被举过头顶死死绑在床脚上,膝盖和脚踝也被密密实实地捆了起来,一块毛巾紧紧地勒住他的嘴巴,让他只能模糊地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但他知道,他还在酒店的房间里。 因为酒店隔音不好,他听到了来自隔壁的不可描述的声音。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线火光。 有人点亮了打火机。 打火机的光近了,一张脸凑了过来,轻声对他说:“杂种,你看到226三个字,就没想起点什么来?果然人坏事做多了就记不清楚了。” 226?他还是没能想起什么来。 他想求饶,却出了“呜呜呜”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方已经从腰间抽出了什么东西。 什么锋利而雪亮的东西。 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谁想到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多血……” 举着刀,他轻轻念叨。 这是莎士比亚《麦克白》里的台词,他读到却是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波洛圣诞探案记》里,他喜欢读侦探小说,但莎士比亚对他来说则过于晦涩了,他读不懂,也不喜欢读。 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死人,他能想到的,却是这句话。 那么多的血流出来,是个人都要死透了。 他跪下来,用刀尖挑开捆绑住死者双手的绳结,拎起他的手放到床沿上,然后再次举起了刀。 苏巍一行人等来到旅馆门前时,旅馆前已经拉起了警戒。 警戒线外站满了围观人的,都是些年轻的学生。 相比于恐惧,他们脸上更多的表情是兴奋。 多刺激啊!在自己读书的附近,在自己和男女朋友约会的小旅馆发生了命案,听说被害人还被剁了手,太刺激了! 苏巍叹一口气,年轻人并不真正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有不知道死亡到底是什么含义的人,在面对死亡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把死亡当成一出精彩跌宕的悲剧大戏来看。 他掀开警戒线走进去。 案发地点位于这间叫“速度”的酒店的二楼。 苏巍走进226号房,房间还保留着案发时的原貌。 这是一间提供给大学情侣约会的房间,不大,只有十平米,很简陋,一床一桌一个仅容两人站立的卫生间而已,只有被刷成暧昧粉红色的墙面提醒着住客,这是一间情侣房。 床和桌都是那种老式的物件,八成是从旧货市场廉价收来的,腿高约十公分的木头床,死者就倒在床边。 苏巍蹲下身看一眼靠近死者的床腿,床腿上有一圈新鲜的被磨过的痕迹,显然,凶手就用麻绳把死者绑在这根床腿上的。 高跟鞋声笃笃,苏巍扭头,是顾夏。 法医到了,苏巍站起身来:“这里就先麻烦你了。” 他下楼去找前台。 前台小妹正在接受金戈的问话。 小妹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胖胖的脸圆圆的,脸颊上红血丝明显。她是旅馆老板的女儿,上完初中后不想继续读书就辍学了,现在就在家里的旅馆帮忙。 第一次接触警察她很紧张,不停地绞着衣服下摆。 苏巍示意金戈离开,自己坐到小妹对面:“小姑娘,不要怕,我们只是问一点事情。” 面对帅哥,小姑娘的紧张感顿时松弛下来:“你问吧。” 苏巍问:“226是谁开的房你还记得吗?” 小姑娘摇头:“不记得,来这里的大多是学生,怕撞见熟人,好多都戴着帽子口罩,分不清谁是谁。” 苏巍耐心地问:“那有没有登记?” 小姑娘怯生生地说:“我们这里不登记的……哎,我知道这违反规定,你们不会罚我们钱吧?” 苏巍噗哧笑了:“罚钱这种事不归我们管。” 小姑娘放下心来。 苏巍接着问:“那,监控肯定也是没有的了?” 小姑娘回答:“当然了,都是来偷情……哦不,约会的,有摄像头谁还敢来啊。” 苏巍叹一口气。 没有监控,没有登记,没有面貌特征,这案子,又是块硬骨头。 他问小姑娘:“没看到脸也无所谓,你仔细回忆下,能不能想起他穿了什么,身高多少,听声音多大年龄?” 小姑娘仔细回想:“唔……身高我不好说,我判断身高一向出错,但是我记得他好像穿了件黑白色的连帽衫,听声音也不大能听得出来,他好像故意压低了嗓子,但应该年龄不大,顶多三十岁。” 苏巍扶额,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也就一个黑白色连帽衫还勉强算线索。 他礼貌地夸一句小姑娘:“谢谢你,你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 刚离开前台,顾秋就凑了过来,贼笑地看着他,看的苏巍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顾秋压低了声音:“你知道那个前台小妹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吗?” 苏巍挑眉:“我帅呗。” 顾秋嘿嘿一笑:“你看到她看的那本书了吗?” 回想起来,前台桌子上好像确实倒扣着一本书。 顾秋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那是一本耽美同人志,里面的主角是个穿警服的帅叔叔。” 苏巍:“……” 顾夏、二狗、李群和老陈也从二楼走下来了。 苏巍问:“确定死者身份了吗?” 李群摇摇头:“拍了照片,正在确认中。” 二狗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确认了,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他就是杜佳文。” 杜佳文? 那个上午办公室还在讨论的无良记者? 顾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天哪,果然不能背后说人。” 她玩笑着对二狗说:“二狗恭喜你啊,大仇得报,说真的,要不是案发时你跟我们在一起,我都要以为是你为爱豆报仇替天行道了呢。” 第29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4) 750重案组会议室内,作为法医,顾夏正在汇报现在情况。 幻灯片上,是拍摄的死者脱衣后照片,拍摄部位是死者肩颈处和前胸:“看这里,有一处宽约三公分的淤青,根据形状,我推测这是一处威逼性损伤。我想,当时的情况是,受害人一进门,就被凶手一手捂住口鼻的同时,另一条胳膊环过脖颈,勒着他的前胸将他制住。苏巍,麻烦你找个人一起演示下。” 虽然她只说“找个人”,但现场除苏巍外的几个人:顾秋是顾夏的宝贝妹妹,当然不能动,李群是叔,年纪大了,也不方便;二狗目前处于情绪激动阶段,也不太好使唤。 剩下的,就只有金戈和老陈。 无论哪个,都是她顾法医讨厌的对象。 傅酒酒扒在门缝上听墙角,不禁感叹,顾法医果然不好惹! 金戈乖乖地站出来:“我来吧。” 他走到苏巍身边,朝苏巍点点头。 苏巍说一句“兄弟得罪了”,伸手捂住金戈的嘴巴,另一只手伸长,环过他的脖颈,绕到他背后,用手臂死死勒住他的前胸。 顾夏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金戈开始求饶,才慢条斯理地松口:“可以了。” 顾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陈莫名其妙:“秋儿,你笑什么?” 顾秋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想起了酒店前台小妹看的耽美同人志哈哈哈哈哈哈。” 顾夏突然心情大好,伸出大拇指给苏巍和金戈点了个赞:“我觉得你们两个挺配的,考虑下?” 苏巍懒得理他们。 金戈解开衬衫扣子露出前胸,顾夏一把捂住顾秋的眼睛,一群人凑上前去观察。 老陈点头:“果然,差不多。” 顾夏问苏巍:“你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苏巍回答:“您都发话了我哪敢怠慢,用足了十成。” 顾夏点点头:“对,你们看,苏巍在警校里可是格斗高手,格斗能力在整个市公安系统也是赫赫有名的,他用了十成力气造成的勒痕,也不过比死者身上的深个几分,可见凶手是个力气很大的人,即使他的心里满怀仇恨,他原本的力气也不会小。” 苏巍抓住她的话:“满怀仇恨?你觉得这是个报复杀人?” 顾夏摊手:“很明显啊,你们在现场没有发现钱财损失吧。” 那确实,死者杜佳文的钱包里有几张钞票,显然凶手不是为求财。 顾夏继续说:“嗯,他也没有被性侵,没有迹象显示他生前有过性行为。” 老陈满脸嫌弃:“谁会性侵这种人啊。” 顾夏阴恻恻地笑:“那可难讲,有特殊癖好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也有人看上你呢。” 老陈赶紧自打脸,小声念叨:“哎哟喂,你怎么就那么嘴贱。” 顾夏换一张幻灯片,继续说:“不是谋财,不是图色,那就只能是谋人了,凶手把死者约到小旅馆里来杀他,不是为报仇又能为什么?当然,我有确凿的证据,你们看这儿。” 幻灯片上,是死者的一双断手。 顾夏放大图片一直到死者断手的边缘:“你们注意看,断肢处没有生活反应。” 生活反应,是法医学上判断伤害是生前造成还是死后造成的重要依据。 所谓生活反应,是指机体的循环和呼吸机能存在时受到刺激后发生的反应,也就是说,只有人活着时才会有的反应。 如果人活着时遭受暴力伤害,那么伤口会有生活反应,比如,组织收缩、表现为创口边缘皮肤有没有卷边,以及创口的颜色,生前受伤和死后受伤也是不一样的。 而肉眼可见的,照片上死者的创口边缘无卷缩,并没有发生过组织收缩,这说明,他的手是在死后被剁下来的。 “你们想一下,在这么一个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杀死一个人,一直看着他血流光,这样都不觉得满足,一定要耐心等到人死后,再把他的手切下来,这得是多大的仇恨啊,不是仇杀是什么?” 老陈小声说:“也可能是变态杀人啊。” 顾夏一个眼刀飞过来,老陈赶紧捂住嘴巴。 苏巍沉吟片刻,道:“顾法医说的很有道理,我认同他的判断。” 李群说:“那这样一来,凶手的范围不就很好锁定了?剁手显然是个象征意义,死者杜佳文是个记者,靠敲键盘吃饭的,敲键盘用什么?用手,显然,这是他过去写黑通稿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来找他报复呢。” 顾秋转头调笑二狗:“狗子,你的嫌疑越来越重啦。” 金戈却无奈地摇摇头:“别忙着高兴,看完这个你们就不觉得范围小啦。” 他把一条微博分享到了群里。 众人打开微博。 杜佳文遇害的事情在网上已经曝光了,出警现场围观群众里有认识杜佳文的学生,把他的死讯发到了网上。 这个消息迅速在网上传开,进而演化成了一场粉圈狂欢。 对于杜佳文的死,没有人感到悲伤,整个粉圈因为他的死实现了空前的大和谐,即使是对家们也停止了掐架,共同举杯欢庆这个人渣的倒掉。 有人迅速做了总结帖,总结了一下杜佳文出道二十年来都黑过哪些明星。 这个名单令人咂舌,上至国宝级老演员,下至新生代爱豆,就没他杜佳文没黑过的人。 可谓是,一双妙笔黑遍千百明星,一张臭嘴惹怒亿万粉丝。 粉丝们奔走相告:杜佳文死了,姐妹们出来狂欢啊! 可谓是,嘉文有难,八方点赞了。 顾秋楠楠说:“我还是头次见有人的死能让这么多人高兴的,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苏巍问顾夏:“那顾法医,现场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判断凶手特征的痕迹,比如脚印?” 顾夏摇摇头:“脚印倒是有,但很抱歉……” 幻灯片切到一张脚印图。 那是一双血脚印。 奇异的是,只有足迹轮廓,却没有足底花纹。 也就是说,只有一个血色的鞋印形状。 顾夏说:“一般再简单的鞋子,为了防滑鞋底也会有花纹,这个却没有,这说明,凶手带了鞋套。” 只有戴鞋套才会造成这种足迹。 “凶手套着鞋套踩过血泊走到死者身边,把死者的手上束缚解开,把手按到床沿上完成了剁手的仪式。他知道不可能完全避开那么大摊血,所以提前准备了鞋套。这是个有一定反侦察能力的凶手。” “所以,足迹的大小能否采用作为推断凶手身高体重的依据我也存疑。” 苏巍问:“那指纹呢?” 顾夏说:“提取了一些指纹,但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抱希望,凶手既然知道带鞋套,那指纹这么浅显的事情他肯定也有所准备。这是一家提供给学生约会的旅馆,人来来往往,有的人甚至是买钟点,旅馆肯定来不及仔细打扫,我猜提取到的指纹大概都是前面住客的。” 苏巍点点头:“辛苦你了,顾法医。” 顾夏摸着下巴:“力量很大,只比我们苏哥差一点,还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还特别恨杜佳文……我知道了!” 她把手指向二狗:“凶手就是你!二狗子!” 第30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5) 顾夏把手指向二狗:“凶手就是你,二狗子!你是警校毕业的,力气虽然没有苏哥那么大,但能从体校毕业,力量肯定不差,在仇恨的力量下,爆发出惊人的小宇宙也不意外,反侦察能力更是不用说;同时你的爱豆曾经被死者写过黑通稿,你有多仇恨死者,我们上午也看到了,哇咔咔,你快从实招来吧!” 苏巍没好气地拍掉她的手:“别闹了,这么棘手的案子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他拍一拍手:“好了,现在基本情况都已经了解了,我来分配任务。金戈,你和我一起去杜佳文家调查;老陈、顾秋和叔,你们根据杜佳文手机里的通讯人名录和钱包里的名片,分头去挨个调查下这些联系人。” 他没给二狗布置任务。 二狗问:“那我呢?” 苏巍温和地对他说:“你现在情绪激动,不适合办案,你就在办公室里留守吧。” 苏巍和金戈来到杜佳文家。 杜佳文的家位于一个老小区。 这种老小区在临江市很常见,是那种新村回迁房,大多建造于80年代,设计老土墙体老旧,有的楼上还贴着“消灭四害人人有责”的宣传语。 金戈嘀咕:“黑了这么多人也没见他自己的生活状况好到哪里去,图什么呢?” 杜佳文家在29栋楼6楼602室。 用从杜佳文身上搜到的钥匙打开门,一开门,苏巍和金戈就差点被味儿给顶出来。 金戈忙大步走到窗前,开窗散味儿。 苏巍按亮灯,屋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间房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统共也就45平左右,家具虽然老旧,但看的出来,都不便宜。 苏巍在沙发上坐下来,敲一敲扶手,对金戈说:“嚯,搞不好是真红木。” 金戈皱眉,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区,这样一个小螺狮壳,家具竟然是全套红木的,有点……匪夷所思,他说:“明天找专业人士来鉴定下好了,我觉得可能是假的。” 房间里的一切,都显示着这是一个单身男人独居的巢穴。 茶几上扔着几个泡面碗,里面残汤剩水还在,有的都已经发臭了。估计一个星期的泡面碗都堆在这儿呢。 垃圾桶里也是,早就堆满溢出了,门后还扔着几个扎起口子的塑料袋。 卫生间里只有一个牙刷杯,一支牙刷,一支男士洁面乳。 苏巍推门走进卧室,倒意外地在床头看到了一张挂着的照片框,里面是一幅婚纱照,男的显然就是年轻时的杜佳文,穿婚纱的女人八成就是他的老婆。 或者说,前妻? 正发愣,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你们是谁呀,怎么在小杜家?” 苏巍忙走出去。 一个女人,手臂上挎着菜篮子,另一只手托着一个小女孩,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苏巍和金戈掏出证件:“大妈你好,我们是警察,来这里调查点事情。” 大妈会意,给他们一个“我懂的”眼神,放下小姑娘:“囡囡啊,奶奶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懂事地接过篮子朝隔壁601走去。 看来这位大妈是601的邻居。 大妈问苏巍:“小杜怎么了?” 苏巍据实已告:“大妈,实不相瞒,杜佳文死了,几个小时前他被发现死在了一家旅馆里,这是一桩谋杀案,我们来他家是想找点线索。” 大妈吓了一跳,旋即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苏巍把大妈让进门来在沙发上坐下:“当然,您是他的邻居,您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希望您能对我们知无不言。比如,杜佳文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做邻居的?” 大妈沉吟片刻:“我跟小杜做邻居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这个小区还没建成几年我们就都搬来了,差不多是同一年吧,对,我记得那年北京开奥运会。” “小杜这个人吧,老实讲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不踏实,每天也不去上班,就窝在家里,还喜欢喝酒,听说也赌钱。喏,他老婆就是受不了他这点才跟他离婚的。” 苏巍忙问:“他们离婚多久了?” 大妈说:“得有六七年了吧,我记得那时候吵的挺凶,他老婆把家里电视都砸了,吵架声整栋楼都听到了,我听见她老婆说什么怕被你连累死。哦对,就在那之前不久,我遇到过小杜,他的腿是瘸的,他跟我讲说是下楼梯摔的,嘁,下楼梯能摔成那样?整张脸肿的猪头一样,我猜八成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找道上的人修理了一顿。总之,吵完后他老婆就拎着行李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苏巍默默记下,他拍一拍沙发,问大妈:“大妈,看您像是见过大世面的,您认识红木吗?” 大妈恨机灵,问:“你是不是想问我,这家里的红木家具是真的假的?” 苏巍夸奖她:“大妈您可真厉害,刑侦剧没少看吧,顶半个专家了。” 大妈得意:“那是。这套家具是真红木的,我记得大概九年前吧,家具厂的人把这套家具送到杜家来,那叫一个声势浩大,全楼的人都看的眼红,这可是真红木呀,一看就是酸枝,可不是什么鸡翅木。” 苏巍摸着下巴:“这么说,九年前杜佳文发了一笔财。” 大妈一拍大腿:“可不是,那段时间他可阔气了,经常送楼里小孩东西吃,进口的巧克力多贵呢,见小孩就塞。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没多久他又变成过去那样了,要我说,钱八成都给他喝酒赌博用掉了。” 苏巍继续问:“大妈,杜佳文和人的来往多吗?平时来他家的人多不多?” 大妈摇头:“没什么人来他家,他倒是常出去。” 问到这里已经没太大意义了,那边金戈也已经把杜家搜检完了,苏巍站起身来和大妈握手:“大妈谢谢您,您提供的线索很有价值。” 酗酒,赌博,离异,九年前曾经发过一次横财,八年前被人暴打过一次,“谈生意”从不在家里。 这就是苏巍和金戈从邻居嘴里得到的全部信息。 对于杜家的搜检没有太大收获,杜佳文家里,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外就只有色情杂志,在他老旧的电脑里,金戈下载了他的各种浏览记录,也登录了他的QQ、微信和微博,并没有在各项聊天记录里发现什么见面的邀约,基本都是一些和女网友的撩骚,卑微的“谈生意”,以及各路粉丝对他的谩骂。 那么凶手是用什么方式约他出来见面的? 回到警局,李群、老陈也已经回来了。 李群先汇报:“我去拜访了几个人,都是媒体,他们都说,杜佳文这几天是联系过他们,只说可能会有一个惊天大料,问他们肯出多少钱。这个人一向嘴里跑火车,媒体们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只是敷衍他说等拿到具体爆料了再来开价。” 苏巍问:“问过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李群点头:“问过了,都有很确凿的不在场证明。” 老陈接着汇报:“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看来,搞不好凶手就是用这个“惊天大料”做诱饵,把杜佳文约去的小旅馆。 门哐当被推开,顾秋回来了。 她的调查结果也差不多,杜佳文说有惊天大料要爆给媒体,媒体说等拿到具体爆料再开价,杜佳文说现在还不知道有多爆炸,但肯定很爆炸就是了。 “不过,我有一个特别的收获。”顾秋神秘兮兮地说。 “其中有一个电话,是杜佳文打给他的前妻李莉莉的。李莉莉说,杜佳文打给她是想求复合,杜佳文向她保证自己再也不酗酒赌博了,并且告诉她说,自己很快会发一笔财。” “李莉莉当然不信,就讽刺他说,你能发什么财?结果杜佳文被她一激,透露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杜佳文说,他马上要拿到一个惊天大料,是关于现在最红的小鲜肉管裴的。” 管裴? 顾秋打个响指:“管裴现在还在读大学,他就读的大学,就是坐落在文海大学城的临江传媒大学。” 苏巍精神一震。 他知道了,他们在杜佳文的各项网络社交痕迹里都找不到被凶手约见面的痕迹,或许就是因为,凶手和杜佳文一直是在线下联系的。 或许,这个联系地点,就是临江传媒大学! 或许,就是杜佳文在去传媒大学盯梢管裴时,被凶手瞄准了目标,伺机接近,以爆料的名义约杜佳文在大学附近的旅馆见面,趁机将杜佳文杀害! 第31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6) 第三天,苏巍再次分配任务。 苏巍本人的任务是去临江传媒大学调查。 而其他人的任务,是分头去调查近期被杜佳文抹黑过并受到一定影响的明星艺人们。 在被调查的明星艺人里,有一个750重案组的老朋友——青年女画家纪若如。 在“凋谢的丹桂”案中,纪若如也是受害人之一,她是凶手郭起的最终目标,但郭起对她的感情和对其他受害人不同,最终郭起没有杀害她。 虽然没有被郭起的刀所伤,但郭起被捕后,纪若如却饱受流言之苦,用舆论捅她刀子的,恰恰就是这个无良记者杜佳文。 在他那篇让750重案组全体拍案而起的《水泥森林里的迷失灵魂,谁该为他的悲剧负责》里,纪若如是被重点针对的对象。 杜佳文自称采访了纪若如和郭起的老同学,在老同学的回忆里,纪若如一直十分嫌弃郭起,把郭起的讨好踩进尘埃,最终导致了郭起性格扭曲,走上犯罪道路。 就连直男癌老陈看了都嗤之以鼻:“扯淡呢,要是纪若如是这样对郭起的,郭起怎么会喜欢上纪若如?很显然嘛,郭起从小缺爱,才会误解纪若如的善意,或者说是故意曲解纪若如的善意,伸手想要更多,被拒绝才恼羞成怒。” 听了他的话,顾秋摸着头,慈祥地说:“不容易啊,我们老陈长大了,都会说人话了。” 听说顾秋要去调查纪若如,傅酒酒问:“我能和你一块去吗?” 顾秋犹豫地看一眼苏巍:“我这是去工作……” 傅酒酒又扭头看苏巍。 苏巍一挥手:“去吧,其实也没什么,例行调查而已,九妹和纪若如认识,又不是警察,你们两个小姑娘去,就当是叙旧,说不定她心里还更自在点。” 大家各自分头出发。 苏巍特地换了一套白衬衫牛仔裤,想要“微服私访”。 正是樱花绽放的时节,临江传媒大学三十年前曾经种下一批樱花树,如今树已茂茂,每年樱花季,满校园里粉云巍巍,堪称临江市一景。 春天去临江传媒赏樱,是近几年来网红打卡的热点,所以每到这个时候,校园里出出入入的只有小半是学生,倒有大半是游客。 进到校园里,刚看到樱花树下人头攒头的场景,苏巍就后悔了。 失策了,不该微服私访。 这满校园里摩肩接踵的,谁能注意到杜佳文有没有出现过? 他应该直接以警察身份去找管裴和他的经纪人,直接问他们这些天有没有感觉到被人跟踪盯梢。 真是失策。 正懊恼着,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苏巍!老苏!” 苏巍扭过头去,不远处,顾秋正拉着傅酒酒的手,站在樱花树下,踮起脚尖朝他挥手。 苏巍大步走过去:“你们怎么来了,不是在拜访纪若如吗?” 顾秋嘴一扁:“可不是为调查纪若如吗,我们去她家了,她不在,说是来临江传媒开讲座。” 不远处就有一个布告栏,顾秋三两步窜过去,苏巍和傅酒酒也跟着走过去。 布告栏里贴着最近的校园活动预告,果然,今天下午的活动里,有一项是纪若如的讲座,就在追远楼的一楼阶梯大教室。 苏巍想一想,说:“我们先去听讲座吧,讲座结束了再问话。” 他问一个路过的学生:“同学你好,请问追远楼怎么走?” 他们到达时,追远楼一楼阶梯大教室里已经是人头攒动,门口还堵着一群人在排队打卡。 轮到苏巍他们,负责人伸手拦住:“同学,请打卡。” 顾秋掏出兜里的警官证在他面前一晃。 三个人走进教室,在最后一排坐下。 没过几分钟,纪若如就来了。 依旧是那副清淡秀丽的面孔,披发穿着白色连衣裙,淡淡地微笑着。 主持人开场白:“同学们下午好,今天来跟我们做分享的,是著名画家纪若如小姐……” 下面突然有人起哄:“著名间接杀人犯纪若如小姐!”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傅酒酒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满脸脓包粉刺、油光满面的的男学生。 再看台上,纪若如却依旧表情淡淡的。 维持秩序的人立刻走过去,把那个捣乱的男生“请”出了教室。 顾秋小声说:“看来那篇破文章真的流传挺广。” 教室里静下来,纪若如开始了她的分享。 她的声音也如其人,慢声细语条理清晰,把话说的引人入胜,苏巍傅酒酒和顾秋也听的入迷,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是来查案子的。 直到分享会结束,纪若如站起身来微微鞠躬,几个人才从掌声里回过神来。 纪若如走出了教室,苏巍和傅酒酒顾秋也赶紧跟出去,喊住了她:“纪小姐!” 纪若如回过头来,看见三个人,微微有些意外:“苏警官,顾警官,傅小姐,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直跟在纪若如身边的经纪人上前一步,把纪若如拦在身后:“上次郭起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纪若如把手放在他手臂上,示意他不要紧张:“有什么事情,去休息室说吧。” 休息室里,一听到苏巍说出杜佳文被杀的消息,纪若如的经纪人张哥就惊呼一声,站起身来,他紧张地问:“你们不会怀疑这件事情和我们若如有关吧?” 苏巍惊讶地看他一眼,他的反应未免有点过大了。 经纪人一咬牙,说:“没错,我是去找过他,还和他吵了起来,但是他的死绝对和我们无关。” 苏巍顾秋傅酒酒对视一眼,他们倒没料到,会有这个意外收获。 纪若如蹙眉,问张哥:“你什么时候去找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张哥苦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肯定不会让我去。” 纪若如说:“和这种人是没有办法讲道理的。你去找他,如果是讲道理,只会被他奚落,并且更觉得你软弱可欺;如果是谈钱,那更会被他抓住把柄敲诈勒索。” 苏巍对纪若如刮目相看:“纪小姐说的有道理。” 顾秋却有点担心:“可是这篇文章流传还挺广的,你不怕……” 纪若如笑了:“无所谓啊,会相信这种文章的人,本来也不会欣赏我的画,也买不起我的画,不是吗?” 顾秋抱拳:“受教了。” 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些问题,确定了在案发时间,纪若如和经纪人都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苏巍一行人就向纪若如说了再见。 走出休息室,苏巍问:“现在去哪儿?回警局吗?” 顾秋看一眼手表:“啊呀,都五点了,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回什么警局啊,你们看那边的樱花大道,夕阳西下,彤云染粉,多美的场景啊,一年可就这么一回,欣赏欣赏呗。” 三个人刚走到樱花大道上,顾秋像是突然想起点什么事儿来:“啊呀,突然想起来,我约好要和我姐去吃饭,我先走了,你们慢慢逛。” 说完,她就兔子一样地跑了。 苏巍吐槽:“什么和姐姐,我看八成是和金戈,这个小东西,看我明天向不向顾法医告状。” 傅酒酒嗤地一笑,睨着演看他:“和我一起看樱花就让这么痛苦吗,苏叔叔?” 苏巍作势要去拧她的腮帮子:“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喊我苏叔叔。” 一阵晚风吹来,吹动枝头粉云,樱花瓣纷纷飘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樱花雨,沾了人满头满肩,苏巍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拈傅酒酒耳朵上粘着的花瓣,然而还没摸到花瓣,就听见后面有人喊傅酒酒:“傅小姐!” 他扭过头去,不远处,李允正朝着他们跑过来。 第32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7) 李允的到来,让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人行。 向苏巍简短地打过招呼后,李允和傅酒酒攀谈起来:“傅小姐,你怎么在这儿?也是来看樱花的吗?” 傅酒酒笑着回答:“是啊,不过你怎么也在,我还以为你们搞金融的都很忙呢。” 李允疲惫地一笑:“刚从外地回来,忙了小半年,实在撑不住了,请了个大假。” 苏巍跟在后面,冷眼看他们聊天。 李允对自己不友好可以理解,毕竟自己是他前女友被害案的负责警察,第一次和他见面就是去调查他,况且到现在案子还没破,他对自己态度冷淡很正常。 可是他对傅酒酒未免有点太过热情了吧? 李允突然问傅酒酒:“傅小姐,你明天有空吗?” 苏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傅酒酒回答:“抱歉,我明天已经安排好了。” 李允失望地“哦”一声:“这样啊,那以后有空再请你吃饭。” 两个人正聊着,突然,身后苏巍大声讲起电话来:“喂?什么?这么严重?别着急,我和九妹马上回去。” 他大踏步走过来,握住傅酒酒的胳膊:“警局出事了,我们快回去吧。” 傅酒酒抱歉地向李允告别:“我们有事就先走了……” 不等她说完,苏巍就拖着她大步流星地朝着校门走去。 一直走到公交站台前,苏巍才松开手。 傅酒酒揉着被他捏青的胳膊:“警局怎么了?” 苏巍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找个借口走人而已。” 傅酒酒惊诧地看着他:“你有病吧?” 苏巍一脸严肃:“你要和那个李允保持距离,他可是江澜的男朋友,万一他是凶手,接近你是为了打听案子相关的事情,那怎么办?小同志,你要有警觉心啊。” 傅酒酒问:“你不是说他早就排除嫌疑了吗?” 苏巍语塞,半天,凶巴巴地说:“有很多案子,都是凶手最先被排除了嫌疑,事后又找到新证据。你没经验,听我的准没错。” 傅酒酒“嘁”一声。 公交站台前也种着一行樱花树,站在粉色的樱花树下,望着眼前夕阳染透的彤云,吹着早春微凉的夜风,苏巍的心又有点蠢蠢欲动。 他夸奖傅酒酒:“刚才你找借口拒绝他的邀约,这点做的很好。” 傅酒酒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他:“我没找借口啊,我明天确实安排好了。” 半天,苏巍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放在口袋里的拳头攥了一攥,里面是两张明天航天展的门票。 他早就想好了,要请傅酒酒去看航天展,顾秋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刚才才会借口和顾夏有约跑掉,为的就是给苏巍一个邀请傅酒酒的机会。 没想到佳人已经另有安排,苏巍长长地叹一口气。 公交车来了。 虽然没有邀请到傅酒酒,第二天苏巍还是一个人去了航天展。 毕竟门票可不便宜,一百多块钱呢。 航天展的地点是在地铁十号线的尽头,一个大型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展馆里,从长安站辗转坐地铁过去要一个小时。 苏巍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午饭时间。 在基地的麦当劳里买了个双层麦吉士汉堡和一杯汽水,苏巍咬着汉堡进展馆参观。 一进门就被拦住了,检票的漂亮小姐姐提醒他:“对不起先生,我们的展馆里是不许吃东西的。” 哎,这漂亮小姐姐长得有点眼熟。 苏巍睨着眼看漂亮小姐姐傅酒酒:“你怎么在这儿?” 傅酒酒接过他的汉堡和汽水放在后面的储物架格子里:“这个航天展是我学长负责的,他人手不够,我来帮忙做志愿者。” 学长?怎么又冒出个学长来? 苏巍嘴里直往外冒酸水。 他酸溜溜地问:“你怎么还有个搞航天展的学长?” 傅酒酒看他一眼:“我没跟你说过吗,我大学本科是天文学。” 苏巍冷哼一声:“你还真是个宝藏女孩。” 傅酒酒明媚地一笑:“谢谢苏叔叔夸奖。” 苏巍问:“那宝藏女孩,你是就检票呢,还是也当解说员?” 傅酒酒看他一眼,转头喊别人:“小路,来帮忙检一下票,有游客指定我给他解说。” 她领着苏巍朝展馆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向苏巍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大众科普向的展览,主要面向青少年,内容并没有什么高深,但难得的是傅酒酒的解说非常专业。 站在模拟太空舱内,苏巍问傅酒酒:“你怎么想到大学去学天文的?” 傅酒酒问:“不行吗?” 苏巍笑一笑:“当然不是,只是,感觉女孩子对航天感兴趣的似乎没有那么多。” 傅酒酒眉毛一挑:“你这是偏见。” 苏巍一看自己又无意间拂到了逆鳞,赶紧安抚:“我知道这是偏见,不过,那么多大学专业,你是怎么选中的天文?” 傅酒酒眉头微蹙:“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缺失了一段记忆,但是自从有记忆以来,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去读天文,所以大学选专业,毫不犹豫地就选了天文学。不过我资质有限,当不了科学家也当不了工程学家,连报考天文馆都没考上。” 苏巍的心突然打了一个突。 他问傅酒酒:“你出车祸是哪年,你还记得吗?” 傅酒酒一愣:“应该是十年前吧,准确地说,快十一年了。” 苏巍的心咯噔一声。 他仔细打量着傅酒酒。 十年前失踪,失忆,莫名其妙喜欢天文学,对胡迪探长有一种迷信般的依赖……难道…… 女大十八变,今年傅酒酒已经二十多岁了。 而漂亮周正的女孩子,多少都有些相似。 苏巍问傅酒酒:“你有小时候的照片吗?” 傅酒酒摇头:“没有,前几年搬家的时候,我们家丢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相册。反正我也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儿,也没什么可心疼的。” 对了,苏巍脑海里灵光一现。 他对傅酒酒说:“为了答谢你给我做讲解员,明天我请你去游泳怎么样?我们叫上750的其他人和顾法医,这个案子这么棘手,估计接下来会有一场鏖战,趁现在放松下心情也不错。” 苏巍有一个朋友,早年办案时认识的,是个小富二代,在临江市开了一家游泳馆,或者准确地说,叫泳池轰趴。 轰趴馆里有泳池有酒吧有烧烤台,有桌游有密室,客人们吃饱了玩游戏,玩够了下水游泳,游累了又能上岸吃,可以在这里消磨一整天的时间。 收费当然也很昂贵。 听说苏巍要请客,750全组到齐,连高岭之花顾夏也没拒绝。 泳池轰趴当然要穿泳衣。 几位男士趴在泳池边上等女孩子们从换衣间里走出来,闪亮上演泳装秀。 先出来的是顾夏,顾夏身材高挑纤瘦,细腰长腿穿西瓜红的比基尼,看的二狗一阵激动,差点呛水,金戈忙拍打他的背,一边拍一边嘀咕:“有什么好看的,凶神一个。” 跟在顾夏后面出来的是顾秋。 顾秋扎花苞头穿鹅黄泳衣,苏巍看一眼金戈,啧一声:“这跟幼女有什么区别,金戈我作为警察有权力怀疑你有不正当爱好。” 傅酒酒走在最后面。 一见她出来,苏巍眼前先是一亮,然后迅速暗了下去。 她穿的是短裙式泳衣,短裙一直遮住一半大腿。 第33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8) 游泳、撸串、玩游戏。 一群人玩的不亦乐乎,把什么工作的压力棘手的案件都丢到了脑后。 游泳游累了,一群人上岸来,盘腿在地上围坐成一圈玩桌游。 三国杀规矩太复杂,剧本杀太费脑子,最后,选定了一个最轻松也最容易调动气氛的游戏:德国心脏病。 这个游戏非常简单:一把牌面是水果的纸牌平均发给每一个玩家,桌面中间放一个铃,玩家依次放牌,当发现桌子上出现五个同样的水果时,谁抢先按铃,带这几个水果的牌就归谁,最后看谁手里拿到的牌最多就是谁赢。 完全是机械式的动作,不需要太多思考,却最能调动起人的争强好胜心。 按铃声此起彼伏,大家玩的红光满面,尤其是高岭之花顾法医,眼睛亮晶晶,出手稳准狠,已经连胜三局。 傅酒酒凑到苏巍耳边悄悄说:“这是认识的那个顾法医吗?” 苏巍悄声回她:“八成是在把铃当金戈的脑袋按呢。” 傅酒酒再次问:“他们俩之间到底什么恩怨?” 苏巍再次贱贱地回答:“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 傅酒酒呸一声,站起身来:“玩的口好渴,我要喝水,还有人要喝吗?” 她转身朝吧台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巍暗暗想,好机会,成败在此一举了。 他跟着站起身来,高声喊:“我来帮你。” 傅酒酒已经端着水杯和水壶往回走,苏巍忙跑过去:“我来帮你。” 眼看就要走到傅酒酒面前,他脚下一打滑,趔趄着朝傅酒酒撞了过去,一脚把傅酒酒铲倒在地。 傅酒酒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发出玻璃破碎的响声,人也眼见就要摔倒在地上,苏巍飞扑过去,一手搂住人,自己做肉垫子垫在下面,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摸上傅酒酒的泳装裙,掀起裙子下摆。 突然间,后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苏巍“嗷”地惨叫出声。 好在顾法医走到哪里都带着急救包。 一群人围在躺椅边,看顾法医给苏巍处理伤口。 他英雄救美躺倒在地的时候,后背扎进了玻璃杯的碎片,现在整个人脸朝下趴在躺椅上,让顾夏拿小镊子帮他把碎片一片片夹出来。 “头儿,你,哎。”二狗欲言又止。 “色字头上一把刀。”老陈评价。 “色是刮骨钢刀。”金戈语重心长。 “年轻人做人做事都要稳扎稳打,不要这么急躁。”李群谆谆教导。 “这么老的套路,台湾偶像剧都不稀罕用了。”顾法医无情揭穿。 “打啵儿呢?这种剧情一般不都会打上啵儿吗?”顾秋感觉很失望。 傅酒酒淡定地靠在吧台上,喝水,吃烤串。 突然,吧台上不知道谁的手机响了起来,傅酒酒伸头一看,是苏巍的。 电话来自警局。 放下电话,苏巍一脸严肃:“出事了,又一起人命案。” 窗帘都已经被拉的严严实实,屋子里全部的光线,只来自天花板上那只蒙尘已久的灯。 昏黄,晦暗,就像此刻他的脸色。 他被反绑双手,双脚也被捆的死死的,整个人麻袋一样被掼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蹲在面前的人。 一把尖锐的刀就抵在他的心口上,让他不敢叫出声来——实际上,他叫也没有用。 这个小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住户,因为拆迁,其他人都已经搬走了,只有他死赖在这里,为的是讹诈一笔高额的拆迁款。 早知道就搬走了……他欲哭无泪。 他小声求饶:“饶了我吧,你想要钱的话,等我拿到拆迁款全都给你……” 刀子往前送了一分,刺穿夏天薄薄的T恤,刺破一点皮肤,流出血来。 那人低声问:“你还记得226这个数字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刀更往前送了一分:“看来你和他一样,坏事做的太多都不记得了,我提醒你一下,帝花豪庭226。” 他愣了一愣,思索了半天,终于,一点火光在脑海中擦亮,他惊叫出声:“你是!!” 对方微微一笑:“你终于想起来了。” 他的汗一层层地往外冒,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水都渗出来似的,出汗出的他口干舌燥,他温言软语地向对方讨饶:“当年的事,我就是个小喽啰,求求你别杀我,你要是留我一命,我可以帮你把其他人约出来……” 那人讥讽地笑:“你们现在混的天差地别,他们还肯理你?” 他一咬牙:“他们不理也得理,我有录像!” 听到“录像”两个字,握刀的人手猛地一紧,刀克制不住地向前送了两公分,吓的他直喊“疼疼疼,要死人的!” 对方拿起他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是哪一个?” 他嗫嚅着回答:“老王。” 对方翻到老王,拨下电话号码,重又把刀抵到他的胸口:“老实一点,敢通风报信或者说什么废话,你绝对活不到有人来救你。” 他拼命点头。 过了很久,电话才终于接通,对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 这是他最后的求生机会! 他迫不及待地说:“少废话,我现在缺钱,你快来我家,否则我把录像交给警察,咱们一起玩完!” 接到电话时,他正在走在去往健身房的路上。 前两天健身房刚来了一个女教练,胸大腰细,还总是对他飞媚眼,他请女教练吃了顿饭,两个人相谈甚欢,眼看再努力一把就能更进一步,所以他今天的心情分外好。 没想到这好心情竟然被这个好久不见的瘪三给打散了。 他恨恨地咒骂一句,却又不敢不去见对方。 毕竟,对方的手里有录像…… 他只好给女教练发一个短信:宝贝儿,今天有点事,明天再请你吃饭。 然后恋恋不舍地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接到电话,苏巍一行人等立刻赶往案发地点。 案发地点是在临江市郊一个等待拆迁的小区里。 这是个老小区,今年交了好运,有开发商想在这一代建大型游乐园,所以附近几个小区一夜之间都成了待拆迁的房。 因此,这一片最近可以说是人烟荒芜,差不多的人都已经拿了拆迁款走人了。 除了发生命案的这一家。 春兰小区39号楼504室。 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尘土味和雨天墙体发霉的味道,十分呛人。 杂乱的客厅地板上,匍匐着两具尸体。 没错,是两具。 一具歪头靠坐在墙根,双手从身后被缚,脚踝也被麻绳捆绑住,胸前的白T恤也被血染透了,看起来致命伤就在那里。 另一具脸朝下趴伏在地板上,一大摊血从他的身下溢出,顾夏蹲下来,对苏巍说:“帮个忙。” 苏巍帮她把尸体翻转过来,果然,血是从胸口流出来的。 顾秋喃喃说:“他们怎么都没穿裤子……” 第34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9) 顾秋喃喃说:“他们怎么都没穿裤子……” 这显然是句废话。 因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答案一目了然。 两名死者全部下身赤裸,他们的裤子就扔在一旁的地板上,而两个人的下半身皆是血肉模糊——他们被阉割了。 杀人就算了,还要阉割尸体,侮辱死者人格。 重案组的成员们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顾夏到了——刚才她要回警局拿工具,捎带送傅酒酒回家。 毕竟是剖惯了尸体的法医,看到现场场景,顾夏只是拿手在鼻子前挥一挥,便走到两具尸体旁,蹙着眉蹲下身来,开始勘察。 看着她一双纤纤素手翻检着死者血肉模糊的下体,金戈忍不住小声对顾秋说了句:“还好你不是学法医的。” 出乎意料的,顾夏没有回头射他眼刀。 只听见顾夏喃喃地说:“好奇怪……” 750重案组会议室内。 顾夏正在对两具尸体做进一步的解剖工作,会议室里只有苏巍、金戈、顾秋、李群、老陈和二狗子几个人。 投影仪上放映着从凶案现场拍来的照片。 苏巍解说凶案现场的环境:“因为那附近计划年底要动工兴建一个大型游乐场,所以附近居民都差不多已经搬走了,而施工队还没有入驻,所以,找到目击者的可能性很低。根据我们从现场翻查到的户口本和房产证显示,其中一个死者叫赵苜,应该是凶案发生地的户口。而另外一个人叫张文龙,我们没有在房子里找到和他有关的线索,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那里。” “根据调查,赵苜是个无业游民,他的父亲原本是临江市钢铁厂的工人,赵苜毕业后曾经在临钢厂工作过一段时间,做临钢厂广播站的播音员,但据他的领导说,他这个人消极懒散工作懈怠,又嫌弃钢铁厂不够洋气,没多久就辞职了。” 顾秋插嘴:“说他是个无业游民也不合适,准确地说他算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喏。” 她举起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小视频app“快音”的个人主页界面。 “我翻了翻,他做主播已经有三年了,做的不怎么成功,最高一条的点赞也刚刚破万。看他直播的内容,大多是游戏或者淘宝卖货。” “这个手机拨出去的最后一个电话,就是张文龙的号码。” 老陈说:“所以,是凶手先绑架了赵苜,再用赵苜做诱饵骗来了张文龙,然后一起杀死了他们俩。” 苏巍点点头:“很有可能。”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顾夏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 金戈忙知情识趣地离开顾秋身边的位子,走到苏巍旁边坐下。 顾夏冷哼一声,开始说明自己尸检的结果。 “死者张文龙,三十一岁,致命伤是枪伤,凶手枪法不错,打中心脏,一枪毙命。除此之外,身上只有下体生殖器被阉割一处机械性损伤,工具应该就是扔在一边的剪刀。” 幻灯片上出现了一张染血的剪刀照片:“喏,看这个剪刀的刀刃,参差交错,是一种厨房里用来处理肉禽的厨用剪刀,我家里也有一把,剪鸡腿特别好用。剪刀上提取到了死者赵苜的指纹,推测应该就是死者家的剪刀,但没有提取到其他人的指纹,推断凶手作案时戴了手套。” “而另外一个死者赵苜,同样是三十一岁,同样受阉割,虽然他的胸口有好几锐器伤,但其实深度不足以致命,所以我推测,他是死于被阉割,阉割时产生剧烈疼痛,导致神经源性休克,换句话说,他是活活疼死的。”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男同志们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夏阴森森地笑:“所以,各位男同志一定要洁身自好啊,八成这是一场情杀,惹了风流债是要还的。” 苏巍打断她的话:“顾法医觉得凶手是个女人?” 顾夏耸肩:“没有,很难判断到底是男是女,现场没有提取到可以辨认凶手性别的特征。赵苜的脑后有一处钝器的击打伤,凶手应该是先打晕赵苜再把他捆绑起来,如果用的武器够重,无论男女都可以做到这点。” 苏巍补充说:“至于张文龙,根据现场血液分布,他应该是死后被移尸到赵苜身边的。现场有一处血迹,如果人胸口中枪,从门口倒下来趴在地上,血正好就会流在那里。” 李群沉吟道:“这么说来,赵苜是被凶手先用钝器打晕,而张云龙是中枪身亡,凶手确实不需要很大的力气。” 顾夏继续说:“对,根据我的尸检结果,有一点很有趣。都是被阉割,赵苜是生前被阉割,而张云龙却是死后被阉割,这也能证明你们的推断,张云龙是一进门就被打死了。” 金戈摸摸鼻尖:“好奇怪。这说明什么?凶手对赵苜的恨意更深?” 苏巍摇摇头:“也有可能说明,凶手对张云龙的武力值了解颇深,所以他不敢冒险,只好趁张云龙刚进门没有防备时下手,好一击即中。” 顾秋突然插嘴:“好奇怪,我发现一件事情。” 她举着手机,手机里是赵苜手机的通讯录界面:“你们看,赵苜的手机应该好几年没换过,通讯录里最久远的通话记录是2017年3月6号。可是他和张云龙的通话记录却只有这一次,就这一次,就要了他自己和张云龙的命。” 老陈说:“嗨,很好解释嘛。这说明赵苜和张云龙早就认识,两个人大概一起做过什么坏事,现在事主找上门来了,先绑架了赵苜,又让赵苜约张云龙出来,然后把两个人一网打尽。” 苏巍说:“老陈的推测很有可能,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赵苜和张云龙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直一语不发的二狗突然开口:“我查到了,这两个人曾经是大学同学,2006年到2010年间,这两个人同在临江市传媒大学播音系就读,而且是同班同学。” 临江市传媒大学,又是这个临江市传媒大学?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顾秋突然惊叫出声:“哎呀,除了无法判断凶手性别,这个案子的凶手和杜佳文案的凶手好像啊。知道戴手套,有一定反侦察能力,还有过硬的射击水准……二狗,就是你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快点承认吧!” 二狗面皮发窘:“小秋姐,别闹了。” 顾秋嘟囔:“看你老是死气沉沉打不起精神来,跟你开个玩笑嘛。” 苏巍拍拍手:“好了,不要闹了。现在分配任务,我们以调查社会关系作为破案的主要方向。赵苜的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他又是无业游民,社会关系非常简单。而张云龙就不一样了,所以我们把重心放在张云龙身上。金戈和我去张云龙家,二狗和老陈去他的公司,叔和小秋就先留在局里待命吧。” 几个人陆续走出会议室。 走到会议室门口,顾秋突然呀一声,像是想起点什么事儿来,她问:“问个问题,你们男人都不爱拍照吗?” 老陈嗤笑:“大老爷们谁爱拍照啊,又不是你们小姑娘,天天拿个手机开滤镜自拍,拍出来妈都不认。” 顾秋蹙眉:“不是说自拍……在大学里集体活动也不拍照吗?” 苏巍敏感地觉察到不对:“你发现了什么?” 顾秋说:“赵苜家的相册里,基本没有他大学时期的照片。” 第35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0) 顾秋说:“赵苜家的相册里,基本没有他大学时期的照片。” 苏巍问:“你确定?” 顾秋点点头:“刚才我翻从他家带回来的相册,第一遍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没想到是为什么。后来又翻了两遍,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们家的相册里,有小时候家人的合影,赵苜的影楼艺术照,每年过年的全家福,小学初中高中的郊游合照、班级集体照……但是就到这为止了,后面就没有照片了。” 老陈不以为然:“嗨,这有什么奇怪的,后面有了手机,大家不喜欢洗照片了呗。” 李群摇头:“不对,赵苜上大学那年是2006年,2006年智能手机还没出现,手机拍照功能还没那么强大。再说了,就算有了智能手机,拍照片存在手机里不爱洗照片了,也不至于一张都没有吧。班级组织集体活动,春游秋游总会拍合照吧?就算没有春游秋游,毕业的时候总会拍大合照吧?” 苏巍沉吟片刻,说:“叔说的有道理。一张大学时候的照片都没有是有点奇怪,或许……” 顾秋迫不及待地说:“照片被凶手拿走了,他想掩盖什么东西!头儿,我申请去临江市传媒大学调查赵苜和张云龙的大学人际关系。” 于是改变计划,大家分头行动,李群和顾秋去临江市传媒大学调查赵苜和张云龙在学校时的社会关系,金戈和老陈去张云龙的公司调查,而苏巍和二狗则去张云龙家调查。 张云龙家位于市区的一个高档小区,小区对外来人员的盘查非常严格,苏巍和二狗出示了证件才被获准入内。 张云龙的死讯还没有通报给他的家人,听到他被杀的消息,他的妻子徐莉莉倒是一脸淡定:“哦,知道了,有什么手续需要我配合吗?” 二狗忍不住问:“死者是你的丈夫,你怎么一副……” 徐莉莉哧地笑了:“一副意料之中毫不意外并且一点都不悲伤的表情对吧?警察同志,你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按照你们说的案发时间,我可是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我的牌友都可以给我作证。” 说着,她从茶几上摸过一盒女士香烟和打火机,抽出香烟点燃,咬在嘴里:“他会被人杀我一点都不意外,我还觉得杀晚了呢。” 苏巍问:“张云龙有很多仇家?” 徐莉莉吐一口蓝烟,舔一舔嘴唇:“缺德事做的那么多,有一两个仇家也不稀奇。你们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那个破公司,拉过多少皮条,坑害过多少天真的小姑娘。也就是别人下手早了,要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喝醉了酒,也一刀捅了他。” 张云龙是一家MCN机构的老板,公司的业务是挖掘和包装网红,有不少二十岁左右的签约女艺人。 按照徐莉莉的说法,张云龙这个网红公司,看来私底下有不少见不得人的龌龊交易。 苏巍问徐莉莉:“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徐莉莉喷儿地笑了:“半个月前吧。” 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张云龙常年在外面鬼混,两个人的夫妻关系名存实亡,张云龙已经小半个月没回过家了。 二狗试探着问:“那他在外面有没有别的……” 徐莉莉再次打断他:“你想问他有没有金屋藏娇是吧?没有,他这个人没有长性,跟我结婚也是为了应付家里老人,才不会干什么金屋藏娇的事儿,他喜欢的是夜入香闺。” 见金戈一脸失望,她又补充一句:“不过,他在外面有固定的住所,江滩边上那家丽铂酒店3026房,他常年包房的,你们去那里打听下,可能会比较有收获吧。” 跟徐莉莉道过谢,两个人走出小区,前往丽铂酒店。 张云龙是丽铂酒店的老客人,经理对他非常熟悉,听说他被杀,也吓了一跳。 苏巍直接问他:“你最后一次见到张云龙是在什么时候?” 经理回忆了一下:“今天中午十一点左右吧,他离开酒店时跟我打了个招呼。” 苏巍和金戈对视一眼。 张云龙和赵苜的通话时间是十二点左右,而张云龙的死亡时间据推测是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那么很有可能,经理就是最后见过张云龙的人! 他继续问:“他离开时有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 经理笑一笑:“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他是要去健身房,这是他的老习惯了。” 健身房?二狗蹙眉:“你们可是五星级酒店,难道没有健身房吗?” 经理回答:“有是有,之前张先生也是在我们酒店健身房健身的,但是半年前他说他新发现了一个健身会所,里面有河南武校毕业的武术教练。张先生这个人对拳脚功夫一向很迷恋,就去了那家健身会所。” 苏巍若有所思,那么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张云龙到底有没有去健身会所?他是还没到健身会所就被电话叫去了赵苜家呢,还是正在健身时接到了赵苜的电话? 苏巍问经理:“你知道那家健身会所的名字叫什么吗?” 经理回答他:“张先生跟我推荐过,叫沃克曼。” 沃克曼健身会所。 本来已经做好了在泳池趴泡一天的准备,没想到750重案组的人突然被案子叫走了,顾夏回警局拿工具箱,捎带送傅酒酒回家,傅酒酒不想回家,就让顾夏把她送到了健身会所。 一出电梯她就遇到了李刚,李刚正好从私人影院里走出来,和傅酒酒打了个照面。 见到傅酒酒,他立刻笑的阳光灿烂:“姐,你怎么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 傅酒酒说:“我也是临时起意,你怎么没在教课?” 李刚揉一揉鼻子:“本来今天有跟学员约好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来,发微信给他也不回,我闲得无聊,就来隔壁看个电影。” 两个人一起往沃克曼走,傅酒酒随口问李刚:“你看了什么电影啊。” 李刚憨厚地一笑:“河南老乡的。” 傅酒酒噗哧笑了:“我知道了,《唐人街探案》2吧,我过年时候就在电影院里看了,我觉得不如第一部 ,不像个推理片,更像个搞笑片……” 讨论着对电影的看法,两个人走进了沃克曼。 傅酒酒原本只想跑跑步就算了,李刚却问她:“要不要跟我学两手功夫?反正现在我也闲着嘛。” 傅酒酒有点不好意思,她虽然办了沃克曼的会员,但李刚的课是要额外买的,她又没有买课,就这样跟着学,实在有点难为情。 李刚很热情:“没关系,我都喊你一声姐了,你就当是弟弟孝敬你。” 傅酒酒只好却之不恭。 李刚教她的也不是什么独门秘籍,而是女子防身术之类的,学起来傅酒酒才明白苏巍说的没有错,什么武功的基础都是力量和耐力,学了半个小时她就受不了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死了,今天就练到这儿吧,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告别了李刚,走出沃克曼,下楼刚出电梯,迎面就碰见了熟人。 苏巍和二狗一脸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傅酒酒回答他:“我来这儿健身啊,你们来干什么?查案?” 苏巍点点头:“嗯,我们查到死者之一是这里的健身会所沃克曼的会员,来调查点事情。” 傅酒酒了然地点头:“那行吧,你们慢慢查,我先回家了。” 第36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1) 一直目送傅酒酒的身影走远,拐弯离开视线,苏巍才回过头来,对二狗说:“走吧。” 两个人走进电梯,按下顶楼键。 “沃克曼”里,正是周末,来健身的会员挤满了小小的会所,苏巍径直走到前台,掏出证件:“你好,我是市刑侦大队750重案组的警察,我叫苏巍,来这里调查一起案件。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会员叫张文龙的?他的武术教练是哪位?” 听到苏巍说“调查案件”,前台小妹有片刻的惊慌,但迅速就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调出文件打开,微笑着对苏巍说:“有的,张先生的武术教练叫李刚。” 苏巍冲她微微一笑:“那么李刚教练今天在会所吗?” 小妹冲着跑步机区站着的一个人喊:“李教练,这里有人找。” 那个“李教练”回过头来,苏巍不禁一怔。 好年轻的一张脸,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或许更小,比组里年龄最小的二狗都还要小几岁的样子。 李刚小跑过来,看一眼苏巍和二狗,开口:“两位先生是?” 说的是普通话,却一口河南普通话的塑料味,像王宝强。 看来他一定就是张文龙告诉给丽铂酒店经理的那个河南武校毕业的武术教练了。 苏巍向他确认身份:“李刚教练是吗?张文龙是你的学员?” 李刚撩起脖子上围着的白毛巾擦一把汗,憨厚地问:“是啊,怎么了?” 苏巍叹一口气:“他被杀了,就在上午,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 李刚大吃一惊:“怎么会……” 苏巍继续谁:“根据我们的调查,他生前应该来过沃克曼,或者想要来沃克曼,所以想找你调查下,他有没有来过?” 李刚摇摇头:“没有,原本我们约好了今天有课,但他一直没来,我还觉得纳闷呢。” 苏巍问:“他没来,你没打电话跟他确认下吗?” 李刚说:“我没打电话,张先生这个人不太喜欢别人给他打电话,但是我给他发了微信,不过他没回。贵人事多嘛,我还以为他有别的事儿,就没放在心上,过去他也老这样旷课,毕竟人家是出钱的人,我也不好说什么。” 苏巍点点头:“这倒是。李教练,你觉得张文龙这个人怎么样?” 李刚有点犹豫:“背后说人是非有点……” 苏巍和蔼地说:“这不是说人是非,他死于非命,我们必须掌握尽可能多的信息才能为他找出凶手,你这是在帮他。” 李刚这才吐了一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说假话了。张先生这个人,有他的好处,他痴迷武术,天赋不错,肯学习,对我也蛮好,他还给我介绍了份去电影里做武替的工作呢。可是他这个人缺点也挺多,最不好的一条就是好色,经常骚扰漂亮的女会员,听说跟一些女教练也有点不清不楚的。” 苏巍问:“那,李教练你觉得,张文龙的战斗力怎么样?” 李刚不假思索:“挺不错的,他力气很大,也学过一点格斗,懂技巧,跟我学武术进步也很快。” 苏巍点点头:“这么说来,如果硬拼,普通人很难把他放倒。” 李刚笑了:“可不是,在我这批学员里,他是最厉害的一个。” 苏巍突然正色道:“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有点冒犯,李教练,请问上午9点到下午3点之间,你在干什么?” 李刚愣了一愣,说:“我在隔壁私人影院看电影。” 他进一步解释:“我和张先生约好的12点课,上午没有课,就去隔壁光影客看了个电影。看完差不多快12点,见张先生还没有发微信给我,就回沃克曼看了一眼,发现他确实还没来,就发了个微信问他,他也没有回,我惦记着电影,就又回了光影客继续看电影,想他一来就出去,但一直到电影看完,他也没来。” 二狗插嘴问:“过去他来上课都会给你发微信吗?” 李刚点点头:“是的,一是为确定,二是为方便做准备工作。” 苏巍问:“你看的什么电影?” 李刚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唐人街探案,上午看的第一部 ,下午看的第二部。” 苏巍继续问:“你觉得拍的好看吗?” 李刚嗯一声:“还行,不过第二部 不如第一部好看。” 苏巍问:“光影客在哪儿,麻烦带我们去看一下好吗?” 李刚带着他们往外走:“就在电梯口那儿,很近的。” 推开光影客的门,只见前台一个女孩子正百无聊赖地对着小镜子描眉,挺漂亮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柳眉樱唇,鲜艳漂亮。 见李刚走进来,女孩儿柳眉一竖,开口骂:“你还敢来?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这儿禁烟,你又偷偷抽烟,把我们包厢沙发烧出个洞,拿抱枕挡上就当没这回事了?我告诉你别做梦,赔钱!” 李刚忙赔笑脸:“梦梦姐我一定赔。不过你得先给我做个证。” 叫梦梦的女孩儿眉尖一蹙:“做什么证?” 她这才注意到跟在李刚身后的苏巍和二狗,瞬间摆出一副如花笑脸:“两位先生是来看电影的吗,我们这儿片源应有尽有,现在办会员充500送300,特别划算,要不要办一张卡?” 这变脸技术,叹为观止。 苏巍笑一笑:“办卡就不用了,我们是市刑侦队的警察,来这里调查一起案子,请问,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之间,李刚是在你们这儿看电影吗?” 梦梦先是一愣,然后回答:“是啊,不过他中途走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 苏巍问:“他看的是什么片子?” 梦梦说:“这我可不知道,我们这儿片源是自选的。” 苏巍问:“那可以带我去看看他看电影的包厢吗?” 梦梦走出前台:“行啊,跟我来。” 她带着苏巍走向上午李刚待过的包厢,边走边向苏巍和二狗介绍光影客的情况。 光影客是一家私人影院,所谓私人影院,就是那种独立包厢式放映当下未在院线上映电影的小影吧。客人按钟点预订一个包厢,就能自选片源看任何自己想看的电影。 而电影的片源,要么是各大视频网站,要么就是私人影院自己下载的各种资源。 二狗忍不住嘀咕:“自己下载的资源,不就是盗版,这算不算侵权啊……” 走到走廊尽头,梦梦推开一扇画着小黄人的门:“这就是李刚今天待过的包厢。”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只有一张沙发床,上面堆着乱七八糟的玩偶抱枕,墙上悬挂着一副投影幕,茶几上放着一个ipad,苏巍拿起ipad,按亮屏幕,调出记录。 果然,播放记录里有《唐人街探案》两部曲,一部播放时间是上午九点多,一部播放时间是下午将近一点。 他放下ipad,问梦梦:“你们这里有监控吗?” 梦梦暧昧地笑了:“这话说的,客人在包厢里干什么是他们的隐私啊,我们哪能安摄像头呢,说的不好听一点,有的客人是一对情侣,您说,对吧?” 苏巍点点头,迷人地一笑:“也是。” 他走到沙发旁,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被烧焦的小破洞:“这是上午刚烧的吗?” 梦梦点点头:“可不是吗,一看就是烟灰星子落在上面烧出来的,早晨我打扫房间的时候还没有呢。” 她扯着嗓子对站在外面的李刚喊:“赔钱!现在,立刻,马上!” 离开光影客,苏巍对梦梦说:“谢谢你的配合,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 苏巍一放电,仙女也腿软,梦梦脸上立刻露出花痴的表情:“警察叔叔你真帅,你有女朋友吗?” 苏巍脸忍不住一黑,现在小姑娘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喊人叔叔? 和二狗、李刚一起走出光影客,苏巍跟李刚道别:“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有需要我会再联系你的。” 二狗突然捂住肚子:“哎哟,头儿,我肚子有点疼,想上个厕所,李教练,你们这一楼厕所在哪儿,麻烦带我去一下好吗?” 李刚转身给他引路:“好的,在这边,跟我来。” 苏巍在电梯前百无聊赖地等了好几分钟,二狗和李刚才终于回来,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有点狼狈,苏巍嚯一声:“你们这是去闹海了?” 二狗挠挠头:“都怪我,这楼的水龙头有问题,不小心开大了,洗手池又矮,水花呲出来,溅了我们一身,连累李教练了。” 苏巍向李刚道歉:“小破孩儿毛手毛脚的,对不住了,改天案子破了再请你吃饭道歉。” 第37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2) 根据二狗子的调查结果,张云龙和赵苜同为临江传媒大学2006届播音系的学生。 来到临江传媒大学,李群和顾秋直奔行政楼而去,在播音系系主任的办公室找到了正在和学生干部交待工作的系主任。 见两个人陌生人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里点名要找自己,系主任有点惊讶:“请问你们是?” 李群掏出证件,和蔼地说:“刘主任你好,我们是临江市刑侦大队750重案组的警察,我叫李群,她叫顾秋,我们今天来找你,是为了调查一起谋杀案。” 听到谋杀案三个字,系主任大惊失色:“什么凶杀案?和我们学校的学生有关吗?” 顾秋插嘴:“准确地说,是你们学校曾经的学生。” 系主任轻舒一口气,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一擦脑门上沁出的汗:“请问是哪位学生?” 顾秋掏出口袋里张云龙的身份证,这是在案发现场张云龙的皮夹里找到的:“就是这个人,张云龙,2006届播音系三班的学生,您还记得他吗?” 系主任眉头微蹙:“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原本在另一所大学工作,五年前才转职到临江传媒来,2006年的学生我怎么会认得呢?” 顾秋和李群对视一眼,李群问系主任:“那么,方便透露一下之前的系主任现在人在哪里吗?” 系主任为难地说:“这个……前任系主任邹教授,五年前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学校辞退了,听说去了别的地方,现在估计在广州呢。” 广州?顾秋大失所望,难道还要去广州找这个前系主任? 她顺嘴问:“前任系主任什么作风问题被辞退的?” 系主任摸摸鼻尖,小声说:“和自己带的女研究生发生婚外情,女研究生不小心怀孕,做手术的时候出了医疗事故,家里人闹到了学校来。” 虽然现任系主任对2006届学生的情况一无所知,但还是给他们提供了一点有用的东西:他调出播音系的班级档案册,查出来2006届播音系三班的班主任是谁,幸运的是,这位姓郝的班主任倒还在学校里。 但是当顾秋和李群找到郝老师,向他咨询关于张云龙的事情时,郝老师却吞吞吐吐的:“这个,都过去十多年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更何况这里是大学,又不是初高中,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联系本来就稀松,一年里我也见不了几回这些孩子,事情一般都是班干部辅导员和学生会解决,要不然,你们去问问当年的辅导员?” 他又想了一想:“哎哟,不好搞,当年的辅导员是小杨,小杨早就离开学校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顾秋不动声色地扯一扯李群的袖子,李群意会,跟着她走出办公室。 办公室外,顾秋小声说:“他在撒谎,他在装不认识张云龙。” 刚才在说那番话时,郝老师眼神游移,一直不敢正眼看顾秋和李群,手上也一直小动作不停,他的心里有鬼。 李群也是一样的感觉,他问:“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撒谎?” 顾秋撇嘴:“你还记得开会的时候,老苏说张文龙的职业吗?他是开MCN公司的,金戈现在就在他公司里,你信不信,我打个电话给金戈,让他查一下张文龙公司签约网红的档案,八成里面有不少是临江传媒的学生。” 李群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张文龙的公司不干净,郝老师是帮他跟学生拉皮条的中介?” 顾秋点点头:“叔,你不关心网上那些事儿,这种事情我看的多了,网红圈子水深底线低,至于有些大学老师,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李群点点头:“我诈他一下。” 两个人前后脚走进办公室,李群对郝老师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再打扰你工作了,我们先走了。” 走出两步,他又回过头来,“好心”提醒郝老师:“郝老师啊,我们初步判断,这个案子可能是仇杀,凶手有可能是临江传媒的学生。这个凶手手段残忍,心理大概有些变态,你也小心一点,说不定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人自己不知道呢。” 说完这句话,他和顾秋装模作样地往外走。 果然,还没走出办公室门,背后响起郝老师故作镇定的声音:“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张文龙,大二那年他做过一段时间我们班的团支书,瞧我这记性!” 李群和顾秋暗笑。 两个人转过身来,重新走回到办公桌前:“这么一来就简单了,郝老师,麻烦你回忆一下,张文龙在学校期间,有没有跟哪个同学的关系比较好?” 郝老师面露难色,抓耳挠腮了半天,突然,他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们系的辅导员小丁也是2006届播音三班的学生啊,我带你们去找他,他肯定比我知道的清楚。” 幸运的是,小丁不止是2006届播音三班的学生,还是张文龙的寝室室友。 小丁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眉眼间稍微有些冷淡,当然,也可以说是文静。 听完李群和顾秋的问话,他没有想太久就回答了他们:“张文龙这个人,当年我们虽然是室友,但他眼高于顶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是临江本地人,瞧不起外地人,恰巧我们宿舍除了他都是外地人,所以他和寝室里的人关系很一般。不过,他很喜欢在我们面前炫耀,所以我知道,当时他应该是隔壁理工大学一个富二代的跟班。” 文海大学城里坐落着十几所高校,其中,临江理工大学和临江传媒之间只隔着一条街,两个学校算得上是邻居。 顾秋眼前一亮,她问小丁:“那个富二代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吗?” 小丁点点头:“那个富二代当年在文海大学城很出名,刚入校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就开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后备箱里放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来传媒大向我们的校花告白,这件事情很出名,还上了当时的校报。我记得他的名字也很特殊,是一个很罕见的复姓,姓申屠,他叫申屠亮。” 顾秋继续追问:“除了申屠亮外,张文龙还有其他的朋友吗?” 小丁讥讽地笑了:“什么朋友,据说申屠亮家家财万贯,张文龙只是个小康家庭出身,申屠亮哪里真看得起他和他做朋友,准确地说,是申屠亮给自己找了个几个打手。我记得有一个也是我们班的学生,叫赵苜,还有一个,似乎是申屠亮的亲戚,也在我们学校,似乎是会展专业的,好像叫郭鹏飞。” 以申屠亮为核心的小团伙,赵苜和张文龙都是打手,赵苜和张文龙一同死在了赵苜的家中,而赵苜家影集里所有关于大学的照片都消失无踪…… 或许,凶手就是一个曾经被申屠亮小团伙伤害过的人,而凶手拿走照片的原因,就是为了掩盖这个小团体的存在。 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郭鹏飞和申屠亮! 第38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3) 刚出电梯,苏巍就接到了顾秋的电话:“头儿,查到了,张云龙和赵苜大学时候同是隔壁理工大学一个富二代的打手,这个富二代的名字叫申屠亮,他们小团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是申屠亮的远房亲戚,叫郭鹏飞。” 申屠亮?苏巍皱眉,这个姓倒真是罕见,他对二狗说:“查一下一个叫申屠亮的人,看他是干什么的。” 听到这个名字,二狗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半天,他说:“不用查了,我知道他是谁,他是万星传媒的老板。” 万星传媒的老板?苏巍问二狗:“你怎么认识他?” 二狗摇头:“我不是认识,我是知道,混粉丝圈子的人很少有不知道他的,万星传媒手底下有好多艺人,尤其是爱豆。去年万星传媒出了件事,有一个女爱豆在酒店穿着睡衣跳楼自杀了,后来申屠亮作为老板开发布会,在发布会上说这个女爱豆是抑郁症发作自杀,网上一直炒的沸沸扬扬的,大家都说申屠亮在撒谎,说女爱豆的死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苏巍这才想起来,纯情少男二狗是个追爱豆的死宅,对粉丝圈子那些事儿了解的门儿清。 苏巍点点头:“无论如何,我们先去找这个申屠亮。” 一路上,二狗都在给苏巍科普这个万星传媒。 万星传媒是目前国内一家规模不小的传媒公司,主营业务既有影视剧投资制作,也有明星经纪,旗下有好几个电视剧制作子公司,还有一大批签约艺人,大多是年轻貌美的女爱豆,除了开演唱会见面会,常年就是在自家公司出品的影视剧里打酱油。 万星传媒在影视圈其实资历不深,是2010年才创建的公司,但发展势头非常迅猛,而这个迅猛势头的出现,并不因为老板申屠亮是个什么商业奇才,而是有赖于母集团。 万星传媒隶属于万星集团,而万星集团,是国内数得着的大地产集团。万星集团的商业地产项目万星广场更是遍布全国,临江市也有一个。 万星集团的老板叫申屠军,是申屠亮的亲叔叔,据说申屠军没有亲生儿女,申屠亮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正是有了万星集团强大的财力支持,万星传媒才得以在娱乐圈野蛮扩张。 晚上九点钟,苏巍和二狗终于在万星广场顶楼的高端会所包厢里见到申屠亮。 会所经理见苏巍和二狗打扮寻常,原本态度傲慢,直言这个会所是会员制,非会员不得入内消费,直到苏巍掏出证件说明目的,这才不情不愿地带着苏巍去找申屠亮。 推开门,苏巍和二狗就被包厢里的灯光闪瞎了钛合金眼。 浮华,糜烂,声色犬马。 申屠亮大字形摊开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衬衫领子敞开着,左拥一个清纯佳人,右抱一个烈焰红唇,两个女孩子吃吃地娇笑着,端着红酒拈着樱桃往他嘴边送。 旁边立麦前,站着一个身形发福的男人,正腆着啤酒肚“深情”地唱歌。 苏巍皱眉,走到控制台前,利落地关掉歌声。 申屠亮这才睁开眼睛。 他皱眉看着苏巍:“你谁啊,谁让你进来的?” 苏巍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掏出证件一亮:“你好,申屠亮先生对吧,我是750重案组的组长苏巍,有一件谋杀案现在怀疑与你有关,希望你可以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听到“谋杀案”三个字,申屠亮坐直了身体,挥一挥手,示意两个女孩子出去:“什么谋杀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巍问:“张云龙,赵苜,这两个人你认识吧?就在今天,这两个人同时在赵苜的家里被杀了。我们调查到,张云龙和赵苜在大学时和你是朋友,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凶手或许是你们大学时期认识的人,请你仔细地回想一下,你们在大学时期有没有得罪过或者伤害过什么人?” 听到张云龙和赵苜的名字,申屠亮微微惊讶了一下,张开了嘴巴,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幅冷淡的表情,傲慢地对苏巍说:“对不起,我们大学的时候虽然是朋友,但毕业后就没怎么再联系了,我认为这件事情和我无关。当然,如果你怀疑我是杀害他们的凶手,我可以提供不在场证明。” 说完这句话,他往后向沙发上一靠,懒洋洋地对站在立麦前的人说:“老郭,干站着干什么,继续唱啊。” “老郭”自从苏巍切掉声音后,就一直呆呆地站在立麦前,听到申屠亮的命令,这才反应过来,又重新打开了声音,继续唱刚才没唱完的那首歌。 包厢里又重新变得吵闹起来。 苏巍大步走到他面前,再次按掉声音,直视着他,问:“你就是郭鹏飞吧?” 老郭手足无措,半天才点了点头。 苏巍说:“我认为,你可能也是凶手的行动目标,如果有什么线索想起来,记得联系我们。” 走出万星广场,二狗长长地舒一口气,恨恨地踢飞脚边一块碎石头:“富二代,有什么了不起的,还真以为是靠自己打的天下呢,呸!” 二狗一向是个内向腼腆的人,听到他这样骂申屠亮,苏巍忍不住惊奇地看了他一眼。 二狗摸着鼻尖讪讪地笑:“对不起啊苏哥,一提到娱乐圈我就忍不住激动。” 苏巍笑了:“没想到你个小伙子还有两副面孔。” 是啊,每个人都有两副面孔,没有人能彻底把另外一个人了解的清清楚楚方方面面。 二狗问苏巍:“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苏巍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办?我认同小秋的思路,我觉得事情的根源就在大学时期,现在的关键就在于申屠亮和郭鹏飞,可是他们又不肯配合,只好先等一等,我预感,郭鹏飞会是个突破口。” 看二狗依旧愁眉不展,苏巍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啦,别发愁了,明天可是青年节,鲁迅先生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愿中国的青年都摆脱冷气向上走,要是明天没大事儿,我给你们提前下班。” 二狗问苏巍:“那你呢?” 苏巍神秘地一笑:“保密。” 回到长安小区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 回到家,苏巍径直走到阳台上,探头往楼上一看,楼上还亮着灯,傅酒酒还没睡。 他拎着路过蛋糕店时买的提拉米苏小蛋糕,晃上六楼去敲傅酒酒的门。 不一会儿,傅酒酒就喊着“来了”来开门了。 她也不把门开大,就开了一条缝,钻出个脑袋来:“深更半夜的,警察叔叔找我有何贵干?” 苏巍把蛋糕拎到她眼前晃一晃:“这不本来答应今天要请你玩一天的,没想到临时出任务没兑现诺言,觉得有点愧疚,就买了个蛋糕给你吃。” 傅酒酒清脆地道一声谢,手指头勾住蛋糕包装的提手把蛋糕接过去。 见苏巍还钉在原地,傅酒酒问:“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苏巍轻轻咳一声:“那个,你明天有安排吗?” 他期待地看着傅酒酒,两个星期前他就在一家网红旋转高层餐厅订了座,原本打算周末约傅酒酒去,结果出了这档子事,他跟餐厅好说歹说,餐厅才同意把他的预约挪到周一晚上。 傅酒酒回答他:“有啊,我跟人约好了一起吃饭。” 苏巍的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跟人一起吃饭,跟谁?难道是那个江澜的男朋友李允?! 第39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4) 苏巍问傅酒酒:“跟谁一起吃饭啊?” 傅酒酒微微一笑:“秘密。” 然后她缩回头去,砰地关上了门。 周一一整天,苏巍都心神不宁。 傅酒酒是外地人,也不是特别外放活泼的性格,没听说她在上海有什么亲戚朋友,她能去跟谁吃饭?难道真是那个李允? 这个李允也是朵奇葩,女朋友死于非命才不到一年,就又缠上了前女友遇害房子的现任租客,什么心态,难道他喜欢的其实是那间房子? 想的出神,没注意手指间夹着的烟都快烧到头了,直到手指尖感觉到一阵烫,苏巍才回过神来,赶紧把烟蒂扔进烟灰缸里。 坐在副驾驶上的金戈噗哧笑了:“大白天的你做什么春梦呢,走神成这样。” 今天一整天,他们的任务都是“盯梢”。 申屠亮和郭鹏飞不肯合作,案情陷入一个僵局,苏巍认为,申屠亮是座碉堡不易撼动,而郭鹏飞倒是个好的切入点,于是他们开始盯梢郭鹏飞。 他们调查过了,郭鹏飞和申屠亮是远亲,仔细算起来,郭鹏飞是申屠亮妈妈那边表妹的儿子,血缘关系不算太近,但郭鹏飞从小父母双亡,被申屠亮的妈妈收养,和申屠亮一起长大,两个人从小就同进同出——显然,坏事肯定也是同做。 苏巍认定,对于杀赵苜和张云龙的凶手,申屠亮和郭鹏飞心里应该至少有个模糊的范围。 他们不肯和警方合作,八成是因为这件事情或者这些事情背后,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情。 大学时,郭鹏飞在临江传媒大学读会展专业,而申屠亮就在一条街之隔的理工大学就读。 两个人大四那年,也就是2009年,申屠亮去了国外深造,郭鹏飞也跟着去了,申屠亮读商科,郭鹏飞继续读传媒专业。 两个人也就在国外待了一年多,2010年回到国内,申屠亮创建了万星传媒,背靠大树好乘凉,郭鹏飞也受其福荫,在申屠亮手底下干活,现在郭鹏飞是万星传媒旗下一家叫艾若的制片公司的负责人。 苏巍和金戈,就是在艾若传媒门前守了一天。 然而毫无收获,郭鹏飞早晨进了艾若后就没有再出来。 自从“凋谢的丹桂”案结案后,傅酒酒向苏巍坦诚了自己的超能力和进警局做保洁小妹的目的后,她就辞掉了那份保洁小妹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开自己的宠物店和宠物殡葬馆,努力提升超能力。 但这年头给宠物办葬礼的人到底少,给猫办葬礼的就更少了。 “凋谢的丹桂”案过去已经小半年了,她也就办过六七回猫子的葬礼,大多是老死病死的家猫,估计一辈子没出过家门,摸上去什么都看不到。 周间宠物店生意清淡,傅酒酒闲坐到下午六点,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嘱咐小妹好好看店。 她约好了七点半跟人在人民公园附近的商场一起吃完饭。 约她的是“沃克曼”的武术教练李刚。 昨天临走时,李刚突然问她周一晚上有没有空,说想请她吃个饭。 傅酒酒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李刚说,为了补偿那次傅酒酒在健身房被人调戏。 傅酒酒说:“不是已经请我吃下午茶了嘛。” 就是那顿下午茶,让傅酒酒办了沃克曼的会员卡,这件事儿到现在还被顾秋嘲笑,说她是中了金牌销售的圈套。 李刚腼腆地说:“那次是给我过生日,不算请你。对了,姐,你知道吗,调戏你的那个张哥,突然被人杀了。” 傅酒酒吓了一跳。 她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泳池趴上苏巍接到的那个电话,就是关于这个张哥的案子? 傅酒酒到商场时,李刚早已经在商场门口等她好久了。 工作日的商场不像周末那样繁华,除了少数两个网红店,各家餐厅门前都冷冷清清不需要排队,傅酒酒和李刚一家家逛过来,李刚问傅酒酒:“姐,你想吃哪家?” 傅酒酒有点犹豫:“我觉得那家中原菜看上去不错,那家云南菜看上去也不错,不过你是河南人,吃河南菜是不是已经吃吐了?可能也觉得外面做的不正宗吧,要不然我们吃云南菜?” 李刚一口答应:“行啊。” 两个人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点菜,傅酒酒翻菜单:“汽锅鸡,香茅烤罗非鱼,牛肝菌,鲜花饼……你说主食是鸡丝凉面好还是过桥米线好?” 李刚想了想:“今天天气这么热,已经有一个汽锅鸡了,还是鸡丝凉面吧。” 点完菜,等上菜的间隙,两个人对坐着闲聊。 李刚问傅酒酒:“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姐你是干什么的呢。” 傅酒酒回答他:“我是开宠物店的,也接宠物殡葬的活儿。” 李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宠物殡葬?给宠物发丧,还有这种工作呢。” 傅酒酒笑了:“现代人嘛,比较孤独,很多身边都只有宠物陪伴,和家人也差不多,如果宠物死了,想要让宠物体面地离开就会来找宠物殡葬师。” 李刚好奇地追问:“那宠物殡葬师都干些什么活儿啊?” 傅酒酒仔细地解释给他听:“和人类的入殓师差不多,就是整容清洗那一整套……” 说着说着,汽锅鸡上来了。 李刚一边听傅酒酒说,一边帮傅酒酒拆筷子,用茶水烫碗碟消毒。 傅酒酒说一声谢谢,接过李刚处理好的筷子和碗碟。 服务员揭开汽锅鸡的盖子,蒸汽带着香味扑出来,傅酒酒忍不住抽动了下鼻翼。 李刚却皱了一下眉头。 等服务员走远后,李刚撇撇嘴:“这家云南菜不正宗,用的鸡太老了。汽锅鸡用刚下蛋的小母鸡或者刚开始打鸣的小公鸡才正宗。” 傅酒酒惊讶:“你对汽锅鸡研究很深啊,闻一闻就知道了,要不是听你的河南口音,我还以为你是个云南人呢。” 李刚黑黑的脸上泛起红晕,不好意思地说:“过去在武校的时候,宿舍里有一个同学是云南人,特别喜欢跟我们讲云南的美食。武校伙食不好,我们一群半大小子每天都吃不饱,晚上熄了灯就躺在床上听这个云南同学用嘴炒菜,什么汽锅鸡过桥米线牛肝菌腊排骨火锅,都说的头头是道的。” 尽管李刚说这家的菜不正宗,但傅酒酒一个外行却觉得味道尚可,吃的很是开心。 吃完饭才不过八点半,李刚咨询傅酒酒的意见:“时间还早,姐我陪你逛逛商场呗?” 傅酒酒没有推辞,只是开玩笑说:“我倒是头次看见你这样主动提出来陪女孩儿逛商场的男生。” 这间商场的格局非常具有典型性,B2停车场,B1大食代,1楼各珠宝和化妆品专柜,2楼快时尚服装品牌,3楼独立服装品牌,4楼运动品牌,5楼6楼餐厅,7楼电影院。 两个人从6楼走马观花地逛下去,路过三楼时,李刚突然停下脚步,对傅酒酒说:“姐,我送你件裙子好不好?” 傅酒酒犹豫:“这不大好吧,已经吃了你请的饭了,又吃又拿,说不过去呀。” 李刚却很坚持:“姐,我一个人在临江,无亲无故的,就和你特别投缘,看到你就觉得特亲切,你就把我当你亲弟弟,当是你亲弟弟在孝敬你行不行?” 他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傅酒酒不好再推辞,只能跟他走进一家服装店。 李刚对傅酒酒说:“姐,你随便挑,喜欢哪个挑哪个。” 傅酒酒大略看了下价格,这是家独立设计品牌,衣服价位大多在四位数左右。 傅酒酒装模作样地挑来挑去,最后终于找到件三位数的连衣裙:“就这个吧,挺好看的,我去更衣间试试。” 这是一件白色的雪纺连衣裙,虽然是店里最便宜的衣服,但版式和做工都不错,衬的人特别清纯可人。 傅酒酒穿着裙子走出来,李刚一看,退口而出:“真好看!” 他的眼睛里突然起了一层水雾。 傅酒酒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半天,试探地问:“要不然,我跟你学武术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傅酒酒忍不住掏出手机给顾秋打电话,把刚才商场里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说完后,她问顾秋:“小秋,我是不是又被金牌销售给骗了?” 那件连衣裙售价998,而傅酒酒刚刚从李刚那里买的武术课,售价一万八。 第40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5) 傅酒酒拎着李刚送的连衣裙回家,上五楼时,正看见苏巍抱着双臂趿拉着拖鞋靠门歪站着,一脸阴云密布。 傅酒酒跟他打招呼:“晚上好啊苏叔叔,大半夜的你不在屋里待着,站门口干什么呢?” 苏巍的脸更黑了,能干什么,等你!等你这个跑去跟野男人约会的小没心肝! 本来他打算今天晚上去宠物店跟踪傅酒酒,看她到底是跟谁约会的,没想到二狗突然拉肚子,不能来交班,他只好继续顶缸盯梢郭鹏飞,到晚上九点多才终于下班。 回到家走到阳台发现楼上没光,就知道傅酒酒还没回来。 心里躁得慌,这才站在门口吹风等人。 傅酒酒丝毫没有意识到苏巍的黑脸是为自己,她关切地问苏巍:“苏叔叔,你脸怎么黑了?案子很棘手吗,对了,你们正在调查的案子不会跟沃克曼有关吧?” 听她说起案子,苏巍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最近三起案子三个受害人,其中一个是沃克曼的会员。” 傅酒酒哦一声:“我听教练说的。” 教练?苏巍拧眉头想了半天:“那个张云龙的河南武术教练也是你的教练?” 傅酒酒点点头。 苏巍十分不满:“怎么回事啊,我说要教你练武你死活不肯,跑去花钱找个外人?” 傅酒酒嘁一声:“教练是外人,你就是内人了?至少人家没要求我每天早晨六点起来跑五公里。” 苏巍这才看到她手里的手提袋:“买新衣服了?你们女孩子不是吧,青年节都要买衣服?” 傅酒酒晃一晃袋子:“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 苏巍脑海中再次警铃大作:“谁啊,怎么还随便送女孩子衣服?” 傅酒酒扒一下眼皮冲他做个鬼脸:“秘密,我上楼了,苏叔叔晚安。” 苏巍眼睁睁地看着傅酒酒上了楼,扶着墙的手咔嚓一用力,掰掉一小块墙皮。 为着傅酒酒这个“秘密”,苏巍一整晚辗转反侧没能睡着,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来到警局,一上午都在不停打哈欠。 直到电话声打破办公室的寂静。 挂掉电话,苏巍一脸凝重地对组员们说:“有新案子了。” 新案子发生在近郊外环线附近的一处公寓式小区嘉禾时代里,26楼2609室,今天楼下有住客向公寓管理员反映情况,说楼上2609的猫一直叫个不停吵的人心烦,自己去楼上敲门又没有人开门,站在门前还闻到一股怪怪的腐臭味。 公寓管理员敲门无人应答后强行打开了门,然后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一走进2609室,重案组的成员们也都惊呆了。 二狗愣了愣神,旋即转身冲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立刻传来了干呕声。 不怪二狗,虽然人在重案组,但自从他进组以来,还从未见识过这样凶残,或者说恶心的案发现场。 顾夏慢条斯理地从工具箱里取出乳胶手套和防毒面具带上,走到死者身边,蹲下身来做初步判断:“按照尸体形态,死者死亡时间应该至少是在两天前。” 地板上的死者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形态,所谓巨人观,是人在死亡后,由于尸体高度腐败,在腐败菌群的作用下,体内产生大量气体,使得尸体膨胀如巨人。 不同气温条件下巨人观出现的时间也不尽相同,现在是夏天,在夏天的自然状态下,一般两到三天尸体就会呈现巨人观形态。 由于腐败和膨胀,尸体的局部极易脱落,至于眼球和舌头等部位,也会被膨胀的气体顶出体外,所以一般巨人观都是眼球爆出舌头在外。 顾夏喃喃道:“奇怪……” 苏巍上前一步,问:“怎么了?” 顾夏扭过头来,对苏巍说:“他没有舌头,或者换句话说,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突然间,衣柜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苏巍大踏步走过去,拉开衣柜门,顾夏忙疾声喊道:“小心!戴上手套!” 金戈忙把一副手套丢给苏巍,苏巍伸手接住,戴上手套,这才扒开重重叠叠的衣服,把手伸到衣柜深处,抓出一只猫来。 是一只成年白猫。 或者说……是一只皮毛染血的成年白猫。 与一般家养猫不同,这只猫的眼神并不温和也不冷淡,而是透着亢奋又阴森的绿光,尽管已经被苏巍揪住命运的后颈皮,仍然不甘心地四肢乱抓,发出尖利的叫声。 顾秋忍不住摩挲了下手臂:“太瘆人了,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猫。” 顾夏站起身来:“当然吓人了,这只猫可是吃过人的。” 她闪身让开,暴露出地板上死者的脸:“死者的面部有被利齿噬咬过的痕迹,换句话说,这只猫吃了他主人的脸。” 嘉禾时代这种公寓,在外环线上很常见,大多是挑高4到5米的小户型,因为层高大可以做成复式,这样一来面积就能乘以二,除了水电商用和不能使用煤气外没有太大问题。所以很受婚前置业的女孩子和投资者的欢迎。 很多人买这种公寓房,为的就是投资,买下来后托管给公寓物业对外做民宿出租,赚取租金,是个不错的投资项目。 嘉禾时代就是这种情况。 是以,嘉禾时代里真正的住户并不多,像26楼就只有袁国岷一个常住住户,其他房间基本都是民宿。 因为是刚建成没几年的房子,公寓电梯里是有监控的,于是重案组离开前调走了公寓的监控。 死者袁国岷,四十五岁。 嘉禾时代2609室是他的家。袁国岷未婚独居,在去年买下了这间公寓。 或许当初袁国岷买这套房子,为的也是便宜,他一个单身汉又不自己开火做饭,买公寓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会最后把命送在这里。 职业是经纪人,而他就职的公司,名叫六合。 六合演艺经纪公司……顾秋惊呼出声:“不就是张云龙那家MCN机构?” 毫无疑问,袁国岷的死,和杜佳文、赵苜、张云龙的死脱不了干系。 首先,这几个人在社会关系上互有交集:赵苜和张云龙是大学同学和同一个小团体的成员,袁国岷是张云龙公司的员工。至于杜佳文,虽然现在没有明确他和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但在社会身份上,张云龙和袁国岷是混娱乐圈的,杜佳文又是娱乐圈记者。 其次,这几起案件在手法上有很大的相似点:都破坏了尸体的完整性。 杜佳文被剁手,张云龙和赵苜被阉割,而袁国岷则被割掉了舌头。 苏巍问:“你们怎么看?” 顾秋举手:“我觉得,这是在惩罚,惩罚凶手认为他们曾经犯过的错,也就是那个凶手杀他们的起因。” 李群附和道:“有道理。每个死者被取走的部位各有不同,我觉得这或许和他们的职业有关。” 老陈摸着下巴:“杜佳文是个记者,敲键盘的键盘侠,所以被剁手;袁国岷是个经纪人,巧舌如簧全靠舌头吃饭,所以被拔舌;至于赵苜和张云龙,这两个人被阉割,那毫无疑问,他们肯定一起做过什么糟蹋良家妇女的事情。这哪是一群死者是,分明是一群禽兽嘛。” 苏巍呵斥老陈:“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前,不要对死者出言不逊。” 见老陈讪讪的,他又补充说:“不过我认同老陈的推测,凶手认为这几个死者所犯的罪,大概都是他们利用职务之便犯下的。经纪人袁国岷、MCN机构老板张云龙、娱记杜佳文、传媒公司老板申屠亮,还有两个他大学时候的打手……到底是什么人,会和这几个人串在一条线上?” 正苦苦思索着,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苏巍带着人走出会议室,还没出重案组办公室的门,只听见哐啷一声门被推开,一个男人屁滚尿流地爬进来,一把抱住了苏巍的腿:“警察同志,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苏巍定睛一看,抱住自己腿的,不是那个被盯梢的对象郭鹏飞又是谁? 苏巍和金戈交换一个眼神。 他早就觉得郭鹏飞会是个突破口,却也没想到最后是他自己找上门来。 他把郭鹏飞扶起来:“你想到了什么线索吗?” 郭鹏飞咽一口唾沫,鸡啄米样地点头:“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苏巍精神一震,问:“是谁?” 郭鹏飞脱口而出:“是女鬼!” 第41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6) 郭鹏飞脱口而出:“是女鬼!” 听到“女鬼”两个字,本来都已经竖起耳朵等着听惊天大料的重案组众人,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老陈不满地说:“郭鹏飞,你被吓傻了吧,什么女鬼,怪力乱神的,这里可是警察局!” 郭鹏飞无助地看着苏巍,正要分辩,却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苏巍越过郭鹏飞往他身后望,只见申屠亮正大步地朝重案组办公室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畏畏缩缩满脸泪痕的女人。 苏巍眉头一皱,申屠亮来了,这事儿要难办了。 果然,申屠亮大步流星地走到郭鹏飞面前,呵斥他:“老郭,谁让你偷偷跑出来的?” 他一手攥住郭鹏飞的胳膊,转头对苏巍说:“抱歉,警察同志,自从上次你们走后,老郭就受了惊吓,这几天情绪很不稳定,总是胡言乱语,他说的话你们可不要当真。” 老陈阴阳怪气地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要是和那些案子无关,害怕个什么?” 申屠亮眉毛一扬:“我这位老表从小就胆子小,听个鬼故事都能吓得半夜睡不着,更何况是听说大学时候要好的同学死于非命。警察同志见惯凶杀案能做到铁石心肠,我们普通百姓可不行。” 苏巍问郭鹏飞:“郭鹏飞,你怎么说?” 郭鹏飞一脸软弱无助,自从申屠亮握住他的手臂,他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煮烂了的面条,不住地往下出溜,要不是被握着手臂,整个人恐怕都要瘫倒在地上。 他看看申屠亮,又看看苏巍,嘴巴一张一合,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跟在申屠亮身后的女人走上前来,握住郭鹏飞的另一只手臂:“老郭,不怕,亮哥会保护咱们的,咱们回家吧。” 显然,这是郭鹏飞的老婆了。 郭鹏飞像是从老婆这句话里汲取到了力量,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抹一把脸,对苏巍说:“警察同志,打扰你们了,我刚才是吓傻了在胡言乱语,你们别当真,我先走了,祝你们早日破案。” 申屠亮和郭太太两个人搀扶着郭鹏飞,就这样离开了警局。 老陈气的干瞪眼:“他妈的,这个姓郭的明明就知道凶手是谁。” 金戈跟着说:“是啊,他八成是想来告诉我们线索,请求警察庇护,可惜被这个申屠亮给搅了局。” 李群点点头:“看来我们的推测没错,这几个人当年共同干过一件亏心事,现在被事主找上门来报复。申屠亮是当年的主谋,这件缺德事必然触犯了法律,申屠亮怕郭鹏飞向我们提供线索会牵出当年的事,这才跑来阻止他。” 老陈依旧气的鼻子喷气儿:“说这些有什么用?郭鹏飞显然更害怕申屠亮。” 顾秋晃一晃食指:“未必没用,他不是已经给线索了吗?” 苏巍笑着说:“是啊,他虽然只说了两个字,但这个线索已经很大了。” 听了他的话,李群和金戈瞬间了然,老陈好奇地问:“什么啊?” 顾秋迫不及待地说:“女鬼!” 女鬼,正是郭鹏飞提供的有用线索。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存在鬼,但根据传说,人死即为鬼,郭鹏飞说凶手是女鬼,也就是说,那件他们小团伙一起做的缺德事,造成的后果是当事人死亡。 而凶手,或许就是当年那个无辜死亡的女孩子的家人。 老陈兴奋地说:“所以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 苏巍点点头:“调查从2006年至今,申屠亮、赵苜、张云龙、郭鹏飞、杜佳文、袁国岷这六个人有共同交集的圈子内,有没有女孩子死于非命。” 这五个人的交集圈子,分类起来,大致是 一、文海大学城 二、张云龙的MCN公司 三、申屠亮的万星传媒 四、娱乐圈 事情有了新的进展,大家都非常兴奋,个个摩拳擦掌。 顾秋这才发现二狗不在,她问金戈:“二狗呢?” 正说着,二狗捂着肚子呻吟着从卫生间出来了。 金戈说:“喏,二狗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拉肚子一整天了,到现在还没好。” 顾秋跑过去,在他肩上一拍:“二狗,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吃独食遭天谴了?刚才你可错过了一场好戏,我们的案子终于有新进展了!” 二狗吃了一惊:“啥,我就去上个厕所就有新进展了?” 老陈哼哼唧唧地揶揄他:“是啊是啊,你再去上个厕所,说不定回来我们案子就破了。” 一旦确认了新方向,事情瞬间变得仿佛轻松简单起来。 比起之前毫无头绪来确实不难,非正常死亡在公安系统都有备案,而重案组只需要在这些档案里找出在推测范围内的案例。 从2006年到案发,中间十几年时间,整个临江市死于非命的人也不在少数,看的人眼睛都花了,老陈忍不住呻吟:“我要申请,头儿,帮我们去申请个眼药水补助吧。” 正贫着,突然什么东西朝自己飞过来,老陈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却是一个小巧的眼药水瓶子。 顾秋撇嘴:“借你用,快滋润下你那干涩昏花的老眼吧。” 突然,角落里的二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其他人精神一震:“怎么了?你找到了?” 二狗抬起头来,脸色惨白:“不是,刚才网上有人发了段录像,现在全网都疯了。” 老陈嘀咕:“什么录像啊能搞得全网都疯了,艳照门啊?” 二狗不说话。 老陈浑身一个哆嗦:“卧槽,还真是艳照门啊?” 那段录像,说是“艳照门”也毫不为过。 虽然一经发现就立刻被删除了,但这种东西往往有着惊人的传播速度,全网都在为此沸腾,到处都是求资源的帖子和神神秘秘说有资源来骗关注的人。 小视频的标题是,当红女明星情色交易现场。 当红女明星五个字,瞬间刺激了所有好事的网民。 苏巍问二狗:“你保存视频了吗?” 老陈斜着眼看苏巍:“头儿,没看出来啊,平时一本正经的……” 顾秋后肘捣他胸口一样:“瞎说什么呢。” 她问苏巍:“你觉得这个视频和我们的案子有关?” 苏巍点点头。 很可惜,二狗没有保存下来。 苏巍只好打了几个电话,向网络部门的相关同事求助,终于拿到了这段小视频。 视频清晰度不高,画面里只能看到一个女孩子,全身赤裸,像是被下了药。 视频应该是被二次处理过,女孩子的脸和关键部位被打了厚码,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谁。 顾秋看的又要炸,点了火的爆竹似的一窜三米高:“王八蛋,我觉得八成是申屠亮那个人渣放出来的,他知道是谁想杀他,故意放这段视频出来羞辱激怒对方,想让对方自乱阵脚,给他可乘之机去反杀。” 苏巍按住她的肩膀:“我认同你的观点,不过这个人渣无意之间却暴露了一些信息。” 李群问:“你是说,清晰度?” 苏巍点点头:“没错,清晰度,这段视频清晰度很差,现在手机录像的像素都比这要高,肯定不是这几年录的。申屠亮这是帮我们缩小调查范围呢。” 顾秋冷静下来,她说:“我们仔细分析下这段视频,说不定能从当事人的身上发现什么线索。” 苏巍点点头。 顾秋双手合十,对着屏幕说:“这位姐妹,我们是为办案才不得不亵渎你,你在天有灵的话,请不要怪罪我们。” 老陈凉凉地说:“怎么能不怪罪我们,我们办案要抓的人,可是想帮她报仇的人,八成是她的亲人呢。” 一时间,办公室里谁也没有说话。 顾秋的工作转为研究视频,其他人则继续调查临江市的非正常死亡案例。 顾秋把视频放慢倍速,一帧一帧地仔细观察,终于有所发现。 视频里,在女孩儿一次极其细微的转身时,微微露出了一点后腰,只那么一瞬间,顾秋仿佛看到她的后腰上有一个纹身。 顾秋蹙眉,把这一帧截图下来放大,但到底年代久远视频模糊,看不清是什么。 不知道技术部门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把清晰度放到最大。 顾秋把图片发给相熟的技术人员,拜托她处理下图片。 发完图片,顾秋揉揉眼睛,掏出手机,想要刷一刷看网上有什么最新的资讯。 一刷才发现网上这么热闹,关于视频里女孩儿到底是谁,各大营销号有无数种揣测,几乎把当红能叫上名字的女明星都猜了个遍,评论区里成了粉黑大战的天下,各家粉丝纷纷力证那不是自家爱豆,而各家女明星的黑则上蹿下跳仿佛过年一样。 逼得好多女明星都发了声明,声称那段视频和自己无关,保留追究造谣者的权力。 顾秋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二狗突然开口:“头儿,我找到了一起。你还记得吗,去万星广场找申屠亮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去年万星传媒有一个女爱豆自杀。” 第42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7) 听到二狗的话,顾秋也想起来了:“你是说,杨美云?” 二狗点点头:“对,杨美云。” 顾秋蹙眉头:“可是,杨美云是去年自杀的,这个视频的清晰度……” 苏巍打断顾秋的话:“也不尽然,视频是可以二次处理的,或许申屠亮早就想到我们会根据视频去推断线索,所以故意把视频处理的仿佛十年前拍摄的样子。” 顾秋仍然有疑虑:“可是杨美云似乎交集不充分啊……” 苏巍说:“不管怎样,到底是个线索,我们去查一下总没错。叔、老陈、金戈、二狗,你们几个在局里待命,我和顾秋去查一下杨美云这条线索。”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攥住顾秋的手腕,拖着她走出了办公室。 顾秋被他踉踉跄跄地拖出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反对:“老苏,你这是怎么了你……” 一直到离开重案组办公室很远,苏巍才停下脚步,他一脸严肃,对顾秋说:“二狗有问题。” 顾秋吓了一跳:“什么?” 苏巍点点头:“现在不便多说,总之,你先去查一下杨美云,我还有点事,就不和你一起去了。” 顾秋只好乖巧地哦一声。 眼看顾秋走远了,苏巍这才转身去传达室。 传达室李大爷一见他来就大吐苦水:“我的老天爷啊,小苏你可来了,你是不知道这只猫有多吓人,眼珠子泛绿光,大眼瞪着我,跟瞪阶级敌人似的仇恨,吓得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那只在袁国岷被害现场发现的猫,苏巍捉住后把它带回了警局,就寄放在传达室里。 这只吃过人的猫已经丧失了家猫的温顺,彻底回归了兽类的本性,瞪着一双阴森森的绿眼睛在笼子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苏巍向大爷道歉:“麻烦您了大爷,回头我买条好烟孝敬您。” 他拎着猫走出警局,伸手拦一辆出租车:“你好,蒲关站,谢谢。” 走进宠物店,一楼只见前台小妹正在喂猫,苏巍问她:“你们老板呢?” 小妹朝楼上努努嘴:“楼上,给猫办丧事呢。” 苏巍提着猫笼子上楼。 一上楼正撞见傅酒酒从屋子里走出来,戴着口罩,露出一双疑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苏巍:“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上班吗?” 苏巍举起笼子:“喏,为这个,在凶案现场发现的。” 傅酒酒伸手想要去逗猫,苏巍忙厉声呵斥:”别碰!危险!这猫吃过人肉。“ 傅酒酒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苏巍和猫:“那怎么办呢?” 苏巍说:“你去拿两副乳胶手套,我按着它,你给它打一针麻醉药。” 傅酒酒立刻去取了乳胶手套和麻醉药回来,两个人通力合作,苏巍一手按住猫命运的后颈皮,一手把猫的四肢攥在手里,卸下了它所有的攻击力,让傅酒酒赶紧给它扎了一针麻醉剂。 等猫睡过去的功夫,苏巍问傅酒酒:“你的超能力现在到什么程度了,还是盗版碟吗?” 傅酒酒遗憾地摇摇头:“清晰一点了,但还是只能看到颜色和大致轮廓。” 苏巍安慰她:“慢慢来,有进步就好。” 手术台上,那只吃人猫终于睡过去了。 苏巍说:“你现在试试看?” 傅酒酒摇摇头:“它可是活的呀。” 苏巍伸出手指在她脑门儿上摁一下:“你看你,又经验主义了不是?谁告诉你一定要是死猫才能看到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傅酒酒揉一揉脑门:“那好吧,我试一试。” 她脱掉手套,把手轻轻放到猫身上,半天,睁开眼睛,转头无辜地对苏巍说:“你看,我说不行吧。” 苏巍沉吟道:“那也未必是因为活猫不行,也可能是你刚刚摸过别的猫,超能力耗尽正在重新攒能量条呢?” 两个人就傅酒酒的超能力聊着天,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只原本该睡过去的猫突然睁开了眼睛。 直到傅酒酒的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傅酒酒尖叫一声。 那只猫正一口狠狠地咬在她的手背上。 好容易把这只疯猫薅开扔回笼子里,苏巍扶着傅酒酒下楼,小妹和医生赶紧给傅酒酒消毒打针,正忙的人仰马翻,突然,苏巍的电话响了。 是顾秋。 顾秋说:“老苏,我现在在杨美云家呢,杨美云的父母有点难缠,看我是个女孩子敷衍我,你过来一下帮我镇个场子。” 苏巍只得愧疚地对傅酒酒说:“那边案子需要我,我先走了,晚上家里见,你想吃什么,我买给你。” 按照顾秋提供的地址风风火火地赶到杨美云家小区,一到杨美云家所在的37号楼楼下,苏巍就看到了正在等他的顾秋。 两个人一起上楼,边上楼顾秋边吐槽:“这一家人太不是东西了,我过去在网上就听人说一下子吸血鬼,没想到一点都没言过其实。” 她向苏巍娓娓道来杨美云的情况:“杨美云是爱豆出身,前年有一个很火的选秀节目叫mygirl,杨美云就是那个节目出道的,她的名次不高,刚刚在第十,走的是清纯甜美路线,唱歌很好听,外号云中歌姬。刚走红没多久就有人爆料,说杨美云特别惨,家里父母重男轻女贪财好利,她赚的钱全都被父母拿走去贴补哥哥了。我之前没当真,毕竟嘛,娱乐圈,卖惨是立人设的常见手段,星二代都要卖惨说自己苦水里泡大的,合辙我们普通老百姓那该是镪水里泡大的了。” “今天一见,才知道名不虚传,不是我说,就杨美云父母那嘴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说话间,杨美云家到了。 一开门,苏巍立刻亮出了证件:“你好,我是市刑侦大队750重案组的组长苏巍,现在我们怀疑你去世的女儿和一宗正在调查的连环谋杀案有关,请你们配合我们的调查。” 见是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还是个组长,杨美云的父母不敢再向轻蔑顾秋那样慢待苏巍,只好讪讪地打开了门。 杨美云生前住过的房间,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健身房,杨美云的妈领两个人到储物间:“呐,小云的遗物都在这里面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继续回客厅看她的电视。 推开储物间的门就是一股呛人的尘埃味儿。 苏巍拿手在鼻子前挥一挥,按亮了储物间的灯。 这是一间不大的储物间,拿来放一些暂时不用的东西,在一堆备用拖把、塑料桶等杂物中间,架子上放着一个孤零零的塑料箱子,想必那就是杨美云的遗物了。 顾秋喃喃骂:“王八蛋,一家子吸着杨美云的血,就把她的遗物扔在这么个角落里。” 杨美云家虽然是老小区,但屋子里装修和陈设是肉眼可见的昂贵上档次,进门时顾秋瞥了一眼杨美云妈妈的手腕,那上面套着一只手表,是宝格丽的女式腕表,售价好几万,杨美云的父母都是普通国企职工,哪来钱买这种东西? 八成是杨美云的卖身钱,更或者,是卖命钱。 两个人蹲下来翻检杨美云的遗物。 她的遗物并不多,二十年的人生就压缩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塑料箱里,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大约是小时候唯一的玩具,几个损坏的老式发卡或许是小时候难得的礼物,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叠放的整整齐齐的信,应该是成名后粉丝们写来的情书…… 顾秋越看越觉得难受。 却听见苏巍“哎”了一声。 顾秋转头看苏巍:“你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苏巍的手里正拿着一个相框,他把相框翻过来给顾秋看,相框里有一张合影,是两个女孩子,一个顾秋认识,是杨美云,另一个却眼生的很。 苏巍一脸凝重:“我见过这个女孩子,在张云龙去的那家健身房旁边,有一个私人影咖,这个女孩子叫梦梦,是那个私人影咖的前台小妹。” 第43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8) 在申屠亮公司自杀的艺人家里,发现了她和梦梦的合影,而这个叫梦梦的女孩上班的地方,就在其中一位受害人张云龙参加的健身房旁边。 这未免有点太过巧合了吧? 苏巍拿着相框去问杨美云的妈妈:“照片里这个女孩子是谁?” 杨妈妈瞟了一眼:“不认识,没来过家里,八成是小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吧。” 杨美云在这个家里一直是被忽视的存在,这样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家庭和自己在家庭中 的地位羞于启齿,一般是不会把朋友带回家的。 苏巍转身对顾秋说:“走,我们去影咖。” 在路上,苏巍向顾秋解释情况:“这个叫梦梦的女孩子,在一家叫光影客”的私人影院做 前台小妹,我是去“沃克曼”调查张云龙这件案子的时候认识的她。当时本来是去调查张 云龙的武术教练李刚,李刚说案发那段时间他在光影客看电影,梦梦也给他做了在场证明。” 顾秋沉吟道:“我们推断的案发时间有好几个小时的跨度,这段时间里李刚就看了一部电影吗?” 苏巍摇摇头:“两部,《唐人街探案》的一二部。” 顾秋若有所思:“那这个梦梦有机可乘啊,你当初调查不在场证明的对象是李刚,问问题都是从李刚的角度出发的,李刚忙着自证清白,说不定漏掉了一些关于梦梦的关键线索呢。” 苏巍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赶到“光影客”时,发现站在前台的却不是梦梦。 苏巍心中警铃大作,他问前台那人:“你好,请问梦梦在吗?” 前台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他摇摇头:“不在,我还好奇呢,下午她接了个电话,说要出去一趟,到现在还没回来,打她电话也没人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苏巍和顾秋对视一眼,完了,这女孩子不知道从谁那里得到了线报,跑路了! 可是,到底是谁给她的线报? 走出影咖,顾秋迟疑着问苏巍:“老苏,你之前说二狗有问题……” 苏巍点点头:“我怀疑他知道点什么东西,但一直瞒着我们。” 顾秋吃了一惊:“不会吧,二狗可是个警察啊,不会那么不知道轻重吧?” 苏巍叹一口气:“我也说不上来,没有什么证据,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顾秋吞吞吐吐地说:“那这次梦梦跑路的事情,你觉得……” 苏巍拧眉头:“我不知道,调查杨美云明明是二狗提出来的,我本来只是虚晃一招应个景,没想到梦梦还真有问题,所以我也迷惑了。总之,我们先去问一下李刚案发当天的事情。” 李刚却也不在健身房里。 健身房前台小妹告诉苏巍:“李教练交了好运啦,有人给推荐了一份剧组武术指导的工作,李教练现在很少来健身房,要不然你们打他电话?” 苏巍也只好打李刚电话。 接通电话,只听见李刚那边分外嘈杂,李刚抱歉地说:“对不起啊苏同志,我在剧组呢,闹哄哄的,你等一下,我去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过了片刻,电话里又传来李刚的声音:“现在可以了,苏同志,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巍也不废话,直入主题:“是这样的,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张云龙被害当天,你在光影客影咖看电影,我记得你说过,中间你出来过一次。我想问你,出来那一次,你有没有看到梦梦?” 李刚那边仿佛懵了一下,过了两秒钟才说:“你这么一说,真的没有……” 苏巍继续追问:“既然没有,那你是怎么加的钟呢?” 李刚笑一笑:“苏同志,光影客这边是这样的,开房后客人自管自看,选片子什么的都是客人自己操作,等到看完了,出来按照实际钟点结算费用,所以不存在什么加钟的问题。我当时以为梦梦去厕所了,也没在意。” 挂断电话,苏巍对顾秋说:“你猜的没错,那天只顾着调查李刚的不在场证明,让梦梦给混过去了,中间李刚出来那一趟根本没看到梦梦,也就是说,梦梦有差不多五个小时时间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 从光影客所在的商场到赵苜家,来回一趟再杀个人,五个小时,足够了。 顾秋仍有疑虑:“可是,按照我姐的推断,杀死杜佳文的凶手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 苏巍接话:“是,力气很大的人,但没有说就一定是男人,所以,不能凭借这一条就排除掉梦梦的嫌疑。” 顾秋喃喃道:“可是她为什么要杀这些人呢,就算这些人都要为杨美云的死负责,可是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吧?” 苏巍说:“那么接下来,就调查这个梦梦的身份。” 他从影咖老板那里拿到了梦梦的身份证复印件图片。 根据公安系统的档案,苏巍托人查询到了梦梦的相关资料——怕出问题,他没敢让二狗去查。 梦梦,本名艾梦梦,年龄十八岁,初中学历,初中时就读于临江市第三女中。 临江市第三女中……顾秋蹙眉:“杨美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也就是说,艾梦梦和杨美云是初中同学。 已经是黄昏时分,苏巍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拧一拧:“好,明天你跟我去临江市第三女中调查一下,现在天也不早了,送你回家休息吧。” 把顾秋送回家,分别时,苏巍问顾秋:“秋儿,问你个事儿,哪家新出的蛋糕比较好吃?” 苏巍提着蛋糕回到家的时候,走到阳台伸脖子往上一看,发现楼上的灯光已经暗了。 叹一口气把蛋糕放到桌子上,苏巍往地毯上一坐开始犯愁。 不行,得想个办法,现在和小九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小九妹肯定要被李允或者什么不知道的潜在情敌给撬走了。 第二天一早,苏巍和顾秋就来到了临江市第三女中。 第三女中是临江市目前唯一一个还是纯女校的初中,过去是一所教会学校,现在还保留着教会学校的某些特征,黑白校服也颇似改良版修女服,一进校门,只见操场上一群活力四射的女孩子穿着校服在打排球,乍一看仿佛进入了《音乐之声》的世界。 连女校长也是一派修女嬷嬷作风。 站在校长室里,顾秋拉一下苏巍的袖子,悄声说:“这个校长,好像阿加莎小说《鸽群里的猫》里,那个芳草地女校的校长啊。” 苏巍手肘撞她一下,示意她正经点,清清嗓子,开口问校长:“校长您好,冒昧打扰了,我想问一下,贵校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叫杨美云的女学生?” 听到杨美云的名字,校长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很快,她恢复了正常,点点头:“是,美云是前年从我们学校毕业的,她人很乖巧,学习成绩也不错,本来有希望考一所好高中,但不知为什么她放弃了中考,后来听说她进了娱乐圈,我虽然不喜欢娱乐圈但也为她的成就感到骄傲,后来你们也知道了,可怜的孩子。” 为什么放弃中考?显而易见,是因为她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他们迫不及待要吸她的血了。 苏巍安慰校长:“美云在天之灵知道校长这么关心她,也会感到安慰的。我还想向校长打听一个人,艾梦梦,这个女孩子和杨美云的关系怎么样?” 校长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 顾秋觉察出这一点,她上前一步:“校长,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说的话散播出去,只是现在我们发现杨美云的死或许另有内情,所以希望你可以协助我们,帮助杨美云洗雪冤屈。” 校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说:“梦梦和美云是同班同学,两个人从初一开始就很要好,同学们都说,他们两个关系有点……你们懂吧?” 顾秋看了苏巍一眼,苏巍也正看向她。 果然,他们之前的猜测方向是对的,如果只是朋友,做不到杀人这种地步,艾梦梦和杨美云之间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在隔壁音乐教室传来的悠扬钢琴声里,校长把艾梦梦和杨美云的往事娓娓道来。 杨美云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而艾梦梦则是单亲家庭出身。 艾梦梦的父亲是个酒鬼,老婆因为他酗酒而离家出走,他于是就把所有的怒气都宣泄到了艾梦梦身上,一到夏天换了夏季校服,艾梦梦露出来的胳膊腿上总是有淤青痕迹,校长也曾经试图跟艾梦梦的父亲交涉过,但艾梦梦的父亲非常蛮横,扬言如果校长再多管闲事,就让艾梦梦转学去别的初中,校长也只好不再多管。 在学校里,艾梦梦的境遇也不比在家里好多少。 你永远不能想象,一个青春期女孩子心里能发酵出多么深重的恶意。 艾梦梦在家里的遭遇并未能引起同学们的同情,相反,成了同学们嘲笑她和恶意中伤她的话柄。 校长曾经听到在学生中中间流传这样的谣言 她们说,艾梦梦妈妈跑了,爸爸也不管她,艾梦梦只好像《头文字D》里的女主角夏树那样,靠援交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自己的男性亲属曾经在酒吧看到过艾梦梦。 这些当然都是谣言。 但青春期女孩子对这种谣言充满了热情,她们坚决地相信,热情地散播,很快,学校里就没有人愿意和艾梦梦做朋友了。 她们把她当瘟疫和病毒对待,甚至每当她走过人群时,都会不约而同地跳开退避三舍,然后在她身后发出“哦哦哦”的起哄声和恶意的笑声。 杨美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转到的第三女中。 她也听闻了那些谣言,但她没有相信,也没有忌讳,而是和艾梦梦成了朋友。 于是杨美云也成了谣言的受害者,有人神神秘秘地在宿舍间散播,说杨美云和艾梦梦的关系不正常,艾梦梦把杨美云当成老公。 终于有一次,艾梦梦和杨美云在上厕所时,被一群小太妹堵在了卫生间。 她们抓着艾梦梦和杨美云的马尾辫,按着她们的脑袋让她们打啵儿,一群人兴奋地起哄:“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亲啊!怎么不敢亲!” 出乎她们的意料,杨美云一把推开揪着自己的女同学,走上前去,捧起艾梦梦的脸,真的亲了她一下。 全场寂静。 从那之后,再没人拿杨美云和艾梦梦开玩笑了。 这一群青春期的女孩子,或许被杨美云的“男友力”震惊了,也或许是杨美云戳破窗户纸挑明的行为让她们失去了兴趣,总而言之,杨美云和艾梦梦安全了,只是,她们仍旧没有朋友,仍旧只是彼此的朋友。 听完往事,顾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校长的声音很哀伤:“我这个校长太不合格了,连自己的学生都保护不了。” 离开校长办公室前,苏巍最后问了一句:“校长,请问,艾梦梦在学校有没有参加什么武术类的社团?” 校长摇摇头:“我们学校没有这些东西,我们的校训是bealady,传统是不搞这些崇尚武力的社团的,连跆拳道社都没有。” 走出第三女中,苏巍对顾秋说:“凶手不是艾梦梦,或者说,不只是艾梦梦。” 第44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19) 苏巍对顾秋说:“凶手不是艾梦梦,或者说,不只是艾梦梦。” 顾秋问:“何以见得?” 苏巍说:“我刚才问了校长,艾梦梦在学校没有加入任何武术类社团,她前年才毕业,两年之内想要练到和我相当的力气,除非她天赋异禀是商纣王在世,否则绝不可能。” “而且……” 顾秋急着追问:“而且什么?” 苏巍说:“你不觉得,杨美云并不是这个案子的关键吗?这个案子目前一共有四个遇害人和两个潜在遇害对象,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凶手是报复杀人,他是在替“女鬼”报仇,“女鬼”的死,申屠亮等六个人都应该为此负责。而杨美云,就算她能和申屠亮、郭鹏飞、张云龙、袁国岷、杜佳文这五个娱乐圈从业者扯上关系,那赵苜呢?赵苜大学之后就和他们没有联系了,不在他们的社交圈子里。所以我认为,症结还是在学校,真正的起因,就在临江传媒大!” 顾秋沉吟道:“这么说起来,明天好像是传媒大学百年校庆日,我听九妹说,她有朋友是传媒大的校友,邀请她明天一起去传媒大参加校庆呢。” 苏巍瞬间心里泛酸:“她怎么那么多朋友啊?” 还有,她怎么就告诉了你,没告诉我呢——当然,这句话,苏巍没敢说出口。 顾秋斜眼看他:“怎么,人家有朋友你也酸呐?有本事你就跟人家发展出超越朋友的关系呗,我现在打个电话给九妹,说明天和她一起去校庆,你去不去?” 苏巍立刻点头如捣蒜。 第二天,在传媒大学碰头,看到傅酒酒那个“朋友”的时候,苏巍的脸瞬间黑了。 怎么又是这个李允! 朋友,你前女友尸骨未寒你还记得吗? 黑着脸跟在傅酒酒、李允和顾秋后面走,苏巍对眼前传媒大百年校庆这一片繁华视若无睹,看着李允和傅酒酒谈笑风生,苏巍简直想扎李允的小人儿。 突然,顾秋的脚步停了下来:“呀,优秀校友,我最喜欢看这种东西,让我看看你们学校都出过哪些人才。” 她一个个念下来:“著名主持人杨陵,著名歌手白薇薇……网络红人“山茶妹妹”丹雅……山茶妹妹?!” 她扭头看向苏巍,满脸震惊。 苏巍也呆住了。 半晌,他问李允:“你和这个山茶妹妹是同期吗?” 李允摇摇头:“不是,我比她大一届,不过她在那一届小师妹里很出名,除了因为是山茶妹妹,还因为另外一件事,刚入校的第一个情人节,就有一个隔壁学校的富二代,开着一辆阿斯顿马丁来向她告白,后备箱里放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当时震惊全校。” ……那个富二代当年在文海大学城很出名,刚入校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就开了一辆阿斯顿马丁,后备箱里放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来传媒大向我们的校花告白……他的名字叫申屠亮。 ……她早死了,十年前就自杀了…… 原来“山茶妹妹”就是那个申屠亮当年追求过的校花。 原来“山茶妹妹”就是郭鹏飞口中的“女鬼”! “山茶妹妹”曾经被申屠亮追求过。 “山茶妹妹”和郭鹏飞、赵苜、张云龙是传媒大的同期生。 “山茶妹妹”就就读于赵苜和张云龙隔壁的播音二班。 “山茶妹妹”曾经被杜佳文撰写黑通稿锲而不舍地抹黑。 苏巍遍体生寒,他吩咐顾秋:“查一下,袁国岷是不是那个把山茶妹妹从云南带出来的摄影师。” 几分钟后,顾秋给了他确定的答案:“没错,就是他。” 苏巍捏皱了手里校庆的宣传单:“联系云南警方,调查一下山茶妹妹的家庭情况。” 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和忠贞不渝的情人,没有人会为别人犯下连环杀人这样的大罪。 然而云南警方传回来的消息却令人气馁。 山茶妹妹原名丹雅,丹雅家里,如今除了一个年迈多病的老母亲,并没有其他亲人。 顾秋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苏巍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们的推测肯定没有错,问题的症结绝对是在丹雅,云南警方的调查不可能细致入微,多半只是看看户籍资料。没关系,我有老同学在云南,我让他帮个忙。” 确定了方向是山茶妹妹后,顾秋嗫嚅着对苏巍说:“二狗的事……” 她没有想到,之前只是开玩笑地说二狗是凶手,到头来二狗竟然真的可能与这件事情相关。 二狗是山茶妹妹的粉丝,在山茶妹妹死后十年仍然对她念念不忘,长情如此,顾秋虽然不相信他身为人民警察会做杀人这种违法犯罪的事情,但她相信苏巍说的,二狗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们。 或许,以他对山茶妹妹的了解,他的心里对凶手早就有了一个大略的谱子,只是他乐于见到这场复仇,或者说,他不忍心这个和山茶妹妹有关的凶手受到法律制裁,所以一直对自己掌握的线索闭口不言,企图包庇凶手。 苏巍叮嘱顾秋:“我们在调查山茶妹妹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二狗知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苏巍的老同学发回他在云南的调查结果。 被李允邀请来一起参加临江传媒大的百年校庆,又掺和进来了苏巍和顾秋,没想到苏巍和顾秋中途好像发现了什么破案线索,又急吼吼地跑掉了。 傅酒酒索然无味地和李允走马观花地参观完校庆,就借口有事回了家。 第二天来到宠物店,小妹一脸抱歉地迎上来:“酒酒姐,对不起哦……苏警官送来的那只猫……” 那只猫死了。 准确地说,是被打死了。 不知道她怎么就逃出了猫笼子,趁小妹不注意溜到了外面,攻击了一个正路过宠物店门口的小朋友,小朋友的爸爸盛怒之下抓住了它,直接把它摔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好几脚,把这只猫活活打死了。 死去的猫就躺在二楼的手术台上,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毛色也已经失去光泽,仿佛一块多年未曾清洗的破旧地毯,僵硬地放在那里。 傅酒酒怜悯地看着它,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它冰冷的皮毛。 刚要触摸到,她又缩回了手。 半天,她深吸一口气,把双手轻轻地放到猫的身上。 模糊的画面瞬间扑面而来。 她看到了躺在地上拼命挣扎的人,嘴里因为塞着毛巾而发出呜噜呜噜无助的求救声,她看到一个穿着运动连帽衫的男人,手里握着刀,一步步朝地上的人逼过来……连帽衫男人跪在地上的人身边,扬起手里的刀,俯身向地上的人刺去,他的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那个挂坠也跟着一晃…… 且慢,挂坠?! 上午十一点,苏巍在办公室接到云南老同学的电话。 “老苏啊,你这回可得好好谢谢我,我昨天接了你的电话就跑去那个山茶妹妹老家了,嘿,别说,实地考察还真有收获。山茶妹妹的邻居告诉我说,她还有一个亲弟弟,从小就被过继给了亲戚,被亲戚带去了北方。虽然已经过继出去了,但和原生家庭关系保持的很好,逢年过节还会回来一趟。什么,名字?哦对,这个弟弟的名字叫……” 刚刚挂断,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傅酒酒。 傅酒酒的声音有些颤抖:“苏叔叔,我看到了,那个杀人的人,是李刚。” 虽然看不清凶手的脸,但她认出了凶手脖子上挂的那个挂坠。 那是李刚送她连衣裙的那一天,她作为回礼,在商场一楼买来送给李刚的玉观音。 第45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0) 李刚,户籍河南濮阳,家中独子,有一父一母,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去世,母亲也在前年因病去世。 但其实这双已经去世的“父母”,不过是他的养父母,李刚原籍云南,原本的家庭有一母一姐,姐姐名叫丹雅,丹雅即是山茶妹妹的原名。 养父母本是他家的亲戚,多年不育,李刚六岁那年,亲生父亲去世,家道艰难,母亲无奈之下才把他过继给了养父母,李刚被养父母带回河南,他不擅长读书,因此很早就进了河南一所很出名的武校,武校毕业后,因为没有读大学,他去服过兵役,去年底刚刚服完兵役。 力量大——李刚是武校出身,力量自不必说。 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擅长枪法——他当过兵 心怀仇恨——山茶妹妹在临江传媒大读书期间自杀,她的自杀,或许就与她的经济人袁国岷,当时也在文海大学城读书的申屠亮、郭鹏飞、赵苜、张云龙,以及一直坚持不懈抹黑她的记者杜佳文有关。 山茶妹妹自杀于十年前,李刚到今日才为姐姐报仇,或许是因为他终于长大了具备了报仇的能力,又或许是因为他到最近才发现姐姐的死另有玄机。 无论如何,李刚是犯下这多起大案的凶手,他必须被抓捕归案! 苏巍和顾秋赶到健身房的时候,从前台小妹那里得知,李刚已经不在健身房了。 就在昨天,他和健身房解约了,他不会再来健身房了。 他是个狡猾的狐狸,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走为上了。 但是他不会就这样收手的,郭鹏飞和申屠亮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收手? 苏巍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他问前台小妹:“上次我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李刚被人介绍去了一个剧组做武术指导?你还记得那个剧组叫什么名字吗?” 前台小妹头一歪,半天才想起来:“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个民国武侠片,叫《上海枪声》。” 顾秋低头飞快地查手机,片刻后,她对苏巍说:“这个剧是万星传媒投资的,网上传闻说,女主角是申屠亮的新金丝雀。” 李刚蓦地想起来,第一次因为张云龙的死来调查李刚时,李刚说过,张云龙给他介绍了一份武术指导的工作。 看来,就是这个万星传媒投资的《上海枪声》。 看起来,李刚给自己做了一个有条不紊的复仇计:先利用武术教练的身份接近痴迷武术的张云龙,然后借张云龙接近申屠亮和郭鹏飞。 那么现在,李刚必然是在《上海枪声》的拍摄现场! 苏巍立刻拨通了申屠亮秘书的电话——这是他之前强硬要来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他单刀直入地问:“申屠亮在哪里?” 秘书懵了一下:“今天是探班日,老板去《上海枪声》的片场了。” 苏巍着急地吼:“不要让他去,片场有人要杀他,快拦住他!” 秘书慌乱地回答说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片刻后,他又打回电话来:“已经给老板打电话了,他说立刻就掉头回来,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 苏巍长舒一口气,挂断电话,对顾秋说:“我们现在去片场。” 《上海枪声》的片场在临江市郊区的一个叫“强盛”的影视基地。 强盛是老牌影视基地,置景主打民国风,每天都有好几个剧组在这里同时开工,苏巍和顾秋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上海枪声》的剧组。 说明来意后,导演帮他们叫来了武术组组长。 武术组组长是个香港人,早年武打老港片的中流砥柱人物,十年前随大潮北上内地,自那之后就一直待在内地。 听了苏巍的话,他非常惊讶:“李刚?我们这里没这个人呀,我的武术组都是自己人,怎么可能找一个外人进来?” 苏巍和顾秋面面相觑。 半天,苏巍倒抽一口凉气:“李刚在撒谎骗我们!他从一开始就想到自己被怀疑的可能性,所以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在故布疑阵干扰我们的视线!” 什么告诉苏巍张云龙介绍他去剧组做武术指导,什么告诉前台小妹自己要去剧组做武术指导……都是烟雾弹罢了。 顾秋问:“那他……” 张云龙或许真的介绍他去了申屠亮身边,但不是剧组武术指导,那么…… 苏巍再次拨通了申屠亮秘书的电话:“申屠亮最近身边有没有多出什么贴身的人来?” 秘书回答他:“还真的有哎,一个月前老板遇到一次袭击,所以新招了保镖,新保镖好像还是老板朋友介绍的。” 苏巍打断他的话:“名字!” 秘书愣了一愣后回答:“李刚,新保镖叫李刚,哦对了他开车也很不错,刚才老板去片场,就是带的他。” 苏巍吸一口凉气,对秘书说:“你们老板现在到公司了吗?立刻打电话给他。” 片刻后,秘书打会电话来:“联系不上老板,手机关机了。” 苏巍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李刚已经得手了,至少,李刚已经控制住了申屠亮。 那么郭鹏飞呢? 苏巍问秘书:“郭鹏飞有没有跟着你们老板?” 秘书说没有:“郭鹏飞从袁国岷死了后就精神不大好,一直住在第一人民医院里呢。” 苏巍问过病房号,挂断电话,冲着顾秋冷笑:“你信不信,如果现在护士去敲郭鹏飞的病房门,推开门只会看到一个死人?” 顾秋看着他,拨通了第一人民医院的电话:“喂,你好,我是750重案组的警察顾秋,你们医院可能发生了一起命案,麻烦你们派人去看一下3069房的病人。” 十分钟后,医院方返回来消息。 3069房的病人郭鹏飞死了,死在病床上,心口被插了一把刀,下半身被阉割,但或许是因为凶手力气不够,阉割的很不彻底,活儿做的很不漂亮。 顾秋打了个寒噤:“杀郭鹏飞的……” 苏巍点点头:“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艾梦梦。” 艾梦梦和李刚是同谋。 昨天线索追查到艾梦梦身上后,艾梦梦得知此事立刻失踪了,当苏巍去向李刚调查时,李刚立刻按照与艾梦梦早就商量好的那样,指出自己中途出来时没有看到艾梦梦,把嫌弃引向艾梦梦,来摘清自己,为自己暂时争取时间。 而艾梦梦则在“失踪”的这段时间,潜伏到了第一人民医院里,伺机杀了郭鹏飞。 顾秋问:“那,李刚和申屠亮现在在哪里?” 是啊,李刚和申屠亮会在哪里? 苏巍大脑飞快地运转,他觉得,申屠亮现在应该还没有死。 从李刚的作案手法来看,他是一个很有仪式性的人,他的作案,除了复仇外,仿佛还有一层审判的意味——按照他认为受害人们犯下的罪,对他们进行审判以及惩罚。袁国岷因为巧舌如簧骗山茶妹妹出大山,所以被判拔舌;杜佳文因为写文章抹黑山茶妹妹,所以被判剁手;赵苜、张云龙、郭鹏飞三个被阉割,猜想他们或许曾经性侵过山茶妹妹。 而申屠亮被放在最后,或许有两个原因:一,他是最难接近的一个;二,他是山茶妹妹之死最主要的负责人。 所以,李刚把他放到最后审判。 最终的审判,必然会是漫长的,从申屠亮失联到现在,最长不过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既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又要完成一场审判,还要杀人行刑,显然时间并不够用。 申屠亮或许还有的救,或者说,还有机会阻止李刚再犯下一个案子。 那么问题的症结就在于,这个安全的地点到底是哪里? 苏巍苦思冥想了许久,眼睛漫无目的地乱看,当眼神掠过一个门牌号时,他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他问顾秋:“查一下,山茶妹妹自杀是在哪一天。” 顾秋很快给出了答案:“十年前的2月26号。” 2月26号……第一个死者杜佳文,他被杀的那间房间,房号就是226! 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226,都在文海大学城内……苏巍吩咐顾秋:“打电话给其他人,让他们一起去查,文海大学城各酒店226号房,今天有没有被预订走——除了二狗。” 第46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1) 根据杜佳文北海时的房间号和山茶妹妹丹雅的自杀日期,苏巍认为,李刚“审判”和“处决”山茶妹妹之死的主谋申屠亮的地点,应该是在文海大学城某间酒店的226号房间。 于是他立刻让顾秋通知全组人去寻找这个226房间。 按照他的推断,李刚其实应该有更明确的行刑地点——十年前丹雅自杀的地方。 然而调取相关档案后,他得知,山茶妹妹是十年前的某个深夜公园投湖自杀的,那个公园是对外开放的公园,隐蔽性不强,顶多用来做抛尸地,做审判地风险未必太大。 得到苏巍的指示,全重案组立刻一起出发,去寻找这个226房——除了二狗。 顾秋打电话给了金戈,告诉金戈行动内容的同时,嘱咐他,找个借口把二狗支开,不要让二狗参与行动。 于是金戈编了个瞎话,说顾法医找二狗帮忙,把二狗一杆子支去了法医室。 趁他离开,金戈火速带剩下的人出了警局。 文海大学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过去是临江市的整整一个区。 十平方公里的大学城内,分布着大大小小百余家酒店,有高端五星,也有一小时几十块的钟点房,要从这么多酒店里打捞出李刚和申屠亮在的那家226也并非易事。 苏巍、顾秋、金戈、李群、老陈五个人,负责不同的区域,分头调查。 有的酒店比较正规,在网上可以找到联系电话,有的则不能,或者电话打过去根本就已经是停机状态无人接听,这种就需要跑到现场去询问。 和组员们交代过任务,苏巍刚刚坐上车,就接到了傅酒酒的电话。 傅酒酒问他在哪里:“我过去找你。” 苏巍一边开车一边讲电话:“别闹了,我执行任务呢,你一个人民群众跑来算怎么回事?” 傅酒酒说:“我不是人民群众,我给你提供了破案线索。” 苏巍嗤笑:“你有警官证吗,没有你就是人民群众。” 傅酒酒不肯放弃:“你带我去说不定有用呢,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李刚和我关系很好,他一直固执地喊我姐,就算我说不要这样喊他还是不肯改口。” 李刚喊傅酒酒姐……苏巍心念一动,这起连环杀人案,所有的起因无非一个“姐”字。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万一有危险呢……” 傅酒酒打断他的话:“不会有危,李刚不会伤害我的。” 苏巍只好说:“我在文海大学城,正在寻找李刚的藏身之地。你如果要来,就先打车到传媒大,我路过的时候接上你。” 没想到傅酒酒却说:“我现在就在传媒大,你立刻过来接我。” 苏巍惊讶:“你怎么会在传媒大?” 傅酒酒嗯一声:“传媒大的樱花下周就要谢了,李允约我来看最后的樱花。” 苏巍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哦~那你等着,我现在去接你。” 他一踩油门,开足马力驶向传媒大学。 到的时候,傅酒酒就站在传媒大学正门口等着他,身边站着穿一身运动服显得人也青春了很多的李允,苏巍鼻子里滚出一声冷哼,穿运动服装嫩,也掩盖不了身上金融男的铜臭味。 他降下车窗,按喇叭,不耐烦地喊傅酒酒:“上车。” 车发动起来,他状似无意地对傅酒酒说:“你和这个李允,走的也太近了啊,他嫌疑还没完全排除呢。” 傅酒酒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撇嘴:“说第二遍了,苏叔叔,真是人老话多。” 人老话多,人老?苏巍差点血压飙高。 眼前就是一家酒店,苏巍停车,下车,傅酒酒跟在他身后走进酒店大堂。 这间酒店的226房是空的,没有人订。 两个人上车,继续向下一家酒店。 连着排除掉了近十家酒店,那边其他组员也没有传来找到李刚和申屠亮的消息。 车子在一家四星酒店前停了下来。 苏巍大步流星地走进酒店——接连的扑空让他有些焦躁,时间就是生命,每扑空一家就意味着申屠亮离死亡又近了一分,而李刚犯的罪也又深了一分。 苏巍掏出证件,问前台服务员:“你们酒店的226房现在有没有人?” 服务员先是惊讶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一边训练有素麻利地查找入住记录,一边和苏巍说话:“有的,好像是昨天就订好的房间,对方是打电话预订的,指名要226房。今天中午来办的入住手续,只有一个人,不过……” 苏巍急问:“不过什么?” 服务员说:“带了老大个拉杆式行李箱,跟我们说他刚下飞机。” 昨天特地打电话预订了226房间,中午办的入住手续,带了一个特大号的拉杆式行李箱……很有可能就是李刚!而申屠亮就被装在那个特大号行李箱里! 苏巍带着傅酒酒坐电梯上到二楼,来到226房门口。 他原本是不打算让傅酒酒一起上楼的,但傅酒酒执意要跟着,苏巍只好把她掩护在身后,掏出手枪握在手里——张云龙是中枪而死,李刚的手里有枪。 他敲门,清一清嗓子,装出一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嗓音来,乍一听仿佛一个中年男人人:“你好,请问在吗,客房服务。” 里面传来淡淡的回答:“现在不需要,你走吧。” 苏巍和傅酒酒对视一眼,这声音,是李刚没有错! 苏巍一边悄悄呼叫支援,一边卸下了伪装,用本来的声音向着屋里喊话:“李刚,不要躲了,我是苏巍,我已经知道你就是凶手了,我还知道你犯案的目的是什么。无论如何,你现在已经败露了,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片刻的沉默后,屋里传来轻轻的笑声:“苏警官,别开玩笑了,我已经杀了五个人,就算我现在立刻开门自首,国法也不会容我,实际上,从开始复仇起,我就没想过能逃脱法律制裁。我想要的,不过是制裁这几个人渣,用我自己的方式。” 苏巍急道:“只要有证据,法律一样可以制裁他们!” 李刚也提高了声音:“你心知肚明,法律根本不能给他们应有的惩罚!就算是有证据又怎么样?法律顶多判决我姐姐的死和他们之间有部分因果关系,他们甚至不会被当成杀人犯来审判。我姐姐死了,可是他们顶多被判坐几年牢,这群有钱有势的人渣,还会想尽办法减刑,过两年出来,照样仗着家里的势力混的风生水起,去糟蹋别的女孩子。他们凭什么!” 陆续有别的房门打开,住客们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有人在大吵大闹。苏巍看的冒火,大声呵斥:“不想死的就把门关严了,别他妈瞎探脑袋!” 傅酒酒趁机拍门大喊:“李刚,是我,是姐,你不要一错再错,快把门打开自首!” 听到傅酒酒的声音,李刚显然很惊讶,半天,他才轻声说:“姐,你怎么来了?” 傅酒酒说:“我来阻止你犯更大的罪。既然你喊我一声姐,那我要告诉你,你亲姐姐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李刚轻轻笑:“姐,我亲姐姐已经死了,死了十年了。” 傅酒酒喉头一哽。 李刚继续说下去:“你想不想知道,我姐姐是为什么死的?” 隔着一扇门板,他把十年前的往事娓娓道来。 十年前,云南少女丹雅不过十七岁年纪。 她是云南当地的少数民族,一个人口较为稀少的民族。她的家在山里,是一个小村寨,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和一个几年前过继给了亲戚被带去河南的弟弟,但弟弟和她关系很要好,即使是被过继后,也没有断掉和旧家庭的关系。 命运的转折出现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一个摄影爱好者来云南旅游,迷路误入了丹雅所在的村寨,招路时,在祖辈传下来的老旧水车旁,遇到了背着背篓的丹雅。 丹雅刚刚从山上采完草药下山来,见到迷路的陌生人,她热情地帮这个人指名了路,分别时,陌生人问她,可以帮她拍一张照片吗? 那时正赶上村寨里重要的节日,丹雅穿着本民族的民族服饰,少女有春水桃花一样的脸庞,和涟漪一样的笑笑梨涡,她没有拒绝陌生人,大大方方地让他拍了一张照片。 没有想到,这张照片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第47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2) 丹雅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拍照。 没想到,陌生人离开云南后,把这张照片发在了网上。 那是2008年,中国的互联网刚刚起步,微博、微信还遥不可及,甚至连如今控制了全中国人生活的线上支付还没有出现,“网购”还是个新鲜事物,大部分人网购的付款方式还是通过邮政汇款。 在这种情况下,那时的网民对“炒作”和“营销”更是没有过多的概念和防范。 那个陌生人借着丹雅的一张照片,在各网络论坛雇水军刷屏,终于成功地炒出了“山茶妹妹”这个名字,然后他又来到了丹雅所在的村寨,告诉她,如今她在网上已经是名人了,自己叫袁国岷,愿意做她的经纪人,带她去大山外的世界看看,幸运的话,她或许还能拍电视电影呢。 三番两次的游说后,丹雅心动了。 她心动的原因不过三点 第一,母亲常年生病,家里又穷,病也只好拖一天算一天,如果她跟袁国岷出山,就能赚到很多钱,可以拿来给母亲治病。 第二,弟弟小刚才十岁,虽然过继给了亲戚,但亲戚家也不宽裕,她要为小刚的未来做打算,小刚以后要读书要娶媳妇儿呢。 第三,她自己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为了帮母亲撑这头家,丹雅上完小学就辍学了,她一直渴望外面的世界,家里有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她最喜欢看中央台的电影频道,尤其是《孔雀公主》《阿诗玛》这种少数民族题材的片子,看的时候她总是幻想,如果自己也能演电影就好了。 终于,在过完十八岁的生日后,丹雅给母亲磕了两个头,把母亲拜托给邻居家大嫂照顾,自己跟着袁国岷走出了大山。 外面的世界可真大啊,在这之前,她自己少有的几次出山,都是为带从河南回家的弟弟去昆明玩,每一次出行前她都要多采很多的草药,才能攒够一趟的花费。 还记得她第一次带弟弟去昆明,奢侈了一回,在餐馆里吃了个汽锅鸡,旁边坐了个老昆明,摇头晃脑地点评说这家汽锅鸡不正宗,好的汽锅鸡应该用刚下蛋的小母鸡或者刚刚开始打鸣的小公鸡,弟弟小刚听的新奇急了,也鹦鹉学舌地跟着说了一遍。 但袁国岷带她走的远比昆明远。 他带她来到了临江市,这个东南沿海的国际化大都市。 丹雅的到来给水泥森林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泥土和草药香气,媒体已经厌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摩登女明星,都对淳朴天真的丹雅很感兴趣,袁国岷接到了很多邀约:采访、广告、杂志封面、电视综艺…… 袁国岷当然很开心,捧红丹雅让他一夜之间从一个业余摄影师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经纪人,但丹雅却不。 自从走出大山后,袁国岷就没有再提过拍电影的事情。 一年后,丹雅跟袁国岷提起来这件事,袁国岷不耐烦地搪塞说:“电影哪有那么好拍啦?你还得再攒攒名气呢,再说了,你又没有受过训练,多少电影学院毕业的学生还排在你前头呢。” 他说这话原本只是为了敷衍丹雅,却没想到,丹雅听进去了。 没过多久,丹雅提出来,她想去电影学院进修。 这一年来,她参加了很多活动,接了很多小代言,手里攒下的钱不少,足够支撑她什么都不干地去读几年书了,为了以后的长远生计考虑,她要去读书,接受专门训练。 袁国岷听了这话几乎要疯了。 他大大地发了一场脾气,骂丹雅痴心妄想,骂她就是靠一张清秀村姑脸走红,现在竟然想正经当起明星来,他威胁她说,她去读书的结果肯定是最后一事无成还白浪费了这几年的好势头,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滚回老家去。 但丹雅心坚如磐石。 她开始认真备考,一口气报了好几个知名电影和传媒学校。 最后,录取她的是临江市传媒大学。 大学生活是新鲜的,丹雅从没和那么多同龄人一起相处过,也从没住过宿舍,大学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惊讶和喜悦。 唯一困扰她的是,没有人把她当成普通同学,她入校时,“山茶妹妹”还是风头正劲的网络红人,一入校,她就被评选成了校花,每天走在校园里,都有男生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甚至还有隔壁学校的富二代,开着豪车载着999朵玫瑰,在情人节时跑来找她告白。 她拒绝了那个叫申屠亮的富二代,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好好学习表演。 但她的负面新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传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叫杜佳文的记者咬上了她,每天在报纸上杜撰她的负面新闻,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在学校不好好上课就想镀个金,什么利用名气在学校里乱搞男女关系,把全校男生迷的颠三倒四…… 有一天,袁国岷突然来找她,告诉她说,有电影制片方来找自己,想邀请“山茶妹妹”参演一部电影。 丹雅没有多想,她只觉得很高兴。 那天晚上,袁国岷带她去参加制片人和投资方的饭局。 袁国岷告诉她说,这个饭局是个见面会,制片人、投资人、导演、编剧和各主创都会参加。 制片人是一个文质彬彬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投资人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丹雅左右环顾,没有看到所谓的导演、编剧和各主创。 就在这时,袁国岷的电话突然响了,他走出去接电话。 紧接着,制片人也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要去个卫生间。 包厢里只剩下了投资人和丹雅。 丹雅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想找个借口离开,却被投资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紧接着,门也被关上了。 她原本是想去报警的,但是袁国岷拦住了她,袁国岷威胁她说,那个投资人叫申屠军,是国内数得着的大地产商,他有钱有势,丹雅就算去告他,他也顶多舒舒服服坐两年牢,但是丹雅和家人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那就难说了。 袁国岷强调说:尤其是你那个弟弟。 见丹雅面露犹豫,他趁热打铁说:“而且,申屠军手里有刚才的录像,你要是去报警,他转头把录像放到网上,你还要不要做人了?你想想去年的艳照门,人家大明星出了这种事都不好做人,何况是你?” 丹雅只好彻底放弃了报警的念头,就当这回事没发生过。 但她想的太简单了。 从那之后,申屠军手握着那盘录像,彻底把丹雅当成了自己的奴隶,丹雅被一次次召唤到他的身边,碍于那盘录像,丹雅只好屈从。 直到有一次,丹雅在申屠军的小公馆被蹂躏时,小公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走了进来。 是申屠军的侄子申屠亮,那个曾经追求丹雅未遂的隔壁学校富二代。 第三天,申屠亮托人给丹雅带了一封信,约她见面。 这次见面,申屠亮狠狠地羞辱了丹雅,嘲笑她是个假正经的货色,当初竟然还敢拒 绝自己,原来是想找更高的枝儿去攀。 末了,他洋洋得意地说,叔叔最疼他了,那盘录像带他已经搞到手了,丹雅如果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最好乖乖地听自己的话。 丹雅的人生从此彻底跌落无底深渊。 申屠亮在文海大学城有一个小团体,小团体一共有四个成员:他自己,郭鹏飞、张云龙、赵苜。 郭鹏飞、张云龙和赵苜都是传媒大的学生,和丹雅同期入校。 在那一届传媒大男生的心目中,丹雅都是女神一样的人物,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 有一回聚会时,喝醉了酒,其他三个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山茶妹妹,申屠亮听烦了,把啤酒瓶一摔,说,什么山茶妹妹什么女神,她就是只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叫过来。 女神一旦跌落神坛,跑过来踩第一脚,使劲作践她嘲笑她的,永远是过去朝拜仰慕她的人。 那次聚会后一个星期,“山茶妹妹”丹雅在文海大学城的某个公园投湖自杀。 她自杀时是在深夜,那时公园里悄寂无人,她抱了必死的决心,在身上绑了石头,两天后,尸体才才因为有小孩落水而被发现,打捞上来时,曾经那张秀丽淳朴倾倒网民的脸已经肿胀的辨认不清面目。 讲述这个故事的全程里,李刚的声音都很平淡,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这件事情在他的心里或许已经被咀嚼了太多次,咀嚼成了渣滓,说起来只有满口的血腥,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苏巍听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着反复来回地拧,余光看傅酒酒,傅酒酒已经是满面泪痕。 不远处传来“叮”的一声电梯响,苏巍扭头看,重案组的其他人正从电梯里走出来,蹑手蹑脚地朝226房逼近过来。 苏巍清一清嗓子,高声喊话:“李刚,我能理解你的愤怒和委屈,但这样的人渣不值得你为他脏手,只要你现在主动打开门,我发誓,一定会想办法为你争取最宽大的量刑。” 房门的另一边,李刚没有说话。 苏巍屏气凝神地望着那扇门。 半天,只听见咔哒一声响。 门被推开了。 李刚就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望着苏巍和他身后的警察们。 他的衣服上全是血,脸上也有迸溅型的血迹,往下看,他的手上也沾满了血。 苏巍的瞳孔骤然紧缩。 李刚的手里握着枪! 李刚朝傅酒酒望过来,他的眼神凄凉,冲着她微微一笑:“姐,保重,来生见。” 然后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第48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3) 一声枪响后,李刚的躯体沉重地倒在地板上。 傅酒酒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苏巍立刻上前去查看李刚的情况,重案组其他人忙冲进226号房里寻找申屠亮。 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干呕声。 苏巍心一紧,他放下李刚,走进房间里。 看到申屠亮的那一瞬间,喉咙里一阵痉挛,他也几欲干呕。 申屠亮被绑在椅子上,身上罩着一张渔网,满身粘稠的红血,地毯上零落着一堆堆小块的碎肉,因为吸饱了血,淡绿色的地毯已经变作了紫色。 他被凌迟了。 李刚把申屠亮扒光后,用渔网裹在他身上,用刀子把他从渔网眼里钻出来的肉一片片割掉,就这样活活把他凌迟处死了。 申屠亮侮辱丹雅在前,还将丹雅“分享“给自己的兄弟,直接造成了丹雅的死亡,在李刚看来,他罪大恶极,只有凌迟这项中国历代以来最严酷的刑罚,才”配得上“申屠亮。 他堵住了申屠亮的嘴巴,让他不能叫喊出声,然后,在刚才讲故事的时候,一刀一刀地凌迟了申屠亮。 苏巍只觉得头皮发麻。 寿昌路750号,临江市刑侦总队大门前。 一个文文静静年轻漂亮的女孩儿,穿着连衣裙站在大门口,白色连衣裙像蝴蝶一样在黄昏的风里翩跹。 传达室的大爷戴上眼镜,拿起笔登记:“你叫什么名字呀,来这里干什么?” 女孩儿微微一笑:“我叫艾梦梦,来这里自首。” 这场特大连环杀人案,最终以主犯李刚自杀、从犯艾梦梦自首而宣告结束。 所有李刚想要报复的对象,带丹雅出大山的袁国岷、写报道抹黑丹雅的杜佳文、性侵过丹雅的申屠亮、郭鹏飞、张云龙、赵苜,他都得偿所愿,一一索命。 除了申屠军,年初申屠军因病去世,躲过了这一劫,否则不知道李刚打算用什么酷刑来惩罚申屠军? 当事人尽数身亡,之前调查中的疑点也再无释清之日,苏巍只好猜测。 他猜想,杜佳文和袁国岷八成有勾结,或许当初就是袁国岷出钱,让杜佳文撰文抹黑丹雅,为的是让丹雅回到自己身边,继续乖乖做自己的摇钱树。 他猜想,杜佳文九年前发的那场财,大概就是他调查出了丹雅之死的幕后真相,跑去向袁国岷勒索收到的封口费。 而六七年前,他先是被打,然后老婆离开他,八成是他挥霍完了之前的封口费,再次去找袁国岷勒索,袁国岷不堪其扰,把事情汇报给了申屠亮,申屠亮于是找人把杜佳文教训了一顿,好让他安分守己。 至于李刚是怎么和艾梦梦联系上的……在艾梦梦开口交代前,苏巍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答案就在李刚留下来的信里,那封信就放在申屠亮被凌迟现场那间226房的床头柜里,苏巍在清理现场时找到的,信封上写着:酒酒姐亲启。 苏巍拿着信去找傅酒酒。 李刚自杀前喊了傅酒酒一声姐,傅酒酒受不了刺激当场晕了过去,苏巍把她送去了医院。苏巍回警局处理善后的时候,傅酒酒人醒了,自己办了出院手续回了家。 这两天,苏巍一直没敢去楼上找傅酒酒。 他不知道傅酒酒对李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李刚的死对傅酒酒到底刺激有多深,所以不敢贸然行动。 现在,李刚去世已经第三天了,苏巍觉得,傅酒酒的情绪也该平复了。 他去敲傅酒酒的门,却没有人应。 傅酒酒在机场候机大厅接到苏巍的电话:“喂,你在哪儿?” 苏巍的声音有点着急,傅酒酒淡淡一笑:“我在机场呢。” 沉默了片刻,苏巍问傅酒酒:“去哪儿,云南吗?” 傅酒酒嗯一声。 苏巍问:“你航班是哪班?飞机还有多久起飞?” 傅酒酒看一眼机场液晶屏:“两个多小时吧。” 苏巍简短意赅地说一句“等我”,然后挂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苏巍出现在了候机大厅傅酒酒的面前,他气喘吁吁地在傅酒酒面前蹲下来:“还好我家离机场不远。”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苏巍在傅酒酒身边坐下来,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没话找话。 傅酒酒在刷手机,苏巍凑过去一看,刷的是李刚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话题。 不知怎么的,这件案子透了出去,被媒体知道了,放在网上大肆炒作。 对于这起案子,最开始,网上的风向是同情丹雅和李刚,认为申屠亮一干人等死的大快人心,甚至有人在网上为李刚和丹雅制作了电子纪念堂,供网友烧香拜祭。 但是一天后,舆论又发生了反转,有人匿名爆料,用春秋笔法混淆网友,语气冷冷地暗示当年丹雅其实是为上位才出卖自己,而李刚则是勒索未遂才杀人泄愤。 于是,之前在电子纪念堂里为李刚和丹雅烧香的人,又开始感叹娱乐圈真是乱,娱乐圈的女明星没一个是干净的。 紧接着,又有人开始为申屠亮洗白。 申屠亮长相英俊,又是万星传媒的总裁,在网上本来就拥有一批“老婆粉”,平时秀秀自己的豪宅和爱犬,装出平易近人的样子,时不时资助几个贫困学生,学生的来信贴的满世界都是……好一个有爱心有亲和力的现实霸总。 有人用这一点做文章,力证申屠亮其实是个好人,这样一个好人又怎么会干出那些事来呢?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内情,八成就是爆料的那样,当年小网红想上位所以勾引有钱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令苏巍惊讶的是,说这些话的,竟然有不少是女网友。 而最让人齿冷的是,无论网上舆论怎么翻转,当搜索丹雅时,最热门的词条永远是“丹雅艳照门视频资源”。 傅酒酒喃喃自语:“李刚是对的,法律不能让他姐姐死而复生,所谓沉冤得雪也只会让他姐姐变成网友窥探和揣测的对象。” 所以他选择自己报仇,他知道姐姐无法复生,也知道法律不会给他一个能抚慰伤痛的判决,他不信任法律,不信任人心,他只想杀人偿命,以血还血。 苏巍长叹一口气:“杜佳文是死不绝的,因为杜佳文就是潜藏在人心底里的恶。” 广播在呼叫登机了。 苏巍和傅酒酒排队登机,两个人的位子不在一处,一个在机身中央,一个在机尾。苏巍从背包里掏出那封李刚遗书,放到傅酒酒眼前的小桌板上:“这是在案发现场的床头柜里找到的,写了是给你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机尾自己的位子走去。 傅酒酒拿起眼前的信封。 鼓鼓囊囊的,应该是一封很厚很长的信。 傅酒酒慢慢拆开信,一种不怎么好看、甚至有点像小学生字迹的字体映入眼帘 酒酒姐亲启 酒酒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第49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4) 酒酒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从打算复仇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继续活下来。申屠亮、郭鹏飞、张云龙、赵苜、杜佳文、袁国岷,这些人都该死,法律不能给他们应有的惩罚,那么就让我来亲手执行。但我也知道,杀人是重罪,我连杀六个人,无论有天大的冤屈,都应该为此偿命。 说起来,我们寨子里有一个传说呢,说杀人这件事,会让一个人的灵魂变得破碎。 留这封信给你,是因为我知道,我死后,警察为调查真相,肯定会顺藤摸瓜找上你,留下这封信,警察就会知道,你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现在,来说说这整件事吧。 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和曾经红遍全国的网红“山茶妹妹”是亲姐弟,我们都是云南人,小时候我被过继给了亲戚,而姐姐被一个叫袁国岷的业余摄影师挖掘,带出了大山,变身成了网红。姐姐不甘心只做捞快钱的网红,想正经读电影学院未来做演员,袁国岷怕摇钱树跑了,就开始找杜佳文抹黑姐姐,然而姐姐不为所动,袁国岷于是丧心病狂地把姐姐卖给了万星集团的老总申屠军,并且拍下了姐姐受辱的录像带来威胁她,后来这件事情被申屠军的侄子,曾经追求过姐姐的申屠亮发现,申屠亮以此要挟姐姐做自己和小团伙兄弟的玩物,姐姐最终不堪忍受,于十年前投湖自杀。 姐姐自杀的时候我还小,人也在河南学武术。 直到一年前从部队退役后回到云南老家,在收拾姐姐的遗物时,我才发现了姐姐当年的日记,知道了这所有的真相,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复仇。 所以,我来到了临江市,找了一份健身房武术教练的身份做掩护,同时,为了不让人联想起我和姐姐的关系,我平时说话也故意用河南口音,其实我的普通话可标准了呢。 认识梦梦是个意外。 我本来只想自己一个人干,直到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杨美云自杀的消息,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揪紧了,同样是和申屠亮有关,我想起了姐姐,很同情杨美云,也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我偷偷去了杨美云的墓地拜祭她。 然后,在那里遇到了梦梦。 梦梦当时正抱着杨美云的墓碑哭,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定会为她报仇。 我于是用杨美云粉丝的身份伺机接近梦梦,从她那里套出了杨美云自杀的真相。 杨美云根本不是自杀。 或者说,杨美云是为自卫,才选择的自杀。 杨美云去年参加“mygirl”,以第十名的成绩出道,但其实她的实力远不止第十名。选秀时,她和主办方内定的第一名彭蓝蓝有过冲突,彭蓝蓝于是向金主,也就是申屠亮撒娇弄痴,硬是把杨美云挤到了第十名的位置。 选秀结束,学员们和万星传媒签约后,彭蓝蓝依旧在想方设法排挤杨美云。 杨美云“自杀”那天,曾经被叫去一个饭局,因为时间太晚,就没有回家,被公司安排住在了酒店里,结果就在当夜,杨美云穿着睡衣跳楼自杀。 如果是自杀,为什么要穿着睡衣?就在死前三个小时,杨美云还和梦梦煲过电话粥,抱怨了一下饭局上的男人都猥猥琐琐的,听上去根本没有心灰意冷要自杀的倾向。 所以梦梦猜想,当天晚上,应该是饭局上的什么人摸进了杨美云的酒店,杨美云慌乱之下才跳窗“自杀”。 可是一切都猜想,她没有证据,无法用法律手段帮杨美云讨回公道。 听了她的故事,我决定,要和她联合。 于是,我把自己的故事也告诉给了她,她立刻同意和我联手,除掉这几个人渣。 于是,我让她去了“沃克曼”旁边的“光影客”影咖应聘前台,为的就是以后帮我打掩护,提供不在场证明。 姐,我其实是个侦探小说爱好者呢。 只是没有想到,看了那么多侦探小说,最后却是为了“犯罪”。 姐,我喊你一声姐是真心的。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特别像我的亲姐姐,在马路上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惊住了。 那一天确实是我的生日,只不过不是十九岁,而是二十五岁,我向你撒了谎,只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叫你一声姐。 谢谢你陪我过生日吃蛋糕,看着你的眼睛,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姐姐还活着的时候,每一年的生日都是姐姐帮我过的,还在村寨的时候没有钱,姐姐就自己下河捞鱼给我做一碗鱼汤,后来出了山有了钱,姐姐就给我买蛋糕和生日礼物…… 请你吃饭的那天,是姐姐的生日,如果姐姐还活着,那一天她正好30岁。送你的那件连衣裙,是过去姐姐最喜欢的牌子,姐姐很喜欢它,可是又不舍得买,她赚的所有钱都存了起来,供妈妈治病,供自己读书,也供未来我娶媳妇,唯独不舍得花在自己的吃穿上,那时候,她穿的衣服都是从批发市场买的。 有一回,我从河南来临江市参加武术大赛,姐姐带我去逛商场,路过这个牌子的店,看上了一件连衣裙,摸了半天也没舍得买,那时候我对她说:“等以后我能赚钱了,我给你买。” 可是还没等到我能赚钱,我已经没有姐姐了。 好了,言归正传。 我的复仇计划,分为杜佳文、袁国岷、张云龙赵苜郭鹏飞申屠亮这三条不同的线。 杜佳文和袁国岷很简单。 这么多年过去了,杜佳文还在靠杜撰和贩卖明星的私生活过日子,这种贪得无厌的人是最没有脑子最容易上当受骗的。 临江传媒大这期的学生里,有一个人气很高的小鲜肉,杜佳文盯上了这个小鲜肉,每天都来传媒大转悠,像苍蝇一样,想要叮到一个大新闻卖个好价钱。 我于是伪装成传媒大的学生,在一次他来传媒大时接近他,告诉他说,我是这个小鲜肉的同班同学,知道他不为人知的秘密,约杜佳文第二天在酒店见面。 杜佳文果然上钩,我于是在那间226房里杀了他,并且剁了他的手,这样一来,他下一世再也不能用笔杆子兴风作浪了。 对了,之所以选226,是因为2月26号是十年前我姐姐自杀的日子。 袁国岷也很简单,他独居,还是在那样的地方,杀他轻而易举。 难就难在申屠亮这一伙人身上。 我原本打算用张云龙做突破口,所以才去了“沃克曼”,用武术教练的身份接近对武术痴迷的张云龙,结果后来发现,他学过格斗力气很大,想要杀他有风险。 所以我把突破口放在了赵苜身上。 赵苜也曾经是申屠亮小团伙的人,但因为家世背景问题,出校门后他们逐渐分道扬镳,但赵苜毕竟是曾经的共犯,而且,比起张云龙来,他更好控制。 于是我先去了赵苜家,绑架了赵苜,用赵苜做诱饵引来了张云龙,然后用枪突袭了张云龙,一枪毙命,接着杀死了赵苜,把这两个人尽数阉割,看他们来生还怎么作践女孩子。 在杀张云龙之前,我已经取得他的信任,成功地让他把我介绍给了申屠亮做保镖。 我知道,警察迟早会查出我姐姐的事情,怀疑到我身上,所以在这里,我玩了个小花招,故意告诉苏警官和沃克曼的前台,我是被介绍去万星传媒下面的剧组做武术指导。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小花招应该会帮我争取到一点时间,让我能成功地绑架申屠亮,审判他,处决他。 而在我审判申屠亮的这段时间里,梦梦会潜入郭鹏飞在的医院,要他的狗命。 这群人渣,我们一个也不会放过。 好啦,姐,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很抱歉,到底还是欺骗了你,或许你会对我竟然是个杀人犯这件事情感到失望,也或许你会同情我,替我觉得不值得。 但是,姐,我得偿所愿,我很开心。 我们寨子里的说法,说人是有来生的,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能再遇到你,再喊你一声姐吧。 信封里;除了这封厚厚的信,还有一个硬硬的东西。 傅酒酒把那个东西倒在手心里,是一枚玉观音,丹雅30岁生日那天,傅酒酒作为回礼,送给李刚的礼物。 傅酒酒把那只玉观音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望着窗外白亮刺眼的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空姐悦耳的声音响起,飞机要开始下降了。 就快到了,彩云之南,李刚和他深爱的姐姐丹雅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第50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5) 丹雅和李刚的家在一个很偏远的村寨里。 傅酒酒和苏巍从昆明下了飞机,还要再乘火车去到某个市,再坐大巴车到县里,然后从县里坐公交车到乡里,再从乡里搭拖拉机,颠簸一个小时,这才能到丹雅和李刚的家。 彩云之南,山清水秀,清泉和风……以及拖拉机。 坐在拖拉机上,傅酒酒和苏巍面面相觑。 这村寨太偏远,甚至没有通公路,拖拉机行驶在土路和山道上,发出震天响的轰鸣,时不时一个大颠簸,颠的人一跳一跳的。 傅酒酒无奈地说:“没想到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苏巍哼笑:“比这穷的地方还多的是呢,不说别的了,就说贝贝。贝贝的老家有多穷?穷到以卖儿卖女维生,贝贝的妈,才二十四五岁,已经生过七八个孩子了,没有一个在身边,都卖掉了,从十六七岁起,肚子就没几天空的时候。” 傅酒酒听了默然不语。 就这样闲聊着,拖拉机终于进寨了。 苏巍跳下拖拉机,伸手去接傅酒酒。 一下车,傅酒酒就扶着树吐了,吐的稀里哗啦的。 这个村寨很小,因为是山地环境,适合人居住的平地非常少,全村一共散落着大大小小几十户人家,都是肉眼可见的穷,一路走过去,最好的房子也不过是砖瓦房。 苏巍一手扶着吐的脸惨白的傅酒酒,一边跟遇到的村民打听:“你好,请问有个叫丹雅的,她家住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听不懂普通话,遇到的村民都只是摇摇头。 直到打听到一个背着背篓身形粗壮的中年女人,对方仔细看了一眼苏巍和傅酒酒,才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问苏巍:“你们来找她做啥,丹雅十年前就死了。” 看出她的防备心颇重,傅酒酒忙开口:“大姐你好,我是丹雅的弟弟李刚的朋友,有点事,所以来拜访下阿姨。” 女人舒一口气:“哦,那你们跟我来。” 她转身带路,苏巍和傅酒酒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寨里走。 路上,女人做自我介绍:“我叫丹萍,是丹雅小时候的好姐妹。” 这么说来,她才三十岁?傅酒酒不禁吃了一惊。 女人继续絮絮叨叨:“后来丹雅去了大山外面,听说她成了名人,还给家里寄了很多钱,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了,我也收到了她寄来的信和礼物,喏。” 她歪一歪头,示意傅酒酒和苏巍看她头上的发卡:“这是我结婚的时候,丹雅送给我的结婚礼物,从临江市寄来的呢,丹雅还说,有机会要请我去临江玩,开开眼见见世面。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十年前突然传来消息,说丹雅自杀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很替她可惜,觉得可能是外面的世界太难混了吧。” 她长叹一口气:“带她走的那个人把她的骨灰送回来的。” 她比划了一下骨灰盒的大小:“我那么大的一个好姐妹,回来的时候就剩了那么小一个盒子。” 傅酒酒听的鼻子一酸。 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女人突然问:“哦,对了,李刚,你刚才说你是李刚的朋友,刚子什么时候回家啊?上次回来都是半年前了,留下一沓钱就走了,也没再捎信回来。你要是见着他,问他一句,今年中秋他还回不回来了?” 傅酒酒听的如鲠在喉。 苏巍不自觉地把手放到了包上,那里面放着李刚的骨灰盒。 那么高那么大的一伙子,再回家的时候,只剩下小小一个盒子,一抔灰。 女人在一间砖瓦房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她伸手敲门,大嗓门喊:“玉香婶,你家来人了,快开门啊。” 然而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门。 丹萍的脸上露出焦急神色:“这可怎么办,玉香婶一向身体不好,怕不是又发病了。” 苏巍示意丹萍和傅酒酒后退,自己抬腿猛地一脚把大门踹开。 走进房子里,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太太正躺在灶台边,不知道是死是活。 苏巍忙把人抱起来,放回到土炕上。 丹萍忙从灶台的大锅里舀了一碗水,坐在床头,一边帮老太太捋胸口,一边轻声喊她的名字:“玉香婶,玉香婶,刚子的朋友来看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刚子”这两个字发挥了作用,老太太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浑浊不堪,丹萍悄声对苏巍和傅酒酒说:“玉香婶眼睛有病,白内障。” 想来,之前她是口渴了想喝水,或者想做饭,摸索着自己去灶台,绊了一跤才摔在地上,摔的人事不省,直到有人到家里来。 傅酒酒看着这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丹雅是她的大女儿,丹雅今年如果还活着也不过30岁,看丹萍就知道这地方结婚很早,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秃发皱纹的老太太,可能其实只有五十岁左右甚至更年轻。 就连傅酒酒的外婆都比她看着年轻好多! 傅酒酒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外婆也是退休老教师,虽然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腰板挺直,把头发染的乌黑还化淡妆,每天去广场上和人跳交谊舞,夕阳红的生活过的不要太多彩。 傅酒酒从有记忆以来,长待的地方不过是老家和临江市,她的老家是临江市附近的二线城市,临江市更是国内的一线大城市,就算旅游,她去的也是北京广州深圳成都重庆这样的大城市,或者是那些古风古韵的小镇。 她从没见到过,贫穷可以把人摧残到这种地步! 看着玉香婶,她似乎更加明白了,当初丹雅为什么会被袁国岷骗。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原生的罪恶,一是贫穷,二是贪婪。 而贫穷的人,往往又会被贪婪的人所利用,最终陷到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去。 傅酒酒这才明白,自己能平安长大到如今,靠的无非是幸运罢了。 玉香婶醒来后没多久,又陷入了昏迷。 苏巍摸一摸她的后脑勺,摸到了一个不小的肿块,他对傅酒酒说:“这样不行,得送她去医院。” 像样的医院,最近的也是在县里。 好在,村子里唯一的一辆农用三轮车今天在家,比起拖拉机来也少些颠簸,苏巍在三轮车上垫了厚厚好几层被子,让玉香婶躺在上面,自己揽着她的上半身,和傅酒酒、丹萍一起送她去县医院。 然而刚走到半路,玉香婶就吐了。 很显然,她摔到了脑袋,后脑勺有肿块,是脑受伤引发的呕吐。 一车人无能为力,只好催司机把车开的再快点。 好容易在天黑前赶到了县医院,然而医生只看了一眼,就把苏巍拉到一边,悄声说:“八成救不活了,上手术台未必能下来,有什么话还没说的,现在赶紧说了吧。” 那边傅酒酒喊苏巍:“苏叔叔快过来!玉香婶有话说!” 苏巍一咬牙,跑回到玉香婶身边。 玉香婶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但眼睛里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的,她伸出枯槁的手去抓苏巍,含混不清地用口音浓重的话问苏巍:“班长,我们家刚子什么时候能退伍啊。” 她的意识已经混乱了,她以为现在是去年,而李刚还在部队里,她把苏巍当成了李刚在部队的班长。 苏巍俯下身来,柔声安慰她:“他已经退伍啦,在回来的路上了。” 玉香婶安慰地一笑。 她抓着苏巍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玉香婶丈夫死的早,娘家人也都不在了,仅有的一双儿女,丹雅十年前就自杀了,李刚也在几天前复仇完后开枪自杀了。 她的葬礼,最后是苏巍和傅酒酒帮着丹萍操持的。 很简单的葬礼,在县医院宣告死亡后,直接送去了县殡仪馆火化,三个人捧着骨灰盒回了村寨,在玉香婶自己家的地里,丹雅的墓穴旁边又点了两个穴,把李刚和玉香婶的骨灰盒埋了进去。 傅酒酒自己出钱,请县里刻墓碑的人连夜给李刚和玉香婶刻了个碑立在坟前。 把李刚和玉香婶入土为安后,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苏巍问傅酒酒:“你接下来去哪儿,回临江吗?” 傅酒酒耸耸肩:“先不回,都到云南了,我打算去丽江玩一趟,放松下心情。” 她指一指苏巍:“还有,不许你跟着我。” 两个人在昆明分道扬镳,一个坐火车去丽江,一个坐飞机回临江。 一个小时的火车后,傅酒酒来到了丽江。 说来也奇怪,这么大众这么艳俗的中国第一古镇,傅酒酒竟然之前没有来过。 她去过西塘、乌镇、同里、甪里、平遥……唯独没来过丽江,或许是因为在她开始旅游的时候,丽江的名声已经从艳遇之都变成了庸俗和市侩的代名词。 但当踏上丽江的土地时,这些天来一直因为悲伤而紧缩的心脏,竟然像花儿那样舒展了开来。 五月的丽江,明媚鲜艳,水汽泱泱生机勃勃,傅酒酒几乎是第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 她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老板是福建人,几年前放弃工作来到丽江开客栈,客栈很美,养了一只橘猫,有一个宽敞的小庭院,庭院里有一个爬满葡萄藤的阳光房,还有一个回字形的水槽,里面养着金鱼,微雨天坐在阳光房里,雨打玻璃叮当脆响,腿上盖着毯子,一边吃着新鲜的葡萄一边看书,余光瞥见橘猫正伸手试图去捞水槽里的小金鱼。 傅酒酒简直不想离开,想就在这里定居算了。 直到一天晚上,她夜里从酒吧回来。 第51章 旧罪有长长的阴影(26) 作为中国开发最早、商业化程度最深的古镇,丽江最负盛名的,除了“艳遇之都”的美称,就是它大大小小四处林立的酒吧了。 既然都已经到了丽江,傅酒酒就打算做一个彻底的庸俗观光客,酒吧嘛自然也是要去的。 客栈老板给她热情推荐了一个酒吧,说是最近丽江最火的个人经营酒吧,老板个人兼职主唱,长得帅,还有一条漂亮的烟嗓,把来丽江旅游的小姑娘们都迷的七荤八素的。 长得帅?傅酒酒心里撇嘴,有我们苏叔叔帅吗? 等真到了酒吧,看到那位传说中“长得帅,有一条漂亮烟嗓,把小姑娘们迷得七荤八素”的老板兼主唱,傅酒酒心里的第一想法就是:果然没我们苏叔叔帅。 她挑了一张没有人的桌子坐下,点了一杯贵到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智商税的鸡尾酒,托着腮听老板唱歌。 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吐槽。 真够省事儿的,就一个歌手一把吉他,吉他还不是古典吉他。 啧,这弹吉他的水准,放B站都能被一干up主吊打。 哎,这烟嗓,比起什么麻油叶任伯儒的差远了,去参加选秀节目,估计初筛都过不了。 嘁,那一群小姑娘是多没见过世面啊,捧着脸花痴一样,时不时发出鸡笼暴动一样的笑声,这老板顶多也就算个平头正脸,照我们苏叔叔差远了,要是她们见了苏叔叔,不得海豚尖叫着昏过去? 说起来,我们苏叔叔也会唱歌呢,唱越剧十八相送唱的不要太好,这群没见识的小丫头片子。 一边喝酒一边听歌一边在心里吐槽,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 傅酒酒明天早晨八点的火车离开丽江去昆明,然后从昆明乘飞机回临江市,再不走就不够时间休息了。 她抬手叫服务生结账,结完账,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吧。 走出酒吧,夜风一吹,傅酒酒忍不住抬手捂住脑门,没想到这鸡尾酒看着像蜜水似的,劲儿还挺大,她现在竟然有点头疼。 五月的丽江,凌晨的夜风还是有些冷的,傅酒酒身上穿着的是女孩子丽江旅行人手必备的民族风长裙,薄薄的雪纺长裙,美则美矣,仙则仙矣,就是不保暖。 凉风一过,冻的人哆哆嗦嗦。 傅酒酒一边后悔怎么没带个外套出来,一边抱紧了双臂,朝客栈的方向走。 这家酒吧离客栈有差不多二里地远,走路也要走上小半个钟头,5月份不是丽江旅游的最旺季,凌晨的丽江街道上,只有稀稀落落来往的行人。 从酒吧到客栈,中间有一段路正在修缮中,夜里工人们也都去休息了,只剩下几个悬挂着的灯泡,和围着灯泡飞来飞去的飞蛾。 傅酒酒这一路走的心惊胆战。 路过一个横插的小巷子前时,突然一只手从巷子里伸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扯进了巷子里,傅酒酒下意识地就要尖叫出声,嘴巴却被一只手捂住,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说:“别叫,是我,苏叔叔。” 傅酒酒扭头看,可不是苏巍,正拧着眉头低头看着自己。 傅酒酒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苏巍把食指竖到唇前嘘一声,把傅酒酒搡到自己身后,弓腿微倾做出一个进攻的姿态,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十几秒后,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 苏巍骤然箭一样地窜了出去。 傅酒酒只听见什么东西落地的当啷一声响,忙冲出去一看,只见苏巍正把一个人按在地上,膝盖抵着对方的后脖颈,双手反剪住对方双臂,地上,一把刀被月光照着,散发着阴冷雪亮的光芒。 苏巍咔嚓一声把对方的肩关节拧脱臼,伸手从后腰摸出一副手铐给对方铐上,这才拉扯着对方站起来。 他朝地上的刀努一努嘴,示意傅酒酒捡起来:“幸亏今天遇到我,否则你可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 言下之意,这个带刀的凶徒,是跟踪傅酒酒到这里的。 苏巍把凶徒一搡:“走吧,去警局。” 傅酒酒万万没想到,自己在丽江的最后一个夜,竟然是在警局里……做笔录。 凶徒交代说,他确实是一路跟踪傅酒酒到的案发地点。 凶徒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十七岁半,还未成年,是个网瘾少年,在网吧打了一天游戏,没有钱了,所以想抢点上网费。 他从网吧一出来就盯上了傅酒酒。 他看着傅酒酒一个人走出酒吧,摇摇晃晃的,穿的也小仙女似的,露出的胳膊腿白白的软软的,一看就是有钱又不怎么运动,肯定没有武力值的女孩子。 听到这里,苏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傅酒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回到客栈,坐在葡萄藤下喝压惊酒的时候,苏巍还在反复咀嚼这句话。 “有钱又不怎么运动,肯定没有武力值的女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傅酒酒抓起一个李子塞进他嘴里:“闭嘴吧苏叔叔!” 苏巍把李子从嘴里抠出来啧一声:“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九妹,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他把李子放回到桌上的笸箩里:“不过,说真的,你还是跟我一起晨跑吧,要不然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只好束手就擒了。” 傅酒酒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了笸箩里的桃子,慢条斯理地用手撕去桃子的皮。 半天,她问苏巍:“苏叔叔,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丽江。” 苏巍倒也没有扭捏撒谎:“嗯,和你同天来的。” 傅酒酒嗤笑:“所以,你这些天一直在跟踪我喽?” 苏巍理直气壮地说:“人民警察的事情怎么能叫跟踪呢,那叫暗中保护。” 傅酒酒扁扁嘴。 半天,她对苏巍说:“你等我一下。” 她伸出坐在屁股下的腿,把脚伸到拖鞋里,跳下秋千椅子,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转过头来,发现秋千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只大胖橘。 胖橘用农民揣的姿势蹲着,眯着眼睛看苏巍,脸上胖出了痄腮,苏巍伸手去挠它的下巴,胖橘舒服地一个翻滚,朝天露出了肚皮。 正在伺候橘猫大人,傅酒酒回来了。 她伸手把橘猫抱起来,自己坐回到秋千椅子上,把橘猫放到膝盖上:“其实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你妹妹。” “你妹妹身上有什么胎记吧?那天你特意请我们去游泳,为的就是看我穿泳装身上有没有那个胎记。没想到我穿的是裙子,所以你又故意把我推倒,趁机掀我的裙子看胎记。” 苏巍嗯一声:“我妹妹大腿靠上,有一个枫叶形的胎记。” 他又问傅酒酒:“所以你这段时间远着我,和李允走的那么近,也是因为介怀这件事情?” 傅酒酒撇撇嘴没说话,把手里捏着的东西递给苏巍。 她递给苏巍的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一张合影,像是在家里拍的,一群人坐在沙发上,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是我十四岁时候去小姨家过年,大家一起拍的全家福,我知道你怀疑,所以特地让我妈去向亲戚们问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 “左边第三个女孩子就是我,你妹妹失踪的时候是十三岁,人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十年之间长相会有多大变化谁也说不准,但十三岁到十四岁,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化。你看看吧,看我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如果不是呢,我以后继续喊你苏叔叔,如果是呢,我以后改口喊你叫哥哥。” 苏巍认真地看了好久照片。 半天,他扭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傅酒酒:“那,你以后喊我欧巴吧。” 傅酒酒:“啥?” 苏巍一脸严肃:“我看韩剧里面,女孩子不都是喊男朋友欧巴的吗?” 第52章 城鱼与羔羊(1) 十二月的临江市,每天的最低气温已经在0度左右徘徊,清晨五点出门,除了环卫工人,就只能看到正在晨跑的运动达人。 已经跑了四公里,傅酒酒累的气喘吁吁,哈气成雾,冷冷的雾笼罩着鼻子尖儿,凉飕飕的。 苏巍倒着跑在她的前头,一边跑一边给她加油:“加油,再坚持下,就剩一公里了,胜利就在前方,gogogo!” 五月份丽江的那个夜晚,在葡萄藤下,苏巍向傅酒酒提了两个要求。 一,做自己的女朋友。 二,跟自己晨跑学武术,锻炼身体,报考辅警。 第一件事情,当然是为了苏巍自己。 第二件事情,苏巍严肃地对傅酒酒说:“江澜的案子你肯定还没放弃,我也没有,但你毕竟只是个普通群众,有些事情不好跟你说的,违反纪律,但如果你也是人民警察的一员,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的理直气壮冠冕堂皇,其实苏巍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只要傅酒酒当了辅警,把她借调到身边来,天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在家又住楼上楼下,看那个李允还怎么趁虚而入。 傅酒酒不疑有他,痛快答应了这个要求。 至于第一条,她回复苏巍说,还需要再考察考察。 人聪明做什么事情都简单,如今,半年过去,傅酒酒已经正式成为一名辅警了,也被苏巍成功地借调到了身边。 好容易跑完了五公里,傅酒酒往凉亭的长椅上一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苏巍拧开保温杯的盖子递给她:“再多跑一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我们努把力,争取下个月把晨跑的长度拉到六公里。” 傅酒酒接过保温杯喝一口水,幽怨地看一眼苏巍:“你当是遛狗呢?你要是再加码,我就不跑了,协警我也不当了!” 苏巍只好用缓兵之计:“好好好,不加码不加码,您可别不当协警,您可是我们750的灵魂人物啊,没了你我们可怎么办呢。” 见傅酒酒歇的差不多了,苏巍看一眼手表:“快到上班时间了,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凉亭。 一边走一边聊天,苏巍问傅酒酒:“你的超能力现在怎么样了?” 上次丹雅的案子,让傅酒酒确定了,她确实只能从死去的猫身上得到凶案的讯息,但毕竟宠物殡仪馆接收的猫数量有限,这半年来,傅酒酒有空的时候就去各宠物收容所当义工,尽量多地接触死去的猫。 半年下来,果然有一点成效,傅酒酒说:“比过去清楚一点,但还是不大看的清细节,至少做不出人物画像。” 苏巍安慰她:“慢慢来。” 傅酒酒叹一口气:“哎,转眼江澜去世都一周年了。你那边查的怎么样?” 苏巍摇摇头:“其实我一直信奉一个观点,只要社会关系查的够广够细,真凶总会浮出水面,可能现在江澜的社会关系我还查的不够细,或者说,有什么死角被忽略了。” 去警局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大型商场。 路过大门时,听到从里面飘出来的音乐:JinglebellsjinglebellsJinglealltheway,whatfunitistoride,Inaone-horseopensleigh…… 傅酒酒驻足听了一会儿:“呀,今天是平安夜呢。” 苏巍笑着说:“什么平安夜,你们小姑娘就喜欢这些洋节。” 傅酒酒扁嘴:“什么洋节不洋节的,不都是商场打折吃一顿,我看你才是食古不化盲目排外呢。” 商场外面摆放着一排节日集市,卖一些圣诞应节的小礼品,傅酒酒看一眼手表,还有一点时间富裕。 她走过去,走到一个卖平安果的摊位前:“麻烦你,我要五个。” 拎着一兜包装精美的平安果回来,苏巍伸手要:“谢谢小九妹。” 傅酒酒惊诧地看着他:“伸什么手啊,没你的呀,刚才你可是说,只有我们小姑娘才喜欢过这些洋节。” 看苏巍吃瘪,她得意洋洋地提着一兜平安果走远了。 来到办公室里,大家都已经到齐了,傅酒酒把平安果分给每个人,连老陈都难得的是没有嘴贱,只是滑稽地学餐馆跑堂拔高嗓子喊了句“谢九妹的赏”。 节日的气氛总是让人心情愉悦,顾秋说:“我订了个KTV的包厢,今天如果没什么事儿,下班早的话,一起去唱歌?” 办公室六个人,除了李群家有贤妻和儿女,其他人都是光棍一条,连中年油腻男老陈也是个大龄单身狗。 有乐子当然要凑,除了李群,大家纷纷举手表示赞同。 老陈感叹说:“可惜,就差一个二狗。” 提到二狗,气氛瞬间有些凝固。 半天,苏巍笑着打破僵局:“人各有志,山茶妹妹这件事对二狗打击确实挺大的。” “山茶妹妹”丹雅案结案后,二狗就离开了重案组。 准确地说,他离开了公安系统,不再当警察了。 告别宴上,老陈问起原因,二狗说,是因为受山茶妹妹和李刚打击太大,发现自己心里脆弱不适合当警察,所以打算去做别的工作。 但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苏巍和二狗知道。 二狗不是主动离开的,是被苏巍劝退的。 结案后,苏巍找二狗谈了一次话。 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场谈话,二狗显得很平静,他直接问苏巍:“苏哥,你是来问我李刚的事情吧。” 苏巍点点头:“你是个聪明人,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李刚的?” 二狗苦笑:“其实和聪明不聪明没有关系……我见过李刚,十年前。” “其实我和丹雅,不只是简单的爱豆和粉丝。十年前,我十四岁,真正喜欢丹雅的,是我的小叔叔,小叔叔那时候二十出头,暑假带我去追丹雅的活动,我从那时候才开始喜欢丹雅。” “活动结束后,我在商场里碰到丹雅,她掉了什么东西,我追上去还给她,她对我说了声谢谢。” “她掉的是钱包,钱包里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男孩子,看上去和我年龄相仿,戴着拳击手套赤裸着上半身。见我好奇,丹雅告诉我说,那是她亲弟弟小刚,那张照片是她弟弟第一次参加散打比赛拿冠军的照片。” “虽然照片不大,但我记得,小刚的腰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纹身,丹雅说,那是他们村寨的图腾,她的身上也有。” 听到这里,苏巍眉头一蹙:“所以,我们第一次去沃克曼的时候,你就认出李刚来了?” 二狗点点头:“我第一眼见李刚就觉得面熟,他的长相和十年前没有差太多,或者说,他十年前的时候,面部特征就已经基本固定住了,而且我因为是爱豆粉,所以对记人脸还是很自信的。又听到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刚字,再加上前面被杀的杜佳文也和丹雅有过牵扯,所以我就留了个心。” “所以,你借口拉肚子,让李刚带你去卫生间,然后故意让水溅出来打湿李刚的衣服,趁机掀起他的衣服看他有没有纹身。” 二狗苦笑:“没想到还真的有。” “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似乎有些太过巧合,所以我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苏巍目光犀利地看着二狗:“可是后来,当袁国岷死的时候,你应该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二狗垂下眼睛:“是,袁国岷死的时候,我无法再说服自己,李刚的出现是个巧合。可是我……” 苏巍打断他的话:“可是你觉得李刚的复仇有正义性,你不愿打断他的复仇,或者说,你不想把丹雅的弟弟送进监狱里,所以你假装没猜到,不仅装没猜到,然而误导我们,让我们往杨美云的方向去思考。” 二狗轻声说:“从那时候起,苏哥你就在怀疑我了吧。” 苏巍没有否认。 二狗继续说下去:“我说过我是个爱豆粉,国内大大小小的爱豆其实我都有了解,包括杨美云。所以其实我,也见过艾梦梦,在杨美云的追悼会上。提出杨美云之死,把视线转移到杨美云身上后,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调查出艾梦梦的存在,以防万一,我给艾梦梦打了个匿名电话,告诉她说,事情暴露了,让她赶紧躲起来。” 苏巍笑着摇摇头:“果然没错,是你的报的信。” 他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地直视着二狗:“严格说来,你已经可以算是从犯。” 二狗的目光却很坦然:“我承认,如果苏哥要把我一起送去法庭受审,我会承认一切的。” 苏巍站起身来:“我不会把我的兄弟送去法庭,可是,二狗,你是一个好粉丝,好朋友,也是一个好人,可你不是一个好警察。你亵渎了你的警徽和誓词。” 二狗没有说话。 他垂着眼睛,半晌,说:“我会主动辞职的,或许我本来就不适合做一个警察,当一个普通人也挺好。” 第二天,他就提出了辞职。 自从二狗离职后,重案组的其他人再也没有见过他。 老陈不无怀念地说:“啊,真怀念过去欺负二狗的日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些什么呢?” 李群笑着打圆场:“他呀,他那么喜欢追爱豆,说不定以后我们能在电视上看到他,那时候他已经是个出名的爱豆经纪人了呢。” 第53章 城鱼与羔羊(2) 托赖“平安”这两个字的福,平安夜当天,警局里一切太平,大家平平安安熬到下班。 顾秋请大家去唱K,作为老大,苏巍也主动提出请大家搓一顿,午饭的时候,一群人早已经在食堂里选定了聚餐的餐厅——一家叫乌衣巷的音乐餐厅。 乌衣巷是连锁餐厅,打着音乐餐厅的旗号,这一年来在临江市迅速落地开花,开了好几家分店,750的各位一向对这家噱头新奇又价格不菲的音乐餐厅充满了好奇,但一直无缘关顾,这次借苏巍的东道,终于能一探究竟。 坐在乌衣巷的包厢里,大堂里变幻莫测的灯光打进来照在菜单上,各位警察同志面面相觑,实在没想到,这家音乐餐厅,竟然是个主打川菜的馆子? 顾秋吃甜不吃辣;老陈是颇似山东人的重口味,爱好咸鲜口;李群年纪大了,最近槽牙有点松动,吃软不吃硬。 好在大家都是熟悉的老伙计,菜单选择也不少,最后苏巍点了个夫妻肺片、烤鸡、毛血旺、菠萝虾球、烤脑花、毛蟹年糕、仔姜牛蛙,龙虾泡饭、红糖糍粑,又给顾秋和傅酒酒点了两客冰激凌。 等上菜的间隙,几个人仔细打量着这间音乐餐厅。 虽然是川菜馆子,但冠上音乐餐厅的噱头,不看菜单还真难想象这是个原本该人间烟火气最浓不过的川菜馆。 大厅中央搭着舞台,有驻唱乐队在唱歌,吉他手贝斯手架子鼓一应俱全,后面墙上有LED屏,正不断弹出食客们发送的弹幕,都是一些朋友间无聊的开玩笑的话,譬如:XXX是个小仙女,代友求偶详情请到A8桌咨询…… 顾秋闲得无聊,问:“你们猜,这家店会不会有变脸表演?” 老陈说:“不能吧,都搞成这样了还变脸,多俗气啊,又不是火锅店。” 顾秋伸手:“打个赌,我赌有,如果你输了,戒烟一周。” 老陈欣然应战:“行啊,如果你输了,戒糖一周。” 两个人正打赌打的不亦乐乎,突然大厅的歌声停了。 几个人齐齐扭头朝舞台看过去,只见墙上的LED屏突然变成了粉红色,还在不断地冒红心,主唱小哥清清嗓子,用性感的烟嗓说:“感谢各位嘉宾的到来,现在,我们遇到一个突发情况——一位姓季的先生,想在这里向他的女朋友乐小姐求婚,给她的女朋友献唱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希望大家能给他一点掌声鼓励一下!” 这间餐厅的食客大多是年轻人,都是抓马的性格,对凑热闹充满了热情,餐厅里立刻响起了掌声和口哨声。 在掌声和欢呼声里,一个个头不高但身材壮实的年轻人脚步轻快地走上舞台,主唱把麦克风和座位让给他,年轻人往麦克风前一坐,借过吉他手的吉他,调整一下麦克风的高度,低下头深情款款地开始唱:“春天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吹来浪漫的气息……” 顾秋捧着脸:“啊,真浪漫。” 金戈把涮去辣油的仔姜牛蛙夹进她碗里,嗤笑说:“有什么浪漫的,你看了那么多韩剧日剧,竟然还觉得这种小把戏浪漫。” 顾秋回头瞪他:“虚构的和发生在现实里的怎么能是一回事?” 老陈哧地笑了:“金戈,你这就不懂了,我们小秋妹妹是在暗示你呢。说起来,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怎么还不向我们小秋妹妹求婚?你就不怕小秋妹妹跟人跑了?” 金戈一脸镇定:“关键我现在怕她姐。” 傅酒酒噗地一口喷出嘴里的果啤:“金戈,你和顾法医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啊。” 金戈尴尬地敷衍:“这个,此时不足与外人道也。顾法医的事情,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平安。” 老陈夹一筷子夫妻肺片进嘴,含混不清地说:“这话我同意,珍爱生命,远离顾法医。” 老陈口味重,体质又不耐得咸,只好吃一口菜喝一口水,没多久就膀胱贮满了。他皱着眉捂着肚子站起来:“哎哟,不行,得去开闸放个水。” 一边扭着头朝包厢里的同伴们说话一边往外走,刚走出包厢,冷不防就和一个人撞上了,只听见娇滴滴的“哎哟”一声,被老陈撞到的那人一个趔趄跌倒在了地上。 乌衣巷的包厢区和大厅区有二十公分左右的高度差,大厅实际被设计成了酒吧舞池的形态,包厢沿大厅一圈设立,被撞的人原本就走在包厢甬道边上,被老陈这么一撞,整个人趔趄着朝大厅栽了过去,幸好后面有假树拦住,但也因为这一趔趄,咔嚓崴到了脚踝骨。 被撞的是一个面目姣好的年轻女孩,女孩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脚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老陈慌了神,刚想上前扶,突然就被冲过来的人揪住了衣领子:“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 苏巍几个见到突发状况,忙从包厢里走出来,傅酒酒和顾秋上前扶起女孩儿,苏巍劝说揪住老陈的那人:“这位先生,他不是故意的,我是他的领导,代他向你说声对不起,那位小姐的伤势要紧。” 男人怒目瞪着老陈,不肯松手。 正僵持着,女孩儿两手扶着顾秋和傅酒酒单腿跳过来,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轻声细语地说:“平川,我没大碍,这位先生也不是故意的,算了吧。” 见女孩开口,男人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仍不忘恶狠狠地对老陈吼一句:“下次记得看路!” 没来由闹出这么一场风波,回到包厢里,老陈摸着鼻子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本应该非常尽兴的一顿饭,后半段吃的兴味索然,苏巍看老陈继续待着也不自在,知道他是为刚才丢面子的事情怏怏不乐,于是提议说:“吃的也差不多了,小秋,你订的KTV包厢时间是几点?要不然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顾秋看看表,说:“九点钟的,就在隔壁商场,现在过去时间正好。” 于是苏巍买单,一群人一起走出了乌衣巷。 步行去隔壁商场唱K,等红绿灯的时候,顾秋突然“哎呀”一声。 金戈问她:“怎么了?” 顾秋说:“我一直觉得那个男人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刚才求婚的男主角吗?” 第54章 城鱼与羔羊(3) 听顾秋这么一说,傅酒酒也想起来了:“对哦,是他,他姓什么来着,季对吧?” 苏巍酸溜溜地说:“包厢离大厅那么远,灯光又那么暗,谁看得清楚一张人脸啊,也就你们女人,专喜欢记别人的脸。” 金戈附和说是,顾秋不屑地嘁一声:“我们这叫警察的职业素养,时刻注意身边的风吹草动,万一遇到案发,第一时间掌握到的信息也比你们多。” 李群笑着说:“这么说来,老陈撞到的女孩子,就是人家的女朋友,今晚的被求婚对象了。这么说来,老陈这顿打挨的不冤枉,人家求婚的大好日子遇到这么件触霉头的事,是我我也不高兴。得亏那女孩儿通情达理,否则今晚你这顿揍是挨定了,我看那男孩子脾气暴躁的很。” 苏巍接话道:“是啊,你们注意那个季先生的步伐了没有,很轻快,我觉得大概是个练家子,再不济也是个健身达人,真要打起来,老陈说不定就要在医院急诊室过平安夜喽。” 顾秋也跟着开玩笑:“不怕,旁边不就是医院嘛。” 就在离商场一条街的地方,坐落着临江市第三医院,临江人一般都喊它市三院,市三院是三甲医院,名医汇聚实力雄厚。 老陈黑了一张脸:“咒我呢?大过节的不能说点吉利的吗,你们再这么臭我,KTV我不去了啊。” 苏巍忙安抚他:“你哪儿能不去啊,少了你的金嗓子我们还唱个什么劲儿,你可是我们重案组的喉舌啊。” 傅酒酒斜眼觑苏巍:“我怎么记得,今天早晨有人夸我是重案组的灵魂来着?” 苏巍一脸坦荡:“是啊,你灵魂他喉舌,不冲突啊,大家各司其职嘛。比如叔,就是支撑重案组的双腿,金戈,就是扛起负重的双臂,小秋,就是重案组的脸面。” 顾秋好奇地问:“那您呢?” 苏巍理直气壮:“我?我当然是重案组的头脑了。” 傅酒酒、顾秋、金戈、老陈、李群:“呸!” 说话间,商场就到了。 KTV在商场顶楼,一群人坐电梯上去,顾秋去前台开房,很快引导员就拿着几只话筒走了出来,带着一行人往包房走。 平安夜,又是晚上,正是KTV生意最好的时候,一路走过去,几乎每间房都有人,关的紧或不紧的门里飘出来各种荒腔走板声嘶力竭的歌声,从经典老歌到网络口水歌到某音某手洗脑神曲,配合着蓝绿变幻神鬼莫测的灯光,带来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精神污染。 坐在包房里,等屏幕亮起来的功夫,老陈开玩笑暖场:“你们知道,中国节和洋节的区别是什么吗?” 顾秋举手抢答:“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是开饭,一个是开房。” 老陈暧昧地笑:“恭喜你答对了!开房开房,开KTV包厢也算是开房吧。” 设备终于反应完成,老陈抄起一个话筒:“今天好容易麦霸顾法医没来,谁也别和我抢麦!” 蓦地想起上次KTV聚会,老陈那破锣般的嗓子,和“九妹九妹火红的花蕾”那震碎灵魂洗刷三观的歌声,傅酒酒痛苦地捂住脸倒在沙发上,泣血质问顾秋:“你为什么不把顾法医叫来……” 老陈说到做到,霸着麦克风自我陶醉地连唱三首金曲。 从土到灵魂颤栗的《九妹》,到荡气回肠的《套马杆》,再到热情奔放令人热泪盈眶的《大中国》,连一向淡定的李群都撑不住了,握着杯子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语:“我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来,我应该拒绝的,我本来都拒绝了,为什么后来还会改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看来我今天命中有此一劫……” 本来李群有儿有女,晚上是打算回家的,一开始顾秋问的时候,他拒绝了,但耐不住几个孩子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一起聚会。 天意如此,大家纷纷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 唱完《大中国》,老陈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说:“接下来,我为大家献上我的保留曲目,崔健的《花房姑娘》。” 众人脸色齐齐一绿。 苏巍呻吟道:“神啊,随便来个什么电话救救我吧。” 话音刚落,他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震动了起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顾秋喃喃说:“老苏,你通神了啊?” 苏巍看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一拧,拿起电话,起身走出门去。 片刻后,他回来了。 他一脸的凝重:“今天晚上的聚会到此为止,来案子了,杀人案,就在隔壁市三医院。” 老陈握着麦克风愣在原地,半天,吐出一个轻轻的“卧槽”。 前往医院的路上,老陈一直在唠叨:“邪门,真邪门,我就说话不能乱说。刚在路上小秋说什么发生案子,你们又在那儿咒我进医院,看现在全灵验了吧,医院真出案子了,这下咱们都得进医院了!” 市三医院和商场只有一街之隔,十几分钟后,一行人就到达了现场。 晚上十点的医院,依然是拥挤喧闹的,在这拥挤喧闹中又透出一种沉沉的、让人不舒服的死气,生老病死,这个地方是不幸的缩影,承担了人生中四分之三的悲哀,新来的人满脸焦虑悲伤外露,而待久了的人,则早已经如行尸走肉般麻木。 一进医院大厅,重案组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和平日的医院毫无区别,让人根本联想不到,就在半个小时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恶性杀人事件。 凶案现场在三楼,几个人乘电梯上三楼。 搭载同一部电梯的还有一个病人,躺在病床上,架子上挂着输液的吊瓶,由两个护士陪伴在身边,那病人似乎已经病了很久,形容枯槁,眼睛里却往外冒着凶光,用咝咝啦啦蛇一样的声音威胁着推床的护士:“你们要是不把我的病治好,我也让人杀了你们,听到没有!” 见小护士不搭腔,这个病人得意地发出桀桀怪笑,听的重案组的人都头皮一麻。 半个小时前发生在这间医院里的杀人案,就是杀医。 第55章 城鱼与羔羊(4) 半个小时前,晚上九点二十八分,市三医院三楼,肾病科副主任医师办公室。 市三医院肾病科副主任医师刘长松医生正在伏案研究病历。 刘长松医生今年五十三岁,是市三医院肾病科的中流砥柱,在整个临江市乃至全中国的肾病治疗领域都是赫赫威名的人物,无论是论文发表、临床经验还是教书授课上,都是当之无愧的大拿。 因为是大拿,所以慕名来求医的患者特别多,今天白天他连做了两台大手术,一台整肾切除,一台剥离手术,再加上一些日常的工作,本来已经有些疲惫,但考虑到后天还有一台情况比较严重的大手术要做,于是就研究起了病历。 突然,放在笔筒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女儿,刘长松的女儿叫蓓蓓,今年刚满十八岁,上大一,因为恋家没跑远,就在临江本市读大学。 蓓蓓在学校是声乐社的,一口嗓音清脆:“爸爸,你怎么还没下班呀,我KTV都订好了,要不要现在去医院接你?” 刘医生笑一笑:“研究病历呢,后天有台大手术,你们自己玩吧。” 电话那头蓓蓓嘟起了嘴:“今天可是平安夜。” 蓓蓓是个00后,从小在洋节的熏陶下长大,对什么万圣节平安夜圣诞节充满了向往,也一心想把老爸爸改造的“洋气”一点。 刘医生无奈地说:“爸爸不过那洋节。” 蓓蓓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要是来,我给你介绍个人,保准你见了高兴。” 刘医生感兴趣起来:“哦?什么人?” 蓓蓓到底是个孩子,憋不住,兴高采烈地宣布秘密:“是我的男朋友,他想见见您。” 听到这句话,刘医生一瞬间内心五味交织。 他的妻子去世的早,走的那年蓓蓓才五岁,他一个人含辛茹苦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拉扯大,一转眼女儿都谈恋爱了,是个大姑娘了。 他稳一稳情绪,对蓓蓓说:“我这儿快结束了,你来医院接我吧。” 蓓蓓兴高采烈地说:“好,我现在就去医院,我不想进医院里面,就在医院大门口见吧,行吗,爸爸?” 爸爸没有回答她,她只听见电话里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响。 副主任办公室门口,爆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 看着眼前的一片血泊。惊慌失措的小护士丢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尖叫:“杀人了,救命啊!” 她没能跑出去太远。 凶手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马尾辫把她拖了回去,沾满刘医生鲜血的刀利落地划过小护士的脖子,一大蓬血迸溅出来,小护士不可思议地大睁着双眼,像一颗被砍断了的藤蔓那样,委顿在了地上。 有两处案发地点,一是刘长松医生的办公室内,一是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无论是办公室内还是走廊上,墙上、地板上都有大量的血迹,喷溅状、滴落状、擦拭状……事情就发生在不到一小时前,冬天的室内有暖气,遇害者流出来的血还没有干,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连见惯了凶案现场的重案组成员们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苏巍吩咐医院的负责人:“麻烦你,带我们去看一下受害人。” 刚走出办公室,恰巧顾夏也到了。 两个人受害人都是当场死亡,案发后,小护士的惊叫声惊动了其他人,医院保卫科的安保们一拥而上制服了凶手,把凶手缴械后捆绑住手脚关在了保卫科办公室里,而两位死者,则被停放在一间空病房里。 走进停放遗体的病房,只见两个死者静静地躺在两张病床上,床单盖住了他们的遗体,原本洁白的床单,也被死者颈部和腹部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给浸透了。 苏巍不忍心看,扭过头去,示意顾夏上前勘察。 顾夏点点头走过去,很快,她清冷的声音响起来:“致命伤在喉部,凶手一刀割断了死者的喉管和动脉,割的很深,几乎切断了半个脖子。割喉后凶手还觉得不够,对着死者的腹部连捅了几刀,两个死者都是这种情况,刀不是医院的手术刀,也不是普通的水果削皮刀,说明凶手既不是从医院就地取材拿的刀,也不是从病房里随手摸的水果刀,而是自己从医院外面携带进来的,可以判断,这不是激情杀人,是蓄意谋杀。” 老陈忍不住骂了一句:“草,多大的仇啊,要把人脖子都割断。” 突然间,一个医生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警察同志,快去病房看一眼吧,又有人要杀人!” 苏巍心里一惊,忙转身跟了出去。 医生带着他直奔二楼住院部,一边跑一边解释:“是那个被杀小护士的男朋友,受刺激疯了,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把刀,跑到凶手家属的病房里要他们杀人偿命,我们根本拦不住他。” 行凶现场是二楼2605号病房,刚下到二楼就听见喧哗声和尖叫声,一个男人屁滚尿流地朝着苏巍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抱住苏巍的大腿痛哭流涕地求救:“警察同志救命啊,有神经病要杀我!” 苏巍刚把他拉起来,就看见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拎着砍刀逼了过来。 男人的眼睛里一片血红,声音因为叫喊已经变得嘶哑:“王八蛋,赔我女朋友命!” 那躲避追杀的男人躲在苏巍身后,仿佛借到了一点胆子,扯着变了调的公鸭嗓喊:“又不是我杀的人,谁杀的你去找谁啊,他就在保卫科办公室呢,你有本事去杀他啊!” 这句话激的男人眼睛里要滴出血来,上前一步就要把男人从苏巍身后抓出来。 苏巍当机立断,用手掌外缘一手刀敲在他侧颈上。 见男人晕过去,逃避追杀的男人长舒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对苏巍道谢:“谢谢警察同志除暴安良。” 苏巍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毫无疑问,他就是刚才行凶杀医的凶手家属,别人的女朋友被他的亲人残忍杀害了,他竟然毫无愧疚之心,能够大言不惭地把死者情绪激动的男友归类为“暴”,这是什么狼心狗肺毫无廉耻心的奇葩? 这时,金戈也下来了,苏巍吩咐金戈把晕过去的男人带走看好,自己大步流星地走到2605病房门前。 病房门紧闭着,推不开,应该是从里面反锁上了。 苏巍叫门:“开门,我是警察。” 门被小心翼翼地拉来,苏巍走进去,只见里面一片凌乱,一眼就可以看出刚刚发生过追逐和混乱,所有的东西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一群医护人员围着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太,一个戴眼镜貌似斯文的中年女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见苏巍进来,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伸出手:“警察同志你好,我是凶手的姐姐,叶玫子。” 苏巍没有握她的手,他只是点点头:“等会儿可能需要你配合调查,到时再找你。” 叶玫子点点头:“我一定配合调查。” 处理完了二楼的事情,苏巍重又回到三楼。 回到停放遗体的病房,顾夏还在对死者的遗体做进一步的检验,突然间,她“哎呀”了一声,苏巍问:“怎么了?” 顾夏正蹲在地上看女死者的脚踝:“这个死者脚踝是肿的,但看上去崴了有一会儿了,应该不是案发时候崴的,我在想,如果她当时腿脚好好的,说不定能跑的掉。” 听她说完这句话,顾秋的脸色突然一变。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女死者病床前,掀开盖在她脸上的床单。 她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 片刻后,她扭过头来对傅酒酒说:“九妹,你过来看一眼,这个女孩子是不是……” 傅酒酒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一阵凉意从尾椎骨直窜到后脑,傅酒酒大步走过去,看了一眼死者的脸。 修的很漂亮的眉毛,长长的眼梢和睫毛,高挺的鼻梁和圆圆的鼻头,微翘的嘴唇,右脸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傅酒酒掀开床单,拿起死者的手。 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新的戒指,十分简洁的白金指环,稍微拧脱一点就可以看到指环印子不深,是刚刚戴上去的新戒指……就在三个小时前,她的男朋友向她求婚时,刚刚给她戴上的订婚戒指。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老陈。 她崴了脚,所以行动不便,如果当时城鱼与羔羊 她的腿脚好好的,说不定能跑的掉…… 而三个小时前,害她崴脚的,就是老陈。 第56章 城鱼与羔羊(5)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联想到在乌衣巷发生的那一幕,老陈瞬间汗毛倒竖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苏巍解了围:“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要为两位死者讨回公道。这件案子性质恶劣,涉及当事人众多,我们分头调查各相关人。” 需要被讯问的对象有:犯罪嫌疑人叶欣荣;案发时在医院的叶欣荣的哥哥叶远大和姐姐叶玫子;受害人刘长松医生的女儿刘蓓蓓;以及受害人年轻女护士颜晶晶的男朋友,也就是刚才追杀叶远大的男人,季平川。 叶欣荣穷凶极恶刚刚杀过人,季平川情绪激动刚才也意欲伤人,这两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当然不能让女孩子去冒险,苏巍安排了自己去审问季平川,而叶欣荣,则由重案组最高块头最大的硬汉金戈去审问。 叶远大是个中年男人,油滑老道,就交给同为中年油腻男的老陈。 而刘蓓蓓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就交给一张值得信赖的慈父脸的李群。 而傅酒酒和顾秋,则一起去讯问犯罪嫌疑人叶欣荣的姐姐,叶玫子。 叶欣荣被制服后就一直关押在保卫科的办公室里,金戈黑着一张脸走进保卫科办公室,关上门,把笔记本往办公桌上一摔,厉声喝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样的大罪吗?” 叶欣荣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一看面相就知道他并不好惹:梳着三七分的油头,一双杂乱的浓眉,眉眼间距很短,是典型的眉压眼,透着一股残暴的凶相;他的眼神也很凶,嘴巴和下巴有些歪,精灵似的招风耳,脸上瘦骨嶙峋的,显露出十分不好的骨相——宽下颌方下巴,下颌角尖锐,颧骨高且尖。 办公室里有暖气,气温高,他把外套脱了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羊绒衫,袖子高高卷起,露出了黑黢黢的花臂和上面新旧错落的疤痕——这是个社会人。 听了金戈的话,他不以为然,犟着脖子说:“那老头罪有应得,我那是为民除害!” 金戈忍住一脚踹上去的冲动:“你在医院这样的公共场合蓄意杀人,手段凶残,连杀两个无辜的人,还敢扯什么为民除害?” 叶欣荣往地上呸一口痰:“什么无辜的人,那老头收了我的红包又不肯给我妈做手术,我杀他是为了帮病人们除去这种拿钱不干事的祸害,我有什么错!” 红包?听了这两个字,金戈愣住了。 从见到李群的第一眼起,刘蓓蓓就一直在哭。 刘蓓蓓是个圆脸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不过十八岁,一看就是被家里娇养着长大的小女孩儿,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把她揽在怀里,一直在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刘蓓蓓一边哭,一边向李群讲述今天的事情:“今天晚上我原本要接爸爸去唱KTV的,爸爸一开始不想去,我告诉他要把自己的男朋友介绍给他,他才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说让我来医院接他。我从小就不喜欢医院,所以跟他约好了在医院外面见,可是到了后却没看见他,打电话给他,接起来的却是别人,人家告诉我说,爸爸被病人家属砍了,我跑到爸爸办公室,就看见爸爸躺在地上,脸朝一边歪着,那一刀都要把爸爸的脖子砍断了……” 李群听的直揪心,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笔。 叶远大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可以看的出,他的生活条件不错,虽然年近半百,但细皮嫩肉,皮下仿佛有一层滑腻的白油。 他穿的也很讲究,脱了羽绒服,下面一套西装,虽然不是阿玛尼这样的外国奢牌,但也是不错的中国男装名牌,虽然因为刚才一场逃生而脏污了不少,但依旧可以看出质地不错。 老陈不动声色地问:“你是做生意的?” 叶远大赔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老陈:“算不上生意人,就是个跑业务的,警察同志以后多照顾下我的生意。” 老陈瞟一眼,名片上的头衔,是临江市某白酒厂的销售经理。 哦,原来是个推销酒的。 老陈随手把名片往兜里一揣:“好,来说一下你弟弟的事情吧。” 叶远大急忙开口:“这事儿跟我无关!他自己干的好事他自己承担去。就算是亲兄弟,大家都成年了,三十四十好几的人了,谁也管不着谁,就该一人做事一人当,警察同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更何况,我这个弟弟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我这些年也没少被他坑有一回……”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叶远大滔滔不绝地向老陈讲述了弟弟叶欣荣成长过程中那些坑哥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叶欣荣从小就是个坏胚子,对家人对外人都是一样的坏,他叶远大也没少被叶欣荣坑,甚至也被叶欣荣打过…… 总而言之一句话,他犯事跟我无关。 自从苏巍走进来,季平川就一直恨恨地瞪着苏巍。 因为他刚才的攻击行为,苏巍把他打晕后,金戈用手铐把他铐在了暖气管上,到现在也没有打开手铐。 季平川是个英俊的年轻人,虽然不高,看上去只有一米七几的个头,但他脸庞棱角分明,五官线条清晰,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失为一个帅小伙。 这个英俊的年轻人本来今天晚上终于向女朋友求了婚,女朋友也答应了他的求婚,本来再过不久,他就会牵着心爱女孩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然而现在,一切都被毁了。 他漂亮的女朋友,温柔的女朋友,被人撞倒崴了脚也只会柔柔地劝他一句算了的女朋友;救死扶伤的女朋友,充满爱心的女朋友,平时若非为了工作,连一只兔子都不愿伤害的女朋友,就这样死了,喉咙被划开,脖子险些被切断,就那样满身是血地躺在床上,被惨白的床单遮盖住容颜。 苏巍走过来给他开手铐,轻声说:“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一阵热流涌上季平川的眼眶,他仰起脸把眼泪逼回去,哽咽着说:“她是趁晚饭时间出来答应我求婚的,吃完饭又赶紧赶回了医院。今天晚上她原本不该在医院里,她是替别人当班,原本应该值班的那个人家里有点事,晶晶是好心帮同事才换的班。” 和叶欣荣的凶相外露以及叶远大丝毫毕现的油腻不同,他们的姐妹叶玫子,看上去是个十分知性文雅的女人。 叶玫子看上去不到四十的年龄,身材高挑清瘦,栗色的卷发,戴着眼镜,面容姣好文气十足,她没有穿外套,里面是一件珠灰色的丝质衬衫和一条羊绒格子一步裙,白皙修长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铂金的细锁骨链,整个人透出一种优雅稳重而又纤弱的感觉。 她的外貌为她争取到了顾秋和傅酒酒第一眼的好感,两个人在她对面坐下,顾秋先开口:“叶女士你好,我是市刑侦大队750重案组的警察顾秋,这是我的同事傅酒酒,关于今天晚上发生在医院的恶性事件,我们需要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如实回答。” 叶玫子点点头:“我一定知无不言。” 顾秋拧开笔盖,随口问:“叶女士是做什么工作的?” 叶玫子回答她:“我是书店老板,在四明路那边有一家书店,叫维永书店。” 维永书店,维以不永伤,免我心中长悲伤。 顾秋和傅酒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睛里看出了惊讶。 维永书店是临江市内一家很有名的独立书店,尤其这半年来,更是在网上大红,是年轻人的打卡圣地,顾秋和傅酒酒原本还约好等有空了也去打卡。 原来叶玫子就是维永书店的老板? 第57章 城鱼与羔羊(6) 顾秋对叶玫子说:“原来你就是那家维永书店的老板,久仰大名。” 叶玫子微微一笑:“小生意罢了。” 顾秋切入正题:“谈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犯罪嫌疑人叶欣荣是你的弟弟吧?” 叶玫子点一点头:“是的,我们家一共有兄弟姐妹三人,我是老二,还有一个大哥叫叶远大,欣荣是我们家的老幺,从小就被我们娇惯坏了,养成了这样蛮横跋扈的性格。刘医生和颜护士的死,虽然是欣荣动的手,但这都要怪我们这些做父母和哥哥姐姐的没有把他教好,没有教他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尽量还被害人一个公道,想办法弥补被害人家属的心灵创伤,欣荣他犯了罪,法律要怎么处置他,我这个做姐姐的都不敢有异议,如果需要我提供什么证词我也会尽量配合,至于其他的,经济方面,只要被害人家属有需要,就算倾家荡产卖掉书店,我也一定尽全力做到。” 她这一番话,既承认了弟弟的犯罪行为,也没有为自己开脱,反而承诺会尽自己所能弥补被害人的损失。 顾秋见多了犯罪分子的家属,深知往往一个罪犯后面有一群混蛋亲戚,头一次遇到不推卸责任不撒泼不抹黑受害人的家属,不免有些感动。 傅酒酒问:“可以讲一下你们的求医经过,以及今天案发之前,你的弟弟叶欣荣都有过哪些行为吗,尤其是反常行为。” 叶玫子略一思索,将事情娓娓道来: 叶玫子的母亲叫王玉梅,是在一个月前因病住进的市三医院,之所以选择市三医院,就是奔着刘长松医生来的,因为刘长松医生在国内肾病治疗界是当之无愧的大拿,王玉梅今年已经七十高龄,家人当然是想倾尽全力为她寻找最好的医疗条件。 然而因为刘长松医生盛名在外,所以全国各地来找他求医的肾病患者也特别多,虽然住进了市三医院,但王玉梅没能立刻预约上手术,因为刘长松医生的手术预约已经排到了很久之后。 按照叶玫子的意见,既然要治病就要找好大夫,母亲的病目前也在可控范围内,不如就在医院里等一等,如果能中途捡漏当然最好,如果不能,就耐心等排队。 然而弟弟叶欣荣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当然也想母亲接受好的治疗,但他不想等。 叶玫子一脸的尴尬:“我这个弟弟……他从小不学好,长大后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是个混社会的,特别注重面子,我妈不能立刻做手术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尤其是前两天,他的朋友们来医院看望我妈,听说要等好久才能做手术后,嚷嚷了一通,更让欣荣心里觉得窝囊。” 正说到这儿,顾秋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金戈,金戈直入主题:“小秋,叶欣荣这边说刘医生收过他的红包,你问一下叶玫子,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顾秋挂掉电话,和傅酒酒耳语了两句,然后问叶玫子:“你弟弟叶欣荣说,刘长松医生曾经收过他的红包,却没有帮他办事,所以他才怒而杀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叶玫子一脸惊讶:“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 傅酒酒问:“那你觉得,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叶玫子一脸犹豫。 半天,她轻声说:“欣荣这个孩子最要面子,平时他和大哥为了母亲的赡养费经常打嘴仗。欣荣没有固定工作,收入时多时少,有时不能按兄妹间的约定给母亲赡养费,大哥常常拿这件事情挤兑他。我觉得,如果他真的曾经出钱给医生送过红包,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按照他的性格,应该会每天在兄弟姐妹和妈面前提好几次才对。” 说完后,她又忙补充一句:“但也难说,或许他怕万一事情办不妥,大哥会嘲笑他拿钱打水漂,到时候面子更难看,所以打算等事情办好了再向我们炫耀也难讲。” 傅酒酒点点头:“说说案发前的事情吧。” 叶玫子继续说下去。 案发当天,也就是今天,平安夜。 因为是女儿比较方便,所以一直在医院陪床的都是叶玫子,叶远大和叶欣荣两个儿子只是每天来看望一下母亲。 今天,叶欣荣是下午四点来医院看望的母亲。 他来时,刚好母亲出了点事——叶玫子出去打水的功夫,一个没看住,王玉梅自己想下床去厕所,结果行动不便摔了一跤,磕到了额角。 叶欣荣到的时候,护士刚刚给王玉梅包扎完伤口。 叶欣荣见状勃然大怒,说都是因为医生拖着不给母亲做手术才害母亲在医院摔跤,又骂了一顿小护士——当时给王玉梅包扎伤口的小护士就是颜晶晶,骂护士都是死人,只拿钱不做事,害他妈妈摔跤,如果他妈妈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医院的人偿命。 小护士颜晶晶细声细气地跟他解释,说自己不可能只待在一个病房里,没办法保证他母亲二十四小时都在监护状态下,建议他为母亲请一个私人看护,这样能更好地保护母亲的安全。 结果叶欣荣听了更是生气,质问颜晶晶是不是在嘲笑自己,还提起拳头要打颜晶晶,幸亏叶玫子劝住了他,颜晶晶才趁机溜走了。 颜晶晶走后,叶欣荣越想越气,对叶玫子说,要去找刘长松要个说法。 他这一走,叶玫子就没有再见到他。 再听说他的消息时,已经是他在医院杀了人。 听叶玫子讲述完案发前的情况,傅酒酒打开手机,调出拍摄的凶器照片:“这把刀你认识吗?” 叶玫子仔细看了看,摇摇头。 傅酒酒继续追问:“不是你们从家里带来病房的吗?” 叶玫子否认:“这把刀这么大,怎么会带来病房,我们病房里只有一把小水果刀,不过手掌那么长,是用来削果皮的。” 傅酒酒继续问:“在你最后一次见到叶欣荣的时候,他的身边有这么一把刀吗?” 叶玫子摇摇头:“没有,他的手里没有拿刀,下午来医院的时候,他穿的是一件皮衣和牛仔裤,口袋都很浅,应该也藏不了这么大把刀。” 作为犯罪嫌疑人家属,她承认了这把刀是外来的,也就说明,这把刀确凿是叶欣荣从外面携带来医院的。下午见面时这把刀还不在,也就是说,叶欣荣是先离开了医院,然后特地找了一把刀,然后回到医院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 确凿无疑,他是有预谋的蓄意杀人,而不是激情杀人。 第58章 城鱼与羔羊(7) 叶欣荣在医院行凶杀害医生刘长松和护士颜晶晶,罪行确凿,在就地对相关当事人做完笔录后,叶欣荣被押解回了警局。 离开医院,在电梯间等候电梯时,一架电梯突然打开,一群医护人员推着病床惊慌地冲出来,飞快地往手术室的方向奔去,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急症病人。 老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平安夜,平安个锤子哦。” 话音刚落,突然间,一个冷不防地从后面消防通道冲出来,照着老陈的脑袋就是一拳。 老陈被这突然的袭击打懵了,扭头一看,又是当脸一拳砸在眼睛上,砸的他脑袋嗡嗡直响,向后踉跄着倒在地上,袭击他的那人紧逼一步骑在他身上,拳头雨点般地朝着老陈的脸砸了下来:“王八蛋,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对方的拳头出的又快又狠,老陈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架起两只手护住头脸,直到袭击他的人终于被苏巍等人拉开,老陈自己也被李群扶了起来,这才透过肿成一线的眼睛看清对方的脸:一张年轻英俊、被愤怒扭曲了的男人的脸。 傅酒酒小声说:“这是遇害护士颜晶晶的男朋友季平川……” 老陈这才反应过来,再一看,果然有些面熟——可不就是那个在乌衣巷里要提起拳头打自己的男人? 顾夏的话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 她崴了脚,所以行动不便,如果当时她的腿脚好好的,说不定能跑的掉…… 老陈的心里骤然一紧。 季平川用一双红到要滴血的眼睛死死瞪着老陈,显然他认出老陈来了,他也认为,如果颜晶晶不是因为被老陈撞那一下崴了脚,是有逃出生天的机会的。 现在的他,被失去女朋友的悲痛摧毁了心智,心里充满了破坏欲,想要不顾一切地发泄,而老陈就是眼前最好的目标。 苏巍和金戈一左一右牢牢地压制住他,一边向他道歉,一边喊李群快带老陈走。 电梯来了,李群、傅酒酒、顾秋赶紧扶着老陈走进电梯里。 季平川就那样挣扎着,不甘地用一双血红的眼睛一直瞪着老陈,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眼看电梯就要关上,老陈扭过头来,嘴巴翕动着,最终,对季平川说了一个无言的”对不起“。 因为这个糟糕至极的平安夜,第二天的圣诞节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变得暗淡惨白起来。 圣诞节早晨,苏巍和傅酒酒晨跑时也都无精打采的,等来到警局,办公室里更是一片死气沉沉。 直到正在浏览网页的顾秋突然发出“哎呀”一声惊叫。 大家都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她,顾秋扭过头来,一脸严肃:“你们记得昨天在电梯间遇到的病人吗?” 傅酒酒点点头:“你说那个围了一堆医生护士往手术室冲的那个?” 顾秋嗯一声:“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那是一个跳楼事故,不过,送去手术室的不跳楼的人,是被跳楼的人砸中的无辜路人。” 办公室里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声,金戈感叹说:“这种跑到公共场所自杀的人是怎么想的?自己不想活还要连累别人,被砸中的人太倒霉了。” 老陈冷哼一声:“能怎么想,报复社会呗,死之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昨天被季平川一顿暴打,现在脸上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说话时牵动伤口,疼的嘶嘶哈气。 顾秋倒是同意他的见解:“这个跳楼的人太缺德了,你们猜他跳楼的地方在哪儿?在四明路那边的过街天桥上。四明路可是市中心,又赶上平安夜,你们想想,多大的人流量?肯定会连累到无辜的路人。” 李群关切地问:“那被砸到的女孩子怎么样了?” 顾秋摇摇头:“没抢救过来,太惨了。今年刚十八岁,是个大一的学生,人生才刚开始呢。听说还是个独生女,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是外公外婆一手带大的。” 傅酒酒听的揪心:“天哪,那她外公外婆得有多绝望啊,已经失去女儿了,现在连唯一的外孙女也没了……” 老陈再次重复他说了无数遍的那句话:“平安夜,平安个锤子哦!” 金戈突然打断了他的感慨:“别先感叹别人了,先关心下自己吧。” 他把一条新闻链接发到了群里。 打开链接,看到新闻内容,老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卧槽,什么傻逼记者,看图说话啊?” 那篇新闻报道的标题是:公权力的滥用还是和稀泥的再现?家属怒打警察的背后。 配图是昨天晚上在电梯间里发生的那一幕。 两张照片:一张是季平川骑在老陈身上暴打他,一张是季平川被苏巍和金戈制服,满脸愤恨地瞪着老陈。 文章里,记者生动地描述了自己昨天晚上在市三医院电梯间目睹的这一出好戏:遇害人家属突然从消防通道里冲出来暴打警察,而另外两个警察则粗暴地制服了遇害人家属。 老陈愤怒地说:“草,要不是被打的人是我,我还以为这记者在写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呢。” 在这篇报道里,警察分明被设置成了反派角色。 记者还捎带提起说,听到医院工作人员说,遇害人家属之前就被警察用手铐在暖气管上铐了很长时间,起因不过是遇害人家属愤怒之下想要打一顿凶手的哥哥。 “不过打一顿?”金戈冷笑,“季平川手里拿着刀呢他怎么不写?” 总而言之,这篇报道在暗暗煽动读者对警察的对立情绪,把警察塑造成一群只知道维稳和稀泥,欺软怕硬,为此甚至不惜对遇害人家属粗暴执法的反面人物。 下面评论里,果然有很多辱骂警察的话: 就知道维稳维稳,法律不保护好人,大家都去犯罪好了! 原来法律就是给我们这些守法公民制定的呀,大开眼界。 这几个警察的脸我记住了,别让我在大街上遇到他们,见到就吐他们口水! 重案组众人面面相觑,顾秋打趣说:“得嘞,这下咱们变反派了,老苏,你要不要向上级申请下,元旦节给每人发一个头套或者面具?” 第59章 城鱼与羔羊(8) 出一趟任务,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反派人物,这件事情放到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接下来的几天,重案组办公室里一直低气压。 杀医事件就发生在平安夜的市三医院,事件性质恶劣,凶手手段残忍,目击者众多,事发后没几分钟就在网上传开了。 医患矛盾本来就是当下的热门话题,最戳中网友神经,更何况遇害者里,刘长松又是肾病界的泰斗人物。 没多多久,也有知情人匿名爆料了死者颜晶晶护士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爆料人还放了一段案发当晚在乌衣巷餐厅里,季平川向颜晶晶求婚时的录像,视频里颜晶晶笑靥如花,看的重案组的人都心酸无比。 一时间网上变得热闹无比,尽管在当事相关部门的授意下,热搜一再被撤,转发量大的微博一再被强制删除,但这件事情还是迅速成为了互联网上最热门的讨论话题。 有医学生在质问学医的意义。 有刘长松医生的学生在缅怀老师,病人在例数刘长松行医过程中的善举。 有医生和护士在心寒医院领导的维稳冷处理。 有网友在质问医院为什么要继续收治凶手家属,质问什么时候才能立法保护医务工作者的人身安全。 有看客在冷嘲热讽:学医不能救中国。 当然也有人在为凶手开脱,认为凶手是“被逼急了”,借机发泄自己对医患关系的不满,结果被网友转发怒斥是在混淆概念,#是凶杀,不是医患矛盾#的tag一天之内就刷出了好几万的讨论量。 而与此同时,那篇怒斥警察的新闻和几张配图也传播的更加广泛,苏巍还因此被领导叫去好一顿批评,指责他工作不得法,回来时整张脸都是臭的。 在这样的氛围里,元旦节来了。 这一年的元旦假期照旧是调休三天,放假当晚,作为组长,苏巍照例请组员们聚了一次餐。但大家的兴致都不高,尤其是老陈,颜晶晶的死对他打击颇大,平时老是嚷着自己肾不好的他,一整顿饭下来,一次厕所也没有去。 最后,草草吃完饭,大家也就这样草草散了。 傅酒酒和苏巍一起搭地铁回家,路上,苏巍问傅酒酒:“你假期打算回家吗?” 傅酒酒把玩着背包上的带子:“不回啊,一共就三天假,有什么好回的,再说了,国庆节的时候刚刚回去过。” 认识傅酒酒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苏巍早就发现了一点:傅酒酒和她的父母并不亲近。 他猜测,这种疏离感多半是因为傅酒酒那段消失的少年记忆。 傅酒酒一直想要知道在她失忆前发生过什么事,但她并不相信父母的“车祸论”,因为那无法解释她的超能力,也无法解释她对胡迪探长爆棚的信任感,更无法解释她梦里的黑暗,和黑暗里的哭泣声和那双眼睛。 她怀疑她的父母没有说实话。 更甚至,她可能怀疑,她的父母,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她的父母。 所以一直以来,她对父母的感情都很微妙。 她的老家原本也有一所不错的211名校,当年她的分数是足够读那所大学的,但她执意填报了临江大学的志愿,险险擦着录取线进入临大。读大学期间,她总是能不回家就尽量避免回家,不是留在临江打工,就是去外地旅行。毕业后,即使工作碰壁,她也没有回老家,而是用自己多年攒下来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在临江开了一家宠物店。 所以,元旦这样的小假期,她不回家,几乎是在苏巍预料之中。 苏巍状似无意地说:“那,元旦一起过呗?” 他是孤儿,唯一的妹妹也早就失踪了,所谓故乡,只剩下一间空房,除了给父母扫墓外,当然也不会轻易回去。 傅酒酒歪头冲他一笑:“好啊。” 苏巍一个大男人不会做饭,傅酒酒也只会经典三样:煮泡面、焖米饭、番茄炒鸡蛋。两个人所谓的一起过节,其实也不过是叫了几个外卖,把晚餐搞得仿佛非常丰盛似的,两个人一起吃一顿外卖大餐。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到阳台上边吹夜风边喝啤酒。 傅酒酒不胜酒量,他们买的是果啤,和一般饮料也没什么区别,苏巍喝着觉得不带劲,喝了一口后,就把罐子捏在手里,只当是个拿着玩的东西。 傅酒酒却很喜欢,连着喝空了两罐,把空罐子握在手里捏的卡拉作响。 这个小区虽然是老小区,但视野很好,举目远眺,可以看到遥远的江,据说江对面零点时会有一场烟花秀,他们就是在等这场烟花秀。 傅酒酒突然问苏巍:“苏叔叔,江澜在这个房间里住了整整三年,她应该也在这里过过元旦吧,应该也曾经趴在这个栏杆上等过烟花秀吧,不知道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 江澜,听到这个名字,苏巍的心骤然一紧。 距离江澜遇害已经过去快要两年了,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抓到杀害她的凶手。 尽管他和傅酒酒一直在努力寻找新的线索,不断地去发掘江澜的社会关系,但始终一无所获,这件案子现在变成了悬案,每天都有新的案件发生,这件案子只好一再退后,变成越来越模糊的一个点,就像江澜本人那样,被人们逐渐遗忘,被时光逐渐吞噬。 她的前男友李允,几个月前也被调去了外省经手一个IPO项目。 江澜死后不过几个月,李允就开始对傅酒酒态度暧昧,或许等到这次他做完项目再回到临江市,身边早就有了新的佳丽。 人总是很薄情的啊。 傅酒酒看着遥远的江面,说:“大家好像总是很喜欢过新年,好像钟声一敲,过去一年就能一笔勾销,什么不顺啊悲伤啊,全都不复存在,人生就此揭开新的一页,崭新,明亮,充满希望。苏叔叔,你说,新年真的会有新开始吗?” 苏巍笑了:“新年不过是一年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和其他364天没有什么分别,但心里有希望总是好的。” 傅酒酒冲着他微微一笑。 苏巍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脸色突然一变。 接完电话,他面色凝重地看着傅酒酒:“出事了,望潮港大酒楼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有人被杀死在卫生间。” 第60章 城鱼与羔羊(9) “望潮港大酒楼”,顾名思义,是一间主打海鲜烹调的饭店。 虽然名字叫“大酒楼”,但望潮港其实和真正的“大酒楼”相距甚远,不过是一家规模稍大的老海鲜馆子。老板是宁波人,三十年前就来到临江市开了这家馆子,到现在也已经算得上是临江海鲜馆子里的老字号。 老字号,食材新鲜,老板又有一手烹调海鲜的绝活,是以望潮港的生意一向很好,尤其到了年节时期,更是很多人家庭、朋友聚餐的好选择。 而就在元旦节当晚,望潮港大酒楼的男厕所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和很多老馆子一样,望潮港大酒楼的卫生间质量也是令人侧目,是那种旧式的餐厅卫生间,小小一间卫生间只有两个隔间蹲位,同时只能容纳两个人。 而死者是一位中年男性,就死在其中一间隔间里。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一个客人喝多了啤酒,实在憋急了,见这个隔间里的人总是不出来,情急之下踹门也无人应答,这才觉得不对劲,担心是有客人喝多了酒出了事,这才找了老板来,老板强行破门后就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只见一个男人坐在马桶上,背靠着马桶蓄水池,垂着头,胸前一片血红。 苏巍和傅酒酒赶到的时候,死者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坐在原地。 苏巍蹲下来看一眼死者的脸,顿时表情凝固了。 他扭过头去,看着傅酒酒,满眼震惊:“死者是叶远大。” 叶远大,七天前那个杀医案凶手叶欣荣的哥哥,叶远大。 七天前,叶欣荣在医院杀医,七天后,他的哥哥叶远大被人杀死在饭馆。 傅酒酒头皮发麻,忍不住喃喃道:“头七……”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顾夏也到了。 顾夏直奔死者而去,简单地勘察一下尸体后,她转头对苏巍说:“口鼻处有疑似毛巾纤维,致命伤初步判断在喉咙处。凶手应该是毛巾捂住了死者的口鼻,使他不能呼救,然后用锐器割断了死者的喉咙,死亡时间大致在两个小时以内。” 苏巍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案发时间大约是在晚上8到10点之间。这可麻烦了,正是饭馆里生意最好的时候,食客来来往往,老板伙计忙忙碌碌,谁都没有太大精力注意别人。叶远大死在卫生间里,但死了一个多小时后才被人发现,所以和他同时待在厕所里的人到底是谁也很难追查……” 他基本不报不希望地问老板:“这里肯定也没有监控吧。” 老板赔笑:“这话说的,谁会在卫生间门口安监控啊,别说卫生间了,咱这种老馆子,连大堂里也没有监控啊。” 大堂里没有监控,所以也没有办法根据大堂监控来推断去厕所的食客有哪些人。 苏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因为突发凶杀案,食客们早已经散去,酒楼大堂一片冷冷清清杯盘狼藉。 傅酒酒突然心念一动,她问老板:“老板,你们这里生意很好吗?” 老板骄傲地说:“那是,不瞒你说,我这家馆子虽然看上去不如那些五星酒店,但在本地海鲜榜上可是排第一的,每天客似云来生意不要太好,几位警察同志以后有空来尝尝就知道了,我的手艺三代祖传,可不是盖的。” 傅酒酒继续问:“那,生意这么好,又赶上元旦,要来这里吃饭的话,得有预约吧?” 听了傅酒酒的话,苏巍精神一震。 老板一叠声说:“有的有的,每到节假日我们酒楼都只接受预约,至少要提前两天才能预约上。” 苏巍说:“麻烦你,可以提供一份元旦的预约名单给我们吗?” 老板一边说着好说,一边喊人。 望潮港大酒楼是家族式经营,负责管理预约的是他的女儿,不一会儿,老板女儿就拿着一个笔记本走了过来。 笔记本就是预约登记本,记录着每天的食客预约,望潮港的预约制度和别的餐厅一样,都是食客名字+电话号码,比如,龚小姐150XXXXX517,苏巍接过来大致一翻,元旦这天预约的食客有不下百位。 傅酒酒看的咋舌:“都要查?” 苏巍摇摇头:“不用,重点是叶远大后面的那些预约。” 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凶杀,凶手之所以选择望潮港大酒楼,肯定是因为叶远大先选择了望潮港。 傅酒酒简短地回复了一个明白,然后掏出手机,把这几页预约名单拍了下来。 然后,她小声问:“要不要去调查一下……”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苏巍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说的是,要不要去调查一下季平川。 七天前,杀医事件当天,季平川可是挥着刀要追杀叶远大的,七天后,颜晶晶头七这天,叶远大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酒楼卫生间。 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苏巍说:“走。” 今天是刘长松和颜晶晶的头七。 在中国传统的殡葬习俗里,头七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头七即是人去世后的第七天,中国人认为,人死后七天,鬼魂会返回家中见亲人,所以头七是人死后的第一次大祭。 头七的风俗因为地方不同而各有异处,有的地方认为,头七当日,家人在为亡灵准备饭食后就应该去睡觉,免得亡灵见到家人后不舍,会影响投胎再世为人。 而临江市的习俗则恰巧相反,临江人认为,鬼魂返家就是为了见亲人一面,如果不满足亡灵愿望,就会令亡灵伤心,反而会闹的家宅不宁。所以“头七”要大操大办,要布置灵堂,焚烧纸钱,长夜挂白灯笼,家人守夜……这个传统保持的很好,也因此衍生出了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有专门的殡葬公司负责这项业务,从租赁灵堂场地到采买纸钱灯笼,一手包办。 而颜晶晶的“头七”,就是按照临江市风俗举行的。 苏巍和傅酒酒在一家叫“归去来”的租赁灵堂见到季平川。 令他们惊讶的是,在灵堂里,他们不止见到了季平川,还见到了很多人……很多陌生人。 虽然是大冬天,但“归去来”灵堂外的空地上,盘腿坐着很多人,每个人面前的空地上都放了一盏燃烧着的白蜡烛,远远望去,仿佛一条流淌的星光之河。 “归去来”的门前种着两排树,树上也都挂着白灯笼,在冬日夜风的吹拂下,不胜萧瑟地晃动着。 天上月影朦胧,树上灯笼晃动,地上烛光流淌。 在这个头七夜,无数临江本地人聚集在灵堂前,主动为这个陌生的、遭遇厄运的女孩子守夜,等待着她魂兮归来。 第61章 城鱼与羔羊(10) 看到眼前的场景,苏巍和傅酒酒既觉得鼻腔发酸,又觉得头皮发麻。 苏巍牵着傅酒酒的手,顶着众目睽睽,穿过自发祭奠的人群,走进“归去来”,走到给颜晶晶办头七的那间灵堂。 灵堂是一间长而深的长方形房间,沿墙的两排烛台上摆着燃烧的白蜡烛,随着从门口溜进来的夜风轻轻摇曳着,尽头墙上挂着颜晶晶的黑白照片,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子笑靥如花,妆容精致,显而易见,那是用某张艺术照翻印的遗像——那么年轻的女孩子,谁会料到自己的生命会突然结束,谁会给自己准备下一张专门的遗像呢? 季平川就跪在遗像前低头烧纸,他的面前放着一个火盆,他一张张地往火盆里填着纸,火光照出一张悲伤到近乎麻木的脸,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难免心生恻隐。 苏巍轻轻咳一声:“季先生,节哀。” 季平川抬起头来,看见是苏巍,轻轻说了句“谢谢”,又低下了头。 苏巍蹲下身来:“季先生,我来这里,是想向你调查一点事情。” 季平川抬起头来,蹙眉不解地看着苏巍。 苏巍清清嗓子:“是这样的,今天晚上,望潮港大酒楼的卫生间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的人是叶远大,就是杀害颜晶晶女士的叶欣荣的大哥。” 季平川嗤地一笑:“我明白了,你怀疑是我杀了叶远大。” 不等苏巍再开口,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句:“你们凭什么怀疑小季?小季他一整晚都在灵堂里烧纸,我女儿已经死了,你们还想抓走我女婿吗?” 傅酒酒和苏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妇女正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从灵堂后面的休息间里走出来。 前几天处理杀医案的善后工作时傅酒酒见过这个中年妇女,知道她是颜晶晶的母亲宋文兰,她忙向宋文兰解释:“阿姨,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例行调查一下……” 扶着宋文兰的女孩子抢白道:“调查什么?叶欣荣罪大恶极活该千刀万剐,他的家里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说不定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报复,季大哥已经够惨了,你们还来欺负他,你们有没有人性啊?” 她这么一吵嚷,灵堂里瞬间涌进来不少人想看个究竟。 苏巍心里直叫苦,他暗暗拉住傅酒酒的手,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一会儿情况不对劲的话就跑。” 宋文兰和那个女孩子还在吵吵嚷嚷,后进来的人听到他们的吵嚷,也顷刻间树立起了对苏巍和傅酒酒的敌意,开始跟着一起声讨两个人。 “要不要脸?季先生一直在这里烧纸守灵,我们全都看见了,叶家人死关季先生什么事?” 我们来不就是为了核实这一点吗…… “你们警察就知道欺负守法公民,叶欣荣判死刑了吗?” 事发才七天,就算判死刑也还没到这个流程啊,再说了,判刑是法院的事情,我们警察也管不着啊…… “听说叶欣荣的妈不仅没被赶出医院,还被安排了插队提前手术,呸,原来是按闹分配啊,那以后大家都去闹好了!” 不是,这事儿固然让人生气,但医院的决定也不是警察能干涉的啊…… 傅酒酒的心里刷满了吐槽,但她知道,和愤怒的声音辩论,只会有一个后果,那就是挨揍。 她只有握紧苏巍的手,随时准备逃跑。 但沉默并不能救他们,突然间,有一个人喊了一句:“我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新闻里把季大哥铐在暖气管上的警察吗?” 苏巍心里打了一个突,他对傅酒酒喊一声“跑!” 话音未落,他拉着傅酒酒飞快地朝灵堂门口跑去。 傅酒酒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度过这这样一个“多姿多彩”的元旦夜。 虽然苏巍及时意识到不对劲拉着她跑了,但他们还是被愤怒的群众追上打了几下,尤其是苏巍,为了帮傅酒酒挡枪,他手臂上挨了一闷棍,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淤青了一大片。 两个人在楼下药店买了一瓶药酒,坐在傅酒酒家的阳台上,傅酒酒给苏巍擦药酒揉淤伤,不由得感慨:“当警察可真是个高危职业啊。” 苏巍哧地笑了:“可不是,你这都是小意思,我还遇到过更惊险的呢,都不说抓捕持枪的歹徒了,就说我过去在乡派出所历练的时候,有一次赶上下面村里两个大姓之间闹矛盾,我奉命去调解,结果去的时候情况已经发展到了两家械斗。乖乖,那个村倒是不大,一共一百来户人家几百口子人,但就分张和王两个大姓,两姓各有上百口子人,站在村口,壁垒分明,手里拿着什么扫帚、铁锨、筢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嘴里高喊着‘为了部落!’,哦不对,这是魔兽,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吧……你想想那场景有多吓人?我那时候还是个小萌新,第一次见到这么彪悍的村子械斗,整个人都快吓傻了……” 傅酒酒第一次出任务遇到袭警事件,苏巍有意要缓解她的紧张情绪,特意把过去的糗事挑出来讲给她听,傅酒酒果然听得入了迷,顺手从旁边拿过两罐果啤,打开一罐递给苏巍,就着啤酒和夜风,听苏叔叔讲那过去的故事。 突然间,远方夜空传来“咻”的一声响,然后就是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 傅酒酒和苏巍转头朝远方的夜空望去,只见江那一边的天空里,一朵烟花正璀璨绽放。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腾升起来,花朵般绽开,流星般落下,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十二点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傅酒酒仰脸望着烟花,喃喃说:“真好看,可是有的人却永远也看不到了。” 因为叶远大的突然死亡,重案组的假期也仓促宣告结束。 元旦当天,重案组会议室内,法医顾夏对凶案现场勘查情况进行汇报。 “我们判断,望潮港大酒楼的男卫生间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案现场大小三平米左右,仅有两个隔间和一个洗手台,卫生间的门锁完好,可以从里面进行反锁。推断凶手是跟随叶远大进入卫生间,或早在卫生间潜伏好等候叶远大进来。叶远大进入隔间方便后,凶手就反锁了卫生间的门,对叶远大实施了杀害。” “叶远大的口鼻处提取到了纤维,颈部有勒痕,致命伤在喉部,凶手是先用毛巾捂住叶远大的口鼻,使其无法呼救,然后用锐器将叶远大割喉……” 顾秋插嘴:“割喉?和前几天杀医案的手法类似啊。” 金戈问:“会不会是颜晶晶的男朋友季平川报复杀人?” 显然,重案组的人都对平安夜杀医当天季平川的暴戾表现印象深刻。 苏巍摇头:“我们昨天已经去调查过了,那天是颜晶晶的头七,季平川作为她的未婚夫主持了这场头七祭奠,现场有很多志愿者为颜晶晶守夜,他们都能证明,当晚季平川一直在给颜晶晶烧纸守灵,没有离开过,他没有作案时间。” 傅酒酒接着说:“其实昨晚我想了想,也觉得不会是季平川。” 老陈问:“为什么?” 傅酒酒说:“他的心理不太符合凶手的特征……你们看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五只小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