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重生之废柴威武》作者:月半弯【完结+番外】   简洁版文案:   姬扶疏重生了。   没人知道,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只有一个傻哥哥相依为命的小可怜却是堪称大齐命脉的神农世家最后一个传人……   ~~·~~   复杂版文案:   上一世姬扶疏是典型的白富美——身份尊贵、爹妈宠爱,甚至连亲王未婚夫也是说踹就踹!   却不料人生多变、命途多舛,甫一睁眼,却变成了一无所有、身世不祥的灰姑娘、小可怜。   倒是上一世家族败落,父母惨死,被迫的走投无路而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小不点儿,再见面,却已经长成了惊天地、泣鬼神的青年才俊、绝世美男……   1V1 HE结尾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扶疏 ┃ 配角: ┃ 其它:重生   1   “放他走。”   姬扶疏的样子明显是匆匆从田间赶来,甚至衣衫都来不及换,青色裙角处还沾有些许污泥,阴沉沉的天空下,益发显得脸上苍白的不正常。   站在人群最外面的大将军龚澜微微蹙了下眉头,却是并不敢上前阻拦。   那些官兵也不自觉退开,个个面上露出恭敬的态度——   大齐虽是幅员辽阔,却土地贫瘠,之所以能以强国之势屹立在这片大陆之上,除了有一支强大的部队,有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楚战神楚无伤外,还因为他们有神农氏的传人姬氏家族。   无论多贫瘠的土地,姬家人都能让它生出碧绿的禾苗,收获金黄的稻穗——   外有楚无伤扬大齐国威,内有神农氏兴天下农桑,外患已平,内忧可解,大齐终迎来盛世华年。   如果说楚无伤是所有官兵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那神农氏姬家就是天下百姓的心灵支柱。   可人毕竟不是神,楚无伤虽是纵横边关二十年未有败绩,却抵不过天家雷霆——   十天前,一件惊天大案被捅到御前,大齐战神楚无伤和太子齐珩密谋造反,皇上顿时龙颜大怒,先发布废太子圈禁诏书,然后急命钦差大臣赶赴边关赐了楚无伤一杯毒酒,更下旨斩杀楚无伤满门。   而眼前这个孩子,正是忠心家仆舍命救出来的楚无伤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儿子——   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许是奔跑了很久,脸上又是泥又是水的,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细长的眉秀气而不失英挺,特别是那双眼睛更如同天上的寒星,闪着倔强而不屈的光芒。   姬扶疏穿过人群,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的把孩子抱在怀里,执起孩子一只小脚,细细的擦拭着血迹斑斑的小腿,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赫然映入眼帘。   紧跟在扶疏身后的青衫昂藏汉子忙俯身递过来一盒药膏。   扶疏接着,疲累的感觉更强,甚至头也开始有些晕眩——这几日一直缠绵病榻,庄里的人又都是一心扑在农事上,根本不知道楚家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不是方才楚家一个忠仆拼死带来消息,扶疏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好在,来的还不晚。   头晕的感觉好像更厉害了,扶疏又是自在惯了的性子,虽是这么多双眼瞧着,仍是毫不在意的抱着孩子席地坐倒,堪堪把孩子搂在怀里。   那药膏散发着一股清香,一闻便知是上好的疗伤灵药,因常年劳作,扶疏的指腹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不时滑过男孩稚嫩的肌肤。   许是扶疏的怀抱太过温暖,也许是长时间的颠沛逃亡,让孩子无比渴望有一个可以歇息的臂弯,男孩眼中的阴翳戾气渐渐散去,化为一滴清澈的泪,重重砸在扶疏的手背上。   “很痛吗?”扶疏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忙轻声哄道,“乖,别哭,你是楚帅的儿子,要像楚帅一样勇敢,对不对?等我上了药,很快就不痛了。”   听扶疏提到父亲,孩子果然止了泪,两个小拳头却是死死捏着。   待包扎好,扶疏把孩子递给旁边一直躬身伺候的昂藏男子:   “青岩,你带他走,把他送到安全地方。”   昂藏男子忙上前抱起孩子,男孩挣扎了下,手猛攥了一下扶疏的衣襟,却又极快的松开,终于乖巧的趴到青岩怀里。   “主子——”青岩却是并不愿就此离开,很是不放心的瞧着旁边的龚澜。   龚澜也上前一步,面露为难之色:   “末将知道小姐心善,可也请小姐能体谅末将,末将可是奉了恭亲王的意旨,才会一路追赶,捉拿逆贼,请小姐莫要难为末将。”   “什么逆贼?”扶疏厉声道,神情再不若方才面对孩子时的温和,“楚帅一生为国,忠心不二,说楚帅要造反,不管别人如何,我姬扶疏是断然不信的!更不要说,他还是个无辜的孩子罢了!”   明明楚将军忠君为国戎马一生,更兼义薄云天、侠肝义胆——   从小听多了楚无伤的英雄事迹,这位大元帅一直是扶疏除爹爹外最为崇拜的人,更不要说娘因生下自己后体弱,整日缠绵病榻,所用药物,更是均须边关天砀山上的灵虉草做药引。   虽是派出家中侍卫前去采摘,可那草生长期却是极短,且根本不能在山庄里栽种成活,往往好不容易赶过去时,那些灵虉草已经因太过干枯而失去了药效。楚无伤听说后,每每亲自上山采药,又让手下快马加鞭送到庄里。   这样一个连一位陌生人都全力救助的热心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谋逆之事?   听扶疏如此说,那本是绝望的蜷缩在青岩怀里的孩子眼睛倏地闪出一抹神采,眼里闪过一抹泪雾,却忽然想到什么,又仰起头,用力的把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无比悲伤的瞧着扶疏不过清秀的小脸。   “至于恭亲王,”扶疏傲然道,“你以为我表哥也是和你们这些宵小一般善恶不分吗?待会儿我会亲自去找表哥,请他出面为楚家主持公道!青岩,你只管走,有表哥在,我看那个敢伤我!”   恭亲王齐渊正是扶疏的表哥,也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目前已经公认会被立为太子之外,还是姬扶疏的表哥——齐渊的母亲徐安贞本是罪臣之女,后得蒙姬家少夫人所救,并认为义妹。   和扶疏顶多算得上清秀的面容比起来,齐渊相貌生的极好,端的是风流倜傥、俊美异常,而且对扶疏很是爱护,两人自幼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然后在扶疏及笄时顺利定下婚约。   若不是三年前扶疏母亲病故,那这会儿,扶疏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恭亲王妃了!   龚澜闻言也不由踌躇,狠狠的瞪了眼青岩怀里的孩子,怪不得这小兔崽子没命的往神农山庄跑,合着早料定姬小姐会给他撑腰!   正自拿不定主意,,那边青岩已经径直抱着孩子转身要走,龚澜一惊,忙要喝止,却见扶疏手一翻,一只钗子赫然出现在手中,龚澜忙往后面一跳,哪知扶疏却是把那钗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龚澜,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一步!”   龚澜吓得立马站住脚,旁边的那些士兵更是大惊,甚至个别士兵不自觉的护在扶疏身前——   和这些将军老爷不一样,他们薪俸微薄,家人若想填饱肚子,是决计离不了神农山庄的,将军有很多,姬家的传人目前可就只这么一个了!   龚澜虽是脸色愤恨不平,却果然站住脚——眼前女子委实身份太过特殊,不要说她已是恭亲王府准王妃,十日后就将和王爷大婚,便是她神农氏最后一个传人的身份,就是自己惹不起的!   别看皇上目前老迈昏庸,可要听说自己逼死了姬扶疏,怕是最不济也必然会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平天下人之愤!   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青岩抱着那孩子消失在无尽苍茫中!   “真是饭桶!”太过愤怒,齐渊漂亮的脸庞甚至都有些扭曲。   龚澜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苦着脸道:   “王爷,不是末将不尽心,实在是……”   当下将扶疏拿钗子指着喉咙威逼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末将也是担心会伤了姬小姐……”   “伤了她又如何”齐渊神情狰狞,“本王不信,依你的身手,连一个姬扶疏都拿捏不住!”   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定要把楚家幼子的项上人头送到我面前来,否则,就拿你的人头来换!”   所谓斩草除根,既然下了这么大血本扳倒了楚无伤,自己可绝不会妇人之仁,留下那个小兔崽子让自己寝食难安。   说完就直接把龚澜给赶了出去。   直到站在府门外,龚澜才想到,自己好像忘了跟王爷回禀,姬小姐说,她会来王府。   算了,龚澜拨转马头认命的再次带人往城外而去,别看王爷现在这么狠,真等姬家小姐到了,肯定又会百般哄着,倒是自己,不能捉回楚家那小子的话,王爷说不定真会要了自己的人头。   “表哥——”龚澜刚离开,一个一身粉色宫装身姿绰约的女子就端了个托盘缓步来至齐渊房间内。   女子生着一张鹅蛋脸面,容颜极为美艳动人,偏那双星眸中却总似蒙着一层水雾,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即便是圣人看了,怕也不免会动情。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齐渊的嫡亲表妹、徐安贞亲妹子的女儿,珍娘。   自从徐安贞成为皇上宠妃,便四处派人寻找当初获罪时流落四方的家人,最终从妓馆里带回了尚且年幼的珍娘,便一直托人照料,更在齐渊开府建衙之后,接到了王府。   齐渊一手接过托盘,另一手则直接拉了珍娘到自己怀中,深情的亲了亲珍娘的脸颊:   “告诉你多少次了,这些下人的活计,让那些奴才来做就好,你只要好好的让他们伺候就成。”   “我不放心。”珍娘偎依在齐渊怀中,娇小而柔软的身子都似是在颤抖,半晌才垂了眼道,“那些奴才们笨手笨脚,怎么能伺候的表哥熨帖?再说,我又还能伺候表哥几天?”   最后一句,甚至有些哽咽。   “傻珍儿,”齐渊叹息着更紧的搂住珍娘,“你不信我吗?若不是为了这大齐江山,我又怎舍得让你受这般委屈?姬扶疏那个野丫头,每日里只知道呆在田间地头,那般蓬头垢面,看了就让人恶心。若非母妃一直逼我说,即便是忍也要忍到登基,我早就娶了你为妃了。”   当初母妃处心积虑接触姬家少夫人,终于得以认识父皇,可没想到满朝文武却是死死揪住母妃的罪臣之后这一身份不放,也因此,自己才急需一个可以给自己带来巨大声誉的妻子,而姬扶疏,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等娶了那个村女,看满朝文武,还有哪个敢再拿自己母妃是罪臣之后说事?   至于姬扶疏,不过是自己通往太子甚至帝王宝座的最好筏子罢了。   齐渊低下头,用力亲住珍娘的红唇,承诺道:“珍儿,你放心,我娶姬扶疏不过权宜之计,若非她是神农氏传人,你以为我会看她一眼?母妃已经答应我,等我坐上大齐皇帝的宝座,就会想法子将她废黜,把她发回庄里继续做田野村妇,然后和你共享盛世荣华!”   珍娘被亲的一阵情热,两人搂抱着一起倒在了榻上。   太投入了,完全没注意到门旁斜了条缝,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离开。   等齐渊接到下人回禀,说是姬扶疏小姐方才来过,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咚——咚——咚——”隐约有沉闷的鼓声传来,大齐皇上齐弘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旁边的安妃徐安贞也跟着睁开眼来,边体贴的帮齐弘披上外衣边娇声道:   “皇上这几日都没睡好,是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却被齐弘推开:   “有人敲了登闻鼓!”   自从下旨废了太子又处死楚无伤满门,齐弘这几日一直心绪烦乱、夜不成眠,这会儿听到鼓声,更是焦躁不安,急急的穿好龙袍,便坐上銮舆匆匆离去。   哪知仪仗刚刚行至御花园,便有宫门吏气喘吁吁连滚带爬的赶了来:   “皇上——”   齐弘皱了下眉头,冷声道:   “这么狼狈,成何体统!到底是何人敲响登闻鼓,又有何冤情?”   “启禀皇上,”那宫吏抹了把汗,苦着脸道,“是神农家族的姬扶疏小姐——”   登闻鼓一响,众多百姓纷纷跑来围观,当有人认出击鼓的人竟然是神农姬氏家的姬扶疏小姐,一传十十传百,立马有更多的百姓围拢来。   “什么?”齐弘也是大惊,慌忙让人掉转车头,急急的往宫外而去。那些本已到了朝上的文武大臣,忙也跟着齐弘前往。   到了午朝门外,果然看到巨大的登闻鼓前,一个纤细的女子正吃力的手持硕大的鼓锤一下下的敲击着明光锃亮的鼓面,可不正是姬扶疏?   听说皇帝来了,扶疏吃力的放好手中的鼓锤,只觉眼前一黑,缓了一缓,才转向齐弘跪下:   “皇上,扶疏有冤情要诉——”   再是昏庸,齐弘也清楚神农家族之于大齐的意义,忙命人搀起,温声道:   “扶疏快快起来,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跟朕道来,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做主!”   心里更是愤愤然,是那个不长眼的,竟敢连姬家唯一的传人都敢欺负!   扶疏却是不愿起身,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道:“皇上,不是扶疏有怨,扶疏是要替别人申诉冤情——”   “替别人?”齐弘愣了下,很是不明就里的样子,“扶疏要替何人诉冤?”   扶疏抬头,昂然道:   “扶疏要替大齐元帅楚无伤大人诉冤,更愿以性命担保,楚帅为国为民,对大齐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谋逆之事,还请皇上重新核准此案——”   即便死者不能复生,又何忍英雄之后再被追杀、四处飘零?自己没有办法救下楚帅,怎么也要帮帮那可怜的孩子!   话音未落,人群忽然一阵拥挤,却是有人正分开众人急急而来。   扶疏抬眼望去,神情充满讽刺,可不正是齐渊,还是那张再好看不过的脸,这会儿瞧着却是恶心的紧。   倒是看到紧跟在齐渊后面的素衣男子,扶疏眼睛顿时一热,扁了扁嘴:   “大师兄——”   正是大师兄商岚也一起到了。   看到小脸儿惨白委屈的不得了的姬扶疏,商岚明显很是心疼,皇上面前又不敢放肆,只得做了个“不怕”的口型,这才给皇上跪倒。   齐渊却是心里一沉,从听说扶疏到府里来过,齐渊就觉得有些不妙,又心存侥幸,想着怎么可能那么巧?   哪知赶到神农山庄,却听家仆回禀说,姬扶疏说有事要和自己商谈,到了王府就把他们打发回去了,根本不知道扶疏去了哪里。   正在田间的商岚听说,顾不得再侍弄庄稼,忙打发所有人一起出去寻找,可整整找了一夜,都没找到扶疏的人影,还是听见有人敲登闻鼓,两人才匆匆赶来,没想到,竟是扶疏!   施完礼后忙要上前搀扶扶疏,却被扶疏狠狠推开,厉声道:   “不要碰我!”   说着转向齐弘,亢声道:   “除了为楚帅鸣冤,扶疏还有一事要奏——”   转头怒视齐渊,浑身都在颤抖:   “齐渊,你既和你的珍儿表妹情深似海,又为何要还到我府中提亲?我姬扶疏即便无才无貌,宁愿孤独终老,却也绝不愿嫁于你这等虚伪狡诈无耻阴险的伪君子为妻!君若无情我便休,从此之后,姬扶疏和你齐渊再无半分瓜葛,男婚女嫁,各自听……”   勉强吐出最后一个“便”字,整个人颓然倒在发现情形不对扑过来的商岚怀里。   “扶疏——”商岚的声音悲伤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大家平安夜快乐(*^__^*)   2   一道刺眼的闪电极快的从云层中滚落,本是一片漆黑的房间一下被照得通明,却是衬得直挺挺站在床前的绝美女子脸色更加苍白。   “小姐——”旁边一个年岁相当的妇人一把抓住绝美女子的手,“您刚刚产下孩儿,身体还虚弱的紧,青娘不能就这样放您离开——”   绝美女子却是一眨不眨的瞧着床上襁褓里的一个女婴,女婴明显是刚出生不久,攥着小拳头睡得正香。   良久,两行眼泪从女子脸上直直滚落:   “宝贝儿——”   孩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行将生产时,朝廷的锦衣卫却忽然在这附近出现,为了保护自己和腹中孩儿,夫君独自离去,引开追兵,昨日里,却听人说,天砀山的一处断崖上,有人亲眼瞧见官军射杀了一位白袍男子……   绝美女子最后看了一眼仍在熟睡,对世间事一无所知的婴儿,转身朝着青娘缓缓跪下:   “青娘,念在我们往日的情意,我就把扶疏拜托给你了——”   自己和夫君两情相依,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怎么着,自己也要赶过去!   “这孩子生来命苦,求姐姐念在我们往日的情意,替妹妹多疼她一些,妹妹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妹妹——”青娘终于撑不住,一下抱住女子,顿时泪流满面,“没有妹妹,五年前,我和家宝就已经死在贼人手中了!妹妹放心,青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孩儿平安长大,但只是妹妹,便是看着扶疏,也一定要平安归来——”   女子起身,最后用力的亲了下自己的心肝宝贝,终于转身,一头扎进狂风暴雨之中——   孩子,等着娘,娘会带着爹爹接你回家!   十年后。   嘴里咬着茎白白嫩嫩的茅儿根,四肢摊开,扶疏无比舒适的躺在一大堆即将晒干的青草上。   一只吃饱喝足了的小羊跑过来,围着扶疏不住转圈圈,看扶疏不搭理它,索性跑到扶疏面前,两只大大的羊眼傻愣愣的对上另外一双同样正发呆的如水双眸。   “淘气——”扶疏一个绷不住,抱着几乎要抵上自己额头的小羊笑倒在地,语气里却是她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有的老成和无奈。   自己倒是不想老成。可这十岁的身体里装的却是个十八岁的灵魂,想要天真也天真不起来啊——   真是到现在还觉得和做梦一样,明明前一刻自己还在替楚帅鸣冤,怒叱人渣表哥齐渊,怎么再睁开眼,就变成了个襁褓中的婴儿!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名字倒是还叫扶疏,就是姓改了,变成了陆扶疏。   不得不说现在的日子,扶疏过得还是蛮舒服的——   神农家族的后人自来命短,又肩负着兴天下农事的重任,所以上一世从刚会走路起,就被诱导着学习,要掌握五谷的习性,要熟知百草的机理,要了解土地的特质……   虽然是神农家族,可毕竟不是真神,所以,不是家族的人天生命短,其实全是,被累死的吧?   而现在,却根本就是无所事事,即便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大哥也舍不得说自己一个字!   天上的云朵渐渐幻化成一只只绵软的小羊,扶疏揪了一下乖乖偎依在自己身旁一动不动做凝望远方状的小羊耳朵,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再次闭上眼睛。   每天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真好。   “扶疏,扶疏——”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扶疏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草堆里,屁股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听就是二丫的大嗓门!不会又是来找自己过家家吧?   拼命的把头埋在草堆里,扶疏一遍遍默念着没听见、没听见……   哪知二丫虽小,性格却是泼辣的紧,竟是伸手就要去揪扶疏的耳朵:“扶疏,快醒醒!”   扶疏条件反射的抬手捂住耳朵,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没睡,醒着呢。”   许是小羊的怀抱太温暖了,扶疏白皙的脸蛋上染上一抹红晕,长长的睫毛扇呀扇的,配上那总是睡眼惺忪的懵懂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年纪虽小,却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可惜二丫却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人,径直上前一把扯住扶疏的胳膊:   “扶疏,扶疏,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爹正把家宝哥哥吊起来打,你还睡!”   家宝哥哥?叫得可真亲热啊!扶疏撇嘴,所以二丫其实想要嫁的是大哥吧?可惜,大哥已经名花,啊,不,是名草有主了,那个未来大嫂自己也见过,长得还蛮标致呢,性格也特别温柔……   啊呀,不对,爹爹,把大哥吊起来打?   扶疏咕噜一下就从地上爬起来,鞋子都没顾上穿,撒开脚丫子就往家跑。   在家里时是见过爹对大哥动手时的样子的,那可是真狠,每次都是吊到梁上拿了大鞭子抽。   大哥又是个犟的,无论爹怎么打都从不肯开口求饶,最重的一次,大哥一下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爬起来。   也因此,一年多前听爹发怒说要把大哥送到这农庄来自食其力,陆扶疏可真是欢欣鼓舞——不用再担心大哥着了那个混蛋家和的道了,不然,自己可真会忍不住出去弄几两巴豆让家和拉死在厕所算了!   要说很小的时候,其实一直是颜控的扶疏更喜欢长得粉团一样的二哥的,可,要是有谁整天被某个粉团不是揪鼻子就是掐脸蛋,更多时候还故意把鼻涕眼泪什么的擦自己一身,都会爆发的吧!可怜那时的自己,除了会弹腾着腿大哭,什么也做不了!   亏陆家和还说什么他对自己如何好,狗屁!自己是喜欢美人儿,可绝不喜欢被美人儿虐待!从小到大,陆家和虐待婴儿时期的自己时,种种令人发指的恶劣行为自己可全都记着呢,早晚得跟他算了这笔账!   倒是大哥,总是傻乎乎的搬着个小板凳坐在自己摇车前,看到陆家和调皮了就忙帮着把他赶开,又总会喂自己吃好吃的点心,这么好的大哥,自己怎么会不喜欢?   至于陆家和那个蛇蝎美人,自己才不稀罕!   当然,本来发配的名额里并没有陆扶疏,只是陆老爹陆清源对扶疏自来客气——   是的,虽是有些荒谬,可扶疏就是觉得,爹爹平日里实在对自己太客气了。   无论自己做了多淘气的事情——扶疏现在才知道,原来小孩子还可以这样活,想想上一世从早到晚不是书房就是田间的自己,哎呀,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可无论她做些什么,甚至一次因不忿陆家和欺负大哥,顺手拿了东西砸过去,待那东西落到地上才发现,却是陆老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酒杯。   两人都吓傻了,没想到陆老爷听说是扶疏摔碎的,嘴角抽搐了半晌,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进了书房,还是又过了很久,一个偶然的机会,扶疏却在一个盒子里发现了那个酒杯,那么多碎屑堆在一起,就像是很多很多的眼泪……   扶疏当时就感觉很不好,更有,巨大的失落——总觉得,自己不像是陆老爹的女儿,倒像是,这个家的过客。   也因此,当即表示,坚决要和大哥一起去农庄。   陆清源也有些不愿意,但还是拗不过扶疏,最终还是答应了。   然后,两人一离开就是一年有余,还以为爹已经把两个人给忘了呢,毕竟不是还有个那么优秀的陆家和在吗?   哪里想到,今天就突然来了不说,还一来就又责打大哥!   “扶疏,你的鞋子——”眼看着扶疏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光着脚丫子就冲了出去,二丫愣了下,忙捡起来拼命从后面追——   农村的娃儿都皮实,最喜欢光着脚在地里疯跑,偏是扶疏,下雨天也要穿鞋子!   扶疏却早跑得远了,白生生的脚丫子很快沾满了泥巴。气喘吁吁的冲进院子里,不提防,一个人正好转出来,正正被扶疏撞了个正着,噗通一声就跌倒在地。   下面正好有一洼没干的积水,那人一屁股坐在里面,泥点子顿时溅了一身一脸,扶疏却根本懒得搭理他,绕过那人身边就想往房间里冲,却被那人一下拽住手腕:   “扶疏——”   声音里满是恼火。   “陆家和,放开我——”好长时间不见,陆家和的手更加有劲了,扶疏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气哼哼的站住脚,不忿的盯着地上的锦衣少年——自己就是故意的又怎样?反正无论怎样,就是看陆家和不顺眼!   凭什么都是弟兄,大哥就要吃苦受累,陆家和却可以受尽宠爱?还一见面就又害得大哥挨打!   “什么陆家和!我是你二哥!”陆家和今年十三岁了,只比陆家宝小两岁,身量却和陆家宝相仿,和陆家宝的浓眉大眼不一样,陆家和却是生得极肖二娘,长眉细目,很是清秀的模样。   这会儿正皱着眉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着扶疏,眼睛最后定在扶疏光着的脚丫子上,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陆扶疏,你们俩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瞧这一身泥一身土的,哪还有一点儿姑娘家的模样,也不怕别人看了笑话!”   两人是斗嘴惯了的,往常这时,扶疏可是绝不会饶他,一定要和他你来我往的斗个三百回合,这会儿却顾不得理他,翻了下白眼,照旧往房间里跑。   “又翻白眼!陆扶疏,你给我站住!”陆家和气得一脚把个小石子踢出去老远。所以说这个妹妹就是天生和自己犯冲吧?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比不上陆家宝那头笨牛!   拔脚就追了过去。   毕竟陆家和人高腿长,眼看三两步就要赶上,陆扶疏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睛闪了闪,身子一歪,作势要往旁边跳。   陆家和从小被扶疏坑惯了的,直觉不妙,也忙依样往旁边一蹦,等四脚朝天再次跌坐泥水里才发现,方才那里根本就是平平整整什么也没有,扶疏早一路撒着欢跑了过去,反倒是自己一蹦,又趴倒水坑里。   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顿时气的声音都是直的:“陆扶疏——”   陆扶疏却已经风一样的冲到门前,伸手就要去推。   陆家和冷笑一声:“陆扶疏,你想不想知道大哥为什么又会挨打?”   “啊?”扶疏放在门上的手顿了下,说实话,这个问题自己也很茫然,明明大哥更乖更孝顺,可倒好,每次都是大哥挨打!   “想知道的话就过来!”同样是从地上爬起来,陆家和的姿势就好看的多,“还是说,你想大哥每次都这样被爹打?”   看扶疏还在犹豫,陆家和也不着急:   “我告诉你陆扶疏,你这次要是还敢冲进去,就永远也别想我告诉你大哥挨打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__^*)   3   扶疏确信,若是自己冲进去,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爹爹一定不会再责打大哥,可,和陆家和那家伙吵了这么多年,也明白那家伙的性子,说不告诉自己,就肯定不会再告诉自己。   是让大哥被爹爹打这一次,还是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麻烦,从此后再不让大哥挨打?   陆扶疏是个聪明人,自然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八岁那年,大哥第一次挨打,是因为爹发现一筐上好的豆种不见了,等爹好容易找到,才发现那些豆种正被泡在水里,全都变成豆芽了——”   到现在还记得,老爹蹲在那堆豆芽前,欲哭无泪的样子!甚至那豆芽明明好吃的紧,爹却是一口也不肯尝。   自己当时可是看得清楚,明明是扶疏颠着两条胖嘟嘟的小短腿,一趟趟撒欢似的把豆子运到那个大水盆里,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当然看见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大哥也是瞧见了的,却是站在哪儿就知道瞧着笑的嘎嘎响的小丫头傻笑!   后来才知道,那可是蛤豆豆种,是爹爹长途跋涉,跑到蕲境花了很多钱才求来的。   扶疏默——   那豆子是蛤豆,虽是好东西,可豆棵长大后会生出一种球虫,若是周围种些箭树,自会相生相克,杀死球虫,豆子自然会长得很好,偏是爹周围种的全是粞米,球虫遇粞米繁衍最快,发展下去,不止蛤豆颗粒无收,怕是粞米也会尽数遭殃!   不能当种子用的话,自然就要生成豆芽了!不然等爹真找到了种上,全家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倒是也想过磨豆腐的,可自己不是小吗,而且,也真的不会啊。   而且当生个豆芽容易吗,跑了那么多趟,好险没把自己给累趴下!明明自己很聪明的吗,却再没想到,竟会换来老爹对大哥的一顿好打!   抬头正对上陆家和讥诮的眼神,扶疏也很是烦躁:“那年粞米不是长的很好嘛?干嘛要种蛤豆?明明是立了功吗,还给罚——”   却是不由低下了头,心里对陆家宝充满愧疚,这个傻大哥,干嘛要承认,明明和他没有关系的,爹爹要知道是自己做的,顶多骂自己一顿,肯定不会动手打人的!   ……   “这么多年里,如果说大哥挨了十次打,那么十次都是给你背黑锅!”   不然,爹怎么会把大哥“发配”到这个小农庄来,就是不想他再闯祸——每次爹准备的好好的种子,陆扶疏总有法子折腾掉!陆家这样的家境,怎么禁得起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闹?没法子,爹才会想着把大哥送到这里,好歹磨磨性子!   当陆扶疏那个丫头吵着要跟来的时候,自己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这次和爹来了后就发现,明明是好好的庄稼地,却是长了再茂盛不过的一堆杂草!   越想越气,忽然上前攥住扶疏的手腕拖着人出了院子,指着极目所见长满了茂盛牧草的田野咬牙道:   “你敢说,不是你让大哥种满这些杂草,来让你玩儿?!不是你这样既自私又自以为是,大哥这次会又挨打?”   想不郁闷都难,同样是他的弟妹,陆家宝恨不得把陆扶疏宠上天,不管扶疏要做的事情有多荒唐,大哥都丝毫不会犹豫。偏偏面对自己,愣是能憋上十天都不说一句话,最可恶的是,他们俩从不带自己玩!   “你懂什么!”扶疏被陆家和骂的恼了,用力拍开陆家和握着自己的手,气冲冲道,“你怎么知道这些草是胡乱种着玩的?没有这些草,什么庄稼也长不成!”   这里正处在沅河下游,多次洪水后,土地早板结且多盐碱,直接种庄稼的话很难成活,必须要先改变土壤特质,然后才能种庄稼。而这种须草正好具有这种功效,更是上好的肥料!   而且,自己还用这些草养了好多羊好不好!   “又说歪理!”陆家和皱着眉头看看自己被拍的红了一片的手掌,这丫头,还真下得去手!   顿时更加着恼,“什么先种草才能长庄稼,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整天就会胡说八道,你不是做梦把自己当成姬扶疏了吧,陆、扶、疏?”   姬扶疏是神农家族最后一个传人,可惜却在十年前离世,神农家族自此再无后人。天下之人感念她的恩德,又不愿神农家族自此真的消失,那年出生的很多女婴都起名“扶疏”,而陆扶疏,就是其中一个。   “就要先种草,明年才能大丰收!”扶疏避开姬扶疏这个话题,不服气的哼了声,再次朝着陆家和翻了下白眼——   切,明明是自己狗屁不通少见多怪!真是不管不顾撒下粮食,什么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种上十粒能收上两粒就不错了,到时候,哭死你!   “明年丰收有什么用?”陆家和声音有些闷闷的,看扶疏疑惑,叹口气,“算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除了闯祸还知道什么?你不是急着要去看大哥吗,还不快去。”   扶疏还小,又怎么明白爹爹心里的苦?家里的庄稼地今年几乎颗粒无收,官府又催逼着缴税。说不好全家,今年冬天都会打饥荒。还有承包的那一二十亩屯田……   原本爹爹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交给大哥的这个小农庄是不是有些收获,也好解燃眉之急,哪想到来了后才发现,别说“少许”了,就是一个粮食子也没有,陆家宝那个傻子和陆扶疏这个白痴,竟然把好好的庄稼地全种上了杂草!   怔怔的瞧了眼扶疏还带有婴儿肥的小脸,今年,这小丫头片子也要跟着一家人挨饿了吧?   这样想着,忽然就有些心疼。   扶疏却是猛往后蹦了一步,边拼命的搓着身上突然起得一层鸡皮疙瘩边警惕的瞧着陆家和——什么眼神!两人可是正在吵架呢,突然被人这么瞧着,怎么就怪怪的!而且这厮可是经常干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活,最会骗人不过,自己才不会上当!   哪知这么夸张的举动,陆家和竟破天荒的没有骂自己。扶疏怔了下,心里不免狐疑,难不成是爹又遇见了什么糟心事?还是,那个刻薄悭吝的伯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扶疏想的这个伯父不是别人,正是陆清源的同父异母兄长陆清宏。   说起来老爹陆清源也是个可怜的娃。   因是家中庶子,那位便宜祖父活着时还好,嫡祖母倒也没敢太过难为,可一待祖父辞世,便被嫡母各种刁难,最后更被要求出去“自立门户”,至于家中财产却是尽数给了嫡子,至于庶子陆清源不过分了一个破旧的宅子并十多两银子罢了——   陆清源也是个有骨气的,气不过之下,就带了老娘远走他乡,后来又跟了一个行脚商人做伙计,那商人看陆清源老实忠厚,很是喜欢,不止多方提携,更把唯一的女儿青娘——也即是家宝和扶疏这一世的母亲——嫁了他为妻。   可惜娘亲却在自己不满一岁时即便撒手尘寰。   本来他们并不在这连州,而是住在一处偏远的小镇上——说是小镇,其实也就有百多户人罢了。那处小镇本身地处边关,楚帅活着时还好,也算太平,自从楚帅亡故后,就时常有小股流寇或者盗匪侵扰,又距离有驻军的连州太远,有些门路的人家纷纷搬走,到最后,包括陆家在内,只剩下不到几十户了。   为了合家老小的安全,陆清源思来想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又拖家带口,带了一家老小重又回到祖居地连州——   也幸亏他们离开,听说仅仅几天后,又有一伙盗贼洗劫了那个小镇,还杀光了所有人,整座小镇一下成了一个夜夜鬼哭的死城……   谁知道小命倒是保住了,连州的生活却……   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到现在扶疏还记得初回连州时的情景——   一处大宅外,爹爹跪在最前面,然后是大哥二哥,最后面则是抱着自己的二娘……   毒辣辣的大太阳下,一家人一直跪到午时,扶疏甚至能觉察到,抱着自己的二娘胳膊都是抖的,却愣是不敢动一下。   至于大哥,小小的脸蛋晒得通红,嘴唇干裂,二哥则是好几次歪倒在大哥身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跪好。   算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暂且把什么成年人的尊严叠巴叠巴藏兜里吧!做好心理准备,扶疏就声嘶力竭的大声嚎哭起来——说句不好听的,前世作为神农家族的唯一传人,有哪个敢惹姬扶疏大小姐流一滴眼泪?   前后加起来两辈子了,扶疏还是第一次这么哭,那可真是豁出去了,直哭的那叫一个天地变色闻者伤心!   使得旁边围观的人不住叹息,甚至族中长老都看不下去,爹爹的那位兄长陆清宏才不得不走出家门,甚至还假惺惺的劝慰了几句,最终同意自己这一家老小在原来分得的破旧宅院里安顿下来。   只是让扶疏最郁闷的就是,明明是自己一番惊天地、动鬼神的哭声逼得陆清宏不得不应允接纳庶弟一家重回连州,爹爹却竟是对陆清宏感激不尽,甚至这之后,屡次被陆清宏给坑了还丝毫不自觉!   以致近年来,那位名义上的大伯益发有拿自家人当他家奴仆的趋势。   这也是当初扶疏坚决跟着大哥一起离开家的另一个原因——扶疏心里实在厌极了陆清宏一家,所谓眼不见心不烦,远远的离开也好,省的自己憋屈。   心里却是认定,早晚有一天,爹爹怕是会在那个大伯手里吃大亏!   好在这几年因为自己屡次“捣乱”,家里年年大丰收,再加上外祖父也留下了一些钱财,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而眼前这个小农庄,是两年前购置的——那家人正好接了亲戚的信要到京城去,就找到陆清源,说是只要十两银子,就把这田地并地头的一处小院子一块儿给卖了,当时陆老爹还满心欢喜,觉得沾了大便宜,扶疏则在来的第一天马上就明白,爹明显是被这农庄主人给坑了,还十两银子呢,这样贫瘠的土地,纯粹浪费种子罢了,白给都没人要!   自然,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块儿废地,对自己来说,却不过是小意思,这样长时间荒废的盐碱地,最适合须草长了,等收了上面的须草,下面的根在地下沤上一冬,来年春天,再种上庄稼,定能获得大丰收。   而且,更要紧的是,扶疏前世最爱吃肉,可以说是无肉不欢,这一世家里虽也算过得下去,肉食类的,除了逢年过节,平常却是很少能吃到的,等种上须草,自己就可以养一群羊了,什么时候馋了,就杀一只,真是想想都美死了——   却没想到,会再次连累到大哥。   “我和爹很快就会离开。”陆家和低声道,又从褡裢里摸出些散碎银两,看着也就顶多一二两,一股脑塞到扶疏手里,手收回来时,终于轻轻拍了下扶疏的脑袋,“这些银子你和大哥先拿着,看能不能先想法子撑着,真不行了,我和爹,再想办法。”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绝望无比,如果说家里绝收,好歹还能想法子挨过去,可那屯田——   现在镇守边关的是陆天麟大帅,陆大帅是楚帅的拜把子兄弟,本来受了楚帅的牵连,也被朝廷通缉,直到前几年,才又得到重用,被派到连州镇守边关,来了之后,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边关这里才再次安定下来。   只是因神农氏最后一个传人姬扶疏骤然离世,神农山庄很是乱了一段,以致大齐粮食产量一年年下降,边关也是屡屡供应不足,战乱起后,又有很多人逃亡,便有很多闲置的土地,大帅便命所有官兵开垦良田,除让将士耕种一部分外,其余则是以很低的价格租种给周围百姓。   而陆家也托人说和,租了二十亩,这二十亩正好挨着官军的屯田,最是肥沃,本来爹正考虑种些什么好呢,大哥的岳父董朝山就跑了来,说是他家正好得了袋子蛤豆,不然就种这个——蛤豆也是神农山庄的姬扶疏小姐培育出来的,听说做豆腐好吃极了,那些达官贵人都爱这一口!   爹马上答应了,又跟军需官说好了,等收获了,全都卖给军营。本来想着能小赚一笔,好歹家里不那么紧巴,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不只他们的蛤豆颗粒无收,便是周围足有上百亩屯田里的粞米也尽皆绝产,可再远些的粞米却是长势喜人!   然后今天一早,全家人正哭天抹泪,那些官兵又突然来到家里,说是现已查明,他们的粞米绝收全是因为自家种了蛤豆的缘故,所以,他们还必须赔付那一百亩的损失!   突然苦笑,若是这次扶疏又调皮把那豆种生成豆芽多好,自己情愿也替她挨爹爹一顿打。   作者有话要说:   4   这真的是陆家和?自己那个最是毒舌的二哥?   太震惊了,扶疏甚至忘了吐糟陆家和拍自己脑袋这件事——   不是扶疏矫情,实在是好几次,都亲眼看见二哥也是这样帮阿黄顺毛——阿黄是家里养的狗!   “爹过来了。”远远的,陆清源走了过来。陆清源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由于常年的劳作,却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岁了。   扶疏忙站好,恭恭敬敬的叫了声:“爹。”   “好,好。”陆清源依旧和在家里时一样,在几步外站定,十分客气的对扶疏摆了摆手,却很快转头看向陆家和,“和儿,银钱给你妹子了?”   “是,爹。”陆家和忙应了声。   “扶疏,爹有几句话要嘱咐你。”陆清源本待要走,却终究站住脚。   “爹您说——”   陆清源愣了下,神情似是有些局促,半晌才叹了口气:   “扶疏,别看你岁数小,爹知道,你是个有数的,不像你大哥——”   自己这个儿子,生就的榆木疙瘩,每天只知道闷头干活,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来!更可气的是,还是个败家的,每年自己弄点儿什么稀罕种子回来,他都会弄出点儿幺蛾子,不是煮熟了,就是扔水里了,就没一次顺当过!   本来想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作难不成人,把他扔到这小农庄来,好歹磨一磨,即便没多大出息,也要顺顺当当成人不是?   他倒好,一里里的愈发无法无天了。   也幸得当初扶疏跟了来,不然,陆清源真后怕,自己这次来了,说不定这小子已经把自己给提溜死了!   “那银子不多,你们俭省点儿用,这眼看着天就冷了,爹还给你们带了床褥子,你们俩就安生在这儿呆着吧,记得好好地就成。”   自己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是上了董朝山那个老混蛋的当了!当初自己地里绝收,就想着也不知亲家哪里是个什么情形,哪知跑过去一看,他那地里一颗蛤豆也没栽,齐刷刷的,全是粞米。   当时自己就没忍住,上前质问,谁知董朝山反倒倒打一耙,说自己想要赖了当初从他那里赊的蛤豆钱!甚至最后,嚷嚷着要退婚!   可别看家宝是个性子闷的,自己这当爹的却明白,儿子是真稀罕董家那个闺女,在家时,自己好几次瞅见那个傻儿子说是要去锄地,却扛个锄头绕一大圈从董家的地头过,不就是为了多瞅董家闺女几眼?   而且那丫头自己也中意,瞧着是个勤劳本分又通情达理的。   更要命的是,真的同意了退婚,当年给的那一大笔彩礼钱可不就打了水漂?   没奈何,陆清源只得忍气吞声回了家,这次来,陆清源的目的其实有两个,一个是想看看这农庄里有没有点儿收成,还有另外一个就是,这段时间内还是让家宝和扶疏继续呆在这里——   家宝不但是闷,还是个一根筋,真知道了家里的糟心事,说不好会不管不顾的跑去董家——   这个傻儿子,脾气发作起来也是挺吓人的,还记得刚回到连州不久,有一次不知为了什么和侄子陆家成发生了冲突。   那次自己不在家,家成手下那个自来爱生事端的恶奴,竟然吆喝着几条恶狗去扑咬三个孩子,眼瞅着那条狗已经把扶疏扑倒在地,自己恰好回来,吓得魂儿都飞了——自己可是答应过过世的娘子,即便自己豁出性命去,也得把扶疏好好养大!   没想到,刚满十岁的家宝忽的一下就冲了过去,抱着那条狗的脖子就咬,边咬还不住的使劲晃着脑袋!若不是又一个半大少年跑来,一剑砍掉了那恶狗的脑袋,真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可即使溅了一身的血,家宝倒好,竟还是死死咬住那条狗的脖颈不放,等自己好容易把人抱起来,却是从家宝嘴里掏出一把狗毛并一块儿不小的连着皮的狗肉!   只是也奇了怪了,那以后,那几条大狗,只要看见家宝,就马上会马上夹着尾巴灰溜溜跑开,无论怎么吆喝都不好使。   这要真知道自己被坑了,陆清源还真害怕儿子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转身想要走,却又想到什么,忙叫住扶疏嘱咐道:   “那些银钱,扶疏自己收着就好,可别给你大哥糟蹋了。”   一旁的陆家和听得直翻白眼,就说大哥的一根筋最像老爹不过,竟然这么多年都没认清陆扶疏那丫头的真实面目——   什么叫别给大哥糟蹋了?要糟蹋也是陆扶疏那丫头糟蹋才对!   趁陆清源不注意,扶疏还是冲自家二哥伸了下舌头,被狠狠的瞪了一眼后不由有一种挫败感——陆家和这家伙越来越不像小孩了,从前自己这个样子,他一定会马上跳脚,然后就会被老爹狠狠的给尅一顿。现在倒好,成个面瘫的小老头了!也,越来越不好玩了!   算了,也顾不得理他,还是赶紧家去瞧瞧大哥要紧。   到了家里,陆家宝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中午饭了——揪的片汤就一碟咸菜,还有特意用碗扣着的一盘儿闻着香喷喷的东西。   “洗洗手准备吃饭了——”看扶疏跑的一头的汗,陆家宝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一块儿干净巾帕,帮扶疏擦拭,扶疏乖乖的任他帮自己收拾好,才闷闷不乐的把袋子里的碎银掏出来,塞给陆家宝,“这是爹给的,大哥你拿着,我来烧火吧。”   ——二哥猜的不错,扶疏虽然是女孩子,却是根本不会管家的,这些银子真交到她手上,不出两天必然会花个干干净净!   没办法,上辈子就没考虑过银钱的事儿,早养成了扶疏任事不放在心上的散漫性子。花起钱来,也是大手大脚的没个考量,因此这一年多来,家里的吃喝用度,全靠家宝谋划着,两人才不至于太拮据。   “好。”陆家宝放下手中的物事,擦了擦手,小心的把银钱放进口袋里,心里盘算着,这些钱,用来过冬的话委实有些紧巴了呢,又看了看扶疏的脚,嗯,又长大了些呢,得给扶疏添置双新鞋子,还有前儿个见张家嫂子的闺女穿了件花棉袄,也是和扶疏一般的年纪,穿着可真是喜兴……   看大哥拿着钱却是若有所思的不住打量自己,扶疏头低的更厉害,只觉心里又酸又涩,自己真不是个好妹妹!这么多年来都害的大哥替自己挨打!   看大哥的样子,八成又想着给妹妹添置新衣服了,却不瞧瞧自己,穿的衣服都打了好几个补丁了,甚至里衣,还是前年和去年的拼接在一起……   “咳咳咳——”扶疏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却是灶膛里塞得柴火太多了,把火苗都给压下去了,一股黑烟从灶膛里冒了出来。   吓得陆家宝忙拉起扶疏,这才发现自己那每次都是笑的开开心心的妹子眼睛却是红红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忙撩了水帮着洗眼睛。   扶疏再也装不下去,忽然起身捉住家宝的手就往房间里拉。   “怎么了?”家宝有些奇怪,却是顺从的任扶疏拉着自己走。   一直到了家宝的房间,扶疏才指了床道:   “趴下。”   “啊?”家宝不明就里,却仍乖乖的趴到床上。   扶疏上前一步,撩开陆家宝的上衣,果然,背上全是一道道指头粗的青紫红痕——   每回大哥只要挨了打,就一定会弄些好吃的来哄自己,而且挨打的越厉害,给自己准备的东西就越好吃!方才一进厨房,扶疏马上就闻出来,碗下面扣得是鸡蛋——上辈子不愁吃不愁穿的,鸡蛋从来不瞧在眼里,这辈子,鸡蛋却是摇身一变,成了美味佳肴!   可再好吃的东西又怎么样?大哥以为自己就真是猪吗!好像自己一吃好吃的,就会忘了他挨打的事一样,不知道自己其实会更心疼吗!   真是越想越气,天下怎么可以有大哥这样傻的人!   知道自己又露馅了,陆家宝苦着脸道:   “扶疏不气,大哥错了啊——”   自己怎么这么笨,为什么每次都会被扶疏给看破?   扶疏已经跑出去,先把灶膛上的火给灭了,又胡乱吃了几口饭,最后把那碗鸡蛋拨了一小半出来盖在锅里,剩下的并一碗片汤一块儿端到床前:   “我去放羊,回来时再采些草药来,饭我已经用过了,大哥乖乖把剩下的鸡蛋给吃了,记住不许剩,另外不许做活,就趴在床上歇着,不然我回来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5   扶疏垂头丧气的走出家门。   “扶疏,这里——”石头和二丫远远的跳着脚道。扶疏回家去“解救”家宝哥了,两人就自动自发的承担起了帮扶疏放羊的任务。   扶疏忙跑过去,又从怀里掏出一捧金灿灿的小黄果递过去,两人眼睛顿时睁得溜圆,馋的直流口水——   这秋天的田野里,到处都是宝,比方说这小黄果,就是长在庄稼地里,又香又甜,味儿道真是好极了。   可也不知为什么,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找不到一个的好东西,扶疏总是很快就能找到一大堆,而且味道都是极好的。   “别看了,这还有——”扶疏又每人分了一大把——从一出生就和各种植物打交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姬扶疏更了解植物的习性?只要蹲下把泥土碾碎,再查看一下周围伴生的物种,扶疏便能很快判断出这块儿土地适合什么作物生长,至于小黄果这类野生的果儿,自然也是在最适合的土地才结的最多、也最好吃。   看两人欢呼着朝家里跑去,扶疏才赶着自己的一群羊往天砀山的方向而去。   不得不说须草确实是最适合羊儿吃的一种牧草,扶疏的这群羊个个吃的膘肥体壮,而且繁衍很快,原来不过十多只罢了,现在已经足有四五十只,簇拥着扶疏一起往那处山坳而去——   那处山坳还是扶疏偶尔发现的,不但草儿茂盛,还有很多稀罕的草药,比方说上一世娘亲用的那种灵虉草,还有上好的疗伤圣药藓芽等。   安顿好羊群,扶疏便拽着头羊大黑和自己一起又往上爬去——自己的羊儿都是胆小的很,没头羊领着,短时间内一般不敢跑远,把头羊带在身边,省得这家伙趁自己不在时带着它的臣民们离家出走!这可是自己和大哥这一年多的汗水换来的,别说跑了一群,就是一只,也得把扶疏心疼死。   正好前面就有一丛藓芽,扶疏跑过去小心的挖出来一礅——藓芽的叶子可以止血而根茎能很好的起到消肿化瘀的功效。不远处还有一丛,扶疏却是并不准备动,一是手里的这些已经足够用了,二是这些草药都是弥足珍贵的,若是能再等些时日,不但药效更好,便是种子也成熟了。   转身准备回去,却隐隐听到一阵呼喝声传来。声音应该是从山坡的另一面传来的,扶疏知道,那里正好抻出来一片,是一块儿相对来说平整的地方,只是哪里的土主要是红砂岩类组成,并不适合植物生长,一直都是光秃秃的。   扶疏就有些奇怪,这里距离军营驻扎处并不算太远,自来是没有什么盗匪的,而且就是真有人做强盗,再怎么没脑子,应该也不会选那种连个草毛都不长的地方。   又听了片刻,呼喝声果然变得小了。   扶疏心里狐疑,却也不敢上前——就自己这小身板,真是有强盗,怕是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自己还是少惹闲事的好!   便准备喊大黑回去,哪知一回头,简直气乐了,却是这一忽儿功夫,大黑已经爬到了最上面,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再顾不得什么打斗声,忙手足并用的往上面爬去,好在大黑没有再跑,一直等到扶疏到了跟前,才“咩”的叫了一声。   扶疏吓了一跳,唯恐惊动下面的匪人,抱住大黑的头,下意识的就向下面的平地瞧去,却是一个身着青衣的纤细少年和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正相对而立,而不远处,还有四五个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竟然真的有劫匪?   扶疏直吓得腿都抖了,狠狠的一拽大黑,转身就想跑——想要救人也得看情况不是?没看到少年的几个随从都被打趴下了,就自己这样的,上去肯定照样是送死!还是赶紧去村里喊人才是!   哪知,少年正好抬起头来,扶疏瞬时觉得和被雷劈了一样,本来想跑的双腿一下钉在了地上——   天呀,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宛若黝黑天幕上一对最璀璨的星子,却偏又带着点点抹不去的清愁——   一直到骑着大黑朝那壮汉冲过去,扶疏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果然颜控害死人吗!自己不是准备逃吗?怎么到了到了却做了要救美的英雄?   呸呸呸,什么救美啊,自己这种行径分明就是要和美人一同共赴黄泉有没有,天下怎么会有自己这种白痴,竟然会因为一双眼睛,连小命也交代在这里!   耳听“噗通”一声闷响,大黑也终于止住了脚步,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传来。扶疏一下睁开眼睛,愕然发现,眼前只有青衣少年依旧负手而立,而那壮汉——   扶疏眼睛一点点下移,终于看到了那汉子,正呈大字型趴倒在地。   扶疏这会儿反应倒快,看那少年还在发呆,明显是吓傻了的样子,赶紧手脚并用爬下羊背,一把拽住少年的手:   “呆子,还不快跑!”   可怜见的,这么个漂亮娃娃,肯定没见过这阵仗,竟是连逃跑都不会了!   那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扶疏带着就往前跑,一直到拐弯处,才停下脚,一把甩开扶疏的手,皱眉道:   “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扶疏再次用力牵住少年的手,“不赶紧跑难道留下来等着挨打吗?我告诉你啊,我家大黑虽然厉害,可要是等那坏蛋爬起来——呀,大黑!”   糟了!光顾着美男了,怎么把大黑忘了?   仓皇回头瞧去,却是一呆——   大黑倒还好好的站在原处,正伸着头疑惑的瞧着自己,倒是方才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却是一瞬间全被风给刮跑了一样,一个都没有了!   扶疏再揉了下眼睛,依旧是一个鬼影也没有瞧见,忽然伸手狠狠的掐了少年一下。   “你——”少年气极,一把甩开扶疏的手。   “我不是在做梦?”扶疏脑子都要短路了,傻傻的看着少年,“那你的手下还有那个坏蛋都去……”   下面的话却不知不觉咽了下去——方才只是远远瞟了一眼,看的并不真切,现在离得近了,愈发觉得少年姿容绝世,便是比起上一世的表哥齐渊,不对,齐渊那个人渣跟少年比起来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被晃花了眼的扶疏脑袋里的疑问马上化成了浆糊。   少年被瞧得有些不自在,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糊里糊涂的解除了一场危机,还真就把这个小美男给救下来了,扶疏心里顿时敞亮无比,忙快步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怎么会被人给堵在这里?”   少年不说话,脚下却是越来越快。   扶疏却是不以为忤,自来对美人,扶疏就有非比寻常的耐心。也就加快脚步追上去:   “我叫扶疏,你——啊!”   突然再次惊叫一声,却是两人已经转过山坡,扶疏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离开的时间长了些,有几头羊儿已经跑得没影了,顿时急得跳脚,把大黑的缰绳一把塞到少年手里:   “牵好大黑去那个山坳里等我,记得看好羊,一只也不许放跑!”   说完撒开脚丫子朝着下面就冲了过去。   “扶疏?”少年站住脚,脸上冷漠的神情疏忽散去,却又旋即化为一抹他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蚀骨悲伤,“扶疏!”   一直花了小半个时辰,扶疏才找到那几只羊儿,却是吃饱喝足了后,正缩在一处向阳的草窠里晒太阳。   气的扶疏每只赏了一巴掌,便急急的牵着羊儿往回赶——大黑的脾气可是冲着呢,再想想美男那瘦弱的小身板,可别给伤着才好!   匆匆忙忙的跑回山坳里,终于长出一口气,却又旋即狐疑的睁大眼睛——   怎么回事?自己这群羊这会儿好像也太乖了些吧?竟然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三排,要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羊,扶疏真要以为这是阅兵呢!   难道羊儿也和自己这个主人一样,喜爱美男吗?   少年却是丝毫没有对满脸狐疑的扶疏解释什么的样子,看扶疏回来,把手里大黑的绳子递过来。   “谢谢你——”扶疏由衷道,又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大捧五颜六色的果子一股脑塞到少年手里,“很好吃的,你尝尝。”   又补充道:“尽管吃,吃着好吃的话,我再给你摘。”   少年有些狐疑,只是扶疏的眼神实在太殷切,终究拈了一颗紫色的果子放到嘴里,只觉口齿生津,真是鲜美至极。   “好吃吧?”扶疏神情得意——就知道应该能搞定他,当初石头他们几个就是被自己的果子给收买的!   “告诉你,以后想吃什么了,尽管告诉我,我一定能给你找出来,再不济,就是给你种些也没问题。”   “你,会种?”少年终于再次开口,神情却是明显不信的意思。   果然人长得美,声音也是好听的紧呢!扶疏顿时乐淘淘的:   “你不信?这样跟你说吧,只要姐姐我想种,就没有种不出来的东西!”   太得意了,竟然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十八岁的神农氏姬扶疏,而是十岁的黄毛丫头陆扶疏,再配上那一脸“夸我吧,我很厉害吧”的傲娇神情,真是说不出的搞笑。   少年嘴角挑了挑,站住脚,深深看了扶疏一眼,忽然嘬嘴吹了声唿哨,哨声刚落,一匹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的马儿就哒哒的跑了过来。   当即翻身上马,对兀自抬着头傻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扶疏道:“楚雁南。”   说完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这就走了?扶疏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跳脚——好歹也要告诉一声仙乡何处、现居哪里不是!   这人海茫茫的,自己要想再次一睹芳容,可要到哪里去找!   一直到两人完全没了影子,另一边的山坳后,五六个彪形大汉才跌跌撞撞鬼鬼祟祟的转了出来。   “那小白脸走了?”心有余悸的样子。   “什么小白脸?”另一个却是吓得一哆嗦,“是小煞星还差不多!”   “还不都怪你!”其余几个人却一起转头吼道,“不是你说那小子,又臭美又娘气,一准儿是哪位将军养的兔儿爷,所以肯定是靠溜须拍马才能骑在兄弟头上,我们会和他打这一架?”   奶奶的,兄弟几个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惨!直被揍得爬都爬不起来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还是一个照面就被揍趴下了!一开始大家还是跌倒后再爬起来,到最后,却是打死也不愿爬了——那小子拳头是真狠啊,一拳下去,五脏六腑都要被捶出来了!   齐齐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汉子,神情羡慕:   “就是你运道好——”   那么好运气,被一头羊给撞倒,不像他们,生生被揍得痛晕过去!   汉子却是有些心虚,天知道看着一帮哭爹叫娘鬼哭狼嚎的兄弟,自己当时真是完全被吓傻了!想直接趴下来装死吧这面子上又实在过不去——   所以说,那骑羊的小姑娘真是自己的恩人啊,自己正好顺势趴在地上不用挨揍了!等有机会了,可得报答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   6   “来,张嘴。”扶疏颠儿颠儿的跑过来,把一颗紫色的小果儿塞到埋头收割须草的家宝口里。   家宝憨厚的笑了下,停下来抹了把汗,顺从的任扶疏又往嘴里塞了好几颗果子:   “好了,扶疏自己吃吧,大哥把这一片收完,咱们就回家。”   “嗯。”扶疏脆脆的应了,刚要走,却又“咦”了一声,却是脚下的这片草根,全都齐刷刷距离地面两寸长——   去年收割须草时,扶疏本来嘱咐过家宝,最好从地面上两寸长的地方割,因为那以下,都是最好的肥料,羊儿也不爱吃。   只是那个位置非常柔韧,很是不好下镰不说,还容易割伤手指,便索性算了。   没想到这会儿大哥竟然一水儿的全从那个难以割断的位置下的镰。   “这里好。”家宝憨憨的道。去年妹子说时自己不懂,今年才发现,凡是按照扶疏说的从地面上两寸处割下来的草,羊儿爱吃,然后那片土地来年也比其他地方更肥沃。   所以今年不用扶疏提醒,就主动从那里割起。   “大哥你真棒。”半晌,扶疏由衷道。   爹爹老以为大哥就是个榆木脑子,一直不开窍。只有自己明白,大哥才不是那样呢。从小到大,凡是自己教给大哥的东西,大哥总是很快就能掌握,而且还会举一反三,真的是自己教过的学生中最有灵气的一个——   上一世,每年春时,便会有全齐国各地的百姓从各处赶来神农山庄,自己就和大师兄他们一一验看他们所带来的土壤,倾听他们的困惑,然后尽可能找出最适合种的庄稼,帮他们解决难题。   其实外人眼里很厉害的神农山庄传人,除了大师兄是爹爹亲自指导过的以外,其余的人全是自己教出来的。   虽然地域及眼界所限,大哥的理论水平还不如他们,可实战上,却也掌握的蛮多了!真给大哥一块地的话,扶疏担保,肯定年年大丰收,让别的人羡慕死!   以大哥现在的水平来说,一般的难题应该就难不到他了!   已经走出几步,扶疏却又跑回来,很是认真道:   “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这么多年了,这也是扶疏一直以来的疑问——   自己教了大哥这么多,而不管自己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话,大哥从来都是全盘接受,然后马上照自己说的去做,愣是从没有怀疑过。   “啊?”陆家宝刚举起镰刀,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妹子,忙又放下,傻傻的道,“什么?”   “大哥你一定要说实话,”扶疏神情严肃,“为什么我说什么大哥都信?”   正常人对一个小丫头懂这么多,不应该很奇怪,甚至当成怪物吗?自然,扶疏既不承认自己是怪物,也绝不承认最爱的大哥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信你的话?”陆家宝摇头,妹子又说傻话了,理所当然道,“你是扶疏啊,大哥不信你信谁?”   娘说过,没有扶疏的娘就没有自己,娘不在了,扶疏就是自己最亲的人,不许让扶疏受委屈,有人欺负扶疏要护着她,要听扶疏的话,要天天逗她开心……   自然,天下第一大孝子陆家宝偶尔也会感到疑惑,什么叫没有扶疏的娘就没有自己?自己的娘不就是扶疏的娘吗?   时间长了,却也想通了,八成娘那时是病得糊涂了……只是这些话,家宝自然是不会和扶疏讲的。   就知道是这样。陆扶疏忽然眨了下眼睛,蹲在陆家宝面前,神情严肃:“那,要是我说,其实我是姬扶疏,本来死了,却不晓得为什么,一睁眼,又变成个小婴儿了,还成了你的妹妹,你信吗?”   “这样啊。”陆家宝的神情有些无奈,不明白妹子今儿个怎么了,净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有心想要继续割草,手却被扶疏抓着,明显是一定要自己给个答案。   当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只要是扶疏说的,我都信。”   “啊?”扶疏却是怪叫一声,这个呆子,到底有没有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啊!   “我说我是姬扶疏,那个名闻天下的神农山庄最后一个传人姬扶疏——”   大哥不是把姬扶疏当成了什么不相干的阿猫阿狗了吧?   啊呸,自己才不是阿猫阿狗!   “这样啊,怪不得,我妹子会懂这么多。”陆家宝很是无奈的努力挤出一抹吃惊的神情,又继续埋头专心致志的割起草来。   却是换成扶疏目瞪口呆的僵在那里了。要么是哥哥果真像爹爹说的那样,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一根筋,要么就是哥哥太爱自己了,所以甭管自己是人是鬼或者就是一团泥巴,哥哥都会爱自己的!   当然,扶疏才不承认大哥是榆木脑袋呢。也就是说,大哥只是太爱自己了!   很是笃定的接受了自己后一种猜测,扶疏顿时乐开了花,毫无心理负担的又蹦蹦跳跳跑去研究刚才发现的一个从没见过的植物了。   跑了一半却又站住,很是惊愕的瞧着地头那儿,却是一人一骑正孤单单的伫立在那里。   依旧是清冽晶亮的黑色瞳仁,一袭纯黑斗篷的衬托下,更衬得人苍白瘦弱,那一人一马,仿佛熔铸在无边的秋色里,说不出的落寞、孤寂。   小美男!   扶疏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这几天,自己每日里都要抽空往那个山坳里跑,希望能再次遇见那个少年,可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却再没有想到,今天会出现在自家地头。   忙回头看了一眼大哥,陆家宝仍在埋头奋力割草,根本就没注意到地头的不速之客。   为免发出声音,扶疏脱了鞋子抱在怀里蹑手蹑脚而又极快的往少年身边跑去——   其实在田间,还是光着脚最舒服,可明明神农氏传人是最离不开田地的,却偏是每个人的肌肤都是敏感的很,一旦赤脚便会很快红彤彤一片而且奇痒难耐。   没想到换了个身子,还有这个毛病。   只是这会儿也顾不得了,谁让那是自己这几天一直想着的小美男呢!   “上来——”瞧着小女孩脸上仿佛能融掉世间所有愁苦的灿烂笑容,仿佛花蝴蝶一般朝自己奔跑的身影,楚雁南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被蛊惑了,微微俯下身,朝着下方的扶疏伸出手。   扶疏嘴角的笑容笑的更大,手脚并用的就往上爬,哪知马儿却是不给面子,很是不屑的往后退了一下,扶疏一个站立不稳,没爬上马背,却是一下抱住了马腿,若不是少年迅疾揪住扶疏的衣襟往上一提,怕是下一刻,扶疏就得被踹飞!   许是觉察到后面的动静,陆家宝忙往后瞧,扶疏吓了一跳,忙揪住少年的斗篷,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身体也拼命往后缩,直到靠在一个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身体顿时一僵——   上一世也好,这辈子也罢,两辈子加起来,扶疏还是第一次和个男性生物这么接近!   上一世虽然和齐渊订有婚约,可两个人一个是懵懂无知,一个是虚于应付,别说共乘一骑、亲密偎依,就是拉拉手都没有过。本来扶疏心里是一直把楚雁南当成个可爱的小美男看的,这会儿挨着那紧致有力的平坦肌肤,才无比真切的意识到,背后分明已经是个半大的男人了!   好在陆家宝不过微微愣了下,看了一圈儿没发现扶疏,便即收回眼来,继续埋头割草了——扶疏从来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这会儿,不定跑哪儿玩去了呢!   楚雁南已经拨转马头,任凭马儿朝着那山坳而去,明明危机已然解除,却是丝毫没有要放开扶疏的意思。   “要去山里吗?”扶疏好容易从斗篷里探出头来,小脸儿憋得通红——   仍然光着的两只脚这会儿也是奇痒无比,却怕有损颜面,只敢在马腹上小心的蹭着。心里暗恨自己自作自受,竟然一看到美男什么都忘了,倒好,现在受这份罪,别说亲近美男了,这会儿不出洋相就不错了。   好在马终于停了下来,扶疏连滚带爬的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看楚雁南疑惑,忙不自在的笑笑:   “那个,我去帮你找果子,你在这儿等着。”   说着,也不等楚雁南回答,就转身一溜烟的往山坳里跑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丛能解痒的乌七,忙摘下来,在自己脚上拼命揉搓起来。   一直到红色消下去,才长舒一口气,用布把脚包好,小心的穿上鞋,踢踢踏踏跑到不远处的山溪旁仔细洗了手,顺便又摘了好多果子,这才匆匆往方才下马的地方而去。   等转出山坳,看到静静坐在草坡上的楚雁南,扶疏才长出一口气,刚要喊,却又住了嘴,却是楚雁南正闭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   扶疏轻手轻脚跑过去,和楚雁南并排坐在一起,毫无顾忌的大胆打量起楚雁南的面容,如同春柳抽条一样的颀长身材,可以想见将来临风玉树一般的风姿,狭长却不失英挺的眉,可惜,那双眼睛却是闭着的,却衬得那鼻梁益发挺直,还有厚薄适中的唇——   啊呀呀,幸亏是男子,不然,一定会长成个典型祸国殃民的主!   只是这么好看的眉,干嘛睡着了也要锁着?   还有脸上怎么也抹不去的倦色以及即使在睡梦中也消不去的一身的孤寂……   扶疏突然很是心疼,抬手扳过楚雁南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更舒服些,半晌,自己也闭了眼睛,竟是甜甜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7   “你在连州军营里当兵?”扶疏神情很是不满。   搞什么嘛,真以为自己是小孩子,还当兵?自己可听说过,陆大帅手下的兵可全是身经百战的悍勇汉子,楚雁南能有多大啊?撑死了也就和大哥差不多,十四五岁就当兵,还是陆大帅的兵,谁信啊!   “嗯。”楚雁南点头,自顾自又捏了一颗果子想要往嘴里送。   自觉被耍了的某大小姐明显怒了,抬手就把果子抢过来,气哼哼道:“陆大帅会收你这样的小奶娃?退一万步说,就是军营肯收,你爹娘会放你来这里受罪?”   看这家伙细皮嫩肉的,明显就是个公子哥,就是说破天去,扶疏也没有办法把他和那些镇日里操练然后滚得一身泥一身水的大头兵联系在一起。   小奶娃?这小丫头人不大,教训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的!   只是,心里却不知为什么,仿佛被谁用力拽了一下,酸酸楚楚的痛了起来。   楚雁南抬头,目视高远的天空,半晌才低声道:“我爹娘,都没了。”   “你又——”扶疏刚想呵斥,却忽然停住,自己方才没听错吗,楚雁南说他爹娘都没了?愣了半天,顿时就有些无措——   长得这么好看,又没了爹娘,所以才会来当兵吗?   不定在家族里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不然,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受罪?   啊呀,对了,也就是说当日那个魁梧的大汉,其实也是军营里的人?怪不得那么大胆,敢跑到这里来揍人!   自己早就听说过,有些恶趣味的老兵,最爱欺负新人,特别是那些长得白白净净的孩子!   毫无疑问,楚雁南就是这样苦命的孩子。   “给你——”扶疏忽然把手里的果子一股脑塞到楚雁南手里。   “你吃吧。”楚雁南却是没接,慢慢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不许说不吃!”扶疏鸡婆的性子却是又发作了,这样的身世已经够让人心疼了,偏还是个这样可爱的小美男!真是让那心疼又翻了十倍百倍有没有!   甚至连楚雁南这匹马都额外受了款待,被扶疏塞了好大一捧果子到嘴里去——   喜得那马儿再也不拿马屁股对着扶疏了,而是把马头转过去,鼻子呼哧呼哧不停朝扶疏的脸颊喷着热气,甚至还伸出舌头用力舔着扶疏白净的手心。   “等我——”扶疏帮楚雁南拍掉身后袍子上沾的草根,然后撒丫子就又往山坳里跑去,再回来时,抱了满满一包东西,边手忙脚乱的往楚雁南褡裢里放边嘱咐:   “这种白色的果子最甜了,不开心时吃一颗,立马让你心情变好;这红色的果子可脆了,你要是讨厌谁了,就噶蹦蹦可劲咬,又好吃又解气,啊,对了,还有这种果子——”   很是郑重的嘱咐楚雁南:   “这叫酒果,你可莫贪吃,虽然味儿道好,吃多了却也是会醉的,那个——”   似是有些为难,半晌还是说:   “要是再碰到别人欺负你,就把这个给他们吃,听说军营里的人个个爱喝酒,他们尝了味儿道好,就不会难为你了!”   又怕伤了楚雁南的自尊,忙小心翼翼瞧着着楚雁南的脸色补充道:   “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说咱要怕他们,只是有时候吧,咱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不是?”   “我没误会。”楚雁南慢吞吞道,指了指扶疏怀里的那些草药道,“这些东西干嘛呢?”   扶疏更加尴尬:   “这些呀,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些,草药,那个,万一你们军营里操练时,不小心有个跌打损伤,抹这个,效果好……”   “你就那么笃定,我一定会挨打,还肯定是被打到头破血流的那一个?”这么多草药,怕是即便被打的死过去再活过来再死过去也用不完吧?   楚雁南声调依旧不高,扶疏却是听得难过至极,一想到楚雁南会头破血流,顿时热血上涌:   “他们敢!真是这样,你来找我!”   到时姐姐出面给你撑腰!   “找你?”没想到扶疏这样说,楚雁南神情惊奇,上上下下打量着扶疏,“难不成你是什么高手?”   骑着头黑羊横冲直闯的高手?   扶疏却是一挺胸脯,傲然道:“我不是高手,但我知道,有一个人是!”   “是吗?”楚雁南很有兴趣的样子,“哪个?”   “陆天麟,陆大元帅啊!”扶疏一脸“就知道你猜不出来”的得意神情。   “你认识陆大帅?”楚雁南果然大吃一惊,只是据自己所知,陆大帅在这连州一带并没有什么故人啊。   “不认识!”扶疏回答的倒也干脆。   楚雁南神情明显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还让找你?”   找你一起被人揍吗!倒是够义气,只是这小身板,可不够人家捶!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扶疏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初来乍到,肯定知道的不多,我告诉你啊,只要我们去找陆大帅,大帅就一定会替我们揍那些混蛋!”   “哦?”楚雁南挑眉,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知道楚帅吗?”扶疏摆出一副谆谆教诲后辈的模样。   “楚帅?”楚雁南神情明显一愣。   “对呀,就是楚帅。”扶疏明显很是自豪,“陆帅可是楚帅的拜把兄弟!我虽是没和陆帅打过交道,对楚帅却还算熟悉,楚帅那样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大英雄,他的兄弟,自然也必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定然会扶弱济困,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部下为非作歹、欺凌弱小!”   说起楚无伤,扶疏的脸上神采熠熠,一副无比神往的样子,楚雁南一时竟看得呆了。   竟是怔了半晌才定定道:   “你方才说,熟悉楚帅?”   小丫头的样子,也就j□j岁的模样,而他,却是十年前就去世了……   “没见过真人,但是,神交已久。”扶疏点头,神情悠远,“楚帅于我一个至亲有莫大的恩惠。”   只可惜当年,却没有能救下楚帅,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英雄末路、喋血于奸人手中。   两人并肩站在那处山坡上,久久无言,直到远处的军营中传来一阵号角声,楚雁南才猝然惊醒,抬手抱了扶疏放于马上,跟着翻身上了坐骑,一勒马头:   “驾——”   一直到扶疏家门口,才勒住马头,小心的把扶疏抱了下来打马而去。   一直到跑了老远,身后还能听见扶疏脆脆的声音:   “有时间了再来呀,我会帮你摘好多好多好吃的果子,记得别和人拗着,小心别受伤……”   楚雁南勒住马头顿了一下,苍茫的暮色中,小丫头的身影逐渐模糊,渐渐和无边的黄昏融为一体……   “校尉大人,您可回来了——”远远的还没到军营,一个满脸虬须的大汉就迎了出来,瞧着楚雁南的神情很是急切。   大汉名叫柳河,就是前儿被扶疏霸气侧漏的骑着黑羊撞倒的那位。   军营里都是热血汉子,凭拳头和本事说话,已经无比真切的体会到,人楚雁南根本不是什么吃软饭的小白脸,而是心狠手辣的小魔王,一个个马上服服帖帖的。   楚雁南勒住马头,看了柳河一眼:   “金门哪里有异动?”   即将入冬,北方的游牧民族草原枯竭,无以为继,经常在这个时节挥兵南下,希望能从大齐夺得过冬的粮食。   近年来,先是桀族人大举入侵,一开始倒也尝到了甜头,只是自从陆帅重返边关,便接连惨败,吓得一连后退了数百里,再不敢靠近大齐边境。   倒是金门那边的谟族,听说前段时间遭遇洪灾,现在又是寒冬降临,必然会想着将祸水南引,掠夺大齐子民的财物以渡过灾厄。   “校尉大人明见。”柳河顿时很是佩服。别看楚校尉年纪不大,却不止拳头硬,就是心思谋略也是没说的。   自己方才可是打听了一圈,又特意送了瓶好酒给大帅身边伺候的人,才打听出来,没想到楚校尉却是一下就猜出来了!   “楚校尉,听说待会儿大帅就将升帐议事,校尉您看,能不能争取一下,这一仗,您领着兄弟们上?”   一则楚帅亡故后,实在是被那些龟孙们欺负的狠了,现在有了陆大帅,终于可以把以前受的窝囊气给出了,大家可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去揍死丫的!二则这来到边关,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好不容易现在有个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好。”楚雁南点头,“告诉兄弟们,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开拔。”   “哈哈哈——”没想到楚雁南如此爽快,柳河顿时喜笑颜开,用力拍了楚雁南一巴掌,“好兄弟,我喜欢!”   语毕又忽然觉得不对,人家可是堂堂校尉大人,怎么自己一高兴又忘乎所以了——   按说熬了这么多年,本来也应该升到校尉了,却老是因为过于粗鲁和喝酒误事,一直升不上去。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对突然空降到自己头顶的楚雁南那般无礼。   楚雁南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同样哈哈一笑:   “放心,明天一定让你杀个痛快,早就听说,你柳河一把青龙刀可是所向无敌!到时,定能砍得谟族人哭爹叫娘!”   没想到楚雁南竟然知道自己的拿手兵器,柳河顿时受宠若惊。   “还有一件事,”楚雁南探手从一边的褡裢里捧出一大捧红艳艳的酒果,“今天晚上哥几个记住别喝酒,实在忍不住了,就吃个果子。”   柳河是喝惯了酒的,对这种味儿道最是敏感,那酒果一拿出来,一股醇香的酒气便即扑面而来,闻着煞是好闻。   当即毫不客气的接过,捏了一颗在衣服上蹭了蹭一下塞到嘴里,先咕哝了声:   “有点儿淡了。”   又旋即点头:   “味儿道倒好——”   腆着脸对楚雁南道:   “楚校尉,还有没有,再给点儿行不?”   这可是好东西,还能解酒瘾,还不会误事,闲来无事当零嘴儿吃多好。   “没了。”楚雁南板着脸道。一手捏紧褡裢口,一夹马腹,照旧踢踢踏踏往营里而去。   “没了?”柳河吸了吸鼻子,很是不甘心,“我怎么闻着那褡裢里还有?”   作者有话要说:   8   随手把马缰绳撂给迎上来的楚秋,楚雁南大踏步往陆天麟的帅帐而去。   听说是楚雁南告进,中军帐里的大多将领眉眼中都有些不屑之意。   道理都是一样的,大家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久了,哪个不是靠军功说话?   要想升到校尉的职位,手里怎么说也得有几百上千颗敌人的人头才成!更不要说越骑校尉一致是公认的只有能力超拔之人才能胜任的!   也只有世所公认的大齐战神楚无伤才年方弱冠便得了这个职位!   可这小白脸儿能和威名赫赫战功彪炳的楚帅比吗?   听说今年才刚满十五,竟是比楚帅当日还要小个三四岁!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八成是父祖在朝中了得,靠了祖上的荫蔽!真是上阵打仗,十有j□j会吓得腿肚子转筋,说不好,还会尿一裤!   这么屁大点儿年纪,也敢到素有虎狼之师之称的陆帅这支队伍做校尉,胆儿也算够肥的!   特别是和楚雁南一块儿升为校尉的李春成,更是瞧着楚雁南一百个不顺眼——   前儿自己还高兴的不得了,终于升到校尉了,自己可才二十八岁,也算是年轻有为了,说不好,将来也能像陆帅一样封侯拜相也说不定。   哪知授勋的时候,却是还站在这小子的后面——亏自己本来还以为是哪家的儿子跑来找爹呢,正要让他喊叔叔,哪知道人家也和自己一样是朝廷敕封的校尉,而且被封的还是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的越骑校尉!   就是说破天去,自己可也不信,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奶娃有什么出众的能力,可以胜任越骑校尉一职!   “哟,我们楚大校尉这是去哪儿玩了?啧啧,这一身的酒味儿啊。”李春成冷哼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楚雁南的敌意,“我说楚校尉,咱们这可是军营,身为校尉,你手里可捏着成百上千兄弟的性命,你自己贪玩是你的事,可不要连累了我们的弟兄。”   李春成此言一出,坐在正中间的面如冠玉眉目俊朗的中年男子明显皱了下眉头——   兄弟们平时喝些酒倒也没什么,可这小兔崽子这么大点儿年纪而且明知金门会有战事,竟然还跑去喝酒?   “春成多虑了,”旁边的偏将军王明宣也凉凉一笑,“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是咱们这些粗人,至于楚大校尉,一看就是个在后方享福的命,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这个大老粗一样,一门儿心思想着杀敌报国?”   楚雁南站住脚,定定的看了话里带刺的王明宣一样。   王明宣猝不及防,正好和楚雁南的眼睛对上,只觉对方眼睛如针一样,竟是刺得自己心头猛地一凉,顿时更加恼火,很是傲慢的将了楚雁南一军:   “怎么?我说的不对?难不成楚校尉准备主动请缨?”   心里却是笃定,吓死这小子,他也肯定不敢请命上战场!一看就是专会拉稀的怂样!   “末将正有此意,多谢两位将军提点。”楚雁南却是不疾不徐,不但没有丝毫惧意,眼底更是一片清明。   王明宣神情微微一怔,恍惚觉得这楚校尉成竹在胸的神情很是熟悉,还没有反应过来,楚雁南已经撩起袍子跪倒在地,声音高亢:   “大帅,越骑校尉楚雁南愿意请命前往金门与谟族一战,定会斩下来犯人头以扬我大齐国威!”   这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啊?王明宣抽了抽鼻子。还斩下来犯人头!据自己所知,谟族因前段时间灾荒所致,对这次南侵势在必得,派出的可是谟族有第一勇士之称的齐默铎!   当初自己在楚帅帐下听命时,也曾和齐默铎交过手,这人善使两只狼牙棒,力大无穷,更兼有勇有谋,委实是个劲敌!   这小白脸倒好,一开口就要斩下齐默铎的人头,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春成没想到楚雁南真敢请命,顿时就有些发急,本来是料定了楚雁南肯定不敢上前线的,才想着损他一通,然后自己再请缨,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不是?   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这么二!   忙眼巴巴的看向坐在中间的陆天麟——大帅平日里最是爱兵如子,定然不会眼瞅着这小子拿弟兄们的性命来意气用事。   哪知陆天麟瞧了眼依然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楚雁南,竟然点了点头:   “好,楚校尉既然有如此胆魄,本帅准了。”   此言一出,不止李春成,便是帐中其他人也都是目瞪口呆: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反常?明明看着就是个纨绔的小白脸儿就敢请命上战场!还有平日里以最善筹谋智计百出著称的陆帅,也还真就准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这可是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成千上万性命的战场,怎么这会儿瞧着就跟儿戏似的!   “在下理解楚校尉急于建功立业之心,只是,你可当真明白上战场意味着什么?”镇军将军钟勇脸色一寒道,又转向陆天麟,“大帅,此一战非比寻常,若然不能一战而胜,势必会后患无穷,以末将看来,还是派一员老成持重将军出战为妙。”   既然派了齐默铎来打先锋,谟族定然还有后招,而且这个时节,对大齐虎视眈眈的可并不是只有谟族一家,一旦大齐兵败,难保其他异族不趁火打劫!   楚雁南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正对上陆天麟,然后轻轻往李春成身上一瞟。   陆天麟微微一怔,终是目视李春成:   “李校尉——”   “末将在。”李春成心里大喜,很是神气的瞥了楚雁南一眼,高昂着头上前一步,心里更是暗爽,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敢跟老子叫板,自己就知道,大帅肯定还得派自己去,想当年,自己可是在金门哪里摸爬滚打了五六年之久,再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哪里的地理形势。   “本帅命你跟随楚校尉一起前往金门,你可愿意?”陆天麟接着道。   “末将——”李春成正要答应,忽然觉得不对,不应该是命令自己带人前往金门吗?怎么成了跟随楚校尉?   其他将军也都是一怔,不明白陆天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甚至开始隐隐怀疑这楚雁南是不是和陆帅有仇啊?不然会这么急着一定要送他上战场送死?   看陆天麟始终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李春成只得一拱手:   “末将遵命。”   所有人都散去后,独有楚雁南以“商议军情”为由留了下来。   甚至有人亲眼见到楚雁南的亲随楚秋鬼鬼祟祟的送了一大包东西到帅帐里——   当即便有人猜测,肯定是这小子方才昏了头,满嘴跑马车,本想充充场子呢,这会儿听大帅竟果真允了他的请求,让他带兵上前线,八成吓坏了,等大家都走了,不定怎么服软求饶呢!   “说说吧,为什么一定要带上李春成?”瞥了一眼仍旧垂手肃立在下面的楚雁南,陆天麟终于开口。   心里却是又是酸涩,又是自豪——几年不见,这孩子的气度,越来越像大哥了。   “李校尉曾驻守金门,对那里地理形势最熟悉不过,末将以为,带他去是最好的选择。”楚雁南回答的倒也中规中矩。   只是眼前却不期然闪过那个叫陆扶疏的小姑娘说起“大齐战神楚无伤”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那么熟悉的神情,那么自豪的样子,一如十年前在自己绝望之时,那个朝自己伸出手的神农氏姬扶疏。   “雁南——”捕捉到楚雁南眼中的悲怆,陆天麟心里一痛,半晌道,“你还小,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   没有人知道,所谓“十五岁的小白脸”楚雁南正是已故的大齐战神楚无伤之子!   从找到这个孩子的那一刻,自己就亲眼见识了,这个孩子,有多拼命,而压在这孩子身上的大山却是两座——   一个是已故去的大齐战神大哥楚无伤,另一个是大齐百姓心目中的神祇姬扶疏。   楚雁南一直认为,姬扶疏是为了救他、为了维护父亲的尊严而死。   所以才会执意离开满目繁华的都城,而来至这荒凉苦寒的边塞之地——   姬扶疏用生命维护了父亲的忠贞,那自己就用一腔的热血来践行她对楚家的评判!   不是为了忠君,更不是为了美名,就只是为了永远留住记忆里的姬扶疏眼中的那片神采——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让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寻觅到一丝活着的宁憩?   “雁南,死者已矣,”陆天麟端起旁边的茶杯,一饮而尽,“该忘得,就尽量忘了吧。”   说着,又往茶杯里续了满满一杯,却被楚雁南上前一步按住:   “二叔,别喝了,酒喝得多了,伤身——”   说着回身把褡裢拿过来,把里面的酒果全倒在桌面上:   “吃这个吧,酒,还是少喝——”   很多事,想忘就忘得了吗?这么多年了,二叔怕是没有一日忘记过二婶,还有那个未曾谋面便已夭折的孩儿……   不然原先滴酒不沾风度翩翩的玉面将军陆天麟,又如何会落到这样嗜酒如命甚至茶水都要用酒代替的境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新年来到!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幸幸福福、健健康康、万事如意(*^__^*)   9   扶疏还在床上躺着,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是扶疏多疑,总觉得那天爹来时好像有些不对劲。   算了,还是回家去瞧一下,才能安心。   扶疏跳下床,很是麻利的穿好衣服,大哥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应该是已经去田里了,跑到厨房,灶台上果然还冒着热气。   咦,扶疏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趴到地上,探头往灶膛里去瞧,里面果然隆起一块儿,忙捡起个木棒扒拉里面的灶灰,随着火星飞溅,两只烤的金黄金黄的胖乎乎的白薯也跟着一下滚了出来。   扶疏忙抱住,幸福的直叹气——话说前世十八年,可没有一天这么惬意的时候,便是生病躺在床上,手边儿也是一堆农学的书籍。哪像现在,每天睡到自然醒不说,还有这么香喷喷的烤红薯吃。   小心的揭掉外面的皮,露出烤成金黄的瓤,扶疏“嗷呜”一口就塞到了嘴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的回头,却是含着满满一口红薯就呆在了那里——   竟然是楚雁南,正托着盆蒗芽静静站在门外。   “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扶疏脑海里不自觉就冒出这句话来。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欢呼一声跑过去:   “雁南——”   顺手把另一块儿红薯塞到楚雁南手里,“快趁热吃,好香的!”   又想到楚雁南不定在军营里怎么受欺负,瞧瞧这张脸每次见着都是木木的,没有个笑模样,忙又狠狠心,把自己那块儿也掰了一半递过去:   “这块儿也给你。”   楚雁南抽了抽嘴角,自己就那么像难民吗?好像每次见面都要先被投喂东西!   哪知刚一张口,一脸烟灰的小丫头已经踮起脚尖把红薯塞到了嘴里。   ……   “过来——”放下手里的蒗芽,楚雁南找到脸盆,又打了些水上来,这才牵起扶疏的手走过去。   楚雁南的手修长而有力,特别是指腹和虎口处更是结着厚厚的一层糨子,握的扶疏的手痒痒的。   扶疏本来最是怕痒,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只一径呆呆的瞧着即便和自己一样吃红薯也是优雅至极的楚雁南——哇,小美男就是小美男,怎么吃个红薯也这么养眼呢。   楚雁南已经撩起水,先仔细的把那双手洗干净,又拿过旁边的毛巾,把扶疏小脸蛋上的灰尘抹去,然后才满意的住手,看着容光焕发的扶疏,只觉总是空落落的心好像一下满满当当了。   扶疏却是抖了一下——不会吧,小美男这会儿的神情好熟悉,记得上一世,娘走后,爹第一次笨手笨脚的帮自己梳头时也是这个模样!   顿时就眼泪汪汪,甚至那香喷喷的烤红薯都忘了继续啃——瞧楚雁南这模样,不会是父爱发作,把自己当成他闺女了吧?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盆蒗芽你帮我照看。”楚雁南拿起旁边的花盆,递到扶疏手里。   “离开?”扶疏一愣,“要去哪里?”   “很快就会回来。”楚雁南却是避而不答,直觉自己要说上战场的话,小丫头肯定很难过,虽然没见过几面,可就是,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   想了想又递了一把样式古拙的匕首过来,“你拿着防身。”眼睛在扶疏头上停顿片刻:   “或者,先用来剪头发。”   不等扶疏反应过来,楚雁南已经再次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能听见身后小丫头的怪叫声,楚雁南嘴角不由掠过一丝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意——   果然是年少轻狂吗?明明大战在即,自己竟是怎么也控制不了离开之前再来看一眼小丫头的念头。   “剪头发?”扶疏愣愣的拔出匕首,嘴巴一下张的老大,却是闪着寒光的匕首表面,正好照出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   可能是钻灶膛的缘故,头发早已经散落开来,甚至还有几根刘海被烧焦了——   扶疏恨不得仰天长啸,太有损形象了有木有!   第一次见面,自己是骑着头黑羊冲过去的,当时觉得挺威风,可事后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彪悍了!第二次见面,自己又不停搓脚,直接把形象由彪悍变成了猥琐!这次更好,再标准不过一蓬头垢面的烧火丫头!真是什么面子里子全丢光了!   吃完饭收拾好,扶疏先去摘了满满一篮子野果,然后栓上门,这才往连州城里而去——   说实在的,不是没办法,扶疏并不想回那个家。   爹和二哥也就罢了,主要是二娘宁氏。   即便二娘从来没说,扶疏却也能感觉到,二娘对自己和大哥很是不喜。   二哥淘气了,二娘会凶他,凶完又会搂着他掉泪。自己和大哥淘气了——更正,应该说自己淘气了,二娘从来都是不管不问,即便爹爹把大哥吊到梁上打,二娘也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谁家的小丫头,怎么走路的这是!”一声呵斥忽然在耳边响起。   扶疏愕然抬头,一个留着几绺山羊胡子的干巴老头,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却是自己光顾着想心思了,两人差点儿撞到一起。   忙连声道歉,那老头哼了声,还要再骂,一阵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却是一匹枣红马,马背上是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明明一身的肥肉,却偏要穿一身红色的武士劲装,配上j□j那匹枣红马,整个人就像一头烧红的烤乳猪!   扶疏挑了挑眉,只觉真是倒尽了胃口——真倒霉,怎么一回城就遇到了陆家成这个混账东西!   这小子和大哥一般大,虽是吃得脑满肠肥,却是一肚子坏水,从小到大,没少欺负自己兄妹三人!特别是养的那一群恶狗——   下意识的往陆家成身后瞧了下,终于长出一口气,好在这次倒是没狗。   瘦老头已经笑呵呵的迎上去,神情又是得意又是巴结:   “二公子这是从哪儿来呀?”   “刚从城外回来。”陆家成气喘吁吁爬下马,故作神秘的道,“我告诉你啊,这马上,可又要打仗了。”   “什么?”瘦老头明显吓了一跳,神情立时变得张皇失措,“老天爷,这才安生几天啊——”   扶疏却是心里一紧,忽然想起楚雁南说他要离开一段,难道是,要上战场?   顿时就有些发急。   刚转身要走,却听陆家成笑道:   “你怕什么?有我保着呢,怎么也不能让你们家受什么委屈。对了,陆大傻子那门亲事退掉了没有?”   陆大傻子?扶疏咬了下嘴唇。陆家成这个混蛋,这是又在编排大哥呢!从一家五口搬到这里,家里就没消停过,特别是有些木讷的大哥,更是陆家成羞辱的对象。   只是,什么叫“亲事退掉没有”?   “二公子放心,就这一两天,老朽肯定能把这门亲事给退掉——”瘦老头忙陪笑道,回头看见扶疏还站在那里,不悦的抬高嗓门,“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去去去——”   怪不得瞧着眼熟,原来这留山羊胡子的瘦老头竟然就是大哥的岳父,董朝山。   扶疏终于明白了爹为什么嘱咐让大哥和自己呆在农庄里,十有j□j,和董家有关!   想要再听,两人却已经一前一后进了旁边的酒馆,扶疏没奈何,只得离开。   刚到家门口,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叫声:   “天啊,这可真是没法活了!家里就那么点儿银钱,你都拿去填还那两张嘴了,咱们一家三口就活该喝西北风吗?”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叫填还那两张嘴,他们就不是你的儿女吗?”是爹爹疲惫的声音。   “我的儿女?是我的债吧?”二娘却是哭的更加厉害,“我也是你三媒六聘娶过来的,凭什么好好的就成了二房了?谁知道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还有这次,要不是老大的岳父不地道,咱们家会摊上这么大的事儿?还有那个小丫头,你自己说,她是你闺女吗?明明当初你连她的门都没踩过,自己不守妇道也就罢了,凭什么要我替她养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房间里响起,门旋即拉开,陆清源一眼看到站在院里的陆扶疏,顿时一愣,嗫嚅道,“扶疏——”   作者有话要说:   10   “扶疏,你怎么回来了?”又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却是陆家和正快步而入,鸦黑的发上沾了几根稻桔,便是双肩上也有两道清晰的勒压痕迹。   听到陆家和的声音,房间里的二娘也擦干眼泪走了出来,却是看都不看扶疏一眼,只管上前接过陆家和递过来的十几文钱,红着眼睛道:   “我的儿,就苦了你一个人了——给人家做活到这般时候,怕是连口饭都没进肚子吧?娘做了什么孽啊,自己受苦受累也就罢了,连带着我的儿子也得给人家少爷小姐卖命啊!”   说着泪水扑簌簌就掉了下来,连带着看向扶疏的眼神也更加愤愤不平。   “娘——”陆家和忙上前扶住,虽是不认同自己母亲的话却又不好说什么,看向扶疏的眼神却是愧疚无比。   以往在学堂里念书,陆家和从来不知道原来做农活是这么苦的一件事!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觉得对不起大哥和小妹——   这样的农活,不说大哥,就是小妹也已经做了好几年了,反倒是自己这个哥哥……   看二娘还不想放过扶疏的样子,忙道:   “娘,厨房里有水没有,我都要渴死了!”   直到看着母亲进了厨房,陆家和才满怀歉意的转向扶疏:   “扶疏别气,二哥替娘跟你和大哥道歉。”   “爹——”这样的待遇倒也不是第一次,扶疏不过皱了下眉头,便转向陆清源,“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二哥自来聪明,爹又一直巴望着家里能出个秀才,便早早的送到了学堂,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是决计不会让二哥退学的。   陆清源叹了口气,抱着头就蹲在了地上,神情疲惫而绝望:   “扶疏,是爹,对不起你们——”   话音未落,院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董朝山一摇一摆的走了进来:   “哟,清源兄弟啊,在家呢?老哥还以为,你又跑出去做大生意了呢!怎么着,欠我的蛤豆钱也该还了吧?”   语气中充满了讽刺。   要说董朝山和陆清源也是多年旧识,当初在小镇上时,两家便是近邻,这董朝山素来有些游手好闲,又不会其他营生,经常隔三差五的跑到陆家借钱,甚至在陆清源一次上门催讨时,主动提出,愿意把自己的三女儿许给陆家的儿子,两家做个娃娃亲算了。   董家的三女儿叫董静芬,生的很是齐整,陆清源平日里倒也喜欢,当即就应了下来,不但旧日里借的钱粮不作数了,还又奉上一份丰厚的聘礼。   即便是这次回连州,董家也是搭了陆家的车一块儿到的,却没想到,现在竟是这般嘴脸。   陆清源还没开口,陆家和就先忍不住了,愤然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好意思说赖你家的蛤豆钱!若不是你诓骗着我爹种了那玩意儿,我家里那么多田,又怎么可能会闹到颗粒无收的境地?”   蛤豆?听了陆家和的话,扶疏瞬时明白,心里却是大呕,爹怎么这么糊涂?明明之前特意让大哥提点过他的。   陆清源神情也是惭愧至极,之前家宝确实说过,这里不适合种蛤豆,具体原因自己也没听清楚,只是自己却是不信。总觉得,一个毛孩子,懂得什么?自己可是几十年的田把式了!   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结局!   “这就是你们陆家的家教?”董朝山神情鄙夷,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模样,“小毛娃子也敢对老夫指手画脚?什么叫闹得你家颗粒无收?陆清源,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赖账就直说,别指使你儿子在这里胡吣!我董朝山真是瞎了眼,好好的闺女,会许给你们这样的人家!”   “什么叫许给我们这样的人家?”厨房里的宁氏也不管不顾的冲了出来,看着处心积虑害了自家的董朝山,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当初可是你董朝山上杆子求着和我家老大定亲的,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占了我家多少钱粮?现在又说这样的昧心话,也不怕天打雷劈!”   董朝山被抢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好跟个女人计较,只气的狠狠一跺脚:   “陆清源,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这个亲还结的什么意思?就你家那个大傻子,还想娶我闺女,我呸,门儿都没有!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里,算我董朝山瞎了眼,认识了你们这一窝白眼狼——”   说着从怀里掏出当初交换的庚帖往地上一摔:   “这是你们家大傻子的,还不快把我家闺女的帖子也给还回来!”   又恶狠狠的加了句:   “那袋蛤豆钱,限你们三天之内还上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董朝山,你别欺人太甚!”陆清源也是个老实的,平日里并不会和人计较,听董朝山不但这么耍无赖,还口口声声说儿子是大傻子,直气的浑身发抖,上前一把揪住董朝山的衣领。   哪知董朝山顺势噗通一声坐倒在院子里,哭天抢地的闹了起来:   “救命啊,陆清源欠债不还,还要杀人灭口了——都来看看吧,还有没有天理了,这真是什么人都坑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董朝山这一闹,扰攘的街坊四邻都跑了来,纷纷对着陆家指指点点。   扶疏暗暗咬牙,现在已经百分百可以确定,这董朝山就是和陆家成勾结好了坑完自家还要再往自家身上泼屎的!   或者说,董朝山其实是巴上了陆家成,之所以退婚,就是为了把女儿给陆家成留着吧?   ——和好不容易才在连州站稳脚跟的陆清源不一样,他的那位长房嫡兄却是混的风生水起。   陆家在这连州地界也算是有些名望,特别是陆清宏又是个爱钻营的,前几年楚帅惨死后,那些异族人便很不安生,边境很多地方为了自保,纷纷拉起一些团练队伍,甚至陆帅来了后,也对这些队伍多加慰勉。而陆清宏现在的身份,就是连州团练的二把手,虽是没有官方认可,但瞧着陆帅的模样,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本来作为家中嫡长子,陆清源压根就打心眼里瞧不起陆清源,更对当初陆清源敢反抗自己带了庶母离开一事耿耿于怀。现在自觉有钱有权又是“官身”,看陆清源一家的眼神几乎和看几只苍蝇没什么差别!   至于陆清宏的儿子陆家成,除了继承了自家爹爹一肚子坏水外,更是个花花公子,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家里就已经有了一妻两妾,方才自己在路上听得不错的话,陆家成之所以催问董朝山是不是退了和大哥的亲事,八成是看上未来大嫂了!   甚至说自家今年全种的蛤豆这件事,怕是也有陆家成的首尾——以董朝山这样二流子一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懂得那些庄稼相生相克的道理!   “哎呀呀,这成什么体统——”一个粗噶的男人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有机灵的忙让开道,陪着笑脸对来人道,“原来是二公子到了——”   却是陆家成正一摇三晃的进了院子。   陆清源脸色变了下,董朝山却是嚎的更欢:   “二公子,您可来了,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我们还是儿女亲家呀,就为了想赖掉我家的蛤豆钱,恨不得把我灭了口!这亏得我发现的早,不然这会儿说不定就没命了!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家,和杀人放火的土匪有什么两样啊!还有我那苦命的女儿,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亲事给退了,不然,可不是亲手把闺女推火坑里了吗!”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今儿个怎么着也要把亲事给退了,不但如此,还要占着理,让人说不到二上,陆家想要自己退还聘礼?门儿都没有!   陆家成之所以出现,就是为了给董朝山出头的,当即转向陆清源一家,呵斥道:   “好歹也是陆家子孙,咱们大门大户的,什么时候出了你们这些不成器的!董朝山你别怕,有本公子在,凭他是谁,总不能想赖就敢赖掉你的蛤豆钱不给!”   虽然陆清源是庶子,可好歹也算是陆家成的叔叔,竟是被这么当众不留情面的给训了一顿,陆清源直气的眼前发黑,差点儿晕过去。   扶疏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冷笑一声,冷冷的盯着陆家成道:   “何必贼喊捉贼!自己做了什么烂心肝的黑心事自己明白!这连州城可还是大齐治下,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一手遮天的!不就是一袋蛤豆钱吗,真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吗!两天后,那蛤豆钱定会一分不少的奉上,至于说其他,还是不要欺人太甚——”   嘴里说着,刷的抽出楚雁南临走时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匕首上的寒意,刺得陆家成浑身一个激灵,神情顿时有些难看:   “臭丫头,你敢——”   话音未落,扶疏忽然举起匕首朝着前面刺了过去,陆家成吓得猛一趔趄,差点儿摔倒,那匕首却不过挽了个花,落在旁边的石头上,只听“噗嗤”一声,竟是刺入了石头一寸有余。   这下不光陆家成,就是扶疏也是一愣,原以为这匕首也就是个摆设罢了,再没料到竟是这么锋利!旋即后悔不迭,早知道是这等削铁如泥的宝器,自己怎么也不能拿着啊,都说刀枪无眼,战场上不定多危险呢,怎么傻小子反倒留给了自己?   定了定神,扶疏抬头,不屑的对董朝山道:   “所谓一女不嫁二夫,即便你想卖闺女另攀高枝,可当年是你上杆子求着和我家结亲的,既然结了亲,可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里,退不退,你说了不算!”   早在扶疏开口时,董朝山就已经一眼认出扶疏就是下午遇见陆家成时,差点儿和自己撞到一起那个女孩子,心里顿时就有些发慌,却仍是强撑了道:   “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陆家成定了定心神,扫一眼悲愤异常的陆家父子和手持利刃的扶疏,心里也有些发虚,自己的命可是金贵着呢,犯不着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冒险,当下阴阴的一笑:   “既然人家说两天后就能把钱还上,不然就宽限他们两天,只是两天后要是还赖着不还,就别怪我不讲同族情意!”   陆家今年颗粒无收,手里怕是一个大子也不会有,自己再发下话来,绝对没有人敢借给他钱。自己到时既落了好名声,还照样能抱得美人归!   作者有话要说:   11   “你亲耳听见他们说的?”陆清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里也清楚,兄长陆清宏眼里,怕是从来都瞧不上自己,可想着好歹一笔写不出两个陆字,再怎么样也是兄弟不是?   甚至陆家成这些子侄辈,多次对自己无礼,陆清源也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能忍的也都忍下了,还多次嘱咐三个孩子,见了主院那边的能躲就躲开,实在不行了,即便受些委屈,也千万别跟他们闹起来甚至听说天砀山西峰顶的林子里有上好的灵芝,自己也不忘去祖宅说一声——   自己已经做了这么多,便是当初有千般错处也该抵了吧!   却不料祖宅那边却是根本不领情,不但要坏了儿子的亲事,还要把自己一家子都往死路上逼!   “我要去问个明白!”陆清源双眼通红,腾地一下起身,推开门就往祖宅而去。   “爹——”陆家和吓了一跳,忙跟过去。   扶疏愣了下,暗暗叹气,都这个时候了,爹还是对那边不死心吗?   和陆清源两进的小院不同,陆家大宅占地足足有一二十亩,一水的青砖大瓦房,外面水磨石墁地,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样子,特别是拴在前院的足有五六条大狼狗,更是让人看了心里就哆嗦。   听到有人叫门,那些狗争先恐后的吠叫了起来,陆家和吓得腿肚子都有些转筋。陆清源却是木着一张脸,上前用力拍门。   “谁呀?”随着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门从里面打开,却是陆府管家陆忠。待看清外面站的陆清源父子,神情顿时鄙夷至极——   陆家颗粒无收的事已经传遍了,这会儿巴巴的跑过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来打秋风的!   这陆忠素日里便最会看人脸色,知道陆清宏心里根本就没拿陆清源当过兄弟看,当初若非陆家那个闺女哭的太过揪心,甚至族中长老都替陆清源求情,是根本不会同意他回这连州地面的!   偏陆清源还是个不识抬举的,连个软和话都不会说,这会儿还有脸上门借钱,做梦还差不多!   当下耷拉着脸,丝毫不留情面的道:   “去去去,老爷正忙着呢,没空见——”   却被陆清源用力推开,抢步进了院里,径自往后面的主院而去。   “哎?你干什么?怎么这么没规矩——”陆忠愣了一下,顾不得关门,忙也追过去。   陆清宏正在后院的凉亭里闭目小憩,旁边还有个长相风骚的女子伺候着,听到腾腾腾的脚步声,女子神情顿时就有些愠怒,待看清来的竟是陆清源,有些鄙夷的撇了撇嘴,哼了声:   “这么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真是没规矩的东西!”   陆清宏睁开眼睛,冷冷的看了一眼陆清源,却是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大哥——”陆清源不住的喘着粗气,却还是勉强上前施礼。   陆清宏皱了下眉头,终于抬了下眼皮:   “什么事?”   “大哥,您知不知道家成他背着您干了什么?”陆清源哆嗦着嘴唇道。   “什么叫背着我干了什么?”陆清宏很是不耐烦的斜了一眼陆清源,“家成是我的儿子,还轮不到外人来管教!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赶紧想法凑钱还给董家是正经,我陆家可从来没出过欠债不还这样的丑事,我现在就把话撂在这里,要是有人敢毁了陆家的脸面,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大哥,你——”没想到陆清宏会这样说,陆清源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我闺女可是亲耳听见家成和董朝山商量着怎么样逼我家退亲,还有那蛤豆,怕也是家成的主意吧?大哥,再怎么说,家宝也要管家成叫一声‘哥’,我也是家成的叔叔不是?董家的闺女可也算是您侄媳妇儿啊,您可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闭嘴!”陆清宏顿时恼火至极,“陆清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往家成身上泼脏水!陆忠,陆忠——”   乾指指着陆清源道:   “还不把这猪油蒙了心连自己亲侄子都敢祸害的东西打出去!”   “陆清宏——”陆清源身体晃了晃,终于彻底明白,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兄长的人根本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兄弟!   陆忠已经带人上前,一左一右揪住陆清源和陆家和的胳膊,直接拉开门丢了出去。   又急又气又恨,陆清源一下昏了过去。   “去喊一下二公子。”凉亭里的陆清宏先挥手打发身边女人离开,才转向陆忠道。   陆忠正领命而去,却又被陆清宏叫住:   “近日来,经常来府里的那个绣娘,是不是董家的闺女?”   陆忠暗暗叫苦,知道事情是瞒不住了,只得点头:   “老爷明鉴,那绣娘,确然是董家的女儿——”   这连州城里有个锦裳绣庄对外也做成衣的生意,陆家宝的未婚妻也就是董家的三女儿董静芬就是那里的绣娘。   那次赶巧陆家成想去裁一件夏天的单衣,正好遇到董静芬,董静芬本就是个美人坯子,这两年益发像抽条的春柳般婀娜多姿,陆家成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哪知一打听,这么漂亮的姑娘,竟是陆家宝那个傻子未过门的媳妇。   陆家成一向是欺负陆家宝兄弟惯了的,若是别家的,许是还要思量片刻,没想到竟然是陆家宝——就陆家宝那个傻不愣登的样子,竟然定了这么好看的一个未婚妻,自己家里三个也比不上这一个!简直是暴殄天物、天理难容啊!   而且爹也说过,但凡陆家的好东西,就都是自己和大哥的,凭他陆家宝陆大傻子,也配有这么好看的媳妇?当即就定下心思,要把董静芬给抢到自己手里——   早吃准了陆清源一家软弱可欺,即便自己做出多么过分的事情,量他家也不敢说个“不”字。   从那时起,便隔三差五往绣庄跑,而且每一次去了,必然会寻找机会送董静芬些礼物,先是送些好吃的小点心,到后来,就变成了样式精美的首饰……   那董静芬一开始还有些推拒,可毕竟是小家小户出身,幼时又吃多了苦头,现在骤然见到些好东西,竟是渐渐的把持不住,到底如了陆家成的意。   至于说董朝山,听说陆家二公子看上了自己的女儿,早高兴的不知道东南西北,当即就表示,一定会退了和陆家宝的婚事,让女儿嫁到陆家祖宅来。   本想着用蛤豆坑陆清源后,就逼着他同意退亲的,却没想到竟凑巧被扶疏听到。现在又被陆清源跑到家里兴师问罪。   听陆忠说父亲找自己问话,又提起所谓“绣娘”,陆家成不过愣了一下,却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做了这么多年父子,陆家成最是清楚父亲的底线在哪里,至于说陆清源一家,自己怎么糟蹋他们,爹爹都不会怪罪的——   听娘提起过,陆家就爹和陆清源两个儿子,亏得祖母和爹小心谋划,才使得陆清源和他那个娘净身出户,并远走他乡,还以为他们会死在外面,没想到陆清源竟然又拖家带口回来了!   现在还妄想上门来让父亲替他出面,真是做不完的春秋大梦!   果然,看到陆家成过来,陆清宏不过微微蹙了下眉头,顿了下道:“成儿,你打算怎么安置那个绣娘?”   “爹说董家那个闺女啊,”陆家成倒也没准备隐瞒,当下涎了脸道,“还请爹爹成全。”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也当不得什么事。”陆清宏不在意的道,“就只是你大哥不在,爹年龄也大了,很多事你也要有所思量,一则你岳父那边,还要顾着些颜面,二则人穷则命烂,犯不着因为那几个下三滥的穷鬼让自己置身险地。”   陆家成的岳家就在连州南城,家资颇厚,甚至陆清宏能做上连州团练二把手,除了从西峰顶得的极品灵芝的功劳外,就还有亲家的助力。   说道那朵极品灵芝也是有趣的紧,也不知道自己那庶弟脑子进了水还是怎么地,四年前,竟是巴巴的跑来,说是听人说西峰顶那处产的有灵芝,问自己要不要一起去采。   自己本来并不信,正好团练使柳风栾的母亲病重,急需灵芝救命,自己就想着权当碰碰运气,将信将疑的跑过去,还真收获颇丰!   藉由那灵芝,自己不但如愿以偿做了柳风栾的副手,甚至还大大的发了一笔财。   自然,陆清宏并不认为是沾了陆清源的光——若非自己同意陆清源回到这连州地面,说不好他们一家,早死在战火里了,不过传个口信,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还是自己命好,才会有那样的福报。   陆家成是聪明人,马上明白了陆清宏话里话外的意思——   要玩女人尽管玩,只是要保证后院不起火,再有就是,看陆清源方才的情形,还要防着他狗急跳墙,别惹出乱子才好。   想通了之后,两只老鼠眼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响亮的应道:   “爹放心,儿子保管不会出什么事的。”   陆家成虽然喜欢董静芬,却并没有到昏头的的地步,以董家的家世,和自己岳父家可是差的太远了,从一开始就是打着弄到手里当个妾的心思——女人嘛,只要自己沾了手,还不是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至于说陆清源家,一个无权无势的穷鬼罢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翻出天去!   作者有话要说:   12   “爹怎么了?”扶疏闻讯跑过来时,正碰见踉踉跄跄背着陆清源往家里跑的陆家和。   “陆清宏、陆家成——”过于愤恨,家和俊秀的脸都有些扭曲。   早知道祖宅那边的人不安好心,却没想到竟是绝情至此。   “快去医馆。”扶疏忙上前搀住,蹙眉道。   回首间,却见一个身姿纤细的女子正挎了个篮子从西边匆匆而来,看左右无人,头一低,径直进了陆家祖宅。   那张芙蓉面,竟是熟悉无比。   扶疏怔了下,顿时脸色铁青——   自己认得不错的话,方才那绣娘,好像是,自己未来大嫂,董静芬?!   兄妹两个好不容易把陆清源弄到医馆,已是累的气喘吁吁。好在陆清源不过是急怒攻心,很快就醒了过来,待看到神情惶惑守在一旁的一双儿女,眼中一热,好险没堕下泪来——   都是自己这个当爹的没出息,才累的儿女至此。   扶疏忙把熬好的药递过去,心里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这样也好,才能让爹爹彻底认清祖宅那边的真面目。   说起来陆清源的性子真是让扶疏头疼不已。   明明祖宅那边对父亲这一房一百个瞧不上眼,甚至陆家成那个混蛋对自己兄妹百般欺侮,爹爹倒好,竟就因为陆清宏没有拒绝自家重回连州一事,便对那边感激不尽,以致百般委曲求全,一厢情愿的以为,两家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然,怎么会愿意重新接纳自己一家?   比方说四年前,自己根据土壤特质推断出天砀山西峰顶应该生有灵芝,然后假装无意的告诉爹爹后,爹爹竟然马上跑去告诉了陆清宏,结果倒好,等爹爹带了大哥跑过去,西峰顶的灵芝早被陆清宏带去的人采摘一空,甚至一些幼小的灵芝都被糟蹋殆尽。   看到那片被糟蹋的不像样的林子,扶疏后悔不已——   如此竭泽而渔,后果实在很严重,起码西峰顶那里,五年内都不会有上品的灵芝出现了。   而且那样的天材地宝,对当地的物候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若陆清宏那般只顾眼前、掳掠一空的行径再来个几次,怕是会贻害无穷!   扶疏不得不息了短期内帮家里发家致富的念头——不止要绞尽脑汁的想借口,更要命的是,爹爹总想着跑去主宅那边报告一声算怎么回事啊?   还是等自己再大些,或者大哥可以当家的时候再说吧,反正现在也饿不着!   好在这几年里,让扶疏心里安慰而且很有成就感的事也有,那就是大哥陆家宝越来越明显的进步——   假以时日,即便自己不出面,凭大哥种地的本事,弄个富家翁当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更加优哉游哉,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看眼前情形,自己还是得出手。   好在这两年来,自己和大哥一直在外,所以即便突然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借口应该也不是太难找吧?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经此一事,爹爹应该会对主宅彻底死心了吧?终于不用担心有个什么事爹爹又颠颠的跑去那边通风报信了!   只是在这之前,自己要先去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未来大嫂董静芬到底是怎么回事。   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没有人比扶疏更清楚大哥有多喜欢董静芬。   董静芬和大哥年龄相当,小的时候也常跑到家里来玩,生就的文弱秀丽的样子,是让人看了一眼就会止不住心生怜意的那种女子。   可就是有一条,大嫂美则美矣,性子却也和人一样,太娇弱了些,依着董静芬的品性,最好是做那温室里的花朵,被一丝不漏的密密保护着,不叫染上一丝风雨才好,偏是家中老父不争气,生就的游手好闲不顾家的性子,生生让一朵娇花受尽风吹日晒之苦——   自己就好几次见到,全家人都睡下后,大哥又偷偷扛着个锄头出门,跑到董家的地里,帮他们锄草、收拾庄稼……   好在董静芬也是个知情知意的,前一两年里还托自己转交过大哥几双绣的很好看的鞋垫并汗巾这些子东西,却是自从自己和大哥一同去了那个小农庄后,董静芬就再没有托自己给大哥带过东西。   初时扶疏还想着一则许是年龄大了,想着就要成亲了,大嫂那样的脸皮薄,八成是不好意思了;二则毕竟农庄离连州城这么远,即便有心,也不方便不是?   只是这所有的猜测,却在看到祖宅外匆匆踅进去的董静芬时发生了动摇。   实在是董静芬的神情太过诡异——若是一般的被叫进府中伺候的绣娘,不应是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吗?怎么董静芬会在看到陆宅的那一刻露出那般含羞带怯的眼神?   ——扶疏曾警告董朝山,要不要退婚,不是他说了算的。   这样说并不是大话,而是有九成九的把握。以大哥现在的本事,只要显露出一二,量那董朝山必然欢喜的什么似的,别说退婚,怕是会恨不得马上就把闺女给嫁过来!   而且这一世,相处了这么久,扶疏心里早把陆家宝当成了自己最亲的人,既然大哥喜欢,扶疏自然会帮着大哥把董静芬给娶回来,只要董朝山要的不是太出格,扶疏自信,是绝对可以满足他的要求的。   只是主宅外所见到的那一幕,却让扶疏的心思起了变化,甚至隐隐怀疑,难道说闹着和大哥退婚一事,并不是董朝山一个人的主意,甚至董静芬,也有些不妥?   神农家族人自来痴情,从来信奉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甚至即便皇家担心照此下去,姬氏家族人口日益单薄,会有灭族之祸也不一定,每一代皇帝都曾想尽千方百计,想要诱导姬氏后人多置姬妾多子多福,可惜,却从没有一次成功过。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世扶疏一旦意识到自己不过是齐渊的一枚棋子,而那个自诩情深意重的表哥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时,虽是心痛欲绝,却仍是毫不留情的选择了一刀两断的根本原因!   现在,扶疏最担心的是,大哥,会不会也和上一世的自己一样,以为自己拥有的是人世间至纯至美的一份情,其实却是写满了欺骗和污浊……   若然退亲不过是董朝山一个人的意思,扶疏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仍会大力支持大哥娶了董静芬过门,怕就怕,自己那未来大嫂……   “爹,二哥,我去上街买些针线来。”扶疏思量片刻,终于道。   “买针线?”陆家和愣了下,神情明显有些不信,这么大了,可是没见过妹子拈过一根针,转而又有些愧疚——别人家的女娃,扶疏这么大年纪的话,早有娘亲殷殷教导女红之事,偏是自己这个妹子,娘亲却根本当做没有一般……   当下点头,起身进了里屋,不片刻里面有轻微的争执声传来。   “你个小没良心的——”二娘骂了一声,却又不知为何停住。   很快,陆家和出来,手里攥着几文钱,交给扶疏:   “你拿去,看着置办些吧。”   看扶疏发愣,心里愈发不好受,这几文钱,说不得,也顶多能买两三个颜色吧?   “扶疏,二哥现在没钱,你放心,将来二哥一定赚很多钱,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玩,二哥就给你买什么颜色的好不好?”   扶疏大囧,又有些感动,合着自己在二哥眼里就是个混世魔王罢了,好像也是啊,女孩子该做的事自己一样不会,倒是对农活还算精通。   可即便两人再怎样吵闹,二哥却还是愿意尽可能努力的满足自己的所有的要求,这也是不管二娘如何冷淡,扶疏心里却仍是接纳陆家和是自己家人的最重要原因。   前生也好,今世也罢,扶疏都是最护短的一个,所以,不管是谁,敢这么伤害大哥和二哥,都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作者有话要说:   13   连州分为东西两城,因西城区靠近塞外,一旦有战争便会首当其冲,但凡有些头脸的便都不会往哪里去,渐渐就成为落魄人居住的贫民窟。   董朝山家便是住在那里。   所以说爹爹该是有多傻,竟会相信董朝山那样的人家会平白送他一袋子上好的蛤豆豆种。   那蛤豆是扶疏十三岁上培育出来的,栽种颇有难度,却偏是结出的豆子磨得豆腐也好、生的豆芽也罢,都要比一般的豆子好吃的紧,自来为大齐贵族所推崇,种子也就格外贵些。   如董朝山那般好吃懒做的人,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扶疏依着记忆,一路往西而去,到了西城区才发现,这一两年来,西城区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竟是无论如何找不到董家了。   刚想找人问一下,却被旁边几个坐在自家门前纳鞋底的妇人的说话声吸引了注意:   “你说这董家还真是好运道,就那么个破落户,偏生歹竹生好笋,几个闺女都是花儿一样好看!”   “可不是咋的!你没瞧见董家那婆娘这些日子愈发摆起谱来了,说是遇到贵人了,说不好,很快就会搬到东城区住了……”   ……   还要再说,却忽然都住了嘴,却是董静芬正低着头走出家门。   扶疏静静的瞧着多日不见愈发婀娜多姿的董静芬,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能说出大话帮董家搬到东城住的,怕就是陆家成吧?   本来还想着这事许是董朝山糊涂,可看着眼前董静芬的装扮,扶疏的心却是沉到了谷底——不说身上上好的府缎,但是头上那枝镶金嵌银的钗子就价值不菲,绝不是董家这样的家境佩戴的起的。   即便婚姻大事自己无法做主,起码要不要用别人送的东西,还是自己说了算吧?   可董静芬现在的样子……   眼看前面就是个岔路口,岔路口左边就是个小树林子,扶疏忙加快脚步,口里叫道:   “静芬姐姐——”   董静芬愣了下,忙站住脚,回头看是扶疏,神情明显一愣——和两年前相比,扶疏个子长高了很多,便是容貌也愈发秀美,董静芬竟一时没认出来。   “静芬姐姐,是我啊,扶疏——”扶疏的眼睛在董静芬身上扫了一圈,最后正对上董静芬的眼睛。   “扶疏?”董静芬明显一惊,神情似是有些慌张,却仍是勉强笑道,“原来是扶疏啊,这么些日子不见,险些认不出来了。只是我绣庄里还有事,就不和妹妹多说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却被扶疏上前一步拦住,语气坚定:   “姐姐且慢,扶疏有一事相询。”   “你——”看扶疏的样子,这会儿怕是无论如何不肯放自己离开了,而且这般强势的模样,也实在和以往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形象大相径庭,董静芬虽是不高兴,却突然升起一种好像有什么不可掌控的事正在发生的感觉,没奈何,只得站住脚,“有什么话,你说吧。”   “今儿个董伯父到我家里闹了一场,姐姐可曾听说?”扶疏依旧是淡淡的,神情里的冷意却是刺得董静芬心里一紧。   “什么叫闹了一场?”董静芬也沉下脸来,“大人的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这事你不懂,也管不了,有你爹娘还有哥哥们在呢,还是不要操那么多闲心的好。”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了?”扶疏脸彻底冷了下来,相较于身高远胜自己的董静芬,气势竟是还盛上几分,“还是,包括和大哥退亲,你都知道,而且,乐见其成?!”   没想到扶疏说话竟会这么直接而且不留情面,董静芬益发慌张,转而又有些恼火,终于绷不住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这么点大就满口退亲不退亲的,真是好不知羞!还不快让开,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   “董静芬,我大哥对你如何,你心里应当比我更清楚,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是铁了心思,要舍了我大哥,嫁给那陆家成?”扶疏深吸了口气,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还是,你另有苦衷,退婚一说全是令尊一厢情愿?”   董静芬气的咬牙,从父亲定下和陆家宝的婚事,董静芬心里就委屈的紧——从小就长得好看,使得董静芬心气儿也高,却没想到一早就被许给陆家宝这么个一看就呆头呆脑毫无情趣可言的男人。   好在陆家宝虽是性子乏善可陈,倒也是个会疼人的,订了亲后,有什么好吃的果子了,都会让扶疏给自己送,还好多次偷着到田地里帮自家锄草耕作,弄得大姐二姐都笑言家里竟是多了个田螺姑爷。   董静芬冷了的心终于又有了丝热乎气,若是真这样成了婚也就认命了,却是没想到,会遇见陆家成!   论长相,陆家成委实不如陆家宝,可,却是自己见过的最温柔、最多情、最体贴的男人,那些精美的糕点,漂亮的首饰,上好的丝绸,更是让习惯了贫穷的董静芬眼花缭乱,终于忘记了自己是已经有婚约的人,转而投进了陆家成的怀抱。   至于说陆家成已经成婚,却是并不在董静芬的考虑之内——   陆家成老早就说过,他心里只爱自己一个,只要自己点头答应嫁他,立马便会休了家里的几个女人,把自己娶回家去!   自己又不傻,怎么会放着风光的陆团练家的少奶奶不干,却跳到陆家宝那个火坑里。   这会儿听扶疏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早已是不耐烦至极,想着索性让陆家宝死了心罢了,而且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又能拿自己怎么样?便是说出去,也是无人信的!   当下冷冷道:   “陆扶疏,你哥是陆大傻子,你脑子也有毛病不是?不管是你自己想要来的,还是你大哥让你来探我的口风的,既然你想知道,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和你大哥的事,无论谁来说,都总是不成的,我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一个傻子!”   当初,就是陆家成一句‘无论你什么时候出门,都会被人指点说是陆大傻家的媳妇’给彻底击垮,毫不犹豫的投进了陆家成的怀抱。   “啪——”扶疏神情愤怒至极,抬手朝着董静芬脸上就是一个耳光,“水性杨花的愚蠢女人!就凭你,给我大哥提鞋都不配!”   “你,你敢打我?”没想到扶疏突然发飙,董静芬有些懵了,实在想不通,凭扶疏穷的叮当响的家境,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嫁给长房那边的陆家成,即便不上赶着巴结自己,不是也应该吓坏吗?怎么竟还敢跟自己动手?   回答她的却是扶疏又一个耳光:   “我等着看你如何从偏门被抬进陆家!不对,说不好,偏门你也走不了!”   扶疏冷笑一声,便要扬长而去。   “你——”董静芬简直气疯了,刚要扑上去撕扶疏的头发,却被一只手给拦住,猝然回头,不是陆家宝,又是哪个?   “大哥——”别看扶疏方才挺凶的,这会儿却是有些惶然,方才自己和董静芬的对话,大哥应该没听到吧?   “家宝——”哪知董静芬却是先落下泪来——记得不错的话,家宝可是最见不得自己受一点儿委屈,一向千依百顺,自己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小丫头不是要替她大哥出头吗,那自己就要陆家宝帮自己打回去,心里才能舒服些!当下益发摆出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   “扶疏她怎么如此凶顽?竟是这般无缘无故对我出手,你瞧我的脸……”   陆家宝静静的瞧着董静芬白皙脸蛋上清晰的指印,眼中闪过一抹刻骨的痛,慢慢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盒递过去,艰难的道:   “抹一下——”   “抹一下?”看着手里破旧的木匣子,董静芬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应该是帮自己打回去吗,怎么竟然是,让自己抹一下?合着这两个耳光自己就白挨了?   那边家宝却已经牵了扶疏的手:   “咱们,回家——”   竟是抛下董静芬一人,径自离开。   扶疏乖乖的任大哥拽着自己走,也不看同样怔愣在当地的董静芬,默默的跟了上去。   “大哥——”良久,扶疏还是开口,实在拿不准,方才大哥听到多少。   哪知陆家宝却是越走越快,根本不给扶疏开口的机会,扶疏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得上陆家宝的步伐。   “大哥——”扶疏一把拽住陆家宝的衣襟,直接拦在兄长面前,气喘吁吁道,“大哥,你不问我为什么出手打那个女人吗?”   长痛不如短痛,扶疏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大哥的好。   陆家宝却一直默然,始终低着头,弓着腰,便是呼吸也没有一点变化,扶疏还想再说,却惊见一滴泪珠“啪”的一声砸到地上,溅起几点土星,又很快消失无迹……   扶疏心陡地一缩,家宝却已经转身继续大踏步而去。   快到家时,家宝终于站住脚:“好扶疏,大哥不问,你也,莫说……”   娘说过,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再痛,也得一个人扛着。不过,扶疏,别难过,大哥会缓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4   看着家宝和扶疏赶回来的几十只羊,陆清源和宁氏眼睛都有些不够使了。   “这是,哪里来的?”半晌,陆清源才回过神来,却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午强撑着病体和宁氏几乎跑遍了所有相熟的人家,要么吃了闭门羹,要么人家就和打发要饭的似的,给个几斤粮食罢了。   竟是快要跑断腿了,也不过得了几十斤。   最后还是有厚道的,直接跟夫妻俩挑明了——却是陆家成早发出话来,不许任何人接济他们家。   夫妻两个本是已经绝望了的,想着明日里九成九要被关到大牢里去了,却没想到,一向被邻人讥讽说是“陆大傻子”的长子会弄了这么大一群羊回来。   “家宝你,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傻事?”   陆清源马上想到一个可能——长子那般憨直的性子,难不成是听说了家里的难处,就铤而走险做了蠢事?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弄来的,快还回去是正经!咱们家可不会去做那坏了良心的事!你还嫌这个家不够乱还是怎么?”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扶疏知道陆清源想歪了,忙上前拦住,“您上回去,不是看到了咱们地里的草吗?那些草就是特意种来养羊的!这些羊和别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全都是咱们自个的!本来想再喂些时日,到了年底涨上价了,再牵来给爹爹拿去卖的,现在家里遭了难,大哥和我就想着,先牵来挡挡急——”   “你们喂得?”陆清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傻的看了眼旁边的宁氏。   宁氏脸上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这些日子因董家一再来闹,自己不止迁怒于这个傻乎乎的继子,连带着对扶疏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大哥,扶疏,你们,竟然喂了,这么多羊?”陆家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原来也和爹爹一般,以为傻大哥又纵容着妹子胡闹,竟然任地里长满了野草,却再没想到,那么多杂草,却是换了这么大一群羊!   “家宝,家宝——”陆清源反复念叨着儿子的名字,却是又愧又悔——   当初儿子去农庄时,就曾告诫过自己,说是那蛤豆再莫种了,连州这地界,怕是养不成的。是自己不信亲生儿子,却猪油蒙了心,听了董朝山的话,才使得家里颗粒无收。   这还不算,竟然又发昏跑到那小农庄,把这么好个儿子吊到梁上毒打了一顿!   旁人都说儿子脑子不好使,现在看着,脑子真正不好使的是自己吧!   又忽然想到,从前家宝在时,虽是时常出傻气,把自己辛苦得来的种子给糟蹋了,可每一次,自己却偏又能得个大丰收,倒反而是自己原本想跟着一起种某样庄稼的,一开始嘲笑自己养了个傻儿子,可到了,反而是他们的庄稼地十次有九次都收成不好。   就像自己,今年也是头一次不听儿子的劝,尽管自按照自己想的去种地,结果就落了这么个悲惨下场——若没有俩孩子的这群羊,说不好,明儿个全家就得拉棍子出去讨饭也不一定!   这样看来,家宝哪里傻呀,分明就和母亲在世时说的那样,是陆家的宝啊!   “是爹不好,爹,对不起你呀!”越想越悔,陆清源已是老泪纵横。   “爹,您甭这么说——”家宝下意识的看向扶疏,种草也好,养羊也罢,可全是妹子拿的主意!   扶疏微微摇了摇头——   开玩笑,爹和大哥可不一样,于大哥而言,从来都是选择不问缘由的绝对相信自己,爹爹眼里,自己却始终是个任事不知的黄毛丫头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有一肚子种地的本事,却是并不敢说给爹爹听。   爹爹再是如何维护自己,却也难保不会对自己懂得这么多农事感到怀疑,真弄个崂山道士来捉妖那就麻烦了!   但只旁边的家和,瞧着家宝和扶疏的神情却是有些狐疑,总觉得这两只好像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家宝,平日里,是爹错待你了!”陆清源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神情里还有些难过,“今儿当着你二娘和弟弟妹妹的面,爹就把这个家交给你担着了,从明儿个起,这个家,就由家宝来做主。”   “当家的——”听陆清源如此说,宁氏的眼泪一下下来了,“咱们把这些羊卖了,再去求求那些官爷——”   倒不是不愿意让陆家宝当家,而是宁氏的心里,委实舍不得陆清源——   这些羊确实能卖些钱,可还是远远抵不上那上百亩屯田颗粒无收所造成的损失。听丈夫的意思,明显是做好了去蹲大狱的准备。   却被陆清源打断:“这些羊可全是家宝和扶疏的心血!没粮食赔给那些军爷,说什么都是白搭!至于找人求情,这个档口了,你瞧瞧谁肯给咱出面?”   心里却是惨然,说到底,还是主宅那边瞧着自己这个庶子碍眼罢了!早知如此,当初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省的带累老婆孩子遭这份罪!   “罢了,还是留下换些粮食,一家子嚼吃吧,有家宝和家和担着这个家,我就是死到大牢里,也甘心了!”   “爹,事情还没到那份儿上。”扶疏忙扯住陆清源的衣襟——爹爹是不是性子太急了些?哪有人这么急着去蹲大牢的。   不着痕迹的推了下家宝,“大哥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是不是啊,大哥?”   “啊?”家宝愣了下,明明心里还很迷糊,只是自来听惯了妹子的话,便毫不犹豫的点头,“爹,我有办法。”   大不了最后,自己替爹爹去蹲大牢。   “什么办法?”若是之前,陆清源肯定会认为两个孩子在吹大气,可现下却是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在自己走投无路、求告无门时,再也没想到,两个孩子会突然赶了一批羊回来。   这会儿听扶疏如此说,心里竟是升起些许希冀。   “事情要解决的话,爹爹还需要做一件事——”扶疏跑到陆清源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把那军需官领到咱家小农庄就成?”陆清源神情很是惊疑,下意识的看向家宝,家宝忙也点了点头,心里却也是一头雾水,根本就没弄清扶疏打的什么主意。   陆清源现在对长子却是信赖无比,看家宝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些喜色来:   “好,你们先去农庄,我这就去一趟二叔公家。”   这二叔公名叫陆丙辰,倒是陆清源和陆清宏的亲叔叔,也是祖父那一辈唯一在世的老人了。   不管陆清宏对自己兄弟如何恶劣,那位叔公倒还算对陆清源颇多照顾,当初能租种到那上百亩的上好屯田,也全靠了陆丙辰帮着说合,据他说,和那军队里的军需官大人却也是有些来往的。   家宝的性子陆清源知道,绝不是那说大话的人,既然说只要请来军需官大人就能帮自己消掉灾厄,那就肯定能做到。   送走陆清源,扶疏又转身对家和和宁氏道:“二娘,二哥,你们在家好好照看这些羊,我和大哥还得回去一趟。”   陆家和有些不放心两人,可看看院里这么大一群羊,也只得留下。   两人方一走出家门,迎面就碰上陆家成。陆家成站住脚,神情阴狠的盯了两人一眼,却在对上陆家宝乌沉沉的一双眸子时,不知为何,就突然想到了若干年前,陆家宝疯了一样抱着自己的狗狠命啮咬的情景,心里不觉咯噔一下,顿觉一股凉气直窜上后背,就这么走吧,又觉得没面子,半晌狠狠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一声:   “什么人是什么命,一个傻子,也想和我抢……我呸!”   陆家宝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却被扶疏一下攥住手:   “大哥,咱们走。”   陆家成,很快,就会让你和董静芬那个贱人明白,什么叫,悔不当初。   作者有话要说:   15   “把这畦地给翻一遍?”家宝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小农庄分前后两个院子,后面这个院子里就是几间茅草屋,也不能住人,就索性当了羊圈。   就只这么大一所院子显得空荡荡的,索性就在里面种了各式作物   ——闲来无事,这些土地空着也是空着,又心痒扶疏说的那些种地的道理,就自己动手把这院子里的地全都翻了一遍,甚或跑遍了整个连州地界,取来各式土样,然后照着种了很多东西,果然每一种扶疏吩咐种下的东西,都长得好极,不止家宝大有收获,而且现在瞧整个院子里,或金黄或深绿,一块块儿色彩斑斓,如同一幅绚丽多姿的图画,又有各色果实挂满枝头,真是让人看了就心情大好。   至于脚下这畦地,却是当初家宝对扶疏说的这连州地界怕是不能直接种蛤豆有些将信将疑,就只管在中间撒了几颗种子,哪想到不过几棵豆苗就生生弄得一畦地儿地都没了收成,哪之后这里种什么都长不好,倒是前些时日被爹爹打一顿后扶疏帮自己寻了藓芽这种草药来,自己把没用完的随手给种上了,现在瞧着,长得倒是繁茂的紧。   待把一畦地给翻好,两人已是一脑门子的汗,看扶疏有些气喘,家宝顿时心疼不已——平日里这种粗活,哪舍得让妹妹插手?今儿个却是为了家里,累成这个样子。   就只是妹子平日里明明很少做这些的,可一旦上手了,竟是比自己这个常在地里干活的哥哥还要熟稔。   “怎么了?”察觉到家宝的眼神,扶疏愣了下,下意识的抹了把脸,有些懵懂道,“沾上泥了吗?”   “没有。”家宝极快的摇头,神情却是自豪无比,“扶疏真聪明,也真能干。”   聪明,能干?扶疏失笑,这些算什么?除了力气不如男子,论起种庄稼,放眼整个大齐,自己说是第二的话,绝没有人敢称第一,不然,还算什么神农氏的传人!   “那,大哥背我——”耧好地,扶疏伸手往天砀山一指,“目标,山谷——”   这畦地要全移植藓芽,还有得忙呢!   “好。”家宝欢欢喜喜的跑过来,竟是真要背扶疏的样子。扶疏吓了一跳,忙笑着往后躲:   “大哥不用了,我说着玩的——”   开玩笑,小时候经常赖在大哥背上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大了,真让大哥背着满地跑的话,成什么体统。   两人很快来到山谷里,那些藓芽的种子果然已经成熟,扶疏先小心的把种子收集到背着的袋子里,然后才指挥着家宝小心的挖出那些藓芽——这个季节,移植东西的话,明显不好成活,只是那是对别人而言,于扶疏来说,即便是大冬天,想种什么东西的话,照样可以种出来。   家宝乖乖的按照扶疏吩咐的去做,虽是生性憨厚,心里却也隐隐觉得自己妹子委实太了不起。   两人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整畦地都种上了藓芽,扶疏又特意处理了藓芽的根部——   这种草药特别娇贵,根部更是最佳的入药部位,另外,除了开花后结出的种子外,这些根来年也可以再衍生出新的藓芽来。   眼看天色将黑,两人终于忙活完了,扶疏着实累瘫了,终是撑不住,让家宝背着回到了房里。   “大哥,明日里救咱爹,就靠你的了!”扶疏趴在家宝背上嘟哝道,就不信后院里种了这么多,没有军营里需要的!   别的倒还罢了,尤其是那藓芽,可真是好东西,军营里百分百会大量需要,真是去城里买的话,可也是贵的很!   心里突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自从知道楚雁南去了战场,扶疏倒是宁愿,这藓芽军营里一点用不上才好,也不知雁南这会儿怎么样了!明明惟愿雁南不要受伤,却又后悔无比,早知道他要上战场,多帮着采些救命的草药给他了!   那个臭小孩,就是嘴硬,自己可瞧着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   “迂——”一身黑色铠甲,身披黑色斗篷的楚雁南横剑立于马上,一张本是如清风朗月般的俊美容颜却是肃杀无比,这一刻,不止是被楚雁南揍怕了的柳河等人,便是一直对楚雁南心怀不满忿忿不平的李春成也不由为之心旌神摇。   半晌回过神来,却又朝地上狠狠的呸了一口,脸上复又换上不屑的模样——   装逼谁不会啊!要是这会儿领军主帅是自己,保管比这小子现在的样子还拉风,就只是,打仗可是真刀真枪上见真章!可不是比谁长的好看。   是骡子是马,要拉出来遛遛才知道。这会儿瞧着威风,赶明儿真上了战场,这小子可别怂的吓尿裤了才好。   听楚雁南说要安营扎寨,李春成撇了撇嘴,就说是娇生惯养的王孙公子,真是身娇肉贵!眼瞅着太阳还老高呢,这就扛不住了!   而且这几天,竟是日日如此,饶自己心急如焚,多次提议,这小子却是和没听见一样!   不但每日里一大早就要安歇,甚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还不时搜罗各种好吃的,这哪里是打仗,说是游山玩水还差不多!   瞧瞧现在,都几天了,一直拖拖拉拉,才走了这么点子路!照这个速度,怕是还要走上三天才能到达金门。   要是自己领兵,最迟明日,便可来至战场!   这打仗可不是儿戏,最重要的便是抢占先机!也不知大帅怎么想的,会弄了这么个任事不知还是一身奶味的娃娃来领兵。   当下径直召集了自己兄弟往营帐而去。   旁边的柳河不由替李春成狠狠的捏了一把汗。这位李校尉,八成也是犯了和自己等人一样的毛病!前面那位小爷,瞧着是个面善的,其实却最是心狠手辣!   比方说上次打架,这小爷就专踹兄弟几个的肚子,瞧着不伤筋动骨,却最是痛苦难忍,妈的,回来后,哥几个抱着肚子好几天都吃不下去一点儿东西——不是不饿,而是吃什么吐什么,到得最后,真是连苦胆都吐出来了!那时才知道,自己兄弟几个分明是都看走眼了,瞧着这小娃娃像王母娘娘御座下的金童,其实却是阎罗殿里跑出的鬼煞,那杀气可不是一般的重!   而且楚校尉的身手那可真是好,本以为兄弟几个都是练家子,哪想到楚校尉手里根本就不够看,竟是三下两下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虽然想不明白明明是要打仗的,校尉大人却为什么要闹这一出,可上回被揍怕了的,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去询问。倒是都老老实实听命的紧。   和李春成那帮人的桀骜不驯不同,有柳河等人带着,楚雁南的手下却是服服帖帖的,让去买酒就买酒,让去烤肉就烤肉,日子真是过得滋润顺心的紧。   瞧着楚雁南那边歌舞升平的,李春成愈发来气,狠狠的咬了口手里的干馒头——   既然是打仗,李春成就严格按照打仗的标准要求自己,即便休息的这么早,仍是时刻警惕,饭食也是草草应付了事。   耳听得那边又是打鼓又是敲锣的,李春成越听越烦躁,气恨恨的把手里的馒头狠狠摔了出去,回身拉过战马,飞身上马,绕着营地开始奔驰。   瞧着风驰电掣一般的李春成,那些正在鼓捣晚饭的军士纷纷叫好,特别是李春成的手下,更是卖力的鼓着腮帮不住呐喊助威,间或无比轻蔑的扫一眼始终静默的楚雁南的帐篷。   “楚校尉——”柳河撩开帐篷往外看了下,又回头觑了眼始终直挺挺静坐在帐中的楚雁南,终于小声道,“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李校尉也就性子傲点——”   要说李春成除了性子鲁莽些,却是最不惜命的一个,打起仗来可不是一般的勇敢,可是最对自己胃口了!这些日子自己也看出来了,这楚校尉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最是个心思难测的,可别恼了李春成才好。   “你把李春成叫来。”楚雁南一眼看破了柳河的心思,终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是!”柳河一下兴奋无比,看楚校尉的意思,这是,准备大战一场了?!   “让我去见他?”李春成明显一愣,半晌终于哼了声,一甩膀子道,“我正有此意。”   跟着兵士来至楚雁南帐篷外面,柳河已经候着了,看李春成来了,忙迎上去:   “李校尉——”   先前李春成看柳河还好,认为倒也是个汉子,可这许多日子以来,瞧着柳河对楚雁南言听计从,连个屁都不敢放的样子,却是腻味的紧,当下也不理柳河,径直挑开帐篷就往里进。   柳河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却是鬼鬼祟祟的离得远了些,又叫来士兵,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楚校尉帐篷方圆百米之内。   这边刚吩咐完毕,那边帐篷里就开始“碰碰嚓嚓”的响了起来。   里面每响一声,柳河就缩一下肩头,倒是李春成的亲兵却是饶有兴味的样子——听里面的情形,李校尉和那小白脸干上了?   敢情好,早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子李校尉不定怎么收拾姓楚的那小子呢!   旁边的柳河却是一脸的悲天悯人——这李春成可比他们可怜,当初好歹有个骑黑羊的女侠终结了他们的痛苦,这会儿荒郊野外的,除了谟族的探子,怕是再没人能把李校尉救出生天!   作者有话要说:   16   “再来——”楚雁南气定神闲,冲着四仰八叉躺倒在帐中的李春成招了招手。   李春成一张紫彤色的脸庞这会儿却是几乎成了酱黑色,趴在地上呼呼直喘粗气,直恨不得钻到地下才好。   “不想打了?”楚雁南眯了眯眼,转身,慢悠悠的往帅位而去,哪知地上的李春成却忽然一跃而起,朝着背对着自己的楚雁南就扑了过去——   不管了,拼着丢一回脸,从背后来个偷袭,好歹也要扳回一局!   眼看着已经扑到楚雁南近前,李春成眼中凶光大盛——一定要狠狠的把这小子扑倒一回。   哪知楚雁南身形倏地在眼前消失,李春成正自迷茫,后心的衣襟忽然被人抓住,硕大的身子一下被人举了起来。   身子陡然悬空,李春成惊叫一声,拼命的挣扎着,却是无济于事,想要张嘴喊,又旋即闭住嘴巴——这么被摔下去,实在太丢人了有木有?可再怎么样也不能求饶啊,这外面可全是自己的手下,就是被打死,也没脸喊一声痛啊!   楚雁南单手举着李春成,看着脸憋得通红李春成,勾了下嘴角:   “再打?”   李春成嘴唇动了下,却是说不出一个字,看楚雁南作势要往地上丢,吓得忙举起双手:   “小——”   本想说“小子”的,到了嘴边才觉出不对,慌忙改口:   “不打了,不打了!小,楚校尉,你把我放下来吧,春成服了!”   奶奶的,再有人跟自己说小白脸就跟娘们一样,想怎么揉搓就怎么揉搓,自己非大耳巴抽他不可——   方才,比娘们儿还好看的小楚校尉生生把自己摔了足足十八个跟头啊!   再打下去,真要自己老娘都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楚雁南手腕一抬,轻而易举的把李春成放到地上。   看着脚下这片土地,李春成差点儿涕泪交流,不是躺着也不是趴着,而是直挺挺的在地上站着——不得不说,脚踏实地的感觉真他娘的好啊!   “喂,楚老大——”所谓愿赌服输,李春成也是个爽快人,这会儿早被揍得心服口服,连带着对楚雁南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满口老大老大的,那叫一个亲热。   “怎么?”楚雁南捏了捏指关节。   “不要——”李春成吓得忙不停摆手,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会儿怎么觉得这小楚校尉可是比自己还好斗呢!   瞧他的样子,明显是没打尽兴的样子。   就只是,再加两个自己,怕是也不能让这小祖宗尽兴吧?   “服不?”依然是惜言如金的两个字,搁往日,李春成非得又炸毛不可,这会儿却是点头如捣蒜,那神情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开玩笑,再不服,还真让这小煞星把自己翻煎饼一般在地上撂过来再撂过去啊?   正想着起身告退,却忽听楚雁南道:   “回去准备下,吩咐三军准备好明日的早饭,半个时辰后拔营,丑时前务必赶至金门!”   “啊?”李春成下意识的揪了揪耳朵,老大说什么?要拔营起寨,连夜赶路?   “没错。”楚雁南点头,拿出一张地图,在一个标注箭头的地方一点,“咱们从这条路过,虽是路途艰险些,却是近了足有一半,丑时之前,完全可以赶到,然后等天亮——”   这会儿的楚雁南运筹帷幄,那般郑重冷凝而又成竹在胸的神情,分明是一位沙场老帅,哪有半分稚弱之气?   李春成完全被这种气势给震慑,半晌才咋舌,自己倒是有多愚蠢,竟妄想挑战这样一位天生的将星?这般风采,自己也就在现在的陆帅和当年的大齐战神楚无伤身上领略过!   可是,不对呀!   据自己所知,这次谟族进犯,可是经过精心准备,虽然先锋官是谟族第一勇士齐默铎,可坐镇中军统筹指挥的却是谟族最为狡诈多智同时也是谟族国君唯一的女儿叶涟公主。   而金门之所以告急,就是因为那女人委实太为奸诈,竟是虚虚实实琢磨不定,不止掠夺了大齐大量物资人口,更兼滑不溜丢,抢了财物就走,然后龟缩回谟族领域,任凭大齐将领如何叫骂,却是坚闭城门不出。   而谟族虽是小国,偏是地形险峻易守难攻,一旦退回去,别说几千人马,就是几万大军,怕也拿它莫可奈何。   “所以咱们才连夜赶路。”楚雁南瞄了一眼李春成,破例多解释了一句。   “老大你的意思是,明天他们会出城犯我边境?”李春成依旧一脸懵懂,“可是,老大,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楚雁南不说话,伸手要去拿茶壶,李春成眼疾手快,先一步拿在手里,腆着笑脸给倒上:   “老大,说说——”   楚雁南接过茶杯,云淡风轻的抿了一口,然后又缓缓放下,半晌才抬了下眼皮:   “很简单,我们打了一架。”   什么叫打了一架?李春成却是不住叫屈,明明是自己一个人挨打好不好?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眼睛一下睁大,怪叫一声:   “您这是——”   却被一个茶杯一下堵住嘴巴,声音忙又低了下来:   “老大的意思是,这附近有敌人的斥候?”   说道最后,却是几乎要哭出来了——   合着自己就是用来演戏的?亏自己还自诩熟悉金门地形,还满想着到时候一定让楚雁南自己求到面前来,到了到了自己不过是个引蛇出洞的诱饵罢了!早知道如此,也和老大一块儿享受生活了,现在倒好,吃了这么多天干馒头不说,还被狠狠的削了一顿。   奶奶的,等明天到了战场,不多杀几个谟族混蛋就出不了胸中这口恶气——不是他们,自己能好端端的遭这份罪?!   两人计议停当,李春成本待要走,来至门前,却又站住,忸怩半晌,终于还是乍着胆子问道:   “那个楚老大,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想知道?”楚雁南缓缓靠在椅子上。   “嗯,想,想。”李春成眼睛一亮,这想要打败人家,总得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儿吧?这以后也好有个奔头不是?   “抓我——”楚雁南淡然道。   “抓你?”李春成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还抓?真当自己蠢呀?再抓自己屁股就不是两瓣,要变成三十瓣四十瓣了。   楚雁南嘴角微微上挑:“不是想知道我力气多大?”   “老大你的意思是,不会再把我摔出去?”李春成大喜,摩拳擦掌的就冲了过去,一把揪住楚雁南的衣襟,却是方才被揍惨了,唯恐会惹恼了楚雁南,李春成只敢用了八分力气。   哪知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力大如牛这会儿却仿佛泥牛入海,别说提起来楚雁南了,对方竟是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李春成真有些懵了,双腿一沉,脸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往上一提,哪知楚雁南却仿佛焊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李春成非但没把楚雁南提起来,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竟然一头朝着安坐椅上的楚雁南的怀里就扎了过去。   楚雁南眉头轻蹙,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连人带椅子一起往后滑去,恰恰避开李春成的投怀送抱。   只听“噗通”一声响,李春成再次结结实实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半晌才艰难的抬头,抖着手指指向楚雁南,神情充满控诉:   “老,老大,你骗人——”   明明说好不再摔自己的,那现在这么狼狈凄惨的趴在地上的又是哪个?   楚雁南却恍如未闻——开玩笑,从小到大,自己就和三个女人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一个是已然辞世的娘亲,一个是——眼前如此清晰的现出姬扶疏那张不过清秀的容颜,那么简单的一个把自己抱在怀里的举动,却是这一生再没有过的温暖!   至于自己主动抱过的,楚雁南眉梢眼角闪过一丝悠然的笑意,好像又看到那个叉着腰骑着黑羊一身泥一身土凶巴巴的小丫头……   “阿嚏——”扶疏大大的打了个喷嚏,疑惑的抬头望天。   “冷了吗?”家宝愣了一下,忙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把扶疏从头到尾给包了起来。   扶疏甩了甩衣袖,这也太长了吧?刚要说话,却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人回头,正看见爹爹陆清源还有二叔公陆丙辰正陪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并几个兵士快步而来。   “大哥——”看家宝还在发愣,扶疏忙拉了下家宝的衣襟。   家宝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疾步上前,冲着来人憨憨一笑:   “爹,二叔公,几位官爷好。”   陆清源尚且没说什么,陆丙辰却先皱起了眉头——方才清源可和自己打包票,说是家宝有办法解决屯田的事,自己还以为多日不见,家宝有出息了呢,可现在再看看家宝这个样子——   短褂上有一个补丁不说,瞧那条裤子,下面的裤腿明显已经短了一截,就那样吊在脚脖上,再配上木讷的神情,哎呀,怎么瞧着比先前还要傻上几分啊?   那满脸虬须的汉子也皱了下眉头,神情明显有些不满——自己也是看这陆清源家可怜,才勉强答应跟他来看看,倒好,给自己弄了这么个傻子来!这不明摆着是耍自己玩吗!   现在前线军情紧急,据闻战争已经在今早打响,可军营里库存的草药却已是非常之少,特别是那能止血的藓芽,更是难寻的很,这几个村夫倒好,竟然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弄个傻子来糊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搓手,好冷,都要冷哭了有木有,求收藏啊,亲们的收藏和评论是俺最大的幸福(*^__^*)   17   金门守将于国威正在兵营里长吁短叹——   告急的文书已经送往连州多时,怎么陆帅的援军现在还没到?   眼看着除了自己死守的金门府库,其余财物已经被谟族劫掠一空,要是再不来,怕是这府库也守不住了!   倒不是于国威长别人气势、灭自己威风,实在是那齐默铎不愧是谟族第一勇士,委实力大无穷,到现在,齐默铎手里已经折了自己手下三名将领,而且,全是被一棍子砸成肉泥!   “将军也莫过于忧心,听说陆帅已经派出援军,便是那谟族,这些日子不是也消停了吗?”看于国威愁得连饭都吃不下去的样子,左将军刘凯忙劝道。   “那谟族现在龟缩,不过是不清楚援军虚实罢了。”于国威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就更加发愁。”   既希望陆帅派来的是精兵强将,好把谟族一举击溃,却又担心,真来了厉害的,八成那精刁如狐一般的谟族人又会缩回国境……   “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一个斥候模样的士兵神色惊慌的闯进帐来,“谟族一支军队正往府库方向而来!”   “什么?”于国威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大了些,身下的椅子登时被带翻,“谟族人又来了?”   忙登上城楼,果然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谟族人正往金门方向冲杀而来,隐约能看见中间飘扬的写着一个大大“叶”字的凤旗。   “不好——”于国威脸色一下难看之极——这之前,一般都是齐默铎自己带人来,这谟族公主叶涟却是从未在三军前出现过,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谟族这次怕是所图者大!   只是实在太蹊跷了,明明援兵就要来了,这叶涟到底是有什么依仗敢弄这么大阵势?   “公主——”齐默铎看看身后一身火红盔甲美艳不可方物的叶涟,眼里是势在必得,“末将这就去取了那于国威性命——”   这几天真是憋得狠了,公主一直强压着不许自己出战,好容易昨日斥候来报,说是陆天麟派出的援军,竟交给了个稚弱娃娃带领,更兼主副帅不和,走到半路上就自己打起来了。   公主才终于下定决心,今日攻下金门府库,听说那府库里粮草充足,应该可以暂时解了谟族危局——   一旦自己立此大功,就可以堂而皇之请求皇上把公主配给自己了!   正自想入非非,斜刺里忽然传来一阵鼓噪声,左右两边树林里,忽然转出两队人马,齐齐掩杀过来。   金门方向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于国威眼眶顿时一热,左边那员小将虽是没见过,右面那个可不正是从前的老上司,刚刚提升为校尉的李春成?   那些谟族士兵一向嚣张惯了的,这会儿也有些发懵,弄不懂发生了什么,本是志得意满的叶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是说齐国援军后日才会到吗?怎么这会儿会突然出现?   更要命的是,这样神出鬼没的领兵手法,哪里像斥候回禀的纨绔所为?   “鸣金收兵——”   “想要走?”李春成大笑一声,对着楚雁南一拱手,“老大,果然神算!龟孙子们,纳命来吧!”   却是很自觉的把齐默铎留给了楚雁南——这傻大个听说力气大得很,自己还是有些自知之明,让老大收拾他好了。   齐默铎本来有些心慌,待看清骑在马上的楚雁南的模样,顿时仰天大笑:   “果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这么美貌的小子,感情是特意巴巴送来给本将军暖床的吗?”   一番话说得身后的将士也是哄堂大笑。   李春成手里的枪抖了一下,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这傻大个说什么?暖床?还是让那个小煞星暖床?   百忙之中,很是同情的瞄了一眼齐默铎——果然无知者无畏啊,这人要是上赶着找死可真是挡也挡不住!   齐默铎忽然打了个寒战——不过是一句话,怎么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冷了下来,更让人不解的是,周围这都是什么眼神?怎么瞧自己都像瞧一个死人?   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楚雁南已经取下马鞍旁坠的方天画戟,直上直下的朝着齐默铎就劈了下去。   齐默铎简直要气乐了,自己是什么人啊?堂堂谟族第一勇士,最大的就是力气!这小子倒好,竟敢这么出招,那还不是找死吗!   众人耳听的“咔嚓”一声响,再瞧去,却是齐默铎的狼牙棒,已经断为两截,楚雁南手里的方天画戟却是丝毫未停,继续又准又恨的劈了下去——   继狼牙棒之后,齐默铎小山一样的身体从马上轰然倒下——却是已经被整整齐齐的劈成了两半,甚至裂掉的左右半边脸上还整齐划一的保持着同样一抹不敢相信的震惊神情!   “啊——”亲眼目睹主帅被活生生劈成两半,齐默铎的手下最先崩溃,转身开始狂奔。   楚雁南眼中全是肃杀的冷意,方天画戟往空中一指:   “杀——”   今日休矣!叶涟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拨转马头就想逃跑,却有几根雕翎箭擦着耳际发梢飞过,一字排开堪堪射在自己马前。   叶涟回头,只觉浑身冰冷如堕冰窟——却是那个俊美飘逸如神仙一般的少年,正端坐马上,手持弯弓,弓上搭箭,箭尖直指自己的咽喉!那双冰冷的眸子更是宛若来自地狱的恶魔……   瞧瞧这都是什么眼神!   你说都是当兵的,这人跟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像自家雁南,那双眼睛什么时候看着都是暖暖的,这军需官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模样,真是看了就让人心里堵得慌!   扶疏撇了撇嘴——有种你进了后院还这样端着!   大齐历来重农事,自来神农山庄的弟子地位之高,便是正经科举考试的举人怕也不如。   以大哥现在的水平,朝廷知道了一准儿会当成宝贝一样!便是眼前这高傲的军需官大人,等会儿不定会怎么央着大哥帮他呢——毕竟,据自己所知,这连州军营开垦的屯田虽多,却是因不善管理,收成并不好,大哥这样的人才,正是朝廷,更是这军营所急需!   瞧着几位官爷神情不虞的样子,陆清源心里不住打鼓,只是反正已经来了,只得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领头的军需官周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家宝啊,你昨儿个说那能抵了屯田收成的东西——”   “诸位官爷跟我们来吧。”扶疏脆声道,和家宝当先往后院而去。   那军需官名叫周英,脸色阴沉的哼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们家有何宝物!若敢诓骗于我,别怪我不客气!”   陆清源听得脚下一踉跄差点儿摔倒,旁边的陆丙辰也压低声音很是恼火道:   “清源,你怎么也和家宝这个傻小子一块儿胡闹!亏我还保你……”   这下恐怕连自己也会被拖累吧?   “到了——”扶疏淡笑着退开一步,缓缓推开后院的门——   因院子的围墙很高,外人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这一推开来,所有人都惊得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了——   天哪,这是神农山庄的百草园吗?   “这么低的苹果树,怎么会结出这么多果子来?”   “还有这么大个的石榴,我还是第一次见!”   “咦,这颗是樱桃树吗?不是五月就会挂果吗,怎么现在还有,还结了这么多?”   “呀,这一畦是碧粳米,听说可是贡米,怎么结这么多!”   ……   “这是,藓芽?”周英在一畦地旁蹲下,手都是抖的,自己看到了什么?每次发生战争时,这些可都是能救命的东西!偏是从没有人栽种成活过,也因此很是稀有,可今天,却在一个普通的农家后院里,看到了有人栽种在自己地里,还,全都活的这么好!   “这,这都是,谁种的?”周英声音都是哆嗦的,神情之贪婪、急切,宛如掘宝人挖到了如山的宝藏。   真是挖到宝了!再想不到,这偏远的连州地界,竟是有这等奇人!只要能把这个人找出来,说不得,这连州以后就会变成鱼米之乡,还愁什么军粮供应不上!   再转向家宝和扶疏,脸上早堆满了都快要溢出来的笑容:   “小兄弟,敢问,这些东西都是——”   “军爷想知道谁种出来的?”扶疏插口道。   “啊?”周英似是这才发现旁边即使粗布衣衫也难掩秀色的扶疏,忙不迭点头,态度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啊呀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你知道是谁种的对不对?快告诉我,待会儿伯伯给你买糖吃。”   哪知道以为好哄的小姑娘竟是个鬼灵精——   “那百亩屯田——”   “只要你能帮我找出这位奇人,那百亩屯田不算什么!”周英一拍大腿,神情豪爽。   屯田还可以再开,至于这等人才却是可遇不可求!于军营中其他人而言,杀敌报国方是建功立业之阶,于自己这个军需官而言,能解决粮草供给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好,自己功名富贵就和这位奇人连在一起了!   “是啊——”陆丙辰和陆清源也是看的心痒难耐,“好闺女,快说,这些东西,都是谁种的啊?”   大家一般都是种地的,真得奇人指点,甭说吃饱喝足,说不得发家致富奔小康也是小事一桩!   家宝神情顿时有些慌张,不过是听了妹子的话,乱七八糟的种了些东西,怎么所有人都惊成这样?   扶疏却已是粲然一笑,一指家宝:   “那种地的奇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大哥,陆家宝。”   作者有话要说:   18   周英第一感觉就是,你玩我是不?   即便自己身在军旅,之前也曾经躬耕于田园,种田一事,也算是行家里手,因此一眼就能看出,这么一个院子,却是暗藏玄机——   连州土地,分明是大齐贫瘠之最,而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生长了这么多种类不同的庄稼不说,竟还均是收成喜人,怕是肥沃之地也不过如此!   更不要说还有个别不应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明明瞧着长得极矮却偏是硕果累累的果木!   如此神奇之事,自己也只在世人传说神农氏姬家造化神功时曾有耳闻!   就是说破天去,自己也难以相信,竟是那个傻小子的手笔?!   扶疏抿了抿嘴,心里却是骄傲至极,那些果子,倒是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这连州地界土地气候与别处各异,于其他地方而言,个别四五月份成熟的果子,连州却是九月天高气爽才最合适,不过世人囿于常规,不知变通,才固执的以为这里并不适宜栽种那些东西。   独独是这看似不起眼的各色粮食,才最是非比寻常!   所以,不得不说大哥于种地一途,领悟力超强,更兼吃的尽苦——为了尽可能多的向自己讨教种地的本事,大哥这两年来足迹几乎遍布了连州所属的各个乡镇,无论走到哪里,还都会一趟趟的把各地的土样背回来!   比方说这小小的院子,便兼有连州几乎所有的土地样本,可以这样说,但凡是这连州地界,只要拿过来任一地泥土,大哥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给出最适宜种的粮食!   所以说,对这周英而言,虽是损失了上百亩屯田的收入,却是挖到了最得用的宝贝!   看周英脸色不虞,旁边的陆清源吓得脸都白了。和周英一样,陆清源完全不认为两年时光罢了,自己儿子就会有这般出息!   只是陆清源心里,扶疏一直都是有些不同的,虽是恼这孩子出言无状,连军需官大人面前都敢混说一气,却也不便开口斥责,因此直接忽视了扶疏方才的话,转向家宝斥道:   “你这孩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位奇人给请出来?”   “爹——”家宝吭哧半天,不好意思的瞧了下个个都是双眼放光盯着自己的人,脸上竟微微的沁出些汗来,半晌才忸怩道,“没有奇人,这些都是我种的——”   本还想加一句,“全是妹妹教我的”,忽然想到扶疏之前的嘱咐,忙又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实在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关注,家宝索性蹲下身,指了指旁边的蔹豆:   “这是蔹豆,最是耐旱,连州南边佢里乡的土地最适合种这种东西;那是甘薯,东边的清垭镇,大家都以为是粘性的黄土,其实沙性才是主要特点,种这个肯定好使……”   说起种地来,家宝简直是如数家珍,最后更是拉着众人来到盛放须草的房间里:   “还有这须草,咱们这儿很多土地,想种好粮食,须得先种上这草攒些肥料,然后再种粮食,不然打的庄稼怕是连雀儿都不够吃……”   “我说呢!”旁边的陆丙辰听得一拍大腿,“我们家就有一块儿这样的地,足有十多亩,年年扔下种子,年年都几乎要荒掉,可把我给愁得,可老辈人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种下来的,也没人给我说过得先种些草,哎呀呀,要是早知道,也不会抛撒那么多种子了!”   说着竟是和家宝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起来。   别看家宝平日里很是嘴拙,说起农事来却是口若悬河,陆丙辰和陆清源直听得目瞪口呆,便是旁边周英,一开始的神情还是不以为然,渐渐也越听越入神,到得最后,直接拉住陆家宝的手,指着那畦藓芽道:   “小兄弟,能不能告诉老哥,这东西,你是咋种出来的?”   扶疏听得暗笑,这周英看着外表粗犷,却原来也是个一肚子精明的,方才还说大哥傻小子呢,这会儿功夫就开始称兄道弟了!   “这个呀,”陆家宝愣了下,下意识的看向扶疏,没想到真让妹子给猜中了,这位军爷果然对刚种上的藓芽最感兴趣。   “小兄弟,不能说?”周英却是会错了意,这藓芽可是比粮食还要贵重,人家说不好指着这东西赚钱呢!只是这藓芽委实是好东西,当下只管厚了脸皮道,“好兄弟,你要能帮哥哥种这些个东西出来,老哥回去就禀明陆帅,一亩地补贴你十两银子,不,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陆清源听得眼睛都直了,帮着种一亩地就给二十两银子?可连州这儿上好的田地一亩才不过六七两银子罢了!   “不是——”家宝愣了下,忙摆手,自己没说要钱啊!   这是嫌二十两少?这些藓芽要是交由自己去采买,耗资巨大不说,还时常拿了钱也没处买,可这些东西,却是可以救将士们命的啊!   当即咬牙:   “好兄弟,就当你帮帮老哥,每亩给你五十两,老哥手里也就这么大点儿权力,是再不能多的了!”   “我不要钱——”家宝终于说出口,看周英明显不信的样子,吭哧了半天才道,“多亏军爷们守着连州,我和爹娘妹子才能在这里住下来,又因为我家,误了军爷的屯田,所以,不要钱,就只是——”   想起扶疏的话,很是为难道:   “我们手里的种子有限,到明年春上,也就能帮军爷种上两亩左右罢了——”   “竟然能种两亩?”周英却是大喜过望,这么珍贵的草药,自己满想着能有个几分就不错了,哪知这傻小子竟然说能种出来两亩!有了这些好东西,能救多少兄弟的命啊!   转而更是惭愧至极,亏自己一开始还狗眼看人低,直接把人当成了二傻子,却原来根本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看陆家的家境,明明极为贫寒,瞧瞧陆家宝身上穿的,再破旧不过,却要无偿帮自己种藓芽!这般高义,当真让人佩服之至。   当下用力的拍了下陆家宝的肩:   “好兄弟,老哥替大齐万千军士谢谢你了,不用说了,我回去就回禀大帅,每种出一亩地,就直接支给你五十两的银子!”   又想到家宝过于憨厚的性子,忙又嘱咐:“那些活计兄弟你不用自己做,我会禀明陆帅,特意拨些兵士给你,具体怎么做,你交给他们就成。”   “那怎么成?”家宝忙不迭摇头,一向自己亲力亲为惯了的,并不习惯使唤人的,“你们都是军爷,我就是个种地的——”   “种地的又怎么样?”周英却是哈哈一笑,“我的好兄弟,你难道忘了,咱们大齐最厉害的家族,就是种田的——”   说着神情却又有些黯然,自从姬扶疏小姐故去后,这几年边境供应日益吃紧,不然,大帅也不会命人空闲之余便到处开垦土地……   “是啊,陆公子——”旁边几个本来一直静默的士兵也纷纷道,“你瞧我们几个怎么样?不然,就把我们要过去吧?”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机会可得好好把握——要不了几年,说不好,就得回乡,真能跟着这位陆公子学会种地的本事,就是回去务农,小日子也能过得舒舒服服。   “哎哟清源啊,”陆丙辰也明白这个道理,忙把陆清源拽到一边,小声道,“我家你那大侄子年岁也不小了,得空了,你和家宝说说,让他去给家宝打个下手怎么样?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不能把你大侄子当外人啊!”   自回到连州地面,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高看自己,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二叔公!陆清源兴奋的脸都红了,心里美滋滋的,简直和喝了几斤老酒一样熨帖,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那边周英已经随手从怀里摸出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家宝:   “这些银子先拿着,得空去买几件合身的衣服——”   一句话说的陆清源顿时老脸一红,这会儿才知道,妻子宁氏竟是忽略家宝到了这个地步。   家宝愣了一下,忙拒绝:   “军爷——”   “什么军爷?”周英一瞪眼,装作生气的样子,“家宝你不想认我这个老哥哥不是?”   “是啊,家宝——”陆丙辰也是个老于世故的,早看出周英的延揽之意,忙附和道,“别再客气了,就听周大人,哦,不,你周大哥的。”   心里却是感慨万分,陆家历代务农,也就陆清宏有出息些,也不过是团练,还是个副手罢了,平日里就威风的什么似的!还是第一次结交到正经仕途里的人!看来以后陆家要光耀门楣的话,十有j□j,要着落在所有人都看走眼的家宝身上!   只是陆丙辰再没料到,大家看走眼的,除了一个陆家宝外,更有旁边始终被忽视的陆扶疏……   作者有话要说:   19   “听说你们家今年颗粒无收,等我回去,会先让人给你们送些米面过来。”周英把自己的外袍脱了,硬给家宝穿上,又一再嘱咐陆清源,一定要好好照顾家宝,这才带人离开。   一直到把周英送了很远,陆清源才回转,看着家宝,眼睛再一次红了——从前总以为是儿子捣蛋,甚或是脑子有问题,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糟蹋家里的粮食种子,现在才明白,却是大错特错!   亏自己还是当人老子的,却是一再看走眼。   “爹——”家宝又恢复了平日里木讷的样子,只把手里的银票递过去,“给你。”   “别——”陆清源忙往外推,哑声道,“好孩子,这是军爷赏你的,你拿着,拿着。”   “我,用不着——”家宝还是把银票塞到陆清源怀里,头却是低垂着,“还董家,蛤豆钱,然后,把亲事,退了——剩下的钱,送家和去私塾,再给扶疏做几件新衣服……”   “退了?”陆清源一愣,明显有些转不过弯来,毕竟董朝山那人虽是不成器,他那闺女委实不错,长子可是一向稀罕的紧!   而且即便董家之前嫌弃家宝,可要是知道家宝现在这么出息,肯定也会打消退婚念头的。   “是啊,家宝,我和你爹会再寻王媒婆去董家说和,你放心,和董家的亲事不会黄了的。”宁氏也忙安慰道,神情却是羞愧至极,现在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这么多年了,自己对家宝和扶疏,说不上苛待,却也是根本不曾在意过!可这孩子却是从没有过一句怨言,还这么护着家和……   “大哥,我不去私塾了,我跟你种地——”陆家和鼻子酸酸的,“银子你留着娶亲——”   还要再说,却被扶疏拦住:   “爹,娘,二哥,就听大哥的,退了和董家的亲事吧。”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放着大哥这样好的男子不知珍惜,却要一门心思的一头栽进陆家成那个火坑里,不得不说,董静芬真是瞎了眼!   三人都是一愣,家和更是直觉不对,扶疏可是最疼大哥的,也最清楚大哥有多稀罕董家姑娘,之前提起那女子时,都是“静芬姐姐、静芬姐姐”叫的最是亲热,怎么这会儿子说起董家神情里却是无比厌憎的模样?   还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还想再问,外面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子的声音随之传来:   “二叔,婶子,爷爷说让先给你们送袋粮食来——”   一家人忙出来,却是陆丙辰的孙子陆家平正扛了一袋粮食进来,看陆清源出来,忙放下粮食:   “二叔——”   “哟,家平呀——”这几天备受冷遇,再没想到陆家平会亲自送粮上门,宁氏明显有些受宠若惊。   “这袋粮食你们先吃着,吃完了让家宝哥说一声,我再送来——”家平擦了把汗,看向家宝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惊奇。就在方才,祖父一回到家中,就一叠声的吩咐自己赶紧给二叔家送粮食过来,并连连感慨,陆家真是祖坟里冒青烟了,才会出陆家宝这样的天才兼奇才!   可据自己所知,陆家宝可是平日里邻里公认的大傻子,怎么不过半天功夫,傻子就成天才了!   陆清源正要开口道谢,又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门随之再次被推开,却是方才跟在周英身边的几个兵丁,有人扛着面,有人背着菜,甚至最后那个手里还提了一条子肉。   陆家平吓得忙往后退,这些兵丁可是连州的守护者,平日里最是威风,怎么今儿个都跑进大家一向看不上眼的二叔家了,还拿着这么多好东西!   没想到周英真是个雷厉风行的,这么快就派人送了东西来!陆清源慌得什么似的,不住作揖:   “哎哟,军爷这么客气作甚,叫老汉怎么报答——”   “这些算得了什么——”为首的汉子摆了摆手,笑眯眯道,“就是陆公子——”   几人纷纷起身,齐齐冲着陆家宝一揖到地,笑呵呵道:   “赶明儿那种地的本事,可是千万交给我们兄弟一些——”   陆家平只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别看大伯顶了个连州副团练的名号,可见着了军营里的人,也不会被人这般尊重!   可现在这几个彪形大汉,却是对陆家宝如此恭敬!   “几位大哥太客气了——”陆家宝一下红了脸,忙要回礼,又有喧闹声在院子里响了起来,透过窗纸可以瞧见,却是董朝山,正气势汹汹的冲进来:   “陆清源,你个遭瘟的爱占便宜的老东西,还不给我出来——”   陆清源被骂的脸一下通红,下意识的看了眼家宝,神情中隐隐透着股恼怒,狠狠的跺了下脚,抬腿往院里而去:   “家宝,你陪着军爷坐会儿,爹去会会董朝山那个老王八蛋!”   “二叔,你慢着点——”陆家平却是个有眼色的——来时祖父可是交代了,甭管碰见谁来找事,自己只管帮着二叔家便是!现在又看到这军营里的人都这么恭敬,信心自然更加坚定了。忙上前一步扶着陆清源一道往外面而去。   家宝愣了下,神情明显有些难看。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眼,低声对家宝道:   “公子只管出去,我们先呆在房间里。有用得着我们兄弟的地方,招呼一声就成。”   这陆公子可是军需官大人以及营中兄弟的贵客,敢到陆家闹事,真是不长眼睛!   呆在里间的宁氏却悄悄叫住家和,从枕头下拿了叠东西塞到家和手里。   家和愣了下,伸手打开来,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宁氏——   竟全是这些年来,董朝山打的借条。扶疏也凑过头来,只看了一眼,神情顿时就是一喜:   “娘,你好厉害。”   宁氏老脸却是一红——把董朝山的这些借条以及这么多年来花给董家的每一笔花销都记得清清楚楚,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来作为帮家和争家产的依据——   家宝娶亲花了多少,自己儿子到时只能多,决不能比家宝少。   却没料到,现在还能派上这用场。   “……乡亲们呢,你们也都知道那蛤豆有多贵,那可是我们家一年的花销换来的啊,要不是因为是亲家,说死,我也不会把那蛤豆给了他们呀!这些年,他们老陆家从我家坑走了多少银钱去?我只想着,都是亲家,能过去就过去吧,哪想到还蹬鼻子上脸了,瞧现在这架势,分明是逼得我们家散了啊——”董朝山正自鼻涕一把泪一把,连说带比划。   “你说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当初看他家可怜,又一再央人说合,说什么那陆家宝怎么怎么聪明懂事,我一时心软,才把闺女许给他家,谁知道,他们家儿子,却是个缺心眼的大傻子!乡亲们,你们说,有这么坑人的吗?”   陆清源听得浑身哆嗦:“董朝山,你他娘的胡说八道!”   回身寻了半晌,掂起倚在墙上的扫帚劈头盖脸的朝着董朝山就拍了下去:   “你个王八犊子,你坏良心啊!到底这些年,谁沾了谁家的便宜啊?当初不是你借了我家的钱粮,然后央人说要把闺女许给家宝,我会同意这门亲事?就凭我家家宝的本事,什么样的媳妇娶不来,还到我家来糟蹋我儿子,我今儿个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龟孙子!”   没想到陆清源竟直接掂了家伙要和自己拼命,董朝山顿时就有些慌神——本来敢这么嚣张,一则有陆家成在后面撑腰,二则,董朝山早已笃定,无论自己说的多难听,陆家肯定都是不愿意退亲的,也因此,定然不敢得罪自己。这才敢满嘴跑马,颠倒黑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却没想到,上次任凭自己怎样嘲笑辱骂都不敢还嘴的老实头陆清源,这回的态度却是这般强硬。   躲的急了点,好险没摔倒。董朝山气的一梗脖子,阴j□j:   “就你们家那大傻子,还什么媳妇都能娶来!我呸!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还要再骂,一直站着的陆家平却插嘴道:   “你这老头好不晓事,再敢辱骂我家宝哥,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们说话,也是你能插嘴的?”董朝山只觉愈发古怪,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后台可是陆家成,上一次可是无论自己如何使泼,却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陆清源说一句,怎么今儿刚开口,就出来这么个棒槌?   只是董朝山素来是个吃软怕硬的,看陆家平人高马大一脸不善,先就有些怯了。   “家平,你怎么跑过来了?”一阵狗叫声传来,却是陆家成带着两个家丁,牵着一条硕大的猎狗适时出现,看向陆家平的神情明显有些不悦,“大人的事,你少掺和,这儿没你什么事,快家去吧。”   陆家平皱了皱眉头,毕竟对方是陆家成,不是董朝山,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悻悻然闭了嘴,转身往外而去——   还是回家喊了爷爷来妥当。   董朝山却以为陆家平是怕了陆家成,顿时又来了劲,装出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   “二公子,你可得给我做主啊!今儿个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亲,我今儿个一定得退了,他陆清源不是说他儿子什么媳妇都能娶得来吗,让他们家大傻子去娶那些千金大小姐吧,我们老董家可是高攀不起!还有那蛤豆钱,也得还我!不然,咱们就见官去!”   就陆家这种光景,再被自己这么一闹,陆家宝十有j□j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家宝忽然上前,把手里的一个匣子塞到陆清源手里,正眼也不看董朝山:“爹,我不要董家姑娘。”   家宝声音并不大,却也足够旁边的人挺清楚,众人顿时哄笑了起来——这陆家宝倒是有趣,竟然说,他不要?   董朝山也被噎的一堵,怎么听着怪怪的?明明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是自己女儿不要这个傻子了,怎么这傻子的意思倒是他不要自己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20   董朝山还没想明白个所以然,陆清源已经把手里董静芬的庚帖朝着他就摔了过去,高声道:   “今天就请众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我们家宝和你家闺女退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只是——”   本以为陆家会死乞白赖的求着自己,却没想到这么爽利的就同意退婚,董朝山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甚至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听陆清源又加了个“但是”,马上想到那袋子蛤豆——这老东西是不是想用彩礼钱顶了啊!当即尖声道:   “只是,只是什么?那袋子蛤豆钱,你陆清源可怎么也甭想赖掉!”   “你说,要多少钱?”陆清源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态度还强硬的很。   董朝山瑟缩了一下,事情好像愈发不对了,明明陆家已是山穷水尽,听自己要钱,不是该马上打躬作揖求饶吗?   下意识的看向陆家成,陆家成抖了抖手,那条硕大的猎狗一下蹦了出来,冲着扶疏和家和大声汪汪起来——家里其他几条狗当初都让陆家宝吓破了胆,就这条是前两年才养的,一向凶得很。   扶疏吓得身子一抖,家宝忙上前护住,看着陆家成和那条狗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董朝山却是来了精神,装模作样的低头盘算了下:   “我也不讹你,这蛤豆,就留你个本钱罢了,十两银子,再不能少了!”   又打量了下陆家的院子,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实在没有的话,我董朝山也不逼你,这处院子,就用来抵债好了!”   十两银子?陆清源气的恨不能一拳把董朝山打飞出去,那么点子蛤豆种子,就跟自己要十两银子?他真当那蛤豆是金子做的吗?   而且听董朝山的意思,竟是还打上了自己房子的主意?!   刚要发火,家和却跑了来,把宁氏给的那沓借据递过去。   陆清源翻了几下,心里愈发有了底,冲着董朝山冷笑一声道:   “好,咱们今儿个就把帐算个清楚!”   说着先举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冲着董朝山和众人晃了一下:   “不就是十两银子吗?我陆清源出得起!”   看到上面五十两的印记,董朝山一下睁大了眼睛,神情懊丧至极——早知道陆家还有油水,就再拖些时日,再借些出来多好!   至于旁边的陆家成,神情中却全是怒意——是哪个混账东西,竟敢连自己的话都不听,敢借给陆清源这么多银子?   真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是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   董朝山已经走上前,伸手就想去接那银票,陆清源却一下举起,晃了下手里的一沓子借据高声道:   “姓董的,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家该着你多少银子吗?现在就让父老乡亲看看,到底是谁欠谁的!”   离得近了,董朝山一眼就看到最上面一张借据上自己的名字和摁的手印,顿时有些张皇失措——这陆家当真可恶至极!这些可是两家定亲前自己借的,都多少年了,本以为陆清源早已经毁掉了的,怎么还都好好的存着?   陆家成却眯起眼睛,在那张银票和家宝身上穿的明显料子不错却长了好大一截的袍子上不住逡巡着,脸上的神情愈发阴冷。   “你说什么别人就会信吗?”董朝山硬着头皮道,“我们家是什么家境,怎么可能会借你的钱?”   却是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爹,既然人家不承认,您也不用和他废话了。”陆家和凉凉的一笑,“他不是说要见官吗,咱们就去见官好了,让官老爷判判,这些欠条到底是哪个的,对了,我记得这上面好像还有利息的……”   董朝山顿时愈发慌张,那些欠条加在一起,怕不就有二十两银子之多,还有那利息,当初唯恐陆家不愿借给自己,自己就主动提出还的时候给高一些,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利滚利的话,可真是要老命了!   真是到了官府,自己的谎话立马就得被戳破,老脸没地方搁不说,又到哪里找这么多钱还给陆清源啊。   忙向陆家成投了个求救的眼神。   围观的邻里也看出不对劲,怎么瞧着,这姓董的好像真是讹人啊!   “什么欠条,拿来我看看。”陆家成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随随便便,根本没把陆清源这个叔叔放在眼里的样子。   “你算什么东西?”一直默不作声的家宝却忽然开了口,两只拳头更是紧紧的攥着,那神情,恨不得杀了陆家成一样,“凭什么要把欠条给你?”   有点儿被家宝狠戾的眼神给吓到,陆家成不由瑟缩了一下,转而更加恼火,好啊,连这个傻子都敢跟自己叫板,真是岂有此理!当即板着脸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家宝,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真是不知礼仪,我可是你哥——”   “陆家成,你还要脸不要脸!”开口的是陆家和,“你也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吗!我爹可也是你叔!作为晚辈,你又是怎么对我爹的?”   陆家成顿时语塞,转而恼羞成怒:   “臭小子,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倒是牙尖嘴利,我只问你,你们手里那张银票从哪里来的?”   又转向陆家宝,厉声道:   “还有这衣服,瞧瞧,大了那么多!明显就不是你的!我猜的不错的话,这银票和衣服,本就是一体的吧?”   刚才也仔细想过了,家族里除了自家,也没有那家人能一下就拿出五十两的银票,再瞧瞧陆家宝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好,却是明显不合身的紧!   既然笃定没有人会借给他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些东西,不是偷的,就是抢的!以陆家宝傻不愣登的性子,自己想的十有**是真的!   果然,陆清源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周英身材魁梧,比家宝高出了一头还多,也因此他的衣服穿在家宝身上,怎么瞧怎么别扭。   陆家成却是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旁边的董朝山也明白了陆家成的意思,眼睛转了转:   “好你个陆清源,伪造借条还不算,还敢唆使你这个傻儿子偷人家东西!啧啧,五十两啊!走,咱们这就去见官!”   说着就想去抢陆清源手里的借条,却被家宝挡住,董朝山却是顺势倒在地上死死抱住家宝的腿,登时就在地上打着滚撒起泼来:   “哎哟,杀千刀的小偷啊,还要杀人灭口啊——二公子,你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   陆家成也做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真是没有王法了!先坑了军队,现在又敢当着大家伙的面伤人,家里还藏着来路不明的财物——即便咱们是亲戚,我可也不能包庇!”   说是给两个家丁使了个眼色,随即松开了手里的狗绳子。   那两个家丁一下扑了过来,就想按住家宝,连带着哪只凶狠的猎狗也朝着家宝扑了过去。   “大哥——”没想到这么多人瞧着,陆家成还敢如此蛮横,扶疏和家成顿时大惊失色,旁边的陆清源也忙上前护着,却被陆家成的家丁一下给推倒。   “抓起来,全都抓起来——”陆家成气势汹汹的道。前儿个见到了静芬,哭成了个泪人儿似的,说是被陆家宝和陆扶疏给打了!敢对自己的女人动手,明显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今天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看他们还敢犯上不!   哪知一声炸雷似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我看谁敢——”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忽然排众而出,陆家成吓了一跳,那条恶犬却是转过头来,张牙舞爪的朝着为首的汉子就扑了过去,那大汉是战场上见惯了鲜血的,自是丝毫不怕,冷哼一声,忽然抽出一把刀,朝着那狗就捅了过去,恶犬躲避不及,一下被扎了个正着,大汉随之一抬手,那条硕大的狗朝着陆家成就砸了过去。   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等陆家成反应过来,已经把那只血淋淋的狗抱了个满怀,肥胖的身子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救命呀,陆大傻子的同伙要杀人了——”   那两个家丁慌忙回来救,却哪里是几个汉子的对手,很快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倒地上起不来了。   董朝山也是个机灵的,看情形不对,赶紧松开抱着家宝脚脖子的手,转身就想钻进人群逃跑,却被一个汉子提起衣领狠狠的掼在地上:   “你个老不死的,竟敢糟蹋陆公子!凭陆公子的本事,想要嫁陆公子的好女子多的是!你们家的女儿,不定是什么腌臜货色,我们陆公子才不稀罕——”   “好了——”家宝脸色却是愈加灰败,心里更是钻心的痛。   几个人愣了下,打头的汉子马上明白了家宝的心思,怕是嫌自己兄弟几个口无遮拦说的难听了,赶紧道歉:   “陆公子,对不住,我们兄弟都是粗人,说话不中听您可别和我们计较!”   虽是不敢骂董家闺女了,却还是要给陆公子撑腰的——来时大人可是吩咐过,绝不许任何人让陆公子不高兴!   当即上前,三下五除二把陆家成和董朝山给结结实实的捆成了个粽子一样,又把地上散落的欠条收好装起来,冲着陆清源道:   “奶奶的,这两个混账东西,敢诬赖陆公子不说,还敢欠账不还!陆老伯,陆公子,这两个人就交给我们处理,不还钱,看我们兄弟怎么收拾他!”   说着,朝地上的两人每人踹了一脚:   “狗娘养的,还不快起来,跟我们走吧!”   旁边的人瞧得眼睛都直了,一定是天上下红雨了吧?不然,那几个威风凛凛的汉子,怎么会对人人都不放在眼里的陆家这个傻子这么恭敬?!   作者有话要说:   21   “几位大哥,你们放开我,要多少钱,尽管开口——”陆家成从小娇生惯养,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直吓得腿都软了,不住开口求饶。   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不用说了,这些人一定就是那个天杀的陆大傻子的同党!   自己怎么忘了,这陆家宝虽脑子不太好使,却最是个心狠的,原来自己喂的那条狗,不就是等于被他给生生咬死的吗!   说不好陆家宝身上的衣裳还有那五十两银子,就是杀人越货得来的,而好巧不巧就被自己喝破,现在被带走了,八成就会被杀人灭口。   越想越怕,到得最后,竟是放声嚎哭了起来,甚至冲着陆清源连连作揖:   “二叔,二叔,你救救我,我再不敢了,让他们放了我吧——”   董朝山则是直着嗓子道:   “亲家,亲家,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   “这——”陆清源顿时有些无措,张了张嘴,却在看到长子铁青的脸色时,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几个军汉则是简直要气乐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兄弟几个就是长得结实些,可是标标准准的良民呀!   当即沉了脸冲着纷纷走避的百姓道:   “好叫你们知道,我等是在陆帅手下听命,长官不是别人,正是军需官周英大人,这两人一个为害乡里欠债不还,另一个竟敢放纵恶狗撕咬我们,当真无法无天!”   众人眼睁睁的瞧着几个人大模大样的把陆家宝和董家成给押了出去,愣是没人敢说一句话,到得最后,瞧向陆清源父子的眼神全都是又敬又畏——   果然是不叫的狗咬人最狠,平日里看着这爷几个最是老实不过,哪料想却是这般的狠角色,竟是纷纷自思,平日里自家应该没有得罪过这家人吧?   待得陆清宏得到消息赶来后,哪还有陆家成的影子?   那两个家丁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自己主子身边:   “老爷,您可来了,二少爷他,被几个匪徒给抓走了!”   陆清宏抬起脚,朝着两人狠狠的就踹了过去,意有所指道:   “混账东西,我陆清宏是什么人,连我的儿子都敢轻慢,真是活腻味了吗!”   说着转向陆清源,后槽牙咬得咯吱吱响:   “陆清源,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家成,可也是你亲侄子!我可还活着呢,你就敢对家成下这种黑手,真当我是吃素的吗!”   说着一挥手,身后的几名家丁朝着家宝和家和就扑了过去。   陆清源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眼看那些人竟是真的要捆了家宝和家和,扶疏上前一步怒声道:“住手!你要是敢动我两个哥哥一根汗毛,信不信,我保管让人十倍百倍的还到你儿子身上!”   陆清源也清醒过来,回身拿了个铁锹,哆嗦着嘴唇道:“大哥,你真的把我当过你兄弟吗!除非我死,不然,谁也别再想欺负了我儿子!”   “你们——”明显对两人的态度始料未及,陆清宏又急又气,陆清源他倒没放在眼里,可就是方才那个小丫头所说的,却是不得不防!   只是对那几个敢绑走了自己儿子的汉子,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来头——匪徒应该不至于,这儿可是陆天麟陆大帅统治之下,陆大帅其人虽是长相风流儒雅,性情却最是刚烈,不然也不会当年圣旨命楚无伤自裁时,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甚而对宣旨钦差大打出手。   竟是一拳打断了那钦差五条肋骨,直至打掉了自己的所有功名,成为朝廷通缉的重犯。   作为一个眼里根本揉不下沙子的人,这边塞之地的大小毛贼,早被陆天麟给扫荡一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人质的悍匪!   可不是匪的话,那些人的身份却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毕竟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个庶弟的社会关系!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等把儿子救回来,再好好收拾自己的好庶弟和两个臭小子。   只是扶疏方才说的明白,陆清宏不敢再硬来——真是逼急了,说不好,这一家穷鬼真会拿儿子开刀——   还是那句话,他们一家子的贱命加到一起可都比不上自己儿子金贵。   思量清楚,只得压下心头的怒火,勉强挤出丝笑意:   “清源,这不是,儿女连心吗,方才,是大哥太急躁了。只是清源,你瞧大哥也一大把年纪了,膝下就这两个孩儿罢了,要是家成真有个三长两短——”   说道最后,陆清宏甚至还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你侄子纵有千般不是,你好歹看在大哥面上——清源,你老实告诉我,那帮带走家成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活这么大,自己大哥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却是在兄弟反目的情形下。   陆清源百感交集,半晌,叹了口气:   “大哥,我没有骗你,真是军营里的人带走了家成,这不是,家成的狗去咬人家,那些军爷——”   话音未落,就被陆清宏火冒三丈的打断:   “陆清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来骗我!”   军营的百亩屯田因陆清源的缘故颗粒无收,现在说不得,恨自己这庶弟恨得牙根痒痒,还帮他?以为自己同他一样是白痴吗!   竟是神情狰狞的一挥手:   “好,既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若是家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们这一家子的贱命来抵!”   正要让人再上前,却被匆匆赶来的陆丙辰喝住:   “清宏,快住手,别难为清源!”   陆清宏明显一怔。也知道平日里陆丙辰对陆清源也算照顾,只是自己这二叔性子自来谨慎,做事可是有分寸的紧,照顾是一回事,可也绝不至于为了维护陆清源和自己翻脸。怎么这会子竟敢跑来跟自己叫板?   当下冷冷道:   “二叔,您这是什么意思?您说我难为他?您可知道,清源他对家成做了什么?”   本以为以自己这二叔的老奸巨猾,看到自己这般情形,肯定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哪知陆清源却似乎根本看不出陆清宏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径自摇摇头道:   “清宏,事情我已经听家平说过了,这件事,委实怪不得清源。这连州界面谁不知道,那董朝山最是个泼皮无赖,家成怎么就和他混到一起了?还跑到清源家这般搅闹不休!”   “二叔!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家成搅闹不休?”   陆清宏简直要气疯了,明明是自己儿子被人欺负,现在不知所踪,陆丙辰竟然说这样的话!话里话外明显对陆清源偏袒不已!   陆丙辰心里却早有了计较,陆家两个兄弟不和,自己势必要选择一方。从前慑于陆清宏的威势,自己也不想太为己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过去了。   可现在,情形却不一样了。   陆清宏虽是目前暂居上风,但此人最是刻薄寡恩,自己就是事事依从他,也落不了什么好去。   倒是陆清源这个侄子,是个忠厚本分的,而且以家宝的能耐,他们家要发达还不是早晚的事?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犹豫,听说那些军汉肆无忌惮的把陆家成和董朝山带走,陆丙辰马上明白,说不得家宝的本事,连陆帅都知道了,不然,周英怎么敢这么大胆?   想通了这点,自然就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难道不是吗?”陆丙辰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清宏,因为你是我侄子,所以我有句话说给你听,再怎么着,家宝也得喊家成一声哥。那董朝山是什么东西,值得因为他坏了你们兄弟的关系?真是有有损家族声誉的事情传出来,到时候别怪我和其他几个伯叔不客气!另外就是,你真想救家成,还是赶紧去求周英大人吧,抓走家成的那几个汉子,委实是周大人手下!”   真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吗?自己早听老妻说,那董家闺女时常以绣娘的身份出入清宏家,这等兄夺弟妻之事,传出去可不止陆清源一家没脸,整个陆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陆清宏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之所以从来没把儿子和董家闺女的事放在心上,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陆清宏根本就没把自己这个庶弟一家人放在眼里——自己拿捏欺负陆清源几十年了,也没见家族的人谁敢放个屁!   而现在,陆丙辰竟把这么点子小事,上升到家族荣誉的高度。陆清宏隐隐觉得,家族的天,好像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22   “二公子,二公子,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啊——”董朝山死死拽住陆家成的手,神情惊慌而恐惧。   再料不到,自己不过是到陆家闹了一闹,竟会得罪军队的大人物。   本来董朝山心里也和陆家成一样,以为是陆家宝勾结匪人,哪料想,却真的是被带回了军营!   董朝山心里,军营里的人可是比那些匪徒更可怕。   毕竟,那些匪徒可是见不了光,这些军爷们,却是连州实实在在的天。真惹恼了了他们,自己一家都别想在连州过活!   而且被抓到军营的这几天以来,也委实见识了这些人的手段——倒是对自己和陆家成不打不骂,却是白天拼命的役使自己二人干活,晚上又有专人看着不许睡觉!   竟是不过两日功夫,陆家成一身的肥膘几乎被刷了个干干净净,自己更是神志恍惚、生不如死。   陆家成这会儿哪有功夫管他,人胖还是有些好处的,比方说陆家成现在虽是同样两眼昏花,神智倒还清醒,当下毫不客气的抬脚踹开董朝山,却是再没多余的力气说一句话,转身跌跌撞撞的跟着军士往外走,哪知刚走到外间,就被几个军汉上前就扒光了衣服。   “你们,干什么?”陆家成吓得一哆嗦,慌忙护住身上的要害部位,却被为首的汉子抬脚朝着瘪下去的屁股蛋子踹了过去,不耐烦的道:   “你个龟孙王八蛋,他妈的给我站好,就你这样的,白给老子都不要。”   然后才转头冲着旁边手提水桶的几人道:   “开始吧。”   话音一落,那些汉子掂起水桶,冰冷的水朝着陆家成兜头浇了下来,正是深秋时节,天气愈发凉了,陆家成被浇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竟是腿下一软,就要往地上出溜,只是身子矮下半截,却又顿住,却是j□j要害处,一柄雪亮的刀,正闪着刺目的寒光,再往下去一点儿,少不得,自己二哥是不用要了!   “什么玩意儿!”那汉子哧的笑了一声,随手扔给陆家成一件衣服,神情充满厌恶和讽刺,“穿上去,滚吧。”   “到底怎么回事?”看着面前憔悴消瘦的儿子,陆清宏又是恼火又是心疼。   这些日子以来,陆清宏左思右想,对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陆清源何德何能,竟然得到那位周英大人的庇护!明明即便是以自己今时今日的身份,周英可也绝不会放在眼里,否则,自己也不用求了那么多人,才把儿子给弄出来。   “我也不清楚——”陆家成同样委屈至极,自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却是恨恨道,“只是,无论如何,孩儿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太过愤恨,甚至神情都有些扭曲。   陆清宏却是脸色一沉:“弄清楚事情的缘由之前,绝不许再轻举妄动!”   心里却比陆家成更是愤怒十分——   一则心疼儿子委实遭了大罪;二则,陆清源可决不能忍受凭陆清源一个卑贱的庶子却是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等自己调查清楚其中关窍,总要把今日受的气,十倍百倍的还给自己那个好庶弟,最不济,也要把他们一家子从连州地面驱逐出去!   至于现在,那些正愈演愈烈的谣言,已经足够庶弟一家手忙脚乱一阵了!   “好了,你回去吧。”陆清宏摆了摆手,神情明显有些困顿,这些天为了儿子东奔西走,实在是疲惫不堪。   “爹,”陆家成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半晌硬着头皮道,“那董朝山——”   虽然心里也很不待见董朝山,可好歹他是董静芬的爹啊,相比起自己那个长相平平却彪悍强势的老婆,陆家成委实更享受柔弱无骨的董静芬缩在自己怀里时的温婉可人模样……   “胡说什么?”却被陆清宏厉声打断,“那个女人,你还是不要想了!”   陆家成被带走后,陆清宏无比深刻的意识到了什么叫红颜祸水!而董静芬这个女人,愿也觉得就是个再浅薄不过的庸俗女子罢了,现在则直接在陆清宏的心目中上升到了祸水的级别。   这还没怎么样呢,就搅得家宅不宁,这样的女人,自己怎么也不可能点头让她进门。   “这次把你给捞出来,你老丈人家可是出力最多,待会儿去你媳妇儿那里,你好歹多哄哄她是正经。”陆母脸色也是很难看,自己这儿子怎么都随了他爹,生就的风流性子,这才刚出来,就想着帮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了!   ——作为正室,陆母对那些随随便便就爬上男人床的狐媚子本就是生理性厌恶,虽然一向对媳妇儿也不待见,可两害相权取其轻,那个叫董静芬的女人可是更犯自己的忌讳!   “陆家成回来了?”扶疏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大早上的,这消息可不是一般的败兴。   “回来了?”宁氏也是一愣,半晌却是叹了口气,“回来了也好,省得——”   从陆家成被那几位军爷带走,家里就没有消停过。陆家成那个媳妇李氏,每日里来家里搅闹不休、撒泼使赖,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还有关于家宝和扶疏的身世——   那些遭瘟杀千刀的,竟不知听信了哪里的谣言,说什么扶疏和家宝全是家宝的娘与马贼私通所生,而董家之所以力逼着退亲,主要原因便是因为这个!明明是董家不仁在先,现在倒好,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竟是对他家同情不已,却是纷纷指责自家门风败坏!照这样下去,不止家宝再难说上媳妇,就是家和和扶疏两小怕也再难觅得好姻缘!   旁边的陆清源马上明白了宁氏的意思,忙给宁氏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   两个孩子越能干,陆清源心里越觉得愧得慌。   当初自己可是答应过妻子青娘,无论如何也会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去。   可这么多年来,自己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甚至屡屡因为陆家成责罚家宝。至于扶疏,与其说她是自己的女儿,不如说自己更多的把她当成一个不得不担负的责任——   “那人于我和家宝有大恩,这么长时间不来接孩子,想必已然遭了不测……陆清源,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从没有求过你,就当你弥补这么多年对我和家宝的亏欠,也务必要答应我,一定要善待扶疏,把她当成咱们自己的女儿……”   这是青娘临终时说的话……   自己和青娘少年相识,结缡夫妻,最是了解这个妻子性情有多刚烈,不然,也不会这么些年宁愿住在那样一个简陋的院子里也不愿回那间本属于岳父的房子,能让青娘这样软语相求,可见青娘说的有大恩必然是真的,不然,怎么会在人生的最后关头向自己软语哀告?   不是过于挂念两个孩子,青娘又怎么会到最后死了都没法闭眼?   可瞧瞧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做了什么?   不止让两个孩子受尽委屈,到现在,更是被泼了一身的污水!   自己却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好在扶疏和家宝这些日子一直在农庄里忙活,昨日才刚刚回返,应该还不知道这些糟心事。   家宝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推开碗就站了起来。   “怎么了?”陆清源心里一紧,瞧瞧家宝碗里剩下的大半碗饭,神情顿时有些无措,“是不是饭菜不合口?想吃什么,让你二娘再给你做。”   家宝摇了摇头,垂下眼睛道:“我吃饱了,农庄哪里得有人守着,我先走了。”   说完径直起身推开门就出了院子。   “大哥——”家和忙要去追。   却被扶疏拽住,轻声道:“二哥不是要去私塾吗?缺了这几天的课,赶紧吃了饭去学堂是正经。”   “是啊。”陆清源唯恐家和会在家宝面前说漏了嘴——以家宝的性子,别人怎么骂他都无所谓,可要是知道捎带着连扶疏都给糟蹋了,肯定会寻人去拼命!   当即皱着眉头冲陆家和斥道:   “吃你的饭吧,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   家和无奈,只得悻悻然坐下,看向扶疏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深思: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自己了?明明平日里可是最疼大哥,今儿个竟然连大哥没怎么吃饭都不放在心上。   这小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扶疏却是垂了眼,继续不紧不慢的吃饭。   长长的睫毛犹如两把小扇,把眼睛遮了个严严实实,偏是一张小脸儿白皙的紧,配上那殷红的小嘴,秀挺的鼻子,真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对面的宁氏心里不由一动,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吗,这两年来没怎么注意,扶疏的美丽,已经是身上那套粗布衣衫都遮盖不了了的,假以时日,可不知道会长成怎么样倾国倾城的模样。   只是这长相既不像相公,便是和家宝的娘也是相去甚远,特别是这周身的气度,怎么瞧着怎么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且自己想的不错的话,家宝那孩子会这么出息,八成也和扶疏有关……   关于扶疏的身世,自己也曾试探着问过相公,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不知为何,也是懵懂无知的模样.   着实让人想不通。也不知是一对儿怎样的父母,才会生出这么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23   帮着宁氏把灶上收拾干净,扶疏借口要回农庄帮大哥做事离开了家。   只是走了一段,回头看周围没有人,便极快的踅进一个偏僻的胡同里。   瞥了一眼前面不远处那座锦裳绣庄,嘴角却是闪过一抹讽刺的笑。自己想的不错的话,用不了多久,陆家成那个人渣,便会从这里经过吧?   爹爹自以为瞒的很好,却不知道,拜那些长舌的婶子大娘们所赐,昨儿个刚回来,自己就知道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甚至包括那些被硬生生套在大哥和自己头上的谣言!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又是陆清宏和董静芬在背后兴风作浪!   关于大哥的事,在小镇上时,自己也隐隐约约听人说过——说来可笑,因为那时自己不过是一岁大的婴儿,那些人即便是当着自己的面说起也是毫不避讳。   好像娘亲一次外出时,却碰上一拨最是凶残不过的马贼,等爹爹闻讯赶去时,早没了娘亲的影子。   当时祖母还在,又认定了娘亲肯定已是不在人世,就做主让爹爹又娶了二娘。   哪知这边厢爹爹娶了新人,那边娘却是抱了大哥回返,看到死而复生的娘亲,直唬的所有人魂飞魄散。娘再没想到,自己九死一生带了孩儿回来却会看到这么一副情景,大怒之下,当即抱了大哥离开家门,宁肯独自在一处偏僻的农舍里凄凉度日,也不愿再回爹爹身边。   本来确是有人怀疑过大哥的身世,以为娘是被马贼污了身子,抱了个孽种回来,只是待见了大哥的模样,委实生的和爹爹一般无二,只要是见了大哥的人,马上就明白,肯定和爹是亲爷儿俩,再不会错了。   至于自己的身世,也是传的有诸多版本……   本来这些事随着小镇彻底消失在边境,再不会有第二户人家得知,可现在,竟又在这连州城里传的有鼻子有眼,弄得是满城风雨。   明显是有人想要把水搅浑,把自己一家人的名声搞臭。   而这个人肯定是陆清宏无疑。   只是这个人的背后,却又处处有着董静芬的影子——毕竟,不是小镇旧识,又有谁会如此洞悉自家在小镇上时发生的事?   而好巧不巧,董家就是自家从前再“亲近”不过的好邻居!又如此巧妙的加以剪裁,果然天衣无缝。   从董静芬敢那般无耻的伤害大哥,扶疏就没有打算放过她——   扶疏自来就是个护短的人,就如同前世,既然认定了楚帅是忠义双全的男子汉大丈夫,即便要对上大齐帝王,扶疏也敢站出来把楚家幼子护在身后,更不要说今世,董静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伤害最爱自己的大哥。   这女人不是想要装的很无辜吗?那自己就成全她,倒是不知道,若是被陆家成的那个泼妇老婆摁在床上时,会有怎样精彩的表现?   至于说陆清宏,果然是够老奸巨猾,肯定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想等着自家和董家大闹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可惜,自己也正有这个想法,若然董家却是和他家闹起来,定然也很是热闹吧?   还有董静芬,不是口口声声说大哥是傻子,陆家成才是如意郎君吗?自己不送她一份厚礼怎么对得起这个女人的一番“厚意”!   正自想的入神,却看见一个胖胖的身影一闪,极快的往锦裳绣庄的方向而去,可不正是陆家成和他那个长随邓和?   扶疏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神情,正想猫了腰跟上去,眼前却是一暗,扶疏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后仰,差点儿跌倒,却被人一下拽住。   “二哥——”扶疏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的瞧着面前满脸怒容的陆家和,“你怎么在这里?”   “该我问你才对!”陆家和狠狠的瞪了扶疏一眼。   今天早上就觉得扶疏不对劲,亏得自己留了个心眼,不然,真容这个丫头跟上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即冷了脸对扶疏道:“你快回去。”   回去?扶疏顿时有些不乐意,自己的计划才刚开始,现在回去了,可不是要便宜了陆家成和董静芬那两个贱人?   只是二哥面前,又不好说,正自磨磨蹭蹭想借口,却被家和看了出来: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你知道?”扶疏顿时一愣,董静芬和陆家成的事,除了自己和大哥,应该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现在二哥竟说他知道?   “那可也是我大哥!”陆家成愈发不悦,这个丫头眼里,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哥哥啊?瞧瞧这是什么神情!索性挑明了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对贱人付出代价!”   只是扶疏毕竟是女娃子,这样的事却是一丝一毫也不能沾!要是任扶疏跟上去,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可真是万死难赎其罪了!那两个贱人算什么东西,怎么值得自己妹子付出哪怕一丁点儿代价!   “奥。”听家和如此说,扶疏马上明白,二哥怕是也知道了董静芬和陆家成的丑事,又看陆家和气哼哼的瞧着自己,明显是真的生气了,忙乖乖的点头,很是狗腿的加了一句,“二哥你好厉害,妹子真是太佩服你了!”   早知道这个二哥是鬼灵精,陆家成那个人渣肯定不是二哥的对手。   陆家成这会儿早已是心痒难耐。   本来昨日里就想去找那董静芬的,奈何陆清宏正在气头上,陆家成无法,只得呆在家里,勉强捏着鼻子和老婆李氏周旋。却是越看越觉得李氏无趣乏味的厉害。   哪里比得上董静芬一身嫩的能掐出水来的白皙肌肤,更兼温柔缱绻、柔情万种,真是**的紧。   竟是愈到最后愈觉意兴阑珊。好不容易捏着鼻子和老婆行了房,不止没有止住饥渴,反而更加勾起陆家成的绮念。   这不,陆清宏前脚出门,陆家成就心急火燎的离开家,直奔那锦裳绣庄而来——   外人不知,其实这锦裳绣庄早被陆家成暗地里给盘了下来,交给了董静芬打理,因此虽是青天白日,陆家成也是丝毫不惧。   熟门熟路的进了门脸儿后面的小院子,吩咐邓和在外面守着,陆家成径直往左手边的房间而去。还未走到近前,房门忽的一下就从里面打开,一身粉色衣衫的董静芬正俏生生站在门内,看到陆家成,水眸中顿时盈满了泪,只轻轻叫了一声“陆郎——”,眼泪便断了线的珠子般纷纷从脸上堕下。   陆家成只觉小腹一热,抬腿关上门,双手掬住董静芬的小蛮腰,就要往床上抱。   “陆郎——”却被董静芬抬手挡住。   “宝贝,乖乖,好静芬——”眼看美人在怀,陆家成哪还把持的住,口里只管混叫一气,喘息着道,“你个小**,就给了我吧——”   说着伸手在董静芬挺翘的双峰上狠狠捏了一下,董静芬嘤咛一声,已是媚眼如丝,却仍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衫:   “陆,陆郎,我爹爹——”   “你放心,小心肝,最迟明日,我就会把你爹给救出来——”陆家成胡乱的应着,手却是不停的在董静芬身上揉搓着。   “哎哟,你,轻些——”董静芬终于停止了挣扎,歪倒在陆家成怀里,娇喘吁吁,“陆郎,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几日,苦了你了——对了,我和那个傻子的亲事已经退了,你家里那个母老虎——”   自从董朝山被关起来,董家人也是四处奔走,董静芬无比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要嫁给陆家成的心思竟是愈发坚定——   自己再不要过这种贫穷卑贱的日子,等自己成了陆家少奶奶,一定会让那些敢看轻自己的人好看!   “好亲亲,你且等些日子,好歹我总会让你如了愿,等我寻到那个母老虎的错处,马上就会休了她——”看着炕上董静芬白花花的身子,陆家成早已心猿意马,合身扑了上去,“宝贝,你说怎样,就怎样,那个泼妇连你一根脚趾头都不如,我早就厌极了她,陆家少奶奶的位子,早晚得是你的——”   说着,身子一挺,却不防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人用力撞开,李氏尖利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绣庄:   “陆家成,你说什么?你竟然要为了这个臭婊子休了我?”   发疯一样的上前,对着陆家成和董静芬两人又撕又打。   “哎哟——”陆家成只觉背部火辣辣的疼,忙要躲闪,却已被揪着耳朵狠命的往旁边一推,肥硕的身子噗通一声摔下床来,再一看上面李氏因愤怒而近乎扭曲的神情,直唬的魂儿都要飞了,结结巴巴道,“娘子,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24   董静芬左右脸蛋上接连挨了十多个耳光,瞬时肿胀的和个猪头相仿,想要反抗,却被李氏的丫鬟给死死摁着,没奈何,只管泪水盈盈的瞧着陆家成,呜呜哭着一径唤道,“陆郎,陆郎救我——”   话音未落,李氏抬脚朝着董静芬j□j死命踹去:   “陆郎?你还敢叫我相公陆郎?贱人!竟敢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相公!我今儿就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臭j□j!”   却是怎么打也不能消除心中恨意,一扭头,正好看见旁边绣架上的针,伸手取下来,回头照着董静芬身上就是一通乱扎。   “陆郎——”董静芬疼的声音都直了,陆家成身体一抖,却是根本不敢上前,反而求救似的瞧向摁着董静芬的左边那个丫鬟。   丫鬟还了陆家成一个媚眼,微微点了下头。   “你叫啊,你叫啊!继续叫‘陆郎’!看他会不会来救你!”李氏却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互动,仍是又叫又骂,“来人,把这个女人拉出去,让她游街,浸猪笼!”   “少奶奶——”却被旁边的丫鬟给拦住。   那丫鬟是跟着李氏一起嫁过来的陪房丫头,平日里最得李氏宠信。   “少奶奶——”那丫鬟把李氏拉到一边,看了一眼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住发抖流泪的董静芬,神情轻蔑,小声道,“少奶奶莫要冲动,您真把这贱货弄出去了,她要是浑说起来,定然会于少爷名声有碍,就是您脸上,怕也不太好看——”   捉自己相公的奸,还弄得那么大的,说出去可怎么也不好听!   “哈!”李氏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脸色一白可怜巴巴的陆家成,“这个杀千刀的!我倒不知道,他还有什么脸!”   嘴里虽是这样说,语气却明显有些松动了。   “那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个贱人?”   “俗话说狗改不了j□j!”那丫鬟伏在李氏耳边道,“真是就这么放她回去了,怕只怕,她还会想着法子爬到少爷的床上。倒不如收进府里,就在您眼皮底下,您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她!既得了少爷的好,又能防着这贱人!就是寻个错处发卖了,也或者,这女人自己得个什么病——”   李氏慢慢转头,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董静芬吓得一哆嗦,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竟如同瞧着个死人一般……   等陆家成奉了“旨意”回返时,鼻青脸肿身上遍布红色针眼的董静芬还趴在地上,却是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陆家成心疼的什么似的,忙上前要抱起董静芬,董静芬却下意识的往后一缩,神情恐惧中更带有几分恨意。   “静芬——”陆家成手忙脚乱的扯下床上的衣物,帮董静芬披上,神情煞是心疼,“莫怕,你放心,那个——”   却忽然想到什么,又把到了嘴边的“母老虎”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半晌讪讪然道:   “你放心,也就是这一两日,我就会着人抬你过门——”   董静芬眼睛奇异的亮了一下,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一把捉住陆家成的手:“那个女人那么丑,还那么凶,陆郎你一定会把她给休了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会用八抬花轿把我娶进门的!”   “胡说什么——”陆家成唬的一把捂住董静芬的嘴,神情有些慌张,“从哪里听得这些闲言碎语!我娘子——赶明就是你姐姐了,可是最是贤惠的一个人,没看今儿这么大的事,她都原谅你了,还愿意接纳你进门!你快穿好衣服,外面我已经安排了车子,你娘就在车里候着,你先随你娘赶紧家去吧。这几日安生在家里呆着,等我的消息便是。”   董静芬身子一晃,死死盯住陆家成,声音似哭还笑,仿佛入了魔障一般:   “你不是说会休了那个母老虎,三媒六证娶了我为妻吗?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董静芬,你别不识好歹!”陆家成又急又气,外面可还有李氏的人跟着,这女人这样说,不是成心不让自己好过吗!而且凭董静芬的家境,想做自己的妻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要纳进门,自然要让她认清现实的好,免得以后给自己惹祸!当下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板了脸道:   “以后莫要再胡说八道!我家娘子心底宽厚,愿意认了你这个妹子,这是你的福分,以后到了我家,她也自不会亏待于你,至于有些东西,是你这一辈子都绝不该妄想的!回去吧,最迟两日,我就会让人抬你进门。”   当然,只能是从后门悄悄抬进府的小妾罢了。   “陆家成——”董静芬愣怔半晌,忽然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陆家成撞了过去,“你骗我,你竟敢骗我——”   竟是对着陆家成又抓又咬。   陆家成一个闪避不及,脸上顿时留下十多道红红的指甲印,特别是左边腮帮上更是痛的厉害。   董静芬还要再闹,却被早已不耐烦的陆家成擒住手腕狠狠的往后一推,神情阴沉道:   “董静芬,你他娘的发什么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的千金大小姐了?就你们家那破落情形,能嫁给我当妾已经是你的福分了,你以为,不是你和你爹上赶着,我会要你?再要是不识好歹,即便是为妾,这辈子都别想进我陆家的门!”   说着看也不看被自己掼倒在冰冷地面上的董静芬,大踏步扬长而去。   “陆少爷——”外面传来董家娘子明显带有讨好成分的谄媚声音。   陆家成却是哼了一下,声调里满是不屑。   董静芬神情愈发灰败,神情呆滞的慢慢转向房门处,耳听得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这边刚穿好衣服,房门随之打开,董家娘子一步跨进房内,正看到低头坐在床上的董静芬以及地上的一片狼藉,顿时一愣:   “这又是怎么了?当初你和你爹一门心思的要把和家宝的亲事退了,现在倒好,那边亲事也退了,你爹却——”   话音未落,董静芬的头倏地抬起,一下跪倒在地:   “娘,求您,央人去家宝哥家,告诉他,我们不退婚了好不好——”   自己怎么忘了,还有陆家宝呢。陆家成现在就这样对待自己,还有那么狠毒的李氏,要是自己真嫁了陆家成当妾……   董静芬打了个哆嗦,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自己果然命苦,竟是到头来,还是只有嫁给那个傻子这一条路吗!   “静芬,你的脸——”董静芬这一抬头,董家娘子才发现女儿青紫肿胀的一张脸,脸色顿时一白,再联想到方才陆家成不冷不热的傲慢样子,顿时明白女儿为什么说还要嫁给陆家宝了!   “这些都是,陆家成那个杀千刀打的?”   董静芬随手拿了个软帽遮住脸,神情却是又羞又窘又恨又气:   “是他的娘子——”   原只说,嫁给陆家成,从此就可以过上人上人的日子了,却再没想到,陆家成不过是拿自己当解闷的玩物罢了。   “什么?”已经坐上车的董家娘子好险没摔下来,女儿的意思是说,她和陆家成的丑事被揭破了?   正自张皇无措,坐着的小骡车忽然停了下来,两人猝不及防,差点儿栽倒。   “怎么回事儿啊?会赶车不会?”董家娘子探出头来斥骂道,迎面却看见一辆一水儿八匹白马拉着的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后面还跟了几个骑马的汉子,也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忙闭了嘴,不敢再骂——很明显,车夫是为了给贵人让道才猛地停在路边。   刚要把头缩回去,却忽然一怔,眼睛发直的盯着对面的车子,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嘴唇蠕动了半天,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谁呀?”董静芬也意识到不对,娘的神情明显受到了很大惊吓。   微微把软帽掀开一条缝,凑过去往外看,顿时也惊得目瞪口呆——   那辆威风凛凛的车子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前未婚夫、陆大傻子陆家宝!   “家宝哥——”   这会儿的陆家宝明显被人用心打理过,身穿一件雨过天青色长袍,平时有些凌乱的头发用了个白玉发箍挽了起来,愈发衬得意气风发、器宇轩昂。   这真是印象里那个不修边幅终日只知闷头劳作的傻子陆家宝吗?   董静芬揉了揉眼睛,终于确信,那人的确是陆家宝无疑!   “娘——”董静芬忽然推了下母亲,颤声道,“您快让马车靠过去,我有话,想对家宝哥说!”   不知为什么,却是直觉,错过这次机会,怕是这辈子,自己和陆家宝都不可能了!   “嗳?”董家娘子愣了下,晕晕乎乎的刚要催着车夫把车子靠过去,马缰绳却一下被人用力拉住。   董家娘子刚要斥骂,却在看清拉着马缰绳的人是谁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和陆清源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虽是多日未见,还是一眼认出,那拉着马缰绳的小子不是旁人,正是陆清源的二小子陆家和。   “无耻下贱的娼妇!”陆家和拼命的攥着拳头,才勉强控制住狠狠的揍车里两个女人的想法。   董静芬正好看过去,正撞上陆家和满是杀气的眼神,吓得顿时一哆嗦。   “人在做天在看!董静芬,你这个贱人竟然还想再算计我大哥!就是不知是你的意思,还是陆家成那个混账王八蛋的意思?!”   陆家和声音并不大,可听到董静芬耳朵里却仿佛响了个炸雷——   完了,自己和陆家成的丑事,陆家宝已经知道了!   不止嫁给陆家成为妻成了泡影,就是陆家宝也绝不会要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25   家宝这会子也是晕晕乎乎的。   因在周英面前拍了胸脯保证过,来年春上,定会帮他先种出两亩草药来,是以,家宝这两日一直在小农庄里忙活着育苗的问题。   藓芽这种草药可是娇贵的很,尽管周英派了五六个军汉在眼前随时听命,家宝却根本不放心把这样重要的活计交给他们,不过是让他们做些担水耙地之类的粗活罢了。   周英一开始也是有些悬心的,总觉得家宝的年纪太小,寻思着说不好背后另有高手指点,便暗示那些属下多留意些。   可这些时日以来,派出的那些手下,除了家宝兄妹,却委实没见其他人的身影,特别是亲眼见到家宝在暖房中培育出来的藓芽幼苗,周英终于完全相信了,陆家兄妹果然没说谎,他们背后没有高手,真正的农事高手就是那个看起来木讷呆板甚至有些傻乎乎的陆家宝!   这些军营里的人也都是爽快人,知道了家宝真是个有本事的,上至周英下至那些领命来农庄中伺候的军汉,不止全都对家宝刮目相看,言谈举止间也是恭敬的紧。   因前几日金门的战争已然打响,周英就嘱咐家宝,先采摘些藓芽叶子,以备不时之需。   家宝前脚把能摘的藓芽叶子给摘完,后脚军营就来人了。   本来还以为来的是周英,寻思着难不成是金门那边伤亡过重,不然周大人怎么会如此急不可耐?   哪知在外面候着的,除了周英的一个亲随外,余下的竟全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甚至中间还有一个看起来很跩的被唤作唐公公的人。   家宝心里不由开始打鼓——再怎么孤陋寡闻也明白,听说公公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在皇上面前伺候的!怎么会突然来到自己这么偏僻的小农庄?!   那唐公公明显也是个讲究的,看家宝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不由得直皱眉头,说是这个样子,可不要冲撞了贵人才好,竟是不由分说指挥着里里外外把家宝拾掇了个干干净净。   家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的这么光鲜过,整个人简直和换了个人似的。   心里不由暗暗纳罕,也不知是怎样不得了的大贵人?而且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见自己?待见了停在院外的那辆据说是贵人坐的马车,即便家宝平日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会儿也是目瞪口呆——   整辆车子的车身竟是全由最为贵重的芙阳乌木做成,甚至车扶手,用的都是是寸木寸金的上好沉香木!   还有套着的那一溜儿油光水滑的八匹马儿,竟是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竟全是世所难觅的宝马良驹。   不过一辆马车,便是贵气逼人!   别说坐了,就是这样站着看一眼,小腿肚子就开始转筋。   家宝被人送上马车,发现车厢里还铺着一条雪白的地毯,自己一脚踏上去,登时留下两个大大的脚印,若不是唐公公拦着,一准儿立就会再跳下来。太过紧张之下,根本就没注意到道旁拉扯的家和几个。   董静芬望着瞬间擦肩而过的马车,忽然捂住嘴绝望的哭了起来。   自己怎么这么命苦,本以为跟了陆家成也算攀了高枝,从此可以做人上人,享受荣华富贵,却没料到会是这般下场;更无法接受的是,绕了这么大一圈,这会儿却发现,自己一向瞧不上眼的傻子未婚夫,却真真是一粒蒙尘的珍珠!   家和也松了手,愣愣的看着那远去的马车,甩手扔了马缰绳,理也不理车中呜呜咽咽传来的细碎哭声,转身往家的方向疾奔而去。   跑进家门,正巧看见扶疏正捧着一盆草忙活,家和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扶疏的手腕,语气急促道:   “妹子,你们在农庄上时,是不是认识了什么贵人?”   扶疏受了惊吓,手里的藓芽差点儿打翻,惊得忙紧紧抱住,嗔怪的瞪了一眼家和: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二哥怎么也是如此毛糙!”   这可是雁南托付自己照顾的,好容易这藓芽终于又长了第二枚叶子,要是自己被二哥吓到,失手给摔了,可不要心疼死。   “不是——”家和也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急躁了些,忙松开手,皱眉道,“我方才看见大哥了,大哥坐在一辆会发出香气的马车上——”   说着详细向扶疏描绘了那辆马车的形状和奢华。   “会发出香气的马车?”扶疏一愣。眼前疏忽闪出一个稚弱的身影——   自己所知道的的,会散发出香气又那般奢华的马车,也就阿筝家有一辆。   阿筝全名秦筝,是镇国公秦池的孙子。   即便扶疏自来不关心朝政,却也知道秦家的来历。   秦家祖上是从龙功臣,镇国公秦池更是先皇的嫡亲舅舅,当初先皇能在先先皇众多龙子中脱颖而出、登上皇位,全赖秦家全力拥戴,也因此在朝中说是炙手可热一点儿也不为过。   只是那满门的富贵却是和秦筝无关。   虽同样是秦家子弟,秦筝却是秦府最不被看重的庶子罢了。   想到秦筝,扶疏不禁有些惘然。   到现在,扶疏还清楚的记得初见秦筝时的模样。   那时的秦筝已经是五岁的年纪了,却是身形瘦弱宛如三岁幼童,一双纯良的眼睛里,写满了他那个年龄不该有的畏怯和忧伤……   一眼看到那样一个楚楚可怜的无助娃儿,十岁的扶疏一下心疼的不得了。   记得当时,自己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只用了一年不到的功夫,终于把阿筝喂成了个白白胖胖的小肉墩子……   而且阿筝实在是好乖的,无论自己喂他吃什么,从来不晓得拒绝。但凡自己送过去的东西,一定会吃个一干二净,好多次都吃撑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气的自己每次都会骂他,明明吃不下了为什么还硬要往肚子里塞,阿筝却是每次都不说话,即便痛的一头的汗,却还傻乎乎的瞧着自己笑个不停,害的自己愈发内疚不已……   以至于直到上一世自己离世时,阿筝还是那样胖墩墩圆滚滚的身材。   可就是那样胖乎乎的阿筝,却总是在自己有什么需要时第一个跑过来,甚至连擦手的手帕都比青儿递得快,害的青儿老是埋怨阿筝抢了她的差使。   现在想想,阿筝那时替自己做的事情好像太多了,反倒是自己,不过巴巴的送上了那么些吃食,便得了那么贴心的一个好弟弟。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阿筝现在应该也有二十三了吧?   也不知阿筝变成什么样子了?应该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这辈子,可还有再见他一面的机会?   “扶疏,扶疏——”眼见扶疏听了自己的话,忽然就呆在了那里,脸上先是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却渐渐变淡,到最后,化成眼角两滴大大的眼泪,家和一下就慌了手脚,以为是自己方才用力大了,弄疼了扶疏,顿时苦了一张脸,“好妹妹,你别哭了,都是哥哥不好——”   “没事——”扶疏终于回过神来,忙擦了擦眼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只是眼里进了沙子了——”   嘴里这样说,心口却是一抽一抽的疼,阿筝,大师兄,你们现在哪里,都还好吗?   “快快快,国公爷和大帅已经在里面候着了。”家宝坐的马车刚驶进营中,便有人迎了上来。   “陆公子,快下车吧,咱家跟你说啊,里面的可都是大贵人,你可要小心应对,真有个什么,咱家可也保不了你。”   虽是这么会儿功夫,那唐公公可也看出来了,这陆家宝是个憨厚心实的,便破例多嘱咐了几句。   不是自己多心,实在是这会儿营帐里候着的这两人实在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一位是大齐继楚无伤大帅之后崛起的新一代战神陆天麟;   另一位虽是年纪尚轻,偏是身份却是尊贵的紧,那就是年方二十三岁便承袭了镇国公爵位的秦筝秦公爷。   你说两人身份显赫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这两人偏偏又是冤家对头!   当初奉旨来边关赐死楚无伤的钦差不是别人,正是秦筝的叔叔秦城。   而彼时,陆天麟正在楚无伤帐下听令,听闻圣旨,上前一拳打断了秦城五根肋骨!   秦家当时气焰正盛,又是皇亲国戚,还是奉旨钦差,从来只有他家欺负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欺负过!自然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当即奏明先皇,说是陆天麟意图谋反,好在那陆天麟自幼孤儿出身,没有家人可株连,不然,怕也会和楚家一般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惨结局。   可饶是如此,也数年功名毁于一旦,被迫逃亡四五年之久。听说他的妻儿也惨死在流亡途中……   皇上这次会派秦公爷做钦差来连州劳军,未尝没有化解两家仇怨的意思,皇上的心思是好的,可自己怎么瞧着,这两人却是根本没有和解的意思啊?   陆帅是赫赫军威,寒着一张脸,瞧着委实吓人的紧;秦公爷本就是个冷心冷面的,那样挺直身板坐着,不言不语的,只唬的自己一会儿工夫就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主动请命,去带那位据说是农事高手的陆公子前来。   只是自己长时间在皇上主子面前伺候,什么样难缠的人没见过?也算是“久经沙场”了,可饶是如此,也被大帐里那两位吓得站不住脚,这个陆家宝瞧着更是个嘴笨心实的,可不要惹恼了里面两位煞星才好——   怕是他们俩任一个动了气,或是有所迁怒,处死这陆家宝可也跟碾死个蚂蚁相仿!   自己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里面的事可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这位陆公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26   “这位大人——”远远的看到家宝,周英忙迎了上来,陪着笑脸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到那差人手里,“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带路这样的活就交给卑职好了。”   那人接过袋子,掂量了下,顿时眉开眼笑。   ——这些莽夫们倒还算是识时务,更重要的是前面那阔大的帅帐,这会儿却更像吓人的阎罗殿!   话说那唐公公倒是个人精,一早就避了出去,自己方才可是一直在后悔,怎么就没想到找个由头躲出去!不然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些大佛打架,搞不好最后很受伤的却会是自己!   现在既然有人愿意代劳,还有银子可拿,自己又何乐而不为。   “好兄弟——”周英谢过那差人,便继续领着家宝往帅帐而去,脸上却是写满了歉意。   都是自己嘴欠,干嘛要提到家宝。   可是当时那般情形,自己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秦公爷也好,陆大帅也罢,打完哈哈后,竟是一起成了锯嘴儿葫芦——   大帅平时虽然也冷些,可也绝不是现在这般,整个人和个冰块儿似的,透着一身的冷厉杀气,就是瞎子也能看出,大帅心情糟糕的很,一个不小心,说不好就会人头落地!   若是别人看了大帅这个样子,早吓得两股战战,说不好吓尿了也不一定,那位秦公爷倒也是个人物,不止没被大帅的威势给吓到,由内而外释放出的冷气更是一点儿也不比大帅少!   好嘛,那帅帐瞬时就成了个天然大冷库!   自己可也真搞不懂了,大帅也就罢了,受过那样的苦,这性子变了些也正常——   这些年,也只有自己知道,大帅过得是什么日子。   说起来大帅和自己可实打实算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自己刚戍边时,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好被分到大帅帐下听命,好几次,若不是大帅出手相救,自己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记得有一次,是在沙漠里,大帅身边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自己的腿也断了,看着那漫漫黄沙,想着这一辈子说不好就走不出去了,又疼又怕之下,当时就哭了起来,却被大帅狠狠的骂了一顿,自己才发现,大帅腹部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刀,肠子都流出来了,大帅却是愣是咬着牙,把肠子塞了进去,又自己个拿针缝好喽,最后,还带着自己回了军营……   自己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铁打的大帅流泪的,却哪里想到,会在五年后,看到大帅泪如雨下的一幕——   说来也是巧了,当初楚帅被赐死后,陆帅也被朝廷通缉,自己倒是升了官,一次领着自己手下兄弟出去时,却在一处断崖下发现了浑身摔得血肉模糊的陆帅,因伤势过重,陆帅一下在床上躺了五六天才醒来,刚一睁开眼,就坚持要离开,无论自己怎么劝都不听。自己没奈何,又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帮他找了匹马。   记得当时陆帅已经根本没法上马,整个人都是趴在马上的,却坚持来到半山腰一处茅草屋里,到了后才发现,那茅草屋早化成了一片灰烬,更听一位老猎人说,亲眼看到一个女子来到这茅屋中又被人追着坠入峡谷……   陆帅当时就昏了过去,昏迷的那几天,陆帅一直不停的流着泪,嘴里一会儿喊“宁儿”,一会儿找他的孩儿,再醒来后,更是发疯一样漫山遍野的寻找……   幸好当时那些追缉大帅的官兵已然离开,不然,自己怕大帅非跑过去,找那些人拼命不可!   一直到一个多月后,自己再见到陆帅,早瘦的不成人形,孱弱的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相仿,却是亲手一点点挖土伐树,直磨得十指血肉模糊,也非要原样搭起一座茅屋来……   自己那会儿才恍然明白,怕是老猎人口中的跳崖女子,就是陆帅的妻子,而且应该还是有孕在身的,却在陆帅受伤后被逼着也跳了崖。陆帅是个孤儿,平日里就最是羡慕别人一家热热闹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家却那么快就没了,这性情大变,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好巧不巧,这位秦公爷就是当初那个来赐死楚帅的钦差特使秦城的侄儿,大帅看他不顺眼也是常理之中。   可奇怪的是,那位秦公爷怎么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只是再怎么着,也不能看他们就那样僵持下去不是?那些京城里的贵人老爷们,可是个个都猴精猴精的,一个弄不好,就会在背后使绊子!当初楚帅那么厉害,不是都栽在那样一帮奸臣手里了吗?   自己就想着,好歹别当面撕破脸皮才好。   幸好这之前打听过,这位秦公爷自幼在神农山庄长大,想着应该对农事上心,自己就凑趣说了家宝的事,谁承想,秦公爷立马就开了金口,说让自己把人带过来给他瞧瞧!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就家宝那个性子,典型的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真是惹怒了秦公爷,说不好,立马就会大祸临头!   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   却也不敢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只一叠声的嘱咐道:“好兄弟,待会儿,公爷问什么,你只管答什么就是,你放心,有大帅在,公爷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是捏着一把汗,以秦筝的身份,真是拿家宝作伐,把怨气撒在家宝身上,怕是大帅也不好阻拦!   幸好家宝向来是个粗线条的,虽是有些胆怯,却也并不十分畏惧。   跟着周英走进帅帐,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头,站起来才注意到,大帐正中有两人相对而坐。   右边那人面如冠玉,眉目英挺,颌下三缕长髯,腰间三尺宝剑,那般威风凛凛的样子自然必是陆帅无疑;   只是看到陆天麟对面那人,家宝却是愣了一下。   实在是那人看着太年轻了些,也长得太过好看了些。   那人瞧着顶多二十许,身材颀长,容貌俊雅,配上那样一袭素白裘衣,整个人瞧着似是玉雪堆出来的一般,偏是那一双黑湛湛的眼眸,却又深不见底,家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整个人好像被吸进去了似的,吓得一哆嗦,忙不自在的别看眼。   “叮”的一声响,却是秦筝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旁边的侍从忙递上一条素色的锦帕,帕子右上角有一朵小小不起眼的黄色雏菊。   秦筝的十指白皙修长,虽不过一个简单的接手帕的动作,却偏是优雅至极,特别是抚过那朵淡黄的雏菊时,动作更是轻柔无比,仿如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家宝的眼睛疏忽落在那朵雏菊上,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却是扶疏的帕子上也爱绣这么一朵小黄花。   说起扶疏的女红,因二娘疏于教导,一向是最不济的,偏偏是这种小黄花,绣的很漂亮。   秦筝正好擦完手抬眼,和家宝的眼神碰了个正着,却因了少年那澄澈眼神里纯然的喜悦而微微一怔,竟是摩挲着那朵小黄花淡淡道:   “喜欢?”   家宝平日里反应总是慢半拍的,这会儿却是福至心灵,一下听懂了秦筝话里的意思,忙大力点了下头:   “嗯,喜欢。”   作为一个典型的妹控,凡是妹子喜欢的东西,家宝从来都是不问缘由的一定会喜欢上的。   旁边的周英却听得扶额,这个蠢货,自己刚才怎么嘱咐的,这么快就忘了!这般无礼,秦公爷说不好会立马翻脸。   哪料想秦筝脸上的寒气却是消散了些,脸上神情说不出是眷恋还是伤感:   “嗯,我也,很喜欢。”   出生在那样一个显赫的家庭,却偏有那样一个卑微的身份,在府中的那五年,自己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表扬。   却在来到神农山庄后得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大大的赞美……   可其实,自己不过是在纸上画了一朵小小的雏菊罢了,那是缩在墙角歪歪斜斜再单薄不过的一朵菊花,一如卑微到无所适从的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它送给了自己眼中的天之骄女姬扶疏——   作为神农家族的唯一传人,这世上有什么好东西是她没见过或者得不到的?   那料想扶疏竟会那样喜悦,仿佛自己给了她什么了不得的宝贝,甚至缠着家里的嬷嬷教她把那朵不起眼的小花给绣了出来。   那一刻,自己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会有人会因为自己一个随意的举动而这么开心这么自豪!   扶疏啊,自己生命里仅有的一道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春节快乐啊,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27   “你说那须草可以改善土质——”   秦筝的神情明显郑重了不少。   如果说这之前,秦筝根本没把土头土脑的家宝放在心里,可不过交谈片刻,却让秦筝不得不对家宝刮目相看——   与周英更关注眼前的利益不同,秦筝却明显对家宝嘴里“万物相生相克”的说法更感兴趣。   这样的话,也是前世扶疏口里经常说的——   “阿筝,世上万物相生相克,这些土地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变得贫瘠,也一定可以因为相反的原因变回肥沃!等我将来走遍天下,掌握了所有的土壤特质,一定让这天下重新变为千里沃野!”   扶疏站在高岗上,叉着腰,那般意气风发,“阿筝,我一定可以完成爹爹的遗愿的,对不对?”   扶疏的笑容那般灿烂而明媚,一如眼前少年红润的脸膛,活力四射,自己原以为,扶疏的生命也一定如同她手下的庄稼那般永远蓬勃旺盛,却再没料到,她竟会那么仓猝的离开,以致这十年来,自己每每以为是做了个噩梦罢了,梦醒来,扶疏又站在自己床前,揪着自己两只耳朵又叫又笑:   “啊呀,阿筝,你真的变成了小胖子,对吗,孩子就该这个样子吗,胖乎乎的才可爱啊!”   秦筝不自禁的两手交握,好像那样,能让自己感到更多的温暖,脸上的神情却更加萧索——   瘦成这个样子,可真怕将来到了那边,扶疏会认不出来自己!   “是啊。”家宝忙不迭点头,神情是满满的骄傲和自豪。   扶疏说过的话,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大齐其他地方的土地——”秦筝终于回神,眼神也有些热切。   扶疏,我找到了一个和你看法一样的人呢,说不定,这个孩子,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呢。   家宝却有些发懵,若说如何种庄稼,家宝绝对能说的头头是道,可说道相生相克,却也只是听扶疏提起过,当下挠了挠头,憨憨的笑道:   “我也只是想一想,这相生相克,我懂得也不多——”   真正懂得多的是自己妹子,可妹子却嘱咐过自己,这样的话,是万不可和别人说起的。   一旁的周英暗暗叹气,自己这个傻兄弟可真是实诚,看那秦公爷的样子,明显对那什么相生相克很感兴趣的样子,有那脑筋转得快的,怕是会马上打蛇随棍上,说不好,就会博个大大的头彩,家宝倒好,竟是直言说自己懂得不多!   不怪周英遗憾,实在是就周英所知,这秦筝之所以身份煊赫,不只是他年纪轻轻便袭爵成为大齐最年轻的国公爷,还因为他神农山庄的背景。   陆家宝真是入了秦筝的眼,怕是不止农事上可以得到很大的帮助,便是在仕途上也大有可为。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秦筝道:   “家宝,要是本公推荐你去神农山庄,你可愿意?”   “神农山庄?”家宝愣了下,“神农山庄不是没了吗?”   好几次,自己都听见扶疏自言自语,说是再没想到神农山庄会就此消失于世,那般伤感的样子,是自己永远也无法忘记的。   这一刻却忽然听秦筝说要送自己去神农山庄,不由大是讶异。   “陆家宝,胡说什么?!”再没想到陆家宝会说出这般胆大包天的话来,周英吓得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从姬扶疏故去后,神农山庄确实沉寂过一段时间,可前年,却忽然有另一支神农氏的传人横空出世,听说凡是他们经手侍弄的土地,无论肥沃还是贫瘠,俱能长出茂盛的庄稼,结出累累硕果。   那般化腐朽为神奇的鬼斧神工手段,便是比起姬扶疏,听说犹有过之,相信假以时日,大齐定可再现盛世。   只是现在神农氏的行事作风和以前的神农山庄却是大不一样,如果说以前的神农山庄旨在农事,对功名利禄并无半分兴趣,他们的威望全是民间百姓人心所向;而现在的神农山庄却是和官家关系密切,听说有相当一部分神农家族的子弟投身官场,或者和官场关系紧密。   那神农山庄的人也和世俗官场的人一般,很是讲究官威官体,容不得世人对神农山庄有半分微词。   前些时日就有一批朝廷重犯被发配到连州苦力营中,听说就全是冒犯了神农山庄的人。   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   而现在陆家宝竟然说什么“神农山庄”没了,可不是犯了大忌讳!   单凭这一句话,怕就会惹恼秦筝,那样的话,陆家宝就是有十条命,也没办法救回来了!   秦筝的脸果然阴沉了下来:   “谁告诉你,神农山庄没了?”   声音并不高,却是森冷无比。   家宝却仍是处于茫然状态,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傻傻的看着秦筝:   “可是,姬扶疏小姐故去了啊——”   自己也听娘说过,姬小姐最是仁爱,是天下百姓心中的神祇啊。很显然妹子的心思和娘的心思是一样的,姬小姐是神农氏最后一个传人,姬小姐没了,神农山庄也就等于不存在了吧?   “还敢胡说八道!”周英飞起一脚,把陆家宝踹翻在地,“公爷面前,不可放肆!还不快向公爷赔罪!”   一边连连向秦筝拱手:   “公爷恕罪,这陆家宝一则年龄尚小,二则一直长于这般穷乡僻壤,最是孤陋寡闻,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公爷见谅。”   据自己所知,好似现在的神农家族当家人,对姬扶疏那一支很是冷淡的样子。   秦筝却是看都不看周英一眼,一径逼视着家宝:   “你方才说,姬扶疏小姐——”   “故去”那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家宝虽是想不通,周英为什么会把自己踹翻,却也隐隐约约明白,这位老大哥,怕是为自己好。只是性子使然,却是并不会作假,当下仍是老老实实道:   “扶疏小姐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啊——”   许是因为自己最宝贝的妹子也叫扶疏吧,家宝心里,那个闻名天下的姬扶疏小姐也很是亲切的感觉。   连妹子提起都黯然神伤的人,肯定是这世上最独特的存在了。   周英嘴角直抽抽,恨不得上前把家宝一拳打晕了拖走才好。亏自己前些时日还想着原来是自己看走眼了,这陆家宝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才对,现在自己收回那句话,这小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缺心眼,不然,怎么会连自己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懂!   忙看向旁边始终静默不语的陆天麟。   陆天麟却是神色不变,自顾自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神情中闪过一丝冷然——亏皇上话里话外暗示自己效法大哥楚无伤,和神农山庄打好关系,可别人不清楚,自己却明白,大哥和以前的神农山庄之间是不掺杂任何功利的纯然的钦佩和仰慕,也只有那样高风亮节的神农山庄,才会养出姬扶疏那般让人神往的奇女子!   反观现在的神农山庄,却是目空一切、狂妄自大,对权利的热衷远远大于对农事的喜爱,这样的一个家族,又怎配得上神农氏从前的盛名?!   以前听周英说起陆家宝时,自己以为不过是个运气好点儿的傻小子罢了,这会儿却是瞧着顺眼的紧——   本来嘛,陆大帅心里自来和家宝的心思是一样的:   只有姬扶疏才配得上神农氏传人的称谓,没了姬扶疏的神农山庄还算是什么神农山庄?   看到陆天麟的神情,周英终于稍稍放下了些心,看大帅的样子,应该会保下家宝了?   可这个秦筝却据传最是冷酷而又无法无天的性子,听说是个即便在朝堂中和人一言不合,都会捋袖子把人揍个半死的主,现在傻小子敢这般冒犯,怕是终究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哪知秦筝愣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个似哭还笑的表情,竟是长身而起,伸手把家宝给拉了起来:   “独一无二吗?好,好一个独一无二!陆家宝是吗?走,陪本公喝一杯!”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虽是寂寞如斯,可秦筝却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分享哪怕一点有关扶疏的记忆。   从扶疏刚离世时的天下皆哭,一直到现在新的神农山庄的崛起,中间经过了太多曲折,扶疏这个名字,也逐渐被太多人淡忘。   夜间独坐,秦筝每每独自念叨那个名字到天亮,却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健忘的世人,把那样美好而干净的扶疏渐渐抛在脑后……   而现在,在这漫天黄沙的连州边塞,却有一个少年,即使明知道可能会触怒自己,却仍是倔强的昂着头,瞧着自己的眼睛说“姬扶疏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啊?”直到被旁边的右将军冯铿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周英才回过神来,哎哟,这戏法是怎么变得?果然傻人有傻福吗?   依着秦公爷往日的性子,不是应该把家宝拖出去杖毙吗?   现在倒好,竟一会儿工夫,变成哥俩好了。   探头看看天色,不知不觉,竟已是午时,果然是已经到了饭点了,忙小跑着跟上去,陪着笑脸道:   “卑职已经奉元帅之命准备好了酒席,公爷请,陆公子,您也请吧。”   陆天麟也施施然起身,径自往后面而去,根本没有招呼秦筝的意思。   余下众人个个苦了脸,却也只得快步跟上去。   酒席已经摆上,明显可以看出周英是花了大工夫的,虽是现在是战时,前方军粮吃紧,可为了不让秦筝挑到大帅的错处,周英还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弄了满满当当一桌大餐出来——   真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当然,周英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秦筝的家世,怕是山珍海味早吃厌了,这些东西应该也入不了他的法眼,能随便吃两下就不错了。   哪知却是再次大跌眼镜——   先是差不多半盘肉丸子,然后又是半盘红烧肉,最后还有半拉肘子——   若不是秦筝的吃相实在是优雅至极,周英真要以为眼前这人怕是那个庙里的饿死鬼才对。   你说大帅大胃王也就罢了,这个看着身材修长的秦公爷竟也是不遑多让!   这还不算,秦筝竟还足足喝了两坛子的烧酒!   这下不止周英,便是旁边的其他将士也都是眼睛掉了一地,上上下下打量着依旧面不改色、体形颀长风神如玉的秦筝,心说方才那么多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京城里的贵人公子哥也会有这么能吃的主!   惟有一直伺候在秦筝身边的老仆,神情却是忧虑的紧,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直到第三坛酒也空了,秦筝终于一推酒碗,冲着家宝一点头:   “明日本公倒要去你的小农庄走一遭。”   说完也不理酒席上诸人,径直来至外间,直接踏上一个套着两匹老马的简单马车,扬长而去。   陆天麟正好望过去,看到那辆马车不由一愣,这马车,怎么看着好生熟悉呀……   作者有话要说:  囧,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这篇文的评论下面,全都没有送红包的字样,都几天了,到现在依然如此,好不容易爬到miumiu和棉花的专栏送了两个红包,其他评论的亲们的读者专栏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又不死心的把所有碧水上说可以显示“送红包”的方法试了一遍,没想到依然如此,到现在,无论前台还是后台,评论下面依然看不到送红包几个字……   挠头,想了半天,是不是亲们评论时都没有登录啊?   28   瞧秦筝的架势是要到营外去,旁边的侍卫忙快步跟上扈从左右。   周英长出了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好歹过了这一关——大帅既没有和秦筝当场闹翻,家宝也是平平安安。   就是这秦公爷委实是个怪人。放着自己那么豪华的马车不坐,却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找来这么简单的一辆小马车,瞧瞧车辕里套的那两匹老马,再对比旁边车驾一水儿膘肥体壮的八匹骏马,反差可不是一般的大。   偏人家还宝贝的紧,自己昨儿个亲眼见到金尊玉贵的秦公爷竟然亲自拿上好的豆子去喂那两匹瘦马!   怪不得京中一直传闻说这秦公爷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现在瞧着,果然是个古怪的!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忽然从车中传来,跟在车旁边的老仆神情一紧,忙拉住马缰。   秦筝已经从车上探身而出,眉眼低垂,脸色苍白,一脚跨下车来,却是看也不看旁边众人,微微有些踉跄的径直往旁边的树林中而去。   “公爷——”看秦筝脚步不稳,老仆忙要伸手搀扶,却被秦筝一下拂开,脸上神情虽是万分忧虑,却终是不敢再跟上去——   好像每次听人提到姬扶疏这个名字,公爷就一定会暴饮暴食,可接着,却又会把吃进去的东西尽数吐出来……   看那些侍从想要跟上去,老仆忙上前一步厉声道:   “你们去周围守住这片林子,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来公爷此时的样子,定然万分狼狈,若被有心人瞧见了,少不得落下话柄;二来这个时候,公爷似是更喜欢独处——在府中时,好几个要趁此机会献殷勤的奴才都是被狠狠的打了一顿后又发卖了事……   这可是边关,那些侍从更有一多半都是大内侍卫,还是少生些事端的好。   “扶疏——”   秦筝踉跄着上前几步,猛一趔趄歪倒在一块儿大青石旁,左手捣住腹部,整个身子蜷曲成一团,头无力的斜靠在旁边冰冷的石板上,不停的呕吐着,本就苍白的脸,这会儿更是如死人般惨白。   随着哗啦一声响,旁边的灌木丛瞬时分开,扶疏从里面探出头来——   兄妹两个不放心大哥,还是决定一块儿跑过来看看。   只是不远处就是军营重地,家和可不愿自己妹子到放眼望去都是男人的地方抛头露面,就让扶疏在这里等着,自己跑去军营门口打探消息。   扶疏无聊之下,就跑去摘了一大捧果子,这边吃得正香呢,赶巧就听到有人不停叫着自己的名字。   本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呢,哪知左前方不远处,还真趴了个人。   一看那人锦帽貂裘、贵气十足的样子,扶疏马上意识到,这男子口中的“扶疏”肯定另有其人。   正待转身离开,男子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寒冰似的眸子直直的对上扶疏的眼睛。   扶疏脚步一下顿住,心里也是一突,这男子的眼睛,好熟悉。可竟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男子冷冷的睇了一眼呆站在原处的扶疏,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朝着几十米外一道清澈的小溪走去,堪堪走到溪旁,却再次仆倒在地,头一下栽在溪水中,便是身上的袍子下摆也湿了半截。   “喂——”扶疏愣了下,再不敢迟疑,拔足跑了过去,一把捉住男子的胳膊,就要往岸上拽。   却被男子一下用力推开:“滚——”   扶疏猝不及防之下,差点儿跌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竟然鬼使神差的抬手朝着男子臀部一巴掌揍了下去:   “还能耐了不是?胃都坏成这样了,还敢喝冷水?再敢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屁股打开花!”   随着“啪”的一声脆响,不止扶疏自己吓傻了,男子也明显愕在了那里。   “我——”待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扶疏差点儿哭了——一定是魔怔了吧?方才那一瞬间,自己竟鬼使神差的把眼前的人当成了阿筝。   可是怎么可能?阿筝一直是胖乎乎圆滚滚的,怎么会是眼前这个瘦骨伶仃,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刮走的鬼样子!   心里越想越发毛,手一松,转身就想跑。   哪知方才还神情冷肃的男子挨了一巴掌后神情忽然变得懵懂,半晌竟然瘪了瘪嘴,扯住扶疏的衣袖指着腹部小声道:   “痛——”   那般无辜的样子,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扶疏的心忽然就狠狠的疼了一下。   好像以前,阿筝病了时,就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瞧着自己。   这样想着,本待要离开的脚,顿时就有些迈不动。   “揉揉——”男子眼睛愈发迷蒙,忽然就攥住扶疏的手,朝自己腹部按了过去。   吓得扶疏猛地往后一跳,男子一下拽了个空。   没想到扶疏竟然会躲开,男子的神情顿时很是受伤,怔怔的看了扶疏片刻,竟然神情决绝、直挺挺的朝后面的小溪倒了下去。   “哎,你干什么——”扶疏吓了一跳,忙要去拉,却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噗通”一声响,男子整个身子都浸泡在溪水里,顿时水花四溅,偏是一双眼睛,仍是直愣愣的盯着扶疏,神情里满是控诉。   “混蛋!”扶疏愣了片刻,眼看水逐渐没住男子俊逸的脸,终于回过神来,忙跑过去,手忙脚乱的拽住男子的脚往岸上拖。   一直把男子再次拖到岸上,才转过身来,凶巴巴的道:   “真是疯了!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信不信——”   却在对上身后男子脸上分外明媚的笑容后张了张嘴巴,竟是无论如何骂不下去了。   “扶疏,你舍不得我死的对不对?就如同,我从来都舍不得你……”   男子好似对扶疏的恼怒全然不觉,只一径喃喃着傻傻瞧着扶疏,明明疼的额角冷汗都出来了,却偏是死死攥住扶疏的衣襟,一副生怕扶疏会突然间跑了的样子。   那般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的模样,仿佛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好不容易回到主人身边是,生怕再被遗弃!   扶疏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半晌俯下身,伸手帮男子拭去额角大滴的冷汗,柔声道:   “疼的厉害吗?你先放手,我去帮你采药。”   不远处就有几株蓝印草,最是能缓解因暴饮暴食而产生的腹部剧痛。   “不放——”哪知男子却是固执的摇头,闷闷的道,“不吃药,也不放手,不然,你,会跑——”   嘴里说着,竟是伸出双手更用力的扯住扶疏的衣襟。   竟是连怕吃药,也和阿筝一个德行。   扶疏无奈,只得顺着男子的力气,在旁边坐下。好在自己怀里还有一些浆果,不止好吃的紧,还暖肠胃,应该能缓解疼痛:   “好,不吃药,来,把这些果子吃了吧——”   一边还掏出条手帕帮男子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嗳。”男子这次倒是应得干脆,便是眼睛也开始闪闪发亮。   扶疏慢慢的把怀里的果子一颗颗尽数喂了男子吃。   男子神情愈来愈愉悦,许是折腾的很了,终于在吃完了最后一颗果子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公爷怎么还不出来?”远远的传来些人声,间或还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听着明显不是一个人。   扶疏愣了一下,公爷?难道是这人的手下?   也不敢再停,忙站起身来,往方才的灌木丛方向而去。   这边刚藏好身子,那些声音就已经来至近前。   走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三十多的精明汉子,那人一眼看到了躺在草地上酣睡的男子,愣了下忙冲跟着的侍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让人小心的背起男子,这才快步往林子外而去。   “公爷这是怎么了?”看到被侍从背出来的主子,老仆明显吓了一跳。待来至眼前才发现,秦筝竟是睡着了,惊得嘴一下张了老大:   公爷自来最是浅眠,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彻夜不眠,而且,绝不容许陌生人靠近,便是自己,服侍了这许久,至今仍无法近的了公爷的身!今儿个怎么睡得这么沉?竟是连侍卫去了也没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29   秦筝这一觉,竟是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待睁开眼来,翻身就从床上跳了下来。   下得急了些,胳膊肘正好撞到旁边的桌子角,上面的茶杯茶碗顿时被打翻一地,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   “公爷——”早就在外面伺候的管家听到声音忙快步而入,“您醒了——”   待看到碎了一地的茶碗和杯盏,不由吓了一跳,刚要唤人来收拾,却被秦筝一把攥住手腕,颤声道:   “扶疏呢?”   “啊?”管家愣了下,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公爷您又做梦了?您忘了吗,扶疏小姐,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   却在秦筝的逼视下,生生又把“逝去”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良久,秦筝终于回神,手一松,就无力的坐回床上。   难道只是做了个梦吗?可梦里的情景为什么那般真切?扶疏骂自己淘气,还打了自己,却又心疼的什么似的,喂自己好吃的不得了的果子……   一如从前无数个在神农山庄的日子。   “公爷——”看秦筝垂着眼久久沉默,管家终于乍着胆子小声回禀,“那位周英大人已经候了多时,说是要陪公爷去陆家的农庄,公爷看——”   “我知道了。”强压下内心翻腾的情绪,秦筝已经恢复了素日清冷寂寥的样子。   管家不敢多呆,忙低着头退出房间。   不多时,秦筝梳洗完毕走出房间,冲着躬身侍立的周英一颔首:   “走吧。”   “公爷,好歹用口粥——”老管家手中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碗热腾腾的粥。   秦筝摆了摆手,走至门旁时却又站住,“昨天的侍从是李良带队?”   那个叫李良的侍卫统领忙上前一步:   “正是卑职。”   “你跟我一起去。”秦筝吩咐一句,踩着一个侍从的背,上了刻有“秦”字徽章的豪华马车。   “停车——”刚行至岔路口,秦筝的视线慢慢转向旁边的小树林,明显一怔,竟是飞身跃下马车,冲李良道,“你跟我来。”   说着,竟是撇下周英等人转身就往树林而去。   李良愣了下,闹不懂这位爷又是闹得哪一出,却也不敢违拗,忙应声跟了上去。   周英也是狐疑无比,半晌恍然,这秦公爷八成是要进树林子方便,又怕被人瞧见,所以让李良帮他警戒——   回头看看刚出来不远的军营,越发确信,这秦公爷确然是个古怪性子,这方便的话,回军营不是更简单吗?   却也不敢去催,只得耐心在原地等候。   “李良,昨日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秦筝站住脚,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公爷——”李良心里一紧,暗道不会是怪自己昨日见到他出丑的样子,特意来至此处发作自己吧?忙不迭磕头道歉,“公爷恕罪——”   “休要啰嗦。”秦筝神情很是不悦,冷声道,“你只需带我去便可。”   李良再不敢多言,忙起身,小心翼翼的引领着秦筝来至昨日发现他的地方。转了一圈后,指了指距离小溪不远的一棵枞树下,很是笃定道:   “就是这里。”   秦筝快步上前,撩起袍子,蹲在地上轻轻摸索着,手忽然一顿,半晌摊开手掌,却是一颗紫红色的浆果。因秦筝用的力气大了些,那浆果的皮儿已经破了,便有熟悉的醇香味儿道扑鼻而来,竟是和自己梦中尝过的味儿道一般无二——   果然并不全是梦吗?   不然,这浆果,又该如何解释?   秦筝快速站起身来,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围着枞树四处逡巡片刻,眼睛忽然落在远处的一丛浓密灌木旁,一片苍翠的植被间,一个揉成一团的白色物事特别打眼。秦筝快走几步,俯身拾了起来,却是一方普通的绢帕。绢帕是粗布料子裁成,摸着厚实的很。明显是当地农家的物事。   秦筝神情有些失望,漫不经心的展开来,身子却忽然一抖,片刻无法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自己一定是太想念扶疏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幻觉?   手里这方再素净不过的帕子上,右上角哪儿正正绣着一朵再熟悉不过的雏菊!   原来自己不是做梦,原来昨日里扶疏真的来过!   “扶疏——”秦筝紧紧攥住帕子,疯了一样的在树林中奔跑起来,声音实在太过响亮,一时远山近水到处都是“扶疏、扶疏”的回声。   看秦筝跌跌撞撞宛若发狂一般的在树林中横冲直闯,甚至头发都被横生的虬枝给挂的乱七八糟,李良吓得脸都白了,终于在秦筝被一丛树藤绊个正着差点儿摔倒时堪堪挡在面前:   “公爷——”   树林外的周英也听到了林子里秦筝凄惨的叫声,以为是遇到了刺客,直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顾是不是会犯了秦筝的忌讳,带着一群手下就冲了进来。   待看到双眼发直、神情仓惶却仍不要命的要往旁边的峡谷冲过去的秦筝,再顾不得尊卑之别,上前狠狠的掐了一下秦筝的人中。   秦筝“哎哟”一声,终于回过神来。   “公爷——”周英神情很是紧张,又看看周围蓊蓊郁郁的林子,只觉阴沉沉的很是邪性,忙跪下道,“方才情急,还请公爷恕罪。这边疆一带杀生最多,公爷还是莫要再在此处停留才好。”   饶是李良也是见惯了生死的,这会儿回想起来秦筝方才疯魔了的样子,这会儿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竟是和周英一起不由分说簇拥着秦筝出了林子。   秦筝倒是没反对,看向周英等人的眼神却委实阴沉的很——   扶疏自来是个疏淡的性子,最不喜这般人欢马叫的热闹场面,有这群混账王八蛋在,定然不会再出现了的!   走到林子边却是站定,回头久久的瞧着幽深的树林——   扶疏,怪不得这么多年请了多少高僧道士,都无法让你魂兮归来,即便是在梦中,也无法奢求得见你一面!却原来,你迷失在了此处吗?   眼睛转向手里的帕子,那么粗糙的布料,扶疏怎么用的惯?扶疏,你等着,我这就着人拿上好的丝绸来烧给你用……   “阿嚏——”扶疏提着饭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饭盒里沉甸甸的,足见二娘做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倒也算是好现象,这些时日以来,二娘明显对大哥改观,三不五时的会差遣自己给大哥送好吃的东西去。   前面就是小农庄了,扶疏加快了脚步,却在看到农庄大门左侧一个俏立的人影时,脸色一变——   董静芬怎么在这里。   董静芬明显也看到了扶疏,神情顿时尴尬无比。   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怎么也要抓住陆家宝这根救命稻草——   原本自己就想着,若是没有更好的人家,那就认命嫁给陆家宝算了,更不要说,现在的陆家宝还入了权贵的眼!   而且这许多日子以来,一直都是陆扶疏为难自己,陆家宝可是没有说过什么!自己可不信,那么痴迷自己的陆家宝,自己答应嫁给他,他会舍得拒绝!   又悄悄找人打听了陆家农庄的位置,竟是一大早,就巴巴的赶了来。   却没想到刚一来,就好巧不巧碰见扶疏。   心里暗叹晦气,却也只得陪了笑脸勉强道:   “哎哟,是扶疏妹子啊。”   扶疏却是毫不客气,沉了脸道:“董静芬,你还要脸不要?”   “你——”董静芬脸色一白,眼睛落在扶疏清丽的小脸上又快速移开,几乎咬碎了银牙——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忍这一回,等成功嫁给陆家宝,到时候,一定托人帮这丫头找个下三滥嫁出去!   缓了缓气才挤出一丝笑容慢慢道:   “你放心,我并没有纠缠家宝哥的意思。只是这个食盒,是原本家宝哥忘在我家的,我就想着,送还给他——”   说着举起手里的食盒,食盒样子很是简拙,确然是陆家的东西,想着应该是从前家宝帮董家做活时,忘在那里的;食盒上还搭着方同样绣着朵雏菊的素净帕子——   只是比起扶疏的绣工来,那朵小花儿明显漂亮的多。   看扶疏的眼睛落在绣帕上,董静芬偷眼瞟了下仍是紧闭的门扉,神情已经变得楚楚可怜:   “我不小心弄丢了家宝哥的那方帕子,就又裁了一方——你放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要见了家宝哥,跟他说声对不起,就会离开,毕竟,是我爹做的不对,若是知道爹爹会那般对待家宝哥,我就是死也会拦住的——”   说道最后,两滴眼泪顺着光洁的脸颊就流了下来。   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扶疏上前一步,一把攥住董静芬的手腕,伏在董静芬耳边几乎耳语道:“和陆家成上床,也是你爹的意思?董静芬,你还能更不要脸些吗?”   “你干什么?”董静芬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身子也似是由于害怕剧烈的颤抖着,“扶疏,我知道你气我爹,你真气的话,就狠狠的打我吧。毕竟,是我爹害的家宝哥伤心——”   扶疏直觉董静芬的表情有些不对,下意识的回头,却是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家宝正站在门外。   “大哥——”扶疏一惊。   “家宝哥——我替我爹,跟你道歉……”董静芬眼泪却是流得更急。   看家宝往这边走过来,董静芬哭的浑身哆嗦,却是丝毫不影响美感,似是随时都会倒下,却仍是强撑着举起手里的食盒:   “这些是我亲手做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垂下的眼眸,很好的掩饰了一闪而逝的一丝得意之情,自己就不信,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陆家宝会不心动!   下一刻,家宝,一定就会上前扶住自己吧……   那双脚果然越来越近,下一刻停在了身前。   “走吧——”家宝终于开口,却是声音嘶哑。   “嗯——”董静芬应了声,欢天喜地的抬头,却是瞬时傻在了那里——   陆家宝正接过扶疏手里的食盒,另一手保护性的揽着扶疏。看董静芬难以置信的样子,神情明显一痛:   “扶疏不喜欢你,你走吧,别再到我家来,至于那个食盒,扔了罢了——”   “家宝哥——”董静芬简直要气疯了,自己看得出来,陆家宝并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竟然要因为扶疏就不要自己吗?   “没听见我哥的话吗?”扶疏站定脚步,虽然明知道大哥心里痛,自己却依旧要硬下心肠,冷冷的看了董静芬一眼,“我大哥已经和你退亲了,这辈子你都别想进我陆家的门,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兄妹两个并肩走进农庄,门啪的一声随即关上。   董静芬几乎羞愤欲死,狠狠的跺了下脚,捂着脸顺着原路跑了回去,刚拐过一个路口,正好和一队人马撞了个正着,猝不及防之下,董静芬一下摔倒在地,手里的食盒随即打翻,里面的饭食洒了一地,盖在上面的素净帕子飘飘悠悠的飞了起来,正好落在那辆奢华无比的马车旁……   作者有话要说:   30   “敢冲撞公爷的车驾,真是好大的胆子!”纵然董静芬长相也算动人,旁边的侍卫却是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上前拖住就往路边拽。   “啊——”董静芬吓得魂儿都飞了,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拼命挣扎,却哪里是那些侍卫们的对手?   仍是如同小鸡般被掷到路旁。   董静芬重重的趴在地上,精心打扮过的妆容顿时全都毁了。   这会儿董静芬也明白,自己定然是冲撞了什么不得了的贵人了,也不敢再嚷嚷,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只是外界吵嚷的这么厉害,车里的秦筝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李良心里顿时就有些发毛,又唯恐秦筝怪罪,只得上前打了个千道:   “公爷,前面拐个弯就是陆家农庄了,您看——”   轿子里仍是没有声响,李良的冷汗唰的一下落了下来——   公爷这是什么意思?嫌处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村姑太轻了?   刚要请罪,车帘却忽然忽的一下分开,秦筝精致的容颜露了出来。   董静芬正好抬头,只觉心脏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急促的跳了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这豪华马车的主人,竟然是个这么年轻俊俏的公子哥!   看秦筝竟是要下车的样子,李良忙伸手去扶,却不妨秦筝已经站在车下,紧走几步,俯身就捡起地上的那方帕子,两眼竟是又和方才林子般那时,完全没了焦距的样子。   只是那种恍惚不过一瞬间,秦筝低头静静的瞧着同样绣在帕子右上角的那朵精美的雏菊,神情渐渐失望,终于抬头,睨了一眼同样呆愣愣的董静芬。   董静芬身子一缩,第一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和陆家成比起来,眼前这位贵气十足的公子,简直就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自己从前怎么就会瞎了眼,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得上陆家成了呢!   “这是你的帕子?”秦筝抬手,修长而又白皙的指间夹着那方帕子,一阵风吹来,那帕子飘飘摇摇的,仿佛一只翩跹的蝶,却是更衬得秦筝目光迷离飘然若仙。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董静芬瞬间摆出一副娇羞的神情:   “回公子,正是奴家的。”   那娇嗲的声音使得旁边的周英等人不觉皱了下眉头——   这女人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吧?瞧那一脸的土还有乱糟糟的头发!   李良的眼里却是闪过些兴味。   据自己所知,这位秦公爷虽是性子不讨喜了些,但架不住人家家世好啊,也算是京中权贵圈里很被看好的佳婿人选,奈何眼光却是高的很,多少世家名门的女儿都被拒之门外,怎么今儿瞧着,却是对个村姑另眼相待?   秦筝却仍是不发一言,直到董静芬撑不住,脸上娇羞的神情渐渐僵硬,才终于开口:   “这方帕子,你可认得?”   却是从怀里取出树林里的那方——   和对方才那帕子的轻慢不同,这方粗布帕子却是被秦筝爱若珍宝的捧在掌心。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当初,自己是亲眼看着扶疏入殓的。可,这方帕子上的雏菊实在和扶疏曾绣给自己的那朵一模一样……   董静芬瞳孔倏地收缩了一下,眼睛不自在的闪了闪,却是张口急促道:   “民女瞧着,倒似是从前民女所绣,那时年纪小,绣的不好,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却不知,怎么会到了公子的手上?”   口里说着,身体却不住微微发抖。   方才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方帕子正是扶疏那个贱丫头做给陆大傻子陆家宝的!   就自己所知,那丫头都这般大了,女红方面却是一窍不通,唯一会绣的,也就这么朵小黄花罢了!   本来绣工一直是董静芬引以为傲的,搁在平时,才不会去冒认是那么个粗拙绣品的主人。可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竟是想也不想的就承认了下来。   秦筝的神情忽然就阴沉了下来,那种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傲慢一下散发开来,董静芬直唬的脊背越来越弯,到最后,几乎完全趴倒尘埃里——   难道自己赌的不对吗?不然,这男子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冰冷而可怕?   秦筝神情愈发黯然,看董静芬的神情如同看一个再卑微不过的虫子。   果然是自己魔障了,这样世俗的女子,怎么可能和扶疏有哪怕一丁点儿关系?   手一松,董静芬那方帕子就飘飘忽忽的落了下来,又对着另一方粗布帕子出了会儿神,竟是慢慢的折叠了起来,重新放到了怀里。   太久的沉默已经压迫的董静芬喘不过气来,过于惊恐,身上的里衣都被冷汗给湿透了。   透过眼角的余光,能看到那双着锦缎官靴的脚正缓缓转身,毫不留情的踩过自己的手帕,留下一个大大的脚印,便直接上了马车。   董静芬颓然趴倒地上,心情愤懑而又绝望——   凭什么陆扶疏那个又笨又懒的丫头那般好运?在家里有陆家宝那么一个好大哥死命护着,连这位贵人,都藏着她的帕子,而把自己那么好的绣品弃若敝屣……   忽然爬起来,再次扑到车前,匍匐在地上,卑微的冲着漠然的秦筝道:   “公子在上,奴家给您磕头了,求公子帮奴家说个情,放了我爹爹吧——”   说完又掉头冲着周英磕头不止:   “这位军爷,当初都是我爹糊涂,冒犯了军爷,还请军爷大人大量,宽恕了他吧——”   董家这几日也是多方奔走,被放出来的陆家成更是直言不讳,言明陆家宝背后的人就是周英,并暗暗指给董静芬看过。   是以方才,董静芬一眼就注意到了紧跟在秦筝背后的周英。   周英眉头一下蹙紧。   下意识的望了眼不远处陆家隐隐约约的房檐,顿时明白,原来眼前这个就是家宝的那个未婚妻,长得倒是好看,就是这心眼子怎么也同那个董家老鬼一般不地道!   这明显就是在秦筝面前告自己的黑状啊!自来官军不得插手民事,一个处理不好,自己被斥不说,说不好大帅也会吃挂落。   就秦筝和大帅仇人相见的情形,指不定,就会给大帅按一个驭下不严的罪名!   只是此等情形下,却也不便发作,只得冷了脸道:   “当初是你爹爹殴打官军在先,收押营内,不过是稍作惩戒——”   “是吗?”一直不说话的秦筝忽然接口,“据本公所知,这连州公务应有连州府尹掌控,倒不知什么时候,陆大帅竟是连民事也一肩挑了起来?”   说完抬脚上了马车。   自己今天心情不好。陆天麟的手下既然上赶着把把柄送到自己手里,岂有不收之理?   “走吧。”李良自然对秦筝的想法心领神会,冲董静芬吩咐了一声,转身上了马。   董静芬愣了片刻,旋即大喜,满怀希冀的转头看向秦筝及他身后的马车——   其他人都是骑得战马,自己怎么说也是一个弱质女流,还是一个长相不差的女子——看情形,会让自己陪着那公子坐马车吧?   哪知秦筝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上了马车,众人也都上了马,整整齐齐的跟在马车后面。   董静芬这才明白,竟是要让自己跟在后面跑!   眼圈儿顿时红了,半晌抹了把泪水——那又怎么样!只要能近得了贵人的身,早晚有一天,会入了贵人的眼。若是这位公子,便是让自己做妾,也是愿意的!   等回过神来,众多马儿已经跑了起来,掀起了一片大大的烟尘。   董静芬一咬牙,就冲进了烟尘里,虽是被呛咳的咳嗽不止,却仍是咬牙坚持着——这可是个好机会!没看到就是陆家成提起都吓得哆嗦的周英,在那位公子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屁都不敢放一个吗?   只要自己努力让那位公子喜欢上自己,做什么都值了!   等众人好不容易在陆家农庄外停下来时,董静芬早一身泥一身土,头发都被汗水湿透,又因为沾了太多泥土,板结成绺……   家宝打开门时,一眼就看到了跟在秦筝身边的女人,初时只觉得眼熟,待认出那个狼狈至极却偏要做出小鸟依人样子跟在秦筝身侧的女子竟然是刚才离开的董静芬时,神情顿时惊愕至极。太过震惊之下,竟是挡在门旁,给秦筝等人见礼都忘了。   周英心头一凛,想要提醒却又不敢。   正自焦灼,一个脆脆的声音同时在后面响起:   “大哥,是有什么客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这篇文会更名为《重生之废柴威武》,么么各位亲(*^__^*)嘻嘻……   31   本来扶疏是早应该离开这里的。   只是不速之客董静芬的到来,却是让家宝心乱如麻,竟是让他忘了周英嘱咐过自己的那位秦公爷要来的事情,等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家宝才想起这回事,却已经来不及送扶疏走了。   没奈何,只得嘱咐扶疏躲到里间,绝不许出来。   扶疏心里却是并不甚在意的。   一则这许多日子以来,和周英也算熟悉了;二则前世身为神农山庄理所当然的下一任当家人,爹爹完全是把扶疏当男孩子养的,别说一个什么公爷了,就是皇帝也是经常见的。   方才透过窗棂,看到家宝久久的堵在门前,虽然看不清站在家宝对面的人的是哪个,却能清楚的瞧见旁边努力伸长脖子递眼色的周英,眼看周英挤眼挤得眼睛都要抽筋了,自己那个傻哥哥却仍旧是没有半分反应的样子,扶疏心知不妙。   虽然心里很不屑,却也明白,那些权贵十个有十个是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而周英灰头土脸的样子,更说明对方身份怕是高得很。   大哥再这样发呆下去,说不好就会惹怒那贵人。   当即用托盘装了满满一盘果子从房间里转了出来。   听到扶疏的声音,家宝终于回神,看向董静芬的神情不自觉添上了些厌恶。   如果说这之前对弟妹如此讨厌董静芬还有些懵懂,即便是再迟钝,这会儿却是有些明白了——   董静芬看向秦筝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就是傻子也能感觉的到。   这之前,无论自己付出多少,董静芬却是多看自己一眼都欠奉,更不要说,用这样柔的能化成水的眼神瞧自己……   “公爷,周大哥,你们来了——”陆家宝终于醒过神来,忙跪下施礼,动作却是僵硬的紧。   秦筝微微颔首,视线径自越过家宝,直直的落在扶疏身上。   见对方竟是一个眉目姣好的小女孩,不由一怔,只觉那暖暖的眼神竟是久违的熨帖,还有方才那好听的声音,更是熟悉的紧……   对上秦筝狐疑的眼神,扶疏自得的笑容一下僵在了脸上。尼玛,怎么这么倒霉,不是位了不得的贵人吗?怎么竟是昨日林子里被自己摁着打了屁股的醉酒男子?   不是吧,那么神通广大,这就找过来了?!   董静芬却是心情大好,凉凉的一笑傲然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公爷见礼?”   方才这臭丫头还敢给自己脸色看,自己现在跟了公子,不吓死她!   看扶疏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转身冲着秦筝温婉一笑:   “公子,不过是个粗鄙的丫头——”   却猛地噤声,却是秦筝正面带煞气的看过来,冷冷道:   “滚!”   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董静芬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筝却是和没有看见一样,缓步踱过董静芬身边,静静站立在扶疏面前,俯视着面前的小姑娘。   一丝尴尬在扶疏眼中转瞬即逝,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看向秦筝的眼睛更是弯成了两枚好看的月牙,不止丝毫不回避秦筝的视线,更是举起手中的托盘:   “你吃——”   声音中有一丝丝的心虚,又因为这心虚,里面便掺杂了两分讨好,配上女孩娇憨的笑容,却是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秦筝愣了半晌,受了蛊惑般拈起最上面的一枚水蜜桃,放在嘴里用力的咬了一口,香甜的汁液顿时充满整个口腔,神情顿时又是一怔,这个季节,竟然有这么美味的水蜜桃吗?   下意识的看向院子,眉毛顿时一挑——   墙角处可不正有一株挂满了果子的水蜜桃?   只是这水蜜桃和别处不同,植株矮小的紧,上面的果子却偏是又大又红,看着都让人流口水。   除了这棵桃树外,还有几棵同样矮小却是挂满沉甸甸果子的各色果树,怕不有十多种……   秦筝修长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抚过那些果树,又慢慢蹲下/身子,轻轻的抚过那不住摇曳的各色花朵——   这些水果,全是扶疏爱吃的呢。   还有这些花儿,也全是扶疏最喜欢的!   若不是当年亲眼见到呼吸全无被放入棺中安葬的扶疏,秦筝当真以为,这些东西,都是扶疏鼓捣出来的呢。   可等等——   秦筝的身子忽然一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旁边的花盆里同样挂着鲜美果子的几棵果树,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疑虑——   在神农山庄时,能随意控制植物的大小,并让他们结出果子的,也就大师兄和扶疏有这个本事。至于说做成盆景大小,仍丝毫不影响挂果的,也就那么爱吃美食的扶疏没事儿了爱鼓捣这事……   若说那些矮小的果木,自己还可以当做陆家宝是天才,那这么小的盆景……   转过身定定瞧着旁边的家宝:   “这些,全是你栽种的?”   家宝犹豫了下,神情顿时有些赧然——   陆家宝一向是个乖孩子,实在不太会撒谎,下意识的看向不住微微做着点头动作的扶疏,终于清了清嗓子道:   “嗯,是我。”   心里却是止不住发虚,那一畦畦的庄稼也就罢了,实在是这满园的果子委实全是妹子一个人的功劳!   董静芬这会儿内心却是翻腾不已。   自进了这扇门,董静芬眼睛都快脱窗了,听了家宝和秦筝的对话,更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吧——   这样宛若仙境一般的农庄,竟是陆家宝那个傻子打造出来的?   这得是多大一笔财富啊,甭说别的,但是那挂满果子却精巧可爱的盆景,拿出去,那些有钱人家的老爷怕就得疯抢!   瞧陆家宝的本事,用不了多久,也一定会是连州地面数得着的贵人了!   一阵铺天盖地的悔意旋即涌上心头——   这会儿才明白,陆家宝会结交到贵人不是毫无缘由的,那些贵人,也定然是看上了这独一份的本事!   以往只觉得陆家宝是个大傻子,这会儿却明白,其实自己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吧,不然怎么会有眼无珠,放着宝山不要,却选了陆家成那个下三滥,被人家耍了一道不说,眼瞅着就要被逼着嫁给他为妾,一辈子在他那个厉害的老婆面前伏低做小,好不容易巴上个贵公子吧,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自己……   竟是越想越绝望——若然陆家宝肯回头,自己这会儿一定跪下求他谅解。   不对,不是家宝哥哥不肯原谅自己,是陆扶疏,都是陆扶疏从中作梗!   霍的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左边的扶疏,一副恨不得吃人的样子。   扶疏似有所感,猛地回过头来,正对上董静芬来不及收回去的凶恶眼神,微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女人想些什么。   嘴角微微翘起,两条隽秀的眉毛随之耸动,竟是叉着腰冲董静芬做了个再搞怪不过的鬼脸,那欠扁的表情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哈哈哈——”一直冷着脸的秦筝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众人顿时一愕,扶疏一惊,终于回过神来,猝然抬头,正对上秦筝促狭的眼睛,脸蛋顿时涨得通红——   本来以为站的位置比较靠后,应该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这才敢放心大胆的嘲弄董静芬,却不防被这个醉鬼逮个正着。   话说这个动作还是阿筝每次做错事时最经常做的,自己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竟那么轻易的就做了出来!   许是注意到了扶疏的懊恼,秦筝极力忍住不再继续笑下去,只是那弯弯的眉眼,却是泄露了主人内心分外愉悦的情绪。   如果说董静芬一开始还对秦筝充满了希望,到了这会儿,却是越来越沮丧——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使尽吃奶的力气也巴不上的那位贵公子,明显对陆扶疏有好感,而且,还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家宝也明显觉得有些不对劲,忙低声嘱咐扶疏去房间里呆着。   直到秦筝离开,也没有再出来过。   果然是,秦家的人吗?   透过门缝,看着那辆刻有秦家族徽的豪华马车渐行渐远,扶疏眉中浮现一抹忧色——   怪不得那双眼睛看着有些熟悉呢,原来是像阿筝的眼睛。   好在,自己的阿筝永远是胖乎乎圆滚滚,阳光可爱的不得了,才不是方才那个什么秦公爷瘦骨嶙峋又阴阳怪气的样子!   “扶疏说什么?”家宝正好回转,听见妹妹正在喃喃着自言自语。   “啊,没什么。”扶疏忙掩饰,“我说那位秦公爷,好大的架子。”   “你说那位公爷啊?”家宝挠了挠头,憨憨一笑,“刚才周英大哥跟我说,这位秦筝公爷现在可是皇帝的红人呢,厉害着呢——”   “那是——”扶疏心不在焉的敷衍,“人家是公爷,当然厉害……”   只是,秦筝,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   秦筝?扶疏眼睛倏地睁大,一下从板凳上跳了下来,跳得急了些,带倒了凳子,又重重的砸在自己脚面上,却是连喊疼都忘了——   秦筝,阿筝可不就是姓秦?!   同一个世家里子孙再繁盛也绝不可能出现同一个名字!   难道说,方才那个家伙,是从前总爱跟在自己屁股后胖乎乎可爱的不得了的阿筝?   可是,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32   “扶疏,快坐下,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家宝忙一脚踢开板凳,抬手扶住扶疏。   “我,没事——”太过激动,扶疏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挣开家宝的手,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阿筝,方才那个人竟是阿筝吗?怪不得那双眼睛这般熟悉!   原来阿筝长大了竟然便是这个模样吗?如此的雍容而又帅气!   不行了,自己要马上追上去,告诉阿筝,自己真的好想他!   看着风一样冲出去的扶疏,家宝神情错愕,半晌回过神来,忙也拔足追了上去,哪想到扶疏竟是跑的快的很,竟是追了两里地才追上自己妹子。   眼看着跑了这么远,仍是没有看到那仪仗队的丝毫影子,扶疏知道追不上了,终于无比失望的站住脚,抱着家宝的胳膊不住喘粗气。   除了极致的开心之外,竟还有些酸涩难当,好像突然发现自家乖巧的孩子竟被人偷偷虐待了一般!   ——不然,阿筝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   稍一深思,却又有些了悟——是啊,不经过一番厮杀,秦家那么显赫的国公爵位怎么也不可能会落到阿筝这样一个庶子的头上吧?要是有自己一直护着还好,可偏巧,自己却那么早的离开……   也不知是怎样的一番腥风血雨,才让阿筝,看起来这样不快活……   秦筝的大帐。   董静芬小心的跪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   已经交代完父亲的事情,上座的秦公子仍是没一点反应。   秦筝既然不叫起,董静芬自是一动也不敢动,到现在,腿都跪麻了!   良久,秦筝终于开口:   “你认识,陆家宝?”   董静芬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跟了陆家成这段日子,虽然见不得人,但也算是养尊处优,今天却跟在秦筝的车后跑了这么远,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却仍咬着牙坚持,就是期望能打动对方。   哪知跪了这么久,这位公爷都不让起来不说,还一开口就问起了陆家的事情!   心里再委屈,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哽声道:   “是——”   正绞尽脑汁想着,是不是要交代清楚自己和陆家宝的关系,却听秦筝又道:   “既如此,你必然也识得他那位妹子了?”   董静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用交代和陆家宝的事情自然更好。忙回道:   “公爷是说扶疏吗?自然也是——”   “扶疏?”秦筝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刚才说,扶疏?”   没想到秦筝突然来至眼前,董静芬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的后仰,正对上秦筝死死盯着自己的森冷眼睛,吓得魂儿都飞了,带着哭腔道:   “公爷饶命,陆家宝的妹子,委实叫做,陆扶疏——”   低矮的果木,繁丽的花朵,却全是扶疏爱吃的喜欢的,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自己止不住觉得温暖的孩子,竟然也叫做扶疏!   秦筝下意识的攥住怀里的那方粗布帕子,这一切,实在是太巧了!   难道这世上果然有鬼魂,而扶疏的魂魄又和那个女孩有着某种自己目前不清楚神秘的联系,所以才会留下这方帕子,又引领着自己见到那个同样叫扶疏的孩子,见到那样一番熟悉的景致……   “公爷——”老管家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声音急促,明显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金门大捷,大帅请您去大帐议事——”   与此同时,整个大营已是一片大哗——   所有人都知道谟族人有多狡诈,早就料定大军前往,战事怕是会呈胶着状态,一年半载也结束不了。   那料想,这才半月有余,援军就大败谟族,不但斩杀了谟族第一勇士齐默铎,更兼生擒了谟族公主叶涟!   除战神楚无伤和大帅陆天麟外,还没有那个将领取得过这样的辉煌战绩,称之为大捷,一点儿也不为过!   秦筝微微怔愣了一下,肃声道:   “更衣。”   神情里却全无半点喜色,甚至还有些冷意。   董静芬跪伏在地上,偷眼看着头戴金冠身着蟒袍尊贵无比的秦筝,神情顿时又迷醉不已,早晚有一天,自己要让秦公子的眼睛里容得下自己……   秦筝带着一众侍卫快步往大帐而行,一路上遇到的兵丁无不是喜气洋洋,间或又有这样那样的议论传入耳中:   “没想到李校尉如此厉害,金门一战便是听着也是痛快已极!”   “李校尉?”旁人就有些不解,“不是说带兵的是楚雁南楚校尉吗?你怎么说——”   “你说那个小白脸?”那人嗤了一声道,“这大营中那个不知,小白脸不过是京中那个贵人的后人罢了,凭他那么大点儿年纪,不是借了祖上荫庇,越骑校尉会轮到他当?还立功,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旁边的人顿时纷纷附和,待看到紫袍玉带的秦筝,忙纷纷住了嘴。   秦筝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紧跟在身后的老管家眼睛里闪过一抹轻蔑。   虽然旁人不知,老管家久居京城,心里却是清楚的紧,这楚雁南正是大楚上一代战神楚无伤的独苗!   按理说,楚无伤是忠臣,抄斩楚家满门之事实属冤案。奈何再怎么是冤假错案,却也是先皇亲手督办,并下圣旨赐死了楚无伤。今上即便心里对楚家幼子怜惜至极,却也不好公然指斥先皇过失。   这也造成楚雁南在京城的处境尴尬的紧。   一方面是皇上的关爱有加,甚至亲手把废王齐渊交给他处置,另一方面却又迟迟不好为其父正名,虽是发还了府邸并抄去的财物,并额外赏赐甚巨,还时时带在身边以示优厚,于仕途上却仍是尴尬的紧。   而自己这位主子,更是不知为何,对那楚雁南可不是一点儿半点的厌恶。   在京城时,自己陪着主子去姬扶疏坟前祭奠时,曾经不止一次和楚雁南在扶疏的坟前相遇。   主子从来都是毫不留情的把楚雁南的祭品给摔出去……   即便如此,那楚雁南也没有反抗过一次。只会默默的转身离开。   只是有一次,自己有事回转,正好碰见那楚雁南又置办了新鲜干净的祭品重新摆了上去……   虽然不过是途中听了那么一嘴,老管家却已是完全相信了这些兵士的话——毕竟,连被公爷当面打脸都不敢反抗,就是打死自己也不相信,这么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会在万军阵前杀人性命!   刚转了个弯,正碰见陆天麟带了众位将领疾步而来,看到秦筝,微微一哂:   “秦公爷既然到了,就和本帅一起去迎接凯旋将士吧。”   “自然。”秦筝点头,和陆天麟一起并肩往营外而去。   刚走出营门,便听见一阵马儿嘶鸣,迎着正午的阳光,只见一只劲旅正疾驰而来,不过片刻,便疏忽来至眼前。   一时兵器林立、甲胄鲜明,却又很快仿佛潮水一般豁然分开,正正烘托出中间的一员身披黑色斗篷的将军。   依然是宛若刀削斧刻般的俊美容颜,却凭空多了一股慑人的杀气,那凛凛神威,使得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整个军营顿时一片肃然。   楚雁南的眼睛在秦筝身上顿了一下,飞身下马,冲着陆天麟单膝跪倒:   “末将楚雁南回来交令。此次金门一战,共击杀敌将九名,俘获谟族公主叶涟并六千五十八名将士,缴获军粮武器无数……我军亡二十八人,伤一百零六人,将领无一伤亡——”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早听说金门大捷,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大的一个胜利。   如此赫赫战功,竟不过付出伤亡不足二百这样微不足道的代价。   众人火热的目光瞬时齐聚紧跟在楚雁南身后的李春成身上。   李春成知道大家误会了,顿时老脸一红,这会儿,却也不好辩白,还是让事实说话吧。   忙一挥手,早有机灵的士卒推了一个棺材过来。   陆天麟马上明白,神情满意至极,果然,楚雁南已然指着棺材道:   “这里面便是齐默铎的尸体——”   齐默铎?此人的武力值在谟族可是排名第一,在座有不少将领在这人手里吃过大亏!大家跟着陆天麟呼啦啦围了上去,待看到齐崭崭断为两截的武器和整整齐齐被劈开的尸身,看向李春成的眼神顿时震惊无比——   不可能吧!李春成什么时候有此盖世神力?   李春成挠了挠头,指了指楚雁南,又是骄傲又是不好意思道:   “大帅,俺李春成服了!楚校尉不止智计百出,更兼勇猛无敌,这傻大个,就是楚老大一下劈成两半的!”   说着一挺胸脯,一副无比骄傲的样子。   “什么?”太过惊吓,大家几乎咬了舌头,一个个傻了一般看向楚雁南。待要不信,可看李春成五体投地的样子,还口口声声称楚雁南老大,心悦诚服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作假,特别是躺在棺材里的齐默铎的情形……   难道楚雁南并不是大家想的那般草包,反而是不可多得的绝世将才?!   秦筝笼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怪不得姬岚——也就是现任的神农庄庄主——会对自己说,皇上打发楚雁南到边疆来,就是为了把楚家的荣光一点点还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33   “很好。”陆天麟眼里闪过一抹不容错认的自豪和骄傲——斥候早详细回禀了雁南在金门的耀眼表现,不论是智计迭出还是一击必杀,雁南都注定将会比大哥和自己都走得更远。   神情突然又是一黯,若是自己和贞儿的孩儿还活着,该多好……   楚雁南刚要借着陆天麟的搀扶站起身来,忽然一顿,却是一丝轻微的破空声在耳旁响起。   抬起手来一掌推开陆天麟,身形旋即如苍鹰般凌空跃起,腰间宝剑随之递出,看也不看的回身一劈,一杆箭头乌黑的雕翎箭应声剖为两半!   楚雁南却并不就此停住,长剑往前一送,那断为两截的箭羽宛若沾在剑刃上一半,滴溜溜打了个转,竟然又闪电般倒飞出去。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众人才回过神来。再看向楚雁南的眼神瞬时充满了敬佩——   如此喧嚣的处境,竟能在背对的情况下,如此精准的拦下一枝利箭,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有机灵的士兵已经朝着发出惨嚎声的地方跑了过去,旋即又是一声惊叫传来:   “老天,怎么可能!”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眼巴巴的望向那队士兵消失的地方,很快,那些人终于回转,果然拖了个衣衫褴褛的高大汉子回来。   只是后面几个人行径却是有些怪异,竟是吆喝着抬了块儿大石头,而且个个神情兴奋而又狂热。   “这些兔崽子们,搞什么呀?”右将军靳耀伸长了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顿时有些急躁。   其他将军也是满脸兴味,心说这帮没见过世面的臭小子,什么大不了的,激动成这个样子。   等那一行人越走越近,所有的喧哗声慢慢消失,到最后更是静的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那被楚雁南劈成两半的箭,赫然就在眼前!   只是一半把黑衣大汉的大腿射了个对穿,而另一半却是大半没入那块青色的岩石里!   靳耀张了张嘴,半天才咂巴咂巴嘴冲着楚雁南憋出一句:   “奶奶的,俺老靳服了!你小子到底是不是人啊——”   话完却旋即觉得不对——凭小家伙这武力值,这根本就是一人形兵器啊。哪里是自己能调侃的对象,忙又补救道:   “那个,楚兄弟,啊,不,楚校尉,俺老靳,没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你这人厉害的简直不像人——”   说完益发觉得不对,竟是张口结舌,呆在了那里。   却是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尼玛,这楚雁南才多大点儿年纪,怎么竟会这般逆天!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躺在棺材里被劈成两截的齐默铎肯定是楚雁南的手笔了!   有那胆小的已经止不住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什么像不像啊,这货根本不是人吧,说是来自地狱的魔王还差不多!   不由暗暗思忖,自己应该没有说过这位的坏话吧……   秦筝身后的老管家则直接一个踉跄,好险没摔倒,再看看旁边神情阴郁、眼皮都没眨一下的主子,终于稍稍镇定了些——   看走眼了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罢了,这辈子都别想爬到自己主子这样的位置。   忽然间隐隐又觉得不对劲,主子是不是一直就知道这小子应该是个危险的?不然,怎么从前即便气的如何暴跳如雷,也只是让人摔了他的祭品了事,即便家里那些猴崽子吆喝着请命要去教训楚雁南,都没有应允过……   “寿邬——”一个微微有些沙哑听在人耳里却偏是无比熨帖的女子声音在场中响起。   众人惊觉,纷纷抬头看去,却是一个一身火红衣衫的美艳番邦女子,正被人从一辆囚车上押解下来,毫无疑问,必然就是谟族的叶涟公主。   有别于大齐女子的娇弱婉约,这叶涟公主却是身量修长,凤目高挑,竟是混合了美艳和英气两种气质,即便此时沦为阶下囚,也仍是耀眼之极,让人无法移开眼来。   本是软瘫在地上的高大男子猛地睁开了眼,竟是挣扎着翻身跪倒,因用的力气大了,大腿部顿时有大量的血喷涌而出。   “公主,是寿邬等无能,没有护住公主——”   叶涟神情一阵惨然,怔怔的瞧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寿邬——寿邬等六人,全是父皇从上千侍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天赋异禀,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没想到,尽皆折在了楚雁南手里!   果然是天要亡我谟族吗?   本以为此次南侵,应该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会杀出楚雁南这么一匹黑马!   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人驰援金门,自己都不会如此粗心大意!   抬眼直直的瞧向楚雁南,神情却是一凛——   方才在囚车中时,自己清楚听见了大齐军营中种种对楚雁南的质疑之声,而方才,这所有的质疑瞬间化为五体投地的拜服。   只是可怕的是,无论是先前的轻视抑或是现在的赞誉,这楚雁南的神情竟然没有一丝波动。   年纪轻轻,心机竟是如此深沉吗?   叶涟忽然觉得,或许即便是重来一次,自己早有准备,却依旧不会是楚雁南的对手!   怪不得当初自己执意出兵时,父皇坚决不允,自己只以为父皇是被大齐给打怕了的,却没料到竟是自己太过狂妄……   可,为了父皇和谟族,自己不悔……   缓缓收回眼光,眼睛在陆天麟身上顿了一下:   “陆帅,我谟族愿意向大齐降服,只是有两个条件,一,我谟族刚遭遇大灾,希望齐国国君能加以援手;二,叶涟今年一十七岁,正是适婚之龄——”   所有将士顿时一愕,包括陆天麟都是一愣。   这叶涟说什么?愿意降服?北部边患中,谟族最是野性难驯,若是真心降服,北部边患的危险将会大大降低!于国于民,无疑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只是一十七岁,适婚之龄又是何意?   转念一想,却又旋即明白,这叶涟的意思不会是……   其他将士瞬时大哗,个个神情兴奋不已——乖乖,果然是蛮族女子,不通礼仪,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谈起了自己的婚事!   却也有部分未婚的,被叶涟的美色所惑,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难不成要来个比武招亲?   又瞥见旁边始终肃立不发一语的楚雁南,却又旋即黯然——   有这么个逆天的小魔王在,真是比武的话,也轮不到自己啊!   瞧人家楚雁南,长得俊美不说,还这么能打,要自己是那谟族公主,也肯定会选他!   叶涟一双妙目同时落在楚雁南身上,却只对上一双冰冷的视线。   叶涟神情一怒,却又旋即忍住,嘴角竟是微微一翘,拖长了声调道:   “所以,还要请齐国皇上陛下帮我选个驸马,这驸马,要么是和楚校尉一般长相俊美、身手厉害的将军;要么,是能拿出三株血兰做聘礼的神农庄人。”   说道“血兰”时,叶涟的手不自觉攥了下,又松开。   “血兰?”一个将领立马怪叫起来,这丫头说什么?让人送血兰当聘礼?还三棵?!   血兰只是一种传说中的药物,听说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一株就已经价值连城了,这叶涟公主竟然一开口就要三株?   明显是不可能的吗!   叶涟傲然一笑:   “我族一位神医,曾经在这天砀山境内,采撷过一棵血兰,稍后,我会让父皇把当初血兰根上带的泥土给送回来一些——听说神农族人均得天神眷顾,与生俱来有根据泥土识得产地的能力,找到几株血兰,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吗?”   说完,竟是亲自上前,扶起地上的寿邬,冲陆天麟道:   “还请陆帅帮我这侍卫找一个安静些的养伤之处。”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只是这公主连当众给自己找婆家这样的事都敢干了,这样扶起自己的侍卫,就更是小意思了。   大家愕了一下,随即看向楚雁南——   看这位公主的意思,怕是下定了决心要嫁给楚雁南吧?毕竟,根据植物的泥土判定其产地这样的能力,能力最高者当推姬扶疏,其次,便是现任神农庄庄主姬岚。   只是姬扶疏小姐已然身亡十年之久,而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姬岚庄主则已经年过而立,两位都不可能和叶涟结为伴侣。   当然,若是姬岚出手帮自己庄中的后进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堂堂神农庄庄主这般做的话,说不得会落个欺诈之名……   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少将军最有可能胜出啊!   陆天麟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却又旋即松开,冲叶涟一伸手:   “既如此,公主,请——”   叶涟瞥了一眼楚雁南,刚要说些什么,哪知楚雁南冷哼一声,一嘬嘴,打了声呼哨,一匹黑色的战马瞬间如飞而至。   楚雁南飞身上马,一勒马头,马儿飞一样从叶涟身边驰过,竟是看也不看叶涟一眼就朝着远处打马而去。   被晾在那里的叶涟脸色顿时有些青白不定。   扶疏正在农庄里忙活,忽然听见一阵依稀的马儿嘶叫声传来,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农具跑出来,神情顿时惊喜至极——   那个正打马朝如飞一般朝自己疾驰而来的凛冽少年,不是楚雁南,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34   “雁南,雁南——”扶疏一下冲到了路中间,小小的身子挡在路中间兴奋得又蹦又跳。   马儿很快行至眼前,楚雁南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下面仰着头满脸喜色瞧着自己的扶疏。   “快下来让我看看——”扶疏一把攥住马缰绳,神情急切,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有没有伤到哪里?我听说谟族人都是身高丈二,目似铜铃,嘴如血盆……你这么瘦……我都要担心死了!你也不告诉我,是在谁的手下做事,我想打听都没个去处……”   楚雁南只觉得一直以来焦躁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如果说父母亡故让楚雁南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至亲的绝望,那姬扶疏的离去则带走了他最后一点对人世间温暖的感知。   这么多年来,和二叔陆天麟相依为命,两个同样是被命运推至痛苦深渊的人,早被折磨得身心俱疲,一个在无尽的的绝望中,只能靠疯狂的练武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片刻安宁;一个则是沉湎在没有一点亮光的黑暗过去,一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   原来这种新奇的体验就是被人关心的感觉吗?   没有人能体会那种在战场上厮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战的苍凉,甚至很多时候,不明白这具**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   现在却忽然觉得,自己回来了,而且完好无缺,好像,也不错……   “给你——”楚雁南翻身下马,解下一个褡裢递给扶疏。   “啊——”扶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接过来,打开来往里一看,长吁了一口气,心终于放了下来——   竟是自己当初送给雁南的药物,看着是一点儿都没动,手一扬,就要把那里面的药物倒出去,却被楚雁南一把握住:   “作甚?”   “倒掉啊。”扶疏理所当然道。   一来这些药物都是当初自己临时采摘的,因为没经过处理,有些都已经烂了;二来没病没灾的从战场上回来多好,又随身带着些药物回来多不吉利。   “不用。”却被楚雁南劈手给夺了回来——从家破人亡那刻起,就再没有人给自己准备过礼物,惟有扶疏……   没想到楚雁南突然变脸,扶疏有些意外,却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吗,偶尔有些傲娇也是难免的!   当下拉着楚雁南的手兴高采烈的进了小院:   “雁南,我们今天炖羊肉吃——”   可怜见的,在战场是不定怎么奔波呢,瞧瞧雁南瘦的两腮都凹下去了。   “扶疏——”家宝正在院子里劈柴火,看到自家妹子和一个俊美无比却是一脸冷色的少年人进了院子,不由一惊,难道是自家妹子又惹祸了?下意识的就想把妹妹扯到自己身后护起来。   “大哥——”扶疏一看家宝的脸色,就知道大哥八成是误会了,忙摆手,“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楚雁南,刚从前线回来——”   家宝也听扶疏提过楚雁南,只说是一个朋友,原以为是个和扶疏一般大的丫头罢了,现在见对方竟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而且好看得不得了的男子,心里忽然就有些不得劲——   妹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阴沉沉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吓人朋友?   只是关键时刻,素来秉承的“万事以妹妹为先”的原则还是占据了上风,冲楚雁南点了点头,依旧接着砍柴了。   楚雁南也是自来不耐烦和人絮叨——当然,扶疏是个例外——只是瞟了一眼陆家宝,依旧一言不发冷冰冰的站在原地。   两人之间隐隐的对峙,扶疏却是浑然不觉,兴高采烈的对家宝道:   “大哥,雁南刚从前线回来,待会儿咱们炖羊肉招待他怎么样?”   家宝应了一声,又抬头看了眼楚雁南——好像这家伙在妹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皱了下眉,却依旧放下手中的柴火去准备东西。   “不用——”楚雁南却摆了摆手,“我来拿藓芽,马上要回去——”   看扶疏不解的神情,难得又解释了一句:   “庆功宴。”   今天凯旋,营里肯定要杀猪宰羊庆祝一番,自己作为主帅,肯定是要到场的。   “这样啊。”扶疏很是无奈,心疼的小声嘟哝道,“可是那么点子肉,轮到你们这些小兵嘴里还能有多少?”   却也知道,军令如山,今日无论如何是留不下楚雁南了。   当下小声嘱咐道:“那明日你抽时间再过来,你来了我们再杀羊。”   楚雁南微微顿了一下:   “你们吃,无须等我——”   看陆家的家境,明显不怎么好,兴许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什么荤腥,这傻丫头,竟是一门心思的要等着自己……   扶疏已经转身回屋,出来时一只手里拖了两个大大的袋子出来,另一只手里则抱着当初楚雁南交代过的那盆藓芽。   看到那盆藓芽,楚雁南的神情顿时一怔——   和自己送给扶疏保管时几近枯黄的模样不同,现在这盆藓芽竟是焕发出生命的气息,一变而为浓郁的深绿色,而且枝桠上还发出了两枚新叶!   这就是据说最难侍弄的藓芽吗?   外人不知道,楚雁南却清楚,这藓芽乃是神农氏姬家所独有。据说姬家人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令天地间最贫瘠的土地焕发出生机。只是要保持这种能力,就必须经常食用一种名叫藓芽的植物。   只是这藓芽最难侍弄,饶是神农族人,也无法让它大面积生长,即便是神农山庄,也不过仅能种出小小的一畦罢了。   从神农山庄带出这藓芽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了,因想着是姬扶疏小姐爱吃的东西,自己一直精心侍弄着,可饶是如此,这藓芽也顶多保持半死不活的状态罢了,想要奢望它焕发生机,却是再无可能。怎么交到扶疏手里这几日,变化却是如此之大?   有些深思的抬头,却被眼前的一幕情景弄得哭笑不得——   却是自己那匹马儿这会儿傲娇的紧,扶疏的小身子跑到左边,马儿就把身子转到右边,扶疏颠颠的跟着跑到右边,马儿打了个响鼻,直接就把屁股对了过去,竟是无论如何不肯让扶疏靠近。   楚雁南大踏步上前,沉声道:“黑宝——”   “黑宝——”扶疏呆了一下,登时就乐不可支——该,看你这畜生还嚣张!不是很威风吗,结果却和自己曾养的狗儿一个名字!   这样一想,方才被欺负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   看到不停冲着马儿撅嘴瞪眼做出种种威胁模样的扶疏,楚雁南脸上的神情更温和,拉着扶疏的手摸了下黑宝的头:   “黑宝,她是,扶疏——”   顿了一下,续道:   “记住,不许欺负扶疏,要听她的话。”   黑宝又打了个响鼻,黑溜溜的眼睛似是有些不屑的瞟了一眼扶疏,终究低下头,强忍着任扶疏的手在自己脑袋上又摸了一下,终究一扭头,一副“大爷不伺候你”的模样。   “哇,这只黑宝的性子真是——”扶疏简直笑不可抑,怪不得叫黑宝,就是同自己以前养的黑宝一样可爱呢。   只不过自己的黑宝是一条狗,倒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是自己一次偶然外出,在街角上看到的一只小小的流浪狗,当时狗儿被不知什么人打折了一条腿,伏在街角的样子可怜极了,看到自己靠近,就挣扎着抬起头,水润润的眼睛怯怯的瞧着自己,嗓子里还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我要走了。”楚雁南已经飞身上马,小心的把扶疏放在上面的两个装满果子的袋子摆好。   “啊?”扶疏一下回过神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雁南,能不能想法子带我去军营看看?”   自从知道那位公爷应该就是阿筝后,扶疏又偷偷一个人跑去军营前,却再也没见过阿筝。   哪想到楚雁南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不行——”   军营里可全是男人……   “雁南,帮我,我真的想去看一下,不然,我穿上男装——”扶疏神情中顿时就有些焦灼。虽是明白雁南现在的处境,要帮自己混入军营肯定很难,可除了雁南,自己又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求助的人了。   连州距京城上千里,若是阿筝真的离开,再想见面,定然是遥遥无期。无论如何,自己要在阿筝离开前见他一面。   楚雁南却是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就疾驰而去。   这是,不答应了?   扶疏愣了半晌,沮丧的抱着头,蹲在地上。   已经行至远处的楚雁南忽然回头,正好看到缩在地上的那小小的一团影子,心瞬时抽了一下。   回至大营,整个营地一片喜气洋洋,楚雁南翻身下马,正好碰见李春成。   “老大——”李春成这句“老大”现在叫的可是顺溜的紧,只是没等他说完,就被楚雁南给打断,“叶涟在哪里?”   “叶涟?”李春成迷瞪了半天,才想起来,挤了挤眼嘿嘿一笑,“老大您是说那个谟族公主,呶,那个营帐——”   所谓“当兵有三年,老母猪赛貂蝉”,更何况是那么个长相美艳诱人的公主?别看老大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模样,现在瞧着八成也是春心荡漾了!   而且今日那个公主可是当众撂下话了,明眼人一听就能明白,分明是看上了自家老大!   瞧现在的情形,是妾有意、郎有情?   还要再说,楚雁南已经丢下他,大踏步往帅帐左边的叶涟营帐而去。   “楚雁南?”听说楚雁南来见,叶涟明显愣了一下,半晌冷笑一声,拿出公主的谱大喇喇道,“叫、进。”   从表示臣服,叶涟浑身上下便展现出一国储君的凛然威势,却没想到,竟是被这小小的校尉当众打脸,至今想到楚雁南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就绝尘而去的情景,叶涟就气的肝疼。   “明日你和我出去,接一个人过来。”楚雁南站在大帐中,竟是和叶涟相对而立,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你——”叶涟顿时大怒,这人怎么这般狂妄!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这人不行礼拜见也就罢了,竟还敢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声音顿时转为森然,“接一个人?你的人?把本宫今日的话当成了儿戏吗?信不信本宫在谈判合约上再加上一条,让你们大齐皇上处死——”   楚雁南却是丝毫不惧,冷冰冰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直刺叶涟心底:“永远也不要有这个念头,否则,我会让你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不止是你,你们整个谟族都会为她陪葬!”   从父母双双离去到姬扶疏噩耗传来,自己看到了太多的死亡……从那时就发誓,一定会让自己成为最强的人,然后护住每一个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挖空心思想要设计的一切全都成空——”楚雁南神情讽刺的抛下最后一句话,掀开大帐径自离开。   挖空心思想要设计的一切全都成空?   叶涟脸色一白,愤怒而又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情人节双节快乐,(*^__^*)   35   “方才叶涟说想要和你一起出去。”陆天麟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楚雁南,明显是要一个解释。   楚雁南不可能成为谟族驸马,这是陆天麟和楚雁南都心知肚明的事。   慢说雁南本就身份特殊,身为大齐战神楚无伤的独子,若是被送往谟族和亲,传出去,大齐岂不颜面扫地?   更不要说,此一次战役,楚雁南的光芒已经再无可掩盖,谟族人本就勇武善战,再送给他们这样一个天生帅才,怕是大齐再无宁日!   退一万步说,便是楚雁南今时今日一无是处,陆天麟自信,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也可护的了他——大哥身后就留下这么一棵独苗罢了,自己这辈子也注定无后了,楚雁南势必要传袭楚、陆两家烟火,即便此去谟族会有无穷的富贵,自己也不可能放他离开。   也因此,即便楚雁南当众不给叶涟面子,陆天麟不过冷眼旁观罢了——再是公主,也不过败军之将,还是认清自己的位置为好!   却没料到,方才亲卫陆鸿却过来回禀,说是听将军们说,楚雁南昨儿个亲自去公主帐里拜访,好长时间才出来,瞧两人的样子,许是已经两情相悦了。   陆天麟本待不信,却不料一大早叶涟就来至帐中,言说想要楚校尉陪着出去转一转!   “叶涟不过是拿我作伐子罢了。”楚雁南皱了下眉头,伸手把陆天麟的酒杯取走,又拿了盘子,把扶疏送的酒果装了满满一盘摆上,“既然想要利用我,当然要付出些代价。”   所以无论自己态度如何恶劣,她也只能忍着,以叶涟那样狡诈的性子,不但不敢得罪扶疏,还会想法子捧着。   虽然昨日里还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今儿一大早不是马上按自己说的做了吗?   所以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较省心。   “你有自己的打算便好。”陆天麟欣慰的点了点头,伸手想去拿酒杯,又中途顿住,改为捏了颗果子放在口里。   等楚雁南骑了马儿出来时,叶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两人并辔而出,彼此间气氛冰冷,落在外人眼里,却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叶涟心里又是气闷又是憋屈,枉自己自负甚高,没想到却栽在了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论武比不过人家,论到智计也是望尘莫及!   本以为已经掩饰的很好,却没想到竟会被对方看破!   自己又不是傻子,更不是自虐狂,怎么也不会找一个处处压自己一头的人做夫婿!之所以拿楚雁南说事,又特意提出“以血兰为聘礼”这样一个看似不可能的要求,就是为了让那大齐皇上误以为谟族野心不死,想要夺了大齐的悍将!   自己越是这样说,怕是大齐皇上越想找到血兰,然后交给一个不会威胁大齐的人,让他成为自己的驸马!却不知,其实这会儿,自己最需要的,恰恰就是血兰。   不止谟族遭受天灾,还有父皇,旧疾突然发作,已是必死之症,若然没有血兰,怕是三月之内,便会撒手尘寰。   而自己年纪尚幼,在族中威望未著,所以才行此险招,悍然出兵攻打齐国。想着若然能破了金门劫了大齐的粮库,不止可解族人之危,更能让自己的威望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更重要的是,当初救过父皇一次的那株血兰,便是在天砀山的山脉中觅得。   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败涂地,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现在族内有父皇撑着,短时间不会有碍,可若是不能尽快找到血兰,真有什么意外发生,消息传开来,怕是大齐会趁虚而入,整个谟族都有灭族之灾……   虽然无法探明楚雁南到底知道些什么,叶涟却也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惟有乖乖听话才是。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来至陆家的小农庄外。   看楚雁南翻身下马,叶涟心知,里面应该就是那个魔鬼要自己陪着来接的人。   而且既然要自己出面,说明应该是个女人。   不由瞧了一眼楚雁南——明明是个男子,却偏生比女子还要俊美,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在这样的男人面前不自惭形秽,并进而能收服这个小恶魔!   这样想着,心里竟是隐隐有些好奇和急切。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叶涟因一直伸着头往里面瞧,没注意脚下,脚踝狠狠的撞到一块儿凸起的石头上,疼的顿时“哎哟”一声。   “小心——”开门的正是家宝,正好看到快要跌倒的叶涟,忙上前一步,想要去扶,叶涟一个收势不住,一头扎在家宝怀里。   “雁南,大哥——”扶疏听到声音赶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愣。   “这位,小姐,你,怎么样?扶疏,你快来扶一把——”家宝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子如此接近,太过紧张之下,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脸也红彤彤的。   叶涟却是长出一口气,幸亏这傻小子伸了把手,不然,自己非出丑不可,至于楚雁南,自己可不认为,他会有那个好心——打过几次交道,叶涟早就认清了楚雁南的本质,基本上就是一个冷血冷肉见死不救的渣!   果然听家宝让扶疏去搀扶叶涟,楚雁南皱了下眉头,潜意识里,楚雁南不想任何一个人使唤扶疏。   叶涟心里一突,冲扶疏摆了摆手:   “无事。”   却是惊奇的不住上下打量扶疏——不过片刻间,楚雁南周身的冰寒都为之消褪,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眼前这女孩,应该就是那个人渣看重的人了。   虽是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是个美人坯子,特别是身上那种纯然干净的气质,让人油然而生出一种亲近之感。   只一瞬间,叶涟便有些理解楚雁南——就如同自己在谟族的深宫中见多了尔虞我诈的黑暗和残忍,那楚雁南的生命里,八成也是黑暗肮脏的东西居多,而越是身在黑暗的囚笼,便越是渴望阳光的照耀……   那若是,自己想个法子把这叫扶疏的女孩,也染成黑的呢……   “哎呀——”没想到刚一放手,叶涟又差点儿被门槛绊倒,下意识的往旁边一抱,哪知触手温热,抬头看去,自己抱的不是门框,却是陆家宝的腰!   饶是叶涟自诩智计百出,这会儿也臊的俏脸通红。   扶疏却是瞧得乐不可支——这个和雁南一块儿来的女子也太可乐了吧,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大哥投怀送抱,和大哥还真是有缘呢!   “这是,须草——”叶涟却忽然惊叫一声,不敢置信的瞧着房屋东北角的一块儿土地,此时已是深秋季节,外面的草儿已经渐渐转为枯黄,偏是这块地里的草竟还是浓郁的绿色。   顾不得脚疼,叶涟一瘸一拐的疾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手指微有些抖的抚过那些须草,若是谟族能长满这样茂盛的牧草,那些牲畜又怎么会大批的饿死?自己的子民也可以安居乐业,又何必入侵大齐,血染战场?   一把握住紧跟在在后面的家宝的手:   “告诉我,这些,这个园子里的东西,都是,谁栽种的?”   其实私下里早就和父皇商量过,若是大齐愿意给他们一个神农氏的嫡系传人,那他们愿意拿价值连城的宝物来换。可惜神农氏姬家历代人丁单薄,而大齐又宝贝的紧,甚至即便仅仅是隶属于神农山庄的人,都不愿意让其他各国接触到。   这次之所以拿大齐不可能送给自己当驸马的楚雁南做幌子,就是为了让大齐皇上产生错觉,进而放松警惕,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农庄,却竟然就是藏龙卧虎之地。   本是勉为其难跟楚雁南跑这一趟,叶涟这会儿却是庆幸不已。   瞧着紧握着自己的那双白/皙小手,家宝再次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才红着脸把手给抽出来:   “是我种的——”   不过种子却是妹子精心培育的,更兼连年改良之下,那块儿地早成为沃土,这须草自然长得比外界要茂盛的多。   话音未落,却被惊喜至极的叶涟再次握住手,刚想说什么,一阵风拂过,须草下面的泥土露了出来,竟是再肥沃不过的黑色,叶涟神情一下失望至极:   “要长在这样肥沃的土地里吗?这须草,也太娇贵了吧——”   因地理位置使然,谟族土地贫瘠的紧,若是种出这般茂盛的须草须得这样的沃土,实在是对谟族半点用处也没有。   扶疏心里微微一诧,须草自是不会这么娇贵,这块土地本也是相当贫瘠,却是一年年用须草改良过,才逐渐如此,只是外人并不知须草有此功用,甚而利用不当、适得其反也是有的。   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这些须草的种子全经过自己亲手处理!   这些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忙向大哥使了个眼色,哪知家宝精神却是全部集中在叶涟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上,根本没注意到扶疏的示意,反而讷讷道:   “不是啊,这块儿地原也是很贫瘠的,我和妹子侍弄了两年,土地才变成这个样子,不是须草,这土地也不会这么肥沃。”   作者有话要说:   36   “你说可以利用须草把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   “扶疏会种地?”   叶涟和楚雁南几乎同时道。   和叶涟看着家宝几乎发光的眼神不同,楚雁南看向扶疏的神情却有几许深思。   “那个……”叶涟的眼神实在太火辣了,还有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竟是怎么也甩不开,家宝一张脸涨的通红——若是给家宝一块儿地,那自然是手到擒来,很快就能侍弄好,可若是让陆家宝当教书先生,教给别人怎么样侍弄这块儿地,却实在是太难为人——   家里一向理论和实践并重的是妹子啊!   当下可怜巴巴的转头瞧向扶疏:   “妹妹——”   “这位姑娘伤了脚,还是别站着了。”扶疏上前扶住叶涟一条胳膊,又笑眯眯冲楚雁南道,“雁南,你去和大哥杀羊,待会儿咱们炖羊肉吃。”   难不成其实这农庄的真正当家人是眼前这小姑娘?叶涟有些发愣,又听扶疏竟然敢吩咐楚雁南那个魔头去杀羊,下意识的撇了撇嘴——   连求自己办事,都那般盛气凌人的魔头,会这么听话?所谓杀鸡焉用牛刀,不过是杀只羊,也敢动用万军阵中杀人如麻的楚大校尉?!   哪知一念未必,楚雁南已经听话的和陆家宝转身而去。   叶涟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半晌才缓过劲来,打量扶疏的眼神充满了算计——   这小丫头果真有些本事啊,能镇住那个农艺神乎其技的少年人不说,连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在她面前都能化身乖巧小绵羊,若是能拉拢过来……   顺手撩起衣袖从左手腕上拔下一个镶了好些颗珍珠的玉石手链——   谟族人喜欢随身带着些金银珠宝,叶涟也不例外,两只皓白的手腕上各戴了好几只手镯手链之类的装饰品,自然,作为一国公主,任一件都是惊人的昂贵。   这些东西本来当做战利品上缴了的,只是叶涟既说可以代表谟族臣服,陆天麟便做主,把叶涟的私人物品又还给了她。   这一只手链最是光华璀璨,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定会被晃花了眼!   说起来这镯子可是母后所赐,真给了还是有些肉疼的,只是自己这会儿手头实在没有其他东西——算了,若真能把小姑娘收服,还是赚的!   不说楚雁南,单是方才那少年能为自己所用,那谟族便会受益无穷。   正好扶疏把水果洗净了端过来,叶涟笑吟吟的接过水果,随手把手链放在盘子里,咬了一口水果道:   “赏你。”   “赏我?”扶疏一愣。   以为太过惊喜了,把小姑娘给吓着了,叶涟神情益发愉悦,意有所指道:“好看吧?我家里还有很多呢,只要你一直都这么听话,以后还会有赏。”   只要小姑娘爱财,就不怕自己收买不了。   “果然很漂亮呢。”扶疏漫不经心的拿起来把玩片刻,竟是产于谟族河湟境内的雨阗玉,只看这块玉的成色便知是上品,只是扶疏常年在田里操劳,实在是嫌这些首饰之类的东西太过累赘——   因神农族人不稀罕什么世俗爵位,又既不缺吃也不少穿,历代大齐帝皇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拉拢姬家,便惟有源源不断的送来各种珍奇宝贝,别说这样小小的手链,便是用一人高的极品雨阗玉雕刻的观音菩萨,神农山庄都有两尊。   叶涟嘴角微微上挑,一丝愉悦而又得意的神情在眼底一闪——这丫头自然不懂得这手链的价值,只是他们的父母看女儿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怕是九成九会去求人鉴定,到时候,不怕小姑娘不来舔自己脚后跟……   一念未必,扶疏已经抬起头来,把手链又塞回了叶涟手里:   “谢谢姑娘,只是我不喜欢戴这些东西,姑娘还是自己收着好了。”   “不喜欢戴?”没想到扶疏会这样说,叶涟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以一种看下里巴人的不屑语气道,“傻丫头,你可知道这手链是什么做成的?不然,你拿回家,让你爹妈去店铺里问问——”   不吓死你!   “我知道啊,这不就是谟族的雨阗玉吗。”扶疏挑了挑眉,很是无奈道。   明明这姑娘和自己上一世差不多大,这样叫自己“傻丫头”真的很别扭啊。   “你知道——”叶涟险些咬住舌头,再注意到扶疏没有丝毫波澜的淡然神色——   不对,怎么小姑娘眼里的神情倒反而是认为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可,不可能啊!连这样精美的手镯都不放在眼里,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方才还甜美的水果,这会儿吃在嘴里竟是无滋无味。   扶疏已经执起叶涟的手,要把手镯重新戴了上去,却在看到叶涟手腕上的九只镯子时愣了一下,半晌才道:   “姑娘家境虽是不凡,可这些镯子,全是父母的心意,还是不要轻易送人的好,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爱女之心?”   难道这女子竟是谟族王室?怪不得出手如此大方。   谟族以九为尊,只有帝王家才可以佩戴和“九”有关的饰物。而叶涟戴的这一套九个镯子,扶疏上一世也有两套,都是谟族进贡给大齐的,皇上直接取了两套派人给姬家少夫人和小姐送了去,据说这九只镯子很有讲究,不止彼此间阴阳玄理相配,更是请活佛做过法事,最是有养身辟邪的功效。   而那镯子上的温润珠子正好嵌成一朵花状,明显是待字闺中的少女饰物,必然是父母求了来又送给孩儿的。   叶涟抽了抽嘴角,自己果然再次小瞧了楚雁南!竟然只一眼,就看出了自己这套镯子的来历,可见和楚雁南渊源颇深——   凭女孩的穿着,肯定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而她之所以能懂得这些,明显应该和楚雁南有关。   在军营中这几天,叶涟已经完全接受了关于“楚雁南”出身京中某个世家名门这种说法。实在是别看楚雁南冷血的紧,举手投足间偏是能处处展现出大齐最上等人家才有的那种优雅。而这种深入骨髓的优雅特质,明显是从小就严加训导的结果。   说不定,自己手上的东西,楚雁南就有,而且送给小姑娘过——   要不然,小姑娘的神情怎么会如此淡定?   自己可不信,这世上真有人能做到视金银如粪土!   叶涟心里颇有些失望,看来,想要收买小姑娘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只是也并非全无收获,起码已经能确知,这小姑娘在楚雁南那个魔头的心目中地位确实非同一般,或许,这个小姑娘身上应该有哪些自己还不知道的特质——   不觉看向满园异景,还有那陆家宝说道须草可以改良这块贫瘠之地时,下意识的看向小姑娘的眼神,自己看的不错的话,明显有求救的意味。   这般想着,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姑娘先坐着,我去后面——”扶疏刚想说去厨房看看,后面就传来自家大哥的一声惊叫。   两人愣了一下,齐齐起身,只是刚转过弯,却又同时站住——却是陆家宝正一身血的呆站在原地,面色苍白;而他前面的地上,最前面放着颗羊头,后面整整齐齐放着被切割成四四方方的一块块儿羊肉,大小一般无二,排列整整齐齐,虽是些肉块,却是如士兵列阵一般前后左右距离位置不差分毫。   家宝已经完全吓傻了,妹妹这是从哪儿认识的一个怪物啊?也不是没见过屠夫杀猪杀羊,可有谁见过有人一瞬间就把杀羊剥皮开膛切成方块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再前后左右列排排的?自己根本来不及躲开就溅了一身血,更可怕的是明明那么血腥的动作,这人坐起来偏是好看的紧,还有那享受的神情,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啊……   叶涟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就是一战争狂人吧,真特么变态,连杀个羊也要一块块儿按对战方式排列:   “楚校尉,真是好雅兴啊。”   楚校尉?扶疏眼前忽然闪现出第一次见到楚雁南时,自己那群同样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羊儿,忽然明白,看来,怕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弄错了的!   “扶疏——”楚雁南愣了下,看看排列整齐的肉块,手不由一紧——每次手里掂着刀时,总会不由自主的被那种嗜血的冲动所主宰,却忘了,这不过是一只羊……   “你不知道他的身份?”看到扶疏错愕的眼神,特别是楚雁南不自觉流露出的紧张,叶涟微一思索,便即明白,八成在小丫头面前,楚雁南从没有展现过自己血腥残忍的一面,当即轻轻一笑,“楚校尉不止会杀羊,就是杀人也干净利落的很,咱们在楚校尉面前,可得小心些!”   这么好一个挑拨两人的机会,自己可绝不会放过。   楚雁南下颚一下抽紧。   “雁南——”扶疏看向楚雁南的神情同样满是不赞成,楚雁南脸色渐渐苍白,却听扶疏续道,“杀个羊都不会,切这么大的块,可怎么吃啊。”   “你——”叶涟这次是真咬着舌头了,抖着手指指着扶疏,“我说,楚雁南,杀人——”   “雁南是将军,当然会杀人。”扶疏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要是不是在战场上呢?”叶涟简直有些气急败坏。   “那肯定是坏人。”自己直觉一向不错,雁南绝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看看已经转过身,满身戾气散尽默默蹲在地上重新分割羊肉的楚雁南,叶涟……   作者有话要说:   37   “有什么为难的事了去找我。”语气里是楚雁南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纵容。   叶涟撇了撇嘴,楚雁南已经转过头来,神情已然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按照军规,绝不许任何女性踏入军营一步,楚雁南心里虽是并未把这些狗屁军规看在眼里,却和家宝的心思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许扶疏以女子的身份和些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即便是男扮女装也不行。   却又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拂逆了小丫头的意思,左思右想,只得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不如,就让她跟在叶涟身边玩几天算了,有自己照看着,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当然,之前必须要让叶涟明白,她不过是个跳板罢了,自己可不是真的要给她找什么侍女!   “你——”叶涟怒极,这叫什么事啊,明明说是给自己找的贴身侍女,到了到了,竟说什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摆明了是欺负人吗!   想要发火,却也明白,自己现在根本动不了楚雁南,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想利用这陆扶疏拉拢那个明显同样爱妹子爱到骨头里的大哥呢。   咦,自己怎么用了“同样”这个词,叶涟看了眼楚雁南,忽然有些了悟……   楚雁南好像根本没看见叶涟有些扭曲的神情,自顾自一手提过扶疏的包裹,另一只手提溜了两个装满了果子的袋子往叶涟大帐而去——再是公主,也不过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不管任何时候,话语权都是掌握在真正有实力的强者手中。   “咦,老大——”迎面正碰上李春成柳河两人,看到楚雁南竟然化身挑夫,柳河忙笑嘻嘻的迎上来,“这是谁的行李啊,竟敢劳动老大,这样的粗活还是让属下来吧——”   哪知连边都没碰着呢,楚雁南已经倏地让开,皱眉道:   “不用。”   看两人还傻愣愣的站着,明显很是不悦:   “还不快去做事,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啊——”李春成最先反应过来,看看叶涟,再看看楚雁南,忙一拉柳河,“还愣着干什么,大帅交代的差使要紧。”   又冲楚雁南一拱手:   “老大,您忙,您忙——”   说着,拽着明显还处于愣怔状态的柳河就跑。   柳河被拖得差点儿跌倒,好不容易挣开来站稳身子,有些委屈的对李春成道:   “李校尉,您老悠着点儿,属下的脖子都快让您给拐断了!”   “还悠着点啊!”李春成狠狠弹了一下柳河的脑壳,“哥哥这是救你呢!”   “救我?”柳河明显还没有反应过来,“干嘛要救我?”   “你个榆木脑壳!”李春成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想着楚雁南已经走得远了,自己即便说什么应该也听不见了,掐着柳河的脖子低声道“你眼瞎了吗,没看见老大后面跟的是谁?”   “谁呀?”柳河愣愣道,旋即“嗷”了一声,对了,自己想起来了,老大后面有两个人,好像有一个是谟族公主!对了,老大背的包裹明显是女人用的东西,难道说——   “老大和那公主有j□j——”柳河嗷的就是一嗓子,两只眼睛刷的一下亮了!   “小声点——”李春成吓得一把捂住柳河的嘴巴,自己却激动的不住摩拳擦掌,哎哟我的娘哎,终于发现威风凛凛的男神楚老大也是凡人的一个证据了——那就是老大也和其他男人一样,见到漂亮娘们儿会发情!   “你们在说什么?”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冷哼,两人倏地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瞬即僵住,却是楚雁南竟然去而复返。   “没,没什么——”饶是李春成胆儿大些,这时嘴巴也有些不利索了。   “扑哧——”有人轻轻笑了一声,一颗小脑袋随之从楚雁南背后探了出来,不是扶疏又是那个?   没想到雁南竟然这般威风,而且这两个彪形大汉一瞬间化身小绵羊的功力也太强悍了,特别是左边那个叫柳河的汉子,也算是熟人了——第一次见面,自己以为他欺负雁南,头脑一热,就骑着大黑冲了下去,现在想想,八成那会儿其实是雁南在操练他们!   “啊,好漂亮的小妹妹——”柳河下意识的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为了表明自己绝对没有觊觎谟族公主的意思,忙拼命的对扶疏献起了殷勤,“瞧这大眼睛,瞧这小脸蛋,瞧这小鼻子,瞧这——”   咦,不对呀,怎么越看越熟悉,和那从山坡上冲下来,救自己于水火中的黑羊侠女好像啊?!   “够了——”楚雁南脸顿时难看的和锅底一样。   柳河吓得立马住了口,最后老老实实的垂头站着,哭丧着脸道,“老大——”   老大我错了,我再不敢背后说您的八卦了,您老一直用这么穿透力极强的眼神盯着我,我这小身板都快变成筛子了!   李春成却是不住偷偷打量双眼如新月一般微微弯着的扶疏,到最后,神情逐渐惊异无比,哪里冒出来个小姑娘,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在老大面前这么放肆——   包括自己这帮兄弟,平日里都没敢靠老大这么近过。   还要再看,却正好撞到楚雁南宛若刀子一般的眼神,吓得慌忙挪开眼,心里随之咯噔一下,好像,不太对啊!   果然,下一刻,楚雁南就绷着脸道:   “我今儿才发现,你们俩的眼神倒挺好,我听大帅说,南边的苦力营还缺个头儿,你们两个也是杀敌有功,不然,就提拔你们两个一下?”   两人的冷汗刷的下来了,还是柳河机灵,忙趁楚雁南不注意,不住的给扶疏打拱——麻烦了,老大好像真的恼了,要是被送到苦力营去当差可就真的完了,毕竟看管一批重犯,什么时候是出头之日啊,哪有跟在老大身边上阵杀敌痛快又威风!   “两位大哥好。”扶疏抿了抿嘴,“你们两位就是李春成大哥和柳河大哥吧?雁南说你们两位的功夫,都是厉害的紧呢,这次大败谟族,也多亏了你们奋勇杀敌。”   “老大真这么说?”柳河顿时和打了鸡血一般,老大竟然在背后夸了自己?饶是李春成也有些激动,两人一起热切的看向扶疏,却又有志一同的同时低头——这会儿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面前这个女孩子才是老大的真命天子,不然,老大那么冷漠的人,会和个外人说这么多?   小丫头既不是外人,那就肯定是“内人”了,当然,是老大的“内人”。   突然想到两人方才竟要把老大许配给那个叶涟,两人的冷汗又下来了。   特别是柳河,忆及自己刚刚竟然当着老大的面拼命和老大的“内人”套近乎,脸色更苍白的和纸一般……   “原来是大姐到了——”李春成神情悲壮的抬起头——反正比自己岁数还小的楚雁南都认作老大了,节操什么的早碎了一地了,也不在乎再认个岁数更小的大姐了!   “大姐——”柳河一下张大了嘴巴,半晌瘪了瘪嘴,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道,“柳河见过大姐。”心里不住安慰自己,好歹当初多亏了黑羊侠女拯救,叫声大姐也不冤。   大姐?这一下,换扶疏的嘴巴变成了o形,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自己真长得这么老相吗,不然,两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竟然叫自己大姐?   楚雁南嘴角微微挑了下,半晌终于道:“这是扶疏,这几日会跟在叶涟身边,她若是要见我,你们记得马上放行。”   “是!”李春成和柳河声音均是响亮至极,心里一块儿石头随即落地,老大既然肯吩咐自己差使做,看来是要放两人一马了!   瞧向扶疏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崇敬——老大还是第一次这么好说话,果然大姐就是不一般!看来以后真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要求老大做什么,只管拍大姐的马屁就是了!   扶疏:……   “那是——”远远的,陆天麟正好走出帅帐,一眼看见扶疏的背影,神情顿时有些恍惚,这背影瞧着,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呢。   “那是楚校尉陪着谟族公主刚挑选出来的贴身侍女。”旁边的将领忙低声回禀。楚雁南方才已经来备过案,自己想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罢了,就没有惊动大帅。   “是吗?”陆天麟顿了一下,既是雁南亲自挑选的,安全方面必然无虞。略怔了片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38   “这是,莹夷果?还有荇眼、桂果……”看着一盘水灵灵的果子,叶涟惊喜不已。   这些东西全是谟族特产,虽是因土地贫瘠,个头都比较小,偏是汁儿多味甜,鲜美无比。更难得的是,这些全是家乡的东西,叶涟难得心情好了些。   一连吃了好几颗却又顿住——实在是扶疏方才往外倒果子的袋子明显瘪了很多,看来,自己还是俭省些吃为好,不然,八成要等到和谈结束,才能再吃到这些东西了。   “公主尽管吃,”扶疏一眼看穿了叶涟的心思,“这些果子外面还有,公主想吃的话,我让哥哥再送来——”   “还有?”叶涟明显不太相信,一般入了深秋时节,便是在宫廷里,也很少能见到这些果子的影子了,这连州城内又怎么会还有?明明一路上根本没见到一棵果树的影子。   当下有些不相信道:   “扶疏可不要哄我,这一路上连个树影子都没有碰到。”   “公主放心,我说有就有,公主只管吃,吃完了肯定还会有。”扶疏信心满满。   山里的果儿比平原熟的要迟些,越往里走越是熟的慢,再吃个十天半月绝对没问题。   当然,要想找到这几种谟族喜欢的果儿是难了些,但那是对别人,于自己而言,不要太容易!   一抹狐疑之色在叶涟眼中闪过,难道说,这两兄妹竟然通晓由植物习性辨识产地的方法,不然,怎么会这般笃定?   只是这年纪也太小了吧?   却隐隐对神农庄人更加渴望——连两个乡野村夫都有这么高的造诣,那是不是意味着,真正的神农庄人应该更加神乎其技,那样的话,自己想要的血兰……   “公主——”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扶疏忙起身开门,却是一愣,来人竟是董静芬!   “是你——”董静芬愣了一下,手里的托盘险些摔了。   扶疏淡淡的看了一眼董静芬,董静芬定了定神,似是意识到什么,上上下下打量扶疏:   “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中明显有些惊疑不定——秦公爷吩咐说让自己来伺候一段儿公主,怎么陆扶疏竟会在这里?   扶疏并未回答,看了看董静芬手里的托盘:“这是要送给公主的吗?给我吧。”   董静芬下意识的往后一缩,很是警惕道:   “我要见公主,你快让开,不然,小心吃挂落。”   “外面是谁?”叶涟微有些不悦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奴婢董静芬,奉了秦公爷之命,来见公主殿下。”唯恐扶疏阻拦,董静芬忙道。   房间里静了下,良久才道:“进来吧。”   董静芬得意的横了扶疏一眼,推门进了房间,瞥了一眼坐在上面长相美艳颇有威势的叶涟一眼,再不敢多看,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举了手中的托盘道:   “奴婢董静芬,本是在秦公爷面前伺候,公爷言说公主远道而来,身边定然缺少使唤的人,就命奴婢到公主身边伺候,这盘子里的东西,是公爷的一点儿心意,还请公主笑纳。”   掀开托盘上面的红布,露出里面一把镶满了钻石的匕首,甚至中间的柄上,还有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   叶涟微微一愣,没想到那秦筝竟会送来如此昂贵的礼物,不说别的,但是那颗夜明珠怕就价值连城。   扶疏也是一愕,阿筝怎么会把董静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还有,听雁南说,叶涟要在大齐招夫,难不成,阿筝看上了叶涟,不然,何以如此殷勤?   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倒要好好留意一下这位公主的人品了!这般想着,看向叶涟的眼神顿时充满了考量的意味。   看扶疏一时看自己托盘里的礼物,一时看叶涟的脸色,董静芬心里愈发得意——这般昂贵的东西也只有公爷才拿得出,自己这个奴才也跟着长脸。而且据自己看来,陆扶疏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伺候人,公主必然会把自己留下,打发那个死丫头离开,自己到时,非好好的嘲笑她一番不可。   叶涟回头,正好看见扶疏看向自己的热切眼神,沉吟了片刻道:   “扶疏,你说,这匕首,咱们可要留下?”   董静芬险些咬了舌头!公主说什么?竟然要陆扶疏帮她决定要不要公爷的礼物?   扶疏倒是没有犹豫:“毕竟是秦公爷的心意,公主自然应该留下。”   笑话,要是阿筝真是这个意思,自己当然要帮他一把,这把匕首说不定就是定情信物了。   “好,扶疏喜欢的话,咱们就收下。”叶涟无所谓的一笑,早听说秦筝和神农山庄的人关系匪浅,会送这件东西来,明显是想要笼络自己。可神农山庄那边的人到底怎样自己可是全无所知,倒是这陆扶疏兄妹……   而且自己方才看的不错的话,好像一提起秦筝,小丫头明显感兴趣的紧,难不成和那秦筝有什么渊源?   看楚雁南那般在意这丫头,自己虽然暂时不是那个魔头的对手,可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次可能给楚雁南添堵的机会!已是打定主意要想方设法,让扶疏和秦筝多“亲近亲近”。   什么叫陆扶疏喜欢就收下?董静芬一下傻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叶涟接着道:   “好了,你回去吧。”   “啊?”董静芬愣了下,嗫嚅道,“可是公主,公爷说让奴婢留在公主身边伺候……”   “没听见本宫的话吗?”叶涟皱了皱眉头,单看这女子眼底眉间的狡色,便让人心生不喜,反正都是被监视,留个心思简单的,自然更省心些。   董静芬吓了一跳,眼泪立时在眼眶里打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是这般梨花带雨的样子,男人看了或许会怜惜,落在叶涟这种上过战场看惯了鲜血的人眼里,却惟有更加厌恶——   陆扶疏那般,自己顶多如同楚雁南所言,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女人要留在自己身边,难不成还要自己每日哄她开心不成?   当下不耐烦的一挥手:   “去吧,替本宫谢过秦公爷。啊,算了,待会儿本宫会亲自去一趟。”   董静芬眼泪立时下来了,竟是抽泣着退了出来,那般委屈的模样,好像被人欺负了一般,弄得叶涟哭笑不得。   “你认识她?”待董静芬走后,叶涟才转头看向扶疏。   扶疏神情厌恶的点了点头——也不是什么不可避讳的事,当下坦然道:   “前些日子,我大哥,刚和这个女人退亲。”   “这样啊。”叶涟愣了一下,眼前闪现出陆家宝憨厚的样子,再对比董静芬,不用问了,一定是那个女人另攀高枝。想了想道,“我现在也没什么拿出手的东西,就你方才带来的果子去装一盘,咱们去回拜那位秦公爷。”   故作不经意的瞄了一眼扶疏,眼见得扶疏神情果然一喜,不由暗叹,这么个丝毫不会掩饰情绪的单纯小丫头,怎么就会和那个魔鬼一样的楚雁南搅和在一起!而且,也不知那楚雁南是太过托大,还是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竟派了这么个一派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来自己身边当卧底!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秦筝了,扶疏简直无法抑制内心的雀跃,竟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叶涟古怪的神情。   忙跑过去打开包裹,精心挑选出印象里上一世阿筝最爱吃的又能养胃的果子,满满装了一大盘,动作之迅速,看的叶涟不住咋舌——这小丫头,不会是把自己当成那什么秦公爷的侍女了吧,瞧这动作麻利的!   好在自己爱吃的果子还都留着,总算还有点儿良心。却是已经愈发笃定,看小丫头的样子,八成和那秦筝渊源颇深,一想到能让楚雁南不舒服,叶涟真觉得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要通体舒泰!   二人一前一后来至秦筝帐外。刚要敲门,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训斥声:   “你一个奴才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的?做奴才就要有奴才的样子,一副死了老子娘的模样,当真是晦气!幸而现在公爷不在,若是你胆敢在公爷面前做出这般浪蹄子的模样,不消公爷吩咐,我就能把你捆了,发卖出去!”   若不是公爷身边确实需要有人伺候,而这董静芬又是一副感激不尽要报恩的可怜模样,自己才不会劝说公爷接了她的身契!   这才几天,就做出这般娇弱的样子,分明是想着勾引公爷!小地方的人就是没见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慢说那些公门贵女,便是京都公爷府里的丫鬟都长得比这董静芬水灵。   正自恼火,外面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   “秦公爷可在?我家公主有事来访。”   “啊?”那老管家愣了下,忙上前迎候,外面可不就站着那异族公主和一个端了满满一盘果子的丫头。   顿时一惊——这外族人的习惯就是和大齐不同,前脚刚送了东西过去,后脚就跑过来回礼了!可是公爷却赶巧出去了!   忙不迭上前接过盘子,一连声道:   “公主恕罪,我家公爷方才有事外出,还请公主稍待,老奴这就着人去请公爷——”   狠狠的瞪了一眼因见扶疏二人进来,一脸羞恼之色的董静芬: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公主殿下沏茶!”   看到客人来了,竟敢摆出这样愤愤不平的神情,知道的说下人不懂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公爷对那公主有什么不满呢!   竟然当着陆扶疏的面被呵斥,董静芬气的发疯,却不敢再哭,狠狠的剜了扶疏一眼,正好被老管家瞧见,直气的胡子都是抖的。   扶疏却是不甚在意——早知道董静芬是个轻狂的,本来胆敢伤害大哥,早就准备给她个教训,现在看来,暂时不用自己出手了——单是这个性子,便是这老管家,也饶不了她。只是阿筝不在,心里却甚是失望。   叶涟觑了眼扶疏的神情,看小丫头的样子,果然有戏!眼珠子一转,冲着陆管家道:   “也没甚要紧事,正好本宫也想要四处走走,不然你告诉我,你家公爷去了哪里,说不好,路上便能碰见。”   “这样啊——”陆管家神情有些扭曲,心说这外族人果然是蛮荒之族,丝毫不懂礼仪!什么叫自己去寻他?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也不怕落人话柄!转念一想,罢了,人家都和男人一样带兵上战场了,这些自然更不在乎!   只得道:“公爷去了南边的苦力营巡视——”   巡视苦力营?此言一出,不止叶涟,就是扶疏都有些发愣。   作为身份尊贵的钦差大臣,就是巡视,也应该阅兵吧?好好的去什么苦力营?   那苦力营关押的多是犯官家属或罪大恶极、罪无可赦重犯,以穷凶极恶之辈居多,那样邪恶的地方,有什么好巡视的?   作者有话要说:   39   叶涟却是无所谓,问清了苦力营的位置,便带着扶疏溜溜达达的往南大营而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大齐官兵,看向叶涟的神情都有些惊奇,只是南边的苦力营也不是什么军事重地,便也就没人上前阻拦。   和别处营房不同,苦力营除了最外围的房子是把守的兵丁居住,修缮的整整齐齐外,里面全是低矮破旧的毡房,连个窗户都没有,阴森森的看着甚是吓人。   眼下正是深秋天气,苦力营中也正忙着应对寒冬季节的到来——对于这些重刑犯而言,不止吃不饱穿不暖、挨饿受冻,更要没日没夜的轮番去田间劳作、构建防御工事,还要去服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苦役,甚而必须的时候,在必死的战役中充当炮灰的角色……   所有来了苦力营的人都有一个明悟——这一世,十有八/九,就要埋骨于此,做个他乡之鬼!   也因此,偌大的苦力营中,到处弥漫着一种颓废而绝望的气息——到处都是带着沉重的脚镣埋头做工的死气沉沉的犯人,那些曾经或凶恶或骄横的脸上,现在统一变为呆滞。   即便如此,当叶涟和扶疏出现时,那些犯人还是有些骚动——苦力营中倒也有女人,全都是因家里男人犯了重罪被发配到这里充作官妓的。只是那些女人早被现实的苦难击垮,一个个骨瘦如柴和行尸走肉相仿,早已经失去了女人本身所固有的种种特质。   现在看到叶涟这般恣意绽放的美丽,顿时不受控制的被吸引,看向叶涟甚而扶疏的眼神都贪婪无比,甚至有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下意识的就把手伸到了裤裆里,只是下一刻,一声尖利的鞭子声随即响起,却是看守的兵丁劈头盖脸的抽了下来,那汉子顿时哀嚎一声,脸上瞬时鲜血淋漓……   到了此刻,不止扶疏蹙紧了眉头,便是叶涟也有些后悔,正要招呼扶疏回转,却正好看到前面不远处,身着雨过天青色常服的秦筝!   正主既然就在这里,叶涟也就改了主意,继续带着扶疏信步往秦筝身旁而去。   秦筝却是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形,正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前面一个同样身着镣铐的囚犯。   那囚犯看身形足有九尺高,人却是瘦的几乎脱了形,依稀能瞧出原本刚毅粗犷的面容。衣衫早已褴褛不堪,遍布伤疤的j□j双足上戴着一副足有百十斤重的沉重脚镣,除此外,赫然还有两根铁链从琵琶骨处穿过。   “青岩——”秦筝眼睛久久停留在铁链上已经锈成青紫色的陈旧血迹,半晌叹了口气,“姬庄主——”   话音未落,男子倏地抬起头来,带着镣铐的手朝着秦筝就砸了过去。秦筝一个躲闪不及,一下被砸个正着,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头,入手竟是热热的濡湿感。   随侍在旁的李良大惊,上前飞起一脚就把那男子踹飞了出去,看男子还要挣扎,旁边负责监管的守将终于回过神来,立时吓得脸色苍白,狠狠的一拽握在手中的铁链,随着一阵嗤啦啦的铁链穿过骨头的刺耳摩擦声传来,马上有殷红的血顺着男子的琵琶骨汩汩淌下……   “阿筝——”一片混乱中,扶疏飞也似的朝颓然倒下的秦筝跑了过去,一边拼命的想要帮秦筝止血,一边颤声道,“阿筝,阿筝,你怎么样了?”   阿筝?秦筝迷蒙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光亮,直直的看了扶疏一眼,反手紧紧拽住扶疏,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叶涟也被这一幕给弄得目瞪口呆,刚要吩咐扶疏离远些,却发现小丫头已经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还有那般紧张的模样——说和秦筝没关系,鬼才会相信!   “快带公爷回房间诊治——”李良上前一脚踹翻男子,脚随之在男子穿过铁链的琵琶骨上用力一踩,一阵瘆人的骨头碎裂声随即传来,扶疏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的抬头,正对上一张被抽打得在地上不住翻滚,却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声哀嚎的脸,脸色迅疾大变——   这个刚才突然暴起要刺杀阿筝的男人,怎么瞧着,这么像青岩?   不,怎么可能!扶疏却又旋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作为神农家族的守护者,即便自己亡故,青岩这会儿也应该还在神农山庄才对,怎么会沦为囚犯被发配到这里?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测的事,青岩也绝对不会做出刺杀阿筝这样疯狂的举动来!   毕竟,一个是自己视若亲弟一般的阿筝,一个是神农山庄一直以来的守护者,虽名为奴仆,但对姬氏却最是忠心,无论何时,都会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一直是自己当成哥哥一般看待的青岩,再如何,这两个人也必不会反目成仇,弄到这般惨烈的境地!   还要细看,李良已经再次抬起脚来,狠狠的把男子踹飞了出去,咬着牙恶狠狠道:   “带回去,狠狠的打!”   早有机灵的侍卫跑出去寻了一副担架过来,小心的把秦筝放在担架上,扶疏只觉手被人猛地一拽,忙回头看去,却是秦筝,即便昏迷之中,依然紧紧抓着扶疏的手不放。   那抬担架的侍卫也发现了这一点,忙上前想要分开两人,哪知扶疏的手刚有松开的迹象,躺在担架上的秦筝就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那惨烈的模样,好像正在忍受着什么极致的痛苦。   侍卫们吓了一跳,不敢再用力,只得匆匆吩咐扶疏道:   “你也来吧!”   直到军医赶过来,秦筝竟仍是不肯放开扶疏,甚至扶疏稍微动一下,秦筝就会露出痛苦的神情,万般无奈,陆管家只得令人搬了张凳子,命扶疏握着秦筝的手坐在床前,也是怪了,秦筝果然就平静了下来。   气得旁边的董静芬几乎把手里的巾帕给绞断。   扶疏这会儿却完全没心思搭理她,既担心秦筝的伤势,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那个囚犯熟悉的面容,竟是心乱如麻,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   好在秦筝只是外伤,军医小心的给处理了后,明确表示,秦公爷应该很快就会醒来,而且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很快,又有人通禀,说是右将军秦佑求见。   这秦佑也是秦家人,却是属于旁支,陆管家又忙出去接待,顺带着,连董静芬也带出去伺候。   看房间里再没了旁人,扶疏终于有机会细细的打量躺在床上的秦筝,原先没注意,这会儿仔细瞧了才发现,阿筝原先只是太胖了,真瘦下来的话,可不就应该是这个模样吗?   秀气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   扶疏不觉伸出手,一点点抚过这张暌违了十年之久的脸,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伏在秦筝耳边轻声道:   “阿筝,原来你长大了,就是这般模样吗?姐姐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你长大的样子了呢!阿筝,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快快的好起来,等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姐姐了,所以,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随着扶疏手指所到的地方,秦筝的神情越来越放松,甚至一直以来,都是紧紧蹙着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宛若小孩子般的甜美的笑容。   扶疏神情一松,这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乖得让人心疼!以前就是这样,若是有个病了痛了,便会可怜巴巴的缩在被窝里,无论多不舒服,却是只要自己哄几下,就会很快生龙活虎一般。   看秦筝嘴角有些干裂,就想着起身去倒杯茶水来,哪知刚站起身,却听外间陆管家道:   “你说刺杀公爷的囚犯叫青岩?”   声音明显惊怒至极。   扶疏一个激灵——青岩?   “是啊。”那秦佑道,“可惜陆大帅不在营中,不然,单凭刺杀公爷这条罪名,立马就可以将他枭首示众!”   “斩首?”陆管家却是愤恨至极,“斩首也太便宜他了!这个青岩,仗着服侍过姬扶疏,就不把公爷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和公爷作对,今儿个竟然还敢刺杀公爷,当真是活腻味了!不是说他一身功夫都废了吗,怎么还是如此凶悍?这样的亡命之徒,就该先斩断他的四肢,再用尽酷刑,最后再处以极刑!”   扶疏只觉头“轰”的一下,险些栽倒,小脸儿早已没有一丝血色。那个人,竟真的是,青岩?   一时惊怒交集。   青岩一族世代依姬氏而居,家族内均是功夫高强之人,自来负责保护姬氏的安全,和姬氏家族名为主仆,实则和一家人相仿。   而青岩更是从扶疏一出生,便被指定为小主子的影卫,可以说是伴着扶疏一道长大,早被扶疏当成了和父母一般的家人!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扶疏愿意毫不犹豫吐露死而复生秘密的,那这个人就是青岩!   扶疏心里笃定,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是人是鬼,青岩都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即便自己离世,姬家无后,可以家族建立的功勋,要庇佑青岩一族仍是绰绰有余,做为青家这一代的族长长子,自己最信任的人,青岩怎么会落到被发配边疆的悲惨结局?   还有陆管家方才说什么?要砍断青岩的四肢,还要用尽酷刑,然后再杀了他?   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一定要尽快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目前当务之急,则是要赶紧想法子救下青岩——   一想到方才那两道穿过青岩琵琶骨的铁链,扶疏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只是一只手还被秦筝紧紧攥着,扶疏实在是心急如焚,唯恐自己去晚一步,青岩便会遭遇不测,狠狠心,用力往外抽了下,哪知秦筝即便昏迷之中,竟仍是死活不放,没奈何,扶疏只得用力的一根根掰开秦筝的手指,低声道:   “阿筝乖乖养伤,我出去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秦筝紧闭着的眼睛急剧的抖动着,似是拼命的想要睁开眼来,扶疏终于把秦筝最后一根手指掰开,大踏步往门外而去。   两滴大大的泪珠,顺着秦筝的眼角缓缓淌下,慢慢洇入鸦黑的发里……   作者有话要说:   40   “什么人?快站住。”   扶疏刚走到南大营门口,却发现方才还寥无人迹的南大营门口,这会儿却是枪戟林立、戒备森严。   “我是叶涟公主身边的侍女,方才陪着公主进去过,公主有东西遗落,让我回去看看……”   扶疏心急如焚,迫切的想进去,起码确定一下青岩是否安好。   听说扶疏要进苦力营,为首的将军顿时满脸戒备,上上下下不住打量扶疏——   大帅不过离开一会儿,便发生了钦差大臣被刺这样的恶**件,暂时主持军务的秦佑将军大怒,下令封锁整个南大营,彻查那囚犯还有没有同党,并言说,只要发现,一律大刑伺候,等大帅回返,便一体斩首示众。   不过是些囚犯,生死如何,所有人并不放在眼里,只是秦佑乃是秦家人,而那秦筝这会儿可不正是秦家的族长,敢刺杀自家族长,也怪不得秦佑很是愤怒。   众人也都有眼色的紧,明白这会儿必须打叠起精神来,不然,不止会触了秦将军的霉头,等大帅回来,也必然会怪罪!马上派来重兵,牢牢守住南大营的营门,务必不让一只苍蝇飞过去,这会儿听眼前小丫头说要进去,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   “什么叶涟公主的侍女?我怎么没见过你?”为首将领冷笑一声,“我怎么看着,倒像是奸人派来打探消息的!”   说着一挥手,就想要把扶疏留下。   扶疏愣了一下,立时明白,自己是太过情急了!要真是把自己给扣下……   心里一凛,幸好旁边兵士是原先守在营门口的,忙小声向那将领回禀,说是方才这小丫头确然是跟在叶涟身后,那将领又盯着扶疏半晌,终于吩咐道:   “若是公主真遗失了什么东西,报上来便好,此处不准任何人停留,快快离开。”   扶疏不得已,只得返身离开,刚拐了个弯,便听有人道:   “黑羊——啊,大姐——”   却是柳河,正溜溜达达走过来,本来下意识想喊一声“黑羊女侠”的,却突然想到,眼前这位可是自家老大放在心尖尖上的,马上又改口叫了声大姐。   扶疏一惊,抬头看去,看是跟在楚雁南身边的柳河,顿时大喜,忙跑过去,急急道:   “柳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一下雁南,我有急事。”   听扶疏竟然叫自己“大哥”,柳河顿时受宠若惊,心里一下乐开了花,还是老大有眼光,瞧人家小姑娘,多有涵养,嘻嘻,要是大姐也喊自己大哥,那不是说,老大也得跟着喊自己一声大哥吗!   忙不迭点头,点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又赶紧摇头:   “老大一早就和大帅出去了,怎么,你找老大有什么要紧事吗?”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扶疏急道。   “这个倒没有。”柳河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看扶疏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以为扶疏是被叶涟欺负了,忙安慰道,“你别急,老大走时特意嘱咐过我和李校尉,让我们多留意你那边。是不是那叶涟找你的碴了?”   敢欺负老大的女人,那叶涟被老大收拾的还不够惨吧?   听柳河如此说,扶疏眼睛一下红了——从青岩和秦筝动手,到现在已经过去有一个时辰了,这一个时辰内,也不知青岩怎么样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看扶疏如此,柳河顿时手足无措,“很严重的事吗?告诉我,你放心,老大虽然不在,我和李校尉也一定会为你做主。”   虽然知道事关重大,可也顾不得什么了!而且扶疏相信,既然雁南会特意介绍自己认识柳河和李春成,那也就意味着这两个人一定是他心目中值得信任的人。   当即抬头直视柳河,一字一句郑重道:“柳大哥,麻烦你,帮我进南大营,我要见今天刺杀秦公爷的那个,青岩。”   “什么?”柳河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迅疾变得很是难看,忙向左右看了看,才引着扶疏来至一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道,“傻丫头,你胡说什么!这样的混话再不要说一个字!”   钦差大臣被刺,是何等的大事,真是沾惹上分毫,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个时候,别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丫头倒好,竟还要上杆子往前凑!   看柳河要走,扶疏一把拽住:“柳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有非见青岩不可的理由——青岩于我有天大的恩情,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他身陷囹圄、干犯重罪,说不好明日里便会身首异处,再怎么我也要送他一送,不然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还请大哥成全。”   “这——”柳河也是性情中人,没想到这陆扶疏小小年纪,竟是如此重情重义,心里不由大为感动,又瞧着扶疏神情决绝,看情形,若自己不愿相帮,说不好,就会出大事!   这丫头可是大哥的人,而且记得昨日自己喊“大姐”时,老大明显很是愉悦的表情……   罢了,不就是见一面吗!老大走时还特意嘱咐说,但凡扶疏有什么事,务必按她说的做。自己只要小心些,别让扶疏被那些“有心人”给发作了便是。   “这样吧,”柳河沉默良久终于道,“等会儿南大营就要换防,正好该柳正当值——柳正是我本家兄弟,我跟他说说,和他换一下,等下我帮你找一套小点儿的号衣,你就扮作我的亲随——只是你记住,不过是见一面罢了,绝不可做其他,便是有什么事,一切等老大回来再说。”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柳河便带着扶疏和一队士兵径直去了南大营——幸亏天将擦黑,那些兵丁们折腾了一下午却是全无所得,这会儿也有些累了,不然,以扶疏过于矮小的身板,怕是一下就会被识破。   “咦?不是该柳正当值吗?”负责交接的将领看到柳河,还是问了一句。   “那小子吃坏肚子了,这会儿怕是还蹲在茅厕里起不来呢!”柳河笑着道,“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这儿就交给我吧。”   “也好。”那将领点了点头,实在是这苦力营居住条件太糟了,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骚臭的味儿道,自己早想离开了。   目送那将领远去,柳河便让其他人守住各个路口,自己则带了扶疏四处巡查。   “莫怕。”看扶疏不时看那些兵丁,柳河不在意的摆摆手,“他们全都是老大的兵,除了老大和大帅,谁也别想命令他们。”   语气中是止不住的骄傲。这一点,真是不服不行,别看老大年龄小,一场仗打下来,竟是立马把整只队伍整合的宛若铁桶一般,从上到下,无不愿意为老大用命!   两人很快来到一个独立的完全用青色岩石铸成的阴森森的房子外——   因送来苦力营的都是朝廷重犯,其中不免一些难以驯化的,南大营中便专门准备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房间,负责招待这样的人。   而此时,自然成了临时的囚房。   “你们也去休息吧。”柳河冲守在房子外面的士兵道,正说话间,牢房打开,一个身上溅满了血点的人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柳河,忙躬身施礼,谄媚着笑道,“将军——”   “你身上这是——”柳河状似不经意的问。扶疏更是死死盯着那人满身的血污。   “回禀将军,这些血不是我的,是那个青岩的!奶奶的,真是邪了门了,还是第一次见到骨头这么硬的人——脊梁骨都折了,竟然还不肯招供!”那人嘴里嘟哝着,忽又觉得不对,忙又磕了个头,“小人莽撞,还望将军恕罪。”   自己之前本就是衙门里行刑的狱卒,发配到这里后又被挑出来重操旧业,帮助j□j那些不听话的犯人,这么多年了,说练就了十八般武艺一点儿也不为过。   平日里那些凶徒,只要落到自己手里,就是哑巴,自己也能从他嘴里抠出想要的东西来!里面的这个倒好,生生让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愣是没套出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脊梁骨折了?还有那被穿透的琵琶骨……   扶疏只觉浑身的血都朝头上涌去——青岩武功之高,天下罕有敌手,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从来都是挡在自己面前,扶疏绝没有想到,有一天,青岩会被人践踏折辱至此!   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下,扶疏终于回过神来,正碰上那狱卒明显有些狐疑的眼神,忙低下头,做出俯首帖耳的模样。   “你下去吧,这儿我派人守着。”柳河吩咐道,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听说那囚犯脊梁骨断了的那一刻,自己分明能感觉到小丫头几乎浓郁到有形的悲伤和愤怒。若仅仅是恩人的话,这般冲天的怨怒,却是有些过了……   那犯人忙应了一声,长舒一口气——碰上这么怎样也打不倒的犯人,便是对自己,也是一种折磨啊。   等一行人走远,柳河才拿出钥匙开了石门,示意扶疏进去:   “走吧。”   扶疏应了一声,缓缓推开一条缝,跟在柳河身后快速闪身而入,后面的石门迅速闭拢。   偌大的石屋里,不过角落里一个火把罢了,光线有些昏暗,等扶疏看清石屋里的情形,瞳孔蓦地收缩——   四面的石壁上,挂满了各种千奇百怪、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怕不有上百种之多,而此时,几乎所有的刑具上都沾满了浓稠的血液,一滴滴的从刑具上蜿蜒而下……   而正中间的地上,正躺着一个血瓢似的人儿,四肢被钉子牢牢的固定在地面上,不像是一个人,倒更像是一滩烂肉!   这是,青岩?自己心目中永远顶天立地、无论任何时候都会庇佑自己的大英雄青岩?   扶疏只觉整个身心都被一种强烈到极致的愤怒所控制——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理由,敢这样对待青岩,自己绝对永远无法原谅!   还以为,老天让自己重活一次,是为了补偿自己上一世的辛劳,让自己无忧无虑的重活一世,却没想到,会看到这么惨绝人寰的一幕!   不管自己是姬扶疏也好,陆扶疏也罢,都绝不会允许有人这样伤害自己的家人。   为了守护重视的人,自己不在乎重新做回姬扶疏!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稚弱,亲们多浇灌多施肥,求收藏求评论啊(*^__^*)   41   “真要把这些钉子给取出来?”柳河眼睛闪了下。   即便是上惯了战场,看到眼前情景,却还是连汗毛都竖了起来!现在听扶疏如此说,顿时愈发不忍——   这人明显疼晕过去了,这样硬生生把钉子给取出来,定会再疼醒,痛楚将更胜先前数倍。   “是。”扶疏慢慢点头,努力控制着,才不致让自己的情绪完全失控,艰难的一字一字道,“再钉下去,我怕,他的四肢,都会废了。”   “就是废掉又怎样?”柳河叹了口气,“左右是个死,这样昏迷着死去,未尝不是件幸事。”   “他不会死。”扶疏蹲下/身子,小心的往青岩嘴里塞了一颗用提取的藓芽汁液并其他药物做成的药丸——这种法子本是青岩家的祖传法门,最是有止痛祛病的效果,自己本来担心阿筝胃痛的很了,勉强凭着前世的记忆做出来的,却没想到,会用在青岩身上。   “他会活下去,而且,会站起来,和从前一样……”仍是那般清亮的声音,却宛若宣誓,语气里是全然的决绝和信心——   自己会救出青岩,然后治好他,让青岩手刃那些迫害他至此的贼人!   柳河愣了一下,暗暗摇了摇头,心说看小丫头的样子,怕是难过的有些魔怔了!   这青岩是否能活下去,又岂是她一个小丫头说了算的?本就是朝廷重犯,又胆大包天,刺杀钦差大臣,便是有一千条命也不够杀的!   罢了,既然扶疏执意让取出来,自己只管成全她便是,也算是帮她圆一个念想   想起什么又叮嘱道:   “离得远些,以免溅身上血——”   哪知扶疏却从怀里取出些药物,上前一步道:   “你取钉子,我敷药。”   看扶疏神情固执,柳河暗暗摇了摇头,毕竟小丫头罢了,虽是嘴上逞强,待会儿见到那般血腥的场面,别说上药了,腿说不定都会吓软!   只以为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管她,急速出手,随着一根钉子拔出,一个血淋淋的洞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本已经昏迷过去的青岩一下睁开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绝望的嘶鸣,身体也剧烈的挣扎起来,柳河吓了一跳,忙道:   “别动——”   却是这一挣扎,瞬时有大量的鲜血流了出来。   扶疏再顾不得,一下坐在地上,一边伸手握住青岩已然变形的手指,一边快速的把药敷了上去:   “青岩,别动,我知道你疼,可是,忍一下,相信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   不大的声音,却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柳河微怔了一下,却又暗暗摇头,这小丫头也太天真了吧,不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怎么可能让一个明显已经痛楚到了人类能忍受极限的重伤之人平静下来?而且,想要救出一个胆敢刺杀钦差的囚犯,无疑是痴人说梦。   其他几根钉子还是不要拔了吧,不然,怕是钉子拔完,这青岩小命也没了……   哪知一念未毕,地上的青岩竟果真停止了挣动!而自己以为一定会吓哭的扶疏,更是已经无比麻利的帮青岩处理好了伤口,行动之迅速,神情之镇定,完全不像个小孩子,倒颇有老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   “柳大哥,快——”扶疏抬起头急促道,那止疼的药丸的效力很快就会过去,到时候,怕是青岩会更受不了。   柳河不敢怠慢,忙上前快速的把其他三颗钉子一一取出,每取出一颗钉子,扶疏都会第一时间把伤口给处理好,而已然痛醒过来的青岩,竟除了粗重的喘息外,便完全依照扶疏的嘱咐,丝毫不胡乱动,只一双眼睛又是迷茫又是惊痛的黏在扶疏身上……   “我去外面看着,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到了这个时候,柳河已经完全相信了扶疏初时的话。   随着石门再一次闭拢,扶疏哆嗦着身子在青岩旁边慢慢蹲下——   如今已经确凿无疑的明白,眼前这团腐肉一般的人形物体,就是曾经整整守护了自己十四年的青岩无疑。   扶疏想要扶起他,可青岩浑身上下,早没有了一处完好的地方。不得已,只得席地而坐,轻轻抱住青岩的头:   “青岩,青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太过撕心裂肺的疼痛,终于使得青岩完全清醒过来,努力的抬起头,久久的审视着扶疏尚显稚嫩的面容,嘴唇微微张了几下,虽是无法听到声音,看口型却是能明白,青岩说: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明明是一张陌生至极的稚嫩面孔,举手投足间却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好像小主子从没有离开过自己……   “青岩——”扶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是,扶疏,我是扶疏啊!”   青岩的身体忽然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用着无比狂热的眼神朝着扶疏看去,却终究慢慢黯然,最终缓缓闭上眼睛——   自己一定又在做梦了吧?或者,耳朵幻听了,才会以为小主子真的还在……   不过,不怕,以自己现在的情形,怕是很快就可以再见到小主子了!   “谢谢你,姑娘的恩情,青岩来生再报……”   仍是无声的口型,青岩面容渐渐平静,竟完全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青岩——”似是能感觉到生命力正在青岩的体内流失,扶疏顿时有些心慌,稍微用些力揽住青岩的头,“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扶疏,姬扶疏啊!你忘了,那时我四岁,你十二岁——”   “主子,青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就是我儿子青岩,当初看他有天分,族内就选定了他做这一代小主子的影卫,现在已经学有所成,我就把他带过来了,以后就由他保护小主子——”   青伯伯满脸慈爱的瞧着自己,他的身后,是神情腼腆的青岩,自己好奇的望过去,正对上青岩的眼睛,青岩明显一惊,忙低了头,再不敢朝自己看一眼……   “……那时娘身体弱,爹没日没夜的守在娘床前,我一个人睡在房间里,心里害怕,却又不想吵到爹娘……”为了让自己睡得安心些,青岩就整宿整宿的站在窗外,每一个夜晚,自己都要看着映在窗户纸上的那道影子,才能安眠,甚而一次下大雨,自己被雷声惊醒,赫然发现,青岩竟还直挺挺的站在窗外,早淋成了个雨人相仿,饶是如此,却硬是连站立的姿势都不曾改变分毫。   扶疏的眼泪流的更急,自己死而复生这回事,即便是阿筝,自己也不敢轻易说出口,实在是这样的事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骇人听闻!   惟有青岩,自己却不必瞒他半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模样,青岩,都会义无反顾的跟在自己左右!   青岩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嗬哬声,眼睛倏地睁大,一眨不眨的瞧着扶疏,手随即微微抬起,却又无力的落下,却又再次挣扎着伸出手指……   扶疏慢慢握住,轻轻放在自己脸上,流泪道:   “青岩,不错,是我,姬扶疏,我是人,不是鬼……当初,我也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料到,一睁眼,却是变成了一个小婴儿……可是这里,却离京城太远……我一直以为,人生还很长,等我长大了,再去庄里找你……却再没想到……到底是谁,胆敢这样害你?!”   说道最后一句,已经是目眦欲裂。   青岩身子忽然剧烈挣扎了起来,扶疏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用力过大,抱痛了他,忙放开手,顺着青岩的意思,让他的头微微倚在墙上。   哪知地上的青岩却仍然不愿静下来,连受伤的四肢也拼命的做出蜷曲的动作,身体也想要躬起,只是已然断了脊梁骨的,又怎么能够!   青岩索性趴下来,做出五体投地的姿势,头却朝着扶疏的方向往地上用力一碰!   “青岩——”扶疏哽咽着再次用力抱住青岩的头,泪眼模糊中,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少年,同样无比虔诚的在自己面前做出这般五体投地的姿势——   “青岩见过主子,从此之后,青岩听候主子差遣,主子但有吩咐,青岩万死不辞!”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青岩这辈子始终坚守的承诺。   青岩痴痴的瞧着扶疏,嘴角慢慢咧开,似是想要大笑,那笑容却渐渐凝固,终于变成两滴苦涩的泪水,缓缓砸在扶疏摊开的掌心,无声的张了张嘴:   “脏——快,走——”   青岩的意思是怕他身上的血弄脏了自己?又担心自己留下来会有危险……   扶疏用力咬了下嘴唇,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放声大哭出来,却是任凭青岩如何用眼神哀求,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手,终是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青岩,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无论有什么磨难,我和你一同担着——扶疏心里,青岩一直就和我的亲哥哥一样!从前是你守护我,现在起,让我来守护你!我会救你出来,还会让你恢复原来的武功,让你亲手杀了那些胆敢害你的人!”   青岩眼睛顿时亮极,瞧着扶疏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石门忽然啪嗒一声响,青岩身体猛地一动,唯一能仰起的头瞬间挡在扶疏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42   石门开处,却是楚雁南正站在那里。身后是战战兢兢的柳河:   “老大——”   待一眼看到抱着青岩席地而坐的扶疏,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小丫头怎么丝毫不避嫌,竟敢当着老大的面和别人搂搂抱抱,虽然,那不过是个濒临死亡的腌臜囚犯罢了!   楚雁南果然脸色铁青的沧琅琅抽出宝剑,大踏步上前。   “老,老大——”柳河吓得脸都白了,不是吧,老大竟然反应这么激烈,现在就要动手?既然罪名是刺杀钦差,处死那是必然的,可好歹也要明正典刑啊,这样一剑杀了的话,怕是于理不合吧?   忙要上前阻拦,楚雁南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沉声道:   “闭嘴,出去。”   “啊?”柳河愣了一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同情的瞧了扶疏一眼,掉头哧溜一声就跑了出去。   看着手持利刃一步步走过来的楚雁南,依旧高昂着头保持着警戒姿势的青岩神情顿时有些惊疑不定。无声的张了张嘴。   “雁南——”因噙着泪,扶疏的眼睛显得分外清澈,虽是楚雁南依然神情冰冷,扶疏一颗心却终于放了下来,“你可,回来了——”   楚雁南眼中的冰寒迅疾消褪,也不说话,抬起剑来朝着穿过青岩琵琶骨的两根铁链唰的砍了下去。   手指随即连点,止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鲜血。   随着那两根铁链被取出来,青岩身体猛一痉挛,又重重的跌落在扶疏怀里。   楚雁南随即抬手把一颗药丸塞到青岩嘴里,又用眼睛示意扶疏放下青岩。   扶疏小心的把青岩平放到地上,正要上前帮忙,却被楚雁南拦住,很是笨拙的动手包扎了起来,明显不经常做这样的事,下手未免重了些。   “让我来吧。”扶疏忙道,这么多伤,照这个速度,要包到什么时候啊!而且看青岩不时蹙紧眉头,明显被扯到了伤口……   “不用——”冷声阻止的是楚雁南。   下面还有一个拼命摇头的,却是青岩:   “脏——”   青岩无声的张了张嘴。自己金尊玉贵的小主子,怎么能做这么有**份的事情。   扶疏眼睛一热,青岩怎么这么傻,自己平日里都在田间地头忙活,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偏是青岩从来都认为,但凡自己经手做的任一件事情都是再神圣不过!   楚雁南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虔诚无比的瞧着扶疏的青岩,终于回头对扶疏道:“你若是怕,就先去外面。”   “我不怕!”扶疏忙摇头,开玩笑,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离开。   楚雁南在青岩肩膀上打了个结,瞥了一眼眼神悲伤的扶疏:   “习武之人,难免会受伤。”   虽仍是神情冰冷,细听的话,不难听出里面的关切。   知道楚雁南是在宽慰自己,扶疏勉强笑了下:   “你放心,我懂。只是心里难过,怎么也控制不住……”   青岩神情顿时又是惭愧又是忧心,艰难的冲扶疏摇了摇头。   “别动——”扶疏吓了一跳,忙握住青岩的手指,“所以一定要好起来,你好起来,我就不会难过了。”   青岩深深的看了扶疏一眼,缓慢而坚决的点头,恍如在宣誓一般。   楚雁南手顿了一下,眼睛在两人交握的手指上停了片刻,皱眉道:   “松开。”   “啊?”扶疏以为自己妨碍了楚雁南处理伤口,忙乖乖的松开手,退到一边。   只是看着楚雁南的动作太过粗鲁,终于忍不住小声道,“雁南——你是不是从来没帮着别人包扎过啊,再轻着些——我看青岩好像很疼,不然,我……”   “是。”不待扶疏说完,楚雁南就点了下头,因头低着,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还有,我们习武之人没有你想的那般娇弱——”   “你也受过伤吗?”扶疏愣了一下。   “自然。”楚雁南神情平静。   “那你——”扶疏心里一紧,雁南说过他很早就没有父母,那受伤的时候……   “小伤不用管,自然会好,伤重了的话自己包扎一下。”楚雁南不在意的道,仿佛受伤什么的,说的是别人。   “伤重?”扶疏张了张嘴,实在是无法想象楚雁南浑身是血的模样……   “那是从前,现在,应该没有人能伤得了我。”楚雁南声音淡淡的,傲然的神情下却有着隐隐的温和。   从十四岁那年,一直到现在,自己还没有再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   “老大——”外面忽然响起柳河的声音,“外面李成说是奉命过来提审青岩,我已经让人把他给挡下来了,老大看……”   李成就是方才刑求青岩的那个犯人,只是刚离开这么一会儿,怎么又回转?   扶疏神情一凛,下意识的握紧怀里雁南送的那把匕首——青岩伤重如此,可全是拜这李成所赐!   楚雁南却是眼皮都没眨一下,照样有条不紊的帮青岩包扎,头也没抬道:   “放他进来就是。”   柳河领命退下,很快石门再次被人推开,有些沉闷的脚步声随即传来,却又很快顿住,冲着楚雁南和扶疏厉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竟是倒提了把明晃晃的大刀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的就冲到了两人近前——   堂弟可是交代了,只要青岩的事情尘埃落定,自己的赦免文书很快就可以下达。   楚雁南刚好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缓缓转过身来。   李成只觉呼吸一滞——即便是原来身在京都繁华地界时,也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的男子,还有旁边的这个矮个小子,也是水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   被关在这苦力营多年,再没料到,还会见到这般尤物。   又瞄了眼浑身是血瘫软在地的青岩,心里迅疾了然——早听堂弟说,这青岩乃是上一代神农山庄主人最信任的人,自己本还有些不信,看到眼前两人,却是信了几分——这两人瞧着均是气度非凡,明显不是出身于小门小户。   不过,既然是为了青岩而来,这两人,必然有求于自己。   只要求自己,那就好办。   李成充满贪婪的眼睛在两人身上不住打量,那**裸的眼神,好像要把两人生吞活剥一般——等下盘剥些钱财后,自己倒要好好尝一下这两个勾人的小东西的味儿道……   当即阴森森的一笑:   “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到爷的地盘来。”   ——这也是李成原来当狱卒时惯用的招式,只有先宣告了自己的主权,吓破了那些犯人家属的胆,他们才能任自己摆布。   楚雁南却不理他,反而轻轻推了扶疏一下:   “到石门外等我们。”   我们?扶疏的心倏地一下放了下来,对着青岩低低道:   “青岩,我就在外面。”   然后就着楚雁南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往门外而去。   楚雁南深深的看了眼神情乖顺的青岩,这才转头直视李成。   “想走?”没想到对方竟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李成愣了一下,旋即大怒,刚要上前拦阻,却听对面那长相俊美至极的年轻人缓缓开口,“青岩这一身的伤,全是你弄得?”   “是又怎样?”李成猖狂的一笑,却是有恃无恐——一则这青岩竟然敢刺杀钦差,明显就是死路一条;二则堂弟可再三对自己保证过,就是自己刑求死这家伙,也是有功无过!   守在外面的柳河简直要给这家伙跪了——敢用这种口气跟老大说话,明显是活腻味了啊!想想也是,这李成再有脸面,也不过苦力营一个囚犯罢了,又怎么会有机会见识老大的凛凛天威?   “怕了的话就赶紧跪下给爷磕头!”李成犹不自觉,依旧趾高气扬道,“若是你和方才那个小东西来侍奉一下爷——啊——”   已经走到门边的扶疏下意识的回头,正看到李成的两只手齐腕而断!   “啊——”李成一声接一声的惨叫着,虽然曾经无数次把别的囚犯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却并不代表李成能接受自己是被砍的哪一个,扭头就想往石门方向奔跑,楚雁南却继续扬起剑来,耳听得咔嚓两声响,却是李成的两只腿也飞了出去!   那叫声实在太过凄厉,柳河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却是和扶疏一起吓呆在了那里——   一向冷静俊美的老大,这会儿却是狰狞如恶魔!   “老大——”柳河惊叫一声,忙想上前阻拦,却被楚雁南一脚踹飞了出去。身体球一样飞过扶疏身边时,猛地推了一把扶疏,“扶疏,快拦住老大——”   如果说平时老大给人的感觉只是冰冷,那一旦手里的宝剑见了血,老大好像就变成了一个无心无情的杀人机器,似是要把眼前所有的活物杀光了才罢休。   第一次见识老大这般狠绝的一面,是在和谟族的战场上,当时的情形说成是血流成河一点也不为过!自己方才听下人回禀说,好像那位侍卫统领李良大人正带着人往这边赶,毫无疑问,肯定也是来找青岩麻烦的!杀了这李成也就罢了,要是老大杀得性起,连李良那些人也给咔嚓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因太过忧心,柳河推扶疏那一下力气自然是足得很。扶疏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踉跄,朝着楚雁南的方向就跌了过去:   “呀,雁南——”   楚雁南身体一颤,手里的剑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往旁边一偏。   惯性作用下,扶疏却是直直的撞进楚雁南的怀里,为防跌倒,两手随之下意识的搂住楚雁南的腰。   楚雁南低头愣愣的瞧着怀里紧紧巴着自己的扶疏,眼神逐渐清明,只觉本来蒙蔽在眼前的血雾渐渐散去,想要杀戮一切的疯狂心思竟是如潮水一般退却。   柳河简直要泪奔了,这样区别对待真的大丈夫——自己就是被当成球一样踹飞出去,而扶疏就是被抱在怀里?!   “走吧——”楚雁南扶着扶疏站好,还剑入鞘,随之脱下身上黑色的斗篷盖在青岩身上,微一用力,把人抱了起来。   青岩无声的张了张嘴,看口型,好像是个“楚”字。   楚雁南点头:   “是我——楚雁南。”   当初,自己最绝望最恐惧的时候,姬扶疏小姐把自己抱在怀里,温柔的帮自己处理伤口,最后交给了青岩……   楚雁南?李成却是愣了一下,模糊记起,堂弟要自己谨记,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让那青岩攀扯的同党名单中,其中一个名字,就是楚雁南。   眼看扶疏几人已经行至石门旁边,李成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怨怼至极——等堂弟来了,自己一定要用最毒辣的手法,让这几人受尽酷刑而死!   却忽然瞄到楚雁南在自己方才被打飞出去的那把大刀旁顿了一下,脚尖朝着刀柄轻轻一踢,那刀竟仿佛长了眼睛般朝着李成的胸口刺了下去,竟是牢牢的把李成钉到了地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43   李良赶到时,发现石门敞开着,外面却是一个把守的兵丁也没有,心里顿时觉得不妙。   “去寻当值的将领来。”李良边吩咐边推开石门——石屋里空落落的,哪还有青岩的影子,倒是——   忙疾走几步,却差点儿被脚下的两截物事给绊倒,定睛看去,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却是两只断掉的腿,而旁边不远处,还有两只断手,而不远处角落里,竟是一个双目圆睁神情惊骇至极的死人,上前仔细一瞧,不是自己的堂兄李成又是哪个?   “秦大人——”外面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却是柳河听说李良到了,忙也匆匆赶了过来。   “你是废物吗?”李良指着地上的残骸断肢,气的浑身都在颤抖,“竟然任贼人杀死狱卒,还劫走了囚犯?!”   废物?柳河心里顿时有些着恼:“什么狱卒?这人也不过是个囚犯罢了,而且这人图谋不轨,竟意欲杀人灭口——”   “一派胡言——”听柳河的意思,明显是把责任推到了自己堂兄身上,李良顿时暴跳如雷,阴沉沉道,“这么说,你知道犯人现在哪里了?”   等自己抓回青岩,再好好的和这小子算账。   “当然——”柳河倒也不避讳,伸手往北营方向一指,“我们老大方才已经把人犯带走亲自监管了——”   老大临走时交代过,若是李良来要人,只管推到他身上即可。   “你们老大?”李良神情不屑——果然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夫罢了,还老大!   “还愣着干什么?前面带路——我倒要见识见识,你们老大姓甚名谁,竟敢如此猖狂、目无法纪!”   摆明了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看李良盛怒,柳河心里不由有些打鼓,要是这李良真去找老大麻烦……只是此种情形下,要瞒却也是瞒不住的,只得硬了头皮躬身道:   “我们老大便是楚雁南楚校尉。”   李良嘴一下张得老大,半天才回过神来,站住脚道:   “你说,是谁?”   “楚雁南楚校尉啊。”柳河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竟然是他?李良这才确信,自己并没有幻听。   柳河偷眼看去,却见李良脸色青白交错,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心里不由狐疑,看这位的意思,怎么好像认识自家老大?   却不知李良这会儿却是又惊又怒又怕。   早料到会直接和楚雁南这个小魔星对上,却不料竟然这么快。   要说李良这辈子最害怕而又最痛恨的人,那就非楚雁南莫属了——   两年前,因着贵妃娘娘的照顾,自己终于升职为御前副统领,本以为前程远大,从此就可以青云直上,却再没料到,一次陪着三王爷和贵妃娘娘唯一的兄弟国舅爷郑康在街上溜达时,会碰见楚雁南。   国舅爷本就是个爱男色的人,瞧见俊美的近乎妖孽般的楚雁南,顿时欢喜的不行,当下就要带回府里去。   自己本是抱着看笑话的想法——一个半大少年罢了,怎么会是国丈府那些膀粗腰圆的悍勇家丁的对手?定然只能乖乖的跟着去国舅爷哪儿当兔儿爷了!   而且这小子长得可真是勾人,说不好,国舅爷玩腻了,自己还可以尝尝新鲜……   哪知不过这么一闪神间,郑康去摸楚雁南脸蛋的一只胳膊就已经应声而落!   若不是自己见机的快,上前挡住楚雁南,说不好,郑康一条小命就完了!   更倒霉的是,后来才知道,这个美的不像话的少年,竟是大楚战神楚无伤的遗孤!   皇上因心里觉得愧对楚无伤,便对此子格外优待,虽是断了郑康一只胳膊,也不过训斥一顿,下令回楚府禁足一年罢了。   倒是自己,被狠狠的打了八十大板,刚到手的副统领职位也丢了!   这次护卫秦公爷到军营来,自己也是有任务在身的:一件就是贵妃娘娘并国舅爷特意叮嘱,无论如何要寻到楚雁南的错处,以报当年断臂之恨;另一件则是三王爷交代,让自己到军营中务必找机会除去上一代神农山庄小主人姬扶疏的影卫青岩!   自己正愁找不到机会,可巧这青岩就自己送上门来,只是可惜的是,还没拿到青岩的口供……   “李大人——”看李良的神情,柳河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心里却是暗暗咋舌,看来老大是京中某个大世家之后这一传言应该是真的了,瞧这李统领,方才还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听到老大的名头,立马就萎了。   当下直起身子,故意道:   “李大人,您不是说要去找楚校尉吗?我们走——”   李良终于回过神来,狠狠的横了一眼柳河:“不去了!”   转身大踏步往秦筝的营房而去——一想到当初楚雁南挥剑砍向郑康时那般狠戾的模样,李良就止不住想要腿肚转筋——别说自己一个堂兄被人弄死了,就是再死三个堂兄,自己也不敢跟他对上!不过,那个小魔星自己惹不起,却不代表公爷也惹不起!   楚雁南和扶疏这会儿早已回了北大营自己的房间,随营军医陈乾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这陈乾也是个奇人异士,虽是医术高妙,性情却最是放荡不羁,眼睛里最是揉不进沙子,但凡他看不上眼的,便是奉上千金,也是绝不会帮着瞧病。   当初因为得罪了先皇的贵妃娘娘徐安贞,小命差点儿搭进去,正逢楚无伤陆天麟回京述职,便出手相救。   陈乾既感念两人的恩德,又因当时徐安贞和齐渊母子势大,出得牢狱后,已是无处容身,便抛家弃口,只身来了军营。自然,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那对儿母子早已失势,听说徐安贞被先皇赐死冷宫,齐渊则被圈禁后疯了,京中的威胁早已解除,只是陈乾已经习惯了军营的生活,竟是不愿再返回那是非之地。   也因此,陈乾也是这军营里除陆天麟外,知道楚雁南真实身份的唯二人选。   这会儿听说楚雁南派人急请,不由吓了一跳,待看到楚雁南好好的站在哪里,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心里却是不住嘀咕,这小子和楚帅不同,脾气可是别扭的紧,性子也冷,这么长时间了,自己就没见他和谁亲近过,和楚帅当日的开朗豪爽委实是大相径庭,今日竟然派人请自己为别人瞧病,委实有点接受无能。   “雁南——”陈乾好奇的瞄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一身是伤如千疮百孔的破布娃娃一般的人形物体,清楚那应该就是雁南这小子连夜把自己叫来的原因,“这位是——”   “青岩。”楚雁南倒也不满他。   “青岩?”陈乾愣了一下,边放下药箱边嘟哝道,“这个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身形却突然一顿,手里的药箱好险没摔了,半晌才倒抽了口冷气,“不会是,那个青岩吧?!”   下午营中便轰传,说是苦力营中一个重犯竟敢刺杀钦差大臣秦筝,好像那个重犯的名字,就是叫青岩!   “是他。”楚雁南神情平静的对上陈乾的眼睛,“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上一代神农山庄主子姬扶疏小姐的唯一影卫。”   “啊?”陈乾愣了一下,神情旋即恍然,是了,自己怎么忘了?雁南一条命,全靠神农山庄那位姬扶疏小姐所救,记得天麟说过,他去至京师,便是从姬扶疏的影卫青岩那里接走的雁南——   听天麟提起青岩,语气也是佩服无比,因小主子的溘然而逝,那般伟岸昂藏的男子早已是形销骨立、一阵风都能刮跑似的,却仍是谨遵姬扶疏的嘱托,不离不弃的照顾着雁南……   怔然片刻,神情却又有些感慨——原以为因幼时遭遇大变,以致雁南才长成这般冷血无情的性子,现在瞧来,却是自己看差了,这小子分明同楚帅一般,也是个恩怨分明的热血男儿,只不过,这世间能让他想要维护的,太少了,看雁南的性子,八成这一世,会像自己和天麟一般,孤独终老了……   这样想着,心里不由很是伤感。   正自沉思,门帘忽然又是一挑,一个小个子的兵丁端了一大盆热水进来:   “雁南——”   却在看到房间里突兀出现的陈乾时,明显惊了一下,脚下顿时一踉跄。   “小心——”楚雁南一手接过脸盆,另一只手守护般稳稳的把住扶疏,扶疏倒是无恙,却有一些水从盆里漾出来,顿时洇湿了楚雁南的半幅衣袍。   看着眼前一幕,陈乾心里益发觉得古怪之极,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小子有多不喜欢外人接近他——   家族灭门后,雁南曾经跟着天麟一块儿东躲西藏,期间多次受伤,可不管伤有多重,却愣是一次也不肯让自己帮着包扎!   现在怎么会对一个小兵,哎呀呀,怎么连眼神也是温柔的紧——这小子,这么多年了,可是从没有这么瞧过自己和天麟!   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啊呀,不好!雁南不会突然,断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44   “他是谁?”陈乾下颌一下抽紧,楚帅可就雁南这么一条根,要是真断袖了,那可就惨了,自己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也得棒打鸳鸯。   “这位伯伯——”看楚雁南的态度,扶疏心知,面前这个不修边幅的汉子八成应该和楚雁南关系匪浅,忙站好身形,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礼,“陆扶疏见过伯伯。”   又一指床上的青岩:   “青岩是我的恩人,是我求雁南帮我救出青岩的,还请伯伯出手救治,伯伯放心,有什么事扶疏担着,定然不会连累伯伯。”   床上的青岩身子猛地痉挛了一下,看向扶疏的眼神又是心痛又是难过,自己的小主子什么时候求过人?现在竟为了自己,委屈至此!   恩人?陈乾神情若有所思。那青岩的眼神,可不像是什么恩人啊!倒好像,他欠了面前这小子很多似的——进来这么久了,那青岩即便看向出手救了他的雁南时,神情也是平静的紧,反而是这小子一出现,情绪明显激动的很——   陈乾直觉,那青岩的眼神,分明对面前这小子紧张的紧,若是身体能动,这会儿八成已经蹦起来,把这陆扶疏护在身后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小个子声音也太好听了吧?还有这格外娇小的身形——   陈乾愈加狐疑,半晌道:   “你抬起头来——”   扶疏抬起头来,正对上陈乾的眼睛——竟是如此聪慧澄澈的一双眸子,还有那般落落大方的举止,及举止中不自觉显露的非凡气度,让人顿时心生好感——   以陈乾之见多识广,立马意识到,眼前这人,怕是出身定然不凡。而且,这幅长相,怎么越瞧越是面熟呢?   半晌终于长出了口气:   “你是,女子?”   虽是疑问的句式,却完全是笃定的语气。   “是。”扶疏点头承认,“我是叶涟公主的侍女。”   自己本来是为了阿筝才让雁南帮着来至大营,却没料到,竟会看到那样一幕,也幸得自己来了,不然,青岩说不定就……   “你就是叶涟的那个侍女?”自己可也听说了,叶涟的侍女可是雁南亲自帮着去寻得,大营内都传言,雁南喜欢上了那个叶涟,自己本也有些信了的,现在瞧着,雁南倒不是为了叶涟,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叫陆扶疏的女孩子?!   确定了楚雁南不是断袖,陈乾也就丢开了其他心思,专心的帮青岩诊治,只是搭上青岩脉搏后,陈乾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四肢俱废,脏腑受损严重,武功尽失……”   眼睛上移,落在青岩的脸上:   “张开嘴——”   青岩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神情紧张的扶疏,缓慢而坚决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扶疏心里一紧,忙俯身柔声道,“听军医伯伯的话,张开嘴让伯伯瞧瞧好不好?”   青岩却是紧闭着嘴巴,始终坚定地摇头。   “罢了——”陈乾叹了口气,转头对扶疏道,“他不愿就不要勉强他了——我知道他的心思,不过是怕你难过罢了。”   便是不瞧,自己也能诊出,这青岩的舌头应该已经被人割去,而且,自己判断不错的话,被割去的舌头,还有一根根掰折断掉的十指,以及为了废去青岩满身功夫穿过琵琶骨的锁链,应该是发生在同一时间,而其他的伤口,则是今日李成用刑所致。   扶疏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从见到青岩开始,青岩要么就是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要么就是无声的动动嘴唇,难道说——手不自觉的攥紧,只觉全身如堕冰窟——   割掉舌头,废去武功,再弄残十指……   下一刻,手便被人轻轻握了一下,扶疏艰难的抬头,正对上楚雁南温和的双眼,终于无比艰难的开口:   “伯伯,您继续——”   楚雁南抬头,正好把青岩感激的神情尽收眼底,只觉那种古怪的感觉更浓——   即便自己杀了那个折磨他的李成,又亲手把他抱回来,青岩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紧,这会儿却因为自己安慰了扶疏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对自己如此……   “果然不愧是姬扶疏小姐的人,当真是条汉子!”   到得此时,便是见惯了生死的陈乾也不由对青岩佩服至极,若是普通人,经历这么多惨无人道的折磨,怕是早就痛死了,便是勉强能撑下来,十有j□j也会选择自杀一了百了,而这青岩,能坚持到现在不说,更是这么久了,除了露出对那陆扶疏担忧的神情外,竟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只是,可惜却依旧是英雄末路。这具身子早就生机尽失,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看扶疏依旧殷切的瞧着自己,终于含蓄道:   “若两月之内,能找到血兰,青岩还可留下一条性命——”   自己瞧着,即便这青岩性情坚毅,也就顶多能挨两个月罢了!   若是能找到圣药血兰,自然还有希望。只是不说那圣药血兰如何难觅——自己行医数十载,也只是耳闻,却从未见过——即便当真存于世上,怕除了神农山庄之人可依据蛛丝马迹推测其大概所在,便再没有一点希望了!   而这一代的神农山庄主事者行事作风,却委实让人不敢恭维……   这样一番话,并未避讳青岩——陈乾心里一直以为,于病人而言,自身坚强的意志,是最好的一剂良药,青岩受伤如此之重,连武人视同生命的功夫也丧失殆尽,若没有强大的求生意志,即便有圣药血兰,前景也不容乐观。   倒不如这样直言道出,若这青岩是那般畏死的懦弱之人,也当不得雁南甘冒如此奇险,倒不如现在就送回囚牢。   偷眼去看躺在病床上的青岩,却见床上男子毫无惧意,瞧着似是于生死淡然的紧,但只看着陆扶疏的一双眼睛满是愧疚之意……   扶疏却是眼前一亮,握了握拳,只要能救得了青岩的性命,自己即便踏平这天砀山,也必将寻到血兰!   “伯伯放心,两个月之内,扶疏定会想办法寻到血兰!”   若不是扶疏神情太过郑重,陈乾简直以为这小丫头是在说笑。正愣神间,扶疏又道:   “伯伯可知,有没有那种药物,可以帮青岩接续断掉的筋骨?”   今日那些新伤,应该难为不了这位陈乾,倒是那些旧伤……   “怎么可能!”陈乾的神情明显认为扶疏实在异想天开,一个人筋脉骨骼废了那么久,定然不可能再续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能续上,又有多少人受得了那种重新打断所有筋脉再接续上的痛苦?   看陈乾的意思,是没有希望了?可于青岩而言,若是就此成为终日缠绵床榻的废人,即便活下去,也定然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陈叔叔有没有听说过,这天砀山有一种莲灵果——”实在是扶疏的神情太过悲伤,楚雁南只觉心仿佛被谁狠狠的揪了一下——   这世上已经有了太多悲伤,不缺傻丫头一个,扶疏还是永远做那个整天傻乐的一身阳光的女孩好了……   “莲灵果?”作为目前大齐医术最高妙的杏林高手,陈乾自然曾经耳闻过。这莲灵果和血兰一般,皆为传说中的圣药,两者不但世所难觅,更兼成熟期太长——   血兰想要具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最少需要一百年的时间;至于莲灵果,则更是需要五百年龄!   只是那莲灵果于普通人而言一般不可轻食——据说里面含有充沛至极的先天元气,普通人若是贸然而食,说不好会撑破筋脉、爆体而亡!   但对武人,特别是武功造诣越是高妙的武人,却不啻是金丹灵药,据说服用一只,便可加持至少一甲子的功力!   真服用了那莲灵果的话,青岩断掉的筋脉自然可以冲开,甚至,一身武功都可恢复。   只是要寻那莲灵果……   陈乾摇了摇头,自己在军营这么多年了,也曾遇见无数武林人士来此寻宝,其中不乏身负绝顶武功之人,却无不是铩羽而归,甚或有人连性命也丢到了此处——   那般萃取天地精华的逆天之物,又岂是寻常人可以轻易觅得?   莲灵果和血兰吗?扶疏却是心里一松,只觉眼前燃起了无尽的希望。   陈乾抬头,正好对上扶疏澄澈无比的纯净眸子,只觉心里一动,这么纯真无垢的小丫头,仿若寒冬里最纯净的一道阳光,实在让人看着舒心温暖至极,怪不得自己那一直总是冷冰冰的大侄子会不自觉的被吸引……   “天麟还没休息。”临走时,陈乾意味深长的对楚雁南道,“你还是现在去帅帐一趟吧。”   不禁头疼,再是救命恩人,那人可也是刺杀钦差的重犯,更要命的是,秦家和天麟可是积怨已深,一个处理不好,怕是天麟也脱不了干系!   啊呀,天麟?!   陈乾蓦然回头,下意识的看向扶疏,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丫头似曾相识,这陆扶疏除了眉眼分外秀美外,生的可不是和陆天麟陆大元帅相似的紧!   作者有话要说:   45   陈乾已然离开,楚雁南也去了元帅的大帐。   青岩瞥了一眼外面,又看一眼扶疏,神情明显忧心的紧。   “无妨——”扶疏知道青岩是担心自己会有危险,当下摇了摇头,回身倒了杯水,“外面都是雁南的人。”   即便楚雁南不在,相信这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闯进来的。   青岩神情一松——没想到一别经年,当年的小小孩童会长成如此逆天的人物!而且看那楚雁南的样子,明显对小主子很是在意,那是不是意味着,即便自己不在,也有人能替自己护得了扶疏?   只是,即便如此,这颗心,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放下来,如果说之前,青岩早存了必死之志,想要一了百了,这会儿为了小主子,却是再是如何痛苦,还要拼了命的挣扎着活下去才好……   正自沉思,头忽然被人托起,一杯温开水被送到唇边,青岩下意识的咽了一口,下一刻却差点儿又呛咳出来——却是小主子,正拿了把勺子一点点的把水喂进自己嘴里!   顿时无措至极——明明该自己拼尽一切护着的主子,这会儿却是要侍奉自己,可怎么使得。   “别动——”扶疏忙在青岩肩上轻轻按了一下,看着青岩的眼睛,神情诚挚,“青岩,你忘了我说的话了?扶疏心里,早把你当成了自己亲哥哥一样!而且,我猜的不错的话,山庄里是不是,再没有旁人了?”   连自己最信任的青岩,都落得这般悲惨的境地,那山庄其他人……   青岩顿时脸色苍白,一抹痛楚随之掠过眼底,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扶疏身形还是不由一晃——那可是神农山庄啊,说是天下命脉也不算夸张,无论这片大陆如何改朝换代,神农山庄却始终屹立不倒!而现在……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短短十年间就遭此剧变!   “大师兄,我大师兄呢——”扶疏神情急切,“难道说现在,山庄的主事者,不是大师兄?”   山庄里除了爹爹和自己,就属大师兄商岚本事最大,按道理说,没了姬氏,大师兄自然理所应当接任山庄之主,以大师兄的手段,要稳住山庄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青岩尚且如此,那岂不是意味着,连大师兄也……   眼前恍惚浮现出商岚一身青袍宛若劲竹般的修长身形,青岩尚且如此,扶疏简直无法想象那般谦谦如玉的大师兄若是也遭受种种折辱……   好像也不对呀,即便这连州如何偏远,若是神农山庄已经不存于世,必定会天下动荡,自己绝不可能丝毫没有耳闻——像周英,说起阿筝时还不时提到,阿筝自来和山庄交好。既如此,必然意味着,山庄依然存在……   “嗬哬——”一直贪婪的瞧着扶疏小脸的青岩忽然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神情悲愤,无声的动了动嘴,分明是“坤方”两个字。   “坤方?”扶疏脸上的血色迅疾褪去,无力的坐倒在床边。   竟然是坤方之地吗?!   “青岩的意思是,现在山庄的主事者,不是大师兄,而是,被放逐到坤方之地的姬氏族人?”   扶疏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早已是激荡不已。   坤方之地,关系着神农山庄姬氏最大的秘辛,甚至因为放逐到哪里的族人闯下的弥天大祸,被誉为备受天神眷顾的姬氏一族差点儿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那还是二百年前,当时大齐并未立国,主持这片大陆的是周氏王朝。   那一代的姬氏先祖名叫姬澄。   那位姬澄先祖也同自己爹爹一样,爱上的是一位身体羸弱的女子,竟是成婚数载,一直不曾有孕。   先祖的爹娘唯恐姬家就此绝后,便以死相迫,立逼着先祖纳了素来思慕先祖的小姨子为平妻。   哪想到天意弄人,这边娶了新妇,那边旧人就被查出怀了身孕。姬澄登时欣喜若狂,虽是深觉对不起小姨子,仍坚决写了一封放妻书,要送小姨子离开——作为补偿,本属于姬家所有的地处一个深谷中很是富庶的坤山之地被姬澄拿去送给了小姨子。   却不想,一个月后,却传出被送去坤山之地的小姨子也有了身孕的消息,更在自己娘亲(小姨子和先祖妻子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授意下,多次跑回庄里求姐姐劝夫君接自己回来。   姬澄的妻子经此一系列打击,终至动了胎气,早产下一个名叫姬琛的男孩儿后,便撒手尘寰。   姬澄从下人口里尽悉此事后,悲痛欲绝,勃然大怒之下,派人把小姨子送回坤山之地,并扬言绝不许她跨进山庄一步,便是她腹中的胎儿也绝不认作姬氏后裔。   后来听说那小姨子也产下一子,可惜生来却就是个痴的。   姬澄的爹娘本还想着等孩子生下来后,就接回庄里,待听说竟是个痴儿,再对照膝下虽病弱却聪明伶俐的孙子姬琛,就再不提这事。   再没料到那个痴儿却在五岁时恢复神智,更在十三年后强势返回山庄,说是要和姬琛比拼,让朝廷和百姓亲自见证,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神农氏后裔。   姬澄对这个孩子本就有愧,又想着只是比试一场,也不会有什么大碍,若是能化解了那孩子心中的愤懑,让两个孩子就此重归于好,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却不料最后的比试结果竟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姬琛为了比试自是全力以赴,每日里在田间地头劳作;那个弟弟倒好,却是经常做一些古怪的行动,或是用水搅拌一些刺鼻的东西撒在庄稼上,或是在庄稼地里撒一些同样有刺鼻味道的物事。   可最后结果,偏是那个弟弟竟以些许优势胜出!   姬琛也是个忠厚的,虽看不懂弟弟所为,却依然信守承诺,让出了家族继承人的位子。那个弟弟之后苦心谋划,竟是不出一年,就坐上了神农山庄族长的位置。   姬澄本以为自此后父慈子孝、兄弟和睦,姬家人丁自此兴旺,实乃一大幸事。却没预料到自己这个小儿子之所以绞尽脑汁回归山庄根本就是为了报仇!竟是一朝得志,便立即着手驱逐父兄,甚至一直守护姬氏的青家族人也分成了两派,一派依旧追随姬澄父子,另一派却是投到了弟弟的麾下。   那弟弟手段甚是了得,竟是一改神农氏族人不与官府结交的原则,得到了皇室一个颇有实权的王爷的全力支持,终是想尽方法罗列罪名构陷姬澄父子,竟是不迫死父兄不罢休的模样。   期间,青家两派族人亦为了维护各自的主子,多次大打出手,也渐渐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知什么原因,凡是那弟弟指导耕种的农田越来越贫瘠,那位弟弟不得不越来越多的往里面播撒各种有刺鼻气味的东西,到得最后,竟有很多人因食用了那些土地上生产的粮食而或残或死!   而过了不久之后,更有一个可怖的消息传来,说是有人亲见原本富庶的坤方之地,这会儿却是荒凉如大漠,里面的人更是奇形怪状,或三腿,或两头,或雌雄同体,简直堪比人间地狱!   消息传到皇宫,大周皇上顿时慌了神,忙秘密派人前往探查,结果竟是和传闻殊无二致!   忙让钦天监占卜,结果卦象现实,却是恶魔迫害神农氏后裔引起天罚,而坤方之地,正是恶魔盘踞之所。   那大周皇上听说获罪于天,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立即以雷霆手段处置了那位王爷活捉了那个弟弟及他的所有同党,然后交给姬澄父子处置。   经历此一番生死劫数,姬澄又痛又悔,把神农山庄交给姬琛后,便亲自押解小儿子和一众背叛的青氏族人去了坤方之地,说是要以余生赎之前的罪孽,更留下秘令,绝不承认来自于坤方之地的所谓姬氏后人为神农氏后裔,但凡小儿子的后人及当初背叛的青氏族人,只要胆敢逃离坤方之地,便一律杀无赦!   却不料前脚离开,后脚就发生了大地震,坤方之地也就此消失于世……   二百年过去了,坤方之地,始终是家族最大的秘密和禁忌,这世上除了神农庄的姬氏和青家人,已是再没有人知道那个地方,而现在,青岩却告诉自己,现在神农山庄的主事者正是来自坤方之地!   扶疏马上明白,既然自己这个神农氏最后一个后裔身死,那么知道坤方之地秘密的也就仅剩下青岩的家族罢了!   他们既然敢如此对待青岩,岂不是意味着——   “青伯伯,青伯伯他们——”扶疏颤声道。   青岩的身体猛的痉挛了一下,眼睛迅疾变得血红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交易   “大师兄,应该不会——”扶疏定了定神,大师兄是父亲外出游历时救回的孤儿,虽得爹爹爱重,对姬家秘辛却依旧是一无所知,对方既是来自于放逐之地,和大师兄却是一点利害关系也无,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连大师兄也除去……   青岩果然点了点头,示意商岚无恙。   “那么,阿筝——”提到这个名字,扶疏心里顿时一痛。   从青岩看到秦筝时,愤恨的模样,甚至不惜以命相搏,扶疏就隐约感觉到,十有j□j,阿筝,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阿筝了!   “秦筝,和坤方贼人,结盟——”虽是担心扶疏会受不了,青岩仍是坚持无声的张着嘴巴一个字一个字道。   主子从前有多爱护秦筝,现在就有多难过吧?   可即便主子伤心,自己也不能瞒着她。   不然,主子肯定会忍不住想要和秦筝亲近——   那秦筝现在和姬岚关系可是好的紧!若是被姬岚知晓小主子竟然死而复生,肯定会派出大批杀手对付小主子!   扶疏呆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做声,直到房间门忽然一响,却是楚雁南匆匆回返,看到神情惊痛的扶疏,不由一愣:   “怎么了?”   “无事。”扶疏勉强笑了下,又想起什么,忙强打起精神道,“元帅,是不是,很生气?”   楚雁南深深的看了扶疏一眼,又看一眼一脸担忧的青岩,觉得心里突然有些微不舒服,总觉得青岩和扶疏好像一起守护着一个自己无法涉足的秘密……   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扶疏的问题:   “你放心,我既然把青岩带了回来,就定然不会再把他交出去。”   毕竟不是真的十岁小孩子,扶疏一听就明白,怕是这件事棘手的紧,就是陆帅眼前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揪了楚雁南衣襟,有些担心道:   “陆帅有没有怪罪你?”   虽是刚立了战功,却依然不过一个校尉罢了,那陆帅又凭什么替他担下包庇刺客的罪名?   楚雁南摇头:“那倒没有。”   扶疏自然不信,只是这会儿,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带了青岩离开这里,好在,自己已经想到了保住青岩的法子。   回到叶涟的住处,扶疏在房间外默然站了良久,忽然觉得这十年的悠闲时光,果然是上天的格外恩赐,从此之后,不止悠闲不在,更不知前方会有多少血雨阴霾,眼前闪过浑身是血的青岩,扶疏眼睛逐渐清明——   不论是青岩,亦或是爹爹和自己倾注了毕生心血的神农山庄,都是自己会永远守护的。   “公主——”扶疏抬手敲了下门。   房间里静了一下,叶涟懒懒的声音随即在房间里响起:“进来。”   扶疏进去时,叶涟正斜斜的靠在床榻上,瞟向扶疏的眼神明显有些不悦——小丫头果然丝毫没有做人奴婢的自觉,竟是到这般时候才回转。   转念一想,神情又是一松——在秦筝那里丝毫不避讳的呆了这么久,足见两人之间渊源颇深,再加上下午离开时,秦筝明明已经陷入昏迷中却仍是死死抓住扶疏小手的情景……   也是,秦筝风流倜傥,又位高权重,怎么说都比那个楚雁南强得多,这小丫头倒是个精明的,竟是不多会儿功夫就能巴结上这个大齐目前最年轻也是最惹人瞩目的贵族!   而这种情形,不正是自己乐意看到的吗?   只要能叫楚雁南不舒服,自己就舒服了!   有了这种想法,叶涟愈发神情霁和:“今儿个你也累了,就下去歇着吧,对了,明日你还照旧去伺候秦公爷便是……”   听说楚雁南已经回来了,自己就等着明日看好戏吧。正自盘算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一双虽明亮却清冷的眸子。   叶涟一怔,心里顿时有些愠怒——这小丫头,还真会蹬鼻子上脸,真当自己怕了楚雁南不成,竟敢给自己摆脸子了!   冷冷的睇了一眼扶疏:   “还愣着做什么?下去!”   “公主息怒。”扶疏神情平静,竟是自顾自拉过来一张椅子,缓缓坐下——   公主这天下有的是,可神农氏的嫡系传人,也就自己一个罢了!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做回姬扶疏,扶疏自然不允许任何人小瞧了自己。   叶涟愣了一下,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短短一瞬间,面前小丫头给人的感觉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明明之前还是个天真烂漫什事不懂的乡下丫头,这会儿竟是由内而外透出一股无比超然却又强大的气势来,那种自然散发出来的尊贵感觉,竟是丝毫不逊于自己。   叶涟本就是个人精,到得此时,更是直觉,这陆扶疏绝不是和自己原先想的那般,是个没什么背景的乡下小丫头罢了,便是说破天去,自己也不信,这通身的气派,会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野村夫可以培养出来的。   忽然想到向来冷酷无比的楚雁南对扶疏的维护,还有那个公爷秦筝,明显待这女孩也很不一般!   莫非这女孩的真实身份其实同样尊贵无比?   这般想着,面上虽然不显,神情中却再不敢显露出一丝不屑和蔑视。   扶疏把叶涟的神情尽收眼底——早知道这位公主是个聪明人,既然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就更加明白该怎么做才是最好。   “我想和公主谈个交易。”扶疏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谈交易?和本宫?”饶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叶涟依旧是一惊,转而又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再是阶下囚,可好歹是一国公主,也即将是谟族下一代的女王!自己背后的谟族更是世所闻名的骁勇善战,这些年,可是让那大齐皇上头疼的紧,便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若然自己愿意代表谟族降服,即便提些再过分的条件,大齐也定会爽快的应了!   而现在,这小丫头竟然说,要和自己谈个交易?!   “好啊,本宫倒要瞧瞧,你出得起什么样的筹码——好东西本宫可见的多了,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所以你最好想好了再说。”叶涟神情充满讽刺。   扶疏却是不以为忤——叶涟的心思自己能理解,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只有地位对等的人才能够和别人谈得起条件,进而掌控一切,自己从前不思进取的模样自然入不了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的眼,只是,那毕竟,只是从前罢了。   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毫不避让的对上叶涟的眼睛,缓缓而清晰的吐出两个字:   “血兰。”   “什么?”饶是淡定如叶涟,也一下变了脸色,却在看清扶疏脸上势在必得的神情后懊悔不已——既是谈判,自然最大限度的抓住对方的软肋为妙,本想着以不变应万变,却没想到,竟是被对方瞧出了破绽。   定了定神,嗤笑一声故作漫不经心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难得的宝贝呢,不就是血兰吗!只要本公主想要,你信不信,很快大齐皇上就会派出神农山庄的精英帮本宫采撷,本宫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下去吧,本宫没兴趣。”   “是吗?”扶疏微微一笑,叶涟只觉心噗通一下。   果然,扶疏冷静的再次开口,仍是平平静静的嗓音,听在叶涟耳朵里却仿佛响了个炸雷:   “那位二十年前服用的血兰并未成熟,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一则,我可以提供的,是成熟期的血兰,二则吗——”   扶疏顿了一下,叶涟神情再也无法淡定——   自己拿楚雁南做借口,就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其实第二个才是自己真正目的所在。而现在,眼前这小姑娘竟不但一口道出父皇当日服用血兰的时间,更是连血兰尚未成熟这种细节都清楚!   要是被大齐皇上知道,其实父皇早已是危在旦夕,而自己又被俘这里,怕是谟族顷刻之间就会有灭族之祸。   “你到底,是人是鬼?”   饶是叶涟智计百出,这会儿却也是完全乱了方寸。   扶疏并不说话,只是淡然对上叶涟的眼睛——   这位公主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确然曾经死过一次。   二十年前,因娘亲病重,爹爹也曾寄希望于寻觅血兰,却路遇一个同是来采药的男子,那男子听了娘亲的病情,便直言说娘亲乃是娘胎里带出的病根,即便拿到血兰,怕也是于事无补,倒是灵虉草还能缓解。   爹爹感念那人恩情,便陪那人在天砀山中寻觅,终于指点那人觅到了血兰,时隔数年,爹爹却在谟族的使节队伍中偶然发现了那人的踪迹,更发现,原来那人当初寻觅血兰,竟是为了他的主子谟族皇上叶奎!   “说吧,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事已至此,叶涟明白,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自己都只能从了。   “对你来说,并不难,或者说,还想当合算。”扶疏站起身形,瞥了眼神情惊疑不定的叶涟,“我只要你出手救今天那个刺杀秦筝的所谓刺客——他叫青岩,现在楚雁南的房间里。事成之后,我会奉上血兰,也不会觊觎你驸马的位子,你仍可选择你喜欢的如意郎君。”   第47章 咫尺天涯   “阿筝,我走了——”扶疏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瞧着秦筝,看不出神情喜怒。   “扶疏——”秦筝顿时神情无措,倾起身来一把握住扶疏的手,“别走——”   “你留不住我的,”扶疏歪了下头,眼神中充满了怀念和忧伤,“小时候的你,可真可爱,为什么长大后……”   “我——”秦筝一下哽住,下意识的低头,曾经圆润的小手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恍惚间忆起,扶疏在田里累了,就最爱靠着圆滚滚的自己——也只有那时候,自己才知道,原来,被人爱着、被人需要的感觉就是幸福。   “我会再吃胖的——”秦筝的保证冲口而出,却又隐隐觉得,扶疏指的并不是这个。   “晚了。”扶疏果然丝毫不为所动,用力的一根根掰开秦筝的手指,竟是再不肯看秦筝一眼,无比决绝的往门外而去,“青岩,我们走——”   “不要——”秦筝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动作猛了,顿时有些晕眩。   “公爷,您可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管家一下睁开眼来,董静芬也忙上前一步,扶住秦筝的胳膊,入手一片濡湿——秦筝的衣服,竟是全湿透了,忙抬手去解秦筝的衣衫,却被一下推开:   “下去——”   董静芬脸色一僵——即便是昏迷不醒,还死死拉着陆扶疏的手,偏是自己,竟是一下都不许碰。   秦筝却是死死盯着旁边的官家,气息都有些不稳:   “青,青岩呢?”   “青岩?”管家愣了一下,一时想不明白青岩是谁。   “今天,苦力营——”秦筝声音中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张,胃也跟着一阵阵的抽痛。方才扶疏说要带了青岩离开,明显是生自己的气了——   这么多年了,扶疏还是第一次到自己梦里来,却竟然是在自己和青岩发生冲突的情况下——   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青岩之前和姬岚应该并不相识,何至于就弄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境地?   毕竟,连本来有望接掌神农山庄的商岚都选择了臣服。   “您说那个囚犯啊?”管家这才明白过来,旋即愤愤不平道,“主子放心,那人敢冒犯主子,定将他碎尸万段……”   “什么?”秦筝愣了一下,方才扶疏说要带青岩离开,难道是青岩已经……   “你们竟敢杀了青岩?”   对上秦筝骤然狠戾的眼神,那管家吓得一激灵,忙摆手:   “那倒没有,公爷没有下令,下面人自然不敢自作主张……”   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不安,公爷对那个犯人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对劲啊!公爷的性子,对敌人自来都是心狠手辣的,怎么现在瞧着,好像唯恐那人会死掉一样啊?   只是青岩这会儿虽然没死,但有李良出手,怕是也不会比死了好受多少。   秦筝心微微放下了些——坦白来说,虽是当初在神农山庄生活了七年之久,可和那个影子一样的青岩,却是并无多少交集,实在是,青岩的存在感太弱了,很多时候,自己总是忘了有这么个人。   可无论如何,青岩却也是扶疏的人,以扶疏那般善良的性子,若是青岩真的就此横死,怕是难免心伤。   人没死就好。   秦筝长舒一口气,缓缓倚回床上,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觉又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明明不过是做梦,偏是那感觉如此真实,竟然好像真的握着扶疏的手,又真的被她一根根用力掰开过一样……   管家见秦筝不再问话,忙瞪了一眼木着脸呆站在一边的董静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公爷端粥来。”   董静芬不知道正在想些什么,被管家一斥,这才醒过神来,忙仓皇转身,哪知急了些,一下碰到旁边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的茶碗顿时倾倒,不偏不倚浇了自己一身。   只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再抬头,已是两眼含泪。   “你——”没想到董静芬这么笨手笨脚不说,都这会儿了,竟还不忘勾引主子,管家顿时怒极,“真是没用的东西!”   斜了眼董静芬被水浇湿后线条毕现的玲珑身材,神情更加厌恶:“罢了,还不快滚下去!”   明明天气已经凉了,竟是穿的这么单薄,玲珑的曲线再配上那欲说还休的委屈神情,简直明目张胆的把自己的龌龊心思全写到了脸上……   董静芬明显不想走,抽抽搭搭道:   “奴婢错了,只是公爷刚伤着了,身边怎么少得了人照看……”   明知道管家厌极了自己,董静芬反而更下定心思,一定要赶紧巴上秦筝。对一个身份卑微的奴婢而言,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尽快爬上主子的床。   而女人的直觉,让董静芬明白,现在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公爷受伤了,只要自己精心侍奉,再弄些温柔小意儿,这长夜漫漫……   却被管家一眼看穿,刀子一样的眼神冷冷的剜了过去,董静芬心里一突,再不敢多呆,仓皇起身低着头退出。能听见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公爷身边少不得要人伺候,不然老奴着人去央叶涟公主,借她的侍女一用……”   又是陆扶疏!   董静芬脚下一踉跄,只觉又是愤怒又是嫉恨——自己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得到的东西,为什么对她来说却那么容易?   “叶涟的侍女?”秦筝神情一愕。   “对呀。”管家点头,“真真是让主子委屈了,这等荒凉的地方,连个趁手些的奴婢都不好找。那个女子,奴才瞧着还能凑合着使唤。”   那个陆扶疏,虽是年纪还小,可公爷昏过去时,那一脸的担心和关切绝不是伪装的,哪像董静芬,不止笨手笨脚,更兼一脑门子的算计,还有那瞧着自己的眼神,管家直觉,若是让董静芬得势了,八成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倒是那个陆扶疏,瞧着是个好拿捏的主……   “她今天,也去了苦力营?”秦筝心里一动,一张有些模糊的秀美面容倏忽从眼前闪过——明明完全不同于扶疏的清秀,却不知为何,竟是熟悉到会让自己心痛。   “是。”管家点头,那丫头倒也是个有福的,也不知如何就得了主子的欢心——主子回府这么多年了,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会让一个女子近身,说不好,会抬举她做个姨娘也不一定。   又指了指旁边矮几上一大盘颜色鲜亮的果子:   “这些果子,也是那丫头领了叶涟公主的命送过来的,主子要不要用些?”   秦筝抬眼瞧去,不觉动容,竟然是薏果,一个个个头均匀颜色漂亮,衬着昏黄色的灯光,渗出玛瑙色的温润光泽来——这种果子不止味儿道甜美,还最是养胃,只是果树太过娇贵,很难成活,当初在神农山庄时,扶疏特意因为自己栽种了几棵,果子成熟时,日日端一大盘到自己房间来,或是和自己一起咔嚓咔嚓生着吃,或是让人和着薏米桂圆等煮成粥喝……   “切成片放到粥里——”   管家刚要退出房间,却又被秦筝叫住:   “明天去见叶涟公主,就说借她的侍女用几日——”   管家拢了拢袖子——那个公主可是大方的紧,公爷昏迷时过来探望,竟赏了自己好大一颗珠子,话里话外更是暗示自己早点儿把小姑娘要过来!   “不然,老奴现在就着人去叶涟公主哪儿说一声,毕竟,公爷现在伤着,身边可少不得人。”   “也好。”秦筝慢慢道,不知为何,竟是隐隐约约对“叶涟公主的侍女”有些期待,“只是这个时候了,会不会太劳烦公主?”   “不会。”管家忙打包票,叶涟的态度再明白不过,竟是急于把人送给公爷的样子,自己跑去要人,怕是只会欢喜,断然不会恼的。   看秦筝没什么其他吩咐了,管家这才退出来,吩咐两个侍卫陪自己一同去叶涟那儿。   “就是那个公爷一直拉着手不放的小姑娘吗?”其中一个侍卫马上明白去“借”的丫头是那个——   实在是对这些跟着秦筝一起从京师来的侍卫而言,公爷即使晕过去了,还死死抓着一个小丫头的手的新闻真是太劲爆了——   在京都时,谁人不晓,甭管多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都入不了这位公爷的眼,不近美色,那是出了名的,再瞧瞧现在——   昏迷前死死拉着人家小手无论如何不肯放开,现在好容易醒过来了,竟是一睁眼就又要把人“借”过来,说是两人之间没什么猫腻,鬼都不信!   也因此,在抓到刺客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侍卫,想要一睹那位能打动公爷的女子的庐山真面目——   不知道是怎样的绝色美人,竟会连冷若冰山的公爷都把持不住!   拉着手不放?秦筝下意识的抬手——昏迷时被人紧紧握着手的温暖感觉竟是真的吗?   那掰开自己的手指……   摊开的手指忽然紧握成拳——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竟隐隐对叶涟的侍女有些期待。   “公爷——”外面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李良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传来,“那个青岩,被楚雁南给带走了!”   “什么?”秦筝的思绪瞬间回笼,脸色一下难看之极。   第48章 不忿   “向本宫借侍女?”叶涟神情苦涩——不得不佩服,那位老管家手脚还真是麻利!   若是之前,叶涟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把扶疏“踢”出去——既能摆脱楚雁南的监视,又能让楚雁南如芒在背,自己何乐而不为?   可是现在……   “你们自去寻她,她若愿意,即可带着离开。”   现在已经不同于往时,这陆扶疏手里,可有自己最大的秘密,事关谟族存亡,自己处处依着她还唯恐会出乱子,又怎么敢再摆主子的谱?   自去寻她?   管家明显一愣——瞧下午叶涟恨不得立刻就把侍女和公爷送作堆的样子,不是应该立马欢天喜地的让自己领走吗?   怎么突然这么不阴不阳的样子。   顿时有些惴惴——自己方才可是在主子面前打了包票的!要是事儿没办成,主子不定怎么看自己呢。   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叶涟公主果然是个没受过什么教化的,做事如此出尔反尔。   好在自己瞧着,那个丫头对主子的关切绝没有作假,退一万步说,能得主子青睐,怕不是大齐几乎所有适龄少女最梦寐以求的事,没见那董静芬,挖空心思想要缠上主子。现在有这么好个机会,那丫头又不是傻的,自会紧紧抓住。   这般一想,心下大定,当即着人去敲扶疏的门。   扶疏倒是还没睡下,正坐在凳子上想心事,听到敲门声不由一愣:   “谁在外面?”   “你是陆扶疏?”那管家长出了口气,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傲,拿腔拿调道,“我是秦公爷的管家,公爷那边缺个伺候的丫鬟,你收拾收拾,这便过来吧。”   “你们公爷,醒了?”扶疏一下立起身来,半晌,却又缓缓坐下只觉心底无限凄凉。若是没遇到青岩,听说阿筝要见自己,这会儿不定怎生欢喜呢。   可是现在……   扶疏心里一痛,终于在管家不耐烦之前缓缓开口:   “公主,怎么说?”   “公主说,让你自己拿主意。”老管家搓了搓手,明显有些不悦——深秋的夜风已是有些凉意沁人,这小丫头怎么这般啰嗦,自己瞧着,怕是真到了主子面前,也得好生□一番才是。   “既然如此,”这一次扶疏答的很快,“公爷的侍女还是另请高明吧。”   “什么?”管家一愣,有些不相信自己听见的,还要再问,房间里的灯忽然熄灭,再没有一点儿声响传来。   这是,给自己吃了闭门羹?自成为秦府管家以来,何曾受过这般冷遇?   那管家直气的胡子都是抖的,半晌狠狠的一跺脚:“好个狂妄无知的小蹄子!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   一瞪两个同样目瞪口呆的侍卫:   “我们走。”   那侍卫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跟上去,却不住咋舌——赶明儿一定得亲眼瞧瞧叶涟公主的这位侍女生的何等模样,竟是连公爷都不放在眼里——话说这怕是公爷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女子示好,而结果却是,他们英俊潇洒的万人迷公爷,竟然被,拒绝了!   实在是太多变故,扶疏竟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第二日到得楚雁南房间时,精神明显有些萎靡不振。   守在门外的正是柳河,看到扶疏发红的眼睛不由一乐:   “哟,小扶疏一夜变只兔儿了!”   “回去。”楚雁南正好出门,瞧见扶疏憔悴的模样,脸色顿时不太好。   “啊?”扶疏明显愣了一下,没明白楚雁南是什么意思。   “柳河——”楚雁南也不理她,冲着柳河道,“你负责送她回去——”   瞥了一眼仍是懵懂模样的扶疏:   “睡饱了再来。”   柳河拼命的低着头,实在是憋笑憋得辛苦——老大这副□脸太可乐了,而且明明是关心人家,偏是说出的话拽的二五八万的。   扶疏脑袋彻底清醒了过来,顿时有些啼笑皆非,看所有人都没注意,忙偷偷扯了下楚雁南的衣襟,低声央求道:   “我知道错了,今儿个晚上一定好好睡觉,你就让我进去吧。”   “你——”楚雁南瞪眼,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挫败感——也就奇了怪了,只要自己沉下脸来,即便是自己手下那些杀人如麻的兄弟也都吓得不得了,偏是在这小丫头面前,竟是丝毫不起作用,待要说不行,偏生小丫头拽着自己的衣襟撒娇似的左摇右摇。   半晌只得闷声“哼”了一下。   柳河闷笑不已——就知道结果肯定是这样,自己算看出来了,所谓一物降一物,老大根本就拿扶疏没辙!   扶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忙快步往房间里而去,哪知太过慌张,一下踩到自己的衣襟,楚雁南仿佛背后长了眼睛,长臂一捞,就把扶疏揽在了怀里:   “小心——”   有□!柳河的眼睛一下睁大,拼命的伸长脖子想要往里面看,那门却“砰”的一声关上,好险没撞上鼻子,吓得柳河忙往后面一蹦——老大也太不够意思了,俗话说同甘共苦,老大自己美人在怀,好歹让兄弟们饱饱眼福也行啊!   实在是楚雁南抱的太紧了,扶疏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忙挣扎着想要下来,却在抬头的瞬间瞄见楚雁南的脸——   一抹金黄的阳光透过门的缝隙,正好斜斜洒在楚雁南的身上,那平日里总是冷情自持的漆黑双眸顿时折射出点点璀璨的光泽,使得本就俊美的少年简直温润如仙。   扶疏仿佛受了蛊惑般抬起手指,等扶疏反应过来,正看到自己的手盖在楚雁南的眼睛上。   楚雁南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深,微微上扬的眼角顿时浸润出无边的丽色来,看扶疏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嘴角不由微微上挑——   扶疏忽然有一种错觉,怎么这家伙好像很享受自己被他迷得晕晕乎乎的样子啊……   忙要挣扎着下来,楚雁南已经抱着她轻轻放在地上,却是反手握住扶疏,径直往里面青岩躺的地方而去。   扶疏忙摆手,指指里面的青岩,示意楚雁南放开自己——青岩一向最是护着自己,要是瞧见楚雁南拉着自己的手,怕是会误会,便是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楚雁南却仿佛浑然不觉,几乎是半拖半抱的把扶疏拖进里屋。   本是躺在床上的青岩果然一愕,下一刻脸色顿时铁青,瞧着出楚雁南的模样不善至极。   楚雁南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绷着脸对扶疏道:   “瞧见了?青岩在这里,安全无虞,现在,去补眠。”   说着,推着扶疏到了自己床前躺下,摊开被子不由分说把扶疏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这才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忽——”直到楚雁南的脚步声消失,扶疏才涨红着脸探出头来,正好对上青岩关切的眼神,伸了伸舌头,“青岩——”   布满红丝的眼睛,青黑色的眼圈——   青岩眼里的恼怒瞬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愧疚和对楚雁南的感激——   都是自己拖累了小主子,多亏有楚雁南替自己看着小主子!   让扶疏没有想到的是,竟就是这件事,让青岩莫名有了这样一个认知——但凡是楚雁南对主子做的,即便有些时候有暴力的嫌疑,也全都是为了主子好……   知道躺着的这个是楚雁南的床,身上盖得也是楚雁南盖过的被子,饶是扶疏心理年龄比外表成熟的多,还是觉得羞不可抑,等外面彻底没了楚雁南的声音,一翻身就跳下了床。   对面静静躺着无比认真的坚守着看护原则的青岩眼睛里顿时全是不赞成。   “好青岩,我真的睡不着。好不容易雁南走了,你就别逼我了……”扶疏忙小声告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爬到床上去睡。   青岩神情顿时很是苦恼——即便是自己身体无恙时,拿这个小主子也是全无办法——要是楚雁南在就好了,定然可以三下五除二的把小主子送回床上——   主仆两个却是一点儿没有意识到,两人竟是下意识的都对那个沉默而俊美的少年产生了依赖心理。   “你躺着莫动,我帮你擦脸——”扶疏小心的把青岩的头给垫高了一些,又回身拧了条湿毛巾。   “本公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拦我!”一声怒喝忽然在门外响起,房间门也一下被推开,扶疏一惊,倏然回头,却被分外明媚的阳光刺得眼睛微微一眯。   “是你——”一个不悦的声音随即想起,扶疏这才看清,进来的竟然是秦筝,而开口的,正是那个管家。   那管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扶疏,转念一想,迅疾明白,原来这就是这死丫头不肯服侍公爷的原因啊——分明是又巴上了那楚雁南。   秦筝也是一愕,一眼认出眼前这小丫头,可不正是农庄里那个叫陆扶疏的可爱女孩?却怎么会在这里?   狐疑的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明白过来,狠狠瞪了扶疏一眼这才小声禀道:   “她就是,叶涟公主的侍女——”   叶涟的侍女?秦筝愣了一下,自己昏倒时那个无比急切的跑过来的小小身影忽然无比清晰起来,怪不得自己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不正是这丫头。   微微一笑,刚要同扶疏打招呼,却忽然有一种被人怒视的感觉,顺着自己的感觉看了过去,正对上青岩一双痛恨却又防备无比的眼睛。   扶疏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也不看秦筝,继续拿起毛巾轻柔的帮青岩拭脸。   秦筝清俊的脸一下变得很是难看——那般柔和的动作,还有红通通明显没有睡好的眼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陆扶疏定然是在这里侍奉了青岩一夜。   本来昨日里听管家回禀说是陆扶疏竟然拒绝来服侍自己,秦筝虽是稍稍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太过在意,这会儿看扶疏如此精心伺候青岩,心里不知为何竟忽然生出强烈的不忿来。   第49章 针锋相对   “公爷,还请稍候片刻,我家将军很快就会回来。”柳河也没想到秦筝竟敢硬闯,有心要拦,可两人身份实在差的太远,自然不敢硬来,只得跟了进来劝道。   “滚——”秦筝这会儿却是恼怒无比,觉得心头的火一窜一窜的。   自己也说不好,之所以这么暴躁,是因为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甚而还想杀了自己的青岩,还是因为那个明明之前拼了命的奔向自己,这会儿却神情冰冷的低着头,一副根本不认识自己、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模样的陆扶疏。   “你们可知道他是什么人?”秦筝意有所指的瞥向青岩,掠过扶疏的眼神,充满警告,“刺杀公卿可是死罪,你们竟敢抢出人犯,又藏在这里,难不成,是刺客同党?”   紧跟在后面的李良顿时大喜,还是公爷厉害,一下就给楚雁南按上了罪名。本来听王爷的意思,还担心秦筝会对青岩有所回护——毕竟,之前,就是秦筝极力反对,才留下青岩一条性命。   若是秦筝还想着要保全青岩,那想要处置楚雁南的话,就更加难上加难。   而秦筝这一番话,无疑等于已经坐实了青岩的谋刺大罪,而人犯现在楚雁南这里,无疑就是最好的楚雁南也是青岩同党的佐证!   秦筝这会儿却是有些懊悔——自己方才就和被蛊惑了一般,说青岩是刺客的话竟然冲口而出,若是自己这番话传到京城,怕是再改口,也无法改变青岩被处死的命运!   可明明之前,自己下定决心,要留下青岩一条命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扶疏?却又怎会昏了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好在身边全是自己的手下,还来得及补救。。   却完全没料到一番话却是刺得扶疏的心宛若针扎一般   “刺客?”扶疏倏地抬起头来,看向秦筝的眼神冰冷而痛心,之前拼命想要说服自己,阿筝那么乖的孩子,怎么会是那般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之人?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却没料到,青岩已经伤重如此,秦筝竟还如此咄咄逼人,竟是不处死青岩不罢休的样子!   “这世间果然有农夫和蛇的故事!”扶疏盯着秦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姬扶疏知道,她当初最疼爱的弟弟,这会儿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不但伙同他人夺了山庄,甚至连她身边视若兄长的最忠心无比的青岩都不放过,不知道是何感受?我想着,不气死,也定然会痛死!”   太过难过和失望,正帮青岩擦拭的手都是抖的。   青岩伺候扶疏的时日最长,自然明白扶疏的心情,神情也不由黯然,再瞧向秦筝时,眼神早已是一派凛然——敢这样让小主子伤心,但凡自己能动,一定马上出手拧断这小子的脖子!   “一派胡言——”秦筝脚下一踉跄,神情顿时有些恍惚,就是胃部也瞬间抽痛不已。隐隐约约觉得面前站的人不是陆扶疏,而是真真正正的扶疏一般,甚至潜意识里觉得,若是扶疏真的活着,说不定就是这样又恨又痛的模样……   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即便被女孩这么指着鼻子责骂,自己不但没感到被冒犯,心里反而酸楚的紧。   “大胆——”没想到扶疏竟敢当面如此指斥秦筝,李良先是一惊,继而窃喜不已,据自己所知,这丫头和楚雁南关系可是非同一般,真要好好利用,无疑又是楚雁南一条罪状,罪过多了,到时候连皇上也定然不好再护着!   这般想着,当即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如此张狂,连公爷和神农山庄的人也敢编排,端的是大逆不道——”   嘴里说着,抬脚就朝扶疏狠狠的踹了过去。   “呜——”青岩双眼一下睁大,嘴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瞧李良的眼神狠戾无比,猛地一挣,竟是大半身体都悬出了床外。   “青岩——”扶疏吓了一跳,青岩现在浑身是伤,这样一挣动的话,怕是刚接好的骨头又会断开,忙按住青岩,却还是晚了些,青岩全身上下已经有数十处渗出殷红的血来。   柳河一直在旁边站着,这会儿看李良竟敢向老大的女人动手,也是大怒,身形一闪,就拦到了扶疏的面前。   秦筝也吓了一跳,手比脑子反应还快,竟然下意识的拽出宝剑,直指李良:   “混账东西,本宫面前也敢放肆,还不退下!”   没想到秦筝反应这么大,李良直觉,要是自己真敢动手,说不定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怪公爷真会一剑砍下来,当即吓得一动不敢动。   就是柳河看着秦筝的眼神也是惊吓至极——幸亏早知道扶疏和老大有一腿,不然,自己真会以为,这位秦公爷也是奸夫!啊,不对,不会是这位秦公爷其实也看上陆扶疏了吧不然,现下这种局面实在不好解释!   秦筝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却并不后悔,好像没看到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径自缓缓收回剑——   心头的惶惑和疑虑却是更浓——   青岩自来和影子一般,面部表情也人如其名,端的是和块儿花岗岩一般,鲜少能看到什么情绪来,少有的几次情绪失控,也全和扶疏有关。自己很多时候都想,八成这世上除了扶疏,再没有一个人能让这个男人变一下脸色,可方才李良要对陆扶疏动手时,青岩那状若疯狂的神色,竟是和青岩一直以来对待扶疏的态度如出一辙!   自己在山庄日久,想让青岩另眼相待尚不可得,这陆扶疏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青岩如此全身心的守护?   却不知旁人的心意也和秦筝一般——明明这位公爷是个冷情人,据闻曾经红遍京城的名妓赵小小对这位公爷一见钟情,秦筝知晓后,便再不愿见这赵小小一面。   那赵小小也是个执着的,为了再见秦筝一面,竟抱了一把古筝,不眠不休的在秦府外弹奏了整整三日三夜,直到最后双手鲜血淋漓,昏晕在地,秦筝终于走出府门,却是看也不看的从她身边淡然而过。   一时痴心女子狠心郎的说法传遍京城。   而现在,竟对陆扶疏的冒犯视而不见不说,还屡屡回护,再加上秦筝昏迷时还死死握住陆扶疏手不放的传闻——   这陆扶疏何德何能,竟能得秦筝委曲求全、小心回护到如此地步?   秦筝却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惯了的,自然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神情,半晌定了定神道:   “你休要听信他人,那个楚雁南,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岩那个人自己知道,就是个锯嘴葫芦,会那样在陆扶疏面前不遗余力诋毁自己的,还对过往□知道的这么清楚的,无疑也只有楚雁南了。   “听信他人?”扶疏只觉心里愈发失望,阿筝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竟是铸下这等大错不肯承认不说,还字字句句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慢慢转头,看向青岩,“你现在就在这里,好好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他叫青岩,曾经他用生命守护过姬扶疏,即便你和他之间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可念在他曾那般不要性命的护住姬扶疏、护住山庄的份上,说是与你有故,也不算差,你又何忍心如此待他?”   “如此待他?”许是扶疏周身流淌的悲伤太过浓重,秦筝的心也不由跟着下沉。   方才就发现了,青岩好像有些不对劲,明明那么凌厉的身手,即便废了武功,也不该如此迟钝。   “他,怎么了?”   竟是有些心虚气短。   “你自己看!”扶疏却是握着青岩的手,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公爷——”李良心知不妙,忙要上前拦阻——当日王爷和姬庄主为了拉拢秦筝,可是答应过他,顶多废了青岩的武功,让他不再有机会威胁到姬庄主的安全,然后就发配边疆罢了,要是让秦筝觉察到青岩现在的情形……   “滚开——”却被秦筝一把推开,一步步往躺在床上的青岩而去,心里却是惶恐的紧,好像要面对一个自己绝不愿面对的事实,进而被逼着,离扶疏越来越远……   “不用瞧了。”又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楚雁南正和陈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说话的正是陈乾,“青岩他武功尽毁,筋脉寸断,四肢俱废,便是舌头,也被人割去……”   陈乾的声音不大,却是宛如一个霹雳震响在秦筝的耳侧。   怪不得陆扶疏的神情如此痛恨!   对青岩而言,这样的折辱,却是比要他死一千次还要难以忍受!   忽然忆起苦力营中初见青岩时,他喉咙里古怪的呜呜声,自己当时晕了过去,这会儿回想,应该在那时,青岩的舌头就是没了的!   明明当初三王爷和姬岚答应自己,虽是废了他的武功,却亦是会成全他做个普通人的!   第50章 情断   “李良——”秦筝转身,瞧着李良,眼神森冷。   “公爷——”李良眼神闪烁,勉强道,“实在是这人太过穷凶极恶,公爷切莫听信小人言语,难道公爷忘了苦力营中,这人又是如何对待公爷——”   话音未落,却被秦筝一个窝心脚踹了过去,李良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所以,这些,都是你做的?”秦筝抬手,剑尖直指李良,心里却是又惊又怒——几年来,私下里以为三王爷待自己也算赤诚,难道全是障眼法?   “公爷——”李良吓得汗都出来了,这位秦公爷可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可真会给自己捅个透心凉,到时候,自己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忙不迭磕头,苦着脸道:“还请公爷明察,他舌头,被割,跟我没关系啊,奴才也没听三王爷说起过,怕是,另有仇家——”   心里却是有些打鼓,毕竟是三王爷的亲信,要说一点儿也不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三王爷当时也是颇有疑虑,有些想不通神农山庄的新任主事者何以对青岩如此痛恨,竟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只是眼下情形,这么多人在,这话当然不能说。更不要说以三王爷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坏了他的事,自己只能落得更惨。   “另有仇家——”秦筝微微一愕,忽然想起方才扶疏所说“自己伙同他人谋夺山庄”之语,难道是……   扶疏抬头,静静的对上秦筝的眼睛:   “青岩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公爷当真要逼死他方肯罢休吗?公爷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再不是昔日需要神农山庄庇护的小小孩童,泼天的富贵已尽在掌握之中,倘若公爷还念着当年神农山庄一点儿旧情,还请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你——”这般平静却冷淡的语气,使得秦筝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的剜了一刀似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你再说一遍?”   扶疏的话明显就是指责秦筝忘恩负义,这般众目睽睽之下,那秦筝又是出了名的阴狠毒辣……楚雁南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就想上前护住扶疏,却被陈乾抓住手腕,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雁南是关心则乱,自己怎么瞧着,这秦筝看陆扶疏的眼神有些古怪啊,明明是揭人伤疤,偏偏对方的眼里却并无半分杀机。   青岩这件事又委实棘手,便是大帅也头疼不已,这会儿怎么瞧着,兴许这陆扶疏的出现,会是一个转机,没看那秦筝已是方寸大乱的样子。   楚雁南抿了抿嘴唇,手却已经按向剑柄。   “我说,”扶疏声音依旧没有半分波澜,便是看向秦筝的眼睛也没有移开半点,“请你高抬贵手,放过,青岩。”   青岩闭了闭眼睛,心却是痛不可抑——小主子竟然为了自己,开口求人,求的,还是秦筝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   秦筝脸色更加苍白。   ……   “阿筝,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小小的扶疏站在床前,可怜兮兮的道。   “你说——”胃痛又犯了,秦筝无力的躺在床上,却在对上那双明亮无比的晶眸时舒服多了——身子也微微坐起,一副随时准备下床的模样。   “你说的啊!”扶疏长出了一口气,刷的端出来一个药碗,眼里是阴谋得逞的得意和满满的心疼,“那就把这碗药全喝进去!”   秦筝接过看也不看的一饮而尽,然后丢开碗,无比认真的瞧着扶疏:   “不要求我,只要你开口……”   一碗药算得了什么!只要是扶疏想要的,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也会给她拿来!   ……   还是那样一双晶亮的眼眸,清悠高远,完全没有沾染过任何世俗的阴翳,这会儿却是那般悲凉而哀伤的瞧着自己,说,“请你,放过青岩……”   秦筝身子猛一踉跄,下意识的就想抬手遮住眼——罢了,罢了,又何必再逞口舌意气,自己的意思,本来不也是要留青岩一条命吗!这世上,自己绝不许任何人亏欠自己,可也绝不许自己有一点亏欠扶疏!   “放过青岩,不是因为有人求情——”秦筝撇开眼睛,竟是不愿再看扶疏,“而是,因为他,没有背叛过姬扶疏。”   心里却充满着巨大的惊惧和恐慌,明明,扶疏在自己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啊,为什么方才那么一瞬间,自己竟是会错把眼前这女子当成扶疏?   不过十年啊,十年的时光,就足以让自己忘掉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吗?   难道自己果真如陆扶疏所言,是天下第一薄情寡义之人?!   秦筝一言出口,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这样就放过一个意图刺杀自己的人了,也太简单了吧?   到底是谁说这位秦公爷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这分明就是个好好先生吗!   “公爷——”看秦筝瞬间惨白的容颜,李良心知不妙,看向陆扶疏的神情又惊又怒,这小女孩到底有什么妖法,竟不过寥寥数语,就能让秦筝放弃追究青岩的谋刺大罪?   可若是放过青岩,那岂不意味着,自己无法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青岩没事儿,那楚雁南的同党罪名也就更加是莫须有了!   也顾不得秦筝会不会怪罪,爬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秦筝面前:“公爷不可。公爷万金之躯,怎么能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贼人刺杀过第一次,就必然还会刺杀第二次!公爷绝不可放虎归山!”   “你的意思是,要抗命?”秦筝的神情渐渐恢复惯常的冷漠。   “属下不敢。”李良眼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无论如何,这青岩,不能留!   “只是属下奉皇命而来,保护公爷是属下分内之责,公爷万不可有妇人之仁——”   一个“仁”字出口,双手竟在地下一按,身形腾空飞起,同时抽出腰间宝剑,朝着青岩当胸刺去。   耳听得“当啷”一声响,却是本来站在后面的楚雁南竟然后发先至,堪堪挡在青岩床前,顺手拿起旁边的药碗,朝着李良就掷了过去。   “找死——”李良神情狰狞——一个小小的茶碗也想伤了自己,真以为自己和国舅爷一样——“啊”!   却是那药碗应声而裂,一枚碎片瞬间刺入李良的右眼,李良只觉胸口宛若被人用千斤巨锤重击,硕大的身子如流星般倒飞出去。   外面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夹杂着李良痛极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传进来,房间里却是鸦雀无声,本还想上前喝骂两声的秦府管家,这会儿早吓得腿肚都转筋了——   那陆扶疏是女巫的话,这楚雁南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鬼啊!   倒是陈乾反应快,冲楚雁南使了个眼色,忙上前打哈哈:   “哎呀楚将军果然骁勇,也是,有我们护着公爷,那小子还敢公然抗命——看以后谁还敢不把公爷放在眼里!”   秦管家好险没气晕过去,心说这老混蛋还真会取巧!还护着公爷,这分明就是示威!真护着公爷的话,干嘛要把刺客护的那么严实,反而把李良收拾的这么惨!   自己猜得不错的话,那李良的右眼铁定废了!   这哪里是护着公爷啊,分明是给那个刺客报仇!   秦筝又何尝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却是深深的看了扶疏一眼,神情决绝:   “从今以后,青岩和姬扶疏再无半分关系,你也好,青岩也罢,若是再犯到本公手里,那就,死!”   即便这女孩长了一双和扶疏神韵一般无二的眼睛,可也绝不是扶疏。既然扶疏已经死了,自己就绝不许任何人取代她。   而青岩,竟敢对扶疏之外的人显露出忠诚的一面,无疑就等同于对扶疏的背叛,一个背叛了扶疏的人,他的生死又与自己何干?!   ——只是秦筝却忘了,自己方才面对对面那个女孩子时的一系列反常之举,在别人眼里,却是和青岩一般无二。   扶疏只觉浑身的血一下冲到头顶,半晌才惨然一笑:   “好。”   低下头的瞬间,两颗大大的泪珠却瞬间滑下——自己保护了那么久、又期待了那么久的弟弟,却对自己说,再犯到他手里,就,死!   原来时光果然如此残忍,这一刻,终于无比清楚的认识道,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转的圆滚滚的阿筝,总是可爱的不得了踩着个蚂蚁也会大呼小叫的阿筝,已经,不在了,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名叫秦筝的陌生人……   秦筝却是看也不看扶疏一眼,转身就要走,却和另一群人撞了个正着:   “公爷果然宽仁大量,竟是连刺客都愿意放过。”   说话的是一个弱冠之年的锦袍公子,男子姿容俊秀,神情却是傲慢无比:   “只是公爷心怀仁德,我神农山庄却不能落人口舌。”   说完回头厉声道:   “商岚,你是神农山庄旧人,过来认一下,他可确是青岩?”   第51章 又见1旧人   一个背着背篓,一身青衫、素衣落拓,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来孤绝气息的男子默默上前一步,垂头应道:   “姬公子——”   姬公子?   所有人都是一愣,除了扶疏外,视线尽数集中于那锦帽貂裘气势凌然的华服青年的身上。   青年身边一个一身紫色官服颇有官威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傲然扫视众人,冷笑道:   “倒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好戏!”   掠过楚雁南时,神情明显一滞,最后注目秦筝,神情里终于有了丝亲热:   “秦公爷,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神农山庄的姬青崖姬公子,公爷应还识得吧?”   “郑大人——”秦筝也拱手还礼,又冲旁边一位方脸男子和姬青崖颔首道,“周大人安好,姬公子别来无恙。”   陈乾却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事情好像有些麻烦。   没想到朝中这么快就对叶涟的提议做出了回应,派了钦差大臣过来。   这两位钦差,陈乾倒是全都识得,一个是礼部尚书、大学士周楷严,另外一个则是当今皇上宠妃郑妃的嫡亲兄长兵部侍郎郑国栋。   据自己所知,周楷严近年来和二皇子——因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其实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大皇子——齐昭走的很近,至于那郑国栋,自然力挺的是自己的亲外甥、三皇子齐昱。   看来二皇子和三皇子此次又是旗鼓相当,竟是各派了一个亲信来至边关。   可这也注定了两人为了和谈大计,都不会和神农山庄的姬青崖对上——毕竟,皇上不可能把雁南指给叶涟做驸马,那也就意味着,这个姬青崖将会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他能不能找到血兰,决定着和谈的成败与否。   要是姬青崖坚决以主子的身份处死青岩,就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姬青崖冷冷一笑,看着青岩的眼神仿若看向一个死物:“秦公爷倒是颇有乃祖之风,生就的慈悲心肠。只是这等低贱如蛆虫之辈,却竟敢以下犯上,如此凶顽,留之何益?纵然秦公爷一片慈悲心肠,我神农山庄却是不能替这贱奴背上如此恶名!”   瞥了一眼肃立面前有些萧索的男子:   “商岚,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的话吗,还不快去瞧瞧,是不是那个贱奴!”   秦筝微微皱了下眉头,却不知为何,下意识的瞟向扶疏的方向,神情顿时一愕——   扶疏正怔怔的往这个方向瞧过来,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氤氲着水汽,看的秦筝的心一下似是浸透了江南阴雨季节的黄梅雨,瞬间酸涩无比。   商岚默默的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一步,一抬头,正对上扶疏因溢满了泪水而仿若水晶般流光溢彩的眸子,脚下顿时微微一滞。殊不知,扶疏的心头,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这真的,是自己的大师兄吗?   因神农山庄的巨大声誉,尽管姬氏族人生性淡泊更恪守组训,不愿掺和到朝廷是非中去,却还是有些人想把主意打到山庄头上。也因此,各大家族都有以学艺的名目送到山庄的家族子弟。   除了那些别有目的的名门之后外,山庄还收留了一些孤儿,教授他们农艺之法。   而商岚就是山庄收留的孤儿中的一个。   当初是和饿晕的小黑一起被发现的。   不得不说商岚非常有天分——神农山庄存世将近千年,之所以始终掌控天下农业兴衰,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姬家藏私,而是其他家族的人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和姬家相比肩。而商岚还是第一个因农艺高超被姬家上一代家主收录门墙的外姓之人——   本来扶疏的意思,是想要除商岚之外,还有无数个师兄妹才好,因此才口口声声唤商岚大师兄,可惜其余人却均是资质平平,很难再入姬庄主的法眼了。也因此,扶疏实际意义上名副其实的师兄,也就这么一个,那就是商岚。   因着商岚神农山庄大弟子这一特殊身份,不独神农山庄,便是朝廷内外,也没人敢小瞧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是商岚之所以深得上一代庄主的喜爱,除了农艺上有天分之外,更兼他的性子和姬家人也相似的紧——一心只爱农事,根本无暇他顾,身边甚至连个贴身使唤的人都没有,惯常的一身青衣装束——   每日里天刚拂晓,一青衣男子和一个素裳女孩相伴在田野里或侍弄庄稼或相对凝思的身影,便是镌刻在神农山庄几乎所有人心头最亘古不变而又无比宁馨的一幅画面。   大师兄一向是怎么也晒不黑的白皙肌肤,又生的挺拔,虽是瘦削,却偏是如同风中的劲竹,说不出的英挺凌然。哪像现在的这人……   扶疏不错眼的盯着商岚,不过十年的时光,当初那个挺立如竹的风华男子这会儿却是满面风霜,不止眼角有了岁月的纹路,便是那双总是温润如水无比纯粹的眼眸,也被过往的时光沉淀成两泓幽深的海——   这十年里,大师兄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生生变成这样一副不堪重负的模样?   商岚身形一震,一抹不可置信的错愕在眼中一闪而逝,还要再看,楚雁南却是不经意的往左跨出一步,恰好遮住了后面的扶疏。   商岚一个不察,差点儿撞到楚雁南身上,慌忙后退一步,低低道:   “冒犯将军——”   声音温和,宛若清风拂过水面。   姬青崖微微蹙了下眉头,这商岚惯常和个哑巴似的,倒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副清雅的嗓子。   秦筝却是再次不自觉的看向扶疏,入目却是楚雁南俊美无俦却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哼了一声,转过头来,甚而忘却了方才横在心头的那个疑虑——   在山庄里那么久,商岚的木讷是出了名的,也只有在对着扶疏时,才会表现出还算灵动的一面,而能让他开口说话的,也往往是和扶疏有关,绝少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表现出如此热情的一面。   商岚退后一步,绕过楚雁南,继续迈步往床前而去——一时房间里站着的人都是哭笑不得,这商岚性子可真是有些呆啊,明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床上青岩的模样,偏这商岚如此死心眼儿,姬青崖让他到床前辨认,就一丝不苟的跑到床跟前!   没想到商岚还真非得到床前去,楚雁南神情变了下,却也不好再拦,只是回身站到扶疏身侧,趁人不注意,用力握了下扶疏的手。   扶疏终于回神,意识到情形不对,忙低头,两颗大大的泪珠却是啪的一声砸落地面。   “你怎么了?”下一刻,扶疏身前一暗,却是商岚正弯下腰来,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写满了怜惜,“怎么哭了?”嘴里说着,掏出块儿帕子就想帮扶疏擦拭。   “你干什么?”楚雁南脸色大变,抱着扶疏往自己怀里一带,商岚伸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伸出去也不是,神情一下尴尬无比,“将,将军,我是不是,又冒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又一指扶疏,脸上流露出纯然的无辜神情:   “我只是看她在哭……”   扶疏抬头,怔怔的瞧着神情关爱而又无措的商岚,张了张嘴,半晌才哑声道:   “大,”   勉强把“师兄”两个字咽下,又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马上要倾泻而下的泪水逼了回去:   “这位,大哥,我,无事——我只是,有些,难过……”   却再也说不下去,心里的委屈更是成倍的翻涌了上来,明明是最疼自己的大师兄啊,自己却不能相认!   “别,别哭——”商岚神情愈发无措,那模样,若不是楚雁南杵在一旁,是一定要把扶疏抱起来好好哄一哄的。   后面的姬青崖看的几乎气乐了,这个商岚果然是呆子,明明自己是让他去认人的,他倒好,竟然开始哄起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来!   “商岚——”   “啊——”商岚回神,傻傻的瞧向姬青崖,“公子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姬青崖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我让你仔细看看,躺在床上的这个东西,是不是神农山庄的叛奴青岩?”   扶疏只觉手脚冰凉,终于清醒过来,抬头又惊又惧又伤心的看向商岚。   “你,不想他死?”商岚似是突然明白过来,下意识的看向废人一般躺在床上的青岩,又看了一眼神情萎顿哀绝的扶疏,终于转过身来,冲着姬青崖缓缓跪下,“公子,他是青岩,可是,可不可以饶了他?”   “你说什么?”姬青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为他求情?”   “是啊。”商岚仍是一脸迷茫,“我说这么长时间见不着青岩,原来他受伤了,他不会背叛山庄的,真的。而且,要是他死了,扶疏和小妹都会难过的。”   商岚嘴里的扶疏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谁,可是,小妹?   看大家有些疑惑的模样,商岚一指扶疏,傻傻的道:   “呶,小妹。”   第52章 剑拔弩张   这下不止其他人,便是楚雁南也不禁蹙了下眉头——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扶疏只是礼貌的说“这位大哥”,这人倒会顺杆爬,还真的脸皮厚的以大哥自居了!   便是秦筝也不由对商岚怒目而视,平日里瞧着这商岚是个老实的,怎么今日竟也会如此占人便宜!   只是两人却都忘了,商岚好歹是神农山庄姬林风庄主都承认的入室大弟子,而扶疏,不过是个家境贫穷的山野村女罢了!   论起身份悬殊来,倒是扶疏更沾光些。   余人则是哭笑不得,惟有陈乾看向商岚的神情却是多了几分敬意——早听说神农山庄人均是淡泊名利之辈,可自从换了主事者之后,却也同样卷入了世俗朝堂的漩涡之中,倒是这商岚还保留着真性情,有几分神农山庄高人的风骨!   姬青崖则很是恼怒,铁青着脸道:   “商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商岚却似是对姬青崖的怒火全无所觉,很是茫然道:   “原来公子没听清楚?那个,我是不是声音太小了?我说,青岩不会背叛山庄——”   声音简直和吼得一样,震得人耳膜都有些发疼,姬青崖气得青筋暴突,脸都是扭曲的:   “住口——”   这商岚真是头猪!真以为自己是聋子吗,用这么大声音!   “公子——”唯恐姬青崖暴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以姬青崖的水平,要找到血兰可是困难重重!要想成功当上谟族驸马,可还得仰仗商岚!一念及此,郑国栋忙适时开口,“商岚的意思,那确然是青岩无疑。”   心里对神农山庄的评价却是又低了些——   若不是这群姬氏族人,特别是庄主姬岚,委实显露了一手于农艺方面的非凡掌控能力,更兼神农山庄的族谱上确然记了这么一笔有关隐氏族人的信息,自己实在无法把这群资质低劣宛若暴发户一般的姬家人和自来清悠高远以天下为己任的神农山庄联系起来。   转念一想,又旋即释然,也幸好这一拨姬氏族人生性浅薄、热衷名利,不然,自己外甥可从哪得到这么强劲的助力——自从神农山庄高调表示和三皇子齐昱隶属同一阵营后,二皇子齐昭的影响力大大削弱,便是皇上也开始对昱儿另眼相待!   姬青崖也明白郑国栋的意思,自己目前还离不开商岚,真惹恼了他,说不得,自己的驸马之位就会泡汤!   当即横了商岚一眼恨声道:   “果然是,蠢材!”   扶疏的眼睛一下睁大,愤恨的盯着姬青崖——这个混蛋,竟敢骂大师兄蠢材——   以往在山庄时,也曾有一些自诩名门子弟的公子哥不把商岚放在眼里,以逗弄有些木讷的商岚为乐,只要被扶疏发现,便当即不留情面的驱逐出去。   再有后来的公子哥自然就学了乖,即便如何看不上依附姬家的商岚,却再不敢大放厥词,甚至当着扶疏父女的面,还会对商岚多加恭维。   可以说扶疏在打理神农庄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那些人确实没有一个敢对商岚有什么微词。现在竟听到那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趾高气扬的当众骂最疼自己的大师兄蠢材,扶疏真是气得肺都炸了!   手却忽然被人推了下,扶疏回头,正对上商岚无措的眸子。   “啊?”扶疏一愣。   “不气啊——”商岚做了个往外拉嘴角的手势,眼中全然没有被侮辱的愤怒。   扶疏呆了呆,恨恨的跺了跺脚,罢了,这笔账记下来,早晚给那个混蛋好看。眼中却已是有了笑意——   往日在山庄里,扶疏因为那些人欺负了商岚,总是即便把人给赶了出去还会气的跳脚。商岚又是个木讷的,还一心要逗扶疏笑,每次就会着急的不停围着扶疏转圈,做出扯嘴角的手势,笨拙的一遍遍说着:   “不气啊,笑——不气啊……”   这下换楚雁南脸色不好看了。至于秦筝,神情先是一痛,继而更加迷茫。   姬青崖狠狠的瞪了商岚一眼,最终只能无比挫败的转过头去——一路上早就发现,这个商岚根本就是块再蠢笨不过的糟木头!也不知庄主怎么想的,这样的人还留在山庄干什么!自己的话,早打出去了!   当下再不理商岚,冷冷的盯了床上的青岩一眼:   “这等贱奴,留在世上也不过是污人耳目罢了。青池,人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随着姬青崖话音一落,一个和青岩一般身材高大的男子闪身而出,无比蔑视的对青岩道:   “狗东西,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青池?扶疏一惊,忙注目瞧去,那人眉目间果然同青岩有些相像,甚至用的武器,也和青家一脉相承。当即明白,这青池定然就是当初背叛了姬家被一块押往坤方之地的那一支青家的后人。   青岩忽然剧烈的喘息起来,看向青池的神情充满了愤怒和憎恨!   扶疏下意识低头,瞧向青岩的眼睛,一个念头随即浮上心头,难道青岩家族被灭……   青岩疲惫的闭了闭眼,神情中的黯然无疑证实了扶疏的猜想,青家满门被杀,仅余青岩一人,出手的,就是包括青池在内的坤山之地的青家人!   “站住!”陈乾一个没拉住,楚雁南已经跨前一步,正好挡住青池的去路。   青池跟在姬青崖身边久了,早沾染上了一身的嚣张气焰,而且更是习惯了只要一亮出自己背后神农山庄的名号,即便是皇室,也会另眼相待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竟然明知道是和神农山庄有关,还敢强出头的!   当即一瞪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横剑立于身前的楚雁南几眼,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瞧着倒也有几分气势,只可惜,对上的是自己!不说自己功夫如何惊人,单说身份——   “混账,知道爷爷是谁吗?爷可是神农山庄姬青崖公子的影卫,敢挡爷的路,真是不想活了!”   言语之粗俗,使得郑国栋再次皱了下眉头——同样是姬家影卫,以前的青家人就是不动如山让人敬仰,现在的青家人,却总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若不是同样使得一般的招式,背的一模一样的大刀,长相也有几分相似,说是青家人,还不如说是哪个山旮旯里跑出来的土匪更合适!   只是对上的人是楚雁南,倒是自己乐见其成的。   旁边的柳河却是吓得一缩脖子,这人胆儿更肥,竟敢在老大面前自称爷爷!   一念未必,楚雁南已经抬起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甩了青池一巴掌。   青池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正着,滴溜溜在地上转了两圈才站稳身形,再抬头时,右脸早已肿胀不堪,张口一吐,竟是吐出了一口血并五六颗碎掉的牙齿来,看向楚雁南的神情顿时又惊又怒:   “你是谁?怎么会我们青家的无影掌?”   这无影掌,分明就是青家的祖传绝学,这小子怎么会?而且手法之老到,身形之快捷,怕是连自己都赶不上!心里忽然一突,难不成青岩一脉除了青岩外,还有漏网之鱼?   “你们青家的?”楚雁南神情讥讽,“就凭你这样的货色,也配称青家人?我呸!”   竟是不留丝毫情面的厉声道:   “在我楚雁南的地盘,不管是任何人,胆敢对青岩出手,就是与我楚雁南为敌,我现在有一句话撂在这里,青岩是也只会是姬扶疏小姐的影卫,却是与其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妄自尊大的阿猫阿狗无有任何关系!若再有人敢对青岩不利,那就滚出去!”   眼神竟是越过青池,箭一样的朝姬青崖刺去。   那凛冽的杀意刺得姬青崖脸先是一白,转而变成了冲天的怒气——凭着自己出身神农山庄,即便是大齐京都,也绝没有人敢这样指着自己鼻子骂!   早就习惯了所到之处前呼后拥人人争着巴结的,今儿倒好,竟被人大庭广众之下当众给了这么大个没脸!   “好啊,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连我神农山庄的闲事也敢管!倒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想要找死的话,爷就成全你!先把你杀了,我看还有谁敢再维护那贱奴!”   回头冲着身后的侍卫厉声道:   “还不快把这个意图犯上作乱的贼子拿下!”   第53章 争风吃醋   “我看谁敢——”不待楚雁南开口,柳河也拔刀对着那帮侍卫大吼道。奶奶的,人家秦公爷都不追究了,这小白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竟敢在老大面前耍横!   郑国栋的脸上显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只要两方动起手来,自己就有办法治死这姓楚的小子!   哪知一念未必,一直静默的礼部尚书周楷严却忽然沉下脸来,那些眼看要围拢过来的侍卫斥道:   “不得无礼,都给我退下。”   姬青崖也没料到,一直以来都对自己颇为礼遇的周楷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驳自己的面子,脸色登时铁青。   “姬公子息怒——”周楷严却仿佛全无所觉,依旧不疾不徐的对姬青崖道,“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别人不清楚楚雁南的真实身份,他和郑国栋却明白,别看楚雁南年纪小,可作为一代战神楚无伤的独子,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杀就能杀的,这也是郑国栋虽然视楚雁南为眼中钉肉中刺,却是并不敢明着对付楚雁南的最终原因。   而瞧郑国栋的意思,明显想要借姬青崖的手除掉楚雁南——有关郑家和楚雁南的恩怨,周楷严也曾经有所耳闻。   若说之前,周楷严还存了替二皇子拉拢神农山庄的心思,一路行来,见惯了郑国栋和姬青崖相谈甚欢的交好模样,再迟钝也明白,这神农山庄看来已是彻底投到了齐昱的阵营中——   实在是一路上,无论自己如何示好,竟是全被姬青崖无视不说,每每还经常被郑国栋冷嘲热讽。   现在姬青崖和楚雁南对上,周楷严自然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即便楚雁南的存在,尚不足以对抗神农山庄,可以楚家在军中的威望,假以时日,也必可成为二皇子一大助力。   郑国栋也马上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顿时有点儿不好看——周楷严这老匹夫,倒还挺会找机会。   那些已经拔剑在手的侍卫也听话的站住了脚——却是眼下这局面,真动起手来,结局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却是这不大一会儿,便有上百个兵将围了过来,竟是个个手持兵器眼露凶光的逼视着姬青崖一行。   姬青崖这几年在京城,结交的大多是衣冠楚楚最擅装逼的贵公子,哪见过这等凶神恶煞一身杀气的大头兵,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心中隐约觉得,面前这个自己看不上眼的年轻人,怕是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世,不然,怎么敢如此托大,连大内侍卫都不放在眼里?   而紧接着周楷严的一番话,无疑证实了姬青崖的猜想:   “楚小将军英武不凡,颇有乃父之风啊!”   因是存着拉拢的心思,周楷严的语气温和的紧,便是眼神也如同看自己有出息的子侄辈一般喜悦——   周楷严这话却也并非全是恭维,以楚雁南十七岁的年龄,能一战败敌,迫的素以狡诈出名的谟族公主叶涟都不得不臣服,说是一战成名一点也不为过,这等功绩,怕是楚无伤当年也略有不及!   乃父?扶疏心里一动,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忽略了的。   “是吗?”姬青崖愈发明白,这楚雁南怕也是名门之后,绝非籍籍无名之辈!只是却还存着一点儿侥幸,想着凭他什么人,总也无法和神农山庄比肩的,而且,事关家族最大的秘密,相比青岩成了废人,还是死了更让人安心!   当下冷笑一声,“倒不知道大齐的将军竟是跋扈至此,连我神农山庄的家事也要插手!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这青岩——”   却被身后一个动听的女子声音打断:   “楚将军可在?”   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身着火红色骑装愈发衬得人娇艳如花的叶涟出现在众人面前。   扶疏长出一口气,暗忖这叶涟果然是个刁钻的,竟是明知道自己手中握有她的把柄,还偏要捱到此时方出现。   似是没注意到众人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叶涟秀眉微蹙,美目流转间一一掠过众人,最后定在扶疏身上:   “扶疏,青公子如何了?”   心里却是恨的咬牙——叶涟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平生最恨有人威胁自己,便打定主意,等两方拼个鱼死网破,最好那姬青崖能把楚雁南和那什么狗屁青岩一块儿全杀了,方能出了自己心头一口恶气!   却万没想到那周楷严竟然肯冒着得罪神农山庄的危险偏帮楚雁南。   和乍然走出荒芜的坤方之地、被外人的奉承冲昏了头脑的姬青崖不同,叶涟明白,有周楷严力顶楚雁南,两方就根本打不起来。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错过了这个机会,起码在这军营中的这段日子,姬青崖是根本动不了楚雁南的。   而一旦任姬青崖把话说绝了,自己再想保住青岩,无疑就要冒着和神农山庄决裂的危险——   虽然扶疏保证,她可以找到血兰,叶涟却并不敢抱多大希望。相比较而言,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神农庄人找到血兰的把握更大些。   扶疏?除了秦筝和楚雁南等几个早知道扶疏名字的人外,其余人神情均是一滞,特别是商岚,似是呼吸一瞬间都停顿了一下,再看向扶疏的神情明显更加柔和。   “你叫,扶疏?”唯独姬青崖,脸色一下有些不好看——姬扶疏是上一任神农山庄的当家人,虽是已经离世,可在京城也好、民间也罢,却均有巨大的声望,甚至姬青崖所到之处,别人都会指指点点说“那就是姬扶疏小姐的兄弟”!   语气中的钦敬思慕很是令眼高于顶的姬青崖耿耿于怀。   而现在,这个令商岚大异于平时的女孩子也叫扶疏,更古怪的是,她和青岩之间好像也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联系。   姬青崖的心头涌起一种深深的厌恶感,只觉所有叫扶疏的人全都瞧着面目可憎的紧!   扶疏没理他,却是对叶涟一礼:   “启禀公主,青公子暂时性命无忧。”   公主?因为扶疏的无视,姬青崖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却在听清扶疏口中的称呼时,刷的一下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瞧向叶涟,半晌嘴角浮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原来是公主殿下到了,神农山庄姬青崖有礼。”   ——在坤方之地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重返花花世界的机会,姬家人早达成共识,要想永远不会再被打入从前生不如死的苦难境地,惟有最大限度的抓住权力。   而即将成为谟族女王的叶涟,无疑是家族势力得以屹立世上的又一层有力保障,所以这谟族驸马自己势在必得。   如果说姬青崖之前还有些惴惴,在见到叶涟的容颜后,所有的顾虑立时打消——原以为是个人高马大的蛮族女人,却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绝色尤物,特别是那一身的异域风情,让即便见惯了妓馆花魁的姬青崖也有些呼吸急促,神情也就愈发谦和有礼。   “姬公子安好。”知道这就是大齐给自己准备的驸马人选,叶涟不免多看了几眼,虽然长相并非自己喜欢的英俊魁梧的类型,倒也算是清秀——   罢了,自己之所以想要一个神农山庄的男子做驸马,本就看中的是他们神乎其技的农学本事罢了,只要农艺高超,带回去能因地制宜,帮谟族子民发展农事,便是再不堪,自己也认了。左右等自己当了女王,再纳几个喜欢的夫侍罢了。   面对叶涟明显带有衡量的眼神,姬青崖却是感觉良好——对于容貌,姬青崖还是蛮自信的,当然,前提是……   很不友好的斜了楚雁南一眼,心里止不住有些发酸——   在路上就听郑国栋提到过,这叶涟好像对那个俘虏了她的楚雁南颇有好感,姬青崖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哪料想在楚雁南处碰了一个大大的钉子不说,还无比愤恨的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即便不想承认,可实际上无论武功还有长相,自己都距这楚雁南差得多!   “姬公子也是来探访青公子的吗?”叶涟说完才似又想起什么,“呀,我怎么忘了,青公子本就是你们神农山庄的人。”   “青公子?”姬青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这叶涟看起来对青岩如此客气?   “是呀。”叶涟点头,神情里充满了感激,“姬公子不知,青公子可是本宫的救命恩人呢,转眼已经十年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恩公了,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   说着又感激的望了一眼楚雁南:   “说起来还多亏楚将军,不然,本宫真的要错过恩公了。”   “对了,”又看向姬青崖,“叶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成全。”   姬青崖心头已是警铃大作——本来不明白为何楚雁南会那般维护青岩,这会儿却是豁然开朗,怕是这小子早知道叶涟和青岩之间的渊源,才故意和自己杠上,借此讨取叶涟欢心。而且瞧叶涟的态度,明显和楚雁南更亲昵些……   还以为那楚雁南是个无知莽夫,却没想到这么狡诈,明摆着是要利用青岩的事讨取叶涟的欢心!当下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挤出一丝笑容:   “公主请讲。”   “你们齐国有这样一句话,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宫早想报答青公子的恩情,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次既然有缘碰上,本宫想着将来回国之时,带上青岩,不知公子可能应允?”   看那陆扶疏的样子,明显对青岩很是紧张,有青岩在自己手里,就不用怕她出什么幺蛾子。   姬青崖愣了一下,旋即定下心思——楚雁南做出那般维护青岩的样子,明显已经占了先机,若是自己一定要处死青岩,必然会惹这叶涟恼怒,那自己的驸马……   罢罢罢,左右叶涟说的明白,到时候会带青岩一起离开,等自己当了谟族驸马,照样有的是机会弄死他!   第54章 各怀心机   “公主说哪里话,不就一个奴才吗,一切全听公主的就是。倒没想到,我神农山庄还跟公主有这等渊源!”姬青崖笑的愈发欢快,好像方才那个一力要处死青岩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青岩救过叶涟?真的还是假的?   所有人眼里都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实在是这事也太富戏剧性了吧?方才这青岩的身份还是叛奴兼刺客,却转眼的功夫就成了谟族公主叶涟的救命恩人。而且听叶涟的意思,怕是青岩的性命安危和和谈能否成功也会扯上关系。   有了叶涟这个说法,青岩的安全无疑得到了最大的保障。   只是……   秦筝的眼睛闪了闪,自己记得不错的话,据管家说,叶涟前儿个带着扶疏去苦力营中,本是为了寻自己,而且,好像当时看到青岩,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而且十年来,青岩苍老了这么多,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认出他是谁来!   更重要的是,十年前自己还在神农山庄,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青岩的行踪——   除了扶疏亡故前后数日,青岩得了扶疏的嘱咐带着楚雁南离开,其他时间,说是和扶疏影形不离一点儿也不为过。   难道就是那几天里,就恰巧救了这叶涟?   有待不信,可又实在解释不了为何叶涟要拼着得罪自己和姬青崖的危险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像秦筝这般怀疑的明显不在少数。   和其他玩惯了花花肠子的官场人不同,柳河却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看事情如此轻易解决,一方面更加坚信老大后台够硬——没看到连那什么周钦差和老大说话时都客气的紧吗!   另一方面则是笃定,尽管老大移情别恋,那叶涟怕还是痴心已付!不然,何以昨儿个还面都没露一下,今儿个老大这里一危险,人就巴巴的跑了来给老大撑腰!   要是老大真愿意,说不好,还能享享齐人之福呢!   竟是鬼鬼祟祟的冲着楚雁南又是挤眉又是弄眼:   “老大,小的真是服了你了!”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又恰好能让众人听见,饶是陈乾愣了一下,也旋即领悟,瞧了楚雁南一眼,神情明明在说:   好家伙,倒没想到小小年纪钓女人的手段就这么高杆!差点儿把人国家给灭了,还能换来这么一场痴心绝恋!   倒是楚雁南,听了叶涟的话一惊之后,下意识的看了扶疏一眼,仍自顾自的护在扶疏身前,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众人狐疑的眼神一般。   明显看出了众人神情的不对头,叶涟简直要气乐了。自己有病啊还是欠虐啊,会看上一个差点让自己全军覆没、好像生来就是克自己的男人?   竟是转过头来,对姬青崖一笑,落落大方道:   “虽然现在是深秋季节,这天砀山景致还好,公子若是想四处看看,本宫倒是可以做个向导。”   只要找来血兰,自己就要收了这个男人为夫了,预先拉拢一下人心还是有必要的。更重要的,也是为了向众人表明心迹——自己没有,也绝对不会看上楚雁南!   哪知刚转过身,却听见身后柳河贱兮兮的声音再次传来:   “老大,你这样护着……人家好像吃醋了——哎哟!”   却是被楚雁南一脚踹中后腿窝,险些跌倒。   叶涟身子一僵,同觉膝盖中枪——谁来告诉自己,那个如此嘴碎又八卦兮兮的柳河,真的是男人吗?!   “如此倒是要劳烦公主了。”姬青崖明显也听到了柳河的话,嘴角抽了抽,笑的更加殷勤。   一大群人呼啦啦离开了楚雁南的大帐,走了一半,正碰上闻讯而来的陆天麟——   这个老狐狸,郑国栋暗骂,倒是会掐着点儿来!   只是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带出笑容来——   如今这陆天麟的威望比起当初的楚无伤来也不差了,这般人物,不到最后关头,自然不能轻易撕破脸。   周楷严也笑的诚挚:   “数年不见,陆帅仍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陆天麟当初跟在楚无伤帐下,便因为英勇善战又英俊潇洒,人送外号“玉面将军”,现在也就只刚三十开外,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时间,更兼长久的征战生涯,本就最能磨练男人的风骨,那凛冽的杀气和俊逸的面容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风采,让人不由得被吸引,又止不住被折服。   别说郑国栋和周楷严万万不及,便是姬青崖见了也不由收起了身上的傲气,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陆帅”,丝毫不敢流露出一丝嫌弃对方怠慢的不满。   陆天麟站定身形,冷峻的面容却是丝毫未有缓解——从爱妻孩儿惨死,陆天麟就甚少笑过了!   宛若寒冰一般毫无任何情绪的眼神一一扫视众人:   “原来诸位俱已到了,是天麟失礼了。各位,请——”   叶涟不由打了个寒噤,突然有些庆幸,幸亏当初赶赴金门驰援的人是楚雁南那个杀星,若真是换成这陆天麟,自己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往前走了几步,姬青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四处逡巡了一遍,果然没看见商岚。   “怎么了?”看出姬青崖情绪不对,郑国栋也微微落后一步。   “商岚——”姬青崖很是憋气道。   “果然是个呆子。”郑国栋也明白过来,真是哭笑不得——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姬青崖和楚雁南之间已是水火不容的架势,那商岚明明是神农山庄的人,竟然没一点儿眼力劲,倒好,还赖在楚雁南哪里不走了。   “真是邪了门了!”姬青崖跺脚,这商岚明明是个木讷的,从不和任何人结交,怎么今儿个竟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偏他热情相待的人全是自己憎恶的!   半晌长出了口气:“那个楚雁南,到底是什么身份?”   瞧方才周楷严的架势,怕是两人都清楚楚雁南的底细,唯独自己被蒙在骨里。   郑国栋脚步滞了一下,却也没准备瞒他——姬青崖这人虽有些冲动,可也是个精明的,不然,姬家也不会推出他来做这驸马人选,以后再想借力打击楚雁南,怕是有些难办。只是今日之事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不用担心神农山庄再和楚家联盟——上一世恭亲王齐渊的悲惨结局已经有力证明了神农山庄和战神结盟的恐怖力量!   若是两家真联合到一处,别说自己妹子还只是皇上宠妃,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即便外甥当了皇上,儿子的大仇也很难报得了!   “楚雁南的爹,叫楚无伤——”   “楚无伤?”姬青崖沉吟片刻,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下一刻倏忽睁大双眼,“您说的是,那个,战神?!”   自己怎么可能忘了,当初姬扶疏到午门外帮着击鼓鸣冤的可不就是一代战神楚无伤!也因此,自己这一支才能重新掌了山庄的大权!   看郑国栋点头,姬青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也就是说,这楚雁南就是当初姬扶疏救下的孩子?   忆起方才楚雁南对青岩的维护,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楚雁南此举还别有深意?不会是,和家族最大的秘密有关吧……   “只要公子此行得偿所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郑国栋却是会错了意,忙低声嘱咐——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便是再不甘也只能收敛些,毕竟这里是军营,是陆天麟的地盘,无声的动了动唇,“陆帅和那……是拜把子兄弟……”   姬青崖脸色暗了下,再抬起头已是恢复如常,想了想仍是低声嘱咐其中一个侍卫,速速寻了商岚回来,哪知那侍卫竟是转眼间去而复返,说是商岚要和故人叙旧,待会儿才能回转。   姬青崖气得脸都变形了,却也无可奈何——若不是眼下还离不开这混账,真恨不得马上命人打杀!   “商大哥,他不会罚你吧?”虽是对商岚留下来的决定满心欢喜,扶疏却又很快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再不情愿,也无法改变现在的商岚却是要在姬青崖的手底下混饭吃这一事实,自己再不甘,眼下却是没法护住大师兄的!   这么一想,神情顿时有些黯然:“不然,大哥先回去,得空了再来。”   商岚却是懵懂不明的样子,一径瞧着扶疏笑的温和:   “好,我听扶疏的。”   又转头看向青岩:   “那青岩,我去了。你也要好好的听扶疏的话。”   青岩眼睛闪了闪,神情明显是答应了。   没想到青岩答应的这么干脆,商岚愣了下,转身大踏步就要往外走。   “慢着,”却又被扶疏叫住,却是商岚在回身的瞬间,青袍下摆一处撕裂的口子一下闪现了出来,瞧着委实刺眼的紧。   “啊?”商岚一僵,刚要扭头,却被扶疏止住,兀自找来针线低头仔细帮商岚缝补——以往在山庄时,因有扶疏时时盯着,商岚虽是想不起来打理自己,衣着也从来都是舒适清爽的,哪像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了却还是这般单薄不说,上面还布满了灰尘,甚至烂了都还穿着。   扶疏强忍住眼里的湿意,一针一线的帮着缝好,最后用牙齿把线头咬断,再站起身时已经又换上了笑容:   “好了,大哥快去吧。记得,千万,机灵些,别让那人寻着你的错处……”   明明瞧着是个稚弱的女孩,却偏是用了这样一番老气横秋的语气,那情形仿佛是长辈担心懵懂的孩子被人欺负一般,真是怎么瞧怎么别扭。   而商岚的反应也很有趣,揪着衣摆低头愣愣的瞧了半天,竟是丝毫不以为忤,有板有眼的应了,这才乖乖的转身离开。   看房间里没什么人了,扶疏才回身,慢慢把头埋在青岩的衣襟里:   “青岩——”   自己一定要尽快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第55章 你很可爱   漆黑的夜色仿若浓稠的汁液充塞在在军营的每一个角落。   猎猎长风中,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陡然出现,又迅速没入黑暗,不过几个瞬息,已经来至军营外的一处高岗上。   “主子——”   却是那处不甚显眼的高地上,正有一个直立如竹的挺拔身形,明明身形有些瘦弱,却偏是站出一种要劈开天地的锋利气势。   那人不曾转身,也没说一句话,身后的黑影也就一直保持着躬身而立的恭敬姿势,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查出了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声音如暗黑的夜色一般没有丝毫情绪。   “属下无能——”黑影瑟缩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楚雁南前儿个委实是近年来第一次见到青岩,青岩现在这个情形,应该没办法开口说什么……”   顿了顿又道,“属下怀疑,是不是和那叫陆扶疏的——”   话音未落却被打断:   “做好你分内的事。”   声音并不见得如何严厉,黑影却明显抖了一下,单膝跪地,诚惶诚恐道:   “属下僭越了,请主子责罚。”   那人挥了挥手,似是不想再听。   黑影慢慢起身,再次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   “你要回家?”听扶疏说要走,楚雁南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岩。   “是。”扶疏点头,并不准备瞒他,“我要回去安顿一下,这几日就和大哥进山寻觅血兰。”   说道“大哥”二字,又恍惚想到商岚,心里苦涩更甚——姬青崖带大师兄来,明显是打着让大师兄帮着探路的算盘吧?   青岩的脸色顿时有些焦灼,看神情,明显是不同意。   “青岩放心,我没事的。”扶疏摇了摇头,“我和哥哥自幼在这里生活,路径都是熟悉的紧,大不了找不到我们就回来。”   青岩却仍是不住摇头——小主子什么脾气自己不知道吗?只要是决定了的,就绝不肯回头,楚无伤的事情上便可见一斑。   对了,楚无伤!   霍的转向楚雁南,眼神中充满了乞求。   楚雁南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扶疏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却被楚雁南打断:   “走吧,我送你出去。”   “我去跟公主说一声。”看楚雁南一副立马就要送自己离开的架势,扶疏忙道。   “我会跟她说。”楚雁南忽然站住脚,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的盯着扶疏,“青岩,救过叶涟?”   “啊?”扶疏愣了下,忽然就觉得背心有些冒汗,这家伙,也太神了吧?竟然一下就猜到叶涟出面和自己有关——其他人可是连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的。   看扶疏无措,楚雁南哼了声,脸色更臭。   这是,生气了?   扶疏简直哭笑不得,这家伙能不能有一点自觉呀?虽然加上上一辈子,自己心智成熟的多,可再怎么瞧着,也是个十岁的女娃罢了,怎么就好意思摆出这样一副好似被欺负了的委屈小模样?   只是自己又怎么跟他解释?其实自己是姬扶疏,只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又回阳了,又恰好拿了叶涟的把柄,所以才阴了她一把?   算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话自己都不相信,还是别说出来吓小朋友了!   当下也不说话,就只低着头,跟着楚雁南往外走,一直到军营外,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你回去——啊!”站定脚,扶疏就催着楚雁南回去——现在已经知道了,雁南可是将军,这些天因为自己算是惹了一身的麻烦,还是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当值的好,不然真被那姬青崖等狗屁钦差抓住了错处,不定要怎么秋后算账呢。   却被楚雁南提起来一下扔到马上——说是扔也不贴切,明明去抓扶疏衣衫时,那架势还像是随时随地要把人给扔出去,可一触到扶疏的腰,动作就自然的轻柔了下来,等扶疏反应过来,已经以一种被保护的姿势,严丝合缝的嵌在楚雁南怀里。   “坐好了——”楚雁南冷哼一声,嘴里呵出的热气使得扶疏一下红了脸。   不得不佩服黑宝的神骏,竟是瞬息之间,就跑出来很远。   扶疏被颠的脸色发白,却一句也不敢抗议——实在是楚雁南释放的冷气一波比一波更加厉害,傻子才会挑这个时候开口。   却不知道,自己越是沉默,楚雁南的脸色就越臭。   眼瞧着过了前面的小树林就是连州城了,要是自己这个样子和楚雁南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家人面前,还不得把爹和两个哥哥给吓死。   扶疏叹了口气,只得拽拽楚雁南的衣袖:   “那个,雁南——”   楚雁南顿了顿,仍旧不说话。   扶疏缩了缩脖子,还是鼓起勇气道:   “前面就是连州城了,你放我下来吧,不然被别人看到——”   “看到又怎样?”楚雁南语气仍很是不悦,却还是勒住马头。   方才已经惹了这小霸王不开心,扶疏这会儿也不敢央求楚雁南把自己抱下来,兀自揪着马鬃作势要往下跳,只是本就短胳膊短腿的还没够着地呢,高大威武的黑宝就开始觉得不舒服拼命的摇晃着脖子希律律叫着向扶疏抗议。   扶疏一个不留神,只觉身体像荡秋千一般差点儿被甩出去,幸好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扶疏的腰,扶疏才不至于飞出去跌个狗j□j。   “臭黑宝!”   扶疏终是忍不住愤愤的道——却在收获了黑宝满满的鄙视后郁卒不已,自己一定要赶紧长高,看丫的还敢不敢再用这种眼神瞧自己!   没想到还有这个乌龙,楚雁南也是哭笑不得,脸上神情明显缓和了些。   “你快回去吧,你忘了我家农庄就在小树林那边不远,这条路我时常走的。”看到楚雁南也跟着下来,扶疏忙道——这家伙,也就嘴硬心软,虽然每次都不给自己好脸色,可却从不曾让自己受丝毫委屈。   楚雁南深深的看了扶疏一眼:   “回家安顿一下,出发的时候跟我说。”   “什么?”扶疏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陪你进山。”楚雁南声音硬邦邦的,半晌又道,“我会保护你,不是因为青岩——”   说着,转身就要上马。   不是因为青岩?扶疏意识到什么,忽然福至心灵,这家伙,是怪自己有什么话告诉青岩,却不告诉他吗?   看楚雁南别扭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家伙果然可爱的不得了,竟是后知后觉的上前一步扯住楚雁南的衣襟:   “雁南——”   “嗯?”楚雁南站住脚。   “你真高——”扶疏也没料到自己突然这么冲动,可是叫也叫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叹了一口气,这样面对面站着,压力好像有些大啊,“蹲下。”   楚雁南不明所以,却依旧听话的矮下身形。   扶疏掂起脚尖,揽住楚雁南的肩,轻轻拍着楚雁南的后背,柔声道:   “好了,别气了,我没有想瞒你什么,只是想着青岩还得靠你护着,才想着和大哥一块儿进山就好……”   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抱住安抚过,楚雁南明显僵了一下,身体却又旋即放松下来,半晌哑声道:   “我知道,你放心,青岩我会安排好的。”   扶疏笑了笑,后退一步,直直的对上楚雁南的眼睛,深吸一口气:   “雁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其实你真的很可爱啊!”   说着一转身,撒丫子就往小树林里跑——说一个杀人如麻又拽又酷小将军很可爱,姬扶疏,你确定自己不是在作死吗?   楚雁南脸部的神情却完全缓和了下来,嘴角也止不住一次次的往上翘,愣愣的在原地呆站了半晌,楚雁南才飞身上了战马——   原来老天也有厚待我的一天,竟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扶疏,总有一天,你会把所有想说的不想说的秘密都告诉我,而且,只告诉我一个人!   听着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扶疏才从一个土堆后面转了出来,擦了一把冷汗,倚着树干坐下——进山找血兰的话,势必要和大哥离开家一段儿时间,一天两天的就罢了,就怕这一去说不好一个月两个月都回不来。   怎么也得预先找个借口。   拍拍手站了起来——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前些时候做了标记的那几丛还算不错的云灵芝这会儿应该成熟了,自己先去采些来,到时候再想些说辞,要糊弄过爹爹应该还是可以的,还有一点就是,自己和大哥真进山的话,也需要银子换些必需的物事防身。   心思一定,扶疏就起身往天砀山方向而去——   今儿个出来的早,采到灵芝后,应该赶得及傍晚前到家。   一路上倒还顺遂,中午时分,扶疏便爬至天砀山的支峰云灵峰峰顶,却在跨进林子后,很是惊奇的咦了一声,忙快走几步,低头察看——   果然少了些云灵芝。   扶疏蹙了下眉头,当初发现那云灵芝的时候,为了怕野兽糟蹋,自己特意移植过去一些有刺鼻味儿道的植物,现在又是深秋季节,本是各种食物最丰富的时节,那些野兽不应该跑过来啊。   蹲下身小心的拨开旁边的草丛,果然不是野兽的蹄子印,而是还很新鲜的人的脚印。   竟然,真有人来过这里?!而且,看样子,应该还不太久。更古怪的是,据自己所知,这云灵芝可也算是名贵的了,不知道什么人发现了竟还只采走了一点……   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扶疏索性丢到一边,动手采集剩余的灵芝。   哪知刚采摘完毕,一阵山风吹来,天一下变得阴沉沉的。   山上的天气变幻莫测,扶疏不敢多呆,背起背篼就匆忙往山下而去。刚转过一个山坡,一颗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扶疏愣了下,开始发足往下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却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才采集过云灵芝的林子却疏忽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形,男子手里,正握着几朵明显刚采摘不久的灵芝。   雨终于完全落了下来,很快把男子的衣衫浇的透湿,男子却仿佛全无所觉,一径垂着头,呆立在深秋的冷雨里,任那无边的雨水从脖子里浇下,打湿了头发,又一阵风吹来,男子头上的发髻忽然披散开来,又因湿了雨水,沾的一脸都是,只露出紧抿的两片灰白的薄唇……   第56章 护犊子   雨下得愈发大了,甚至能听见远处的山涧中传来的崖石崩塌的异响,扶疏一下站住脚,掉头又往山上狂奔而去——   山里真下大雨的时候,往上面跑却是更安全,不然真碰见泥石流,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雨下的太大,一道明一道暗的雨线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合着凄厉的山风,抽的人挣不开眼睛,扶疏只管一路狂奔——饶是已经狼狈至极,还不忘护好怀里的背篼——还要指着这些云灵芝卖大价钱呢,万不敢丢了的。   因被山雨迷了眼睛,等扶疏好容易跑到一个生满竹子的较高的去处时,却是完全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好在运气还不算太坏,隐隐约约能看到被雨点抽的簌簌发抖的竹林里竟突兀显出一座二层的吊脚楼来。   这深山野岭的,怎么还会有人住?   若是那个猎人临时建的落脚之处,又好像太讲究了。   只是这时候了,好歹看模样不像是盗匪的窝。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先进去避避雨罢了,说不得,这雨要是一直不停下来,今儿个晚上也得住在这里了。   即便想着房子里应该不会有人,扶疏还是先敲了敲门,等了半晌无人应答,才推门而入。却是一呆,实在是房间里竟然意外的干爽,倒是有些许灰尘,却是没一丝儿蜘蛛网之类的东西。   扶疏在里面转了一圈,心里愈发欣喜,却是一楼的厨房的角落里还有些干净的稻米并油盐等物,便是灶旁也有干燥的柴火——真是回不去,不但不用淋雨,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   当下先急急的燃着火,身上的衣服早湿透了,沾在身上黏黏哒哒的,扶疏把门拴好后先脱了外衣,就着火里里外外烤的干爽了,换上后又把内衣也脱掉烤干,里外都舒服了,终于有了兴趣跑到楼上看一下。   却是相邻着的两间房子,每间房子里都有一张床,上面还有干净的被褥,更新奇的是,房间的墙壁上还有一些混乱的涂鸦,仔细看了才分辨出来,画的应该是两个人,女子低着头,应该是抱着个婴儿的模样。   小一点儿的房间里图画则更多,无外乎是一些小鸡小鸭并一个胖娃娃。   只是那画画的人明显不擅丹青,虽画的很用心,可人物画的却也忒走形了些,好在扶疏闲来无事,也看的津津有味,看的久了,竟是看出些门道来——这里八成住过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而且瞧着,真是夫妻恩爱,和和美美……   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羡慕——上一世的爹娘太恩爱了,娘亲又身体病弱的紧,无形中就有些忽略了唯一的女儿,这一世的父母更好,根本就是形同陌路,这般夫妻融洽兼且疼惜孩儿的画面委实少见的紧。   正自看得入神,一楼的门忽然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扶疏愣了下,以为是什么大型野兽闯了进来,脸色一下变得雪白。   却是等了半晌,下面再没有一点儿声音传过来。   扶疏胆战心惊的呆了一会儿,终于摸了根棍子乍着胆子蹑手蹑脚来至楼梯口处,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下一刻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却是一个白袍男子,正斜斜的倚在阁门上,看那一身的水迹,应该也是来避雨的。   本以为动作已经够轻了,哪知男子却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的瞧向扶疏藏身的方向:   “宁儿,是不是你?”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地,男子声音都是抖的。   扶疏吓了一跳,缩在楼梯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宁儿,是你,对不对?”男子眼睛发直,踉踉跄跄的冲向楼梯口,却是刚走了两步就又跌倒,却仍抬着头痴痴的瞧向楼梯,“是我,天麟,天麟啊!”   楼梯处却仍是寂寂无声。   男子颓然伏在地上,以手掩面,声音狼狈而虚弱:   “宁儿,到底,是不是你?是的话,就带我们的孩儿来,见一见我可好?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想极了你们……你瞧,这间房子,和咱们原来住的一样呢,你好歹,带着孩儿,回来看一眼……”   又吃吃的笑了几声,却是比哭泣还要难听:“我又做梦了,对不对?”   头咣的一声撞在地上,便再无声息。   这是,睡着了?   而且瞧男子的意思,这本是他的房子?   还有那般凄楚的话语,听得扶疏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酸——   怪道这里这般干净,而又没什么人住过的样子。原来是男子为心爱的妻儿所建,听男子的意思,他的妻儿八成已经不在了,才会这般精心修葺却又不敢多呆……   扶疏愣怔半晌,看那人仍是俯卧在地上一动不动,慢慢叹了口气,恍惚忆起娘亲去世后,爹爹一下被悲伤击垮的样子——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必不是什么坏人。   这样想着,终于安下心来,轻手轻脚的走下楼。   男子却依旧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依稀能看见男子俊逸中透着刚毅的眉眼,只是即便这么睡着,眉头却依旧紧紧的锁着……   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外面的雨却依旧下个不停。扶疏终于绝了回家的心思,看看仍是半伏半卧在地上的男子,转身往厨房走去——   好歹鼓捣些吃的,既填饱自己的肚子,也好歹报答一下主人不是?   要说前后两世,扶疏的厨艺都不敢恭维,又偏是嘴馋,家宝每每心疼妹子,虽则家里穷还是想尽办法让妹妹吃的好些。自打兄妹俩离开家,更是隔三差五的弄些野物回去。   又担心自己那会儿不在跟前了妹子会饿着,好歹教会了扶疏几道简单的餐点,比如竹筒米饭。   眼见得外面的竹子正好,扶疏自是毫不客气的撅了一根来,洗净剖开,装上白米,又驾轻就熟的掇了凳子从梁上够下条腊肉来——   已是认定了地上的白衣男子应该属于那款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这腊肉怎么能少?   待看到那厚厚的一条,扶疏笑的顿时合不拢嘴——自己真是好命,露宿在外还有肉吃!连带着看地上依旧酣睡的男子也愈发顺眼起来。   把晒得紫红的腊肉切成小块儿,又从背篼里拿出一把肥厚的云灵芝来——   这样品相上佳的云灵芝,不止营养极高,兼且极为入味,佐以腊肉,必是上好的佳肴。   只是也就是扶疏舍得,莫说是寻常人家,即便是高门大户看到这一幕八成也要骂娘——这么贵重的云灵芝,竟舍得当菜蔬吃!   待米饭的清香上来时,云灵芝炖腊肉的浓香味儿也随风飘散了开去,那般醇香的味儿道,引得扶疏不住流口水,甚至外面的异响声都忽略了。   等扶疏觉得不对,那声音已经来至阁楼前。   难道又有人来避雨?扶疏心里狐疑,只那脚步声也太重了吧?   耳听得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近,扶疏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快步跑到门前,贴在门缝上往外一看,好险没吓晕过去——我的娘哎,哪是人啊,竟是一只黑瞎子!   这头黑瞎子明显被大雨浇昏了头,正好扶疏烧的肉又极香,竟是循着味儿摸了过来。   瞧见大黑熊硕大的个头出现在门外,扶疏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去推地上的人:   “大叔,快起来呀!”   明明用了很大的力气,男子却仅是翻了个身,竟又呼呼睡了过去。   扶疏咬牙,看来只能自救了!慌忙拖了木墩床板之类的东西到门前,这边儿刚顶好门,那边儿黑瞎子就朝着阁门撞了过来,只一下,门就从中间裂了开来。   扶疏“嗷”的怪叫一声,许是声音太瘆人了,地上的男子微微睁了下眼。还没有反应过来,扶疏已经扑过去,拼命的拖着男子就往阁楼上跑。   不得不说危险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人的潜质,那么高大的一个男子,扶疏摇摇摆摆着竟也拖动了一步,只是随着男子身子一踉跄,两人就一起摔倒在第一级楼梯上。   扶疏只觉肩膀处被狠狠的硌了一下,疼的“哎哟”一声,眼泪都下来了。   男子也明显摔得不清,闷哼一声,终于睁开眼来,却明显仍是醉意朦胧,分不清东西南北。   那头黑瞎子也终于成功挤进了房子来。   扶疏下意识的一把捂住男子的嘴,可千万不要出声——厨房里的肉香愈加浓烈,希望能把这头大熊吸引过去!   哪知扶疏想得好,男子的意识却依旧混沌不清,竟是一把握住扶疏的手,嘴里还嘟哝道:   “宁儿,你又调皮——”   那头大黑熊明显受了惊吓,一下站住,抬起熊掌就要朝扶疏两人的地方拍下来。   好在扶疏的反应还算快,一把掀翻男子,自己则哧溜一下蹦到另一边,只听“轰”的一声响,竟是楼梯被拍坏了半拉。顿时木屑四飞,甚至紧挨着楼梯角落里藏着的一个小木马,几只泥鸭子,还有林林总总的各色小孩玩具也都碎的四分五裂。   巨大的震动声使得男子再一次睁开眼来,入目正瞧见自己面前那些成了碎片的小孩玩具,以及碎了一半的楼梯。双眼一下充满了血腥的红色。   扶疏却是完全没注意到男子的异状,实在是那头黑熊正摇摇摆摆的朝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救命啊——”扶疏连滚带爬的往一边儿跑,可房间太小了,那头黑熊竟然循着声音瞬间把扶疏锁定。   “啊——”扶疏抱头鼠窜,不会这么倒霉吧,自己不过就是避个雨,就要落个被熊瞎子一屁股坐死的下场吗?   耳听着那粗重的喘息声很快来至身后,扶疏鸵鸟似的把头埋在双膝间——   “咔嚓——”一声钝响传来。   扶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悚然回头,却是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严严实实的把自己护在身后。   “大叔,快闪——”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头大熊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扶疏一下闭了口——虽是天色昏暗,扶疏却还是清楚的看清了男子的手正如匕首般一下插入大熊心口处!   那头熊惨嚎一声,竟是瞬间没了声息。   男子却仍是不肯罢休,飞起一脚,朝着大熊狠狠的踹了过去:   “竟敢这般糟蹋我和宁儿的家,还有,我孩儿的玩具——”   那里面好多可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一脚下去,黑熊笨重的身子嗖的一下顺着它挤进来的大洞就飞了出去!   男人身子晃了晃,再次滑坐在地上,机械的把那些玩具拢到一起,像抱孩子一般轻柔的拢到怀里:   “孩儿不怕,爹爹在啊——”   一语未必,竟是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扶疏终于有力气爬了起来,震撼太大了有木有?   这是人啊还是神啊,这么有蛮力!   小心看了眼男人的长相——这男人可是典型的护犊子啊,这么头大黑熊就因为碰烂了人家娃儿的玩具,就死的这么惨,那要是自己不小心惹了他的娃……   扶疏打了个寒颤,下定决心要是见到和这男人长得相像的孩子可千万得赶早躲开,不然自己这幅小身板,可不够捶的!   第57章 初露峥嵘   陆天麟是被军营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号角声给惊醒的。   勉强坐起身子,只觉头疼愈裂。   仿佛梦里和谁狠狠的打了一架,又好像有人拖着自己,不住叫着“救命……”   陆天麟苦笑,昨日午时吃醉了酒,迷迷糊糊的竟是回到了竹楼里,不独没有等到宁儿和孩儿,反是做了个这么怪异的梦。   以手撑地想要坐起,却在看到周围的景象时,一下愣在当地:   却是这栋全部自己一手搭建的吊脚楼,此时已是一片狼藉、面目全非。   是谁,竟敢这般糟蹋自己的家——不独楼梯碎掉了一半,就是阁门也完全倒塌!   陆天麟顿时怒气勃发,起身要往外走,却在注目到残存的墙壁上挂着的一枚玉佩时又站住脚,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脖子——确然是空空的。   不由扶额,果然醉的太狠了吗?竟是一点儿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玉佩摘下来,还挂在那边墙壁上的。还有这般混乱的景象,恐怕,也是自己喝醉时所为?!   当下不及细想,伸手摘下玉佩挂回颈上,默默在竹楼内驻足半晌,心里又是懊恼又是不舍——   果然醉酒误事,若是宁儿回来,定然会不开心,好好的家,弄成了这个样子!   “宁儿,你千万莫要生气,我先回趟营里,很快就会回来把咱们的家修葺好——”陆天麟喃喃着,神情温柔至极。   又默念了几遍,这才飞身出了竹楼,却在看到躺在泥水里的那头笨重的棕熊时,顿时明白,怪道自己觉得和人打了一架,原来不是在做梦,竟然是真的!   也就是说,自己的家会毁成那般模样是这熊瞎子闹了一场的缘故吗!   稍微蘸些冷水擦了擦脸,陆天麟便赶着往军营而去。却是越走越心惊,倒没想到这般深秋时节,会下了这么大一场急雨,不独好多山路被毁,甚至来时路上一条十多米宽的河沟也已经被泥水给填平!   这是,泥石流?!   可不要有什么伤亡才好。   匆忙回转军营,刚要进房间沐浴更衣,却有兵丁匆匆来报:   “大帅,外面有人拿了贤王府的令牌来,说是他们王爷去了山里,到现在还未曾回返。”   陆天麟不由一愣?   贤王怎么会到这里来?还在这样的天气进了山!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事情可是有些麻烦!   贤王名叫齐灏,是今上齐珩唯一的同母弟弟齐瑜的儿子。当初齐渊铤而走险领着叛兵逼宫,其余诸王尽皆袖手旁观,千钧一发之时,是齐瑜带人前往救援时任太子的兄长齐珩,更为了护住太子身死。   也因此皇上登基以后,发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敕封当时仅仅七岁有余的齐灏为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贤王,听说这么多年来,一直备受宠信圣宠不衰。   要是真在这天砀山出了事……   当下随便套上件干净的衣衫,大踏步往外而去。   扶疏醒的却是要比陆天麟晚的多。   昨儿个奔波了一天,又受了些惊吓,差不多到了后半夜,扶疏才沉沉睡去——   深秋的夜里着实寒冷,扶疏本是咬着牙陪在陆天麟身边的,可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而且从陆天麟一拳击毙那头黑熊上也明白,这山里,怕是没有什么野兽是伤的了这个男人的。也就放心的爬过那半拉碎掉的楼梯上了二楼的房间,先给陆天麟拿了条被子,自己又返回楼上,抱着另一床被子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来,已是日上三竿。忙跑到楼下,地上早没了那武力值高到恐怖的男人的影子。   扶疏呆了半晌,肚子却是咕噜一声——昨日惊吓太过,好好的一顿饭,竟是一口没吃上。   有气无力的挪到厨房。饭菜早就凉掉了,却是不敢再热——再引来头黑熊,可没有人来救自己了。   只是饿的狠了,也顾不得了,只管胡乱吃了些,好歹填饱了肚子。又想那男子既是主人,说不好一会儿还会回来——瞧房间乱成这个样子,那人这般爱惜,大约会拾掇一下的。这样想着,就把剩余的饭菜原样盖回锅里。   临出竹楼时,下意识就想去摘昨日换烤衣服时挂在墙上的玉佩——   玉佩却是娘亲临死时亲手给自己挂在脖子上的——   “乖囡,戴好,可千万莫,丢了……凭着这个,等到了那一世……爹娘,就会认得出,乖囡……”   甚至直到现在,扶疏还能忆起娘亲一边抱着自己轻轻晃着一边不住摩挲玉佩的情景,每每呆呆半晌便会落下泪来,口里还不住念叨着“苦命的孩子”……   两人相处的时日虽短,扶疏却能无比深切的体会到,那份浓浓的怜惜及娘亲闭眼时的不甘和无奈。   是以这么多年了,扶疏也一直贴身戴着——前世有什么珍奇宝贝是扶疏没见过的?扶疏心里,这玉佩,委实远比那些物事都要贵重的多。   却在看到墙壁上那颗孤零零的钉子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上面光秃秃的,哪有什么玉佩?   思及昨日的混乱,难不成被那黑瞎子给撞掉了——扶疏却是丝毫没有怀疑那白衣男子,毕竟男子的穿着气度,明显可以看出是富贵人家,怎么会稀罕自己的一块成色不好的玉佩?   忙不迭扒拉地上碎成一团的杂物,果然在那堆烂掉的玩具里发现了玉佩的影子。   “幸好……”   果然是熊瞎子祸害的,那么结实的绳子竟是断成了两截!   扶疏忙捡起来,小心的擦掉上面的灰尘,重又带回脖子上。   待走出竹楼,也终于辨清了此刻所在的位置,竟是自己日常会放羊的那个山坳的主峰,忙寻了路径,快速往山下而去。   一路上越走越是后怕,幸亏昨儿个自己跑回了山上,那么一场暴雨过后,竟果然引发了泥石流,即便自己熟悉地形,可深更半夜的,真是贸贸然跑下去   ……   眼瞧着左近不远处一棵须五六人合抱的大树都被拦腰截断,扶疏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刚要绕过去,却听见一声虚弱的shenyin声,仔细一看才发现,却是一个男子,大半截身子都在泥浆里,正死死揪着那棵大树的树冠——   不得不佩服那人命大,被这么大一场泥石流裹挟竟还能保住命。   只是扶疏毕竟人小力薄,而那人位置又离得远,却是无法够到。   好在这会儿泥石流已经接近静止状态,倒不用担心那人再被掩埋。   正好旁边有柔韧的菱草,扶疏赶紧扯了不少过来,很快编成一条粗长的绳子,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绑上石块儿,朝着男子扔了过去:   “接着——”   那人拽着绳索,又有扶疏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拉着,好歹一步步走了出来。看那般凌厉的眉眼,瞧着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也是,没有点儿功夫傍身的话,怕是早就葬身泥石流中了。   待来至岸上,男子竟是一下仆倒在地。   “小心——”扶疏忙扶住那男子,却是惊得一下睁大了眼睛,却是男子腿部赫然有一个婴儿小臂粗的血窟窿。   男子匆匆向扶疏道了一声谢,再次纵起身形,无奈伤势过重,竟是又跪倒在地。   “你不要命了?”扶疏大惊,忙止住男子,又寻了草药来,想帮男子包扎伤口,却被男子止住,“我,无事——”   一语未必,一阵隐隐约约的震动声忽然从脚下传来,男子脸色大变,一拽扶疏就想往不远处一块儿岩石上跳——   当初自己就是忽视了这异响,脚下踩的土地忽然塌方,正好掉在奔腾的泥浆里,又被那棵树给扫了个正着,才伤成这般样子!   “别动——”却被扶疏一把拽住,脚下的土地生满菱草和须草等根茎长的草类植物,虽是踩着松软,却最是坚实,绝不至发生突然陷落这样的事情。倒是男子想要跳过去的那块岩石,怕是……   “轰隆——”男子眼睁睁的瞧着以那块大石为中心约丈余土地陷落,那块本以为无比安稳的大石和硕大的土块哗啦啦朝旁边的山涧滚落,而自己和小女孩正堪堪站在边缘,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怎么知道——”男子神情有些狐疑。实在是扶疏的神情太淡定了,明显早就看出了个中玄机。   “这有什么?”扶疏失笑,即便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可只要认真分析一下土地上面生长的植物,自然就明白土地的特质,进而能相对准确的分析出地理形势特征,更不要说这里还是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你是,从上面下来的?”男子忽然记起扶疏来的方向,神情顿时有些激动。   “是啊。”扶疏点头。   “有泥石流,还有好多地方塌方,你竟然一个人走到这里……”从发现情形不对,自己就奉命火速赶往军营求救,没料到去时平坦的路却已经全毁了,本来自诩武功高强,却哪想到好好的地方也会突然坍塌,昨儿瞧着还是美丽的景致,今天却全变成了吃人的陷阱,让人防不胜防,以致几个时辰了才走到这里,最终还是掉入泥石流里……   而这突兀出现的小女孩除了头发微有些凌乱,脚上有些泥水,身上衣物倒还整洁,明显自己所遭遇到的所有事情,她都没有碰到过。男子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神情愈发热切。   “我都避过去了。”扶疏笑了笑,怕男子再胡乱跑,想了想又道,“待会你只管跟着我走,忍着些,最多两三个时辰,咱们就可以下山了。”   “你真的,可以判断出来?”男子一下大喜过望,一把拉住扶疏的胳膊,“小妹妹,咱们上山!”   “上山?”扶疏一愣。   “上山救人。”看出扶疏的疑惑,男子忙解释,“我家主子和数十位村民正困在一处,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还请小妹妹施以援手,我家主子必有重谢!”   就是因为无法判断出具体的方位,已经有几位村民踩着的地方忽然悬空,人就瞬息没了影子。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再动一下,主子又受了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已是这般时辰了,即便自己没赶去军营,想必守在山下的老管家也必然通知陆帅了,现在既然碰见了这么个奇人——虽然瞧着还是个孩子,可自己就是觉得,她方才说的一定是真的——还是赶紧回去先救主子脱了险境再说!   第58章 初露峥嵘(二)   “儿子,儿子你快出来呀——”筼筜峰一处相对平整的崖坡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呆坐在泥水里,两眼发直的盯着身前不远处一道深不见底的黑黝黝的山涧。   就是方才,这儿还是再平整不过的一块儿土地,却在儿子几个踩上的瞬间坍塌了下去……   旁边同样失去了家中顶梁柱的女人们也跟着低声呜咽开来,肝肠寸断的哭声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由要跟着落泪——   从听了那自称是神农山庄高人的话一路逃到此处,村中本就不多的年轻人已经又折损了七八个,留下了这么多孤苦无依的老弱妇孺……悲伤的氛很快笼罩了这群劫后余生的人群。   “都是他——”不知谁喊了一声,这些满脸风霜的村民忽然把头转向右边角落的三个人,神情充满怨恨。   却是右边一堆灌木丛下,这会儿同样有三个人,或坐或站,明明三人和村民们相距不远,两方之间却明显有些剑拔弩张。   “你们想要干什么——”最先出声的是侍立在右边的微有些发胖的青年男子,迎上那些怨恨的眼神,身子不自主往后缩。眼看身形即将缩到坐在一件外袍上的风神如玉青年的身后,又赶紧站住,很是尴尬的一笑,“王爷——”   却在触及到男子冰冷的眼眸时,抖了一下,匆忙低下头来,再不敢乱动。   被称作王爷的男子淡淡抬起眼睛,冰冷无波的一一扫视过众人,神情中却没有丝毫慌张。   只是那无形的威压,还是让骚动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虽仍是愤愤不平,却终是不敢再向前靠拢。   “什么王爷——”有人小声嘟哝,神情中充满戒惧和警惕,“王爷金尊玉贵的,会跑到我们这小山沟来……那人冒充神农山庄,这个什么王爷也肯定是假的……”   不怪村民们疑惑,昨儿个下雨时,这几个陌生人突然来至村里。   山野之人俱皆是厚道好客的,看有人避雨,倒也热情的紧,端茶上饭,忙得不亦乐乎。却没料到后半夜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大家吓得全慌了手脚,慌忙跑出宅子。   哪知平日里平坦如砥的村子,这会儿却是处处陷阱,好几个人都是一脚踩空就没了人影。   然后那个自称神农山庄高人的男子,就宣称说他能找到安全的路径。大家也是昏了头,竟然就信了!   可谁又能想到,竟有人连神农山庄的人也敢冒充!   一路上大家按照那人说的方向走,可结果却是死伤惨重!他们倒好,一直跟在后面,倒是安全的紧!   也因此,走到这里,大家无论如何再不肯听那人的了——虽然察觉到有些不妙,可凭什么村里人死这么多,倒成全了这三个混蛋!   “什么冒充的,胡说八道!”那胖胖的男子又羞又恼,畏惧的看了眼依然端坐在原地垂目不语的男子,明显有些色厉内荏,“王爷面前也敢胡言乱语,你们不想活了吗!”   “闭嘴!”左边的劲装男子低声道,神情间全是厌恶。   男子吓得头一缩,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那位王爷终于睁开眼睛,淡然扫视一下众人:   “大家稍待片刻,连州大营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语气中却是隐有恚怒之意。   这神农山庄当真可恶至极。亏自己之前颇多尊重,却没料到,全是欺世盗名之辈!   旁边的劲装汉子很能理解主子此时的心情。   京城哪个不知,小王爷自来至孝!现如今王妃娘娘病重,小王爷心急如焚,更为了救母,昼夜不息,赶至这天砀山。   当初也是听说神农山庄熟稔天下所有植物,能据植物特性推导出其大致所在位置。便亲至神农山庄,说明了来意,虽是没见到现任庄主姬岚,那主事者倒也算知事,给王爷荐了这个叫陆家平的男子。   据说此人本就是连州本地人,更兼农艺造诣颇高,陪王爷来此寻药,却是再合适不过。   还说那什么商岚也去了连州,到时自可叫了来一道陪王爷前往。   王爷挂念王妃病情,出得山庄,便即带上陆家平和自己等人昼夜兼程赶至天砀山。   自己早就觉得这陆家平有些不对劲——高人不都应该是清悠高远、深藏不露的吗?这陆家平倒好,一路上嘴比蜜甜,和日常所见那些想要巴结王爷进而谋取荣华富贵的人简直一模一样的庸俗嘴脸,实在是完全没有一点高人的风范。   昨儿个来至这连州境内,这陆家平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定会马到成功,帮小王爷找到救命的药草,完全无需再找商岚此人。   小王爷救母心切,也就信了,可谁料到,就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收到劲装男子责难的眼神,陆家平身子抖的更厉害,眼神儿更是乱窜,明显很是心虚的模样。   实在是这会儿,陆家平心情也是糟糕的紧。   陆家平不是旁人,正是陆家和的大哥、陆清宏的长子。   当初陆清宏抢先一步挖光了扶疏指点地方的灵芝,得的银子除了帮小儿子娶妻之外,更用剩余的打点长子陆家平进京谋出路。   这陆家平也是个善钻营的,惯会谄媚逢迎,也恰好,神农山庄的这拨姬家人就好这口,竟是在山庄里混的人模狗样,得了个管事的位置。   前段时间,收到父亲陆清宏的家信,说是自己那庶叔家里出了个善农艺的儿子,常日里把自己一家人欺负的不行,这陆家平就存了回去帮家人出口气的心思。   本来姬青崖连同钦差大人要来连州时,陆家平就上蹿下跳的找门路,想要跟着“荣归故里”,只是姬青崖一事关系姬家长长久久的富贵,据说从来神农见首不见尾的姬岚庄主亲自定下了人选,陆家平的想法到底是落了空。   恰好,贤王爷齐灏紧接着也来到山庄,目的地竟同样是连州。   陆家平顿时喜不自胜。而山庄主事者也因齐灏有别于常人的冷漠态度有些恼火——平日里被人巴结惯了的,没瞧见正宗的金枝玉叶、三皇子齐昱来到山庄里都不敢托大,你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竟就痛快的应了陆家平的恳求。   陆家平本就想着拉大旗作虎皮,只要借王爷的名头回去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哪知一路行来,那些州府长官,听说是贤王爷经过,无不战战兢兢,小心逢迎,陆家平终于醒悟,没想到自己这一回乡,竟是傍上了个大贵人!   一路上小心巴结不说,为了表忠心,到了连州地界也仅派人回家说了一声,自己就巴巴的侍奉着齐灏往山里而来——要是商岚真来了,哪还有自己什么事!山里草药那么多,兴许这一出去就能碰见了,即便暂时没找到,好歹也让贤王更能记住自己不是?   只要得了贤王的垂青,这以后想要升官发财,还不是容易的紧?自己本就是神农庄人,再得了贤王的青眼,想要捏死庶叔陆清源那一家人还不跟捏死个蚂蚁相仿?   却没料到老天这么不给面子,青天白日的,竟忽然下了这么一场暴雨。早知道就不吹牛说自己本事胜过商岚直追姬扶疏了!   而且也真是邪门的紧,这筼筜峰自己又不是没来过,地形明明也算熟悉的,自己指点的那几处根本就是记忆里当地人走了无数辈的路径,倒好,全成吃人的陷阱了,也多亏自己留了个心眼,一直跟在其他人后面,不然,早死成渣渣了!   只是,看贤王的意思,明显是恼了自己了……   “算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开了口,止住了几个瞧着不忿就想撸袖子冲上来的年轻人,尽管也觉着王爷会自己个跑到这穷山僻壤的可能性很小,可那什么神农山庄高人也就罢了,那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不经意间显露的逼人威势确实让人心惊,毕竟人老成精,老者心里明白,年轻人即便不是王爷,身份怕也不会简单,要是真惹了不该惹的人,怕是后患无穷。   不由喃喃道:   “要是,那个人在,就好了——”   “那个人?”齐灏蹙了下眉头,看向老者。   “是啊,那才是真正的神农山庄高人呢!”老者倒也不避讳,很是鄙夷的看了一眼陆家平,神情中充满惋惜,“那时我还年轻,正好碰到一个前来采药的男子,那人也是在我们村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便正告老朽,说是村里虽是地势平坦,可惜因地形和生长的植物使然,怕是一旦有大雨,便会出现崩塌坍陷,那时只当是戏言,却没料到,果然有了今日之祸……”   “哎。”旁边的一个中年男子神情中同样很是懊恼,“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有一个小姑娘也这样说过,那时只道是童言无忌,却没料到,竟是真的——”   说着又愤愤然的瞪了一眼贤王和陆家平:   “那两位才是真正的神农山庄人,不像这些欺世盗名之辈……”   一语未落,地底下又一阵异响传来,好似大地都在颤抖,众人神情都是惊慌至极,却是无法判断出来到底该往那个方向去,现场顿时哭声一片!   “王爷,咱们赶紧——”陆家平几乎要吓哭了,自己回来是光宗耀祖的,可不是回来送死的!   “赶紧怎样?”劲装男子恨不得掐了陆家平的脖子扔下山崖——这般无能平庸又贪生怕死之徒,也敢以神农山庄高人自居?   我呸!   “往这个方向走——”陆家平仍是硬着头皮往右边相对茂盛的林子指去——轰隆隆的地下异响就在左近,而且那老妇的儿子方才不是就在那边掉下去的吗,傻子也知道,自然要往右边去。   劲装男子神情鄙夷,却也明白,怕是只能往陆家平指的那个方向避一避。   刚要扶着齐灏起身,下方突然传来几声粗重的喘息,忙抬眼看去,却是莫平并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出现在视线里。   第59章 初露峥嵘(三)   真的有人困在这里?扶疏惊“咦”一声,神情明显很是不可置信。   还以为这叫莫平的汉子哄骗自己,没想到却是真的!   “姑娘——”明显已经看出了齐灏等人的危险处境,莫平冲着扶疏噗通一声跪下,“只要姑娘肯救了我家主子离开险境,莫平待会儿就践行前言,以死向姑娘谢罪!”   语气竟是恭敬的紧。   如果说之前还存着病急乱投医的心思,虽是抱着一线希望,却并不真的太拿扶疏当回事,可一路走来,亲眼见到好几次扶疏阻止自己踏足的地方坍塌下去,莫平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是捡着宝了,这小女孩分明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怕是即便现任神农山庄庄主的段数都不见得比这小女孩高。   “混——”勉强眼下即将出口的“蛋”字,扶疏却是泪目——自己一路可是被这人挟持着,不找出正确的路径,难不成跟着这混蛋一道掉下去摔死不成?   本来好心好意救了这人一命,哪知道这家伙竟然包藏祸心,先是恳求自己来救人,最后见自己不信他,索性扛了自己就走——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亏这人撑得住!   这会儿看到这么多人,终于明白自己怕是错怪这男子了,当下有些憋气的摇摇头:   “算了,什么以死谢罪的,我要你的脑袋干什么呀!死人有什么用,你还不如活着来报恩呢!”   “多谢姑娘不杀之恩——”莫平神情感激,连带着这次,自己已经欠了这小姑娘两条人命了!   一路上也早看出来,这女孩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只是误会自己是坏人,才会不愿和自己来此,后来看自己行走的艰难,还是坚决爬下来自己走。   齐灏眼睛挑了挑。他旁边的另一个侍卫莫方却是一副仿佛被雷击了似的表情——   莫平这家伙脑袋莫不是让驴踢了?让他去连州大营搬救兵,怎么等了这半日,竟拐了个小女孩回来,更离谱的是还对那小女孩又跪又拜的!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清楚,自己这兄弟自来就是个性子傲的,这得是受了多大的打击啊,才会做出这般闪瞎人眼的疯狂举动?!   一念未必,莫平已经兴高采烈的转回头来,神情喜悦至极:   “王爷,属下请了高人到此,这位姑娘定能救王爷离开险境。”   “莫平快滚过来扶着王爷——”莫方强忍住吐一口老血的冲动——已经瞧见了莫平腿上的伤,莫方决定让莫平跟在王爷身侧,自己来探路,毕竟自己功夫高些,即便有什么意外,逃生的几率也大些。   那些山民看莫平去而复返,顿时喜极而泣,可听莫平的意思,他带来的除了这小姑娘再没有旁人了,又瞬时脸如死灰——   开什么玩笑,把这么多人的性命交到这小女孩的手里,还是索性找个山涧自行跳下去更方便些。   “轰隆隆——”又一阵异响传来,仿佛地底有一个被束缚久了的野兽,马上就要冲破牢笼而出,有人站立不稳,一下仆倒在地——   “啊,救命——”   现场顿时乱成一团,陆家平眼睛骨囵囵的转着,竟是一转身,撇下齐灏等人,自己一头往右边方向冲了过去。   “全都站着别动——”扶疏大惊,抬起头厉声道。   只是现场一片混乱,众人四散奔逃,哪有人肯听她的话。尤其是陆家平,眼瞧着已经跑到那树林的边缘。   莫平大急,心知这些人不像自己一样见识过扶疏的手段,怕是根本不会听从劝告。正自彷徨无计,扶疏已经回头,冲着莫平急急道:   “快去,抓住那人——”   莫平不及细思,强忍着腿部的疼痛飞身上前,一把抓住陆家平的肩膀。   “你干什么?放手!”眼看自己距那相对安全的所在已经不过一步之遥,却被人拦住去路,陆家平大为恼火,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我不想死啊——”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脚下忽然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陆家平身子正好趴在大坑边缘,吓得死命抱住莫平的胳膊嚎了起来:   “大人,救命,救命啊——”   一阵骚臭味随即传来,竟是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却还在闭着眼睛干嚎,那凄厉的声音听的人心里不住发毛。   莫平手臂一振,就把陆家平拽出来扔到地上,神情狰狞:   “再敢嚎一声,马上把你扔下去!”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原本莫平对这陆家平还是心存敬畏的,凭着姬家经营了几百年的神农山庄的名头,神农山庄的人即便是仆人都头顶着一道道神圣的光环,更何况这人是山庄主事者亲自推荐的所谓高人。   现在才发现,却分明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草包!   若不是忽然想到可以借这个人帮扶疏立威,莫平才懒得管他的死活。   四周果然一下静了下来,大家大睁着眼睛又是敬畏又是迷茫的瞧着扶疏——   这小姑娘竟然当真能救得了大家?   明明方才大家都惊吓太过,四散而逃的可不止陆家平这一个,而小姑娘竟一眼看出那方小树林有问题!   特别是那中年人,看清扶疏的样子后眼睛闪了几下,明显陷入了沉思……   事到如今,便是齐灏也大为惊异,看小女孩的打扮,明明就是个普通乡下小丫头罢了,待要不信,小女孩却明明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陆家平的命!   转头看向莫平:“莫平——”   “回王爷,属下能活着回来见王爷,多亏了这小姑娘,”当下言简意赅的说了自己的遭遇,“属下敢以性命担保,这位姑娘能救得了我们大家。”   虽是并没有把路上看到的一切全详细说出来,言辞间却是充满了敬畏。   齐灏闪眼去瞧扶疏,却见扶疏根本没注意他,正兀自低着头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地上的植被,好似根本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由微微一愕——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这份淡然气度却是让人心折。   莫方性情最是爽直,看陆家平蔫蔫的凑了过来,本就对此人先是以神农山庄高人自居诱使主子来此险境愤恨已极,再加上方才竟为了自己逃生丢下主子,脸色蓦地一沉: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还神农山庄高人,我呸!”   神农山庄高人?扶疏一愣,疏忽抬起头来往几人的方向瞧了几眼,神情有些恚怒——   神农山庄什么时候落到了这般境地,竟是被人嗤之以鼻。   没想到扶疏会有这么大反应,莫方一愣,忙住了嘴,却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骂神农山庄,小姑娘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他叫陆家平,家就在这连州城里,是神农山庄派来助王爷寻觅草药的高人——”看扶疏不愉,莫平忙小声解释。   陆家平?扶疏一愕,疏忽响起自己那好伯父的大儿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不会这么巧吧?   轰隆隆——   沉闷的响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更有部分人瞧着蹲在地上身形愈发矮小的扶疏,再次动摇起来:   “村长,咱们快走吧——”   “一个小娃娃,又懂什么?咱可不能把命交到她手里啊……”   “往这个方向走——”扶疏却是根本不受影响,四处查看一番,终于站起身形,指着左下方一条羊肠小道道。   这条小路左右俱是万丈高的悬崖,地势陡峭的紧,真是发生塌陷,怕是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胡说八道什么——”陆家平最先叫了出来,因为这么个小姑娘被嘲笑,陆家平早就气炸了肺,这会儿听扶疏如此说,第一个跳了出来,“哪里来的野丫头,也敢冒充神农山庄!要找死自己去,可别想拉着我们陪葬——”   看到那张和陆家成极像的脸,扶疏终于明白,自己方才让莫平救下的果然就是陆清宏送去京城谋事的长子,思及大伯一家的丑恶嘴脸,再想到姬家历代祖上经营了多年的好名头竟是全败坏在陆家平这般小人的手里,冷眉怒声道:   “莫平,若是这人再敢胡说八道,那就把他照旧扔下方才那大坑里——”   “你——”没想到小丫头人不大,却是横的紧,陆家平怒极,刚要回嘴,转头正对上莫平凶狠的眼神,吓得登时噤声。   “王爷——”莫方也有些犹疑,那轰隆声越来越响,这里明显已经危险至极,可其他方向的路还有好几条,看起来却数小丫头那条最危险……   “快些——”扶疏神情有些焦灼,这些人还在犹豫什么,其他路虽是平坦,可全是和小树林一般,全是松软的砂土——没看到除了这条羊肠小径的两旁树木还都站的笔直,余处皆是些长不粗的矮小灌木丛吗?当即提高嗓门厉声道:   “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莫平一咬牙:“王爷放心,我走在前面——”   又回头嘱咐扶疏:   “你别急,待会儿跟着王爷就好。”   什么吗,这人的意思竟是也不相信自己?扶疏哭笑不得:   “你们爱来不来,我可是要走了!”   径直掉头往小道上而去——自己可不想死,自然离开的越早越安全。   “跟在我后面——”莫平忙抢上前一步,一副要在前面开路的架势。   “扶着我,走——”齐灏随之起身,吩咐莫方道。   莫方应了一声,躬身背起齐灏,大踏步跟了上去。   “咱们也跟上。”一直打量扶疏的中年人忽然俯身跟老村长低声说了句什么,老村长一愣,疑惑的打量着扶疏的身影,终于点头。   眼看所有人都跟着扶疏走了,陆家平仍在原地徘徊犹豫——   一方面不愿相信扶疏的话,一方面又想着反正有那么多人在前面探路,万一真发生什么意外,自己还来得及掉头跑……   一念未必,脚下忽然一软,陆家平顿时头皮发麻,疯了一样的就往前冲,差点儿把前面一个村民给撞下悬崖。   又一阵轰隆隆巨响传来,间或还有重物倒塌砸在地上的闷响,众人悚然回头,正看见仿若地动山摇的一幕——   除了他们现在站立的这个羊肠小道,包括小树林在内的方才所有大家认为可以逃生的路径全部坍塌陷落!   第60章 初露峥嵘(四)   “我的老天爷呀!”一个老妇人身子一软,一下坐倒在地。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尽皆出了一头的冷汗,就差那么一瞬间,自己等人就会被活埋在地底。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转脸瞧向扶疏,膜拜的神情如对神祇。   扶疏神情依旧平静的紧——上一世这样的眼神见得多了,惯常是神农山庄的马车一出现,所有人都奔走相告,远远站着带着仰慕神情膜拜的少则几百,多则成千上万,这样的小场面,还真不算什么。   众人却是更加崇拜,这小姑娘道行深着呢,瞧瞧人家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直接就把那假高人陆家平甩了十万八千里之多!   当下再不犹豫,快步跟上去,甚至看扶疏年小力薄,走路有些吃力的样子,当即就有几个青壮年自告奋勇要背扶疏。   扶疏倒也没有谦让——   这来来回回的在山上跑,委实累人至极,昨晚上又没休息好,现在真是腿都软了。   哪知莫平却是不愿,好歹盯着村民做了个简易的树兜出来,小心抬着扶疏往下而去。   “停下——”眼看前面是最狭窄不过的一线天,陆家平忽然大声道——   两边崖壁上有砂石不断滑落,陡立的崖壁好像随时都会合为一处,众人都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却没想到陆家平会选择这个时候开口。大家俱都很是恼火。   “王爷——”看莫平抬起手来,一副自己再敢嚷嚷,马上就推自己下去的模样,陆家平吓得一哆嗦,哧溜一声躲到齐灏身后,又是害怕又是喜悦的指着高处道,“灵虉草,快看,灵虉草——”   灵虉草就是齐灏此次前来寻的药物中的最重要的一味,陆家平虽是农艺不佳,记忆力还好歹说的过去,临出发时更是下了死力记住那灵虉草的模样,这会儿看到崖壁上伸出的一丛孤零零的紫色晶莹剔透的小草,顿时喜出望外——   没想到老天还算厚待自己,竟然让自己找到了灵虉草!   以小王爷的至孝,这回怕是不但不会处罚自己,还会大大的有赏!   “放我下来——”齐灏神情也是惊喜至极。   这灵虉草极为名贵,想找到一株本就是千难万难。却是对体弱女子功效最好——据传当初神农山庄的夫人就是靠这药物来续命的。   只是这药物却是稀少的紧,而且多长在陡峭的悬崖之上,据说当初也是神农山庄庄主姬林风亲自出马,才好容易才找到那灵虉草的所在,只是自姬林风去后,另一个知道灵虉草所在的楚无伤也很快无罪被诛,那灵虉草就愈加飘渺。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为了救娘亲的命,齐灏愿意拿出府里所有的珍奇宝贝来换,相反,若有人阻了自己救娘亲一事,齐灏也定会毫不手软的取了那人性命。   “哗啦——”一阵风吹过,一大片砂石随风滑落,很多人被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恨不得马上飞过去,只是道路太窄,齐灏一停下,所有人都不得不站住脚。   陆家平却是欢天喜地的推搡着众人挤了过去,路径太为狭窄,一个因为抱着孩子本就行走艰难的妇人差点儿被推的摔下去,小道上顿时慌成一团。   千钧一发之时还是莫方憋着气大喝一声:   “陆家平,你找死吗!再敢挤,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踹下去——”   心里却是大为恼火,陆家平这个灾星,竟然在这个时候嚷嚷了出来!   习武之人,目力非比寻常,莫方早在刚进入一线天的范围时就看到了那株灵虉草。   只是主子的脾气自己了解,平日里分明是个少见的睿智的主,偏是只要事关王妃,便会少有的偏执。为了让王妃活下去,没看见也就罢了,既是见着了灵虉草的踪迹,必然宁肯拼了命也会去采的。   自己命不足惜,就怕万一那崖壁是不该碰的,一旦坍塌下来,这所有人可就……   “还愣着干什么?”齐灏声音中隐隐有止不住的狂喜,眼看那灵虉草周围风化的砂石纷纷滑落,甚至脆弱的根茎也□了出来,明显只要一阵风,这般珍贵的灵虉草便会随风而逝,“莫方,快去采——”   话音未落,一阵凉风朝着脑后袭来,齐灏慌忙回头,却是那小姑娘,正拿了个棍子恶狠狠的朝自己当头砸到:   “你好大的胆子——”   想到病重在床的娘亲,齐灏已是目眦欲裂。那般狰狞的神情令得扶疏心里扑通一下,却还是毫不犹豫的一棍敲了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唧唧歪歪,真要所有人都给他陪葬吗!   “主子——”莫方一把接住昏晕过去的齐灏,气的抬手就想朝扶疏拍下去,“臭丫头,找死——”   却被莫平一下拦住,拽着扶疏护到了身后,那一掌结结实实的拍在自己身上,登时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哗啦啦一阵风过,那株灵虉草终于完全断裂,飘飘忽忽的随风而去,随即又有数十颗拳头大小的石块儿滚落,人群里顿时传来一阵痛呼,明显有人受了伤。而灵虉草后面几块明显已经有了无数道裂纹的巨石赫然出现在人们面前——   好险,所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那几块石头间明显处于一种诡异的平状态,方才要是莫方真贸贸然飞上去的话,这么大块石头全掉下来……   “我是瞎了眼,才会救你们——”看莫平受伤不轻,扶疏已是气的眼睛都红了,恶狠狠的冲着莫方道,“想死的话,就留下来,不要挡着别人逃命——”   莫方也注意到了那里的狰狞情形,背心也是不住冒冷汗,只是忠心使然,还是狠狠的瞪了扶疏一眼。   却见小丫头一副根本不鸟的样子,竟是翻了个白眼,转身就想走。   却被好容易挤过来的陆家平一把拽住手腕:“敢谋刺王爷,还想跑——”   竟是手一用劲,朝着旁边的万丈深渊就推了下去——   这小女孩三番五次折了自己的面子,现在又敢对王爷出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当然要好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混账——”莫平正好抬头,看见眼前一幕,大吃一惊,不及细想就抬脚踹开陆家平,然后一个倒挂金钩,正好紧紧抱住扶疏下坠的身子。   “啊——”陆家平凄厉的叫声很久还没有消失……   “呸,活该!”良久,终于有村民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队伍再次默默的往前而去。   好容易走完了这陡峭的羊肠小道,一块相对平整的山坡出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长长出了口气,却是全都瞧着扶疏,并不敢贸然行动。   扶疏四处查看一番,缓缓点头:   “大家可以歇息了,这里无碍的。”   “呜——”人群先是静默片刻,很快便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传来——终于逃出了生天,可那些亲人,却是永远埋在了大山深处……   扶疏眼睛也有些发涩,扶着莫平轻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你怎么样?”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方才莫平为了救自己生生挨了莫方一掌,长途跋涉之下,早已是面白如纸。   “咳咳,我,无事——”莫平勉强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神情不明的莫方,小声道,“你别怪我家主子,实在是王妃病重,而那灵虉草正是小王爷要采来救王妃娘娘命的——咳咳——”   剧烈的呛咳以后,竟是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莫平——”莫方吓了一跳,心下也是懊恼至极,实在是当时看到主子被袭这才急红了眼,却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瞬间后悔无比——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小姑娘罢了,更难得的是,这小姑娘还救了大家的命。   只是多年的习惯使然,护好主子几乎已经成了存在于血液里的本能反应,才下意识的就出手了。   想了想对两人一挥手:   “你们两个快走吧。”   “走?”莫平一愣,旋即明白了莫方的意思——王爷醒来,不说被打晕一事,但是明白那灵虉草竟终是错过了,怕是会暴怒无比——   莫方的意思明显是要一个人顶下来。当即抗声道:   “那怎么行?”   转头急急的推了推扶疏小声道:   “姑娘快走,待会儿王爷醒来,莫平会想办法拖住王爷——”但凡事关王妃,主子便全无理智可言!   反正自己这条命也是捡来的,就当报了小姑娘的救命之恩吧!   “好了!”扶疏憋气道,这两人肯定是故意的,这样争着抢着去死!“不就是灵虉草吗!”   一指莫方,“你,跟我来——”   莫方顿时大喜——这小姑娘的丫头如此笃定,难道……   当即不及细想,扶着莫平和齐灏到了一处,自己径直和扶疏离开——   真能找到灵虉草的话,别说王爷挨一闷棍,就是再挨几下,怕是也只有开心,断没有再责罚人的道理!   第61章 高人不好惹   “呜——”齐灏轻轻呻yin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苍绿色的深林,有金色的阳光穿过黄绿斑驳的枝叶,碎金似的撒在身上。偶尔还有肥硕的灰兔子探一下头,又倏忽缩回去,箭一般的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这是……”看到的情景实在太过静谧而温馨,齐灏有些糊涂,不过片刻,记忆便纷纷回笼——暴雨,泥石流,塌陷的巨坑,无助而又绝望的哭声,莫平和一个长相秀美的小姑娘……   脸色突然一变,齐灏一翻身就坐了起来,看着自己所处的环境,脸色一下难看至极。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方才,那个小丫头不但偷袭了自己,更害得自己错过了灵虉草!   “王爷,您醒了——”注意到主子分外冷厉的眉眼,莫平脸色愈发苍白,还是强忍住惊慌小心的瘸着腿上前伺候。   却被齐灏一脚踹翻在地:   “灵虉草——”   刚想喝骂,一声惊叫忽然响起,两人一起抬头,却是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朝这边急速而来。   不是莫方和扶疏,又是哪个?   齐灏眼睛微微眯起,只觉颈部一阵阵酸痛——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没有人敢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这小丫头打了自己竟然还敢回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莫平平日里就对这位主子敬畏至极,这会儿感受到齐灏身上一波又一波的戾气,更是手脚都有些发软。   “喂——”扶疏明显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情形,有些气恼的对背着自己的莫方道,“你快些,磨蹭什么呢!”   “好嘞——”虽是被呵斥了,莫方却是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高人吗,脾气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谁让自己之前有眼无珠,冒犯了这位高人小姑娘呢!   而且莫平可是自己的好兄弟,自己的担心只会比高人多啊。   无比敬畏的瞧了眼扶疏手里褡裢——那里面可是有立马让主子消气的宝物灵虉草。而且,很快主子就会明白,这小姑娘才是最大的宝物——只要能哄得了小姑娘开心,另外几种药物怕也不用再大费周章!   “放我下来——”眼看已经到了齐灏两人身前,扶疏冷声道。   莫方乖乖的蹲下来,又涎着笑脸点头哈腰:   “姑娘慢些,小心摔着——”   这是自己手下的铁血侍卫?   若不是两人之间实在是太过熟悉,齐灏简直要以为这个莫方是别人假扮的!   而且,放着自己这个正牌儿主子不理,这么没有节操的去巴结一个小姑娘,又是要闹哪样?   忽然忆起之前莫平好像也是同样的做派,眼睛忽然一闪,难不成……   还未曾完全理清思绪,扶疏已经跑至眼前,小脸红彤彤的,神情中满是愤愤然:“你这人怎么回事?竟然还好意思对莫平动手?没看见他已经伤成什么样了!”   “你年纪也这么大了,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吗?非要在那样的地方采集药草,好,你想死就自己死好了,凭什么要拉上我们大家陪葬?我倒要看看,要是你死了,那药草会不会长脚自己个跑到你家去!”   ……   扶疏叉着腰,越说越是恼火,心里更是气怒已极——自己本就是被人劫持过去救人的好不好?而且,自己活下来容易吗?青岩还躺在床上受罪,自己也没有让那群来自坤方之地的混蛋们吃着苦头,这个神经病一样的家伙,竟然这么冷血的想让大家陪着他一起死!   “……你这也叫孝顺?要是你真不在了,谁来伺候你娘?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糊涂的人,简直,不孝至极,也,可恶至极!”   一口气骂了这么多,喉咙都有些干了,扶疏从褡裢里掏出一枚黄澄澄的果子在衣服上用力的蹭了下,放在嘴巴里咔嚓咔嚓的咬了几口,最后狠狠的吐了个核出来,“记得,以后想死跑远点,别碍着别人,到时候,你请我砸棍子我都不去!”   以为自己就是个暴力狂吗?也不想想当时的情形,任这位王爷疯下去,所有人怕都得葬身崖底。而当时情形,那些山民离得远,离得近的莫平和莫方又忠心的紧,不是一阵风把灵虉草给刮跑了,自己估摸着这两人八成会明知是死路一条也会飞上去!   亏得自己心智绝非十岁孩童,不然,真是想想都后怕……   莫方和莫平早被吓傻了——这小姑娘也太彪悍了吧!那可是王爷,甚至在皇上心目中,连自己一众儿子都要靠后的贤王爷啊!竟然被一小姑娘指着鼻子骂了这么久!   两人吓得忙上前一步,下意识的就想隔开两人——   虽然无比认同小姑娘的话,可王爷真火了,杀了这小丫头可就糟了!   齐灏先是脸色铁青,转而又有些发红,到最后直接变成木木的没了一点儿表情,一直等到扶疏说完,才怔愣半晌叹了口气:   “你懂什么?我娘为了我,受了那么多苦……若是可能,我恨不得替她把所有的病痛都受了,好不容易找到那样一株灵虉草,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   语气中说不出的落寞,却是隐隐有解释和示弱的意味。   莫方和莫平同时长舒一口气,看来小主子已经冷静下来了,凭着王爷的机智,自然很容易就会看出个中蹊跷,再结合前面发生的事,要猜出小姑娘委实是奇人这一事实也不难。只是对方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王爷这般装腔作势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却不防齐灏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吓得两人忙一缩头——主子的心思最是莫测,方才光顾着担心王爷会出手对付小丫头了,却忘了那样护着丫头无疑就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在了主子的对立面,这样一想,顿时哭丧了脸。   “罢了,你也不用和我装模作样。你年纪这么大了,性情还如此冲动而莽撞,是打定了主意让你娘亲为你操碎心吗?还说什么孝顺,哼!”扶疏却是一眼识破了几人的心思,还真把自己当成无知孩童了!回手气哼哼的从褡裢里掏出灵虉草甩给齐灏,“这是你要的灵虉草!你自己好自为之。”   齐灏果然神色大变——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会被一个十许岁的小女孩给瞧破!   方才羊肠小道上,自己之所以会那样不顾一切,一方面确实心伤母亲病重,隐隐的,又何尝没有让娘亲挂心,然后不能放心撒手西去的心思?   只是,对一个已经了无牵挂、一心求死的人,自己又能怎么做?自己越是懂事能干,娘亲便越会觉得不用再担心自己,怕是更加铁了心要去地下照顾那个甫出世没多久便不幸夭折的小妹子了——   虽深感对不起妹子,可自己还是无论如何不肯放娘亲离去……   扶疏瞥了一眼瞬间眼角发红的齐灏,也不想再说,转身刚要走,一阵喧哗声忽然从下面传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人群扰攘的声音:   “前面有人,快去看看是不是贤王爷——”   旋即又一道清亮的男子声音传来“莫慌。先派一个人上去,防止塌陷——”   扶疏本是又拿了一个果子在手里,听到这个声音,神情顿时有些慌张,手一抖,果子“咚”的一声就掉到了地上。竟是一转身哧溜一声就躲到了齐灏几人身后——   自己听的不错的话,怎么是雁南的声音?   啊呀,糟了,要是让雁南知道自己昨儿个不但没回家,还自作主张跑到深山老林了,不定该多生气呢!   又一想不对——怎么印象里,方才逃亡时乱糟糟的也听见有人说什么王爷!   忙忙的探出头来,对着莫平小声道:   “你认识他们要找的,那什么王爷吗?”   心却不住下沉,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这丫头,还真迟钝!以为扶疏被吓着了,莫平忙笑着安慰:   “别怕,你现在可是我们王爷的贵人,有王爷在,凭他是谁,见了你都得恭恭敬敬的——”   话音未落,却被扶疏一下打断:   “拜托,待会儿千万千万别看我,也别提见到过我!”   心里更是不住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恰好和这王爷在一起。要是这人把自己给卖了,那可就糟了。   竟是像要逃避什么瘟神般,转头撒丫子就往村民们聚集的地方跑,跑了几步又站住,冲着齐灏几人急急道:   “记得,你们走你们的就是,咱们可是素不相识,也没一点儿关系——”   齐灏却忽然站起,一把扣住扶疏的手腕:   “你给了我灵虉草,这么大的恩情,我怎么也要知道你叫什么——”   看扶疏根本不愿搭理他,又无所谓加了一句:   “不然,咱们一块儿等着,等人来了,我问他们——”   “你——”扶疏狠狠的瞪了齐灏一眼,这王爷,真是奸诈!竟然威胁自己!不耐烦的说了声“陆扶疏——”   一把甩开齐灏的手,哧溜一下就钻进了人群里。   陆扶疏?扶疏?   齐灏眼角氤氲起一丝笑意,之前不知道自己是王爷放肆无礼也就罢了,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好像自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竟是唯恐避之而不及!还真有些好奇,能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吓成这样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62章 草包要受气   不过几个瞬息,一个明显是侍卫模样的人就出现在众人面前,看到坐在草地上的齐灏,几乎喜极而泣:   “王爷——”   随后一大群兵丁簇拥着几位将军并数个官员模样的人齐齐而至。   为首之人正是连州元帅陆天麟。   “贤王——”陆天麟一拱手,神情中并没有多少暖意。   每日里要操练士兵,还要时刻关注边关局势,稍有不慎,就会有无数热血儿郎血洒疆场,任他是谁,自己可没耐心哄这些金尊玉贵的公子哥玩!   更不要说凭贤王齐灏在皇上和朝中的地位,想要什么东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偏要这么大阵仗跑边疆来,还嫌这儿不够乱吗?   齐灏已经恢复了往昔高傲清冷的模样,淡淡瞥了一眼陆天麟,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又迅速隐去:   “你就是,陆天麟?”   竟是隐隐有些探究和不喜。   “正是在下。”陆天麟皱了下眉头,自己久居边关,之前在京城也不过远远的瞧见过这位贤王殿下,却是从没有过什么交集,倒是不知道,这位王爷身上不经意间的敌意从何而来?   “哎哟,贤王爷,老夫还以为眼花了呢,没想到真是王爷大驾光临。”明显察觉出两人之间似是有些不谐,郑国栋却是心里暗喜——   楚雁南的靠山之一就是这陆天麟。而且这些天的相处也着实明白,这陆天麟却是个不好拉拢的,竟是无论自己许了多少好处,都油盐不进!   看贤王的模样,明显对陆天麟很是不喜,但凡贤王在皇上面前说上那么几句,这陆天麟的仕途怕就堪忧。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这齐灏也是个滑不粘手的,无论是二皇子齐昭还是自己外甥齐昱,甚至其他有野心的皇子,无一不希望齐灏能站到自己阵营里来,可这齐灏别看年纪轻轻,性子却最是奸猾,和所有皇子都从不交恶,却是也从没明确表示过支持任何一个。   据自己所知,齐灏这次来边关,是偕了神农庄人一块来此寻药,而以自家和神农庄的交好程度,说不好,能借这个契机把齐灏拉到自己阵营中,委实是大功一件——   以齐灏在皇上心目中的特殊地位,但凡只要夸谁一声好,于那人登上太子之位必然大有助益。   “哎呀,我的好王爷,”旁边的周楷严也是一样的心思,笑着接道,“亏得你没事,不然,可不要急死老夫——”   “劳两位大人挂念——”齐灏微微一顿,眼睛掠过点头示意的秦筝,落在一旁笑的张扬的姬青崖身上。   郑国栋早凑上前,一指姬青崖,笑眯眯道:   “听说王爷此行是偕同神农山庄的高人一同前来,呶,这位姬青崖姬公子,可是神农山庄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端的是年轻有为,想来王爷必然有所耳闻?”   这天砀山地形复杂,又有昨日一番急雨,若非神农山庄人指点,这位贤王爷说不好会有性命之忧。现在能平安逃到此处,必是有高人相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高人只能是神农山庄的人了!   神农山庄于齐灏有大恩,而神农山庄又和外甥站在同一个阵营,有了这层关系,这齐灏怎么也会同自己更加亲近……   姬青崖明显也是做此想——单凭自己头上的这个“姬”姓,说是贤王的恩人一点儿也不为过。   矜持的一笑,刚要上前见礼,齐灏却撇过头来,眼睛径直瞧向一直挺剑肃立的楚雁南身上——   和姬青崖的装腔作势不同,齐灏乃是实打实的龙子凤孙,更因父亲关系得皇上诸多眷顾,一身的逼人富贵,还是使得姬青崖有些心虚,却越是自卑,便越是希望在人前显摆——   方才郑国栋已经介绍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再怎么说这贤王也算是欠了自己一份大大的人情,本已举步上前,甚至嘴角还有无法止住的得意之色。   哪里料到齐灏却仿若未见,竟是一指楚雁南,言语间颇为客气:   “不知这位将军是——”   方才那人是姬青崖,定然和陆扶疏没多大关系,也就只剩下这个年轻人……   “末将楚雁南见过王爷。”楚雁南眼眸低垂,神情平静。   楚雁南?   齐灏愣了一下:   “你就是,楚雁南?”   楚无伤的儿子?似是不经意间扫了眼旁边不远处的村民——满意的瞥到那个恨不得让自己小小的身子隐形的人一僵后,神情明显温和了许多:   “果然年少英武,风采逼人,便是本王见了,也不免心折。”   一见到眼前出现的这几人,齐灏马上判断出那紧跟在陆天麟身侧的俊美男子,最有可能就是吓得扶疏惊慌失措瞬间暴龙变兔子的人,而方才那小丫头不甘而又憋屈的眼神,明显说明自己猜对了。即便不看在楚无伤面子上,可和高人有关系,自然要客气些……   却不知此言一出,却是惊得郑国栋瞪大了眼睛——不是吧,这齐灏可是京城最有名难伺候的主,在场诸人,哪一个不比楚家那小子身份高?也没见这贤王高看谁一眼,却竟是对楚雁南青眼有加!   姬青崖则是站在中间,看着言笑晏晏的齐灏和楚雁南,竟是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脸色更是青红不定,简直肺都气炸了——   这齐灏是故意的吗?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让自己下不来台!更可恨的是,那个抢了自己风头的人仍然是楚雁南!   却也明白这么多人瞧着,要是自己真敢使性子,怕是徒惹人笑话罢了!而且,对方是齐灏,也不是自己可以随便动得了的人!   当下也不再客气:   “姬某收到山庄来信,说是派了农学造诣颇高的陆家平随侍王爷,不知他现在哪里?姬某正有事想要吩咐他做。”   好你个齐灏,敢折我的面子,等陆家平到了我这里,定拘了他不再为你做事,至于商岚,更是想也不要想!到时候定要你亲自求到我面前来,才能消得了我心头之气。   齐灏却明显不愿搭理他——   一则身体确是累了,二则再耽搁下去,怕是扶疏那小丫头会翻脸,就这么大会儿,齐灏感觉自己的背都要被人盯出洞了,真惹毛了小丫头,怕是想要的其他药材就会泡汤了。   竟是看也没看姬青崖径直对陆天麟道:   “本王累了,咱们回去吧。”   “你——”被无视的这么彻底,姬青崖瞬间破功,郑国栋却意识到情形不太对劲,怎么齐灏身边就两个侍卫,其中一个还明显受了重伤,而且两人自打听说姬青崖是神农山庄的人,神情就不善至极,难道中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莫方正好走过来,冷冷的横了一眼姬青崖:   “还神农山庄?我呸!没想到尽是欺世盗名之辈!那样的草包也敢冒充高人?幸得王爷无事,不然,哼哼——”   “你这话什么意思?”没想到连对方手下一个不起眼的侍卫都敢跟自己叫板,姬青崖脸色一下铁青,“真是真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如此贬损我们神农山庄!”   听姬青崖抬出神农山庄的名头,莫平更加恼火,不耐烦的抢白道:   “若非你们神农山庄的高人,我家王爷怎么会受伤?神农山庄自来以农艺傍身,可不是单凭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就行的!果然是世风日下,从前的姬扶疏小姐真是如同天人一般,哪像某些人,自己没什么本事,还偏要冒充大尾巴狼!”   “什么冒充——”一句话一下说到了姬青崖的痛处——在坤方之地那么恶劣的环境下,除了少数几人还愿意学习祖上留传下来的东西,更多的人每日里都是想着如何尽快离开那个鬼地方,又怎么肯静下心来学习?   也因此,虽然看商岚不顺眼,主事者还是捏着鼻子把人留了下来。现在却被莫平一下戳破,早已是恼羞成怒。   “难道是陆家平——”郑国栋却暗叫一声糟糕,齐灏人虽然傲些,可也不会没脑子到这么公然打神农山庄的脸!   “有句话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陆家平那个狗屁不通的草包已经掉到山崖下,摔死了!”果然,莫平狠狠的剜了一眼姬青崖,在莫方搀扶下,艰难的爬上一匹马,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齐灏都没有回头看过姬青崖一眼。   瞧贤王的样子,明显是,怀恨在心?!   郑国栋急得跳脚,暗暗怨怪神农山庄不会做人,别人也就罢了,这位贤王爷,也是可以招惹的吗?   这神农山庄主事者脑子让驴踢了吗,竟是到处树敌!   “走吧,郑大人。”周楷严似笑非笑,同样没有搭理姬青崖,只觉这几天的郁闷之气都一扫而空——   神农山庄既然已经明确站在齐昱的阵营里,姬青崖一介白丁罢了,能不能当上驸马还在两可之间,自己也没必要对他太过客气!   隐在人群里的扶疏神情又酸又涩——不过十年,神农山庄竟是已沦落至此!说句不好听的话,对于山庄而言,只要有农艺傍身,别说是换个皇帝,即便是改朝换代,朝廷也只有捧着!偏这帮不肖之徒,家传绝学无一不精,竟是把其祖上的争名夺利学了个十成十,却不明白,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有此想法的不止扶疏一个,陆天麟也是神情复杂,想当初,神农山庄在世人心目中地位何等之高,自家大哥和神农山庄之间的故事更是被世人传为佳话,那有绝顶农技傍身更兼高风亮节的姬扶疏小姐宛若一个神话,那般绝世风采,让人止不住追思仰慕,却又如何能料到,竟是有这样一帮不成器的族人……   护着齐灏回至大营后,也无心应付这群心思各异的人,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吩咐亲随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小心的解下脖子上的玉佩,,手忽然触到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眼神瞬时一滞——   玉佩好像,有些不对呀!   第63章 孩儿没死?   虽是一样的绳索,一样的玉佩,可陆天麟就是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   陆家本是贫寒之家,当初离家戍边时,母亲亲手把两枚玉佩交到了自己手里:   “麟儿,你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返,这两块玉佩,现在就给了你吧,好歹娶了媳妇时,算是娘的一片心意——”   却没想到来至边关,因缘际会,竟是和大哥结拜为兄弟,等自己功成名就随大哥入京后,又定下了宁儿为妻……   大喜之下,自己悄悄找人在两方玉佩的中心位置各刻了一个“麟”并一个“宁”字——玉佩虽然寒酸,却是老母的一片拳拳心意,于自己及未过门的妻子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可惜世事弄人,还没等娶宁儿过门,娘亲就溘然离世,三年孝期满后,大哥又遭奸人诬陷,自己也同时获罪于朝廷。   本以为自己沦落为逃犯,和宁儿的姻缘是不用想的了,却再没想到,宁儿实是那般一个烈性女子,竟一个人跑到边关,并执意信守前诺,嫁了自己为妻。   新婚之夜,两人却是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庙中度过,而能奉给宁儿的聘礼,也不过就是一方刻有自己名字的玉佩罢了……   到现在还能忆起,听说是娘亲言说要送给媳妇的,宁儿任自己给她系在脖颈上时娇羞不已的绝美容颜……   自从和宁儿永别,摩挲怀里这块玉佩便成了自己无论清醒还是酒醉时都最爱做的事……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即便是玉佩的每一道纹理,都已经镌刻在了自己的血液中。   而方才一触之下,中间那处却分明不太对劲。   陆天麟深吸一口气,想要把玉佩翻过来,胳膊动了几下,竟是又硬生生停住——明明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英豪,这会儿却是僵硬的使不出一点力气。   好容易把玉佩翻转过来,陆天麟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却突然看到一丝曙光,陆天麟只觉自己仿佛溺水般,竟是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宁儿,帮帮我……”   缓缓睁开眼睛,陆天麟的视线慢慢集中在玉佩中间那个米粒大小的字上——确然,是个“麟”字!   “宁儿——”   陆天麟反手握住,紧紧贴在胸口处,瞬间僵硬成了石像一般——   天可怜见,竟果然是宁儿须臾带在身侧从不肯片刻离身的那枚玉佩!   耳听得咔嚓一声脆响,却是陆天麟太过心神激荡之下,竟生生把身下的椅子震得粉碎。   “大帅——”两名亲随正好抬了浴桶进来,看到呆呆坐于一堆乱木屑中两眼发直的陆天麟,吓得忙扔了浴桶去扶——   大帅莫不是中了邪,怎么瞧着这么不对劲。   哪知还未靠前,眼前白影一晃而过,再抬头时,哪还有陆天麟的影子?   倒是一声惊叫随即传来,随即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却是陈乾,正好寻陆天麟有事,哪知迎面就碰见一个快如闪电的白色身影飞出来,亏得反应还算快,好歹没撞飞出去,却是眼睁睁瞧着对方一头撞在帅帐前一棵足须两人合抱的大树上。   “我的天——天麟——”陈乾刚想吐槽,这人脑抽了吧,那么粗一棵树,竟还会一头撞上,却紧接着就认出来,那有些眩晕似的晃着头,傻呆呆站在树前的人可不就是自己的好兄弟,近年来崛起的新一代战神陆天麟   被惊吓到的明显不止陈乾,另有一队巡营兵将正好经过,眼睁睁的瞧着他们奉若神明的大帅晃了晃头僵立片刻,随即再次纵起身形——   至于那棵可怜的大树,则是被撞得拦腰截断。   所有人都生出了一身的冷汗,老天爷,这要被撞上的是自己……   陆天麟却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离去时大营里的骚动——愿意听从朝廷安排来此边关效力,一则是为了雁南,还要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宁儿在这里!   虽然当初,任凭自己寻遍了这天砀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没能觅得宁儿的半点踪迹,可却无比笃定,宁儿,一直就在这里。   而现在,寻觅了多年都没有丝毫线索的事情竟再次显出希望的曙光,怎不叫陆天麟又惊又伤更兼欣喜若狂?   一路行来,竟又有几棵拦了路的大树被撞断,陆天麟脑子却一直木木的,混沌的不行,直到快到小木屋前,才蓦地在一个水洼前站住脚——   那倒影出的人影不止发髻散乱,便是衣衫也碎成了布条。   陆天麟下意识的蘸水一点点润湿自己头发——宁儿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就最爱干净,当初露宿山野,两人连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没有,每日里早起时,宁儿便会用纤纤十指一点点帮自己把头发梳拢,然后再帮自己梳个最精神不过的发髻出来……   脸上忽然有些濡湿,陆天麟下意识的抬手,却是两滴热热的东西——粗鲁的在脸上抹了一下,宁儿经常说自己是她的良人,是她生生世世的依靠,若是见了自己这般模样,不知该怎生失望。   自觉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陆天麟终于迈步入了吊脚楼,抬脚想要上楼梯,却不知为何又站住,呆站了一会儿,转身拖了个扫帚出来,竟是开始埋头打扫,好不容易弄干净了,又提着剑去外面砍了一棵大树,呼哧呼哧的拖过来,埋头收拾起了塌了一半的楼梯。   陆天麟一直低着头,细察的话却能发现,两只耳朵却始终处于高级戒备状态,耳听得楼上咔哒一声轻响,陆天麟手一抖,一颗钉子擦着拇指连根没入楼梯横木上,瞬时带出了一溜血花……   “宁儿,我——”陆天麟顿时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抬头——宁儿每每诉说自己远在边关时,她独处闺中如何提心吊胆,自己当时就拍了胸脯保证,这一生绝不会让自己受伤,害她难过!受伤最重的就是被官兵追捕的那一次,也从此失去了宁儿!   却一下子僵在了哪里,楼梯上空荡荡的,除了穿堂而过的凄清风声,哪有自己日思夜想的哪个身影?   又一声“咔哒”的轻响传来,陆天麟的脸色一下惨白,却分明是无数个夜晚自己枯坐房中时,风儿掠过,那竿高高的竹子叩击窗棂的声音……   陆天麟低垂着头,呆坐在地上良久,却依旧拾起锤子专注的修起楼梯,修好了后竟是毫不犹豫的转了身,径直往厨房而去——   在外面那么久,宁儿和孩子不知会是怎样的颠沛流离,这个时候八成睡得正香,自己还是先做好饭,再喊她们娘俩起来。   竟是越走越快,逃也似的进了厨房,一把掀开锅盖,却是登时傻在了那里——   蒸笼上放着一大碗香气喷喷的云芝炖腊肉,旁边还有几个竹筒,隐约能闻见稻米的清香。   陆天麟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半晌弯下腰,哆嗦着手指碰了下那竹筒并旁边的碗,身子猛地一踉跄,忽然一转身,蹬蹬蹬的往楼梯上跑去,一把推开主卧室的门:   “宁儿——”   房间里却是空空如也,便是床上的铺盖,也是空的——   “等宝宝出世了,我们娘俩一屋,你自己一屋——”   那时贪恋宁儿,着实一刻也不想分开,宁儿被折腾的狠了,便每每捣着自己胸口说……   陆天麟转身往旁边给宝宝留的房间而去,梦游似的推开门,却一下傻在了那里——   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却仍是空无一人……   不,不会的,宁儿回来了,不然,怎么会有那枚玉佩,还有好好的盖在锅里的饭菜!   “宁儿,宁儿,是我,天麟,你的天麟啊,快出来吧,别再躲了——”   陆天麟声音粗噶,声音中的凄厉哀伤说不出的催人肺腑。   远山近水一时都是“宁儿……快出来吧,别再躲了……”的回响,惟有吊脚楼内却仍是阒无人声。   陆天麟高大的身体顺着门框缓缓滑落,直愣愣的瞧着布了一层薄灰的地面,眼睛倏忽一亮——   却是两枚若有若无的浅浅脚印,映入眼帘。   陆天麟艰难的支起身子,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丈量,下一刻,一下坐直了身子,脸上神情是全然不敢相信的震惊——这么小的脚丫子,明显是个孩子!   还有床上——跌跌撞撞的起身,一下扑到床前,柔软的被褥上,可不有一个小小的身体形状的压痕,从压痕上来看,应该是一个身量不足的纤细孩子,甚至姿势也是一成不变的,可见定然是个再乖巧不过的娃……   陆天麟的眼睛慢慢定住,却是一根长长的乌黑发丝,正静静躺在枕头上。   朝着那个印记,陆天麟笨拙的伸出手,想要做一个抱的姿势,却像被烫着了一般倏地缩回,双手抱住头,泪水再也止不住大颗大颗滴落,原来,不是宁儿,而是,宝宝吗!   自己又是何等的不称职,宝宝都长这么大了,自己却连抱都没有抱过她一次!   这么恶劣的天气,宝宝却要孤身一个跑到山上,还有锅里的饭菜,无一不向陆天麟提醒一个事实——   宝宝过得并不好,说不得,还要为了吃饱肚子风餐露宿,到处奔波,不知道会不会被野狗追咬,被坏人欺负……   自己曾经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叫宁儿和宝宝受一点苦,自己深爱的人啊,怎么放在手心里珍爱都不为过,可先是宁儿,然后是宝宝——   自己的掌上明珠合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尽这世上万千富贵啊,怎么能够这般年纪就要遍尝活着的艰辛……   隐隐间似乎忆起昨日深夜,一个小小的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恐惧无比的叫着:   “叔叔救命……”   而这许多年来,没有爹娘的庇佑,自己可怜的孩儿又有多少次喊着救命却无人应答!就在昨夜,那个自己觉着拿命来疼仍是不够的孩子终于机缘巧合来至这栋特意为他们娘俩造的木屋,可恨的是,自己,竟然错过了她……   第64章 入V第一更   “咦,那位高人呢?”直到齐灏一行完全不见了踪影,那些村民才回过神来,却发现带他们走出绝境的小姑娘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悄然离开。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老村长喃喃着,神情间充满了感激和敬慕——   这么小小年纪,却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更兼品行高洁,一举救下这么多人,却是悄没声的就走了,除了高风亮节的神农庄姬家人,还能有谁?   “各位乡亲,敢问可曾见过一个十岁的女娃从这里经过?”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众人回头,却是一个中年汉子,只是这相貌生的,怎么和不多久前见过的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此相似?   “您是问那位神农山庄的高人吗?”最后还是老村长乍着胆子道。   “神农山庄的高人?”陆天麟愣了一下,半晌黯然摇头,眼睛一一掠过眼前诸人,却见他们或父子相依,或母女相守,明显均是一家人,只觉心里痛楚更甚。   “不是什么神农山庄的高人,就是一个,小姑娘,长得——”陆天麟猛地顿住,声音干涩——大难来时,别家孩子都有父母护着,惟有自己的女儿,自己竟是到了现在,别说抱一抱她,竟是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不曾见过。”许是陆天麟在众人身上逡巡的狂热眼神太过可怕,老村长总觉得自己一个说不清楚,对方说不定会抢了个孩子就走,“这些小姑娘全是土生土长的金家寨人,均是老朽自幼瞧着长大的……”   陆天麟笼在袖子里的手一下攥紧却又缓缓松开——上苍垂怜,让自己知晓了孩儿还活在世间的消息,一时找不到又怎样?即便翻遍这连州地界每一寸土地,也一定要找出自己苦命的孩儿来!   扶疏这会儿却是已经到了山下,一拐上大路,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急促脚步声:   “扶疏——”   刚要回头,却被人一下抓住肩膀,那人用的力气太大了,扶疏只觉肩膀都有些发疼。   “哎哟——”扶疏哼了一声,便去拉对方的手,“商大哥,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却又忽然顿住,怎么商岚的脸色这么难看,还一脸的胡子拉碴!   后面的人正是商岚,只是这会儿的商岚比起军营中见到时更加狼狈,不止衣服很多地方都挂烂了,还眼眶发青,眼睛里更是布满了红丝,脚上的一双鞋又是水又是泥的,早已是泥泞不堪。   “商大哥,你怎么了?”扶疏愣了一下,顿时很是心疼,忙忙的伸手想要帮着商岚拍去一身的泥土,“那个姬青崖,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维护和心疼,以及愤怒。   “扶疏——”商岚口里喃喃着,却更加用力的握住扶疏的肩,两眼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扶疏的小脸,似是唯恐自己认错了。   “是我——”扶疏愣了下,忽然察觉到商岚身体一直在簌簌发抖,不由吓了一跳,强忍住疼痛道,“商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商岚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下来,似是意识到自己这般举动怕是有些不妥,忙松开钳制扶疏的双手,低了头不自在的讷讷道,“那个,我,就是,你……”   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只是两人相处时间久了,扶疏却是一下明白过来,再结合商岚方才反常的样子:   “商大哥,你这般样子,其实,和我有关系?”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是莫名的笃定。   从小到大,若是自己受了什么委屈,想要一个人躲起来,大师兄总能第一个找到自己,然后默默的蹲在自己身旁,自己发呆,他也就跟着发呆,也就离世前的那一夜,自己终于成功的躲起来了一次——一个人在午门外的登闻鼓下静静坐了一夜,哪里想到,竟是就此和大师兄永别!   商岚愣了一下,似是绝没有想到扶疏竟能看破自己的心思,嘴张了张,半晌忽然道:   “以后,别乱跑。”   声音竟是少有的严厉。   “哎——”扶疏应了一声,却是眼睛有些发红,胸口也是闷闷的,堵得厉害。还以为大师兄是被人欺负了,没想到却是因为自己!看大师兄狼狈的样子,不知找了自己多久。又暗暗庆幸,亏得方才躲过了雁南……   看扶疏低垂着头站在自己身前,小手不停的拧着衣襟下摆,一副愧悔不已的模样,商岚紧绷着的身体慢慢放松,神情越来越温和,眼睛里一抹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终于抬手拍了下扶疏的头:   “以后,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扶疏大囧,怎么大师兄的话听起来和哄小孩子一般?转而苦笑,自己现在十岁,大师兄已经是而立之年,他眼里,可不就是个无知的孩童?   还有就是,相比起以往默默的陪伴,大师兄这句话很霸气有没有?   扶疏咧着嘴笑的很是开心,揪住商岚的衣袖:   “商大哥,咱们走。”   “走?”商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这件衣服都烂成这个样子了,自然要换件新的!”因为对方是商岚,扶疏习惯性的把上一世的管家婆性子延伸到了这一世——   商岚在吃穿上自来不在意,甚至当时因为个子窜得快,若非扶疏盯着,怕是衣服都短了一截了还穿在身上。   就如同现在,扶疏敢打赌,这位傻师兄怕是就准备把身上这套明显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袍子再穿回军营去。   商岚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不妥呀,半晌摸摸扶疏的头叮嘱道:   “快回家,莫要再乱跑——”   转身就要走,扶疏怎么肯,死死揪住商岚的衣袖不放,打开自己的褡裢,露出里面的云灵芝,可怜兮兮的瞧着商岚:   “这些东西我可不知道怎么卖,商大哥你要不陪我——”   自己正愁找不到借口和爹娘交代呢,有了商大哥,就容易多了。   至于商岚的性子,扶疏却是无比明白,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商大哥的性子,都是只有护着自己的。   “嗯,都是好东西呢。”果然,商岚眸子里丝毫没有质疑,反而是满满的赞许,转而又有些担忧,“你一个小孩子,拿了这些灵芝……”长久浸淫农艺,商岚自然一眼看出这些都是好东西,自己虽然不稀罕,可人心险恶,真是任由扶疏这样一个小女娃拿着这些东西怕是有些不妥。便即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下来,“好吧,大哥陪你把这些东西卖掉。”   又殷殷嘱咐道:   “这些东西自是难得,可也不算是顶金贵的,你若想要,跟我说一声,很快就可以给你送来,再莫要一个人跑去深山里。”   “好,我记住了。”扶疏忙不迭点头,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所有人都以为,大师兄就是个锯嘴葫芦,最是不善言辞,却不知道上一世自己和黑宝曾经被大师兄念得有多苦——   黑宝就是那条和商岚一块儿被救回来的小狗。   犹记得当初刚把一块儿饿晕的大师兄和黑宝带回庄上时,黑宝的性子很是桀骜不驯,竟是吃饱了肚子就冲着自己不住狂吠,自己受了惊吓,差点儿摔倒,然后就亲眼见到大师兄摁住黑宝的头,一人一犬面对面进行诚恳沟通,从“知恩图报”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竟是翻来覆去足足唠叨了有四五个时辰!   同样的情形也在扶疏身上发生过——因为赌气不肯吃饭被大师兄抓去念了几个时辰的惨痛经历,扶疏现在还记忆犹新。   以致后来一人一狗若是闯了祸,只要商岚那么轻轻的一眼瞟过去,扶疏就会乖乖的站好,不等商岚开口就一脸沉痛的认错,黑宝更好,马上丝毫不讲义气的丢下小主人,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顺着墙根就一溜烟跑没影了!以致庄主姬林风每次看到这般场景都会笑的打跌,却是丝毫不理会人狗二人组的苦逼心情!   上一世已经深受其苦,扶疏这辈子可是万不肯再自己找虐了!   眼看着两人说说笑笑渐行渐远,几处灌木丛忽然一动,三四个面无表情的男子一跃而出。   “咱们要不要跟上去?”一个容长脸男子愣了半晌才瞧着中间精瘦男子道。   “哈哈哈——”商岚爽朗的笑声忽然传来,几人神情都瞬间扭曲——任谁亲耳听到一个十年没笑过的人突然这般纵声大笑,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有些接受不了。   饶是早就习惯了以面无表情示人的几个男子这会儿也不由得相形失色、面面相觑。   “继续跟着。”半晌精瘦男子一挥手道。   主子虽是明确表示过不必跟踪陆扶疏,可眼前情形实在太过诡异。饶是汉子自诩智计百出,这会儿也是无论如何看不透,那两个人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然不过短短几天,就成了这般莫逆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更会在晚上八点左右发布   第65章 入v二更三更合并   “傻丫头,还笑!”看扶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商岚的脸也绷不住了,伸手拽起蹲在地上的扶疏嘱咐道,“下次再得了好东西,万不可再到这间铺子来。”   这掌柜的真是奸诈,连小孩子都要骗。幸好自己跟着呢,不然扶疏可不要吃大亏。   “有什么打紧——”扶疏抬手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语气里是满满的依赖,“我才不怕呢,反正有商大哥在,凭他是谁,都别想坑了我去!”   却不知身后铺子里的掌柜这会儿也是气苦不已——本想着骗小姑娘这不过是普通的山菌罢了,哪知旁边的那叫花子竟伸手抄过来自己正在读的神农山庄所刊印的农学典籍,一下翻到有关云灵芝记载的那一页,逐字逐句的辩驳,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愣是被驳得哑口无言!还以为这叫花子不过是运气好,八成随手一翻恰好找到那一页,自己不服气下,又拿了几本过来,哪知道书籍还没离手呢,人家竟是张嘴就把记载云灵芝的页码点了出来。   事已至此,掌柜的终于明白,自己是遇到行家了!只是这云灵芝可是好东西,自己不收,有的是人抢着要,只得一面哀叹晦气,一面老老实实的把差的银两双手奉上。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年头,连要饭的也这么厉害了吗!   还有蹲在自己这铺子前一直哈哈大笑的小丫头,真是一点儿也不给自己留面子啊!   刚要出来撵人,扶疏却是有所察觉,赶紧跳起来偕着商岚快步离开了。   大笑过后的扶疏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小脸儿也格外的光彩照人,那般洒然自信的模样令得商岚神情越发柔和,定定的看着扶疏,喃喃道,“我总有不在的时候,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这样吧,等我得空了教你,你这么聪明,又有什么东西难得倒你?即便一时忘了——”   却忽然顿住,脸色一下惨白,便是眼睛也一瞬间红了——实在是丫头方才那般开怀大笑的样子像极了扶疏……   “商大哥——”扶疏轻轻晃了下商岚的胳膊,只觉胸腔里闷得难受。什么一时忘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师兄定是一时恍惚,把陆扶疏当成了上一世的姬扶疏。   不是没想过和大师兄坦白自己的经历,只是扶疏却也明白,以大师兄的性子,怕是立马就会和神农山庄决裂,而自己目前别说保护别人,便是自保也是有很大难度!   即便是身怀绝技的青岩,都被坤方之地的贼人整到这般悲惨境地,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师兄?   权衡利弊,扶疏还是决定瞒着商岚,只是瞧着商岚过去这么久了,还会对自己的死耿耿于怀的样子,心里却仍是凄楚难当。   商岚却是会错了意,碰了碰扶疏的头发,有些歉疚道:   “对不起,大哥方才有些走神。”   迟疑了下又道:   “大哥也不知为什么,看到你,总会想起我妹子——”   “大哥的妹子吗?”扶疏吸了下鼻子,勉强把胸中的酸涩咽了下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呀,嗯,”商岚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我妹子,很聪明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   嘴角慢慢漾起一丝无比自豪的笑意:   “我们庄子里的书她都全部能背下来呢——”   这句话倒没有夸张,扶疏本就天资聪颖,农艺方面的领悟力又特别强,虽是十八岁时便即早逝,仍是留下了好几本被后世农学家奉为圭臬的经典著述。至于其他农学典籍,但凡神农山庄所有,姬扶疏的脑子里便有,是山庄里有名的“活书橱”,庄里的弟子有什么不清楚的找她询问,扶疏立马就能把相关的书籍名字、页码,甚至第几行都准确无误的报出来!   ……   “商大哥,咱们去这里面看看!”扶疏忽然站住脚,率先转身往一间明显很上档次的成衣店里走去。   商岚愣了一下,忙伸手拽住——虽也不甚通俗物,却也能看出来,这家店明显比旁边的几家要富丽堂皇,里面的衣服八成也是贵的紧。   慢说自己并不须做衣服,即便要做,也不必非要进这样的店,旁边的小铺子也是很好的。   “就这家。”扶疏的眼睛在商岚的褴褛衣衫上顿了一下,声音就有些发堵。   扶疏选这间云绣坊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神农山庄地位尊崇,朝廷特意诏令专门的布衣坊进贡布帛,那些布帛和精美的绫罗绸缎自是不能比,却是最适合田间劳作的人穿着,不止耐磨,而且透气性特别好,相对来说,还较轻便。   别说商岚,就是庄里的仆人,每年都能裁上几身这样的衣服。   再瞧瞧商岚现在的衣服布料,明显是坊间最常见不过的粗布,结实自然是结实,却一点不透气,一旦出了汗就和刷了一层糨子般硬邦邦的了。就像商岚此刻,衣服沾了雨水后,即便已经干了,穿在身上却依旧和披了件铠甲相仿,若想变得柔软些,除非浆洗的时候放在大青石上用碾衣砧用力的捶,只是商岚痴迷于农艺的性子,哪有时间打理这些?   至于山庄里惯常用的那种布料,自己记得不错的话,也就这云绣坊里还有——因比起一般的粗布衣服来价格确实要贵的多,普通的农家又大多自己会织布裁衣,买的人便很少,倒是这云绣坊,因店面够大,一般各色布料都很齐全。   竟是不容置疑的拉了商岚就径直往云绣坊而去。商岚顿了一下,一瞬间,竟是有些失神。   却不知两人前脚进了铺子,对面酒家二楼的窗户就一下推开,陆家成神情阴沉的盯着两人的背影——   自己没看错吧?陆扶疏竟然和一个叫花子一块儿进了云绣坊!别人不明白,自己可是清楚,也就连州城数得着的人家才能买得起云绣坊的衣物,那叫花子不用说了,这陆扶疏又是从哪儿得来的钱财?   当初被老婆捉奸后自己悄悄打听过,有人亲眼见到陆家和陆扶疏兄妹二人从董静芬铺子对面的胡同中走出来,虽然陆扶疏年纪还小,陆家成就是直觉,从自己被抓进军营到最后被老婆当场抓奸,这小丫头怕是都脱不了什么干系!更不要说之前董静芬那贱人亲口告诉过自己,陆扶疏这死丫头还拿这件事威胁过她!   前儿个把陆家宝送进监狱,却不见这丫头的影子,今儿个合该她倒霉,竟是在这儿被自己碰上了。   扶疏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倏地回头,正好和陆家成视线相撞。   陆家成毫不避讳的冷冷一笑,缓缓关上窗户。   “怎么了?”商岚跟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瞧见。   “真是倒霉,怎么一回来就碰上他。”扶疏皱了皱小鼻子。自己就是和大房的人犯冲吧?刚刚在山里差点儿被陆家平推下悬崖,这才刚一进连州城就又碰到了陆家成。   又想到陆家成豢养的那几头恶犬,不由后悔,昨儿个采云灵芝的时候,怎么忘了顺手摘些莲须草回来,那种草于人无碍,偏是狗的克星。   “他是谁?”商岚于别的事情上或许不太灵光,对扶疏的情绪变化却极为敏感,“你,怕他?”   “我倒不是怕他。”扶疏嘟了嘟嘴,“就是他喂了几条大狗——”   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想到小时候差点儿被那恶犬咬断喉咙的情景,扶疏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那些狗,咬过你?”商岚神情顿时有些阴沉,要是那些狗真咬中扶疏的脖子……商岚简直不敢想!   从怀里掏出一把草递过去:   “拿好。”   扶疏愣了下,转眼大喜——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竟是莲须草!除了莲须草外,还有克制其他野兽的几种草儿。   扶疏欢喜的接过来,很是宝贝的揣进怀里——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自己当初集齐这些草儿又先后移栽到云灵峰也是花费了些时日的,大师兄竟是一下就采集了这么多种。   有了这些东西,自己才不怕陆家成呢!   开心的抬头想要致谢,却正触到商岚有些深思的眸子。   “怎么了?”扶疏有些莫名其妙。大师兄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可是有些古怪啊。   “这些草儿,扶疏也是识得的?”商岚看着扶疏的眼睛道。   “啊?”扶疏愣了下,旋即有些心虚,也是,自己这么小的年纪,怎么说也不应该懂那么多啊!忙摇摇头,“商大哥送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了!走吧,咱们去看衣服。”   两人再出来时,商岚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绣有几竿翠竹的雨过天青色袍子,商岚本就秀挺,穿上这件衣服后愈发衬得人如劲竹翩然。   扶疏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商岚一番,神情满意至极,自己大师兄可不就应该是这般风度翩翩的样子。   “好了,商大哥,咱们走吧。”   商岚却是没有说话,一径直愣愣的盯着扶疏,看的扶疏心里直毛,小心翼翼道:   “商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件袍子?”   明明自己记得清楚,大师兄惯常穿的就是这样的料子,便是颜色和样式,自己也是完全按照大师兄的喜好选的。   啊呀,不好!   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试问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把对方的生活习惯揣摩的这么透彻!   商岚的眼睛从扶疏瞬间涨红的脸慢慢下移,果然不出意外的看见正无意识的拼命绞着衣襟的一双手,只觉心里翻起一阵一阵的惊涛骇浪——   明明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可为什么,竟然这么像!   正想要问什么,一阵狗吠声忽然从身后传来,扶疏一怔,上前一步挡在商岚身前。   却是两条恶狗正箭一般的朝着商岚扑了过来。   “扶疏——”商岚也瞬间回神,正好看到两只恶狗张大的嘴巴里锋利的犬牙,神情瞬时有些扭曲,忙揽住扶疏想往后退,却被后面的砖头绊了个正着,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同一时间,一个白面馒头“咚”的一声扔了过来,正好砸在商岚怀里,陆家成的声音随即响起:   “臭要饭的,竟敢抢我的馒头——”   虽然不知道陆扶疏从哪里弄的钱又缘何要帮一个臭要饭的置办新衣,陆家成却很快有了主意——   再怎么穿上新衣,叫花子还是叫花子,即便被自己的狗给咬了,那也是咎由自取!叫花子抢自己的馒头然后被狗咬伤,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吗?   自然,要是还顺便撕咬了陆扶疏,那也是情理之中,有自己已经成了贤王座上宾的大哥陆家平撑着,自己就不信了,还有人敢找自己麻烦不成!   最好能咬得陆扶疏这丫头血肉模糊,自己也算先提前收点儿利息!   “啊呀——”经过的路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吓得脸都白了,真被那两条大狗咬个正着,地上的两人轻则多几个血窟窿,重则,连命说不定都得搭上。   哪知一声惊呼未毕,那两条跃起的狗忽然从空中坠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后,身子痉挛了几下,突然就一动不动了。   正准备看一场好戏的陆家成一下就懵了——这两条大狗平日里可是连陆家大傻也不怕的,何至于突然间就被个叫花子吓成这般怂样。   商岚已经扶着扶疏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扶疏苍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的小脸,忽然转身朝着陆家成大步而去,抬手照着陆家成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纵容恶犬行凶,你好大的胆子!”   陆家成简直被打的有些懵了,还没醒过神来,又被商岚朝着肚子用力的踹了一脚。   常年劳作,使得商岚虽是外表看起来像温文的书生,实则很是有一把力气,这般蛮力击打,直把陆家成揍得五脏六腑都好像搅到了一起,一下捂着肚子爬不起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旁边两个陆府仆人才醒过神来,忙跑过来扶起陆家成,再去看那两条恶犬,竟是已经没了气息。   “死了?”听了仆人的禀报,陆家成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也太邪门了吧?竟是连狗的尸体也不要了,带了两个仆人就仓皇离去。   扶疏也是一怔——   莲须草何曾霸道到这种地步?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莲须草的气味也不过是能驱逐恶犬不敢靠近罢了,怎么会厉害到一靠近就死翘翘的地步?   还没想通个所以然,就被商岚扣住手腕,厉声道:   “你,竟是一点也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吗?”   不怪商岚生气,方才眼睁睁的瞧着那恶犬锋利的牙齿对准扶疏纤细的脖子时,自己几乎吓得魂儿都飞了。   这小丫头,不说自己先躲开,竟还敢拦在自己面前。   “商大哥——”扶疏吓了一跳,实在是商岚的脸色太难看了,简直和上一世自己倒下时看到的情形有的一比!忙小声道,“你忘了,我身上有莲须草……”   “再有莲须草又怎样?”商岚却是丝毫不认同,“给你莲须草,是让你我不在的时候护身,你倒好,还逞起英雄来了!我一个大男人,还需要你护着!”   “我——”扶疏一时语塞,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难道那两头恶犬的死,其实和大师兄有关?却是愈发糊涂,明明记忆里大师兄没习过武啊!   却是不敢争辩,只得唯唯诺诺的小心认错。   商岚本来准备就此和扶疏分开的,这会儿却打定主意还是亲自送回去才好,这般不自量力的性子,可真是让人头疼。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陆家,陆清源和陆家和正好都在,看见垂头丧气的扶疏进了院子,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看扶疏眼睛都红了,家和心一下揪紧,直觉一定和后面沉着脸的男子有关,忙护住扶疏,看向商岚的神情充满了戒备。   陆清源毕竟见得多些,见此情形心一下提了起来——不是说扶疏去军营里服侍什么公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不说,后面那人的模样,明显是押解一般,难不成是女儿也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忙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这位爷,小女可是有什么错处——”   商岚一惊,立时明白对方应该就是扶疏的爹爹,竟是用这种惶恐的语气说话,明显是被自己给吓着了!顿时有些无措,忙摆手:   “那倒不是,扶疏很乖的——”   很乖?很乖你还那种表情!只是这会儿却不是吐糟的时候,扶疏忙冲怒目而视的家和和点头哈腰的陆清源摆摆手:   “爹,大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商岚商大哥。商大哥可是神农山庄的高人呢!你们看——”   说着拉开褡裢,把里面几张银票掏出来,又把剩下的几朵云灵芝取出来,一字排开放在桌子上:   “呶,这是云灵芝。至于这些银两,是我刚才和商大哥一块儿卖云灵芝换得的!”   于商岚听来,他方才确然是陪着扶疏卖了云灵芝,听在陆清源耳里却明显变了意思——   这位商爷来自天下闻名的神农山庄,还指点女儿采了那么多云灵芝?!   抖着手拿起桌子上的银票,眼睛一下直了,竟是一百两,而且,还不止一张!   双膝一软,差点儿跪倒,手忙脚乱的拿起桌上的银票就往商岚手里塞:   “这些银票,小老儿万不敢要,只要商爷,只要商爷为小老儿做主就好!”   “啊?”扶疏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家里竟是萧条的紧,但凡值钱一点儿的家当全都没有了,还有自己的那群羊——   “爹,二哥,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哎——”听说商岚是神农庄的高人,陆清源眼里终于有了希望——   “扶疏,是爹不中用……咱们家的小农庄被人给毁了,他们还抓走了你大哥——”   “我大哥?”扶疏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忽然想起方才跋扈无比的陆家成,“又是陆家成?”   “唉!”陆清源重重的叹了口气,暗暗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的要回这祖宅。   还以为能得到庇护,却没想到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竟是眼睁睁的瞧着长子被关到牢里。   “你不知道吧,你大伯家的家平现在混成大人物了——”提到陆家平,陆清源舌头都有些打弯。   本以为家宝的本事就是厉害的了,却没想到大哥家那个本来任事不成的家平,却摇身一变成了神农山庄的高人,这还不算,还和一位王爷交情好的紧!   本来家宝正在农庄里忙活呢,陆家成就带了一群衙门的人呼啦啦围了过去,说是那王爷把这庄子给征了,然后就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乱踩一气,家宝看他们闹得不成话,唯恐把给军营养出的草药给糟蹋了,就忙忙的上前阻拦,哪知被狠狠的打了一顿不说,最后更被带走,说是忤逆王爷,又和神农山庄作对,直接关进了大牢里!   ……   “这位大人,我们家家宝委实是个老实的,您老可一定得帮帮我们把家宝给保出来啊!”说道最后,陆清源已是老泪纵横,“我们不过是小老百姓罢了,怎敢和神农山庄作对,求爷帮着我们去陆家平大人面前说几句好话,就说只要放出我儿子,就是这会儿赶我们走,我们也认了。”   “您说,王爷?”扶疏眼前闪过齐灏的影子,直气的小脸通红。这个齐灏,当真可恶至极,亏自己救了他一命,他倒好,派人把自己兄长抓了起来!“那个齐灏,竟是这般不堪之人吗?!”   “陆家平这个混账——”商岚脸色铁青,神农山庄是什么所在,万没想到竟也会有鱼肉乡里为非作歹的一天!   “敢在背后说神农山庄的坏话,真是活腻味了!”门忽然被推开,陆家成带着一帮衙役耀武扬威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说神农山庄的坏话?”扶疏简直要气乐了,真是无法想象,竟有人指着自己这个神农山庄的当家人,啊不对,是前当家人,说这种话!   “还不承认?”陆家成得意的一笑,最后恶狠狠的一指商岚,“谁人不知,我大哥陆家平现如今可是代表着神农山庄!你们刚才在背后编排王爷和我大哥的话,我们可是全听到了!”   有什么邪术又怎样?只要官府出面,让你们一个个都去吃牢饭!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商岚:   “还有你,明明一个叫花子罢了,竟敢冒充神农山庄的贵人,真是好大的狗胆!”   又指了指扶疏放在桌子上赏来不及收拾的银票和云灵芝,对旁边的捕头大声道:   “张大人,我就说我家狗死的蹊跷,没想到却堵了这么一窝江洋大盗——那般高明的手段,怪不得偷了这么多好东西!”   那捕头当即会意,把这些人抓起来的话,这银票和云灵芝就全成了贼赃了,自己可是发了一笔横财。   一挥手就想让人上去抓人。   “你们敢!”扶疏大声道,神情讥讽的朝着陆家成一笑,“原来陆家平是你的哥哥啊!真是不巧的很,我今儿听了一个消息,说是一个叫陆家平的人本事不济,差点害了贤王爷不说,自己也掉到山崖下摔死了,原来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是你哥呀!”   又一指商岚:   “还有啊,睁大你们的狗眼瞧仔细了,我商岚大哥才是神农山庄真正的高人!”   “你,胡说八道——”陆家成神情瞬时狰狞,这个臭丫头,死到临头还敢诅咒大哥!还敢拿这个假货威胁自己!抬脚就想踹扶疏,却被商岚眼疾手快一拳砸翻。   旁边的衙役唬了一跳,呼啦啦围上前就想拿铁链锁了商岚。   陆清源吓得两腿都是抖的,老天爷,难道这位商大人果然是冒充的?不然,那些衙役怎么敢连胆大包天到连神农山庄的贵人都敢锁拿?   “你们干什么?”院门却一下被推开,几个威风凛凛的劲装汉子正站在门前,看到里面乱成一团的情景明显一惊,上前就挡在了商岚身前,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往张捕头眼前一伸: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神农山庄的商公子无礼?”   那张捕头定睛看去,好险没吓哭了,竟是大内侍卫的腰牌!又联想到前几天确是有神农山庄的姬青崖公子和两位钦差来至边关,难道这个商岚根本不是陆家成说的叫花子,而是,真真正正的神农山庄的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累惨了,三更完毕   第66章 自作孽   事到如今,张捕头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己就不该眼皮浅,贪图陆家成那几两银子!本以为不过是一家穷酸并几个叫花子,跑来吓唬一通,自己又得了实惠,何乐而不为?   更重要的是,没看郡守大人前日里待陆家大房也是客气的紧,还以为陆家平真是攀上了高枝,要飞黄腾达了,巴结他的弟弟,也结个善缘不是?   谁承想,却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人根本不是什么叫花子,反而是正正经经的神农山庄高人——   没看到大内侍卫都亲自来请吗?!一般的人,怎么当得起这般礼遇?   灰溜溜退到一旁,真是大气都不敢出。   张捕头一带着人退开,陆家成肥硕的身躯就尤其显眼,看向商岚的眼睛几乎都直了——   这不能吧?自己可是亲眼见着这人破衣烂衫衣衫褴褛的,不就跑到云绣坊换了身行头,就摇身一变,和自己威风凛凛的大哥平起平坐了!   有待不信,人家手里的腰牌却是明晃晃,绝不至冒充的!当下也慌了手脚,好在还有大哥撑着,再怎么说和这位贵人也有同门之谊,应该不至于太过难为自己不是?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这位兄台竟然是家兄旧识,实在是多有得罪——我兄长叫陆家平,想来兄台理应相识?”   心里却也不甚惶恐。   大哥说的明白,他现在可是神农山庄庄主的得力臂膀,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更不要说还有位金尊玉贵的王爷在背后撑着不是?   就比如前几日,大哥面都没露,就能指使的动一班衙役毁了庶叔家的农庄不说,连陆大傻也给拘走了,那般大的排场,怕是自己那个团练岳父也不曾有过!   而反观这人,之前明明灰头土脸的,就是跑去云绣坊买了件衣服又如何,这布料一看就不咋滴!哪像大哥,一身的绫罗绸缎,一瞧就是发达了的样子,明显可以看出这人在神农山庄也就是个小弟罢了,说不得,在庄里时还须仰仗大哥照应呢!   “你算什么混账东西,也敢叫我兄台!”哪知商岚委实被他的无赖行为给气的狠了,特别是看到眼前这人,就想到他指挥着豢养的恶犬扑向扶疏的情景,又看这样的恶人还想要跟自己攀关系,登时厌恶至极,“有你这样不堪的弟弟,那个陆家平也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商岚耽于农事日久,最是直来直去,厌了哪个人,可不会藏着掖着,竟是直不楞腾的就骂了出来,直臊的陆家成脸一阵青一阵红。   “陆家平?”旁边一个侍卫忽然开口,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家成几眼,“你说的是,贤王面前伺候的那个陆家平?”   “啊?”陆家成本来被骂的狗血喷头,虽是不服,却不敢顶嘴,这会儿听侍卫开口,顿时大喜——对呀,对方可是大内侍卫,大哥又伺候的是贤王,说不好和大哥也是有交情的,“原来大人识得我大哥?”   “认识他?”侍卫神情鄙夷,“那样的窝囊废,我可不识得!”   “什么窝囊废,我大哥——”陆家成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心说这一个两个的都跟大哥有仇吗?竟就敢这么当着自己的面作践人!   “好了好了——”另一个侍卫瞧着倒是个心肠软的,看陆家成被众人挤兑,似是有些不忍,插口道,“你若真是陆家平的弟弟,就不要在这里磨蹭了,快去派人寻回你兄长的尸体为妙,去的晚了,说不好,就成为野兽的果腹之物了!”   “你说什么?”陆家成这下是真的傻了,如果说之前扶疏的话,他听着还以为全是对方撒泼耍赖的诅咒之语,现在说话的人却是大内侍卫,绝不至于拿这样的事耍着自己玩。   要是大哥真没了,那……   陆家成一撩袍子,跌跌撞撞的就往家里跑——只要大哥活着,要想报复方才那些人,就有的是机会,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自家可就完了!为今之计,当然是赶紧去找爹爹派人打探大哥的消息才是!   看着陆家成落荒而逃,几个侍卫对视一眼,冲着商岚弯腰道:   “商公子,姬公子着我等接公子回营,说是有要事相商。”   商岚却是不放心扶疏,皱了下眉头道:   “我知道了,你们先走,我稍后就到。”   “商公子是怕那人再来为难这家人吗?”还是第二个开口的侍卫,若有所指的斜了一眼那捕头,“我猜着,说不好,那一家子这会儿正自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跑到这里撒野。”   “哦?”商岚神情有些不解。   “卑职等出营来寻商公子,就是因为姬公子接到了京中姬岚庄主的飞鸽传书,内容据说和这陆家平有关,然后姬公子就亲自拜访了连州府尹,方才卑职等人来寻公子时,恰好碰到一群衙役,说是要去一户叫陆清宏的人家抓人——”   却是姬青崖回到军营之后,本来一门心思的把贤王齐灏给记恨上了,关上门就着人拿来纸笔,甚至连齐灏如何高傲不把山庄放在眼里等话全都想好了,哪知突然接到庄主亲笔来信,虽然不知道那信里内容到底是什么,却明显可以看出姬青崖脸色难看的紧,还一个劲念叨“陆家平这个混账东西!”   以姬青崖的身份,既然亲自去连州府要求拿人,那陆家就铁定落不了好去!   仍是缩在院里的张捕头瞧着那侍卫面不改色的禀报完一切,暗暗心惊——这人还真是蔫儿坏,刚才还好言好语哄陆家成什么去找兄长,现在瞧着,却明显是让人自投罗网吧?   只是这事儿也透着蹊跷,就算陆家平坏了事儿,也罪不及家人啊,怎么还把一家子都给拐进大牢里去了?   扶疏却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姬青崖此举怕是别有深意,目的就是放□段,向贤王齐灏表明赔罪的意思!心里愈发气闷,那齐灏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王爷罢了,当初爹爹和自己掌事时,别说是一个权贵,即便是皇上面前也不曾这样自打耳光、诚惶诚恐过!   有此想法的肯定不止一个人,商岚神情也很是不好看,几位侍卫也都住了口,同时想起,当初先皇颁下诏书,言说楚无伤十大罪状,满朝文武,哪个敢开口替楚无伤辩解一句?   偏就神农山庄姬扶疏,无所畏忌的敲响了登闻鼓,历数楚无伤平生英雄事迹,又在最后慨然宣布要同恭亲王齐渊恩断义绝,那般绝世风姿,果然只能淹没在历史的烟尘中了吗?   现如今,神农山庄世风日下,不过十年间,竟是再不复当初的超然地位!   “商公子,咱们走吧。”那侍卫又一拱手道。   商岚起身,安抚的看了看扶疏:   “你且在家里坐着,等我回营,看能不能请姬公子帮忙打点一番,也好救你大哥出来——”   扶疏本想反对,可看爹爹听说大哥有救,高兴的眼泪都下来的情景,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短短几天,扶疏也看透了姬青崖的性子,最是心胸狭窄的一个人,以那人性情,是绝不会出面帮大哥的。更不要说自己和他势不两立,绝不愿和他有丝毫关系。   当下也不点破,由着陆清源千恩万谢的把人送出门去,张捕头也忙借着这个时机灰溜溜的离开了。   扶疏几人刚要回转,胡同口人影一闪,陆家康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二叔,家和,扶疏——”   “怎么了?”看陆家康跑的一头的汗,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陆清源忙问。   陆家康神情却是有些古怪,半晌往胡同口一指:   “你们快看,马上就过来了——”   “什么过来了?”几人听得愈发糊涂,正要再问,一阵哭骂求饶声却越来越近。   忽然忆起方才那大内侍卫的话,难不成……   一念未必,几十个捕快押着一群人走了过来,被反剪了双手在最前面拖拽着的,可不就是陆清宏?   至于后面的陆家成,不止光着一只脚,脸也是被揍成了个猪头一样!   两人也看到了扶疏一家,陆清宏忽然站住脚,神情狰狞的冲着陆清源道:   “好你个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我可是你大哥啊,你却这般害我——”   话音未落,却被捕快拿了刀朝后背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老东西,找打不是,还不快走!”   扶疏简直目瞪口呆,这陆清宏脑子有毛病不是,明明是姬青崖的手笔,倒好,竟是全算在自家头上了!   旁边的陆家康却不这样想,便是其他跟着看热闹的街坊,看向陆清源一家的眼神也都充满了敬畏——   可了不得啊,上一次陆家成坑了家宝未过门的媳妇,一下子被抓进去吃了好多天牢饭,这次要报复,把家宝也给关进大牢去了,倒好,自己一家人就跟着都进去了!   大家以前,委实太小瞧这一家子了!   “走吧,咱们家去。”陆清源恨恨的瞧着陆清宏父子两个被衙差带走,却是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再是兄弟又如何?那人把自己儿子坑的这么狠,遭这样的报应也是该当的。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怎么想法子把家宝从大牢里弄出来才是。   第67章 小鬼难缠   随着“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牢门被打开,陆清宏和陆家成一起被推了进来。   “哎哟——”陆清宏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陆家成却是被阴暗的牢房里刺鼻发霉的臭味熏得险些吐出来。   “爹——”陆家成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样的苦楚,登时眼泪都要下来了,半晌才扶着陆清宏栖栖遑遑的靠着墙角坐下,“扶疏那死丫头,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却被陆清宏抬手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孽障!胡说什么!你大哥,他,恁般厉害……”   却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听父亲说的斩钉截铁,陆家成心里终于安稳了些,咬牙切齿道:   “等大哥回来,定要先把那烂舌头的死丫头卖到窑子里去——”   话刚出口,忽然就有一阵疾风朝着面门袭来,下意识的想躲,却哪里来得及,竟是“咣”的一声被砸个正着,陆家成捂着鼻子嗷的一声就瘫倒在地,错眼看去,凶器竟是一个硬邦邦的粗面窝头。   “谁?”陆清宏吓了一跳,仓皇抬头,影影绰绰能看见对面的牢房里一个男子的身影,再仔细一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冤家路窄,竟是陆家宝!   家宝紧紧的抓着栅栏,过于愤怒之下,浑身都在发抖,若不是被牢门隔着,家宝这会儿八成会扑过去掐死陆家成。   “你,你想干什么?”陆清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就拖着儿子往后缩,突然意识到不对,隔着牢门呢,自己怕他作甚!   “陆家成,你要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杀了你——”家宝一字一句道。   “你,你敢——”陆家成明显有些色厉内荏,朝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就再不敢吱声。   陆清宏忽然说话了,只是声音却像哭一样:   “陆家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凭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声音里竟是说不出的凄凉,要是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和家成说不好也得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了!   本来以为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或者是自己那庶弟又找了什么靠山趁家平不在来整自己,现在瞧着,怕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们现在所处的牢房可不是一般的牢房,而是专门用来关押战俘或者朝廷重犯的!   陆家宝被关押在这里,是因为以下犯上忤逆了贤王,府尹大人会这般重惩自然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家成也关在这里啊?   心里忽然一跳,难不成大儿子真的……   “张捕头,我大哥——”   扶疏几人在府衙外一个僻静的小巷里等了多时,才看到张彪出来,忙迎上去。   陆清源忙也跟了上来——不知不觉间,扶疏竟是已经成了陆老爹的主心骨,竟是事事唯扶疏马头是瞻。   跟在后面的家和有些失落——   自己本是想做妹子的依靠的,却没料到,真出了事,倒是扶疏比自己更冷静,也更有法子。   好在这张彪也接了家里送去的银子,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马到成功。一家人这次来,就是想接了家宝回去的。   “这是你们的银子,你们拿好——”哪知张彪却是匆忙掏出怀里的银票就往陆清源手里塞,那样子,好像是见了瘟神一样,竟是不待陆清源说话扭头就想走。   “捕头大人,”却被扶疏一下拦住,蹙眉道,“这银子既给了出去,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无论成与不成,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您也知道,我大哥自来忠厚老实与人为善,从不曾作奸犯科,委实冤枉的紧,还请大人能明示,要怎样才能放我大哥出来?”   心里却知道,事情怕是有些不妙。   这都已经五天了,大师兄那里自己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没有消息也在情理之中。自己本想着好歹救了齐灏一命,便是挟恩图报,让他放了大哥出来也在情理之中,正准备再去军营寻找齐灏,正好碰到周英,言谈间却提到,齐灏根本不在军营,而是歇在连州府。   说道家宝的这无妄之灾,周英也很是挠头,本身大齐就有严律,军中将领绝不许插手地方庶务。更不要说陆家宝还是以忤逆贤王爷的罪名被抓进来的!除非齐灏开口,怕是其他人绝不敢轻易放家宝出来。   扶疏虽是着急上火,唯恐大哥会在牢里被人欺负,却也不甚担心——看在灵虉草的份上,那齐灏怎么也不应该把事情做得太绝。   哪知在府衙外守了好几天,别说齐灏,就是莫平莫方也没看到影子!正自头疼如何进入府衙见到齐灏,刚巧,张彪来家里赔罪了。   张彪,就是那日伙同陆家成到扶疏家的那位捕头,当日灰溜溜的趁乱离开后,回了府衙小心打听才知道,陆扶疏说的竟然是真的。   当初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陆家平早已经跌落高崖、死于非命了,你说死了也就死了呗,还不知为何,竟同时得罪了神农山庄和贤王爷两家人,这样两尊大佛齐齐怪罪下来,府尹大人自然不敢怠慢,才会派人立马锁拿了其余家人。   自然,张彪绝没有想到,扶疏不但亲历了事件的整个过程,更在这件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照张彪想来,那个小丫头委实少见的早慧,可能知道这么多,也大抵是听那位商爷所言。   只是仅此一点,也够让张彪胆战心惊了,没看见陆家平得罪神农山庄后竟然祸及家人!那陆清源家明显跟那位大内侍卫都要恭请的高人关系匪浅,自己还是识时务些,万事小心为妙。   就随便买了几斤点心,亲自到陆家赔罪。哪知这家人也是知趣的,不但没收下礼物,还奉上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目的只有一个,请张彪代为周旋,救陆家宝出来,最不济,能帮他们进入府衙,见一下贤王。   张彪那日离开陆家时,曾亲耳听见商岚说会代他们求情,说不好不用自己出力,一两天内,府尹大人就会下令把人给放了,到时既化解了之前的恩怨,又落个顺水人情,还有银子可拿,可不算是一大美事?更何况人家也说了,即便自己没办法救出陆家宝也没关系,只要能帮助他们进入府衙也可。   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带个把人去一趟府尹府邸,又岂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到时胡乱想个名目送进府去也就罢了。   谁承想,上面一直没提过如何发落那陆家宝,张彪掂量了下自己的斤两,到了也没敢在府尹面前帮着转圜,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还是把那陆扶疏送进府衙见贤王更容易些——   他的姘头李大娘,正好是府里的厨娘,也经常出来采买蔬菜,带进去个把人,应该不成问题。   哪知刚把自己的意思一说,姘头唬的脸色都变了:   “你个杀千刀的,可莫要害我!”   却是昨儿个,小姐才把府中所有奴才集合在一处,并当众撂下话来,这几日,府中任一个奴才都不许从外面带陌生女子尤其是十多岁的女孩子进来,若有人胆敢违抗,一律发卖出去。   “这钱你们拿回去,另请高明吧,张某是无能为力了!”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张彪可不愿意为了几个可能有门路的陌生人得罪府尹家的大小姐。   扶疏忙使了个眼色,悄悄伸出两个指头,陆清源本待要把银子给揣起来,赶紧又把银子塞回张彪手里——这回不是一百两,而变成二百两了!   心里却是不住打鼓,这二百两银子,不会打水漂了吧?   “哎哟,这怎么好——”张彪眼睛倏地一亮,这么一大笔钱,可足够自己在连州城买个好些的院子了!半晌终于道,“好吧,我透个底给你们,你们家这位小娘子——”   手一指扶疏,压低嗓门道:   “是不是,得罪过我们尹府尹家的大小姐?”   “尹家的大小姐?”扶疏一愣,“不会呀,这之前,我根本从未曾和府尹大人一家有过任何交集。”   “可大小姐的话,明明就是针对着你。”张彪也很是疑惑,把姘头的话学了一遍,“我看小娘子的年纪,也就在十岁左右吧?”   扶疏越发摸不着头脑,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彪已经把两张银票揣进了怀里,小声道:   “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息,说是那贤王爷嘴刁的紧,想吃一些京城的时令水果——我能帮的,也就仅此而已,你们自回去想法子,可莫要说见过我。”   姘头每日里小心伺候着贤王爷的饮食,别的不敢说,那位王爷的口味儿还是门清的。只是这深秋季节,距离京城更是遥不可及,想要那些东西可是难于登天。   尹府。   面对着一盘盘撤下来几乎动都没动过的山珍海味,尹夫人愁得头发都要白了——老爷可是费了天大的功夫才请了这么尊大神进来,一再嘱咐自己小心伺候,倒好,已经连着两顿送进去的菜肴几乎动都没有动了!   正自犯愁,帘栊一挑,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穿着华丽长相娇艳的女子走了进来:   “娘——”   “是珠儿啊。”尹夫人抬眼瞧了瞧女儿,仍是愁眉不展,“可有消息?”   从知道贤王来至连州,老爷就千方百计打探贤王的喜好,奈何那位天潢贵胄小小年纪,竟是古板的紧,不喜黄白物,不爱美娇娥,好不容易打听出来他爱吃银茴、水晶梨、青白果等时令性的果儿,倒好,前两种还罢了,京城里应该就有,大不了派人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跑一趟京城,只王爷最爱的那青白果,却是个稀罕的,听说一棵树也结不了几个,还是在春末夏初就成熟,又不耐放,这会儿又上哪里找去?   不待尹凤珠回答,又叹了口气道:   “罢了,我自去瞧一瞧吧。”   起身刚要走,又想起一事,“我听说你昨儿个把家里的奴才叫到了一处,还严禁他们这几日内带女子入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恩怨纠葛   “我正要同娘说这件事呢。”尹凤珠上前一步,边扶了尹颜氏的胳膊一同往外走边低声道,“娘亲应该记得吧,女儿前些时日,收到了京中凤仪姐姐的一封信——”   “娘知道啊。”颜氏点头,转而狐疑道,“难不成凤仪那丫头信里说了什么不成?”   凤仪并不是尹家的女儿,却是尹凤珠大姑母尹贞淑的小女儿。   尹家上一辈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尹贞淑,嫁了天穆十二年的进士赵文忠,那赵文忠仕途上一帆风顺,现今品阶不要说仅只做到连州府尹的尹平志难以望其项背,便是比尹家老爷子尹良功,也还要高出半阶,已然是吏部二品大员,主要掌管官员的评定铨选方面的职务,正是众多官员争相巴结的对象。   尹凤珠当初在京里时,便自来和赵凤仪交好,自随父赴连州任上,两人也是书信往来不断。   尹平志夫妇自然乐见其成——   以尹平志现今的身份地位,本就距赵文忠甚远,更不要说尹平志还有求于这位位高权重的姐夫——   那就是尹平志无比迫切的希望赶紧离开连州这个苦寒之地。   之所以调任的愿望这般迫切,一则是连州实在太过荒凉,尹平志也算出身于官宦之家,哪受得了这个苦?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和皇帝的爱将、连州大帅陆天麟有关。   说起陆天麟,尹家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陆天麟现在可是官居一品,不止在大齐朝堂武将中的影响力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更兼深得皇帝爱重,而这么一个堪称人中龙凤的人物,本来应该是他们陆家的女婿才是。   尹平志甚至现在还能忆起当初尹家两女所配夫婿恰为一文一武,一时在京中传为佳话之事。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先是传出战神楚无伤谋逆大事,紧接着便听说陆天麟竟然为了维护楚无伤打伤钦差潜逃在外。   听说了这件事,尹家立马做出了退婚的决定。原以为陆天麟这一世再无出头之日,谁能料到,不过短短几年,便被起用,更坐到现在的封疆大吏、一品要员的位子上。   若是能选择,打死尹平志,也是不愿到这里赴任的,奈何他本事太不济,又被人抓住了错处,竟是硬生生被送到这连州为官。   赴任的第一天,尹平志就领略了陆天麟今日的威势——   当时正好是陆天麟凯旋而归,上百员将领一字排开,个个兵器耀眼铠甲鲜明,威风凛凛而又杀气腾腾,却是众星拱月般烘托着一位宛若天神般的人物,尹良功只看了一眼,便吓得仓皇拜倒——   实在是那人的眼神太过霸气而凛冽,虽立于万军之中,亦能生出无匹的锐气,让人不由得就想臣服。   一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尹平志才狼狈无比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更是接连数日噩梦连连,梦里每每陆天麟那么冷眼瞧着自己,然后一刀劈下,砍了自己的一颗大好头颅。   又惊又怕之下,竟是大病一场,病好后当即便给京里父兄姐姐写信,哀求家人快些想法把自己调离连州——   无疑,最能帮助他实现愿望的非姐夫赵文忠莫属。   也因此,当颜氏听女儿提到赵凤仪,便立马打跌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凤仪姐姐的信里提到了,贤王爷——”尹凤珠半遮半掩道,细细听去,更还有尽力压抑的羡慕和不易察觉的嫉恨。   实在是自己那表姐赵凤仪生来就是打击人的。   赵凤仪不止出身高贵,更兼长的极美,据颜氏私下里说,那容貌倒是有七分生的和当初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小姑子尹贞宁相像,这样还罢了,人家竟是琴棋书画也无所不通,是京城权贵圈里风头最旺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媛。   据闻很多权贵人家都把赵凤仪列为第一佳媳人选。   而赵凤仪给尹凤珠的信中则很是委婉的提到,前些时日,贤王府竟以王妃娘娘的名义给她发了请帖——要知道据传那位王妃娘娘自瑜王爷去后便一心向佛,十多年间,从未曾邀请过任何一家小姐过府游玩……   颜氏一下张大了嘴巴:“难道说,王妃娘娘相中了凤仪?”   不然,好端端的,干嘛要请人过去!   “女儿也是这般想的。”尹凤珠低低道,声音中却有止不住的失落,那贤王爷可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一旦嫁过去,可不是永生享用不尽的富贵?   原还想着,说不定那齐灏有什么欠缺也未可知,可谁知一见之下,竟是那般风神如玉的翩翩少年郎……   “你吩咐说,不许私带女子入府,难不成……”细思女儿吩咐的事情,颜氏心里不由一跳。   尹凤珠也被拉回思绪,慢慢点头:“正如母亲所想。娘不知道,昨儿个一大早,服侍王爷的七巧就悄悄告诉了我一件事——”   虽则尹凤珠已经明了自己那表姐赵凤仪怕是已经情窦初开,心系于贤王爷齐灏,却在远远见过齐灏一面之后,还是有些心旌神摇,一时想着凭什么表姐事事都比自己好?说不得,贤王爷住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会看上自己也不一定。   因存了这个心思,便在齐灏的身上格外留心,特意嘱咐七巧几人,不拘大小事,只要和齐灏有关的,一定要第一时间来禀。   昨天刚起床,七巧就跑过来告诉尹凤珠,说是贤王爷亲手画了一幅画像,虽是离得远了,看的不太真切,却也能瞧出应该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   尹凤珠当时就惊了一下,忙让她们继续留心,中午时分,绿翘又回禀说,听见贤王的侍卫说什么“你说那丫头既晓得了王爷的身份,会不会自己找上门来……”另一个则说“她便不来,王爷也定会自去寻她,你没瞧见,这几日王爷可是日日记挂着呢……”   本来听七巧说齐灏画了一幅女孩子的画像,尹凤珠还暗暗窃喜,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待听了绿翘的话才明白,那位贤王爷却是在短短几日内,碰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孩子,竟是母亲病重之时,还想着那画上的丫头!   一时又是郁闷气苦又是心烦意乱——贤王爷貌似确实“移情别恋”了,可惜不是自己,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出手帮赵凤仪,好歹贤王真成了自己表姐夫,也于家族有益不是?   怎么也不能因为这事得罪了表姐又便宜了其他野女人!   “好孩子,你安排的果然妥当。”颜氏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贤王真在自己府上搞出什么风流韵事,于赵家颜面上怕是不好看,真得罪了姐夫家,老爷想要高升的愿望怕是又要泡汤了!   又嘱咐尹凤珠:   “娘这几日太过忙乱,内府的事,你一定要盯紧些才是,万不可让那些无耻之人混进府来。”   两母女又说了些话,颜氏便坐了马车自往府外而去——   只管去集市上碰碰运气,说不好,会有所收获也未可知。   天砀山通灵谷。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在狭窄而又陡峭的羊肠小道上慢慢攀爬。   不是扮了男装的扶疏和陆家和又是哪个?   只是这会儿,两人明显都已经累极,家和还好些,扶疏早已是气喘如牛。   “扶疏,不然,咱们回去吧。”看妹子累成这般样子,家和很是心疼,除此之外,更有些怀疑妹子的话。   昨儿个听张彪说了那贤王爱吃的果子后,扶疏今儿一大早便把自己喊了起来,说是进山采摘。   只是别说那果子自己根本听都没听说过,就是见了也不认识,更何况现在正是万物凋零的深秋季节,就是神仙也变不出这样的物事啊!   而且,退一万步说,即便能找到那些果子又如何?那王爷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家和可不信,仅仅是几枚果子,妹子就能说动王爷放了大哥。   照家和想,还不如拿家里剩下的银子,继续找人打点来的靠谱。   “我无事。”扶疏摇头,背靠着一棵苦楝树重重的喘着气,仰头喝了几口水,待觉得歇过来些了,便重新站起身形,“走吧二哥,拐过左边的山坡,就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了。”   家和叹了口气,上前夺过扶疏的水壶,自己背上:   “跟在我后面,拽着衣襟。”   虽然不相信扶疏的话,只是已经走的这么远了,就姑且看一下吧,扶疏的性子,自来认准了就不肯回头的。   两人好容易爬过去,一转过山坡,家和眼睛差点儿掉下来——   外面已是深秋季节,这里却是别有洞天,不止有大片的花儿开放,鳞次错落的,可不有好几棵果树?   扶疏神情却是平静的紧:   “这是水晶梨,这是银茴——”   又爬到一片颜色赤红的斜坡旁,哪儿孤零零的长着一棵叶子如碗口大小的树,扶疏伸手摘了两枚颜色一半青一半白好看的不得了的果子,扔了一个给家和:   “这是青白果,二哥吃一个,最是美味……”   家和下意识的接过来,却是完全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这真是自己的妹子,还是自己的妹子突然被某个小仙女附身了,不然,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第69章 贵客驾到   颜氏坐着马车几乎跑遍了整个连州城,可惜眼瞧着一上午过去了,竟仍是毫无所得。万般沮丧之下,正准备打道回府,错眼却见路边的街角处一个摊子兴旺的紧,竟是里里外外的围着不少人。   “春桃,你去瞧瞧,是卖什么的。”颜氏疲惫的倚在车厢上,不由惆怅至极,要是再找不到合贤王爷口味的东西,老爷回来怕是又要发脾气了!   刚闭上眼睛想要歇息一会儿,春桃惊喜至极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   “夫人——”   颜氏一下掀开车帷,正看见春桃手里正抓着一颗水晶梨并几颗银茴果。   “哎哟,老天爷真是开眼了。”   颜氏喜得什么似的,忙命人把卖水果的小哥俩叫来,一问才知道,哥俩本是上山砍柴,却意外发现些果树,索性采了来卖,再看他们的水果果然是草草用衣襟兜着罢了,旁边还有满满的一担柴火,明显所言不假。   “这些果子我全要了。”唯恐别人跟自己抢,颜氏忙道。   年长些的少年刚要说什么,矮些的男孩已经抢先开了口:   “夫人,我们这果子可是爬到很高的山上才采得的,这价钱可不比一般的果子……”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围着看买的人却少的原因。   “大胆!”春桃眼一瞪,“你知道我们夫人是——”   话音未落,却被颜氏打断:   “无妨,你们说多少银两我就给你们多少银两就是。”   也不知贤王爷还会在府里住多久,只要伺候得贤王开心,老爷升迁的事说不好很快就能解决,既然这两个孩子可以采来果子,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要得罪他们才是。   两个孩子听了果然喜笑颜开,还是小点儿的孩子忽然道:   “我这里还有两只特好吃的果子呢,本来说要拿给我娘吃,夫人这么大方,就送给夫人一颗吧。”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颗一半莹白如玉一半青碧如竹的果子献宝似的递过去。   “青白果?”颜氏愣了半天,失声道。   老天,这孩子,竟还采到了青白果!这青白果最是娇贵,也最是美味,这般深秋季节,怕是皇宫中也别想有这东西!   忙伸手接过,却是觉得有些不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果然是有些酸腐的味儿道,竟是坏了的。   “不可能——”那小男孩愣了下,忙又冲怀里掏出一颗,轻轻掰开,里面哪里还是自己早上吃过的雪白云朵一般的果肉?竟是糊成了泥巴一般。   小嘴一瘪,登时就要哭出来:   “呜,这个果子是要给娘吃的——”   颜氏却是明白,这青白果最不耐储存,男孩还揣在怀里,热热的捂了这么久!竟然两颗全都坏了,真是太可惜了!   “这种果子,可还有——”   “我们不知道——”那个大些的孩子摇摇头,“我们也是偶然碰见的,那么大一棵树,统共就结了那么三四个……”   “果然是青白果。”颜氏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强忍住喜悦,忙不迭嘱咐道,“这样,你们也不要打柴了,便日日去采这些果子来,我会给你们比柴禾高得多的价钱。还有,再碰见这青白果,不要往怀里揣,用青白果的树枝编了篮子盛着,赶紧送去府尹大人的府上。”   “府尹大人府上?”两个孩子毕竟年龄大些,神情竟是有些懵懂。   颜氏又指了指身后的绿翘:   “待会儿先跟着绿翘姐姐认一下路。”也让门房记住两个人的模样,省的那想要勾引贤王的人混过去。   “你们,还收了府尹夫人二两银子?”听两人说完来龙去脉,陆清源眼睛都直了,竟是嘴角抽着,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家和也是心有戚戚焉,非常能理解爹爹的心情——一家人觉得难如登天的事,扶疏竟是这么容易就办成了,甚至不但没送银子,还反倒得了赏!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么几枚果子,竟是转眼间换了足够一家人一个月嚼用的银子!   忽然想起数年前,小小的扶疏跑进家,说是听见有人说山上有灵芝可采,结果大伯一家就很快发达,那现在这些果子……   “爹爹安歇了吧——”扶疏丝毫没有在意家和探究的眼神——既然已经不准备隐瞒自己的实力,将来惊到他们的会更多,而这不过是开始,“过两天,应该就能接大哥回来。”   听张彪的意思,尹家明显在防备着什么,要是这样上赶着往前凑,说不得会让人怀疑。张彪已经打了包票,大牢里他一定会关照好,断然不会叫大哥吃苦头,而自己送去的果子,顶多也就一天多,就会用完,到时自己再出现,他们只有开心的份,疑心的成分就会少些……   “再过两天?”家和却是有些不安,“别的果子也就罢了,那青白果——”   卖给府尹夫人的不过是兄妹俩采摘的果子的一小部分罢了,还有些两人一早就送回了家里。只是那青白果,自己可是亲眼见到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就坏了的。而那果子却是最难采,为了多采些,扶疏脚都磨破了……   “二哥且放宽心。”扶疏知道家和担心些什么,回身自己房间很快拿了几枚青白果出来,递给家和和爹爹,两人接过,小心的撕开外皮,都是一愣,那果肉晶莹剔透之外,竟更加芳香扑鼻。   扶疏点点头,却没有解释的打算——对于最了解植物习性的神农山庄而言,如何贮存各种不同类型的果子,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父子俩面面相觑了半晌,各自机械的撕了一片果肉塞进嘴里,下一刻,却同时瞪大了眼睛——这果子,好像比起刚采回来时,还要美味,竟是通身舒坦,整个口腔里都是那般馥郁的香气,怪不得那个王爷爱吃!   三日后。   “绿翘,你去门房处问问,有没有人送果子来?”颜氏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前日买回来的果子,果然是好东西,听伺候的丫头说,王爷用的香甜,甚至心情大好之下,连饭也多下了些,还赏了跟前伺候的几个丫头。颜氏寻思,王爷再心情好些,说不得连自家老爷的官也会一并升上一升也不一定。只是果子毕竟有限,虽是俭省着上,却还是很快没了!   “是。”绿翘应了一声,忙忙的赶到门房处。   从昨儿个起,绿翘已经往这儿跑了不下五回了。那门房远远的就站了起来,赔笑道:   “丫鬟大姐说的那孩子并没有来……”   一语甫毕,忽见一个挎着草蓝的孩子正从街那边走过来,忙叫住一脸晦色的绿翘:   “咦,丫鬟大姐瞧瞧,可是这个孩子?”   绿翘探出头去,眼睛倏地一亮——可不正是那日见过的两兄弟中的兄弟!顿时喜出望外,竟是一下迎了上去,往篮子里探头瞧去,可不正是那日得的那些果子,最上面还有几枚夫人最稀罕的香气扑鼻的青白果:   “哎哟,小哥哎,你可来了——”   小男孩把手一缩,把篮子藏到身后,很是警惕的瞧着绿翘:   “爹爹说给了钱后才能把果子给你——”   “这个小鬼头——”绿翘有些不悦,心说果然是无知乡民家的孩子,前日不知夫人身份斤斤计较也就罢了,今日到了府上,还这样不受教!又想到小姐吩咐过,万不可带模样周整的人进府,看这小子一身又是泥又是土的,断不会是小姐防备的人,又有夫人还在等着,便强忍了厌恶道,“好好好,你随我来就是。”   那门房虽得了尹凤珠的令,不许放任何陌生人进府,只是绿翘却是奉了夫人的命,当即大行方便之门,放了扶疏进去。   “哎哟,皇天菩萨——”颜氏看到那一篮果子,喜得连连念佛,忙忙的命人洗了些果子装盘,速速送往贤王的住处。   却被男孩拦住去路,要哭不哭道:   “奶奶,还没给银子……”   “好好,绿翘带他去账房那里算一下帐——”颜氏急着去巴结贤王,哪有心思理会他,吩咐完绿翘,便径直命七巧端着盘子往左边小院而去。   绿翘本想着人既然是自己带来的,送果子的差使自然也该着自己才是——府里的丫鬟,哪见过贤王爷这般贵人,不拘轮着谁伺候,都是无上的荣耀!有那心眼活的,甚至还巴望着,说不好,能被王爷给看上,可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哪里知道却被这小子给搅黄了。   脸上就很是不好看,哼了声:   “走吧。”   待拐了个弯儿,往前面指了下,不耐烦道:   “直走,左拐,然后往右,就能找到账房。”   “姐姐——”小男孩明显有些害怕,忙要哀求,绿翘已经转身离开。   看绿翘的身影渐渐消失,小男孩慢慢直起腰,脸上再不复方才的慌张无措。   小男孩正是扶疏。   扶疏站了片刻,四处逡巡了下,看四下无人,转身往颜氏方才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好在大户人家的房屋构造大致相同,扶疏虽是第一次来,还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那是下人的房子那是主人的院落,至于前面这处——   却是眼前出现一条岔路,岔路的尽头,分别是两处精致的院子,俱是红瓦白墙,虽是塞外大漠,瞧着却颇有些江南风光,甚是精美。   扶疏犹豫了一下,还是沿着右边的小路而去——自己猜的不错的话,这两处定然有一处是齐灏所居,至于另一处,八成是尹家小姐的闺房,所谓男女有别,左边那处更隐秘些,又自成一体,内宅女子居住最是适宜。   很快行至小院外,一脚跨了进去,却是一呆——院子里正中挂着一副秋千,秋千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满脸怒容的瞪着自己。   “我找绿翘姐姐——”扶疏忙道了声扰,调头就往外跑。   坐在秋千上的正是尹凤珠,眼睁睁的看着扶疏跑出去,当即下了秋千,冲着一干还没回过神来的丫鬟仆妇厉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臭小子给抓过来——”   跟着快步行至门外,正瞧见扶疏正往齐灏的院子跑过去,气的脸都白了,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人溜进来了!   眼看前面就是齐灏的院子,再差一步,就能冲进去,眼前黑影一闪,一个神情冷凝的男子倏忽出现,一把抓住扶疏的衣领。   尹凤珠也随后带着人赶到,一边命一个健壮的仆妇摁住扶疏掩了口一边道:   “府里小子淘气,万幸没有惊扰到王爷——”   “什么人在外面喧闹!”正转身要走,门忽然一响,两个神情威严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参见两位统领大人。”先前那冷着脸的侍卫忙躬身问候。   尹凤珠也一眼认出两人,正是贤王面前最受重用的两个统领,莫方,莫平,也只得站住脚:   “见过两位莫统领。倒也无甚大事,惊扰了贵人,还请恕罪。”   便急急的给仆妇使眼色,示意她拖了扶疏下去。   扶疏自然早认出了两人,奈何年幼单薄,哪里比得上仆妇的力气,便是嘴也被掩着,小脸儿顿时憋得通红,眼看着离莫方和莫平越来越近,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罢了!扶疏注意到莫平走的极慢,明显腿伤还没好,一咬牙,在和莫平擦身而过之时,忽然抬脚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莫平的伤处踹了过去。   莫平和莫方也看到了扶疏的,只是这会儿的扶疏脸上又是泥又是灰的,还是男孩打扮,两人哪里认得出来,还以为就是府里的小子罢了,却不防,真就被对方一下踹了个正着。   “混账——”没想到尹府的小厮这般无礼,莫方大怒,劈手抓过扶疏高高举起!   哪知道被倒提着不住弹腾的男孩忽然开口:   “莫方!”   第70章 贵客驾到(二)   拦住她们?   尹凤珠冷笑,这臭小子是吓傻了吧?竟敢用这般语气对那两位阎罗王一般的侍卫统领说话?!   阖府上下谁人不知,这两位可是贤王爷手下最得用的人,且素来不苟言笑冷颜冷面,最是煞气逼人,往哪儿一杵就跟两个黑面门神似的,别说这个臭小子,就是自己爹娘面前,也丝毫不假辞色!   饶是自己这个尹府唯一的小姐,明明是再正经不过的主子,也从不敢这样对着两人吆五喝六!   反观这不长眼的小子,竟敢疯子似的乱踢乱踹——方才踹上莫平那一下,固然不见得多痛,却无疑是对这尊杀神尊严的挑战,能讨得了好去才怪!   还想让人庇护,做梦去吧!   真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就可以入得了这两位的青眼!   那些仆妇自然也是这般想法,又都存了讨好贵人的心思,竟是呼拉一下就从四面围了上来,尤其是那个被扶疏咬到手腕的,更是骂骂咧咧冲在了最前面:   “哪里来的小子,敢跑到府里撒野,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眼看那手已经要揪住扶疏的头发,一个手掌忽然闪电般出现在面前,那仆妇只觉得好像一拳砸在一块钢铁上,疼的“哎呦”一声,抱着胳膊开始嚎叫起来。   莫平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以一种惊喜莫名的神情看着扶疏:   “你是,扶疏姑娘?”   “咦?”莫方也明显察觉不对,神情倏忽由方才的戒备疏远变成小心尊敬,“真的是扶疏姑娘?!”   两人心里自是一样的想法——前些日子,王爷已经着人快马加鞭把灵虉草送回京城。听说濒危的王妃服了药后果然又有了些起色,王爷就一门心思的想要寻那日的那位扶疏姑娘出来。   本来找那位楚雁南将军打探应该是最容易不过了,不过王爷自来小心,又信守然诺,既是那日答应了扶疏要为她保守秘密,自是不能再去楚将军面前说些什么。   好在已经知道姓名,想着寻找起来应也容易,哪知这几日四处奔波,竟是人海茫茫,寻找起来,着实不易。   哪知今日里扶疏姑娘竟会主动送上门来,倒是不知,这般打扮又是为何?   扶疏姑娘?对方不是小子,倒是个姑娘!又想到七巧说的王爷精心描摹的那幅画像,难不成,就是眼前这小子?!   尹凤珠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之极。千防万防,倒没想到,竟还是给了小贱蹄子以可乘之机!还是让她想尽法子钻进了府里!   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这贱人竟是连王爷手下的两大铁血统领都给收买了去!   那边莫方莫平已经确认了眼前这男孩打扮的人正是扶疏,早已喜不自胜:   “扶疏姑娘,你可来了,可让我们好找!”   “对不起啊,莫平。”扶疏瞧着莫平,神情歉疚,“我方才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才去踹你,还请你莫要怪我才是。”   “怎么会!”莫平忙摇头,“莫平这条命都是姑娘的,别说踹一脚,就是姑娘想要莫平的命,也随时拿去就好。”   “对了,姑娘可是来见,我们王爷的?”莫方忙插口道,心里却是盘算,王爷因为找不着扶疏姑娘,每日里吃什么东西都不香甜,实在清减了不少,看到了扶疏,也算是解了一块儿心病。   当下也不理尹凤珠等人,竟是和莫平护着扶疏就想往里走。   尹凤珠脸色愈加难看——这女子果然是妖物,竟是连莫方莫平也给迷得神魂颠倒,明明往常即便是官员来访,也得先通报了,即便如此,能不能进院子也得看贤王爷高兴不高兴。现在倒好,莫方莫平竟是连通报这茬都忘了!   只是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见着了,怎么也不能把人放了进去——这两个再是统领,也不过是下人罢了,就算寻常人家的少爷,也不会让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这般大摇大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登堂入室,自己可不信,那么英姿神武的贤王爷也会这么不分轻重,平白为了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坏了自己的名声!   当下上前一步,拦在莫平两人面前:   “二位大人且慢。王爷乃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二位既是担负着守护之责,自是要把王爷安危放在第一位,反观这人,竟是鬼鬼祟祟的混进府来,还如此藏头露尾,明显有所图谋、心怀不轨,二位久居京城,如何知道边疆百姓不受教化,多无耻之人,若是任她进去,怕于王爷名声有碍——”   竟是就差直接说扶疏就是瞧上了齐灏,想赖上你们家王爷了。   扶疏还未说话,莫方和莫平已经齐齐道:   “住口!”   声音之响,震的尹凤珠耳朵都直嗡嗡。吓得小脸儿一下惨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若不是被丫鬟扶着,说不得差点儿跌倒。   莫平犹是余怒未消,狠狠的瞪了一眼尹凤珠:   “念在你是尹府小姐的份上,就暂不与你计较,若是再敢胡言乱语,对扶疏姑娘不敬,就莫怪我们同尹大人讨教教女之法。”   莫平这般激烈的反应,吓得尹凤珠愈发面色如土。   许是外面的动静太大,门吱呀一声响,颜氏带了一群丫鬟从旁边一个侧门转了出来——那边便是专门给齐灏准备的小厨房,颜氏唯恐下人侍奉贤王不够精心,得空了便会亲自到小厨房转悠一下,刚安排好齐灏中午的饭菜样式,正想离开,哪知一出门却看见这样一幕。   待看到眼睛红通通的女儿,不由唬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这般时候,王爷说不得正在休息,你们却在这里嚷嚷什么?”   “娘——”颜氏不问还好,这一开口,尹凤珠瞬时珠泪纷纷,抽泣着道,“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小,小女子,竟是混进了府里——”   手指恨恨的指向扶疏,却是不敢再上前阻拦。   颜氏打眼看向扶疏,神情愈发疑惑:   “什么小女子,这不是那个往我们府里送果子的小哥吗?”   “什么小哥?”尹凤珠跺足道,“什么小哥,她分明是个女子!”   刚才自己可是亲耳听到莫方莫平叫她“姑娘”。   “这,怎么可能?”颜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瞬间想起前几日女儿说过的话,难不成这就是闺女说的那个勾了王爷魂的贱人?   天呢,竟然,还是,自己放进来的!   当即急怒攻心。好在颜氏毕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明显看出来莫方二人对扶疏的维护,知道这时倒也不好太过为己甚。   只是贤王素来美名在外,据自家老爷说虽是年纪轻轻,也经常被皇上赞一个“睿”字的,手下人糊涂,王爷却必不会这般言行无状。还是先借了贤王的威势先打掉这女子的气焰,然后再想折子缓缓图之。   当下定了定心思,对着莫方莫平二人道:   “既是两位统领相熟之人,按说我们不应阻拦。只是王爷好歹暂居尹府,王爷安危对阖府而言,端的是天大的一件事。这人毕竟来路不明,二位不妨先通报一下,让王爷有个决断才好。”   既是私情,自然不好见于天日,贤王又素来注重名声,看这女子闹出这样的阵仗,不但不好为她撑腰,说不得还会恼怒此女太过不识时务……   看这对母女的样子,怕是不禀报齐灏,就不会放自己过去了。扶疏点点头,正色道:   “也好,倒不知道王爷也在这里,莫统领,还望代为通禀,就说故人来访。”   不知道王爷在这里?尹凤珠恨得眼睛都是冒火的,不知道你会挖空了心思往我们府里钻?   颜氏却是暗喜,想着对方既然按自己说了做的,必然是有些心虚的,而且众目睽睽之下,贤王说不得更会怨怪这女子不懂事。   莫方点了点头,留下莫平陪侍在扶疏左右,自己则转身快步往院里而去。   不大会儿,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在院里响起。   颜氏母女都是一喜——脚步声明显有些重,怕是莫方被骂了,铩羽而归,心情不佳之下,才会如此。   却完全忽略了旁边已经躬□来的莫平——   莫平的耳力,自然一下听出快步迎出来的正是自己主子。   果然院门响处,头戴金冠身穿紫袍的齐灏匆匆而出,正眼也没瞧颜氏母女一眼,却是直直的落在扶疏身上,半晌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原来竟是贵客驾到,倒是孤怠慢了,若有失礼之处,姑娘千万海涵一二。”   贵客?   颜氏和尹凤珠先是被齐灏脸上的笑容晃花了眼,然后齐齐一震,不敢置信的瞧向仍是满脸脏污的扶疏,王爷说,那是他的,贵客?还要人家,海涵?!   第71章 升官了   “王爷太客气了。”方才莫方离开时,莫平早机灵的着人打了盆水过来,扶疏拿了绢帕擦去脸上的泥水,一张姣好的小脸儿也就显露无疑,虽是瞧着年龄尚小,却能看出是个小美人来,再配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雍容气度,竟是连旁边自来以大家闺秀自觉的尹凤珠也比了下来,“原是偶尔采得些果子来,不想竟得以再见王爷,真是荣幸之至。”   说道荣幸之至时,扶疏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太平和。   这齐灏和自己就是天生不对盘吧?好像从碰见他就没什么好事。自己怎么说也算救了他一条命吧?就算打了他一下,可也是为了他好对吧?最后更是苦哈哈的帮他找了灵虉草拿回去救他的娘。   可这人倒好,竟是毁了自己的小农庄不说,还派人把自己那么好的大哥给抓了!   还贤王,自己瞧着,这般横行霸道,又哪里配得上一个“贤”字。   旁边的尹凤珠气的不住咬牙,果然是个小骚狐狸!架子端的这么足,明显是要给自己难看,不就是仗着贤王这会儿稀罕她吗?真是将来王爷腻了,或发卖或打杀也是有的——贤王这般圣眷优渥的人,婚事十成十还得皇上做主,甭说表姐,便是自己也不是这贱人所能比的。   以今上的性子,断不会容贤王赐婚前如此荒唐的!   颜氏经的事毕竟多些。   也因此,却也愈发闹不明白眼前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是成婚多年的妇人,颜氏已经看出齐灏的神情中并无多少男女狎昵之情,言行举止间,反倒透着那么股子尊重。   只是齐灏地位之高,又有什么人配得上他的尊重?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自己这府尹夫人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那齐灏客气之外仍是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好似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那是龙子凤孙,是自己只能小心伺候、远远仰望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他的正室王妃,也得觑着他的脸面说话!   偏是对这女子,竟是不独没有一点儿王爷的架子,还唯恐对不住人似的。   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冲着扶疏勉强笑道:   “原来确是王爷贵客,方才多有唐突,还请王爷多多原谅才是。不知可方便见告名讳,下次再见着,也不至于再冲撞了不是?”   这番话明显带有打探的意味,齐灏沉吟片刻,先是冲着扶疏淡然一笑:   “说什么荣幸,你我以后同殿称臣,说不得孤以后还有不少事要麻烦陆大人才是。”   陆大人?扶疏嘴角抽了抽,这家伙又在玩什么花样?   上次已经领教了齐灏的手腕,委实是个心机狡诈的!只是他现在既然这般说了,毕竟有求于人,贸贸然反驳的话,怕是不太妥当。   齐灏却完全把扶疏的狐疑给忽略不计了,终于转头对正自目瞪口呆风中凌乱的颜氏和尹凤珠道:   “既然你们问起,认识一下也好——这位是神农令陆大人。既然孤暂居尹府,陆大人以后少不了常来常往,切记无论陆大人何时前来,都莫要阻拦,只管领了见我便是。”   神农令?颜氏的脑子仍然和浆糊一般,那“神农”二字倒是赫赫有名,威震大齐,偏这神农令,还是第一次听说,难不成是神农山庄的人不成?只是这么小的年纪,就是官身了,那神农山庄也太可怕了吧?   竟是讷讷的说不出言语,半晌后退一步,让开道路,拉了一下仍是石化状态的尹凤珠,神情苦涩道:   “原来是陆大人,陆大人请,以后再来,切莫要扮成这般模样,没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心里却在寻思着,或者要赶紧送个信给老爷,让他参详参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知对面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扶疏这会儿却仿佛失了魂般,竟是对自己的话恍若未闻,不止哼都不哼一声,更是傻愣愣的瞧着贤王,正眼都不往自己这边瞧。   尹凤珠愈发不忿,也顾不得是贤王面前,竟是一扭脸,恨恨的转身就走。颜氏也是个有眼色的,虽则心里恼火,却还是强忍了告了退,这才带着众人离开。   倒是齐灏一直笑吟吟的看着石化状态的扶疏,甚至忽然心血来潮,伸手在扶疏面前晃了下,哪知手却忽然被人抓住:   “你方才,称我什么?”   “神农令啊。”齐灏回答的依旧云淡风轻,却在对上扶疏灼灼的双眸时,不自觉慎重起来——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自己府里古书居多,会知道神农令的存在也不奇怪,这陆扶疏怎么也这么大的反应?那般珍贵典籍,可不是乡村野老所能接触到的。   “为什么?”扶疏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道。   外人或许不知道神农令究竟是做什么的,扶疏这个上一代神农山庄的掌舵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那是姬家第一位先祖遍尝百草救了一地百姓后得的当时朝廷的第一个嘉奖。   虽然不过是正八品的官职,却代表着神农氏姬家从此得入帝王法眼。   后来那位先祖更是屡建奇功,官职更是一路高升,直到最后成为神农王。   只是姬家人却是淡泊名利惯了的,虽是依了皇上的主意在京郊附近建了神农山庄,却对那神农王之类的世俗官位不感兴趣,只是一心向农,到最后,索性辞了王爷的位子,专心致志的做起了神农山庄的庄主。   却不想这样做反倒歪打正着,这般直爽的性子,倒是让历代皇帝更加放心,反倒赋予了山庄更多的特权和庇护,甚至京城屡遭战火,皇家也换了几拨,神农山庄依旧屹立不倒,无论哪家当了皇上,第一个要拜访的也一定是神农山庄,以至于几百年下来,山庄早有了不是王侯胜似王侯的特权,哪些世家还可能因皇上不喜被褫夺,神农山庄却是历经风雨屹立不倒。   而当初先祖做过的神农令一职虽然还有,却再没有任何人再出任过——一开始是作为神农山庄的一项殊荣,但凡先祖做过的职位,凭他是谁,都是没有资格再出任的。   后来时日久了,山庄早成了人们心目中神话一样的存在,又有历代山庄庄主强横无匹的实力,神农令这一职位早没了存在的必要,也就渐渐被人们抛在了脑后,几百年来,除了神农山庄的家史上还记载有相关事情外,怕是应该没有人再记起相关事情。   “我这几日吃到的果子,也是你采摘的吧?”齐灏不答反问。   前些日子因日日担心娘亲安危,又遍寻不见良药,时时煎熬之下,自然茶饭不思。   倒没想到这尹夫人倒也是个有法子的,竟能寻来自己平素爱吃的果子。   本来还以为果子九成九是尹家想法子从京城运来的——都这时节了,除了京城那般繁华所在,再没有那些地方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保存几个果子的。   只是这么远的送来,虽然颜色还好看,真吃的话,这味儿道怕还是有些不如的。哪知只尝了一口,齐灏就觉得齿颊生香,竟是再没有尝过的甜美。   齐灏当时就大为惊异,更在今日,又在送来的果蔬里见到了几枚青白果——   青白果那般上品果子,便是京城,这个时节也断然不会有的!小时候倒是有幸在寒冬时节吃过一次,当时皇上还是太子,特意从自己的份例中装了一盘送给父王,味道之鲜美,简直让人如登仙境。   后来才知道,那却是神农山庄姬扶疏小姐的手笔。   齐灏呆立半晌,方才捏了一颗放在嘴里,好险没把舌头给鲜掉了,而更让齐灏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果子的味儿道竟依稀和自己幼时吃过的那一次相仿佛,却又比那时的感觉还要强烈。   “这般鬼斧神工的手法,也只有深谙天下植物特性的神农山庄人才可做到,你还是罢了。”第二年,当自己也兴头头的弄了一筐青白果来贮藏的时候,父王笑呵呵的说。   自己当时却是不信,兀自一意孤行小心的着匠人放到地窖里,哪知不过三五日,再去看时,那一筐青白果早布满了黑色的斑点……   而现在,继领略了那日那位陆扶疏的高妙功力外,今日竟又见到了这般世外高人,倒没想到,这小小的连州,竟是藏龙卧虎之地。   齐灏是铁帽子王,地位尊贵,皇上更赋予了他选拔人才的特权,而近年来,自从姬扶疏小姐离世,神农山庄于自己兴农事的本职事务不甚热心,反倒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了争权夺利之中,甚至对皇上诸般事务百般掣肘。   可是那些大臣还好说,生杀荣辱完全掌握在皇上的手里,神农山庄却是天下农人的希望,所谓民以食为天,若是皇家出手对付神农山庄,势必会引起天下大乱。   皇上虽是焦头烂额,却竟是拿这神农山庄没有一点办法。   齐灏看在眼里,每每也甚是忧心,而这次来连州寻药,更是因陆家平一事对神农山庄姬家人的不满达到了顶点,现在却发现,原来那神农山庄姬家并不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顿时喜不自胜——   那姬家既然要自取灭亡,那便成全他家便是,最不济,也可以借高人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   事情发展到现在,倒也在齐灏掌握之中,唯一出的一点状况就是,齐灏绝没有料到,自己以为是两个高人,闹了半天,却还是前日那个凶自己的丫头——   兴许这天下叫扶疏的人,天生就对农艺有绝高的领悟力?不然,齐灏实在无法理解该怎样解释这般匪夷所思的现象。   只是还是那句话,有本事的人,自然有傲的资本,虽然扶疏年龄太小,又是女孩子,齐灏不过稍一犹豫,仍是决定把神农令的职位给扶疏做。   “果子是我摘得。”果然,扶疏点点头,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这一点。   本来嘛,扶疏之所以对这些水果特别是青白果稍作加工,目的就是要引起齐灏的主意——即便自己这次没有找着齐灏,可尝过自己精心整治过的果子的美味,保管那齐灏也会自己寻上门来。却没料到,自己倒是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齐灏,甚至还被塞给一个神农令来做!   “如此,这神农令职位便非你莫属。”齐灏答的理所当然。   第72章 合作愉快   “王爷真以为,以我现在的情况,可以对抗的了偌大的神农山庄?”扶疏面容一肃,神情里隐隐有着嘲讽的意味。   大齐一般是男权至上国家,但凡朝廷职位,一体是由男子充任,至如后宫女官,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惟有神农令,是不拘男女,有能者居之——便是神农山庄的掌舵人,上一世扶疏便一肩担了下来,一个小小的神农令,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齐灏的态度却令人生疑,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毫无背景可言,手中更是没有任何筹码——明知道现在窃居神农山庄并害了青岩的是当初流放坤山之地的族中叛徒后裔,却不得不暂时低头,不就是因为此时此刻,自己的力量若想和他们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而齐灏倒好,一脸给了自己多大恩德的模样张扬无比的赐了个神农令下来,自己就不信,以齐灏的精明,会想不出若是自己这般贸贸然冲出来和姬岚叫板,会是什么下场!   “你,当真知道,神农令的意义?”两人此时已经身在书房,齐灏挥挥手,令所有人退下。心里的不可思议之感却是更浓。   自己会了解那神农令的始末不足为奇,缘何这么一个偏僻乡间的十余岁孩童,竟也是再清楚不过的模样?   神农山庄源远流长,到现在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神农令这一职位也因为神农山庄的太过辉煌而被所有人忘记,别说这陆扶疏,自己敢说,便是现如今掌握官吏选拔大权的吏部尚书,怕是也根本记不起来了。   而这小姑娘,竟是瞬间了悟不说,甚至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说句不好听的话,齐灏的意思很简单——神农山庄太过嚣张,自然要找人杀一下他们的气焰。能一举把他们给打趴下自然是好的,起码也得让他们意识到,这世上并不是非神农山庄不可。   至于若是打不倒,那个跳出来挑战神农山庄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就不是齐灏所要考虑的了。   甚至齐灏心里,根本就不对是不是真能有人打败那么强大的神农山庄抱有什么希望——那陆家平不过是个小喽啰,神农山庄即便江河日下,庄中怕仍是藏龙卧虎,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想要大齐屹立不倒、昌盛和平,这世上便决不能没有神农山庄的存在。   事已至此,也不指望现在的神农山庄能回到姬扶疏及其先祖掌舵时的强盛时代,最起码不要跟着掺和朝政,安心坐好自己本职事务,便能了却皇伯父一大心事。   若是牺牲那么个把人,能重新收服神农山庄,却是再划算不过的一件事。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便宣诸于口的。却不料竟被对方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眼看穿,齐灏即便脸皮如何厚,这会儿被扶疏一双澄澈黑眸盯着,也不由心虚气喘、老脸发红——   这丫头的彪悍自己可是领教过得,这会儿可不要瞬间暴走才好。好歹彼时有莫平莫方护着,现在自己可是就孤身一个。   “扶疏,喝水。”齐灏忙端起近旁的一杯水,亲自递到扶疏面前。   扶疏无比自然的接过来,轻轻往桌子上一放:   “还是说,王爷本就打着,把扶疏当成弃卒的主意?”   想自己堂堂神农山庄的真正当家人,现在却要因为一伙冒牌的家伙被人当炮灰一般丢出去,扶疏真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以前把神农山庄经营的太好了,以致都这般情况下,朝廷还想方设法拉拢山庄,还是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悲哀……   这丫头,还真是无比直接。   这么尖锐的话,使得齐灏终于完全破功,摸了摸鼻子,讪讪然道:   “倒是我的不是了,只想着以你现在的能力,执掌神农令绰绰有余,却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却是不方便公然站出来和神农山庄叫板的。”   旋即正色道:   “扶疏放心,方才是我谋划不周,似你这般才华,乃是我大齐之宝,有齐灏在,断不会叫人欺侮了你去。至于这神农令一职,还是要着落在你头上,我也会全力护着你,可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只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如何,不会有你担心的情况发生。”   若说之前,并不看好扶疏——能力尽是有的,可到底能不能抗衡那神秘无比的山庄庄主姬岚还在两可之间,更要命的还要见识所限,连那般见惯了荣华的神农山庄都会一夕之间被富贵迷了眼,更何况是这些升斗小民?   一说当官,不得更加晕头转向?   现在瞧着,却是自己想的差了,单论见识和眼界,这陆扶疏竟似比已经见识过的姬青崖要高出不知凡几!而且这般处变不惊,兼且被神农令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到,仍是坦然处之,丝毫没有欣喜欲狂之色,足可见性情里的淡泊,倒是合了以往神农氏的那般淡然悠远之感——   齐灏自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面这小姑娘,虽是披着一张纯真无比的萝莉皮,却是有一个已经历经两世的再正经不过的成年人灵魂,而且本身就是神农山庄的当家人,一个小小的神农令又算什么?   更不要说连死而复生这样诡异的事都经历了,扶疏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会吓到自己。   看扶疏不语,齐灏却是会错了意,以为对方还对自己方才的行为心有芥蒂,想了想又掏出一个令牌递了过去,更是换了一种对等的尊重语气:   “你放心,即便你做了这神农令,没有你的允许,除了皇上,我也不会再向任何人泄露。你既知晓这神农令的来历,当也清楚这一官职的意义,只要你能力尽够,自可以走的更远……至于这令牌,乃是我的信物,你可以随身携带,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拿出来亮明身份。”   自然,这贤王令牌除了可以保命之外,更是齐灏的一个保证,自己从此以后就和对方绑在一起,一旦真有一日对上神农山庄,自己也会一力承当。   “如君所愿。”扶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满意的接过神农令符并贤王令牌——   齐灏的身后站的可是皇上,此举无疑是在向自己保证,即便是皇上,也会和自己站在一个立场上。   若说之前,扶疏还是姬扶疏时,自然对来自皇室的力量不甚重视——一则根本用不着,二则以神农山庄的巨大威望,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人作死,会对神农氏姬家怎么样。   只是现在却不同于往日,自己势单力薄,要想对上姬岚等人,势必要借势,而皇室委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你这个丫头——”看到扶疏脸上小狐狸一样的笑容,齐灏无奈摇头,原想着算计人,却没料到,最后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只是这么个玲珑剔透又狡黠多慧的丫头,真的害她万劫不复,怕是自己也定然于心不忍,而且经此一事,对扶疏也是更加欣赏,这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定力,又有那般鬼神莫测的高妙本事,何愁不能走的更远?说不好还真能走上以往神农山庄庄主那样的高度……   正自出神,一枚干干净净的青白果已经递到眼前:   “王爷,尝尝这个——”   已经多次领教了扶疏的非凡功力,见对方突然这么殷勤,齐灏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摆手:   “扶疏莫要客气,我自己来便好,”   顿了顿又道:   “莫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实在是这丫头的性子,天生就有那么一股无拘无束的自由自在,根本就不是伺候人的料,方才还跟自己斤斤计较,这会儿突然献殷勤,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尚未脑补完,扶疏果然丢了手,亏得齐灏眼明手快,那枚珍贵无比的青白果才没有摔在地上,齐灏傻眼,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扶疏无辜的拍了拍手——是您老说要自己来的好不好?而且自己这样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把自己大哥扣起来这么久,没跟他急就不错了,还有自己的小农庄……   “有这回事?”齐灏却是听得一愣,自己怎么不知道,派人去抓了这丫头的哥哥?还连人家的农庄也给捣毁了。沉思半晌,恍惚忆起   好像陆家平是向自己讨了一个手令,说是某处有个药园子,说不好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然派人去查看一番……   难道其实是公报私仇,最后捣毁了扶疏经营的农庄,还抓了她大哥?   一想到自己竟被陆家平那个小人给耍了一回,齐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莫平的声音随即在外面响起:   “王爷,连州府尹尹大人在外求见,王爷看——”   “让他先去牢里把一个名叫陆家宝的人犯给放了,再来见我。”齐灏声音明显有些不高兴。这尹国栋是怎么办事的?自己条子上明明只说求取药物,他倒好,竟是差人把农庄给拆了不算,还把人给抓了!   亏得不是自己府里人,不然,自己的名声都给败尽了!   尹国栋本就等在外面,听到齐灏不悦的声音,惊得冷汗都下来了——方才听夫人差人说,王爷接了一位姓陆的什么神农令到府中,言语间颇为含糊,自己就觉得有些不对,现在王爷又这个语气,难不成是夫人和女儿惹了王爷抑或那贵人不成?   啊呀不对,神农令姓陆,关在牢里的那人也姓陆……却也不敢再问,忙不迭上了马便急急的往牢房的方向而去。   第73章 戏剧性的反转   “爹,凭什么那傻子能吃上白面馒头,我们就只能用些嗖饭?”陆家成贪婪的盯着对面牢房里家宝面前的馒头,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   陆清宏神情阴沉,短短数日,竟是苍老了不少。   嘴唇哆嗦了半晌却是没说出一句话来——虽是一般住在牢里,陆家宝那个傻子的待遇却明显好得多,事情明摆着,肯定是给牢头送了好处呗!   只是自己那庶弟家什么情形,自己再清楚不过,除了那一群羊,家里整个一穷窟窿!怎么还会有余钱送给狱卒?   反倒是自家,说是家资丰厚一点儿也不为过,若是下功夫捞自己父子,打发的那狱卒服服帖帖该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特别是长子陆家平到底现在如何……   “爹——”陆家成拼命的咽了一头唾沫,声音像要哭出来似的,“咱们也想法子要两个馒头吧,我真是快要饿死了——”   “闭嘴——”陆清宏本就心烦意乱,又见小儿子如此不省心,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踹了过去,“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吃吃吃,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吃!”   陆家成是享受惯了的,哪受过这般苦楚?本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再被自家老爹又打又骂,一个撑不住,竟是呜呜咽咽的缩在角落里哭了起来,许是太长时间吃不饱的缘故,哭声委实是又细又长,在阴森的牢房里不住回荡,听在人耳里真是瘆人的紧。   “嚎什么嚎?”牢门突然打开,却是看守的狱卒正神情难看的站在哪里。   陆家成吓得一下止了声,陆清宏长叹一口气,狠狠心在嘴里抠了半晌——身上的财物在关到这里时已经被搜刮的一干二净,幸好嘴里还有镶的一颗金牙!   本来陆清宏还有一丝希冀,认为自己被抓一定是个误会,只要长子回来,或者家里的小妾抑或儿媳拿钱出来打点,自己很快就可以顺顺当当的出来,却再没想到这么久了根本没一点儿消息不说,家人更是一个都不见。   陆清宏越来越心慌,终于撑不住,狠狠心把这颗牙给掰了下来。   “这颗金牙,还请两位差爷笑纳。”看到狱卒眼前一亮的模样,陆清宏知道有戏,赶紧接着道,“我们家也算小有积蓄,若是两位官爷愿意帮我,一定还有重谢。”   “说吧,想让我们怎么帮你?”看在金子的面上,狱卒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只是先说好,我们不过是牢头罢了,能力可是有限。”   陆家成却是对自己爹有些不满——   既然有金子,为什么不早点儿送出去,自己也能少受些罪不是?   陆清宏最关心的却是长子陆家平的下落——只要长子无事,自己送出去多少东西,到时候就可以再拿回多少东西!只是这话这会儿却不能说。闻言忙摇头:   “差爷放心,必不让差爷为难。就是想请两位抽空去我家里送个信,帮着打听一下我儿子陆家平——”   “我儿子是神农山庄的管事,一路跟着贤王爷回到连州……”   “神农山庄的管事?还跟着贤王爷?”其中一个狱卒忽然想起了什么,明显一愕,“你们家可是姓陆?”   “正是姓陆。”陆清宏忙不迭的点头,难不成还真有自己儿子的消息?   “姓陆又怎么样?”另一个狱卒却是张彪的心腹,因得了张彪的吩咐,让多照顾家宝,对家宝的底细也就了解的多些,当即不在意的努了努嘴,“诺,那个也是姓陆呢。”   “姓陆的多了,可又是神农山庄的,又跟着贤王爷做事……”先前那个狱卒神情却明显很是戒慎,“你忘了,咱们刚刚听到的……”   却是方才,尹国栋正好招这两人问话,两人亲耳听见府尹夫人派人回禀说,有什么神农山庄的陆大人到了府里,甚至惊动的贤王爷都亲自出来迎接!   “那就是我儿子!”陆清宏一下站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都是抖的,“你们说的神农山庄的陆大人就是我儿子,我就知道陆清源那混账东西胡说八道!我儿子可是贤王爷的左膀右臂,他很快就会来救我们出去了!”   虽然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可是好像和这老东西说的能对的上八分。   两个狱卒顿时面面相觑——他们虽不明白这两个人因为什么被抓进来,却是清楚倘若那什么陆大人真是眼前这个老头子的儿子,把人给救出来,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而若是得罪了王爷的红人,别说他们,就是府尹大人也吃罪不起。   两人也都是老于世故的——监狱里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还真是有些人出了牢门又飞黄腾达的!   “哎哟,您老的东西还是自己收着吧。”已经把金牙笼在袖子里的那个狱卒忙把金牙递还过去。   陆清宏老实不客气的接了过来——他们话里的那位陆大人,除了自己儿子,再不会有第二个人。   不用等多长时间,长子就会抬着轿子接自己和小儿子出去。   那抓了自己的府尹大人惹不起,自己那庶弟一家却是再不能留。   “两位差爷,瞧瞧这饭是人吃的吗?”陆家成也来了精神,很是不高兴的指了指地上那碗馊饭,又朝陆家宝正拿在手里的馒头努了努嘴,“我要吃他的馒头。”   “啊?”两个狱卒虽是有些不喜,只是没弄清对方的确切身份前,又怕万一这一家的儿子真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微一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拿馒头来。”   “先把他那个拿过来。”陆家成却是坚持要陆家宝手里的,“把我的这碗饭给他。”   狱卒无奈,只得夺过家宝手里的馒头递给陆家成,又把那碗嗖饭送到家宝面前。   “你就先将就一下。”张彪那个心腹低声道,心里却在盘算着,这小子的处境看起来不妙啊,要真是对面那家人得了势,自己怎么觉着这个陆家宝就会最先倒霉?   家宝方才也是听到了几人对话的,脸色早已是铁青——自己怎么样,倒完全没有在乎,可那陆家成说的清楚,要是放他出了牢房,一定会先卖了扶疏!   眼睛渐渐的定在那个破碗上——待会儿要是真有人要放他们出来,自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先把陆家成给杀了!   陆家成瞧着家宝的愤怒的模样却是开心至极——要不是这家人,说不定这会儿董静芬那个小*还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呢!还害得自己被人抓了两次,等出得监牢,自己一定要让他们家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正自想入非非,牢房外忽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着牢门打开,身穿官袍行色匆匆的尹国栋带着几个心腹大步而入。   “府尹大人——”两个狱卒倒是乖觉,赶紧上前迎候,“不知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   “这里面可是关押着一位陆公子?”尹国栋站住脚——虽然没见着那位陆大人的面,却分明从贤王爷的态度里感觉到,那人于贤王面前绝不是一般的得宠。   竟然劳动府尹大人亲自前来?两位狱卒暗叹一声“好险”。   那边陆家成已经傲慢的站了起来:   “我就是。”   又冲着一副老太爷派头的陆清宏道:   “爹,一定是大哥派人来接我们了。”   听陆家成自陈自己就是“陆公子”,尹国栋本已经满面笑容的跨前一步,却在听到陆家成后一句话后又站住脚——自己回府后可是详细问过,那位陆大人明明年纪尚幼,也就十多岁罢了,怎么会有年龄这么大的一个弟弟?还有王爷可是说的清楚,只让放一个叫陆家宝的人出来,怎么这不大会儿功夫,牢里的人就变成两个了?   当下狐疑道:   “阁下就是,陆家宝陆公子?”   “什么陆家宝——”陆家成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很是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那陆家宝就是个傻子罢了,也敢称陆公子?我是陆家成——”   话音未落,尹国栋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滚!”   竟是转身就走。   “哎,我哥可是陆家平——”这句话一出,尹国栋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气的一跺脚——当初自己的手下会误抓了陆家宝,惹得王爷震怒,可不就是因为那死鬼陆家平的家人!   “塞住他的嘴,捆了!”   “你们干什么?”看到尹国栋亲自来寻一位“陆公子”,陆清宏本以为自己否极泰来,很快就会被这位府尹大人恭送出去,甚至想好了要沾儿子的光,好好的摆一回谱,却哪里料到,对方竟把自己小儿子给捆了!   “我儿子可是陆家平——”   “陆家平?”尹国栋阴阴的冷笑,“竟敢冒充神农山庄的高人,糊弄王爷,害的王爷差点儿就……你们那个儿子死有余辜!还是,你们现在就想去和他作伴?!”   “不,不会的——”陆清宏只觉脑子轰的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尹国栋的话——自己儿子要是死了,那个连王爷都降尊纡贵亲自迎接的陆大人又是谁?   那狱卒却已经机灵的引着尹国栋到了家宝的监牢外:   “这里还有一位陆家宝陆公子,大人您瞧——”   陆家宝?尹国栋脸上顿时露出和煦的笑容,亲自打开牢门,对着家宝道:   “陆公子,本府奉了王爷的钧命,来接您出去。以往之事,全是误会,都是那陆家平搞鬼,才使得公子沦落至此。公子快随我去见王爷吧,陆大人正在那边候着呢。”   “不可能——”大喜大悲之下,陆清宏终于受不住,一下晕了过去。   “不对——”陆家成却是疯了一样拼命的晃着铁栅栏,“你们一定弄错了,那位陆大人一定是我哥哥陆家平——”   却被旁边的狱卒上前就给捆了,又随手拿了块抹布塞住嘴。   陆大人?直到走出监牢,家宝都是晕晕乎乎的,实在弄不明白,自己家里怎么就会出了个陆大人?   甚至还小心翼翼的向尹国栋求证,这位大老爷是不是弄错了?   直到莫方莫平亲自接出来,并把他领进小院,又指了指书房道:   “陆公子,陆大人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家宝犹豫了半晌,终于乍着胆子推开门,却在看到正拿着块点心津津有味吃着的扶疏时,彻底傻在了那里——   自己的妹妹,就是,陆大人?   第74章 后悔   “那什么,陆大人,真的,就是你?”虽然已经亲耳听扶疏承认,家宝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扶疏抚额——从出了尹府,这一路上大哥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遍!当下摇头道:   “不过是贤王感激我帮他寻到了灵虉草,也就是名字好听些罢了——”   “是,这样吗?”家宝愣了下,心终于稍稍放下了些,好像确实没听过这么个官职呢!若就是个称呼,妹妹的农艺水平之高,确是完全配得上的。   这般想着,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扶疏却也不准备解释——神农山庄是自己必须扛起来的责任,自己无论如何,不会让它落于奸人之手,成为他们手里翻云覆雨的工具。只是正如自己和齐灏所言,这条路委实太过艰难坎坷,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力量,想要扳倒那帮目前已经名正言顺的族人,真是难如登天。怕是稍不注意,就会祸及家人,既然如此,这条路,还是自己一个人走得好!   “咦,爹,二哥——”扶疏眼睛一亮,却是陆清源和家成已经在家门口候着了。   “那什么神农令,大哥就当没听过吧,不当吃不当喝的,没得被人笑话。”   扶疏笑着嘱咐完家宝,便抢先一步,上前搀住陆清源:   “爹——”   “家宝——”陆清源哽咽着不住拿衣袖拭泪,“你可回来了。”   看着陆清源明显衰老了的容颜,家宝心里一酸,噗通一声跪倒:“爹——”   家成也红了眼圈:   “大哥——”   “好了好了,回来了就好,我就说吗,咱们家宝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闻讯而来的周丙辰也忙上前劝解,却在看到陆清源家家徒四壁的破败院落后叹了口气,这次委实是清宏做的太过了!   “怎么会有事!”一旁颠颠儿跑过来的张彪终于找着了机会插口,陪着笑脸道,“陆公子,原来您竟然是王爷的贵客,以往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贵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莫要怪我才好!”   “王爷的贵客?”正自拭泪的陆清源一下愣在了那里,就是陆丙辰也张大了嘴巴,“这是怎么说的,怎么还惊动了,王爷吗?”   早听说连州地面来了个了不得的王爷,还有那陆家平,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自家,不就是仗了那王爷的势吗?怎么到头来,家宝倒和王爷扯上关系了?   “哎哟,您老不知道吧?”当时在大牢里,尹国栋对陆家宝的亲热模样,张彪虽然不在场,却也听自己心腹转述了七七八八,毕竟老于官场,前后一联系,便马上明白,能让府尹大人那般诚惶诚恐的,这连州地面上也就一个贤王爷罢了!   后来又亲眼见到陆家宝被一顶轿子抬到府尹府邸,听说还是王爷的侍卫统领亲自接进去的!   “令郎可是得了王爷的青眼呢,这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到时候,还要陆公子多多照应才是。”   一番话说得陆清源愈发受宠若惊。连带着看向家宝的眼神都有些惶恐。   几人寒暄着往院内而去,家宝却忽然站住脚,蹙着眉头看了一眼自家院墙外的拐角处。   “哥,你怎么不走了?”家和愣了一下,顺着家宝的视线看过去,脸也顿时沉了下来,却是大哥的前岳父董朝山,正一手提了只鸡,一手抓了条鱼,站在那里。   “你来干什么?”家和上前一步,就要把董朝山推出去。   “哎呀,好侄子,我就是来看看家宝,真没别的意思。”董朝山忙扬起手里的东西,很是讨好道,“这不是听说家宝今儿回来吗,我就过来看看他,好歹我们爷俩也说几句话——”   ——昨儿个女儿董静芬从军营回来了,一直坐在房间里哭,自己问了才知道,却是那位秦公爷对她非常不喜,平日里对她百般难为不说,最后更是转手就把她送给了其他人。   原只听说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过得和小姐般金贵,真被看上了,说不好一家就可以跟着享福了!却哪里想到,还会有被送人的!   董静芬委实吓怕了,寻了个借口,就跑回家,越想越觉出家宝待自己的好,竟是回至家里,便跪下磕头,说是还想和陆家宝重续前缘。   再加上老妻也是要死要活的,董朝山逼不得已,终于答应到陆家来走一趟。   本来之前还有些犹豫,可方才偷听到张彪的话,董朝山心里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谁能想到这个陆大傻,有朝一日会成为王爷的座上宾,而自己一直看好的女婿人选陆家成,却反而锒铛入狱,再没有了出头之日。   这般想着,脸上讨好的笑容更浓——没人比自己更清楚,陆家宝有多稀罕自己闺女,现在自己放□段,即便那小子心里还有怨,也一定是高兴居多。   却被家和揪着衣领就推了出去:   “董朝山,你就死了那条心吧!我告诉你,以后再敢到我们家来,我见你一次打一次——”   看左右无人,又贴近董朝山的耳朵冷笑一声:“就你们家那个破鞋,也想嫁给我哥,做梦去吧!”   董朝山瞬时手脚冰凉——完了,原来陆家竟然什么都知道!自己闺女这辈子,和陆家宝是注定没戏了!   扶疏却是正眼都不曾往这边瞧一下——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得赶紧和大哥上山寻找血兰,以青岩的伤势,拖得越久就越危险。   自然,之前,还得想个法子糊弄了爹爹他们才好。不过,有了齐灏这个招牌,想来爹爹必然不会阻拦。   果然,听说是帮齐灏做事,包括陆清源在内,房间里所有人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陆清源更是激动的什么似的,竟是一下午时间,就把扶疏列出的单子上的物事全部买了回来。   又套了辆牛车,第二天一早把两人送至连州大营——   回来时楚雁南一再嘱咐过,去山里时,必得带上他一起——   齐灏也是给安排了人的,扶疏并不准备让楚雁南随行,只是青岩哪里,还是要好好安排一下的。   哪知却在军营门口和另外一辆牛车正好遇上,那车把式可不正是董朝山?   随着董朝山停好车,董静芬从车上下来,看到对面的家宝,愣怔片刻,头一低,泪水就流了下来。   自己果然是瞎了眼,现在才明白,这人呢,还是要知足,放着那么好的家宝不要,却信了陆家成的话,以致现在被秦筝转手送给了姬青崖,说不得,以后姬青崖要是也厌烦了自己……   董静芬不敢再想,却也没脸面对家宝,以手掩面,踉踉跄跄的往姬青崖的住处而去。   扶疏和家宝也转身往大营走去,刚走了几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两人忙站住脚,骑着骏马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位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瞧着威风无比,而男子后面跟着的,可不正是楚雁南?   楚雁南也看到了扶疏,一张俊颜顿时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前面的男子也是一怔,打马来至扶疏二人跟前,竟是不错眼珠的瞧着扶疏:   “你是——”   端看那人位置,扶疏也明白,男子身份怕是不凡,尚未答话,楚雁南已经飞身下马,站在扶疏身侧,抢先一步道:   “禀大帅,她叫陆扶疏,旁边这位是扶疏的大哥陆家宝,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第75章 楚帅的儿子更好   直到陆天麟连人带马都没了影子,扶疏却还没愣愣的站着——老天,这不是那日在阁楼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吗?   再没想到,竟就是赫赫有名的连州大帅陆天麟!   忆及那日小木屋内所见,扶疏真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因这么多年来生活在边关,早对陆天麟的事迹耳熟能详,听说这位大帅,自来铁血无情,战场之上,最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夺命修罗,所谓万军阵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以致多个敌国,闻陆天麟之名而色变,便是众多普通人家,也以陆天麟之名来止小儿夜哭!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把传说中的陆大帅和阁楼中柔肠百结的沧桑多情男子联系在一起。   与此同时,被陆天麟轻轻摸过的头顶竟一直是热热的,特别是看着那渐行渐远脊背挺直的落寞孤单背影,扶疏这会儿竟是连胸口处也酸酸的,闷闷的发胀……   “扶疏,认识大帅?”明显感觉到扶疏的情绪有些不对,雁南看看远去的陆天麟,再瞧瞧有些无措的扶疏,神情明显有些怀疑。   “啊?”扶疏终于回过神来,忙摇头,“只是,之前,见过……”   又想到雁南要知道自己那日私自上了山,还碰见了泥石流,怕是定然不开心,忙又停住。   倒也是,扶疏本就以叶涟侍女的身份在军营里生活过那么多日子,真是见过二叔,倒也不足为奇。   雁南很快就把方才的那点疑虑给丢开,偕着扶疏兄妹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听到门响声,青岩下意识的抬头,待看到进来的人中竟然有扶疏,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头颅急速的转动着,竟是一副想要起来的样子。   “青大哥别动——”扶疏忙快走几步按住青岩。青岩不错眼珠的盯着扶疏,脸上的肌肉也不住抖动着,神情明显激动的紧——从知道小主子活着,青岩就无时无刻不想马上回到扶疏身边侍候!   “我知道,我知道——”扶疏轻轻握着青岩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我很好。”   “这是——”虽然青岩躺在那里,明显是身受重伤的样子,家宝却仍是神情戒备——还没有从楚雁南竟然是个了不得的少将军这样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又乍然发现,连床上躺的这个瞧着气势不凡的彪悍男子竟也是和妹妹关系匪浅的样子——   自己妹子委实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些男子却不免让人觉得居心叵测了些!   楚雁南眉头也微微蹙起——扶疏离开的这许多日子,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青岩都是一点儿动静也无,若不是能感受到隐隐约约的清浅呼吸,简直要认为那就是一个死物了!甚至陈乾又来帮他接了几次骨头,那般锥心刺骨的痛楚下,青岩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偏是对着扶疏……   “这是青岩大哥。”扶疏却是不准备多说——前世今生的事情,又哪是一句话可以说的清楚的?只简单道,“我以前多蒙青岩大哥照顾——”   又转头对青岩道:   “他是我大哥,叫陆家宝。我和大哥马上就会进山。”   多蒙照顾?家宝却是理解为,八成是指之前扶疏在军营的时候——瞧这个男人都这般模样了,竟还处处维护扶疏吗?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感激的笑容,有些笨拙的道谢:   “青大哥,多蒙你照顾我妹子——”   这人是,小主子这一世的兄长?青岩细细打量片刻,表情明显缓和了些——上一世,小主子就总是盼着能有个兄弟姐妹,可惜主母体弱,始终不过是小主子一个罢了,倒没想到,这一世还能圆了那时的愿望,而且瞧着,小主子的这个兄长对小主子很爱重呢!   转而又释然,小主子那般善良的性子,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会不喜?   当下眨了眨眼睛,微微笑了下。   “决定好什么时候上路了吗?”楚雁南瞧向扶疏。   “待会儿就走。”扶疏也没准备瞒他,坦然对着雁南的眼睛,“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青岩就交给你了。”   青岩目前仍是没有脱离危险,自己可不信那些利欲熏心的族人!目前唯一可以托付的,也就是雁南罢了!若说之前还有些惴惴,待见识了雁南那日霸气侧漏的一面后,扶疏算是明白,起码在这军营里,那些人绝对不是雁南的对手。   “我去大帅哪里一趟。”楚雁南却仿佛没听见扶疏的话,竟是转身大踏步而出。   “哎——”扶疏一愣,自己还有话没交代完呢,这人怎么就走了?   “等我回来。”楚雁南撂下这句话,很快就没了影子。   这是,要跟着去的节奏?   扶疏苦笑,带上雁南,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一则身为将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离开军营?二则,青岩的安危,也只有交给雁南,自己才放心。   算了,雁南的性子也是个执拗的,待会儿肯定会垂头丧气的回来——大帅听说是个很自律的,绝不会对手下听之任之。不然想一下,待会儿如何安慰他罢了。   当下只管低头检查着两人带的一应物事——东西不算多,主要是家宝背着,还有另外一大部分,却是在齐灏派来协助自己的人身上。   已经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想必那人应该已经在途中了……   正自沉思,门一下被推开,扶疏抬头看了一眼,眼中瞬时闪过一抹惊艳来——   却是楚雁南已然把官服换成了一身利索的黑色武士常服,明明是很普通的样式,穿在雁南身上却分外的养眼,愈发衬得人面若傅粉,俊美逼人。   “走吧。”楚雁南抿了抿嘴,上前一步背起扶疏面前的小背包,又从门后拽出自己的包裹——   瞧这模样,竟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啊,那个雁南——”扶疏终于回神,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楚雁南的衣襟,“咱们都走了,青大哥怎么办——”   那个陆大帅怎么回事啊?难道传说都是用来唬人的吗,竟然这么容易就放行了!   “大帅答应我,会保证青岩的绝对安全。”楚雁南笑笑的瞧着那死死攥着自己衣襟的莹白小手,慢条斯理的道。   “怎么可能?”扶疏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天麟和自己或者青岩并无交集,自己可不认为,他会愿意为了区区一个青岩,公然和神农山庄对上。   “大帅和已故的楚帅是结拜兄弟——”楚雁南无奈,只得进一步点名——话说丫头看着聪明,却偏是在一些事情上迟钝的紧,就比方说自己的身世,这丫头十成十到现在也不知道。   “啊呀,我怎么忘了——”扶疏恍然,“陆帅和楚帅是结拜兄弟!我早说嘛,陆大帅看着就是正气凛然的模样,既是楚帅的兄弟,人必定是很好的!”   长出一口气,别的地方不敢说,军营里绝对是陆天麟最大,他既然答应保护青岩,那就意味着无论是神农山庄的叛贼,还是其他居心叵测的人,都将找不到丝毫的可乘之机。   楚帅的兄弟定然是好的,那楚帅的儿子呢?   雁南嘴角是怎么也控制不住的笑意,甚至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这话问出来,半晌却还是咽了回去——   扶疏,很快你就会发现,楚无伤的儿子,更好。   家宝的神情却是有些古怪,这位楚将军,果然是有些毛病吧?妹子明明在夸陆帅,这人至于笑的这么见牙不见眼吗?!   “就是这里了!”三人东西简单,脚程也快,很快就来到了扶疏说的那个入山口——天砀山最是险峻,山中又多毒虫野兽,不然,也无法成为大齐矗立在边境的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   而生长天材地宝的所在,更是步步荆棘、危险丛生,再加上前儿的一场暴雨,山里的形势更是多有变化,扶疏这几日四处探察,最终选择了铁岭脊这处相对安全的所在作为行程的起点。   “什么人?”扶疏刚要瞧瞧齐灏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了,茂密的丛林忽然一阵晃动,两队手持兵器的男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为首的男子一只眼睛带着个黑色的眼罩,愈发衬得人凶狠而阴毒,不是跟在秦筝左右的那个想要对青岩下毒手,结果却被楚雁南眇了一目的侍卫统领,李良,又是哪个?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又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是足有几十人,正骑着高头大马快速而来,远远的能瞧见郑国栋周楷严及秦筝的影子,而被簇拥着走在最中间的,则正是姬青崖和叶涟。   姬青崖也要在今日上山?扶疏愣了一下,立马明白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微微皱了下眉头——罢了,从铁岭脊这儿入山,不止相对来说最安全些,便是找到所需药材的把握也更大些,罢了,为了尽快找到血兰及相关珍贵药材,也只能忍受和这些讨厌的人暂时同行。   姬青崖也看到了扶疏三个,却明显有些误会了——来至边关的这许多日子,姬青崖分外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外有人!被那秦公爷比下去也就罢了,偏是还有个更打击人的楚雁南!   不止年龄比自己小,外貌更是强过自己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甚至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家世,和楚雁南的战神遗孤比起来,也没给自己带来多大便宜——那贤王齐灏,不就当着众人的面利用楚雁南下自己的脸面吗?   也因此,姬青崖真是憋着一口气,早就把齐灏连带楚雁南恨得入骨!   只是那日接到庄主的来信,却是对他的诸般行为骂了个狗血喷头!姬青崖实在想不明白,莫不是庄主是神人吗,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一言一行了若指掌!   却也因此,对从未谋面的姬岚更加敬畏——没有姬岚,说不得所有人还在坤山之地受苦,而这人神通之广大,也委实让人心惊。   若是自己这次没办好交付的任务,怕是在庄里再没有出头之日了!   因存了这个想法,这几日里,姬青崖早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殷勤对待叶涟,以期博得这异族公主的好感,而叶涟对他的态度也明显亲近下来。   这许多日子,瞧着楚雁南还算老实,除了原来奉送的侍女外,没有上赶着再往前凑,却哪里想到,竟是在这儿等着呢!   明明安排一起去采药的人并没有楚雁南——原本连叶涟也是没有的,只是叶涟表示她也要跟去,自己和郑国栋一合计,正好趁此机会进一步博取美人芳心,也就答应了下来。   还以为楚雁南死了心,哪想到竟是一早就带了人在这儿等着了,瞧瞧,连那个小侍女都带回来了,明显是再送过来伺候叶涟的!   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姬青崖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看了一眼郑国栋。   郑国栋会意,催马上前:“楚将军今日当值?还是,另有贵干?”   “上山。”楚雁南却是神情冷淡,丝毫没有进一步交代的模样。   郑国栋气的咬牙,就是这竖子,斩断了儿子一条胳膊!脸旋即沉了下来:   “为大齐和谟族会盟大计,即日起,除了姬公子和叶涟公主一行,任何人不得再由此处进入天砀山,楚将军还是移驾,速速离开这里为好。”   任何人不能从这儿过?扶疏愕然,这人果然霸道,这么大个天砀山,竟是成他们的了!意思明明就是说,即便天砀山里有血兰,也只有姬青崖才能去找!   不觉抬眼看向始终静默的叶涟——姬青崖这样的人,真的是好丈夫的人选?   叶涟睨了扶疏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想要利用自己,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若是连山都进不去,别怪自己翻脸无情!   “哎哟,陆小姐,陆公子,楚将军——”又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个劲装男子随即如风而至,到得众人面前很快下得马来,冲着扶疏三人恭恭敬敬的一拱手,“莫方到得迟了,还望恕罪。”   周楷严愣了一下,这不是贤王驾前的大统领,莫方吗?   莫方已经大踏步上前,把扶疏并陆家平的包裹一并背在身上,竟是十足的手下模样:   “小姐,咱们现在上山吗?”   扶疏点头,施施然起身,径直往山口而去。   楚雁南几人忙跟上。   “莫统领,你们是——”郑国栋愣了下,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自己可是刚撂下话来,任何人不得由此处上山,没想到马上被人打脸,只是若对方是齐灏派遣,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不能阻拦的!   “奉王爷命,为我家主母上山采药,”莫方站住脚,神情已不复方才的恭敬,“不知郑大人有何吩咐?”   我怎么敢吩咐你啊!郑国栋脸色微微有些扭曲——谁不知道皇上有多宠爱齐灏!真是拦下楚雁南,皇上应该不会说什么,要是听说自己为难贤王,自己那姐夫哥说不好就会翻脸不认人!   却还是想阻止几人上山:“贤王果然至孝,不知是什么药物,不然告诉姬公子——”   “多谢大人好意,神农山庄的本事我们已经领教了,告辞。”竟是当先探路,往入口而去。   见是莫方亲自陪同,便是一旁摩拳擦掌,早准备好了两下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李良也不得不让开身形——   贤王目前还分管禁军,真是得罪了齐灏,自己就等着被永久性的踢出朝堂吧!   姬青崖被莫方的话气了个倒仰,转而又想,也罢,真是在外面动什么手脚,难免会落人耳目,真是到了山里,要是自己十足掉下山崖,或者被毒蛇凶兽咬死,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第76章 拉拉小手   目送扶疏几人身形渐行渐远,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好,尤其是秦筝,见扶疏竟是正眼都没瞧自己一下,心里真不是一般的堵,旋即却又迷茫,自己怎么跟中了邪一样,明明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小姑娘罢了,又理她作甚?   偏是这颗心,竟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来——   不说血兰如何难寻,单是这一路上,就不定怎么凶险!也不知那齐灏到底有哪里好,小丫头竟是为了他这般拼命!还跟楚雁南那般害人不浅的混账东西搅合在一起……   姬青崖却是因想到了对付楚雁南几人的手段,心情正好,再看一眼旁边美艳的叶涟,更是踌躇满志。倒是他旁边的一个瘦高男子蹙眉看了下天色,轻声道:   “公子,时间不早了。”   这男子秦筝也认得,名叫姬木枋,前些日子商岚有事离开,便是这姬木枋拿了姬岚的亲笔信前来。说起这人的身世也颇有传奇之处,本是商岚身边的贴身随从,却万没料到,真实身份竟是姬家流落在外的旁系后人,听说深得现在庄主姬岚的信任,身份倒是远比从前的主子商岚还要贵重的多了。   依着姬青崖的意思,本还想再多寒暄会儿——甭说那楚雁南怕是垂涎叶涟贼心不死,便是齐灏,特意选在这一日派了这么几个人上山,未尝不是事前探听清楚了自己的行程才会故意为之。自己这次上山,除姬木枋外,还有几个家族公认农艺高超之人,那楚雁南等人,明显是想跟着沾光的!   自己在外面停留的久些,便是他们脸皮再厚,应该也不好意思在原地等着的——   姬青崖甚至已经脑补出,那几个人,因为久候自己等人不至而如何狼狈不堪的模样……   只是姬木枋既然开了口,饶是姬青崖这般自诩姬家嫡支的后起之秀,也不敢太过托大,当下点头应了,和众人一一作别。   而此时,扶疏等人却已是身在数里之外的丛林之中。   这铁岭脊是天砀山的一个支峰,因地处山脉北麓,温度更低。   别处这会儿还是深秋季节,或浓绿或金黄,偏这铁岭脊中植被大多枯萎,早早的呈现出冬日的衰败来。   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前面却突然出现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阔大丛林来。林子中的树木高可参天,枝桠更是交错纵横,那阔大的叶子则是一种罕见的银白色,叶子边缘还有细细的绒毛,凭空渗出一层冷意来。   扶疏几个因进山的时间较早,还能看清楚那叶子上滚动的晶莹剔透的露珠。   “收集些露水来。”扶疏拿出几个水葫芦,分给家宝三人。   莫方是早就对扶疏佩服的五体投地,家宝则是向来知道自家妹子的本事,至于楚雁南,却从来是无论扶疏说什么都无条件答应的。   三人听话的接过葫芦,就忙忙的跑去收集露水。   扶疏则是观察了一番地形,径直走到一棵白色的树皮中隐隐透出碧色的大树旁,从怀里摸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却是放着数十枚蒗芽的叶子,看了眼正专心收集露珠的楚雁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雁南真是自己的福星,不是他,自己可要去哪里找到这么多蒗芽叶子来。   世人都知道蒗芽最难成活,是神农山庄人的最爱,却是没有人明白他们于神农庄人到底有何意义。   姬家被称为神农氏,并非没有原因的。   但凡姬家血脉,对自然界的物种都有特殊的感应,天分越高,感应便越灵敏,掌控植物的能力便越强,甚至到最后,天下万物或枯萎或繁茂或生涩或成熟,都可尽在掌握之中。   据家族秘史记载,从古到今,家族中也就由神农令而神农王的第一代先祖姬桓,达到了那般境界——   简单一点来说,仍是扶疏同秦筝说过的天下万物,不过相生相克二字罢了——   便如同蛤豆有天敌,却可利用箭林加以制约,土地虽贫瘠,却可通过须草来改善,春天的花儿可令它开在秋日,夏日的果儿可让它熟在冬天……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而蒗芽,正是神农家族借以沟通万物,增加灵敏度的最佳媒介。   作为神农氏的后裔,扶疏可算是天赋异禀,上一世十八岁之龄,感应万物的灵敏度之高,便以超过乃父,以致姬父在日常常感慨,将来能继承神农氏衣钵,再现先祖姬桓当日神奇景象的,也就扶疏大有希望罢了。便是大齐皇上,也对此殷殷期盼不已——   想当初姬桓在日,不止能第一时间因地制宜得出某地最适合生长的农作物种类,更可迅疾掌控造化神奇,提供出最优质的种子,粮食土地产量之高,远超世人所能想象,甚至普通人家数亩田地,便可养活一家几口有余,竟是不过数年之间,天下人再无饥馑之累,国库存粮堆积如山,所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便是当时最真实的写照,因着姬桓的横空出世,那本已穷途末路的邓氏王朝竟又足足多延续了二百年之久!   却不料,扶疏却是少年夭折!以致皇上当时抚棺长叹“天不佑大齐”,若然扶疏不死,能重现姬桓那日的盛世景象,外敌何愁不灭,天下何愁不平,大齐屹立世上当会稳如泰山,当真千秋万代,也未可知!   便是扶疏自己,也没料到,自己会那般短寿,更没想到,自己还会死而复生。这还不算,更匪夷所思的是,扶疏重生后才发现,自己竟把前世的能力带回了这一世。   而且上一世,没有蒗芽的话,自己根本没办法从其他植被身上获得进一步的感知力,这一辈子却是完全可以通过多种途径获得。   也因此,这十年来,即便没有蒗芽,扶疏对植被感知的灵敏度也在不断增强,甚至现在,对植物感知的灵敏度已能和上一世的自己相比肩。   现在有了蒗芽,无疑更是如虎添翼。若再能机缘巧合,碰上些能令灵敏度大大增强的天材地宝,要达到先祖的境界,怕也为期不远。   而面前这棵树,正是祖宗秘籍里有记载的圣叶树,树干中渗透的隐隐碧色,更说明这树怕是已经历了上千春秋,又恰好生在地气最为繁盛的中心位置,借着蒗芽,必然对自己灵敏度的增加大有裨益。   扶疏先刺破食指,挤出一滴殷红的血来,又挤出蒗芽的汁液和血液涂抹在掌心,然后把手贴在树干底部隆起的根茎上。本是静默的大树忽然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上面的叶子更是无风自动,叶子啪啪作响好像在吟唱一首欢快的歌,扶疏的脸色也愈发红润,心脉处也随之感受到一种独属于绿色的清凉之感……   楚雁南和莫方几乎同时回头,正看到扶疏和那棵大树相偎依无比和谐的一幕,本是冰冷慑人的银白树干,绿意倏地大盛,便是上面的枝条也似是在跳着曼妙的舞蹈,那些枝桠纷纷合拢,似是一柄硕大无朋的巨伞笼罩着下面的扶疏……   “啊呀——”莫方忽然惨叫一声,却是太过恍惚之下,手掌被刺破了,“什么东西呀,这么扎人——”   莫方强压下心头的震颤,聚拢心神,却在瞧见手里的叶子时,一下呆在了那里——   本是遍布页面上的柔软绒毛,竟是眨眼间变成了钢针般尖利。   “往手上涂些露水,还有脸上——”扶疏已经起身,抬头看了眼天色,忙走过来嘱咐道,又让楚雁南和家宝也依样涂抹。   楚雁南动作最快,除了自己收集了满满一葫芦露水外,还给扶疏收集够了,闻言忙递过来。   扶疏接过来的同时,用力握了下雁南的手,雁南一怔,下意识的就反手握住,扶疏脸腾地红了——   刚跟圣叶树“交流”过,扶疏这会儿的感知力甚至要流溢出来——从小到大,扶疏没少通过这种方式影响家宝,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竟确然对家宝有很大帮助,只是家宝毕竟血脉所限,感知力提高极为缓慢,便是此时,也不过相当于上一世时四五岁的自己,而且这一段时间来,好像到了一个瓶颈口,竟是无法寸进。   就是方才,扶疏突发奇想,想着是不是能帮助雁南也感受下植物本身神秘的“语言”,若然能增加这种和植被沟通的灵敏度,领兵打仗时必然大有帮助——   扶疏想不到的是,正是这一奇思妙想,成就了大齐震烁古今的一代战神。   只是这会儿,雁南却明显会错了意,特别是抓住扶疏的手后,一股清凉的感觉一下涌入丹田之处,原本枯燥无味的树林竟顿时亲密不少,还有掌心里的柔胰握着真是说不出的绵软舒服,雁南一握在手里,竟是再也舍不得松开……   直到莫方神情古怪的看过来,扶疏腾出另一只手用力的朝着雁南的腰眼处捅了一下:“呆子,放手——”   眼看家宝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一副马上要翻脸的样子,楚雁南才施施然松开,又恢复了以前波澜不惊、老神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用力抓着扶疏手不放的人不是他一样。   扶疏脸一直红着,却也不再看他,清了清嗓子道:   “阳光变强了,这圣叶树上面的绒毛便会变化,咱们还是快些离开。”   竟是阳光的缘故吗?莫方呆了一下——方才被绒毛刺伤的地方土了露水,那种麻麻痒痒的感觉果然消失,突然想到什么,不由有些幸灾乐祸:   “幸亏咱们出来的早,那什么姬公子,这会儿的情形一定热闹的紧!”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多天了,无论前台后台,全都回复不了评论,也不知要抽到什么时候,万幸,还能发上新文……   第77章 惊现高人   何止热闹?扶疏嘴角也是微微挑起——   据自己所知,这圣叶林有一种奇怪的特性,那便是能跟随日月的朝升西落而改变状态——   晚上以致凌晨,叶子呈现出月亮一般银白的色泽,便是叶子上的绒毛也如同月色般毫无杀伤力。可一旦太阳升起,状态便会逐渐变化,直到颜色变成灿灿的金色,那本是细软的绒毛,便会成为锋利的倒刺,一个不小心碰着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受,而且因季节使然,这叶子可是落了不少,一旦软软的绒毛变成了扎人的利器,那些本是藏在落叶下的“小生物”便会倾巢而出——   也因此,这圣叶林里不会隐藏有什么可怖的毒物或者猛兽,安全自是安全,论起膈应人来却是第一。   自然,世界万物相生相克,但凡起的早些收集露水——   只要一碰到露水,那倒刺立马又会变回软软的绒毛,便是那刺痒的感觉也转瞬即逝,更妙的是,即便那些小东西,嗅到露水的味儿道,也会纷纷走避……   现在有了护身“宝物”,据自己方才感应那棵圣叶树所得到的,这会儿离这片林子的尽头应该也不远了,便是路途再远些,凭着各自手里的露水,自然仍能轻轻松松的离开。   至于姬青崖那帮人,自己料得不错的话,那么多人,怎么也得寒暄一会儿,当然,以姬青崖的身份,姬岚也一定派出的有高人保驾护航,只是来的越晚,那露水可越不好收集……   “该死,这是什么邪门的林子——”叶涟这会儿,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身在草原之上,难得看到这样大片参天巨木,特别是颜色还是最稀奇不过的银白色,叶涟一开始不可谓不心动,可在这林子里不过走了不大会儿,心情就变成了不是一般的糟糕——   银色的叶子渐渐变成金黄色的情景委实算的上惊艳,可叶子上面的绒毛突然一瞬间就变成了倒刺又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姬青崖也很是尴尬——自己本是一心想着和楚雁南较劲,怎么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   忙不迭的亲手折了些叶子——期间被倒刺伤到也是再所难免的,那滋味儿可不是一般的难受,只是佳人在前,自己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娇弱,就咬了牙忍着,只小心的把上面的露水倾倒在叶涟手上。   只是这会儿太阳已经升起老高,叶子上的露水自然所省无几,幸好姬木枋一见到林子就忙命人赶紧收集,见此情景忙命人送上来露水。   姬青崖接过来,先帮叶涟处理了伤口,露水撒上去后,麻痒的感觉果然就止住了。   因被秦筝转手而成了姬青崖侍女的董静芬忙捧了条绢帕过来,帮叶涟擦拭手背上的水。   “别擦——”姬木枋正好看到,忙出声制止。露水在皮肤上停留的时间越长,效用也就越长久,只是话说的晚了些,叶涟手背上的露水已经被拭得一干二净。   叶涟倒是心情很快转好了些——果然不愧是神农山庄的高人,学识当真渊博,竟是如此通晓植物习性,这么快就能找到解决事情的方法,想来寻找到血兰的希望还是很大的,还有姬青崖,为给自己收集露水,手背上划得一道一道的……   明显感到叶涟的亲近,姬青崖心情不是一般的愉悦——看来,带上叶涟还真做对了,再相处些时日,等叶涟死心塌地的爱上自己,那楚雁南就再也无法威胁到自己。更何况,自己可不信,他们能觉察到圣叶林的神奇之处,再想着沾沾自己这队人的光,行程放慢些,八成这会儿不定在那个旮旯里哭爹叫娘呢……   这般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传令下去,加快行程——”看着眼前有限的几个葫芦——虽是全力收集,可太阳愈发毒辣的情况下,露水还是很快蒸发,那绒毛造成的伤口又难耐的紧,竟是这么多人只采集了不多点儿,甚至有没有盖住葫芦底都不见得!   整个队伍可是几十号人呢,这么点露水无疑是杯水车薪!   看姬木枋脸色难看,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纷纷做出了急行军的架势——   几十个人一起,动静自然不小,又兼本身也到了树叶枯萎的季节,不时就有叶子从上面掉落,当下就有好几个人来不及躲开而中招,便是脚下本来绵软如地毯的落叶,这会儿也是成了伤人的利器——   又不是会金钟罩、铁布衫,什么走针板,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了的!所谓顾得了上面就顾不了下面,虽是所带多是训练有素的强悍侍卫,却还是不时传来鞋子被扎透的抽气声。   董静芬更是一路走一路流泪——虽照常是农家出身,可也没受过这般苦楚,后来见姬青崖在叶涟脚下撒了些露水后,那些“金针”就神奇的消失了,便忙不迭的把方才帮叶涟擦拭伤口的帕子撕成两半绑在脚下,情形果然好了许多。   “停下——”姬木枋忽然道。   “啊——”紧跟在后面的姬青崖猝不及防,差点儿撞在姬木枋身上,闻言忙站住脚,刚要问怎么回事,却在抬头看到眼前一株圣叶树时瞪大了眼睛——   和其他已经变得强悍无比的金色圣叶树不同,眼前这棵却是仍保持着之前的银白色状态,便是上面的每一片叶子,也都是清凉的月白色。   “咦,这棵树倒是个异数——”饶是叶涟这般不懂植被习性之人也很是惊奇。   姬木枋和姬青崖却是神情凝重,特别是姬木枋,围着圣叶树转了几圈儿,又徒手在地上摩挲着,似是想要寻找什么。   “应该不会吧?”姬青崖也是有些神情惴惴——沟通自然万物,是独属于神农山庄的神圣能力,其他人即便艳羡,可没有姬家的血脉,即便深通其中道理也是莫可奈何。   姬木枋住了手,却是不死心,索性跪在地上围着大树又一点点的探查起来,看姬木枋如此慎重,姬青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半晌姬木枋的动作终于顿住,脸上是不可置信的仓皇——虽然有些轻微,可仍是不容错认的蒗芽并鲜血的味儿道……   姬木枋再抬头时,明显有了骇然的神色,即便是现在,仍能感觉到这棵圣叶树无法言喻的欢欣,可见那人已经同它做过沟通,而且从树的反应看,怕是沟通万物的灵敏度颇高,更可怕的是,自己直到亲手碰上这处根茎,才意识到面前这棵树竟然就是姬氏秘籍里的圣叶树之王,虽还称不上什么天材地宝,却也是增加神农人沟通灵敏度的上佳植被。其进补功效不亚于普通人的人参燕窝……   如果说方才还觉得,那人功力怕是和自己不相上下,这会儿却早已明白,自己距那人差的远了……   难道是庄主?   可这个时候,庄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不是庄主的话,又会是什么人,有如此高绝的造诣?   转身瞧向一脸疲色的李良:   “你在山下守着时,可放过其他什么人上山?”   李良却是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半晌憋了气道:   “属下昨日至此驻守,别说是人,便是老鼠也不曾放进去一只,只除了,楚雁南几个——”   楚雁南几个?姬木枋脑海中迅速晃过几人的影像,却是一一否决,那个明显未成年的小姑娘根本就不必考虑,至于另外三人,楚雁南是楚无伤之子,虽说曾和姬扶疏有过渊源,却是一面之交后,姬扶疏便即离世,不可能有机会接触神农家的秘辛,齐灏那个统领更是不可能,也就剩下那个少年,只是不说这沟通能力乃是神农氏所独有,那少年的功力也绝不可能比过自己……   苦思冥想之下,竟是没有丝毫头绪。   倒是叶涟,脑海中却不知为何,倏忽出现扶疏的小脸,心里一时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若那小姑娘真是高人,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是受她威胁定了?还有那楚雁南,不定会更嚣张!   只是,自己寻找血兰也多了一重保证……   “算了——”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姬木枋索性丢开,指挥众人赶紧采些叶子绑在身上,还吩咐多带些备用——   这些叶子虽不如露水好使,倒也勉强堪用。   众人方才见识了圣叶林变脸后的恐怖威力,这会儿都是乖的紧,便是董静芬也折了不少叶子背着。   很快所有人便知道叶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了——却是脚下那些落叶下忽然爬出来密密麻麻的黑色多足小虫子,那些小虫子单只并不如何可怕,偏是那么一大堆一起爬出来,不止声势骇人,瞧在眼里更是恶心的紧。   饶是叶涟那般见惯了鲜血的人一脚踩下去,便被这些虫子几乎没住脚面,也差点儿吐出来。   好在有叶子勉强护身,那些小虫子碰到叶子便会乖乖的爬下来,饶是如此,脚脖子以下的叶子很快被金色叶子的倒刺给划破,那些虫子便马上涌上去,远远看去,几乎所有人的脚都成了黑色的不停上下蠕动的两只……   一行人好不容易出了圣叶林,个个裹着树叶不说,衣服也都是挂的一道一道的,瞧着真是和野人差不多,董静芬则是直接跑到一棵大树后抱着肚子就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   “扑哧——”一声轻笑声忽然传来,姬青崖抬头看去,却是不远处的草地上,扶疏几个正神态悠闲的团团做着,中间还放了好多颜色各异芬芳扑鼻的各色果子……   第78章 谁欺负谁   整个队伍中,叶涟算是“形象保持”最好的,却也有些两眼发直,方才只顾着快些逃离那变态的树林,这会儿才察觉,脚下一波又一波麻痒刺痛的感觉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圣叶林的刺倒是没有毒,可没有露水的话,就要一直忍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待会儿还要继续赶路,更是不定如何难耐了……   姬青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这人也是胭脂堆中混惯了的,最是通晓如何讨好女子,便只强忍了不适,扶着叶涟在一块儿干净的青石板上坐了。那般温柔体贴的样子,让叶涟心里的烦躁终于减轻了些。   随口道了声“多谢”,视线却在触及家宝身上的水葫芦时顿了一下。   姬木枋也明显注意到了,脸上狐疑的神情更浓——不会吧,高人竟然真在这几个人之间?   正寻思怎么探查一番才好,叶涟已经冲着家宝遥遥一笑:   “陆家小哥的葫芦里可是收集的有露水,不知可否方便卖给我一些?”   叶涟本就长得美艳,这一笑更是动人至极,家宝腾地就红了脸——   扶疏一下瞪大了眼,果然蛮族女子不能以常理推之,方才在山口自己等人被阻时,就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模样,现在又这般亲热的和大哥打招呼。   家宝却是个实诚人,一早看出叶涟的情形不对劲,现在又听对方这样说,忙不迭的站了起来,捏着自己的水葫芦递给叶涟:   “给你——”   半晌又吭哧吭哧道:   “不要钱。葫芦里的露水满着呢,你们只管用便是。”   葫芦中的露水效果奇好,虽是对方有几十个人,省着点儿应该也够用。   叶涟毫不客气的接过来,随手摸出几颗宝石塞到家宝手里。   家宝猝不及防,两人的手一下碰到了一起,脸一下涨的通红,想也不想就把宝石又给塞了回去,两人的手再次碰上,直唬的家宝猛地倒退,差点儿跌倒。   叶涟“扑哧”一声就乐了。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姬青崖立时黑了一张脸,好不容易呕吐完擦干眼泪的董静芬也明显看到了这一幕,泪水再一次下来了——   若是订婚那会儿,看到自己这般难受,家宝怕是早来照顾自己了,哪像现在,根本就是没瞧见自己一样,还对别的女人献殷勤,脸色一时竟是和姬青崖不相上下。   家宝则是正眼都没有瞧董静芬,只管转身就走,却被姬木枋拦住去路,伸手就要去抓家宝的手:“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如此了解圣叶树的特性?又是谁教的你与圣叶树沟通?”   “什么,圣叶树?这不是变色林吗?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家宝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清醒过来,看姬木枋也要来握自己的手,只惊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下意识的就往一边躲,却被姬木枋身后的侍卫给一下围住,一个个脸色均是不善至极,竟是随时都会拔出武器的模样。   姬青崖远远的瞧着,脸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虽然不认识那蠢材是哪个,只是既然是楚雁南的人,无论如何为难都是不过分的!   方才在入山口哪儿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是那会儿人多眼杂,对方又明白说是代表着贤王,自然不敢拿他们如何,这会儿却是不同,在这深山老林里,旁边又都是自己的人,而对方,满打满算不过四个人罢了,真是把这些人都灭了,保管即使神仙在世也查不出一点儿线索。   扶疏的脸一下沉了下来——果然岂有此理,明明大哥帮了他们,竟还反过来被为难!当真以为人多就可以欺负人少了吗!   “你们做什么?”叶涟突然出声,神情也是不悦至极——自己虽也经常用些阴谋诡计,可从来也不会恩将仇报!   哪有这边还用着人家精心收集的露水,那边就翻脸不认人的?!   那陆家宝虽是瞧着有些蠢,可这样欺负一个刚帮过自己的人,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快快退下,都不许为难陆家小哥。”   姬青崖没想到叶涟竟会公然维护陆家宝,脸色比起方才来又黑了几分——怎么这会儿觉得这个公主有些不着调啊,竟是连谁是自己人都分不清了!都说夫妻一体,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准未婚夫了,怎么就敢这么下自己的面子!   董静芬也愣了一下,看向家宝和叶涟的神情明显有些扭曲。   雁南刚要举步上前,闻言站住了脚,又斜眼瞟见扶疏把一包物事悄悄交到莫方手里,又低声嘱咐了句什么,莫方虽是看着有些懵懂,却还是依言去了。不过片刻,便又迅疾回转。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姬木枋等人和家宝身上,竟是并没有人察觉。   被叶涟当众呵斥,姬木枋的样子明显有些不悦,只是方才抓住家宝手的一瞬间已经确认那双手虽是布满糨子,却是并没有任何伤口,至于那蒗芽的气息也是一丝也无,至此已经可以确定这陆家宝绝不是那个农艺直逼庄主的高人。   微微退后一步,那些侍卫也跟着退开,家宝愣了下,忙快步朝扶疏几人走过去。   却不料姬木枋竟然跟了过来,冲着扶疏三人微一点头,神情冷厉:   “事关我神农家族秘辛,还请三位伸出手掌,让姬某查看。”   一番话说出啦,既是事关神农家族,怕是叶涟也不好说什么。   嘴里说着,鼻子也是用力嗅了一下周围的空气,眉头却是锁的更紧——这三人身边也是一丝气息也无。   据自己所知,蒗芽自身气息并不甚强,可一旦和鲜血融合,那种芬芳的气味儿便久久不会消散,难道说真是自己猜错了,那高人,其实和这几人无关?他们委实是误打误撞,或者本就来过这里,才机缘巧合知道圣叶林的秘密?   这几人果然是怂包!瞧瞧这会儿,都是吓傻了的样子,叫你们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狼!姬青崖边用露水擦拭伤口,边不时轻蔑的往这个方向瞧上一眼。   方才陆家宝被围着,楚雁南就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会儿被公然指责,也是噤若寒蝉、话都不敢说一句的样子!这样的人,真会打仗,而不是跑到战场上就会吓得尿裤?!   这人是,姬木枋?   扶疏却是完全陷入呆滞中。   方才因为人多,而且又只听到名字却没有多想,,这会儿来至眼前才发现,面前的人自己竟认识,不,或者说再熟悉不过,竟然是,商木枋!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人是大师兄唯一的贴身跟随,还是一次自己和大师兄去灾区指导农耕时所救,当时木枋也是饿的快要死了,大师兄又是个心善的,就亲自一口口喂他吃的,木枋醒来后,就坚决要卖身为奴,侍奉大师兄,甚至连姓也随了大师兄的!   大师兄本是坚决不同意,哪知木枋竟然死缠烂打,竟然一路徒步跟随着到了神农山庄,甚至一双脚都走的稀烂!   自己当时怜他赤诚,又懂得感恩,就做主让他给大师兄做了跟班。   犹记得当时,木枋为了维护大师兄,多次跟那些达官贵人的亲随打的头破血流的情景……   却再没想到,再相见,对方竟是已成了神农山庄重要的大人物,而且既是姓姬,还有即便是姬青崖也是颇为忌惮的样子,又这般蛮横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对方必然来自于坤方之地!   竟然,那么早就潜伏在了神农山庄吗?又把自己和大师兄哄得团团转。   还以为是个可怜的,却没想到自己竟是如大哥方才一般,彻头彻尾的做了一次东郭先生!   只是姬木枋也绝不会想到,他眼里的这个小农女,却实实在在就是姬扶疏!想要找出自己的破绽,就凭他,还差的远呢!   正要盘问莫方的姬木枋仿佛有所察觉,忽然回过头来,狐疑的瞧向扶疏——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竟是突然就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姬木枋上前一步,就想去抓扶疏的手。   却被楚雁南一下攥住手腕:“放肆!”   这男人以为自己是什么尊贵的?竟然想去碰扶疏的手!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楚雁南突然发难,姬木枋猝不及防之下被抓了个正着,顿时疼的脸都变色了——   “快放手——”   “放手?好!”楚雁南冷哼一声,用力一推,若不是后面的侍卫眼明手快,姬木枋怕是当场就要飞出去!饶是如此,后面来接应的侍卫一下被砸翻了好几个。   那些侍卫一看不妙,互相对视一眼,忽然抽出兵器就要砍向扶疏!   千钧一发之际,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天哪,这么多狼!”   却是一群足有六七十只明显凶性大发的森林狼,正箭一样朝众人扑过来!   姬木枋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般变故,明明祖宗书籍中说的清楚,圣叶林周围,不可能有大型凶猛动物出没,谁能告诉自己,眼前这半人高目露啮人凶光的东西,又是什么?   当即不顾疼的钻心的手腕,扬声道:   “保护公主——”   那些侍卫刷的散开,正好给一头扑过来的凶猛异常的大野狼让开路,那头狼竟是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朝着扶疏的脖子就咬了过去——   扶疏简直要气乐了,先是姬木枋,现在又是这头狼,竟是都懂得柿子要捡软的捏,竟是一上来就先把矛头对准了自己。   好在有雁南在身边。   一念未必,楚雁南抽出腰间的宝剑,朝着大狼就送了过去,那头狼似是从没有见过这般打法,微一愣神间,已经被楚雁南的剑从喉头处穿了过去,楚雁南随即轻轻一甩,那头狼刷的一下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冲过来的狼群里,只听咔嚓嚓一阵脆响,却是足足有五六只狼被砸的脑浆迸裂而死,尤其是第一头被砸上的,竟是直接成了一滩烂泥。   本是快速奔跑的狼群一下停了下来,忽然一转头,竟是朝着姬木枋等人就冲了过去,甚至一头狼跑过雁南身边时,还跌了个跟头,再爬起来时,又凶神恶煞般朝着姬青崖冲了过去。   所以这狼果然是欺软怕硬的?   莫方几人面面相觑。   扶疏却是拽了拽楚雁南的衣襟:   “咱们走——”   他们不是想人多欺负人少吗,倒要瞧瞧,能比得上狼群的数目吗?   也让他们尝尝兽多欺负人少的滋味儿!   楚雁南会意,俯身抱起扶疏,拔足便往前面飞奔,莫方也如法炮制,抄起家宝放在背上,几个起伏就没了踪影!   “楚——”姬青崖不住骂娘——这楚雁南的职责不就是保家卫国吗,竟敢把他们给扔下。却在瞧见那个在楚雁南身边跌倒后就不停围着自己转的狼气的简直要发狂——   奶奶的,连只狼也狗眼看人低,这分明就是对自己和楚雁南区别对待!   第79章 有人要耍横   因野狼突然来袭,又都个个凶悍的紧,饶是姬木枋一行多武艺出众的高手,一时也都有些手忙脚乱,好在毕竟人多势众,不多时终于控制住了局势的发展。   众人丝毫不敢停歇的一路往前冲——圣叶林中的“绒毛变钢针”及层出不穷的虫子委实太过惊心动魄,还是往前跑更好些。   “前面有个岔道。”姬青崖看了眼地形,转头对姬木枋道。   却是众人已经来至一条岔路口,右边路两旁长满了密密丛丛的灌木,另一边则是舒舒朗朗的几棵果树。   “走这边。”姬木枋却在看到灌木林中丛生的开满了赤色小花的野草后大为惊喜,不容置疑的指了指右边,率先大踏步进了林子。   “咦,那些狼没有追上来!”李良是最后一个跑进林子的,忽然觉得身后似是安静了不少,忙回头看去,却是那些野狼,全都蹲在了小径外,虎视眈眈的往里瞧着,却是并不曾继续追过来。   “好了,大家可以歇息了。”看看同样目瞪口呆的叶涟,姬青崖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俯身摘下一朵红色的花递给叶涟,话语中明显带有炫耀的意味,“这叫赤魅花,分泌的味儿道刚好能克制狼的凶性。”   嘴里说着,却又有些狐疑,按理说狼群这会儿应该散去才是,怎么倒成了看门狗一样,堵在路口了?!   姬木枋也明显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好在有赤魅花挡着,那些狼也就没了威胁。只是那也意味着他们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了!   忽然想到楚雁南几人,也不知这般尴尬的处境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狼群会拦住他们?”莫方眼睛一下瞪得溜圆,到现在还想不通,扶疏递给自己的是什么东西,怎么连凶性大发的狼群都能控制?更不可思议的是,听这位的意思,那些狼还善解人意的逼姬青崖等人走了另一条路,省的他们彼此再撞上?!   “主要是我在大哥的水葫芦里加了加蓝花汁——”扶疏神情狡黠。   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在那水葫芦里加了加蓝花,那加蓝花倒是没毒,甚至可以让他们被圣叶林划破的伤口愈合的更快,偏是不能和自己让莫方扔出去的无臭无味儿的繁素花味儿道混合,不然就会最大限度的刺激附近野兽的凶性!   若是姬木枋一干人不为难自己几个,自是无碍。可惜那一伙不肖之徒,虽是有农艺傍身,私心里却是更热衷功名利禄,处处试图以权压人,被狼群围攻也算罪有应得。   莫方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些看似普通的花花草草,竟是会产生如斯可怕的力量,所谓借力打力、隔山打牛,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世人如此敬畏神农山庄——有这么鬼神莫测的本事,自然有傲然世间的资本。   也怪不得王爷会对扶疏小姐百般迁就!更了不得的是,扶疏小姐这才多大呀,竟然不动一刀一枪,就把对方数十名高手折腾的上吐下泻,待自己回去了一定要向王爷进言,这以后啊,可千万要和扶疏小姐打好关系才是!   至于说王爷需要的草药,有扶疏小姐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时间看起来还早,咱们——”扶疏放眼四顾,视线所及,一点紫色从对面光滑的峭壁上折射而来,这般深透的眼色,明显不是晚霞的余晖,更奇的是,那紫色里还有淡淡的黄晕……   “怎么了?”雁南下意识的循着扶疏瞧得方向看去,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看来,咱们今日要歇在这里了。”扶疏笑吟吟的,神情不是一般的愉悦。   “扶疏小姐又发现什么好东西了吗?”莫方神情顿时兴奋不已——方才随随便便一扔就“指挥”了大批野狼去撕咬姬木枋等人,看扶疏慎重的样子,八成又有什么好玩的了。   “嗯,王爷要的比芳草,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可得着,而且,你们还记得我说过咱们要去通灵谷,必须得经过天乔寨吧?”   通灵谷就是几人此次要去的最终目的地,据说那里积聚了天砀山最为充足的灵气,最是多天材地宝,可惜的是遍寻整个大齐,真正到过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不说旁的,但是通灵谷下方的天乔寨,就是闻名世上的最大的凶地——若不然,作为最富裕还是易守难攻又能最便捷的沟通边境各国一个险隘,大齐早收到自己囊中了——   只要掌控了天乔寨,再翻过一个山坡,就能任意进入境外任何一个国家腹地!更令人垂涎欲滴的是,哪里还盛产宝石!   这么多年了,不止大齐,便是包括谟族及其他几个国家,莫不想要延揽天乔寨入本国版图,可所有人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真是强攻的话,光周围蔓延的毒气不定就得折多少人进去!剩下的即使命大能捱过去,八成也没什么战斗力,只有送死的份。   而天乔寨的坚固堡垒除了地形还有瘴气之外,更因为当地民风彪悍。听说掌管大寨的主要是郑、汪、木三大家族,除木家是原住民外,其余两家皆是逃亡过去的亡命之徒,便是当地百姓,也以各国流窜过去的穷凶极恶之辈居多!   这么一个凶地,想要顺利通过自是千难万难!   再没想到自己方才无意间一瞥,竟是发现了金瑶伞的踪迹!   那金瑶伞乃是解毒圣药,得了那般圣物,想要通过毒瘴所在还不是易如反掌!   要说那王妃娘娘也是好运道,金瑶伞绝少有伴着其他草药而生的,一旦附近有金瑶伞出现,则意味着这药必是极品!   只是金瑶伞的特性使然,必得夜间方能采摘,虽是现在时间还早,少不得仍是要歇在此间了。   几人中虽是扶疏年纪最小,可无疑在这山林里却有绝对的话语权,听扶疏说今日要歇在这里,家宝二话不说,就去附近捡拾柴火。   莫方忙也开开心心的跟了上去——扶疏小姐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之前自己等人陪着王爷在山上东奔西走,劳累数天,差点儿把命搭上愣是一无所获,这才跟着扶疏小姐多久啊,就找到比芳草了!而且听她的意思,分明还有其他更贵重的宝贝!   看两人走远,扶疏转向楚雁南,小声道:   “雁南,到了晚上,还得劳烦你陪我上崖顶走一趟。”那般光滑如镜的峭壁,自己铁定上不去,而且,据自己所知,金瑶伞特别是成熟的金瑶伞,最是为毒蛇所青睐……   看扶疏特别叮嘱自己,楚雁南的心顿时暖暖的,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两人转头望去,却是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正从林中奔跑而出。   男子似是也没料到竟然会碰见人,愣了一下,再细看两人的装扮,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罢了。   本来这样的深山老林中,乍然出现一个人,由不得扶疏两人不防备,只是第一眼看到少年的笑容,扶疏就怎么也没办法再把少年归到坏人的行列。   实在是少年生的太过温文尔雅,竟是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温润如水的感觉,特别是那双凤眼,更是亮如星子,没有丝毫杂质!   “小妹妹,大哥哥——”少年乐呵呵的跑来,许是有点畏惧雁南身上久经沙场的慑人杀气,少年只一径乖巧的瞧着扶疏,眼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热切光芒,“小妹妹,有没有水和吃的?”   饶是扶疏也不由扶额——这人也太没心机了吧?随随便便见到个陌生人,就管人家要吃的和喝的,也不怕别人有坏心——   甭说别的,单是少年头上的金冠,并腰间镶着宝石的玉佩,就不知价值几何。   看扶疏的眼睛往自己腰上溜,少年明显会错了意,解下玉佩就往扶疏手里塞:   “小妹妹喜欢吗?给你了。”   不就是些吃的吗,至于付这么大的代价!   扶疏无语,摇摇头:   “你自己个留着吧。”   回身抓了一把刚摘的果子并一个夹了牛肉的馒头一并递过去。   少年顾不得说谢谢,张开口“啊呜”一声就咬了下去,若非扶疏反应快,险些连手指头也给咬住。   雁南就有些不高兴,忙托了扶疏的手小心查看,那边少年却又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却是吃的太急了,愣是把自己给噎的直翻白眼。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单蠢的孩子!扶疏顿时忍俊不禁,忙不迭的又去拿水壶,却被楚雁南劈手夺过来,反身拿了莫方的水壶递过去——   刚才自己一个没防备,扶疏的小手差点儿被吞了,现在竟还想和扶疏一个水壶里喝水?有自己在,绝不可能!   少年接过水来咕嘟咕嘟的仰脖灌了起来,好不容易顺下去,便又捧着馒头猫一样的吞咽起来,间或瞟一眼扶疏,亮晶晶的眉眼里全是飞扬的笑意。   扶疏瞧的好笑,少年的样子又说不出的有趣,索性又拿出两个足有一斤的馒头递过去,少年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竟是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甚至连扶疏刚采来的一堆果子也一扫而空!   不是个美少年吗?没看出来竟是个大胃王!   “不能再吃了,不然有你受的!”看少年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扶疏却是不敢再给他吃的了——少年的样子明显是饿的很了,真是丝毫不加节制,待会儿铁定会肚子痛!   而且话说回来,果然是少年雾蒙蒙的眼睛太具欺骗性了吗,自己总不由自主的把他当成个孩子!   哪知本是正恋恋不舍的盯着馒头瞧得少年倏然转头:   “小妹妹,你和我姐姐好像啊!”姐姐也爱这样杂七杂八的管着自己,虽是不自由,自己却明白,姐姐全是为了自己好。   从未经历世事不知人间险恶的少年瞬间就把扶疏拉入了自己人的行列。   竟是立马偏头认真上上下下来回打量楚雁南,半晌一本正经的重重点头:   “你比郑家那小子强!妹妹交给你我放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听着像是许配人的节奏?饶是扶疏素来装惯了无知小萝莉,这会儿也不禁涨红了脸。   倒是楚雁南,本来对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还一直缠着扶疏很是不满,听了这话,脸上神情明显好看多了。   刚要说话,神情却忽然一肃,好像有人来了!而且听着,来者不但功夫过人,还人数众多。   难道,竟是姬木枋他么?   可不对呀,他们便是走了这条路,也应该在后面,而不是跑到前边来。   莫方也感觉到不对,忙带了家宝回返,看见少年明显愣了一下,刚要开口询问,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下雨似的声音,忙低头看去,却是吓得脸儿都白了,却是四面八方,突然出现层层叠叠数也数不清的毒蛇来!   而众蛇的后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手臂长的金光灿灿的小蛇,竟是昂然盘踞在一条硕大的蟒蛇的头顶上。   看到这样的蛇山蛇海,别说扶疏了,就是雁南都有些发木。   惟有少年却一下站了起来,神情惊喜:“小金——”   喊完又觉得不对,小脸一下变成了土色,竟是一转身就要拔足飞奔!   “站住!”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若敢再逃,信不信我现在就扔火折子,把所有的蛇都烧死,对了,还有那几个帮你的人,我让他们统统葬身火海!”   一番话说得扶疏等人大怒——这是谁啊,好大的口气!   这般吓唬人的话,也就小孩才会信!   哪知本已跑了几步的少年却明显被吓住了,犹豫片刻,最终定定的看了扶疏一眼——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却明白,木铁的性子有多残暴!可寨子里除了爹爹和姐姐,根本就没人降得住他。要是自己敢逃,他真的会烧死小金,还有这个小妹妹,以及大妹夫……   林子外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少年已经从口袋里拿出根笛子,随着一声清亮的笛音响起,除了那条金色的小蛇,剩下的蛇竟是瞬时潮水般退去。   “还是这么烂好心!”一个男子哼了声,竟是倏忽来至眼前,从怀里抖出一条手指般粗细的铁链来,把少年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地上的小金蛇速度也是快的紧,竟是转眼间游至少年脚下,顺着少年的裤腿爬上去,到得颈部时,又自动自发的绕了两圈,就似一个金色的项链般吊在少年脖子上不动了!   “木子清,你不是很能跑吗,现在怎么不跑了!”男子一巴掌朝少年拍了过去,少年头一偏,正好拍在肩上,顿   新 鲜 熊 猫 没 眼 圈 。时疼的哇哇直叫!   木子清?莫方和楚雁南却是齐齐一震——   听说天乔寨寨主木羽的儿子,就叫木子清,还有一个别号,金蛇郎君!   第80章 萌娃萌宠一家亲   木铁明显注意到了莫方和楚雁南若有所思的模样,冷冷的哼了声,驱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去去去,离我们远些。”   世人都知道,天乔寨是怎样一个富贵的所在,看这些人的神情,就知道八成是想打臭小子的主意——   木子清已经不是第一次跑出去了!每一次的结局全是被人骗光了身上所有的宝石钱物!若是寨主小姐晚些找到他,或者小金不是那么忠心护主,这小子不是被人给卖了,也一定死成渣渣了!   木子清却是不乐意了——老爹和姐姐眼里,陌生人定然都是别有所图,便是木铁,跟在他们身边久了,这个想法也是根深蒂固!可小妹妹他们几个不一样!   “铁叔,你不许再凶我妹子和她的朋友,他们都是好人——”   话音未落,却被木铁照着脑袋上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森然道:   “你眼睛里,有坏人吗?马上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们!”   寨内正是多事之秋——寨主年事已高,处理起寨中事务明显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膝下又仅只两个孩儿,可瞧瞧子清这性子,也不知寨主那般强势的人,怎么就会养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小羊羔来!   好在大小姐性情倒是极肖寨主,不止武艺高强,更兼智计百出,做事干净利索,在笼络人心上也是很有一套,虽然年纪轻轻,却在寨里威望已著,老寨主也算后继有人了!   哪想到这一个月来,先是能祛除瘴气的天乔木一棵接一棵的死亡,寨中人的活动范围日益缩小之下,自然是人心惶惶,甚至开始有人撺掇着,想要换一个寨主,若不是木家自来掌控天乔寨,寨主又是德高望重,真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哪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大小姐为探求天乔木的死因,外出寻找补救之法时,竟又不小心染上瘴气,到现在仍是昏晕不醒!   寨子里如今已是乱得一团糟,倒好,这臭小子竟然又自己跑了出来。那般危险的处境下,自己竟不能守在寨主和大小姐身边,还得带了人东奔西跑的来找他。若不是方才强忍住,木铁真想一见面就掐死这个从生下来就不省事的混账东西!   明显感到木铁身上巨大的怨念,木子清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强撑着弱弱的道:   “怎么没有坏人了,我说那个郑东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谁都不信!我不管,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许难为他们!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就找不到金瑶伞?我一定能救得了姐姐,等姐姐醒来,你们就会明白,说不定啊,是那个姓郑的——”   郑东明是姐姐的未婚夫,也是天乔寨三大姓氏中郑家的公子。明明长得油头粉面的,自己瞧着,可是比方才那个大妹夫差的远了!偏姐姐喜欢的什么似的!自己总瞧着,这次姐姐病倒,说不得就和那个坏蛋渣渣有关!   一语未必,木铁就麻利的撕了块布塞到了木子清的嘴巴里——寨里局势不稳,大小姐又昏迷,老寨主还得靠着郑家人稳定局面呢,倒好,这小子还敢胡说,若真是传出去,东明也就罢了,那郑家老爷子可不是好相与的,真是闹起来,怕是没法善了!   木子清拼命的挣扎着,看向扶疏几人的眼睛充满了歉意。连带着脖子上的小金也跟着不停摇摆,许是晃得有些晕了,竟是扬起尾巴朝着木子清的脸颊就抽了一下。   真是反了,竟然连小金这货也敢欺负自己,木子清简直郁闷之极。   没想到木子清竟真是名震塞外的金蛇郎君——   扶疏一直以为,既是终日与蛇为伍,不定性子会是如何阴沉狠毒,再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有些迷糊的傻小子!   既是已然确定对方是天乔寨的人,木子清更是身份尊贵的天乔寨的小主子,扶疏等人也并不想招惹,只是药草还是要采的,今晚势必要在这里歇下了!当下只做没听见对方指桑骂槐的警告,自顾自的选了一个距这些人远些的位置准备歇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竟还敢赖着不想走!   木铁冷冷的瞄了四人一眼——果然是贼心不死,只是有自己在,再想哄了小主子,做梦去吧。   秋天的白日已经大大缩短,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扶疏自去旁边寻了些木柴,又捡着可用的草儿及一些新鲜的野菜并很多蘑菇带了回来——扶疏主要是负责指点位置,其余事务自有楚雁南代劳。   只是瞧着楚雁南衣襟里,草是草、菜是菜,蘑菇也按个头大小排成排,扶疏就止不住坏心思的想要弄乱,故意连菜带草抓了一把,乱七八糟的扔到楚雁南脚下——只要弯腰,衣襟里兜的东西肯定得乱成一团!   熟料楚雁南单手拎起衣襟,另一只手拔出宝剑,一挑一棵,再一挑又是一朵,姿势说不出的好看——等扶疏看的张大了嘴巴,再定睛一瞧,哎哟,队伍又排好了,依旧是整整齐齐、横成排竖成行!   扶疏不死心,又抓了几把扔过去,楚雁南捡起最后一朵蘑菇,刚想喘口气,哪知竟是又飞过来一堆,不及细思,下意识的便继续排好,动作似行云流水一般,竟是转瞬间就让这些草了菜了蘑菇了排排坐吃果果!   实在是楚雁南绷着个小脸,认认真真捡拾野菜又帮它们排队的模样太可乐了,到得最后,扶疏竟是抓着什么就往哪儿扔,直到再一次低头抓了一把土坷垃时,眼前倏地一暗,扶疏仰头,正看到神情端肃,直直盯着自己手中泥土的楚雁南。   莫方本就一直关注着这边,看着傻乎乎蹲在地上大张着嘴巴仰望楚小将军的扶疏,一个没憋住,捂着肚子就笑倒在了地上。   “我,我看看这下面有蘑菇没有——”扶疏心虚不已,忙要掩饰。   却被楚雁南一个用力就给拉了起来,用衣袖一点点抹去扶疏沾在鼻尖上的一点泥土,最后又伸出修长的手指,把扶疏头上的一茎野草捏下来,丢开了去,慢悠悠道:   “可还尽兴?”   “啊?尽,尽兴……”扶疏越来越结巴,头恨不能低到地底下去——自己方才一定是脑抽了吧,上一辈子加这一辈子,怎么着也是奔四的人了,竟还做出这么幼稚的事——   却又有些窃喜,话说雁南认真帮手里的菜呀蘑菇呀排队的模样真的好好看!   不大会儿功夫,两边的饭食竟是同时散发出香气来。   和木家那边,单调的架起火把一块块儿肉撂上去直接烤不同,因心疼自家妹子年纪幼小就为了家人东奔西跑——家宝到现在都认为,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妹子也不会跟着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帮贤王找药材——时间又不晚,再加上扶疏找来的形形色色的草,竟是无论把汁液挤出来和着蜂蜜盐巴抹在烤肉上,或者扔到锅里煮的野菜鲜菇汤里,味儿道都不是一般的诱人。   扶疏他们所处的地势又稍高些,扑鼻的香味儿就直直的撞进木铁等每一个人的鼻间。   木子清先就忍不住了——这家伙,本质上也就是个吃货,只觉的那边几人的饭菜,竟比自己这辈子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香的多,一时把持不住,口水咕嘟咕嘟的就洇湿了塞在口里的布条上,木铁简直要气乐了,上前扯下布条,又帮木子清把锁链解开,让他的手露出来,却又拿了一股橡皮筋把双腿给捆粽子一般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橡皮筋全是在水里泡过的,除非这小子把腿锯了,不然根本不可能站起来。   实在看不得木子清这没出息的样子,木铁随手用筷子插了一大块儿肉递到木子清嘴边,又把些熟了的碎肉一并扔给小金。   哪知一人一蛇竟是傲娇的同时扭头,竟是要采用绝食抗议。   “不吃拉倒!”木铁恨恨的把肉塞进自己嘴里,转身就走——小子,只要你能撑得住,我就不信了,吃货不吃东西是否也能扛得住!   木子清却是看也不看他,只是咂巴着嘴唇,直愣愣的瞧着扶疏几人所在的地方,间或拼命的咽下一口大大的口水,声音之响,便是扶疏几人也听的真真的!   扶疏正自犹豫,要不要给木子清送一些吃食过去,脚下的草丛却忽然自动向两边分开,再定睛看去,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却是小金,正快速的游移过来,竟是转身间就到了扶疏面前,尾部高高翘起,金黄色的小脑袋冲着扶疏点了三下,便迫不及待的往扶疏手里的肉扑了过去。   扶疏吃了一吓,手里的肉直直的掉了下来,小金张开小巧的嘴巴就吞到了肚里……   竟是接连投喂了四五块,小金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躺倒在了地上,肚子部位凸起成一截一截的,明显全是方才吞进口的肉块!后面的木子清只看得眼睛都直了,终于在看到烤肉只剩下最后一块儿时,大吼一声:   “小金你个没良心的,你主子我快要饿昏了!“   小金快速回头——   那真的不是在翻白眼?扶疏兴奋的直捅楚雁南。好在小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终是从扶疏手里叼了那块儿肉,昂着头向木子清的方向而去。待行至木子清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非常粗鲁的把肉塞进木子清手里。   木子清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就狠狠的咬了下去,眼睛顿时一亮——哎哟,简直连牙齿都要香掉了!   错眼却瞧见小金竟又朝着扶疏的方向游移而去,忙招呼小金回来。哪知小家伙却是理也不理,径直爬到扶疏脚边,捡了个舒适的位置,竟是很快就一动不动。   木子清简直宽面条泪——尼玛,不就是块儿肉吗,小金竟然就马上选择了抛弃自己!   第81章 蛇从天降   浓稠的夜色很快涂抹了整个天空,扶疏随手抓了一把草扔到火堆里,瞬时有一股清悠的香气向着四周氤氲开来。   莫方抽了抽鼻子,只觉胸怀一畅,真是惬意的紧。便是一直偎依在扶疏脚边的小金也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小金就黏上了扶疏,简直成了扶疏的跟屁虫一般,真是走哪儿跟哪儿,甚至趁雁南不注意,这家伙还照扶疏脸上舔了一下,旁边的楚雁南顿时神情狰狞,伸出两只手指捏着尾巴就狠狠的丢了出去。   这小家伙明显看着脾气也是个暴烈的,竟瞬间狂化,不独头上突然窜出一个王冠样的凸起,身子也瞬间拉长足有一丈有余,明明是细的和一条线一般,却是化成了最有威力的一条绳子,快如闪电般一下一下朝楚雁南抽了过去,更是配合着嘴里的毒牙不住的朝着楚雁南喷着毒液,液体所过之处,不管是树木还是草地,竟尽皆瞬间枯萎。   只是让小金郁闷的是,那些毒液竟一点都没沾到那个讨厌的人类身上!明明看着他不怎么动的,竟是恰好避开了自己的攻击——自然,看出扶疏对雁南的重视,小金应该没有祭出大杀器了,却也明白,对方实力非同一般的强悍,真要想伤了他,自己说不得也会大大吃亏!   到得最后,小金也明显看出来,只要自己不去亲那个可爱的小女孩,那男人就可以无视自己,也罢,既不能制伏对方,就只能先选择妥协!终于伏在草丛里思索半晌,慢慢的恢复原状,万分沮丧的爬回扶疏身边,刻意避开雁南的眼神,小心的伏在了扶疏的脚边。   现在乍然闻见如此清新芳香的味儿道,小金索性伸了个懒腰,改成肚皮朝上舒舒服服的晒月亮了。间或不时抬头张望一下不远处仍是被捆成粽子样的主子,啧啧啧,主子的模样略显憋屈。亏得自己关键时刻“弃暗投明”,不然,怎么能有这么舒服的小日子!   自己好歹也是天乔寨的主子呢,竟是混的连自己的宠物都不如了!木子清拼命的耸着鼻子,不时又是瞪眼又是耸眉毛的向木铁抗议——没办法,实在是方才木子清“求烤肉”的声音太过撕心裂肺,木铁忍无可忍之下,再次把他的嘴巴给塞住了!   却不知木子清内心怨念颇深——你说当人下属的,犯上捆了主子也就罢了,你怎么就连个肉都不会烤?这也算了,凭什么一样烧个柴火,小妹妹那边就是香气四溢、如登仙境,自己这边就是烟熏火燎呛人的紧!   还有四周的蚊子,一直嗡嗡嗡叫着,简直铺天盖地没完没了了!   这秋蚊子可不比其他时间的,那可真是凶残的紧,到现在为止,木子清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揍了自己多少巴掌了,可饶是如此,别说□在外的手和脸蛋,就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上都被蚊子叮了不知多少口!   小爷长几两肉容易吗!   瞧着木铁好像睡着了,木子清身子慢慢趴倒在地上,因腰部以下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捆着,不得已,只有学着小金的样子,扭着腰部,艰难的一点点往扶疏等人的方向爬了过去,好不容易爬出了有十多步,脚忽然被什么给绊住了,忙用力挣,奈何竟是竟是怎么使劲都挣不脱。   怎么什么都跟自己作对。木子清怒极回头,正看见木铁拿了绳索,一头系在自己脚脖上,另一头牢牢的系在一棵大树上——   苍天啊,大地啊!木子清简直捶胸顿足,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肉不让人吃,连换个睡觉的地方都不许!到底谁是主子啊?爹和姐姐霸道也就罢了,为什么这年头的仆人都这么不讲理?竟是生生要逼着自己受这般非人的虐待。   一时悲从中来,虽是嘴巴被堵上了,却是不影响嗓子里发出呜呜咽咽幽怨至极缠绵悱恻的哭泣声……   木铁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扶疏等人的所在,用力的朝大腿上拍了一下,一只刚趴上去的蚊子死不瞑目的从他腿上滑了下来。   木铁却仍是不罢休,捡起蚊子,捏着两边狠狠的撕成了两半——太邪门了真是!自己这边儿蚊子就是铺天盖地,他们那边愣是任事儿没有,明明刚才也让手下熏了艾草的!   许是那边太吵了,正闭目假寐的小金也睁开了眼睛,往木子清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伸了几下舌头,做出一副无限苦逼的表情——   扶疏瞧着稀罕,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果然不愧是金蛇郎君,瞧这一人一蛇,竟是完全心意相通的样子!   许是感觉到扶疏心情不错,又瞄到楚雁南正好背对着自己,小金悄悄举起尾巴,在扶疏手心上蹭了蹭,看楚雁南没反应,头一折,就想吊到扶疏手腕上,哪知楚雁南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茎野草“咻”的一下飞了过来,小金发出“咝”的一声响,就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砸在扶疏的衣襟上。   当下深深的叹了口气,和它主子沮丧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夜深人静。   扶疏蹑手蹑脚的从帐篷里钻了出来。   刚站定身子,腰部便一紧,忙回头看去,正是楚雁南。   “抓好——”楚雁南嘱咐了一声,热热的气息拂过扶疏的小小的耳廓,让扶疏不自觉抖了一下。   “嗯。”幸好是晚上,扶疏红着脸想。却还是听话的揪紧楚雁南胸前的衣襟——   罢了,只当自己确确实实是个十岁的孩子罢了!   “莫怕。”雁南低低的声音再次在上方响起,离得近了,扶疏甚至能听见那隔了一层衣料的胸腔里心脏有力的搏动声——   许是错觉吧?怎么雁南的心脏跳得这么快?   微一分神间,身子倏忽悬空,竟是如大鸟般离地而起。不过几个瞬息,竟是已行至悬崖的三分之二处。   “哪里有块儿突出的岩石——”耳听得雁南呼吸渐重,扶疏忙举目四望,正好看到月光下一块隐约突出的土黄色岩石,那岩石上甚至还有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山洞。   楚雁南也看到了——毕竟是负着一个人往崖颠而去,这崖壁又特别光滑,简直没有借力之处,能在那岩石上稍事休息自然更好——背着扶疏上崖自是没有一点儿问题,只是扶疏说过,那金瑶伞最是为毒蛇所爱,说不好到得上方,还有一场恶战,保持体力的话,胜算无疑更大些。   竟是负着扶疏,径直往那岩石方向而去。眼看着就要靠近岩石,扶疏只觉胳膊肘处忽然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忙瞪大眼睛,正好看到从自己袖管里钻出来的小金!只是这会儿的小金,再不复自己面前乖巧的样子,竟是凶狠无比的盯着那块儿岩石。   而更加可怖的是,那块儿岩石,竟然跟着就动了一下。   “不好——”楚雁南大惊,身子倏地往后荡去,而同一时间,小金则箭一般的朝着那块儿岩石就撞了过去。   “小金——”一时异变突生,那块儿方才还凝着如石的方块竟是瞬时化成一个三角形的土黄色硕大蛇头!虽是不知蛇身子有多大,可但只那两只眼睛,就和灯笼般大小!而方才那黑魆魆的,自己以为是山洞的地方,其实竟然是这条蛇的嘴巴。   扶疏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若是没有小金示警,两人怕是就会一头扎进去……又想也不知那巨蛇能有多大,小金那小身板,这样撞过去……   “小金无事,你放心——”毕竟是习武之人,楚雁南只瞧了一眼,就笃定的安慰扶疏道。   扶疏这才发现,方才太过惊惧之下,自己竟是下意识的就死死抱住了雁南的腰,更是整个身子都挤进了楚雁南的怀里!   忙不迭的要分开,却被楚雁南两手圈住,劲力随之提到极致,竟是几个起伏,就落到了崖颠之上。   再回头看小金,蛇头左突右奔,竟是丝毫不落下风,反倒是那巨蛇,不知为何竟是有些胆怯的样子。   不愧是蛇中之王!楚雁南暗暗叹息,这么小一点儿,就对其他大蛇有这般大的威慑力,真等成年,怕这条大蛇当场就得吓瘫!   扶疏长出一口气,看那大蛇的样子,八成已经守在这里很久了,还以为即便有蛇,也应该守在金瑶伞近旁才是,却万没料到那大蛇如此狡猾,竟是选了那么一个蹊跷的所在!   正好弯月西斜,随着一缕洁白的月光撒下,那本是在风中摇曳的伞状物事忽然金光大盛——金瑶伞成熟了!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芳香气味儿一下散发开来,楚雁南不由一愣——这味儿道,竟然和扶疏扔在火里驱蚊的野草的味儿道近似的紧。   扶疏已经快步上前,先把那几株一半颜色深紫一半颜色金黄的比芳草收进怀里,然后截断最中间一株同样变成了金黄色的比芳草的根,挤出汁液和怀里的蒗芽叶子并一滴血糅合在一起,快速的把手掌贴上金瑶伞的底部,本已暗淡下去的金光又一次大盛,如是三次,又渐渐化成萤火虫似的微光,慢慢消散……   扶疏收回手,迅疾握住楚雁南的手掌。   远山、近崖,婉约的上弦月,婆娑的光与影——楚雁南闭起眼睛,只觉大自然的一切都如此真切的展现在自己眼前……   “嘶嘶——”   扶疏低头,却是小金,正不满的抬头抗议,忙收回手,俯□把小金捧在手里,眉头不由一皱,却是小金的脖子下方,明显有一个撕裂开来的伤口。   忙托着小金快步来至金瑶伞附近,用手朝靠近底部四分之三处比划了一下,楚雁南上前一步,宝剑轻轻一划,上面大部金瑶伞就落入手中,整齐的切口处,瞬时有金色的汁液涌出。   小金顿时欣喜若狂,扑过去,伸出小舌头就用力的舔了开来,待那汁液尽收腹中,才意犹未尽的伸舌头慢慢舔着自己的伤口——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有些可怖的伤口瞬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这金瑶伞虽是可解人间百毒,偏是它的下半部分,却又是人间最毒之物,世间采药人虽也知晓金瑶伞的这一特点,却苦于掌握不住精确的分界点,往往为了保险只取上半部分,却不知恰是毒与不毒的分界点处,药性最好,对金瑶伞本身也最有益!   至于分泌出的那些金黄色液体,正好是蛇最喜欢也最大补的一部分,而这株金瑶伞又经扶疏亲手催化,于小金而言,自然是得了天大的好处!   与此同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忽然从下方传来,却是那大蛇硕大的尸体一下从崖上坠了下去,正好落在下面的平地上。   “谁?”木铁等人激灵灵的就站了起来,待看到那条足有十多丈长的大蛇,顿时呆若木鸡。   “谁在上面?”木铁忽然抬头,视线正对着悬崖之上。   第82章 奇人辈出   家宝和莫方也醒了过来,看到那条虽是已然死去却仍是狰狞的紧的可怕毒蛇,吓得脸一下白了——   该死,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白日里扶疏说过要上崖采药的!还以为会让莫方自己上去,怎么现在莫方在,扶疏的帐篷却没一点儿动静?   当下冲到妹妹的帐篷旁急叫道:   “扶疏,扶疏——”   帐篷里却是悄无人声。   家宝吓得魂儿都飞了,也顾不得再避嫌,直接挑了帐篷门帘就闯进去,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又慌忙从帐篷里跑出来,正碰见同样从楚雁南帐篷里出来的莫方:   “楚将军帐篷里也没有人。”   莫方的神情也有些不好看,暗暗后悔自己真是太大意了,王爷可是再三交代,无论如何,必得保护好扶疏小姐,不然就提头去见。   看家宝惊得站都站不稳了,忙一把扶住,小声道:   “楚将军功夫了得,既然蛇死了,想必他们两人应该无恙,你且候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话虽如此说,家宝却仍是紧张的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这么小山样大的一条毒蛇,要真是遇上,即便是神仙,怕也不好对付啊!   木铁也注意到对方本是四个人,怎么一错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看莫方已经纵身往崖上而去,皱了下眉头,低声吩咐手下也赶紧跟上去——   最好别让自己发现有什么不对,不然,自己真不介意拼着得罪木子清也得把这几个人剁了给树当肥料。   那人领命,也朝悬崖纵跃而去,不想前面的莫方忽然停下,那人差点儿一头撞上去,忙回身后撤,却见莫方正凝目抬头。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崖颠隐约出现两个黑点并好些明明灭灭的小光点儿。   “公子,小姐,是你们吗——”莫方试探着叫了声。   上面随即传来楚雁南沉稳的声音:“是我们。你不用上来了,我们很快就会下去。”   那边小金已经把剩余的金瑶伞尽入腹中,扶疏也探出头来边摇着手里的萤火虫边笑道:   “莫方,快来看,好多萤火虫!”   萤火虫?崖下众人顿时呈石化状态。   这两人在搞什么啊?这么大一条形态丑陋的可怖毒蛇,那两人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捉什么萤火虫玩?   莫方却是一喜,扶疏小姐毫发无伤不说,还这么开心,那铁定是药物已经采到了!当下也不再急着上去,又冲木铁带来的那名手下一拱手:   “就不劳这位兄台再上崖顶帮忙了。”   那名属下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却被莫方裹挟着不由自主的跟着往下面而去。   一直到了平地上,莫方才收了劲力,微微一笑,抽身退后。那位属下则原地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能入选寨主的亲随侍卫的,哪个不是天乔寨的佼佼者?偏是方才,明明对面这个年轻人很轻松的样子,自己竟就是无力对抗。   事情也实在太诡异了吧?一时站在哪里,脸色青红不定。   木铁眉头蹙的更紧,原以为对方应该是对小主子有所图的俗人,倒没想到还是隐匿了行迹的高人。   白日里那俊美年轻人和小金对战时,看似不经意的晃身,都恰到好处的避开小金的攻击,现在又能避过自己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攀上那样高的崖颠……   如果说那个年轻人还只是身法高妙,那这个轻而易举就拦下了木忠的人,功力之高怕是和自己不相上下。   却又随即一哂,哪又如何?   要说天乔寨,那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功力比自己还高的人不知凡几!即便这两个人会些功夫,旁边的那个少年并小女孩却是明显不会功夫的!有这么两个累赘,又能掀出什么大浪来?   ——若是莫方能窥透木铁的想法,怕是会宽面条泪!尼玛,我们扶疏小姐才是武力值最恐怖的那个人好不好?你们天乔寨人再多,干的过这漫山遍野的野兽吗?   更不要说一直看的扶疏小姐和眼珠子一样的楚雁南,可标标准准是只收割性命的人形武器!   “小金——”简直要被铺天盖地的蚊子凌虐而死的木子清也终于得以被人把口里布条抽出来,无比悲怆的仰面疾呼——   能感觉到小金这会儿似乎是快活无比,怎么能如此狠心的就丢下被蚊子折腾的死去活来的主子——   明明之前,小金还绕着自己,帮自己赶了很长时间蚊子的!   “咦?”木铁正低头查看那条大蛇身上的伤口,忽然惊咦一声,离得近了才发现巨蛇身上遍布细小无比的牙齿印记,便是致命的七寸处,也有这么一个小孔。   本来正在奇怪,对方到底是用了什么武器,竟然能发挥这么大的威力,听木子清嚎了这么一嗓子,突然意识到,莫不是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真正杀死大蛇的不是悬崖上的年轻人,而是小金?   有了这个想法再仔细看,终于确定,自己想的果然不错。   抬头看崖颠,两大簇萤火虫还在明明灭灭的亮着,心里终于稍定——真是自己想多了吗?其实那两个人还真是作死的跑到悬崖上捉萤火虫玩了?   那个丫头瞧着年龄还小,真是淘气要跑上去玩的情形说不定也是有的……   神情随即一松,却狠狠的瞪了仍然张着嘴鬼哭狼嚎的木子清一眼,是啊,自己怎么忘了?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木子清认作朋友的,八成也是每日里只知一意孤行胡作非为不上道的混账东西罢了!   心里的疑团解开,木铁也有些累了,命其他人继续守着,随时注意那边的动向,自顾自回自己的帐篷里睡觉了。   而那边木子清的嘴巴自然又被塞上了,到了此时已然明白,怕是木铁是铁了心要给自己一个教训了!难道真要这样喂一夜蚊子?   现在这张脸应该已经布满层层叠叠大大小小的红疙瘩看都不能看了吧?真等到明天,那还不和猪头一样了——   呜,自己的玉树临风、花容月貌难道就要就此毁了吗?   等被押回寨里,那些子民们看到他们的风度翩翩美名冠天下的金蛇郎君成了这副德行,还不得笑死?不要啊,小金,姐姐,妹子,救命!   已经预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苦逼状态,木子清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正自自怨自艾,身边的草丛忽然一阵轻轻晃动,木子清忙转头看去,却是小金,正快速游移过来。刚要指责小金的不讲义气,突然发现小金的模样好似有些不对——   头上的那个金色王冠明显大了许多!便是身体也也膨胀了不少。下意识的抬头瞧向远处火把掩映下依稀可见的毒蛇,那条毒蛇虽罕见,可毒性之强也不足以到了令小金有这么大变化的程度。   正自沉思,忽觉周围蚊子的“嗡嗡”声突然消失了。忙抬头四顾,眼睛却是险些脱窗——却是方才还笼罩在头顶的大片蚊子,全都从半空中坠落,竟是死的透透的。便是有几个侥幸逃过的,也是飞不了多远,就掉落草丛死翘翘了!   小金这是服食了什么毒物啊?这么大的威力!   还没醒过神来,小金已经爬上来,小小的舌头顶着一点物事在木子清脸上擦拭了起来,所过之处,不但瘙痒立消,还有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直透心脾!   木子清试着动了下,本来本来因被蚊子叮咬的很了已经木了的脖子瞬时活动自如,便是再如何想不通也一下明白,方才小金嘴里衔着的那点东西,应该是,解毒圣物!难不成是,金瑶伞!   又疏忽想起,会不会小金其实是服食了金瑶伞下部剧毒的那一处——   听寨中善于使毒的长老提起过,其实金瑶伞不但是天下间最好的解毒圣物,其毒性之强亦堪称天下毒物的老祖宗!   可惜毒与不毒的分界点太过难以把握,人们为保险起见,往往只尽量截取上面小半部分,结果不但损害了金瑶伞解毒的功效,便是下半部分金瑶伞的毒性也会顺着切口处慢慢消散,便是那位长老已然年过八十,并且使了一辈子的毒,到如今,也仍是无法分清到底金瑶伞最合适的切口处应该在哪里,言语间时常深感遗憾。   而且总觉得,即便就是金瑶伞,还是有点不对,小金本就是毒蛇之王,从它这么小一点儿,射出的毒液都能毒死那么大一条毒蛇可知小金毒性之强横,到底是什么样的毒中圣物,能给小金进补到这个程度?   明显看出主子对自己颇有怨怼之意,小金把木子清身上所有被蚊子叮咬的地方都用金瑶伞抹了一遍,末了又狗腿的把塞在木子清嘴巴里的布条给拽了出来。   刚一获得自由,盯着小金舒服的眯成一条缝的三角眼,木子清就急急道:   “是不是,金瑶伞?”   小金兴奋的直伸舌头,过于激动之下,身子也快速的扭动起来,说是金蛇狂舞一点儿也不为过——   啊呀呀,主人,你不知道,那金瑶伞味儿道真是好极了!小金从来没吃过这么解馋的东西!   竟然真的是,金瑶伞?   木子清顿时呈石化状态,好半晌才慢慢露出一抹傻笑——妹子手里有金瑶伞,那岂不是说,自己的姐姐有救了?!   啊呀,对了,他们这么厉害,竟是连最危险的金瑶伞都能完全掌控,难不成其实是神农山庄的人?真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说,困扰爹爹最厉害的天乔木大面积死亡的事情也能解决了?   “嗷——”越想越开心,木子清兴奋的把头插到草丛里嚎叫了起来。   木铁刚合上眼,被那声能裂石碎金的长嚎惊得一骨碌翻身就坐了起来,半晌又缓缓躺下,边磨牙边一遍遍轻轻念叨着:   “那是小主子,那是小主子,那是小主子——”   娘的,虽是碎碎念了百来遍了,还是很想把那小子给切片腌上怎么办?!   木子清长啸完毕,顿觉神清气爽,刚要继续和小金交流感情,却发现小金忽然转了头,正瞅着悬崖的方向。   木子清忙也看过去,正好瞧见楚雁南背负着扶疏如一朵云般从崖颠冉冉而落。   “小金,我妹子还真有眼光啊,你瞧——”   话音未落,却听见旁边的草丛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沙沙声,再一看,顿时郁闷之极,却是小金,正飞一样的朝着扶疏站立的地方而去——   臭小金,到底谁是你主子啊?你怎么见了妹子比见到我还亲?   小金仿佛听到了木子清的心声,忽然回过头来,鄙夷的看了木子清一眼——   跟着扶疏有肉吃,跟着你这没用的主人能干什么呀,喂蚊子啊!   我——   木子清差点儿吐了一口老血出来,颤颤巍巍的屈起头——老子是想让你也带上我啊混蛋!   “咦?”天已经亮了,木铁终于晃晃悠悠的来至木子清面前,下一刻却一下睁大了双眼,还真是见了鬼了,自己在帐篷里还免不了给蚊子叮了好些包,这小子倒好,怎么躺在草丛里一夜脸上愣是连个红点儿也没有留下!   看木子清得意的不时冲自己做着鬼脸   ——想不通为什么了吧,快些问啊,可惜,我就是不告诉你!好奇死你,急死你!   这个白痴真是英明神武的老寨主的儿子?!木铁强忍住想要暴揍这个死小孩,甚而杀掉算了的冲动!伸手扯断捆在木子清身上的绳索:   “乖乖跟我回去,要是你再敢跑,信不信我就废了你!”   “我不跑了!”木子清神情诚恳。   木铁神情缓了一缓——木子清一身的毛病,还是有两点被称道的,那就是驱蛇的本领,和,说话算话。   这之前自己抓了这小子五次,又让他利用蛇类的帮忙逃跑了五次,现在既然主动说不跑,那就一定不会跑了的。   难得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小子懂事一次。   一念未必,便听木子清接着道: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木铁神情顿时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宿在不远处的扶疏几个。   果然,就见木子清抬手一指扶疏等人:   “要带我的朋友一起回天乔寨!”   “你——”木铁抬起左手拼命按住自己想要掏家伙的右手——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咋就忘了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呢。   麻利的拾起地上的绳索就要再把木子清给捆起来。   木子清这会儿倒是光棍的紧,一伸胳膊:   “木铁你尽管捆,不过我跟你说,只要不让我的朋友和我一起走,我永远也不可能跟你一块儿回天乔寨!”   “你——”木铁被气了个倒仰,却也明白要是自己只管捆了这小子走,这小子还真有本事逃出来——   老寨主的盖世武功没学会多少,倒是那些奇门机巧懂得不少,再加上听命于他的小金……   罢了,也不知那四个人用了什么邪门的功法,让子清对他们这般重视。带回寨子也好,等到了自己地盘上,捏扁搓圆,还不是任自己处置!   “好,你让他们等着,我着人去把你的轿子抬过来——”木铁的话带着凛冽的杀机,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在木子清早适应了,不在乎的抹去木铁喷在自己脸上的一点唾沫星子:   “木铁,你有口臭——”   木铁脚下一踉跄,然后逃也似的往前面密林而去——走的慢些,自己真会忍不住把这小子的舌头捋直了割下来!   木子清却早屁颠屁颠的转身跑到扶疏身边:“妹子,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坐轿好不好?”   又不住拿眼睛一遍又一遍的扫射扶疏手里那块烤肉。   “给你——”扶疏抿嘴一笑,又一指家宝,“我大哥最会烤这个了!”   “是吗?”木子清早吃的眉开眼笑,听扶疏这样说,边大口咀嚼着,边不停冲家宝作揖,“那大哥也跟我们一起坐轿好不好?”   家宝张了张嘴,刚想拒绝,却听旁边的楚雁南道:   “好。”   本来是绝不会同意让扶疏和木子清同乘一轿的,不过要是家宝也坐,自然又有不同。   看楚雁南已经替自己答应了,家宝就有些莫可奈何——这可是山林里,这个少年即便有一顶轿子,又会有多大?怎么可能坐得下三个人?   正自寻思,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是一下张大了嘴巴——   这金光闪闪,甚至四围用了无数条细线一样的全是纯白色的蛇做门帘的东西,真的不是一栋大房子,而是,轿子?   木子清却是喜笑颜开,抽出笛子吹了一个急促的短音,那些本是攀附在轿子的上的小白蛇便疏忽消失——   “妹子大哥莫怕,那些小蛇是帮我看轿子的,走,咱们上去吧。”   “你们,都要坐上?”抬着轿子的八位轿夫简直要吐血。   这顶轿子,可是小主子装逼的必备道具之一,整个轿身内里全是沉实的红木,外面还包裹了厚厚的一层厚厚的十成十的真金,再加上里面的一应精美装饰——小主子是个吃货,甚至还在轿里放了烤肉的烤架啊!   轿子已经几千斤了,现在还要坐上三个人?还让不让人活了!   木铁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虽是接收到属下求情的目光,也不准备说什么了,只是有多派了八名侍卫一共十六名侍卫做轿夫——   好歹把这个蠢货弄回去,自己一定要建议老寨主关他一辈子禁闭!   本来想着这么大的一栋金房子,这山高林密的,怕是不好走,哪里想到天乔寨的人功夫果然不是盖的,不止地形熟悉,更兼奔走如飞,莫方看的暗自欣喜——   扶疏小姐果然厉害,竟然短短几个时辰,就驯的那金蛇郎君如此听话。照这种走法,怕是几天内就可以到达天乔寨。   一日无话,到得第三日上,听木铁等人的意思,最迟后天,应该就能到了。   “咦,好多果子。”刚拐过一个弯,莫方一眼看到一片挂满了火红果子的树林,顿时大为开怀。   “进林子。”后面的木铁也高声道。   这次出来寻找木子清的,除了木铁等人外,还有大小姐的婆家齐家三公子领的一队人马。   前些时日分别时就约好了在这里会面。   眼看林子已近在眼前,那些抬了轿子的侍卫长出了一口气,顿时精神了不少——娘的,都快累死了,终于可以歇歇脚了。   听说前面有片大的果树林,扶疏掀起轿帘漫不经心的往外看了一眼,却忽然一怔——   那些火红的果子,突然厉声道:   “所有人不许上前,快停下!”   “嚷嚷什么?”抬轿的侍卫早就看扶疏几人不顺眼了,你说抬着主子也就罢了,凭什么还要抬这两个乡巴佬?   “不想坐就滚下来——”   不但没停,反而加快速度向林子里冲了出去。   “大胆!”却不防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要滚也是你们滚!”   那些侍卫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手里便忽然一轻,那顶硕大的足有五六间房子大的轿子竟然瞬间转移!而同时一股大力扑天倒海的袭了过来,十六个侍卫竟是如陀螺一般朝后滚了出去。   已经堪堪进入林子的木铁倏然回头,和其他侍卫一样看着毫不费力单手托着那硕大金灿灿轿子的俊美男子全都傻在了那里!   第83章 果林□□   木铁的眼睛蓦地睁大,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这年轻人,好大的力气,好厉害的功夫!   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安——   那么足有几千斤重的轿子,他竟然能单手举起不说,更兼一出手,就一下逼退了十六名侍卫。虽然是事出突然,又有重物在身,这些侍卫来不及防备,却也委实太骇人视听了吧!   冲轿子后面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些侍卫不动声色的散开,竟是隐隐把莫方和雁南截断又分别包围起来。   眼看手下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作战地形,木铁心微微放下了些,拔出宝剑,剑尖直指楚雁南,厉声道:   “竟敢跑到我们天乔寨来撒野,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识相的,就把轿子放下来,看在公子的份上,说不定还可以饶你们几条狗命!”   扶疏皱了下眉头,忙用力推了把抱着个枕头睡得香甜的木子清——   昨晚上这货被蚊子咬的几乎一宿没睡,一上轿子,就去梦周公了,连轿夫换了人都不知道。   “啊——”木子清迷迷瞪瞪的睁开双眼,半晌才意识到是扶疏在叫他,顿时两眼发光,“有什么好东西吃?”   “你——”碰见这么个不着调的,那个木铁也够倒霉的!当下也不说话,只把轿帘掀开,指了指外面的木铁,吩咐道,“你让他带着人挖个沟然后快速退后,待会儿我就让大哥帮你烤昨天一样的肉。”   到了轿里才发现,这里面竟然别有乾坤,什么鱼肉了、羊肉了、牛肉了,甚至还有专门的往外排放烟雾的地方,真想吃烤肉的话,还真是方便。   “好说。”听说有肉可吃,木子清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下来,随手拿起自己一直插在腰上的那只笛子按了一下,笛子的顶端一下变成了个针筒的形状。   倒拿着干脆利落的交给扶疏:   “你拿着,对准我的头——”   对面的木铁已经正自焦躁不安——希望这几个鼠辈被吓住才好。这会儿真是后悔,竟然会同意让那兄妹俩也坐上轿子,不然,两个丝毫不会功夫的人,起码也可以分散一下其余两人的注意力。   转念一想心又一松——   木子清虽然于武功一途并不上心,却不代表他不会武功,更兼使毒驱蛇的本领可是一流,对上两个明显没有丝毫功夫傍身的菜鸟,想要制伏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到时候既让他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愚蠢,才会随便什么匪类都拿来当朋友,又可以挟持了威逼那两个练家子就范……   这般想着,竟是觉得即便这年轻人功力之高有点儿匪夷所思,但自己也不是全无胜算。   只是木铁显然低估了自己小主子的愚蠢程度。   轿帘刷的拉开,木铁先是一喜,下一刻一口老血却差点儿吐出来——   果然被挟持了。   可是跟自己想的不同,挟持人的不是木子清,而是那个瞧着灵气逼人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正拿着木子清自来贴身带的笛子,只是这会儿,笛子前端已经变成了针筒的模样!   这到底得是有多蠢!   本来还想着,木子清起码可以自保,再不济,还可以用笛子驱使小金召唤蛇类过来,倒好,自己竟然被人给胁迫了!   木铁却是丝毫没有怀疑两人其实是在做戏——那根笛子可是木子清的命根子,平时别说是自己,就是寨主和大小姐,轻易也不能碰一碰的——   自然,木铁不知道的是,木子清之所以轻易不会让别人碰笛子,主要是因为小金——   作为蛇中之王,小金性子也是高傲的紧,有一个主子也就罢了,要是其他人也想利用笛子驱使自己,自己做蛇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曾经有一次老寨主想要把玩那根笛子,还差点儿被小金给咬了一口!从那以后,木子清便不许任何人再碰自己的笛子了。   可是扶疏却是不一样,别说笛子了,刚刚闲着无聊,还抓着小金在手上编出了好几种不同的花样,不管扶疏要把它弄成什么形状,小金都配合的紧,那狗腿的模样,简直和木子清为了有烤肉吃而撒娇卖乖的模样,毫无二致。   “领着你的手下,在林子周围挖一条最少十米宽五米深的沟,不然,就等着给你们的小主子收尸——”扶疏神情平静,偏是一双眼睛却有着无比的威慑。   这算什么条件?   木铁刚要骂回去,却看扶疏的手已经摁上笛子机关,脸色更加难看,虽不知对方提出这个条件是什么意思,却是不敢反抗。   好在这些侍卫不愧是天乔寨侍卫中的精英,约一个时辰后,壕沟果然挖好了。   “现在,马上过来这边,我数三声,胆敢不听,你们小主子立马变马蜂窝。”扶疏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算你狠——”一辈子打了不知多少硬仗,木铁还是头一次这么窝囊,狠狠的跺了下脚——早晚要查出这四个人的姓名来历,杀得他们鸡犬不留!   一直到所有人离开果林足有里许,扶疏才让众人停下,又示意雁南把轿子放下。   眼看前面正好有一块几丈宽的硕大青石,雁南上前一步,手腕微一用力,那轿子就稳稳的落在了石头上面,自己则仍是护侍在轿子前方。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这年轻人也太邪门了吧?   方才十六名侍卫抬这一顶轿子,还得不时替换,不然就会气喘如牛,步履维艰,他倒好,一个人托着走了这么远,竟是行走如飞、脸不红气不喘!   看自己手下都被对方给镇住了,木铁更觉憋气:   “好了,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脱下你的袍子——”扶疏完全无视木铁怒到近乎发狂的眼神,对木子清道。   “脱,脱,我的衣服?”这下便是木子清也有些傻眼。   木铁却是了然,自己就说嘛,这些人肯定图的还是钱!木子清外号金蛇郎君,为了和自己的蛇儿匹配,同样弄了一身金光闪闪的行头——贴满金片的轿子,用金线制成的袍子……   仅这两样,说是价值万金,一点儿也不为过,更不要说他身上杂七杂八挂的各色宝贝!   肯定是这些人对自己的心思有所察觉,才会铤而走险,先抢了些钱再说。   很快又有些幸灾乐祸——让你有眼无珠,不是说是死也要带上的朋友吗?马上就把你抢光光!   雁南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想解开自己的袍子,却看见扶疏微微摇了下头,没奈何,只得停住。   “每天都有烤肉?”木子清眨了眨眼睛。   “成交!”扶疏强忍着笑点了点头。   木子清再不犹豫,三下五除二就褪下外袍丢给雁南。   “把这件衣服丢到那果林里——”   扶疏对雁南道。   扔了?   木铁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楚雁南已经一扬手臂,木子清的外衣带着金色的流光朝着林子就飞了过去。   衣服刚飞进林子里,便听的“轰”的一声巨响,却是那些小灯笼似的果子忽然炸裂开来,汁液落在木子清的外袍上,瞬间溅出一丈多高的火焰,本是静默的果林瞬时噼噼啪啪的燃烧了起来,一时烈焰张天,即便扶疏等人相距甚远,也能感受到火焰炙烤的滋味儿。   木铁等人简直目瞪口呆——明明和三公子齐浩峰分别前,大家还尝过林子里的果子,端的是汁甜味儿美,吃在肚子里感觉不是一般的好,怎么短短几天功夫,就变成了噬人的火球?而且更可怖的是,这火还是木子清的衣服引燃的——   木子清是个吃货这件事,天乔寨举寨皆知,即便两家没约好在此会面,以木子清的性子,见到这么多果子,也必然不会放过,要是木子清穿着这件衣服进了林子……   木子清也是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自己是爱吃烤肉,可是绝不喜欢变成烤肉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木铁看向扶疏的眼神又惊又惧,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会知道那林子会着火?   又突然意识道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现在已然明白,对方根本没有什么恶意,即便是驱使他们挖沟,也是为了防备这场大火——现在正是秋季,天气最是干燥,一旦大火燃烧起来,怕是整座山都得烧了!到时候他们所有人,谁都别想逃出去!   神情缓了缓,冲扶疏一拱手:   “多谢姑娘搭救之恩,方才多有失礼,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一番话说得木子清眼睛都直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木铁这么臭硬的脾气,也会向除了父亲和姐姐以外的人低头?!   扶疏倒也没有太在意,点了下头:“这果子本无事,只是上面被有心人涂了燧木液——”   古人有燧木取火只说,木遇金则生火,这些涂满了燧木液的果子又在太阳下暴晒了这几天,早已是蓄势待发,甭说这顶金灿灿的轿子,就是众人拿在手里的兵器,也能引起一场泼天大火来!   “莫不是,你们有什么仇家?”扶疏提醒道,“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有人,想让你们死。”   “不可能啊。”木铁皱眉,这天乔寨自古就是木家人所有,木家虽多性情彪悍之辈,却是厌倦外面的蝇营狗苟之事,自来不喜和外人结交,又怎么可能惹下什么仇家?而且看情形,还是通晓神农之术的仇家……   “约在这个地方见面,是谁提出来的?”木子清忽然道。   “是三公子坚持的。”木铁脱口而出,当时自己本来说另有一条近路可以更快的回到天乔寨,齐浩峰却说什么怕那条路道路崎岖,而且山高林密,万一木子清不听话很容易就会跑掉,倒是这里,既不容易藏匿,还有木子清最爱吃的果子,说不好,木子清看到好吃的,心情好了,乖乖的就会跟着大家回去天乔寨了……   难道,竟然是,齐浩峰?!   扶疏刚要开口,忽然嗅到一股异样的气味儿——   不好,好像有人使毒!   楚雁南则突然转头,冲着后方道:   “谁躲在哪里?快出来!”   第84章 神秘莫测   “桀桀桀——”一阵怪异的笑声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群山回响,震得人脑门儿生疼。   “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快滚出来!”木铁存心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当时提气扬声道。   至于其他人,本是早憋了一肚子气——也不知何方凶徒,端的是好毒辣的手段!   看对方的手法,明显想要把自己等人一网打尽,若不是自家公子刚结识的几位好友,大家这会儿说不得早化成了灰烬!   便有侍卫猫腰往发出异响的地方而去,至于其他人,也是个个拔出武器、提气凝神。   只是下一刻,却觉丹田里一空,除了莫方和楚雁南两个,其余人包括木铁在内,竟是纷纷跌倒。   “是不是你们——”木铁大骇,明明头脑里清醒的很,却是四肢瘫软,别说杀敌,竟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勉强抬起头,朝着仍然拔剑而立的楚雁南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鼠辈,竟然,敢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木铁,便是,做鬼,也要食汝肉,喝汝血——”   亏自己还以为错怪了他们,把他们当成了救命恩人!看现在情形,分明是怕起火会殃及他们自身,才又想了这么个法子折腾自己等人。不然,为何他们尽皆中毒,唯独这两个年轻人却是无事?   莫方本也有些不解,却倏忽想起,早上扶疏特意亲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猛然回头看向轿子的方向,神情中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话说小姐也太神了吧……   “矮身——”旁边的雁南却忽然出声道,自己往左一个旋身。   莫方一愣,不及细想,便照楚雁南说的弯下腰,头皮处却仍觉一凉,却是一绺头发飘然而落——   若是方才楚将军不出声提醒,那这会儿落下的,八成就是自己的人头了!   只是可怖的是,直到此时,竟不独没见到对方的人影,甚至连刚才是什么物事飞过来自己都不晓得!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愧是战神之后,以楚将军这番身手,怕是将来成就犹在乃父之上。   却不知雁南心里也是一般的震撼——从父亲枉死,自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就不眠不休日夜苦练,又有二叔陆天麟这样的名家一旁悉心教导,功力自然一日千里,只是从十四岁上,无论自己如何苦练,竟是再难有所寸进。甚至自己四处找人挑战,也不过是招数上日益精纯罢了。   一直到一个月前,自己也还处于无法突破的瓶颈期。   可从伴着扶疏进入这片山林,更确切的说,先是圣叶林里扶疏忽然握住自己的手,然后是昨夜悬崖之巅,第二次和扶疏双手交握,一直无法攻破的壁垒竟是瞬间消失,便是对周围环境感知的灵敏度,也是大大提高。便如方才,虽是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可身体却自觉做出正确的应对——   就在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几片薄如蝉翼的刀正颤微微不住摆动。   忽然抬脚轻轻一跺,地上白光一闪,几枚飞刀就消失了踪迹,下一刻,左方的枞树林里立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旋即有树叶轻轻晃动的声音传来。   可是诡异的是,竟仍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而就这么不大会儿时间,已经有三名侍卫先后被突如其来的利刃神不知鬼不觉的割断了喉咙。   一时死亡的恐怖气氛笼罩在包括木铁在内的所有侍卫头上。   扶疏用力推了一下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木子清:“快吹笛子!”   却是难掩心里的震惊,能这么完美的利用山里植被隐藏自己的身形,理应是神农山庄人独有的技能——   再联想到方才果林的变故,难道说,其实这一切和姬岚他们有关?!   雁南虽是功力高绝,真是对上可以隐匿身形的高人,怕是要吃大亏。为今之计,也只好利用小金的子民们去对付那些人了——蛇类的感应力最强,那些人即便隐匿身法再厉害,也定然会被识破。   “哦。”木子清终于清醒过来,忙抓过笛子,很快便有短促而响亮的音符飘荡在林子上空。   瞬时便有沙沙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不好,快走——”对方明显没想到木子清竟还能保持清醒,顿时有些心慌——随身携带的这些毒药可是精心配制的,专门克制天乔寨人的——   因终日有瘴气遮蔽四周,寨中人若想出入,必须先服食特定药物,而刚才释放的毒药,除了专门克制练武之人令其内里尽失外,更是会和先前服食的药物相作用,让人瞬间陷入全身麻痹状态。   那两个年轻人功力如此之高却没有中毒已经让人匪夷所思,怎么本应中了两份毒的木子清也是如此清醒——   那笛子是只有用了内力才可以吹响的!   莫方眼睁睁的瞧见几十米外的一棵枞树忽然一分为二,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巴——   这些人是树妖吗?不是亲眼见到,怕是走到近前,自己也不会发现,树旁竟然藏着个人!   而楚雁南已经飞身而起,手起剑落,砍掉了那人的人头。   眼看蛇越聚越多,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杀手果然慌了神,纷纷从隐匿的角落现身,竟是足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且个个黑巾蒙面,包裹严实,除了两只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看到有那么多蛇围上来,黑衣人也明显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有一个下意识就想再缩回树后,哪知刚一伸手,就惨叫一声,却是那看似枯枝的树干,却竟是一条大蟒的躯体,这一伸手,顿时被咬了个正着,竟是不大会儿,就毒发身亡——   方才还是隐匿身形的最佳场所,却是不多会儿,就便变成了危险重重的险境。   有两人无措之下对视一眼,忽然纵起身形,就想往外逃窜,却是一个被以逸待劳守候在外围的莫方一刀砍掉了人头,另一个更好,直接被雁南一拳给砸进地里了。   眼看那些杀手已是手忙脚乱无暇他顾,扶疏从包裹里拿出金瑶伞,剪了指甲大一块儿下来,捏碎了拌在茶里,交给木子清:   “快去救木铁他们。”   “妹子呀——”木子清瞧着扶疏,无限深情的喊了一声。   惊得扶疏身子猛一抖,抬脚就朝木子清踹了过去——   叫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没有!这家伙不开口,那就是怎么瞧怎么俊的一个金童,一旦开口,马上就变身搞怪大侠!怪不得木铁每天都有揍这小子的冲动。   那金瑶伞果然不愧解毒圣物,很快就解了木铁等人的毒,而此时,那些处于群蛇包围圈中的杀手,也终于意识到,这次刺杀,怕是彻底失败了——本来以为,先有果园大火,再施以毒药,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幸存者,也定然难逃一死,却没料到,最终竟然是己方全军覆没!   为首的黑衣人转头恨恨的瞧着轿子的方向,厉声道: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自己猜的不错的话,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两个年轻人,而是隐匿在木子清轿子里的人。正是那个人,一眼看透了百果园的阴谋,更是令自己的毒药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真是不甘心啊,原以为蛰伏这么多年,可以一击必中的,却不料仍是功亏一篑!   轿子那边传来“哧”的一声轻笑,却是再无声音。   木子清则是骄傲的一昂头:   “呔,你这混蛋,说别人藏头露尾,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行?我妹子那般神人,也是你这样的宵小随随便便想见就能见的吗?”   “妹子?”那头领眼睛闪了闪,眼睛闪出一丝阴狠,果然藏在那里吗!   忽然大喝一声“走”!竟是身形跃起,带着剩余的二十多名黑衣人朝着楚雁南等人扑了过去。   “找死!爷今日不把你们的皮给揭下来,就不叫木铁。”木铁和一众侍卫也拔剑迎了上来。   “不怕死的,就来吧!”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从高空俯冲而下,却是擦着木铁的剑尖就飞了过去——   即便今日杀不了木子清,好歹也要拼了性命和轿中藏匿的高人同归于尽——   有这神秘高人在,主子的一系列计划怕是都没办法实施!   “不好——”木铁这才意识道对方的目标竟然不是自己,而是扶疏。   旁边的楚雁南和莫方也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不过片刻间,其余黑衣人不知为何竟是突然发了疯一般,死死缠住三人不放,甚至楚雁南一剑捅穿了六个黑衣人,都没能阻止其余的黑衣人依旧不要命的扑上来!   “扶疏——”楚雁南大惊。   而同一时间,第一个黑衣人已经冲到轿子近旁,挺剑就要往轿里刺——   轿子的帷幔却突然拉开,一张秀美的小脸映入黑衣人的眼帘,而同一时刻,女孩忽然甩了下胳膊,一个金色的环而朝着黑衣人就打了过去。   “米粒之珠,也敢——”黑衣人冷笑一声,抬剑就想去挡,却在下一刻呆在了那里,对方扔出来的哪里是金环,分明是,木子清赖以成名的最大毒器,蛇中之王,小金。   一直到被小金咬中脖颈,黑衣人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比天乔寨人更清楚,小金的性子有多桀骜难驯!别说自己,就是木子清的父、姐,都没办法指使的动它分毫,却竟然这么乖巧的听任一个小姑娘的指挥。   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忆起楚雁南方才口里的那声“扶疏”。小金毒性之强本就天下罕有对手,更兼刚服食了同样是毒中圣物的金瑶伞,黑衣人只觉眼前一阵阵发花,好不容易拄着剑没趴下,却仍是直直的盯着依旧静默端坐的漂亮小姑娘:   “你是,姬扶疏——”   脑子愈发混沌了,姬扶疏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若不是姬扶疏的话,又怎么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造诣?   “龚澜的儿子?”似是气不忿这人竟敢想要攻击扶疏,小金用尾巴狠狠的“扇了”黑衣人一耳光,随着男子蒙面黑巾落地,竟是露出一张酷似龚澜(曾经是恭亲王齐渊的最忠实亲信,已经因为谋逆被诛杀)的脸!   黑衣男子瞳孔猛地睁大——   这女孩竟然识得自己的父亲,更不可思议的是,语气里竟然还同父亲颇为熟悉的样子!还有那明显习惯了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语气……   第85章 凤凰男   看着缓缓倒下死不瞑目的黑衣人,扶疏也是大吃一惊。   几乎和龚澜一般无二的容颜,以及听到自己提起“龚澜”这个名字时,对方蘧然震惊的神情,无疑不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只是自己记得不差的话,明明雁南告诉过自己,今上登基后,龚澜就因为谋逆大罪被诛了九族,而现在,龚澜的儿子竟然出现在天砀山,还想要刺杀木子清!   联想到木铁说的是齐家三公子极力建议他走这条路并于此会面——   这姓齐的一家人,莫不是同皇室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同差点娶了自己的渣表兄齐渊有关系——毕竟,据自己所知,龚澜当时可是齐渊最忠实的亲信。   可这也说不通啊,没道理龚澜都死了,齐渊的势力还在啊?   ——因着对欺骗了自己的齐渊无比的厌恶,从死而复生后,扶疏却是一次也没再想过这个人。甚至避免听到这个人的消息,难道说,其中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木铁已经跑了过来,想要看看这人是否认识,可一番辨认后,却是无比失望,竟然是一个自己从没有见过的人。又来回翻动尸体,竟是毫无所获。又把其他尸体拖过来,解开面罩,竟全是陌生的面孔。   “这是什么?”木子清忽然发现小金的嘴里竟还叼着个物事,忙上前揪下来,下一刻,顿时大惊失色,“木铁,你快来瞧——”   说着低头把手里的东西摊开来,盖在黑衣人脸上。   “齐浩峰,怎么是他?”木铁也是愕然,着实想不通,怎么一瞬间,黑衣人就变成了齐家三公子,齐浩峰?而且,自己竟是从不知道,齐浩峰竟然有这么一副凌厉的身手——背心忽然有些发凉,齐家如此隐瞒实力,到底图的是什么?   齐浩峰?怕应是龚浩峰才是。   扶疏皱紧了眉头——先皇过世前,因为种种原因,曾有一段极宠齐渊的时期,连带着手下龚澜彼时也是炙手可热,而龚澜的样子又长的极有特色,即便身在天乔寨,这龚浩峰定是也怕被人认出来,平日里都是带着人皮面具,反而今日是要来谋刺木子清,才索性去了面具,用从没有露于人前的本来面目示人,却不想,面具又不知因何落入小金的口中。   只是龚浩峰既改姓齐,难道说,果然是和齐渊有关?   “去看一下其他人。”雁南顿了顿道。   木铁忙命人把其余黑衣人的尸体拉过来,自己亲自检查,果然,竟全都是带了人皮面具的。那面具做的委实高明至极,无论肤色还是手感,竟和真人皮肤一般无二。若不是小金,木铁等人怕是绝不可能撞破这个秘密。   “大部分都没见过,只这几个——”木铁伸手点了一下,“委实是齐府人无疑。”   脸色忽然一变:   “难道大小姐昏迷,真和齐家人有关?”   甚至可以说,怕就是齐东明下的手。   虽是一母同胞,木子彤的性情和木子清却是天差地别。不止武艺高强睿智多谋,更兼心性如狐,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而且该狠辣时绝不手软——天乔寨恶人虽多,可没有一个人敢捋大小姐的虎须。   当然,惟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齐东明。   齐东明论岁数还比大小姐小着两三岁,只和公子相当罢了。和齐府其他公子俱皆长相彪悍相比,这齐东明委实生的好看的紧,更兼温文尔雅,待人和气。   大小姐一开始不过是看这孩子长得俊,脾性又好,便不时逗逗,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竟然好上了。   老寨主一开始对齐东明本是看不上的。   依老寨主的意思,更想帮大小姐挑一个武艺高强的相公,也好和大小姐互相帮衬着,一块儿守住天乔寨的基业,哪料到,大小姐竟是铁了心要嫁齐东明。   而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才令寨主改变了心意——   那还是大小姐第一次代寨主处理事务,却不料就遭遇了刺客,当时对方人多势众,齐东明本有机会逃离,却是拼死护着大小姐,甚而最后自己身中数刀,差点儿就一命呜呼。   齐东明醒来后,寨主就做主把大小姐许给了齐东明。   可以说没有大小姐,就没有齐家的今天。大小姐性子极是护短,一旦自己认定了的,就绝不许那人受一点点委屈。   之前大小姐因为听见有人说齐东明吃软饭,大发雷霆,先是用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人,甚至当众责罚了汪家一个对齐东明使绊子的子弟,使得汪家和木家心生芥蒂……   两人相处时,更是尽量照顾到齐东明,最后更是让齐东明一起帮着处理寨中事务,举凡寨中大事小情,俱很是重视齐东明的意见,到现在为止,齐家甚至已经分去了木家一半的权力。   自然,在大小姐的全力护航下,以致现在本是破落户一般的齐家不止很快在天乔寨站住了脚,在寨中的地位也日益高涨,仅次于木家犹在汪家之上。   而现在,竟是齐家三公子齐浩峰一手主持了对公子的刺杀,而且这等连环绝杀技,分明是无论如何也要置木子清于死地。   还有当初大小姐这次中毒昏迷,随行侍卫可全是齐东明精心挑选,甚至最先找到昏迷在瘴气中的大小姐的,也是齐东明!   当时老寨主只以为两人是情深意重,齐东明才会那么快找到大小姐,难道说其实并非如此,而是真如公子所说,大小姐的昏迷,是齐东明一手操纵……   忽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走时,可是把木府的安危全托付给齐东明了,便是大小姐身边,也是齐东明日夜守护!   要是自己想的不差,那不是说,大小姐和寨主现在都处于极端危险的处境之下?   “我们得赶紧走。”木铁的冷汗一下下来了,要是迟了,寨主和大小姐真有个好歹,也就意味着木家的势力怕是会被在天乔寨连根铲除!   木子清脸色也很是难看,之所以会看齐东明不顺眼,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镇日里和蛇打交道,让木子清不自觉的更依赖自己的直觉,虽是齐东明待自己也是好的紧,明明和自己大着不相上下,人前人后却总是以未来好姐夫自居,甚至每次自己表现出不喜时,那人也丝毫不介意,反而一副无时无刻都为自己打算的样子——   可无论他如何表现,木子清就是觉得,齐东明太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等着吞噬猎物的毒蛇。   不能说齐东明不喜欢姐姐,可木子清总觉得,那种喜欢的背后好像有什么更复杂的东西。一直到这次遇到扶疏一行,看到雁南注视扶疏时的专注神情,木子清才意识到齐东明的眼神绝不是这种纯粹的除了对方再也看不见任何人的样子。   即便有一点对姐姐的喜欢,但齐东明肯定有更喜欢的东西,只不过因为他隐藏的太好,姐姐又太爱他,才会一厢情愿的以为,对方定然和和自己一样……   “好,我们马上走,只是这齐浩峰等人——”木子清下意识的看向扶疏几个。   “雁南,我们怕是要去一趟天乔寨。”扶疏冲着雁南点了点头。本来想着能借木子清的光,从天乔寨借道,现在看来,委实有必要去探一番虚实——   尽管自己不愿意,但看来无论是神农山庄还是齐渊都和这天乔寨有关系!   只是农技自己擅长,如何对付这些鬼蜮伎俩,自己脑子就不够灵光了。   “倒也容易——”雁南神情冷静,虽不明白扶疏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但既是扶疏想要管的事,自己当然义不容辞。当即一指地上这些尸首:   “把这些人一把火烧了——”   又瞧向木子清,“至于你,得委屈一下装成重伤濒死的模样——”   木铁和木子清也都是聪明人,闻言立即明白了楚雁南的意思——敌人既是潜藏在内部,未掌握虚实前,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至于齐浩峰,既然奉命来“寻”木子清,最后“发生火灾时为救木子清而死”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好主意。”   木铁看楚雁南的眼神又有些不一样,简直是敬佩至极,再看看旁边同样是一脸崇拜的瞧着自己“大妹夫”的木子清——你说人家脑子是怎么长的,武功武功天下一流,还生了这么一个顶顶管用的脑瓜子,小公子脑子里怎么就装满了草呢?   木子清一仰头哼了一声,一副很拽的样子——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俺家大妹夫。   齐东明,敢骗我老姐,看我叫小妹子和大妹夫收拾死你!   趁他们处理尸体的当,扶疏拉了拉楚雁南的衣襟,楚雁南下意识的就想去抓扶疏的手,却被一个冰冷的物事狠狠的抽了一下,定睛看去,差点儿气乐了——却是小金正得意洋洋的环在扶疏手腕上,恪尽职守的肩负着护花使者的职责,却在接触到楚雁南比自己体温还要冰凉的眼神时,下意识的把脑袋缩回扶疏的袖管里,气的楚雁南直咬牙。却被扶疏口中吐出的一个名字拉回了神智——   “齐渊,就是,恭亲王,齐渊——”许是太长时间忘记这个人,再提起这个名字时,扶疏只觉陌生的紧,“他还,活着吗?”   楚雁南却是倏地抬起头来,神情竟有一瞬间的僵硬——齐渊,不就是那个姬扶疏因之而死的男人吗?!   许是楚雁南的眼神太过古怪,扶疏被他瞧得有些发毛,下意识的就想擦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脸上有灰尘?雁南怎么这么瞧着自己?   楚雁南终于回过神来,神情复杂的盯了眼扶疏,眼神又错开,一股有些阴郁的气息慢慢在周身散发开来,“齐渊他还活着,现在的身份是,南安郡王……”   第86章 被“成婚”   “龚澜都死了,怎么齐渊还会,活着?”扶疏只觉脑袋都打结了。   上一世里,在亲耳听见齐渊说他真正爱的是表妹珍娘时,说不伤心欲绝是假的,毕竟,哪个少女不怀春,谁家少男不多情。那般美好的少女岁月里,齐渊是唯一走进了自己心底的男子。   身为神农山庄唯一传人,扶疏手里的好东西比起齐渊来只多不少,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第一时间派人给齐渊送去。甚至齐渊爱吃的果子,扶疏一年四季都会种植……   若非亲耳听到齐渊那般无情之语,扶疏死也不会想到自己对齐渊而言,不过是他借以登上帝位的跳板罢了。   也因此,才会那般伤心欲绝,甚而到现在,扶疏都无法忘记自己蜷缩在午朝门外时那个冰冷绝望的漫漫长夜。   只是于感情一途,姬家人大都如出一辙——一旦认定了的,便如飞蛾扑火绝不折返,而一旦遭遇背叛,即便痛不欲生也绝不原谅。   上一世即便心痛欲死,扶疏还是毫不犹豫的斩断了和齐渊的情丝。重生一世,更是直接把齐渊抛在了脑后。   前些时日因青岩之事,扶疏才试探着向楚雁南打听了一番京中大事,才知道龚澜被诛了九族,至于野心勃勃的齐渊,或处死或圈禁,既然已经恩断义绝,也就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那人结局如何又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却万没料到,齐渊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是赫赫南安郡王。   “是托了,扶疏——”提到“扶疏”这个名字,楚雁南一顿,神情黯然,“我说的,是,姬扶疏小姐……”   终是从舌尖上逸出一声叹息。   为什么,姬扶疏那般奇女子,却会爱上齐渊那样利欲熏心的伪君子?!   当初龚澜谋逆一案,明眼人都知道,主谋必然是齐渊。却没想到,那龚澜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竟然当场自刎身亡。更要命的是,彼时,外因楚无伤身死,军中无可堪重任之将,四面边境纷扰不平,内则因姬扶疏突然亡故,神农山庄后继无人,大齐百姓人心惶惶。一时内外交困,又兼新皇登基,竟是举朝上下焦头烂额。   偏是此时,一则消息在民间流传开来,说是姬扶疏之死,说不得和今上有关,甚至为了赶尽杀绝,连扶疏小姐的未婚夫恭亲王齐渊也不放过。   而被牢牢看管起来的恭亲王根本就不可能参与谋逆,因为早在扶疏小姐猝然死去的那一刻,齐渊就因为伤心欲绝而发了疯,这么一个情深意重之人,又是庇佑了天下无数百姓的神农山庄的女婿,怎么可能做出丧心病狂的谋逆之事?   这些说法本来还只是在民间传传罢了,到得后来,神农家族姬氏隐世族人横空出世,刚在朝中站稳脚跟,第一个就对齐渊表达了善意,甚至有感于齐渊对姬家小姐的深情厚谊,新任庄主姬岚又把自己的妹子许给了齐渊。   许是姬家女子长相气质颇为相似,为情痴狂的齐渊在见到此女后,竟然不药而愈,又听说龚澜竟然在自己头脑不清时聚众谋逆,深悔驭下不严,以致铸此大错,自请辞去所有官职爵位,闭门思过。   当此内外交困之下,好不容易靠了姬氏安定了民心,齐渊又成了神农山庄名副其实的女婿,皇上无奈之下,只得放人。之后齐渊带着妻子外出游历之时,偶然到得南安郡,和当今皇叔南安郡王齐敏敬颇为投缘,便在南安郡定居下来。   不想数年前齐敏敬两子先后亡故,前年上,齐敏敬也溘然而逝,临死前上书皇上,请求皇上允许过继齐渊为嗣子。   兜兜转转之下,齐渊竟是成了南安郡王。   那南安颇为富庶,齐渊又因痴情之名传扬天下——据说齐渊本来因扶疏小姐的猝死,而心灰意冷,打算为了扶疏小姐终身不娶,甚至后来离开京都时,差点儿带着扶疏小姐的灵柩一起离开,虽因种种原因并未成行,却是在家里供奉了扶疏小姐的灵牌,还让长子在宗谱上归到姬扶疏小姐名下……   如此种种感人举动,无不在民间广为流传,如今,齐渊已是实至名归颇得拥戴的南安郡王!   “扶疏——”看扶疏脸色发白,身子也是摇摇欲坠,楚雁南一惊,忙一把扶住,“你——”   竟是说了一半又咽住,神情又惊又痛之下,更有无法言说的悲凉——   当初知道齐渊未死,自己本想练就一身的功夫拼死也要杀了他这个幕后主使,为父报仇,可,想到他是扶疏小姐一生唯一所爱之人,几番犹豫之下,终究错失了良机!   扶疏嘴唇哆嗦着,却是无法说出一句话——天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明明是他负了自己,竟然还敢这般惺惺作态,当真令人作呕至极。   难道说自己当初揭破他真面目的话,外人并未听见?   可也不对啊,即使自己身体虚弱之下,声音太小,外人听不到还能解释,可大师兄商岚却是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大师兄不应该把自己的遗言昭告天下,代替自己和齐渊解除婚约吗?为什么竟然听凭齐渊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越想越觉透体冰凉——虽然不愿意承认,可答案只有两个——   要么,是大师兄背叛了自己,要么,那个大师兄是假的,真正的大师兄早已经不在了……   “扶疏,扶疏——”实在是扶疏的脸色太吓人了,楚雁南只觉心一下揪了起来。   “我,无事——”扶疏往前走了一步,却觉一阵头晕目眩,竟是“嗵”的一声就栽倒在地。   “扶疏——”楚雁南一把捞起地上的人儿,急速往木子清的轿子而去,“快去天乔寨。”   而此时的天乔寨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一大早就有一个坏消息传到木家府邸——又有大片天乔木出现枯萎,天乔寨外城已经有瘴气逸入。   “寨主,府邸外面现在围了很多百姓,还要寨主出面拿个章程才是——”   管家木寿小心翼翼道。   “我知道了。”木烈叹了口气,竟是瞬间老了十岁的样子,便是本来挺直的脊背也似有些驼了——   这天乔寨本是木家世代居住之地,难道竟要在自己手里消失吗?   “你先去外面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木烈起身,径直往女儿木子彤的小院而去。   守在院门处的丫鬟看见木烈来了,忙要进去回禀,却被木烈挥退,自己径直往房门处而去,却在透过窗户看到里面斯文俊秀的男子身影时,又站住了。   男子并未发现外面的木烈,兀自低头,用锦帕蘸了水,专注而又温柔的一点点润湿躺在床上的一个眉眼刚毅的女子的嘴唇,只是长时间昏迷的缘故,本是英姿飒爽的女子,这会儿却是消瘦的如同一具骷髅:“子彤,不要再睡了,快醒来好不好?等你醒来,我就马上向岳父大人求亲好不好?”   也不知这句话念叨了多少遍,男子声音已是有些沙哑,却是更多了几分摧人心肝的伤痛,守在门外的丫鬟一下捂住了嘴,用力忍着,才没有哭出来。   木烈晃了晃,用力撑住旁边的大树才不致倒下,重重的喘了口粗气,转身大踏步往外而去——   倒没想到,齐东明待女儿竟是如此情深意重!   甚至之所以派木铁外出寻找儿子,本是为了怕自己万一有个好歹,怎么着也要交到他手里才是,现在却觉得,真是交给女婿,也没什么不妥——以东明对女儿的痴爱之深,即便自己不在了,也必然会护这姐弟俩一生一世的吧?!   虽然木烈来了又去,齐东明则始终头都没回一下,一直到木子彤的嘴唇再次红润起来,才丢开手里的帕子——   随着毒性越积越多,子彤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伸出手指,一点点描摹着木子彤因过于削瘦而愈发显得凌厉的眉眼——   说一点也不喜欢木子彤,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木子彤那种对自己所爱的人掏心窝子的好,是自己这辈子所能体会到的最为浓烈的爱。   只是,再爱自己又怎么样?别人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吃软饭的罢了!所谓的岳父对自己不断挑剔不说,便是和自己年龄相当除了会玩蛇屁事不懂的木子清都敢冲自己翻白眼。   竟是和自己在王府的情形如出一辙——再是爹的儿子又怎么样?别人眼里,自己始终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罢了!   别说是一个仅仅是有些喜欢的女人,便是爱的女人又如何?只要自己能一步步走上高位,有的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可以爱!   “公子,”一个鬼魅似的黑影忽然出现在房间里,“我们刚才收到消息,说是神农山庄的姬青崖和姬木枋等人不日就可到达寨里。”   第87章 谁是高人   “神农山庄的人要来?”木烈陡地坐直了身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齐家老爷子齐子腾一脸得色,“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寨外,寨主看——”   “快去迎接。”木烈一下站了起来,率先大踏步往外而去。   “为首的姓姬名青崖,和小儿东明算是旧识,这会儿听说是要往通灵谷而去,正好要从天乔寨经过……”齐子腾边走边细细介绍着。   听说和齐东明乃是旧识,木烈脸上的神情终于轻松了些——女儿果然看人更准些,东明还真是个有本事的。   便是平日里对齐家非常看不过眼的汪家家主汪景明看向齐子腾的眼神也明显有了些不同——   本来汪景明是一点儿也看不起齐家人的。   男子汉大丈夫,真想要什么,就凭自己真本事去抢。哪像这齐子腾?见到谁都是弥勒佛似的,整天笑眯眯,偏是一肚子坏水,这几年,汪家就不知吃了多少暗亏!   本来作为寨中当家人,木烈态度还算公允,并不曾偏袒哪一个,但不料,齐家竟然连不要脸的美人计也用上了,让齐东明那个狐狸精死死巴住了木子彤!   从那以后,齐家就开始平步青云,以致现在地位还有凌驾于汪家之上的苗头。   倒没想到,齐东明那小兔崽子除了靠一张脸吃饭,竟是连神农山庄的高人也能结识!   若真是如此,以后对齐家倒是不能轻易开罪!就是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刚走了没几步,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却是一个仆役,正从后院飞奔而至:   “寨主,快,小姐突然,情形不好——”   ……   木子清的轿子则是在第二日折返的。   刚进天乔寨,木铁就觉出寨里气氛有异,竟是处处张灯结彩,家家红绸坠地。明显是一副要办喜事的样子。   诡异的是,大街小巷中还粘贴了几个人的画像,虽是离得远了些,可那画像怎么越看越熟悉啊!   “让人撕几张过来——”同样藏身轿中的楚雁南道。   木铁忙着人去做,那人很快回转,脸色却明显有些古怪——   却是四张通缉令,而被通缉的不是旁人,正是楚雁南和扶疏几个。   “通缉我们?”莫方简直要气乐了,转头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木铁,“喂,老木,我们好像没得罪你们天乔寨吧,怎么第一次来就成罪大恶极的坏人了?”   木铁刚要回答,前面忽然一阵喧哗,却是一队劲装汉子正朝这边急速而来。   “快停下——”   一个黑衣汉子指了下刚才撕通缉令的那名侍卫:   “就是你们撕了通缉令吗,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们是什么人?”又有一队人马赶来,为首的正是姬青崖,打量了木铁等人一番,特别是盯了眼那顶硕大的轿子,这么金灿灿的一顶轿子,这天乔寨果然豪富。虽明白对方应该是天乔寨数得上号的人物,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便是那寨主木烈见到自己等人也得小心说话,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   木铁一心快些回木府,见突然出来这么多不长眼的人拦住去路不说,还敢到处张贴恩人的画像,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不长眼的东西,连公子的轿子都不认得吗?还不快滚开!”   竟是抬手就是狠狠的一鞭子朝着冲在最前面的黑衣汉子抽了过去。   那汉子明显没想到——天乔寨现在的情形已经是极其危险,若是那些天乔木死绝,这天乔寨也必然不复存在。而自己这些神农山庄人的到来,无疑于一道天大的福音,没看见昨儿个陪同公子到来时,上至寨主木烈,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点头哈腰、夹道欢迎!   直到那鞭子抽到头顶,才“呀”了一声忙要闪躲,却还是被鞭梢抽了个正着,人一下被带着从马上滚落下来。正好滚到姬青崖马前。   木铁却是理都不理,继续指挥着众人如飞一般朝着府中而去。   “那是什么人?”姬青崖顿时脸色铁青——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这人是明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姬公子——”齐府人正好也赶了过来,忙小心翼翼道,“那是金蛇郎君木子清的轿子。”   “金蛇郎君?木烈的儿子?”姬青崖倒抽了口凉气——木子清没死?   “怎么可能?!”刚刚回家,准备嫁娶一应事宜的齐东明倏地回身,“青崖,你刚才说,木子清回来了?”   木子清回来了,浩峰却没有回来,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莫不是,楚雁南?”姬青崖马上想到一个人,神情益发阴狠。   齐浩峰若是遭了意外,意味着两方必然交了手,可设置的埋伏,除了懂得神农艺之人,绝对是任何人都解不了的危局!又联想到圣叶林外突遭野狼攻击的情形,不由倒抽了口凉气,难道真的是自己瞧不上眼的那四个人?   “这些人,万不能留。”坐在一旁的姬木枋也缓缓开口。如果说先前还有些忌惮贤王齐灏,却在接二连三的因为这几个人遭遇怪异的事情时,姬木枋终于下定决心——若是这几人都死绝了,齐灏又怎么会知道出手的人是自己?更何况,还有一个恶名在外的天乔寨呢。   “方才那些人和你们是冤家对头?”木铁却是根本没把姬家诸人放在眼里——这天乔寨可是自己的地盘,甭管对方是谁,到了这地界都得老实窝着。   “算是吧。”扶疏点了下头,神情古怪的瞧了一眼木铁,“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齐家人缘何会神农氏的手法吗,呶,他们应该就是原因了。”   “他们就是原因?”木铁皱了下眉头,下一刻好险没从马上栽下来,“你的意思是,他们,来自于神农山庄?!”   神农山庄?虽是昨天推出这样一个事实后心里止不住的愤怒,可回到天乔寨,切实瞧见天乔寨因天乔木大量死亡而人心惶惶的萧瑟模样,木铁却又止不住对神农山庄生出莫大的期待来——如今这般情形,除了姬家,天乔寨怕是注定会成为一个死局。   这会儿却是被一瓢冷水给浇了个透心凉——方才可是亲眼见到对方往齐府而去,而扶疏说的明白,对方就是神农山庄的人。那不是说,不管因为如何,木家已经和神农山庄确确实实的杠上了吗!   即便处置了齐家,若是天乔木尽皆死亡,木家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不相信自己?扶疏顿时了然,却也并没有点破。倒是木子清哼了一声,很是不满道:   “木铁,有我妹子呢,怕他们做什么?倒是咱们府里,怎么也贴满了喜字?”   却是前面就是木府,于外面相比,大红喜字更是铺天盖地,可古怪的是,偏又不知为何透着一股萧瑟气息。   “咦,不会是我爹急着抱孙子,要给我娶媳妇吧?”木子清虽是被包的结结实实和木乃伊相仿,却仍是忍不住想要探头,被扶疏一巴掌给打了回去,随手又拿了颗药丸塞到木子清嘴里——   药丸是木子清免费提供,据说是龟息装死之上品,自己本来想着这东西许是用不上,让木子清好歹警醒点儿蒙混过去就成,现在看着,还是让这家伙吃一颗罢了,不然,一准得露馅儿。还别说,药丸进了肚子,不过片刻,再摸木子清的脉搏,果然是一副濒死的模样。   “咦,公子?”听到有人敲门,看门的忙打开门,在看到木子清那抬标志性的大轿时,顿时大呼小叫起来。   “快去禀告老爷,就说公子回来了。”木铁吩咐道,匆匆把木子清抬到自己房间里,又忙拉了个仆役询问,“府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亏得爷您回来的早,可巧赶上了,明儿个就是小姐大婚的日子。”那家丁忙道。   “什么”木铁脸色却是难看至极——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大小姐,要成亲?”   “是啊。”家丁神情黯然,“昨儿个小姐突然病危,亏得来了几位神农山庄的高人,不然,大小姐怕是就……姑爷就求老爷成全,说是怎么着也要给小姐一个盛大的婚礼——”   “子清,真的是子清回来了?”院里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明显正是往木子清的住处而来。   木铁愣了下,忙迎了出去,看到木烈,刚要说话,院门处一响,眼圈发黑神情憔悴的齐东明出现在那里。   “东明——”木烈心头一酸,“你也听说了?一起进去吧。”   木铁明显僵了一下——幸好早有准备!齐东明这么快就赶来,明显是要探一下虚实的。   “木铁,子清呢?还不快让他出来见爹爹。”齐东明明显已经摆出了木府当家人的姿态。   木铁的怒气止不住上涌,却也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不是使气的时候,噗通一声跪下冲着木烈道:   “老爷,姑爷,是木铁无能——”   “发生了何事?”实在是木铁的神情太过沉痛,饶是木烈也差点儿站不稳身形——女儿已是凶多吉少,难不成连儿子也……   齐东明忙抢上前一步,扶住木烈:“到底怎么了?子清,子清呢?”   心里得意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看木铁的样子,十有*,木子清情形不妙,只是蹊跷的是,若真是已然大功告成,缘何浩峰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折返?   “公子他被大火烧伤,如今,如今——”木铁不住磕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木烈身子晃了下,绕过木铁,大踏步往房间内而去,待看到躺在床上被包成木乃伊一般便是□的眼睛处也是被烤成黑漆漆模样的木子清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子清——”   齐东明抢上前一步,搭上木子清的脉搏,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心终于落了下去——木子清的脉搏竟是比木子彤还要微弱!即便眼下还活着,怕是也不会长久了!   忙扶着身形摇摇欲坠的木烈坐下,又转头冲木铁厉声道:   “木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个胆大包天,竟敢对我天乔寨的小主子下此毒手?还有,齐浩峰他们呢?”   “主子,姑爷——”木铁又磕了个头,“属下无能,这些天一直没有找到少爷,正准备去和三公子会合,却发现约好见面的地方忽然大火漫天……等我们赶过去时,就看见好多蛇正裹挟着少爷往外冲……好不容易等我们扑灭了大火,也只来得及救出少爷,然后又在果林里发现了几十具尸体,想来应该是三公子他们……”   红着眼睛取过一个硕大的瓮递给齐东明:   “我已经让人把骨灰收集了起来,都在这里了,至于发生了什么,因为少爷一直昏迷,属下也不清楚——属下无能,还请主子和姑爷责罚!”   齐浩峰他们,死了?   齐东明脸色一下有些发白——齐浩峰此次出动,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把齐府的精英带了大半过去,再加上学自于神农山庄青家的出神入化的藏匿功夫,武力值无疑提高了成倍不止,竟是全死于大火中了吗?   却是并没有怀疑木铁的话——即便是正面对上,木铁和他的这帮手下应该也不是浩峰他们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还都身具出神入化的藏匿神功?   只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竟然还是让木子清逃出一条命来,果然还是自己太大意了,低估了那群蛇类的威力!   却不知藏在帷幔后的扶疏眼睛一下睁得溜圆——   老天,怎么可能?这齐东明,竟是和记忆中的齐渊几乎生的一般无二!   第88章 天乔寨易主   这么相像的容貌,难不成,是齐渊的儿子?   扶疏心里忽觉一阵恶心——齐渊比自己大了几岁,而这齐东明的年龄,瞧着也足有十六七岁了,那岂不是意味着,其实早在自己觉察到他的私情前,就已经有了私生子了?   竟然还敢拿自己作伐,博得个情圣的名头!   太过恍惚之下,竟是连齐东明什么时候离开都不晓得。至于旁边的楚雁南,却是愈发蹙紧了眉头,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   “主子——”已经送走了齐东明,木烈又偕同木铁一起回返,刚进了屋子,却忽然一个旋身,竟是抱起床上的木子清就疾步后退,同时擎出腰间宝剑,朝着扶疏藏身的方向用力掷过去,“何方宵小,竟敢到我木府中装神弄鬼!”   没想到木烈会闹这么一出,木铁吓了一跳,忙要阻拦:“主子——”   却哪里还来得及?   宝剑竟是以万钧之势朝着扶疏胸前刺来。   扶疏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旁边的楚雁南抱住迅疾往旁边一闪,堪堪避开宝剑,耳听得“轰”的一声响,那扇用无数颗钻石镶嵌的屏风轰然倒塌。露出把扶疏护在身后的楚雁南的身形。   “咦?”木烈明显愣了一下,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即便这些时日因为担心一双儿女有些精力不济,却也不至于连屏风后还藏有其他人也觉察不到。明明方才还很有把握,后面藏着一个人的,怎么却是两个人!还有方才那般灵巧的身手,明明应是武功高强之辈,怎么眼前的竟会是一个瞧着并不比儿子大多少的翩翩少年郎?!   “主子且慢——”木铁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唯恐双方再打起来,忙拦在双方中间——   开玩笑,那楚雁南的身手自己已经领教过了,别看年少,可自己却觉着,比起主子来,怕也不遑多让。若真是打起来,还不把整座府邸给掀了!   “主子息怒,这两位是少爷的至交好友,也是少爷和我们的救命恩人。”   “至交好友?还,救命恩人?”木烈更糊涂了,儿子有多顽劣,木烈比谁都清楚,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别说自己,就是木铁也厌烦的不得了,瞧瞧现在,木铁小心翼翼的模样,竟是唯恐得罪了人似的。   刚要进一步询问,一个金色的蛇脑袋忽然晃了晃,对上木烈的眼睛,又倏忽缩了回去。   “小,小金——”木烈彻底石化了,下意识的看向怀里抱着的木乃伊,不是吧,抱在怀里的这个不是儿子,对面那个小姑娘才是——明明小金连自己都不给碰一下,从来都是和儿子形影不离的啊!   木烈也是心有戚戚然——瞧瞧小金这会儿乖巧的模样,说出去会有谁相信,那么娇小听话的漂亮小蛇,就是令即便最凶狠的毒物也不得不俯首称臣的蛇中之王?   木烈却是反应的快,马上明白,儿子这次交的朋友绝不是寻常之辈。还有木铁方才说,这几人是他们的恩人,皱了下眉头道:   “你的意思是,你方才所说的清儿身受重伤,甚至齐浩峰为救清儿而死这些事,全都是假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面命人收拾撞倒后残破的屏风。   瞧着那么好看的钻石,虽是烂了,却仍发出耀眼的华光,木铁却是当垃圾一样直接命人清扫出去,莫方暗暗咋舌——怪不得人说天乔寨豪富,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木烈却是完全没注意到几人的异色,直接被木铁一番话给劈了个外焦里嫩——   “齐浩峰和他的人确实全都死了,不过不是烧死的,是被我们给杀的。”   “你们,杀了齐浩峰和他的手下?”好半天,木烈才消化了木铁话中的意思,下意识的看向怀里的木子清,“那子清现在这个模样——”   “也是装的。”木铁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主子,那齐家包藏祸心,万不可让小姐嫁入齐家啊!”   说着把前情过往一一禀报了木烈。   “这齐家,竟敢如此?”木烈只觉额头突突直跳,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却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脸色顿时灰败至极,“难道是天要亡我木家吗?即便我们有能力铲除齐家又如何?那些神农山庄的高人,却是齐家强大的援助……”   不但想救回女儿,要着落在那些高人的身上,便是天乔寨的命根子天乔木,又何尝不需要完全仰赖神农山庄之力?   从前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时候,若是得罪了齐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爹,您愁什么?”木子清药劲过了,正好睁开眼来,看他老爹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撇了撇嘴,“有我妹子在呢,不但能治好我姐,便是那些天乔木也不在话下!和我妹子比起来,那齐家算什么东西……”   正沾沾自喜于自己太有本事了,认了这么厉害的妹子回家,看以后还有那个敢瞧不起自己。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怎么看东西这么费劲呢?虽说自己长得太瘦了,可也只比老爹低了那么一眯咪罢了,怎么这会儿老爹却是以绝对高度俯视着自己!   再艰难的扭头,正好对上一圈神情各异却都忍俊不禁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什么——自己堂堂金蛇郎君,这会儿正小儿似的于大庭广众之下被老父亲抱在怀里,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忙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全身上下被白布缠的结结实实,竟是“咚”的一声落在众人脚下,直摔得头晕眼花,想着要是有人来扶,好歹也有个台阶下,哪想到等了半天竟是每一个人搭理,气的闭上眼睛躺倒地上装起死来,身子却是如蛇一般匍匐着靠近扶疏那边。   眼看就要爬到扶疏脚前,木子清伸手就想去抱扶疏的腿,身上忽然一冷,好像瞬间被人扔到冰窟里一般。   还没醒过神来,已经被木铁飞快的拽着脚拖了回来,还在木子清放声哀嚎前顺手掩上了他的嘴——实在是楚雁南的神情太吓人了,木铁真心觉得,要是自家少爷真敢去抱那陆小姐的腿,说不好一双爪子就会被人切下。   木烈也不由多看了一眼楚雁南,心里的狐疑更浓,明明这小子瞧着年轻的紧,怎么会有这一身丝毫不输于自己的慑人杀气?   连带着看向扶疏的眼神也多了些警惕和疏离:   “方才子清说,你能救我女儿?”   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   这才多大点儿年纪啊,说破天去,自己也不信,小姑娘会比那些家学渊源的神农山庄的高人还强!   “试试吧。”扶疏也不欲和他多说——毕竟自己年龄在这儿放着,怕是怎么说,都无法取信于人。当先站起,“走吧,咱们去大小姐那儿看看。”   木烈皱了下眉头,神情却是更加不以为然——   小姑娘家家的,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也就能骗过自己那傻儿子和木铁这样头脑简单的吧!   只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就姑且信她这一回吧。   木铁忙上前带路。守在外面的都是木烈的亲信,眼瞧着方才据说“濒死”的小少爷竟然生龙活虎的跑了出来,已经吓了一跳,再看见他们自来傲气的不得了的大管家竟然引领着一个小姑娘走了出来,便是自家寨主竟也陪同左右,一个个顿时张大了嘴巴——   这小姑娘是谁啊,还真是好大的排场!   “加派人手,严守府邸,期间不许任何人进出,若有人想要硬闯,那就,杀无赦——”木烈吩咐完毕,便丢下一干被震傻了的手下,陪同扶疏径直往木子彤的院子而来。   因是长女,更是木烈默认的下一任寨主继承人,木子彤的住处华贵之外,还处处透着份大气稳重,甚至闺房的一面墙壁上,也挂满了各式兵器,无比鲜明的透露出主人杀伐决断的锋锐气势。   ——   有那般霸气外露的爹和姐姐镇着,也怪不得木子清会养成这么一副万事不经大脑的不着调性子。   却不知木铁心头的疑惑更盛——   女孩子不是最喜欢珠宝首饰的吗?女儿房间里的东西,除了天乔寨自家出产的上乘钻石外,无一不是自己遍寻天下才得到的奇珍异宝,哪一件拿出去说是价值连城一点儿也不为过,即便是齐东明也算是家资豪富,可第一次见到女儿房间里的东西时,也是精神恍惚的模样!   现在倒好,那个姓楚的小子还会瞥一眼,那个姓陆的丫头却简直淡然至极,眼里竟一点儿惊艳的神色也无,好像这些钻石全是土坷垃,完全入不了她的眼的模样。   而自家那个傻小子方才是怎么说的——他们就是平平常常的采药人!   “躺在床上的,就是我女儿,子彤——”木烈一指床上,神情黯然至极。   扶疏方才只瞧见床上堆叠起的锦绣被子,这会儿走近了才看清,床上还躺着个女子。   能依稀看出女子原本英气的五官,即便紧闭双眸,那双浓黑的挺直眉毛也透着股秀挺之气。只是这会儿实在是太瘦了,便只余两个颧骨高高的耸起,看着让人不由心酸。   扶疏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木子清,瞬时就红了眼圈,回身冲着扶疏就是深深一揖:   “妹子,我姐姐,就拜托你了——只要妹子救下我姐姐,便是把整个天乔寨送给姐姐,我和爹爹也愿意!”   小少爷又胡说了!木铁咧了咧嘴——天乔寨也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吗?   木烈蹙了下眉,深深的看了一眼扶疏,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拿个干净的玉碗——”扶疏也不答话,直接摘下自己身上装满圣叶林露水的葫芦。   木烈忙命人去取,又亲手接了递给扶疏。   扶疏取出一点碾碎的金瑶伞碎末,倾倒在玉碗里,又把葫芦里的露水倒出些许——   那露水此时已经变成了透亮的冰绿色,衬着玉碗煞是好看,甫一接触到金瑶伞的碎末,颜色越来越浅,到得最后,完全变成了晶莹剔透的一泓。   “一片冰心在玉壶——”木烈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纹,到最后变成全然的狂喜,几乎连话都说不囫囵了,“这是,这是,金瑶伞,金瑶伞对不对?还有,圣叶露?”   这般奇景,可不正是传说中神品的金瑶伞融入发酵过的圣叶露才会出现的?   不说神品金瑶伞只在典籍中听说,却从没有任何人见过,便是那圣叶露,也是最不易保存的,甭说发酵,寻常人拿着顶多半日,那露水就会变腐发臭!   心里忽然一跳,一股湿热的气息一下冲入眼眶——这般鬼神莫测的功夫,除了神农山庄,又有哪家能有?   难不成,真是老天保佑,不止女儿有救了,便是天乔寨,也可逃过永绝于世的厄运?!   那边木子清已经接过玉盏,亲自拿着一点点喂到木子彤口里,木烈感激的瞧了一眼扶疏,已是有了决断:   “多谢姑娘,若是真能救回我女儿,木家并这天乔寨就全由姑娘做主!”   旁边的木铁直接傻了眼——少爷发昏胡说也就罢了,怎么寨主也是有些魔怔了?   连楚雁南和莫方都傻了——这木烈说什么?只要木子彤醒了,就把天乔寨拱手相让?这可是富可敌国便是大齐及其他边境诸国日思夜想而终不可得的天乔寨呀?!   第89章 天乔寨易主(二)   扶疏怔了一下,明显也没想到木烈会有此一说——早体会到了木子清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的咋咋呼呼的性格,对木子清说要送出去天乔寨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会儿瞧着木烈郑重的模样,却是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转瞬一想,却又豁然开朗——   天乔寨之所以存在,全赖天乔木之力,天乔木若不复存在,这里必然会成为再荒凉不过的一个所在。而眼下,木烈眼里不止女儿要靠自己,便是天乔寨也要一并托付到自己手中了。   当下微微一笑:   “老寨主放心,无论是小姐还是天乔寨,扶疏定会全力救助——至于掌管天乔寨这样的重任,又岂是扶疏所能承担的了的?”   没想到扶疏小小年纪,却是如此通达聪慧,一下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木烈老脸微微一红,刚要说什么,忽然瞥到床上的木子彤微微动了一下,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忙扑过去,紧紧握住木子彤的手,颤声道:   “彤儿——”   “姐姐——”   眼看着黑气向木子彤的眉峰攒聚,扶疏忙又调了些金瑶伞递给木子清:   “快喂她喝下——”   木子清接过,扶起木子彤的头,就着手把药物喂进木子彤的口中。   甫一服下药物,床上的木子彤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甚至纤细的腰也无比痛苦的弓了起来。   “彤儿——”木烈脸色大变。   “姐姐——”木子清也慌了手脚,扑过去握住木子彤的手,木子彤正好抬头,一口暗黑色的血一下吐了出来,溅的木子清衣襟上都是。   “阿弟……”   木子清身体一震,倏地抬起头来,正对上缓缓睁开眼睛的木子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姐,阿姐!你真的醒了?!”   “彤儿——”甚至神农山庄的高人都判了女儿死刑,木烈再没想到,本已经不抱希望的女儿还能醒过来,顿时喜极而泣,“彤儿,你,怎么样?”   “爹——”木子彤艰难的微微转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明显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神情顿时无比失望,“齐,东明……”   “彤儿,”木烈心里一紧。到了这个时候了,木烈早已相信木铁所言——齐家包藏祸心,想要取木家而代之,甚至女儿中毒昏迷,怕也完全是齐家并齐东明的手笔!可是女儿怕是并不清楚,不然,怎么甫一醒来,就念叨齐家那个小畜生!   木子彤虽是有男儿气,于感情一途却是并不顺畅——天乔寨并不算大,和木家名望相当的也就齐汪两家。这两家也算人丁繁盛,可惜那些有能为的后辈,要么嫌弃木子彤为人处事太过强硬不够温柔贤惠,要么别有所图,想要借娶走木子彤觊觎天乔寨寨主的位子。   好不容易有个齐东明,虽是于武功一途并不出众,胜在人长得英俊,又颇有谋略,更兼对木子彤倾心的紧,人前人后不止一次表示,此生非木子彤不娶,除了木子彤,绝不会再看任何女人一眼!   木烈神情黯然——女儿现今体弱,若是知道昔日海誓山盟的言语不过一场镜花水月,该是何等的伤心!   “姐——”木子清倒是没想那么多,蹙了下眉头,就想把齐家包藏祸心一事说出来,却被旁边的扶疏照着脚就用力的踩了一下,疼的“哎哟”一声,刚想呵斥,待看到是扶疏,咧了咧嘴,只得又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吧,妹子和姐姐一样,都是应该好好呵护的,别说踩自己一下,就是再踩十下八下,也得受着。   木烈感激的瞧了扶疏一眼,轻轻拍了下木子彤的手:   “彤儿莫急,东明他,刚刚离开,你放心,我会派人——”   却被木子彤一下打断:   “爹,齐家,人,不可留——”   这句话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木子彤说完就又昏了过去。   当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早有在旁侍奉的大夫上前看诊,只说是过于虚弱所致,忙命人熬了肉粥端过来,好歹喂了小半碗过去,又过了一盏茶的时光,木子彤才再次悠悠醒转。   许是喝了粥的缘故,木子彤明显精神了许多,看到老父亲和幼弟溢于言表的担忧之情,苦笑一声:   “爹,您是不是,也都知道了?”   和齐东明恩爱的过往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和自己在一起时,齐东明表现的多清高啊,甚至对自己为了觉得他受了委屈,捧着送到他面前好让他开心的权力财富等等全都不屑一顾——   “彤儿,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与你的身份无关。你手里的这些东西,或许会让寻常男子为之倾倒,可那些人里,却绝不包括齐东明!”   自己每每为之感动,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此生竟能和齐东明相遇相识并进而相爱……   尽管齐东明一再拒绝,却并不妨碍自己把各种各样的好东西流水一般送入齐府,甚至怕自己一个人无法最大限度的守护齐东明,便动用自己的权力,放了很多齐家人到寨中的重要职位——   现在想想,自己该是多蠢!正是因为自己的放纵,才会让齐东明的势力发展如此迅猛,以致终于到了即便没有自己也可掌控天乔寨的地步!   所以齐东明才会露出本来面目向自己下毒手吧——   本来去寨外的天乔林,自己并不打算带上齐东明——哪里紧邻着瘴气恶源,自己唯恐他会受到伤害,便不许他跟着。哪知出得寨来,齐东明已经在半路上等着了。自己无奈,只得带上他,却是只许他跟在自己后面。再不料靠近那浓稠的瘴气时,丝毫没有提防的自己却被狠狠的踹了下去。   到现在,木子彤都记得自己猝然回头时,齐东明冷漠而邪僻的样子——分明是一个冷血的恶魔,哪里是昔日自己倾心相爱的温柔爱人?!   被齐东明的人给从瘴气林中拖出来时,因身体底子好,自己还没有完全昏迷,自己甚至以为眼前的这个冷酷的齐东明是有人假扮的!   齐东明却是边慢条斯理的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又一颗的毒药边柔声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为妻,不管到任何时候,齐家祠堂的牌位上,你也永远都是我的结发妻,好彤儿,你不是爱我吗?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开心,你愿意把天乔寨拱手送上,甚至你的命也都是我的!”   “我只是按你说的去做了啊!所以彤儿,一定不要生我的气啊!”齐东明跪倒在自己身前,说一句话,还会温柔的亲自己一下,当然,是避开了嘴唇的——被亲着时,那特有的酥麻的感觉让自己明白,原来身体是最忠诚的,即便自己理智上不相信,身体上却早已接纳了这个人!   眼前这个冷酷的恶魔,并不是假扮的,就是齐东明本人!   “齐东明!”木烈头上青筋一根根迸起——到现在这时候,即便是傻子也能明白齐东明打的什么主意。   女儿的性子自己明白,即便再爱一个人,也是有自己底线的,起码这天乔寨,绝对会保证它只能姓木。   而这一点,应该也是齐东明要对女儿痛下杀手的唯一原因,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   先让女儿中毒,然后趁女儿病危时提出求娶的意思。这人算的很准,若不是清儿和木铁带回齐家叛乱的消息,自己定然会因为太爱女儿,想着怎么也要成全她的夙愿,把女儿嫁给他。然后在感激和愧疚之下,把更多的权力赋予齐东明。   自己猜得不错的话,等娶了彤儿过门,齐东明应该也不会马上要了女儿的命,而是等到他手中的权力稳固后,再向女儿动手!   “爹,莫气——”木子彤苦笑一声,视线慢慢对住扶疏几个,神情明显有些疑惑,“他们是——”   “你说他们啊——”木烈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彤儿,便是这位陆扶疏小姐先后救了你们姐弟二人,爹已经决定了,这天乔寨以后就归陆扶疏小姐所有!”   说着站起来冲着扶疏一揖到地,言辞更是恳切至极:   “老夫所言并非虚语,天乔木大面积死亡,天乔寨的覆亡就在转瞬间。如今这世间除了小姐,还有谁能挽救天乔寨?便是不为了我两个孩儿,为了木家列祖列宗和天乔寨无数黎民百姓,也请小姐不要拒绝才是。”   木烈话音一落,包括木铁在内其他木府人也都跟着跪倒在地——如今情形,他们也都醒悟过来,于旦夕之间可能就会消失于世的他们安身立命的天乔寨而言,眼前这个瞧着稚龄的小姑娘,怕就是唯一的救星了!   “木寨主,您放心,待事情平定,我自然回去瞧瞧那天乔林到底出了何事,至于这天乔寨,还是你们木家坐镇便好——”扶疏却依旧摇头。   哪知话音未落,木烈一腿踹跪下了傻愣愣的木子清,自己也作势跪倒:   “陆小姐,难道要老夫一并跪下来求你不成?”   “这怎么敢当?”扶疏惊得忙一把扶住,“寨主要折杀我吗?”   哪知木烈竟定然要跪,莫可奈何之下,只得道:   “木寨主还请安坐,天乔林的问题未解决前,我绝不离开就是,至于其他,还是等天乔寨保下再说吧。”   听语气,扶疏小姐对如何整治天乔林应是有些把握了?木烈顿时惊喜不已,虽则扶疏还未应承下来做天乔寨之主,一言一行间,却是对扶疏恭敬有加,一副已经完全拿扶疏当寨主看的模样,甚至木子清刚开口叫了一声“妹子”就被木烈狠狠的剜了几眼,吓得再不敢开口。   扶疏只做未见,却是看向木子彤:   “如今还有一件急需解决的事情,那就是,和齐东明的婚事——”   “婚事照常举行。”木子彤眉目间闪过一抹凌厉之色,“不然,怎么把齐家人一网打尽,又岂不辜负了齐东明待我的一番深情厚谊?!”   举行婚礼?扶疏神情间却是很不赞同:   “还是想些其他法子为好,那样的混账东西,怎么配得上你拿一生来殉?便是下地狱,也是他一人便足矣。”   木子彤看向扶疏的眼神顿时多了些激赏之色——瞧着是个文弱秀美的小姑娘,却不想竟是这么烈的性子,倒是投了自己的脾气。如果说先前勉强接受父亲提的尊奉扶疏为天乔寨之主的意见,实属无奈之举,这会儿却不由对扶疏生出几分喜欢来。   当下微微一笑:   “我这人向来霸道,齐东明既然招惹了我,要和要散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他既然不愿做我的爱人,那就纳来做玩物罢了!男人可三妻四妾,我木子彤自然同样可以三夫四侍!”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莫方几个却是听的出了一身的冷汗——都说女人是老虎,这会儿可真是见识了。那齐东明也真够倒霉的,竟然招惹了这么个能闹腾的主!   扶疏眼睛闪了下,真不知是不是该对齐东明表示一下同情——这里可是天乔寨,最多善于用蛊之人,木子彤既说要纳来当玩物,八成,会给齐东明下情蛊……   第90章 多了个儿子   “在木府中拜堂?”听到木铁的话,齐东明明显愣了一下。   本来两家联姻时议定,一切以木家为主,之前木烈更是曾经明确表示过,木家只招夫,绝不嫁女。   只是齐东明虽是答应了下来,却不止一次故意在木子彤面前做出受了委屈的模样,偏生木子彤问起,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原因来。然后自有书童、跟班之类的亲信找时机向木子彤密告——   齐东明如何体谅木子彤,又如何因为当上门女婿被别人瞧不起,甚至自家兄弟都讽刺他失了男人的本色……   自然,齐东明之所以抗拒做上门女婿,主要是怕若是成亲后住在木府,左右全是木家的人,要做什么无疑极为不便。   木子彤哪里清楚这些?只一味的心疼情郎,唯恐情郎会受半点儿委屈,便主动提出,成亲时还是自己嫁过去,只要齐东明开心,无论做什么都好。   现在乍然听木铁说拜堂仍是在木府,顿时有些狐疑:   “岳父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临时改变成亲的所在?”   早知道齐东明会有此一问,木铁已是准备好了说辞:“这个主子也是交代了的。实在是小姐太过体弱,怕是禁不起一点颠簸之苦。主子还说,一待姑爷和小姐成亲,他就要带了少爷外出寻医问药,到时候木府也好,小姐也罢,怕是都要托付姑爷——即是早晚都要把木府交给姑爷,不若就直接在府里拜堂成亲吧……”   送走木铁,齐父及姬木枋等人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怎么临到成亲了,木家又变了卦,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先开口的是齐家大家长齐英,眼看计划就将成功,整个天乔寨就将收入囊中,可千万不要出一点儿差错才好。   “木子清受伤一事并没有作假。”齐东明沉吟了片刻道,“我那日看的清楚,木子清□的皮肤处果然有烧焦的痕迹,气息也是微弱的紧,瞧着竟是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真是这样的话,倒也能说得过去。”齐英蹙着的眉头微微松了些——从来至天乔寨便听人说,木烈和他的妻子恩爱的紧,连带着对这一双儿女也极为爱重,现在两个命根子都危在旦夕,乱了方寸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却还是嘱咐道:   “最好再派人去打探一下,可不要让王爷失望才是。”   南安郡虽是富庶,却不似这天乔寨,不止豪富,更兼地理位置绝佳,进可攻、退可守,便是想要联络外族,也是方便的紧,退一万步来说,若是王爷失利,这里无疑也是最佳的藏身之所并东山再起之地。   齐英还要再说,姬木枋却冷哼了一声,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你们继续商量吧,我有些累了,先下去休息了。”   说着起身,也不理众人,径直往外而去。齐英顿时有些尴尬,便是齐东明脸色也明显一沉。   姬青崖忙帮着掩饰:   “总管一路上多有劳顿,便下去歇息吧。”又冲齐东明使了个眼色道,“东明婚事要紧,咱们继续商量其他相关事宜吧。”   待完全看不到姬木枋的影子才苦笑着摇头:   “东明莫要和他置气才是,实在是一提到令尊,总管他就……”   说来可笑,明明姬扶疏是自己这支姬氏后人的仇人,她死了,委实是再大快人心不过的一件事,偏是姬木枋,竟是对此耿耿于怀,甚至因此连齐渊也恨上了。说来,怕是不止姬木枋,便是那一位……   齐东明神情又缓了缓,半晌摇了摇头,倒也并不避讳:“无妨,我能理解姬总管的心情。毕竟,是家父愧对家母——”   什么家母?姬青崖脑子一时有些混沌——姬木枋讨厌的是齐渊,又和齐东明的娘有什么关系?这“家父愧对家母之说”更是何从谈起?   还没等他想明白,齐东明已经接着道:   “明日多带些人手便是,以木家现在的情形,也不过惶惶若丧家之犬罢了!”言辞间,竟是对木家连一点情意也无。   姬木枋并未走远,自是把齐东明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更加不好看——果然和主子说的一样,齐家人一个两个的全都是些无情无义的混蛋罢了。   转而又有些迷茫——和这样的齐家人合作,真的是正确的吗?   “哎哟,那可是你的老婆呀,真下得了手?”姬青崖调笑的声音传来。   齐东明的语气却是浑不在意:“除了我母亲,这世上的女人有几个是好的?我会把正妻的荣耀永远留给她,也算对得起她了。”   “倒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吗……”姬青崖笑的张扬,突然又想到什么——   “现在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容不得一点儿纰漏。我那日跟你提过的楚雁南等人,还是须多加防备……”   “青崖且安心,我已经着人落下寨门,近日内不许任何人进入天乔寨。”齐东明早有了计议——若是木府中一切如常倒还罢了,自己自然会按原计划徐徐图之,若是真有什么不对,自己不介意在成亲宴席上斩杀所有赴宴的客人,届时将木家和汪家所有的杰出之辈一网打尽,所谓以有心算无心,即便自己这方会有些伤亡,也是有很大胜算的。   十月初六,宜嫁娶。   因是当家人木烈为女招夫,又有消息说,寨中来了神农山庄的高人,旦夕之间就可解决天乔木死亡之事,天乔寨一下就陷入了狂欢之中。   姬青崖等人作为齐家请来的观礼嘉宾,一大早就被专门的仪仗队迎着往木府而去。   虽早听说天乔寨民风彪悍,姬青崖等人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再凶残又如何,那天乔木再死下去,这天乔寨都将不复存在。说句不好听的,自己等人于天乔寨人而言,就等于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把自己当成活菩萨的无疑不止姬青崖等人,齐东明穿着火红的新郎服饰,踌躇满志的骑上簪着红花的高头大马——过了今日,这天乔寨就会改姓齐了。   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来到木府,这次出来迎候的变成了木铁:   “姑爷,请随我来。”   一面着人安排齐府其余人去大堂上歇息,自己则引领着齐东明径直往叶子彤的院落而去。其他人待要跟上,却被木府家人拦住:   “小姐体弱,受不得惊扰,还请各位先去礼堂稍候,不久自会由姑爷带着去大堂见礼。”   齐东明却是了然,——别人不知,自己却明白,木子彤中毒之深,别说下床,便是一点意识也无!当下示意其他人赶去礼堂,自己则带了几个身手高强的属下跟着木铁往木子彤的住处而去。   和外面的喜庆相比,木子彤的院落无疑有些沉闷,虽是照旧贴了大红喜字,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无。   齐东明不疑有它,熟门熟路的进了房间往内室而去,眼瞧着前面就是木子彤的床榻,齐东明嘴角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把天乔寨纳入囊中了——只要自己成了天乔寨之主,以后父王势必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包括姬珍娘那个贱人在内,看谁还敢瞧不起自己!   过于激动之下,呼吸不免有些粗重,隐约能看见隆起的锦被下红色的喜服,齐东明伸手就去掀被子:   “子彤——”   下一刻,脸色却突然一白,却是明明应该昏迷着的木子彤这会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东明——”木子彤却是一下搂住齐东明的脖颈,力量之大,险些勒断齐东明的脖子。   太过惊悚之下,齐东明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迫朝着木子彤的嘴巴吻了上去。   木子彤张开嘴来,舌头往上一顶,一个物事随着津液就进了齐东明的口中,上下牙齿随即用力咬合,口腔中顿时充满了血腥的咸味。   “呜——”齐东明脸都有些扭曲了,只觉舌头好像被咬成了两半似的,而木子彤的舌头更是紧接着往上一送,好像顶到了自己喉咙口一般,竟是咕咚一声连带着自己的鲜血并木子彤送进口里的东西一并咽了下去,“子彤,你喂我——”   “真是个贱人——”木子彤却是忽然翻了脸,抬手用力一推,齐东明的头狠狠的撞上旁边的衣柜,额角顿时鲜血直流,心里却是浮起一阵陌生的情绪,只觉这会儿的木子彤竟是如此的美丽而迷人,自己无论如何也看不够,甚至有一种想要匍匐在对方脚下,亲吻木子彤脚的冲动……   “来人——”齐东明终于觉察到不妙,狼狈的挪开视线,不敢再看木子彤。哪知好半晌,外面都是没有一点儿声音。   木子彤已经下床,缓缓来至齐东明身边,每靠近一步,齐东明就会不由自主的抖一下,心里更是无比强烈的渴望木子彤来蹂/躏自己,虽然心里一再警告自己,不能有这种念头,双手却是不由自主抱住木子彤的腿:   “子彤,子彤——”   “爱不爱我?”木子彤缓缓弯下腰,揪住齐东明的衣襟,照着脸上就是狠狠的几个耳光,瘦的宛若骷髅似的脸却一点点贴上齐东明英俊的面庞,有血顺着齐东明的嘴角淌下,又沾在木子彤的嘴角……   齐东明绝望的闭上眼睛——即便脸一阵阵的抽痛不已,竟仍是无比渴望甚至发疯一样的涌起对木子彤强烈的爱意……   “子彤——”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   齐东明无比艰难的转过头来,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清丽的小姑娘。   “扶疏。”木子彤抬脚踢开齐东明,神情明显恭敬了许多。   “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和齐东明谈一下。”扶疏明显有些头疼,眼前的场面好像有些少儿不宜啊!只是听木子彤说,那情蛊霸道的紧,怕是再过片刻,齐东明眼里就会只剩下木子彤一个了!有些事,自己必得现在问个清楚。   “好。”满意的瞥了一眼虽是不甘,却仍是无法控制对自己一脸依恋的齐东明,木子彤毫不犹豫的转身往门外而去。   感受到木子彤离开,齐东明霍的睁开眼睛,竟是控制不住想要马上追随木子彤而去……   “你是,齐渊的儿子?”瞥了一眼瘫软在地上的齐东明,扶疏再一次无比确定了这个事实。   许是“齐渊”这个名字印象太深,齐东明呆了一下,竟是精神了不少,神情里甚至有些疯狂:   “是,我爹爹,正是南安郡王齐渊。小,妹妹,你带我离开好不好?只要你肯带我走,我回去,就娶你做我的正妃……”   扶疏还未开口,一个耳光就凌空劈下,眼前随之多了一个人,却是楚雁南,气的脸都黑了!   齐东明只觉得一张脸都是木的,偏是不知为何越被揍得厉害,竟越是渴望木子彤的怀抱,竟是无意识的朝着扶疏的方向爬了一步。   楚雁南头上青筋都迸出来了,抬手就要拔剑,却是握住一只小手,愣了一下,心神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果然是,齐渊的儿子。”扶疏脸上的神情更冷,真是一家子的贱人!好半晌才道,“齐渊,以及你,到底是凭着什么,能使得神农山庄俯首听命的?”   “神农山庄?”齐东明愣了下,心头忽然升起一线希望,方才亲眼见了木子彤在小女孩面前如何听话,而这会儿听着,怎么对方好像和神农山庄颇有渊源的样子?忽然道,“你认识神农山庄的人?那你一定知道姬扶疏小姐了!”   “姬扶疏?”扶疏一愣,直觉有些不妙。楚雁南握着扶疏的手也不觉紧了一下。   “是,姬扶疏小姐,那是我娘!”齐东明眼中闪过一丝渴望,“看在我娘的份上,请你们救我出去!”   耳听得“咣当”一声响,却是冲击太大了,扶疏脚一软,就跌倒在楚雁南的怀里!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山陵崩塌于眼前怕也不会眨眨眼睛的楚雁南,则是太过震惊之下抱着扶疏就坐倒在地。   第91章 当场打脸   “放肆!”楚雁南最先反应过来,气的浑身都是抖的——这世上哪个不知,姬扶疏虽是和齐渊定有婚约,却始终是云英未嫁、小姑独处罢了,哪里会蹦出个这么大的儿子?若然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越想越怒,飞起一脚,朝着齐东明就踹了过去。   “当真该死,竟敢连姬扶疏小姐都敢胡乱攀咬!”   齐东明直觉不妙,刚想解释,身子已经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到对面墙壁上,又跌落地面。眼看着楚雁南又要抬脚来踹,吓得一下抱住了脑袋,哀声道:   “东明并未说谎,公子且听我把话说完——”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对方还如此牙尖嘴利,楚雁南拔出腰间宝剑,就要作势砍下。   “且慢,”扶疏已经缓过神来,冲楚雁南摇摇头,看向齐东明的眼神却是分外清冷——   料得不错的话,“齐东明是姬扶疏儿子”的谎言,也是齐渊的手笔吧?   原来人的无耻果然可以无下限到这种地步吗?   “扶疏——”楚雁南声音中明显有无法压抑的愤怒。   姬扶疏是什么人?自己绝不许任何人令她名声有一点点受损。   扶疏?齐东明呆了一下,看向扶疏的眼神明显更加热切——竟是取了和娘亲一般无二的名字吗,足可见对娘亲必是仰慕的!却在对上扶疏的眼神时,宛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说吧,”扶疏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这笔账,自然会一并记到齐渊头上。本来重生后,早下定决心,和齐渊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眼不见为净,可既然齐渊那般想不开,自己要是不配合一下,委实太说不过去了!——   齐渊,你可要好好活着,我已经期待着和你再相见的那一刻了。   齐东明忽然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从扶疏脸上移开眼睛,半晌才定了定神强撑着道:   “我并没有说谎,姬扶疏委实是——”   一句话未完,楚雁南手中宝剑旋即递出,齐东明的头发瞬时落了一地,一阵杀气同时沿着剑刃渗入头皮直至四肢百骸。   齐东明吓得“啊”了一声,一下瘫软在地,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我,我方才所言句句是实,全南郡府都知道,我是记在娘——扶疏小姐名下的……”   记在姬扶疏名下?扶疏和楚雁南都是一愣。   “是。”齐东明无助的缩在角落里,不时无比渴望的瞧一眼门口,精神明显有些涣散,“我告诉你们,全都告诉你们,让我见一见子彤好不好?”   情蛊的力量竟是霸道至此?   扶疏和楚雁南不由面面相觑。   “齐渊委实是我爹,至于姬扶疏——”   随着齐东明的叙述,扶疏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还以为齐东明八成应该是齐渊和他那个“真爱表妹”的私生子,却没想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齐东明的生身母亲,根本不是珍娘,而是,府里的一个歌姬罢了!   只是扶疏亡故后,齐渊为了把戏做足,虽是两人没有成亲,仍是按照“发妻”的级别在家里为扶疏做了一场盛大的法事,甚至特意认了一个义子做孝子,更在之后,说是决不能断了姬家的承嗣,又做主,把齐东明记到了扶疏的名下——   那个义子,不是别人,就是齐东明。   事实上,阖府上下都传言,齐东明哪里是什么义子,分明是齐渊的私生子罢了。   齐东明自然明悟自己的私生子身份——   明明应该是王府最尊贵不过的长子,齐渊却不知为何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甚至远远的把娘和自己打发到一个偏僻的所在……   齐东明小的时候也算受尽苦楚,直到姬扶疏的死讯传遍天下,齐渊才派人接回了齐东明,又让他对着自己和姬扶疏的灵位磕了头,才算是正式定下父子的名分。   那时虽然懵懂,齐东明却明显感觉到,自从自己认了一个死人做母亲,在府里的地位明显高了,起码生活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稍长后与外人接触,更是发现“姬扶疏”这个名字竟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官场,都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被迫认母,时间长了,齐东明已经完全自动自发的把自己当成姬扶疏的儿子了——   府里人惯于踩低就高,虽是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没多少人看得起齐东明这个私生子。   齐东明愤恨之余,便不止一次想象,若自己真是姬扶疏的儿子,别说阖府上下,怕是亲爹都得看自己脸色。   渐渐的这竟然成了一种执念,“自己是姬扶疏的儿子”这一念头竟是在齐东明心里牢牢地扎下了根……   “子彤,我娘亲是人所敬仰的姬扶疏,我娘亲是姬扶疏啊,我带你去见娘亲好不好,娘亲一定会喜欢你这个媳妇的……”   一口一个“扶疏娘亲”叫的扶疏头皮都麻了——这都叫什么事,被成亲还不够,竟然连儿子都帮着准备好了,好好好,齐渊你果然够本事也够狠!   “够了!你爹和神农山庄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农山庄?”齐东明被吓了一下,神智明显又清醒了些,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竟是愤恨的紧,“神农山庄是我娘的,和那姬珍娘才没有关系!”   “姬珍娘?”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姬珍娘是谁?”   “姬珍娘就是那个贱人!”齐东明口气怨毒,“父王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清楚的紧,当初若不是那个贱人勾引父王,我娘怎么会被气死!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好看!”   珍娘,姬珍娘?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扶疏抬头难以置信的瞧着齐东明:   “你的意思是说,齐渊的那个表妹珍娘,其实,就是姬珍娘?”   “是啊。”许是太长时间不见木子彤,齐东明明显有些坐卧不安,听了扶疏的话却还是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父王和那贱人的事?”   扶疏没搭理他,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明明之前雁南说过,南安郡王妃是神农山庄庄主姬岚的妹妹,怎么竟变成了那个真爱表妹“珍娘”?   还是说从很早的时候,齐渊就已经和坤山姬氏勾结到了一起?!   亏自己直到死还蒙在骨里!原来从那么久远的时候,那对渣男贱女就开始算计自己了吗?!   “扶疏,”外面响起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木子彤的声音随即响起,“爹爹着人来问,婚礼要不要照常举行——”   木烈的原话是,反正人已经到齐了,要是扶疏看齐东明不顺眼的话,便是杀了也无所谓。   “子彤——”齐东明霍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神情激动不已,“子彤,是你在外面吗?”   忙探手挽起发髻,又整理好自己新郎的服饰,转身就往外冲,一副急不可耐要见到木子彤的样子。   扶疏透过窗户,瞧着外面有些混乱的情形——无比卑微的想要讨好木子彤的齐东明,以及高傲的和女王般居高临下俯视齐东明的木子彤,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形,“走吧。去喜堂。”   此时喜堂的门已经豁然打开,本是被礼让到会客厅的姬青崖等人也在木府仆人的引领下进了喜堂。却在看到喜堂的设置后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与外面的喜字连天红绸铺地不同,这喜堂里竟是萧索的紧,寻常人家拜天地时所用的一应器具全都没有,那像是大户人家成亲时的排场?甚至一般人家纳妾都要比这隆重!   姬青崖和齐英等人的脸色便都有些不好看——   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木家这是要做什么?下马威吗?分明是故意打脸!   木烈却仿佛没看到他们铁青的脸色,反而先冲汪家家主汪景明点了一下头,然后敷衍的对姬青崖和齐英道:   “各位,请进吧——”   姬木枋也就罢了,姬青崖的火却是腾地一下就上来了,想到齐东明说过,很快就能把木家连根拔除,好不容易强压下火气,阴阴的一笑:   “原来这就是木家的待客之道,还真是好啊!或者贵寨的天乔木也是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说不好,今儿个活着,明儿个就死了,明儿个死了,后天再活过来……”   语气里明显是□裸的威胁之意。   “一切自有命数,天乔寨的事情就不劳姬公子操心了。”木烈懒懒的应了一声,随手指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不显眼的位置,神情讥讽的瞧了一眼正大踏步往主宾席上而去的姬青崖,“姬公子的位子在那里,可不要走错了。”   本有些嘈杂的喜堂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眼神都投向了已经自顾自来至主宾席的姬青崖。   “寨主——”汪家家主汪景明看情形不妙,心里不由有些打鼓,寨主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做出如此有失礼仪的举动?而且姬青崖可是神农山庄的人,天乔寨能不能保住,可也得靠了人家才是。再有什么私怨,还是不要闹得太僵才是,不然大家怕是都将没有容身之处。思忖了片刻,忙低声道,“今天可是大小姐大喜的日子,眼下已是这般时辰了,新郎说不好很快就会带着新娘来了,还是请各位贵客赶紧入席吧。”   说着就想延请姬青崖等人入座。   却不防木烈冷笑一声,故作惊异道:“大喜的日子?景明弄错了吧?不过是彤儿纳的一个夫侍罢了,那用得了那样的排场?若非正好有贵人驾到,便是这宴席也不必摆的——咱们当初纳妾的时候,哪家不是随随便便从角门就抬进来了!”   不是木家千请万求的求着齐东明娶了濒死的木子彤吗?怎么到了竟成木家赏脸了?还有那贵人——   姬青崖心忽然一沉,难不成,是楚雁南他们?!   第92章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木烈闻声回头,顿时喜形于色,忙大踏步迎上去:   “莫公子、陆公子,两位快请上座。”   莫公子,陆公子?汪景明也有些愣神。却是从没听说过的名号啊。难道这就是之前寨主说的贵人?可于此时的天乔寨而言,还有什么人是比能救天乔寨于危难之中的神农山庄人更尊贵的?   只是看木烈神情恭敬的紧,明显不是装出来的,不由更是诧异。忙循声往外看去,眼睛却是险些脱窗——   不过是两个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罢了。尤其是那年少些的,怎么瞧怎么一脸的村气,说是个懵懂的乡下少年更恰当,哪里有一点贵人的气势!   姬青崖早已是脸色铁青——这两人不是贤王齐灏驾前的侍卫莫方并那乡下小子,又是哪个!既然这两人都到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方才所遭遇的一系列打脸事件,肯定和楚雁南有关!   这会儿也明白过来,原来木烈方才对自己等人的恭敬全是假的!目的不过是稳住己方罢了。   再去看莫方和陆家宝,果然坐了旁边的位置,却把上首的位置给空了下来,无疑是留给楚雁南的!   “木寨主,你这是何意?”齐英也察觉到事情不妙,一推椅子就站了起来,怒声道,“咱们两家的婚事可也是经过三媒六证!若非明儿和令爱情深意重,你以为我会愿意自己儿子娶个行将就木的女人为妻!”   齐英这番话倒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从前,齐东明配木子彤还有高攀之嫌,可眼下却是不止天乔寨朝不保夕,木子彤更是来日无多。   说句不好听的话,一旦天乔木死绝,哪里还有什么天乔寨?天乔寨寨主也好,大小姐也罢,都是一句空谈罢了。这般情形之下,齐东明还愿意求娶一个病入膏肓几乎没什么利益可图的女子为妻,无疑已跨入备受人们称赞不离不弃的痴情汉行列。   而木家却忽然在婚礼当天闹了这么一出,不免有不识抬举、背信弃义的嫌疑。若是在世俗中,必然会受尽世人诟病的。   齐英自以为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说起话来自然理直气壮。又不时的看向汪景明等其他观礼嘉宾,期望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除此之外,还存着隐隐的担忧——   木烈忽然这般强硬,莫不是木子彤醒了?   只是以木子彤对明儿的痴情,自己可不信,她会舍得拿东明如何。东明会这么迟还没到,是不是也和木子彤有关?   齐英自然不会以为儿子会被木子彤给制住——为了以防万一,齐东明带在身边的可都是万中无一的好手,而据自己小心观察,木家比较棘手难对付的手下,全都集中在这里,木子彤武艺虽高,可惜长时间卧病在床,别说对付东明身边的几个好手,便是武艺不甚出众的东明,只需动动手指头应该就可以把她给制伏。到时候或者想法子让她死心塌地,或者索性拿来威胁木烈,于己方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坏处的。起码可以保证即便事情败露所有人仍能全身而退。   至于现在这会儿,只要努力把水搅浑就好。   齐英打算的虽好,却是忘了一件事,这里可是天乔寨,根本不是世俗乡里。   天乔寨自来的习惯就是强者为尊,至于道德什么的,又算什么东西。说句不好听的,道德准则之类的,历来都是由强者制定的,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不然,木子彤也不会公然说出要纳齐东明为夫侍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虽是收到了了齐英充满期待的招揽眼神,汪景明细细掂量片刻,终究没搭理——对方挂上了神农山庄,固然让人心动,可木家经营了天乔寨这么多年,力量更是不容小觑,自己怎么着也要摸清双方各自手里的牌才好打算,而且私底下,汪景明也是雅不愿看见齐家和木家结为亲家的——   这天乔寨本就是木家祖上用性命换来的一处世外桃源,归木家所有也算是理所应当,要是真归了齐家,自己心里可怎么也无法服气。   而方才进入木府时,齐英排在自己前面也就罢了,竟然连齐家小辈都丝毫不客气的跑到了自己前面。那般嚣张的模样,明显已经把天乔寨当成他们家的了。   当下只做没看见齐英充满期待的眼神,径直转向木烈:   “哎哟,原来还有贵客在啊,敢问寨主,不知这两位是——”   一旁的齐英简直被气歪了鼻子——嘿,这老小子,刚才还在不住跟自己套近乎,甚至拐弯抹角的求自己帮他跟姬公子一行介绍一下,现在倒好,竟是翻脸不认人的节奏。   木烈微微一笑,抬手一指莫方:   “这位是莫方莫公子,”又一指陆家宝,“那位是陆公子,还有两位,待会儿会由小女陪同一块儿和各位见面。”   什么莫公子陆公子的!汪景明简直头疼的紧,话说好歹也得介绍一下出身来历不是?最关键的是天乔木的情形,他们能救治的了吗?   刚想要问,却被最后一句惊着了——由木子彤陪同,可大小姐不是身中瘴气之毒太深,早已是病入膏肓了吗?   “不过是小小的瘴气之毒,于几位贵客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木烈似是看出汪景明的疑惑,自得的一笑。   举手之劳?汪景明脑子简直都有些转不过来弯——之前以姬青崖为首的神农山庄的贵客去探看大小姐时,自己因为心忧天乔木的情形,正好身在木府,当时可是听得清楚,那些人也不过稍微缓解了大小姐的危急情况,言下之意,也是拖不了多长时间的。   怎么这年纪轻轻的几个人已经把被判了死刑的大小姐给救过来了吗?   犹记得寨中长老言讲,要想救醒大小姐,除非有金瑶伞,因木子彤中毒过深,普通的金瑶伞怕是无济于事,必得神品的金瑶伞方可。而世人都知道,采药人一般能觅到凡常的金瑶伞就不错了,至于神品的金瑶伞,便是碰见了,若没有神农山庄的高深造诣,怕也是无济于事。   而放眼现在的神农山庄,怕是除了庄主姬岚,其他人均没有达到此种境界。   可方才木烈竟然说那几个年轻人却是办到了,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农艺水平较姬青崖一行还要高超?   这样一想顿时大喜过望,再不迟疑,忙向莫方和家宝一拱手:   “果然是贵人驾到了,景明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姬青崖简直要气乐了。这木烈都这么大年龄了,竟也敢信口雌黄!真当所有人都是几岁孩子吗!木子彤现在的情形分明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即便那陆家兄妹有几分本事,可要说能采来神品的金瑶伞,却是打死自己也不信——世上会有人农艺之高犹在神农山庄之上,做梦还差不多!更不要多楚雁南所依仗的更是不过两个毛孩子罢了!   齐英明显也是做此想,又衡量一番自己这方的战力,比起木府来也不遑多让,再加上若是儿子能顺利擒了木子彤,无疑又是一大助力。当下只冷着脸暗中戒备,做好发难的准备。   喜堂里一时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一触即发。   也因为如此,外面的脚步声便显得尤其嘈杂,甚至还有可怜兮兮的男子声音传来:   “子彤,子彤,你慢些,走这么快,要是累着可怎么好——让我扶着你些——”   “子彤,你为何不说话,是恼了我吗?若是恼了我,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可千万莫气坏了自己身子,你就笑一笑吧,你若肯笑一下,便是让我这会儿即刻就死了,也是愿意的……”   齐英脸色越来越难看,便是姬青崖也是吃了个苍蝇的模样——这男子的声音怎么那么像齐东明?莫不是木府特意找来模仿齐东明的声音来让齐家人难看的?   齐东明那是什么人?第一次在南安郡王府见到他时,不过因为一个婢女白了他一眼,便亲自拿鞭子把人抽了个稀烂!而且昨天齐东明还跟自己说过,女人不过就是件衣服罢了,没有那件衣服是离不了的,即便没有穿破,该扔也得扔,不然,早晚也得腻味……   其他人听着也都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有些信了木烈所言木家不过是给女儿“纳妾”的话,奶奶的,就是做妾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意思这么厚颜无耻的纠缠不休吧?还动不动就死了活的,哪有一点儿男人的样子,听着就和妓馆里俯身承欢使尽全身解数讨金主欢心的小倌相仿!   偏这“小倌”的声音又和木家姑爷齐东明一般无二!   齐英脸上再也挂不住,“霍的”就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厉声道:   “这般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什么样的父母竟会养出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当真是不要脸之至——”   话音未落,门一下被人推开,虽是瘦的和骷髅相仿,却仍是难掩英气的木子彤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她身后亦步亦趋一脸柔情万种却又诚惶诚恐唯恐会惹了心上人生气的,不是齐东明又是哪个?   竟然真是木子彤?齐东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待看到后面小心翼翼伏低做小的齐东明,更是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这个一往情深眼里除了木子彤再没有其他人的男子真的是那个自诩风流曾经放言说要赏遍天下美女的儿子?忽然想到自己方才的话——原来自己就是养出厚颜无耻之徒的父母?!   第93章 神秘会首   “东明,过来爹这边——”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打量了齐东明足有一刻钟的功夫,齐英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柔情万千深情缱绻的没出息男子,正是齐东明。   到这会儿,哪里不明白,齐东明八成是着了别人的道!   齐东明恋恋不舍的从木子彤身上收回眼神,却是不肯离开木子彤身边,有些不悦的瞥了齐英一眼:   “爹,今天是我和彤儿的大好日子,等我们拜了天地——”   话音未落,却被木子彤打断:“拜什么天地?你既然已经进了我木府,从此就是我木子彤的人了!从此只需老老实实伺候好我便是。至于其他人,你理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语气竟是如对男宠,丝毫不假以辞色。   还真的是,纳妾的节奏?   所有来观礼的人都愣了下,转而好整以暇的看起戏来。   至于汪景明之流,早在看到活生生的木子彤站在眼前时,就已经明白,木烈口中的贵人,果然是比姬青崖等更为厉害的存在,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些,终于有心情好好喝一杯喜酒了。   齐英先是大怒,继而又隐隐有些期待——齐东明的脾气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最是骄纵好面子的一个,特别是外人面前,更是容不得自己受一点点轻视。如今日这般被当众羞辱,齐东明无论如何也是忍受不了的,忙悄悄对埋伏好的齐府侍卫做了个手势,但等齐东明有所反应就立马冲上前抢人。   齐东明果然一番大受打击的样子,却是没有如同齐英设想的那般翻脸,竟是瞧着木子彤,一副失魂落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子,子彤,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明明说好的,咱们要拜天地的——”   忽然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齐英——明明自己方才好不容易把子彤给哄得有点儿笑模样了,都是自己那个所谓的爹不好,一进来就大喊大叫!   对,肯定是齐英惹得子彤不开心了!明明不是自己的爹,说好听点儿,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却偏要仗着“爹爹”的名号,日日对自己指手画脚,自己多不容易,才能和子彤在一起,竟还敢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来捣乱。   抿了下嘴,小心翼翼的对木子彤道:   “子彤,你莫难过,你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都离开才是——”   “那是自然。”木子彤扬眉,不屑的眼神一一掠过齐英等人,那般冰冷鄙夷的模样,几乎要把齐英给气晕过去。木子彤却不理他们,反而伸手对待小狗般摸了下齐东明的头,慢吞吞道,“这是我们的家,除了你的那些侍卫要留下来保护我们,我可不喜欢看到那些外人也留在这里。”   “是,是吗——”齐东明顿时受宠若惊,不自觉的用脑袋往木子彤手上蹭了下,神情幸福而又依恋,再回身时,却已经不耐烦至极,“你们都回去吧,子彤不喜欢看见你们。”   又冲着四围呼啸一声,声音甫落,十多个劲装的黑衣人倏地出现在喜堂之上。   扶疏和楚雁南正好迈步而入,见此情形不由一呆——这也可以吗?怪不得方才问起如何处理齐英等人及他们埋伏的人手时,木子彤毫不在意,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分明就是借齐东明的手,让他们自己火拼的节奏吗!   “木烈,你好卑鄙——”齐英忽然拔出剑来,合身向齐东明的方向扑过去——这天乔寨是不用妄想了,能带着齐东明安全离开就不错了!   凶狠的瞪了扶疏几人一眼——自己辛苦经营了十年,却不料一夕之间都成了泡影!这些人,等自己安全脱身回南郡,定然一个也不会放过。   只是齐英却忘了——齐东明也就在对着木子彤时才会性情大变,至于其他人,甚至他这个所谓的“爹”面前,依旧是阴狠毒辣的性子。   看到齐英丝毫不受教,还铁了心要搅黄自己的婚礼,齐东明顿时怒极,冲着那些早傻眼的侍卫道:   “还愣着干什么?他已经昏聩了,还不把人给请出去!”   那些侍卫愣了半晌,虽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齐府对外说是齐英持家,其实真正做主的一直是少主齐东明。看齐东明发怒,再不敢犹豫,擎出武器就把齐府众人团团围住……   “姬总管——”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姬青崖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待忙忙的看向姬木枋时,却是不由一愣——   却是姬木枋的脸上除了失望之外,竟还隐隐有些痛恨并快意?   忙顺着姬木枋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瞧见齐东明正搬了把椅子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木子彤坐下,又颠颠的端了杯水喂给木子彤喝,竟是丝毫不理情形已经万般危急的齐英……   心里忽然一动——是了,自己也偶尔听庄里的长辈说起,这姬木枋姬大总管却是和已经死去的姬扶疏颇有渊源,而姬扶疏当初会猝死,和南安郡王齐渊的情变可谓大有渊源!   反观现在的齐东明,也是和乃父一般的作风,想要凭借女人上位,甚至连后续手段也是一般无二——   先是利用,待达成自己目的后就毫不留恋的弃之如敝屣。   只是齐渊却是因姬扶疏溘然而逝,终于成功把自己塑造成了世人眼中的完美男人、痴情汉的形象,齐东明比起父亲来,运道却委实差了一些,竟是反被自己想要利用的人给控制……   只是现在可不是看笑话的时候!姬青崖神情有些急躁:   “姬总管,咱们是不是应该帮一下齐英——”   却被姬木枋给打断:   “坐着就好。”   心里却是难掩失望——富贵迷人眼,更不要说坤方之地的姬氏长时间在困苦生活中挣扎,自重回这花花世界,站在权力的巅峰,这些后辈们大多只知道享受,丝毫不知道通过学习让自己有所提高,至于处事能力竟是连小孩子都不如。   皱着眉头瞥了眼神情淡然平静的瞧着这一切的扶疏,不觉有些怔忡——   怪不得……   虽是模样大为不同,可这份镇定气度,果然和姬扶疏小姐有些相像呢。   “他们对付完齐英,会不会对咱们——还有南安郡王齐渊那里……”姬青崖却仍是不放心。   “他们?对付齐英的人是齐东明——”姬木枋淡淡道。   因和齐府人一道前来,自己这些人接下来的处境必然尴尬,可即便如此,楚雁南也好,木烈也罢,并不会拿自己这行人如何——   这里虽是天乔寨,可也是众目睽睽之下,不管木烈还是楚雁南都不会蠢到对自己等人动手——   一则大齐和谟族和谈乃是一等一的大事,楚雁南再如何凶悍不羁,也不敢在这样的事上沾染分毫,不然就是叛国大罪;至于木烈,也绝不敢同时惹上大齐和谟族两个国家……   而此时打成一团的齐英等人胜败已经见了分晓——   却是木烈手下的侍卫也加入了战团之中,一番争斗之下,包括齐英在内的其他齐府人已经尽皆成擒,眼瞧着喜堂霎时变成了战场,点点滴滴的鲜血洒的大堂都是,配上木子彤和齐东明身上的大红喜服,当真是刺眼至极。   “妖女,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竟害得东明至此——”被推搡着经过齐东明和木子彤身边时,齐英绝望的骂道。少主这般样子,明显是失了神智的模样,如果说以前少主心目中最重要的就是权力,甚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现在明显则只有木子彤一个罢了!   齐东明刚好凑到木子彤耳边,似是要说什么悄悄话,被木子彤抬手狠狠的推倒在地:   “滚开!你爹说我是妖女,又说我要害你,既如此,你又何必和一个要害你的妖女在一处!”   “子彤——”齐东明大急,脸色顿时一白,一把揪住木子彤的衣袖,木子彤却是用力抽出衣袖,连带的齐东明再次趴在地上。   “子彤,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齐东明赤急白脸的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抄起一把刀朝着齐英就掷了过去,“敢说我的子彤是妖女,当真该死!”   众人眼睁睁的瞧着那把刀贯穿齐英的胸口。齐英猝然回头,直直的瞧着齐东明,轰然倒在地上。   齐东明竟然,弑父?所有人再没想到会有此变故,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齐东明却是眼睛都没抬,无比温柔的瞧着木子彤,一字一句深情无比道:   “我的子彤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任何惹你不开心的人,就是我齐东明最大的敌人!我已经替你出气了,子彤莫要再气!”   说完一挥手,冷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拖出去!”   这个已经完全成为木子彤附庸的男人,真是风流儒雅、自诩智计百出的俏郎君齐东明?!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凛——怪不得人人都说天乔寨是世间极恶之地,连木子彤这般女子都如此肆意妄为、心狠手辣,生生导演了一出人伦惨变的大戏!   近日因为木家迭遭变故而明显对木烈有些怠慢的汪景明等人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亏得自己没走错那一步,不然就要陪着齐家一起万劫不复了!   眼看齐英等人被拖出去,木烈缓缓起身,环顾周围,目光所到之处,在场诸人尽皆低头:   “今天诚邀各位到此,主要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宣布,时隔三十年后,天乔寨长老会会首一职终于有了合适的人选。”   天乔寨长老会会首?汪景明霍的一下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乔寨长老会会首历来都是木家人中最德高望重的人担任,下辖二十二位长老皆是所在领域的顶尖大师,甚至能直接决定寨主的废立。因上一位充任会首的木家祖上太过功勋卓著,因此自从他仙逝后,已经有将近三十年,天乔寨未设会首一职,现在木烈却突然宣布会首有了新的人选,怎么能不叫人震惊?   便是姬木枋等人,也是听过天乔寨的相关传闻的,至此也不由一震——但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镇得住天乔寨这一班恶人?!   第94章 实至名归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往外瞧去,却均是一愣,大门旁除了一个异常俊美的年轻人及一个容貌清丽的小姑娘,哪还有其他人?   汪景明最先站了起来,冲着木烈一拱手:   “寨主,敢问会首现在何方,我们是不是要一起前往迎接?”   “也好。”木烈点头,除姬青崖等人外,包括木子彤和齐东明——齐东明如今已是片刻离不得木子彤,甚而所思所想也完全和木子彤一致,但凡木子彤爱的就会跟着爱,但凡木子彤厌烦的,也会跟着厌烦,甚而因之前见识过楚雁南的威势,倒比旁人更加恭敬——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跟着木烈鱼贯往扶疏的方向而去。   待来至扶疏面前,木烈当先一掀袍子,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天乔寨第三十八代寨主木烈参见会首。”   “木寨主——”扶疏有些头疼——这木烈当真是个固执的,自己已经说得明白,不可能留在这天乔寨,好不容易推了寨主之位,现在又送上个会首。   “会首放心,”木烈恭恭敬敬道,“除非有天大的事发生,天乔寨一干事务都绝不会扰到会首,会首只管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还请会首再莫要推脱。”   不会吧?开什么玩笑!   姬青崖眼睛一下瞪得溜圆——不是说会首只能由木家人充任吗,眼前这个却分明是跟在楚雁南身边的那个姓陆的小丫头啊!   ——齐家人谋划十年而功亏一篑,甚而齐渊埋下的那些暗庄也被一朝拔除,连带着跟了几十年的老总管齐英横死当场、堂堂郡王长子华丽丽化身男宠,这么惨重的代价下,却是一无所得,倒是瞬息间落入一个小丫头的手里,也委实太匪夷所思了吧!   转而瞥到汪景明等人同样目瞪口呆、愤愤不平的模样,不觉略略放松了些——   这里可是天乔寨,方才已经在木子彤的身上最大限度的见识了天乔寨的人有多邪恶,不论木烈想做什么,自己可不信,其他人会接受一个地位更凌驾于寨主之上的还是这么一个懵懂小女孩的会首!   除木家外,其他人果然变了脸色——会首不但可以直接召开长老会决定寨主的废立,更掌握着寨中财政大权。   天乔寨之所以为世人所艳羡,不止在于这里易守难攻、没有天乔寨人配合,外人绝不要想攻进分毫,因此虽是在大齐的国境之内,却是一个再逍遥不过的世外桃源,而除了这一点之外,这里更是以豪富闻名天下——   不但有蕴含量颇为可观的银矿,更有一个矿藏丰富的宝石矿,至于其他天材地宝,也是不计其数!   会首一职地位超然,更能凭一人之力,调动寨中至少百分之三十的财富。若对方是木家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就罢了,谁知道竟是这么个小娃娃!谁知道木家是不是推了个傀儡出来,其实是别有私心?   毕竟,这会儿天乔寨正处于万般危急之下,说是朝不保夕一点儿也不为过,若是木烈有旁的打算,那这一大笔财富……   “寨主——”汪景明沉着脸站在一旁,强自压下内心的愤怒疑惑情绪,“属下记得不错的话,会首一职理应由木家德高望重之人来担任,还必须得到所有长老的认同——”   长老会里虽是以木家为主,汪家和齐家也占了将近二分之一之多,即便齐家人被连根拔除,可也由不得木家人自说自话,随随便便找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小姑娘,就把天乔寨大笔财富尽收嗀中!   “是啊。”扶疏神情一松,伸手就去搀木烈,毫不在意的道,“木寨主的心意我领了,至于说这会首职位还是大可不必了。我毕竟人微言轻,担任会首一职,委实太不合适。”   之前,为了诱使自己做这会首,木烈特意领着自己去那个据说只是其中之一的硕大内库中转了一圈儿——只是扶疏前世什么样的珍奇宝贝没有见过?皇上唯恐不能留住神农山庄,又因为神农山庄就扶疏一个小主子罢了,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就着人流水价一般往扶疏面前送,而且扶疏越是不要,皇上越是送的欢实——皇帝出手的,怎会有不好的东西?如果说扶疏之前还瞧着有些新奇,渐渐的就厌倦的紧,甚至认为耽误自己钻研农艺,而看都不看直接命人收入库中。   现在看到天乔寨这些,也就是一大堆黄白之物罢了,哪会有丝毫觊觎之心?而且天乔寨地位着实尴尬,以后怕是还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自己为山庄之事操劳尚且不及,哪有余力管的太多?   不过因为木烈苦求,又一再说会首一职最是逍遥,绝不会影响扶疏生活分毫,才勉为其难应下,现在瞧见汪景明反对,当然乐得顺水推舟。   这下轮到汪景明又是一呆——既然是木烈特意找来的,必定也有些过人之处才是,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如何应对扶疏的伶牙俐齿,说的她羞愧无言,甚而揭破她想要谋夺天乔寨财富的龌龊心思,再没料到,对方竟然是一副当会首多委屈的样子!   ——这丫头要么就是不知道天乔寨的真实情况,要么,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木烈却不起身,反而凉凉的瞟了一眼汪景明:“景明这些话,可是和你们汪家几位长老说过?”   不对劲的感觉更浓了——什么叫和家里几位长老说起过?   汪家的长老自然会更多考虑家族的利益,难不成,长老也会昏了头想听一个小姑娘的摆布不成?   可木烈这人自己也了解,自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又忽然想到齐东明方才的反常,心里突然一紧,不会是那些长老也……   当下一挺胸脯,沉声道:   “木寨主放心,景明不才,尚能执掌汪家,我的意见,自然就是几位长老的意见。”   “好。但愿你待会儿还能这样坚持——”木烈也不强求,侧耳倾听了一番,微微一笑,“除了齐家逆贼,其余长老已经到了——”   汪景明也听到了人影破空的声音,忙抬头看去,可不正是长老会的人到了,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自己的叔爷爷,自来脾气最是暴躁的汪子腾。   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长老们均已年过七旬,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虽则近日来因为天乔寨的危机而有些焦躁,却也不应该是这般失魂落魄仿若受了莫大打击的模样啊?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莫不是和天乔木有关?难道说天乔木又大面积死亡?   那可就糟了!自己昨儿个特意去看过,因天乔木死亡,那些瘴气已经开始向主城逼近,而据手下通报,又有大面积天乔木开始枯萎,如果那些天乔木再继续死下去,这天乔寨怕是就呆不下去了。   忙迎上一步:“叔爷爷,可是天乔木——”   却被汪子腾一下拨开,“一边儿站着去。”   转而无比热切的瞧向扶疏,激动的都快哭出来了:   “会首,会首,果然,成了——”   其他长老也围了过来,个个眼含泪花,瞧着扶疏的眼神如对神祇:   “会首果然高明……”   “天佑我天乔寨,才会赐下会首这般奇人!”   ……   饶是扶疏早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情形,可被些爷爷辈的老人这样围着吹捧,还是不习惯的紧,忙摆手:   “成了就好,前辈们休要如此,可不要折杀我了!”   “什么前辈?”汪子腾最先不乐意了,腆着脸道,“您是会首,却说我们是前辈,这怎么使得?您老莫要客气,叫我子腾就好。”   汪子腾说一句,汪景明就哆嗦一下,直到最后,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吗!对方不过是小姑娘罢了,叔爷爷却这样尊敬的一口一个“您老”的,让自己这张老脸都有些挂不住了!   忽然想到一件事,心里不由警铃大作——   莫不是叔爷爷也和齐东明一般着了道了?刚要开口询问,却不料木烈先一步说话了,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哎,汪长老您有所不知,方才我千求万请,好不容易会首差不多答应了,可惜——”   “可惜什么?”汪子腾自来脾气暴躁,一旦认准了的事便容不得别人有半点儿违逆,现在听木烈语气不对,立时就有些恼了,一瞪眼睛道,“是不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惹着会首了?你且告诉我,看我不大耳刮子扇他!”   汪景明吓得一趔趄——自己可好歹是汪家当家人,叔爷爷的脾气自己了解,可真是说扇久扇呢,才不会管是什么场合。   “也不算惹会首生气吧——”木烈瞥了一眼汪景明,拖长了声调道,“就是令侄孙认为扶疏小姐不够德高望重,不足以担当起会首的重任,扶疏小姐听了就说,要让出会首职位——”   汪子腾刷的扭过头来,一下锁定汪景明。汪景明直惊得汗毛都立起来了,忙颤声道:   “叔爷爷您听我解释,可千万莫要——”   “动手”二字还未说出口,汪子腾已经遥遥扬起巴掌,“啪”的一声扇在汪景明左脸上,接着身形暴起,老鹰抓小鸡一样扣住汪景明的背心,往扶疏面前一摁,自己跟着就要跪倒:   “会首,都是老朽教孙无方,还请会首恕罪,要是会首还不消气,老朽也给您跪下了!”   “叔爷爷——”汪景明被掐着脖子跪倒,一张老脸顿时和煮熟的虾子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哀哀道,“您这是怎么了?到底碰到了什么事了?”又意有所指的小声道,“是不是,被什么人,给暗算了?”   “暗算——”汪子腾终于明白方才木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合着自己这族孙以为自己和齐东明一般被下蛊了?气的抬手照着汪景明又是一耳刮子,“这天乔寨,还有那个用蛊的手法比你叔爷爷我还高的?暗算,亏你也想的出来!”   对呀!汪景明也醒悟过来,论起用蛊的法门,自家叔爷爷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怎么可能被人下蛊!   却更是傻眼,这么说,叔爷爷是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一心一意要推拿小姑娘做会首?!   正要再问,外面的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同时有嘈杂的脚步声正匆匆而来。还未回神,木家汪家各自派出日夜观察天乔林情形的几个后辈冲了进来,人人都是欣喜欲狂的模样:   “启禀家主和各位长老得知,不止那片即将枯死的天乔木一夜之间便青翠如故,便是以前死去的天乔木也似是又有了生机……”   什么?汪景明激灵灵打了个哆嗦,那岂不是意味着,天乔寨危机已解,自己等人不必面临惶惶若丧家之犬的窘境了?   当下一躬身,就要爬起来问个清楚,却被汪子腾一巴掌又拍到在地:   “臭小子,还说什么会首不够德高望重,你倒是再找一个德高望重到能救了我们整个天乔寨的人出来呀!”   说着转身对扶疏道:   “小姐要是因为这小子就生气不做会首,那我这就让人把他拖出去,剁成一段一段的!”   啊?汪景明这下彻底傻了,直愣愣的瞧着扶疏,叔爷爷的意思是说,天乔寨的危机解除,靠的就是这个小姑娘?   “那怎么使得?”扶疏一惊,忙开口阻止,“是我自己自觉年纪幼小,不足以承担大任,老前辈还是让他起来吧——”   话音未落,汪景明就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本想抱住扶疏的腿,却在接触到楚雁南冰冷的眼神,改为一把揪住扶疏的衣襟,可怜兮兮道:   “会首,您老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吧。您要是不当这个会首,我就是全天乔寨的罪人啊!我不想被剁成一段段的扔出去喂狗啊……”   这话倒也不假,若没有天乔木,天乔寨根本就不会存在。天乔寨人早渴望能有个神农山庄的高人做靠山,只是上一届神农庄主人家人丁太过单薄,天乔寨使劲浑身解数怕是人家也不会看上眼,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还被众长老和木烈磨得几乎要答应做会首了,结果却被自己给搅黄了,这件事要传出去,自己还不得犯众怒啊!   第95章 鬼上身?   看着地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汪景明,扶疏真是哭笑不得,叹了口气:   “好了,你起来吧,我答应就是。”   “真的?”汪景明乐的一蹦三尺高——哎哟,天大的喜事啊,不但自己这辈不用担心失去这片乐园了,便是子孙后代,短期内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好好好——”木烈也是大喜过望,连说了三声好,一叠声的命人摆上宴席,“传令下去,即日起我天乔寨要摆上十天的流水宴,以庆祝此天大的喜事!”   “费用我们汪家来出。”为了弥补方才的错误,汪景明忙拍着胸脯道,那般豪放的样子,看的汪家子弟目瞪口呆——这真的是自家素来以吝啬而闻名的家主吗?   “这,怎么可能?”姬青崖呆呆的瞧着如众星捧月般被一干恶名在外的天乔寨人围在中间的扶疏,嘴里止不住喃喃道。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那些天乔木为什么会出现大面积死亡——本来这一切就有神农山庄的首尾。   因坤山之地的同族全都迁至神农山庄,而且乍然进入这纸醉金迷的世界,众人花费起来,自然毫无节制,渐渐的便有坐吃山空之虑,最终为了支付整个家族的巨大开销,终于不得不和齐渊合作——   近几年来,齐家私下里从天乔寨运出了一大批珠宝,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落入了姬家人的口袋。   只是所谓拿人手短,姬家也答应齐渊,必要时会出手相助,而对天乔林的破坏,便是近几年来山庄付出了相当大心血的一件事——   委实是天乔木太过少见,而且生长之地遍布瘴气,普通人别说探查其习性,可能仅仅靠近就会没命!竟是翻遍了庄内所有典籍,都没有见到相关记载。   就在大家失望之时,却是在姬扶疏的父亲姬林风的手札里找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记录——   原来当初姬林风为妻子采药时,也曾到过此地,几经波折之后险些丧命之余,才终于参破了天乔木的秘密!   天乔木的习性实在太过诡异——虽为树林,却宛若人类的一个王国,所有树木都是由一棵主树繁衍变化而来,更奇妙的是,即便离得再远,那些天乔木都还和主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主树受损,那些天乔木便会相继死亡。   光为了寻找主树,就花费了山庄十多个好手足足三个月的时间。   而伤害主树时,还必须掌握一个度,轻了达不到设想的让天乔寨人心惶惶的效果,重了的话,说不定整片天乔林都会死亡——天乔林没了,天乔寨自然也就不在了,这么大笔的财富可就要永远埋在深山里了!   因此又耗费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算最终确定了要在那处根茎下手。   而现在,那个陆扶疏竟然在一夕之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解决了山庄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办到的事情,这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吧?   要是对方是个德高望重的老者也就罢了,偏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自己可不信,这世上会有人农艺之高竟然连姬林风也比不上的。   难不成是对方曾经偷偷去过神农山庄,也看到了姬林风的手札?   却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庄里存放典籍的地方最是戒备森然,别说是陆扶疏,就是楚雁南的身手,怕也无法靠近。而且那么多书籍,对方又怎么可能一下就翻到姬林风的手记!   除非是姬扶疏在世,否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妖孽。   忽然想到扶疏瞟过来时淡然而又隐含讽刺的眼神,不觉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姬扶疏,陆扶疏,名字里竟然都有个扶疏,会不会是姬扶疏的鬼魂……这样想着,竟是不敢再看扶疏的眼睛。   下意识的碰了碰姬木枋:   “姬总管,这陆扶疏,不会,是鬼吧?”   “鬼?”姬木枋神情一震,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半晌颓然道,“即便没有鬼,神农山庄也不知还能存世多久?”   难道是老天要惩罚坤山族人吗,不然为何要降下这样惊采绝艳的人物?反倒是山庄里的后辈,真心喜欢农艺的几乎没有,若非当初山庄还培养了一批好手,怕是山庄早就捉襟见肘了。   又思及为了庄里绝大部分一心抱着“自己吃尽了苦头所以更要双倍的享受生活”的族人,不由更觉心灰意冷,自己和主子这般呕心沥血,到底为的是什么呀!   “那个陆扶疏的眼神,委实不像小孩子——”姬青崖却依旧惴惴。   “不像小孩子——”姬木枋眼睛挑了挑,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忽然道,“我记得你那日说,青岩在楚雁南那里,除了楚雁南,当时青岩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   “就是这陆扶疏。”姬青崖肯定的道,“当时商岚也在,奇怪的是这陆扶疏明显对我很是仇视,偏是对商岚态度不是一般的好。还有商岚——”   “商岚怎么了?”姬木枋敏感道。   “商岚也很古怪。平日里我看商岚从不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委实是个再木讷不过的人,偏是不知为何,对这陆扶疏很是维护,若非确知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我都以为是再熟稔不过的!”之前只是觉得古怪,这会儿姬青崖却是越说越觉得诡异——怎么凡是和姬扶疏有关的人到了陆扶疏这儿,全都反常的不得了?   姬木枋越听脸色越难看,“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径直分开人群往扶疏身边而去:   “陆小姐,姬木枋有事想单独求教小姐。”   扶疏尚未开口,汪子腾一下拦住,那般紧张的样子,仿佛唯恐自己再珍视不过的宝贝被人抢去:“你是什么东西?我们会首也是随便什么人想求教就能求教的?还单独,做梦去吧。”   姬木枋也不理他,却是一径盯着扶疏的眼睛:“陆扶疏小姐,商岚他——”   “商岚怎么了?”扶疏心里一紧,眼睛闪了闪,“好,我答应你就是。”   “哎,会首——”似是没想到扶疏会答应,汪子腾顿时有些愣怔,扶疏冲想要跟上来的楚雁南摆了摆手——   这姬木枋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可能那么成功的隐身山庄这么多年,当此情形下,绝不会傻到向自己动手,而且,这一切,原本就在自己的安排之中……   看到姬木枋跟着扶疏离开了,一个人冷冷清清呆在位子上的姬青崖更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就想离开,刚推开椅子,眼前一花,忙定睛瞧去,却是方才喝骂姬木枋的汪子腾。   “你小子要去哪儿?”汪子腾嘴角挂着冷笑,眼睛里一抹妖异的光一闪而过。   “我——”姬青崖不觉晃了下脑袋,只觉木木的,好像很是混沌的感觉。   “哎,也是个可怜的。”看姬青崖局促,汪子腾眼神忽然柔和下来,甚至握住姬青崖的手,“好孩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姬青崖站起,乖顺的跟在汪子腾身后往外而去。   “他真的会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莫方惊奇的紧。   “放心,”木烈捻须一笑,“汪老的手段可不是一般的高明,不过是抹去这两人方才的记忆,委实是太容易的一件事。”   何止太容易,说是杀鸡用牛刀一点儿也不为过。以汪子腾此时的功力和地位,这种小虾米那还用得着他出手?不过因为是扶疏小姐吩咐的,才这般上心,不愿出一点儿差错罢了。只是那姬木枋,自己瞧着,意志力比起姬青崖来,还是有那么一些棘手的……   而此时,姬木枋和扶疏正相对而坐,却是久久无言。   “扶疏小姐——”先开口的是姬木枋,许是有些心事,姬木枋不自觉的转着手里的茶杯。   “姬先生——”扶疏抬眼,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姿态优雅,如行云流水一般。   姬木枋眉头蹙的更紧,若有所思的瞧着扶疏:“冒昧问一句,你与我们神农山庄可有渊源?或者说,你可与神农山庄姬扶疏小姐相识?”   扶疏眯了下眼睛,放下手中的茶杯,发出“叮”的一声响:“不错,算是相识。”   “你——”虽是已经有所猜测,姬木枋却仍是骇然变色,甚至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仅仅是,相识吗?”   仅仅是相识的话,为什么连喝茶的动作都如此相似——记得那时自己跟在商岚身边,这对师兄妹平日里除了俱是爱极了钻研农艺之外,还都爱品茶,那般怡然自得的样子,仿若现在还在眼前。那时的姬扶疏便如现在这般,无比惬意的享受着茶香时,总会下意识的眯一下眼睛……   “也许是比相识还要更深一步,姬先生以为呢?”扶疏却仍是要笑不笑的样子,偏是自得的情绪里又夹杂着一丝丝的厌恶。   姬木枋脸色一点点发白,双手撑着桌面,直直的盯着扶疏的眼睛:   “你,是姬扶疏,对不对?”   本以为扶疏会否认,哪知对方竟是无所谓的一笑:“姬先生说是就是了。”   姬木枋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动作太急了些,竟是带翻了旁边的椅子,那厚重的红木椅一下重重的砸在脚上,姬木枋却恍若未觉,却是怔怔的瞧着扶疏——记忆中陆扶疏虽不过中人之姿却无比自信张扬的面容渐渐和眼前这个清丽的女孩融为一体……   “你真的是扶疏小姐,怪不得青崖说,商岚待你如此不同,还有青岩……”   扶疏叹了口气,眼睛却是掠过姬木枋,瞧向外面无边的天空:   “商岚?这世上,还有商岚吗?”   “你,别怪他——”姬木枋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不自觉上前一步,“这么多年,他心里也是苦的很——”   不待扶疏开口又急急道:   “他一直埋怨自己,那日午门外没有及时赶到你身边……”   没有赶到自己身边?扶疏一震,刚要再问,姬木枋却忽然吐出一口血来,竟是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主子,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扶疏怔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瞧着脚下的姬木枋——提起商岚,竟然这么痛苦吗……   第96章 栽赃陷害   “姬总管,姬总管——”姬青崖半跪在姬木枋身侧,神情焦急。   好半晌,姬木枋慢慢睁开眼睛,刚要说话,却觉嘴里一阵钻心的痛:   “呜——”   注意到姬木枋嘴角的一缕血迹,姬青崖愣了下:“呀,竟然咬到了舌头吗——”   “我,摔倒了?”姬木枋只觉头疼欲裂,好一会儿才就着姬青崖的手坐起身形。   “可不。”姬青崖勉强笑了下——齐东明着了别人的道,连带着自己和姬木枋也被人赶了出来,推推搡搡之下,姬木枋没站稳,竟然就摔倒在地,好巧不巧,还磕在一块儿石头上,看姬木枋的模样,明显摔得不轻。   头还是有些晕,因清醒过来的缘故,舌根处的抽痛愈加强烈。姬木枋缓缓靠在墙上,明白八成是跌倒时不下心咬到了,只是这一跤跌的还真是邪性,舌头倒比身体其他部位伤的都要厉害。   刚要开口,却在看到满脸喜色匆匆往木家而去的众多百姓时有些奇怪:   “天乔寨,有什么喜事吗?”   齐东明的婚事明显泡汤了,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事是让整个天乔寨都欢天喜地的。   被人从婚宴上丢出来这样丢人的事都经历了,姬木枋也就不顾形象什么了,颓然坐在姬木枋身侧:“听说他们已经有三十年未有人出任的会首职位已经有了着落。寨主府传出消息,要大摆十天的流水宴。”   语气里是明显的艳羡和嫉恨。   本来齐家已经答应,一旦扳倒木家,掌管天乔寨,就拿出寨里财富的三分之一来馈赠神农山庄,原以为可以发一笔大财的,再没料到却是这么个结果——   齐东明心性大变,竟于婚宴之上出手格杀了齐英,现在别说占据天乔寨了,怕是整个齐府也万劫不复了。   便是自己等人,若非出自神农山庄,性命也必然会交待在这里。   “会首?”姬木枋愣了一下,只觉脑海里似是有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再去回想,却无论如何想不出来。   “是啊,会首。”姬青崖越发沮丧,“果然不愧是恶名远扬的木家!也不知是什么样老奸巨猾的厉害人物,竟能坑的齐东明至此。”   十年的筹谋,竟是就此毁于一旦不说,堂堂郡王府长子,竟是沦落到别人男宠的地步。   姬木枋越发头疼,喘了口粗气打断姬青崖:   “木家人,怎么说?”要想采撷血兰,必得向天乔寨借道,只是眼下这般情形……   “还能怎么说?”姬青崖手指紧了下,“让我们,马上,离开天乔寨,不得逗留,最迟天黑前,就离开天乔寨的管辖范围——”   其实人家原话说的才不是离开,而是“滚出”。   “否则,杀无赦——”   “走吧——”虽还是浑身不舒服,姬木枋仍强打精神站了起来——这里可是天下第一凶地天乔寨,招惹了他们,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还是赶紧离开再想其他折子吧。   走了一下又停住:“可有楚雁南一行人的消息?”   “他们?”姬青崖神情不屑的撇了撇嘴,“谁知道现在还在哪个山旮旯里晃呢,说不好现在还没到天乔寨呢。”   楚雁南再凶悍又如何,不过带了两个菜鸟,就想和神农山庄比拼吗?竟然又有些幸灾乐祸,自己等人被赶出天乔寨又怎么样,楚雁南他们却是连进也别想进来。   下一刻却忽然眼睛睁得溜圆,抖着手指指向对面一行人:   “楚,楚雁南?!”   不敢相信的揉了下自己眼睛,可不正是楚雁南几个和一个穿金带玉瞧着就富贵无比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有说有笑的走过来。   姬木枋眼睛却是直接掠过楚雁南,停留在他身边的清丽女孩身上,神情中有着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忌惮和惶惑。   感觉到有人注视的眼神,扶疏疑惑的转过头来,正瞧见姬木枋和姬青崖两个。见扶疏停住,其他人也都跟着站住脚,待看见姬木枋二人,神情均明显有些不悦。只是扶疏不开口,其他人便也不说一句话。   扶疏毫不回避的迎上姬木枋的目光,待看到对方有些慌张的移开眼,才转过身来,喃喃道:   “好像,还真是有些饿了呢。”   扶疏一离开,其他人也跟着离去,一行人径直进了木府。   姬青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跟他们被驱逐出去不同,楚雁南等几人竟是成了木府的座上嘉宾。   姬木枋却是拉住旁边经过的一个寨民,指了下和扶疏几个走在一起的金袍少年:   “老哥可识得那位是——”   “你不认识?”那人明显很是诧异,上下打量了姬木枋几眼,神情顿时就有些轻视——哪里跑出来的土包子,竟然连木府少主木子清公子都不认识!   “那是小郎君木子清木公子……”   “木子清?金蛇郎君?!”姬木枋尚未开口,姬青崖先倒抽了一口冷气,明明自己那日听齐东明说的清楚,木子清着了齐家和神农山庄的道,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可方才瞧着,别说快烧焦的脸了,连一头青丝都没有少半根!   “他,不是,受伤了吗?”   “受伤?”那寨民明显有些吃惊,半晌却又摇摇头,带着无比的崇拜道,“你开什么玩笑,小郎君那样的人怎么会受伤?再说,即便受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说,咱们新会首大人可是和神仙相仿,偌大的天乔林都整治的好,还有木大小姐,也都是他救过来的……”   “你见过新会首大人吗?”姬木枋忽然插口——每一次听到“会首”这个词,脑袋里便有些钝钝的痛。   “我怎么能有那样的福分?”那寨民满脸的遗憾,“听说会首大人是小郎君的祖爷爷的祖爷爷呢,今年都快二百岁了,一直在深山中修炼,本来都快成仙了,听说寨里有祸事,才又重返人间……”   寨民脸上的敬意几乎要流溢而出,明显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会首崇拜已极。   哪知一语未必,前面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却是本已跨进府门的木子清不知为何,突然摔倒,而同一时刻,莫方的爆笑声瞬时传来。   木子清狼狈无比的从地上爬起来,突然转头恶狠狠的瞪了姬木枋两人一眼,大声道:   “怎么这些不长眼的混账东西还在呢?都是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打了出去。”   好好的妹子成了连自己都要磕头见礼的会首已经让人想要暴走了,现在更好,直接成了自己祖爷爷的祖爷爷了!那寨民好歹算是自己人,自然也就只能找那两个该死的神农山庄人的晦气了。   不长眼的混账东西?直到木府侍卫拿着刀剑虎狼一般的围了过来,姬青崖才明白过来,方才木子清喝骂的人就是自己两个。气的脸色越发铁青,却是无可奈何,竟是一路被驱赶着往寨门处而去。   好在走了不远,正看到一众侍卫迎了过来,忙吩咐他们去齐府中接了叶涟到天乔寨外会合。   哪知侍卫很快回返,身后却是除了董静芬,再没有其他人。   “公主呢?”姬青崖一下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董静芬,一副气的发狂的模样——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董静芬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   “公子去赴宴后不久,突然冲进来一群人,说是要捉拿贼人,奴婢本是跟了公主在一处的,却不料突然一阵头晕……”   “我们进去时,委实看到,房间里只有这丫鬟一个人昏倒在地……”那神农山庄的侍卫也小声证实道,犹豫了下又道,“房间里好像有股淡淡的香味儿——”   “怎么会这样?”姬青崖身子晃了晃,差点儿站不住,抬脚一下把董静芬踹翻在地,咬牙道,“你这该死的贱人,怎么服侍公主的!真找不到公主,就拿你的命来抵——”   “不好!”姬木枋却忽然想到什么——自己怎么忘了,天乔寨地理形势特殊,往南去通往通灵峡谷,要是往西去,却是翻过两座山,就是谟族的领土,难不成她竟然逃跑了吗?   想了想从一袋中拿出一件物事,在侍卫面前晃了下:   “闻过这个味儿道吗?”   那侍卫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公主房间里就是这个味儿。”   姬木枋呆了一下,忽然冲姬青崖招手:“你过来一下。”   “总管有线索了吗?”姬青崖神情顿时一喜。   “我猜的不错的话,叶涟,八成跑了。”姬木枋咬着牙一字一字低声道,“方才那是蓝艾草,这种草迷幻性强,原产地,就是谟族……”   早听说叶涟诡计多端,为了怕着了道,自己特意找来这种物事,让自己记住这种香味儿,甚至还拿给了姬青崖几棵。   “什么?”姬青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叶涟昨儿个是笑着问自己身上是不是带有蓝艾,又说那是她家乡的东西,闻到那味儿道,就有些想家了呢。   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为了讨叶涟开心,就主动奉送了过去……   “这个贱人!”想通了其中关窍,姬青崖几乎要疯了。   本来依陆天麟的意思,是根本不允许作为人质的叶涟离开军营的,是自己在两个钦差面前打了包票,又经他们作保,才允许叶涟跟着一起去通灵峡谷的,再没有料到,那女人竟是包藏祸心,一早就有了借机逃离的心思。   如今自己等人已经被逐出天乔寨,便是想要如何,也是无济于事。   “总管,眼下咱们,要怎么办?”姬青崖都快哭出来了。   “还能怎么办?”姬青崖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恨不能踹死姬青崖,看他的神情就知道,叶涟手里的蓝艾草肯定是从他手里得的!   “吩咐下去,立即回军营。”   “回去?”姬青崖越发慌了神,自己可是立了军令状的,真回去了,一个放走朝廷重犯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不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我记得你说过,叶涟前些日子亲口说过,青岩是她的救命恩人,”姬木枋神情阴沉,“然后青岩现在又在楚雁南哪里,之前更是和那小姑娘关系好的紧……”   “啊?”姬青崖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顿时大喜过望,“总管好计谋!”   现在回去,把一切赖在楚雁南等人和天乔寨身上,那陆天麟可是楚雁南的叔叔,自己就不信,他会不护着楚雁南!要是真运作的好了,说不定可以借机一举除掉楚雁南和陆天麟他们!   第97章 心结   家宝一个人坐在木府金碧辉煌的客厅里,神情明显有些纠结,终于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慢慢往外走去。   “陆公子——”莫方恰好从花园里出来,看家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一愣,“公子要去哪儿?不然公子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告诉我,我去告诉小姐?”   已经说好了一个时辰后就出发去通灵峡谷,怎么公子不歇着,还要往外面去?   家宝皱了下眉头,声音竟是少有的严厉:   “不要告诉扶疏,我心里有数。”看莫方要跟上来,神情更加不悦,“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过来。”   还是第一次见到家宝这么臭臭的脸色,莫方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通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陆公子,呆了一阵儿,再回头,正好瞧见扶疏和楚雁南正站在客厅外,静静的瞧着家宝的背影逐渐消失。忙道:   “要不要我去请公子回来?”   扶疏无声的摇了摇头,伫立半晌,终究有些黯然神伤——   心里不是不能理解大哥的想法。从前的自己,即便在教授大哥农艺时,也不敢表现的太出格,甚至很多时候,会在意识到大哥可能起了疑心时,找一个即便蹩脚也算合理的解释。   大哥又最是宠自己,从不会怀疑自己的话,这么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本来扶疏还想着好好享受这一世的童年,像一个正常孩子般幸幸福福的长大——   即便继母不喜,爹爹也从不曾拿自己当亲闺女,自己好歹有一个无时无刻不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好大哥啊。   可当碰到青岩,知道坤山姬氏窃取了神农山庄,扶疏就明白自己的潇洒日子到头了!即便现在换了个身体,扶疏心里一直以为自己内在还是姬扶疏的灵魂。无论是青岩的悲惨遭遇,还是姬氏如今的倒行逆施,都是有着姬扶疏灵魂的扶疏所无法忍受的!   而要和姬氏叫板,无疑要求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强大起来。   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和原来想的一样,一点点显露自己的才能,必须最快速度的显露出自己的光彩,拥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最大限度的和坤山姬氏叫板!而天乔寨的情形也只是自己注定会跌宕起伏经历的一个开始罢了。   可即便自己本质强大,扶疏还是希望这世上有个人可以让自己依靠,而相依为命的大哥,无疑更是扶疏最不能放弃的那个。   本来这次进山采药,完全没必要带上家宝,扶疏却是毫不犹豫的就决定带上家宝一起,未尝没有先给家宝打预防针的打算——   毕竟,知道妹子应该是不凡的,到亲眼目睹妹子不止不凡,简直是太超凡了,肯定会有些心理不适。虽然抱歉,扶疏还是希望大哥能最快限度的接受这样一个全新的自己,而不会排斥自己,甚而,把自己当妖怪……   现在看大哥的情形,怕还是,刺激过度了……   只希望大哥能快点儿想通。   “放心。”楚雁南忽然没头没脑的瞧着扶疏道。   “什么?”扶疏愣了一下,一时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你是扶疏,怎么样,都是扶疏——”楚雁南瞧着扶疏的眼睛认真道,“家宝,会理解的。”   扶疏眼睛忽然就热了一下,抽了抽鼻子,不自觉握住楚雁南的手晃了晃——早就明白自己的情形太过诡异,纵然扶疏心性过人,潜意识里也有着隐隐的忧惧,唯恐别人会把自己当妖物,即便不在乎其他人怎样想,却不能不在乎家宝……   现在却是楚雁南,即便自己做出了超越年龄匪夷所思的出格的事,依旧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楚雁南反手握住扶疏的小手,便有暖暖的气息顺着手掌传了过来。一双凤眼因着喜悦而充满无限的风情……   瞧着那旁若无人两两凝望的两个,莫方郁卒的转过头来——   楚将军,话说你也太卑鄙了吧?人家扶疏小姐才多大点儿,您就这么不要脸的开始色诱了!   亏自己还想着这么好看又厉害的扶疏小姐,等回去一定要多鼓动王爷,让他想法子衬着年纪小好拐,娶来做自家王妃呢。   原来这样想的,可不止自己一个。现在瞧着,楚雁南肯定是图谋不轨,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而且看扶疏小姐的反应,自家王爷八成是没戏了。   只得怏怏的转身往自己住处而去。   眼看一个时辰过去了,家宝却依然没有人影,派人去找,却回报说家宝正在一家酒肆里喝酒,瞧那模样,竟是有些醉了的样子。   扶疏思索片刻,终于道:   “咱们走吧。”   想要大哥想通,怕是要一点儿时间。   又嘱咐木子清,待会儿着人把家宝接回来,这段时间,就让他住在木府。   木子清自然拍了胸脯保证了一番,听说扶疏要往山里去,包括木烈在内,大家都很是不舍——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扶疏身上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亲近的平和气质。   起初木烈以为应该是会首出身平民的缘故,后来却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若是一般平民出身,怎么可能对府中金银器物视若无物?甚至汪家家主汪景明深悔自己之前唐突了会首,特意寻了件花重金求购而来的宝贝巴巴的送给会首,会首当时虽是道了谢,却明显没有像汪景明预料的那样欣喜若狂。   汪景明本来想借机炫耀一番,那会儿便有些失落。想要显摆的心思下,便故意问会首可识得那宝贝是何物,没想到会首竟然知道宝贝是什么,甚而连同它的源地及制作工艺都能说出个道道来!   ——据自己所知,汪景明手里的宝贝可是大齐皇家御用工匠的大手笔,寻常人别说见,就是买也没地方买。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会首大人在她平民身份之外,定然还有其他更加显赫的背景。   只是会首不说,大家也就不好意思追问——端看会首现在的手段,将来所取得的成就说不好会犹在名动天下的神农山庄之上。天乔寨能在会首尚未功成名就时得以结识,委实是侥天之幸。   偏是会首那般神秘莫测的本领下,不管任何人和她相处,却均会有如沐春风之感。就说自己女儿子彤,平日里最是目无下尘,不喜和人结交的一个人,却同样最喜欢往会首跟前跑。   便是寨中其他人,自己瞧着也和自己一般,只觉只要靠近会首,无论如何烦躁的心境便会很快恢复平和。   自己好像听人说过,好像也只有典籍里记载的神农山庄少数几个农艺达到巅峰的高人,因太长时间和大自然相处,才会自然而然的拥有如同自然界般的亲和力,而会首却只刚刚这般年纪,假以时日,简直无法想象她会走到何种高度……   送了扶疏等人离开后,木子清便直奔下人禀报的酒肆而去。家宝坐的位置比较靠外面,木子清一眼就看到了正借酒浇愁的人,刚要跨步进去,一个女子却抢先一步进了酒肆,径直坐到家宝对面。   “咦?”木子清饶有兴味的后退一步。虽然只是个背影,也能看出来女子身材妖娆,还有那段白皙的颈子,哎呀,竟然是个美人呢。   木子清忙忙的退出来——   听会首的意思,她大哥好像心情不大痛快——当然,木子清私心里实在想不通陆大哥有什么好心烦的,毕竟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等福分,有一个厉害到无法想象偏又再可爱不过的妹子——倒没想到,陆大哥出门散个心,还有这样的艳遇。   稍微思索了一下,冲手下做了个“悄悄离开”的手势——   经常听手下侍卫说,好像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个女人伺候伺候,马上就会倍儿爽,所有的烦恼都会丢到九霄云外了。   本来还想着回府里帮大哥安排下呢——木子清现在已经进化为扶疏的铁杆粉丝,但凡扶疏有什么嘱咐,便当做圣旨般奉行,更不要说,陆家宝的身份可是会首大哥!   不过现在看来,自己准备的用来解忧的美女怕是用不上了。   这样想着,就留下一个家丁在门外守着,自己则乐滋滋的回了府。   家宝本来正在自斟自饮——   陆家大哥虽是对事物的反应有些迟钝——比方说扶疏,虽是偶尔也觉得妹子好像太聪明了些,可只要扶疏编个谎话,或者说是从书上看来的了,或者说是半路上听别人说的了,甚至半真半假的说是神仙给自己托梦托来的……   家宝虽是会有些疑虑,可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扶疏。   惟有此次上山采药——   先是圣叶林里的能掐会算,再到如蒙召唤突兀出现的野狼群,然后野果林里的卓绝表现,还有天乔寨这次鬼斧神工的救助天乔林的手法,每一件事无不震撼着家宝,也让家宝越来越陷入一种隐隐的惊恐中——   从小到大,妹子都是跟着自己长大的,怎么突然间就成了如此厉害的一个?   可那是自己最爱的妹妹啊,自己怎么能怀疑她?   这种矛盾的情绪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家宝。   许是因为有了疑惑的种子,家宝不由更加注意扶疏的一言一行,观察下来,竟是更加惊惧——   即便不懂什么叫大家风范,家宝也能深切的体会到,扶疏身上所拥有的特质,绝不是自己那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所能培养出来的!   几番纠结之下,让家宝彻夜难眠,甚至见着扶疏都不自主的想要躲开。而扶疏每每看过来时担忧的眼神也让家宝更加充满了负罪感……   家宝端起酒杯,一抬手,又一杯酒进了肚子,刚要去拿酒壶,有纤纤十指从旁边伸过来,执起酒壶,往家宝面前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斟满。   家宝伸过来的手一下僵在了半空,傻傻的看着落落大方的坐在自己对面的美艳女子:   “公主?”   不是叶涟,又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死了,对着电脑枯坐了两天了……   第98章 被擒   叶涟这会儿也是郁闷的紧。   这次随同姬青崖一行到此,叶涟主要是抱着两个心思——   一则想要最快速度的寻到血兰,好解父汗病厄之危;二则也是存着考察姬青崖农艺的心思——   所谓驸马,其实不过是个名号罢了,最大的用途是用来帮谟族发展农业,以摆脱族内百姓贫困的现状。   可一路行来,却发现姬青崖除了一个好听的神农山庄的身份以外,却是并无多少出奇之处,现在更是在天乔寨弄出这样的乌龙,别说去采摘血兰了,便是连最终目的地通灵峡谷也无法到达。   满心失望之余,叶涟终于下定决心,要逃离这里——既是血兰的希望太过飘渺,还是回到谟族以摆脱目前的不利情形为上。   而齐府的大乱也给了叶涟以可乘之机,那些本是奉命护卫叶涟的侍卫也都被意外情形弄懵了,只顾着拼命抵挡天乔寨人,竟然让叶涟钻了空子,意外顺利的逃了出来。   又藏在一边瞧着姬青崖等人被毫不留情的驱逐出去,叶涟终于放心的往天乔寨西门而去——   只要离开天乔寨,大约再走上三四天左右,便可进入谟族境内。   却不料想,西门哪里把守却是森严的紧,没有寨主手令,根本不让随意进出。   这才忆起,当初进入天乔寨时,可是那木烈亲自接进来的。足足在天乔寨徘徊了几个时辰,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机会,到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   正在街上苦恼之际,正好瞧见正独自喝闷酒的家宝。   说不吃惊是假的——   之前姬青崖等来至天乔寨后,马上派人发布对扶疏几个的通缉令,这一节叶涟也是清楚的,却不想最后的结果是姬青崖等人被驱逐出去,反而是家宝一行大摇大摆的在天乔寨闲逛。   叶涟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   既是能进入这天乔寨,说明家宝他们在这天乔寨必然有一定的人脉;而落单的恰恰是陆家宝,和其余几个人精一样的年轻人不同,这个少年最是憨厚老实……   至于说扶疏等人采到血兰的可能性,叶涟却是觉得渺茫的紧——   连名声在外的神农山庄人也不过尔尔,更不要说那么一个小丫头了!自己还是赶紧想法子逃回谟族领土更为稳妥。   瞧见左右无人,便自顾自的进了酒肆,又看家宝的样子,明显是已经醉了个五六分了,更加窃喜不已。   “是我。”叶涟亲自执起一杯酒送到家宝手里,又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和仍在发呆的家宝碰了一下,“那日多亏家宝送了我圣叶林的露水,我这里先干为敬。”   说着一仰脖,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因喝酒而飞上两颊的红晕衬得叶涟更加美艳逼人。   家宝那见过这阵仗?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在一起喝酒,而对方这个女人不止长得漂亮,真实身份更是高贵无比的异国公主,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忙也把手里的酒干了,甚至迷糊之下,连问一下叶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忘了。   叶涟心里暗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拿起酒壶,又接着给家宝倒酒:   “我看家宝脸上似有愁色,是否有什么为难的事?若是相信我的话,不妨说给我听。”   家宝脸色暗了一下,脸上怅惘的情怀更浓——   正如扶疏所预料,即便迟钝如家宝,这会儿却也发觉妹子的不对劲了。   再怎么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厉害到那般逆天的地步。想想这天乔寨,世人心目中恶人云集难比登天的地方,妹子却是轻而易举的就坐到了会首的位置,还很快就得到了那些恶名在外的一众杀神的衷心拥戴……   不是不想看到自己妹子厉害,可那般陌生的感觉,却让家宝不由自主的害怕……   又唯恐自己想的会成为现实,在怀疑和求证之间,家宝最终选择了退缩。   只是这般苦闷的心思,却是不便说与外人听——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扶疏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纵然心里再是千般疑虑,可不管如何,那都是自己的妹子,即便是已经处于醉酒的状态,家宝却仍是不愿向任何人吐露分毫。   看家宝不说话,叶涟也不强求,只托了腮嫣然一笑:   “这样吧,为了回报家宝当日的露水之恩,我就陪你到处逛逛,不然,咱们去看一下天乔寨外部的风光,所谓美景怡人,说不好待会儿,你就可以把烦恼全都忘了。”   说着上前搀起家宝,两人相携往店外而去。   那守在外面的家丁这才看清叶涟的模样,不由暗暗咋舌,心说这陆公子当真艳福不浅,这女人不止长得漂亮,还这般主动,瞧瞧这才多大会儿,两人便如此亲近。   看两人出来,忙迎了上去:   “公子,这位小姐,可是要回府?”   又指了下旁边的马车:   “少主已经吩咐备好了车,两位请。”   竟然还有木府的人在外面伺候?   叶涟愣了一下,心里顿觉有些怪异——   这楚雁南果然不可小觑,还想着他们怎么进的天乔寨,原来竟是巴上了金蛇郎君木子清吗?   当下妩媚的一笑,扶着家宝上了马车,自己则坐上车夫的位置:   “公子说想要静一静,我带公子四处走走散散心就行,你们就不要跟着了。”   那家丁愈发两眼发光——天乔寨民风彪悍一如塞外,寨内女子骑马驾车的都很常见,却还是头一遭见长这么漂亮还这么热情的小娘子!说什么四处转转,说不好是要寻个小店风流快活也是有的。   只是主子已经嘱咐过,必得好好照料陆公子,要是自己不跟着……   为难之下,探头往车厢里道:   “公子要去哪里?可否告知小的,让小的回去禀报公子?”   还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家宝脑子里早是一盆浆糊一样,只抬手往叶涟的方向一指:   “问她,就是——”   看家丁是个小心的,叶涟微微一笑,顺手拿了块儿银子递过去:   “大哥放心,你只在这儿歇着喝杯酒,保管你酒没喝完,我和公子就回来了。”   家丁无法,又一想天乔寨门禁森严的紧,外人等闲进不来,这姑娘既是寨民,左右只能在寨里转转罢了,倒也不用太过担心,又跟在家宝身后这么久,肚子委实有些饿了,便也就不再客气,顺手接了银子,往酒肆而去。   叶涟定了定神,轻轻一抖马鞭,先往东边儿去,绕了个大圈,直到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跟着,才寻了个偏僻的胡同,爬上车子,用力摇了下已经睡熟的家宝:   “家宝,家宝。”   “扶疏——”家宝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瞧着窗外。   叶涟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却是空无一人,饶是如此,仍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早就发现楚雁南待陆扶疏好像很不一样,真是陆扶疏在这里,那楚雁南必然会跟着,而碰见楚雁南,自己的逃跑计划肯定会失败。   心里却是有些怨怒——瞧着陆家宝是个老实人,怎么也会这般吓人!   再仔细一瞧,家宝虽是睁开眼睛,双眼却是呆滞的紧,心里不由一动,试探着模仿扶疏的语气道:   “大哥,我想去寨外玩会儿——”   “好啊。”家宝神情有些迷茫,却答的很是爽快——即便是在睡梦里,但凡扶疏的要求,家宝还是下意识的就会答应。甚至还顺手摸出个小牌子塞到叶涟手里,喃喃道,“要牌牌儿的——”   牌牌儿?看着手里的物事,叶涟顿时大喜——据自己潜伏在西门所看到的,即便有那么几个能离开寨子的,手里确实均有一个牌子,难道就是这个?   只是手里的这块儿明显由上好的美玉打造,中间一棵绿油油的天乔木,更兼正反两面一朱雀一白虎,瞧着煞是威风。   不由暗暗咋舌,天乔寨果然豪富,竟然连当做路引的物事都做得如此精美。   手里有了玉牌,叶涟心里不由安稳多了,看了看车上的家宝,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这个少年的农艺水平自己是亲眼见识过的,比起姬青崖来只高不低,现在有这么个大好机会,真把人带回去了,也算此行一大收获,说不定谟族的农业能在这小子手里有所改观。   而且真是碰见什么麻烦事,也好拿来做挡箭牌。   计议已定,竟是驾着车直往西门而去。   刚到左近,便被拦下。   叶涟一时有些心虚,面上却是不显,只拿出玉牌快速一晃:   “你们快让开,我有急事要出寨。”   虽然叶涟的动作很快,侍卫眼角的余光还是隐约瞄到玉牌上的饰物,明显愣了一下,对视片刻,齐齐道:   “还请借玉牌一观。”   叶涟心里就是“突”的一下,又不敢反抗,只得把手里玉牌递过去,却是已经做好了随时夺门而出的准备——大不了用陆家宝做人质,一旦离开天乔寨的管辖范围,以自己的能力,足以安全回到领地。   那侍卫接过玉牌,只看了一眼,就唬的一下跪了下来——   “不知是贵人经过,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这可是天乔寨中只有寨主和一众长老才能持有的玉牌儿。方才虽是觉得有些像,却又觉得不大可能——瞧这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怎么可能是身份多贵重的人,可拿到手里仔细一瞧,委实却是真品——   两个侍卫根本一点儿也没往叶涟是冒充的这一点想——   天乔寨可是标标准准的凭实力说话的地方,没有足够强横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级别的玉牌。   又联想到近来盛传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会首,有些胆怯的往车子里瞧了一眼——这会儿才发现,车子上竟是刻着木家的家徽,车里面隐隐约约似是有个躺着的人影——   难不成,其实是会首大人?   当下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俯身地上头都不敢抬。   没想到这玉牌儿竟有这般震慑力量,叶涟一时也有些呆了,转而大喜,也很快确定——   楚雁南等人,怕不是巴结上了木子清那么简单。   自己这次真赚了,本想着拐个农艺高超的,却没想到,对方竟还和天乔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好利用的话,绝对有利可图。   当下一扬马鞭,便径直往寨外而去。   至于留在酒肆的那个家丁,喝了会子酒后只觉有些困倦,看天色还早,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哪知一觉醒来,才发现外面的天都快要黑了,而自己要等的陆公子却还是没有踪影,顿时就有些慌神——   家丁并不知道家宝到底是什么贵客——毕竟安全起见,扶疏并不愿自己天乔寨会首的身份有多少人知道——却不影响从主子慎重的态度中意识到,这陆公子绝对是木府一等一的尊贵客人。   难不成是自己方才喝酒喝得尽兴,没看到陆公子回来?说不好,这会儿已经在府里了。   忙忙的结了酒钱,起身就往外跑,待跑出酒肆,正好看到木子清正带了几个手下信步而来,瞧见手忙脚乱的家丁,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木虎,陆公子呢?”   “啊?”木虎这下彻底傻了,原来陆公子一直没有回府吗?难道那女子……   “到底怎么回事?”木子清脸色也有些难看——陆公子可是会首的哥哥,临走时,扶疏一再叮嘱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是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了的!要是人真有个什么……   “公子饶命。”到这会儿,木虎也意识到,怕是出大事了!   ……   “你——”听了木虎的话,木子清脸色愈发难看,正好旁边有一匹马,解开来飞身上马,“还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找!”   竟是翻遍了天乔寨,也没找到家宝半个人影!   ……   “喂,醒醒。”叶涟用脚尖踢了下呼呼睡着一点儿都没有醒来意思的家宝。   家宝嘴巴动了下,却是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叶涟便有些不耐烦——自己可是堂堂公主,这一路上却要沦为这个农家小子的车夫!   又想到回到自己的领地,说不好还得仰仗这人,只得又把火压了下,转身去溪边盛了一壶水,微微弓腰,照着家宝的脸就倾倒了下去。   冰冷的溪水的刺激下,家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翻身就坐了起来。待看到周围黑魆魆起伏的山峦,及头顶繁星点点的夜景,顿时有些紧张,忙四处张望:   “扶疏——”   说好了要和扶疏去通灵峡谷的,难道是已经到了?可自己怎么完全不记得如何走过来的了?还有这会儿怎么这么静?   哪知一回头,却正好看见旁边的叶涟:   “公主?你怎么在这儿?”   叶涟点了点头,却是并没有解释什么。   家宝终于觉出不对劲来。   叶涟不是和姬青崖等人一道吗?怎么这会儿却是在自己身边,而最应该和自己在一起的妹子,却是没有丝毫踪影?   当下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瞧着叶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妹子呢?”   “去哪里?”叶涟也没准备瞒他,停下拨火的动作,淡然道,“不用怕,只要你听话,乖乖的跟我走,我保你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对了,你不是很疼你妹妹吗?到时候就把她接过来,让她也跟着你享享福。”   对陆家的小农庄,叶涟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兄妹俩就生活在那样一个破旧的草屋里,说是一贫如洗一点儿也不为过。听说有好日子可以过,这傻小子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不过这样□裸的拿金钱去引诱,叶涟也就敢用在家宝身上,至于年龄更小的扶疏,叶涟却是潜意识里不自主的防备和忌惮。   乖乖的跟她走?家宝只觉得情形愈发诡异,想不通索性不再想,径直站起身来,转身就想走:   “公主你要去哪里自便,我要去找妹子——”   话音未落,脚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接着那东西猛地扬起,家宝一个站立不稳,“噗通”一声就摔倒在地,吓了一跳,忙朝脚下看去,却是双足被一根鞭子缠了个结结实实,而鞭子的另一头正好就在叶涟手里。   “你干什么?”家宝很是生气,解下鞭子,狠狠的瞪了叶涟一眼——妹妹平日里老是教导自己说“好男不和女斗”,可这个公主怎么回事,竟用鞭子抽自己的脚?   强忍着疼痛站起来,却仍是无比倔强的抬腿就要走。   哪知刚走出不远,又被叶涟的鞭子给捆住脚踝摔回原处。   眼看着家宝站起来的动作一次比一次艰难,叶涟一开始还笑的很是开心——这憨小子,倒是好玩,竟是和头驴一样的性子,倒要看看他能挣扎到什么时候,也好消消自己这么多天来一直积压心头的郁气。   这般想着,竟是出手越来越狠。甚至最后一次,鞭子卷起家宝一下撞在一块儿石头上,登时就有鲜血冒了出来。   叶涟吓了一跳,唯恐家宝会摔出个好歹来,忙跑过去,哪知家宝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朝着叶涟狠狠的撞了过去——   叶涟一个猝不及防,一下被撞了个正着,竟是骨碌碌朝着溪水就滚了下去。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淹没在了溪水中。那溪水冰冷刺骨,叶涟又不会游泳,只“啊”了一声,便灌进嘴里一大口水。   家宝却是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朝着来路而去——   家宝心里并不想和叶涟动手的——可这个女人不一样,家宝简直厌烦的紧,说什么公主,自己瞧着,简直是个疯子!   回头瞧了眼依旧在溪水里挣扎的叶涟,狠了狠心,掉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看着家宝艰难离去的身影,叶涟心里简直绝望已极,无助的喊了声:“救我——”   眼看着身体渐渐沉没下去。   家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却是越走越慢,忽然站住,狠狠的跺了下脚——虽是厌极了那个公主,却还是没有办法做到眼睁睁的瞧着她死。   终于转身朝溪流的方向狂奔而去。一下跳进溪流,游至叶涟身边,闷不做声的推了人就往岸边去。   把人拖至岸边,看叶涟冻得一直不停打摆子,虽是对这人不喜至极,但心善如家宝,却仍是把人抱到火堆旁,瞧了一眼蜷缩在一起的叶涟,认真道:   “虽然我救了你,却还是不会和你走。我要去找妹子,你自己好自为之。”   再次转过身来,刚要离开,忽觉脚上一痛,却是被叶涟再次用鞭子扣了个正着,跌倒之际,家宝简直愤怒已极,狠狠的瞪着叶涟,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恶毒的女子!   “便是你恨我,我也会把你带回去。”叶涟神情讥讽,这次却是并没有摔打家宝,而是回身去车里拿了根绳子,结结实实的把家宝捆了起来,“记住,我可不是你妹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敢跟我闹,信不信,我立马砍了你的脚。”   说着丢下同样浑身湿透的家宝,自顾自的烤起火来。   “呼——”一阵山风刮过来,几只夜栖的鸟似是受了惊,呼啦啦从山林里飞了出来,一时两人的头顶上都是乱飞的暗影。   家宝只觉寒气入骨,不觉打了个寒噤。叶涟则明显有些受惊,倏地回头,不安的瞧着后面的林子,忽然起身快速的踩灭正在取暖的火堆。自己也快速回至家宝身边。   可惜还是来不及了。火焰尚未完全熄灭,一大队人马一下从山林中冲了出来,从四面朝着两人的方向包抄而来。   难道是天乔寨的人追过来了,叶涟脑袋嗡的一下,刷的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横在家宝脖子上。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传来:   “雷埅,你守住这个山口,郑寮,点燃火把,倒要瞧瞧,咱们今儿个有什么收获。”   雷埅,郑寮?扶疏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两人都是摩罗族颇为勇猛的将领!摩罗族和谟族一般俱是以游牧为生,实力甚至比谟族还要强些,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家经常水火不容。当然,有利可图的时候,也会联合起来攻略大齐。只是自家刚进过一场大战,受损严重,摩罗族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绝对不可能再对己方伸出援手。   叶涟来不及思索,反手用力,割断了家宝身上的绳索,低低道:   “快走——”   哪知刚一动,一柄锋利的宝剑就指住了自己的后心:   “别动。”   周围旋即灯火通明,清清楚楚的映照出了周围那些强壮汉子身上的摩罗族服装!   “查查他们的来历——”那为首的汉子挥挥手道,   旁边一个劲瘦的汉子上前一步,围着马车转了一圈,突然惊喜道:   “王爷大喜,这正是木府的马车!”   忽然又瞥见叶涟腰间隐隐露出的一块儿玉佩,当即伸手拿下,一看之下,一下张大了嘴巴。   第99章 路遇匪人   “当真?”那被称作“王爷”的彪悍男子快步上前,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倏地转过身来,先瞧了家宝一眼,旋即不感兴趣的挪开,双眼发亮的盯着叶涟,“果然是天佑我也!”   那个少年无论是衣着还是气势,无疑都是个懵懂乡下小子的模样,倒是那女子,不止人生的艳丽无双,更兼一身掩不住的贵气,想来便是在木府中地位也必然不低。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贺喜:   “恭喜王爷,得建此等奇功!有了木府的人在手上,何愁天乔寨不破?”   “是啊。”其他人也纷纷举手相庆,个个喜形于色,“听说天乔寨最多金银珠宝,真得了来,哎哟,可是发大财了!”   ……   “你们放心——”男子一挥手,笑的满脸的络腮胡子都是颤动的,一抹志在必得的凶光在眼中一闪而逝,“待占了天乔寨,必将把他们的财物装满你们每一个人的口袋。”   又回头叫来一个心腹将领:   “弥儿赤,你连夜赶回王城。”   本来以为这次八成要空手而归了——   前些时日,自己领着手下兵将纵横大漠时偶然抓到一个天乔寨出来的人,听了那人的话,才知道,目前,天乔寨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一旦那些天乔木死绝,天乔寨将会永远消失于世!听那人的意思,说不好这会儿,天乔寨的人已经大半逃走。   虽然那人说的危险,自己却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   摩罗族和谟族一般,土地最是贫瘠,族人为了糊口只能四处迁徙,平日里还好说,每到寒冬之时,便会有大面积牲畜死亡。眼看就要迎来最难熬的冬季,必须想办法掠夺些物资。   本来准备对谟族动手——谟族前些时日意外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的小将,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宗旨,这会儿攻过去,虽是有阻碍,却也必会有所收获。   却没想到,会听说这样一个消息——因有各种金银宝矿,据说天乔寨的财力可是非同寻常,说是富可敌国一点儿也不为过。那里的油水怕是比谟族还要多!   哪知一路长途跋涉,好容易到了接近天乔寨的地方,却听说天乔寨好像出了个神仙似的奇人会首,竟使出鬼神莫测的手段,使得乔林又恢复如初!   正准备今儿个歇一宿,照旧回去攻打谟族好了,却意外抓到了木家的人——   既是木家的人,必然晓得破解天乔寨瘴气的法门,再想法子诳开寨门……   “回王城?”那弥儿赤本来正沉浸在即将得到大批金银财宝的狂喜之中,听络腮胡男子忽然这样说,明显有些没回神,“让大汗也一并来此吗?”   “不是来这里。”男子叉腰俯瞰连绵起伏的群山,“是压往齐国边境。然后等我的消息。”   “齐国边境?”不止弥儿赤,便是其他人也都吃了一惊。”   “对,是齐国边境。”男子点头,一脸的志在必得,“好好利用的话,咱们即便不能拿下齐国,也能狠狠的啃下它一大块肉来!”   自己一路行来,早探听到,这会儿,神农山庄的重量级人物也都因为谟族公主叶涟的事,到了边疆。   陆天麟便是再如何勇猛,也绝对想不到天乔寨会被自己占了,到时候父汗和他正面对上,自己出其不意,从后面掩杀,两下夹攻,管保叫他陆天麟战神变战鬼!   再活捉了那些神农山庄的人——   既没了战神,也没有神农山庄的人为齐国效力,那齐国还有何可惧之处?摩罗族的勇士挥兵南下,一路长驱直入,甚至攻占齐国都城,说不好都指日可待!   叶涟听得心都凉了。这会儿已经认出,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摩罗族最凶悍狡诈的四王子赤布——   四年前,赤布曾经作为摩罗族特使到过谟族王城,因这人一双眼睛太过骇人,以致叶涟仅见了一面就牢牢的记住了此人。   而更要命的是,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赤布此人还是个色中恶鬼。   深悔自己太过贪心——   若然自己不一门心思的想着带这陆家宝回去,这会儿也早跑的远了,又怎么会遇上赤布……   赤布正好回过头来,正对上叶涟的眼睛,不觉“咦”了一声,这个女子,怎么瞧着有些面熟啊!   叶涟忙扭转头,拼命往家宝身后缩,颤着声道:   “哥哥——”   手不自觉的揪住家宝的衣襟。   叶涟的害怕倒不是装的——之前之所以敢劫持了家宝这样一个单身男子上路,是叶涟知道,陆家宝这样的人绝不会对一个女子如何,甚至便是他想如何,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情形却不一样,对方是赤布,别说他带的这只队伍,便是对上赤布,十个自己都不是对手。   更可怕的是,万一陆家宝恼了自己方才那般对待于他,把自己是谟族公主的事情嚷嚷出去,以赤布的性子,必然会逼着父汗把自己嫁给他,进而占有整个谟族,说不定今天,就会糟蹋自己……   黑暗中偷偷握住家宝的手,在手心里划了一个“求”字,“你”这个字还没有画好,便被家宝一下甩开。   叶涟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身体抖的更加厉害。   “我们是不是见过?说,你到底,是谁?”赤布跨前一步,粗壮的躯体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叶涟,有男人的汗臭味儿迎面扑来,叶涟被迫的身子不住后仰,堪堪就缩进家宝的怀里了。却被赤布一把拽出来,一下圈在自己怀里。   那一股子汗臭味儿好险没把叶涟给熏晕过去。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叶涟拼命摇着头,泪都快下来了,倾身要去拽住家宝的衣襟,“哥,哥,我怕——”   “不知道?”赤布冷笑一声,用力把叶涟搂回自己怀里,忽然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家宝,“那好,你来告诉我,这个女子,是谁?”   早看出来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男子的神情,明显对身边的女子很是厌烦,两人之间更是气质迥异。还说什么是兄妹,骗鬼还差不多。   随手抽出宝剑,斜斜放在家宝的颈旁,随即有冰冷的杀气渗入皮肤:   “小子,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本王就砍了你的脑袋——”   “哥——”叶涟抢在家宝出声之前开口,平日里那双一贯盛气凌人的美目,这会儿却是充满了哀求,“救救我,我怕——”   却在接触到家宝厌恶的眼神时,顿时绝望至极——   方才自己折腾的陆家宝那么狠,这人心里不定多讨厌自己呢。而自己竟还奢求得到保护……   真是报应啊!要是早知道会有此一劫,自己方才定会对这傻小子好些。至于现在,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莫急——”赤布哧的一笑,腾出一只手来,一下扼住叶涟细嫩的颈部,粗糙的手指上下摩挲着叶涟白皙的肌肤,壮硕的脸几乎要和叶涟贴在一起,“小美人,待会儿才会轮到你!”   这女人看着是个难缠的,倒是那一身乡气的小子,说不好更容易迫其开口。   持剑的手微一用力,一道殷红的鲜血顿时顺着家宝的脖子蜿蜒而下:   “说,小子,还是,你真想死?!”   家宝疼的抽搐了一下,却是倔强的扭过头去——能体会出来叶涟的恐惧,家宝恍惚间明白,若是自己说出叶涟的真实身份,怕是会给这方才还骄横跋扈的公主带来灭顶之灾。   只是经过这么多,家宝早已意识到这个谟族公主,也不是什么好人!内心的厌恶,让家宝无论如何也不愿和叶涟站在一起,而农家人朴实的性子,又注定了家宝绝不会出卖叶涟。   因此,生性耿直的家宝选择了沉默。   赤布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实在是家宝心眼儿太实,根本藏不住半点儿事,愤怒的眼神里无疑泄露了太多内心的情绪,别说赤布,便是旁人也一眼看出这少年绝非女子说的那样和她是兄妹。   叶涟愈发绝望——   原只想着老实人好拐,却没料到竟然老实到连演戏都不会呀!   “我看你能撑到几时——”眼看家宝颈子上的血已经染透了半幅衣衫,再用力的话,这人脖子怕就保不住了!赤布收回剑,朝着家宝腿上和胳膊上又是刷刷几下,家宝身上顿时又添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饶是周围见惯了鲜血的摩罗族将领,这会儿也都是目瞪口呆——   倒不知道,这少年人竟然这么硬气!   “够了——”叶涟脸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我说就是——”   赤布意犹未尽的收回剑,哼了一声:   “算你识时务——”   自己杀的人多了,再多杀一个少年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了之后,你们能不能放我们离开?”叶涟续道。   “你说。”赤布却是不置可否。   “好。”叶涟低下头,半晌才鼓起勇气,瞧了一眼家宝,“我知道你怪我劫持了你,可是,当初,不是你对我说,可以带我离开齐府,离开天乔寨吗?为什么事到临头,你又想着会首大人,不肯和我离开?”   却不想家宝脸色大变,冲着叶涟厉声道:   “你胡说什么?你敢打我,”又忽的顿住,勉强咽下“妹子”二字,“会首的主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啊?这下不止赤布,便是叶涟也惊了,心里顿时无比惊骇,自己本是胡说八道,难不成竟然歪打正着,这陆家宝还真和天乔寨新任会首有天大的关系?   本待不信,可却深知家宝的性子——即便方才有性命之忧,都不肯说一句假话的!   心里忽然一喜,真是那样,说不定可以利用来暂时摆脱目前的困境!   作者有话要说:摸脸,话说扶疏可是最护短的,敢这么对会首大人的兄长,赤布同志,你怕是要悲剧了……   第100章 自作聪明   “我是齐家的人——”叶涟咬了咬嘴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齐家?”赤布愣了一下——这两日潜伏此处,别的收获没有,天乔寨发生的大事倒是打探了个一清二楚。据说本来名望仅次于木家的齐家不知因何倒了大霉,竟然在齐家少爷齐东明和木家小姐木子彤的大婚之日,被人给一锅烩了。   现在天乔寨的情形早已不是三足鼎立,而变成了木家一家独大。   也因此,当发现这对儿男女竟然是驾着有木府族徽的马车时,赤布等人才如此惊喜。而现在,这女子竟说她是齐家人?   赤布沉吟片刻,不动声色的打量叶涟片刻,明显有些不信:“你的意思是,你是齐府的小姐?那你倒说说看,好好的一场婚宴,因何会闹到那般地步,齐家木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翻脸?”   “我不是齐府的小姐——”叶涟似是有些不安,怯怯的往家宝的方向瞟了一眼,踌躇了片刻终于道,“我其实,是齐府豢养的歌姬——”   “歌姬?”赤布皱了下眉头,脸色更加难看,真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吗?明明这女子身上并无半分风尘之色,却说自己是个歌姬?!   “不是这个齐府。”叶涟咬了咬牙,终于道,“是南安郡王府——”   天乔寨齐家和齐渊的关系,齐府自然掩盖的很好,只是叶涟却是个有心人,心生疑虑之下,又很有技巧的探了姬青崖的口风,很快就得出了个七七八八。   “南安郡王府?”赤布果然吃了一惊,“恭亲王齐渊?”   竟然和那个同神农山庄姬扶疏定亲,可惜未婚妻早死,不然定能继承大统的倒霉催的情圣齐渊有关?   “是。”叶涟点头,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并非生来就是歌姬,本也生于官绅之家,只是父亲获罪,就被作为官婢送到了南安郡王府……”   “你的意思是,这齐府其实——”赤布旋即明白,怪不得木家会翻脸,这齐家既然是齐渊的人,怕是打着和自己一样的主意吧——想要取木家而代之,可惜阴谋泄露,功亏一篑,所以才会有此下场。   照这女子说,她本是官家之后,真是这样的话,这一身贵气倒也能解释的通,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了人……   “是。”叶涟点头,“木家姑爷齐东明,本是南安郡王长子,只是很小的时候就和齐英来至天乔寨。本来这里是我不当来的,只是公子说我唱的歌好听,这里又太过荒凉,便要了我来伺候,然后因缘巧合之下,识得了木公子——”   “木公子?”赤布倒吸了口凉气,怎么可能!自己以为是贵人的女子,不过是个歌姬,恰恰是那个看不上眼的小子,却是木家人又联想道叶涟方才提到的会首,难不成这小子和那会首有关系?   家宝却是有些傻眼——这个叶涟再说什么呀,自己什么时候变成木家人了?只是只要不牵扯到妹子,那就随她胡说罢了。   却不知叶涟此举,恰是说谎的最高境界,真真假假之下,赤布明显信了七八分。   “是。”叶涟深深的看了家宝一眼,神情黯然道,“我一个人别说逃,连天乔寨都无法离开,木公子则不同——”   想到自己方才提到会首时家宝情绪好像激烈的很,顿了下含糊道:   “只有靠了他身上的令牌,我才能顺利出来……”   不待叶涟说完,早有手下上去搜家宝的身上,果然得到了一个玉牌并一个锦囊。   “让铁豪过来。”赤布翻来覆去瞧着手中的玉牌,竟是触手沁凉,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舒适之意。   ——铁豪就是之前抓获的那个天乔寨人。   很快一个生着一副三角眼的高瘦男子被带了过来,先给赤布行了礼,才小心接过那玉牌,只一看之下,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纵观天乔寨,能拥有这样令牌的人无一不是本领通天的强横人物,怎么会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出现?   看铁豪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赤布顿时大喜:“这块令牌,是真的?”   那铁豪忙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着把令牌还给赤布:   “令牌确凿无疑,是各家家主并长老会之人才能拥有的出入凭证。只是……”   “有什么不妥吗?”赤布追问道。   “王爷不知,这玉牌除了是出入凭证外,还彰显着各自的身份,除非本领高强之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可这两人——”   言下之意,这两人瞧着也太弱了吧,竟是连反抗都没有,就被捉了!   “哈哈哈,天助我也!”赤布却是仰天大笑——怪不得这少年一身的村气,据说新任会首就是木家长居深山的老神仙。再联想道方才那女子说道会首时少年过于激烈的反应,不用问了,这少年定然是那会首的至亲,因此才即便本领低微,却仍能持有这样一个信物。至于说这过于鲁钝的性情,想来是和祖上居于山中不经常和外人接触所致,不然怎么竟会被一个小小的歌姬玩弄于股掌之上?   既是天乔寨会首的人,这人身上定然还有其他好东西。已经见识了家宝的倔强,赤布心知,怕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索性蹲□,自己翻检锦囊,哪知翻开来,里面却不过是金灿灿的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物事。不由大是惊奇:   “这是什么?”   随手递给旁边一个将领:   “你熟悉南地风物,可还识得此物?”   “这是——”那人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下,又跑到家宝身边并几匹马儿哪里,用力的嗅了几下,再转回头时,声音都是抖的,“我就说呢,怎么那般浓郁的瘴气对这两人毫无作用不说,便是这几匹畜生也都无事,竟然,是金瑶伞!”   “金瑶伞——”赤布伸手就拿了回来,瞬间被狂喜所淹没,本来正想着该怎么通过那瘴气林呢,没想到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么大一块儿熬成水喝,足够所有人熬过那瘴气浓雾,即便到时候有所伤害,再拿了这玉牌诳开寨门——   天乔寨所依赖横行天下的,就是瘴气和易守难攻的地形,之前很多人也想过种种法子想要攻占天乔寨,但不是死在瘴气中,就是好不容易通过瘴气林又紧接着死在寨门下,几百年来,无一人成功。   而现在,有了金瑶伞和玉牌,所有的困难都将迎刃而解!果然是天佑摩罗族吗?竟然送了这么厚一份大礼!   那东西这般贵重吗?不然那人如何会高兴成这般样子?家宝眼睛忽然有些发热,那么宝贝的东西,妹子却毫不犹豫的拿来给自己,甚至从前,扶疏不也是这样吗,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想到自己这个大哥,自己倒好,竟还想东想西……   “金瑶伞?”叶涟倏地抬起头来,几乎想狠狠的扇自己一巴掌——方才委实是靠这锦囊穿过的瘴气林,只是自己却没想到打开来瞧一下。   到现在,叶涟终于明白,自己怕是忽略了一个可怕的事实——看陆家宝一脸懵懂的样子,足以说明这金瑶伞怕就是陆扶疏的手笔,甚至那会首……   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却是无比真切的意识到,之前陆扶疏说是可以帮自己找到血兰,绝不是随便说说就罢了,应该是有足够的实力!   本来自己可以安安稳稳的呆在军营里,等那小丫头献上血兰,然后按自己设想的带回一个神农氏的驸马,既救了父汗,又使谟族子民有了立足之地。偏是要自作聪明,选择和姬青崖站到一起不说,还干出了劫持陆家宝这样愚蠢的事。   只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明明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怎么会有这般逆天的本领?   那边赤布已经做出了决断,先吩咐下人把金瑶伞融入水中煎熬,然后道:   “雷埅,你速去接应术赤,咱们连夜进天乔寨!”   竟然还有其他军队?叶涟不自觉攥紧拳头,第一次对自己“智计百出”的名头怀疑起来——本想着赤布的这千把人,即使过了瘴气林,怕也不是恶名在外的天乔寨人对手,怎么竟还有其他人吗?   正自思量,便听见一阵暴风骤雨般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又有一大队黑黝黝的影子急速而来,待他们靠近,叶涟才瞧清楚,竟又是上千铁骑!   完了!天乔寨,这次怕是真的要易主了!而一旦摩罗族占据了天乔寨,谟族也好,大齐也罢,从此怕是将永无宁日!   凄惶的转头去看家宝,却见那傻小子这会儿竟是冷静的紧,只是抿着唇,瞧着赤布等人,并不见如何慌张,不由又有了一线希望——   即便天乔寨被夺了,有陆扶疏和楚雁南在,应该还可以再夺回去的吧?   却浑然不知,自己潜意识里竟不知不觉间把扶疏和楚雁南同等看待了!   更不知道,此时的大齐军营已经因为叶涟的逃跑而吵翻了天。   “叶涟跑了,这是什么意思?”饶是老奸巨猾如郑国栋,这会儿也吓得差点儿跳起来。   抓获谟族公主叶涟,那是多长朝廷脸面的一件事儿啊。   皇上听说这个消息后,当即大宴群臣,又明令昭告天下,不止一次在重臣面前说,“边境安宁终可期”,现在却突然告诉他,叶涟跑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皇上的雷霆大怒,即便是自己怕也是绝无法承受的起的。   更不要说姬青崖立下军令状时,自己也是拍了胸脯担保的,谁承想,神农山庄人竟回来告诉自己,叶涟跑了。   有这么坑爹的吗!   “混账!”郑国栋终于忍不住,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把椅子,用的力气大了,险些扭了脚,一时疼的不住吸气。   姬青崖脸色很是难看——郑国栋虽是没明说,但方才那一句明显是针对着神农山庄。   只是这会儿,却是不敢说什么,又瞥见姬木枋盯着自己时森冷的眼神,神情更是慌张——   是自己当时被叶涟美色所惑,才会被叶涟骗到,死闹活闹的带了人一起上路,现在倒好,人却半路跑了!   人都说红颜祸水,这会儿才算体会到,自己到底被祸害的有多厉害了。   郑国栋不住的喘着粗气,好半天才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瞧着姬青崖:   “这件事,姬公子可想好了要怎么做?毕竟,你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言下之意,皇上真怪罪了,自己可绝不会帮着分担罪责的。   “我——”姬青崖顿时语塞,心里却是恨恨不已——这老混蛋,自己当初说要让叶涟对自己死心塌地,以后也好掌控谟族势力时,郑国栋可是满口说好的,这会儿倒好,什么都成自己的错了!   却也不敢强辩,半晌定了定神,把姬木枋的计划说了出来:   “……那周楷严并不足虑,这样的事情,他怕是躲避还不及,根本不愿搅合进来。只要我们咬死叶涟的逃跑有楚雁南的首尾,甚至本就是陆天麟看我们神农山庄不顺眼,才故意逼我立下军令状后又做出此等事来……只要皇上有一点疑心,陆天麟在朝中有没有什么后台,即便我们受些责罚,也必不会太重,反倒是可以把这常州大帅的职位空出来……”   郑国栋越听眼睛越亮——大齐四境,无疑常州是重中之重。若真能借这个机会撸去陆天麟的职位,换上自己的亲信,果然算得上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说不定还可以借机除去楚雁南,报了儿子断臂之恨。   第101章 抢班□□   “混账!”神农山庄的大厅内,姬微澜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怎么会有这样的蠢材,这么容易的的事都给办砸了!现在倒好,驸马没当成,反倒还把那敌国公主给弄丢了!   自从坤山姬氏族人掌控神农山庄,当家人也就自然而然的易主。现在的神农山庄当家人有两位,一位是庄主姬岚,另一位就是副庄主姬微澜。   据说二人乃是兄弟。只是姬岚虽担了个庄主的名头,却是不热衷于权力,甚至很多时候都不在庄里,而是满世界的乱跑。反倒是副庄主姬微澜,掌控了庄里的绝大部分事务。   不得不说这人身上遗传了乃祖长袖善舞的个性,十来年的经营之下,虽是神农山庄在民间的声誉有所下降,官场上却获得了颇多赞声,说是如鱼得水也不为过。   而姬微澜的*显然不限于一个除了好名声和世俗权力毫不沾边的神农山庄庄主——   再是庄主又如何,总觉得说出去还是个种地的,怎么也比不上那些王侯将相威风!   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听说叶涟点名想要招一个神农山庄人做夫君后,立马兴致勃勃的派了姬青崖前往,甚至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派出姬木枋保驾。   现在倒好,驸马还没影呢,倒是一桩天大的祸事砸到头上——   真是一个不好,说不得,神农山庄就会获罪于朝廷——   当然,亏得这之前姬林风父女把神农山庄经营的太好,让皇上轻易不敢动山庄的心思,只是自己的本事自己明白,放眼整个山庄,除了那人,其余人农艺并不敢恭维,不然,自己也不会挖空心思往权贵圈里钻!   面对姬微澜的雷霆怒火,回来送信的侍卫跪在地上,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姬微澜在原地转了几圈,又回到书桌上扒拉了一番,检出几封奏折来——   事关农事或者灾情的奏折,皇上一般会命有司直接转到神农山庄,让神农山庄的人负责做出安排,再交由朝廷实施。   本来这几封姬微澜准备拖一拖的——今年以来,又有几地发生灾情,大灾过后,因大水漫渍或过于干旱的缘故,多处土壤特质发生变化,这几地尤其厉害。说是赤地千里也不为过。   只是神农山庄人手有限,那人又不在庄中,自己处理起来竟是焦头烂额,至今仍无头绪。不得已,姬微澜就检出来,先放在了一边,而现在情形紧急,也是时候交出来给皇上施加一下压力了——   只要让皇上明白,于大齐而言,神农山庄绝对是必不可少的,那么不论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如何,起码山庄都会立于不败之地。   大齐自建国三百余年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奇事——   神农山庄竟然和新任战神陆天麟打起了擂台!   回想起十年前,姬扶疏为了救助楚家幼子,不惜敲响登闻鼓,甚至又惊又怒之下,猝然身死,现在倒好,仍是姬家,战神虽是改了姓,可也和楚无伤是把兄弟不是,怎么也能算是一家人吧?从前互相仰慕互为支撑,现在倒好,竟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之势,更不要说之间还牵扯到楚无伤的幼子、刚立下赫赫战功的楚雁南。   至于说皇上齐珩,先是雷霆大怒,当场就把御案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干净净——活捉叶涟,该是多给朝廷长脸的一件事啊,齐珩从登基到现在,也就这段儿时间过得最是舒心,现在倒好,轻飘飘一张奏折飞过来,竟然说让叶涟给跑了!   当然,齐珩也没有听信姬青崖等人的一面之词,毕竟陆天麟的性子自己了解,绝不是那般因私废公之人,至于说楚雁南,更是甚肖其父,性情傲的很,应该不屑于做出这等龌龊事来。   只是要说姬青崖会放走叶涟,也完全没可能啊!   期间齐珩也想过,是不是叶涟自己跑了?只是看奏折上,却是为了保证叶涟的安全,选的全是一等一的侍卫,没道理一个大活人就会无缘无故凭空消失?姬青崖等人更是信誓旦旦,说是曾有人亲眼见到公主和那姓陆的村夫一道离开……   只是要说姬家故意诬告陆天麟,那也不太可能。所以最后,齐珩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叶涟逃跑,怕是双方都有责任,说白了,说不定就是这两家的内讧,才给了叶涟以可乘之机,让她找到机会逃跑。   ——不得不说齐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眼前的神农山庄和陆家确然互相看不顺眼……   而想明白这一层,让齐珩愤怒之外又很是头疼。从心底说,齐珩也不喜欢神农山庄和陆天麟走的太近——毕竟,两者都是国之柱石,真是好的蜜里调油似的,自己怕是要坐卧不宁了。而现在这般势如水火的情形又何尝不让人脑仁儿疼?   这就好比自己的两条大腿啊,去了哪一个,都势必给大齐造成强烈的动荡。   下意识的瞧了眼案头上尚未批示的几封奏折——是前两天神农山庄姬微澜呈上来的,大齐又有数地大灾,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好就会激起民乱,自己正要下诏姬微澜速想出对策来,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抬头瞧了一眼对面始终低垂着头的一个五十许的男子,深深叹了口气:   “依卿看来,此事当如何处置?”   “皇上,”旁边侍奉的正是宁国公张显。顺着皇上的眼光看过去,听皇上发问,又迅速垂下眼——   那姬微澜当真是个权术高手,竟然不发一言,就能使得皇上不得不先保他家。幸好这人也算是自家盟友——   目前诸位皇子尽皆长成,朝中大臣哪家不想为子孙后代谋一份从龙于潜邸的拥立大功?一门心思做纯臣,说不好就会得罪了某个皇子,被碾压成齑粉而不自知。就如同今日的陆天麟,难保不是太不识抬举,惹得三皇子齐昱厌烦……   也因此,当初几位皇子先后抛过来橄榄枝时,不过稍一思量,张显就有了决断——因大皇子的夭亡,二皇子齐昭倒是占了个“长”字,奈何其母位分太低——自古母凭子贵、子以母显,与之相比,三皇子齐昱的娘亲却位列皇上四妃之首,内有德妃娘娘日日在皇上面前进言,外有郑家多年经营,齐昱的胜算无疑最大。   张显不过稍一思量,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三皇子齐昱来做未来的靠山。只是出于多方考量,双方的关系却是相当隐晦。   这会儿听皇上询问,张显故作忧心忡忡的思量了片刻,然后才道:   “皇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陆帅也是不世出的奇才,臣听闻,生生把个连州辖下经营的铁桶一般,怎么会发生人犯逃走这样的奇事?至于神农山庄也是国之股肱——今年大齐多处灾荒,众多百姓啼饥号寒,日夜期盼神农氏解民苦难于倒悬,这两家不论是伤了哪一个,都非大齐之福。”   说话间似是不偏不倚,但稍一思量无疑便能听出,张显明显有指责陆天麟的意味——那连州可是你的地盘,不管如何,叶涟跑了,你都市有责任的。却又暗示齐珩,于今时今日的大齐而言,必须仰仗神农山庄安抚民心。   齐珩皱了下眉头,却也只能承认张显说的在理。   “依卿看,怎样处置此事为好?”   “这般大事,非严惩不足以平民愤。”张显重重点了下头,“只是臣方才也说了,这两家都是大齐的臂膀,必得查个清清楚楚,方好做出决断。只是既然要查,神农山庄那几人并无官职在身,倒是好说,至于陆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还是先收了他手里的兵权为好……”   却被齐珩打断:“我信得过陆卿,断然不是那般浅薄之人。”   张显愣了一下,忙道:“臣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以为两方均应避嫌罢了,才好得出一个最客观公正的结论,等事情水落石出,涉事人等自然就能各司其职。便是陆帅,说不好心里也会有此种想法。”   齐珩默然半晌:   “事已至此,也惟有这样了。明日,就由你和贤王齐灏充任钦差特使,亲往边疆调查此事——贤王目前人就在连州,你拿了圣旨速速去往边疆,与他会合便是。”   竟然,还真成了?听闻张显要作为钦差特使前往连州,甚至届时将会统管连州大营,郑氏一派无不额手称庆——倒没想到,连州军权得来的这般容易。甚至郑国栋的儿子郑康为了亲自见证楚雁南锒铛入狱的历史性一幕,也闹着进了张显的队伍。   只是他们绝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战争即将打响的号角。   “暂时替我掌管连州大营?”陆天麟瞥了眼兀自皱着眉头的齐灏和明显有些得色的张显,至于郑国栋几人,早乐的找不着北了。   “好。”陆天麟却是爽快的紧。径直把帅印往桌上一放,抬脚就要离开——   自己正愁找女儿的时间不够用呢,这下倒是合了自己心意,从此后再不必管那些恼人的军务,只一门心思的找女儿便好。   “陆帅——”齐灏上前一步,拦住了陆天麟的路,半晌冲着外面厉声道,“元帅亲卫何在?”   话音一落,便有数十名暗卫突兀出现。陆天麟神情一下冷了下来——   早知道这贤王不待见自己,难道今儿要公报私仇,把自己抓了起来吗?   其他营中将领看情形不对,也纷纷围拢过来,气氛明显一触即发。   郑国栋张显等人益发高兴,也不说话,只管在一边看笑话——早就听说齐灏素来对陆天麟有些成见,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只是两人闹翻了才好,惹怒了齐灏,这陆天麟怕是更没有翻身之日了!   齐灏眼睛一一掠过众人,心里一头邪火一下冒了出来——这些混蛋,每日里只知道争名夺利,现在倒好,竟然还想拿自己当枪使。   冰冷的眼神一一扫视过众人,最后注目暗卫,一字一字道:   “你们都给本王听好了,全力守护陆帅的安全,若陆帅有半点闪失,全部提头来见。”   不是让这些暗卫抓陆天麟,而是,让他们保护陆天麟?   这不是明摆着打张显的脸吗——刚接了元帅的位子,所有亲卫却要一窝蜂全分给原大帅,瞧这架势,分明是一个也不留。   不止郑国栋张显等人瞬间陷入呆滞,便是陆天麟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齐灏怎么回事啊?明明平日里烦自己烦的要命,恨不得日日瞧见自己倒霉他才开心的样子,现在倒好,自己真要倒霉了,他竟然又蹦出来给自己保驾护航了?   这脑子莫不是有病吧?   第102章 天乔寨□□   众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齐灏又一瞪眼道:   “案情没弄清楚之前,不得随意拘捕无关人等!”   说完一甩袖子,径直离开——   这大帐里站的人,可没一个是自己看着顺眼的!   只是齐灏并不是拎不清的人,于公而言,即便东乡侯张显当年也曾领兵打仗,还打过几次胜仗,可这么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下来,曾经的军事天分怕是早就还回去了,而连州大营则是重中之重,稍有闪失,怕就会出大事。   而陆天麟无疑是连州形势稳定的关键要素。   当然,会保陆天麟,除了为公之外,却还有外人所不知的私心——纵然自己看陆天麟不顺眼,可若是他真出了事,自己却袖手旁观的话,娘亲又不知道该如何伤心了……   只是张显既带的有皇上的旨意,自己也不敢太过违逆,元帅之位是暂时没办法帮他讨回了,就只能在他的安全上多费些心思了。   不让抓捕人犯?一句话说的郑国栋姬青崖几人更是恼火——   已经准备好了,楚雁南虽暂时动不得,可不是还有他护着的那个前神农山庄侍卫青岩吗,还有陆家兄妹的家人,全部锁拿起来,严刑逼供之下,不怕他们不写出让自己满意的供状来。可现在倒好,贤王竟然说什么不能抓人!   “咱们不抓人,咱们只把人‘请’到军营来询问一些事情。”郑国栋冷笑一声。   张显本是蹙紧的眉头又展开——是啊,本以为夺陆天麟的权是最难的,现在这件最棘手的事已经解决了,这军营整个就在自己掌控之中,只要把人给弄进来,想怎么着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为防消息走漏,忙忙的派人分别去了楚雁南的营房和连州陆家——   传来的消息却是让张显几个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在昨日,陆家人忽然举家搬迁,至于搬哪儿了,问遍左邻右舍,却是并无一人知晓;至于那青岩就更离奇,竟然在这军营里直接就不翼而飞!   有心想要发出海捕公文,贤王爷方才才吩咐过,“除非证据确凿,不许随便抓人”——   所以说,贤王您早料到这一点,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齐灏走出军营,蹙着的眉头才微微放开了些,抬头往天砀山的方向看了过去——   自己可不相信姬家的一面之词,可整件事本身又透着说不出的蹊跷,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得等扶疏他们回来才能知晓……   “我们已经离开军营多久了?”站在完全被云雾笼罩着的天砀山峰顶,扶疏久久的注视着眼前这枚晶莹剔透的莲灵果,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青岩,有救了。   “到今日为止,已过去一月又十日。”楚雁南明白扶疏的心思,伸手拂去扶疏头上的冰凌,“咱们快些,足够赶回军营。”   “嗯。”扶疏小心的掐断莲灵果旁边一茎幼枝,又从母棵旁小心的挖了些冰冻的土壤把嫩茎给裹起来,然后小心的放到一个玉盒里——   不得不说这一路上收获颇丰,扶疏颇是得到了一些奇物并大部分天材地宝的种子或根茎——   当然,这些东西也就对扶疏有用,其他人便是拿到手里,也只能望洋兴叹——实在是它们生活的条件千差万别不说,更兼娇贵的紧,换的环境有一丝一毫的差异都是活不成的——   这般技法,委实已经超越了父亲,至于说具体达到了什么程度,扶疏自己也是不晓得的。   莫方接过来,小心的放回背包里,手却止不住的有些哆嗦——别的也就罢了,这可是莲灵果,于武人而言简直是圣品中的圣品。现在倒好,自己不但见着了实物,而看扶疏小姐的意思,她竟然还能种出来!   这简直是天下所有武人的福音啊!当然,其他武人自己不管,但起码就自己而言,真要受伤了,可不得指着扶疏小姐救命——   呸呸呸,自己怎么傻了,竟然想要自己咒自己!还是找机会求扶疏小姐用这些天材地宝帮自己武功天下第一才是。   “好,咱们立马返程。”扶疏叉腰深吸一口气,完全忽视了一旁正拼命的用眼神表示着膜拜之意的莫方。   楚雁南点点头,俯身抱起扶疏,往山下飞身而去。   “哎,等等我——”等莫方反应过来,两人身形已经在数十丈开外,认命的背起地上的两个小山似的大包裹快步跟了上去。   下山的速度明显比上山的速度快了许多,三人又都是归心似箭,不过三四日,便来到了通灵峡谷的入口处。眼看天色已晚,今日势必要歇在此处了。   “照这个速度,顶多再有十天——”出了通灵峡谷就是天乔寨,再由天乔寨回返军营,也就六七日的时间便够了。扶疏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明显感到扶疏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路上一次又一次瞧着扶疏展现出令人五体投地的绝对实力,现在莫方可不敢天真的以为扶疏这么赶,是为了救他们的王妃娘娘!   特别是看到那枚莲灵果后,更明白,扶疏真正要救的怕是和自己一样的武人才是,而且那人明显受伤严重,以至于王妃的那些药,不过是顺带罢了——   却又暗暗觉得庆幸,要说王妃也是好运道,正碰上这陆扶疏的朋友有难,不然想要支使这样一位奇人,怕是难得紧。   也不知什么样身份的人,才能劳动扶疏小姐这样的奇女子为之辛苦奔波?   楚雁南刚要答话,眉头忽然蹙了一下,身形跟着一跃而起,高踞在一个高高的树杈上,往谷外瞧去。   扶疏心知有异,忙也睁大眼睛往外看,脸色也是一变——本是荒凉无比的谷口外,这会儿竟然有炊烟袅袅升起。   脑子里不由转了个弯——难不成,是同样来找血兰的姬青崖等人?除了他们,扶疏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愿意到这样偏僻荒凉而又杀机重重的所在?   楚雁南和莫方明显也做此想——   姬家本来更早进入天乔寨,可惜却搀和进了木齐两家的火并中,最后更是落了个被驱逐出去的狼狈下场,真是这会儿才走到此处,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   看那炊烟升腾的模样,明显不像是几十个人的模样,说是几百人还差不多。   以姬青崖对三人的敌意,真是带了这样几百人过来,又是在荒山野外,难保不会痛下杀手……自己两人也就罢了,要杀出重围来并不难,偏是扶疏,却是一点儿功夫也不会——   真是碰着或伤着哪里了,那还不得心疼死?   三人最后达成意见,不然先不升火,等到半夜时分,再绕过这群人悄悄离开。   看莫方也被楚雁南给传染的,一副自己是什么易碎品的模样,扶疏不由失笑,掏出个袋子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低声道:   “放心,我有自保的能力,要不然,我再寻些狼啊,豹啊,老虎之类的帮忙?”   这次出来,觅到了这么多好药,还有自己也不敢相信到底强大到何种程度的和万物沟通的能力,正好拿这些混蛋试试手——   那些坤方之地的姬氏人一直以为世俗的权力才是最厉害的,自己不介意让他们见识一下到底什么才是神农家族真正的力量。   楚雁南低低笑了一声:“好,等咱们待会儿离开后,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扶疏的厉害——”   这还是不愿正面对上的意思了?扶疏虽是有些跃跃欲试,却也知道楚雁南是为了自己好,当下也不再坚持。   即便只准备歇息半宿,莫方和楚雁南还是合力搭了个帐篷出来,让扶疏进里面歇息,两人则是轮流值夜。   扶疏吃了楚雁南觅来的一些果子,便乖乖的进了帐篷,哪知前脚进去,后脚就惊呼了一声。   楚雁南和莫方吃了一吓,也顾不得忌讳,一起破门而入。正正瞥见扶疏颈子上挂的一条金灿灿的小蛇——   不是小金,又是哪个?   楚雁南的脸瞬时黑线——这会儿,小金明显开心的紧,除了尾巴不断摇动外,舌头更是一吞一吐的不住舔着扶疏的脸,甚至看到楚雁南进来,还得意的跳了曲金蛇狂舞。   小金既然出现在这里,那木子清一定就在左近!难不成自己等人想岔了,谷口外那群人其实不是姬青崖,而是,木家的人?   “难不成,是来接小姐的?”莫方立马想到扶疏的“会首”身份。可这么多人来接,是不是有点儿太吓人了?   “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木子清的性子自己明白,断不会对自己使什么坏心眼,既然主动让小金来寻找自己,八成是有什么急事。   谨慎起见,楚雁南却不同意这样毫不设防的去见天乔寨的人,毕竟再是木府的人,可这么一大群突然出现在这里太过蹊跷了些。还是决定让莫方探听一番再做打算。   莫方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是神情明显有些古怪。   “怎么了?”扶疏和楚雁南一起道。   “我方才听他们说,好像天乔寨,失守了。”莫方皱了眉头道。   “天乔寨失手?”扶疏一下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不说天乔林外的瘴气,不知陷死了多少英雄豪杰,便是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乔寨,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攻下。   “我绝没有听错。”似是看透了扶疏的想法,莫方不由苦笑,“具体情形他们没说,不过应该能确知的是,现在天乔寨已经被摩罗族的赤布占据,而他们逃出来后,本来用来防范敌人的一切,全都成了他们重新回到天乔寨的最大阻碍。”   也正因为如此,虽然已经确知对方就是天乔寨的人,并看到了木烈等几个熟人,莫方仍是悄悄的退了回来——   一则扶疏小姐有急事在身,二则,自己必须尽快吧摩罗族占据天乔寨一事禀告王爷,毕竟自己瞧着,这天乔寨怕是一年半载都不一定夺得回来!   当然,最终怎么做还得看扶疏的决断。   “我们去见木烈。”扶疏不过略一思索,便道。一则自己既担了个天乔寨会首的名,就不能见死不救;二则,若是之前或许自己还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而进入通灵峡谷以来,自己掌控沟通万物的能力飞涨,而天乔林又不同于一般的树木,说不好可以用一个兵不血刃的方法重新帮木家夺回天乔寨……   第103章 会首特使   “站住——”楚雁南和莫方一左一右护侍着扶疏往天乔寨人临时搭起的一大片帐篷区而去。   哪知刚靠近,便被一群巡逻的卫兵拦住。   不愧是天乔寨的人。楚雁南暗暗点头,虽是被赶出了天乔寨,这些人身上的杀气竟是半点儿也未收敛,好好整理一下的话,别看人数少,必仍是一只虎狼之师。   只是这里人多嘴杂,扶疏的身份又不欲为太多人知晓,当下只道:“烦请通禀金蛇郎君木子清,就说故友来访。”   毕竟天色已晚,三人就决定先去找木子清问问情况。   “小郎君的朋友?”没想到营地附近突然冒出三个人来,负责巡逻的几人神情顿时充满警惕,待听几人说是来找木子清的朋友,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当初诳开天乔寨人的摩罗族人,可不就是打着小郎君朋友的旗号!   队伍瞬时四散开来,呈包围之势把几人给围了起来。   “押去见寨主!”   吸取之前的教训,寨里早传令下来,但凡有陌生人靠近,一律带去由寨主发落。   “你们敢——”莫方脸色一沉,就要拔剑,却被扶疏止住——   自己好歹也算是天乔寨会首,结果却和寨里的后辈动起手来,传出去叫什么事。反正自己的目的就是去见木烈,这些人既然愿意代劳,那就跟他们去便可。   木烈的帐篷。   “寨主,咱们只能在这里等着吗?”汪景明明显有些不耐。   几大家族经营了那么久的固若金汤的天乔寨,竟然一夕之间就落入摩罗族人手中,真是死也不甘心啊。   想想自己寨中的那些金银器物各色宝贝并一干美女,汪景明就肉疼的紧——那可是自己多年的积蓄啊。   “不等着又怎么样?”木烈也很是烦躁,刷的拉开帐篷,指着那些歪七扭八毫无形象躺在火堆旁的几个小辈道,“你觉着就凭这些子酒囊饭袋,有几分把握夺回天乔寨?”   汪景明哑然,老脸瞬时一红——那几个少年人中,恰好有几个就是自家的后人。   不得不说这一代的天乔寨人生到了好时候。严格说来,天乔寨人开始发达,其实源于百十年前偶然发现的金银矿并一个宝石矿,然后又几经艰辛,才最终有了现在的局面。至于说早前的天乔寨人别说富可敌国,根本就是连吃饱肚子都是妄想。   也正因为物质条件的富裕,直接造成后辈沉溺于享受中,如此后辈中沉迷于享乐荒废了安身立命资本的武艺的也大有人在。   “若是他们如先祖般个个悍不畏死,即便有外敌,咱们也定能守住天乔寨!”木烈神情不是一般的沉重——不过几十年的好日子,凶名在外的天乔寨竟是已经如此不成器了吗!而现今的情形,没有强悍的实力,自己就是把天乔寨交到他们手中又能保住多久?   “那不是人家人多吗!”汪景明老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哝了句,“他们足有两三千人,而且全是精锐士兵,咱们能参战的人满打满算也就不足一千人!而且,若不是那枚令牌——”   何况当时正值黑夜,大家仓猝上阵,能杀出重围已经万幸了——说到这里,汪景明不是对木家并新任会首大人没有意见的——若非会首的兄长落入摩罗族人手中,再加上木子清寻人时太过大意,直接吩咐守门卫士,但凡持有令牌的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要立即放人绝不可阻挠,又怎么会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然后即便万军也无法攻破的寨门才会被人轻而易举的诳开!   不得不说,汪景明这样的看法其实代表了天乔寨部分人的心思,汪景明听得多了,自然也就顺嘴说了出来。   却被木烈厉声打断:“景明慎言!”——   武林人最重信义,既然原本就说的要把天乔寨送给会首大人,即便会首没有接受,木烈心里也已经是这般认定了的。既然整个天乔寨都是会首的,别说天乔寨因为会首哥哥的缘故失守,便是会首直接要把天乔寨送人也未尝不可。   “混账东西,又胡说八道!”旁边一直静坐的汪家长老汪子腾更是一头火——自己这个侄孙小时候还聪明,怎么这会儿瞧着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句不好听的,现在天乔寨的情形比起原先还要更让人头疼,而唯一有可能救下天乔寨的也就会首大人了,不然,这几百口人又怎么会乖乖的在这里等候。汪景明倒好,竟还敢编排起会首大人了!   气的抬手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要不是会首大人,你这会儿早成丧家犬了!那轮得到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看我今天不打烂你的狗头!”   “哎哟!”这一巴掌打得着实狠,汪景明立时觉得眼前都是“小星星”,想也不想就道,“叔爷爷,您莫打了,我可是您孙子,我要是丧家犬了,您可就成什么了……”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方才还有些僵冷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缓。   汪子腾的脸却一下黑了,也不顾自己长老的形象,气得脱下鞋子劈头盖脸的就追着汪景明打了起来,直把汪景明揍得哭爹叫娘,一叠声的讨饶:   “哎哟,疼疼疼,别打我的脸——”   掀开帐篷就要往外跑,却在看到正快步走过来的一行人时,一下愣在了那里,汪子腾正好追过来,抬脚朝着汪景明的屁/股踹了过去,耳听得“啪嗒”一声响,汪景明整个人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在地上。   “家主——”火堆旁的汪姓子弟吓了一跳,忙要跑过来扶。   汪景明直臊的恨不能把头埋到地下,当即黑着脸虚张声势道:   “混账,怎么一个个都学的这么没规矩了,没瞧见,会首大人——”   又想起好像会首大人眼下还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忙续道:   “特使。会首大人的特使已经到了。还不快过来磕头见礼。”   那些小辈们吃了一吓,不及考虑,便跟着噗通通跪倒,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吃惊的瞧着楚雁南和莫方——   早听说天乔木濒死时,便是会首大人力挽狂澜,各家长辈但凡见过会首大人真容的,回到家中莫不是连连感慨,待问及模样性情,却均是一副敬畏的样子含糊其辞——   不说会首再三申明不愿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他们,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跟后辈们说,让他们臣服的会首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娃罢了!   却不知这样的神秘态度反而让各家后辈都益发认定了会首大人不定是怎样的惊采绝艳之辈,竟是个个对神农见首不见尾的会首大人充满了向往。更兼逃亡的这几日来,也听各家长辈念叨过,如今要夺回天乔寨,也只能寄希望于会首大人身上了,惭愧自己没用之余,崇拜之情较之从前更甚。   这会儿听汪景明说这来的几人便是会首大人的特使,而且汪景明作为汪家家主,都如此大礼参拜,顿时惊得大气都不敢出,只一窝蜂按照汪景明吩咐的纷纷磕头不止。   旁边巡逻的十多人也吓呆了——不是说是小郎君的狐朋狗友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会首大人的特使了!   待要不信,那汪家家主可还可怜兮兮的跪在那里呢,瞧瞧方才那五体投地的膜拜情形,又怎么可能说的是假话!直吓得面色如土,同样噗通通跪倒,也用力的磕起头来——心里却是哭死的心思都有了,你说小郎君一贯不靠谱,连带着交的五花八门的朋友就没有一个是能瞧的,哪知今儿个刚乍着胆子威风了一把,好巧不巧,对方就是会首的特使——   大家早听说过,之所以在这里安营扎寨,就是要等候高人,据说,只要那高人愿意出山,重新夺回天乔寨就有希望,原来说的就是会首大人啊!   扶疏被簇拥着扶疏却是闲散惯了的性子,最见不得别人这样磕来拜去,忙伸手去拉汪景明:   “景明快快起来吧。其他人也让他们散了吧,我们去见木寨主。”   汪景明本就是为自己找个台阶,当即哧溜一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腆着脸对扶疏道:   “多谢特使大人,特使大人请随我来,寨主和各位长老已经在等候多时了。”   不是吧?一句“特使大人”出口,使得周围人顿时集体石化——会首大人的特使不应该是那位俊美无双杀气逼人的男子吗,怎么竟是那个瞧着邻家妹妹一样可亲的小妹妹?!   第104章 血债血偿   帐篷里的人也都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隐隐约约听见汪景明咋咋呼呼说什么“会首大人特使”,料想定是这家伙老脸挂不住,拉大旗作虎皮,虚张声势罢了,毕竟,听会首大人说,他们此行可是要去找血兰。   那般名贵圣药,据自家所知,甚至有人终生寻觅都毫无所得,会首大人自然非常人所能比,可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载吧?而现在这才多少日子啊,要骗人,也不选个靠谱点的!   ——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在没想出破敌之策前,才会为了安定人心,放出“有关高人的传言”云云。却也明白,会首短期内回来的希望怕是非常之渺茫。而且即便回来了,面对如狼似虎一般的摩罗族劲旅,自己等人尚且束手无策,会首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能如何?   说不好,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好歹,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这种说法,也能让那些大受打击的小辈们不至于完全绝望不是?   只要不放弃,那就有希望。   也因此,虽则众人无比渴望会首大人会果如汪景明所言,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却也明白这不过是奢望罢了!目前为止,还是赶快商量,若是事情一直无法出现转机,该怎样才能度过即将到来的寒冬。   “大家瞧着,”木烈沉吟一下,续道,哪知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满脸兴奋之色推门而入的汪景明给打断:   “各位长老,寨主,你们看谁来了?”   这家伙,调戏完外边的小辈,又来戏耍帐篷里的人了!   大家一脸无奈,汪子腾作势就要把刚穿上的鞋子再给脱掉:   “狗东西,又来胡说——”   下面的话却一下滞住,却是汪景明闪身让开,正露出后面扶疏一张素净的小脸。   “寨主,各位长老——”   扶疏笑着同大家一一打招呼。   还是木烈先反应过来,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   “会首?”   那些长老也终于缓过神来,顿时激动无比,呼啦啦站了起来,把扶疏围在中间:   “会首,真的是你?”   瞧着周围一张张热诚的笑脸,扶疏颇有些感慨——上一世每当自己和爹爹有事外出时,所到之地的百姓,也都是这幅模样。   枉费坤山姬氏终生为了功名利禄四处奔波,却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全然不明白天下最大的财富就在神农山庄!   后面的莫方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这房间里在座的,单独拿出来,哪一个不是令一方震动的绿林好汉,在扶疏小姐面前却是丝毫不敢托大,回想起跟随王爷日常去各地巡视时,那些地方官员见到王爷时也不过如此!   倒是楚雁南,眼里亮了一下,便恢复了平静,仍旧以守护者的姿态,护卫在扶疏身后。   “会首回来了,是不是说会首要采摘的血兰——”木烈试探着道,又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唐突,那血兰可是药中圣品,对武人而言,有了那东西,无疑是多了几条性命,在场的除会首外,可全是练家子,自己直接问会首有没有拿到血兰,会首会不会多想?   忙又尴尬解释道:   “会首莫要在意,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会首而已。”   便是其他长老也觉得木烈此语不免唐突——会首这么快折返,找到血兰的可能性无疑渺茫的紧,这样直接开口相询,拿到也就罢了,不然岂不是要让会首下不来台?帐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扶疏却是并不在意,笑着点了下头:   “承蒙寨主吉言,已然觅得血兰。”   帐篷里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所有人看向扶疏的眼神和方才又有不同——   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血兰的宝贵程度。天乔寨是扼守通灵峡谷的唯一通道,迄今为止,不止寨外人,甚至寨里也曾有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前往通灵峡谷,却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而方才会首竟然说,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觅得了血兰?   “不但找到了血兰,我还移植过来一株,”扶疏转向寨中尤其以喜爱侍弄药物而闻名的木姓长老木开鸿,“除此之外,还有莲灵果并其他一些药物的根茎或者种子,我瞧着就栽在长老你的园子里就成。”   “莲灵果?”木开鸿简直要被震晕了。   种了一辈子的药,一向自诩种植药材本领无人能出其右,自家园子里自然也不乏奇花异草,一向宝贝的不得了,从不许任何人进入,上次会邀请扶疏进去,除了表示对会首大人的尊重外,未尝没有炫耀的心思在里面——   毕竟好东西也只要在行家哪里才有价值。   可即便满园子的珍贵药材怕也抵不上血兰并莲灵果中的一个。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其他类型的珍贵药物。   “这,这怎么好?”太激动了,木开鸿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却是不敢接扶疏递过来的包裹,不住搓着手,“会首,我怕是不行吧,这么珍贵的药材,我要是种死了——”   又忙朝地上拼命的吐了口唾沫:   “呸呸呸,我胡说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说死——”   口中虽是这样说,却眼巴巴的一时瞧一眼血兰的根茎,一时瞄一下莲灵果的幼苗,再无比眼馋的看一下其他各样种子,竟是怎么也舍不得移开眼。   “木长老这么厉害,您要是种不了,那别人就更种不了了。”扶疏不由分说,把东西塞到木开鸿手里,木开鸿慌忙张开手抱住,那般欣喜欲狂的模样,无疑和得到了座金山相仿。   “等咱们回了寨子,就一块儿把这些好东西给栽上,到时候我再跟长老一块儿探讨一下种养之法,以长老的高深造诣,来年说不好便能有所收获。”   这些东西实在太过娇贵,真带下山去,也不是养不活,但药用价值怕是会大打折扣。反观天乔寨却是灵气充裕之地,不然,也不会发现那么多宝矿,虽然较这些天材地宝的环境还有些差异,却只需稍加改造,便能很好的生长。   木开鸿只顾沉浸在觅得宝物的狂喜中,其他人却是听出扶疏话中的其他意思,顿时两眼发光。木烈更是情绪激动:   “会首大人,您是说,怎么夺回寨子,您,您有法子,那,需要多少人手,我要做些什么,您吩咐,我这就去安排。”   因天乔寨地理形势太过特殊,一旦失去,再想拥有无疑就难如登天,不然,也不会这么久连木烈并一众长老都一筹莫展。   而现在,会首大人竟然一开口就直接说回天乔寨如何,明显对收复山寨已经胸有成竹。   其他人明显也都是有此想,个个两眼发光、摩拳擦掌,一副只要扶疏一声令下就马上列队出发的模样。   “应该能有五六成的把握——”扶疏倒也没有瞒他们,“怕是还得着落在那片天乔林上。”   却也不欲多说,话题一转道:   “对了,不知我大哥——”   听扶疏提起家宝,房间里的人脸色顿时有些讪然,木烈撩起袍子就想下跪,扶疏忙一把拦住,心里却是一紧:   “我大哥是不是——”   “会首莫急——”汪子腾插口道,“陆公子委实受了些伤,现在却已没有大碍。”   心里却是暗自庆幸,幸亏当初听了木烈的话,大家拼死救出了陆公子,不然,这会儿可怎么向会首交代。   知道扶疏定然担心家宝的伤势,汪子腾也不再多说,当先跨出帐篷,引领着扶疏一行往无疑是被保护的最好的帐篷中心而去。木烈并其他长老也忙跟了上来。   会首大人特使到来的消息也早传遍了营帐,天乔寨人顿时喜气洋洋,看寨中的众多大人物众星拱月般引领着一位小姑娘出现,先是静了一下,转眼间便欢声雷动,甚至一些妇人不停的抹起了眼泪——   当初他们的祖辈便是走投无路之时,才历尽艰辛来到了堪称世外桃源一般的天乔寨,多年过去,早已经忘记了家乡的模样,完全把天乔寨当成了自己的家乡,现在骤然被人给赶出来,一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受尽折磨,还以为又要如祖上一般四处漂泊,没想到还有重返天乔寨的希望!   众人很快来至那所帐篷旁,远远的一个侍女打扮的人,正端了盆洗干净的衣服也往这地方而来,走的急了些,两下里正好撞上。   那侍女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仓猝间抬头,正好和扶疏脸对脸。   “公主?”扶疏神情顿时无比错愕。   “扶疏——”叶涟怔了一下,下一刻一个箭步就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扶疏的手,“真的是你?那是不是说,血兰——”   扶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是把叶涟拿在手里的衣物抽了出来,神情顿时无比狐疑:   “这是,我大哥的?”   上下打量叶涟几眼,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以叶涟公主之尊,竟然愿意放低身价般大哥洗衣服?   难不成大哥……   径直绕过叶涟,快步往帐篷内而去。   这女子还是什么公主?   木烈等人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形。当初大家拼死救出家宝时,顺带还救出了这女子,原本以为是陆公子的新欢,却不料陆公子却明显对这女子不感兴趣,却又不知为何特意嘱咐木烈,切不可让这女子逃了出去。   只是这女子倒也识时务,也没有试图逃跑,甚至主动负责其照顾陆公子的事情……   倒没想到,竟还是公主。   只是公主又怎么样?在天乔寨也不算什么。大家不过略微怔了一下,便赶紧跟了扶疏往帐篷内而去。   陆扶疏,果然就是那会首吧?不然,这些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天乔寨首领怎么会如此恭敬?   叶涟怔了片刻,愈发后悔自己当初有眼不识泰山!   只是这般时候,虽然难为情,却也分得清轻重,也快步跟了上去。   扶疏进帐篷,正好瞧见床上的人——   从头到脚缠满了绷带,仍能隐约看到里面血肉模糊的情形。   “大哥——”扶疏眼泪一下下来了,快步扑到床前——究竟是谁,竟然把大哥伤成这样。   嗳?   木烈一愣,忙要说话,帐篷角落处一个拄着拐杖的身影却闻声回头:   “扶疏?”   扶疏回头,可不正是家宝?瞧着虽是也受伤了,却明显不是很重。再回头看床上的人儿,这人又是谁,又为何躺在大哥的帐篷里?   “妹妹——”床上的人也缓缓睁开眼来,待看清眼前的是扶疏,眼泪顿时哗啦哗啦的流了下来,“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声音是,木子清?   “妹子,”家宝也上前一步,神情又是难过又是愧疚,“子清都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还有天乔寨,也是因为我,才会失守……”   ……   “摩罗族的赤布?”听家宝叙述了前因后果,楚雁南冷哼一声,“我倒要见识一下,到底是何等人物!”   “告诉大家好好休息,”扶疏转头瞧向木烈,“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回天乔寨!”   好一个狼子野心的摩罗族!胆敢伤了自己重视的人,必叫他们血债血偿。   第105章 刚好般配   “回天乔寨?”外面的欢呼声立时响成一片,原来特使果然带了会首大人的锦囊妙计吗?   不枉大家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木烈性子谨慎些,想到什么忙转向扶疏道:   “通过那瘴气林,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天乔寨虽号称是世外桃源,也无法完全和人世隔绝,不时要和外界有生意上的往来,木开鸿早研制出来可以暂时克制瘴气的药物来,这次外逃时虽然仓猝,却还是随身带了不少。足以保证所有人安全通过瘴气林。   最难的却是天乔寨,那样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易守难攻的地形,别说这几百人,就是几万人,怕也无济于事,而这也正是天乔寨几百年来能屹立于世却不必害怕外敌的根本原因。   “我们不必强攻。”扶疏明白木烈的心思,心里却是更加歉疚,若非为了大哥,这样固若金汤的天乔寨,又怎么会如此容易被摩罗族占领?   而木烈却为了维护自己,把一切责任都揽到了木子清的身上——   也是方才,扶疏才明白,为何来至帐篷时,那些卫兵会对自称是木子清朋友的自己等人如此厌烦,却原来,那些摩罗族人占领天乔寨后,为了给流离失所的寨民一个交代,木烈就把木子清交了出去,甚至,木子清一身的伤,也为了以示惩罚,不准任何人用药才会惨烈到这般地步。   别看木子清咋咋呼呼的,却是个拎的清的,竟生生忍到现在,一句怨言也没说过。   ——如果说以前,大家对木子清这个闯祸精主要是气愤甚至厌恶,这会儿却是羡慕的紧——没想到小郎君这般好运道,竟能得会首特使如此青睐,大家可听说,会首特使直接切了半拉莲灵果喂给了小郎君。   因为这个消息,本来一些因为此次危机而对木家颇为不满的人也完全改观——   会首大人这么待见小郎君,自然不会置天乔寨的危机于不顾。而且看会首特使的模样,分明是并没有把夺回天乔寨当成什么难事。   这也就充分说明,只要会首愿意,想要拥有天乔寨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多亏木寨主之前目光如炬,傍上了会首这棵大树,不但解决了天乔寨可能会存在的潜存危机,更靠了会首,从此不必担惊受怕!   木烈一时威信大涨,便是一向为人轻视的木子清,也因为扶疏的频频示好,风头一时无两,竟是直逼乃姊木子彤。   经历过这种种波折,扶疏这会儿已经完全接纳了木家并天乔寨。看木烈仍是心存疑虑却又怕自己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欲瞒他,当下转向旁边的汪子腾:   “听闻汪长老见识最是广博,不知可否见过这样两种动物——一种状若牛儿体形硕大的凶兽,并一只总是高高在上站在它头上的小鸟?”   汪子腾擅长种蛊,又经常出外游历,几乎对世上各种动物都有所涉猎,闻言点头:   “一次外出异域时,确然见过。”   自己当时可是奇怪的紧,明明那小鸟那么娇弱的一只,却偏偏高踞在那凶兽之上,而更奇怪的是,那凶兽不但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受用的紧。   其他人听了汪子腾的转述也是奇怪的紧,世间历来弱肉强食,怎么可能出现强大臣服于弱小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看会首的意思,她应该明白其中的关窍?只是汪长老也就罢了,会首这般年纪,难道也曾到过异域吗?转而又想到扶疏之前种种令人惊艳之处,竟是愈发佩服不已。   扶疏确然去过,也亲眼见过,不过不是这一辈子,而是上一世,和爹爹一起,只是这会儿也不便细说,只含糊道:   “……当日那位高人言说,于凶兽而言,虽则强大,却也身有痼疾,而天下间能克制得了这痼疾的,便是那只小鸟。所谓天下万物,盘根错节,互惠共生,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在座的也都是聪明人,听扶疏如此说,顿时明白:   “会首的意思是……”   “不错。”扶疏点头,“上次去天乔林,仔细观察之下,我发现于天乔林而言,那人人深恶痛绝之瘴气却是最为滋补的养分,只是瘴气中还有一些其他物事却是于天乔木有害却又不得不一并取用的,累积下来,便能危及天乔木——不知大家有没有觉察到,其实每一棵天乔木周围都伴生有很多其他植物,我料得不错的话,那些植物里必然有一种是和那小鸟般,能帮天乔木化解那些有害物质的。当时因种种原因,我虽是有此想,却不敢说就能把那种植物给找出来,现在,则是不同……”   因自己沟通植物能力的提高,应该有八成把握找出那神奇的小东西。   “会首的意思是说——”木开鸿毕竟也对种植一途颇有心得,听了扶疏的解释,立马明白,“一旦我们能确定是哪种东西,便可以先想法子把那东西移植走,没了庇护,天乔木出于自保,吸收瘴气的速度自然会变缓,更甚者会停止吸收……”   木开鸿越说越是兴奋,那岂不是意味着,天乔林将失去屏蔽瘴气的独特作用,整个天乔寨瞬间就将处于瘴气的重重包裹之中,到时候摩罗族人要么死要么就弃天乔寨而逃,而等他们离开后,再把移走的植物归位,可不就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抢回了天乔寨……   “他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楚雁南插口道,握紧手中的剑,“到时咱们只需在天乔寨西南并西北两处埋伏便好,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西南并西北?   木烈并其他长老不由都是脸有异色——他们在天乔寨生活日久,自然知道那两处地形可是最具迷惑性,没有深入探查过天乔寨周边形势特点的话,十人中有十个都会被误导,以为那里是逃跑的最佳所在,却不知恰恰是那两处地方,委实是死地,不知坑杀了多少初来乍到却想要觊觎天乔寨的人。   这姓楚的年轻人竟然一眼就能堪破个中玄机,委实让人无法相信。   扶疏也有些发呆——瞧木烈等人的脸色,意思是雁南说对了,那两处正好是最易设伏之地?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楚雁南于打仗一途上的天分,回想从前自己误以为楚雁南八成是被家族不容然后遣到边疆受苦的受气包情形,不由失笑:   “雁南于打仗一途最有经验,到时候便由你协助寨主狙击赤布等人。”   “何止有经验!”莫方也笑着插口道,“各位可听说过金门一战,大齐出奇制胜,以少胜多,不止大败谟族更兼活捉谟族公主叶涟一事?”   木烈怔了一下,神情愈发狐疑:“自然听说过。”   上上下下打量楚雁南,明显无法相信:   “难不成,楚公子也参与了那场大战?”   “可不止是参加,”莫方骄傲的一挺胸脯,“不满木寨主,那场大战,完全就是楚将军的手笔。”   “什么?”帐篷里众人惊愕的抬头瞧向楚雁南,这几个人生来就是为了衬托大家人生失败的吧?会首这么小就有如此鬼神莫测的本事,还以为那个瞧着也不过弱冠之龄的楚雁南,应该就是会首的贴身侍卫罢了,再料不到竟然是金门大捷的主帅!   木开鸿忽然想到一层,试探着冲楚雁南道:“敢问楚公子,和楚无伤大帅如何称呼?”   楚雁南肃容敛身:   “正是家父。”   却不防话音刚落,刚喝了茶到口里的扶疏,一口水全喷了出来,顾不得失礼,蹬蹬蹬往前走几步,抖着手指指着楚雁南,“你,你方才说什么?你是楚帅的儿子?十年前的那个臭——”   却又险险停住,再瞧瞧眼前比自己高出了一头还不止的挺拔青年,顿时有一种幻灭感——   老天,你耍我不是?十年前自己还把这小子抱在怀里,却不料十年后两人的情形完全颠倒了过来。   一时又是心酸又是感慨——再没想到,当初那个靠自己庇护的柔弱孩童,能长成今日这般顶天立地的伟丈夫,一时又有一种“我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   其他人瞧着扶疏的眼神,吓得纷纷后退——会首这是怎么了?明明是个稚嫩的小姑娘罢了,怎么突然用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祥眼神瞧着楚公子?让人真是止不住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啊。而且,两人自来不是最为亲密吗?怎么会首这般震惊的样子,明显也是刚知道楚公子的真实身份。   “好,好,好——”扶疏百感交集之下,却是连说了三个“好”字,若是能够,那模样,还要再摸一下楚雁南的头才罢休,嘴里也喃喃道,“你能平安长成这样,实在是太好不过,楚帅有你这么个优秀的儿子,当也能少些憾事了……”   楚雁南低头盯着扶疏的小脸,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彩,然后从怀里掏出手绢,一点点轻轻抹去扶疏嘴角的一点儿茶渍——   嗯,我长大了,终于有能力为你遮风挡雨了!   旁边的莫方一下张大了嘴巴——老天爷,扶疏小姐您这样一副老怀大慰的表情真的合适?同情的看了一眼楚雁南——这家伙兴许是从小缺母爱吧,竟然对这样的眼神甘之如饴……   木烈等人却是相视一笑——早觉得会首和这楚公子关系非比寻常,现在瞧着,怕是一对儿呢。   本来看两人之间似是有异时,大家还私心里觉得楚公子一个侍卫,怎么配得上自家会首?没想到却是战神楚无伤的儿子!   年纪轻轻便取得那般成绩,假以时日,可不就是又一代所向披靡的战神?   战神配会首,好像也算刚刚好呢!   更妙的是,有战神和会首联手,一准儿把那赤布揍得满地找牙!   第106章 大军压境   天乔寨。   “王爷,弥儿赤回来了——”赤布正坐在木家奢华的大厅里饶有兴趣的把玩着手里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听到手下的回报,一下就站了起来,“在哪里?快让他进来。”   弥儿赤回来了,是不是说父汗的军队这会儿应该已经逼近齐国边境了?   弥儿赤就是进天乔寨前被赤布连夜打发回王城的那个手下,这会儿已有人引领着来至大厅外。   早就听说天乔寨豪富,这会儿见到木家富丽堂皇的模样,弥儿赤只觉目眩神摇:   “啧啧,这么大块的宝石!妈呀,这颗夜明珠能换多少匹宝马……”   赤布得意的一笑,随手抓起旁边一个褡裢朝着弥儿赤扔了过去:   “弥儿赤,这是你的奖赏——”   弥儿赤忙抱住,打开一看,眼睛顿时睁得溜圆——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黄金宝石!   看弥儿赤目瞪口呆的样子,赤布仰头哈哈大笑,毫不心疼的踩着黄梨木雕花椅子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本王告诉你,等咱们攻下齐国的都城,这花花江山全是我摩罗族的,这点儿金银财宝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整个齐国的宝库都是我们的!——对了,父汗怎么说,大军现在到了何处?”   “王爷英明!”弥儿赤忙跪倒领赏,站起来笑着道,“大汗除了让末将带了五千人马前来以外,还派了大王子阔敏,率领十万铁骑这一两日即可抵达齐国边境。”   摩罗族共有四位王子,阔敏正是赤布的同母兄长,也是摩罗族公认的下一任大汗继承人。瞧父汗的意思,明显是非常看重这次行动。   “好!”赤布大喜,前些时日虽然很轻松的诳开了天乔寨门,却没想到那天乔寨人当真悍勇,竟是折了自己大半手下,现在有了弥儿赤带来的五千人,无疑大有可为。   忙让人传唤所有手下到议事厅来。   最先赶来的是铁豪,远远的就冲赤布拱手:   “王爷大喜。”   因铁豪是土生土长的天乔寨人,对这里地理形势最是清楚,更兼诳开天乔寨时立下大功,赤布也就给了他一个百夫长干,又让他负责打探齐国边境的局势,现在突然赶回来,无疑有什么好消息。   “王爷,”铁豪已经一步跨进大厅,脸上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兴奋,“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卑职方才打探出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连州军营的主帅换了。”   “什么?”赤布差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连州军营的主帅换了,那岂不是说,陆天麟——   “正如王爷所想!”铁豪忙不迭点头,脸上是难掩的兴奋之色,“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说是连州主帅已经易人,现在的元帅之位,换上了宁国公张显。”   “不会吧?”旁边的弥儿赤却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陆天麟是谁啊,那可是大齐当仁不让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话说当初若不是陆天麟横空出世,力挽颓势,齐国这会儿说不定早被摩罗族和谟族等给瓜分了!   甚至即便拿下天乔寨,王爷仍然不敢托大,又让自己赶回王城搬援兵,就是因为连州的主帅是号称出道以来从无败绩的陆天麟。可以说有陆天麟在,即便拿下天乔寨,这连州也还是一块儿难啃的骨头。   除非大齐皇上脑袋被驴踢了,不然,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赤布也明显不敢相信,迟疑了半晌道:   “不会吧?莫不是陆天麟知道了什么,特意放出来迷惑我们的?”   不怪赤布这样想,实在是陆天麟的名头太响,对于边境各国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数年前,自己也曾和父汗跟陆天麟对上过,当时正是齐国最萧条的时候,各国联军压境,却没想到,竟是齐齐败于陆天麟之手,到现在赤布还能忆起陆天麟身先士卒,一杆方天画戟连劈己方十几员悍将的可怖情形……   那次摩罗族元气大伤,不得不退回王庭附近,再不敢南下扰齐……   可以说其他国家脑海里怕也都有和赤布一样的刻骨铭心的印象。   也因此,听说谟族竟敢偷袭金门,赤布当时就料到,谟族必败,这才兴起趁火打劫攻打谟族的念头。   却不料,竟是意外占领了天乔寨,而铁豪现在更是告诉自己,连心腹大患陆天麟都被撤职了——   老天也太厚待自己了吧?太过狂喜的感觉让赤布怎么也不能相信听到的竟然是真的。   平静了半天,才道:   “可探听出来,陆天麟被撤职的原因?你,慢慢说——”   “这——”铁豪有些犹豫道,“好像也谟族公主叶涟有关,说是叶涟跑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连州的帅字旗都已经换了,大帅无疑是真的换了,可要说累死累活抓回去的一个公主却跑了,却也有点儿太匪夷所思了吧?   叶涟?赤布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女子的面容,忽然一拍大腿:   “叶涟?我知道了,那日那个女子是叶涟!”   铁豪不说自己还想不起来,现在回想,那日抓的那个自称是齐府歌女的女子,可不正是谟族公主叶涟?怪不得自己觉得面熟,可不和自己当年出使谟族时,见到的谟族王后一般无二?!   而且,按照她们逃亡的轨迹来看,正是想回谟族领地!   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不差,赤布这会儿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真抓了叶涟的话,摩罗族的领土可不得扩大一半有余!   看赤布听说“叶涟”这个名字,脸色就迅疾变得难看之极,一时又是咬牙又是叹气,铁豪和弥儿赤不由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弥儿赤乍着胆子道:   “王爷,您,见过那叶涟?”   “你们还记得咱们进天乔寨前抓住的那个女子吗?”赤布想想都遗憾的要死,“我猜的不错的话,她八成就是谟族公主叶涟!”   什么?弥儿赤也呆了,心说王爷这次出来一定是拜了摩罗神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好运?可惜的是,到手的鸭子,又飞了。转念一想,却又大喜:   “那岂不是说,陆天麟被换,是真的了?”   要是真让叶涟跑了,这陆天麟的罪过当然不会小了,被撤职都是轻的,说不好这会儿已经被押送齐国京城受审了。   赤布也收了懊恼之色:   “果然是天助我也!传令下去,今日好好休养,明日三更开拔!”   本来还想好好计议一下,该怎么出兵,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取胜的可能性,现在陆天麟既然不在了,一个张显,自己又怕什么!   到时候先夺了连州,再生擒神农山庄的重要人物,然后就可以挥军南下——最好齐国皇帝一怒之下杀了陆天麟,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自己南下的铁骑!   那般踌躇满志的模样,好像已经把齐国山河尽收手中……   连州大营。   久不掌帅印,现在重又高踞在大堂之上,俯视下面威风凛凛的一干将领,张显只觉志得意满。   旁边陪坐的郑国栋姬青崖等人虽是尽力克制,浓烈的喜悦之色,却同样溢于言表——   张显终于顺利执掌连州大营的帅印,也就意味着连州这十多万军队以后就尽归三皇子所有了!   倒料不到,一番筹划,会有今日之喜。   张显刚要训话,却发现下站的众人中竟没有陆天麟,除此之外,好像还少了楚雁南帐下的两员将领,脸色不由一沉:   “今日升帐,人数是否已然到齐?”   心下却是暗喜,自己正愁无法立威,今日就借陆天麟的颜面杀一杀这些人身上的煞气,也好让所有人认清,连州军营眼下是由哪个做主。   负责核查人数的当值将领名叫孙彪,闻言不由一愣,忙道:   “启禀大帅,人数已然齐至——”   话未说完,就被张显给打断,冷笑一声:“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本帅也敢欺瞒,你倒说说看,这连州军营但凡带有秩仪的将领,共有多少名?”   “啊?”孙彪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张显怕是不安好心,虽是心里怨愤,也只得小心应道,“有秩仪的将领共有六千九百八十一名,有资格来元帅大帐参与议事的是七百六十六人,这七百六十六人中今日有三百四十二人有职责在身,余下人等,已尽皆在此——”   陆天麟在日,除非有战事发生,不然很少举行这样的大型升帐仪式。早料到张显可能会借此耍一下威风,孙彪提早嘱咐所有人等一律不准请假。   “孙彪,你好大胆子!”张显狠狠的一拍桌子,发出“咚”的一声响,“以为本帅不晓军事不成?本帅是奉了皇上圣旨而来,你轻慢本帅,就是轻慢皇上。本帅记得不错的话,这连州军营应参与升帐的明明是七百六十九人——”   孙彪惊了一下,忙翻身跪倒:   “元帅息怒,簿册上的七百六十九人,是包括陆帅在内——”   “你说什么?”张显脸色更加阴沉,“你说陆帅,那本帅又算什么?”   孙彪到这时候,岂能不明白张显的意思,只觉得火气一下一下的往上撞,其他将领脸色也都有些不好看——   这些人久在边疆,虽也有些是各位王子安插的将领,可大部分却是对陆天麟都敬仰的很,眼见得大帅无缘无故被撤职不说,这位新任大帅还一副要找碴子的模样,真是欺人太甚!   张显也不多说,刷的举起手里的圣旨,冷笑一声:   “各位,你们千万记得自己是大齐的子民,可不是某人的家兵!各位的父母亲人可都还在殷殷期盼着诸位荣归故里!”   一句威胁性十足的话,成功的让帐内众人低下了头。   张显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已经深深得罪了这些热血男儿——自家在边疆为国抛头颅洒热血,而这人竟然拿亲人性命来威胁。这样的大帅,怎么配得上自家的拥护?   孙彪无奈,只得道:   “启禀大帅,簿册上虽是七百六十九人,却是包括了陆天麟将军在内,陆天麟将军此刻并不在军营中,至于说柳河和李春成二位校尉,因负责陆将军的安全——贤王爷那日不是说,所有元帅亲卫依旧负责陆将军安全,他们也就随侍陆将军左右——”   齐灏让所有亲卫负责陆天麟安全一事,本就是张显心里的一根刺,这会儿听孙彪竟然又大喇喇的重复了一遍,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当即大怒:   “你即口口声声称他将军,当也知道,陆天麟仍是我连州军营的一员,元帅升帐,身为将领,竟然无缘无故缺席,还真是好大的胆子!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传我的令下去,陆天麟回来,着他们三人各自去领十记军棍,以儆效尤!至于孙彪,办事不力,着即刻拖到营门外,重责二十大板!”   十记军棍,自然伤不了陆天麟,可只要他挨了打,从今以后,就别想在大军面前抬起头来。若然他不去,那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即便他陆天麟再凶悍,自己背后可是有十万大军,量他也不敢不从。   一挥手,命人押了孙彪离开,刚要吩咐退帐,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个斥候打扮的人翻身下马:   “快带我去见大帅,摩罗族大军正直逼大齐边境而来!”   第107章 踏破铁鞋   “摩罗族大军往边境而来?”张显愣了一下,郑国栋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也太巧了吧?这边儿刚换下楚雁南,那边儿摩罗族就来犯边?   倒不像是要来打仗,怎么瞧着倒像是给陆天麟撑腰来了?   帐下本是要四散开去的将领听说军情有变,也纷纷站住脚。   “对方有多少人?谁人领兵?走的哪一条路线?”张显语气明显有些不信,方才这些人的做派自己瞧得清楚,若不是有手里这张圣旨压制,怕早就反了天了!现在又来说什么摩罗族人犯边,说不好其实是陆天麟特使得一条计策也不一定!   再有,即便真是摩罗族来了,以为自己就会怕了吗?   “卑职看对方王旗,瞧着应是大王子阔敏,而人数,怕是至少有七万人,他们目前已行至塔拉口处——”那斥候忙道。   “七万人?”张显却是嗤笑一声,“怕是虚张声势罢了!摩罗族人最爱玩这一套,不过多垒些锅灶,来混淆耳目罢了。小小一个摩罗族,除非他们倾巢出动,不然,想要聚集七万兵马,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依本帅来看,撑破天,顶多也就五万罢了!至于塔拉口处,可不止是靠近咱们齐国一家,本帅记得不错的话,由那里往西南方向,便直通谟族领土,焉知对方不是冲着谟族而来?”   张显说的头头是道,到得最后,甚至自己也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前些年,摩罗族可是吃过大亏,说是差点儿被连老窝都给占了也不差。   因为那一次的主帅是陆天麟,自己向往已久的战神称谓也因此被他抢走。   “大帅,话虽如此说,可万一摩罗族来意不善,卑职以为,还是快些派人去寻陆,大将军——”镇军将军钟勇犹豫片刻,还是向张显进谏,和张显早已疏远军师不同,陆帅屡次和摩罗族交手,而且从未败绩,自然对摩罗族的战术最是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时候,最好是快些寻陆帅回营。   却不知一席话使得张显脸色一下难看之极——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作为开国功勋之后,张显心里一直都看不上陆天麟——楚雁南也就罢了,好歹也算出身名门,这陆天麟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出身于贫寒之家罢了,祖上一穷二白,听说还要靠给人帮佣过活,这等出身卑贱之人,竟也敢对战神之誉居之不疑,当真岂有此理。   自己倒想要那摩罗族来犯呢,到时候定然割下对方的人头,也好叫天下人瞧一瞧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战神!   而钟勇这番话,无疑让张显以为,钟勇此言,明显是压根没把自己放眼心里!   当下怒极反笑:   “钟将军,这是怕了吗?无妨,你自可去寻陆将军,一起找个地方躲起来便是——摩罗族来袭,陆将军便不见了人影,焉知不是已然寻好退路?”   说着冲两边士兵喝道:   “把这钟勇给叉出去!”   短短片刻间,张显竟然接连处置了五员将领,其中一位还是前大帅陆天麟——   一时众将人人侧目。   张显一一扫过下站的一众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将士,一时踌躇满志、得意至极:   “斥候火速去探,那摩罗族不来便罢,一旦来犯,定叫他有来无回!”   这等好高骛远、志大才疏之辈怎堪为帅?若摩罗族不来犯边也就罢了,真是两军对上,怕是大齐危矣!   被人狠狠掼倒在地的钟勇悲愤交加的从地上爬起来,牵来一匹战马,径直飞身而上,往连州方向而去。   清河镇。   “大帅,”柳河拨转马头,有些兴奋的冲陆天麟道,“前面斜坡上有几户人家,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自从张显暂代了陆天麟的元帅职位,陆天麟就甚少回军营去,只带了这几十名亲卫并柳河李春成陈乾几人四处转悠,心无旁骛、一心寻女。   柳河等人虽是不知道陆天麟让他们寻的小女娃到底是何等样人,却也明白,怕是和大帅关系匪浅。   这些人跟着陆天麟风餐露宿,这些日子以来,几乎踏遍了边关附近村镇,可惜却始终无所得。   陈乾是众人中唯一知道陆天麟要找的其实是自己女儿的哪一个,一路上又是庆幸又是忧心——   庆幸的是老天有眼,竟还叫陆家留了条根,忧心的是万一最后证明一切只是一厢情愿,自己实在不敢想象,会给大帅带来怎样的打击!   不觉叹了口气,摇头道:“哎,你说那个陆扶疏怎么就不是你的女儿呢?明明那个丫头生的和你极像!我还以为——”   当初一听陆天麟说了女儿应该还活着的事,陈乾就立马想到了扶疏——原还说许是巧合,现在既知道了这一层,说不好,两人真是父女!   听陈乾那般说,陆天麟也是激动至极,两人立马亲自去陆家附近探访,结果却是让人大失所望——   据其街坊言说,陆扶疏确系陆清源亲女,乃其原配妻子青娘所出,和大哥陆家宝一母同胞。   陈乾怅然良久——   那丫头自己瞧着可是个不凡的,更难得的是雁南瞧着也似对她有意,若真是大帅的女儿,实在是再美不过的一件事。   陆天麟却是很快振作精神,继续去更边远的地区探访——   老天已然厚待自己,不管女儿长相如何,聪明抑或愚笨,只要她尚在人世,就是老天对自己的最大恩赐!自己不敢奢求太多,只要她活着,便是丑些,惫赖些又怎样?一样是自己愿意拿命来换的宝贝!   “主子,主子——”柳河从一户人家探出头来,神情颇有些兴奋。   “有线索了吗?”陆天麟心里一喜,忙一夹马腹,匆匆往那家人而去。   那户人家人口倒也简单,一对老夫妻并儿子儿媳和一个小孙子,看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明显很是害怕的样子。   倒是那小孩子有些好奇,不住的想往前凑,却又被母亲死命拉住,拼命想往房间里拽。   柳河笑嘻嘻的抓了一把饴糖递过去:   “来,小弟弟,这些糖给你——”   他们身上带了好多零食——说起来好笑,这些小孩儿们爱吃的零嘴,全是陆大帅吩咐大家买来的,甚至大帅还亲自去买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一路随身带着,听陈伯的意思,竟是给那个他们要寻的小姑娘准备的。   实在难以想象,戎马半生素以铁血无情而著称的大帅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   大家简直有些等不及看看那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竟能把大帅这么一块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娘,虎子想吃——”小男孩瞧着也就六七岁的样子,死命抱着门柱,不愿往房间里去。   可怜巴巴的样子令得随后进来的陆天麟心里一酸—   自己的女儿也就比这小家伙大上两三岁吧?平日里可是有饴糖这样的零嘴吃?   怔愣片刻,索性接过来抓住男孩的手,把糖放在男孩的小手里:“给你,伯伯这儿还有很多,待会儿再给你拿些好不好?”   小男孩顾不得说话,捏起一颗一下塞进嘴里,乐的顿时眉开眼笑,伸手就想去抱陆天麟,却被母亲趁机抱着转回了屋,却是能听见孩子因吃到了少见的饴糖而咯咯笑个不停的愉悦声音。   瞧见陆天麟对自己孙子如此和善,那老汉惶恐的神情明显褪去了些。   柳河指了下陆天麟道:   “老伯,这位就是我的主人,能不能麻烦您老把刚才说的话再同我家主人说一遍?”   明显感觉陆天麟气度不凡,老汉忙让儿子多搬几张凳子来,又亲自给几人斟上茶,然后才道:   “……这清河镇原也算富庶,只是这里距离摩罗族的领地太近了,隔个不久啊,就得遭一次劫,瞧瞧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说着拭起眼泪来。   旁边的儿子顿时有些尴尬,忙小声提醒道:   “爹,您不是说见过那块玉佩吗?”   “奥?是,是,看我都老糊涂了。”老汉忙擦干眼泪,拿起陆天麟递过来的玉佩仔细端详了一遍,“好像和这一块儿差不多。”   又举高了认真看了一番,神情益发肯定:   “应该就是这一块儿——”   陆天麟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强抑住内心的狂喜:   “老伯,您,可记得,有这件玉佩的那家人,姓甚名谁?”   “这个我倒不晓得。”那老汉却是摇了摇头,“不瞒您说,老朽看到的并不是实物,而是一张画像。应该就是八年前吧……”   老汉记得很清楚,当时儿子儿媳一起上山去了,家里就自己和老伴。然后突然就进来一大队人马,那些人身上穿的衣衫都是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然后他们就拿出一张画,问自己有没有见过上面的玉佩,还随手给了自己十两银子打赏。   自己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赏钱,也就看的无比仔细,甚至这之后,因为拿了人家十两银子不踏实,老汉还时常在脑海里回想那人画上玉佩的样子,想着什么时候真碰见了,就帮他们找。   也因此,才会一听柳河说了玉佩的大致样子,马上意识到,怕是和自己从前在画上见过的玉佩是一块儿。   “您的意思是说,他们找到了我——”陆天麟声音都有些抖,“那个孩子,被他们带走了吗?您可还记得,为首之人姓甚名谁?”   心里却是无比惊骇,怎么这世间,竟还有人如此熟悉自己的家传玉佩,还有凭玉佩来寻自己的孩儿?   难道是宁儿?却又旋即苦笑,自己一定是魔障了吧?宁儿若是活着,怎么会不来寻自己?   可不是宁儿的话,又有谁会如此熟悉自己的家传之物?   “他们倒没有带走孩子。”老汉摇摇头,续道,“当时因为这附近也就我们一户人家,他们倒还在我家住了一段日子,我也听他们说了些,那孩子,怕是,不好了——”   “不好了?”陆天麟脸色顿时一白,“您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不瞒爷您知道,”老汉叹了口气,“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他们要找的人,应该是在清河镇上一户姓陆的人家,可惜的是,就在半年前,一股摩罗族匪徒忽然来犯,一夜之间就把清河镇杀了个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也因此,那帮来寻人的,明明看着极有权势,可即便翻遍了这清河镇每一寸土地,却依旧是全无所得,到得最后,只得铩羽而归,自己听他们的言下之意,那拥有玉佩的人,九成九,是不在了。   “不是——”陆天麟却忽然红着眼睛道,“拥有玉佩的人还活着,她当时逃了出来——”   不然,这块玉佩怎么可能重现人间?只是那样的兵荒马乱中,自己的小女儿又该受尽多少苦楚?   “真的吗?”那老汉眼睛也是一亮,“要是还活着,那可真是老天保佑了!就是没有办法告诉那些来找人的人了——”   自始至终,人家也没告诉自己他们的姓氏并来历……   “也就是说,对方应该确信,她,当时是在这镇上生活过了?”还姓陆,但不知是循了自己的姓氏呢,还是收养了她的那户人家是姓陆的?   忽然起身冲老汉深深一揖:   “老丈,您后来可又见过清河镇的人?”   “哎哟,这位爷,可不敢当。”那老汉吓了一跳,忙去搀扶陆天麟,皱眉思索良久,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倒知道,连州城里有一个姓董的人家,好像叫,对,董朝山,”   “当初,我和他也算认识,曾经借给他一两银子,结果他也没还,人却不见踪影了。我前些天有事去连州城,正好碰到他。爷若是方便的话,不然就去寻他问一番,说不好能找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第108章 战火弥漫   董朝山?在连州城吗?   虽然只是一线希望,陆天麟却是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和谢老汉一家道了别,又给小虎留下些小孩爱吃的零嘴并一包银子,然后飞身上马,就要赶回连州城。   那谢老汉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那么几句,这男子就要打赏自己,忙要拒绝,陆天麟却已然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众人也赶紧跟了上去,马蹄哒哒处,掀起一片烟尘,很快跑进一个低谷,那低谷地形狭长,又是一条羊肠小道,用了小半个时辰才算走出来。   柳河站在高坡上,长吁一口气,不经意间回头,忽然勒住马,“大帅——”   却是这一带因摩罗族屡次进犯、战乱频仍的缘故,人烟稀少的紧,这么几十里地地势不可谓不开阔,虽则他们已经离开很远,却仍能清楚的瞧见方才离开的那户人家附近突然尘土飞扬,明显又有大批人马到来。   陆天麟蹙了下眉头,一勒马缰绳,马匹哧律律一声嘶叫,四蹄随之高高扬起:   “我们回去。”   这儿地势荒凉的紧,方圆几十里,也没有多少村庄,自己是要寻女也就罢了,怎么还会突然有这么多人出现?   忽然想到老汉方才提到的多年前同样来寻人的那群人,会不会,和他们有关?还是,又有摩罗族匪人为非作歹?   因心里有事,陆天麟等人的速度比方才还要快些,待再次穿过斜谷,李春成脸色最先一变:   “不好,是摩罗族人!”   却是这会儿已经隐约看见,对方头插翎羽身着宽袍,可不正是典型的摩罗族装扮?   甚至模模糊糊还能听见哭号声以及打斗声。   所有人心里俱是一紧,再不敢迟疑,个个猛一抽马匹,朝着谢老汉家的方向而去。一干人中,以陆天麟马匹最为精良,驭马手段也最为高妙,很快把众人远远甩在后面。   而此时,斜坡上的谢家早乱成了一团。   听到杂乱的马蹄声,谢老汉还以为是陆天麟等人去而复返——回到房间里才发现,方才那位客人随手给的赏银竟足有五十两之多。   打开看后,一家人登时吓了一跳。谢老汉更是为人厚道惯了,见自己随口几句话,就得了这么多的赏,顿时六神无主。待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慌慌张张的就从屋里跑了出来,甚至手里还捧着那些银子:   “这位爷,这些银子您——”   却在看到栅栏外立着的二三十个汉子时一下脸色煞白——   院外面哪里是陆天麟等人,分明是摩罗族人!   惊吓太过,老汉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谢老汉的儿子谢勇反应倒快,先一把抢过老父手里的银子,然后低声道:   “爹,你们快跑——”   那些摩罗族人明显看清楚了老汉手里的白花花的银子,凶狠的眼神之外,顿时染上了一层贪婪——本想着搜刮些吃的,却没料到,还能有这般收获。狞笑着就从四面包抄了过来,一脚踹开院门:   “呦呵,倒是头肥羊啊,油水还挺足呢!”   谢勇一抬手,手里的银子朝着这群摩罗族人掷了过去。   银子四散开来,落得满地都是,便有些匪人忙去捡拾,正好谢老汉夫妇也和儿媳抱着小虎跑了出来,一家五口仓皇无比的就想从后门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一个眉眼处有一块儿大的伤疤的匪人狞笑一声,忽然抬手就把手里的刀掷了出去。   “娘——”谢老太太的媳妇儿反应快些,惊叫一声,忙用力推开老太太,自己却被那刀一下砍中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媳妇儿,啊——”老太太忙要去搀扶儿媳,却不防又有几把兵器呼啸着飞了过来,竟是把婆媳两人一块儿砍倒在地!   “娘,淑芬——”谢勇眼睛都红了,顺手捡起地上的柴刀,朝着离得最近的一个匪徒劈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正好被砍中左肩,半拉身子都差点儿被卸下来,疼的惨叫一声,便仆倒在地。   谢勇平日里经常上山打猎,也会几手拳脚,此时猝然遭逢剧变,亲眼目睹老娘媳妇遭此重创,早疯了一般不要命的和这些匪徒战成一团,这伙摩罗族人猝不及防之下,倒也有几人被谢勇伤到。   “爹,快带虎子走——”谢勇一边挥舞着柴刀一边嘶声道,“去,连州,快走——”   连州靠近陆大帅的营地,那些匪徒从不敢靠近。   谢老汉顿时泪水涟涟——是自己连累了一家人啊。本来儿子早就劝说自己,说邻人都搬走了,就剩他们一家,怕是不太安全,不然,也去连州城算了。是自己不舍得这个穷窝,又放不下那几亩薄田,还想当然的以为,边关有陆大帅守着,不是好几年都平平安安吗,就一直拖着不愿离开,没想到却连累家人至此。   却也明白,眼下这种情形,后悔也没用,忙扯着小虎的手就掉头往后山跑。   小虎被谢老汉拖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跑,却还不时回头呼唤奶奶和娘亲,待看到两人先后被砍倒,“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竟然用力挣脱谢老汉的手,从地上捡起把小刀就朝后跑去:   “娘,奶奶——”   谢老汉头“嗡”的一下,忙跟着往回跑:   “小虎,回来——”   却哪里还来得及?   正好被一个随后追上来的匪徒一下掐住小虎脖子,又一刀砍翻赶过来的谢老汉。   然后高高举起小虎对准前面的一块儿巨石,冲着依旧不要命反抗的谢勇狞笑一声:   “快放下刀,不然,我一下摔死这个小崽子!”   谢勇抬头,正好看到这一幕,顿时呆在了那里。   “小虎——”谢家儿媳正好悠悠醒转,恰好看到儿子被高高举起的一幕,顾不得身上的剧痛,艰难的撑起身子往匪徒身边爬了过来,“放了我的儿子,求求你们,放了我的儿子——”   谢勇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一个匪徒举起手中的剑,朝着谢勇就劈了过去。   “爹——”小虎惊恐至极,忽然低头,朝着匪徒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哎哟——”那匪人吃痛不过,疼的连声尖叫,抬手就把小虎丢了出去,同时举起手中的大刀,“兔崽子,敢咬我,爷这就送你和你老子作伴——”   耳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利箭破空的嗡嗡声,顿时觉得不妙,忙要回头去看,却一头栽倒在地,大睁着双眼愣愣的瞧着破胸而出的一簇箭尖,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般死去。   “谁?”为首的刀疤脸匪徒吓了一跳,忙回头瞧去,却是一个身材颀长器宇轩昂的三十多岁汉子正骑着马如飞而至,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马匹上下起伏颠簸的紧,那人却不停的拉弓射箭,不过转瞬间,自己这边又有好几人先后倒地。   “快停下——”这里明明人迹罕至,瞧这人的模样,明显应和这户农家相识,眼瞅着来者身后烟尘滚滚,明显还有大批手下即将到来,刀疤脸大惊之下,厉声道,“再敢上前一步,我就送这些人统统——”   话音未落,陆天麟手一松,又一枝利箭朝着刀疤脸的面门射来,刀疤脸唬的脸都白了,忙抬起大刀想要去挡,哪知甫一触到利箭,整个人便如遭巨锤,竟是被撞得飞出去几丈远,最后更是一头撞在旁边一块儿巨石上,顿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那些匪人顿时齐齐失语——方才打杀谢家人时只觉快意无比,眼下却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逼近的恐惧,再顾不得谢家老小,打了个呼哨,转身就想跑。   陆天麟却已经飞马来至近前,待看清那满地的鲜血及谢家一门的惨象,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浑身的杀气似是能够溢出来一般,手里弓箭连发,只听几声噗噗噗的钝响,又有几名匪徒仰面倒在地上,无一例外全是被一箭穿心而死——   这些摩罗族人竟敢跑到大齐的境内如此虐杀百姓,简直该死至极!   而当初,女儿是不是也曾经这样近距离体会过差点儿被虐杀的痛苦?   眼前种种最大限度的激起了陆天麟身上的猎杀者特性,取下马前悬挂的方天画戟,冲入匪人丛中,手落处,瞬时一片血肉翻飞,而穿行于血雨中的陆天麟黑发飘扬、犹如来自地府的修罗,毫不留情的收割着这群匪人的性命。   那些匪人平日里不过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罢了,何曾见过这样漫天血雨的可怖景象,直吓得两腿都在打哆嗦。   “你是,大齐战神,陆天麟?”一个匪人忽然直着嗓子怪叫一声。   陆天麟?一个勉强舞刀想要反抗的匪徒,明明已经到了陆天麟马前,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别说打了,竟是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陆天麟啊,那可是大齐的战神,别说他们这些小喽啰,就是大汗都不是对手。   扭头就想跑,陆天麟怎肯放过他?当即猿臂长伸,方天画戟兜头砸下,那人一声不吭的就栽倒在地……   等柳河一众人等赶到时,地上除了乱劈八糟或被杀或重伤倒地的,这次来的摩罗族匪徒竟是无一逃亡,说是全军覆没也不为过。   ——大帅,您吃肉好歹也让我们喝口汤啊,有您这么干的吗,这么多匪徒愣是杀了个底儿朝天,竟然一个也没给我们留下。   “陈乾,你快去帮老伯一家人瞧瞧——”陆天麟忽然一顿,却是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李春成一乐,敢情这些兔崽子们还有援兵呢,正好,便宜了自己。   忙一夹马腹,就要上前迎战,却在看清来人是谁时愣了一下:   “咦,孙彪,怎么是你?”   “我来找大帅的。”孙彪神情焦灼,从昨日离开军营,孙彪一路走一路打探,好不容易才寻到这里,“昨儿个斥候来报,说是摩罗族大军紧逼边境,可那张显——”   当下把当时的情形转述了一遍。   李春成也听出情形不妙,再不敢耽搁,忙引领着孙彪去寻陆天麟,刚进小院,迎面却正碰见陆天麟牵着马出来,沉声道:   “陈乾领着一几个人把这里安置一下,其余人马上跟我回营——”   却是方才已经审问了活捉的匪徒才知道,就在前几天,摩罗族突然爆发瘟疫,所有牲畜几日间就折了一半还多!又听了孙彪和李春成的对话,马上意识到,摩罗族人此次来犯绝不是做做样子,一场大战怕是在即。   哪知一行人还没到连州城,便在路途中遇到大批流民,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坏消息——   午前,大齐军队和摩罗族铁骑直接对上,却是不过一个多时辰,就一败涂地,这会儿,正往连州方向仓皇逃窜!   “张显匹夫!”陆天麟呆了一下,狠狠一踹马鞍。   大营的位置虽不在连州,没有城墙护城河种种要塞可据守,却是自己精心选择之处,最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险要之处,现在那张显竟然放弃了那么有利的地形,径直往连州方向逃窜,如此一来,明显是要把整个连州城拱手送到敌人手中。   其他人神情也都是一凛——那可是自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连州铁军啊,竟然败了?   那个张显,该是如何的酒囊饭袋,竟生生拖累的连州大军到了此等悲惨的地步?   第109章 鬼蜮伎俩   “什么,我军失利,正往连州方向一路溃败而来?”齐灏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王爷——”尹平志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却是不敢抬手去擦,惶急无措的道,“都这般时候了,王爷金枝玉叶,怎可留在如此险地?不然,咱们——”   对上齐灏分外锐利的眉眼,勉强把“弃城”两字咽了下去,吞了下口水道:   “目前要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去城头。”齐灏匆匆起身,带上莫方就往城头而去。待站在高墙之上,看到远处的情景,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曾经连绵不断整肃无比的连州军营这会儿已经看不见一点儿行迹,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骑兵,正追逐着大齐军队往连州城池方向扑来!   又惊又怒之下,齐灏一拳砸在城楼上,顿时有血色渗出:“张显这个饭桶!”   转身吩咐尹平志:   “传本王的钧令,速速升起吊桥,四门紧闭!”   又从怀里摸出贤王令塞到莫方手里:   “你拿我的令牌速去寻找陆天麟,待找着人,告诉他,让他重掌帅印,若有人胆敢阻挠,格杀勿论!”   说道最后,齐灏已是神情狰狞。   尹平志吓得头一缩——平日里瞧着贤王爷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却没想到竟如此可怕,模模糊糊觉得,张显,怕是要倒霉了!   “大帅,不能再退了!”钟勇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横枪立在张显面前。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张显这会儿却是狼狈至极,不止发髻散乱,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旁边的郑国栋父子更是吓得魂儿都飞了——不是说连州大军最是精锐,能挡得住敌方百万雄兵吗?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郑康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在京城里的生活过的多舒服啊!没事儿溜溜鸟逗逗狗,逛逛窑子,想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偏要脑子抽风,信了张显这老匹夫的话,跑到边关来看楚雁南的笑话,结果倒好,楚雁南一根汗毛也没见伤着,倒是自己,身陷乱军之中,随时会成为刀下亡魂。   这会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连州城里,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好。   眼看连州城在望,却被人拦住去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鞭子朝着钟勇就抽了过去: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开,信不信爷——”   “打都不敢跟人打,只会跑路的软脚虾!还有脸骂老子?”钟勇气的脸色通红,当即破口大骂——   郑康不开口说话还好,这一开口,顿时激起了钟勇冲天的怒气。   旁人不知道,自己却清楚,方才若不是这郑家父子一见摩罗族铁骑,立马吓破了胆,竟是一个照面都没跟人打,当即掉头就跑,特别是郑康带着他手下那帮酒囊饭袋,一边跑还一边嚎叫着,胡乱冲撞之下,使得中军顿时大乱,甚至慌忙之下,连帅字旗都被踩踏在地,一时军心大乱!   自己冲锋陷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奇景——   前方将领还在浴写奋战,后面主帅竟是被裹挟着一路逃亡!   所谓兵败如山倒,堂堂连州铁军竟是被摩罗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一击而溃!   从军戍边这么久,钟勇还从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一番话骂的旁边的张显脸色也是青红不定。   实在是这会儿,张显也是懊悔不已。   原以为斥候所报的七万人定然夸大了,却不料,对方哪里是七万人,分明足有十万之多,更可怖的是,还个个悍不畏死。   张显本来根本没把摩罗这等蛮夷小族放在眼里,一门心思的想借着这一仗立威,听说摩罗族果然有异动,当即点齐全部人马,意气昂扬的就迎着摩罗族而去。   甚至郑家父子,也兴致勃勃的跟着上阵,说是要为新任战神的诞生做个见证。   待瞧见黑压压铺天盖地而来的摩罗族人,张显立即意识到自己过于托大了!   当时还想着为了面子着想,怎么着也要勉强一战,却不料几只流箭飞来,正好射中郑康的发髻,那郑康自来在家里娇生惯养,当即吓破了胆,竟是大呼小叫的领着手下家丁掉头就跑……   等张显意识到不对时,却是已经回天乏术……   “你,你敢骂我?”还从被人这么指着鼻子痛骂过,郑康简直目瞪口呆,半晌回过味来,气的指着手下家丁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个胆敢以下犯上的混账给乱棍打死?”   话音未落却被钟勇拽着鞭子一用力,郑康整个人“咚”的一下就从马上飞了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钟勇手里闪着凛冽寒光的枪尖随即对准郑康脖颈,厉声道:   “呸!窝囊废!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戳死你?”   郑康吓得“嗷”的一声,顿时涕泪交流,直觉对方绝不是在开玩笑,立马哆嗦着身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拿眼睛朝自己爹爹郑国栋求救。   郑国栋满腔怒火——好你个钟勇,竟敢拿宝剑指向康儿,待某家平安回京,必斩杀你满门以消心头之恨。   却也明白这个当口,自己真是处置不当,那莽夫说不好真会伤了宝贝儿子的性命。   当下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冲张显道:   “大帅不妨听他要说些什么?”   明显听出钟勇语气里的怨怼之意,张显这会儿也觉得钟勇太不识相,强压下心头的邪火,皮笑肉不笑道:   “那以钟将军之意,眼下待要如何?”   “大帅——”钟勇神情悲愤,回身一指身后狼狈不堪的士兵,“方才一路逃亡,我军伤亡惨重,可又有几个是和贼人血战而死?”   不过这短短一个多时辰,怕不折损了几千兄弟。而这几千兄弟却没有几个是死于摩罗族之手,竟是泰半缘于指挥失当自相践踏而亡!所谓青山处处埋忠骨,死亡并不可怕,只这般窝囊死法委实让人死不瞑目!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和己方人马乱成一团相比,摩罗族无疑士气正旺,竟是紧紧的咬在大军后面,眼看着距离连州城已经不足十里!   真是连州城门一开,怕是摩罗族人便会紧跟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了连州城!   连州那是什么所在?号称北门锁钥,最是大齐北方的门户所在,一旦失陷,大齐北边大片江山怕是危矣!   自己手下的兄弟自己清楚,虽是一时乱了阵脚,却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之辈,只要稍加整合,未必没有和摩罗族一战之力!   郑国栋看了张显一眼,下马扶起儿子,暗中吩咐亲信牢牢守住四周,不许任一个人靠近。   估摸着郑国栋应该已经安置停当,张显长吁一口气,转头假惺惺对钟勇道:   “钟将军言之有理,你瞧我初掌帅印,并不甚熟悉军务,不然你过来,咱们参详一番,该如何重新谋划?”   说着拿出一张地图,招手让钟勇上前。   钟勇不疑有它,便也下了马,往张显身旁而去,刚要低头看地图,后心处却突然一痛,钟勇愕然抬头,正瞧见张显冰冷的笑脸:   “钟勇,你不就是想取我而代之吗,本帅成全你——”   此次大败,皇上必然雷霆大怒,怎么也要找一个“畏罪自杀”的替罪羊才是。而遍观军中除了陆天麟外,也就这钟勇资历最老,官位也最高……   “张显,你——”钟勇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张显。   后面那侍卫却提起剑用力一绞,钟勇终于慢慢松手,仰面跌倒。   张显长出一口气,刚直起身子,忽听旁边有人惊呼一声,倏然回头,却是秦筝,突然从旁边冒了出来,正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一幕。   “秦公——”张显愣了一下,想要解释,秦筝却是脸色一变,径直拨转马头就要离开。   “你——”张显一咬牙,冲着其余侍卫使了个眼色,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这秦筝也一道杀了,到时只说是死于乱军之中罢了!   “郑公——”秦筝大惊,忙冲旁边的郑国栋高喊道。   哪知郑国栋却仿如未闻,竟是连头都不回。   秦筝心知不妙,一咬牙,掏出怀里匕首,朝着马屁股就狠狠的刺了下去,马儿受惊,一尥蹶子就冲进了战阵中。   “莫让他跑了!”张显顿时大惊失色,劈手夺过弓箭,就要射杀秦筝。   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那声音宛若炸雷一般,惊得张显手里的弓箭险些都拿捏不住。   猝然回头,却见几匹健马正如同一道闪电般冲进重围中,所到之处,顿时杀开一条血路,而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一直视为对手的陆天麟!   和张显几人的失魂落魄不同,看到突然出现在战阵中的陆天麟,那些大齐兵将如同看到了心目中的神祇,本是败逃的步伐瞬间止住,竟是自动集结,宛若一道洪流般跟在陆天麟的身后朝着摩罗族铁骑就扑了过去。   一时“大帅——”“大帅——”的啸叫声响彻连州大地。   “不好,是陆天麟——”正指挥着兵士准备一举拿下连州城的阔敏大惊,忙止住前行的步伐,不甘心的瞧着宛若镇中心那道黑色的旋风——   这陆天麟不是被押送京城问罪了吗?怎么又会突然出现?   伫立马上良久,却发现因为陆天麟的从天而降,对方竟瞬间由不堪一击变成了铁板一块,以致自己一方竟是再无寸进可能,只得传令:   “鸣锣——”   ——再是战神又如何,这陆天麟绝不会想到,此时的天乔寨已经落入族人的手中,待得明晚赤布赶到,前后夹击之下,必叫他战神变死人!   而此时,天乔寨人已经在木烈的带领下随同扶疏行至天乔林外。瞧着夜色中暗沉沉一片的天乔寨,木烈眼睛顿时有些发热——天乔寨,我木烈又回来了,摩罗小儿,等着受死吧!   第110章 螳螂捕蝉   “会首大人——”木烈带领的天乔寨精锐很快去而复返——   因天乔林可以算的上是天乔寨第一道防线,自来都有人把守,这摩罗族既然占领了天乔寨,也一定会派人据守此处。   以楚雁南等人的能力,自然可以带着扶疏悄无声息的潜入林中,只是天乔寨上层并一干长老,这会儿却是看自己会首眼珠子一般,不肯让扶疏冒一点险,便商定先由木烈带好手去剪除林子里的钉子。   “这么快?”看木烈等人这么快就回来,木开鸿愣怔了一下,还想着怎么也得个把时辰呢。   木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按说摩罗族得了天乔寨这么块儿宝地,应该重视的不得了才是,怎么这天乔林就安排了区区几十个人把守罢了?   转念一想却又了悟——以天乔林外瘴气之浓,即便能勉力通过,一般也都是病弱不堪,摩罗族怕是绝没有想到,当初惶惶若丧家之犬的天乔寨人会这么快回返!   楚雁南却是皱了下眉头,情形好像有些不对,以赤布的狡诈,应该不会如此托大,难不成他们还有其他大的阴谋?   抬眼往齐国边境方向瞧去——由天乔寨出发,不过翻过两座山,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接进入大齐国境……   毕竟有前世的经历,扶疏也明白楚雁南想些什么,只是眼下急也无益,还是先想法子夺回天乔寨要紧,当下拒绝了木烈要自己休息片刻的建议,径直往天乔林里而去:   “走吧。”   “呀——”刚走了几步,在最前面探路的一个侍卫却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被绊倒。   楚雁南最是警觉,忙跨前一步挡在扶疏身前,警惕的瞧着发出惊呼的地方。   “怎么了?”木烈也赶了过来,心里却是有些诧异——眼前这个入口是自己选择的最安全的——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瘴气最为浓郁之处,别说外人,便是天乔寨人寻常也不会涉足此处,当然,这个时候,对大家而言,自然也成了绝不会惊扰到敌人的最安全的所在,更不要说这之前为了保证会首绝对的安全特地扫荡了整片林子……   那侍卫已经匆匆回返,靠近木烈低低说了句什么。   虽是没听真切,还是依稀能听见“尸体”“死人”这样的字眼。   木烈神情一下难看之极,顾不得和扶疏说话,便随着侍卫匆匆往发现尸体的地方而去。   几个侍卫也忙跟了上去,旋即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胡大哥还没死——”   “我们去瞧瞧——”扶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黑漆漆的夜里突然听说有死人,自然有些心惊肉跳,可方才听那侍卫的意思,对方应该是天乔寨的人。   楚雁南有些担心的瞧了扶疏一眼,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违拗,却是探手把住扶疏的胳膊,朝木烈等人的所在而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眼前的惨景还是让扶疏不可遏止的抖了一下,旋即变成滔天的怒火——   惨白的月光下,横七竖八的躺了足足有十几具尸首,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他的旁边,则是一具明显被侵害了的赤/裸的女子尸身,女子呈趴伏状态,染满鲜血的手绝望的伸向孩子的方向……   而方才侍卫口中的那位“胡大哥”,则是四肢俱无,整个人犹如一截树桩,身上更是爬满了蚂蟥……   “拿这个喂他——”胡大哥脸上布满青黑色的气息,无疑是身中瘴气之毒。   这是金瑶伞?侍卫忙接过,转身就要喂进男子嘴里,男子却扭头避开,竟是不愿吃的样子,眼睛直勾勾的瞧着木烈:   “寨,寨主,我,辜负,了,您的厚待——”   男子名叫胡大胜,是天乔寨银矿的负责人。一直以来深得木烈信重,对银矿的开采以及铸造相应的银饰或者变卖等一干事务便是由此人掌管,甚至天乔寨宝库的位置,这人也是知道的。   木烈瞳孔微微一缩:   “他们逼问你,宝库的所在?”   胡大胜眼神愈发涣散:“我,该死——”   即便被砍掉四肢扔到瘴气林中等死,胡大胜也是没有屈服的——男子汉为人处世,自当顶天立地,即便是死,也不能辜负寨主的知遇之恩。   可是,当亲眼目睹家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女人被那帮禽兽糟蹋,甚至最可爱的儿子被人用刀尖指着心脏……   铁骨铮铮的汉子胡大胜终于屈服了。   却再没想到,当自己说出知道的一切后,那些摩罗族人不过是把中断的虐行继续下去罢了。亲眼看到那些人把儿子挑在刀尖上的一刻,胡大胜当时就崩溃了!   “摩罗小儿,我胡大胜就是化作厉鬼——”胡大胜身子猛一痉挛,双眼暴突,死死的盯着头顶某处,仿佛那里隐藏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胡大哥——”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惨烈,纵使周围全是见惯了鲜血的汉子,也不由个个泪湿衣襟。   “这帮禽兽!”扶疏不自觉用力握住楚雁南的手。   楚雁南脊背挺直,把扶疏的头摁在自己怀里。   “大胜兄弟——”木烈单膝跪倒,手抚上胡大胜的眼睛,哽咽道,“我不怪你,是我,对不起你们一家才是!你安心去吧,放心,我木烈在此发誓,不杀尽来犯摩罗小儿,誓不为人!”   天乔寨内却是另一番混乱景象。   赤布的大军已于白日午时开拔,如今把守天乔寨的正是弥儿赤。   已经撬开胡大胜的嘴,知道了宝库的所在,弥儿赤这会儿正得意的紧——   弥儿赤可算是赤布的第一心腹,此人不但素性狡诈,残忍狠绝甚至犹在主子之上,但凡被他占领的地方,往往如同蝗虫过境,不止财物会被洗劫一空,但凡青壮男子并老人幼孩也都会被斩杀殆尽,至于侥幸留下来的女人,则是直接犒赏下面的兵丁。   本来弥儿赤也想请命和赤布一块儿上前线,赤布却没有答应。   既然已经占据了天乔寨这样一块神奇的土地,赤布就打算好好利用。   阔敏既已率铁骑到达大齐边境,自己再奇兵突出,以有心算无心再前后夹击之下,那陆天麟即便是神仙也定然在劫难逃。   到时候摩罗铁骑一路南下,说不好下一次就可以直接攻进齐人的都城!想到那样一个花花世界尽落入自己掌握之中,赤布就止不住热血沸腾。   只是既要打仗,就离不开银子。天乔寨虽有宝矿,开采还须费些时日,除此之外,赤布还准备拿出大量的财物送给齐国朝廷的权臣——   不得不说,那些权臣的破坏性甚至比自己手下这只虎狼之师还要厉害,比方说十年前楚无伤的死,除了大齐内部太子之争外,可也少不了视楚无伤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域外各国的首尾……   弥儿赤立即明白了赤布的意思,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而胡大胜就是弥儿赤选择的第一个突破口。   早听说天乔寨是恶人聚集之地,弥儿赤也是做足了准备的,却还是有点儿被胡大胜的惨烈情形给惊住。   弥儿赤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有点儿低估这座山寨了。   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吩咐身边的随从:   “去,把天乔寨原住民中的老幼妇孺分成四部分,押往四面山门并城头处——”   一个胡大胜都如此难缠,那其他天乔寨人……即便这么长时间没有木烈的消息,自己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将军的意思是?”旁边的铁豪明显不明白弥儿赤缘何突然发布这样一个命令。   “他们会成为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弥儿赤狞笑道。   因见识了胡大胜的冥顽不灵,弥儿赤这会儿终于开始担心要是天乔寨人真拼了命,那瘴气林也好,这山寨的奇诡地形也罢,会不会都挡不住他们的脚步?   好在胡大胜之流也并非全无弱点,比方说,他们的家人。   既然如此,自己当然就要最大限度的利用这一点。   只要他们敢攻打寨子,第一个死去的,就将是他们自己的家人!   铁豪打了个哆嗦,这摩罗族人果然歹毒。   但凡跑至天乔寨的人,十有□□都是宁愿抛家弃国也不愿家人受伤害的!   如今逃亡在外的那些精锐之士,家人却大多还留在寨内。   本来弥儿赤的性子是想把寨里的人给杀光的,只是赤布带走了大部分人马,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那么多开采金银宝矿的人手,寨里人因此才得以暂时保住性命。   自己料得不错的话,等摩罗族后续人等到了,怕就是天乔寨人的死期。而现在,弥儿赤竟然又想出了让寨中人白日采矿,夜间做肉盾这样一个恶毒想法……   不过片刻,天乔寨哭声就响成了一片。   如果说从前的天乔寨对于这些苦命人而言是乐土,现在则完全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地狱!   “爷爷——”一个不过稚龄的小女孩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弥儿赤领着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直接扔到一辆大车上。   女孩的爷爷在矿上做了一天的活,早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听到外面的喧嚷声,跌跌撞撞的从房间里冲出来,正好看到孙女儿被拉走的一幕,登时急红了眼,掂起个扁担就往前冲,却被一个兵丁照着小腹就是狠狠一脚。   老人的身体一下飞了出去,趴在地上不住抽搐着,却是再说不出一个字。   当即有其他兵丁上前拖死狗一样倒拉着老人的腿扔到另一辆大车上……   即便是铁豪这等冷血之人,这会儿瞧着也不由心里暗暗发寒……   一直折腾到下半夜,天乔寨但凡留下来的人几乎已经全被押往各个城门。   弥儿赤骑在马上,冷冷的瞧着着城门旁及城楼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住哭泣的人群,心里得意无比——   即便那些天乔寨人冲破瘴气林又如何,自己担保,他们一定会和胡大胜一般不得不跪在地上向自己臣服。   心一放下来,终于觉得好像有些累了。   弥儿赤拨转马头,就想往自己临时的官邸——富丽堂皇的木家而去,却忽觉头一阵阵发晕。   不由大惊,忙一咬舌根,脑袋终于清醒了些,回头去看那些天乔寨人,也都渐渐没了声息,竟是层层叠叠挤挤靠靠,好像睡着了一样。   “来人——”弥儿赤终于意识到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啊,自己怎么不但胸口发闷恶心,头也愈发昏昏沉沉的?   那些手下慑于弥儿赤的威势,本来一直笔直的站着,这会儿听到呼唤,忙要上前,哪知刚一抬脚,便扑通扑通栽倒在地。   “你们——”弥儿赤大惊,忙看向左右,却发现除了自己一人还坐在马上,其余人竟已尽皆歪在地上,方才还喧嚣哭号的天乔寨,这会儿已经整个宛若一座死城……   “瘴气,是,瘴气之毒——”铁豪是土生土长的天乔寨人,对这种感觉最是熟悉不过,心头顿时涌上一阵绝望,“真是,见鬼了,不是,有天乔林吗,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瘴气,毒……”   一定是,天乔寨人搞得鬼,想要从我手里夺回天乔寨,我就杀光你们的人!弥儿赤却是迅疾想通了这点,又惊又怒之下已是凶性大发,抬手就想去拿剑,却惊恐的发现,别说杀人了,自己竟是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一晃,终于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绝对的死寂中,城门外整齐的脚步声也就显得分外瘆人。   弥儿赤大睁着双眼,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助而绝望的感觉。   “现在,进城。”是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   很快有悉悉索索的爬墙声音响起,城头上慢慢出现一个个黑影。   当城门打开,看到一群群挤挤挨挨被捆绑着倒卧在城门口及城楼上的天乔寨原住民,木烈等人顿时面面相觑——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硬攻的话,会是何等惨烈的情形!   扶疏飞快的翻出一大朵金瑶伞:“快拿去熬水。”   木烈接过金瑶伞,用力攥住,忽然噗通一声冲着扶疏大礼参拜:   “会首大人救命之恩,天乔寨来生也定然衔环结草来报!”   “木寨主——”扶疏忙要去扶,却不料那一众长老也都跟着跪倒在地,然后是其余天乔寨人,竟是全都眼含热泪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一时“会首”“特使大人”的欢呼声经久不息……   弥儿赤无比惊恐的瞧着被簇拥在中心的扶疏,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败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   或者,这女孩根本就不是人吧,不然怎么会有这般造化神功,竟然连天乔林并瘴气毒都可以只手掌控?!   只是来不及自怨自艾,下一刻就被楚雁南揪着脖颈提了起来:   “你的主子赤布去了哪里?”   弥儿赤上下打量着楚雁南身上的服饰,恶毒的一笑:   “你是齐国人?”   “即便你们抢回去了天乔寨又如何,要不了多久,让你们所有人都臣服在我摩罗族大汗的脚下!”   赤布果然带人去偷袭军营了!楚雁南心里一沉,却旋即冷冷一笑,手一松,任弥儿赤再次跌落尘埃。   弥儿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木烈一脚踩在脑袋上,随着头顶那双大脚不住转动,弥儿赤觉得整个脑袋都好像在被人一点点碾成碎末:   “楚将军,天乔寨人不才,愿随将军立即赶往连州,不杀光摩罗小儿,誓不为人!”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想和我摩罗族大汗为敌?做梦吧……”弥儿赤心里一沉,却仍是不死心道。   “摩罗族大汗算什么玩意?”接话的是木烈,拿出一把匕首慢悠悠割下弥儿赤一只耳朵,“楚无伤楚大帅的名字听过吗?不瞒你说,他正是我们楚少将军的爹。待会儿,我就会让人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楼最上端,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主子如何跪在地上求饶……”   挖出眼睛嵌在城楼上?剧痛让弥儿赤在地上不住颤抖,更让人恐惧的则是木烈淡然的神情以及自己本来看不上眼的那姓楚的年轻人同样平静无波却让人止不住想要臣服的可怕杀机——   难道,木烈说的是真的?这少年,真的是上一代战神楚无伤的儿子?   恍恍惚惚中,弥儿赤忽然有一种直觉,别说攻占齐国,说不好,即使是占领连州,也是奢望罢了……   第111章 爹爹威武   “……左军将军宁远战死……中郎将程斌战死……此一战,共计有二十六员将领战死,又有或战死或自相践踏而亡的士兵一万又三百二十三人……”   随着一个个名字念出,临时搭建的帅帐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陆天麟一身征袍早被鲜血浆成了褐色,上身微微前倾,放在桌案下的手却紧攥成拳。   这些,都是自己的袍泽,更是自己的兄弟。   出身书香门第气质悠远的宁远,上面八个姐姐三代单传像个孩子似的整日乐呵呵的程斌,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要领了饷银回去赶紧把未婚妻娶过门的胡阿成,以及刚收到家书,说是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等他取名字的王乔生……   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好像就在昨天,他们还围在自己周围,无比热切的一声声叫着“大帅”,不过数日之隔,就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宁远最大的愿望是以自己的军功给早年守寡受尽苦楚的老娘换一袭凤冠霞帔;   程斌最头疼的是八个姐姐轮流哭诉求他快些回家生个儿子;   胡阿成最骄傲的是对他死心塌地的漂亮未婚妻阿花;   知道自己有儿子了开心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碰见谁都傻呵呵的念叨一句“我有儿子了,我要当爹了”的王乔生……   而现在,倚门期盼的爹娘再也等不到爱子,恩爱逾恒的妻子再也盼不回夫君,姐妹永远只能在梦中和兄弟相见,孩儿只有通过别人的描述,才能想象爹爹的模样……   陆天麟闭了闭眼睛,努力逼回涌上来的*辣的泪意,帐下已是一片呜咽之声。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陆天麟起身,挺拔的身姿宛若一杆永不屈服的长枪直插天地之间。   那些泪流满面的将领也跟着齐声吟唱,“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先是大帐,然后是整座军营,低沉的歌声渐渐汇成一股洪流,渐渐形成一种穿云裂石之势,使得天边的流云都好像为之凝滞!   “兄弟们英灵未远,且慢行一步,陆天麟发誓,待天麟割下阔敏小儿头颅再与诸位痛饮三杯!”陆天麟大步走出营帐,方天画戟直指摩罗族军营,“杀!杀!杀!”   血仇须得用鲜血才能抹平,敢犯我边境杀我兄弟,但有陆天麟在一日,必让尔等千百倍偿还!   “杀!杀!杀!”紧随在陆天麟身后的将领身上的颓废绝望悲伤气息一时消除殆尽,个个红着眼睛盯着摩罗族的营垒,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和摩罗族人决一死战。   “这是什么声音?”阔敏本来正在帐中畅饮,被突然传来的喊杀声惊得手里的酒碗都差点儿打翻,忙快步走出营帐,才发现,那片杀气腾腾的啸叫声竟是来自大齐军营,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怯意——   不愧是大齐战神,竟是这么快就让一支刚吃了败仗一蹶不振的军队焕发出这么强大的气势!   怪不得父汗在这人手里从没有讨过好,甚至到现在,一听到陆天麟的名字都会吃不下饭!   真是硬碰硬对上的话,阔敏直觉,自己怕是会比父汗败的更惨。   好在,自己还有赤布这只奇兵……   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同样神情惊疑不定的将领并有些惶惑不安的士兵,阔敏益发不悦,冷哼了声又转回帐中。   而此时,张显并郑国栋一行也匆匆来至帅帐外。   本来几人应该能来的更早些,只是处置钟勇的尸首费了些时间。   本来以为大军必败,想着让钟勇做个“畏罪自杀”的替罪羊呢,却没料到陆天麟会突然从天而降,关键时刻扭转战局。   既然形势已然扭转,再“畏罪自杀”的话怕是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张显无法,为防人发现破绽,就想来个毁尸灭迹,可惜周围人来人往,只得草草划花了钟勇的五官,匆匆把人埋了了事。   这一耽搁,也就回来的迟了些。   哪知前脚踏入军营,后脚就传来一阵响彻天地的“杀”声,几人猝不及防,吓得齐齐一哆嗦,尤其是郑康,更是腿肚子转筋,差点儿扭头就想跑。   待听说,这一切都是陆天麟搞得,郑康气的顿时破口大骂:   “混账东西,喊这么大声,差点儿吓死小爷,这陆天麟想干什么?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以为这军营还是他的吗?”还要再说,却被旁边突然闪出的一个人影一下掐住脖子,用力一拉,就从马上跌落下来。   却是柳河,恰好从旁边经过,听得这油头粉面的小子竟然辱骂大帅,登时气的脸色铁青,狠狠的把郑康掼在地上,乾指骂道:   “小兔崽子,敢骂大帅,信不信某家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   眼看独生爱子短时间内,竟被两个莽夫威胁,郑国栋已是气的七窍生烟,却在接触到周边兵丁怒目而视的眼神后,又把到了嘴边的恶言给咽了下去,只拿眼睛瞧着张显:   “大帅——”   如果说被钟勇威胁时形势所逼之下只能忍了,现在可是在大齐军营,是你张显的地盘!   张显果然很不高兴,自己现在可是三军统帅,这人明明瞧着官阶比那个钟勇还要低,竟是一副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   当即沉下脸来:   “你是何人,竟敢在本帅面前放肆,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柳河蹙了蹙眉头,这才认出,面前这个年过五旬的富态老者就是令得连州铁军颜面扫地的宁国公张显,脸色愈发难看,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就走。   “你——”明明自己已经亮明了身份,对方还敢这么无视自己,张显简直暴跳如雷。   刚要喝骂,转头却瞧见日里刚处罚过的孙彪正领了一队人马从旁经过,瞧那模样,竟是一副要出营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忙唤道:   “孙彪,你这是要去哪里?”   “奉了陆帅钧令,去营外骂阵,以雪之前望风而逃之辱!”孙彪倒也没瞒他,神情却是充满讥讽。   望风而逃之辱?   明显听出孙彪的指桑骂槐之意,张显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旁边的郑康听清了两人的对话,吓得一激灵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要,打仗?”   不是吧,这陆天麟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好不容易那些恶贼消停点儿,竟还要主动往枪尖上撞?   张显的想法却是不同——   陆天麟既然回返,看情形说不好还真有打胜的可能。虽然之前一心想着借打压陆天麟来树立自己的威势,现在情形所逼之下,也只得先暂时忍了这人。   若非不得己,自己也不愿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即便有了替罪羊,自己也必然会受罚。现在陆天麟既然愿意出头,自己不用担风险还能坐享胜利果实,又何乐而不为?   只是所有这一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整支队伍必须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既要立功,便是借此立威的初衷也是不能改。   而现在,陆天麟竟然没跟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派兵叫阵,委实是对自己威信的一种挑战。   当即冷笑一声:   “本帅还没有发话,你们就如此胆大妄为,当真该死。所有人等一律在此候命,不然军法处置!”   说着一拂袖子,带领一众侍卫径直往中军帅帐而去。   “孙将军——”旁边的参将迟疑着看向孙彪。   “理他作甚?咱们的大帅是陆帅,和那人有何相干?”孙彪表情狰狞,那么多袍泽的死,张显难逃其咎!   张显快步来到帐外,正看到坐在最中间神情严峻的陆天麟。站在门口清咳了一声。   不止陆天麟头也没抬,便是其他将领不过瞥了张显等人一眼,便继续听陆天麟吩咐军务:   “赵承运,你领一万人扼守南路——”   “周放你率领四万人悄悄去往十字坡——”   “另外,传我将令,埋锅造饭,准备好两日的干粮,白日休整,夜晚待命——”   摩罗贼人情形委实有些诡异,明明之前还是气势如虹,杀得己方丢盔卸甲,竟然不思乘胜追击,反而紧闭营门不出。若是一般将领有了这般胜利,八成会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威势所致。   陆天麟却不是那般的浅薄之徒。早就看出摩罗贼人表现太过诡异,才特意派出两支队伍前往试探,对方却始终免战高悬,却不知,这反而更让陆天麟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虽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贼人肯定大有所图。   虽然这会儿还想不通对方到底要从何处下手,却能猜出,这几日夜间怕是会不甚太平。   张显等候半晌,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迎接,更可气的是陆天麟,竟始终稳坐在帅位上。登时绷不住,气势汹汹上前,厉声道:   “陆天麟,你好大的胆子,这帅位也是你随随便便可以做的吗?还不快下去!”   陆天麟抬头,似是终于注意到张显的到来,上下打量了片刻,往张显身后瞧去,沉着脸道:   “宁国公,钟勇将军何在?”   钟勇自来勇武,正对着摩罗族的西路,交给钟勇最为合适。   钟勇?张显脸色顿时白了一下,心里有些打鼓,难不成这陆天麟察觉到什么了?只是,陆天麟竟然叫自己,宁国公?   脸色愈加铁青:   “陆天麟,你这是什么语气?这可是中军帅帐,你竟敢坐在本帅的位子上,还用这种语气质问本帅,想要以下犯上不成?你眼里可还有朝廷律法君父?”   听说钟勇没跟着回来,陆天麟明显有些失望,当下军情紧急,也不耐再和张显争执,当下一摆手:   “来人,把宁国公请下去。”   眼看着陆天麟话音一落,果然有一队士兵围了过来,一副张显等人不听话,立马就要把人拖出去的模样,郑国栋也慌了手脚:   “你们做什么?想要造反不成?宁国公可是皇上钦点的元帅——”   “那是从前——”侍立在陆天麟身旁的莫平闻言上前一步,从怀里摸出贤王令在几人面前一晃,“奉贤王钧旨,连州帅印交由陆天麟大帅执掌,任何人胆敢违拗,格杀勿论。”   又瞧着面如土色的张显凉凉的加了句:   “贤王已经连夜派人拜表朝廷,宁国公,您识时务的话,还是乖乖的下去待罪吧!”   “你——”张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挣扎着道,“我看你们谁敢,本帅可是皇上钦点……”   话音未落,早被不耐烦的其他兵将一拥而上,扯了胳膊就推出营帐!   第112章 爹爹威武(二)   “又来骂阵?”侧耳倾听外面各种极为顺溜的一水摩罗方言辱骂声,阔敏简直要气乐了。还以为这陆天麟如何英勇卓绝智计百出,哪料到竟会纵容部下做出如此泼妇之举。竟然骂了这么久都不带重样的。   耳听得对方又换了个人,这回更好,竟是骂自己祖父嫖/女人不给钱的所谓风流韵事,更可气的是,那人明显还是善做口技之人,竟然一人分饰两角,时而学那娼妓尖声辱骂,时而扮作“祖父”高一声低一声的讨饶,真是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阔敏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再一看那些属下,一个个拼命低着头,从耸动的肩膀却可以看出,明显在拼命的忍着笑,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桌上的酒碗茶具呼啦啦顿时掉了一地。   当下站起身形,往一个高岗走去,入目正好瞧见那群来骂阵的兵将叉着腰耀武扬威的模样,更有很多兵将因为骂了这么久,摩罗族都没露面,神情明显有些懈怠,在阵前或躺或坐,甚至嬉戏追逐玩乐,哪像要来打仗的模样,再来盘瓜子茶水,明显就是去戏院看戏的节奏!   阔敏长出了口气——能让陆天麟掉以轻心,也不枉让祖宗受了这么久窝囊气!等过了今夜,自己定要敲碎这些人的牙齿,拔了他们的舌头挑断他们的筋脉……   这样想着,喘气终于匀了些,转头望向天乔寨方向,陆天麟,切让你得意一时,待得三更时分,赤布的人马赶到,定让尔等悔不当初。   只是阔敏这会儿却绝没有料到,赤布前脚离开,天乔寨后脚就易主,而从天乔寨下来的,更不止是赤布一个……   “楚将军——”木烈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从昨日起就昼夜兼程一路疾行,饶是如此,距连州大营却还有一日的路程,只是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天乔寨的兄弟虽是个个彪悍,眼下瞧着却仍是有些疲累。   “不然,让兄弟们喝口水,坐下歇歇脚?”   楚雁南看了看因长时间跋涉而一脸疲色的天乔寨兄弟,拿出手里地图,再次细细查看片刻,手中的小棍点在一个名为十字坡的所在——   赤布的人马比自己早出发了将近一日,今晚必能到达连州辖地,自己料得不错的话,决战应该就在今夜就会打响。   二叔的连州大营距离连州尚有百十余里,摩罗族之前既然得了天乔寨,此次南侵必然大有所图,断然不会轻易折返,这场大战怕会是大齐有国以来最大型的一次战役。   结合连州于大齐而言不可替代的战略意义,即便情形如何艰难,二叔必不愿连州被战火波及,基于此,十有□□,会引贼虏到一个既远离连州又合适决战的地方,而十字坡无疑就是最佳的决战之地。   由此处赶往连州大营的话,即便仍旧不眠不休不食,最快也要到四更时分,才有可能追上赤布。   只是战局瞬息万变不可预料,而且天乔寨的兄弟再是勇武毕竟也不是铁打的,这样一路奔波又饿着肚子,即便真能赶上大战,也绝对没有办法发挥出多大的优势,说不好,还会吃大亏!   而去十字坡的埃纯梢蕴崆傲礁鍪背健   如果二叔没有把人引到十字坡,说明战局还在掌控之中,自己便是再掉转头往大营方向而去,也不至耽误大事……   思量片刻,楚雁南很快做出了决断:“告诉兄弟们,就地扎营,两个时辰后出发十字坡。”   说着,忽然顿了一下,却是一只雪白的鸽子正穿过暮霭飞了过来,轻巧的落在楚雁南肩头。   楚雁南嘴角微微上翘——扶疏现在已经赢得了天乔寨所有人的爱戴和拥护,特别是那一干长老们,敬佩之余尤其喜爱扶疏豁达大气的性子,更是变着法儿讨扶疏开心,争相把自己的宝贝捧到扶疏面前——像这鸽子,就是一位喜欢豢养各种飞禽走兽的长老送过去的,说是用来传信最方便不过。   解下上面一个竹管,里面果然有一个小纸条:   “等你平安归来。又及,不许受伤,我很快就到。”   楚雁南久久的瞧着这张纸条,那种突然而至的巨大喜悦几乎要撑破整个胸腔,同时却又有一种酸楚的感觉——   从小到大和二叔相依为命,两人相处自来是典型的汉子模式,早习惯了用拳头和实力说话。长这么大了,每次外出,从没有人告诉自己,要平平安安,更没有人说,会等着自己回去……   木烈安排好兄弟们后折返,本想请楚雁南也去歇息,正好瞧见楚雁南定定的瞧着手里的竹管双眼潮红的模样,哪还有昔日半分冷厉肃杀的气息?能降服这瞧起来素性凉薄的小楚将军,果然不愧是自家会首大人!   忽然想到什么,忙又转身——   可得嘱咐手下兄弟,待会儿打仗时,即便为了会首大人,可也得拼死护住楚将军,不然,会首怕是会伤心的!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轮番骂了一天的阵,齐军自然疲累无比,甚至营外高悬的气死风灯下的士兵都倚着栏杆有些昏昏欲睡,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   “大王子果然英明。”说话的是阔敏手下第一骁将哲吉,眼看已经逼近齐国营垒,里面的情形自然可以尽收眼底,借着微弱的星光,依稀能瞧见靠近外围的营帐里横七竖八的人影,甚至还隐约有响亮的鼾声传来。明显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   听闻前方的奏报,阔敏没有做声,却是掩不住内心的狂喜,甚至以为这之前有关陆天麟的传闻是否有些夸大其词?   照自己看,慢说有赤布那只奇兵,即便自己一家说不好就可以拿下对方。   缓缓举起手中令旗:   “杀——”   随着阔敏一声令下,打前哨的哲吉就率领一万前锋军如猛虎下山般往齐国连营扑去,一时喊杀声震天。   哲吉带领一大队人马直往中间帅帐冲去,一脚踹翻帐篷,满心想着活捉陆天麟立一大功,竟是乱刃齐发,对着床上模糊起伏的人体就是一通乱砍,耳听得一阵阵“噗噗噗”的钝响传来,却是并没有预想中鲜血四溅或痛呼□□声传来。   “不好——”哲吉大惊,自己一棍下去,明明应该听到的是筋骨断裂的声音,怎么竟是软绵绵的,毫无着力之处?不敢置信的低头细看,哪里是人,分明是用草堆积成人体的模样。   “中计了!”心知不对,哲吉不敢恋战,忙打一声呼哨,就要传令退兵,一道劲风却是朝着后脑勺袭来。   哲吉慌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对方的攻击,仓皇间反手倒提狼牙棒朝着来人狠狠砸下。   来人手中兵器朝上一推,恰好架住哲吉的狼牙棒。同时双臂猛一较力,耳听得一阵喀拉拉瘆人的钝响,竟是生生把哲吉的狼牙棒拧成了麻花劲相仿,连带着哲吉的双臂,因来不及撒手,也被寸寸铰断。   “啊——”哲吉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狼嚎一般的绝望惨叫,那声音实在太过凄惨,直吓得跟在后面的摩罗族士兵脚下都是一软。   同一时刻,周围灯火通明,哲吉终于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见对方一袭白衫卓然独立,,明明有龙章凤姿之势,却偏是一脸的煞气!   “陆天麟——”哲吉瞳孔倏地一缩,只是没等他再吐出一个字,陆天麟手里的方天画戟已经当头砸下,竟是当场将他砸成了肉泥相仿。   “敢杀我袍泽,辱我兄弟,这就是下场——”陆天麟神情森然,一举方天画戟,“杀——”   “为阵亡的兄弟报仇——”眼看大帅竟然身先士卒,仅仅一个回合就斩杀了摩罗族第一骁将哲吉,大齐官军顿时热血沸腾,竟是个个奋勇争先,前奔后突之下,摩罗兵士顿时乱成一团。   随着大批齐军蜂拥而至,群龙无首之下,摩罗兵将立时被分成了无数小块儿,等阔敏意识到不对,忙派人援救时,哲吉的上万人马,已经所剩无几。   听说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自己帐下第一勇将哲吉并上万铁骑竟然几乎尽数陨灭,阔敏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合着自己白日里当了一天缩头乌龟,不止没有迷惑对方,反而是被陆天麟给算计了!   直到这一刻,阔敏终于无比真切的理解到为何陆天麟会成为父汗终生难以摆脱的魔咒——   够狠够毒更兼心机缜密!有这样一个敌人,怕无论是谁终生都会寝不安席。   幸好,还有赤布的那支骑兵。   阔敏定了定神,拔出宝剑:   “全军出击,但凡活捉或杀死陆天麟者,邑万户赏万金!”   “又杀过来了?”柳河愣了一下,忙急匆匆往陆天麟的所在跑去——   一番冲杀之下,本以为阔敏大军定会败逃,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敌方竟然又重整旗鼓再次冲杀过来。黑夜之中虽是看不分明,却能看出对方竟是铺天盖地,怕不有数万之众,而且气势汹汹而来,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陆天麟微微蹙了下眉头——竟是最坏的情形吗?   早知道摩罗族不会善罢甘休也没想到艟够嵩谠獯瞬野苤拢垢胰荷稀   决战自己不怕,却不能不担心,对方是否手里还有什么底牌是自己所不了解的。   现在瞧着,摩罗族果然还有其他杀手锏!只是之前已经和众人细细推敲过,实在想不出阔敏所能依仗的还有什么!   背后就是连州城,无论情形如何艰险,都决不能再后退一步,不然大齐危矣!   “传我将令,把敌人全军引至十字坡!”   自己则脱□上染血的战袍,重新披上一袭白衣。   “大帅不可——”柳河忙上前劝阻,此等深夜之中,大帅身穿白衣,无疑会成为最显眼的靶子。   陆天麟洒然一笑,却是并未答言,而是用力一抽坐骑:   “走——”   心里明白柳河一番忠心护佑之意,只是放眼大齐军中,也只有自己亲自为饵,才能让阔敏心甘情愿往十字坡而去。   “陆天麟带人往南去了?”阔敏果然对陆天麟竟然不打而逃很是奇怪,眼见得再往前不远就是大齐门户连州城池,可是——   从今往后怕是再没有如今夜般这样一个绝佳的可以除去陆天麟的机会!而只要陆天麟不死,这连州城即便攻下怕也不会长久占有,更不要说南下占领整个大齐。   不过微一思索,阔敏便做出决断:   “若想夷灭齐国,必先斩杀陆天麟!”   当即吩咐侍卫统领术黎飞骑赶往天砀山口接应赤布。   而此时的连州城内,齐灏也正在城头观战——   白日里陆天麟再让人“送来”张显一干人等的同时,还附带着呈上一份作战计划。   知道夜间或有大战,齐灏早早的就来至城头瞭望。本以为这场大战会到天明才有结果,没想到仅仅半个时辰后,就有捷报传来——   哲吉战死,摩罗族约万人几乎伤亡殆尽!   远远的瞧着那边灯火通明,喊杀声直冲云霄,齐灏只觉目眩神摇热血沸腾——   陆天麟果然是一条真汉子!怪不得,无论父王如何想尽法子,百般体贴之下,都无法取代这人在娘亲心目中的位置……   旁边侍立的尹平志神情则是怔忡不定——心里竟是第一次无比遗憾,当初家人实在太过糊涂,竟是错把金玉当成了顽石,还以为这陆天麟再无出头之日,所以才对妹子百般威逼,却不料,这人竟然勇猛如斯!倘若今日陆天麟大捷,这人的富贵怕是自此无可限量!   作者有话要说:哭死,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更新不了怎么破,一直在说“请稍候”,明明都候到崩溃了   第113章 黄雀在后   “咦?”齐灏忽然蹙了下眉头。   情形好像有些不对。明明刚才摩罗族贼人吃了大亏,这会儿不应该龟缩回自己的大营吗?怎么比起之前反倒更加气势汹汹?   这阔敏竟是如此悍不畏死吗?还是,有其他阴谋?   回头唤侍立在旁的侍卫:“莫峰——你悄悄潜出城去,摸清前线形势后速速来报。”   尹平志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只觉心里矛盾至极,一方面无比希望陆天麟此战旗开得胜,不然自己这连州怕是就丢定了,到时候别说这连州府尹的职位会丢了,说不好一家老小都会获罪,另一方面却又担心陆天麟真是大捷,此后步步高升的话,尹家怕是更加难以与之抗衡……   “大王子,陆天麟突然停下了——”眼看着前面出现一大片狭长的坡地,冲在最前面的木胥离忙一勒马头。   目赤和哲吉齐名,都以骁勇而闻名整个摩罗族,却再不料,声名犹在自己之上的哲吉竟然不过两个照面就惨死在陆天麟手里,手下兵将更是几乎无一生还,种种情形由不得木胥离不心生戒惧。   “哪又如何?”阔敏冷笑,“任他盖世无敌,今日也必葬身此处。”   如今天色将亮,自己看的分明,这陆天麟果然托大,身边竟不过带了两万人罢了。略一思索便即明白,对方肯定是已经猜想出来自己还有后招,为防万一,已经分兵别处,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后招却是来自绝无可能的凶地天乔寨!   即便两家兵力相当,鹿死谁手也未可知,更不要说自己手下人数现在远超对方!   不出所料的话,这十字坡就将是陆天麟的埋尸之处!只要陆天麟死了,那大齐的天也就塌了,到时候挥兵南下,何愁大齐不破?   “杀——”   “大帅——”李春成一勒马头,神情明显有些焦灼,实在是双方力量太过悬殊,即便加上之前预先埋伏在这里的周放,最后结局依旧不可预料。   “要不要派人调回壶口兵将?”   “不行!”陆天麟却是断然拒绝,在没有摸清阔敏的底牌前,派去守护壶口的部队绝不可以轻动——   壶口乃是乌兰河的必经之处,乃是连州和大军唯一的水源所在,一旦哪里被占领,不出十日,不止大军会不战而溃,便是连州也必然失守!   只要能坚持到午时,赵承运扼守的南路不发现敌踪,自可以赶来驰援。   说着摘下马鞍旁边的弓箭,抽出三只雕翎箭搭在弓上,瞄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阔敏的帅旗所在,手一松,劲弩带着尖利的哨音朝着阔敏的方向飞了过去。   木胥离一眼瞄到陆天麟的动作,来不及示警,忙猛一拍阔敏的坐骑,自己则挥起铁锤就想将利箭格开,阔敏的马匹受惊,前蹄猛地翘起,差点儿将阔敏掀翻在地,情形顿时狼狈至极。   而同一时刻,第一只箭已经飞到,木胥离用力一挥,满指望能一下将箭击落,谁料想哪只箭竟然因力尽而自己落下。木胥离则因用力过猛好险没从马上栽下来。   心里顿时懊恼不已——自己果然被陆天麟的名号给吓住了,距离这么远,怎么可能射的着?   眼看着第二只箭同样射到,木胥离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容——还以为多厉害呢,现在瞧着,不过虚有其名罢了!竟是不避不闪,抬手轻轻一挥,下一刻却是惨叫一声,却是那支箭竟然穿透胳膊进而钉着木胥离朝着帅旗的方向砸了过去!   “啊——”木胥离只来得及惨叫一声,第三只箭紧跟着飞至,连木胥离并旗杆一起射翻在地!   “大哥——”紧跟在木胥离身侧的木胥其忙上前去扶,却见木胥离虽是圆瞪双眼,却已然气绝身亡。   再没想到甫一交手,竟是又折了一员大将!阔敏顿觉浑身发冷,顿时倒抽了口凉气——怎么可能有这般神乎其技的射箭水平,同一张弓射出来的三支箭,却是有着不同的力道,更兼妙到毫颠!更可怕的还有陆天麟揣摩人心的精准!   这样一个劲敌,绝不可留!   咬牙森然道:“木胥其,你速带一百名神射手,寻找有利地形,只锁定陆天麟一人即可,记住,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必须取了此人性命!”   “大王子放心,”木胥其神情狰狞而凄厉,“属下必取了陆天麟项上人头以慰大哥在天之灵。”   取出随身携带弓箭就要瞄准陆天麟,下一刻神情却是有些扭曲——   之前陆天麟一身白衣,在两边厮杀的黑色洪流中尤其显眼,木胥其本以为,不用细细辨认,只要专射白衣人就必然是陆天麟。却在看清战场上的形势时,脸色立时变得难看之极——   怪不得陆天麟敢于穿白衣,说句不好听的,甭管他穿任何一种颜色的衣服,都是最好辨认的,实在是但凡陆天麟马匹所到之处,霎时厮杀的人流中就会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硕大的漩涡,凡是靠近漩涡的人,无不瞬间就被绞杀!   紧紧跟在陆天麟身侧的李春成等人却是眼睛有些发热——怪不得大帅坚持要穿白衣,黑夜里,不止可以吸引摩罗族贼虏,更令无数大齐儿郎在看到那一袭白色的影子时顿生冲天的豪情,而现在天光大亮,大帅的骁勇之姿,无疑给跋涉了一夜的所有人以无比的勇气!   因着陆天麟如定海神针般始终屹立在大阵中心,尽管两方人数相差悬殊,齐军竟是没有一人有气馁沮丧绝望之色,两军顿时厮杀成一团。   眼看着齐军竟是丝毫不受人数多寡的影响,竟是越战越勇,阔敏神情都有些扭曲,咬牙命令一直护卫在自己周围的六员大将:   “你们六人一起围击陆天麟,木胥其,你和哪些神箭手做好准备,到时乱箭齐发——”   若是再任由陆天麟这般横行肆意下去,自己的手下必将死伤惨重!   旁边的木胥其脸顿时通红,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明显浸透了毒液的黑魆魆的箭。   长时间的奔波征战,陆天麟这会儿已是汗湿重衣,眼见得又是几员敌将飞骑而至,嘴角显出一丝冷笑,竟是要用车轮战吗,只是那又如何?   舞起方天画戟和六人战成一团。只是毕竟长时间征伐,动作较之此前敏捷度明显差了些。   而齐军人数也因较之摩罗相差太多,渐渐处于劣势。   “什么?”听莫峰说完打探来的消息,齐灏险些站立不稳。   情形竟然糟糕到这般地步吗?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陆天麟的用心良苦,内心一时又是酸楚又是敬佩——   陆天麟,果然不愧是大齐第一条英雄好汉。   当初是朝廷对不起陆天麟,而陆天麟不止不计旧怨,国难来时,竟然选择如此如此决绝的方式以死报国——   若是为自身计,齐集连州大军,陆天麟未尝没有取胜的机会,现在则为了连州和大齐的安危,竟是仅带了几万人马和几乎倍于己方的摩罗族决一死战。   “王爷,要不要属下带人——”莫峰神情明显有些沉重,据自己方才所见,陆帅乃至大军,情形怕是都不容乐观。   却被齐灏打断:“本王亲自去。”无论如何,也要带了陆天麟回来。   于公,这是大齐的江山,到了此刻,齐灏已经无比真切的意识道齐灏之于大齐不可替代的地位——没了陆天麟,连州势必城破,摩罗族毫无阻碍,必将一路南下,到时候整个大齐江山都将危矣。   于私,娘亲本已病入膏肓,要是再听闻陆天麟的死讯,怕是这人世间更没有任何一处是让她牵挂的了!   低头快速写了一道奏章,尽述此前种种,莫峰眼睛一红——王爷这般行径,怎么竟是一副交代后事的模样?   那边齐灏已然写好两封信件,一封摁上公章,另一封则小心折叠起来:   “莫峰,你马上出城,八百里加急赶往京城,将此封奏折呈给皇上,至于这封信——”   犹豫了下,还是递给莫峰:   “你先拿着,若然本王有什么不测,就把这封信呈于母妃……”   “王爷——”莫峰一下跪倒,眼睛倏地红了,“属下不走,属下要跟随在您左右——”   却被齐灏打断:   “你不要再说了,本王心意已决!”   旁边侍立的尹平志也惊得噗通一声跪倒:“王爷,万万不可,您可是千金之躯——”   “正因为本王是千金之躯——”齐灏一字一字道,“若然陆帅无事也就罢了……不然,也只有本王才能振作大齐士气……”   陆天麟可以为国而死,自己是大齐皇室,到了这般时候却要龟缩在后方不成?   竟是推开二人,径直上了马,带了数百兵丁往十字坡而去。   “这,这可怎么好?”尹平志僵立半晌,忽然一拍脑门,啊呀,自己怎么忘了一个人!   宁国公张显这会儿不是正在城中吗!贤王既然离开,那自己就一切听他的好了。   “贤王赶往前线援救陆天麟?”张显和郑国栋及姬青崖等人对视一眼,顿时一阵狂喜——   大战发生前,因被“叶涟逃匿案”牵连,姬青崖等人一早就被送到连州府衙软禁了起来,然后没过多久,张显等人也先后来到,这些三皇子党终于再次聚首。   连续多日来,几人都是忧心忡忡,从未有一次安眠,苦思冥想该如何做才能解了眼前的危局。而现在,齐灏竟然猪油蒙了心,自己开城门去了前方战场。   瞧这意思,前线战场定是危急到了极点。   齐灏此一去,十有□□,就会和陆天麟一起战死沙场!只要这两人死了,之前发生的事,又会有何人知晓?   “尹大人放心,有本公在,定可保连州城无虞。”张显丝毫没有推辞的就接受了尹平志的建议——   别说这两人不见得能从摩罗族铁骑下逃生,即便真的逃回来了,这连州城可是在自己掌握之下,想要收拾个把人,哪还不是易如反掌!   略一思索之下,又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刷刷刷写了一道奏折:   “……摩罗族铁骑挟威势而来,本应避其锋芒,奈何陆天麟自视甚高,竟然不听调度,一意孤行,不止用花言巧语骗取王爷信任夺了微臣的元帅之位,更令大军陷入苦战之中,迫使得贤王殿下不得不紧急驰援……”   写完了之后,吹了吹上面的墨汁,神情得意至极,除非奇迹发生,不然有了这封信,再加上“贤王战死”的消息,管叫陆天麟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   第114章 黄雀在后(二)   “大帅,您快走——”眼看着摩罗族兵将似蚂蟥一般,打死一批,又扑上来另一批,而且全都目标明确,死死咬住陆天麟,李春成就是再驽钝也明白,阔敏怕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取了大帅性命!   抬起因厮杀太久,已经卷了刃的大刀狠狠的劈翻一个想要背后偷袭陆天麟的将领,再看向浑身浴血的大帅时,两眼瞬时通红——   仗打到这般时候,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其他将领尚有可喘息之机,偏是大帅,从交战到现在,凭一己之力,已经斩杀了敌方将近三十员将领,饶是如此,竟还有更多的摩罗族贼人源源不断的扑过来!大帅便是再铁骨铮铮,又能支持多久……   “大帅,您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从未谋面的小姐!要是您真有个什么,苦命的小姐可要依靠哪个?”眼看陆天麟丝毫不为所动,李春成顿时发了急——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摩罗贼人阴谋得逞!必得想个法子,劝大帅离开这里!可据自己所知,大帅到现在为止依旧是孑然一身,怕是除了那个踏破铁鞋也寻觅不到的小姐,这世上再无任何人让大帅挂心了吧?   兀自机械的舞动方天画戟的陆天麟神情果然有些动容,心中更是大恸,只觉一种又是酸涩又是痛楚的感觉充满整个胸腔——   是啊,自己的孩儿。十年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从未尽过一点为人父的责任,甚至连孩子是胖是瘦,是高是矮都无从得知!不曾为她换过一次尿布,不曾亲过一次她的小脸,她难过时自己全然不知,她快乐时,也从不曾和她分享……   那样苦命的野草般一个人挣扎着长大的孩儿啊!   老天,你何其残忍,既昭示天麟孩儿的消息,为何不等我父女聚首,便有此大战?   只是,即便再如何愧对孩儿,自己又何忍心,抛下这一众多年袍泽、生死兄弟,独自逃生?   人生在世,自当顶天立地,若是自己此刻当真选择临阵脱逃,又置唯一的孩儿于何地?还有何颜面立于人世间?   “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守边卫国,何惧生死?”竟是傲然一笑,“至于说我孩儿,只要这连州铁军有一人在,自然可以替我照顾于她——”   说道最后,却是声音粗噶,声音明显苦涩至极。   周围兵将顿时一阵喉头发热,齐齐道:   “大帅必将无恙,小姐也定可寻回,我等,有生之日,必全力护佑小姐,绝不让小姐受一点点委屈……”   大帅身份何等尊贵,却是为了大家如此不顾生死,甚至最爱的女儿都要抛置,从此以后,小姐不止是大帅一个人的女儿,更是连州铁军每一个人即便拼了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嘴里说着,抬起方天画戟,一下磕飞了迎面贼将的兵器——孩儿,爹爹会为了和你团聚的那一日,努力活下去……   那敌将吓了一跳,慌忙间忙要后退,陆天麟方天画戟如毒蛇般随之追到,左右用力一错,对方的人头嗖的一下就飞了出去,“咚”的一声砸到人群中,独余一具无头尸身仍是端坐马上,那马受惊之下,撒开四蹄冲入人群,所过之处,众人无不闪避,惊骇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摩罗族兵将恐惧之余立时一片大乱。   “该死!”竟是又折了自己一员大将!明明已到了强弩之末,怎么这会儿竟又生龙活虎一般!再这样下去,己方士气必然大受影响。   “木胥其——”阔敏扬手往陆天麟方向一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调来所有神射手,朝着陆天麟,万箭齐发——”   “万箭齐发?”木胥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战场中心除了陆天麟外,可还有和陆天麟缠斗在一起的摩罗族将领。真要射过去的话,岂不是意味着……   “对,万箭齐发!”阔敏声音也有一丝颤意——不到万不得已,自己也不愿出此下策!可眼下,明明齐军衰相已现,可照陆天麟现在的情形看,说不好,会力挽狂澜!   摩罗族人常年生活在塞外,本就擅骑射,之前木胥其之所以屡屡失手,除了陆天麟本身太过勇猛之外,更兼派去缠斗的将军不但没有起到帮自己吸引陆天麟的作用,反而被陆天麟迫的狼狈至极,甚至不由自主沦为陆天麟的“肉盾”,现在阔敏既然下令万箭齐发,毫无疑问,是暗示他,即便以己方将领的性命做代价,也必要射杀陆天麟。   想通了其中关窍,木胥其迅速安排好阵型,手一挥,无数只雕翎箭朝着陆天麟的方向飞去。   自己则抽出那只毒箭搭在弓上——   “啊——”最前中招的是横刀立于陆天麟马前的一员敌将,那人只短促的痛叫一声,便一下从马上栽倒。   陆天麟面前顿时显出一个空档,无数只雕翎箭如急雨一般随后而至。   “不好——”李春成大惊。再没想到阔敏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竟是拼着连自己的人一道射杀,也要取了大帅性命。   “柳河,你快去阻止他们!”边吩咐旁边的柳河边把大刀舞的车轮一般挡在陆天麟面前。一心守护陆天麟之下,后心顿时露出一个空档。   一个侥幸靠近的摩罗族将领顿时大喜,手中长枪随即递出,朝着李春成后心扎去。   “春成,小心!”陆天麟一眼瞧见,左手长刀劈开几只乱箭,右手方天画戟朝着敌将就斫了过去。   手中毒箭一直对着陆天麟的木胥其远远瞧见顿时大喜,手一松,那只箭如毒蛇般无声无息的朝着陆天麟就飞了过去。   那敌将再没料到,陆天麟身为主帅,自顾不暇之余,还会为了保护手下甘冒奇险,愣怔了一下,忙要闪避,却哪里还来得及?   直接被陆天麟砍翻在马下。   同一时间,那只毒箭也瞬间飞到,竟是刺穿盔甲,没入臂中。   “大帅——”看着那只雕翎箭在陆天麟臂上晃动,李春成眼睛一下红了。   “混蛋!”柳河也看到了这一幕,顿时血脉喷张,手中的大锤朝着箭发出的方向狠狠的掷了过去。   木胥其一个躲避不及,正被那铁锤砸中脑袋,顿时开了个拳头大的血洞,吭都没吭一声就一下栽倒在地。   “真是废物!”眼见得那些神箭手竟是瞬时被柳河冲的七零八落,阔敏气的头上青筋直跳——   方才一阵箭雨,竟是足足射杀了自己六七员将领之多,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竟然不过伤了陆天麟一条胳膊!   却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大帅——”   却是陆天麟,忽然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阔敏愣了一下,忙让人拖过木胥其的尸首,伸手取过箭囊,倒出里面的剩余的箭,下一刻顿时狂喜无比——   果然少了那只毒箭!   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狂喜,仰天大笑:   “陆天麟已然身中毒箭,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取了他的首级!”   “陆天麟身中毒箭?”眼看着前面就是战场,齐灏刚舒了口气,好在自己来的还不晚,哪料想一念未毕,便听见阔敏的呼喝之声。心里顿时一紧,待要不信,却见方才瞧着还奋力厮杀的齐军忽然就乱成了一团,直唬的脸一白,低声吩咐莫望,“快,按原计划行事。”   自己则一踹马鞍,朝着十字坡就冲了过去:   “摩罗逆贼休要嚣张,本王来也!”   莫望应了一声,狠狠的一抽□□坐骑,马儿受惊,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就开始奔跑,马尾上绑着的硕大扫帚顿时带起一路滚滚烟尘。   那些兵将虽是不识,其他将领却全都认得,来人可不正是贤王齐灏?   柳河先大喊一声:   “贤王爷带了援军来了,爷爷的,杀死这群摩罗族王八蛋,兄弟们,杀啊!”   贤王爷?阔敏顿时有些发愣——是应该有王爷来,不过不应该是自己的兄弟赤布吗?这是从哪儿冒出个贤王来?   待要不信,眼见得一个身穿金甲神情尊贵的年轻人正带了一支人马飞扑而至,而不远处,更是烟尘漫天,明显正有大批人马赶至此处。   顿时有些着忙。   和摩罗族的慌张不同,齐军本来因为听说大帅身中毒箭而涣乱的军心迅速得以稳定,更因为“大批援军”的到来而生发出无尽的勇气。竟是个个争先,竟是渐渐扭转了局势。   “王爷——”李春成已经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抱着已经神志昏迷的陆天麟来至齐灏面前,浑身是血的汉子这会儿早已泪流满面,“求王爷快救大帅——”   目视着陆天麟已经完全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战袍,以及遍布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齐灏心头顿时*辣的,亲手接过齐灏,小心置于马上:   “你放心,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齐灏都会想尽办法救陆帅,这里,就拜托诸位将军了!”   “王爷放心——”李春成狠狠的抹去脸上的血水并泪水,“末将等今日即便战死沙场也绝不叫摩罗小儿前进一步!大帅,就拜托王爷了!”   说着拨转马头,掉头又往战场而去。   齐灏最后看了一眼血肉纷飞的战场,只觉内心充满着无限的苍凉——   最坏的情形果然发生了!也不知这些儿郎,能有多少可以生还?   只是目前最重要的,却是赶紧带陆天麟回连州救治!   当下拨转马头,迅速往连州的方向而去。   走了几步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却是前方天乔寨方向也忽然烟尘滚滚,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只是吩咐莫望在这附近兜圈,达到迷惑敌人的效果即可,怎么这么会儿功夫,会跑了那么远?   正要着人去问,身后忽然响起莫望的声音:   “王爷,不好,有人来了——”   “莫望,那边的人是——”齐灏大惊,莫望既然在这里,对方那只人马又是谁?   忙一勒马缰,狠狠的一抽马匹:   “快走——”   本想绕小道避开,没想到对方速度竟是快的紧,竟是转眼就到了面前,一眼看清对方头上标志性的翎羽,齐灏只觉浑身冰凉——   从天乔寨出来的,竟是摩罗族的人马?   而后方,阔敏明显也注意到了这一异状,顿时兴奋至极,高声道:   “赤布,可是你到了?”   一脸狰狞之色的赤布催马上前,“大哥,赤布来了。”   又恶狠狠的瞪着齐灏等人,狞笑道:“果然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既然犯到本王手里,就乖乖受擒吧!”   被齐灏安置在马上的陆天麟无力的睁开眼睛——那毒箭果然霸道,自己这会儿,竟是连动一下都不可能,当下低低道:   “王爷只管一个人速速离去——”   不过说了一句话,便重重的喘息起来,用力扯下脖子里的玉佩塞到齐灏手中:   “若天麟,不幸离世,还请,还请王爷靠着这玉佩做信物,帮忙,寻觅小女——天麟便,死而无憾了……”   一句话说完,竟是再无半点声息。   同一时间,正在林间休息的扶疏忽然睁开眼睛:   “各位长老,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就在方才,心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悸痛,那种感觉,竟然一如当初爹爹离世时的情形。   扶疏顿时有些心慌意乱,难道是,雁南有什么危险?   第115章 黄雀在后(三)   齐灏呆呆的瞧着手里的玉佩,喉头一阵发热——原来这就是那玉佩的来历吗?   ——娘亲身子骨弱,但凡能起身,便会强撑着去小佛堂,只是和别人机械的一卷一卷的抄佛经不同,娘亲亲手抄的佛经上总会画上其他东西——   一次自己有急事找娘亲,哪知到了后娘亲恰好离开佛堂,正好瞧到火盆里来不及烧毁的一卷佛经,自己一眼瞧去,觉得那佛经好像有些不同,待取出来瞧时,才发现每一页佛经上面都有这么一块儿玉佩,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小婴儿……   现在见到实物,更亲耳听到这战场杀伐满身伤痕的铮铮铁汉,用这么虚弱的语气恳求自己——   陆天麟这一世,可谓跌宕起伏,怕是无论情景如何险恶,也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却在濒死之际,哀求自己,帮他找回爱女……   虽然不清楚陆天麟到底是从哪里得知当初娘亲曾生下过一个女儿来,此情此景之下,却由不得齐灏不祈愿上天——   要是那个女娃儿还在,该多好!   娘亲便不用自责终生,常年愁颜不展;   自己也可以拍着胸脯对这濒死的可敬可怜之人保证——您放心,齐灏即便翻遍大齐每一寸土地,也必将帮您找回孩儿来……   而现在,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一个简单的承诺,都无法说出口……   “王爷,王爷,您快走——”眼见得齐灏还在发呆,莫望大急,不得已,推了一下齐灏的身子,“属下这就引开赤布,王爷快些带大帅回连州。”   “好。”齐灏这才回神,猛地意识道眼前的危险形势,咬牙对莫望道:“莫望,你们小心!”   莫望重重的点了下头,左手短剑右手狼牙棒,朝着赤布就冲了过去。   齐灏的手下除了从自家王府千挑万选的强手外,另一部分也全是皇上担心齐灏安危,亲自赐下来的精锐侍卫,战斗力自然非比寻常。   赤布又以为对方是从战场上败逃的逃兵罢了,自然有些大意,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冲乱了队形,齐灏趁机在两名侍卫的护佑下,抱着陆天麟就冲了出去。   “赤布——”阔敏远远的看到,顿时有些发急,扬声道,“不要放他们过去,他们是陆天麟和齐国王爷!”   大齐统帅,还有一个王爷?赤布愣了一下,旋即大喜,自己竟然这般好运吗?甫出山寨,就碰见这么两条大鱼。   一个王爷一个元帅,不论哪一个都无疑是大齐举足轻重的人物,不管生擒还是杀掉,都无疑能奠定此次的胜局。   竟是拨转马头,朝着齐灏几人狂追而至。   眼看赤布当先杀到,那两名侍卫忙回身齐齐上前挡住赤布:“王爷,您快走——”   齐灏顾不得回头,俯身马上,紧紧抱着怀里的陆天麟,手里的鞭子不停的抽着马儿,坐骑本就是一匹宝马良驹,这会儿似是能体会到主子的心思,更是跑的如飞一般,竟是渐渐拉开了和赤布的距离。   赤布大急,忙从背囊里抽出几枝羽箭,对准齐灏的后心就要射去。   “王爷小心——”一名侍卫一眼瞧见,顿时大急,抬手掷出手里宝剑,赤布却是身形一晃躲了过去,手随即一松,竟是三箭齐发,分上中下三路朝着齐灏的背后射到。   齐灏也意识道不对,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却只能更紧的抱住陆天麟,抬起手中剑勉力朝后一挡,好巧不巧,正好打掉了一根箭,却被另一支箭插在肩头,而最后一支箭,则是狠狠的插在马屁股上。   那马猝然受惊,猛一尥蹶子,齐灏一个坐不住,竟是抱着陆天麟就滚落马下。   “王爷,大帅——”   “哈哈哈——”赤布仰天大笑,催马上前,神情却忽然一怔——   怎么天乔寨的方向再次布满烟尘?难道是弥儿赤也赶来了?来不及细想,瞧见齐灏虽是受了伤,却仍艰难的拖着陆天麟要跑,冷哼一声:   “陆天麟,齐灏,今日让你插翅难飞——”   齐灏也明显注意到了前面的异状,神情顿时晦涩至极,良久苦笑一声:   “陆天麟,本王竟是要和你死在一起吗?”   眼下后有追兵前有拦截,自己没了马匹不说,还孑然一人身受箭伤,这样的情形下,怎么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死自己倒不怕,就是怕娘亲——   要是知道自己和陆天麟竟然同时身亡,娘亲可怎么承受得住?   “哈哈哈——”赤布已然赶到,探出手中长枪指向地上两人,神情狰狞,“陆天麟,你也有今日?齐灏,还不跪地受——”   一语未必,神情突然一变,长枪猛地收回,却是同样的三只利箭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射来。身形一晃,喝道:   “什么人?”   却在磕飞第一支箭后连人带马匹嗵嗵嗵后退了几丈远。   眼看着另两只箭也如影随形紧随而至,赤布吓得一拨马头没命的掉头就跑,等那两只箭落地,才发现根本连个鬼影都没见,自己就被逼退了几十丈远。   到了这般时候,即便勇猛凶残如赤布也心生骇意——这般神妙的箭法,这般可怖的臂力,来人到底是谁?   可天乔寨明明是在自己掌握之下啊,怎么还会有其他人马从哪里出来?   正自惊疑不定,那对人马转眼已经到了跟前。   当先一个黑袍黑甲的冷面将军瞧见齐灏陆天麟二人,飞身就下了马,上前先一把扶起齐灏,待看清齐灏怀里的陆天麟,神情顿时变得凌厉至极:   “二叔——”   齐灏恍然抬头,愣了一下顿时大喜:   “楚,楚雁南?”   又不敢置信的望向楚雁南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天乔寨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人明显瞧着不是大齐的军将,却竟是比齐军还要更威武三分!这么一支生力军真冲杀过去,那连州可不就有救了?!   正好齐灏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忙上前扶住齐灏。   “楚将军,陆帅中的箭有毒,本王要赶紧带他回连州城就医,这里就交给你了。”   楚雁南也看出陆天麟的情形不妙,当下任由齐灏的侍卫把陆天麟接了过去,忽然俯身对齐灏重重施了一礼:   “大恩不言谢,我二叔,就拜托王爷了!敢伤我二叔,雁南定要他们提头来见”   说完飞身上马,俊美的脸上全是冰冷肃杀之气,擎起手中金色长枪,遥遥指向赤布:   “赤布小儿,纳命来——”   同样都是手持长枪,楚雁南气势却太过强大,虽是还有着一定距离,赤布却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人是谁呀,明明瞧着如此年轻,怎么竟会有这般凶狠逼人气势?   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这么小的年龄,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当下提起长枪阴阴一笑:   “无知小儿,也敢挑战本王,当真是找死。也好,本王就成全你——”   说完,也拍马上前。一抖手中铁枪,枪尖如毒蛇般朝着楚雁南当胸刺来。   楚雁南冷笑一声,并不闪躲,挺起金色大枪,一个力劈华山之势,朝着赤布当头砸下,速度之快,简直鬼神莫测。   眼看对方竟然后发先至,赤布吓了一跳,忙回枪想要去挡,哪知刚触上对方金枪,两膀便一阵发麻,手里的铁枪竟是无论如何把持不住,手一松,铁枪“嗖”的一声就飞了出去。   “不好——”赤布大惊失色,这人怎么这般厉害。吓得拨转马头掉头就想跑。   “敢伤我二叔,赤布,纳命来——”楚雁南大吼一声,手中金枪随即送出,正正刺中赤布后心,随即高高举起。   “啊——”赤布惨叫一声,瞪圆了双眼死死的盯着下方狠戾如鬼煞般的楚雁南——   自己的运气终于到头了吗?竟是碰上这么个煞星,功败垂成!   “四弟——”阔敏一个坐不稳,险些栽下马来——   阔敏兄弟虽多,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就这一个,甚至说今日的太子之位,也多亏兄弟俩齐心协力才能谋得,本以为此次兄弟携手,能建下不世之伟业,却再没料到,明明胜券在握的战场上,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煞星,竟是先用三支箭逼退赤布不说,更是两个照面就挑了赤布。   明明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让人仔细探查了齐军有名的将领,却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啊!   和阔敏的惊骇欲绝相比,齐军也是一默——   金门之役,楚雁南一战成名,可还是有很多人并不买账,以为楚雁南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会意外取胜更生擒叶涟。   却再没料到,在身陷绝境以为再没有取胜机会的时候,楚雁南会突然出现,更是甫一交战,就直接挑了对方一个王爷!   “楚老大——”柳河和李春成最先反应过来,老大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勇武的弟兄,自己还怕个鸟!竟是一改之前的疲惫,兴奋的嗷嗷嗷叫着又朝摩罗族人扑了过去。   楚雁南一扬手,赤布硕大的身躯朝着阔敏的方向就砸了过来,然后一催坐骑,抖动长枪,如蛟龙入海一般直冲入敌阵中。   黑袍黑甲,金色长枪,一往无前的勇气,如神祇般俊美的容貌——   有老将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怎么这会儿瞧着,小楚将军竟然和上一代战神楚无伤一般无二?还一般姓楚,难道是……   有这种想法的自然不是齐军一家,摩罗族兵将中也有和楚无伤交过手的,和齐军军情振奋不同,他们则是慌张无措——   难道是大楚战神楚无伤死而复生?   而楚雁南已经如飞而至,长枪落处,竟是一串串的敌军如糖葫芦一般被串起来,然后又随着楚雁南扬起的动作,狠狠的砸在摩罗族军阵中,随着楚雁南又串起了一串血淋淋的糖葫芦,终于有摩罗族兵将受不住了,大叫着扔下兵器,一催战马,竟是掉头就跑……   果然是天亡我吗?阔敏呆呆的坐在马上——   摩罗族,怕是,完了……   第116章 黄雀在后(四)   “王爷,您肩膀上的伤——”眼瞧着齐灏脸色越来越苍白,莫望的心一下悬了起来,那箭上虽说没毒,也上了药止了血,可王爷身为天潢贵胄,哪受过这般苦楚?   这么一路颠簸下来,可怎么受得了?   “无妨。”齐灏咬牙道。眼看着陆天麟已是气若游丝,再耽搁下去,怕是大楚一代战神就会殒命于此,无论是为了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的皇伯父还是为了娘亲,只要有一线希望,自己都不能眼睁睁的瞧着陆天麟死。抬手用力的抽了一下坐骑,“走——”   紧赶慢赶之下,好不容易前面就是连州城,一直抱着陆天麟的莫望却是短促的“呀”了一声。   齐灏只觉头“嗡”的一声,忙转头看向莫望:   “怎么了?”   “陆帅的眼睛耳朵和鼻子里,都流出了黑血——”莫望神情震惊而又惊惧——   这到底是什么毒,竟是如斯霸道。甚至这些流出的黑血,自己方才擦拭时,都是火烧火燎的!而陆帅果然是铁打的汉子,内里不定被剧毒折磨成什么样了,却愣是这么久了,哼都没哼一声!   只是眼看陆天麟已经气若游丝,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齐灏也意识到陆天麟这会儿的情形怕是凶险的紧,眼见得对方竟是出气多进气少,心里也是愈发无措,边更加用力的抽打马儿边靠近陆天麟低低道:“陆天麟,你要是个汉子就撑下去,你想不想见另一枚玉佩的主人?想的话就努力活下去……”   陆天麟紧闭的眼睛忽然动了几下,呼吸明显平稳了些。   莫望愣了一下,什么另一枚玉佩的主人?王爷再说什么,自己怎么完全听不懂啊!不过瞧着效果还好。   又是一阵紧赶慢赶,眼看前面就是连州城了,莫望心里大喜,侧身对齐灏道:   “王爷,我们——王爷!”   却是齐灏先是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然后身子一歪,一下从马上栽了下来。   莫望吓得脸都白了,忙飞身下马,和其他侍卫一起呼啦啦围了上去,小心查看齐灏肩膀上的伤口,果然因跑动太急而迸裂开来,内衣早已是殷红一片。   “快,去叫开城门——”莫望边重新帮齐灏包扎,边对其他同伴急道。   其他侍卫不敢耽搁,忙扬声让守卫打开城门。城头有人影晃了一下,往底下瞧了一眼,又很快没了踪迹。   “贤王爷回来了,还有陆帅,全都受了伤?”尹平志正陪着张显在客厅喝茶,听闻禀报,吓得魂儿都飞了——难道这么快战争就到了尾声?既然连贤王和陆天麟都受了伤,那岂不是说,大齐,败了?   张显却是忍不住内心的窃喜——果然是天从人愿!   陆天麟败了。只是还有一点美中不足,怎么贤王仅仅是伤了,要是直接死了,那该多好。   看尹平志慌慌张张的就要起身往城墙上跑,慢条斯理的站起来:   “有本公在呢,你慌什么?走吧,咱们一起去瞧瞧——”   又好像想起什么,回身吩咐尹平志道:   “对了,兹事体大,你快去寻一下郑国栋大人,让他一块儿前往——”   一则自己要先去城头探一下虚实,二则可都是因为三皇子,自己才会落到现在这般狼狈局面,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一个说不好,就会杀头的,怎么着也要拉上郑国栋一起——郑国栋好歹是三皇子的舅舅、贵妃娘娘的兄长,真有个什么,有那两位出头护着,自己也安全些不是?   尹平志却是不疑有它,一面对张显千恩万谢,一面急急上马去寻郑国栋去了。   张显也上了马,却明显并不着急,竟是一路优哉游哉,往城头而去,登上城头,往外一探身,莫望正好抬头,瞧见上面的张显,也顾不得施礼,仰头急声道:   “城头上可是宁国公爷?快快让人打开城门——陆帅身中毒箭,已然危在旦夕,还有王爷也身中箭伤,现下晕厥过去——”   张显先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竟然一眼被莫望给认了出来,待听完莫望的话又顿时大喜——   原还只说两人受了伤,却没想到竟是这么重吗?   别人不晓得,陆天麟却是铁骨铮铮的一条汉子,现在竟然直接躺地上起不来了,而且还是中毒,那岂不是说,只要耽误些功夫,不用自己再想折子,他自己就会去见阎王?   至于齐灏,却最是身娇肉贵,受了伤再耽搁治疗,想不死都难!   而且更妙的是,这两人现今都是昏着的,自己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齐军既然败了,那阔敏想必很快就会追杀过来,只要把这几人拒于连州城外,即便他们命大一时半刻死不了,也必会落到阔敏手里,到时候可一样是死。   只是今儿个要害死的是陆天麟和齐灏这样两个跺跺脚大齐的土地怕都会晃三晃的人物,说不心虚是假的。张显做好了心理建设,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冲着下面的莫望道:   “现在两国交战,军情紧急,你说下面的是王爷和陆帅,本公可不敢轻易相信,不然,你让贤王或者陆帅任一个来和本公说话——”   “你——”莫望气的眼睛都红了,方才自己明明已经说了陆帅危在旦夕,王爷昏迷不醒,这人竟还一味的叫嚣着让陆帅或者王爷和他讲话,不是明摆着刁难人吗?   只是此种情形下也不是较气的时候,只得强压了心头的怒火道:   “公爷难道不认识莫望吗?实在是大帅和王爷这会儿都有伤在身、人事不知——”   却被张显打断:“什么叫认识你?本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摩罗贼人派人假扮的?陆帅何等勇猛之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遭人暗算?还好巧不巧,和王爷一起昏迷?我看你根本不是莫望,分明是摩罗族贼人派来诳开城门的!”   说着不待莫望回答,一挥手道:   “还不快快退后,不然本公可要乱箭齐发——”   说完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兵丁果然弯弓搭箭,箭尖正对准莫望几个。   到了这个时候,莫望便是再鲁钝也明白,城头上的张显怕是不怀好意。进不了城不说,要是上面真是万箭齐发……   只得抱了陆天麟并齐灏赶紧上马:“走——”   既回不了连州城,怎么也得赶紧寻些药物来。听主子说这天砀山最多天材地宝之物,眼下没奈何,只得去山里碰碰运气了。   张显眯了下眼睛,叫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一个鬼魅似的人影出了城门,悄悄尾随着莫望一行而去。   莫望心急如焚,速度自然快的很,十多人护卫着陆天麟和齐灏很快来到山脚下,刚要打马进山,迎面却见十多个老者簇拥着一个小姑娘从山脚下的林子里钻了出来。   莫望的注意力本来全在那些老者的身上——实在是这些老者个个鹤发童颜,明明瞧着已是偌大的年纪,却是个个健步如飞,还有他们牵在手里的坐骑,也都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   难道是隐居在天砀山的高人?   眼看着这些人即将和自己擦肩而过,莫望再顾不得,翻身下马,连滚带爬的扑到路中间:   “老前辈,救命——”   那些人本来一心赶路,根本没多瞧莫望,现在突然被莫望拦住马匹,愣了一下,中间小姑娘骑马技术明显不甚好,一时受惊之下,险些被马儿从背上掀下来,吓得惊呼一声。   簇拥在旁边的老者顿时惊慌失措,忙不迭围上去救护,这个也叫会首,那个也叫会首,最夸张的是一个老者眼看着自己挤不到跟前去,索性直接飞身下马蹲在小姑娘可能会掉下的位置,一副随时准备当肉垫的感觉。   更有一个脾气暴烈的老者,一伸手就把莫望提了起来:   “混蛋,竟敢惊了会首的马,你他娘的想死不是?”   说着举起蒲扇大的手掌来,朝着莫望就想大耳巴抽过去。   莫望直吓得肝都是颤的——   这会儿终于觉得不对劲——若对方真是不世出的前辈高人,这也太粗俗些了吧?更要命的是自己明明一身武功,被这白发老者钳制着,竟是根本动都不能动一下,连身上的劲力也好像在急速流逝……   其他侍卫大惊,忙要护着齐灏和陆天麟离开,却哪里还来得及?竟是被赶上来的两个老者三下五除二打翻在地。   甚至最后,一个老者忽然抬头冲着远处一棵大树上厉声道:   “谁在哪里?快给老夫滚出来——”   树上正是彰显派来跟踪齐灏等人的,没想到离这么远都会被对方识破,吓得一转身,急速往连州城方向逃去。跑了几步,却“哎哟”一声栽倒在地,却是耳朵处一阵剧痛,伸手一摸,哪里还有耳朵,分明是一片树叶被鲜血黏在哪里,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啊啊惨叫着往前狂奔而去。   那老者撇了撇嘴,也不管他,却是上前又提溜起地上的齐灏并陆天麟,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女孩面前,往地上一丢,满不在乎的道:   “会首,这里还有两个,您看这些人是一起杀头或者扒皮抽筋,还是随便挖个坑直接埋了了事?”   莫望头“嗡”的一下,心中简直绝望至极——这都叫什么事啊,还以为碰到了救星,却谁知,分明是勾命的阎罗,还,这么心狠手辣!   只是人在矮檐下,为了主子,莫望也只得拼命磕头,刚想求饶,却发现自己喉咙里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气的简直想要杀人——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么一个个竟是如此邪佞残忍?   对了,他们好像很尊重那个小姑娘,忙看过去,却是一怔——这小姑娘,怎么有些面熟啊?   第117章 机关算尽   “你说,陆天麟和齐灏被一群奇怪的人给抓住了?”张显重重的吐出胸中一口浊气,神情却是烦躁的很。   怎么竟不是落到摩罗人手里,而是又忽然钻出一群人来?   “从他们的话语中,能不能推测出对方的来历?”   “公爷恕罪。”那探子到现在还在不住发抖,手更是下意识的抚向耳朵——一群老不死的,说不好,是什么山妖鬼怪也说不定,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功夫,竟然随手摘叶飞花,都可以拿来做暗器,更可怖的是,距离那么远,还生生割掉自己一只耳朵。   简直不敢想象,若然那叶子不是朝着耳朵,而是对着脑袋……   忽然想到一事,忙道:   “对了,我好像听见那些老东西围着那小姑娘,口口声声叫着‘会首’——”   可真是奇了怪了,不过马儿受了惊,那小姑娘就差点儿被从马背上掀下来,明显是没有什么功夫傍身的,倒好,那些凶神恶煞似的老家伙却都是恭敬的什么似的,瞧那模样,倒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会首?”张显明显也有些糊涂,这算什么称呼?   转脸看到手下心有余悸的样子,更加不耐烦,不悦的“哼”了声,却是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   齐灏和陆天麟那是什么身份?这两人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不但是自己,即便是整个家族怕是都会万劫不复!   不确知齐灏和陆天麟的死讯,自己可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思量片刻,还是唤来自己的心腹:   “张宽,你率人跟着一块儿去那林子附近搜寻,若是寻到齐灏二人的踪迹,立即就地斩杀——”   映着明灭的灯火,张显的神情狰狞至极。   张宽领命,离开了张显的住处。却不知自己这边刚走,那边就有一个人影悄悄拐进了郑国栋的房间——   “会首,那又是什么东西?”   郑国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统领了十多个功夫鬼神莫测的白发老人的小姑娘,怎么就听着这么诡异呢?   和郑国栋一样想法的显然不止一个,从被松绑开始,莫望大张着的嘴就没有合拢过——   原来看着有些面熟,却根本不敢确定,那小姑娘真的就是陆扶疏小姐!   从前扶疏和齐灏见面时,莫望也是在跟前伺候的,当初只觉得这小姑娘明明看着小小年纪,却偏是和大人般庄重大气,真是有意思的紧。   现在再瞧见扶疏把那一众脾气大的不得了的老头子支使的团团转的样子,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了——   有这么彪悍的一群手下,就是给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把扶疏小姐当成一个有意思的小姑娘罢了!   扶疏这会儿却是没空搭理莫望——再没料到,竟会在这里路遇故人,还一下就是两个。   如果说之前和齐灏不过算是点头之交罢了,陆天麟在扶疏心里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一则缘于对英雄的崇拜,二则,陆天麟可是雁南的二叔,上一代战神楚帅的结义兄弟,三吗,则是因为那日小木屋里对陆天麟的印象——   一个又顶天立地又无比痴情的男人真的很让人心疼有木有?   就如同现在,瞧着伤的不成样子还身中剧毒眼瞧着已经危在旦夕的陆天麟,扶疏只觉自离开天乔寨以来那种心头又酸又涩的感觉更浓,竟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眼泪。   往日里扶疏一直和小大人一般,举止稳重大气,屡屡开口,也总有惊人之言,其余人等早习惯了忽略扶疏的年龄,把她当成了成年人相待,更因为之前扶疏两次出手,都力挽狂澜,救下了天乔寨,这群人更是对扶疏崇拜的很,这会儿突然见扶疏流泪,明显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会首莫哭,”汪子腾心疼的什么似的,忙掏啊掏啊的从褡裢里摸出好多糖果来——早就满心巴望着要是会首大人也像个小孩子的话不定多好玩呢,因着这个心思,汪子腾身上就没断过这些零嘴好吃的,还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了,没想到还真能让自己等到,只是怎么会首一哭,自己这心里头也很不得劲呢,“吃些糖果,甜甜,就不哭了——”   “好了,”却被木开鸿一下推开,狠狠的剜了一眼——这老东西又发什么疯啊?还真把会首当小孩子了!会首这样难过,明显地上躺的两个人对她而言很重要啊,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赶紧把人给治好,会首自然就不会哭了!   忙看向另一个白须老者:   “赵老乔,你快过来看看,他们俩是咋回事?”   又掂起自己随身携带的袋子,头朝下往外一抽,里面各种珍奇药物就哗啦啦掉了一地,“来看看有哪些药物合用的?”   灵虉草,紫雨田,百年雪蛙,千年老参……   莫望简直眼睛都不会转了,这么多天材地宝,随便拿出哪一样,可不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这人倒好,竟是丝毫不顾及的一股脑倒得满地都是——   明明方才还是杀人不见血的老魔头,竟是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   而且,慢着,赵老乔?   忽然想起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传言“老乔救人,半指乾坤,老乔杀人,梦里噬魂”——   传说那人也叫赵老乔,却最是邪僻恶毒的一个人,性情喜怒不定,杀人救人端的是常在一念之间,更离谱的是,常常白日里救下人,晚间又无声无息的取了那人性命,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偏还会让所救之人受尽折磨宛若被恶鬼噬魂……   “赵,老乔——”莫望身子一抖,噗通一声就坐倒在地,神情充满惊惧,“不,赵前辈,请救救我家王爷和大帅,莫望这条命就是前辈的——”   却被赵老乔一脚踹开,不耐烦的道:   “我要你的命干嘛?没瞧见我家会首都急成什么样了?快滚开,别耽误老夫救人。”   径直往陆天麟身边而去——   年轻人的伤不过是寻常外伤罢了,有什么打紧?根本不值得自己出手。   倒是这中年男子的伤似是有些麻烦——   本来这毒虽是有些霸道,倒也难为不了自己,只是男子此前体力透支太过,眼下那毒气却是已然深入五脏六腑,要祛除起来却是凶险的紧——但凡男子意志力有一点差,怕就会挺不过去……   果然木开鸿不过检查了下齐灏的伤势,又重新换了些自己带来的名贵药物,齐灏便悠悠醒转。   “王爷——”莫望简直喜极而泣,忙上前扶着齐灏坐起来身子。   “这是,在哪里?”甫一睁开眼来,齐灏明显有些惊愕,这会儿不应该在连州城吗,怎么却是身处这样荒凉的一个林子里?   待听完莫望的禀告,齐灏神情顿时变得阴鸷——张显,好大的胆子!几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张显的意图——   不管是自己流落在外,还是路遇摩罗贼人,自然十有*都会死在外面。   只是这张显算错了一点,他一定没想到,不止陆帅英雄善战,更还有楚雁南这支骑兵——   仗打到这会儿,怕是胜负已分,只是和张显算的不一样,取胜的却是大齐!   又把眼睛转向那些白发白须的老人:“这些人是——”   神情却忽然一怔,那个蹲在陆天麟身侧的小姑娘,怎么瞧着如此眼熟:   “扶,疏?”   扶疏回头,勉强笑了下:   “王爷,你醒了?有没有想吃的,让莫望给你拿。”   扶疏话音一落,便有一个白眉老者颠颠儿上前,怀里可不是抱着很多精美的吃食?   这是,变什么戏法?瞧着莫望恭恭敬敬的接过,齐灏简直无法思考了——扶疏不是出去采药了吗?从哪儿弄了这么多老者来?再结合莫望方才战战兢兢的模样,更是诧异——能让莫望这么小心对待,对方必定功夫了得,可瞧他们的样子,又全都是对扶疏俯首帖耳的样子?!   看出主子的疑虑,莫望犹豫了下,小声道:“王爷,属下猜的不错的话,这些人,八成来自于天乔寨,听他们方才的话,好像叫扶疏小姐,‘会首’……”   从前线回来的一路上,大家还纷纷疑惑,楚将军从哪儿带了一只奇兵来,因军情紧急,虽是见着了莫平,也没来得及细问,现在瞧着,十有八/九,应该是天乔寨的人——   只是也奇了怪了,这几人不是去采药吗,怎么会认识天乔寨的人?   更不可思议的是,天乔寨人可是世所闻名的桀骜难驯,最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怎么会听从楚将军调遣?而这些老者怕是更在天乔寨地位尊贵,却偏是在扶疏小姐面前,听话的不得了的样子!   会首?齐灏却是一怔,自从来至边关,除了四处帮娘亲采药以外,齐灏还另外派出些人手秘密打探边关事务,有一条消息就是关乎天乔寨的,里面提到,天乔寨一众长老的首脑人物,就是“会首”……   用了些点心,气力明显足了些,齐灏冲莫望招招手:   “你扶我起来去看看陆帅。”   莫望忙小心的搀起齐灏,两人一起来至陆天麟身边。   陆天麟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脸上布满了黑气,上身衣服已被扒开,裸/露出古铜色布满伤痕的胸膛。   胳膊上的箭伤已经被处理好。   赵老乔正手里拿了枚又细又长的银针,正对着陆天麟的心脏,眼看着要插下去,却是又停住,对齐灏道:   “这人可有什么放不下的?”   “啊?”齐灏一愣,心里顿时一紧,“可是,有什么凶险?”   赵老乔翻了翻白眼——这不废话吗!亏得这人是会首看重的人,不然,自己早一脚把人踹飞了!   “那就是有了?赶紧做好准备,待会儿看着不对,就用他放不下的拽着他点——”   要说这般刚毅的人倒也少见,这可是焚心散。那般烈火焚心之痛,寻常人这会儿怕是早受不住自己拿刀子把自己捅死了,这人竟是坚持到这般时候,更是连呻/吟一声都不曾!   只是待会儿自己以银针取毒时,那疼痛将会比之前更甚百倍千倍,之前也曾见过中了这种毒的人,诊治到一半便因为受不住而咬舌自尽的有,甚至口中塞了软木塞,还有人自断筋脉而亡……   “这——”已经从莫望口里知道这人就是名闻天下的神医赵老乔,齐灏立马明白陆天麟这会儿情形怕是凶险的紧,死死攥住袖筒里的陆天麟塞给自己的玉佩,顿时急得热锅上的蚂蚁相仿——   拽住陆天麟心的人,怕也只有娘亲和那个甫一出生不久便即夭折的女娃娃了。   可这么多人面前,自己自然绝不可拿娘亲说事!   那边赵老乔已经举起银针,朝着陆天麟心脏处扎下。   本是静静躺着的陆天麟身子猛一痉挛,紧接着两眼猛地睁大,痛楚而又绝望的盯着头顶的天空,然后双眼瞬间闭合,却是一用力,连口中的软木塞都咬成了两半——   “快,”赵老乔急道,头上不觉渗出豆大的汗珠,“跟他说话——”还以为只是霸道的焚心散,却没想到还有阴蓼这般至寒之毒,两相冲击之下,这人一个坚持不住,怕是瞬间就会毙命。   齐灏无措至极,忽然看到旁边紧张的攥着小手,泪盈于睫的扶疏,忽然上前一步拽着扶疏的手放到陆天麟手中:   “陆帅,这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女儿,她在这世间受尽苦楚,你甘心不看她一眼就走吗?若是你就此撒手西去,你不怕她受尽欺凌再没有一个人护着她吗?”   又冲扶疏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叫“爹爹”的口型。   扶疏愣怔一下,伸手握住陆天麟的大手,刚想说话,却只觉一阵剧痛传来,却是陆天麟大手猛地合住,死死握住扶疏的小手——   “咝——”扶疏疼的喘了一下粗气,却是没有收回手来,颤颤的叫了声,“爹爹——”   陆天麟的身体更剧烈的震颤了下,眼睛再一次缓缓睁开,直直的瞧向扶疏:   “女儿……”   第118章 杀人灭口   “扶疏,这些人是——”眼见得陆天麟虽仍是昏迷不醒,却终于脱离了危险,齐灏长出了口气,终于有时间询问木开鸿等人的来历——   心里也认定了对方八成应该是天乔寨的人,却总是有些不敢相信,毕竟,看这些人都是气场强大的样子——没看到方才对自己的态度吗,明知道自己是大齐贤王,可这些老家伙们,却仍是连一个恭敬的眼神都欠奉!   实在想不通,若真是恶名在外的天乔寨人,又因为什么会对扶疏如此死心塌地!   “啊?”扶疏却仍是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盯着仍然没有醒来、脸色苍白的陆天麟,心里又是困惑又是迷茫——真是想不通,陆帅濒死的时候,自己怎么那么大的反应?   直到齐灏又问了一遍,才回过神来,怔了一下,不在意的道:   “你说各位长老们吗?他们全是天乔寨人啊。”   语毕又出神的瞧着陆天麟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扶疏好像有些奇怪啊。   齐灏神情微微一诧——实在是平日里见到的扶疏总是一副老神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次却不知为何,竟对陆天麟另眼相待,而且还老是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难道,是因为楚雁南的原因?   却又不大像。   听了扶疏的回答,长出了口气:   “是吗?我就觉得——”   却忽然顿住,不敢置信的瞧着扶疏,失声道:   “你说他们,全是,天乔寨的长老?!”   虽然方才也听莫望提到“会首”这个称呼,自己却直接认定,即便扶疏和天乔寨人扯上关系,所谓会首什么的,也都是绝不可能的。   毕竟天乔寨的长老可是有着很大的权力,而会首的地位更是凌驾于寨主之上。说句不好听的话,扶疏真做了会首的话,也就意味着,富可敌国的天乔寨就是她的了。   而天乔寨是什么所在,除了它本身的财富价值外,对朝廷更具吸引力的则是它不可替代的绝佳的地理位置!   这么多年了,多少有心人想要占据那里,便是朝廷,怕也对那里稀罕的紧,可经营筹谋了这么久,却没有一方曾经如愿以偿过。   而现在,扶疏竟然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些举动乖张的老人,全都是天乔寨的长老!   再比照这些人面对扶疏时的喜爱、尊重和对着自己时的冷漠淡然,齐灏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半晌长出一口气,语气充满激赏之意:   “也就是说,便是雁南手下那支骑兵,也是天乔寨的人?”   不用说了,连长老都甘为马前卒,其余人自然会争相效力。   再看向扶疏时,神情已是郑重至极:“扶疏,本王替朝廷谢谢你。待本王回至朝廷,一定代你和天乔寨向皇上请功,到时朝廷也好,皇上也罢,必然都有重赏!”   ——若是扶疏愿意说服整个天乔寨自此甘愿回归朝廷,不止朝廷又多一份重要的财税收入,便是想要收服其他各国,怕也容易很多。   “天乔寨人都是真汉子,而且他们自在惯了的,怕是习惯不了管束。什么请功不请功的无所谓,只要朝廷以后和他们打交道时,念着今日之事,宽容一些便罢了,至于请功,就不用了。甚至我和天乔寨的关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只是扶疏心里,一直把王爷当朋友看,才不愿隐瞒,王爷还是不要太当回事的好。”扶疏瞟了齐灏一眼,若有所指道。   天乔寨的人大多就是因为和朝廷不对盘,历经生死才寻到那么一个世外桃源,都是无拘无束的性子,怎么可能再回到朝廷中听命?   而且便是自己,若不是眼下无力和姬岚等人对抗,也绝不愿听命与人的。   正低头煎药的木开鸿动作顿了一下,和身边的赵老乔一起露出会心的笑容——那什么贤王,虽是瞧着年纪不大,可真是个奸刁狡猾的,方才那番话,分明是想要诱哄会首带着天乔寨投靠朝廷,自己等人方才心可是一直提着呢,唯恐会首会上当——   什么重赏,当天乔寨稀罕吗?有那么多黄白之物,再多的赏赐,自己等人也不放在眼里,退一万步说,从前一穷二白受尽苦楚的时候,整个天乔寨可也没有人愿意归顺于谁、看人脸色讨日子!   听完扶疏的话,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不愧是他们的会首,瞧着年龄不大,大事上可是拎的清呢,别看会首是个女娃子,骨头里,却和寨里的人像着呢。   齐灏不由苦笑——这个丫头,你说这么小的年纪,要不要这么精明?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她把路给堵死了。   只是本也知道要收服天乔寨,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私心里又对扶疏很是激赏,见扶疏明显有些抗拒,也就暂且把心思收了回去。   那边扶疏又收回眼睛,继续蹙眉盯着陆天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当真好笑之极。   齐灏想要笑,却又止住,眼神里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惊诧——这会儿才发现,怎么扶疏生的和陆天麟这般相像?   有了这个心思,又多瞧了几眼,越看越是吃惊——若非早已经确知娘亲当年生的那个女娃已然身亡,自己真要以为眼前人就是娘亲和陆天麟的女儿了呢!   只是这会儿,虽然明知道不是,却不由得对扶疏更多了份好感。   眼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木开鸿等人又拿出很多精美的吃食。自然,比起皇宫来,味儿道上还是差了些的,只是齐灏早已饥肠辘辘,用的倒还畅快。   又感激天乔寨人出手相助,齐灏便做主,让自己手下侍卫担负起夜间守卫的责任。   这些侍卫倒也不含糊,很快搭好一座座帐篷,甚至连篝火都燃了起来,许是火光太过明亮,树上的栖鸟受惊,呼啦啦飞了起来,一时林子里到处都是“桀桀”的叫声。   “在那个方向——”一队正在黑夜里疾行的蒙面人猛地站住脚,惊喜的瞧着栖鸟飞来的地方——   迅速调转方向,朝着扶疏等人的帐篷急速而来。   有火光指引着,这些人很快摸到了帐篷附近。   “莫望?!”一眼看到那个正在帐篷附近巡逻的精干男子,张宽一下睁大了眼睛,再瞧瞧其他守卫的侍卫,也明显全都是齐灏的手下,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张宏这个废物!”   不是说齐灏等人被一群奇怪的人给抓了去吗,怎么全都好好的在这里?而且还都这般精神!说不好根本就没有张宏说的什么“很奇怪又厉害的不得了的老人和小女孩”,不过是张宏自己办砸了差使,怕不好交差,才故意编了谎话搪塞公爷。   只是既被自己逮到了,就别想再逃!   轻轻一挥手,刚要命令众人杀上去,一个火球忽然如闪电般疾飞而至。   张宽吓得一个激灵,就地往旁边一滚,旁边的那人却没有张宽的运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火球击了个正着,那施放火球的人力道实在大的紧,火球竟是一下嵌在黑衣人身上。   “啊——”   随着一阵炙烤肉的味儿道蔓延开来,那人顿时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   “有刺客!”莫望等人也意识到不对,忙呼哨一声,朝着张宽等人的所在扑了过来。   齐灏也跟着走出营帐,先是瞧着那不断在地上翻滚的“人形火球”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一刻突然明白,为何世人称天乔寨是恶人聚居之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又惨烈到极点的杀人手法,果然是天乔寨人的风格。   忽然就有些庆幸,幸亏这些人也不是全无所惧,好歹还有一个扶疏能约束得了他们……   正自出神,为首的黑衣人一声呼哨,那些蒙面人除留下几个继续跟莫望缠斗外,剩余的朝着齐灏的方向就扑了过来。尽管夜色如墨,可火光的映照下,齐灏还是能看出对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裸的杀机。   “王爷——”   莫望一惊——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毛贼呢,难道竟是冲着王爷而来。忽然想到白日里连州城头张显的诡异表现,莫不是,和那老东西有关?   齐灏也明显想到了这一层,脸色一下难看之极——自己来边关时日并不长,要说得罪了谁,也就张显罢了。   眼看齐灏似是受刺激大了,仍独自站在帐外发呆,张宽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剑尖往齐灏方向一指:   “杀——”   话音刚落,齐灏旁边的帐篷一下掀开,一个十岁许的小姑娘迈步出来,竟是对那些马上就要飞扑过来的凶狠蒙面人瞧都不瞧一眼,反倒不由分说劈手拿走齐灏手里的剑:   “王爷,你的伤可还没好,还是莫要逞强。”   话音一落,两个白眉白须的老人忽然鬼魅般出现,也不见他们是怎么动作的,那几个眼看就要飞扑过来的蒙面人齐齐惨叫一声,朝着后方跌倒。   “你们——”张宽大惊失色,忽然忆起张宏口里厉害的不得了又诡异的不得了的老人和女孩,简直欲哭无泪——   娘哎,竟然是真的。瞧他们方才的身手,别说还有十多个呢,就是这两个,就能把自己的手下给包圆了。   亏得自己方才离得远。   心胆欲裂之下,回转身形,就往密林里疾奔。   汪子腾二人也不屑搭理他,兀自站在扶疏身后。   “想跑,没那么容易——”莫望等一众侍卫却是冷笑一声,就要从四面堵截过来。   眼看四面都有齐灏的侍卫,张宽正自惶急无措,左侧却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男子声音:   “是,贤王殿下吗?”   张宽闻声转头,神情顿时喜悦至极,身子往左一旋,一下飞扑到来人身旁,先一脚踹翻男子身旁的女子,然后横剑夹在男子脖颈上:   “贤王,快让你的人退后,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第119章 救命恩人   “秦筝?”齐灏眉头倏地抽紧,神情中是难以掩饰的讶异之色。   篝火的映照下,被蒙面人挟持着衣衫破烂、面色蜡黄,瞧着似是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的人,可不正是镇国公秦筝?至于他旁边的女子,也是满脸灰尘,根本辨不出本来模样。   扶疏的眼睛却是一下落在秦筝的肩头——许是蒙面人用的力气大了些,秦筝的肩上正有殷红的血色渗出,很快濡湿了肩头。   明显看出对方的忌惮,张宽重重的喘了口粗气,神情狰狞道:“你们让开,待我脱险后,自会把此人还给你们,否则——”   自己瞧得不错的话,那些让人恐怖的老东西并不是隶属齐灏,而且好像自恃身份,并不屑和小辈们动手,只要齐灏答应了,那些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利害冲突的老东西们应该也不会节外生枝,脱身应该还是大有希望的——   毕竟,秦筝可是威名赫赫的镇国公,论辈分,连齐灏都要叫一声“表叔”的,自己可不信,齐灏会为了自己这条贱命甘愿折损一个国公!   手微一用力,便有血珠顺着锋利的剑刃快速涌出。   这些混账!   齐灏不过蹙了一下眉头,旁边的扶疏瞳孔却是倏地一下睁大——对秦筝失望是一回事,可亲眼见到别人伤害秦筝又是另一回事!   再怎么说,秦筝可是自己一手照料着长大的!上一世,自己对秦筝那个小胖子真是宠的紧!现在想想,虽然自己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可照料秦筝的时候,怕是比起他亲生的老子娘也差不了多少。   这也是当初知道秦筝竟是和姬岚等人交好时,扶疏尤其失望难过的原因!只是扶疏骨子里生就的护短特点却注定了即便到现在,潜意识里也无法接受有任何人伤害自己重视的人——即便,是曾经重视的人,甚至已经决定了这辈子不和秦筝再有任何交集。   “子腾——”木开鸿距离扶疏最近,明显察觉出扶疏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头——即便是以齐灏贤王之尊,会首也没有表现出多重视的样子,偏是眼前这个被挟持的男子,竟是甫一出现,就引得会首又是瞪眼又是握拳,特别是看到男子流血,会首更是一副恨不得马上飞奔过去的模样。   竟然是会首大人的熟人,还是,会首很在意的熟人吗?   再仔细一瞧,秦筝这会儿虽是狼狈至极,却仍是掩不住一身清贵的气质,及还算俊秀的一张脸,虽然比不上楚雁南的俊美逼人,却自有清雅之处——   嗯,救下来,让那楚雁南有点危机感也不错,毕竟,那位楚小将军虽然也算会首良配,却总觉得太傲气了些!这世间事物,总是有人争抢才更珍贵!   和汪子腾对视一眼,两人都迅疾了悟——   长到这么大年纪了,总觉得很多事情太过无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可爱的不得了的小不点儿会首,连带着这帮老家伙都有返老还童之感。   齐灏叹了口气,看对方笃定的样子,怕是留在场上的这些死尸,不会留下一条线索,想要确知暗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不是张显,希望全在这唯一活着的蒙面人身上。只是秦筝好歹也是国家大员,自己再怎么说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当着自己的面被杀死。   哼了一声冷冷道:“好,本王答应——”   张宽瞬时大喜——自己赌对了,等待会儿脱离险境,须得赶紧进连州城让主子小心防备,哪知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漾开,面门前就忽然一寒。   那种气息实在太恐怖了,张宽浑身的寒毛一下竖了起来,只觉一种死亡的气息一下从心底泛起,失魂落魄之下,下意识的抬手就去挡,瞬间就将飞至眼前的事物劈成两半——   却是一截小小的树枝。   只是让张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那树枝被劈断以后,竟是倏忽由横向变成了竖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地插入张宽的两只眼睛之中!   “啊——”张宽以手掩住双目,惨嚎简直不似人声。   陡一脱困的秦筝顿时脱力,仰面朝天就朝丛生的灌木丛摔了过去,还未挨到灌木丛的边,已经被一个飞扑而至的人影一下扣住腰带,身形顿时凌空飞起。下一刻被人轻轻放下,正对上扶疏来不及收回的溢满关心的眸子。   “扶疏——”秦筝神情顿时有些恍惚。   扶疏却是尴尬至极——真搞不懂汪子腾想什么呢,明明被威胁的是齐灏,怎么说也应该把秦筝交给齐灏不是,怎么巴巴的送到了自己面前。   殊不知这会儿最感到冤枉的却是张宽——   尼玛,有这么坑爹的吗,明明之前要杀贤王,这些老东西都没多大反应,怎么随手架来一个秦筝,对方竟然出动了两个老妖怪来对付自己。   “许久不见,倒不知扶疏姑娘和贤王殿下如此交好了。”瞧见齐灏似是对扶疏很在意的样子,秦筝强压下一股突然溢满心头的酸楚,礼貌性的问了句,语气却明显有些冷淡——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眼前扶疏和齐灏并肩站在一起的情景竟是刺眼至极,心烦意乱之下,只觉一阵头晕,双腿也跟着一软,竟是朝着扶疏的方向栽倒。   扶疏却是恼火于他方才眼神中的其他意思,赌气往旁边闪躲,待意识到不对时却已经晚了,秦筝竟是一头栽倒在地,正好趴伏在扶疏脚下。   “阿筝——“扶疏愣了一下,忙要伸手去扶。   斜刺里一个女子却一下扑了过来,挡开扶疏的同时,用尽全力扶起秦筝,神情惶急:   “公爷,公爷,你怎么样了?”   又抬起头狠狠的瞪了扶疏一眼,又急又气道:   “陆扶疏,你没瞧见公爷受了伤吗?怎么竟敢如此?”   却被脸色苍白的秦筝喝住:   “静芬,不许无礼。”一语甫毕,头无力的倚在董静芬的怀里。   静芬?扶疏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虽然女子满脸污浊,却还能依稀辨认出,可不正是董静芬?!瞧着两人相偎相依的情形,扶疏愈发觉得烦躁。   眼中的关切倏地褪去,扶疏深深瞧了秦筝一眼,竟是不发一言,转身往帐篷里而去。   这,这算怎么回事?木开鸿和汪子腾顿时面面相觑,转而恶狠狠的瞧着秦筝和董静芬两个——奶奶的,本想着救回个小白脸好让会首多些选择的余地,现在倒好,这小白脸竟然还自己带着的有女人!   简直是十恶不赦。   亏自己两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为了救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而一起出手斗一个小毛贼,做出这么跌份的事,本来想要让会首开心的,结果却适得其反,明显让会首伤心了,还有比这更让人窝火的事吗!   “两位长老——”明显看出两人情绪不对,齐灏吓了一跳——虽然接触不多,却早已领略了天乔寨这帮老家伙们匪夷所思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虽然也看出扶疏和秦筝之间好像有什么自己不明白的东西,却也不好眼睁睁的瞧着对方就这么出手当着自己的面杀人。却也明白自己贤王的威严怕是在这些人面前毫无用处,忙给莫望使眼色,示意他有什么不对怎么也要救下秦筝才是。   对上两人身上刻意散发出的威压,秦筝早软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董静芬则更惨,直接哆嗦成一团,眼泪与鼻涕齐飞……   千钧一发之时,扶疏的声音在帐篷里响起:“木长老,汪长老——”   两人站住脚,狠狠的瞪了已然软瘫地上的秦筝和董静芬,满意的看到两人身体又开始簌簌发抖,这才转身往帐篷里而去。   秦筝哪受过这般侮辱,直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齐灏也不理他,只吩咐莫望帮他看看伤处——   一个公爷,自己也并未放在眼里,特别是扶疏转身回帐篷时,那刻意挺立着的傲然脊背,让齐灏不自主有些心疼——而自己猜的不错的话,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可秦筝,好像确实让扶疏伤心了……   莫望毕竟不是大夫,下手就未免重了些,秦筝最是怕痛,一时竟是不住抽气。一旁的董静芬有些不忍,小声道:   “王爷,能不能叫那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   一语未必,却被秦筝狠狠的瞪了一眼:   “闭嘴。还不快和王爷赔罪!若非王爷出手相救,你我二人这会儿焉有命在!”一面又转向齐灏连连告罪,“王爷莫怪,这女子是小门小户人家,不懂礼仪,还请王爷恕罪才是。”   不管是不是真有那么一个“神乎其技”的老大夫在,可既然齐灏派了莫望来帮自己疗伤,都不应该再开口询问。   董静芬吓了一跳,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齐灏也不理她——方才这女子竟敢直斥扶疏,已然让齐灏很是不悦,现在又说出这般唐突的话来——   若非扶疏,他们主仆二人又如何能得以逃生?不说拜谢救命之恩,竟然开口就横加指责!   而这秦筝也是昏了头了,竟到了这会儿,还要维护。当即凉凉道:   “楚公却是谢错了人。一则你们主仆的命,全赖扶疏小姐之力,却没有本王半分功劳;二则,确然有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那人叫赵老乔,想必楚公也是听说过的?”   “什么叫‘全赖扶疏小姐之力’?”秦筝明显有些没听懂,神情惶惑至极,“还有赵老乔,王爷遇见了他吗?”旋即苦笑,“是了,他那般古怪性子的人,怎么可能任人使唤?”   顿时明白齐灏为何让莫望帮自己疗伤,以赵老乔的古怪脾性,救人全凭个人喜好,怕是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指使的了他!   只是,齐灏说的是扶疏救了自己,又是何意?   “那两个出手救你的老者,是扶疏小姐的手下。”看穿了秦筝的心思,齐灏悠悠道,“便是赵老乔,怕也只肯听扶疏小姐一人的话。”   董静芬倏地抬头,神情中全是不可置信——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虽是颠沛流离四处逃亡,好歹却邂逅了秦筝,又和他相依为命了这几日,还以为从此就有了靠山,却再没料到,陆扶疏的际遇却是更离奇,竟不但和贤王殿下相交,更受了那么一帮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厉害手下……   这一刻董静芬终于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站在和陆扶疏一样的高度了……   第120章 心虚   秦筝神情黯然之余,还夹杂有些羞愧之色。   别说齐灏没想到,就是秦筝自己也没料到,张显会对自己下此毒手。说句不好听的话,秦筝和张显严格说来,都是三皇子齐昱一派的人。   因齐灏从未明确表示过支持那位皇子,各位皇子的拥护者均是对齐灏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却不料,今儿个竟是差点儿死在“自己人”张显手里,若非遇见齐灏,这种惶惶若丧家之犬的日子还不知要过多久——   毕竟,张显现在可是大权在握,自己若是贸贸然露面,怕是会重蹈死地。   “张显对你出手?”齐灏一愣,因为过于愤怒,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杀了镇军将军钟勇?”   这也实在太骇人听闻了吧?张显可是国公,先祖更是从龙重臣,子孙后人世受国恩,这样的人家,本应一心报国虽万死而不辞,张显倒好,竟为了一己之私利对同僚下此毒手!   先是格杀钟勇,再追杀秦筝,然后又拒自己和陆天麟于连州城外……   咬牙咯咯笑道:“我大齐米粟俸禄,竟是养了这么一条心肠烂透了的大国蠹吗!即便是豺狼禽兽,也断不会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如此误国误民,便是凌迟也不足以赎其罪愆!”   秦筝抿了下嘴唇,摇曳的灯光下,俊秀的面容疲惫之余更透出些迷茫——张显也好,郑国栋也罢,还有今日的神农山庄,如今瞧着,竟似都是心术不正之辈,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竟是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眼前倏忽闪现出上一世姬扶疏如光风霁月般的磊落风姿,那时自己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被家族放弃的庶子罢了,扶疏却从未因自己的尴尬身份而对自己有一点点轻贱,反而是关怀备至,现在还能忆起,那时扶疏最爱叮嘱自己的话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最要紧的是无愧于心,人生在世,快乐足矣”……   再对比从扶疏离世后自己的诸般言行,只觉血气上涌,心口一阵绞痛,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忙以手帕掩住,却仍有红色在帕上晕染开来。   秦筝呆呆的瞧着手中的帕子,一时竟有些万念俱灰之感——   从前身为被家族放逐的弃子时,自己的生活却是因扶疏而充满光明和希望,反观现在,纵然身为高高在上的秦家家主,却是日日空虚,一夜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眼前这一切,即便是金玉满堂,却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本以为自己功成名就,即便到了地下,也一定可以让扶疏引以为傲,要是让扶疏知道自己现在这般不堪……   齐灏也注意到了秦筝不同往日的寂然,眉头蹙了一下:   “镇国公可还有其他不适?且在此间营帐里安歇。”   倒是有心让扶疏派赵老乔帮秦筝把一下脉,只是以扶疏现在的特殊身份,自己却是不好随意指使,还是让人询问一下更加妥当。   待掀开帐篷,正好瞧见扶疏正坐在篝火旁,正双手抱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对着一个咕嘟嘟冒着香气的瓦罐发呆。   愣了一下,负手走过去,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扶疏,你熬得这是什么好东西?可真香啊,我正好饿了——”   “饿了让莫望帮你做。”扶疏懒懒的添了根柴火,头都没抬。   “这么多你也吃不完吧?”齐灏摸了摸鼻子,顿时有些无奈,这小丫头,还真是不给自己面子。明明自己走到哪里,即便是在伯父的皇宫内院,都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到了小丫头这里,生生被剥夺了身份中一切光鲜耀眼之处。   而奇异的是,这种平和的态度却让齐灏舒坦的紧,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特别是看到那样一张俏丽的小脸,却偏要做出和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持重而又心事重重的样子,真是让人觉得违和之余,偏又可爱的紧,只想在那小脑袋上摸一下。   这样想着,齐灏竟也这么做了。   ——呜,小丫头的头发真的好软……   脸上刚浮现出一丝陶醉的神情,扶疏头一偏,而同一时间,一只大手忽然斜刺里伸出,一把钳住齐灏的手腕,那人力气太大了,齐灏疼的一阵呲牙咧嘴,忙偏头看向来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脸色仍是有些苍白的陆天麟,又是哪个?   只是瞧着自己时那一脸嫌弃的神情,怎么倒像是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忙用力甩开陆天麟的钳制,声音明显有些恼羞成怒:“陆帅刚才不是还半死不活吗,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一般了!”   语气恚怒之余,又隐隐有些关切。   陆天麟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到现在,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这贤王了,明明不论什么时候遇见,这人都是一副看自己不顺眼至极的模样,偏是昨儿个,竟只身冲入万军阵中,拼死救了自己出来。   陆天麟也是个豁达的人,苦思良久,想不通索性就丢开到一边了。帐篷里又实在气闷,索性出来走走,哪知一眼瞧见齐灏去摸扶疏头发的情景,当下就觉得齐灏伸出的那只手真是刺目至极,竟是来不及细想,伸手就握住甩到了一边。   “陆帅——”扶疏一张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心里更是郁卒无比——这齐灏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瞧瞧方才瞧自己那眼神儿,还有摸自己头发的动作,简直把自己当成了小孩一般,却不想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当他的阿姨都绰绰有余了!   倒好,那么丢脸的一幕还被陆帅瞧见了,心里不定会怎么想呢。   这般想着,用力瞪了齐灏一眼,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陆天麟,明明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却止不住的担心对方会误会自己,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全心全意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长辈看的孩子,却冷不丁被人揭破调皮捣蛋的真面目……   ——咦,这般扁着嘴的模样可比方才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玩多了——齐灏如是想。   ——哎呀,小扶疏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可爱啊!陆天麟只觉心好像被一只手给抓着,来回揉搓,直到整颗心都因为扶疏而柔软了下来——只要能让丫头不再撅嘴笑一下,让自己做什么都愿意啊。   也就愈发觉得齐灏一直饶有兴趣盯着扶疏看的模样实在太让人闹心不已,半晌终于绷了脸道:   “殿下也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去安睡才好。”   又转向扶疏,竟是瞬间转为再和蔼不过的神情:   “天这么晚了,扶疏也快些回去休息吧,要是睡不好了,明天说不好就有黑眼圈了,到时候可就不漂亮了——”   那副喋喋不休的模样,瞧得齐灏目瞪口呆!   现在才知道,原来陆天麟还有这般变脸的功夫——瞧着自己时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反观对着扶疏时,就满脸堆笑,温和的不得了!瞧那委曲求全的模样,哪还有一点儿铁血大帅的威风?   哎呦嘿,陆天麟,你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爹了?   “嗯。”扶疏点头,看火上的粥也好了,忙要伸手去摘,却被陆天麟拦住,“小心烫到。”   竟是抢先一步单手拎了下来,又偏过头来问扶疏:   “你的帐篷在那里,我帮你送过去。”   “不用,”扶疏忙摇头,又示意陆天麟把瓦罐放下,笑眯眯道,“这粥不是我要喝的,里面放了好多对伤口有帮助的药物,元帅受了伤,喝这个最好了——”   陆天麟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几十处,瞧着实在太过触目惊心,扶疏回帐篷里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跑去找赵老乔要了个药膳的方子,又找木开鸿取了些上好的药材——   里面的药物可全是木开鸿的“私货”,听赵老乔的意思,多喝几顿这样的粥,比什么药都好。   “咳咳——”齐灏终于忍不住用力咳嗽了两声,瞧着扶疏的眼神充满控诉——   你面前的伤患可不止一个,我也算好不好!   至于旁边的陆天麟,早乐的合不拢嘴,笑的见牙不见眼。看的齐灏愈发郁闷。   扶疏也不理他,自顾自转身取了碗过来——好在是拿了两只碗,不然齐灏真觉得自己要泪奔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不忿,本想有骨气些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自己要真走了,小丫头怕是才不会在意呢,反倒是便宜了陆天麟。   这样一想,又反身回来,闷头坐下,接过扶疏递过来的粥,只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   咦,这粥的味儿道好像真的很美味啊!倏忽想到扶疏手里的好东西好似多得紧,这里面也绝对都是好料。竟是三下五除二就喝了下去,待手里的碗见了底,再去瞧陆天麟,一大碗粥,竟不过去了一小半罢了,便是神情有些不辨悲喜,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了,粥不合口味儿?”扶疏也发现陆天麟有些不对,忙问道。   “不是。”陆天麟又小小的抿了一口,神情中愈发怅惘,“很好吃。”   好吃的自己都不舍得一下喝光了——   “没想到扶疏年龄这么小,就能熬出这么好吃的粥来。”   “那是——”扶疏神情有些得意,“多少年的功夫了——”   说完却又有些黯然,其实自己擅长的饭食不多——不管是上辈子身为神农山庄的少主,还是这辈子做这个平凡的小农家女,自己于厨艺上都不精通。   上辈子吧,实在是太忙了,鲜少有机会下厨,至于这一辈子,家里那点儿东西,真是禁不住自己这样折腾啊,继母因为自己进了一回厨房却浪费了一家人将近半个月的口粮,吓得再也不敢让自己往厨房靠近。   至于这熬粥的手艺,倒泰半是因为秦筝的缘故才练出来的。而现在,自己上一辈子精心养育的“弟弟”却和自己形如陌路,甚至自己潜意识里,不得不防着他……   陆天麟却是心里一紧——多少年的功夫了,可扶疏的样子,也就不过十岁吧,竟然就做了很多年吗?那不是说,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操劳?   竟是说不出的心痛,半晌抬手拍了拍扶疏的头:   “好孩子,以后想吃什么,告诉义父——”   自己有必要回去重新查一下,即便最后确定扶疏不是自己的女儿,也要拿来当闺女护着,绝不叫她再受一丝一毫的苦。   齐灏正好咽下最后一口粥,闻言顿时剧烈的呛咳起来,手指指着陆天麟:   “陆,陆帅,你说什么?什么义父不义父的?”   “不是吗?”陆天麟瞧着扶疏的神情却是愈发慈爱,“之前我可是清清楚楚听见扶疏叫我爹的。”说着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齐灏。   “你——”齐灏心里顿时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的想起陆天麟生死一线时,自己曾说过会告诉他另一只玉佩的下落,原本是自己情急之下,才会口不择言,后来又想着这人当时昏迷不醒,应该不会听见的,却没想到连扶疏叫过他“爹”都清楚,陆天麟,不会察觉到什么吧?   第121章 各人心思   一直到回至帐篷里,扶疏还有些不在状态,待惊觉不对,忙回头看去,陆天麟正站在帐篷外笑着冲自己摆手:   “丫头,乖乖睡觉。”   扶疏愣了一下,忙点头答应,那副乖巧的模样引得齐灏又是一阵郁卒——真是有够让人恼火的,明明自己比陆天麟更早认识小丫头好不好?也不知那陆天麟用了什么手段,竟使得小丫头和他是一国的了,自己倒完完全全被忽略了。从相识到现在,丫头在自己面前何曾有过这么柔顺的一面?   瞧着扶疏进了帐篷,齐灏不悦的瞪了陆天麟一眼,一拂袖子就要回自己帐篷,走了几步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本是为了秦筝的伤来寻扶疏的,倒好,光顾着和陆天麟怄气了,竟然就把秦筝的事给忘了。   忙又掉头回来,还没靠近呢,眼前突然一暗,却是陆天麟突兀拦在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齐灏几眼:   “时间不早了,贤王还是回去休息的好。”   齐灏惊得直喘粗气,差一点儿就叫起来,缓了半晌才咬牙道:   “陆帅不也没睡吗?还管到本王头上了。”   明明齐灏的语气已经不耐烦至极,陆天麟却仿佛根本没听出来,仍是笑吟吟道:“不敢。陆某好歹是连州统帅,自然要保护好王爷,王爷不休息的话,陆某自然要随侍左右。”   娘亲当年怎么会看上个这么没眼色的人?   齐灏心里气恼,冷哼了一声:   “倒不知陆帅还是这般伶牙俐齿之人——”   只是方才本王方便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殷勤的随侍左右?   却也明白有陆天麟挡着,自己今儿个是别想靠近扶疏的帐篷了。又瞪了陆天麟一眼,别无他法,只得站在原地冲着扶疏的帐篷道:   “扶疏,若方便的话,能否请赵神医帮秦公爷把一下脉——”   刚要继续说,忽觉一阵寒意袭来,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同一时间,扶疏旁边赵老乔的帐篷里传来一声冷哼。   齐灏不由苦笑——维护扶疏的人不要太多才好,瞧瞧这些老家伙,现在还对秦筝耿耿于怀。只是也知道这些高人的脾气最难琢磨,自己再说也定然无济于事。只得怏怏返回自己帐篷里。   刚要挑开帐篷,下意识的回头,哪还有陆天麟的影子——   什么大齐的元帅自然要护着大齐的子民,怎么瞧着其实陆天麟真心想护着的也就陆扶疏一个罢了,那些对自己说的话,不过是冠冕堂皇的搪塞之词罢了。自己敢打包票,陆天麟这会儿不定在那个旮旯里猫着呢,而猫着的唯一原因,绝不是自己这个王爷,而是小丫头陆扶疏。   转念一想却又对陆天麟有些同情——若是这人最终查明,让他心心念念几乎入魔般想念的小女儿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又该是怎样的打击?会不会如同娘亲一般,从此万念俱灰、了无生趣?   “公爷,这是刚煎好的药,还有这碗粥——”   董静芬小心的端下一碗药,又捧了一碗粥,小心放好。心里却是说不出的不是滋味儿。   方才陆天麟和齐灏争相“讨好”扶疏时,董静芬就在暗处静静的瞧着。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出身于小门小户的农家,陆扶疏哪来的底气,敢和这么两个大人物谈笑风生?这还不算,三人中,明显占主导地位的竟是差一点儿成了自己小姑的扶疏。   甚至齐灏想让扶疏帮着给公爷治病,都是用商量的语气……再联想到那些怪人也好,齐灏身边的侍卫也罢,面对扶疏时全都是无比恭敬的态度,董静芬再也生不出一点儿和扶疏作对的心思了。   “放着吧。”秦筝低垂着头,满头青丝披散而下,愈发衬得面白如纸,俊秀之外,竟是说不出来的死气沉沉。   董静芬不敢再说,忙退后一步站好。哪知等了半晌,眼看粥和药都要凉了,秦筝竟仍是没有要用的意思,心里顿时有些着急——   现如今这般情形下,也只有秦筝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除了活下去,董静芬已经不再有其他的奢望了。   当日跟着姬青崖随侍在叶涟身边,本以为说不好那个公主是有些造化的,连带着将来自己许是还有出头之日,却不料叶涟突然失踪。董静芬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当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怕是不妙。   果不其然,随侍在叶涟身边的侍卫一个个神秘消失。为了怕自己也成为消失人中的一个,自己费尽心机勾引姬青崖,还以为姬青崖和自己上了床后就会放过自己,却不料在即将走出这片林子重回连州时,还是被姬青崖算计了。若非自己留了个心眼,怕是这会儿,早成了一具白骨。   幸好,天可怜见,又让自己和秦公爷重逢,还救了他……   眼看着又有了回连州重见亲人的希望,董静芬止不住有些雀跃的同时也明白,若然没有秦筝,怕是自己一露面就会被姬青崖的人给弄死。   可现在公爷的情形……   一阵夜风吹来,掀开一丝帐篷,烛火顿时明明灭灭,让人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悬了起来。许是被冷风呛着了,秦筝再次剧烈的呛咳起来,这次咳嗽的声音更久,秦筝再次觉得喉头一热,竟是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董静芬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流泪道:   “公爷好歹把药给用了吧,还有那粥,也是扶疏亲手熬得呢——”   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不管是陆扶疏对公爷还是公爷对陆扶疏,好像都有些古怪之处。   比方说方才,听闻公爷病重,扶疏虽是并未说什么,却还是让那个白胡子老头又开了个药方给自己,还有元帅和王爷喝得粥也一并着人送了一碗来……   本来这些董静芬都是不准备说的,只是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有秦筝活下去,自己才有活命的可能。   “扶疏熬得粥?”秦筝本是空茫寂然的眼睛慢慢转了过来,偏头直直的往那粥瞧去。   董静芬一看有门儿,忙拭了泪从地上爬起来,净了手后舀了一勺送到秦筝唇边。   秦筝犹豫了下,还是张口咽了,下一刻眼睛忽然一亮,本是死气沉沉的眸子瞬间被狂喜所替代,竟是伸手接过粥碗,仰头就喝了下去。喝得太急了些,便有些汤水顺着嘴角淌下。   董静芬平日里见惯了秦筝一言一行优雅到极致的贵公子模样,甚至这几日颠沛流离之时,也都坐卧行止有度,还是第一次做出这般有失体统的事,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秦筝把碗递过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眼睛:   “还,有吗?”   “没有了。”秦筝的眼神实在太勾人了,董静芬顿时有些无措,半晌才道,又想起什么,忙指了指这碗药,“还有这药——”   秦筝果然转头,二话没说,端起药碗又是一饮而尽,只是咽下最后一滴药的时候,一张俊脸早皱成了个包子样。   那般惊悚的模样瞧得董静芬不住心惊——   那老头子不是存心折磨公爷吗,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苦的药。   却不防秦筝却是缓缓笑了开来,和以往的浅笑不同,笑容竟是直达眼底,可见内心果然愉悦至极。   董静芬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秦筝却是挥了挥手,也不敢再留,忙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秦筝依旧呆坐在原地,瞧着面前温暖的烛火,无声的一遍遍重复着:   “扶疏——”   原来扶疏这个名字果然是自己的救赎吗,上一世的姬扶疏和这一世的陆扶疏,竟然能熬出味道一模一样的粥来呢……   夜色渐渐消褪,黎明的曙光照亮了整个大地。虽仍有寒气袭人,却仍算的上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只是阳光再好,也照不亮连州城军民的心。   又是一夜过去,和摩罗族大战的连州铁军仍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事情到了这般时候,就是寻常百姓也明白,大军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尹平志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相仿——派去朝廷求援的信使,怎么说怕也得旬日有余,到那时候,这连州城说不定已经易主了……   一夜辗转反侧之下,天不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顾不得吃饭,就直接跑来寻张显商量对策了。   “尹平志来了?”张显明显也没睡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任侍女帮自己净面。   和其他人唯恐摩罗族打过来相反,张显却因为大军的毫无消息心情畅快不少,却又因张宽久久不归而提心吊胆——   明明齐灏和陆天麟都身受重伤,听说又被神秘人给狠狠的折腾了一番,张宽不是很容易就得手吗?怎么会都天光大亮了还不见回返?   难道是没找到人?最坏的情形就是,张宽失手了……   越想越心烦,抬脚一下踹开侍女:   “滚——”   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往厅中而去。   尹平志一见张显,明显愣了一下——怎么张侯爷的模样瞧着这般憔悴,难道和连州城有关?   刚要再问,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外面大声道:   “侯爷,府尹大人,不好了,有大批队伍正往连州城方向而来!”   什么?尹平志一个趔趄,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张显则眼睛一跳,瞬时握紧了拳头——   果然是天不亡我张家,必是摩罗族胜了!   第122章 张显之死   “侯爷,咱们,咱们现在,可该如何是好?”尹平志早已是面如土色、六神无主。   若是被摩罗凶贼围城,尹平志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去城头瞧瞧。”张显强压下心头翻腾的复杂情绪,定了定神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得门来,刚要上马,却正好碰见同样匆匆赶来的姬青崖和郑国栋等人,几人面色俱都不太好看,互相对视一眼,略点了下头,便也跟着往城头方向而去。   往常这个点儿,正是四门大开,务农百姓和往来商贾进出城门的时间,最是热闹不过,这会儿却哪还有往日的半分宁静祥和?   大军败北、连州城即将不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大街上到处都是拖儿带女人心惶惶的百姓。   不但男人们都跑到了大街上,就是本应在家烧火做饭的女人们也都抱着孩子眼睛红红的站在檐角下。   有那年龄大的,已经开始不住抹泪——   在连州城生活了一辈子,难道临老临老,还得过四处逃亡的日子吗?   衣着褴褛的陆清源和妻子宁氏以及儿子陆家和也混在人群中,耳听着旁人的议论,吓得脸都白了。   宁氏更是当场就抹起泪来,嘴里不住喃喃着:   “早知道这样,咱们当初还呆在清河镇就好了,也比现在镇日里担惊受怕的好……”   从来至连州,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先是被大伯陆清宏一家难为,好不容易大伯家倒了,宁氏还以为以后能过些太平日子了,哪里想到,前些日子半夜里,忽然就有人来报信,说是神农山庄人要来寻自家晦气,嘱咐三人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宁氏当场就吓瘫了——那陆家平不过挂了个神农山庄管事的名分就弄得一家人差点儿家破人亡,现在倒好,也不知家宝他们做了什么,竟是直接惹上了那么一个庞然大物神农山庄!   夫妻俩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夜收拾了些银两就带着陆家和逃了出去。   谁知在城外流浪了几天,却又听说摩罗族竟然打了过来,三人无法,又偷偷回了连州。本想着等陆大帅打败摩罗人再做打算,哪知今儿一大早就听说了这么个坏消息。   “府尹大人过来了——”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街上的百姓纷纷往两边散开。   陆清源吓了一跳,忙也拉住宁氏要往路边躲,却不防跑的急了,竟然一下和人撞了个正着。那人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跌倒在地,陆家和下意识的就想去扶,却在看清那人相貌时愣了一下,赶紧转过身来,推着陆清源夫妇就往人堆里挤——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和董朝山撞到了一处!   董朝山也正好抬头,一眼看到陆氏夫妇的背影,愣了一下,忽然就蹦了起来,竟然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陆清源的后衣襟:   “陆清源,你给我站住!”   陆清源?姬青崖等人正好行至此处,听到董朝山那一声呼喝,不由一愣,忙勒住马头。   陆清源吓得魂儿都飞了,猛推了宁氏和陆家和一把,压低声音道:“快跑。”   又头也不回的用力去掰董朝山的手:   “放开我,你认错人了!”   眼看那些威风的官老爷正往这边来,董朝山一下兴奋了起来:“什么认错人了,陆清源,骗别人行,想要骗我,做梦去吧!”又转回头来冲驻马往这边瞧过来的姬青崖道,“公子爷,他就是你们要找的陆清源!”   从和陆家成一道被抓到军营那会儿开始,董朝山就对陆清源一家又恨又怕,只是后来听说连陆清宏父子都被整得丢进监狱里出不来了,董朝山一下吓坏了,唯恐陆家人会对付自己,先在外面躲了一段,后来想想不是事,就又跑了回来,还特意买了好多好东西想要登门谢罪。   哪知到了后没见到陆清源,反而碰见一个长相俊秀的公子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虽然吓得不轻,却也听说了一个让董朝山高兴的不得了的消息——   陆家得罪了神农山庄,说不好很快就会从世上消失。那位姬公子临走的时候更是明言,只要自己能帮着抓住陆清源,一定重重有赏。   “陆清源?”姬青崖神情有些微妙——竟然是陆扶疏兄妹的爹吗?倒没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一挥手,示意官兵上前抓住仍在拼命挣扎的陆清源,便又继续马不停蹄的往城头方向而去——   虽则贤王齐灏之前严令,案情未明之前,不准累及无辜,姬青崖却并未放在眼里,更不要说齐灏自昨日出城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说不好,早就战死在沙场了。当日那陆扶疏等人不就是打着贤王的旗号才敢处处跟自己作对吗?没了齐灏,看谁还能救得了他们!   “公子爷,赏钱——”眼看姬青崖打马而去,董朝山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忙气喘吁吁地追了过去。却哪里比得上姬青崖的宝马良驹?自然很快就落在了后面。   张显等人登上城墙,人人神情都是一凛。   却是朝着连州城的方向,果然有一支大军正缓缓而来。虽然对方速度瞧着并不甚快,但数量之多,却是铺天盖地,扬起的烟尘,几乎连天空都给遮住了。   虽然瞧得不甚清楚,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却无疑正是一支骑兵!   “果然是,摩罗人吗!”尹平志腿一软,若不是有城墙撑着,怕是立马就要软瘫在地。   以雄壮的骑兵做前锋本就是摩罗族惯有的模式!虽然离得远,可那哒哒的马蹄声却仿佛九天惊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甚至站在城头上,都能感受到对方冲天的杀气。   即便对大军败北早有准备,张显还是吓得一激灵,一方面心终于放下了一些,从摩罗人如此冲天的气势来看,齐灏一行又伤又病的,本就难以跑的远了,即便张宽失手,自己可还派了人去给摩罗人送了信,想要逃出去无疑难比登天;另一方面内心又惶惑不已,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敌人,连州城又能抵挡多久?若真是城破,自己等人又该如何自处?   只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是后悔又能如何?   定了定神,刚要吩咐尹平志等人一起回去商量对策,忽听有人惊叫一声:   “不对,怎么敌军中飘扬的是陆帅的旗帜?”   “什么陆帅!”张显本已经下了城楼,闻言一阵心烦——即便眼前没有一个好的计策应对摩罗大军,可并不代表着张显就想让陆天麟活着,哪知一语未必,又一阵喧哗声传来:   “天啊,我一定是眼花了吧,果然是陆帅的旗帜!”   “是啊,我也看见了,他们身上穿的也不是摩罗族的服饰,而是咱们齐国人的衣服!”   “原来我们想错了吗?并不是咱们败了,而是摩罗人败了!”   声音越来越响,终至欢声雷动。   “难道真是咱们料错了?”尹平志最先站住脚,神情惊疑不定。   “胡说什么?”张显嘴里虽如此说,心里也开始打鼓,“尹公莫——”   尹平志却顾不得再听他训诫,竟是一撩袍子转身往城头而去,郑国栋并姬青崖怔愣一下也跟了上去。张显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也一跺脚跟了过去。   尹平志最先到达高处,往远处一瞧,一下张大了嘴巴,神情瞬间转为狂喜——此时旭日东升,雾霾早已散尽,城下一切清晰映入眼底,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可不是尽着大齐服饰,而军队最前方正有一面大旗迎风飘扬,上面正绣着一个斗大的“陆”字。   “真的,竟然是,是真的——”尹平志第一次不再惧怕陆天麟,甚至太过激动之下,眼圈儿都红了。   城楼上的其他兵丁并一些闻讯赶来的百姓,也在确信了城下确实是自己的军队回来了后喜极而泣——   本来以为,连英武骁勇的大军都被摩罗人给灭了,他们这些人自然更不是对手,十有八/九也会死在这群魔鬼的手里。却不料还能发生这样的惊天逆转。   “快开门,开城门——”尹平志声音都是哆嗦的,“我要去,我们都去,迎接,迎接大帅回城——”   却被张显一下拦住:“站住——”   “啊?”因张显的动作太过突兀,尹平志差点儿就和他撞在一起,待听清楚张显的话,一下愣了,“侯爷,是咱们的人回来了——”   “什么咱们的人?”张显的情形却很不对劲,竟是两眼赤红,神情狰狞,“说不好,是摩罗人假扮的,想要诳开我连州城门——”   话音未落,脖子后面忽然一凉。   尹平志吓得惊喘一声:“郑大人——”   却是郑国栋突然拔出宝剑,朝着张显的脖子砍了过去。   张显也觉出有些不妙,忙要闪躲,却哪里来得及?脖子被砍了个正着,立时有鲜血箭一般的涌出。   “郑国栋,你——”张显身体一晃,终于不支倒地,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郑国栋,神情愤恨而凄厉,“郑国栋,我张显即便死了也——”   “张公,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不觉得,自己死了比活着好?”郑国栋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手里的宝剑已经抬起,剑尖正对准张显的心窝处。   张显愣了一下,眼前不知为何,突然闪现出自己拔剑刺中钟勇心脏时,钟勇脸上不敢置信的悲愤神色,原来,被认定的自己人背叛,就是这种滋味儿吗?天道果然公平,当初为了一己私利杀了钟勇时,无论如何也没又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待要求饶,郑国栋已经一剑扎了下去!   “郑,郑大人——”瞧着郑国栋手中那把血淋淋的宝剑,尹平志好险没晕过去——郑国栋疯了吗,竟然杀了张显!   郑国栋却是毫不在意,瞟了一眼尹平志:“张显意图对大军不利,已被郑某诛杀,再有任何人阻挠大军回城者,此人便是下场!尹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接了陆帅等入城?”   既然是陆天麟胜了,那张显的阴谋势必败露了,此等情形下,张显自然非死不可,不然,怕是自己也逃脱不了干系!   第123章 天乔寨来客   城门开处,城里的百姓潮水一样涌了出来,尹平志郑国栋等人本是骑在马上,可人实在太多了,致使道路一度堵塞,几人无奈,只得下马徒步而行,数次出声呵斥,还是无法阻止因太过狂喜而汹涌不断的人流。   好在有官兵弹压,总算给几人留出一条窄窄的小路来。   众人气喘吁吁的行至连州城外十里长亭处,大军已然近在咫尺。   在城楼上遥望已经能体会出大军的气势非凡,如今近观更觉地动山摇、目眩神移。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被他们误认为摩罗族的骑兵。几千铁骑,全是清一色的黑色骏马,马上勇士也都是黑衣贯甲面容肃杀,明亮的眼神,沉稳的动作,锋锐无匹的杀气,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令得所有见着的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无比心折想要膜拜的心理。   所有人心中瞬时涌起一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这就是我连州铁军,打不垮的钢铁长城!   陆天麟麾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支精锐的骑兵?   郑国栋心旌神摇之余,恍惚间忆起张显指挥作战时兵败如山倒的情形,心理顿时五味杂陈——这一刻才无比真切的意识道,陆天麟“大齐战神”称谓的真实意义,这一次怕是真的彻底得罪了陆天麟吧?只是树了这么一个强敌,真的是合适的吗?   “大齐威武——”   “陆帅威武——”   不知谁起的头,人群自发的齐齐欢呼起来,一时声震原野。   郑国栋恍然抬头望去,却是那些骑兵正流水一样往两边分开,众星拱月般烘托出中间几员战将。   最左边那位位金衣金甲,气质高贵,人品俊逸,不是贤王齐灏又是哪个?   尹平志最先下马,满脸惶恐敬佩之情俯身就要拜倒:   “贤王——”   又忙不迭转身冲齐灏旁边银盔银甲,眉目英挺,巍然如山岳的男子一拱手:   “陆帅——”一时又想到家人从前待这位准妹夫如何苛刻,竟是神情仓皇,连头都不敢抬。   错眼却瞧见远远越过诸将紧紧跟随在两人身后黑衣黑甲俊美逼人的年轻人时又是一愣——   这位又是谁,怎么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和齐灏陆天麟并驾齐驱?更怪的是,年轻人身上的肃杀之气,竟是丝毫不逊于陆天麟,偏内蕴的尊贵比起齐灏来也不遑多让!   尹平志一时脑子愈发糊涂——齐灏和陆天麟并肩而行,自然在情理之中——两人一则是大齐尊贵无比的贤王,一则是军功赫赫的战神,别说这小小的连州城,就是放眼整个大齐,能和两人相提并论的也少之又少,怎么那年轻人就敢如此放肆,仅落后两人一个马头?更奇的是后面那数百将领竟无一人有不满之色。   这还不算,怎么后面还跟了顶青衣小轿啊?还有那十多个白发白眉神情倨傲的老者又算怎么回事啊?   后面的郑国栋脸色却是一下难看之极,听说大军凯旋,也憋不住跑来看热闹的郑康更是和吃了个苍蝇相仿——尹平志不认识,他们父子俩可熟悉的不得了,这年轻人不是冤家对头楚雁南又是那个?   特别是郑康,千里迢迢跑到边关来,本就是为了来看楚雁南如何倒大霉的,结果倒好,竟是自己受尽惊吓,那个姓楚的小子却是出尽风头!   至于那顶小轿——郑国栋心里却霍的一跳,恍惚忆起张显的手下回来禀报的跟踪齐灏几人时遇到的古怪“会首”一行,不会,就是他们吧?来不及细思,却正对上齐灏宛若寒冰般的眼神,吓了一跳,忙整了整衣冠,上前见礼:   “参见王爷——”   只是他的声音却瞬间被身后的欢呼声给淹没:   “大帅威武,大帅威武——”   “王爷威武,王爷威武——”   “我大齐儿郎威武——”   欢呼声简直排山倒海一般,所有人瞧向陆天麟等人的神情又是感激又是骄傲,这就是咱们战无不胜的元帅,这就是咱们攻无不克的铁军!   先是有人把鸡蛋塞到站的距自己最近的士兵手里,接着有更多的人跑出来,把自家烙的大饼,炸的年糕等各种吃的一个劲的往兵将手里送,甚至还有一个特别大胆的女孩子,流着泪把自己绣的一条手帕塞到了一个拄着拐的伤病手里……   陆天麟久久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圈儿也是一红——实在是这一场大战太过惨烈,阵亡将士合在一起竟足有两万多人……   “陆帅,咱们进城吧。”齐灏也是眼睛发热——不亲临战场,就没有办法最真切的了解到这些军人的意义!而陆天麟,无疑是真正的军魂,还有楚雁南——   这个年不过弱冠的年轻人,将来的成就怕更会在乃父之上!   陆天麟点了点头,吩咐大军留驻城外,自己则带了二百亲卫,又转脸朝着统领骑兵的一个魁伟汉子并跟着小轿的一众老者道:   “木寨主,诸位长老,昨日大战多亏天乔寨义士全力来援,各位英雄,请——”   “大帅客气了——”木烈早仰慕陆天麟的威名,虽然陆天麟很是客气,却不敢托大,忙拱手回礼,“那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也点了二百人,却是转身紧跟在青布小轿的后面,摆明了下属护卫的姿态。   木寨主?天乔寨?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尹平志直接傻了眼——自己这前妹夫能量怎么这么大,什么时候和天乔寨搭上线了?那可是天乔寨啊,不止人人凶悍,更兼富可敌国!   可那小轿里坐的又是哪个?   怎么竟有人身份比天乔寨寨主还厉害吗?瞧那凶恶的不得了的木寨主恭敬的样子,明显对轿中人很是敬畏!   郑国栋却是瞧着小轿两眼发光——竟是能左右天乔寨局面的人吗,说不好,果然就是那会首大驾光临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结识此人!   惟有后面的姬青崖一行却是面色如土——   如果说当初被天乔寨人给毫不客气的撵出来时还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这会儿看到楚雁南竟然领着一帮天乔寨的人,便迅疾明白,怕是天乔寨和楚雁南几人的关系,绝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若仅只是金蛇郎君木子清的朋友,木烈绝不至于把整个天乔寨都赌上!   只是这样也好,更能把叶涟的失踪推到楚雁南头上——有天乔寨人协助,又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别说一个叶涟,就是十个叶涟,自然都可以轻而易举偷出去!   一行人各怀心思,在连州百姓的簇拥下进了城。   一路上,郑国栋的眼睛始终盯着那顶小轿,却一直没能目睹轿中人的庐山真面目。   甚至直到连州府衙前,齐灏等人都下了马,轿中人却始终没有下来,竟是直接往旁边的驿馆而去。   郑国栋顿时有些发急,却又不便上前拦阻,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轿子直接抬了进去,便是木烈并他手下的二百骑兵也跟着进了驿馆。   尹平志也是一愣——虽是考虑到地处边地,为体现大齐的威势,驿馆建的够大够敞亮,却还是因少有人住而显得有些破败。本来尹平志的意思,是要腾出自己府上一处院落给天乔寨的贵客住的,哪知人家竟是自己选了驿馆。   忙不迭的向齐灏陆天麟告罪,又火速派人去衙门寻了些差人来,想着帮忙去收拾一下。   一听说是去伺候天乔寨的人,差人门明显很是害怕——不怪他们有这样的反应,实在是长久以来,天乔寨人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就是茹毛饮血的魔鬼一般的人物,现在竟然要自己去伺候那些魔鬼,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身首异处吧?   竟是纷纷告病,也只有那老实没门路的,求告无门之下,只得苦着脸前来听命。   尹平志本想跟着进去,心里却也有些发憷,踌躇片刻,索性去了驿馆对面的茶馆——要真有什么事,自己也好赶紧去寻贤王殿下。   过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见刚才进去的差人先后鱼贯而出,只是不知为何,神情却是怪异的紧。   “怎么了?”大冬天的,尹平志头上的冷汗却下来了——早听说天乔寨的人有多凶,不会是惹着这些祖宗了吧?当下咬牙道:   “是哪个不长眼的犯了浑?”   “啊?”差人们似是仍然没有缓过神来,半晌才迷迷瞪瞪伸出手,傻笑着道,“老爷,有赏——”   “什么有赏?!”尹平志气的差点儿骂娘,惹祸了还想跟自己要赏,找打——下一刻却是一下睁大了双眼,却是,那人手上正捧着几个金叶子,黄灿灿的耀的人眼都花了。   那差人边傻笑着边捏了枚金叶子送到嘴里咬了下,嘴咧的更大:   “大人,是,是真的,真的金子啊!”   这些差人平日里都是衙门中最下等的,但凡有什么有油水的差使,都是哪些有头脸的得了,本以为今日又得了个苦差事,谁料想就干了这么会儿活,竟就得了这么丰厚的赏赐。这么些金子差不多就是自己一年的俸禄了。要是其他以为是苦差事而纷纷逃避的兄弟看了,定会把肠子都悔断!   尹平志也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这会儿无比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财大气粗!   “没见到轿里的人?”郑国栋悄悄派人叫来一个去驿馆干活的差人,哪知,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大为沮丧之余,却是更加确信,轿中人应该就是天乔寨会首,不然,也不会这么神秘,还有那些天乔寨的长老,可全是成了精的大魔头,若非他们会首出巡,怎么可能如此乖乖的做马前卒?   当下咬牙道:   “去查,一定要查出那轿中坐的到底是谁。”   第124章 不长眼   “我要先回家里一趟。”大哥因为伤还没好利索,自己就安排他先在天乔寨待着,最为奇怪的倒是谟族公主叶涟的反应,竟也表示要留在天乔寨,晚些时候再陪同大哥一起回来。   扶疏倒也不太在意——毕竟大齐正和摩罗人对阵,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这位公主,她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吧,只是这回瞧着,别说有天乔寨的人看着,怕是让她跑也不跑了,毕竟自己手里可还有她做梦都想要的血兰呢,叶涟那样的聪明人,最是擅长计算得失,可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离开家这么久了,说一点儿不想那是假的——当初自己和家宝进山时,爹和二哥虽是没有拦阻,却明显忧心的紧,唯恐自己和大哥办不好齐灏的差使被怪罪,更重要的是家里还有自己离开前采集的帮青岩疗伤的一些必需的药物,青岩的伤不能再拖了,身边又正好有赵老乔这样的大国手,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想到这里,由不得扶疏对陆天麟更多了份感激——陆帅果然不愧重然诺的好汉子,当初承诺不会让青岩有事,虽是此次遭逢剧变,自己都险些不保的情况下却先把青岩给安顿好了,果然信人也。   一想到青岩又可以跟在自己身边了,扶疏真是恨不得马上就飞过去。   “嗯,老头子也闷死了,会首,咱们一道出去转转。”说话的是性子最跳脱的汪子腾,听了扶疏的话,立马扔下啃了一半的烤羊腿,兴致勃勃的一抹嘴就站了起来。   “我也去。”木开鸿也紧跟着报名,赵老乔倒是没开口,只是这么快就跟个鬼似的就溜到了门外又算怎么回事……   瞧着门外齐刷刷站着的十多位长老,旁边的木烈瞧的一头黑线,这些人真是寨中最为德高望重人人闻之而色变的长老?   “不用了。”扶疏摇头,心里却是服了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本来在林子里楚雁南带人来接时,扶疏就明确表示过,自己悄悄进城就行了,哪知包括木开鸿在内都一致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这一世他们什么场合都经历过,却从来没有尝过被人当英雄一样夹道欢迎的情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鉴于所有*福与共的理念,扶疏作为会首大人自然无论如何也要和大家一起。   更奇怪的是陆天麟的态度,竟是也无比坚决的要求扶疏同大家一道进城,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他不放心。   一句话说的扶疏心里暖暖的,当下再不推辞,终是冒着被围观的危险做到了轿子里。   只是虽称了大家的意,扶疏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实在是有够不伦不类的,心里真是不得劲的很。却也明白,要是自己真从轿里爬出来,怕是更会吓坏很多人,只得一路窝在小轿里,真是憋得不轻。   看扶疏不住摇头,木开鸿最先反应过来,知道一定是之前大家的举动有点儿把会首惊着了,不由有些汗颜——要说大家的出发点也是好的,总觉得会首这么大点儿年纪,也委实太过稳重了点儿——   话说他们当年这么点儿大时,第一次瞧见寨里能把人晃晕的宝矿时还惊得好几天都没缓过劲来,到了会首那里,除了一声淡淡的“不错”就没有下文了,几人都是成了精的,自然一眼分辨出会首到底是强撑着假装的还是真不在意,却也因此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培养出会首这么奇特的性子。   这会儿之所以上赶着想要跟扶疏去一趟陆家,也是想见识一下那对儿养出这么神奇女儿的神奇父母!   哪料到扶疏现在却是一副“我怕了你们,不带你们玩了”的模样,不由满心的郁卒——   唉,奶爸的心情有谁能懂?   “还是我带几个人陪同会首前往吧。”木烈插口道,“把会首送到家,我们就回来,绝不让会首为难。”   要是这些长老们去,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真把会首的家人吓着了,可就不好了。自己可听陆公子提过,他的爹娘都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罢了。   木开鸿老大不愿意的横了一眼木烈——侄孙子这叫什么话?说的他们好像让会首为难了似的。明明是想逗会首开心,外加保护会首安全才是,当然能向陆父鲁母讨教一下养女儿的法子会更好——   几人嘴上不说,心里可是对会首的成长经历抱着十二万分的好奇的。   扶疏本来想要一个人悄悄回去就得了,只是木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再拒绝,心里明白木开鸿他们是真担心自己,还是不要辜负这份儿好意,当下也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是不带你们去,实在是大帅和王爷的宴席也快摆好了吧?你们今日可是座上嘉宾,到时候耽误了赴宴就不好了。不过你们要是真不放心的话跟我走一趟也行。”   听扶疏松了口,木烈长出了一口气——什么宴席不宴席的都要靠后,可全都比不上会首重要。   忙命人安排了车马,几人悄没声的趁着夜色快速往扶疏家而去。   只是几人越走都越是心惊——   虽然除了木烈外,其余人心里,扶疏依旧是会首特使。眼见着扶疏领的路都是七拐八歪的的,甚至最后,竟在一处破落的院子外站住脚,几人一下傻了眼——   怎么会首(会首特使)竟是住在这样一个偏僻的所在?瞧这几间破房子,放到天乔寨,随便一处民房都比这里精巧。   木烈大感惭愧,早知道扶疏家境这般艰难,自己早派人送些金银财宝过来了。   “咦?”扶疏却是皱起了眉头,明明已经到了这般天色,院子里怎么仍是黑漆漆的,一点儿亮光都没有。   刚要抬脚进去,冷不防周围忽然就窜出十多个黑影来,竟是瞬间围住了几人,还全都手持武器,瞧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明显不干什么好事。   “你们是什么人?”木烈神情一变,一下把扶疏护在了了身后——刚一来到这里,就已经觉察到情形有异,只是这里毕竟是会首的家,没有扶疏发话,木烈并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人?”来人咯咯笑着,“我只说一个人,陆清源,是你们什么人?”   扶疏心里一紧:“那是我爹,你们把他怎么了?”   语气里竟不独没有丝毫畏惧,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为首的一听就乐了:“怎么了?你跟我们走一趟,不就全知道了?”   “你们抓了我爹?”扶疏脸色一下阴郁之极,连带着对齐灏也极为不满——自己当时可是嘱咐齐灏帮着照看一下家人,现在听对方的意思,竟是把自己爹给抓起来了!而且看几人明目张胆的样子,明显来头不小,这一刻不由无比庆幸带了木烈等人到这里,不然,自己怕是根本没办法平平安安从这里离开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陆老爷子下手!”木烈这会儿也明白了这些人是敌非友,当下也不再客气,抬手朝离得最近的那名男子面门就是一拳,“张萧,你护好大人。”   大人?那男子神情充满讥讽——这几日到处搜索陆扶疏的家人,虽是就抓住了一个老东西,却把陆家的底细摸了个底朝天,还大人,这家分明连个秀才都没出来过。   行骗都行到自己面前了,当真好狗胆!   这样虚张声势,不就是要吓住自己,他们好趁乱逃走吗!只是别说他们不是大人了,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在自己兄弟面前都统统不好使。   竟是冷冷一笑,直接抬手要和木烈硬碰硬,却不料一拳下去,耳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惨叫一声便直直飞了出去。   “老大——”其他人听得一阵毛骨悚然,声音中明显有了骇然之色——   即便老大有些托大了,可对方也委实太过厉害了,竟然不过一招就把老大给打飞了出去,而且听声音,老大的一只胳膊怕是已经废了。   当下再不顾什么江湖道义,竟是打了个呼哨,所有人一下围了过来,抽出手中的武器就照几个人身上招呼。   本来几个小毛贼木烈是不会看在眼里的——堂堂天乔寨寨主,比这厉害千百倍的凶神恶煞都见过,只是这会儿会首的安全最要紧,至于其他的却是顾不得了,竟是尽出杀招,不过几个回合,又先后有三个人着了道。   又因凡是有关会首的事,木烈都特别看重,即便扶疏一再言明自己只是回一趟家,绝不至有什么危险,木烈却是为了安全起见,所带的人全是寨中万里挑一的好手,竟是个个全都以一敌二不说,还是占尽了上风。   竟是不大会儿,就把十几个黑衣人全都撂翻在地。   倒是一开始被打飞出去的那个老大,却是借机飞快逃窜,边跑还边抖着嗓子道:   “竟敢和朝廷作对,你们这些匪人好大的胆子!有种你们别跑!”   说着,竟是一溜烟的消失了。   “娘的!”木烈身形一矮,就想追上去。   却被扶疏拦住:“竟然是官府的人吗,好好好,我倒要见识一下,看是哪家朝廷、什么王法!”   “把他们全都绑起来,一定要让他们给我一个交代!”   那些已经瘫软在地的黑衣人,本是神情绝望——不是说陆家就是地地道道的小老百姓吗,怎么会有这样的硬茬。本来正在恐惧这帮亡命之徒会不会直接出手把自己等人给做了啊,这会儿听扶疏说什么要让官府给一个交代,顿时又有了希望——   以主子的影响力,就是连州府尹也得小心陪着谨慎的,只要不是匪人,那就无论是什么来头,自己都不会怕的。   木烈本已举起了大刀,听了扶疏的话又放下,脸色却仍是铁青——自己刚领着兄弟们为他们大齐出生入死,着龟孙朝廷倒好,竟是转头就来找会首晦气。这得亏自己跟来了,不然会首可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今日那什么贤王要是不好好给个交代,看自己不领着兄弟们把这连州城给拆了!   第125章 不长眼(二)   连州府衙此时正是一片灯火辉煌。   尹平志早已是忙的焦头烂额。   府衙中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大人物——   贤王齐灏,大帅陆天麟,当朝国舅郑国栋,宁国公秦筝,神农山庄的高人……   要么位高权重,要么是皇室宗亲,任何一位放出去,都是跺跺脚大齐的土地都得晃悠几下的人物,现在这么多尊大佛却齐刷刷坐在自己这小小的连州衙门里,尹平志唯恐伺候不周,小腿儿都要跑细了。   只是眼瞧着华灯初上,天乔寨的贵人却还没有到,尹平志就有些坐不住了。   “可有通知天乔寨的各位英雄?”齐灏蹙了下眉头——这尹平志果然有些格局太小,这么重要的事还没安排好吗?   驿站距离府衙并不甚远,怎么客人到现在还没到?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次之所以大摆筵席,除了凯旋接风之外,更重要的是答谢天乔寨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能结为盟友那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要是天乔寨肯答应和大齐站到一处,那样独有的地理位置,说不好大齐从此就可以兵戈止息、兵器归库、放马牧羊!   本来齐灏还想靠着扶疏的关系帮忙说和一下,却是碰了一鼻子灰——扶疏的态度很明确,自己虽是挂了个会首的名头,至于天乔寨的事务,却绝不会插手,具体怎么做,还是要听木烈他们的。   自然,齐灏也是拎得清的,即便天乔寨的人拒绝合作,也无论如何要打好关系,甭说别的,但是天乔寨愿意出手相援、免了连州倾城之危,进而保住了大齐,甭说自己,就是皇上并整个朝廷都要感激不尽!   “是啊。”一直脸色僵硬的郑国栋也开口道,“尹大人还是派人再去请一下吧,万不可怠慢了天乔寨的英雄。”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之前因砍了张显一事,引得齐灏大为不悦,竟是当众斥责了郑国栋,更撂下话来,此事还会严查。   郑国栋当场就黑了脸——无他,郑家本就是豪门世家,再加上有个在皇宫里得宠的妹子,还有个同样颇得圣宠的外甥,说不好,就是下一任皇帝。朝中大臣无论心里作何想,面子上可都对郑国栋恭敬的紧。这样被人当众训斥还是头一遭。   所有人都以为,郑国栋之前丢了那么大脸,八成会负气不出席宴席,甚至尹平志方才还在头疼该怎么把郑国栋给请出来,无论如何不要在这自己眼皮底下闹的太僵才好,不然这些大佛打架,怕是要连累自己这样的小鱼。   没料到即将开宴时,郑国栋倒是自己过来了,这会儿听两尊大佛询问天乔寨的人,尹平志忙从还未捂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擦了把汗:   “诸位大人稍候,下官去问一下。”   正静静喝茶的姬青崖手就顿了一下,垂下眼来,却怎么也无法掩饰心中的恚怒——   这个郑国栋想要干什么?如此明显的结纳之意,以为自己就看不出来吗?   之前,自己明明已经和他通过气,要把叶涟的事赖在楚雁南和天乔寨的人身上。这几日之所以加大搜寻陆家人的力度,就是为了把这案子定死——   本来丢了“叶涟”一事,朝廷早就该着手调查了,只是中途正好碰上两国大战,这才给暂时拖延下来,也给了自己可乘之机。若非之前齐灏从中阻挠,自己早把陆家人全都抓起来了。好不容易这几日齐灏跑了出去,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搜捕陆家人,倒好,竟是后院起火了,郑国栋竟然如此看重天乔寨!   自然,鉴于天乔寨人刚立下不世之奇功,姬青崖已经不敢明目张胆的指责天乔寨人是帮凶,准备含混过去,一心把叶涟的事情栽倒楚雁南和扶疏兄妹头上,可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楚雁南和天乔寨人交情有多好。   郑国栋倒好,竟还要巴巴的往上凑——说句不好听的,郑国栋这会儿给天乔寨人面子,十有□□就会折了他姬青崖的面子。   郑国栋明显感到了姬青崖不悦的眼神,却只作没瞧见——这些日子相处,郑国栋已经对神农山庄越来越失望,照自己瞧着,什么隐士高人,也不过是一群只知追名逐利的庸俗东西罢了。明明没什么本事,偏还要充大瓣蒜!相比起天乔寨进可攻、退可守更兼富可敌国,无疑是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天然盟友!只要天乔寨愿意跟自己合作,运用的好了,说不定会发挥出比神农山庄更大的价值——   得到神农山庄的拥护,也就名头上好听罢了,今日的神农山庄早已远非往日可比,实际上怕是根本不可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姬青崖自然猜不透郑国栋的心思,兀自坐在那里生闷气。   明显觉察出众人对天乔寨人的重视,尹平志心一下提了起来——   不是自己不小心伺候,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伺候,之前对方可是连自己精心挑选后送去的一大堆仆人都给退了回来,明明之前自己已经一再提醒今日的晚宴,竟还偏要摆架子,都这般时候了还不见人来。   果然是一帮凶性不改的匪类,试问放眼大齐,又有谁吃了熊心豹胆敢让王爷和元帅之尊这么候着。   只是谁让在座的就属自己官最小,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难不成有什么变故?陆天麟蹙了下眉头,瞧了眼坐在下首的楚雁南——   因楚雁南立了大功,更兼战神楚无殇儿子的事也在军营里传扬开来,如今这连州大营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   果然是将门虎子。甭说别的,但是那份心机,就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大战结束之后大家才知道,楚雁南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并非偶然,而是精心推算的结果!竟然人未到战场,就能提前一步掌握先机,这份鬼神莫测的心计,敢问世上何人能及?   更不要说这次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楚雁南那份万夫不当之勇,这般智勇双全的杰出人物,必将是陆天麟之后大齐官方的新一代领军人!   即便是齐灏也深知这一点,竟是力排众议,让楚雁南跟着坐了主桌。   接收到陆天麟眼中的问询之意,楚雁南明显也有些困惑——天乔寨的人都是真汉子,最是重然诺,既然说要来,就必然会来。只是时间已然这般晚了,却也委实有些让人料想不到。   当下起身:   “我去瞧——”   话音未落,却被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给打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噔噔噔的就闯了进来,竟是直奔姬青崖而去:   “主子,主子,有匪人——”   尹平志正要出去,被那突然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忙往旁边闪避,仍是被带的差点儿摔倒,待站稳身形,看到那人一身的血,吓得不由一哆嗦——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把神农山庄的人伤成这样!更要命的是还有其他贵客在,这可是大张旗鼓的接风宴,真是有人搅闹,自己那个一脸凶神恶煞模样的前妹夫会不会一气之下把自己给收拾了啊……   也顾不得再去催问天乔寨的恶客,一撩官袍就朝着姬青崖跑了过去:   “来者什么人,到底怎么回事?”   姬青崖也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瞧着面前的人,来人正是自己的侍卫青方,之前被自己派了去陆家守着,不说青方也算青家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便是和他一起的其余十多人也都是高手,不过是去逮几个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怎么这会儿却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不说,情形还这么凄惨!   “公子,我们奉您的命出去办事,却不料竟然遭遇匪人,除了我勉强脱身,其余人这会儿怕是已经……”青方几乎是面无人色——   从出了坤方之地,从来都是自己欺负别人,还是第一次被人揍得这么惨!   “什么?”姬青崖“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再加上之前因在郑国栋面前吃的瘪登时化成了无比的怨气,竟是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尹平志,“尹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连州府不是清明之地吗,怎么会跑出一群匪人来?还胆大包天,伤了我神农山庄的人?”   这话就是□□裸的责问了。   被一个无官无职的人这样当众斥责,尹平志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纵然心里很是恼火,却也不敢和姬青崖对着干——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别说自己,就是老爹过来了,也不敢跟神农山庄叫板——   这样想着偷眼看了下陆天麟,心里的悔恨又多了一分——要是这位还是自己妹夫,姬青崖也绝不敢如此对自己大呼小叫。   只是这当口,也只能忍了。   当下只得憋气冲外面吼道:   “蒋子健,曹宽,你们快带些人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对神农山庄人出手,一旦发现贼人踪迹,立马给我抓起来——”   蒋子健和曹宽正是府衙的总铺头,两人应了声,就赶紧点起了人往外跑,哪知刚出府衙大门,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搭眼一瞧,顿觉怪异无比——   却是十多个黑衣人,正被人串成糖葫芦一样拽着跌跌撞撞往连州府衙而来,两人看情形不对,忙让人上前拦阻。   那群黑衣人明显也看到了两人身上的官兵服饰,眼前都是一亮,忽然争前恐后的叫了起来:   “快,来人——我们是神农山庄的侍卫,快抓了这些匪人——”   “主子,救救我们——”   青方对这些人的声音最为熟悉,脸色一下更为难看,哆哆嗦嗦的对姬青崖到:   “公子,外面的好像是兄弟们——”   “什么?”姬青崖愣了一下,腾的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还反了天不成,我倒要去瞧瞧,是什么样的混账也敢对我神农山庄如此不敬!”   又吩咐尹平志:   “尹大人还愣着做什么?你跟我一块儿去瞧瞧。”   齐灏和陆天麟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却是站都没站,这姬青崖搞什么啊,一惊一乍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正想派人探问,正咋咋呼呼的姬青崖突然就没了声音。   下一刻,外面再次响起了姬青崖的怒吼声:   “还真是反了,抓起来,全部抓起来——”   竟是气的声音都是抖的。   不外乎姬青崖这么大反应,任谁看到自己的手下被人揍成这般德性怕是都要气死。   却是那一串“糖葫芦”也委实太过凄惨了些,竟是全都浑身是血,没一个好胳膊好腿的!更气人的还是那些匪人,就拿着鞭子刀枪棍棒跟在后面像驱赶牲畜一样的驱赶着这群人,明显是来找茬的!   打了自己的人不说,还特特跑来打自己的脸,这些人活腻味了吧?   尹平志也看清了眼前的情形,同样吓得一哆嗦,新说这是那里冒出来的混球啊,你说你要是闯了祸还不赶紧跑,倒好,竟然大摇大摆的跑到这儿来送死了!   刚要呵斥,对面便响起一个炸雷似的声音:   “你就是姬青崖?这些人,也都是你的狗?”   那人站在暗影里,看不出容貌,就是这嗓门也忒大了,惊得姬青崖一下往后退了两三步才站稳,简直肺都气炸了: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跑到本公子面前撒——啊——”   “找死——”那暗影中的男子忽然冲了出来,一把扼住姬青崖的喉咙就把人提溜了起来!   第126章 不长眼(三)   尹平志一下被眼前的变故给弄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见得姬青崖两条腿不住弹蹬,本是斯文俊秀的脸也因脖子被人扼住而面色铁青,甚至舌头都吐了出来,吓得一下往后退了好几步,冲两边同样呆若木鸡的一干衙役道:“快,快去救姬公子,我有重赏——”   虽然瞧见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姬青崖这会儿被人收拾的这样惨,尹平志心里也有些爽——方才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还那般嚣张,谁想到这么快报应就来了。   却也明白,无论自己心里多讨厌姬青崖,也决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不然,神农山庄的雷霆之怒绝对是自己承受不了的!   那些衙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猖狂的匪徒——追到府尹衙门前砍人,砍得还是从京城过来贵的不能再贵的神农山庄人,这些人脑袋被驴踢了吧?   抄起武器就要冲上去,原以为己方人多势众,要收拾几个毛贼还不是手到擒来,那料想冲上去的快,飞出去的更快,明明对方不过不过几个人,甚至那个卡了姬青崖脖子的人动都没动,自己人就呼啦啦倒了一大片。   尹平志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看自己的手下一个个被打翻在地,吓得一转身一溜烟似的就往内堂跑:   “王爷,大帅,救命——”   跑的太急了些,一下绊在门槛上,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王爷,大帅,郑大人,姬公子,姬公子被贼人,抓住了——”   同样感到快要断气的则是姬青崖本人。自离开坤山之地,就从来都是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份,正因为如此,早养成了姬青崖颐指气使嚣张跋扈的性子,却没料到,今儿个竟然在家门口被人收拾的这么惨。   本来还想表明身份吓退对方,谁料想对方根本就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甚至到最后想要开口求饶,也是完全不能够了,正自绝望,府衙大门忽然呼啦啦一下被打开,齐灏并陆天麟等人正快速而出。还有他们带来的几百亲卫也一身杀气的冲了出来——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悍匪,竟敢明目张胆的跑到连州府衙来闹事,这连州城里谁人不知,今儿个可是给陆帅凯旋接风的时间,这样放肆的冲过来,莫不是另有所图?   齐灏和陆天麟再不敢怠慢,忙点齐兵马冲了出来。府衙外顿时灯火通明。   “对,就是他们,快抓——”尹平志终于有了些底气,又想在齐灏面前表现一番,忙指挥身边的衙役道。   那些衙役本来有些被对方的凶悍给吓到了,这会儿见陆天麟都惊动了,胆气也就壮了些,又抄起家伙想要往上冲。跑到一半却又堪堪止住,见鬼似的瞧着凶神恶煞一般兀立在场地中央的木烈——   尹平志的心思则是全在姬青崖身上,眼见姬青崖头耷拉着,完全没一点儿声息,惊得魂都要飞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姬公子——”   “大,大人,怕是救不下啊——”一个衙差慢慢退到尹平志身边,抖着手指着木烈道,“那位有钱,有钱的大爷,我们,我们怕是,惹不起——”   什么匪类,中间那位不就是下午赏了自己金叶子的财大气粗的天乔寨的英雄们吗?   “什么有钱大爷?”尹平志顺着衙差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我的娘哎,哪里是什么狂妄匪类啊,分明是天乔寨的那个瞧着面貌凶狠的老大啊!   齐灏和陆天麟等人这会儿也看清楚了场中的情形,齐齐一愕——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天乔寨的人和神农山庄的人起了冲突?   刚想上前询问,又一阵急如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甬道的另一头传来,转眼间就到了跟前,不是木烈带入城中的数百骑兵又是哪个?   马队前面更有十数名白发老者,个个满身的戾气,竟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模样。   “木寨主,到底发生了何事?”齐灏忙止住身后兵将,上前一步冲众位长老笑道,“几位老爷子也到了吗?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否先放开姬公子?”   陆天麟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倒不是担心天乔寨人穷凶极恶,而是短暂的接触下来,陆天麟发现这些人虽是散漫了点,却都是真汉子,和自己性情很是投合,欣赏之下,也颇有结纳之意。可眼下瞧木烈的样子,分明是神农山庄做了什么触犯他们底线的事——   虽然自己同样不喜欢姬青崖,可若姬青崖真死在木烈的手里,神农山庄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刚刚建立起的这点友好关系怕是立马就会破裂……   也不知这会儿扶疏去了哪儿,不然也可以帮着缓和一下。   这天乔寨果然有些鲁莽了,真是想收拾姬青崖,也知会自己一声,“雁南,待会儿看准机会,想办法保住姬青崖的命——”   想收拾这小子,有的是机会,这样公然出手,无疑是下下之策。必须要先想法子保下姬青崖,缓解眼前的危局,不然天乔寨人怕是会很被动。   “误会?”开口的是汪子腾,瞧着齐灏的神情几乎要喷出火来,“贤王爷知道这小畜生做了什么事吗?竟敢派人偷袭家会首大人,若非木烈几个正好护在会首身边,说不好会首这会儿已经——”   什么?齐灏陆天麟神情齐齐大变,忙极目往天乔寨人那边儿看去,却是并未看见扶疏的影子,楚雁南神情更是变得难看之极,竟是反身捉住先一步跑回来的青方的衣襟,厉声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三人却最清楚,所谓天乔寨的会首,可不就是扶疏!之前唯恐有摩罗人的漏网之鱼,几人才不顾扶疏的反对,一致要求她必须跟随大军左右,及至进了城,想着到了自己的地盘,又有天乔寨人跟着,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哪想到这才不大工夫,竟被神农山庄人袭击!   毕竟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又乍然听到竟有人敢对扶疏出手,楚雁南一身的杀气毫无遮掩的四散开来,青方吓得上下牙齿不住打颤:   “楚,楚将军,冤枉啊,我们,我们没有袭击天乔寨会首啊——”   楚雁南刷的抽出宝剑横在青方脖子上,微一用力,便有鲜血汩汩流出:“没有袭击,天乔寨人怎么会追着你们到了这里?”   “哎哟!”青方疼的眼泪都下来了,“我们只是要去抓陆家宝的家人——”   哪知话音未落,就被楚雁南狠狠摔了出去——   还说没有动手,扶疏可不就是陆家人。   齐灏也顿时明白过来,不由倒吸了口凉气——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姬青崖一行铩羽而归,却把叶涟的失踪全推到了陆家兄妹及楚雁南的身上,因有皇上要求彻查的圣命压着,自己也不好太着相了,一边严令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准随便抓人,一边悄悄命侍卫去陆家嘱咐他们先避一避,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只是还未等自己做出进一步的安排,摩罗贼人大军攻到,却没料到,姬青崖竟是一直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竟然私下里还在四处搜捕陆家人,甚至有可能伤了扶疏……   “木寨主,你既然追到这里,必然不是仅仅为了把人打一顿这么简单吧?”太过愤怒之下,齐灏喘气明显有些重,“木寨主若信得过我,就把他交给我处理,本王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木烈神情就有些犹豫——按照天乔寨人快意恩仇的性子,碰到姬青崖这样的,一般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抡家伙解决,可现在情形又有不同,一是会首还有家人亲朋好友,他们可都是大齐的子民,自己真是不管不顾的杀人,怕是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二则会首的爹可还在这小子的手里,再加上会首和楚雁南的关系,眼下还真不是闹崩的好时机!   当下用力把姬青崖往地上一掼:   “既然贤王如此说,木烈就把这混账王八蛋交给王爷——丑话先说到前头,若然王爷的处置无法让我等满意,就别怪我们自己动手杀人!”   “咳咳咳——”好不容易脱困的姬青崖顿时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竟是站起来就指着木烈骂道,“哪里来的王八羔子,竟然在小爷面前撒野,爷今日定要活剥了你们——”   虽然方才昏昏沉沉,可是该听的姬青崖还是一句不拉的都听进耳朵里了。只是一向自负惯了,姬青崖可不认为齐灏真会为了天乔寨人就难为自己,方才之所以那样说,自然全是为了救自己脱困所致。   竟是立马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冲着陆天麟道:   “陆帅,快让你的人把这些无法无天的匪类——”   话音未落,楚雁南忽然欺身上前,抡起巴掌照着姬青崖脸上就是一巴掌:   “我们陆帅什么身份,也是你这样的白丁可以随便呼来喝往的吗?还不跪下听王爷问话!”   第127章 红颜祸水   姬青崖被抽的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头更是一阵嗡嗡作响。亏得姬木枋一边扶住,才不致跌倒在地,抬手就想推开抱住自己的姬木枋,去和楚雁南拼命:   “小王八蛋,你敢打我,老子今儿个和你拼了——”   状若疯狂的模样,哪还有一点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模样,分明就是街头的泼皮无赖。   这般不堪的情形,就是郑国栋看了也不由蹙眉,心里更是升起一丝狐疑——   瞧姬青崖的模样,哪里有一点神农山庄的浑厚底蕴!神农山庄历代主子无论男女,也甭管相貌如何,最为人称道的便是超脱傲世的淡然洒脱态度,再看看这会儿的姬青崖,你说你平时傲也就罢了,也得分人对不对?   甭说陆天麟因长久浸淫军营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威势,但是他击败摩罗族人这一场大战,短时间内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便无人能出其右。   这姬青崖倒好,竟是敢对着陆天麟吆五喝六。   楚雁南说的可是一点儿也不错,姬青崖再是神农山庄的核心弟子,也是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上的白丁,他所能依靠的,不过是神农山庄人巨大的威望罢了。只是这威望在一般农人面前许是好使,可现在对着的却是从死人堆里杀出的血性汉子,怕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说白了,楚雁南今日揍他的那两巴掌,他除了受着那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姬青崖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明明恨得发狂,却是再不敢上前一步——这会儿才恍惚想起,好像就是眼前这人,若干年前曾砍掉郑康一只胳膊,从前未有寸功之时,楚雁南尚且仗着乃父的余荫连郑家都不惧,这会儿刚立了大功,又怎么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只是这口气又怎么咽的下去?吃力的转头瞧向齐灏和陆天麟:   “王爷,姬某不才,好歹是神农庄人,那楚雁南今日这般欺辱姬某,可曾把神农山庄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齐灏和陆天麟已经齐齐上前一步,神情里是满满的担忧:“有没有伤到哪里?”   姬青崖刚要答话,哪知道两人竟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径直走过自己身边,往木烈身旁而去。   姬青崖机械的转头,正好瞧见齐灏并陆天麟已然齐至木烈身边,险些气晕过去——方才那句问候竟不是对着自己,而是问那个什么狗屁会首?   看出齐灏并陆天麟的关切不是作假,木烈紧绷的神情终于稍微缓和了些:“会首倒是无恙,只是——”   压低了声音道:   “会首的爹爹,却是被姬青崖的人给抓走了!”   “什么——”齐灏脸色一下难看之极——这会儿终于明白,木烈等人为何摆出这样大的阵势,还以为八成是木烈等人恼怒之下才会有此等冲动之举,这会儿瞧着,怕是扶疏的决定。   再瞩目木烈背后的天乔寨人无比愤怒义愤填膺的模样,齐灏更是暗暗心惊——本以为扶疏做天乔寨会首太过匪夷所思也太过玩笑,却再没想到扶疏于他们而言竟有这般统摄意义!   无论是扶疏本身出神入化的本领,还是两人的私交,都注定了齐灏绝不可能站在姬青崖的立场之上,竟是转头冷冷瞧着姬青崖:   “姬青崖,本王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一下。”   姬青崖被齐灏盯得发毛,心里更是不住打鼓,勉强道:   “王爷只管问便是,但凡姬某所知,定然言无不尽。”   “是吗?”齐灏哂笑一声,脸色愈发不善,“你口口声声说手下如何勇武,那摩罗人进犯我大齐边境时,你的这帮手下又在哪里?不思保家卫国,却跑到百姓家里胡作非为、为非作歹,更是胆大包天,阴谋狙杀天乔寨会首,姬青崖,你好大的本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姬青崖吓得就是一哆嗦,齐灏的脸色明显很是不善,这哪里是询问,分明就是兴师问罪!   瞧齐灏的意思,根本就是已经完全站到了天乔寨人的那一边!   “王爷,你——”   话音未落,又一阵急雨似的马蹄声在青石板砌成的路上响起,转过一个弯后,便径直朝着连州府衙的方向而来。转眼就到了眼前。   “王爷——”冲在最前面的骑士飞身下马,不是被派往京城求援的莫平,又是哪个?   莫平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神情更是焦灼之极:   “小王爷,王妃娘娘病危——”   “什么?”齐灏下颚一下抽紧。   “马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小王爷快马赶回京城。太医说王爷最好能在旬日内赶回京城——”   说完最后一个字,莫平几乎不敢去看齐灏的脸色——之前为了迫使王妃放弃必死之志,小王爷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在主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后,王妃再……   莫平简直不敢想象,齐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备马——”齐灏闭了闭眼睛,只觉浑身发冷,难道自己做了这么多,仍是没有办法留住娘亲吗?   手中却忽然被人塞了一物,却是木烈,正把一个装的满满登登的褡裢递过来   “王爷,这是会首大人让转交给您的,除了一些珍稀药物外,您当初点名要的药草也全在里面了……”   会首让转交的?齐灏恍惚间死死捏住褡裢,深深的往天乔寨的后方瞧了一眼,放佛流失的气力又回来了些。   忽然转头死死盯住仍是瘫软地上的姬青崖:   “姬青崖,那被你抓去的陆清源现在如何?”   “啊?”姬青崖惊得一哆嗦,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齐灏厉声道,“本王现在有一句话放在这儿,若是那陆清源有个三长两短,无论你在那里,本王都让你以名来偿!”   又冲天乔寨人和陆天麟一拱手,意有所指道:   “陆家人就拜托各位了,他日必有重谢。”   说话间已有士兵牵了齐灏的坐骑过来,齐灏飞身上了马,也不理旁人,用力一抽马背,便即绝尘而去。   让自己给陆清源偿命?这分明是对自己神农山庄公子身份的□□裸的侮辱!姬青崖气的浑身大战,却又有一种隐隐的惊恐——这齐灏和陆清源家到底有何渊源?从前自己就觉得不对,说是不让滥抓无辜,分明就是变相的维护陆家并那青岩,现在更好,连让自己给陆家人偿命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尚未回神,又听莫平道:   “陆帅,朝廷的援军此时也到了连州城外,周英汉将军并吴华南大人应该随后就到。”   一语未完,人也凌空飞起,待坐于马上便一抖缰绳,冲入了夜幕之中。   周英汉?本是瘫软地上的姬青崖霍的抬起头来,神情间全是惊喜——若说满朝武将中,有哪个能堪堪和陆天麟比肩的,那便是这周英汉了。更妙的是周英汉此人素来和陆天麟不和,却是却和现在庄里的掌事者姬微澜私交颇好,更和因陆天麟而死的张显是过命的交情……   不过片刻,又有一阵马蹄声传来,似乎觉得府衙前情形有些不对,那队人马停了下,远远的有人扬声道:   “前面都是什么人?”   尹平志吓得一激灵,忙抹了把汗:   “下官尹平志——”   又偷眼去看陆天麟,却明显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续道:   “还有陆帅,并郑大人,姬青崖公子——”   一语未毕,便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岂敢岂敢,这么多人来接,真是要折杀我等——”   那人速度极快,竟是转瞬间已到了众人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倒是他旁边的大理寺卿吴华英赶紧下马,肃容冲陆天麟拜倒:   “华英见过大帅——”   吴华英身居大理寺卿之位,平时最是刻板威严,这一拜明显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陆天麟也微微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搀:   “吴大人快请起,如此大礼,陆某如何敢当。”   “当得的。”吴华英却坚持着又拜了一拜,“有大帅这样的股肱柱石,当真是我大齐的福分。”   瞧见吴华英如此恭敬,周英汉脸色就有些阴沉,终是跟着下了马,冲陆天麟一拱手:   “陆帅,郑大人——”   陆天麟淡淡的回了礼,并没有进一步寒暄的意思,却是瞧着吴华英:   “吴大人既然到了,这里正好有一个案子,还须吴大人定夺。”   “案子?”吴华英愣了一下,“是和谟族叶涟有关吗?”   叶涟失踪一事,很是让皇上愤怒,为了保险起见,虽是之前已经派了张显前来,隔日便又指派了自己,让自己带一干人犯回京讯问,哪想到自己方走到一半,便有摩罗族和大齐开战的消息传来,正不知如何自处,幸好碰见赶来援救连州的周英汉。   本来因为此案牵涉到陆天麟,吴华英还有些无措,现在听陆天麟突然主动谈起,不由有些惊愕。   陆天麟尚未回答,姬青崖已经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   “周帅,吴大人,救我——”   眼见得一个头肿的和猪头一般的男子忽然扑过来,周英汉愣了一下,仔细一看,顿时大惊:   “姬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把你打成了这样?”   听说眼前人竟是姬青崖,吴华英也愣了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陆天麟刚提到一个案子,这姬青崖就跑来喊救命。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姬青崖也好,陆天麟也罢,可都和叶涟案有关。   “是我打的,周帅有什么见教吗?”楚雁南手按剑柄,上前一步。   “楚公子——”周英汉和楚雁南不熟,吴华英却是再熟悉不过——想当年就是这位生生砍去了郑康一条胳膊,结果仅仅被罚闭门读书,怎么竟会和姬青崖杠上了?   姬青崖被楚雁南身上的杀气吓得一哆嗦,却是强撑着道:   “楚雁南,当初若非你在背后指使陆家兄妹,叶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踪?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帅和吴大人都在这里,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底气不足,现在一力维护陆家的齐灏已然离开,更有了周英汉这个靠山,再加上掌握在手里的陆清源,自己不怕他们不低头。   “姬青崖,你说,我放了叶涟?”楚雁南语气有些古怪,眼睛却是定定的瞧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人群外的几个人。   “除了你,还有谁有那般通天的手段?”姬青崖一咬牙,到了这般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不呆在军营里,偏要一路追着我们往天砀山而去,不就是为了叶涟吗?身为战神之后,堂堂大齐骑尉将军,不思忠君报国,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置国家大义于不顾——”   缓了口气还要再说,却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传来:   “姬公子真是好口才,倒不知本宫竟然如此红颜祸水!”   第128章 提亲   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姬青崖浑身一激灵,不敢置信的回头,正好瞧见俏生生站在外面的叶涟几人,身子一歪,好险没晕过去——   自己如此绞尽脑汁想要栽赃给别人,不就是因为叶涟突然不见了吗?   可现在,怎么会……   即便再愚蠢,姬青崖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瞪着叶涟,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们陷害我对不对?故意设了这个圈套让我往里跳!”   口中说着,忽然夺过旁边一个士兵手里的马缰绳,纵身而上,就想逃走——   到了这个时候,姬青崖明白,除非立马赶回神农山庄,不然便是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怕是就没有人能保得下自己了!   却不防屁/股还没挨上马背,一条黑魆魆的马鞭便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瞬间把姬青崖缠了个结结实实:   “想跑?把姬家的人,全都给我拿下!”   姬青崖的身子随之高高飞起,又狠狠的掉落地面,正好和木烈绑过来的那串“糖葫芦”砸成一团。   一切发生的太快,直到包括姬木枋在内的所有神农庄人一体成擒,周英汉才回过神来,不由大怒:   “楚雁南,你这是何意?神农庄人也是你说绑就能绑的——”   手扶刀柄就要上前,却被吴华英拦住:   “周帅且慢——”   转头上下打量即便站在一群男人间也仍旧丝毫不落下风的叶涟:   “老夫猜的不错的话,这位可是谟族叶涟公主?”   啊?周英汉也是一愣,谟族叶涟?待想到其中关窍,顿时目瞪口呆——姬青崖这是搞什么啊,现在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叶涟已经跑了,之所以逃跑还和陆天麟楚雁南等人有关,皇上雷霆大怒,甚至因此罢了陆天麟的官,让张显顶上……   事实真相却是叶涟根本仍在连州,岂不是说,这一切全是姬青崖撒谎!   ……   “爹,姬青崖那小子的事,会不会,牵扯到咱们家?”虽然没去宴席,郑康还是听说了姬青崖的事,看郑国栋回来,忙迎上去。   这都叫什么事啊。本来千里迢迢跟着张显跑到边关是为了看楚雁南的笑话,现在倒好,张显被自己老子给砍了头,一心害楚雁南的姬青崖也被收了监,一个说不好,还会连累到自己老子……   郑国栋明显有什么心事,直到郑康又问了第二遍,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   “无妨。你下去吧。”   姬青崖也不蠢,攀诬了自己明显损人不利己。真装傻充愣,咬定是误会说不好还有一线生机。更不要说自己之前早有防备,姬青崖即便想攀诬也绝对拿不出一点儿证据。   听郑国栋如此说,郑康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便要退下。刚行至门口,又被郑国栋叫住:   “康儿今年年满十八了吧?”   “啊?”郑康一愣,没明白郑国栋这是什么意思,“前些时日已经过了十八的生日了。”   “我知道了。”郑国栋点头,又恢复了不言不语的状态。郑康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不明白所以然,只得怏怏回了自己房间,待进入室内,脚下猛然一顿,爹爹问自己的年龄,莫不是,和婚事有关?   忽然记起这几日也听人说,连州府尹尹平志家有一女,好像说生的也是花容月貌,莫非,爹爹想替自己聘了为妻?   第二日天刚拂晓,郑国栋便叫来管家郑良到自己房间里。待听了郑国栋的话,郑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爷的意思是,想要把少爷的婚事给定下来?”   少爷也老大不小了,京中贵族到了少爷这般年纪,几乎已然俱皆成亲。反倒是出身世家豪门的郑康,婚事却是蹉跎至今。   说起来这事却是和楚雁南有关——郑康喜好斗鸡走狗,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名声本就不好,又缺少长智,根本就不是走仕途的料,虽然是嫡长子,可想和其他同等分量的家族联姻的话,可能性实在很小。更要命的是后来又被楚雁南砍掉一条胳膊!这下甭说是大族人家的女孩,便是那些小官小吏,见到郑康也是躲着走——   再怎么着,也不能给自己闺女找个残废不是。   如此高不成低不就,郑康的婚事简直把郑家人给愁死了——郑康不成婚,直接导致下面的一众弟妹也只能等着。   也因此郑良听郑国栋说要给郑康寻一门亲事,本是喜出望外,可再一听郑国栋说完女方的家庭出身,登时就懵了——   竟然是一个叫陆扶疏的村女,家里既非书香门第更不是官宦人家,竟就是个乡下种地的!   这也太埋汰大少爷了吧?就大少爷那性子,怕知道了非要闹翻天不可。   “休要啰嗦,我意已决。”郑国栋却是打断了郑良的话,“你现在,马上去寻冰人来。”   “老爷——”郑良还要再劝,待看清郑国栋决然的神色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是临出门时还是觑了个空悄悄跑去并报告了郑康知道。   “怎么可能?”郑康的反应和郑良方才的情形如出一辙,却在看到管家躲躲藏藏的同情眼神时一下就炸了,气的眼睛都红了,竟是鞋都来不及穿就要跑去找郑国栋理论。走到一半却又站住——   自己老子的性子自己知道,只要是决定了的事从不更改,可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能娶一个村女回去吧!自己可丢不起这个人!   陆扶疏是吧,有名有姓就好,看本少爷怎么收拾你。   虽然怎么也想不通老爷怎么就会相中一个一无所有的村女,郑良还是老老实实的帮郑国栋寻了一个官媒过来。   “去尹府。”郑国栋率先上了马。   “尹府?”本是愁眉紧锁的郑良闻言顿时大喜,难道自己方才听错了,老爷真正看上的是尹家小姐?尹家声望比起郑家自然不如,可真娶了尹家小姐,也算一门好亲事,比起给少爷找一个村女,好了何止千万倍。   却听郑国栋继续吩咐道:   “你去买些礼物来,这门婚事还得劳动尹大人亲自跑一趟。”   啊?郑良彻底石化了——老爷真的发昏了吧?不就是想给少爷纳个农家女吗,竟然还要劳动连州府尹亲自做媒?   却不知即便如此,郑国栋心里却仍是不踏实的紧。   替儿子求娶陆扶疏,是郑国栋一夜未眠得出的最终决定。而之所以这样做,却在于根据种种迹象,郑国栋得出了一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论,那就是,陆扶疏,十有*就是那个神秘的天乔寨会首。   虽然天乔寨人百般隐瞒,甚至连尹平志派去伺候的人都没有能见到那小轿中会首的庐山真面目,却瞒不过自己的耳目。   那日张显的人回报时自己听的真真的,一群古怪的白发老者和一个小姑娘在一起,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会首”,而昨天姬青崖明明是要派人去抓陆家人,结果天乔寨人却一口咬定差点儿伤了他们的会首。   虽然自始至终,那所谓的会首都没有露面,可到这般时候,自己再猜不出什么,就是真的蠢到家了!   自己就说嘛,一个小小的农家女,怎么会得到贤王齐灏那般看重,甚至自己猜的不错的话,怕是楚雁南对陆扶疏也有不同的想法。   却原来,陆扶疏却是天乔寨的会首。   别说陆扶疏是个农家女,即便她生的和母夜叉一般,自己也一定要想尽法子让她嫁到郑家来。   之前南安郡王齐渊整整谋划了将近七年,甚至搭了个儿子进去,结果却仍是白费心机,可只要陆扶疏嫁入郑家,自己就等于平白多了个富可敌国的天乔寨!   天乔寨那是什么地方啊,一旦真纳入自己彀中,必将成为外甥登基为帝的一大主力,退一万步说,即便郑家得罪了朝廷,那也是一个绝佳的退路,即便不为官,有那么多宝矿在手,也尽可以逍遥快活。端的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足以立于不败之地的绝妙所在!   “对了,你派人去探查一番,瞧瞧陆家附近可是有什么陌生面孔——”自己猜的不错的话,陆扶疏的会首身份瞒的不单单是旁人,八成她的爹娘也不会知晓,这会儿去陆家,撞上天乔寨人的可能性极小。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确保儿子的婚事万无一失,无论如何也不能和那凶悍无比的天乔寨人撞上。   “咱们,真的要搬去天乔寨?”扶疏此时正和家宝并肩而行。   扶疏点点头:“嗯,除了搬去天乔寨,怕是也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   姬青崖等人因自家关系锒铛入狱,说不好连小命都会丢了,也意味着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算是和神农山庄彻底对上了。放眼整个大齐,自然那里都比不上天乔寨安全。   只是没料到木烈等人的反应那么大,一听说自己要举家迁入天乔寨,竟是激动的怎么也坐不住,说是要马上回去帮自家选处地方建宅子。   兄妹俩这会儿过去,就是要给他们送行。   家宝一听就明白妹子话里是什么意思——方才出门时,左邻右舍看自家如同瘟神般的眼神,家宝虽然迟钝也是觉察到了的。   和家宝同样感受的还有陆清源几个。   昨天终于从监狱里被放了出来,便是宁氏及次子清和也回来了,加上家宝和扶疏,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陆清源本来心情挺好的,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收拾落满了灰尘的院落,只是手里的物件不趁手,就寻思着去邻居家借。哪知敲了几家的门,愣是没人开门。最后还是陆家康扛了些器具跑了来,帮着陆清源扫好院子,临走时更是嘱咐陆清源道:   “二叔,这些天,你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前些时间,神农山庄的人一直在这里踅摸,左邻右舍都知道了陆家竟然和神农山庄杠上了这件事。   那可是神农山庄啊,天下农人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即便不清楚陆家人逃亡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敢回来,所有人却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以后都要和这家人划清界限。   陆清源一下傻在了那里,愣愣的瞧着陆家康离开,抱着头就蹲在了院子里——   老天是不想给自己活路了啊!   这整个大齐,就没有那个地方是神农山庄管不着的啊!   后面的宁氏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爹,娘,莫要难过,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不然一切等大哥妹子回来,再做商议——”陆家和也有些失魂落魄,虽是自来老成,这会儿却也乱了方寸,哪知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然后一群人呼啦啦出现在门口。   陆清源吃了一惊,忙从地上站起来,胆战心惊的瞧着为首两个一身绫罗绸缎贵公子模样的青年男子:   “敢问各位是——”   “你叫陆清源?”说话的是右边身着锦袍的男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马前的陆清源,神情傲慢之极。   “是,小老儿正是陆清源。”陆清源忙点头,“不知公子来小老儿家,有什么吩咐?”   “你有个女儿,叫陆扶疏——”旁边眼神阴狠的独臂男忽然插口道。   “怎么了,我女儿出了什么事吗——”陆清源心里顿时一紧。   “那就不会错了。”锦袍男子冷笑一声,“给我砸!”   第129章 提亲(二)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陆清源吓了一跳,房子虽然破旧,但好歹是一家人安身立命的地方,便是院子里的这些家什,买的时候也都是花了钱的——   从去年被董朝山给坑了,家里就几乎没有什么进项,好容易闺女卖果子拿回家些银两,又因为家宝出事,全都拿去打点了,现在家里说是一穷二白一点儿也不为过,要是家里东西都砸了,这大冷的天,说不好,就得露宿街头了——瞧左右街坊邻里的态度,根本不可能敢帮自家的。   “干什么,老东西?”说话的依然是那个肥胖男子,不屑的瞧着不住哀告的陆清源,一口浓痰就飞了出去,竟是唾了陆清源一脸,“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凭你,还想赖上郑公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说着一挥手,就有家丁上前,一脚踹翻了陆清源。   “爹——”陆家和上前扶起陆清源,就想冲上去拼命,却被陆清源和宁氏一边一个死死拽住,用力一推,就送到了院外,“孩儿啊,快去寻你大哥妹子,你们赶紧跑——”   陆清源此时已经认定,来的这帮人,八成是神农山庄派来的,说不好今儿个,自己这老命就交代在这儿了,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好歹三个孩子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边说边无比惊恐的瞧着那为首的两人。奇怪的是对方却是冷笑着瞧着这边,竟是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眼看着陆家和已经冲到了院外,肥胖男子明显有些吃不准该不该把人再抓回来,腆着笑脸对旁边的独臂男子道:   “郑公子,要不要小弟把那人——”   “不用——”独臂男子撇了撇嘴,自己方才听得清楚,那老小子是想派人去寻了他的闺女儿子回来,人回来了最好,自己倒要瞧瞧,这陆家的姑娘生的什么样子,竟能入得了爹爹的法眼。不回来也没差,看人都没了,爹还怎么逼着自己娶一个泥腿子回去。   “继续砸!”   陆家和红着眼睛瞧了一眼被人摁着的爹娘,一狠心扭头继续往外跑,刚跑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忙往左边瞧去,正好看见董朝山正想要往门洞后边缩,顿时明白这些人,九成九又是董朝山带来的。   “董朝山,你——”   “我什么我?”知道陆家和看到自己了,董朝山索性不再躲,竟是大摇大摆的进了陆家院子,“兔崽子,有种你回来试试!”   陆家和用力的咬了下嘴唇,转身继续往大街上跑。幸好没跑出多远,迎面就看见一队巡街的衙役,忙冲过去,再一看领头的捕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和妹子打过交道的张彪,忙上前一把拉住:   “张捕头,救命,有坏人闯入我家,还请张捕头帮我们一把——”   张彪也认出了陆家和,忙换了一副笑脸:   “哟,这不是陆家小兄弟吗?什么人敢去你们家闹事,还真是大胆!”   上次的事自己可记得真真的,这陆家和的大哥陆家宝,可是府尹大人亲自领着去放出来的!而且瞧尹大人的意思,对这一家子可是客气的紧。   当下不再推辞,跟着陆家和,气势汹汹的就往陆家而去,待来至门前,只往里看了一眼,却一下傻了眼。   里面的郑康等人明显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那肥胖男子往后瞧了一眼,呵呵一笑,“哎哟,张彪,你也来给爷搭把手了?好,这小子既然回来了,就甭让他再跑出去了,这门你给爷把好了,敢放进来一只苍蝇,爷就要你好看!”   “张捕头——”陆家和一下懵了,不敢相信的看向张彪。   却不防张彪立马扭过头,一副根本不认识陆家和的样子——   自己认识陆家和,可更认识马上两人。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少府梁志达的儿子梁荣,另一个更了得,却是京城来的大贵人、当朝贵妃的亲侄子,郑康!别说自己,就是尹大人亲至,怕也不敢得罪这位郑公子。   到了这般时候,陆家和终于明白,来的这帮人,怕非但不是什么强人,反倒是跟官府有关。   陆清源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情顿时绝望至极——自古民不和官斗,张彪这个捕头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了,可现在就是张彪,见着这群人,也是吓得不得了的模样,自己这小老百姓,可怎么抗的了!   强挣着再次跪倒在地:   “官爷,到底小老儿做错了什么,还请官爷明示,小老儿改,一定改——”   “现在知道怕了?”梁荣冷笑一声,“硬要把你家闺女赖到贵人身上时,就应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要说梁荣心里也是糊涂的紧,今天一大早,郑康就怒气冲冲跑过来,说是有一家姓陆的人家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要把闺女嫁到郑家。梁荣本来还奇怪,什么时候连州有了这么牛气的家族,竟然敢和郑家叫板,哪知跟着郑康跑过来一看,竟是一个再寒酸不过的农家!   “真是欺人太甚,我和你们拼了!”听到梁荣说话间竟然牵扯到妹子清誉,陆家和气的头嗡的一下,顺手捡起地上一块儿石头,朝着梁荣就掷了过去,梁荣猝不及防,一下被打了个正着,竟是身子一歪,就从马上栽了下来。   陆家和已经又寻了个棍子,红着眼睛冲了过来。来至郑康马前,举起棍子,狠狠的朝郑康砸了过去。   “哎哟——”郑康忙往旁边躲,却忘了自己还骑在马上,一只胳膊又不好掌握平衡,竟是一个倒栽葱就从马上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一头插/在旁边的一堆垃圾里。   旁边的梁荣顾不得捂自己不住冒血的额头,慌里慌张的和跑过来的董朝山一起扶起郑康,回头冲着家丁大骂:   “真是饭桶,快抓住他,打,给我照死里打——”   自己本来想着借此机会巴结上郑家,要是郑康真有个什么,别说升官了,怕是老爹的仕途也会就此终止。   哪知陆家和却是红了眼,竟是不要命的冲上来,揪住郑康就是一顿捶。   “快抓住这小子,快——”梁荣吓得魂儿都飞了,自己可是来给郑大公子保驾护航的,结果这么多人瞧着,却让郑康挨了打,要是郑康不高兴了,那郑大人……   正寻思间一抬头瞧见正从外面大步走过来的几个人,吓得“嗷”的一声,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郑大人,尹大人——”   又咬牙,恶狠狠的瞧着陆家和:   “混账王八蛋,连郑公子都敢揍——”   说着就要再次扑上去,却被郑国栋一下拽住胳膊,怒声道:   “混账东西,这里也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吗!”竟是用力一甩就把梁荣用力推倒在地。   然后大踏步上前,先是双手扶起陆家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这位就是陆公子吧?老夫教子无方,惭愧啊!”   郑国栋此言一出,除了尹平志外,所有人都呆了,梁荣更是吓得魂儿都飞了——   郑大人脑子有毛病了吧,瞧瞧郑公子,一张脸被陆家和揍得都肿成猪头了,怎么郑大人反倒向对方赔罪?   尚未反应过来,郑国栋又反手用力的打了郑康两个耳光,又狠狠一推郑康:   “还不快给陆老哥跪下赔罪。”心里真是恨不得踢死这个儿子,本以为凭着郑家的声望,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让陆家父母答应嫁女——鉴于对扶疏会首身份的忌惮,郑国栋已经想好了只有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能让那陆扶疏就范。自己只想着防天乔寨防陆天麟,却不料千防万防却没防着自己这个儿子!   眼珠一转,瞥了眼旁边吓得体若筛糠的梁荣:   “到底是什么人挑唆的你如此犯浑,竟然跑到陆家来闹事?”   郑康也有些懵了——本想着自己的婚事毕竟是大事,爹爹纵然有联姻的意思,慎重起见,短时间内也不会成行,这才想着自己捷足先登,先跑来恐吓一番,最好把陆家人吓跑了,那自己就高枕无忧了。哪想到郑国栋竟然这么快就赶了来!   再瞧瞧郑国栋看着自己时阴沉沉的眼神,郑康终于意识到事情绝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简单,竟是顺着郑国栋的话,噗通往地上一跪,又羞又愧的冲着陆清源道:   “老伯,方才,是郑康错了,主要是我和令爱间有些误会,又听了奸人挑唆——”   一直老实跪着的梁荣只觉得头“嗡”的以下,惊吓过度之余,竟是一下昏了过去。   家和再一次攥紧了拳头,就要冲过来——眼见的四面墙上全是邻里,这小子安的什么心,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妹子身上泼脏水。却被旁边的张彪拦住。   听郑康如此说,郑国栋暗暗点了下头——这样也不错,陆扶疏真是坏了闺誉,陆清源也就只有把女儿许给康儿这一条路了。看了一眼旁边的尹平志。   尹平志会意,忙上前一步,冲着陆清源一笑:   “这位就是陆清源老先生吧,本官连州府尹尹平志,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当朝国舅爷,郑国栋郑大人——”   府尹大人,还有国舅爷?周围的人全都傻了,甚至有个别刚攀上墙头的邻人惊吓太过,竟是直接从墙上栽了下去。   陆清源脚下也是一软,若不是陆家和扶着,差点儿就坐倒地上。   “府尹大人,国,国舅爷?”陆清源机械的重复着尹平志的话,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反倒是家和还镇定些,戒备的瞧着郑国栋二人:   “你们,想干什么?”   尹平志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却又强压下来——形势比人强,方才郑大人可是说的明白,要为郑康求娶陆家女。也不知这家人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攀上皇亲国戚!   当下挤出一丝笑容:   “陆公子陆老先生怕是误会了,本官这次前来,是要给你们道喜啊!”   “道喜?”陆清源和家和对视一眼,神情明显迷茫的紧。   “是啊。”旁边的冰人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忙上前一步笑呵呵道,“恭喜陆老爷,贺喜陆老爷,你们家今天啊,可真是大喜临门了。”   “刘,刘媒婆?”陆清源终于认出了来人,这不是刘媒婆吗,不久前自己还特意送了礼钱,想求这媒婆帮着家宝寻一门好亲事。   “是我。”刘媒婆捂着嘴嘻嘻一笑,“哎哟,你们陆家可是要时来运转了。我今儿个来,就是要送你们一桩大福报的!”   说着一指郑国栋:   “咱们国舅爷啊,想要替儿子聘了你家闺女为妻,可是正妻啊,陆老爷,这可真是一门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啊!”   此言一出,陆家小院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片刻后,又是一阵噗噗通通仿佛下饺子的声音在墙外响起——   门庭显赫的郑家竟然要聘陆家女儿为妻,这世界也太玄幻了吧!   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梁荣正好听见冰人的这句话,两眼一翻,竟是再次昏死了过去——   完了,原本还以为定然是陆家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才会赖定郑家,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竟然是郑家主动想要求娶陆家女!   第130章 意料之外   陆清源夫妇也吓呆了,甚至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人不是神农山庄派来灭了自家的,反而是来求亲的,更不可思议的是,想要求娶女儿的人家还是当朝国舅爷家的公子?!   “哎哟,还愣着干什么,快让几位大人进屋坐啊。”里正也听说了消息,慌里慌张的寻了陆丙辰仓皇赶来,看向陆清源时,脸上几乎能笑出一朵花来,心里却是纳罕不已——   陆家这是变得什么戏法,不是说得罪了神农山庄的贵人吗,倒好,今天又跑来个国舅爷给他家撑腰。   这门亲事要真是成了,那陆家怕是会马上跻身连州一流豪门。   明明今天早上,自己上门借把扫帚,里正还是避之唯恐不及,连门都不肯开,现在却忽然用这样一种讨好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陆清源夫妇顿时面面相觑。   家和却是反应快些,瞧着旁边灰头土脸跪在地上的独臂男子,脸色越发不好看:   “这位就是郑家的公子吗——”   陆清源愣了下,终于回过神来,待瞧见郑康明显少了一只的胳膊,似乎明白些什么,又回想起这人方才的霸道,心里更平添了几分厌恶。   郑国栋是个聪明人,知道当下必须先要打开陆家父子的心结,忙给郑康递了个眼色,举起手里的鞭子冲着郑康怒声道:   “逆子,真是枉读圣贤书!你到底缘何跑到这里来,还不快跟陆老爷子解释清楚。”   郑康神情变幻了几下,终于冲着陆清源重重的磕了一下头:   “罢了,都是小子交友不慎,误信小人之言,才有今日之事。小子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有一句话说与老爷子听——郑康诚心求娶令爱,若得蒙老爷子青眼,有幸定下这门亲事,此生此世绝不纳妾!”   说完又磕了三个头,便老老实实的跪在一边。   毕竟郑家的来头太大,这样几个头磕下去,也算是给足了陆家面子,再听郑康口中“绝不纳妾”之言,别说其他人目瞪口呆,便是陆清源也有些动容。回想郑康话里的“小人”一词,父子两个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董朝山,这个老混蛋,还真是阴魂不散!   只是这会儿,也不好意思详加询问。   “都是老夫教子无方。”郑国栋也是满面愧色,把手里的鞭子硬塞到陆清源手里,“这孩子自来忠厚,眼里揉不得半点儿沙子,今日受小人蛊惑,来家里搅闹,老夫真是惭愧无地。这鞭子老哥拿着,尽管抽,什么时候消气了,咱们什么时候坐下说话。”   话说到这份上,陆清源也不好再追究,忙要把郑国栋等人往房间里让——   院子里被郑康梁荣砸的一片狼藉,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倒是房间里,早有里正老婆并其他有眼色的邻人帮着宁氏收拾的整整齐齐。   郑康本想也跟着起身,被郑国栋一瞪,只得又老老实实跪下。   刚一落座,那冰人就捂着嘴嘻嘻一笑:   “陆大官人,我方才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照我说啊,这门婚事,可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又瞥一眼旁边脸色始终不太好看的家和:   “这是你们家二公子吧,这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料,现在结了国舅爷家这门亲事,将来二公子再考个状元,哎呦嘿,你们陆家可就是咱们连州头一号喽——”   刘媒婆见的人多了,从方才就注意到宁氏瞧着陆家和时分外心疼的眼神,立马意识到要想让陆家人同意这门亲事,这陆家和无疑是个很好的突破点。   闺女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儿子有出息了那才是正经。别看郑公子身有残疾,可人家好歹是公侯之后,陆扶疏真嫁过去,拉拔下娘家哥哥那还不是正常的事。   其他人也都会意,房间里的里正老婆更是无比羡慕的对宁氏道:   “哎哟,嫂子哎,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真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甭管得罪什么人,也没人敢动你家一根手指头,就是家宝和家和,这辈子要想不出息都难!”   话清清楚楚的传到陆清源耳朵里,别说宁氏,就是陆清源也顿时有些迟疑——   眼下陆家确然到了怎么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上了。瞧瞧今天早上自家的境遇,神农山庄的人还没找上门呢,所有人都恨不得立马和自家划清界限。再看看现在,大家争相巴结的样子——   倒不是图着这份巴结,实在是那神农山庄太可怕了,实在找不到什么靠山的话,说不好啥时候一家人都得丢脑袋。   自己老两口也就罢了,也算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孩子要是真有个意外……   看出陆清源犹豫的神情,陆家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爹,您不是从小教导我,要凭自己本事吃饭?人家有钱有权,谁想巴结就去巴结去,人家的东西,我才不稀罕,还有,您忘了当初您是怎么答应大娘的——”   自己那么好的一个妹子,就是拼了这条命,无论如何都不能嫁给郑康那样一个纨绔子弟!虽然不知道郑国栋打的什么主意,为什么就非要求娶自己妹子,陆家和却直觉,对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别人家卖女求荣是别人家的事,就是全家人穷的都去要饭,也不能干出卖妹求荣的事。   家和此言一出,不止刘媒婆,便是郑国栋和尹平志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尹平志,本来一听郑国栋说让自己陪着到陆家求亲,就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自己堂堂府尹之尊,却要去一个小老百姓家做说客,真是成何体统。又不敢拒绝,只得跟着郑国栋一起来了。   那料想来了之后就没得到过什么好气,现在陆家和说话又夹枪带棒的,尹平志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家和,你胡说什么——”里间的宁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上前狠狠的捶了家和一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快去院子里呆着去。”   “令公子果然有个性。”尹平志转向陆清源淡淡道,“郑大人的诚意,本官可以担保——就在方才,郑大人还嘱咐本官,多往你们这块儿派些衙差,以防有什么差池。郑公子也是一时才俊,也不算辱没了令爱,到底这件事如何,还要老爷子拿主意才是——”   语气里隐然有威胁之意。   宁氏禁不得吓,转头看向陆清源,带着哭腔道:   “当家的,你看这事——”   陆清源叹了口气,许是家和的话触动了内心的思绪,竟是久久不能回神,再抬起头时,神情已是坚定无比,竟是对着郑国栋和尹平志告了一声罪:   “两位老爷的好意,小老儿心领了,只是我们陆家小门小户,怕是高攀不上国舅爷家的公子啊!”   青娘当初离世时,一再嘱咐自己,绝不可亏待了扶疏。可女儿长这么大了,自己却没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反而对这个孩子多有拖累。那要是自己亲生女儿也就罢了,该着她为这个家做牺牲,可青娘当初说的清楚,扶疏是恩人之后,若非扶疏的老子娘,青娘和家宝说不好早就遭遇不测了……   没想到陆清源思来想去,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郑国栋脸色一下难看之极。尹平志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磕:   “陆清源,儿女婚姻乃是大事,你还是再好好想一想,郑大人不急。”   方才还都满脸恭敬的一众衙差,也都沉下脸来,瞧着陆清源的神情就有些不善。里正吓得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不住给尹平志和郑国栋作揖:   “两位大人稍候片刻,清源他一定是高兴糊涂了,等他想清楚了,一定会给两位大人一个满意答复——”   话音未落,却被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   “满意答复?但不知,什么样的答复能让两位大人满意呢?”   里正愣了下,抬头向门外瞧去,却是扶疏和家宝,和他们并肩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魁伟的蓝袍男子,正冷冷的瞧着自己。   里正脸上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又一想这人气势虽是有些吓人,只是既和扶疏兄妹一道,显见的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当下强撑着道:   “这位老哥可是有些眼生啊,婚姻大事,也算是别人家的私事,咱们这些外人就不要搀和了——”   “是啊。”郑国栋哂笑一声,“倒不知道每天日理万机的陆大元帅还有这份闲情逸致,若是你陆家孩儿也就罢了,竟是连别人的家务事也要管上一管——”   话音未落,旁边的尹平志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口里的水竟是呛的一桌子都是,甚至带的身下的凳子都翻了,重重的砸在脚面上。   却是不敢喊疼,反而对着男子一稽首:   “下官见过大帅——”   心里却是惊慌失措——本来就对陆天麟畏惧至极,而方才郑国栋竟又提到陆天麟的孩儿!听说当初,妹妹可是身怀六甲!尹平志真怕陆天麟受了刺激之下,会当场发难。   “大帅?”所有人再次石化。   这连州地面能被府尹大人如此恭敬的称作大帅的,也就,陆天麟陆大将军一个人罢了!国舅爷来陆家求亲已经是匪夷所思了,现在连有战神之称的陆大元帅,竟也和陆家人很是交好的样子,这也太过骇人听闻了吧?   旁边已经苏醒了一会儿的梁荣再次闭上眼睛——   老天爷,这刺激也太大了,自己还是继续昏着更保险啊!   “郑大人消息倒是灵通。”陆天麟却是正眼都没有瞧尹平志,四平八稳的在扶疏掇过来的凳子上坐下,凉凉的冲着郑国栋一笑,抬手一指扶疏,“就在前几日,贤王爷亲自见证,本帅已然认了扶疏为义女——”   说着又冲陆清源一拱手:   “陆老哥,当日未征得你同意,实在有些唐突,天麟今日前来,就是特意来向老哥告罪的——”   说着一挥手:   “把礼物呈上来。”   这女孩就是陆扶疏?正跪在外面的郑康闻言一下抬起头,正瞧见扶疏的侧脸,顿时就有些失神——   倒没想到竟还是个小美人儿。这般容貌,假以时日,怕是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方才还有些不愿意,这会儿竟是有些心猿意马。   正自胡思乱想,却见扶疏倏地回头,郑康本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却在接触到扶疏剑一样的冰冷眼神时,竟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至于院子里其他人,却是完全被陆天麟的大手笔给惊呆了——这么不大会儿功夫,陆天麟手下抬进来的礼物就几乎堆满了整个院子,饶是如此,后面还有更多的东西正源源不断的抬进来……   尹平志这会儿忽然了悟,怪不得郑国栋一门心思的想求娶陆家女,原来早就知道陆天麟认了这女子为义女了!只是看自己前妹夫对自己等人不待见的样子,这门婚事怕是结不成了。   郑国栋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终于站起身来,一拂衣袖,转身朝院外而去。   尹平志忙小心的给陆天麟告了声罪,小跑着就跟了上去。   忆起对方方才气势汹汹的样子,再对比现在的狼狈,家和真心觉得分外解气,扬声道:“几位大人,慢走啊!”   边说边去搜索董朝山的行迹,半晌却没有找着,气的狠狠一跺脚:   “这个老东西,倒便宜他了!”   “二哥要找哪个?”扶疏正好听见,就笑着问道。   “董朝山那个老混蛋!”家和犹自气呼呼道,“你不知道,这老东西有多可恶——”   “董朝山——”正静坐一旁的陆天麟一下站了起来,太过紧张了,竟是大气都不敢出,“你方才说,董朝山,他在哪里?”   声音竟是瞬时严厉至极——却不知陆天麟这会儿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一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再不料,竟会在这里听到董朝山这个名字!   只要找到董朝山,说不好,就可以找到女儿的下落了。   家和有点儿被陆天麟凌厉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的一指院门:   “出去了——”   陆天麟身形一闪,就往院外疾掠而去。   扶疏忙追出去,哪还有陆天麟的影子?   正自奇怪,也不知干爹找董朝山什么事?还这么急!眼前忽然一黯,忙抬头看去,不由一愣:   “商大哥——”   却是商岚,正站在前面路口处,神情温和的瞧着自己。   第131章 阴谋   “爹,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郑康回头,恰好看见扶疏和商岚相对而立的情形,顿时一阵气闷——   今天真是太过晦气,竟是平白挨了一顿揍,甚至最后还被人赶了出来。从小到大,郑康那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还不都是你——”一听郑康说这话,郑国栋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本以为自己棋高一着,只要说动了陆清源,先把婚事给定下来,即便那陆扶疏有天乔寨撑腰,也定然无可奈何。却不料好好的一盘棋却叫这群人给搅闹了去。   只是天乔寨实在关系重大,这陆天麟当真狡诈,竟然抢在自己前面和陆扶疏搭上了关系。眼见得之前几件事已经把陆天麟得罪的狠了,这人无论如何不可能站在自己立场上了,树立这么一个强大的敌人,不管对外甥也好,还是对郑家也罢,怕都是无法善了。   即便不能把天乔寨纳入自己囊中,最起码也不能让它成为陆天麟的助力!   而陆天麟和天乔寨之间唯一的纽带,也就是陆扶疏那个小丫头罢了……   神情阴郁的瞟了一眼扶疏,想要收回眼神时却是一愕——   那站在陆扶疏对面的男子瞧着好像有些眼熟啊!   下意识的瞧向旁边的尹平志:   “那人是——”   尹平志顺着郑国栋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略略思考了下:   “下官瞧着那位好像是神农山庄一个叫商岚的——”   姬青崖刚到连州时,尹平志曾经设宴款待,印象里这个男子好像随侍左右。   “神农山庄的?”郑国栋就有些奇怪。   姬青崖的被抓,可是和陆扶疏有着直接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已经意味着陆家也就完全站在了神农山庄的对立面,怎么这个商岚竟会突然来至陆家?   特别是陆扶疏的态度——   郑国栋自诩最能看透人心,方才虽不过是略瞥去一眼,却是一下瞧出,两人情形委实古怪的紧,非但完全不是仇人相见的模样,相反,还有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许是注意到身后郑国栋等人不怀好意的眼神,商岚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住了身后的视线:   “扶疏,你好吗——”   温润如水的眸子里全是关切,甚至还有隐藏很好的,思念。   扶疏心里一热,眼睛里迅疾泛起些水雾来——即便之前曾一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甚至一遍遍提醒自己,神农山庄已经不是从前的神农山庄了,甚至大师兄,也可能完全不是从前的大师兄了,可面对这样一双暖暖的丝毫不会作伪的眼眸,扶疏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硬起心肠。   只是再不舍又怎样?自己如今可不是从前的那个神农山庄少主!稍有不慎,连累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再无法确定大师兄到底还是不是从前的大师兄之前,便是内心再如何苦痛,也决不能再和商岚交好!   终于还是稍稍后退一步,垂下眼:   “我很好,有劳商公子挂念了。”   “商,公子?”商岚身形巨震,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在眼睛中不住翻涌,终至一片死寂。   “很好,就好——”商岚怔怔的瞧着扶疏,神情一片木然,半晌机械的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这些,银子,你拿着——”   银子?扶疏一愣,下意识的往后又退了一步:   “无功不受禄,商公子的银两,恕扶疏不能接受——”   “无功,不受禄?”商岚脸色更加惨白,半天抖着手拍了下自己的衣衫,“扶疏,扶疏忘了,这衣服,这衣服,还是扶疏,你送我的,就当是,就当是我的衣服钱——”   说完抓过扶疏的手,把银票塞过去,竟是转身踉踉跄跄而去。   扶疏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商岚身上那袭袍子果然是自己硬拉着他做的,只是当初离去时袍子还是崭新的,这会儿却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竟是遍布灰尘,饶是如此,主人却仍不愿脱下,可见必是极为喜爱……   扶疏心里一痛,却仍赶上前一步,想要把银票重新塞回商岚手里,边闷声道:   “一件衣服罢了,也用不了这么多,你真想给的话,就换成散碎银子——”   商岚霍的回头,死死盯着扶疏一开一合的嘴巴,似是无法相信,那张小嘴里竟会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扶疏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小,到最后,低着头,终于说不出一个字来。   良久,商岚终于艰难道:“扶疏,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却是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   旁边本就对扶疏怒目而视的随从忙上前一把扶住,神情里全是隐忍的愤怒:   “你这小丫头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商公子本就体弱,一听说你的事,就昼夜兼程的赶来,替你向庄主求情,甚至跑过来看你,是冒了多大的危险——说不好等下回去,就会被庄主——”   “住口!”却被商岚打断,惨笑着接过扶疏塞过来的银票,“扶疏,你要保重,我走了——”   却是一脚踩在一个土坑里,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商大哥——”扶疏情急,忙要伸手去扶,商岚已经翻身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远处而去,走了不远,心潮起伏之下,却再次跌倒。   “公子——”那随从明显愤怒之极,狠狠的瞪了扶疏一眼,转身就追了出去。   扶疏怔怔的瞧着商岚渐渐远去的瘦弱背影,忽然捂着脸蹲在地上。   “会首,要不要,我跟过去瞧一下——”木烈还从未见过扶疏这么痛苦的样子,忙上前一步扶起扶疏。   “瞧一下——”扶疏愣了半晌,才明白木烈的意思,先是摇了下头,终于还是抵不过心里的担忧,“你,去瞧一下也好,有什么消息,就回来说给我听——”   哪知木烈这一去,竟是直到午时都没有回转。   扶疏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除了留下两个跟在自己身边外,其余的索性全派了出去,嘱咐他们一旦觅到木烈的踪迹,便和他一起回返,莫要继续在外面逗留。   想想还是不放心,索性带了两人往大营而去,本想要寻楚雁南的,却不料到了之后才听说,刚才大帅匆匆回返,离开时还带了楚雁南一起。   扶疏在营门外呆立半晌,心里更加狐疑——从听到二哥说起董朝山这个人,义父就很不对劲,现在又十万火急的带了楚雁南离开,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想了一会儿,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怏怏的转身回转。   刚走到一个岔路口,迎面正好撞上一辆独轮车。道路狭窄,路中间那处因为之前下了雨积了不少污水,那车夫又拉着车子跑的飞快,竟是差点儿撞到扶疏身上,亏得两个侍卫扶住。   饶是如此,那坑里的水却还是四溅开来,虽是护卫忙侧身去档,扶疏肩上仍是湿了一片。   天乔寨人本就是从不肯吃亏的,这会儿见扶疏这一身泥水的样子,早气的七窍生烟,怒喝一声:“王八蛋,给我站住——”   那埋头疾走的车夫明显吓了一跳,脚下一趔趄,车子猛一震,车上本来看不清面目的人脑袋猛的一晃,依稀显出一个侧面来。   “莫要惹——呀!”扶疏“事”字尚未出口,神情忽然大变——车上的人,怎么瞧着和大师兄如此相像?   随着独轮车上蒙着的毡布滑落,那人身上的血迹斑斑更是一下映入扶疏的眼帘。   “什么?”两个侍卫也愣了一下,忙回身去护扶疏。却被扶疏用力推开,脸色苍白的指着已经跑远了的小车道:   “快,拦住他——”   自己一提衣服下摆,当先就冲了出去。   看扶疏的样子,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两个侍卫不敢怠慢,纵身跃起,一路追着那独轮车而去。扶疏也咬着牙从后面跟上——   恍惚间忆起方才大师兄离去时,那随从曾说,大师兄此来根本就是忤逆了庄主的意志——   从青岩的身上,扶疏已经无比真切的领教到姬微澜带领的坤山一族有多残忍。难道大师兄也……   竟是越想越怕,再顾不得原先对商岚的猜忌,只一门儿心思的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找到才是!   本以为对方拉着车,无论如何不会跑的太快,却不料那独轮车车夫许是意识到后面有人追赶,竟是一掉头,往前面一片茂密的林子冲了过去。   等扶疏气喘吁吁的追至林子边时,哪还有车夫的影子?便是两个侍卫也不知被引得去了那里。   “阿标,汪恺——”扶疏试着叫两人的名字,哪有人应声?   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忽然在身后响起,紧接着一个轻佻的男子声音道:“扶疏小姐,还真是巧啊,你是要找哪个啊?,本公子可有荣幸,给美人儿效劳?”   扶疏倏地回头,一下睁大双眸——   竟然是,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郑康?!   第132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进去!”楚雁南揪着董朝山的衣领,狠狠的往里面一推。   董朝山一个趔趄就摔倒在地板上,头也不知道撞到什么,实在疼得厉害,却愣是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救命”又咽了回去——   倒不是董朝山忽然不怕死了,实在是魂儿都吓飞了!   几个时辰以前,引着那两位少爷跑到陆家搅闹,本以为那两人出身富贵,真是抄了陆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却没料到,最后竟连府尹大人和国舅爷都到了,而来的目的更是匪夷所思,竟是为了求娶陆家女!   陆家那个小丫头有什么好的。到现在,自己甚至还不能完全想起小丫头的容貌!哪里比得上自己闺女好看!可老天就是这么不长眼,竟然就让陆家丫头入了国舅爷的青眼。   董朝山是个有眼色的,当下就不敢再停,找个机会就溜了出去——   这次惹的祸事大了,陆家真和国舅爷家结亲,想要自己的小命,还不是和捏死个蚂蚁一样。   慌里慌张的跑到家,简单收拾了一包衣物就准备落跑。   哪知才刚出城门没多远,就被人给追上了。更要老命的是,来的还是一群杀气腾腾的军将!特别是那领头的,自己也见过,前儿个还威风凛凛的跨马游街呢,正是战神楚无殇的儿子楚雁南。   听说这次和摩罗族打仗,他一个人就杀了好几千号!   我的爷爷哎,那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杀神转世吗!   从被楚雁南横在马上带回来,董朝山就整个因为惊吓过度,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这会儿好不容易踏着了平地,倒反而略略清醒了些,竟是一翻身趴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自己知道错了啊,从今后,就是打死自己,也再不敢招惹陆家了!   却听上座的人道:“你就是董朝山?原先住在,清河镇,对也不对?”   没想到上座的还有人,陆清源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身体却是抖得更厉害了——   我的妈呀,上面这人自己也认识,可不就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连州大帅他老人家吗!   难道说竟然连大帅也要给陆家撑腰吗!   眼看着董朝山不断翻白眼,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昏过去的模样,楚雁南上前一步,用力掐了一下董朝山的人中:   “大帅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   声音里却是有隐隐的紧张和期待——   就在方才,二叔忽然骑马回了军营,楚雁南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二叔这般失魂落魄而又惊慌失措的模样,甚至连让自己带人跟他出去时,差点儿连马都爬不上。   自己问了好几遍,二叔才勉强的说明了情况,听了二叔的话,自己也吓得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二叔说,他还有一个女儿,从前他一直以为不在了的,可实际上还活着,前段儿时间得知消息后就一直在找,虽然还没找着,却也打听出来些关键线索,那就是一个叫董朝山的人。   许是太过激动,二叔说的颠三倒四,饶是如此,楚雁南也不由为之动容——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当初二叔刚找到自己时整个人有多颓废和绝望。明明记忆里二叔性格最是爽朗,却瞬时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每日里除了抚养自己督促自己习武外,剩下的时间就一个人呆呆坐着,甚至很多次,自己午夜醒来,都会被依旧呆坐在床上静静瞧着夜空发呆的二叔给吓着。   还是后来见到陈乾,楚雁南才明白当时发生过什么。只是曾经的往事太过惨烈,已经成了二叔心中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当时陈乾还说,若非因为想着要抚养楚雁南这个大帅幼子,说不好陆天麟当时就会寻了短见。   楚雁南除了默默关心,从不敢轻易触碰那血淋淋的过往,心里却也曾默默渴望,要是二婶和那个孩子还活着该多好,自己就又多了两个亲人,还有二叔的小孩,自己也一定会全力去爱他(她)、呵护她(他),决不让任何一个人欺负她(他)——   却最终只能叹息,可惜一切全是奢望,只能想想罢了!   而现在,二叔说,他有一个女儿,而且只要能找到一个叫董朝山的人就能知道女儿在哪里!   也就是说,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全身心疼爱的妹妹吗?   心潮起伏之下,当即就率了一队人马四处寻访——   别说有名有姓,就是只老鼠,自己也要把他从地下挖出来!   被人掐着人中,董朝山自然想昏也昏不成了,虽然大脑仍处于停滞状态,却好歹抓住了“清河镇”这个重点,有气无力的点头:   “小人,小人以前,是生活在清河镇,后来,才跟着陆,陆清源,一块儿到的连州——”   现在想想,确实是自己有些不地道,当初若非陆清源念着亲家之情带了自己一家一块儿离开,一家人早死在那场战火中了。   陆清源?那不就是扶疏的爹吗!陆天麟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又重重坐下,长长的出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说,陆家,陆家也是从清河镇搬过来的?”   楚雁南有些发呆,不太明白二叔为什么如此纠结清河镇这个地方,难道是小妹当初就生活在哪里吗?只是这和陆家有什么关系?楚雁南还是有印象的,陆清源和扶疏正是父女。不会是……   “是,是——”董朝山头小鸡啄米般不停点着。   “那你说——”陆天麟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把拽住董朝山的衣襟,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道,“陆扶疏,到底,是不是,是不是陆清源的亲生女儿?”   “我,我不知道啊!”董朝山明显被陆天麟身上的杀气给吓到了,慌乱的不住摇头,在对上陆天麟慑人的眼眸时,浑身一个激灵,好险没哭出来,“好像听人说,陆扶疏是她娘和别人,偷情——”   说完忙又顿住,瞧见陆天麟没有过激的举动才嗫嚅着继续道: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只是当时陆家娘子,确然,一个人独居在村外,不知怎么的,又突然传出来生了个女娃的消息——”   只是后来陆清源毫不犹豫的大张旗鼓登门负荆请罪,还不止一次向人哭诉,是自己对不起发妻——   若真是被人带了绿帽子,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痛心后悔的情形?也因此,镇上人后来倒是都信了陆清源的话,认为那女娃铁定是陆家的种。   即便前一段时间,董朝山特意散布有关扶疏身世的流言,心里也是并不相信的。   “我们去陆家——”明显看出来从董朝山身上问不出个所以然了,陆天麟扔下董朝山,疾步往外而去。楚雁南忙跟上。   直到哒哒的马蹄声逐渐远去,董朝山才失魂落魄的从地上爬起来,试着叫了两声“官爷”,却是无人应声,才恍惚明白,自己这是安全了?   蹑手蹑脚的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行至门外,外面果然空无一人,那些士兵也全没了踪影。   董朝山脚一软,就歪倒在台阶上——我的娘哎,可真要把老命都给吓掉了!   只是大帅他老人家这么心急火燎的打探陆扶疏的消息干什么?莫不是也要找陆家麻烦?   却是已然下定决心,不管再有哪家闯到陆家去,自己都再不掺和了!这之前先有陆家成,再有陆家平,一直到梁荣郑康,但凡去陆家寻晦气的无不全都是铩羽而归,甚至陆家兄弟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现在还蹲大狱呢!   自己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是赶紧逃吧!   陆天麟的速度很快,不大会儿,就再次出现在陆家小院外的胡同口——   之所以说是胡同口,是因为整个胡同里这会儿都挤满了人。   陆清源家还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从陆天麟等人离开后,小院里就没断过人。别说陆家宗族,便是当地一些威望颇著的头面人物也都纷纷提了礼物登门拜访——   陆家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已经在整个连州城都传了开来。听说国舅爷亲自来求婚,府尹都被拉了差跑过来做媒!更不可思议的是后来连大帅陆天麟都跑了来,说是已经认了陆家女为螟蛉义女!   国舅爷或者府尹大人亲赴陆家已经够震惊视听了,更不要说还有陆天麟!说句不好听的,陆天麟在连州城的名气可是比皇上都大——连州几十万军民可全得仰仗陆帅,才能阖家平安!   也不知那陆家走了什么狗屎运,竟是养出了这么个不得了的女儿!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连州地面上但凡说得上号的全都一窝蜂到了陆家拜望——将来真有个什么,说不好还得靠陆清源帮衬呢。   “哎哟,大帅来了!”不知谁先开口,人们往胡同口一瞧,果然看见陆天麟正威风凛凛的骑在马上,后面还带了一大队人马,忙呼啦一下让开一条路来,让陆天麟通过。   倒是陆天麟,却不知为何,始终静立马上,两手更是紧紧的攥着马缰绳,直直的瞧着陆家院门,好像在渴望着什么,又好像在恐惧着什么。   “二叔——”楚雁南能理解陆天麟的心情,别说思女成疾的陆天麟,就是自己,这会儿手心也不住冒汗——   难道说,扶疏,会是二叔的女儿……   只是这样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实在是前面的人群明显有些被吓着了。   “大帅——”陆清源也听说了消息,慌忙从院子里迎出来——直到现在,陆清源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在做梦——怎么可能,大帅就认了扶疏当干闺女呢!   看到陆清源,陆天麟强忍着内心的激动,缓缓点了下头,看了一眼楚雁南:   “不要让人进去,我和陆,老哥,进去说话——”   楚雁南点头,安排好手下军士守在外面,并嘱咐不许放任何一个人进,便也跟着陆天麟进了房间。   陆清源就有些发愣,看大帅的样子,明显是发生了什么,扶疏又不在家,虽是害怕,也只能惴惴不安的跟了进去。   到了房间里,宁氏已经躲到了里间,家和和家宝忙上前拜见。   陆天麟摆摆手,却是直接从怀里掏出那枚用绳子穿着的玉佩托在手里,直直的瞧着陆清源的眼睛,颤声道:   “陆老哥,这块玉佩你——”   话音未落,却被家宝打断:   “这是我妹子的,怎么在大帅手里?”   这块儿玉佩很小的时候就系在扶疏脖子上,是娘亲留下来的,怎么会在大帅手里?   陆天麟只觉瞬间被狂喜席卷,一把攥住家宝的手腕:“你见,扶疏带过?”   家宝痛的一咧嘴,却仍是点了点头:   “我自然见过,这本就是娘留给扶疏的——”   “你娘,你娘她——”陆天麟眼神更加灼热。   陆清源毕竟年纪大些,瞧见陆天麟对着这块儿普通的玉佩,神情这般激动,顿时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说,大帅,您,您认识这枚玉佩?”   “爹——”家宝愣了一下,忙开口制止,爹爹这是什么话,玉佩是妹子的贴身之物,大帅怎么会认得!目前最要紧的不是要搞明白妹子的东西怎么会在大帅手里吗?   陆天麟却是不理家宝,只是用力攥住玉佩,已是虎目含泪:   “这玉佩,本就是,本就是,我陆家之物,我又怎么会,怎么会不认得?扶,扶疏呢?扶疏,在哪里?”   到这个时候,已经丝毫不用怀疑,扶疏,就是自己和宁儿的女儿。怪不得自己每次见到扶疏,都觉得那般说不出的心疼……   “扶疏是,大帅的女儿?”陆清源也傻了——   当初娘子倒是告诉过自己,说扶疏是恩人之后,许是不相信自己,其他的就再不愿多说。自己又旁敲侧击过多次,也就能隐隐约约明白,扶疏的爹娘应该是获罪于朝廷,而看那玉佩的模样,家境也明显甚是贫寒,怎么会到头来,却是连州大帅陆天麟都千金?   第133章 自食恶果   “……当初家宝娘一个人独居在镇外,等我知道消息赶去后,就只看到多了个小婴儿,那个小婴儿就是,扶疏。家宝娘告诉我说是恩人之后,其他的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陆清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心的说了一遍,还不时小心翼翼的觑一眼陆天麟的神情。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一开始接受扶疏,完全是因为对发妻有愧,那丫头又是个聪明的,日常里虽是尽了为人女的本分,却并没有和自己多亲近,这段时日以来,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若非扶疏,这个家怕是早就散了!   夜半静思之时,和妻子相对,两人都深感亏欠扶疏太多,也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把扶疏当成起见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却哪里料到,竟是再没有机会了!扶疏的亲爹竟然是连州大帅陆天麟!   “嫂夫人何在?”陆天麟微微定了定神,恍惚间忆起,好像宁儿和自己在边关一带四处流亡时,是曾经说过,这边关她曾经来过,而救助陆清源的发妻八成也就是在那时候——   陆清源所说正好和陈乾说的连上。看来,当初宁儿把扶疏托付给陆清源的发妻后,便孤身一人出外寻找自己,却最后被叛贼发现,逼至绝境……   听陆天麟询问自己,宁氏慌忙从房间里出来,却是过度惊吓之下,畏畏怯怯的站在陆清源身侧。   陆天麟肃容起身,对着陆清源夫妇深深一揖到地,楚雁南跟着撩起袍子,噗通一声跪倒在陆家人面前。   陆清源夫妇猝不及防,慌忙往一旁躲,带的旁边的板凳都倒了:   “大帅,小将军——”   “大恩不言谢——”陆天麟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这么多年了,自己日里夜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宁儿和孩子,还以为要想和她们团圆,也只能等自己闭了眼睛到地下才能相见了。   却再没料到,还有活着见到孩儿的一天。   原来那么漂亮可人招人疼的扶疏,就是,自己的女儿啊!   “扶疏,扶疏呢?”陆清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慌里慌张的对家宝道,“快去找了她来。”   “我正要和爹说这件事呢——”家宝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大帅刚走,扶疏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顿了顿接着道:   “我打听了一下,说是神农山庄的商岚来看她,扶疏就有些不大高兴,等商岚离开,扶疏也出去了,说是去一趟军营——”   “去军营?”陆天麟皱了下眉头,自己和雁南一早出来寻访董朝山的下落,根本就不在营中,天都这般时候了,扶疏再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扶疏,扶疏不会有什么事吧?”陆清源也觉出有些不对,神情顿时慌张不已。   “老哥放心,一切有我。”陆天麟拍了拍陆清源的肩膀,转身带着楚雁南出了院门。   等来至院外,神情却是冷厉至极——   从自己离开到现在这会儿,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了,扶疏去军营里找不着人,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二叔——”楚雁南不自觉攥紧马鞍旁的金枪,眼中一片嗜杀之色——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又抱着什么居心,若然胆敢动扶疏一根寒毛,自己就一定让他拿命来偿!   陆天麟刚要答言,神情忽然一肃,一催马儿,朝着一个跌跌撞撞冲过来的男子迎了过去。   楚雁南看清楚来人是谁,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却是木烈,左胸处还有一个碗大的伤口,一身团花袍子早被鲜血给浸透!   “木寨主——”陆天麟只觉脑袋“嗡”的一下,从马上急掠而下,一把扶住木烈——   “谁伤了你?扶疏呢?”   木烈神智明显有些恍惚,只在听到“扶疏”这个名字时,眼睛才亮了一下,吃力的摊开手掌,掌心里正躺着一只小小的蜂鸟。   木烈抖着手,指尖朝着蜂鸟的尾部摁了一下,那蜂鸟仿佛一下被惊醒,忽的一下悬空飞起:   “跟上它,找,会首——”   话音一落,便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二叔,咱们快跟上——”把木烈交给陆家人,楚雁南纵身一跃,跟着蜂鸟就追踪而去——   天乔寨最多能人异士,木烈既然说蜂鸟可以指路,就必然是真的可以指路。   那蜂鸟虽是瞧着体型不大,飞的速度倒是不慢,引领着陆天麟二人很快来至军营门口,稍停了下,又一转头往天砀山的方向而去。   两人跟着继续向前飞奔,很快到了一处山林,蜂鸟再次停住。   楚雁南和陆天麟注目蜂鸟停的位置,身体同时一震——   几茎枯草上,正有几大滴已然干涸的血迹!   蜂鸟围着草儿转了几圈,忽然掉头,又拐上了另一条路,竟是再次朝着连州城的方向飞了过去。   陆天麟和楚雁南也跟着转身,刚走出一段儿路程,迎面正碰见李春成带了人过来接应——   李春成也是听士兵回禀,说是大帅和楚将军方才忽然在营门口出现,好像在追什么人。   李春成当时就觉得古怪——无论是大帅还是楚将军,以他们目前身份之显赫,有什么人可以劳动他们到处奔波?   想了想还是点了队人马,赶来接应。   陆天麟却是停都没停,只厉声吩咐道:   “李春成,你带人牢牢守住连州城四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离开连州!再点齐一万人马,去连州城内待命!”   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回的女儿,就是老天,自己也决不许夺走!   连州府衙。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悄悄带着人离开吗,怎么又回来了?”郑国栋瞧着被丢在软榻上的扶疏和神情慌张不住原地转圈的郑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儿子怎么这么蠢,即使不能把人带出去,也不能再弄回来呀!   “我也想出去啊!”听郑国栋责骂,郑康哭丧着脸道,“爹您不知道啊,连州城四门全被陆天麟的兵死死守着,根本就出不去,而且现在大街上也到处都是官兵,我们根本毫无容身之地——”   还要再说,却忽然顿住,却是软榻上的扶疏正缓缓睁开眼睛,瞧着郑康父子的眼睛满是讥笑之意。   “你笑什么笑?”郑康顿时恼羞成怒,抬手照着扶疏就是狠狠的一巴掌闪过去,“真以为自己还有什么依仗吗?也不怕老实告诉你,你那帮手下,已经全都死绝了。至于说陆天麟,你以为他真的会为了你这个义女和我们郑家撕破脸皮?别做梦了!老老实实的呆着,等着做我的女人吧!”   这冰魄之毒果然霸道,竟然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让陆扶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等到再过两个时辰,药效完全发挥出来,陆扶疏的魂魄便会完全被冰冻住,看着和常人无异,其实却已经成了完全没思维能力的傀儡。   到时候,自己要让这丫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哀求自己娶她!   “好了——”看郑康还要动手,郑国栋不耐烦的挥挥手,刚要说什么,外面却传来尹平志的声音:   “郑大人在吗,下官尹平志求见。”   “平志啊,”郑国栋冲郑康做了个手势,却并不开门,只闷声道,“老夫今日略感不适,平志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啊?”尹平志就愣了一下   因着白日之事,尹平志一直有些提心吊胆。   好容易处理完府衙事务,晚饭都没吃,就跑来拜见郑国栋,哪知过来之后却实打实的吃了个闭门羹——   别说见着人了,人家竟是连门都不给自己开。   尹平志就有些郁闷——做媒不成,能怪自己吗?不是郑康自己蠢,好好地一门婚事会弄砸?!   许是吐槽的太投入了,竟是差点儿和一个人撞上。   以为是哪个衙差走路不看人,又正在气头上,尹平志竟是破口大骂:“混蛋,没长眼睛——”   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大大的唾沫,脸色也随之发白:   “陆,陆,陆帅,不知道陆帅大驾——”   话音未落,却被陆天麟劈手揪住胸前衣襟:   “哪一间是郑康的房子?”   尹平志立马乖乖站好,毫不迟疑的往刚离开的那间房子一指:   “那间就是,大帅要见郑公子——”   刚要说“我领您去”,就被陆天麟抬手扔到一边,径直上前,一脚踹开了郑康的房门,身后一大群官兵跟着涌入,直把尹平志挤得差点儿成了个纸片。   “陆天麟,谁许你进来的?”郑国栋没想到陆天麟竟敢这么大摇大摆的就闯了进来,顿时很是恼火,猛一排桌子怒声道,“你虽是连州大帅,可论职位的话也在老夫之下,再不退出去,小心老夫告你一个忤逆上峰的罪名!”   “老匹夫,扶疏在哪里?”陆天麟却是停都没停,大踏步上前,盯着郑国栋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   郑国栋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慌忙道:   “快来人——”   哪知叫了半晌,竟是没一个人出来。   “你是找他们吗?”一个森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然后一个没扎口的布袋朝着郑国栋就砸了过来。   郑国栋一愣神间,那布袋已经来至身前,忙往旁边闪躲,布袋虽然砸空了,却哗啦一下散落开来,里面骨骨轮轮几十个人头一下滚到郑国栋脚边。   “啊!”郑国栋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正好和一颗血淋淋人头对了个正着,这颗人头自己可是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大管家郑良。至于其他人,也全是自己之前精挑细选的精干侍卫……   眼看着陆天麟步步逼近,郑国栋吓得不住后退:“陆天麟,你想做什么?老夫可是当朝国舅——”   又转头向同样被吓傻了的尹平志道:“平志,平志,快救我——”   哪知郑国栋不喊还好,这一喊,尹平志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转头,一溜烟般跑走了——这个前妹夫可不是自己惹得起的,自己又不是脑子坏了,怎么会主动同前妹夫作对?   陆天麟已经伸手揪住郑国栋的发髻,狠狠地往地上一掼:   “即便掘地三尺,也要把扶疏找出来——郑国栋,你最好祈祷我女儿没事,不然定让你死无全尸!”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呼声:   “大帅,找到了找到了——”   随即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子声音传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胆敢动我,信不信我让皇上诛你们——”   陆天麟上前一步,拽住郑康的领口往自己面前一带:“郑康,扶疏在——”   声音却瞬间止住,却是正好瞧见郑康身后的床下,隐隐能看见一只绣花鞋露了出来。   “扶疏——”陆天麟随手把郑康甩了出去,一下掀开床帏,脸肿胀不堪、紧闭双眸的扶疏一下完全显露出来。   “扶疏——”陆天麟俯身把扶疏抱到怀里,再转回头时,脸上全是可怖的戾气,“郑国栋,你父子竟敢如此糟蹋我女儿——”   口中说着,忽然抽出旁边侍卫的跨刀,朝着郑国栋就掷了过去。   “啊——”郑国栋惊恐欲绝,顺手拽住旁边事物往前一推,却又旋即脸色大变——被他亲手推出去挡刀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儿子郑康,“康儿——”   话音未落,郑康已经朝着那把刀就撞了过去,耳听“扑哧”一声响,郑康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扎了个透心凉!鲜血一下溅出老高,喷的郑国栋一身都是。   “康儿——”郑国栋身子一软,就昏了过去。   第134章 嚣张遭遇嚣张   正是芳菲三月天。   宣华城本就以四季如春闻名大齐,这样的暖春天气,一树树桃花仿佛一夜间尽皆绽放,举目望去,全是火红欲燃的花瓣,真是美不胜收。   宣华城为人所称道的不止是美景,还以温泉丰富闻名于世。听说本朝开国皇帝当初差一点儿就建都宣华,只是考量到军事政治人事等诸多原因,才不得不舍弃美景繁多的宣华城,却是为了补偿自己,命人在宣华城外几个最大的温泉处建了一座煊赫壮丽的行宫,无论朝政如何繁忙,每年总要挤出时间去一趟宣华,也使得宣华“陪都”的美誉闻名天下。   大齐但凡有些头脸的上层人物,无不以能在靠近皇家行宫处有一座温泉庄子为荣。   换一句话说,能在宣华城行宫外哪怕有一个几亩大的小庄子,也必然是既富又贵的人家。   这样绝佳的天气,又正是最好的季节,宣华城外说是游人如织一点儿也不为过。特别是佑华湖畔。那里本就是花儿最为繁盛之处,更兼碧波如镜、烟柳画舫穿梭不断,端的是一幅盛世景象。   无边的花海中,一个窈窕的倩影一闪而过。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穿梭在花丛中,身着杏黄衫子的轻盈的身影如同挂在柳梢头最清醒不过的一抹新绿,让人止不住怦然心动。   “小姐,你慢着些——”又一个穿着桃红衫子年龄略大些的女子从后面赶了过来,神情里全是紧张和惶急,张开两手,好像随时防备少女会摔着。   此处临近佑华湖正是游人如织之处,女子老母鸡护雏一般的夸张举动,无疑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少女无奈,只得停下:“阿扇,我不过是走几步路,瞧把你吓得——这么点儿路,还累不着你家小姐我!”   披拂的柳枝下,女孩的容貌若隐若现:   巴掌大的小脸,浓淡有致的眉,偏是眸光比镜山湖水还要澄澈潋滟,再配上挺翘的鼻子,殷红的小嘴儿,颇有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   只除了脸色,不若一般少女的红润,略略有些苍白。   旁边本有些怨怪两人打扰了自己雅兴的游人便闭了嘴——   大齐男女大防并不甚严,特别是皇上最倚重的神农山庄好几任当家人都是女子,切实体现了“女子也顶半边天”的至理名言,使得女子的地位也颇有改观,抛头露面这样的事倒也常见。   只是那么多或穿戴华丽或衣着朴素的女孩子,却都明显比不上眼前少女的美丽。人们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些,何况还确然是个有些病态的美人儿。   “怎么会累不着——”叫阿扇的女子却是不依,四处看了一下,自顾自的拉了自家小姐在临近湖畔不管远观还是近瞧都能把湖边美景尽收眼底的一处石凳上坐下——   只是还未落座,便有一双手极快的抖开一块儿厚厚的毯子,甚至抹平毯子上的褶皱,都是在一瞬间完成。   “谢谢阿宽——”   少女笑着冲已然安安静静杵在一边的男子道谢,叫阿宽的男子似是有些忸怩,眼神便有些游移——   小姐可是主子的命根子,主子临走时说的明白,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退一万步说,这样好还精细的和个瓷人儿一样的小主子,自己总觉得怎么伺候周到都不够。   他旁边的另一名青衫男子神情就有些郁结——   这是自家老大啊,这人这么拼命护着算怎么回事,愣是显得自己多余的不得了!却又不得不服气,真论起揍人来,自己一个人能打他这样的八个,可说起伺候人时的细心来,对方却能赛得过自己这样的八个。   只是这小子甭看这会儿挺得瑟的,真要是老大的爹和那个大杀星回来了,方才做的就一点儿不够看了。   你说明明一回到战场上就是俩名副其实的绝顶大杀器,偏是一见到小姐,那两人立马智商下降。   比方说老大的爹,也算是人人称颂如雷贯耳的当世豪杰,偏是一回家就会化身超级厨师,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谁知道这句话在人家哪里完全不够用,更离谱的是,就不能听见小姐叫‘爹’,叫一次他就乐一次!明明自己听着一点儿都不搞笑的,怎么那么冷酷个人就会乐成那般样子。   甚至于自己觉得被那么一个爹带累的,老大的英明神武程度都有些下降了。   至于说那位大杀星,比起老大的爹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大之前因为身中奇毒几乎有一年时间躺在床上无法起身,大杀星生怕老大会闷着,每天里得空就抱着老大四处闲逛,曾有一次,大杀星听说佑华山的日出最是好看,天蒙蒙亮就背着老大上了山,下山时自己见山路奇陡,就好心好意说不然让自己背着——   到现在自己还能回忆起对方一瞬间杀气腾腾的眼神。不是自己胆小,实在是那杀星近年来威势愈重,就是比起老大的爹来也不遑多让,别说自己,就是寨主他老人家也每每心有余悸的嘱咐自己,要避其锋芒。   对了,怪不得自己总觉得阿宽的动作有些违和,这会儿才突然想起,可不就是模仿的那杀星伺候老大时的模样。而且要是那杀星做起这一套动作来,可是比阿宽还要行云流水!   正沉思间眉头忽然微微一蹙,悄悄换了个方位站着,又冲其他几人做了个手势——看似平淡无奇,却是四面八方毫无死角的把少女护了个结结实实——   却是旁边花丛一动,四男两女几个华服年轻人正带了一大群仆役穿花拂柳而来。目标却正是少女坐的凉亭。   几人似是也没料到凉亭内已经有人坐了,众人看清少女的长相后神情各异——有惊喜的,有仰慕的,有嫉妒的,倒是被簇拥在中间的两个男子在看清扶疏的长相时眼睛顿时一亮,本有些不耐烦的脸色瞬间一缓。   右边身材娇小的漂亮女孩子看清楚少女的长相,明显就有些不高兴,用挑剔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片刻,戒备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些,蹙了下眉头对着旁边头戴金冠的男子道:   “表哥,你方才不是说不会让闲杂人等扰了我们的雅兴吗,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   ——来之前爹娘是有嘱咐,言说宣华城外佑华湖畔,多的是贵人出没,可自己方才却是瞧得清楚,那女孩除了一张脸生的狐媚外,通身上下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便是身边的仆人也是没什么特色的样子——   但凡是身份高一些的贵人,家里的仆人也都是有模有样训练有素的,哪像这女孩身边的人,整个就是一杂牌军。   因此只看了一眼,娇小女子便笃定,对方定然是乡下来的土财主家的女儿。   金冠男子名叫王嘉元,正是宣华太守王通之子,听了女子的话便有些赧然——自己老爹是宣华太守,按理说这是在自己地盘上,说出方才那样的大话到也在清理之中,却不料刚走没几步,就碰见了那么了不得的两位大人物,他们不发话,自己自然不敢擅做主张,而且宣华城人但凡有点儿常识的都知道,这一块儿区域本就是达官贵人云集之地,若是本地人,唯恐会冲撞了贵人,要赏景也是去别处,断然不会跑到这里来。谁承想还是有不懂规矩的会跑过来呢。   还有自己这个表妹,明明是女孩子,怎么身上也染上了常年守卫南疆的姨丈身上的彪悍之气,竟然就这么直不楞腾给撂出来了!   虽是有些怨尤,却也无可奈何——姨丈龚酉楠可是南疆大帅手下的爱将,论品秩已是二品大员,便是旁边这两位真正的王孙贵族,都得给几分脸面的——   说起来也全是托了表妹龚慈芳的福,若非慈芳的缘故,自己根本连认都不认识,更不要说能有幸结识这两位大人物并与之同游了。   不怪王嘉元胆战心惊,实在是这两人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便是自己老爹见了,也是一边儿乖乖伺候的份——   一个是当今皇上的表弟大齐迄今为止最为年轻的公爷,秦家家主秦筝,另一个则是淮安王世子齐鸣——淮安王年事已高,说不好顶多停个三五年就会袭了王爵,而且听说这位世子比起乃父来还要长袖善舞,还和京中风头正劲有望竞争太子之位的三皇子齐昱关系最好。   因为摸不着两位贵人这会儿是怎么想的,王嘉元并不敢轻易开口赶人。   “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一个神情倨傲的男子从旁边的□钻了出来,瞪了一眼依旧端坐在石凳上的扶疏几人,一挥手道,“看风景去别处,快走——”   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却是方才不觉,这会儿转到跟前,才发现对方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登时便住了嘴,霎时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啊呀,相逢就是有缘啊,这位姑娘只管坐着就好。”   又回头冲秦筝和齐鸣道:   “这儿瞧着风景这般好看,公爷,世子,咱们就在此小憩片刻未尝不可啊!”   那龚慈芳本来有些不高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转又缓和下来,哧了一声道:   “哥,你可是大家公子,可也别随便什么人都招惹——”   瞧着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显摆,那张扬的样子,委实有失大家风范。王嘉元顿时有些头疼——与龚家一贯彪悍以武传家的模式不同,王家倒是正经的书香门第,虽是已然相处多日,却还是对这对儿表兄妹随时随地都会表现出来的彪悍不太习惯。   只是却也不好说些什么——那位秦公爷倒是不显,可那世子的模样,明显对这兄妹俩客气的紧。   王嘉元虽是未入仕途,倒也明白几分——听说二皇子齐昭近年来和已然封侯有大齐战神之称的陆天麟颇为友好,相应的,三皇子齐昱的得力凭借便是镇守南疆的大帅薛明安,而姨丈身为薛帅手下第一爱将,自然也备受倚重。   ——自然,薛明安的实力比起名震大齐的陆天麟来,实在是相差太远,却也并不妨碍他成为三皇子面前得用的红人。   本来瞧见石凳上女子的容貌,自来怜香惜玉的王嘉元便颇有些怜惜之意,现在被龚慈芳兄妹一搅合,竟是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尴尬的侧过头,不提防正对上女子身旁侍卫冷浸浸的双眼,顿时打了个哆嗦。   尚未想明白为什么,石凳上少女已然施施然起身,看也不看齐鸣等人,只淡然道:   “太聒噪了,咱们走吧。”   话音一落,又从角落里走出几个人来,冰冷的眼神一一在齐鸣等人身上扫过,除怔怔瞧着少女背影发呆的秦筝外,几人不自觉同时后退一步。等回过神来,少女早不见了踪影。   “这是什么人吗!竟然敢在咱们面前摆架子!”龚慈芳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恼火,跺着脚冲王嘉元娇嗔道,“表哥,赶明儿你一定要跟姨丈说一下,这里可是佑华湖畔,可不能随便什么阿物都能跑到这来溜一圈儿!”   可惜直到说完,都没人应和——   不是大家不捧场,实在方才那些随从的气场太过强大,竟是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把情绪调整回来。   “秦公,”齐鸣低头沉吟,“你有没有看出来,方才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不是他多心,实在是这会儿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明明那少女并没有多凌厉的表情,却偏是能把那些随从给压的死死的——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嚣张的随从,可面对那个少女时,却又一个赛一个的乖巧!   这些人情形委实有些诡异,要么确然就是一无所知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所以才无知者无畏的山野村夫,要么,对方就是有更大的依仗,而那个依仗足以让他们不把世间太多人放在眼里。   哪知问了半晌,却是没有人答话,齐鸣有些奇怪,扭头看去,却发现方才还飘逸潇洒孤高傲岸好似世间任何人和事都进不了他的眼的那位秦公爷,这会儿却是和着了魔一般,竟是死死盯着少女消失的方向。   “秦公,秦公——”齐鸣又叫了两声。   “啊?”秦筝明显还是不在状态,竟是敷衍一般的对齐鸣点头,“你们若是累了,就歇息片刻,我自己随意逛逛——”   一言甫毕,竟是拔腿朝着少女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秦公爷——”龚慈芳愣了一下,神情明显极为恼火,却又不好马上追上去,只得勉强对齐鸣道,“世子,咱们也去前面看看吧——”   ——秦筝可是薛帅女儿薛瑶相中的,自己这次来,薛瑶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帮着打探有关秦筝的消息,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让别的女人和秦筝勾搭上了,怕是爹爹少不了要受连累。   龚慈芳往前一追,其他人少不了也只能跟了上来。   只是傻子也能瞧出,秦筝哪里是赏景,分明是追人,旁边多艳的桃花,都没见他停下来过,只管往前疾走。   其他人还好些,龚慈芳和王嘉元的妹子王嘉芳毕竟是都是女子,很快便有些喘息。   好在秦筝终于在桃花林将到尽头时,瞧见了那少女一行。只是很不巧,少女带着一众手下,正准备登上一艘硕大无比偏又漂亮的惊人的画舫。   “小姐,请留步——”秦筝急道。   龚慈芳愈发恼火,捅了哥哥龚明亮一下。龚明亮会意,当即小跑着上前,厉声冲正帮少女几人搭上踏板的船夫大声道:   “喂,那船夫,我们是宣华太守府的,你那画舫我们包了,要多少银子都随你,只一点儿,不许再搭载旁人!”   说完就叉腰站在岸边,一门心思的等着看好戏——   这世上哪有人不爱钱的?更何况自己还明明白白告诉他了,自己可是太守府的贵客,就是借船夫十个胆子,也不敢不听话,待会儿一定能看到这少女被赶下船……   船夫果然往这边看了一眼,龚明亮脸上的笑容更大,却在下一刻险些把鼻子给气歪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阿物都有,什么腌臜玩意儿,猪鼻子里插葱,他/娘的净装相!真是晦气,咱们这艘船才刚造好,这一被狗惦记上,是怎么也不能留了,回去就交给伙房烧了算了,也算去去霉气!”   这么精美的画舫,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竟是少女家的?   还有那船夫说的话,怎么越回想就越堵得慌呢!   第135章 缘起缘散   “秦公,时间尚早,咱们去寻处酒楼——”龚明亮悻悻转回头,转头却瞧见秦筝脸色似是有些不好看,恍然忆起自己方才所为不但没有拦下那女子,反而坏了秦筝的好事,顿时有些讪讪然。   “我还有事,你们去吧,世子,少陪!”秦筝明显恼火之极,竟是丝毫不假辞色,沉着脸一掸衣袖大步离开。   龚明亮被噎得脸色通红,虽是不住咬牙,却终不敢轻犯虎威。在原地站了半晌,一跺脚道:   “秦公怎么如此小气,不过一个玩物罢了——”   齐鸣没接话,旁边的王嘉元却是吓了一跳,忙喝道:“明亮慎言——”   即便有姨丈在那儿站着,龚明亮也不过是个连仕途都没入的白丁罢了,说句不好听的话,秦筝眼里,龚明亮充其量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公子罢了,真是翻脸的话,就是姨丈也得受着,偏是这个表弟不知眉高眼低,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好好的一次游玩,竟然因为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女不欢而散。齐鸣也很有些意兴阑珊,只说有些累了,想要回去歇着,王嘉元等人无奈,只得跟着往回走。   其他人尚不显,唯独龚慈芳心里却是不住发狠,方才那死丫头,最好别让自己再碰上,不然,定要她好看。   淮安王在宣华城外有自己的一处庄园,待出得这片桃花林,齐鸣便径直往自家庄子而去,路过一处清幽的所在时,略停了下——这里正是秦家的庄园——心里犹豫到底应不应该再进去拜访——   按说两人本来是一个战壕里的朋友,辅佐的都是三皇子齐昱。只是这秦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从三年前从边关回返,就渐渐和三皇子疏远,一直到了现在,竟是要完完全全脱离三皇子阵营的模样。   秦家现在虽然有些式微,影响力远不如其父祖在时 ,门生故旧在朝中为官的并不少,再加上许是皇上年纪渐大,近年来竟是愈发念旧,连带着对秦筝这个表弟也越发亲近,经常宣进宫中伴驾。三皇子虽是闹不懂让秦筝逐渐疏远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却是并不愿这么一个还算得力的臂膀和自己渐行渐远。   这次齐鸣正好和秦筝一道奉旨伴着皇驾到宣华城小住,齐昱便嘱咐齐鸣,务必在陪王伴驾期间多多拉拢秦筝,能让他回心转意自是最好不过。   站了片刻,终是觉得今日时机怕是有些不对——   秦筝和薛家结亲,本是三皇子最乐意见到的——都是自己手下得力干将,真是结成亲家,彼此的关系更加密不可分,也算一件美事。也因此,和龚明亮等人相遇时,齐鸣一眼看出来龚慈芳的想法,不但不会阻止,还乐于玉成此事。也因此,才极力撺掇着秦筝和几人一道,却没料到,一向洁身自好的秦筝,竟会为了一个偶然遇见的女子便会迁怒大家。   这个秦筝,委实越来越没有大家风范了,果然是庶子,根子上的浅薄,注定这样的人不会有太远大的眼光。   罢了,自己以后还是抽时间跟三皇子进言,这个秦筝也不用急于拉拢,说不好,大家都有些高估此人了!   竟是又转身重新上了马,径直往自家庄子而去。   “咦,那不是淮安王世子吗?”齐鸣前脚离开,秦筝后脚就带着几名随从回来了。管家愣了一下,小心的看向主子,“要不要请世子到咱们庄子里小坐片刻?”   秦筝摇头——刚一拐上这条路,秦筝就认出远远伫立在自家庄门外的齐鸣了,却根本不愿和他牵扯太多,别说自己还没回山庄,就是回去了也是不会见他的。   从扶疏走后,自己本以为足够大的权力可以让自己寂寥的人生充实些,又因扶疏的关系及曾经在神农山庄生活了那么久的渊源,才会和姬微澜联起手来,一力辅佐齐昱。   虽然是有些大不道,可谁不想谋个从龙之功?当时只想着,自己这一生是绝不会和神农山庄断了干系的,真等齐昱登了大宝,自己重新振兴秦家,真到了地下,那些秦家先人自己倒不在乎,起码能让扶疏为自己骄傲吧?   可所有的这些自以为是的认知,却是被另一个扶疏给生生打破。   那个女孩子叫陆扶疏,明明长相年龄等等所有方面都和扶疏完全不同,偏是自己就不由得受蛊惑,总会不自觉地就把她和另一个镌刻在自己灵魂里的女子混到一起,更奇怪的是,明明陆扶疏一开始待自己是极温柔的——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要小那么多的小不点儿,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就是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温柔。   从前自己还有些糊涂,可当再也没见过陆扶疏那个小丫头后,忽然就无比清晰的想起来,陆扶疏对自己从温柔到冰冷的转变,完全就是在和青岩的冲突上看到自己毫无原则的庇护神农山庄人之后。   在自己心目里,一直把青岩定位为扶疏的仆人,把其他姬氏族人定位为扶疏的亲人,也因此,在两方发生冲突时,自己自然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姬氏族人的一方。   可现在想想,以扶疏护短的性子,铁定会把青岩当成自己人,至于那些从未相处过的族人,倒极有可能被扶疏排除在外。正如同自己当初再是世人心目中看不上眼的庶子,再不受其他人待见,扶疏却完全不受影响,依旧把自己护的极紧,反而是那些声明烜赫的王孙公子,却是丝毫不放在眼里。   而且那之后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一向桀骜难驯眼里只有扶疏一人的青岩,竟然会在陆扶疏面前那般俯首帖耳,甚至陆扶疏还会烧出和扶疏一样味道的粥……   自己越来越迷惑,也越来越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可就在自己百般纠结的时候,却传出陆扶疏身中剧毒性命垂危的消息。   没有人知道自己那一刻如堕冰窟的绝望!   扶疏已经走了,难道就连一个有些像扶疏的影子,都要从世上消失吗?   等自己赶过去,正看到天乔寨的那位长老正割开郑国栋的皮肤,把一大把蛊虫全都塞了进去,然后又如法炮制,同样弄了一大堆蛊虫塞到了浑身是血的郑康的身体里。那般狰狞的模样,真是和魔鬼一般无二。   明明之前自己和郑国栋也算是同一阵营的,那一刻却丝毫不愿伸出援手,相反,看着郑国栋父子鲜血淋漓的模样,甚至想到他们以后生不如死的情形,自己竟是觉得无比解气……   然后听说扶疏被陆帅带走了,自己又忙忙赶到军营,等到了后来才知道,陆帅已经亲自带着扶疏赶去了天乔寨。   直到后来自己回转京城,竟是再也没见到扶疏——   倒是后来董静芬回禀自己,说是收到的家信中提到扶疏,好像是曾有人问起陆家父母扶疏的下落,陆父陆母只是不停落泪,问的狠了才勉强告诉旁人,扶疏“走”了……   转眼间又过去了三年有余,这三年来,便再也没有听说陆扶疏的消息,自己本以为,那个有着扶疏影子的女孩子,怕是真的“走”了,一如扶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那么突然的就从人世间离开……   却再不料,就在方才,自己竟然见到了一个和陆扶疏如此神似的少女。   一开始自己并没有认出来——毕竟已经过去了三年多的时间,而当初,和陆扶疏也不过数面之缘,甚至这么长时间以来,连那时的陆扶疏的模样自己都有些忘了。   却在接触到少女淡然的眼神时,所有的记忆瞬时贯通起来。   而陆扶疏的形象也一瞬间鲜活无比,竟是越瞧越觉得和眼前少女相像。   本来想上前询问,却不料,竟然被龚明亮给破坏掉!   ——齐昱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不愿继续站在他的身后,其实原因很简单,齐昱的手下不是没有人才,可这人许是为了显示自己谦恭待下的性子,也许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壮大自己的势力,簇拥在他周围的人中说是鱼龙混杂一点儿也不为过。   比方张显,郑国栋之流……   早在陆扶疏为了青岩和自己突然翻脸后,自己便意识到,以扶疏那般光风霁月的性子,对这些人必然是连假以辞色都不愿的。自己总想着要让扶疏以自己为荣,只是再和这些人搅和下去,怕是到了地下,扶疏连见都不愿见自己了。   至于龚家兄妹,秦筝瞧着真跟两个小丑一般,偏是齐鸣那般身份,竟为了拉拢龚酉楠,连带着对那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如此客气。   本来早就不耐烦了,龚明亮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   竟然让自己错失了赶上那少女问清楚的机会。   事实上,秦筝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却不知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开口询问——   是怕那少女不是扶疏,一切全是自己一厢情愿吧……   秦筝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伫立在自家院门前出神的时候,少女也正站在一树桃花后,神情复杂的瞧着他。   若是秦筝看见的话,必然会大吃一惊,因为少女的背后正站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青岩。   “阿筝——”少女微微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忧伤——   人与人的缘分果然太过玄妙,上一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竟会有和阿筝渐行渐远,直到现在宛若路人的一天!   少女正是扶疏。   “小姐,咱们回吧。”阿扇顺着扶疏的视线望过去,神情间有些疑惑,方才可是听得清楚,对方好像是什么公爷。   为了彻底清除小姐身上的冰寒余毒,一年多前老爷亲自带着小姐到这里买了处庄子,这么长时间以来,可没见小姐和外人打过交道!怎么会瞧着和着公爷认识的样子?   可既然认识,为什么又要装作不认识呢?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只要小姐好好的就成。   看秦筝带着手下进了院子,扶疏神情慢慢恢复平静,闪身从树后绕了出来:   “青岩,阿扇,咱们回去吧。”   第136章 好邻居   以陆天麟的品秩,要在贵人云集的宣华城外谋处庄子可以说是再容易不过。   只是陆天麟一直孤身一人,又最不喜欢权贵之间的虚伪客套,也就没动过这个心思。   现在为了女儿的身体,自然要捡处最好的。只是说起来容易,宣华城外早已是寸土寸金,而且但凡好些的,都被人买走了。陆天麟甚至已经做好了以势压人的准备——   却被宝贝女儿给拦住,闲闲的在外走了一圈儿,随手指了稍远些的一处小山——   那里风景倒还好,却是因风水大师断言不会有温泉而被所有人轻视。   陆天麟本也不准备买的,扶疏却是表示还是买下来吧。   以陆天麟爱女之心切,不怕闺女不要什么,但凡闺女要的,就是天上的星星也得搬个梯子够下来。   更何况还是个价钱不高的小山?   只是还没等他掏钱,天乔寨的人便屁颠屁颠的把小山的地契送上来了——   天乔寨这么多钱,早巴巴等着会首拿去“挥霍”呢!好不容易能有个花给会首的机会,怎么也要好好把握不是!不止买下小山,竟是还很快大兴土木建了一座再漂亮不过的庄子送上。   陆天麟仍照旧四处寻觅有现成温泉的庄子,消息很快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竟是二话没说,立马赏了一处大庄子下来。   谁承想这边儿颠颠儿的要把女儿搬过去,那边儿就传来消息,女儿已经让人在庄园里打出了好大一眼温泉水出来。   陆天麟便有些半信半疑,待回去后才发现,竟果然是上好的温泉水,甚至比皇上赏的那处庄子里的温泉水还要光滑。   听女儿说,这小山上温泉眼虽不如其他地方丰富,却胜在只要打出一眼来,那就是上佳的所在。   听说这里随便一处有温泉的小庄子可都要千两黄金不止,那这么大一处小山——   还说想多花些钱给女儿呢,倒好,女儿却给圈了个金山回来。   眼看着前面就几乎完全是自家的领地了,阿扇的脚步明显欢快许多——说几乎,是因为半山腰那一块儿最是清幽的所在,之前已经被一家人买走了,那家瞧着也是有钱人,甚至天乔寨人愿意拿出数倍于整座山的价钱,人家主人却是连见都不愿见!   “咦,那家庄子里好像来人了——”阿扇忽然站住脚,指着半山腰那处庄子道。   扶疏也有些好奇,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了,隔三差五倒也能见到有仆人到这里打理,却没见有人在这里住过。   今儿个却忽然出现这么多车马仪仗,明显是主人来了。   而且瞧这么排场大的样子,八成还是权贵人家。怪不得人家对奉送过去的真金白银丝毫不放在眼里。   只是再如何富贵,别说扶疏,便是阿扇等人也不甚放在眼里——   放眼朝廷,无论官职还是品阶抑或在皇上面前受倚重的程度,怕是没几个人可以和陆天麟相比肩。   毕竟是山路,天乔寨虽是拿出了很多钱财重新修整,山径又都是因地制宜,瞧这真是漂亮的紧,可比起山下的通衢大道而言,还是差了些。   对方车马又多,扶疏等人明显无法过去,只得远远停下来。   那群人也看到了扶疏几人,很快被簇拥在中间的轿子中轿帘微微动了下,轿子里的主人似是说了句什么,然后那个经常来打理庄子的仆人就陪了一个大丫鬟疾步走了过来,待来到近前,丫鬟福了一福奉上手里捧着的礼盒道:   “香纹见过小姐,误了小姐出行,主人深感抱歉,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说着自己动手打开来,却是一盒子各式各样的点心,不得不佩服做点心的人兰心蕙质,实在是那些点心不但闻起来香气扑鼻,更兼样式精巧的紧,小兔子了小鸽子了,每一个都栩栩如生,简直和真的一样。   扶疏本待要拒绝,待看清盒子里东西眼睛里顿时闪出些雀跃来:   “这么可爱的点心,实在太有趣了!多谢贵主人!”   “小姐——”阿扇神情却是有些紧张,小姐这样金贵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吃陌生人的吃食?   扶疏却已伸手亲自接了,笑吟吟道:   “等我回家,再着人把盒子送过去。”   ——盒子是上好的黄梨木所制,甚至盒子上还嵌有一样大小的六颗珍珠,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样子。   “无妨。”那丫鬟明显受了嘱咐,恭恭敬敬道,“小姐喜欢的话,一并收下就是。”   却是偷眼瞧了下扶疏,心里更是不住揣测——   这小丫头倒是长得挺美的,只是长得美的多了去了,却也没有哪个能入的了主人的眼。还有这点心,可是主子亲手所作,平日里,也就小主子能有口福尝一下,现在倒好,竟是送了这么多给一个初见面的妙龄少女。   说话功夫,那边人已经全都进了庄子。扶疏把盒子交给阿扇抱着,然后开开心心的往庄里而去——   方才还担心会有个恶邻呢,倒没料到竟是个如此清雅有趣的。   回去后把点心一个个拿出来放到晶莹剔透的碟子里,扶疏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竟是一个也不舍得吃。   又想到盒子也不能空着还回去不是,就亲自采了些又大又厚瞧着就鲜美无比的蘑菇,连带着后面园子里喂的鸡捉了一对儿——   因扶疏中了冰毒的缘故,身体最是体虚怯寒,赵老乔特意开出了这道鸡膳补汤,这里的鸡不比别处,全是按照赵老乔定出的法子喂养,隔三岔五,还会喂些对女子体质最是有益的天材地宝,光每只鸡吃下去的好东西,真去买的话,怕是几十两金子都搞不定。   好在想要什么样的药物,木开鸿的园子里都齐全的紧,就是万一有那个欠缺的,还有扶疏兜着呢。   因此说是鸡,倒不如说是一只只金子铸成的十全大补丸!   负责送回礼的是阿扇。虽是有些心疼那些鸡,可主子的话却不敢违拗,阿扇只得一并带了去半山腰的那处庄子。   听说是另一处山庄的主人送来的回礼,还是那个叫香纹的大丫鬟,忙忙的接了出来,待看到阿扇手里的东西,明显有些错愕。又很快缓过神来,忙命人接了过去,又说了些主人体弱,不便见客之类的话。末了又摸出一个玉镯塞到阿扇手里,说是主子的赏。   本以为对方说是主子体弱之语不过是推脱的话罢了,十成十是并没有把自己这个丫鬟看在眼里。   阿扇便也不愿多留,很快就提出告辞。哪知没走几步,迎面就见一个男子伴着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匆匆而至。   原来主子是真有病,并非作假吗?   忙避至路边,男子已来至近前。阿扇只瞧了一眼,就赶忙低头——   竟然是一个如斯俊秀的男子!只是那冰冷的眼神,还有慑人的气势竟是和楚将军都有一比。   男子扫了阿扇一眼,并未停留,依旧引着大夫往正房而去。一直等男子身影完全消失,阿扇才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转身快步往自己庄子而去。   “方才那女子是做什么的?”送走大夫,男子似是想到什么,转头问香纹。   “是旁边庄子上的人。”香纹忙小心回道,又指了指旁边还没来得及让人拿下去的鸡子和蘑菇,“王妃送了些点心给她们主子,对方许是过意不去,就送了这些回礼来。”   “娘亲手做的点心?”男子神情明显有些不悦,蹙眉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明知道娘亲体弱,也不多看顾点儿。”   心里却更是吃味不已——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娘亲亲手做的东西了,倒好,竟是白白便宜了旁人。   香纹吓了一跳,忙扑通一声跪倒,连连请罪——   小王爷近年来威势日重,府里老人都说,怕是比起当年的老王爷还要盛上几分。   “灏儿,你莫怪香纹她们,她们倒是不让我做,只是拦不住我罢了。”房间里一个温婉的女子声音响起。   齐灏忙住了口,冲香纹打了个手势,自己则放轻步子往房间里而去。   早有丫鬟上前帮着打开帘栊,一个斜倚在绣着精美花纹靠背枕上的女子笑着冲齐灏招手:   “过来吧,吃些点心,我让人一直放在蒸笼里的,这会儿还热乎着呢。”   许是常年卧床的缘故,女子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白,却无论如何难掩其秀美的风姿。   齐灏忙快走几步,伸手按住女子想要坐起的身形:   “娘亲还是躺着吧,我自己来。”   说着自顾自伸手掀开蒸笼,捏了一块儿点心,“嗷唔”一声就塞到嘴里,只咬了一口,就香的眯起了眼睛,边嚼着嘴里点心边含含糊糊道:   “娘亲做的真好吃。”等到咽下去又嘟哝道:   “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便宜了别人——”   “好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吃起东西来还跟个小孩子相仿。”王妃拈起手帕,爱怜的帮齐灏擦去嘴边的点心沫子,又解释了句,“那个丫头,我瞧着倒是挺有眼缘的,就送了些于她。我瞧着呀,那丫头年龄虽小,倒是个识情识意的。对了,人家既然回送了礼物来,可不许你随随便便把东西扔了。我方才好像听着是鸡仔和蘑菇?不然,待会儿就炖上,咱们也好尝尝鲜。”   说着就叫来香纹,让她交代厨房,现在就把鸡和蘑菇炖上。   齐灏满口应了。看娘亲露出疲累的样子,忙帮着掖好被子:   “娘亲先睡会儿,待饭好了我再来叫醒娘。”   等到出得房间,脸色一下愈加难看——娘亲的身体明显一日不如一日,不过和自己说几句话的缘故,就累成这般样子。   本来不想收陌生人的东西,只是娘既然交代了,不然就做了吧。倒是那临近庄子里的主人,自己要好好调查一下——   这么多年了,娘亲还是第一次对自己之外的人如此青眼有加,倒是不怕别人想要对自己有何图谋,却是不能让任何人伤了娘亲的心。   转头对外面轻声吩咐道:   “莫平,你亲自去调查一下。”   话音一落,便听见房间里面传来王妃轻轻翻身的声音。   齐灏的拳头轻轻攥紧——   竟是连上好的安魂香都没办法让娘亲安眠吗?   好在厨房里很快来人回禀说,晚饭已经做好了,要不要端上来。   齐灏揉了揉脸,又恢复了一贯在王妃眼前的轻松模样,亲自去房间里扶了王妃出来,还未走到客厅,便闻见一阵浓香扑鼻的味儿道,让人止不住的就食指大动。   外面香纹的神情也同样有些惊诧——愿只说那山庄的主子竟然送了两只活鸡做回礼,未免有些散漫和粗俗,却再没料到,对方的鸡竟然如此与众不同——   听厨房的人讲,便是鸡血竟也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亮眼的紫色。更神奇的是,因为怕有毒,就特意把内脏扔给了旁边一只狗,那狗儿本有些毛病,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哪知吃了扔给它的鸡内脏后,竟是立马生龙活虎一般。   自己起初还不信,这会儿闻着这么浓郁的香味儿,倒是不得不相信了几分。   齐灏刚扶了王妃上首坐了,莫方的声音却在外面响起:   “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请您马上跟着去一趟行宫。”   齐灏无奈,只得嘱咐香纹等人一定要好好伺候娘亲,自己则快步往外而去。   待来之外面才发现,竟是太监总管王福在外面候着,不由惊了一下:   “王福,皇伯父那里出什么事了?”   看到齐灏出来,王福神情却是丝毫不敢放松:“王爷,快随杂家去行宫里走一遭吧。”——今儿个行宫里有着最大温泉水的那个绿冉苑里,但凡带点儿绿的东西竟然尽皆萎落,如今正是盛春天气,突然出现这等古怪情形,皇上若然知晓,必然会龙颜大怒!   第137章 恶邻居   一直到将近戌时,神情疲惫的齐灏才从行宫中回返——   一同陪王伴驾的还有几位皇子和一些朝中重臣,齐灏和他们商量后统一了意见,决定派人快马加鞭前往神农山庄寻人来破解这一难题——   这样的万物复苏季节,行宫内却出现这等异象,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就怕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皇伯父今年以来龙体屡屡抱恙,便是脾气比起往常来也是躁怒了不少,到时候怪罪臣下还是小事,若使得皇伯父因此事病情加重,怕是所有人都不能承受的……   “王爷,香纹来了,就在外面候着呢。”莫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齐灏恍然睁开眼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睡着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吩咐香纹进来。   待看清香纹的神情不由一愣——今天带来的那位,可是太医院最有名的医官,只说娘亲沉疴已久,言谈间是不甚乐观的样子。   至于香纹,可是娘最看重的丫头,怎么这会儿瞧着不止没有忧色倒反而是喜气洋洋的模样呢?   “奴婢见过王爷。”香纹利落的行了礼,眼睛里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喜色,看齐灏疑惑,迫不及待道,“王爷,主子今儿个就着鸡汤用了一碗碧玉粳,还吃了两块儿鸡肉,啃了一个鸡翅膀——”   “此言可真?”齐灏神情错愕无比。   香纹抿嘴一笑,晚上瞧着主子用的那样香甜,若非亲眼所见,自己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下重重点头道:   “奴婢不敢欺瞒王爷。愿还觉着那鸡子也不知干净不干净,倒没有想到会这般好使!”   简直比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还要强上千百倍。   其实香纹不懂,倒不是太医院的人都是庸才,实在是只要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就没有那个人不是人精。寻常人还好些,对于那些身份尊贵的,医官们唯恐自己会担上干系,便会愈加谨慎,遇到病情,五分会说成十分,总之是怎么严重怎么来;等到用药,该用七分却可能只下五分,总之是怎么安全怎么来。   这样医不好是情理之中,医好了正是自己的功劳。殊不知正是这种心理不知害苦了多少人。   齐灏又在皇上面前圣宠正盛——   三年多以前,齐灏以亲王之尊为了大齐安危竟然亲自冲入敌阵的事早已传遍天下——   据说当初齐灏折返,皇帝亲自过府探看,执着齐灏的手垂泪道:   “宁可失去天下,也不愿吾儿受伤若此!”   甚至近年来,皇上龙威日炽,连对自己几个儿子都丝毫不假以辞色,唯独面对齐灏时,倒有正常老人面对自家小辈时的慈和。   得罪了齐灏,就等着吃挂落吧!   而齐灏有多孝顺,更是京城贵圈中流传已久的佳话——   据说三年前会出现在连州,就是为了亲自去帮娘亲求药!   现在齐灏把最看重的人交给他们诊治,这些太医怎么会不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本来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的医术比起赵老乔来就不如,再如此畏首畏尾,想要治好病更是难上加难。   而扶疏的鸡全是精心喂养,那真是怎么好吃怎么来,怎么对身体有益怎么来。花钱多?不怕,咱们陆大帅(小楚将军、天乔寨)穷的也就只剩下钱了!   王妃的病根也全是当年生完孩子后又四处奔波导致身体受损,之后又是水淹又是受寒的,和扶疏的病倒是大有相似之处。换句话说,即便没病的人,吃了这种特别喂养的鸡那也是大补啊!   倒不是说扶疏用的东西齐灏就买不起,关键是没有一个像赵老乔那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神医一边儿指导,更没有扶疏木开鸿这类精通农艺的人用流水价似的灵丹妙药支撑!   本来还以为对方是大大的占了便宜——寻常人等,可没有这个福气能尝到贤王府最尊贵的女主人亲手做的点心,换句话说那不是糕点,那是身份的象征!   还觉得对方送过来两只鸡太轻慢了——当是农家人你给我整只鸡我给你弄只鸭物物交换呢!却不料这鸡竟是大有玄机!   齐灏越想越不可思议,当下对香纹道:“那鸡汤剩的可还有?你帮我热一些来。”   香纹领命,很快端了一小碗过来。不大会儿,便有如同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竟是比起晚饭时分刚上桌时还要更加诱人,饶是齐灏这般尝遍了天下美食的人,这会儿也有些急不可耐。   其实临离开皇宫时已经用过饭了,齐灏这会儿却忽然觉得自己饿得不得了,又吩咐香纹去热了几个精巧的象牙小馒头送过来,竟是一气儿吃光不说啊,又要了一碟还意犹未尽!鸡汤也就罢了,熬得狠了自然比白日还要浓香些,偏是连带着那鸡肉,也丝毫没因为煮的时间长而变柴,竟是无比鲜美。   连带着一旁服侍的莫方都不由得咽了好几口口水。   齐灏享受难得的美味的同时,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难道说对方其实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用了这种方式来巴结自己?   如果说之前还是猜想的话,那第二天特意拿了一盅鸡汤去太医院让人品鉴后,齐灏就真的坐不住了!   “百香、莲须草、紫车……”   到最后,连太医都目瞪口呆——   到底是什么人家这么大手笔,先还以为是贤王爷太过大惊小怪了,一盅鸡汤有什么好赏鉴的,谁承想却是有这么多灵丹妙药!   说句不好听的,随便哪一种药材拿出来都能买几百只鸡!就是太医院,号称集中了全天下最全药材的圣地,怕是也没有这么全乎!若不是亲眼所见,自己怎么也不相信,竟然有人为了享受败家到拿这么多好东西去喂鸡!   “王爷这东西是不是从神农山庄得来的?”太医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急切,半晌还是鼓起勇气试探道。放眼世上,也只有神农山庄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药材吧?甚至那里面有些药物,便是太医院也经常有所短缺,除了神农山庄,实在想不出还有哪家有这般鬼神莫测的能力。   “不是。”齐灏摇头,却是再不愿多谈,“有劳医正了,本王还有事务在身,告辞。”   那太医顿时傻眼,又有些不甘心,想也不想就要去追,却被旁人拉住——   医正大人果然被刺激的狠了,怎么忘了贤王和神农山庄不但关系不好,甚至还有些仇怨。三年前姬家被皇上发作,甚至多名子弟被发配边疆,听说就是贤王的手笔——   神农山庄建庄几百年了,历朝历代算起来,从没有任何一个皇上敢这样对待他们,这样声誉扫地被打脸的事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齐灏却是完全没工夫搭理后面心有不甘的太医,竟是越发烦躁——要是自己告诉太医,对方随随便便就拿了两只这样“价值连城”的鸡送人,还不得把他给吓死!   这都是什么人啊,竟敢享受着比皇上还要奢华的生活!   这般一想,齐灏竟是越来越坐不住——   不怪齐灏多疑,实在是无法想象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又该是怎样的家财万贯,才会奢侈无度到这般地步。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对方这般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娘亲。   好在,之前已经嘱咐莫平去探查对方的底细了,这一两天内,应该就会有回音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看到了日前被派出去的莫平,正垂着手恭恭敬敬的站在房间外——   齐灏心里就咯噔一下——自己的手下自己了解,莫平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王爷,属下无能——”似是意识到齐灏看出来了什么,莫平再也撑不住,噗通一下跪倒——自己昨日听了王爷嘱咐,本以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甚至还有些杀鸡用了牛刀的不爽——自己大小也算是王爷身边第一人,竟然要负责去探查一个据说应该是土财主的家!   正是这种心理,差点儿让莫平吃了大亏!   “属下,只刚进了那家园子,就被人发现——”想着一个土财主家的护卫充其量也就是打手级别的,莫平根本懒得费事,也没勘测地形,直接飞上院墙,又跳进院里——   就凭自己的功夫,怕是在这儿横着走都行,别说大晚上的,就是青天白日,那些人也甭想见着自己的影子。甚至莫方已经准备好,若是实在找不出有用的线索,不然就直接绑了庄子的主人,不怕他不把祖宗八代给交代个清清楚楚。   谁承想脚刚沾上地,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幸亏见机的早,不然说不好就会被对方留下!   直到现在,莫平甚至还是心有余悸——虽然并没有直接对上,可那般强大的威慑力,绝不是自己所能对抗的!甚至总觉得对方怕是已然手下留情,不然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逃脱。   “怎么会?!”听完莫平的话,齐灏也是神情震惊。   之前买这处庄子,主要是因为娘亲觉得自家那处庄子太过奢华,又总是有官场中人来往,娘亲不耐烦应酬,偶然经过这里,倒觉得此处风景看了很是舒心,齐灏自来孝顺,便立马拍板买了这处地方,又按照娘亲的喜好建了庄子。   一年多前听说有人想要买下整座山时,齐灏倒也没有在意——   娘亲近年来越发倦怠外出,更不要说跟着离开京城到宣华去。虽是也派人去打理,潜意识里却觉得那处庄子说不好就要荒废了。   万没料到第二年手下有人回禀,有人买了自家庄子所在的那处小山,不止如此,对方还想要买走自己手里的庄子。   当时听了只觉可笑之极。自己堂堂贤王之威,只有买庄子的,绝没有卖庄子的道理,也不知那儿冒出来的粗鄙之人,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稍微着人打探了一下,便了然,对方十有*就是钱多的没地方放的土财主。为了买那座小山,竟然愿意出两倍于小山本身价值的钱。   反正自己也没准备再去那处庄子,也不好挡了当地居民的财路,齐灏也就没有再管,却是已经打心眼里认定对方定然是满身铜臭味儿的大商人。而出资买下小山也可以理解,自然是想要装点门面了!   宣华城外可是历来都是以权贵遍地而著称,世上不知多少有钱人梦寐以求着在这里能有一席之地。   只是宣华城外但凡是有温泉的好一点的地方,都被富贵人家得着了,便有那些想投机取巧的,一门心思想攀交官家却又找不到门路的,就花钱在周边开不了温泉的地方买下土地建些庄子,说出去也好听不是。   但是如同对方一出手就买下一座小山的还是仅此一家。   也因此,齐灏毫不犹豫地把对方归到了“傻有钱”还“憨大胆”的行列。   而现在,莫平却说,自己之前连正眼都不愿瞧的土财主家,竟有着一支比自己手下还强悍的护卫队。   放眼整个宣华城,比莫方他们还厉害的护卫力量,也就是皇上的行宫了。   前一刻还以为是想要投机钻营的村夫,一日间就华丽丽转身变成了富奢强悍堪比王侯的神秘可怕人物!   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娘亲住的地方必然要保证百分百的安全。齐灏很快有了决断:   “明日拿我的拜帖去隔壁山庄,本王倒要亲自见识一下,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历!”   以自己亲王之威,甭管是谁,又有什么目的,都绝不敢轻举妄动。自己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但凡有一点不对,有的是成千上万种法子可以让对方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第138章 探底   齐灏背着手站在庄门之外。   莫平莫方随侍两侧——   本来两人坚决不同意主子的做法——一个照面都没打就能惊得莫平落荒而逃,对方功夫简直已是深不可测!   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王爷这般只身探险,那不是开玩笑吗!   奈何齐灏坚持,还特意说明只带他们两个——   以自己贤王的贵重身份,欺负人也要欺负的有格调,什么都不清楚就呼啦啦带一大群人打上门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份。   倒也不是齐灏托大,实在是以他现在这般贵重的身份,别说只带了两个手下,就是只身一人,这大齐怕也没有有哪个人敢对他下黑手!   只是齐灏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倒是没有人对自己下黑手,却是结结实实的吃了个闭门羹——   “没想到竟是王爷大驾光临,若有疏忽之处,还请王爷赎罪。”说话的是一个五十许的胖墩墩的老者,神情谦卑而有礼,“实在是敝主人今儿个一早就外出了,并不在庄里,王爷不然先去庄内小坐片刻,我这就着人去寻主子——”   嘴里虽是这般说,身子却没有让开,明显是一副送客的模样。   莫平莫方心头一阵火气,却又挑不出对方的错处来。   齐灏眯了下眼,一撩袍子抬腿就进了庄子:   “前面带路。”   管家怔了下,神情就有些古怪——明明小楚将军交代过,贤王这个人性情高傲的紧,表现的稍微傲慢些,人就会转头就走。怎么和将军说的完全不一样?   只是人既然已经进来了,自然不好再撵出去,反正当时小楚将军好像最后还说了句“估计你也防不住他”……   齐灏跟着管家往庄内而去。一路上只见小径通幽翠*滴,说不出的舒心雅致。更妙的是庄内景物全是依山势而建,或于斜逸的崖石上建一座八角凉亭,或在清澈的溪水上筑一栏红色小桥,行走在此间宛若在一幅婉约静默的山水画中徜徉,让人身心都愉悦至极。   而且明明这么大个庄园,一路走来,根本见不到闲杂人等。   齐灏只觉紧绷了多日的神经这会儿一下放松了下来,甚至连院门外管家想要阻拦自己的不快也一下消散开来。心里暗忖——能布置出这般高雅构局的人岂是一般凡夫俗子?   难道说自己之前猜错了,主人并非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而是什么高人隐士?   又思及日前也听香纹说过,对方的小姐也是个极雅致的人物……   管家礼貌的把齐灏三人让进客厅,很快便有仆人上来香茗。   虽然较之外面茶碗应该更精致些,可也应该就是普普通通的白瓷茶碗罢了。偏是那茶叶不知什么种类的,绿莹莹的,衬着茶碗瞧着颜色更是可喜之极。   齐灏本来并不甚口渴,这会儿瞧着也忍不住端了起来,轻轻啜了一口,一股淡雅的清香顿时沁入口鼻,连带着整个胸腔都有一种温温的暖意:   “好茶。”   之后更有一种飘渺的茶香在室内久久的飘荡……   “当不得王爷夸赞。”管家笑呵呵道,“就是我家庄子里随便种了几棵——”   嘴里虽是这般说,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得意。   管家倒也不是故意这样显摆的,实在是越相处越觉得自家小主子的能为深不可测——   管家也是跟着陆天麟的老人了,本来都要愁死了,主子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说成亲,好不容易打拼出偌大一份家业,怎么也要有人承袭衣钵不是?   谁知道就忽然领了小主子回来。自己当时庆幸之余,还有些许失落——怪不得主子一直不提成亲的事,原来是早年有伤心事啊。好在上天垂怜,终于把流落在外的小主子给找回来了。   只是可惜是个女孩子,另外毕竟是这么长时间都流落民间,主子又常年身在边关,少不得要烦请主子请个嬷嬷回来严加教养……   哪里料到主子却是把自己的建议统统驳回,还得意洋洋的说“我的闺女本就是天下最好的,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教养……”   自己当时哭笑不得,总以为主子是因为终于找回失散的亲人,高兴的有点儿过头了才会这么说的。   哪料想到,完全是自己看走了眼——   大到山庄的设计小到房间的布置,甚至随手一指,乖乖,一座温泉就出来了!还有山庄里的每一样吃食,每一棵果子,明明瞧着和外面相似的紧,偏是吃到嘴里,那叫一个好吃,甚至原本有些是自家搬来时已然挂果的,自己刚到时就尝过,那叫一个酸涩,可小主子也不知怎么三下两下一摆弄,今年再一吃,我的娘哎,怎么就和仙果一般了?   这还不算,就在年前,寒冬腊月的,小主子还是有法子让那些果树继续挂果!   就比方这茶叶,原来也是这山上到处生长的当地人都不屑要的连个名号都没有的野茶,到了小主子手里,就马上化腐朽为神奇——主子本来最爱喝的是酒,那赵老乔来了之后帮忙检查了一下,说是脏腑已然受损,若不节制,怕会寿元有损……   主子生怕小主子知道,会逼着他戒酒——   用主子的话说,喝了一辈子了,早就上瘾了,真是戒了,怕是做不到啊!又怕小主子担心,索性勒令大家帮着一起瞒着小主子。   小主子倒也从没有说过啥,就是每日里一天三遍的给主子泡茶喝。主子一开始许是不好拒绝,就勉为其难的喝了——自己到现在还记得主子喝第一口茶时满足的不得了又享受的不得了的开心样子。   竟是不过三个月,主子的酒瘾就彻彻底底戒掉了!   所以说小主子根本不是人,是天上的仙童下凡了吧?   瞧着说起茶叶是自家主子的手笔时,管家腆着胸脯得意洋洋的模样,齐灏虽有些好笑,却是对那主子更加好奇——倒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厉害人物!   只是那茶叶委实好喝,一小口小口把茶水喝完,齐灏站起身:   “管家不用陪我,这么好的景致,本王还想好好欣赏一番。对了,你们家的鸡养的倒是很有特色,方不方便让本王一观?”   “全依王爷。”管家忙点头称是。   鸡舍倒也不远,正在一处向阳的斜坡上。齐灏本以为那鸡虽是吃着好吃,怕是真见了那养鸡的所在,也是一样的脏污不堪。只是娘亲既然爱用,自己以后少不了打交道,先看一下也无妨。   待真见了后,却再一次傻眼——竟是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满地鸡粪,只见到处的红花碧草,绿树如茵,看了就让人心旷神怡,而在碧草上漫步的几十只鸡子虽是大小不一,却个个毛光水滑,全不似一般人家的鸡那般呆滞笨拙……   “这是……”一直沉默的莫方忽然开口,指着脚下的草目瞪口呆——自己怎么瞧着像瑞茗草,可那种药草药店里怎么也得十多两银子一两吧?这家竟种了这么多,还,让鸡在这儿糟蹋?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您说这瑞茗草啊?”管家终于又找到一个显摆的理由,早笑的见牙不见眼,又指指那红花,“还有焦蓼花,我们小主子鸡吃了可以杀灭身上的有害之物,便是肉味也格外鲜美……”   “焦蓼花?”莫平神情呆滞,果然是瑞茗草不说,竟还有,焦蓼花?焦蓼花可是比瑞茗草娇贵的多,关键是最难将养,所以价钱自然也就高得多。可这管家竟然说,眼前这一大片开的无比绚烂被些鸡们踩来踩去瞧着再泼皮不过的花儿竟然就是焦蓼花?   所以那断言这小山根本就是座打不出温泉水的废山的风水大师绝对是胡诌的吧?   眼睛突然转向绕着山坡的又一道小溪流,不由惊“咦”出声:   “王爷,您瞧——”   齐灏顺着莫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是一愕,现在才刚是三月天气,虽是四季如春的宣华城,也并未完全回暖,怎么那小溪上却是热气蒸氲的模样?   管家似是很享受齐灏等人受惊吓的模样,再次一腆胸脯得意洋洋道:   “啊,你们说那里呀,那是我们山庄里的温泉,再转过一个山坡就是,至于这条小溪中的水,是特意引来给鸡用的——”   ……   一直到离开那座庄子,这主仆三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你们,怎么看?”虽是主人一直没回来,齐灏竟是难得的没有发脾气。   却发现自己问出口后,莫平莫方却是半天没有开口。   “嗯?”   “主子,”莫平莫方终于回神,却是齐齐擦了一把冷汗,明显心有余悸,“这山庄的主子,怕是,不好惹——”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不过在山庄里走一圈,可武人的直觉告诉他们,庄园里那看似美丽的景致下分明暗藏杀机,每一处都有极高明极厉害的阵法,怪不得主子好几次都说不必相陪,管家却是一直跟着,自己瞧着,若非有管家引路,他们三人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齐灏眼神顿了一下——若是这庄园的主人真是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那他做到了。   “主子,王总管又来了——”莫平抬手指着不远处正小跑着赶过来的人道。   说话间那人已经来至跟前,明显跑的急了,有些喘不过来气的模样:   “王,王爷,可找到您老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齐灏蹙眉。   王福觑了眼齐灏,更加小心:“是神农山庄的姬清原公子到了——”   神农山庄的人磨磨蹭蹭,今儿个终于来了,可来的这位却是有些不巧,正是三年前在贤王爷的一力坚持下被终身发配南疆苦力营终生不得踏返中原一步的姬青崖的亲弟弟!   “姬清原?”看出王福的神情似是有些不妥,齐灏皱了下眉头。   王福尴尬的一笑:“他是,姬青崖的,胞弟——”   “姬青崖?”齐灏哧了一声,自己堂堂贤王,什么时候,连个庶民还是个空有长相绣花枕头一般的庶民也需要忌惮了?当初姬青崖胆敢诬陷扶疏,若非有神农山庄保着,又不想皇伯父太为难,自己杀了他的心都有!   当初自己因为娘亲的病匆忙离开边关,还以为很快就可以在京为扶疏接风——   带领天乔寨人拦截摩罗贼子,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再没料到,却听说了扶疏身中奇毒的消息!   后来只听说被天乔寨人给带走了,至于最后如何,怕是凶多吉少……   本来这件事最需要惩治的是郑家父子,偏是陆天麟不知发了什么晕,竟然不让自己建议皇上处郑康父子以死刑——   当然,自己后来也明白了,让那两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确然是比让他们死去更好的惩罚,听说两人一年四季浑身溃烂,偏是郑康不知怎么回事,还每天拿了把刀追着郑国栋,说什么当初郑国栋捅了他一刀,他要捅还来——   自己初时还不懂郑康此言何意,后来听皇伯父偶然间说起才知道,郑康被带回来时胸口处被捅了一刀,郑国栋本来一口咬定是陆天麟捅的,谁知道郑康清醒后竟是一头把正打同情牌苦苦哀求的老爹给撞翻,然后扑过去就掐脖子,说是郑国栋太心狠手辣,连儿子也要杀……   一句话出口,使得皇伯父彻底厌了郑家,连带着宫里的郑妃也越发不喜……   自己后来就明白,能使出这般鬼神莫测的手法逼得堂堂数代公侯的郑家黯然退出大齐朝堂,还每年家族都要出一个疯子使得郑家被所有权贵拒之门外的,绝不是陆天麟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定然还有天乔寨的手笔!   如此自然是大快人心。可也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越来越担心,扶疏怕是伤的不一般重,甚至有可能已然不在人间,不然,天乔寨怎么会这般不依不饶……   心里郁结又愤怒之下,一腔怨气自然全发在了姬青崖等人身上。   直到现在,齐灏也不后悔——若然扶疏还在,自己还用得着为行宫中那点小事弄得焦头烂额?   第139章 胁迫   “人呢?”齐灏站在荒凉寥落的那处行宫里,转头瞧着王福,眼神犀利之极——   之前王福可是说的清楚,说是姬清原已经到了,正和三皇子几个在此处查看,就等着自己到了一块儿商量处置之法。几人快马加鞭一路疾行,却竟然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啊?”王福吓得脸一白,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老天爷,自己简直要冤死了!明明之前是三皇子说姬公子到了,要怎么做好歹也得齐灏这个负责皇上所有行程事宜的人过来拿个主意才是。   自己唯恐耽误了差事,才紧赶慢赶的赶过去,谁承想三皇子他们根本就不在这里!   这放的可是皇上面前第一大红人贤王殿下的鸽子,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罢了,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贤王砍啊!   当时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殿下开恩,殿下开恩!许是老奴糊涂,错听了三皇子和姬公子的话也是有的——”   错听?齐灏脸上现出一丝冷意,自己虽是负责皇上身边一应相关事宜,却从不曾主动结交过宦官。倒是这王福,因前段时间皇驾南行时正好经过他的家乡,王福便恳请自己代为请求皇上,让他回家见一见父母亲人。   自己当初并没有答应,只是皇上不知怎么知道了,还是准了王福所请。   从那以后,王福明显对自己亲近多了。没想到仅仅是这样,就碍了别人的眼。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以王福的谨小慎微,怎么可能出现听错这回儿事?明显是有人故意想要下自己的面子!而那个有人不用想,必是齐昱和姬清原!   “起来吧——”齐灏沉着脸道,转身往行宫外而去——   那些人的目的恐怕不只是下自己的面子,自己料得不错的话,怕是还有后招。   果然,刚出的门来,就看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人正是齐昱府里的总管太监郑禄,看到齐灏后忙翻身下马:   “王爷,三皇子和姬公子已经在报恩寺等着了,说是请王爷前往共商大事。”   说着拿眼睛瞧着后面灰头土脸的王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王公公怎么把王爷领到这里来了?姬公子那儿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就等着王爷拍板呢!”   “王福,你回去吧,把这儿荒芜的各色植物都采集一些,待会儿交给我。”齐灏自顾自吩咐道。   “啊?哎——”王福应了一声,抬起袖子照眼睛上抹了一把,早已是涕泪交流——报恩寺和这座行宫方向正好相反,一个在最南边,另一个在最北边,自己和王爷明显被人当猴耍了!   只是自己也就罢了,贤王爷那般尊贵的人,那起子人怎么也敢糟蹋?   饶是如此,贤王爷还想着为自己开脱,怪不得皇上总是念叨,说贤王爷是个长情的……   那郑禄也没想到齐灏会有此说,愣了一下,正对上齐灏乌沉沉的眸光,神情顿时有些讪讪。   齐灏也不理他,翻身上了马,调转马头,往报恩寺的方向而去。   郑禄不敢怠慢,忙也跟着往马背上爬,哪知刚坐上,马却猛的一尥蹶子,一下把郑禄狠狠的掀翻在地,紧接着莫方莫平的马如同旋风一般冲了出去,荡起的烟尘呛的郑禄咳嗽不止——   等郑禄再从地上爬起来,一下傻了眼,眼前不止没了齐灏几人的影子,就是自己来时骑的那匹马,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心里哪叫一个悔啊——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的想跑来看王福的笑话——自己本来地位还在王福之上,当初更是看准了三皇子必是未来太子,才想着取个巧及早对三皇子表一下忠心,才托了好多门路,好歹跟在了三皇子的身边。   哪想到本来一片形势大好的三皇子处境却是越来越不妙——先是郑家失势,然后连贵妃娘娘也跟着失宠,连带着自己地位日益下降,到现在,即便是王福都敢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   所以今儿个一听说王福会遭难,自己就巴巴的赶了来,一心想瞧个乐子,却不料,没瞧着王福的乐子,自己倒是弄了个嘴啃泥!   自己真是脑抽了,怎么忘了王福倒是没什么,被当猴耍的另一位可是贤王齐灏啊!   真是晦气!只是还要回去复命,怎么着也不能赖在这里不回去啊!   当下一咬牙,撒丫子往报恩寺的方向而去。   “主子,前面就是报恩寺了。”莫方当先勒住马头,“主子先在外面等着,属下进去通报——”   好歹要进去查验一番不是?要是王爷再被耍一次,那些人怕是不定要怎样编排呢。   “无妨——”齐灏冷哼一声,随手把马缰绳撂给莫方,大踏步往寺内而去。   刚转过前面厢房,就听见三皇子齐昱正笑着对一个男子道:   “贤王最是能以大局为重,这么点子小事又怎么会拒绝——”   说着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指着正往这边而来的齐灏道:   “瞧瞧,贤王这不是已经来了吗?姬公子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只要能让那处宫苑所在重新恢复翠碧之色,本王等必会全力配合。”   果然是同胞兄弟,姬清原和姬青崖长相倒有七分相似,也是斯文俊秀型的,只是看到齐灏进来时,脸上的笑容迅疾消去,眼角下垂,顿时多了几分嘲讽之意:   “贤王身份尊贵,更兼公务繁忙,只有清原配合王爷,哪敢让王爷配合清原?只是清原一路行来劳乏之极,在行苑中没有等到王爷,又在这里等候多时,早已是浑身酸软,这会儿怕是没有办法继续伺候殿下了。行苑异象之事倒也不难,两位王爷再斟酌一下我方才提议,有了答案后即可唤清原前来。清原告退——”   说完也不管齐灏什么反应,竟是转身就走。   陪在近旁的知客僧忙上前引路——   这报恩寺本是一座小寺庙,能成为现在这般香火鼎盛闻名大齐的寺庙,听说全赖神农山庄之力,如今姬清原到了,寺庙自然打叠起所有精神伺候。   倒是对齐灏,只让小沙弥捧来一盏茶,便再也没人上前招呼。   莫方和莫平气的脸色通红——   这可是贤王殿下啊,这起子奴才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捉弄!   瞧瞧姬清原那副嘴脸,竟然敢指斥王爷不是!还有这报恩寺的人,态度也敢如此傲慢,竟是看的神农山庄人比王爷还要尊贵!   齐灏也是怒极,只是此种情形之下,行苑之事还必须仰赖对方之力,而且神农山庄人历来身份特殊,虽是无官无职,却是自有其超然地位,不管到哪里去,都是见官加一级,即使对上他们这些王爷,也是可以平起平坐的,别说对方只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即便再过激些,自己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   至于这报恩寺——许是早年见到的宫中杀戮太多,皇伯父现在益发笃信佛家之说,甚至之前,还特意选了明远大师做自己的替身法师,以致佛门地位日益高涨。自己若是因为些许小事发作这些秃驴,不止传出去对名声有碍,怕是皇伯父也会不喜。   到了这会儿,齐灏益发认定,姬清原的所谓提议,怕是也不简单。   果然,听了齐昱转述姬清原的话后,齐灏脸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齐昱却是恍若未觉,只低着头专心拨着漂在茶杯上面的茶叶:   “神农山庄也是无法,实在是大齐今岁真是多事之秋,发生灾情所在不是一处两处,庄中人早已是分/身乏术,清原的意思是行苑万物问题出现在哪里他倒是能瞧破,可真是要彻底整治好,那就必须原先发配到南疆的胞兄姬青崖和管事姬木枋从旁协助——”   一旁听着的莫方和莫平气的头上的青筋都要迸出来了——这姬清原真是蹬鼻子上脸儿啊,天下谁人不知,当初之坚决要发配姬青崖等人到南疆的,就是自己主子,这会儿再去把人请回来,不是明摆着要自扇嘴巴吗?   齐灏把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放下,强压着怒火道:   “姬清原,是想要胁迫朝廷吗?”   “贤王多虑了。”齐昱依旧云淡风轻,“大家都是为了朝廷着想,哪来什么胁迫不胁迫——还是贤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我就洗耳恭听。”   看齐昱这个态度,齐灏就知道自己多说也是无益,当下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看到齐灏背影消失,齐昱有滋有味的继续喝杯中的茶,心里却是痛快之极——若是问齐昱心里最恨的人是谁,除了自己这叔伯兄弟,再不做他想!若非齐灏从中捣乱,自己好好一盘棋怎么会成为现在这般七零八落的样子!   用完茶,冲着旁边伺候的人道:   “拿笔墨来。”   今次打齐灏的脸是打定了,而且还要狠狠的打!量齐灏也没什么办法扭转乾坤!   写完后交给一旁的侍卫:   “把这封信送给南安郡王齐渊,让他带着姬青崖等人速到宣华。”   “主子,咱们就这么算了?”出了报恩寺,莫方莫平憋了半天道。   “多派些人下去,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能人异士……”齐灏神情冷凝。   “是。”两人齐声道——心里却是暗自发狠,这几日就是不眠不休,也要找出能人来,只要有其他人可以处置得了行苑之事,就不怕姬清原和齐昱刁难。   “对了,王爷,请报恩寺的和尚到府中做法事——”莫方忽然想到一事——那报恩寺的和尚这般无礼,还要不要请他们到府中去?   齐灏揉了揉眉心:   “照旧吧。”   虽是对报恩寺的人不满之极,只是娘亲既然指定让报恩寺的和尚来,便是无论如何不喜寺中人,齐灏也不愿违拗的。   “你派人回庄里一趟,告诉娘亲,报恩寺的和尚明日就会到了,另外跟娘亲说一下,我这几日事务繁忙,怕是没法再回庄里了。”   这几日无论如何要处置好行苑之事,只能等事情解决后,再回去陪娘亲了。   “是。”莫方应了一声,打马而去。   待来之山脚下,迎面却和一顶小轿并几个随从撞了个正着。   待对上走在小轿左侧的青衣大汉的眸子,莫方莫名觉得有些冷意,待越过他们,还有些心神不宁——明明那男子并未作出什么异常举动,偏是自己就有些心神不宁,那种感觉,真的和自己夜探邻家庄园时很像。   待把齐灏的事情交代清楚,再出门去,下意识往山上方向望去,正好看到那一行人正往山庄里走,顿时恍然——   果然是那家的主子回来了。又看到小轿上下来一个娉婷的女子,还要再看,那青衣男子霍的回过头来,莫方吓得一激灵,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而去。   “谁呀?”扶疏顺着青岩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个伏在马背上的背影,不由有些疑惑,“你认识?”   青岩点点头,又摇摇头——虽是一眼,青岩一下认出,这人就是前夜想要夜探庄园的那人,只是说认识,却还不算。   “真的是熟人啊?”扶疏的样子却是很惊喜,“那,青岩,是你朋友的话就邀请他来咱们庄里坐坐——”   青岩虽然身体恢复了,可却愈发沉默寡言了,扶疏真怕他会闷着。   青岩继续摇头,瞧着扶疏的眼神却是温暖无比——   主子离开的那十年,才是地狱一般的日子,能呆在主子身边,自己只觉说不出的快活,又怎么会闷到?   正说着话呢,一个长眉细目长相中上的二十许女子已经迎了出来,扶着扶疏道:   “小姐慢些,怎么又这么早下了轿子,瞧这风还寒着呢,让人直接抬到房前多好。”   “我知道了。”扶疏调皮的伸了伸舌头,却是一径推着女子道,“玉钗你不用扶,我早好了,偏你和青岩还把我当成个襁褓里的娃儿一般。”   玉钗也是连州苦力营里的女囚,当初亏得她从旁照料,青岩才不至于伤的太重。几人来宣华时,扶疏央陆天麟徇私了一回,把玉钗一起带了来。   其实扶疏的意思大家也都明白,想要撮合这两人。许是正因为如此,听扶疏言谈中把自己和青岩放在一起,玉钗顿时满面娇羞之色,也就不好意思再说扶疏什么。   “对了,”看着扶疏嘴角边意味不明的笑意,玉钗脸愈发通红,尴尬之下想要转移话题,急匆匆道,“今儿个好像有个王爷来访。说是咱们的邻居……”   “邻居?”扶疏愣了一下,“哪家王爷?”   “好像是,贤王殿下,齐灏——”   第140章 和尚   齐灏?那不是老熟人吗?还真是巧啊,竟然就是隔壁山庄的主人。   可是不对啊,怎么没有人和自己说起这事?   下意识的看向青岩等人,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顿时明白,怕是除了自己,其他人都知道,自己其实和齐灏做了邻居!   跟在另一侧的木青嘴角抽了抽——事关会首的安危,大家自然会小心又小心——   当初想把这整座山都买下,就是怕有一点点会影响到会首的不利因素出现。哪想到无论自己开出多少价钱,对方就是一口咬定不卖。   再一调查,好吗,那座庄子的主人竟然是齐灏。   虽然奇怪齐灏明明在靠近行宫的地方就有一处再烜赫不过的大庄子,为什么还要跑到这样一个小山上再弄这么一处庄子,可也算松了口气——不说主子同齐灏早就相识,而且瞧着,对方也不会到这里住。又不过派几个仆人来打理,以庄子防守的严密程度,对方根本不可能靠近分毫。   至于说把邻居是旧识这件事告诉扶疏,即便楚雁南没吩咐过,他们也不会主动去做。至于青岩和陆天麟留下的旧人,更是眼里只有扶疏一个。王爷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好不好?   因此有的是刻意不提,有的是忘了提,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若非齐灏突然来访,而且看架势还有再来一次的可能,怕是扶疏仍然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又听管家说对方特意去参观了养鸡场,扶疏立马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定然是齐母用了自己送过去的鸡,八成还吃得挺香的,齐灏可是个孝子,如此才会纡尊降贵到庄里来。   “再准备六只鸡,对了把咱们的茶叶也包上一包,再准备些药材……”扶疏随口说了些药物的名字,正是当年齐灏托自己寻访的,“等明日里咱们去他的庄里时带上。”   别人也就罢了,齐灏这个人吗,倒还不错——当初齐灏为了自己和神农山庄杠上的事扶疏也听说过,明明自己可能已经“不在了”,齐灏还要树这样一个强敌无疑有些愚蠢,可也正因为如此,让扶疏倒是认可了齐灏这个朋友。当然,扶疏可不会承认,齐母做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这次去,说不好还可以再顺回来些。   第二天,春阳正好。   扶疏依着玉钗的意思,换上了一袭桃粉色的裙子,越发衬得人冰雪可爱,只是那些钗环首饰,扶疏就敬谢不敏了——上一世经常要到田间劳作,带这些什物委实太过麻烦。   玉钗却是不依,只说初次登门,可不要被人看轻了才好,好歹帮扶疏在头上戴了个金步摇,脖子上挂了个璎珞项圈,又套上一对儿红玛瑙的镯子——扶疏于首饰一途并不在意,陆天麟和楚雁南是大男人又常年征战边疆,更是对此不甚了了,不过两人都认准了一条,那就是贵的就是好的,只要是见着觉得好看的,甭管多少钱,两人都无比起劲的往扶疏面前送。   扶疏虽是对有些什么样的首饰不放在心上,可一想到爹爹和雁南两个大男人到底要拿出怎样的勇气才能在专卖女子首饰的店里挑来拣去,心里就温暖的一塌糊涂——   好像无论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娘亲这个位置都有些空缺——上一世是娘亲体弱,根本没精力照料自己,这一世更好,娘亲竟然早已故去。只是从爹爹的话语里还是能大致勾勒出娘亲的模样,美丽,聪慧,手巧的不得了——   听爹爹说,娘亲做的点心可好吃了,怀着自己的时候,还特意做出各种动物模样的点心,说是等自己出生了就让自己吃……   这也是为何扶疏拿到齐家送来的点心时特别爱不释手的一个原因——要是娘亲在的话,也一定可以做出这么可爱的点心吧?   特别是爹爹,上一世的娘虽然体弱,好歹可以一直陪在爹爹身旁,这一世的爹一样痴情,却和娘在一起不过短短一年,然后便天人永隔……   正自胡思乱想,轿子外面却响起了一阵高宣佛号的声音:   “阿弥陀佛——”   扶疏顿时一阵头疼,这个老秃驴,怎么又来了?   只是听声音,扶疏就知道来人是谁——   上一世这老家伙就没少跑自己庄里去,若非神农山庄实在不适合建寺庙,那这人一定会在庄里就盖个出来。饶是如此,还是无比厚脸皮的占了一处院子,说是只要一心向佛,无论哪里都可以修行,这处精舍,以后就是自己咏经打坐的所在了!   以为自己不知道吗?不过是贪恋庄子里享用不尽的美食罢了——毕竟是神农山庄,凡是土地里长出来的无一不是上品。   偏是这么贪吃的一个人,世人还交口称赞是什么得道高僧!   甚至皇上还特意跑过来三请四请,让这人做了自己的替身法师,因此名号也就益发响彻大齐。   只是别人如何扶疏不知道,自己对这明远法师却是十分的不感冒——有哪个人会喜欢一个自己喜欢的果子还没吃,等跑过去后才发现全进了老和尚的嘴里?自己爱的花儿刚开,想着跑过去看一下吧,好吗,已经被老和尚全掐了布施出去了……   却哪里想到,缘分这样的事还真是说不清,也不知这老和尚怎么就又盯上自己了,先前还好些,自蚣徘嘌乙步舾谧约荷砼运藕蚝螅鸵娣2豢墒帐埃涣松阶驮诼飞隙陆兀碛晌薹蔷褪且桓觥   女施主菩萨心肠,让老衲化块儿地建座寺庙吧。   给块儿地无所谓,甚至帮着重塑金身都行,可你干嘛一定要把庙建在我这小山上啊?   果然外面又想起明远喋喋不休的声音:“我佛慈悲,只渡有缘人,女施主——”   扶疏随手扯了两团布条塞到了耳朵里——   手下这帮人倒是问过自己,要不要让老和尚消失,却被扶疏否决了。老和尚除了和自己争吃争喝经常跑自己面前啰里啰嗦,其他倒是没什么,还喜欢到富贵人家化缘,得的钱全都用来救济百姓,甚至在民间落了个活佛的名声。要是真打杀,自己可真是不忍。   只是上一世被缠着,要是这一世还得忍受好东西都被老和尚抢走的生活,就实在太悲催了些。   只吩咐木青他们,任老和尚唠叨,大家就当没听见罢了。   虽然看出了扶疏一行的冷淡,明远只作未觉,只管屁颠屁颠儿的跟在青岩身侧,对着轿子喋喋不休——   相较于其他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好歹青岩还算熟人儿……   扶疏耳中塞着布条,山路虽是有些陡,抬轿人的水平却高,简直和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一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正自朦朦胧胧,忽听外面响起一声呼喝:   “什么人,让开——”   扶疏激灵了一下,立马睁开眼睛坐直身体,下意识掀开轿帘,却是已经到了齐灏庄子外,而几个身着光鲜袈裟的和尚,正从几匹高头大马上下来,他们身后还有捧着各种法器的小沙弥。   看模样也是要往齐家去。明明已经看见了扶疏等人,却只如同没看见一般,就要大摇大摆的抢在前头过去,青岩等人哪里肯放他们靠近扶疏的小轿,当下就上前拦住。   扶疏探头去看时,正看到一个小沙弥气咻咻蹦出来,想要推开青岩,却不但没有推动分毫,自己却反而用力过猛之下跌坐在地。   让人瞧了简直哭笑不得——   出家人不是应该都与人为善的吗?这么一拨眼睛都长到头顶上的人真的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和尚?就是赖皮的不得了的明远老和尚身上也是有着那么一股子仙气的,哪像眼前这些人——   扶疏真是觉得自己长了见识的,还是第一次见到高傲的不得了,眼睛都长到头顶上的和尚!   齐家的门房也是目瞪口呆——   王妃每到一处,都要举行一场招魂法事的事他们都是知道的,可贤王府请的,哪次不是有道高僧?而且知道要进的是大齐第一铁帽子王贤王的府邸,即便是那些化外之人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耀武扬威的。   又看一眼扶疏轿旁的明远,咂摸了会儿,觉着这个老和尚才应该符合要求吗!   当下上前一步,一下拦住几个和尚并那一群小沙弥,呵斥道:   “哪里来的野和尚,我们这里可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还不快走!再敢搅闹,小心把你们扭送官府。”   为首的和尚名叫觉非,正是报恩寺的。   听门房呵斥,觉非简直肺都气炸了——   这些年因为和神农山庄关系交好,使得报恩寺也成了天下一等一的寺庙。香火真不是一般的鼎盛。连带着寺院里和尚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那些富贵人家,无一不以能请到报恩寺的和尚做法事为荣。甚至一些人家想要和官场上的人拉上关系,不得门路之下找一找报恩寺,香火钱足了,十有*就能成。   是人就必然有贪欲,报恩寺也不例外。随着打交道的人身份日益高贵,连带着寺中和尚也大多自视甚高,寻常人家根本请不到他们。   只是因着和神农山庄的关系,却是不想和齐灏打交道。哪知齐灏却发话,说是要请寺中高僧做一场法事。再是不喜齐灏,可人家也是赫赫贤王不是,拒绝是不敢的,待一听地址,就更加不满——   要去的地方竟不是贤王府邸,而是另外一个偏远的地方。   就更加认定齐灏八成是受了姬清原公子的气,特特的想要折辱他们罢了!   也因此人虽然来了,却是带了一肚子气来的,虽然看扶疏等人的样子,应是和庄子主人熟识,他们却也不想给半点儿脸面——   所谓物以类聚,上不得台面人的朋友自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那料想这边儿刚呵斥过别人,就被自己本来看不上的人家轻贱了!刚想发作,香纹正好出来,本是奉了主母之命来迎接扶疏的,却在看到觉非一行后不由一愕,待想明白后却是微微皱了下眉,心里也是同扶疏一般的想法:   主子于法事一途最是虔诚,之所以点明要报恩寺的法师来,倒是自己的主意——   实在是虽贵为王妃之尊,可主子的性子却是素淡的紧,从不愿和任何一家权贵交好,除非宫里娘娘宣召,其他王公大臣家是不会去的。还是自己日常去过一些贵族之家,听他们对这报恩寺的和尚交口称赞,只说都是得道高僧,自己这才和主子提了,主子又交代给小王爷,可这会儿亲眼见着了,怎么竟有些不着调的感觉?   当下先礼让了扶疏等人进去,也看到了跟在扶疏轿旁的明远和尚,还以为是扶疏的人呢,也就一并放了进去——   又一眼瞧见身后人提的几只鸡,顿时喜笑颜开——   已经从王爷哪里晓得,这些鸡可了不得,全是用灵丹妙药喂大的,原先已经得了两只了,没想到人家竟这般大方,又拿了六只来。   忙忙的命人接过来,宝贝一样的提到府里。   却不知被觉非等人看在眼里,益发认为这庄园主人不定怎样穷酸呢,竟是连几只鸡都稀罕成这样。倒是明远大和尚,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扶疏手里装茶叶的盒子,那心被鹆堑哪q吹姆鍪枰徽蠛眯Γ粗蛔鞑恢吨备畔阄仆诙ァ   “府内是不是要举行什么法事?”扶疏斜了一眼明显愈发气不忿的觉非等人,便有些犹疑——虽然不喜那些和尚,可若真是主家请来做法事的,自己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无妨。”香纹笑着道,“时辰还早,主子说要亲口谢谢你——咦,主子——”   却是抬眼间,正看到瘦弱的主子正扶着秀纹的手站在小径的尽头,笑眯眯的往这边儿瞧着。   扶疏瞧香纹神色不对,忙也顺着看过去,却是一个秀美无双的柔弱女子,正无比温柔的瞧着自己。那双眼睛不住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眸中竟然渐渐盈出些泪光来。   扶疏被瞧得鼻子酸酸的,忙快步上前,就要行礼:   “扶疏见过夫人——”   “扶疏?”王妃的身形就是一僵——不止生的和那人像极,竟然连名字,也叫做扶疏?!   第141章 报复   “这是庄里自己产的茶叶,王妃品一下味儿道如何……”   “还有这些药物……”   扶疏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指给王妃看,最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香纹收着:   “这上面写的是喂鸡的法子,香纹先收着。”   “这可怎么好?”王妃终于回过神来,忙摆手,昨儿个也听灏儿回来言讲,说是那家人喂的鸡子确实有门道,收了人家的鸡子也就罢了,要是连带着人家的秘方都夺过来,就太不像话了,还有那些药物,单听药名也知道,委实太过珍贵些了吧?   “无碍的。”扶疏笑着摇头,“不过一个方子罢了,算得了什么?便是方子上需用的药物,你们这儿若是用完了,也只管去我庄子里取便是。我们庄子里别的不多,这些可尽有。”   说着皱了皱小鼻子,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扯了扯王妃的衣袖小声道:“可不是白给王妃的……”   瞧着扶疏一脸“求抚摸”的小模样,王妃简直觉得心都要酥了,连连点头:   “好好,你只管说,想要什么,但凡是我有的,都给你也未尝不可——”   都给?旁边的香纹大脑就有些当机——这么多年了,王妃的好东西到底有多少,连自己都说不清,往常里倒是唠叨过,说是好东西要留给儿媳妇儿,怎么这会儿又说要给这位扶疏小姐了?   莫不是……   正自愣神儿,王妃已然回身拿了个精美的匣子出来,从里面取出两只通体温润发出莹莹绿光的镯子,抬手就帮扶疏带了上,后退一步认真看了下,满意道:   “嗯,昨儿个见到这镯子,我就觉得你戴着好,现在瞧着果然好看呢。”   香纹嘴巴彻底长成了个“o”型:   那是昨儿个王爷才拿回来的,说是别国刚刚进贡来,统共也就六对儿这样的镯子,想着主子体弱,这玉又是最有名的护体灵玉,才特意帮主子巴巴的求了一对儿。   自己之前还奇怪呢,怎么主子自己个儿不戴,又不让收起来,那么贵重的东西,可不要丢了才好,现在才明白,主子许是见到的那一刻,就想给这丫头留着了!   看向扶疏的眼神不由更加纳罕——   难道美人儿果然吃香吗?竟是连一向心如古井的主子见了也是喜欢的什么似的,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送好东西给她!   “那怎么好?”甫一套上玉镯,便有一股温润的感觉沁入肌肤,扶疏唬的一下站了起来,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要,“这镯子太过贵重,扶疏不能要——”   耳听得“扶疏”这个名字,王妃只觉心口一痛,紧紧握住扶疏的手道:   “好孩子,给了你,就拿着,不许褪下——”   自己库房里堆了很多好东西,要是自己的扶疏还在该多好,就可以攒着给她做嫁妆了……   “王妃——”扶疏动作一下停住了,香纹忙把手绢塞到扶疏手里:   “我家主子身体弱,最是禁不得哭,小姐还是快收下吧——”   扶疏手忙脚乱的接过来,一手笨拙的帮王妃拭泪,另一手则勉力搂着王妃,轻轻拍着后背:   “王妃切莫难过,扶疏收下就是——”   转思自己家里也有不下于此物价值的好东西,回去也让人送相应的回来便是。   抱着瘦弱的王妃,心里的暖意竟是更甚,便岔开了话题道:   “就是王妃的小点心太好吃了,扶疏可是怕得了镯子,就没点心吃了——”   又指指自己带来的茶叶,神情向往不已,“配上我家的茶叶,哇,真的很好吃啊!”   王妃果然转了注意力,又瞧着扶疏一副小馋猫的模样,再一次笑了开来。   “小姐,我家主子做的点心正正好还有——”自家王妃一年笑的都没有这一会儿子多呢。香纹又是感动又是感慨——   之前王爷也请了好些这般大的女孩子来家陪王妃,王妃却是连见都不愿见的,倒是这叫扶疏的女孩子,也不知怎么就投了王妃的缘法。两人在一处的情景瞧着就和亲母女一般呢。   看王妃果然止了泪,还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模样,这丫头的造化可真要来了。   因着这点,待扶疏也就更加殷勤。   不大会儿,便有丫鬟托了几碟子松软的小点心过来,香纹又特特让人把扶疏拿来的茶叶泡了一壶端过来——   待倒出一盅来,茶水的清香顿时溢满房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厅子外一声高高的佛号声传来,扶疏扶额——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明远大和尚被点心和茶香把馋虫勾出来了。   这人的性子自己了解,平日里看着宝相庄严,一瞧见好吃的,马上就化身泼皮无赖!   方才听香纹说起王妃最是一心向佛,这明远大和尚也是有些道行的,便是帮王妃结个善缘罢了。   便笑着对香纹道:   “外面的大和尚许是饿了,香纹姐姐不如把他让到偏厅去,把这些点心并茶水,也给他送去些。”   扶疏话音甫落,又是几声“阿弥陀佛”传来,听声音明显欢喜以极。   扶疏简直能想象的到老和尚两眼发光的模样,不由握了嘴闷笑不已。那边王妃已经又拈了块儿点心递到扶疏手里,爱怜道:   “瞧你这丫头瘦的,你若是爱吃,我以后会经常做了让人给你送去……”   手里是热热的点心,还被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呵护着,扶疏只觉心里的暖意似乎要溢出来,便是眼睛也有些发酸,刚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管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主子,报恩寺的和尚说,法事怕是无法进行了——”   报恩寺的和尚,就是门口那些凶巴巴的人吗?扶疏放下手里的茶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既是主人家请来的,自然按主子吩咐的去做便可,什么叫“无法进行了”?忽然想到庄园门口那一幕,旋即了悟,莫不是,这些秃驴想要拿乔?   不得不说事情让扶疏猜了个正着,只不过,觉非他们可不单单是要拿乔!   “这样真的行吗?佛祖会不会怪罪?”眼看着小路的尽头,忽然出现的乌泱泱的一群人,一个小沙弥明显有些胆怯。   “有什么不行的!”他旁边一个小沙弥斥道,“咱们是佛祖的人,他们得罪咱们就是得罪佛祖,咱们这也算是替佛祖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   从到报恩寺剃度,还是头一遭被人无视到这种地步——   先是被门房训斥,后来知道自家身份了,竟是仅仅派个管家来迎,至于主人却是连个影子都不见。   这还不算,听说那在自己等人面前耍横的小姑娘被大张旗鼓的迎进了正厅,他们这些“高人”却是被晾在了偏厅!   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也没有敢这么跩的!   觉非却是冷着脸伫立院中,早打定了主意——这家人不是要招魂吗,自己偏要让他们无魂可招!   至于招不来魂后,主人会如何,就不是自己可以管得了的了!   看觉非一时瞧瞧假山,一时瞄瞄池塘,脸色却是一点点儿沉下来,旁边的管家瞧得心惊胆战,愈发觉得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忙陪笑道:“大师,我家主子已经过来了——”   “阿弥陀佛。”觉非死死盯着旁边已经有花儿摇曳的空地,眼中的骇然仿佛那是什么万恶不赦的妖魔鬼怪一般,良久瞟了一眼已然来至近前的王妃和扶疏等人,便即垂下眼来双手合十,“这等福浅寿短的凶地,慢说已是无魂魄可招,便是真招了来,也是魂飞魄散罢了,又何须麻烦?”   福浅寿短的凶地?还,魂飞魄散?!所有人脸色都是一白。   “大师,什么叫,无魂魄可招?”王妃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香纹身上,饶是如此,身形还在不住摇摆,显见的是受了极重的打击,扶疏惊了一下,忙上前扶住,心里却是惊异不已——   不过是这和尚故弄玄虚罢了,怎的王妃惊恐到这般地步?而且明显的对福浅寿短之说根本不在意,而是因无魂魄可招一句深受打击……   旁边的香纹却是脸都白了,不是说报恩寺的和尚都是得道高僧吗,怎么如此胡言乱语?这要是王妃有个好歹,忙拼命的向觉非递眼色,眼中全是哀求之意……   觉非却似全然未觉,略瞥一眼旁边的扶疏,神情中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如此执着?前世今生,因果早定,缘来缘去,尽归寂灭……”   一句话未完,王妃重重的咳了一下,嘴角竟是渗出些血丝来:   “缘,散了吗?大师,能否,能否见告,她,她现在,去了何方?”   甫一出生便没有父母爹娘护佑,自己总想着,有朝一日团聚当还有望,却再没料到,连再抱一下那娇嫩柔弱的孩儿都成泡影。   自己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孩儿啊,却是连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都不曾,就永远从世上消失……   无数次噩梦,都是兵火连天,血肉纷飞,孩儿无助的躺在襁褓里,自己想要扑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无数利刃兜头砍下……   那么小的娃儿,尚且没有尝到一点父母的爱,便成了孤苦无依的孤魂野鬼……   若是娇儿未曾投生,那便来娘亲身边吧,即便你是鬼,也让娘亲爱你好不好?   可娇儿那么小,又怎么认得回家的路?   不怕,娘帮你,娘帮娇儿找到来娘身边的路……   而现在,这和尚却说,一切,魂飞魄散,一切全归于寂灭……   “阿弥陀佛——”觉非又诵了一声佛号,神情中尽是悲悯之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还是不知晓的好——”   “主子——”香纹惊喘一声,却是王妃竟是再也忍不住,重重的吐了一口血出来!更是眼神涣散,竟是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哪里来的妖僧,竟敢来这里胡说八道!”扶疏傻傻的瞧着手背上的血,阿扇吓了一跳,忙要去擦,却被扶疏一把推开,盯着觉非等人的眼睛似是能喷出火来。   没想到方才给了自己个下马威的那女子竟又要横插一杠子,觉非脸色更加阴沉:“口无遮拦,将来可是要下拔舌地狱——”   话未说完,却被青岩一下扼住喉咙:   “咳,咳,你们这般,这般不知悔改,不怕,不怕佛祖,怪——”   却是弹腾着腿,再说不出一个字。   “放下他!”扶疏气极,不怒反笑,“好好好,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容你撒野!”   说着扶住王妃朗声道:   “王妃莫要伤心,这人全是胡言乱语,我有法子,这就让这妖僧现形!”   这秃驴当真可恶,竟然敢随随便便就拿人来开涮不说,涮的还是自己都心疼得不得了的王妃娘娘!不说来日齐灏会拿他如何,自己这会儿就先要他好看。   觉非也没想到扶疏竟然如此大胆,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差点儿没让人把自己给掐死,现在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自己是妖僧,当即就要还击回去,却在听到扶疏口里的称呼时一下傻在了那里——   王妃?王妃!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扶疏却不理他,一径吩咐香纹:   “你去,把明远大和尚给我叫来——”   看香纹还在发愣,这才想起来,明远大和尚是谁,香纹八成不认识,又忙补充道:   “就是方才你给他点心和茶的那个——”   香纹不知道扶疏要干什么,却也明白眼下要想解开王妃的心结,也只要把这几个报恩寺的和尚钉死到“妖僧”的位置上了。   抹了一把泪,匆匆忙忙往后面跑去。   觉非却已经回过神来,暗叫不妙,倒不是怕什么其他和尚,以报恩寺的名头,即便有其他修行人在这里,也定然不敢和自己对上。就怕对方不会是真的王妃吧——想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这儿穷乡僻壤的,真是王妃的话,当然应该是去靠近行宫的达官贵人所在之处了,怎么会窝在这么一个连处温泉都没有的旮旯里?   正自胆战心惊,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后面响起,正是香纹陪了个身材瘦削不修边幅的大和尚出来。   许是刚吃了好东西,明远大和尚这会儿精神头正足,一眼瞧见满脸怒容的扶疏及口角还带有血迹的王妃,神情明显怔了一下。   尚未开口,扶疏已经指了庄园道:   “还请明远大师,告知,这庄园地貌若何?”   明远愣了一下,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顺嘴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钟灵毓秀的一块儿福地啊!”   不然,自己干嘛巴巴的想要求着这小祖宗弄一块儿地建座庙啊!   “贫僧报恩寺觉非,和尚又是来自哪里?”觉非脸色一白,虽然不太相信会有王室中人窝在这里,可还是小心一点为好,决不能承认自己方才是顺嘴胡诌!   “你再瞧一瞧,这里分明是福浅寿短的凶地吗!”   若是对方识相的话,知道自己背后是报恩寺,不再和自己顶牛,以后就可以徐徐图之,大不了若真是王室的话,再帮他们做一场法事,只说邪灵已经驱散也就罢了。   都多少年没听过这般威胁的语气了。明远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当下也不客气,随手从怀里摸出个牌子,一乐:   “贫僧护国寺明远——”   第142章 栽了个大跟头   护国寺?觉非头一下晕乎乎的,那可是皇家寺庙!等等,明远——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一众和尚也全都吓傻了眼儿,叫明远不可怕,可护国寺的明远就太可怕了,那不是皇上都要礼敬的,他们这一行最荣耀的哪一个吗?!   这家人怎么回事儿,连明远和尚都是他们的座上宾,要做法事,干嘛还要舍近求远让他们这些人来?   觉非可不相信自己这么歹命,坑蒙拐骗一回不但坑到了王室身上,还被他们方丈见了都得行礼的明远大师给逮到,当下乍着胆子瞧了一眼明远手中的牌儿,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我的娘哎,竟然真的是那个有民间活佛之称的明远!   “觉非,觉非眼拙,不知,不知大师在此——”觉非简直语无伦次,却是牢牢记住一条,那就是绝不能承认自己方才是胡说八道,只希望这位能念在大家都是佛祖前伺候的,好歹也算同门,放自己一马,要不然,不但自己难逃其咎,就是自己的依仗报恩寺会有什么结果也不好说!   当下含糊道,“只是女施主体弱,与这里地气怕是不相宜,还是,还是去靠近皇宫有汤泉的所在……”   “我就说你是妖僧!”扶疏嗤笑一声,瞥一眼虽是身形仍旧摇摇欲坠,却明显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王妃一眼,“方才明远大师已然说了,这里就是一块儿钟灵毓秀的福地,王妃又是有福报的大善之人,她所挂心之人不止福寿绵长,更会时时佑护王妃——便如你方才所说说汤泉,这儿便就有,又何必舍近求远?”   说着一指方才觉非指着信誓旦旦说是极恶之地的所在傲然一笑道,“这里就是了。”   王妃这么虚弱,怕是九成九是心病所致,不如借由这觉非,彻底治好了王妃的心病才是。   明远愣了一下,看扶疏的眼神明显有些惊异——这儿山木繁茂万物平和,确然是福地不错,可温泉之事,却是太过玄乎了吧——毕竟之前不是没有人动过这个念头,却是并未挖出一滴水来。   觉非却是大喜,正愁怎么脱身呢,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福报一说太过虚幻,可汤泉是不是有却是可以立马验证的!随便说句谎话结果天上就劈下个炸雷送来个明远大师已经够倒霉了,就不信连一个小丫头随手这么一指,就恰恰好马上会有一处温泉来!当即提了些精神:   “好,若你当真能挖出温泉来,不用你说,觉非就自认妖僧,任凭你们处置!”   “那就一言为定。”扶疏冷笑,转头吩咐青岩,“看好他们,可不许他们闭一下眼,一定要让他们亲眼瞧着这温泉水是如何打出来的——”   “扶疏,你的意思是,这里的温泉,是,是我那,是她,送与我的?”王妃紧紧握着扶疏的手,声音都是抖得。   “嗯。”扶疏温柔的应着——仅是瞧着旁边的丛生的有红色尖尖的青翠小草,扶疏便确定这里下面必有温泉无疑,或早或晚,一定能打出温泉来的。   王妃的泪一下下来了,无论香纹如何苦求,竟是不肯离开这里一步。   香纹无奈,一面安排人去抬了几张春椅过来,又拿了些吃的并茶水一类的,服侍扶疏并明远和王妃等人安坐——   这会儿已然知道,那跟在扶疏身侧的大和尚竟然是皇上的替身法师明远大师,骇然之余,连带着对扶疏的身份也不由有些猜疑……   至于觉非等人,却是没人理得,不止茶没混上一口,便是后面也被王府侍卫牢牢堵住,竟是不挖出温泉,绝不令他们离开的架势。   一开始还好些,觉非等人也就老实等着,可随着太阳西下,一众人终于站不住了,再瞧见对面扶疏等人已经有人服侍着开始吃晚餐了,就更受不了了。   先是有小沙弥受不住,一屁股蹲到地上,到最后,连觉非也没有办法再维持高人的风范,也瘫坐在地上。   眼看着夜色已深,扶疏等人死劝活劝的把王妃好歹给送进了房里躺着,觉非等人也有些困了,看那些地方扔出来的泥土已经堆积的小山相仿,却是仍没有挖出一口水来,觉非等人解气之余,更觉疲累不堪。   只是春寒料峭,白日还好些,到了晚上就觉得刺骨的冷,实在是睡不着,想着找个机会让人回去禀告寺里寻些救兵吧,哪里想到一回身,就对上一把把明晃晃的利刃,使得所有人再不敢生出逃回去的念头。   至此,觉非终于不得不承认,这里八成真是哪家王爷的别业,若是寻常人,买下这样的地方自是不难,又哪里能有这样的如狼似虎又无比排场的大批侍卫?   心里不住祷告,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千万别是贤王的家眷便好——以那位王爷的孝敬程度,敢恐吓他老娘,怕是小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好不容易撑到后半夜,即便又冷又饿之下浑身发抖,觉非还是阖上了眼——   太困了啊!   哪想到刚闭上眼睛,就突然感到一阵肃杀之气,吓得觉非一哆嗦,忙举目望去,却是一把匕首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敢睡,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觉非“啊”的惨叫了一声,虽是瘫在那里东倒西歪,却再不敢闭一下眼睛,好不容易挨到凌晨时分,仍是没有什么消息,觉非已经完全放下心来,却是被折腾的痛苦欲死。正自昏昏沉沉,忽听有人“嗷”的一声。   觉非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下睁开眼来,再看向对面,王妃已经披了件斗篷,正站在原处,却有一个浑身是水的泥人儿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噗通一声跪倒在王妃面前: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汤泉水,真的,是汤泉水——”   太过激动之下,竟是直接哭了出来。   “竟然是,真的吗?”王妃直愣愣的站着,一时竟是完全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已经有人汲了水端过来,王妃木木的把手伸进去,探了一下,下一刻已是泪流满面,只叫了一声,“我儿——”   便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觉非却是已经完全傻了,拖着两条腿蹒跚着挪到水池边,只消看了一眼,便完全呆若木鸡:   还有些寒意的天气里,汤池里的水周围是浊黄色的,偏是正冒出澄澈青碧的新水来,水面上更是蒸腾出氤氲的热气……   “竟然是,真的吗?”明远老和尚也闻讯赶来,同样呆呆的瞧着越来越多的涌出的热热的泉水,神情震惊无比!然后一转身,拔脚就往扶疏等人离开的方向狂追而去——   又见神农氏啊!怪不得庄里有那么多好东西,求勾搭,求巴结啊!   当天一个消息就传遍了宣华城——   报恩寺的和尚坑蒙拐骗,竟是坑到了贤王齐灏的头上,现在连方丈在内已经全被解送到官府,报恩寺也被封了!   事情传出来,舆论大哗,倒是有一些和报恩寺关系好的达官贵人想要替报恩寺出面的,可一打听出来报恩寺惹得竟然是贤王齐灏,便全都偃旗息鼓了——   尼玛,那可是皇上面前第一红人,而且齐灏有多孝顺可是人所共知的!   也有其他寺庙因报恩寺被抄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可一听说,好像指斥报恩寺人胡作非为是妖僧的就有明远大师,也全都齐齐失语——   报恩寺真是瞎了眼吧,竟然一下惹齐了这样两个了不得的人物,分明就是自寻死路吗!   更不要说当天就得到消息,说是贤王的那座被报恩寺人胡诌为凶地的别业里已经打出了一口上好的温泉!可见就是老天爷也帮他啊,那里可是风水大师铁口直断绝不会有温泉的所在!   “谁许你们这么做的?!”寺庙都被封了,里面的香客自然也全被请了出来。眼看着外面全是虎视眈眈的官兵,一副随时准备冲进来把人拽出去的模样,姬清原气的浑身都是抖得——   这个齐灏,身上哪有一点儿贵人应有的气度,分明就是个土匪,竟然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招式对付自己。   “姬公子——”莫平笑的解气无比,手往前一伸,差点儿把手里的文书拍到姬清原脸上,“姬公子不会不识字吧?这可是宣华太守直接签署的!另外这不过是个寺庙吧,倒不知烧了什么高香,竟然能得姬公子如此全力维护?莫不是姬公子……”   嘿嘿冷笑数声,听得姬清原脸色愈发难看,更加想不通的是,对方眼下可正是要有求于神农山庄,怎么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   “莫侍卫,息怒——”旁边的郑禄战战兢兢道——前儿个因为想赶去看王福的笑话,没想到却惹怒了齐灏,害的自己被从马上摔下来还不算,更是颠着两条腿一气儿从行宫别院跑回报恩寺,那叫一个狼狈。   这报恩寺果然猪油糊了心,也不想想,齐灏这么个护短的人,连王福那样的下贱之人和他沾了点边儿罢了还要护着,更不要说报恩寺要坑的可是贤王的娘啊!   要是贤王真是发起疯来,说不好真会连姬公子也给收拾了!安抚好莫平一行,又忙转身瞧向姬清原:   “姬公子,三皇子已经帮您安排好了一处别业,老奴这就陪您过去吧……”   边说边给姬清原使眼色。姬清原脸色铁青的跺了下脚,只得跟着郑禄离开。   只是到了别院不久,便“急怒攻心之下,卧床不起”,而皇上也因缘巧合之下,竟是意外到了那处荒芜的别院,看到满目萧条之境,太过惊骇之下,竟是昏晕了过去……   第143章 冤家路窄   “如何?”从接到家仆急报,齐灏就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伴随而来的是雷霆震怒!   报恩寺的人简直该死!   亏自己还以为纵使和神农山庄人走的极近,可既是化外之人,又怎么会过多的掺和凡俗之事?所以听娘亲提到报恩寺后才打听都不曾就派人请了来。   却没想到什么得道高僧,分明是心怀鬼胎的妖僧!   也因此,一听仆人回禀说娘亲受惊之下两次吐血,最后更是昏晕不醒,齐灏当即勃然大怒,一面命莫平等人去锁拿报恩寺所有人等,一面火速请来一名御医。   却没料到这都两个时辰了,娘亲竟然还没有醒来!   若然娘亲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一定要他们陪葬!   正自胡思乱想,御医却收回手,神情更是茫然无比。   “如何?”齐灏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啊?”御医这才回神,脸上终于有了正常人的反应,竟是一拱手,磕磕巴巴道: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虽不知到底是何缘法,王妃郁结已除,虽是身子骨仍是极弱,绝没有性命之忧,小心调养的话,说不好病根也可除去——”   “当真?”齐灏惊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娘亲缠绵病榻十多年,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明白,全是因为当初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小妹惨死所致。这十多年来,自己也曾想尽千方百计要解了她的心结,可全不奏效。只有自己明白,娘亲有多固执!   怎么竟会一日之间就自己想通了?又想到另一奇事——庄子闲置了那么久,竟不知道,有那么优良的一处温泉。难道说这一切果然如外界所传,全是明远大师德惠所致?   知道娘亲不但没事,相反还有痊愈的希望,齐灏只觉压在心头几十年的巨石一下落了下来,一面让人去寻访明远大师的下落,一面沐浴更衣换了身衣服,又命人唤来香纹,想要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被香纹一句“多亏了扶疏小姐”惊得连手里的茶碗都给打翻了:   “你刚才说谁?扶疏?!”   “是啊!”香纹吓了一跳,忽然想起什么,忙又磕了个头道,“原来小王爷真的识得她吗?怪不得扶疏小姐说,跟您也算是故人了!”   “什么叫‘也算是’——”听这语气,十有*,真是扶疏那个丫头了!也只有那丫头,才会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天潢贵胄放在眼里。若是旁人,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还会巴巴的跑来套近乎,偏是这丫头,每一回都是自己往她跟前凑。   可相比起这一点点的不满,齐灏现在却更想一下就飞过去——   这小丫头可真是狠心,这么多年了,连派人给自己送个报平安的消息都不曾!不知道自己担了多久的心吗?!听说当初中毒颇深,已是性命垂危,自己还以为……   亏自己伤心了这许久,还以为这一世再也见不着了,却没料到,丫头不但成功解毒了,还和自己比邻而居。   竟是重重的喘了口气,急不可耐的再次向香纹求证:   “她真说自己叫,扶疏?还说,和我是故人?”   实在是齐灏的神情太郑重了,香纹心里也有些害怕,却是对扶疏的身份更加好奇——即便是对着皇上,也没见小主子这么无措过!难道那叫扶疏的女孩子,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可主子身份已经这般贵重了,她就是再了不得,也不可能比得过皇室啊!这般想着,竟是愈发迷惑。当下只是重重点头:   “扶疏小姐确是这般说的!还有那温泉,也是扶疏小姐找出来的……”   “是她说的?那就,不会错了!”齐灏先跑到里间看了一下,确定娘亲真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过去了,又探头往外看了下——已是午饭时分,这时候贸然登门,委实有些莽撞。   坐下来掂起本书,却是无论如何看不进去。索性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一跺脚:   “备马,我要去看看扶疏!”   扶疏?香纹脚一趔趄——听这语气,何止是熟悉!   莫方和莫平也一脸兴奋的跟了上去——有扶疏小姐在,看那傲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的神农山庄还怎么拿乔!   哪知还没出庄门,就见王福带了群侍卫匆匆而至:   “贤王殿下,宫内有旨意——”   齐灏无法,只得站住:   “什么事?”   “皇上有旨,宣王爷速速进宫——”王福脸色有些白,待齐灏接过旨意,才小声道,“皇上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行宫别业,惊怒之下,昏厥过去;三皇子急请那位姬公子,派去之人回来却说,姬公子因被人羞辱,急怒攻心之下,已然卧病在床;还有南安郡王齐渊带了姬青崖姬木枋等人,回来了——”   “齐昱——”齐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虽然王福只是客观的描述,可齐灏却知道,这三条全是冲着自己来的!   明明之前自己方方面面都安排到了,若非有心人指引,皇上根本不可能到那处已然荒芜的别院去。至于后面两件更是确定无疑的要针对自己——所谓姬清原卧床不起,无疑就是一种变相的威压,至于没和自己商量就让齐渊带了姬青崖等人回来,更是明白无误的要打自己的脸!   “莫平莫方,你们两个代我去邻庄拜访——”想了想又道,“若真是扶疏姑娘,把眼下情形告诉她,记得,还有方才王福的话,也一并说与她听。去或者不去,全凭她自己决断。”   之前在连州城,若非帮自己寻药,也不会被姬青崖等人给盯上,扶疏本来还应该快快乐乐的,绝不会遭那般大难!   现在要对上的仍是神农山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皇子,一个南安郡王,若是扶疏不愿施以援手,自己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旁边的王福听得一头雾水——这山上还住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不成?怎么王爷这般小心?却也不敢相问,赶紧跟上齐灏往行宫方向而去。   莫方莫平愣怔半晌,齐齐波转马头,继续上山——   哪知出来的仍是之前的那个管家。   “扶疏小姐不在庄里?”两人的神情失望无比。   “是啊。”管家依旧笑呵呵的,探头看了下两人来时的方向,“你们是贤王府的?”   “是。”莫平点头,“我们正是在贤王手下伺候,我叫莫平,他叫莫方,当初多蒙小姐出手搭救,再没想到这山上新搬来的邻居就是小姐。敢问管家,能否见告扶疏小姐去了哪里?或者什么时候才能回返?”   “原来是两位大统领。”一向习惯了把小主子当成个“易碎品”护着,突然听人用这种无比崇拜的语气说起自家小姐,管家意外之余,更是无比的骄傲。   算了,之前小姐也交代过,若是贤王府的人来寻,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他们也无妨。便也就不再隐瞒:   “小姐是去了宣华城,两位若是无甚急事,不然先到庄里小坐片刻,说不好小姐就会回转。”   “这样啊——”听管家这般说,莫平两人明白,看来方才并非是搪塞之语,扶疏小姐是真不在家。神情不由很是失望,“就不叨扰管家了,我们还有事,告辞。”   两人离开陆家庄园,却是并没有回去,商量了一下,仍是觉得要想解了王爷目前的困局,最好还是请动小姐出马,眼下虽然不知道去哪里寻人,也还是去宣华城转一下的好,说不好能提前遇上呢。   而此时,阿扇正服侍着扶疏要往天清食府而去——   听说食府里新到了鳜鱼,味儿道最是鲜美,扶疏早就想要品尝,因此今儿个一到宣华城,阿扇就忙忙的命人先去定好了一个雅座。   又伸手拿了个软帽,准备等扶疏从车上下来,就帮着戴上。哪知扶疏脚刚沾着地面,便又有两顶轿子落下,轿后的仆役呼啦啦就涌上前来伺候,阿扇一个不防,登时被撞了一下,连带着手里的软帽也掉落地面。   “喂,你们怎么回事?”阿扇顾不得拾帽子,忙忙的上前去护住扶疏——   小姐体弱,可不要被挤着才好。   本是一句很寻常的抱怨,却不料恰好被第一顶轿子里下来的女子给听到,那女子脸一下沉了下来,阴沉沉的往扶疏主仆身上瞟了一眼,神情忽然一怔,竟是快走几步,无比厌恶的盯着扶疏:   “竟然是你?!”   第二顶轿子里的人也下来了,竟也是个和之前女子差不多大的女子,看到扶疏也微微有些愣神,然后神情一变,忙忙的上前,小声劝道:   “表姐,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生事的好。”   又不住的给扶疏使眼色,示意几人快些离开,却被女子一下瞄到,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尖声道:   “嘉芳,亏你还是堂堂宣华太守小姐,怎么如此胆小怕事?你怕的话就赶紧走,却也不要妨碍到我!”   “是你们——”阿扇忽然道。   却是这会儿已然认出,眼前的人不是旁人,赫然正是前些时日在桃花林里遇到的那帮公子小姐。   特别是眼前这女子,最是嚣张不过,嘴巴又毒,还以为不会再碰见他们了,哪想到竟会在食府门前遇上。   “认出本小姐是谁了?”龚慈芳一抬下巴,神情越发得意而傲慢。那日桃花林里,这女子竟然比自己还嚣张,竟敢纵容手下辱骂自己兄妹,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么放肆过。   这还不算,连带的秦筝也因这女子厌了自己等人,听兄长说,他去秦筝府上拜访,却屡屡吃了闭门羹——   中间自己可听说过,说是秦筝这段时间一直在寻找一个女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然就是眼前这个贱人。   果然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竟然叫自己在这里给碰上了!   敢挑衅自己的威严,还想抢薛瑶相中的男人,今儿个,本小姐一定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第144章 冤家路窄(二)   扶疏眉头微蹙,神情已是有些不悦——不想生事是一回事,可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挑衅又是另一回事,眼睛毫不避让的看向龚慈芳,淡淡道:   “让开。”   声音并不大,却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   龚慈芳心里忽然有些慌张,她旁边那位叫嘉芳的女子也是一愕,场面顿时静了一下。   还是龚慈芳旁边的女子先回过神来,看向扶疏的眼神中满满的全是歉意,又忙忙的抱住龚慈芳的胳膊往后拖:   “表姐,你不是要来尝天清食府的鳜鱼吗?咱们快进去吧——”声音里明显有着哀求的意味。   话音未落,却被龚慈芳一下用力甩开,明显因为方才被扶疏的威势吓到而有些恼羞成怒,竟是连女子也一并迁怒:   “王嘉芳,我的事,你少管!”   王嘉芳明显没料到龚慈芳竟然会出手推她,身子一趔趄,一下撞在扶疏的车辕上,亏得扶疏一把扶住,才不致摔倒。   到了这般时候,王嘉芳就是个泥性人儿也有些恼火,正色道:   “慈芳表姐,这里可不是南安郡,也不是你龚家的将军府——”   看王嘉芳发火,龚慈芳滞了一下,却明显更加愤怒,当即打断王嘉芳的话,阴阳怪气道:   “叫什么表姐!你心里但凡有姨母一分一毫,也不会这么胳膊肘往外拐!姨母面前一口一个表姐叫的挺亲热,原来全是口是心非!你放心,似你这般两面三刀之人,本小姐才不屑和你亲近。今儿个这人我是一定要带走的,识相的就闪开,不然,别怪本小姐翻脸不认人!”   扶疏听得一阵愕然——这龚慈芳脑子有毛病吧?哪有这么和表妹说话的!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对儿表姐妹之间古怪的紧。   “你——”王嘉芳顿时一阵气苦——   自己和兄长年幼之时,娘亲便撒手尘寰,然后很快,爹爹又续娶新人,娶的就是龚慈芳的姨母。   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哥哥一直养在老家,陪伴在祖母身侧,还是去年父亲到了宣华太守任上,才把自己和兄长接了过来。   许是自己兄妹已然长大,继母待自己二人虽是客气却并不亲近。倒是年前这龚慈芳兄妹来了后,跟继母更像是一家人。   连带的龚家兄妹在太守府里比自己和兄长也更像太守府的公子小姐。   只是这也就罢了,眼瞧着爹爹每日里忙于政务,自己也不想拿后宅的事去劳烦他老人家,可龚家人做事却是越来越不靠谱。   两兄妹行事竟是一个赛一个的乖张!什么调戏民女,当街纵马行凶等等不一而足。而且稍不如意,就会亮出宣华太守的名号。   甚至不是自己和哥哥拦着,差点儿连强抢民女的勾当都敢干!   自己也曾委婉的对继母进言,结果转天不知继母如何对爹爹说的,爹爹先是训了哥哥一顿,然后又正告自己,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却也是正经的亲戚,兄弟姐妹之间要和睦友爱,不可学世俗长舌妇,妄生事端……   自己气的回房哭了一宿,却也莫可奈何。   便想着托病不和她一道罢了。哪知隔日继母夹枪带棒的说自己摆太守府小姐的架子,看不起人……   没奈何,今儿个只得又硬着头皮陪她出来,那料想,竟是又要生事,还在外人面前这般埋汰自己……   越想越是难过,竟一下红了眼圈儿。   “小姐可是撞到了哪里?”扶疏怔了一下,这会儿也明白,两人虽是一道的,却明显不是同路人,又感念王嘉芳极力维护自己,就想要扶着王嘉芳到自己车上去,“不然看一下,可不要伤着才好。”   龚慈芳却是越看越碍眼,简直头都要气炸了,更加不忿两人竟是联合起来要一起对付自己的情形,冷笑道:   “这会儿知道怕了?想要巴结宣华太守的小姐了?晚了!敢惹了本小姐,巴结谁都没用!来人——”   王嘉芳吓了一跳,忙忙的推着扶疏离开:   “小姐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   龚慈芳这样的刁蛮脾气,铁定会把这女子带走交给她哥哥龚明亮。那日和这女子分别后,龚明亮可是一直对面前女子念念不忘,真落到他手里,不定会出什么大事呢!   没想到王嘉芳竟是如此执迷不悟,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偏帮外人,龚慈芳一指扶疏:   “先捉住这贱人!贱/人,敢和本小姐作对,定叫你这贱/人生不如死——”   另一只手就去拽王嘉芳,嘴里混骂着,也不知是说扶疏还是王嘉芳。   龚慈芳自诩会几招拳脚,根本没把看起来一般娇弱的王嘉芳和扶疏放在眼里,哪里想到却是了抓了个空,然后两只胳膊一下被人架住,紧接着脸上结结实实的就挨了一耳光:   “你说,谁是贱/人?”   “呀,小姐——”阿扇也回过神来,慌忙去看扶疏的手,“要打人奴婢就行,这样的贱/人,怎配得上小姐亲自出手!”   “你——”龚慈芳下意识的想要捂脸,却后知后觉的发现竟是被人死死扯住胳膊,又听见阿扇说的那番话,好险没气晕过去,“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匪人!竟然连我也敢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又回头冲着身后那帮明显也吓傻了的随从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群匪徒全都拿下!”   这些随从可全是自己将军府里的亲兵,最是勇武,而对方不过六七个人罢了,今儿个非得狠狠的教训这群人不可,不然,就出不了心头这口恶气。   王嘉芳也没料到扶疏竟敢先出手打人,吓得脸都白了,一叠声埋怨道:“让你走怎么不走,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你知道她是谁吗,也敢随便动手打人!现在可怎么好,我就是想帮你怕也——”   正急的原地不住转圈,却被扶疏一把抓住手,忍笑道:   “嘉芳小姐,你看——”   王嘉芳被迫站住,顺着扶疏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一下张大了嘴巴——不过一个瞬息间,场上已然恢复了平静,除了对面女子的随从和自己外,所有人已经全趴下了!   “耶?”王嘉芳半晌才回过神来,却是急的连连摆手,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半晌一跺脚,“不是!你这人怎么不听劝,怎么非要把事情闹大,真是忒也糊涂!这些人有什么?不过是些下人罢了,关键是——”   这宣华城想要护着龚家的人可不止宣华太守府,比方说世子齐鸣,甚至于三皇子齐昱,怕都是会为龚慈芳出头的!   别说对方不过小门小户的平头百姓,就是出身仕宦之家,也只有吃瘪受屈的份儿!   “王嘉芳,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这就回去,你们这些贱人一个——”龚慈芳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瞧那模样,明显是连王嘉芳一块儿恨上了,还要再骂,阿扇已经上前,抡圆了胳膊,朝着龚慈芳脸上左右开弓又是两个耳光:   “再敢胡吣,把你的舌头割了!”   没想到一向温温柔柔的阿扇会有这么彪悍的一面,扶疏明显呆了一下。龚慈芳却吓得一下住了口,虽是怨毒以极的盯着扶疏几个,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正告你一句话,不管你爹是谁,这世上总有人是你爹惹不起的,你觉得你爹厉害,我觉得我爹也不差啊!”扶疏得意洋洋的模样呕的龚慈芳更是差一点儿吐血,只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强忍着不敢说一句话。   “打个商量——”扶疏笑的促狭,“今儿个是你先生事的,你不惹我,我也不会惹你,咱们也算是两清了,你要是肯认了,我就放了你——”   龚慈芳眼睛转了转,这是要放了自己?却已经不敢再托大——方才王嘉芳没注意,自己却是看的清楚,对方仅一个人出手,便打趴下了自己所有的随从。   自己这些手下,可全是爹爹精选出来护卫自己和哥哥的好手,绝非一般寻常家将可比,那只能说明一点,对方的手下,全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龚慈芳虽是自大惯了,却并不蠢,低头掩下眼里的恨意,说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我认栽。”   扶疏挥了挥手,龚慈芳立马得到了自由,急旋身头也不回的往自己轿子而去。   “你们也赶紧离开吧——”王嘉芳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跟着离开,却又回身小声劝扶疏道。   龚慈芳的性子自己清楚,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不怕她。”扶疏笑的温和,却又想到一事,“倒是姑娘你会不会被连累到?”   “我——”王嘉芳滞了一下,神情明显有些僵硬——回去少不得挨一顿骂,但自己好歹是女孩子,爹爹应该不至于动加法吧?   当下勉强冲扶疏一笑:   “我没事儿,你还是快走吧,不用管我。”   扶疏笑着看王嘉芳离开,却照旧和阿扇往天香食府而去。   龚慈芳的余光正好瞄到了这一情景,抚着肿胀的脸低声道:   “走,去寻我兄长!”   又担心扶疏等人等下溜了自己找不到,转过拐角处又吩咐两个亲随守候在食府外。   王嘉芳也明显看到了,不由蹙了下眉头,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扶疏,虽是被龚慈芳扰了这么一下,兴头却是未减,特别是嗅到食府里传来的一阵阵鱼香味儿,更是觉得饿了。   哪知刚进了店里,却被掌柜的给拦住了:   “我们这儿吃食已经卖完了,小姐不然再换个地方吧。”   话音刚落,两个店小二噔噔噔的抬着个筐子吃力的从旁边经过,里面恰好是一筐活蹦乱跳的鳜鱼。   “什么卖完了?”阿扇顿时有些生气,指着鱼道,“我们主子就是来尝这鱼的,这不是还多着吗!”   那掌柜的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恨不得上前踹那俩没眼色的小二一脚,忙忙的抹了把汗可怜巴巴道:   “哎哟,客人,我们也不是不想做你们的生意,实在是——”   “你认识方才那位小姐?”扶疏看出了其中的蹊跷,想了想道。   “对对对。”掌柜的忙点头,明明是初春的天气,冷汗却不住往外冒,苦着脸道,“我们做生意的怎么会怕客人上门?可那位小姐却是不能惹的啊!”   上次这女子是和她兄长一道儿来的,当时恰好有一对儿父女来此卖唱,那兄长就对着人家动手动脚,那歌女也是烈性,就挠了这女子的兄长一下,结果这兄妹俩就动手把那对儿父女一顿好打!   这还不算,自己看那父女可怜,不过略帮着说了几句好话,对方竟是差点儿把自己酒楼都砸了!   后来有巡捕房的经过,进来一看是这俩,吓得转头就走——   后来自己才知道,人家的爹可是二品将军,还有一个宣华太守的姨丈!   上次可是那女人打了别人,自己酒楼都跟着遭殃,方才自己可是看的清楚,是眼前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打了她,自己真收留了这群人吃饭,自己这食府也不要再开下去了。   扶疏听得目瞪口呆——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嚣张成这个模样的!   虽然方才面对龚慈芳时也曾“炫耀”过自己的爹,可真为了吃顿鱼就亮出爹爹名号这样的事儿扶疏还真干不出来。   看掌柜的吓成这样,扶疏也无可奈何,看来这顿鱼今儿个是吃不成了!   刚要转身走,身后又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扶疏下意识让开,来人的脚步声却在身后止住,竟是齐齐矮身施礼,瞧着扶疏的模样又是激动又是难过又是开心:   “莫方莫平,见过小姐——”   和扶疏抽高了的身条不同,莫方莫平却是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扶疏一眼就认出两人,忙摆手: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哎——”瞧着眼前的美丽少女,莫方莫平眼睛都有些红了——两人初时都蒙受过扶疏的恩德,莫平是扶疏直接救过的不说,莫方也在保护着扶疏去为齐母寻药的过程中和扶疏兄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后来听说扶疏被郑家人暗算,两人都憋了一肚子气,更是悄悄背着齐灏不止一次去寻过郑家的晦气。   可再怎么着又如何,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子却再也见不着了!   方才本来不敢相认的,还是莫方认出了跟随在扶疏身旁的木清,才冒险上前试探,却不料还真是扶疏。   两人起身却不忙着和扶疏说话,反而齐齐看向店掌柜,也不多说,从手里拿出贤王府的腰牌在掌柜面前一晃:   “你们食府好大的谱啊,竟是连小姐这样尊贵的人也敢拦?”   那掌柜的本来刚长出了一口气,闻言好险没吓趴下——   老天爷,方才那个二品将军之女已经觉得来头够大了,却没料到这一位更拽,却是贤王府的人。   那腰牌明显表明,这两位可是贤王府的侍卫统领,连寻常官员见了怕也会退避三舍的,却竟然要给这女子磕头。岂不是说,这女子的身份怕是更加深不可测?!   怪不得,丝毫不怕刚才那个刁蛮女人!   第145章 冤家路窄(三)   王嘉芳虽是紧赶慢赶,却仍是比龚慈芳慢些,刚进了府,就听见后面一片扰乱声。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果不其然,刚进了后宅,就看见龚慈芳正指挥着人往外搬衣物。一些箱箧之类的物事更是摆了一地。   “慈芳表姐,你——”王嘉芳惊了一下,忙上前要拦,却被龚慈芳抓住手腕猛的一扯,一下跌坐地上,“呀——”   “这是怎么了?”又一个惶急的女人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穿金戴银略有些发福的女人扶着丫鬟的手快步走了出来,不是王嘉芳的继母姚氏又是哪个?   看王嘉芳仆坐在地,姚氏明显也有些吃惊——甥女儿这次所为,确然是太过孟浪了些,虽然心里对王嘉芳兄妹极为不喜,可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宣华太守府,即便是要收拾王嘉芳,怎么着也要背背人呀,怎么能就这么当众使出来?   忙假惺惺的要去扶王嘉芳:   “哎哟,芳儿,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也不看看脚下,这要是跌着了,可怎么办才好?”   王嘉芳气的脸一下红了——自己就不信继母竟是没看出来,明明是龚慈芳把自己推趴下的,继母竟然如此说。   还未开口,龚慈芳已经冷笑道:   “不小心?姨母,她明明是故意摔倒,想要栽赃我罢了!在外面伙同外人欺负我,回到府里还要这般整治我,世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   说着索性把脸完全扭过来,肿胀如猪头的模样正好对着姚氏,咬牙道:   “姨母,甥女儿不能再留在这儿陪您了,就是露宿街头,也好过被人欺负成这样!再呆下去,我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姚氏这才看清龚慈芳的脸,惊得顿时一激灵,一把抱住就心肝儿肉的嚎了起来:   “哎哟,我的芳儿哟,哪个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把你打成这样?你甭怕,说给我听,姨母一定给你做主。”   “姨母,我算什么?再怎么着也是外人罢了,哪比得上人家正牌儿的太守小姐娇贵?以前就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人,您再这么说,人家怕是更恨上我了,芳儿就真的一点儿活路也没有了!”   说着从姚氏怀里挣脱开来,“我哥哥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我们兄妹俩这就走!”   大哥这会儿子已经点齐了人吧,自己特意跑到内宅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收拾王嘉芳!   有自己这一闹,再加上姨母煽风点火,绝不会让王嘉芳好过。   “死丫头!”姚氏果然怒极,抬手朝着刚从地上站起来的王嘉芳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竟敢勾结外人谋害自己表姐,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去寻了你爹爹来,咱们王家的家法可不只是给男孩儿设的!”   又吩咐丫鬟: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先押了这死丫头到祠堂去跪着!”   看龚慈芳出去,明白甥女儿定然是要去寻仇,又急急命人拣那身强力壮的家丁叫了好多来,一叠声道:   “跟上表小姐,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对表小姐动手,只管打死便是!”   龚慈芳心知姨母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只管带领一众豪奴会同龚明亮等人,气势汹汹的往天香食府方向而去。   等到了拐角处,看到自己留下的人还守在那里,龚慈芳长出了口气——还好,人还在。   自从送扶疏等人去了楼上雅间,店掌柜的一直心神不宁,这会儿看到远远大街上突然冲过来一大群人,又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可不就是上次砸了自己食府的那个姓龚的男子,吓得脸一白,一转身就往楼上跑,待来到扶疏的雅间外,轻轻敲了下房门,几乎带着哭音道:   “客人,那个龚小姐,她带了人,正往食府而来——”   “知道了。你下去吧,保管食府无事就是。”扶疏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店掌柜的略略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方才那位小姐瞧着兴致还挺高的,怎么这回儿子听着似是有些不悦啊?   想想也能理解,人身份那么高,到哪儿怕不都是被人捧着,今儿个却碰见龚家兄妹这样的冒失鬼,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冒犯,这心情能好的了才怪!   也好,自己早就看那对儿兄妹不顺眼了,这位小姐不高兴了,那两个混账才能吃个大亏,自己也跟着瞧个乐子不是。   不得不说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了得,扶疏这会儿确是不开心,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烦意乱和躁怒,无他,只是因为扶疏方才再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之极又厌恶至极的名字——   齐渊。   上一次在天乔寨中听说齐渊竟然利用自己塑造了他“情圣”的形象,不但逃脱了惩罚,甚而现在还成了南安郡王,扶疏就恶心的不得了。哪里想到现在竟又一次听莫方二人说起这个名字,而且更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也到了宣华。   而且从齐渊如此维护姬青崖等人来开,扶疏越发认定,说不好坤山贼人可以这么容易的窃取神农山庄,里面就有齐渊的首尾。   莫方和莫平就有些惴惴——扶疏小姐方才还是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子功夫情绪忽然这么低落,回想方才言语,好像也没说什么呀,两人面面相觑之余,半晌才道:   “小姐,王爷临走时吩咐我们说,到滓趺醋觯敌阕约壕龆希艟醯梦眩悴徊迨忠彩鞘沟玫摹   毕竟扶疏小姐的身份,也就是一介平民罢了,没有什么烜赫的背景,怕是真对上那些王公贵族,少不得要受拿捏……   “我去——”扶疏重重呼出了口浊气,本来想今生决不再和齐渊有任何瓜葛的,现在瞧着,还非得做个了断不可了,“咱们下去吧,我方才可是跟掌柜的保证过,绝不会连累他这食府的——”   自己这会儿心情不好,龚家兄妹还非要上赶着凑上来,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店掌柜这会儿正在食府外不住徘徊,心里更是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明明自己方才已经报了信,怎么楼上的客人还不下来!   眼看着龚家兄妹已经来至店前,难道真要眼睁睁的瞧着他们把自己的店给拆了吗?正自胆战心惊,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店掌柜回头瞧去,顿时长舒了口气——可不正是楼上雅间的客人。   冲在最前面的龚明亮最先看清扶疏的模样,先是一愣,继而大喜——   今日扶疏穿了件浅粉色的春衫,虽是眉眼轻蹙,却是两腮殷红,美丽竟是更胜往昔。   此时又不用顾忌外人眼光,龚明亮的眼神瞬时变成色迷迷的,就那样直勾勾瞧着扶疏,涎着笑脸道:   “美人儿,我姓龚,我爹是二品将军龚酉楠,不知美人儿贵姓啊?”   竟是一副典型的花花公子当街调戏美人儿的调调。   龚慈芳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的瞪了扶疏一眼,然后不耐烦的冲龚明亮道:   “大哥,你那是什么语气,不相信我的话不成?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方才对我动手的就是她和她的手下!”   这女人的手下有多彪悍,自己方才已经领教了,大哥竟还想着和人套近乎!   “哪有!”龚明亮忙收起笑脸——今儿个多亏了妹子,才能找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儿,为了表示对妹子的感谢,怎么着也得先让妹子舒服了。只是这么好看的人儿,滋味一定好的不得了,真是被打的和妹妹一样成了猪头般,岂不是大煞风景?!   眼珠转了转,轻咳了声道:   “美人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和我妹妹动手!现在,美人儿你立刻过来,给我妹子磕头,等我妹子肯原谅你了,再起来——”   又冷冷的瞟了一眼扶疏身后的几人:   “至于你的那些手下,敢对我妹子出手的人,用了那只手,就自己砍断那只手!”   又狞笑着加了一句:   “爷要是自己动手了,保管你们所有人都别想囫囵着离开!”   嘴里说着,一挥手,就要两个如狼似虎一般的家丁扑上来,想要扯扶疏。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般不知死活的人!不止青岩等人,莫平莫方也差点儿给气乐了。   只是对方既然是官宦之后,当然要自己出头才好。   两人二话没说,先是上前一步,一脚踹开两名家丁,然后身形一纵,朝着龚明亮的马直掠而去。   龚明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人一左一右钳住胳膊,从马上狠狠的掼了下来,一下撞在食府门前的台阶上,正好磕着鼻梁,耳听得咔的一声响,十有□□鼻梁骨是断的了,更有鼻血嗖的一下就“飚”了出来。   “啊——”龚明亮这才后知后觉的警醒过来,只觉头部一阵“嗡嗡”作响,下意识的一抹脸,手上满满的全是血,吓得“嗷”的一声杀猪般惨叫起来,“快来人啊,有匪人当街杀人了!”   后面的龚慈芳脸一下白了——   之前这些人敢对自己动手,龚慈芳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爹爹是谁的缘故——毕竟,再怎么打宣华太守的旗号,也只是太守府的客人不是?   可当时对方出手实在太快,自己根本就没来得及报出家门,至于后来被打了后又怕报出家门把仇人给吓跑了,自己找不到人报仇,才一直没说,哪里想到兄长明明已经说清楚了自家来历,对方竟还敢动手!这么大胆,难道竟真的是匪人不成?   那些人的手段自己可见识过,这样一想,吓得拼命往后缩,指着扶疏等人颤声道:   “快,你们一起上,把这些人全都给我抓住——”   幸好这回带的人多,足有方才的几倍,这么多人,不可能打不过对方区区几个人吧?   只是不过瞬息,便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人多又怎样?明明平日里个个不可一世的紧,现在倒好,全成上不得台面的软泥巴了!竟是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倒下了一半。   龚慈芳吓得调转马头就赶紧往回跑——匪人这般厉害,只有赶紧回去搬救兵了!   “小姐——”莫平看了看掉头狂奔的龚慈芳,有些摸不清扶疏的态度。   “让她去。”扶疏冷笑,想了想随手指向一个被打得躺倒在地的家丁模样的人道,“你们家大小姐现在如何了?”   “大小姐?”那人明显有些被打懵了,一指龚慈芳逃跑的方向,“大小姐在哪里,你们快去抓吧,小人,小人再也不敢——”   话音未落,就被扶疏打断:   “不是她。是太守府的大小姐——”   “啊?”那家丁这才反应过来,突然想到,来时好像听人说大小姐勾结外人整治表小姐,难道竟然是真的?倒不知道,那么个娇娇弱弱的大小姐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当此情形之下也不敢隐瞒:   “听说,听说大小姐,被弄到祠堂,受家法了——”   扶疏本来已经决定这就要和莫方莫平去行宫走一趟的,闻言又站住脚,脸色一下更加难看:   “咱们且等片刻!”   看莫方莫平有些摸不着头脑,阿扇忙上前,把方才发生的事儿小声说了一遍,两人一听就明白,扶疏这是要给那个王嘉芳出头了。   当下冲扶疏一拱手:   “小姐放心,事情交给我们便成。”   对付官场系娜耍匀换故亲约撼鍪指型辶Αv劣诜鍪瑁窒略倌艽颍烧饫锉暇共皇翘烨钦饬粝潞蠡迹故且韵屯醯拿宄鐾犯谩   明白两人的好意,扶疏也不点破——不管是对于爹爹而言,还是雁南也罢,自己就是把天给捅个窟窿,他们若是知晓了,怕是不但不会埋怨,还会兴高采烈的跑来帮着捅的更大些,这样的小麻烦是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的。   便是自己,也没把什么宣华太守当一回事儿……   正自胡思乱想,长街尽头又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宣华太守王通正带了一队官兵急匆匆而来——   午休回家,不过片刻间却听说女儿竟然勾结外人暴打了龚慈芳,王通初时不信,奈何下人们异口同声,更有当时陪着去的人也都站出来作证,说是嘉芳确然同那女匪徒关系甚好的模样。   王通当时就出了一身的汗——虽是不甚喜欢龚家这对儿儿女,可好歹对方可是借住在自己家里,若然出了什么事,王家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和女儿有关——   本着要给龚家一个交代的心理,竟是真的就对王嘉芳行了家法。   哪知女儿那边还昏倒在祠堂里呢,龚慈芳这边竟然又跑了回来,说是那些匪徒竟然连龚明亮也给抓了!   龚明亮可是龚家三代单传,不然也不会娇惯成这样!要真出了什么事,怕是龚酉楠非发疯不可。   这般一想,王通惊得点了一队官兵就没命的跑了来,一路上设想过种种情形,唯一没想到的是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那据说是匪首的女子正四平八稳的在食府门前的一个太师椅上坐着,向来不可一世的龚明亮则老老实实的跪在台阶下——   不老实也不行啊,只要他动一下,立马就会有大脚丫子踹下来。   而他身后,则是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龚府亲随和自家家丁——   毕竟见多识广,王通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明明官兵已经到了,对方怎的如此镇定?   龚慈芳已经当先一马冲过来,指着扶疏等人嚣叫道:   “姨丈,就是他们!快让人把这些无法无天的匪徒抓起来——”   话音未落,却被王通打断:   “慈芳,住口。”   又转向扶疏等人,试探着道:   “本官乃宣华太守,不知各位是——”   一旁的龚慈芳却是不干了:“姨丈,你没看到我哥被打成什么样吗?我爹可是最疼我哥——”   话音未落,却被莫方打断:   “这么一个废物点心,会是龚酉楠将军的儿子,你开玩笑吧?”   说着脸一沉:   “王大人,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你的外甥甥女儿,此言可真?”   说着和莫平一起摸出腰牌递到王通面前:   “便是你宣华太守,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对我贤王府最尊贵的客人不敬,眼里可还有我家王爷?”   “贤王?开什么玩笑?”龚慈芳最先叫了开来,“你们要是贤王府的人,那我就是——”   话音未落,却被王通狠狠的扯了一下,一个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带着王通自己也跪在地上——   方才就看着眼熟,现在看了那俩腰牌,立马就明白,面前确是贤王的两位侍卫统领莫平莫方二人。   有了这个认识,简直连看都不敢看扶疏了——   能让贤王驾前两大红人拼命巴结的,身份不定更是如何尊贵呢。说不好,就是未来的贤王妃。自己这外甥倒好,竟是连贤王府未来的主母都敢调戏,明显是找死的节奏啊!而龚慈芳更好,都这般时候了,还敢不要命的往上凑!   幸好龚慈芳身旁跟着的还有健壮仆妇,当即红着眼睛道:   “还不堵上表小姐的嘴,让她跪在这里给贵人道歉——”   “倒是不必给我道歉。”扶疏神情却不见丝毫缓和,“龚小姐真正该道歉的是嘉芳小姐。方才多亏嘉芳小姐仗义出手,不然龚小姐怕不单单是辱骂我就能罢休的!对了,王大人,嘉芳小姐都是为了维护我,才会得罪这位龚小姐,更在当时被屡屡被龚小姐推打,还请太守代我转达谢意。告诉她,改日,我定亲自登门拜谢。”   说着施施然起身:   “莫方莫平,咱们走吧。”   莫方莫平等人忙跟了上去,特意扬声道:“王大人,王爷已然在行宫中久候小姐多时,这边你处置一下,等王爷明儿问起时,你再把具体情形解释一下吧。”   说着亦步亦趋的跟上了扶疏,那般毕恭毕敬的样子,竟是和贤王面前毫无二致。   王通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这会儿哪里不明白莫平话里的怪罪之意——正是由于自己这俩不成器的外甥,才使得王爷久候贵人不至!更要命的是先有甥女辱骂贵人在先,又有外甥拦路生事在后,自己要是处理不好了,就必得承受贤王的雷霆之怒。   相比起贤王来,自己那个便宜的二品将军连襟算个球啊!   对了,嘉芳!眼下看来,女儿怕是唯一能救命的稻草了,可恨自己竟然听信姚氏的话,重责了女儿!   那贵人不可能也没必要说谎,明显也是第一次同女儿接触,姚氏却胡说什么两人早有勾结——女儿要真是勾结上这么厉害的贵人,那自己也算烧了高香了。   由此看来,必是姚氏骗了自己。既然这次骗了自己,那之前……   王通越想越怒,一跺脚,命人驾起龚明亮兄妹,怒气冲冲的往太守府而去……   第146章 联手举荐   “那处别苑,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齐珩强撑着歪坐在龙案之后,精神明显很是不济,不过说了一句话,喘息就有些粗重。   旁边两个一直侍立在旁的御医吓得忙上前一步,一副随时准备冲上来抢救皇上的架势。   “父皇息怒——”齐昱做出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瞟了一眼同样神情紧张的齐灏,心里却是不住窃喜——瞧父皇眼下的情形,明显气的不轻,即便是最得父皇宠爱的侄子又如何?竟敢因为一己私怨就抄了报恩寺,锁拿了那么多和尚,连带的更把神农庄姬清原公子气的卧病在床,这一桩桩一条条,不用自己说什么,只要稍微暗示一下,那些御史就能把齐灏给喷死!   “神农山庄的姬公子昨儿个已经赶到宣华,据姬公子言讲,苑中物事出现异状,应和地气有关,虽是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可也不是全无法子——”   “如此说来,清源已经有了解决之道?”皇上眼睛顿时一亮——近段时日以来身体日益衰弱,所以才提早从皇城来至宣华,本想将养一□体,结果却出了这档子事。   若是平日里身体康健也就罢了,偏是体弱病虚时见到这种妖异之状,齐珩第一个念头就是上天对自己的一个警示——   怕是自己来日无多了!重重忧思之下,病情竟是有加重之嫌。   现在听齐昱说姬清原有法子解决,精神头顿时好了些。   “是。”齐昱点头,又加了一句,“只是齐昱言讲,今年灾情颇多,其他神农山庄人分/身乏术,需要已经发配到南郡的姬青崖等人从旁协助才好,又有南安郡王齐渊正好来宣华陛见,本来想瞒着父皇解决别苑之事的,儿臣就斗胆做主,让他带了姬青崖姬木枋两人一道前来,一旦事毕,再着齐渊带回南郡便是——倒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父皇,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说着离座跪倒,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要姬青崖和姬木枋从旁协助?皇上明显就怔了一下——齐昱毕竟是自己儿子,担心自己身体的前提下,有些非常举措也是不可避免的,只是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姬清原和姬青崖好像是亲兄弟吧?   罢了,神农山庄的人才实在太少,若那姬青崖两人真是有能为的,能协助姬清原处理好别院之事,倒也不是不可以宽宥的。   当下微微点头:   “朕知道了,你起来吧。”   环视一圈,却没有发现姬清原的影子,不由诧异:   “清源已然有了解决之法,怎么这会子人却不在这里?”   齐昱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脸上立时浮现出沉痛的神情:   “倒不是姬公子不尽心,儿臣也是今儿个才知道,姬公子如今病卧在床,竟是连路都走不成了——”   “病了?怎么会!”齐珩立时联想到姬清原之前去了别苑的,难不成——   “和别苑有关?”   “倒也不是。”齐昱忙摇头,却是招手叫了侍立一旁的一名御医过来,向齐珩解释道,“因事关别苑,儿臣听说后,就立马派了御医前往。李志,你过来跟父皇说一下吧——”   那太医听点到自己的名字,忙跪倒:   “启禀皇上,那姬公子的病并非邪祟所致,瞧着倒像是急火攻心,气怒交加之下,肝肺受损以致虚火上升才会卧病在床——”   “也就是说清源是受了气才会病的?谁这么大胆,敢对神农山庄的人不敬?”齐珩蹙眉打断太医的话,明显就有些不悦。   “这——”齐昱似是有些为难,半晌看一眼仍是面无表情的齐灏,“儿臣也不甚清楚,只听姬家仆从而言,好像是从报恩寺被赶出来后,到了驿站,就病倒了?”   “又关报恩寺什么事?还牵连上了姬清原?”齐珩却是愈发糊涂。   齐昱正要进一步说明,一直在外面伺候的王福却是小跑着来至殿上跪倒:   “皇上,明远大师到了。”   明远大师?齐昱顿时心花怒放——报恩寺被抄,竟是连明远大师也惊动了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都是佛门中人,报恩寺被抄,明远势必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这次赶来皇宫,定然是为报恩寺鸣不平的。   有明远大师出面,立刻就可以给齐灏弄个灰头土脸。   “快快有请。”齐珩也精神了些——虽是齐昱方才已然明言,说是别苑妖异之事和地气有关,可有明远在身旁护侍,齐珩还是觉得安心不少。   很快,明远就在王福的引领下来至大殿之上,齐灏和齐昱同时起身,两人都是面露笑容——   齐昱略有些不屑的瞥了齐灏一眼——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抄报恩寺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刻?   要说自己和姬清原运道也委实不错——   本来这件事若是由自己口中说出,势必会得罪齐灏,现在明远来了,自然就不需要自己再充当恶人了。而且明远可是化外之人,本就与世俗无碍,他的话,父皇明显更会听得进去。   这样一想,笑的愈发慈和,便是态度也殷勤的紧。   齐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到了这个时候,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好哥哥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因事出突然,齐昱得到的消息并不周全,他怕是绝没有料到,其实报恩寺的和尚胡诌时,这位明远大师也是在场的吧?   再瞧向明远大师,心里却又打了个突——自己回府时,明远大师已然离去,听下人言讲,那和尚在扶疏面前完全就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惫赖模样,可眼前这人却是一副佛法庄严、仙风道骨的模样,不会是,府里那个明远,是假冒的吧?   看齐灏脸色渐渐有些不对,齐昱内心简直乐翻了天。   明远已经来至大殿中央,也不下跪,只冲着齐珩一稽首:   “阿弥陀佛,明远见过皇上陛下。”   齐珩哈哈一笑:   “果然是大师到了,朕还以为是听错了呢。来人,赐座——”   齐昱起身,亲自掇了个绣墩过来,放置明远身侧:   “大师请坐。”   明远诵了声佛号,毫不客气的就坐了下来。   齐昱微微一滞,却仍是微笑着退到一边。   齐珩急于处理完别苑之事,再让明远帮自己做场法事,又转头瞧向齐昱:   “你方才所言,报恩寺被抄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珩的问话正中齐昱下怀,当下故意有些犹豫的转向明远:   “大师从宫外而来,应该也听说报恩寺被抄之事了吧?听说,有人竟然指斥报恩寺的和尚全是妖僧——”   口中说着,特意在“妖僧”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明远也是佛门中人,怕是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两个字了吧?能在精明如父皇面前混的如鱼得水,这明远也必然不是傻子,定然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   果然,明远闻言点了点头:   “原来皇上想知道报恩寺的事情吗?老衲还倒真知道一些。”   “你且说来朕听。”齐珩果然很是在意,便是身子也坐直了些。报恩寺的事情竟是连明远也惊动了吗?果然是一件大事。   “阿弥陀佛——”明远高诵了一声佛号,似是完全没注意到齐昱迫切的模样,照旧慢吞吞道,“那日老衲刚好也在,却是耳闻目睹了整件事情——”   明远也在?这下换成齐昱发呆了——来报信的人,怎么没有说到这一茬?又偷眼往齐灏那边瞧去,心里不由一沉——   齐灏方才的犹疑神情已经完全散去,脸上复又换上自得的笑容——   扶疏果然是自己的福星,身边随随便便带个人就有如此大的来头。   话说扶疏那丫头也太招人了吧?又是天乔寨,又是楚雁南,然后是自己这个王爷,现在倒好,连修行的大和尚都有了——   据香纹说,那大和尚在扶疏面前简直乖得不得了,根本就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既然明远大师确然和那和尚是一人,便是为了维护扶疏,他也定然不会如了齐昱和姬清原的意。只是这样一来,貌似自己又沾了扶疏的光了。   果然,明远下一句话使得齐昱恨不得上前一脚踹死这个装逼的老东西:   “报恩寺人心术不正,说是妖僧委实一点儿也不为过!”   不怪明远愤怒,好不容易在扶疏面前刷了一点儿好感度,却又被报恩寺的杂毛秃驴给连累,那丫头这几日见到自己就冷嘲热讽,说什么天下和尚一般黑,让自己还是离她远些好了!丫头自己不能得罪,至于那些所谓猪一样的同行,当然要好好收拾了才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也算是替佛祖他老人家清理门户了。   “到底怎么回事?”齐珩也是大为惊奇,实在是很少看到大师流露出这样鲜明的厌恶情绪,那报恩寺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使得明远都如此性情大变?   “说起来,还和贤王有关——”明远转头,无比温和的朝着齐灏点头致意——这小子看来同扶疏那丫头有些交情,自然不能得罪。   后面的齐昱看的吐血,自己方才那般巴结,也没见这老秃驴给自己一个好脸色!   听说和齐灏有关,齐珩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灏离座跪倒,冲着齐珩磕了个头:   “其实是家母请了报恩寺的和尚到骊山的别院做一场招魂法事——”   当下把觉非等人说的话一一转述给皇上听:   “……家母受刺激之下,当时昏倒——”   话未说完,就被齐珩怒冲冲打断,咬牙道:   “还把人收什么监?这样的妖僧,就合该当场杀了,以儆效尤——”   听说齐王妃举行的是招魂法事,齐珩理所当然的认定,要招的自然是自己阿弟的魂,而报恩寺那群混账竟敢说什么无魂可招,还暗示自己弟弟合该魂飞魄散,委实不可饶恕!   又转头怒气冲冲的瞪着齐昱道:   “你方才说,姬清原是因为报恩寺被封而急怒攻心病倒的?朕瞧着怎么像是要给报恩寺撑腰啊?先是姬青崖,然后又是报恩寺,这姬清原,他到底想要做什么?竟是要拿朕的别苑作为讲价的筹码不成?”   几句话说的齐昱登时面如土色——本来想找齐灏晦气的,哪知道事与愿违,这把火竟然烧到了自己头上。好在别苑委实离不开姬清原,自己小心应对,再派人紧急通知姬清原,事情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别苑,别苑怎么了?”明远蹙了下眉头,需要神农庄人出面,莫非是和农事有关——扶疏那丫头也没什么背景,现下又因报恩寺得罪了神农山庄,还是找个靠山好。   齐珩并没有把明远当外人,当下叹了口气:“朕的一处别苑,一夜之间,所有物种尽皆枯萎。所以才宣了那姬清原来,倒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哎,若是以前的扶疏小姐在日——”   神情中竟是无比怅惘。   齐灏愣了下,却又旋即回神——此扶疏非彼扶疏也,皇上口中的扶疏定然是上一任神农山庄的掌舵人姬扶疏小姐。倒没料到,时隔这么多年,竟是仍有这般大的影响力吗!   明远苍老的面容也不由动容——   虽是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可仍不得不说,当年在神农山庄的生活却是自己生命中少有的快乐日子,别看扶疏年龄不大,却生性坦荡,又很是睿智,最投自己的脾气了。却不料,天妒英才,竟是早早离世。   本以为这一世都再碰不到那么有意思的人了,却不料,竟是又遇见了另一个扶疏,还一般带着一个叫青岩的仆人……   一番思虑之下,竟是更坚定了无论如何也要保那小丫头平安的心思。当下微微颔首:   “皇上莫要忧心。老衲之前倒是遇到一位奇人,说不好,可以解了皇上的烦恼。”   “咦?”齐珩方才不过发下牢骚,却也明白,自己的朝廷是无论如何也离不了神农世家的,现下却听明远这般说,不由大为惊诧——明远是修行之人,说话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明显就是告诉自己,这世上还有技艺堪比神农山庄的奇人存在。可是这可能吗?千百年来,神农山庄人于农艺上独领风骚,从来不曾有任何人超过他们!   知道齐珩有些将信将疑,明远了然一笑——若非亲眼见识了小丫头的非凡才能,自己又何尝敢相信。抬手一指齐灏:   “贤王当比我感受更深吧?竟是不过在贵庄走了一圈儿,仅凭眼睛看到的草木种类,便立马断言那里有一处上好的温泉,这样的神奇之事,若非亲眼瞧见,老衲也定然以为是有人瞎编的!”   “能根据生长植物断出地貌?此言当真?”齐珩过于激动之下,一下站了起来——这般神乎其技的能力,自己也就在姬扶疏身上见识过,便是现今的神农庄人,怕是除了庄主之外,都没有人可以做到。竟是一把抓住齐灏的手:   “灏儿,那人是谁?现在何处?”   齐灏顿时有些懊恼——自己可是答应扶疏,一切有她自己决定,可老和尚这一番话,怕是由不得自己了。   只得点头应道:   “皇上莫要激动。那人就和灏儿比邻而居,我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竟是故人。皇上还记得三年前,臣飞鸽传书,说是已然把神农令授予一位奇人吗?”   “记得。”齐珩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初齐灏秘折上说过,只是自己以为灏儿许是因为厌烦神农山庄,说话间怕是有些夸大,后来又不曾再听灏儿提起过,便也就渐渐抛在了脑后。   现在灏儿又忽然说起这件事,难道是,其实明远大师举荐的这人,同灏儿举荐的竟然是同一人?   “果然是天佑我大齐,有此奇人,朕定要亲自见一见。”   旁边的齐昱脸色却是一变——三年前就和齐灏走的很近又擅长农艺的人,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好像就是那个累的姬青崖等人发配南疆,连带的自己外家郑家也一日之间倾覆的陆扶疏吧?   第147章 惊吓   “什么?”姬清原一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灏真的又向皇上举荐了别人?”   “是啊。”郑禄也是嘴里发苦——方才三皇子心绪不佳,连带着自己也吃了不少挂落。   “那齐灏不会是故弄玄虚吧?”姬清原仍是无法相信——之所以皇上面前都敢拿乔,就是认定了神农山庄的技艺放眼整个天下都是独一份,不止是家族历代相传的各种宝贵经验典籍,更和血脉有关。说句不好听的话,不是姬氏血脉,就是拼掉老命,也只能懂得些皮毛罢了。   “应该不是。”郑禄叹了口气,“我家主子说,一同举荐的还有明远大师。而且主子说听贤王的语气,对方很有可能就是三年前累的姬青崖公子被发配的那个陆扶疏——”   “陆扶疏——不过一个十多岁的丫头片子,又能强到哪里去?”听郑禄如此说,姬清原却反倒踏实了,不屑的哼了声——自己可不是大哥。当初在庄里,自己就曾多次劝过大哥,让他静下心思学些傍身的本事,大哥倒好,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说句不好听的,以大哥的能力,随便哪个农夫都比他懂得多!   只是明远大师也举荐了,倒是很让人意外——   明远大师在姬扶疏活着时,和神农山庄一向关系很好,自家族执掌神农山庄,虽不曾再到山庄常住,却也三不五时的会到山庄中走一遭,也就是近年来,说是四处云游去了,才从山庄绝迹,怎么会就突然另外举荐了其他人来和庄里打擂台?   只是虽然不把那什么陆扶疏放在眼里,奈何皇上已经动了肝火,而且万一,那陆扶疏真是误打误撞解决了别苑之事呢?   这样一想姬清原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换上正装,对郑禄道:   “走吧,咱们进宫。”   眼看前面就是行宫口了,其他两个岔路口也有两拨人快步走来,看情形,竟也同样是要进宫的。   郑禄就有些奇怪——因皇上病体违和,通常这个时候已经打发朝臣下去了,自己和姬公子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其他人要进宫?   特别是由北边来的那拨,自己瞧得不错的话,紧跟在后面的两人可不就是前儿整治的自己很惨的贤王座下两大统领莫方莫平两人?   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印象里,这两人平日里可都是高傲的紧,现在倒好,竟是如此恭敬的跟在一个女子的身后!   没错,就是个女子。一开始郑禄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甚至下意识揉了好几下眼睛,最后还是无奈的认识到,那个气场强大,使得莫方莫平都俯首的人,不但是个女子,而且瞧着年龄也就十三四岁罢了!   郑禄平日里也曾自诩见多识广,不说别的,起码但凡皇上身边有些头脸的王公大臣家里,也都是去过的,没听说过哪家有这般年龄还长相可人又和贤王府交情很好的女孩子啊!   正自琢磨,身旁的姬清原却已经快走几步,神情明显很是惊喜:   “大哥,管事——”   郑禄闻言一惊,忙也举目望去,后面的两人自己不认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虽是身体已有些发福,可依稀还能瞧出昔日尚算俊秀的眉眼,不是南安郡王齐渊,又是哪个?   忙也跟着快走几步,小跑着上前问安:   “哎哟,这不是郡王爷吗?郑禄给您老磕头了。”   这齐渊也算是个有能为的,当初和万岁爷作对的那些龙子凤孙,不是死了就是发配了,独有这恭亲王爷,不但还活着,还一路又爬到郡王的位置了。而且瞧这白白胖胖的模样,明显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更难得的是,现在不但和自家主子好的蜜里调油似的,还能攀上神农山庄,听说他现在的王妃,可是实打实的神农山庄小姐,乃是庄主的妹子!   先是神农山庄的姬扶疏小姐,现在又是庄主的妹子,这齐渊还真是好运道——   这样想着就偷眼看向齐渊身旁的女子,心里不由咋舌——   这位长得颇有姿色的贵妇,怕是就是出身于神农山庄的姬珍娘小姐了?   齐渊已经笑呵呵伸手虚虚一抬:   “原来是郑总管啊,快快免礼。”   嘴里说着,已经从随从手里拿过一个匣子塞到郑禄手里:   “本王这儿正好有要送你的一个小金佛,既然碰上了,就直接给你算了,省的回头我还得找你。”   “哎哟,这可怎么好!”郑禄一张脸顿时笑的和菊花般灿烂——这南安郡王可真是个识情知意的,回回见面,都会送自己好东西。   忙又趴在地上磕了个头,才起身欢天喜地的上前接过来:   “多谢郡王、郡王妃。按理说该奴才孝敬您二老的,结果倒是奴才得了您的好。”   姬清原也已经和姬青崖姬木枋寒暄完毕,也忙忙的过来给齐渊夫妇见礼——   几人都是毫无例外,给齐渊行礼之后又恭恭敬敬给姬珍娘行礼。   姬青崖就不说了,姬清原则是神农山庄的后起之秀,至于郑禄,也是有望进位太子的三皇子眼前的大红人,现今这些人都这般殷勤的巴结自己,眼前种种无疑取悦了姬珍娘——有神农山庄做靠山,这么些年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点儿也不为过。即便到了这和大齐皇城也有得一比的宣华城,也是处处受人恭敬,所享有的礼遇比起丈夫南安郡王齐渊来,也是不差的!   女子能有这般荣耀,放眼大齐,除了宫中诸位后妃,怕也就是自己了!   心中正自得意洋洋,忽然皱了下眉头——却是前方不远处,一个长相美丽非凡的女孩子,正无礼而“放肆”的打量自己。   女子青春易逝,爱美更是天性,只是要爱也是爱自己的美,却最不能容忍旁边有比自己更出色的女子。本来突然瞧见一个长得漂亮还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姬珍娘就有些不舒服,再一看对方服饰,根本就是没有任何等级的庶民罢了,虽然明白,等闲人家的女孩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行宫外,可还是一阵恼火——   不说自己郡王妃的身份,但是神农山庄小姐的出身,就比这世上其他女子都要高贵了!而这女子竟敢如此放肆的盯着自己,又瞧着即便是对方的仆人也是一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样子,心里益发不悦,当下冷哼一声,冲着郑禄意有所指道:   “郑总管,这里可是行宫重地,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来的!你们都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可一定要精心,千万别让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随随便便就闯了进去!”   站在对面的正是扶疏。   扶疏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竟是会在这行宫口碰见齐渊等人。   本来扶疏并没有认出这两人来——不得不说时间果然是把杀猪刀,扶疏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一直自诩俊秀风流的恭亲王齐渊,会变成眼前这般胖的和猪一般的模样。   还有姬珍娘,竟果然就是当初勾引齐渊的那个所谓表妹珍娘——   齐渊的娘亲徐安贞本是罪臣之女,当初先是利用自己娘亲结识了先皇,后来更是为了推齐渊上位,多次上门求亲,又因齐渊当时待自己极好,爹娘便想着结成儿女亲家未尝不可。   至于这珍娘,则是在自己和齐渊订婚后,才被徐安贞给寻回来的——据说是徐安贞亲妹妹的女儿,只是因受家族连累以致生在青楼中。   自己初时还对她颇为怜惜,以为她受尽了苦头,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着人送一份过去,却不料,后来竟亲眼见到这女人爬上了齐渊的床,更听到齐渊说此生挚爱唯有珍娘这样绝情的话!   虽然前些时日在天乔寨,听齐东明说南安郡王妃也叫珍娘,自己还想着许是听岔了,又或者此珍娘并非彼珍娘,却哪里想到眼前这盛气凌人的南安郡王妃,可不就是齐渊那个所谓的表妹珍娘!   原来自己和爹娘都被徐安贞母子骗了,说不好这对儿母子早就和坤山贼人勾结在一起了,什么表兄妹,全是假的,他们早就知道,这珍娘乃是坤山姬氏叛族之后,所谓甥女表妹什么的,全是托词罢了!   想通了其中关窍,扶疏抬眸毫不避让的对上姬珍娘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出身青楼的贱人罢了,怕是,连阿猫阿狗,也比不上吧——”   自打和扶疏相识后,莫方莫平还是第一次看到扶疏露出这么丝毫不留情面且尖锐的一面——只是,看对方服饰明明是郡王妃,扶疏小姐出身青楼之说又是何意?   不过,扶疏小姐绝非妄言之人,她既说道青楼,难不成,这看着贵气十足的女人,其实乃是青楼出身?   扶疏话一出口,不止齐渊,姬珍娘更是脸色惨白——   这么多年了,便是姬珍娘甚至都忘了自己曾经藏身青楼中!更不可思议的是,明明已是至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这少女,怎么会如此清楚自己的过往?   本来一直高高在上,现在突然被人戳破曾经不堪的过往,姬珍娘这会儿甚至觉得即便是来来往往的太监,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   “你你你——”姬珍娘极力维持的高贵面具顿时坍塌,气的抖着手指着扶疏,简直有些语无伦次,“该,该死!抓起来,把她的舌头拔了,快抓起来——”   王府侍卫不敢怠慢,哗啦啦就要围过来,不想一队大内侍卫忽然冲了出来,不耐烦的冲齐渊等人呵斥道:   “什么人,也敢在此处喧哗!还不快快退下!”   眼看着这群大内侍卫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手中兵器更是直指向自己,齐渊也不由打了个寒噤,忙示意姬珍娘住口——不管是昔日做太子时,还是现在当了皇上,自己这个哥哥一直都不待见自己,现如今自己还要受他拿捏,行事还是不要那么张狂的好。   看齐渊等人不敢再动,侍卫统领方转过脸来,对着莫平莫方客气的一笑:   “莫统领,没有惊到你们吧?若再有不长眼的生事,你们只管告诉兄弟一声就行——”   眼下整个皇宫的防御,可都是贤王爷做主,这人不过是下面一个郡王罢了,也敢在贤王爷的客人面前摆谱。   齐渊等人这会儿才明白,这群大内侍卫其实一直在旁边守着呢,却是乐的一旁看笑话,偏等到自己等人要出手时再跑出来打脸。   包括姬清原等人在内,登时全气的脸色铁青。   齐渊毕竟见多识广,深谙官场之道,冷着脸低声询问郑禄:   “对面,到底是什么人?”   郑禄也没想到还没进宫呢,竟是再一次和齐灏的人发生冲突——前儿个如何被整治,自己到现在可是都记忆犹新!当下心有余悸的回道:   “对面那两位,是贤王齐灏手下两大统领,至于那女子,奴才也不认识,呀——”   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据主子说,齐灏向皇上推荐的奇人,可不就是一个年轻女子?   “难道,她就是——”   “陆扶疏——”姬清原也想到了什么,怒声道。   姬青崖和姬木枋则是一愣,闻言定睛往扶疏脸上瞧去,神情顿时惊疑不定——看长相,倒还真有些像?难道,真是连州城见过的那个陆扶疏?   正自猜疑,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王福满脸笑容的出现:   “可是陆扶疏小姐到了吗?皇上有旨,宣陆扶疏小姐觐见——”   又笑容满面的同莫平二人寒暄:   “两位这么快就找到了陆小姐,辛苦了,快请跟我一起进去吧——”   “青岩,我们走吧。”扶疏淡然扫了一眼满心不甘又愤愤不已的齐渊等人,慢声道。   一个青色身影一闪而出,紧紧跟在扶疏身侧。   “呀——”齐灏却放佛见了鬼一般,怔怔的瞧着那一前一后一娇小一高大的两个身影,脸色顿时惨白无比。   旁边一直气鼓鼓的姬珍娘更是身子一歪,差点儿摔倒——   “姬扶疏——”   这样的情景,实在太过眼熟,竟是宛若时光倒流,又回到自己龟缩恭亲王府中,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个同样姓姬的女子如何前呼后拥,而自己只能受尽屈辱——   这幅画面,可不正是和两人曾经憎恶又丝毫不敢冒犯的姬扶疏和她的那个死忠在一起的情形一般无二吗?   第148章 战神之女   “郡王爷便是有急事,也还是等皇上宣召的好。”王福站住脚,不悦的瞧着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齐渊。   因王福忽然停住,紧跟在后面的扶疏等人也只得停住,一同转过身来的还有青岩,一如上一世守护姬扶疏时,站在左后方落后一步的位置。   “青,岩——”齐渊脸色一白——方才还抱着侥幸,想着“青岩”这个名字说不好是同名同姓,却哪里料到,竟然真的是从来都影子般跟在姬扶疏身旁伺候的青岩!   神情恍惚间倏地对上青岩冰冷慑人的眼眸,齐灏就有些发慌,下意识的想要收回视线,不期然,正好撞进静静站立的扶疏淡然无波的眸子里,只觉自己心脏好像一下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整个身心都被一种无形的恐惧束缚,竟是无比仓惶的往后退了一步,才艰难的转头对王福道:   “哦,那个,还请,还请公公,代为回禀,就说,就说,齐渊,觐见——”   失神之下,竟是连早已准备好的送王福的礼物都忘了拿出来。   “郡王爷——”姬青崖等人也赶了过来,却是都不明白,郡王爷为何会如此失态,竟是一直死死盯着陆扶疏,甚至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   “青岩,不是死了吗?怎么会跟着哪个死丫头?他们,是什么关系?”姬珍娘转过身,恶狠狠的瞧着姬青崖等人——   当初姬扶疏身死,自己也极力招揽过青岩——   凭什么都是姬家小姐,姬扶疏如此威风,自己却要受尽苦楚?她的未婚夫自己要抢,便是她所享受过的一切、她的仆人自己也同样要抢过来!   却没有料到,即便整个青家已然只剩下青岩一个,这个该死的狗奴才竟仍然不肯向自己低头。既然如此忠心,那就只好送他到地下和姬扶疏那个死人作伴了!   却是想破头也没有料到,竟会在这宣华城再次遇上,更想不通的是,宁死都不肯向自己低头的青岩,竟会在一个这般年少的女孩子面前如此俯首帖耳?!   “明明那时青岩已是筋脉寸断重伤欲死,甚至,四肢都是残了的呀——”姬青崖不懂为何齐渊和姬珍娘都是如此反常的模样,却也有些奇怪,以青岩当时的伤情,本应是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的啊。怎么这会儿却是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还成了陆扶疏的仆人?   自己记得不错的话,当初护着青岩的明明是谟族公主叶涟和楚雁南吗,而这个陆扶疏,则不过是两人跟前伺候的小丫头罢了!   “不应该呀!”说话的是姬清原的贴身侍卫青松,神情郑重之外还有些许戒惧,“属下根本瞧不出他实力的高低,估摸着,应该在我之上——”   姬木枋则是完全傻了眼——那位之前只看到一个陆扶疏,情绪就反常的紧,要是再让他见到这陆扶疏身后还带着个青岩,怕是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要赶紧想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拦住他,决不能让他见到这两人……   齐渊又打了个哆嗦,甚至脑海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别人或许不行,可若是姬扶疏——   却又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就更黏在扶疏身上移不开了。看得旁边的姬珍娘又是一阵内伤,狐疑的瞧瞧即便是背影也能引人遐思的扶疏,再看一眼一刻也不愿将眼睛移开的齐渊,险些将银牙咬碎,竟是丢开了方才的疑虑,进入全面防范的状态。   同样受到惊吓的还有齐珩。   做太子时虽然因为齐渊和姬扶疏定亲导致齐珩和神农山庄并不如何亲近。可即便如此,却并不妨碍齐珩欣赏姬扶疏这个人,连带着对姬扶疏和青岩这套年年如一日的“主仆配置”也是熟稔的紧——   若是大臣们到宫里来,所带奴仆自然一律不许进宫门以内,只在外守候即可。唯有神农山庄庄主,因地位超然,是可以带着奴仆身前伺候的。   方才乍一听王福说,那位陆扶疏小姐要带着仆人一同觐见时,自己还有些奇怪,想着对方许是女子,又从未进过皇宫(方才灏儿说的清楚,这位陆扶疏的爹也就是一个普通百姓罢了),八成是被吓着了,才会想着找个熟悉的人跟着。   因为听说这女子许是能整治的了别苑,又想着真是找到一个奇才的话以后就不用再担心神农山庄一家独大了——   之前姬扶疏及其父辈掌管神农山时,朝廷是绝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实在是那家人一脉相承的超脱淡然,却是丝毫不热衷世俗名利。   再看看现在的神农世家,手却伸的越来越长,竟是无论军事还是经济,或者朝堂,都想渗入进来,甚至连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都少不了他们的影子,无怪乎农艺水平日益下降!   到现在齐珩甚至有些怀疑,当年先皇在姬扶疏小姐去世后那么匆忙的的宣布寻觅到了姬家隐世家族重新执掌神农山庄的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基于以上种种考虑,又瞧着齐灏明显对那什么陆扶疏非常上心的样子,甚至明远大师也有些急切的瞧着宫门方向,心里便益发好奇这陆扶疏究竟是何种人物,能使得自己这自来目无下尘的宝贝侄儿和即便对自己的儿子都不假以辞色的明远大师的都如此维护,不过略略犹豫了一下,便准了扶疏所请。   本来扶疏进殿时,齐珩第一感觉是惊艳,面前的女孩子明眸皓齿,明明是初次上殿,却不见丝毫的局促,而且那由里到外的闲适气度,让人只这样瞧着就说不出的舒服。   又想这么美丽的小姑娘,是不是灏儿看上人家了?正自胡乱猜测,青岩恰好施礼完毕站在了扶疏身后。   齐珩一眼看到青岩的模样,止不住“呀”了一声——   这会儿才恍然意识到,怪不得自己从刚才去就觉得有些违和,现在才想明白,下站的这位明艳少女,虽然容貌远胜姬扶疏不知几何,偏只身上的非凡气度,可不正是和姬扶疏身上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超然淡泊如出一辙?!再配上后面的青岩,齐珩也顿时傻了眼,神情古怪的瞧一眼明远大师——   这两人在一起,除开这陆扶疏容貌比起姬扶疏太过出色外,其他却和姬扶疏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再加上齐灏和明远口里盛赞的出神入化的农艺……   齐珩不敢再想了,再想下去,真是要惊出一身鸡皮疙瘩了。却又突然想到一件和青岩有关的事,对了,自己怎么把这一头给忘了——   两年前陆天麟曾经上表,说是神农山庄的青岩在抗击外族战争中英勇无敌屡立战功,请求赦了他身上的罪名,并留在陆天麟自己身边效力。按理说不应该在陆天麟帐下伺候吗,怎么却会寸步不离的跟在陆扶疏身旁?   啊呀,自己好像忽略了一点——陆扶疏,陆天麟,两人不是都姓陆吗!之前陆天麟也上过秘折,说是已然寻觅到了了亲生女儿。忙忙的再往扶疏脸上仔细瞧去,脸上渐渐露出笃定的笑容——   怪不得方才觉得有些熟悉,这女孩儿的模样可不是长得和天麟有六分相似!   “王福,赐座。”王福心里一惊——从方才就发觉,这陆小姐的气度大异于常人,现在竟然连皇上都另眼相看,不但准许她带了仆人上殿,更是一来就赐座——没瞧见这整个大殿上坐的可就是明远大师一个,连带着贤王爷这会儿都站着呢。   扶疏倒也没有推辞,谢恩后坐了下来。   皇上却已经又微笑着开口:   “陆扶疏,朕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陆天麟,是你什么人啊?”   皇上此言一出,王福吓得一哆嗦,不是吧,战神陆天麟?   扶疏却已经站起身来,敛衽福了一下:   “正是家父。”   齐灏愣怔了下,却又恍惚想起,自己当时离开连州时,陆天麟是说过收了扶疏为义女,只是这茬子事自己都忘了,怎么皇伯父倒知道啊?又因为扶疏这么爽快的认下而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是义父,可不是亲爹——想想却又释然——   这三年来扶疏毫无消息,自己还以为她已然遭遇不测了呢,却不料竟能恢复的这般好,怕是里面少不了陆天麟等人的全力守护,而且看扶疏的样子,两人之间明显关系已经非常之亲密。   竟是一代战神陆天麟的女儿吗?大殿之上瞬时有些安静——关于陆天麟的传闻大家也是听说过的,据说这位陆大元帅早年也是成过亲的,只是妻子俱死于当时的战乱之中,却没料到孩子竟是没死,还是个这么美丽的少女吗?   明远大师先是一惊,继而又有些懊恼——既是陆大元帅的女儿,这世间又怎么能有人动的了她?怪不得之前贤王只字不提有关丫头农艺之事,看来倒是自己多事了,只希望小丫头不要因为这个生自己的气才好。   “哈哈哈——朕就说吗!”齐珩心情越发好了,连带着打量扶疏的眼神也是惊异中又带着欣赏,又关切问道,“听天麟说你身子骨有些弱,现在可大好了?”   当初听陆天麟说找回了亲生女儿,齐珩本想重加赏赐的——以陆天麟为国立功之巨,几个诰命夫人都有了!奈何陆天麟母亲已逝,妻子也早亡,现在既是有了女儿,封赏也是一样的,却被陆天麟推拒,说是女儿体弱,没办法长途跋涉——   自己当时很是吃了一惊,竟然连自己这个皇帝的赏赐都要推了,可以想见身体不定虚弱到了什么程度!   “已经大致好了的。”扶疏点头,“只是不能受寒,家父就在宣华城外寻了个庄子——”   “这个天麟。”齐珩摇头,一副不赞成的样子,“既是你要用,说一声便可,干什么还要自个去买?对了,朕听说你家庄子里也找出了温泉水,可也是你的手笔?倒没想到这么小小年纪,就有如斯成就,天麟有女更胜男儿啊!”   正自感慨,王福小跑着进了大殿,说是南安郡王齐渊夫妇偕神农山庄姬清原等人已然来至殿外。   “让他们进来吧。”齐珩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隐隐有些不耐——   若是可能,齐珩但愿永远也不再见到这个弟弟才好。又想到神农山庄人和齐渊走得那么近,连带着看跟在后面的姬清原也愈发不顺眼,又隐隐约约瞧见殿门外还跪着两人,不由愣了一下,也没理已经跪下磕头的齐渊三人,却是蹙眉同王福道:   “大殿外跪着的又是哪个?”   齐渊从进殿心思就全在扶疏身上,听齐珩这么问,才恍惚发现,三皇子齐昱竟是不在,不由一惊只得勉强又叩了个头小心翼翼道:“启禀皇上,他们是神农山庄的姬青崖和姬木枋,是臣弟从南疆带回——”   却被齐珩一下打断,沉了脸道:“怎么这么不懂事?两个罪囚罢了,怎么竟然带到这里来了?让他们到行宫外跪着去!”   又很是抱歉的瞄一眼扶疏——这会儿忽然忆起,好像姬青崖发配就是和诬陷陆扶疏有关?   之前并不清楚陆天麟的女儿就是齐灏口中那个能干的陆扶疏,现在已然知道两人本是一个,就马上想到了让齐灏雷霆大怒的姬青崖诬陷扶疏这件事,若是陆扶疏仅仅是个民女也就罢了,可现在却明白,她还是自己的股肱大臣一代战神陆天麟的命根子,当初陆天麟之所以没有在姬青崖等人的案子上插一脚,定然是因为陆扶疏病的太重,等后来缓过神来要发作这些人时,姬青崖等已被自己发配南疆了。   一面庆幸,亏得自己当初听了灏儿的话,重重惩处了姬青崖等人,不然陆天麟的心里怕是定会生了芥蒂;另一方面也马上意识到,之前准了齐昱所求,让这两人一同来宣华觐见的做法怕是极为不妥。   姬清原神情一僵,下意识的看向依旧云淡风轻坐在原处的陆扶疏,视线满是怨毒——   定然是这陆扶疏向皇上说了什么,不然,怎么好好的又会如此惩处自己兄长和姬木枋?竟然要到行宫门外去跪着,那和示众又有什么两样?不说大哥他们该怎样忍受来来往往各色人等的白眼,便是神农山庄也要跟着颜面扫地!   第149章 神乎其技   “皇上,皇上恕罪——”   姬青崖和姬木枋本来正老老实实的跪在大殿外,却不料忽然就冲过来一群如狼似虎一般的大内侍卫,竟是二话没说,直接拖死狗一般就拽了出去,几乎吓得魂儿都飞了——   此番发配南疆,虽有齐渊从旁照拂,却还是受了不少苦的,即便高傲如姬青崖,也不得不学着夹着尾巴做人,本以为皇上既然同意让自己等人回宣华,定然是有了赦免的意思的,哪料到还没有得见圣颜,竟然又被人扔了出来。还要跪在这人来人往的行宫门口示众!   “木,木枋——”姬青崖被狠狠的推倒在行宫门前,险些没哭出来,“发配的生活太苦了,我,我不想,不想再回去啊——”   姬木枋却是久久无言,到了这个时候,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当初,干嘛要想出那么一个馊主意,想要嫁祸陆扶疏,到头来,叶涟根本就没跑,倒是自己等人落到这般下场。   “不想回去?怕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连贤王齐灏都没能阻止自己等人回返,虽然想不明白陆扶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可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会和自己两人这般过不去。   却又有些迷茫,从前在坤方之地时,不止一次听大人们描述神农山庄的日子简直比天堂还要更加美好,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以为重新占有山庄就可以永远幸福无忧的,又岂止是姬青崖这样的纨绔公子?这么久的好日子,就是自己这样当年吃过无数苦头的也明显懈怠了。   “找,找庄主——”姬青崖却是不甘心,眼睛发亮的盯着姬木枋,“木枋,我们去求求庄主吧。庄主平日里最看重你,只要我们求了庄主出面,就一定可以被赦免的!”   还是被发配后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瞧不到眼里的姬木枋却是庄主的心腹。若是庄主愿意开口,即便是皇上也不能不给面子。   说到这里却又好奇,明明当年庄主就有能力救下自己二人,却为何不但没采取什么措施,听之任之?   “闭嘴!”却被姬木枋狠狠的瞪了一眼——找什么庄主,自己但愿庄主永远也不要见到陆扶疏和青岩才好,否则,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   所以说果然是报应吗?以为没了姬扶疏,就天下太平了,却没料到,又蹦出来个陆扶疏!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连皇上都偏袒她!   殊不知大殿里姬清原更是愤愤不平——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自己堂堂神农山庄姬氏公子和皇上的亲弟弟郡王殿下齐渊都直挺挺的站着,陆扶疏不过一介庶民,却是大摇大摆的在殿中坐着,不用问,依仗的肯定就是所谓的似是而非的农艺!   只是皇上也不想想,论起农艺水平高低,这世上还有哪家能比得上姬家的?竟然如此眼皮子浅,被贤王勾结了一个小丫头就给糊弄住了。   正好齐珩看过来:   “清原,你来了正好,别苑的事,就交由你和扶疏一起处置吧。”   一起处置?姬清原强忍住内心的愤懑——   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凭他是谁,也会有神农山庄一样的技艺吗?当初这陆扶疏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先后入了齐灏和明远的法眼,现在现形了吧?什么一起处置,明摆着是自己露怯了,想要抱神农山庄的大腿,还有皇上,不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神农山庄的脸,现在还想让自己给他卖命?   当下做出一副颓废的样子,瞥了一眼依旧安坐的扶疏:“皇上,不是清原不领命,实在是旧疾在身,并未痊愈,怕是这几日都无法做事。既然已经另有奇人,不然先让她处置着,等清原身子好利索了,再行为皇上效力——”   齐珩脸上的肌肉微不可查的抽了下,明显已是有些动气了——姬清原猜的不错,看到扶疏这般小小年纪,齐珩心里还是有些没有底的,只是相对于神农山庄越来越让人失望而言,陆天麟却是日益绽放出不容替代的夺目光彩。   因为姬青崖这样无足轻重的神农山庄人得罪陆天麟,齐珩是绝不会去干的。只是神农山庄于整个大齐而言,其影响力也是不可低估的。虽然借让姬青崖等人出丑达到让陆天麟心里平衡的效果,并不意味着齐珩就想对神农山庄出手。暂时没有更好的人选前,齐珩也并不准备动神农山庄。   相反,能够借由这次合作,让陆家和神农山庄关系缓和一些会更好。   却不料姬清原竟是这般不领情,齐珩一眼就看出,姬清原之所以拒绝,一则因为姬青崖的事,对自己心里憋着一口气,二则,想要看陆扶疏的笑话!这神农山庄果然越来越不像话了!   只是这个时候,却也不好就翻脸,只得勉强转向扶疏:   “扶疏,你看——”   又有些不托底的瞧一眼旁边的明远和齐灏,两人都是齐齐点一下头,心里虽仍是不太相信,却好歹踏实了些。   “皇上放心,别苑的事交给扶疏一人处置就行。至于其他人的协助,扶疏并不需要。”扶疏怎么读不懂姬清原的意思?当下微微一笑,就不再多说。   不需要?姬清原的眼角再一次有了吊起来的趋势。   “好。”瞧姬清原和齐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齐珩也知道,这姬清原怕是装病装定了!却只能装作瞧不见,对扶疏一点头,“你去吧,尽力而为便可,若能成,朕必有重赏,若不成,朕再另想它法便是。”   陆天麟为国征战,也就得了这样一个宝贝闺女罢了,自己那别苑比起她,还真不算什么。   一旁的姬清原险些把鼻子给气歪了——治好了重赏,治不好也无所谓,这陆扶疏到底弄了什么妖法,竟是把皇上给弄成了这么个昏君的模样——   眼睛滴溜溜在扶疏脸上打量片刻,不会是,看上这女子了吧?   扶疏却也不理他,径直告退,先是齐灏,然后是明远也都站起身形,说是要陪着扶疏一道前往别苑。   姬清原冷眼瞧着扶疏几人离开,心里却是不住冷笑——那处别苑问题出在哪里,也只有自己这样的神农庄人方才知晓,就是齐灏明远再跟着保驾护航又如何?别说一个王爷,一个和尚,就是再去十个王爷十个和尚又能如何?一样的让他们白跑一趟,到那时,看自己怎生羞辱这陆扶疏,也好叫皇上瞧一瞧,到底谁才是真正有能为的人。   扶疏蹲在别苑里,一点点检查手下的各色植物——全都是名贵品种,也能看出来,之前应该茂盛的紧,这会儿却是尽皆枯死。   又往西北角的方向走了几步,青岩忙伸手拂去上面垂下的几根干枯的藤条——   旁边的齐灏不觉愣了下——这两人的动作,怎么如此配合默契?每次只要扶疏有所行动,青岩定然会先一步扫除障碍。   后面的明远则露出一脸深思的表情,良久竟是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咦——”扶疏已是眼睛一亮,快走几步,伸手拨开一丛已经枯萎霉烂的牡丹花——下面竟是有点点绿色露出来。   “这些草,怎么还活着——”明远和齐灏尽皆愕然。   走了这些路,扶疏已是有些累了,顺手指向其他几个不太容易注意到的角落:   “你们再去那些地方瞧一瞧。”   除了青岩依然守候在扶疏身旁,其他人已经跑去扶疏说的方向查看:   “这儿有。”   “这儿也有——”   ……   “你们前前后后移栽到这里的植物已经有三次了吧?”王福本来只是有些敬佩——毕竟,那么偏僻的角落,扶疏小姐竟然也能察觉,果然是个有些本事的。   可只看出那些地方的草儿没枯死有什么用啊?要紧的是赶紧治好啊!   却在听见扶疏这句话后,险些连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不是吧?就这样走走翻翻,连移栽了几次都知道?   “第一次是这里先枯死,然后逐渐蔓延——”扶疏首先指向西北方向,“第二次是这里——第三次这边——”   随着扶疏的手指一一指到的地方,王福明显吓傻了,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齐灏——别苑每一次出现异状,自己都是立马跑去禀告贤王爷,莫非是贤王爷事先说给陆小姐听了?却在看到齐灏也是傻眼的模样时,登时明白,这陆扶疏,委实就是这样来回走走就看出来了!   就是一直坚信扶疏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齐灏,也绝没有料到扶疏竟然神奇到了如此的地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扶,扶疏,这么看来,你,你是有法子了?”   “我料得不错的话,这些名花异草,也全是由神农山庄提供的吧?”扶疏又加了一句。   王福这会儿对于扶疏种种逆天的反应已经有些麻木了,机械的点了点头:   “全让扶疏小姐料着了!”   到了这个时候,原先所有的担心早就烟消云散。扶疏小姐就是个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神仙吧?怪不得连明远大师都和她是朋友!   “知道别苑已然移栽过三次花草?还一语道破花草是来自神农山庄?”姬清原接到回报,哧的一笑,神情中全是讽刺,“这宣华城大大小小的事,哪一桩哪一件不得禀了齐灏得知?想要说出来这些,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看来,齐灏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把着陆扶疏推出来打擂台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成全她算了。我倒要看看,这陆扶疏到底有几分本事!”   第150章 始作俑者   其实此刻,扶疏已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脸上神情却是不见一丝轻松——如这般但凡地上种的东西都无缘无故的突然大面积枯萎的情形,并不是第一次。二百年前的周朝时就出现过一次。而造成这种情形的,便是同现在神农山庄一般来自坤方之地的族人!   也因那次的惨剧,直接造成了后来大周朝的多年动荡,并最终被齐国先祖灭掉——   只是当时周朝皇帝心中知晓,之所以会出现赤地千里的情形全是因为驱逐了正牌的神农氏家家主所致,唯恐上天降罪更怕民心离散,便挖空心思隐瞒,因此这件事并没有写进历史中,反而被封存了起来,倒是姬家先祖写入了自家的家族史里。   而现在,昔日的情形竟是再次上演——   姬家历代祖上从没有放弃过研究坤山之地的叛族当年到底用了什么东西能让一切作物短时间内快速生长,最终却导致土地大面积荒芜。   到了姬扶疏时,已经大致有了结论——他们或喷洒或掩埋在植物根部的那种东西确实有用,能最大限度的激发植物本身的潜力。   但里面却也含有大量的有害物质,坤山之地的各种畸形人便是长期食用那种含有有害物质粮食的后果。   而同时,还导致了竭泽而渔的恶果!无所不用其极的掠夺土地的结果是直接造成肥沃的土地日益贫瘠,而贫瘠的土地终至颗粒无收。   短时间瞧着虽是能从中获取极大的利益,却是贻害无穷!   只是二百年前,由叛族造成的赤地千里不过两三年便在大周国境出现,现在的这群叛族后裔倒也是有些能为,把起码把恶果出现的时间往后推了六年。   却也只是推迟,并不能改变最终情形的出现。   这处别苑只是开始——   之所以可怕情形会在这里最先出现,原因很简单,一则这些所谓的名贵花卉,全是神农山庄用了那种刺鼻东西培育出来的,虽是瞧着分外茂盛,自身的抗打击能力却弱到了极点,与那些不知被除去多少次却依旧顽强冒出头的杂草相比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二则,作为皇宫别苑,这里本来就是姬清原之流喷洒那种刺鼻物事的重灾区,土地早已是贫瘠不堪,出现现在这般草木荒凉一片寥落的死气沉沉景象,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更可怕的是,别苑情形怕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很,麻烦吗?”看扶疏脸色不佳,齐灏顿时有些担心——扶疏的年龄还是太小了,别苑的事情又事关皇上,怕是扶疏会有些无措,也是在常理之中。   “也不算麻烦。”扶疏摇头,指了下那些枯死的名贵花草,“只是这些,短时间之内就不要种了——”   随口说了一些花草的名字,“明天起把我刚才说的那些寻人给种上,至少连种三年,方可换上皇上喜欢的名花异草。切记,绝不可去神农山庄找现在的这帮姬家人去要。”   要坏了一块土地的生机很容易,要让它重新恢复活力却是太难。   比方说这处别苑,也就是皇室能有能力把自己方才要求的花草迅速找来补种上,想要逐渐消解那种有害物质,却也需要至少三年的时间,至于其他已然受害的地域,又哪有那么大的财力投资这么多去改善土地?即便一年有,可若是连续几年都要如此,别说普通百姓,便是皇家也决计撑不住!这也是当初周朝会灭亡的根本原因所在。   听说明日就可以让这处别苑满园绿意,齐灏顿时大喜过望——之前也曾多次移栽其他各色花草,却无一成活!却在听到扶疏最后一句话后明显觉得不对——   “难不成,和神农山庄有关?”   扶疏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   “贤王殿下,你要做好准备,我料得不错的话,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齐灏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大麻烦?”   “漳州、汾州、渠州一带,怕是很快也会出现这种异状——”   这三处物产最为富饶,乃是名副其实的齐国最大的粮仓,自然,也是眼下野心叵测的神农山庄定会极力掌控的地方。   自然,对于姬岚他们而言,定然也不愿这几处地方出事,只是人的贪心是无止境的,也许一开始他们害怕历史重演,只敢小范围试用,结果却发现颇有成效,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利益,而且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一直都不曾出事,使得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就像这处别苑,这可是皇上的眼皮底下,一开始他们定然不敢用的,也定是觉得无事后,这几年内才开始大量喷洒——   对于叛族人而言,即便二百年前已经吃了一次大亏,却仍是不愿意老老实实的蹲在农田里研究物种的内在,没有过硬的技艺,又汲汲于名利,妄想掺和到世俗权力之争,为了有更多的话语权,就势必想要在土地上展现出更神奇的手段,所以,明知这条路是危险的,他们却还是毫不犹豫的跨了上去!   怪不得当初先祖会使用那般雷霆手段,勒令他们即便死在坤山之地,也决不能再踏出一步!   “漳州,汾州,渠州?”齐灏脸色也顿时难看之极,要真是那样,齐国必然会陷入动荡之中,“你,不会是,猜错了吧?”   虽然知道扶疏从来不说没把握的话,齐灏却仍是不愿意相信,甚至自己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处别苑罢了,扶疏又不是千里眼,定然只是危言耸听吧?   “我也但愿会料错。”扶疏叹了口气,“对了,你最好让人去看一下,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这三处州郡递来的奏折,要是没有,就当我是多想了吧。”   听扶疏如此说,齐灏再也呆不下去,沉着脸带了王福匆匆离开。   “阿弥陀佛——”明远诵了一声佛号,缓缓踱步到扶疏身侧,“女施主这般大功德,果然是该当有福报的,阿弥陀佛——”   青岩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扶疏则仍是神情平静,半晌才转过身:   “好了,大和尚,我就是一个俗人,也听不懂你们佛家的什么机锋,你嘴巴这么甜,定然是又嘴馋了吧?走吧,我请你到庄里去,咱们好好吃一顿——”   眼看风云要起,不论明远还是自己,闲散的日子怕是都过不了几天了。   “阿弥陀佛——”明远眼睛一亮,方才庄严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那敢情好,走吧走吧。”   那副心急的模样,恨不得跟着扶疏一步回到山庄里,扶疏抿嘴一笑,和明远并肩往外而去,青岩也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三个人一前一后经过行宫外时,一直跪在地上的姬木枋却是轻轻“啊”了一声,脸上神情更是和见了鬼一般——   明远和女子并肩而走,两人明明岁数相差极大却偏是边走边聊,分明一副忘年交的模样,后面还跟着一个数十年如一日的青岩——   这样一幅画面,可不正和十年前神农山庄中少主姬扶疏和明远大师在一起的画面一模一样?!   先是青岩,现在又是明远,还一样有着出神入化的农艺造诣,不不不,一定是自己跪的太久产生幻觉了!   而此时,齐灏却正快马加鞭赶往执事处。   今日当值的官员名叫梁坤,听说贤王亲自前来视察公务,忙不迭的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王爷——”   “有没有漳州、汾州、渠州这三地送来的折子?”齐灏直接开门见山道。   “啊?”梁坤一愣,脸色瞬间惨白。   齐灏心忽的一下就沉了下去,盯着不住簌簌发抖的梁坤,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在哪里?快去拿来——”   “王爷,没,没有这三地的折子——”知道事情重大,梁坤明显还想着能不能糊弄过去,眼睛却是不自觉瞄向左边一个匣子。   莫方上前一步,伸手取过匣子,转交到齐灏手里。梁坤顿时体若筛糠,趴在地上头磕得“梆梆”响:   “王爷饶命,是神农山庄的姬微澜庄主严令卑职,决不许把这些折子转呈皇上——”   “姬微澜?”齐灏心神大震——方才别苑时,扶疏说的明白,决不许再在别苑里栽种神农山庄的东西。   挥挥手让人把梁坤押下去,自己则快速打开木匣,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里面怕不存了有几十上百道奏折!   忙忙的打开第一张:   臣漳州刺史廖怀亮拜上:   今春以来漳州大致风调雨顺,但不知为何,青苗枯死现象却是层出不穷,恳请皇上派神农山庄人前来检视……   忙翻开日期,却已经是两个月之前。   再打开一封,是渠州来的,后面还有汾州等地的,无一不出现了这种情形。   越翻后面的奏折齐灏脸色越难看——随着日期越来越近,这几州刺史语气已是越来越急迫,到得最后,语气已然完全转至绝望——   和别苑的情形如出一辙,这几州的青苗已是尽皆枯死!   齐灏身子猛的一趔趄,一下坐倒在椅子里。   奏折里的情形竟是和扶疏预料的毫无二致!   “王爷,王爷——”莫平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搀扶。   齐灏勉强站稳身子,却是转身撒丫子就往外跑。莫方愣了一下,边去解马缰绳边道,“王爷,咱们的马在这里——”   齐灏夺过缰绳,飞身上了马,如风驰电掣一般,急速往扶疏的山庄而去。   “贤王爷,来了——”刚刚泡上茶,就听管家说齐灏已经来至庄外,扶疏苦笑一声,转头对明远道,“大和尚,看来咱们这顿饭是吃不成了,九成九是要陪着贤王到皇宫里用餐了。”   第151章 麻烦大了   “扶疏,扶疏——”说话间齐灏却已然大步入内,看到明远大师也在座,略略愣了一下,却也顾不得什么,“竟是,全让你,料着了——”   “是关于汾州这几地?”扶疏无声的叹了口气,二百年前的惨剧,果然要,再次上演吗?   说话间下人已经端了一盘又一盘精美的吃食过来,甚至还有齐王妃做的点心。   “吃饭,吃饭,吃饭最大——”自从姬扶疏那小丫头离开,自己已经多少年没好好吃过一顿斋饭了?眼见得面前色香味俱全的精美吃食,明远眼睛一下亮了,唯恐好好的一餐饭被齐灏打扰,竟是把着齐灏的臂膀就往饭桌上拉。   扶疏莞尔——也罢,汾州等地的糟心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处置好的。当下起身坐到主位上,阿扇忙上前,帮着布饭。   齐灏心里有事,本是吃不下去的,可尝了一口,却很是惊奇的“咦”了一声——   明明是一样的饭菜,扶疏饭桌上的这些却远比自家香甜的多。   “你们家的厨师是哪里请的,端的好手艺——”   “厨师是一方面,关键还得东西好吃——”明远大师嘴里塞满了菜,说话都有些呜呜咽咽的。   “东西好吃?”齐灏恍惚间忆起那盅香气四溢的鸡汤,下意识的又吃了一口米饭,扬眉道,“果然,就连这米也是特想甜糯筋道——”   “那可不——”阿扇抿嘴一笑,“这米是我们自家种的,就在后面山坡上!不止这米,还有这满桌的菜蔬,也全是小姐指点我们自个儿种的。”   全是出自扶疏的手笔?齐灏神情愕然——怪不得这一次到山庄来,总觉得说不出的舒服,现在才发现,其实整座山的布局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止之前的荒凉寥落一扫而空,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美不胜收!   可扶疏到这里,统共才一年多不到两年时间!这般想着,看向扶疏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希冀——   “汾州之地,是不是也可以——”   ,却被扶疏迎头泼了一盆凉水:“我不是神仙,汾州等地已是痼疾——”   虽是这些年来针对叛族遗毒,历代祖上日夜不辍的加以钻研,也算是小有成果,可也总要至少三年时间,才能让那些曾经肥沃的土地恢复生机……   齐灏顿时完全没了胃口,放下筷子,瞧着扶疏和明远倒是进的香甜,也只得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用罢饭,就心急火燎的催促扶疏进宫。   “老衲也去——”明远茶足饭饱,也跟了上来。   到得行宫,齐珩听说齐灏等人又带了扶疏等人回返,心里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难不成是别苑之事有些麻烦?   这样一想,竟是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扶疏,你和大师在外面稍候片刻——”齐灏还是觉得,由自己先进去禀报一番更为妥当。   扶疏和明远点了点头——但是一个别苑,就闹得齐珩睡不安眠,再加上汾州三地……   “你说,汾州等地也出现了青苗枯萎——”齐珩掏了掏耳朵,明显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齐灏边把手里的匣子放在龙案上,边往前一步,心里却是愁苦万端——要是皇伯父受不住打击,突然有个什么……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怕是乱象已起,是一定要禀报给皇伯父听得。   “这是被执事房压下的三洲递来的折子——”   齐珩重重的喘了口粗气,抖着手打开匣子,先抽出最上面的那张,然后动作越来越快,一连看了几张后,突然身子后仰,竟是直挺挺朝后栽倒。   亏得齐灏站的紧,忙一把拖住,亏得自己早有准备,一早在衣袖里藏了只嗅囊,忙拿出来放到齐珩的鼻下:   “皇伯父,皇伯父——”   好半晌,齐珩才悠悠醒转,却是立马推开齐灏,强撑着坐好,又担心的看向四周,见没有旁人,才略略好过了些,勉强拍了下齐灏的手:   “好孩子,你,是个好的——若非是你在,伯父怕是死之无期了……”   嘴里说着,竟是堕下泪来。   执事房是交由三儿子齐昱负责的,这些折子别人不知道,齐昱定然早已知晓,却伙同神农山庄姬微澜压了这么久……   “伯父——”齐灏也是眼圈一红,“都是侄儿的错,没有早早的察觉——”   “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如同眼下这般,灏儿就想的极其周到,若然汾州的事情传扬开来,怕是大齐马上要陷入混乱之中。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晓?”齐珩脸上闪过一抹厉色,眼下最要紧的一是不能让齐昱那个逆子察觉自己已然知道汾州之事,二是没有万全之策前,决不能让汾州三地的事情传出去,以免有心人借此生事!   “伯父放心,除了扶疏和明远大师外,凡是知晓此事的人,已经被侄儿全给处置了,即便是那些有心人,应该也不会察觉什么。”齐灏道。   “陆扶疏和明远大师知道?”齐珩明显有些意想不到,狐疑的看向齐灏。   “是。”往后怕是整个大齐都要仰赖扶疏,虽然皇伯父之前已经很是对扶疏另眼相看了,齐灏觉得还是不够。当下重重点了点头,“汾州等地会出现异象,便是扶疏看了别苑情景后,预测出来的——而且,事情,怕是,和神农山庄有关——”   汾州三地作为天下粮仓,历来是重中之重,朝廷唯恐会出什么差错,历来是交由神农山庄全权坐镇,不用扶疏说,便是齐灏也能明白,那三地出事,神农山庄是绝脱不了干系的。   “什么?”饶是齐珩自谓见多了风浪,这会儿也唬的差点儿从龙座上跌下来,有待不信,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一时又是震怒又是担心,“朕自问待神农山庄不薄,他们因何这般待朕?”   又听齐灏口里把扶疏说的神仙一般,也有些半信半疑——要说这陆扶疏有些手段,自己也是信的,可毕竟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有那般简直逆天的能为?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明白,当此之时,最要紧的是先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齐灏已经反身去了殿外,齐珩想了想,竟是亲自行至殿中——好在大殿上伺候的人早被齐灏遣的一干二净,不然看到皇上亲下御座迎接,哪一众宫娥太监不瞎昏也得瘫软。   明远和扶疏已然跟着齐灏齐齐进了大殿,和前次一样,青岩依旧紧跟在扶疏身后。   齐珩只是瞟了一眼,却是没有一点儿不满的表示——   若然汾州之事确然是这陆扶疏看出来的,即便她不是陆天麟的女儿,单凭这份本事,以后别说是带个侍卫进殿,便是再过分的事,也完全是可以的——毕竟,若是汾州三地之事不能很好的解决,说不好,这金殿也会换个主人来做了!   竟是上前一手挽了明远大师,一手挽了扶疏,吩咐齐灏道:“灏儿,快请大师和扶疏坐下——”   齐灏摸了摸鼻子——眼下大殿上根本没一个下人,伺候人的活计只好自己干了。好在青岩倒是眼明手快,已经极快的掇了两个绣墩过来。齐灏又亲自去沏了茶,给三人一一斟上。   “扶疏,你能不能告诉朕,到底汾州三地,情形如何?”虽是三地长官折子上的措辞已是无比激烈,齐珩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一线希望。   “扶疏不敢欺瞒皇上。”扶疏抬眼,“汾州三地,怕是不止今年,至少三年都会颗粒无收了——”   “这,怎么可能——”一年绝收,大齐的根基怕是就会动摇,要是连续三年——齐珩已是脸色灰败,太过惊恐之下,竟是连昏过去的力量都没有了。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齐吗?”   忽然一把握住明远大师的手腕:   “大师,请你大发慈悲,替我大齐求佛祖——咳——”竟是吐了一口殷红的血出来。   “皇伯父——”齐灏慌忙上前扶住。   “阿弥陀佛——”明远从怀里摸出颗药丸塞到齐珩口里,好半晌,齐珩才平静下来。   “皇上莫要惊慌,老衲之前也是察觉星象有异,才会匆忙回来,只是天象显示,大齐虽是大凶,可上天有德,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生机?”齐珩终于精神了些,“生机,在哪里?”   明远双手合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也只有扶疏小姐这般有大功德的人,有能力帮皇上化解眼前灾厄!”   “扶疏小姐?”齐珩终于醒过神来,自己怎么忘了,方才灏儿也是说得明白,这陆扶疏竟是仅在别苑里走一圈儿就马上看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汾州等地的灾情,难不成,真是老天派了来,庇佑大齐不成?   ……   “别苑仍是荒着?那敢情好。”虽是“抱病在身”,姬清原却是时刻关注着别苑的情景,这眼看着就是百花节了,据自己所知,那别苑可是皇上一早准备了让满朝文武赏花的所在,现在还荒着,只能说明一点,陆扶疏根本就是徒有虚名,根本拿不出什么章程。   “你便再病几日吧。”齐昱本来因为执事房的梁坤突然回家省亲一事而有些疑虑——汾州三地的情形是万不能让父皇知晓的,不然,不止神农山庄,便是自己也会大难临头!这会儿心情却明显好的多了——   虽是想不通为何那三地会有此种妖异景象,可好歹朝廷眼下还是绝对离不得神农山庄的。眼下越让父皇意识到神农山庄于大齐而言不可替代的地位,自己的地位就会越安稳些……   齐渊和姬珍娘相视一笑,眼中也全是得色——齐珩再是皇上又如何,神农山庄面前,也只有委曲求全的份儿。   还有那陆扶疏和青岩——姬珍娘眼睛闪了闪,前儿个被扶疏一语道破自己曾经的青楼生涯,姬珍娘又惊又怕又气,早已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把这两人除去。   本还担心齐珩会护着,现在瞧着,这般吹破了牛皮却是无法把别苑给治好,定会惹怒齐珩,自己又有神农山庄小姐的身份,想要处置那贱丫头,还不是小菜一碟!   第152章 兄妹重逢   “百花节的请柬?”瞧着阿扇手里拿的镶金嵌玉精美别致的请柬,扶疏神情便有些恍惚——上一世每逢百花节,自己都会收到这样一张请柬,一直到和齐渊定下婚约后,才算消停。   没想到今儿个竟是又收到了一张。   百花节于大齐而言,并非多么重要的节日,却是无数未婚的少男少女最憧憬的一个日子。   无他,这一日是所有未婚少女可以正大光明的结伴而行、游玩嬉戏甚至互诉衷情的日子,这一日过后,不知这宣华城又要成就几多姻缘。   这会儿连州城里,也是一般热闹吧?还有雁南……   “小姐,小姐——”阿扇看扶疏脸上飞过一缕可疑的红云,抿嘴一乐,瞧小姐的模样,定然是想起少将军了。   转而又有些发愁——   以阿扇之见,少将军和小姐确然是顶顶相配的,可难就难在,长辈里没个女人在。   大帅倒是真把小姐疼到骨头里了,可男人家毕竟粗心,何况大帅又是戎马生涯,能抽空回来看一眼小姐全家都要阿弥陀佛了,根本想不到,小姐已经是该定亲的年纪了,楚少将军家里则是更甚,生生是连半个能做主的长辈都没有的,眼瞧着少将军已是双十年华,小姐也快要及笄了,倒好,竟还没有人提起帮两人订婚的茬。   倒是自己这小丫鬟瞧着,心焦不已。   这眼瞧着就是百花节了,小姐生的可是愈发好看了,要是明儿个在人前一走,可不知道要看花多少人的眼,到时候,可是有得少将军着急上火了。   扶疏却是不知道阿扇的小心思,早把请柬之事丢到一旁——什么百花会,自己才没放在心上,也不准备去参加,只管兀自蹙眉对着面前的小本子写写画画——   汾州三地,自己上一世也是去过的,地形却是各不相同,便是如今筹谋应对之策,也颇为棘手,汾州和渠州大部分地区倒还好些,自己在连州城改良过的须草完全可以生存,唯有漳州……   正自沉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在门外响起,扶疏顿时有些疑惑——   这庄子里虽是就自己一个主子,可爹爹也好,天乔寨也罢,都是花了大力气修整的,旁人不得自己允许,即便是贤王齐灏那般级别的也根本别想见到自己。怎么这会儿听着,竟是突然来了好多人的样子?   刚要开口问,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扶疏——”   这个声音是——大哥?!   扶疏顿时喜笑颜开,忙忙的推开桌案上的东西,站起来就往外跑,却被迎面而来的高大男子一把握住双肩:   “扶疏——”   来人不是陆家宝又是哪个?   两年不见,家宝已是长成一个大男人了,竟是足足高出扶疏一头有余,人更是干练了不少,配上沉稳的神情,还有一脸的沧桑味儿,颇有一种男子汉的威猛气息。   “大哥——”扶疏往后退一步,似是有些不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吗,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三年来,大哥为了提高农艺,一直周游大齐各地,自己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大哥的消息了,却没想到,大哥竟是自己跑到庄子来了。   “是我。”家宝眼睛也是一热,转而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多人瞧着,自己要真是开心的哭了,可真够丢人的。只是,真的忍不住想要流泪怎么办?   可三年了,终于又见到日思夜想的妹子了,家宝真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三年前,亲眼见到妹子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家宝简直心痛欲绝,更是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强,那样才能守护妹妹。   那些神农庄人之所以敢一再欺侮妹子,依仗的不就是他们的农艺吗?自己一定要比他们变得更强!   这么多年了,走遍了大齐的山山水水,虽然还是比不上妹子,可也总算能帮上妹子了。   “参见会首——”一个笑吟吟的女子声音响起,却是打断了正泪眼相望的兄妹俩,身后随即响起了一大片整齐的“参见会首”的声音。   扶疏忙擦了把泪,这才抬眼瞧去,方才没注意,这会儿才看清,站在最前面笑吟吟施礼的可不正是天乔寨的大小姐,木子彤,她的身后则是一些抬着一抬抬一担担礼物的天乔寨人。   上前挽了木子彤的手:   “子彤,你也来了?”   木子彤点头,却是不肯和扶疏兄妹并肩而行——   这三年来,会首虽是在病中,却是数次化解了天乔寨的危厄,特别是会首赚钱的本领,更是一等一的好——   眼下这庄子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本来寨里想要回报会首,抱着钱全都打水漂的想法的,哪里知道,会首买之前这里还是一个几乎所有人都看不上的荒山,不过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变成了一座价值连城的金山!   这样的奇人能愿意做天乔寨的会首,实在是天乔寨一大幸事!   “会首,齐东明,我也带来了——”木子彤悄悄道,神情却是明显有些疑惑。   此次到来,就是收到扶疏的信,只是让自己来不稀罕,怎么还嘱咐自己把齐东明也带来?   “看好了,别让他出任何意外。”扶疏不过略顿了一顿——   即便自己已经成为陆扶疏了,可每每想到齐渊竟是利用上一世的自己,伪装成情圣欺骗天下人,扶疏都觉得恶心至极。   还有那姬珍娘,先是勾搭齐渊,又在之后利用神农山庄小姐的身份享尽荣华富贵,这对儿狗男女,要是不遭到报应,别说老天,就是自己也不能答应啊!   也是时候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了!   “二公子本来也想跟来的,只是二夫人就要临盆——”木子彤想到一事,忙对扶疏家宝二人解释道。   木子彤口里的二公子自然就是陆家和。不得不说陆家和虽是在农事上没有天分,却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虽是没有功夫傍身,却依旧在天乔寨里混的风生水起,一年前,更是娶了寨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为妻。   “真的?家里要添丁了,当真是大喜一件啊。”扶疏果然大为惊喜,又下意识的瞧向身旁的家宝,转而又不禁忧心忡忡,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两个哥哥都是极亲近的,可真说扶疏最挂在心上的,却还是家宝。这一世整整十年时间,自己都是和大哥相依为命。而且相较于二哥陆家和的心思玲珑而言,大哥陆家宝无疑太过敦厚了些,又兼常年行踪不定,竟是到眼下,连一门亲事也没定下来。   倒不是说没人看上大哥,要说大哥还是蛮抢手的,据自己所知,由于大哥日益展现出过人的农艺天赋,喜欢他的人还是有几个的,比方说谟族公主叶涟。   只是大哥不喜欢叶涟那种娇蛮的性子,听说叶涟有招为驸马的意思,直接卷着包裹离开了天乔寨,还断绝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叶涟无法,才在年前又另外在本族招了一个贵族做驸马,却是派人传信,只要家宝愿意,她随时可以停夫再娶。把个大哥给气的,当时就把人给撵了出去。   也幸亏天乔寨是个民风彪悍的地方,大家并不太讲究,因此大哥的未婚对二哥的影响并不大。饶是如此,也把二老愁得什么似的,陆老爹就不止一次给扶疏捎信,让她想办法给家宝找个媳妇。   看来明日这个百花会,自己还是有必要参加的。   当下招手叫来陆宽:   “你去见一下贤王爷,再拿两张请柬来。”   皇上已然定下要在沁碧苑举行百花会,那里是行宫重地,没有请柬的话,寻常人等是根本进不去的。   特别是今年的百花会,皇上膝下除了二皇子三皇子已然大婚外,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都到了适婚年龄,除此之外,还有贤王殿下齐灏,国公爷秦筝这等炙手可热的贵族也会亲自到沁碧苑来,又有皇上特别加恩神农山庄,令神农山庄所有未婚男子俱来参加百花会——   消息传出,有待嫁女儿的人家更是挖空了心思想要多弄些请柬来。即便不能嫁给皇子王爷,真是嫁入神农山庄也是既富又贵啊。甚至嫁入神农山庄的话,远比一般的王公大臣家还要清贵,毕竟神农山庄绵延上千年来,历来是各代皇上的宠儿,从来不须担心会失了圣宠!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使得沁碧苑的请柬更加重金难求。   只是对别人说很难的事,于扶疏而言却是轻而易举,听说扶疏要,齐灏忙又派王福亲自登门送了来,又担心扶疏不够用,还特意多拿了几张。   “神农山庄的人也要来?”听了王福的话,扶疏明显有些吃惊。   “是。”王福点头,“神农山庄的副庄主姬微澜已经从汾州赶回,连带着还有十多个神农山庄近来名声响亮的后起之秀。”   许是齐灏特意吩咐过,王福倒是知无不言。   扶疏眯了下眼睛,很快就明白了皇上的打算——坤山之地的叛族,人丁也并不如何兴旺,到现在为止,连上旁门左支,也不过就这么些人罢了。   而从他们离开坤山之地,到之后彻底掌控神农山庄,也不过十三年之久,许是怕一下涌来太多人引起朝廷猜忌,又因为坤山之地更多的是钻研祖上留下的上不得大雅之堂的邪门歪道的东西,除了传说中实力强劲的庄主姬岚外,余下的则大多是可塑性强、能较快修习农艺的年纪小的人,而这些人,现在恰好到了适婚的年龄……   皇上这一招果然高明,既不打草惊蛇,又显示了格外的恩宠,还差不多能一网打尽……   第153章 挑衅   齐渊这几日终于扬眉吐气。   无他,皇上看情形病的不轻——那处别苑到现在还是荒着的,皇上听闻,郁气积聚之下,几至卧床不起。   听内监说,便是最得圣心的贤王齐灏,这几天也是屡屡被呵斥,被皇上骂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本来皇上的意思,是让齐灏一人全权操持百花节的,临时又加了自己可见一斑。   许是补偿之前对自己和清源所代表的神农山庄的冷淡,这几天,皇上的赏赐简直流水一样的送过来,自己这郡王这几日却是享受着亲王一般的待遇。   便是出得门来,那些同僚也是争相巴结……   陪在姬微澜身侧的姬清原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得意——亏皇上之前还以为捡到宝了,想着凭借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就能和神农山庄叫板,现在被打脸了吧?   倒是从汾州刚刚奉命回来的姬微澜,眉目之中却始终带着几分愁色——   果然和世人传闻一般,这姬微澜倒也是个颇为俊秀的男子。相比起以往平易近人的神农山庄主事者,姬微澜无疑显得有些高傲了些。只是这会儿,一向傲慢的表情却被一丝愁容所代替。   实在是没有人姬微澜更清楚,别苑的异状也好,汾州三地日益紧急的形势也罢,其实全是神农山庄搞出来的。   自己果然太急功近利了些,总是想着要做出比之前姬扶疏之流更大的成就,哪里想到,却成了眼前这般混乱局面!   亏得之前姬扶疏他们那一支想出了一些应对之法,可要命的是许是没想到自己等人还会从坤山之地重返中原,并再次执掌山庄,所想出的应对之策无疑太过粗糙了些,还很难说是不是有用。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见效了,怕也得十年之后了。要知道汾州三地素来有天下粮仓之誉,真是十年颗粒无收……   饶是姬微澜自来胆大妄为,想到可能会出现的情形也不由得起了一身的冷汗。又想起虽然祖上语焉不详,可伴随着家族人被押送坤山之地,却赫然是建国足有千年的大周的灭亡,现在想想,这里面绝对有很大的联系……   ——汾州三地如今已然是人心惶惶,即便自己一再打压,怕是也压不了多少时候了,到时候,该怎样才能应对皇上的雷霆之怒呢?   “微澜,走吧,咱们一起去沁碧苑吧。”齐渊微微笑着冲姬微澜一点头。   明显看出姬微澜的心事重重,齐渊却是毫不在意:   “不必担心。放眼天下,神农山庄也不过是你这一家罢了。你到时只须说天象有异,非人力所能及罢了,皇上除了你们还能依仗谁?没有十足的证据,量他也不敢拿神农山庄问罪。”   而且,即便乱了又如何?这个天下,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却被齐珩生生给抢了去。真是乱了,“一个皇上无德致使天怒人怨,汾州三地才会赤地千里”的大帽子扣下去,民怨沸腾之下,再加上神农山庄的支持,以及自己手下掌握的兵马,自己就有八成把握把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重新夺过来——   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又怎甘屈居人下?   扶植齐昱登基,又哪里比得上自己做皇帝痛快?   门帘一挑,姬珍娘和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走了出来,少女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长相勉强可算的上是中上,神情却偏是傲慢的紧。   一行人出了院子,外面龚慈芳早已经在等着了,看到两人出来,忙快步迎上去:   “参见王妃。”   又冲高挑少女一笑,语气中满是恭维之意:   “阿瑶,你今天真漂亮——”   女子正是南安统帅薛明安的女儿薛瑶。去岁秋时,秦筝奉命去南疆劳军,被这位薛瑶小姐一见钟情,可惜秦筝身份太高,不然,薛瑶怕是马上就会央了父亲,下令让对方娶了自己。   也因此听说齐渊等人要到宣华来,一早就跑了去,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来参加宣华的百花节,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秦筝。   哪知来了之后就听龚慈芳悄悄回禀说,秦筝好像喜欢上了一个野外偶尔遇到的女子,好像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派人四处寻找。   薛瑶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心里更是恼怒至极——说句不好听的,薛明安在南疆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郡王齐渊也是靠了薛家才在南疆站稳脚跟。薛瑶又是薛明安唯一的女儿,早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娇蛮性子,从小到大,凡是她看中的,还从没什么要不到的手的。   秦筝则是薛瑶碰的第一个钉子。可人吗,总是有些贱,看一来二去的,秦筝都没有要娶自己的意思,薛瑶反倒愈发来了劲,竟是非秦筝不可了。   如果说秦筝是自己心爱的男人,即便有哪里忤逆了自己还能包含一二,那那个敢抢秦筝的人,薛瑶心目中已经是和死人一样的存在了!   ——等这次百花会自己先定下秦筝,然后即便翻遍整个宣华城,也要把那个敢跟自己抢男人的贱人给找出来。   “放心——”知道薛瑶心里想的是什么,姬珍娘安抚性的拍拍薛瑶的手,“瑶儿可还是我的干女儿,待会儿娘会亲自向皇上请求给你和秦筝赐婚。”   这几日形势急转直下,朝廷的格外恩宠,使得姬珍娘再不复之前的小心翼翼,又知道夫君的心思,这会儿自然要花大力气拉拢薛明安,连带着这秦筝,本来就可以算的上神农山庄的人,自己两头一说和,这桩婚事如何不成?   到时候丈夫在朝中既多了秦家的臂助,又能让薛明安更加死心塌地,岂不是美事一桩?   “谢谢娘——”薛瑶很是感激的冲姬珍娘一笑——实在是秦筝长得太可人了,自己见了那么一次,就魂牵梦萦,再也难以忘怀。   至于秦筝和神农山庄的渊源她也是知道的,秦筝可是自幼在神农山庄长大的,说句不好听的,姬珍娘可算是秦筝标标准准的长辈了,有义母打包票,自己和秦筝的婚事必然大有希望。   轿子很快来至沁碧苑前,龚慈芳掀开车帘往外看时,忽然一顿,看着同样停下来的一队车马,脸色明显有些发僵——   虽然看不清车轿中人的真面目,那骑着高头大马紧跟在轿旁的随从自己却记得清楚,不正是一次又一次下了自己脸面还屡屡痛殴自己手下的那个嚣张异常的女子的随从吗?   齐渊和姬微澜也是齐齐一震——   两人的视线一起集中到紧跟在第二辆轿子旁的那个高大的青色人影身上,不是青岩,又是哪个?   “这个青岩,果然没有死!”姬微澜瞪着青岩,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实在是这人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虽然现在已经被拔了舌头,无法说话,前些时日却听说,他的手脚已经恢复如常,又和齐灏有些交往,就怕他会爆出家族往事。   “放心——”齐渊却是并不放在心上,“不管他如何说,也得皇上肯信才行?”   退一万步说,即便皇上肯信,眼下这大齐,又有哪个能取代得了神农山庄?为了大齐的将来计,即使有什么怀疑,也保管齐珩不敢去查。不然真是没了神农山庄,天下百姓势必和皇上离心离德!   “你说,就是她,想要和我抢阿筝?”薛瑶听了龚慈芳的话,已是柳眉倒竖,恶向胆边生,瞧着扶疏的车桥,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本小姐这就去会会那个贱人!”   龚慈芳这边儿认出人来,转头就忙把消息悄悄告诉了薛瑶——   只是因为怕薛瑶会忌讳对方和贤王有交情,龚慈芳并没有把自己之前吃亏的事给讲出来。当然,以龚慈芳的蛮横,即便对方是天王老子,敢和自己抢男人,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又悄悄跟姬珍娘说了下,姬珍娘也早因那日行宫之事对扶疏怀恨在心,这会儿听薛瑶说要去找对方的麻烦,自然点头应允——   虽然有的是法子收拾那个死丫头,可眼看着各府之人都在往这儿云集,真是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这女子,也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看到前面有车辆,扶疏就命车夫慢着些,想着等对方过去再跟上,哪知本是在前面中间靠左侧的那辆华贵的马车却突然停住,待其他车辆过去,那辆车子已是到了外围,而且还突然停了下来。   眼看着后面的车轿越来越多,想着前面那辆车许是有些什么毛病——只是那车子的主人好像有些蛮横,真有毛病的话不是应该靠边停下吗?却偏大喇喇的停在路中间。   给扶疏驾车的,正是天乔寨的一把好手郑勇,见此情形,郑勇不由皱了下眉头,只是车上主子没说什么,自己也不好多事。当下只斜眼瞧了一下对方的车夫,神情中就有些不忿。   虽然心知对方有些古怪,扶疏倒也没太放在心上——这里毕竟是宫苑重地,即便再不长眼,应该也不至于就在这个地方生事,就随口吩咐郑勇:   “咱们过去吧。”   哪知一语甫毕,就听对方马车上忽然传来一声怒斥:“不长眼的东西,你那是什么眼神?竟敢这样对我家小姐无礼,当真是找死!”   却是即将擦肩而过的对面马车上的车夫,忽然张口骂道,手里还挥舞着一条鞭子,竟是兜头朝着郑宽头顶就抽了过来,同一时刻,又有几个贴身武士,也齐齐抬起武器,朝着车辕中几匹马的要害部位刺了过去。   “奶奶的熊——”郑宽早被对方的无礼行径给气坏了,看对方竟是要袭击自己,当场破口大骂——郑勇在天乔寨也算是数得着的人物,不止武艺高强,更兼骑术精湛,平常人可绝请不起这样一个厉害的做车夫,也就是自家会首,郑勇才甘愿自降身份。   方才一直就有些气闷——敢在会首面前这么嚣张,不是找抽吗。若非扶疏不许,郑勇的性子,早动上手了。   哪想到自己不招惹对方,对方竟还敢招惹自己,特别是看到对方的武士也齐齐出手,明显是刻意针对会首——   若真是让对方得了手,车辕中这几匹马同时暴动的话,会首最少也会从车里摔出来!要是自己当车夫还让会首摔着了,自己还有脸在天乔寨混吗!   当下头微微一偏,恰好躲过对方的鞭子的同时,伸手一抄,就把鞭子攥在手里。   那车夫明显没想到对方竟是这么扎手,一愣神的功夫,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只来得及“啊”了一声,身子就直直的飞了出去,又狠狠的撞到对面一棵大树上,登时血流满面。   同一时间,扶疏身旁的侍卫也齐齐出手,那些本是要偷袭扶疏马匹的武士手中的武器哧溜一声一起转了个弯,竟是照着自家马匹砍了过去,不得不说,下手还真是狠,几匹马马头同时落地。   马车里的薛瑶和龚慈芳本来满心等着扶疏大庭广众之下如何从马车栽倒下来,然后自己两人再隆重登场,让这贱人跪下磕头赔罪,哪知一瞬间情势逆转,随着车辕中马匹栽倒,车子旋即滚翻,两人猝不及防之下,“嗵”的一声就从马车上滚了下来,好巧不巧,正好趴倒在一片鲜血里。   两人吓得马上往旁边爬去,却是手一软,忙定睛瞧去,却是又齐齐发出一声惨厉的喊声——   却是正对上死不瞑目的一双暴突的马眼。   第154章 吓死你   “大胆!”齐渊等人的车马本来马上就要进入宫门了,这时候也忙掉头拐了回来——   本来为了看笑话,姬珍娘刻意让车夫行的慢些,倒没料到,却是看到了这么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那般彪悍还带了那么多武艺高强侍卫的薛瑶和龚慈芳不但没阴着别人,还被别人给阴了!   直到齐渊在外面用力的敲了几下车厢,姬珍娘才回过神来——   薛瑶可是薛明安的女儿,眼看着大齐乱象将起,还得靠薛明安出死力呢。真要是任凭薛瑶跟着自己等人时出了什么事儿,怕是薛明安面上不说,心里也会产生隔阂。   齐渊虽是身为南郡君王,却远远不如之前做皇子时威风,齐珩又处处提防,这几年,除了勉强收服一个薛明安外,其他可依仗的就完全没有了。   想通了此节,姬珍娘不敢迟疑,虽是薛瑶二人躺在自己见了就无比恶心的血污里,也只得捏了鼻子上前。   又一叠连声的喊宫廷侍卫前来:   “竟敢在行宫重地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如此以下犯上、行刺公侯之女,真以为朝廷如此软弱可欺吗!”   言下之意却是明明白白——要是这样有损朝廷威严的事齐珩都不管,也显得朝廷太过软弱了吧?   当然,之所以认定这件事会有损朝廷威严,最根本的就是姬珍娘认定,那个陆扶疏定然如姬青崖口里讲的那般,不过一般庶民百姓罢了。没看薛瑶那么泼辣的女子,方才也只敢暗地里下手,不就是怕会有损天家颜面吧?   这陆扶疏倒好,竟然就敢真刀真枪的给干上了。   要么就是有极大的依仗,要么就是愚蠢无知。   姬珍娘理所当然的认定了后一条。   如果说之前真的整治好了别苑还好说,可现在瞧着已经几天了,那处别苑仍旧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可见这小贱人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就是能有参加百花会的请柬,定然也是不知怎样死皮赖脸才求来的,不说夹着尾巴做人,竟然还敢这般猖狂,说是不是愚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都没有人信。   眼见得前面不远处就是行宫了,还敢如此嚣张,便是有天大的脸面,齐灏也定然护不住她。   护住护不住是小事,说不好,连带的齐灏也会惹得一身腥。   齐渊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边火速令人把扶疏的车马包围起来,边命人速速请大内侍卫前来抓捕凶犯。   薛瑶和龚慈芳也被人扶了起来,只是本来盛装打扮,现在却是浑身沾满了星星点点的马血,形象委实跌到了谷底。   两人不过回车上稍微梳洗了一番,却是不肯回转——   不弄死这贱人,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要抬不起头了!   “里面的人,还不——”齐渊本想说“滚下来”,却在接触到青岩冰冷的眼神时噎了一下,把到嘴的“滚”字咽了下去,“还不下来!”   虽然仍是声势极为吓人的模样,气焰却明显弱了些。   “开门——”扶疏沉声道。   郑勇横了齐渊一眼,上前拉开车门。   扶疏就端坐车中,居高临下俯视着齐渊——   因是来参加百花会,扶疏今日着一身淡粉的裙衫,越发衬得眸似秋水、眉若春山,配上一身飘逸的气质,美的简直让人屏息。   齐渊却在对上女子沉静的眼神时,心里再次一慌,只觉整个人再次有了如坠冰窟的感觉——   该死!真是见鬼了,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可为什么自己每次对着这个女子就会不期然想起姬扶疏那个死的不能再死了的人呢!   “咦——”也有离得近的,不由惊呼出声——这么美貌的女子,怎么瞧也不像凶神恶煞之人啊。   后面的姬珍娘则险些气炸了肺——到底怎么回事,齐渊每次见到这女子,都会看的呆了!明明是现在要给薛瑶出头的,齐渊倒好,竟是软绵绵说了那么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早知道夫君本性是个风流的,可这般失态,传出去,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   旁边的薛瑶则更加坚信了龚慈芳的话——这个女人果然就是个狐狸精,瞧瞧这一露面,就把见惯了莺莺燕燕的南安郡王给迷得神魂颠倒!怪不得能迷惑得了秦筝。   正好大内侍卫也闻讯赶来,边走边呵斥道:   “什么人竟敢跑到行宫重地撒野?”   薛瑶上前一步,指着扶疏道:   “本小姐是南疆大帅薛明安的女儿,陪同南安郡王妃一起来参加百花会的,没想到却会碰上这伙凶徒——”   又一指满地的鲜血:   “这伙凶徒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在这行宫重地行刺杀之时,若非我和龚小姐反应快,说不好这会儿也活不得了!”   “陆扶疏,你好大的胆子!”姬珍娘也怒斥道,“还不快滚下来认罪!”   “就凭你?”陆扶疏冷冷的瞧过去,“不过一个小小的郡王妃,口气倒不小!”   “你——”姬珍娘一向是被人奉承惯了的,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郡王妃”,登时气的脸通红。   刚要喝令侍卫上前抓人,却听一个男子惊喜至极的声音道:   “扶疏,真的是你——”   薛瑶和姬珍娘的注意力全在扶疏身上,龚慈芳却是一眼认出,那个正排众而出的俊秀男子不是秦筝又是哪个?   忙扯了扯薛瑶的袖子:   “阿瑶,秦公爷——”   薛瑶这才回神,气的一下攥紧了拳头——龚慈芳竟然说的是真的,秦筝果然被这个贱人给迷住了,掂起裙子就撵了过去:   “秦公子——”   秦筝已然来至马车前,正好看到扶疏,和扶疏侍立在扶疏车旁的青岩,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小时候这样的画面,自己每每见着都要不高兴一阵,甚至私心里总觉得,青岩时时跟在扶疏身侧就是和自己作对,分明是要和自己抢扶疏好不好?   可这会儿再看见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情形,竟是那般怀念——   若是扶疏还活着,自己便是永远也不能靠近,只是远远的瞧着,心里也是安稳喜乐的吧?   只是也不对呀,之前在军营里,扶疏会护着青岩可以认为是偶然,青岩又怎么会如此听话的守护陆扶疏?   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清楚,青岩这样自小送到扶疏身旁的,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再对另外一个人献出忠心。   这样想着,忙又看向青岩的眼睛,心里忽的就跳了一下——   这么熟悉的眼神,和从前青岩守护扶疏时竟是毫无二致。   眼前忽然闪过一幕幕景象——   管家说陆扶疏送来的,全是自己爱吃的,且能护胃的水果;身受重伤时,即便对自己如何厌烦也让人端来的和扶疏做出来的一模一样的粥;还有眼前一如往日那样形影不离的青岩——   一个虽然绝不可能却又太过诱人的想法一下跳入秦筝的脑子里。   太过震惊之下,秦筝反而不敢再开口,唯恐一说话才发现,眼前的一切美好都会灰飞烟灭!   正自激动,突然发现扶疏眉峰竟是蹙起,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秦公子,这般毫无教养的女子,再瞧下去只会脏了眼睛罢了,咱们——”已经追过来还特意和秦筝并肩而立的薛瑶却是大喜过望——   以前秦筝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的,本来还担心,自己这么贸贸然跑过来,会让这个总是高傲的不得了的秦公爷不喜,没想到自己都站的这般近了,还说了那么多这个狐狸精的坏话,秦筝都没有反应。   当然,薛瑶并没有盲目的认为是自己太过美貌才使得秦筝发生这样大的转变——那个骚狐狸确实长得比自己漂亮。可漂亮有什么用,男人都是有野心的,娶一个有助益的妻子才靠谱!   就凭自己的家世,就能把这贫贱女甩个十万八千里远。   就说秦筝还是个聪明的吗,这么快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你说什么?”秦筝霍的转过头来,脸上已是染上了怒意。   薛瑶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道:   “我说这般毫无教养的女子,合该关到天牢,没得污了眼睛——”   “是吗?那你倒说一下,为什么要关进天牢?”秦筝状似云淡风轻,依旧端坐的扶疏嘴角挑了一下,忽然觉得胸腔里酸酸的——   有多久没看到阿筝这样蔫吧坏的样子了?   小时候就是这样,但凡这小子露出这样的神情,庄里就会有那个人要倒霉了。   同一时间,秦筝几乎条件反射般瞧了扶疏一眼,却又迅疾回头——   果然,和从前一般,心领神会的样子——   只是那纵容里却又有着太多的辛酸……   薛瑶却被秦筝百忙之中还要和扶疏“眉来眼去”弄得怒了,当下看围得越来越厚的人墙特意拔高声音道:   “秦公子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又怎么会见过这般乡下来的野蛮无知毫无教养的女子?以为行宫重地和他们那穷乡僻壤一样的吗?竟敢在行宫外行刺刺杀之事,当真是找死!这样肮脏的东西——”   却被秦筝一下打断,声音诧异之极:   “薛小姐是在说自己吗?”   “什么?”薛瑶一下呆了。   秦筝声音更响:   “听说薛小姐来自南疆,啧啧,本公倒是去过那里,确实算得上是穷乡僻壤了,没见过什么世面也能理解。只是你爹娘都没好好教养过你吗?怎么竟是如此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女子!”   薛瑶身子一晃,好险没气晕过去:   “你,你说什么?”   “我说的不对吗?”秦筝神情讥讽,“方才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亲眼瞧见,你驾车的马儿明明是自己的手下挥刀斩杀的,怎么竟敢如此无耻赖到陆小姐身上?你便是想要出名,尽管出名便是,何必攀扯无辜人?你爹再是南疆大帅,这样做也太欺负人了吧?”   “阿筝!”姬珍娘没想到关键时刻,秦筝竟然胳膊肘往外拐,硬是放着自己要给他定的未婚妻不护着,而要给那上不得台面的陆扶疏作证。忙拿出家族长辈的威严,“你又知道什么,可不要被美色所惑!”   早在认定陆扶疏应该就是姬扶疏后,秦筝就想通了,齐渊也好,姬珍娘也罢,定然曾经做过对不起扶疏的事,不然,青岩不会对他们这般仇视!原先便看两人在一起有些不大顺眼——   秦筝心里,齐渊既是一再对外宣称,他的真爱是扶疏,就不应该再另娶他人,可自己去了南疆后才发现,齐渊家里除了姬珍娘外还有其他姬妾!   虽然不清楚扶疏和他们的纠葛,可只要得罪了姬扶疏的,别说一个姬珍娘,就是自己爹娘老子都得翻脸没话说!   当下脸一沉:“郡王妃这话有些唐突了吧?本公如何,自有家中长辈处置,和郡王妃又有什么关系?况且据我所知,陆小姐最是知书达理的一个人,没看见这么长时间,虽是被冤枉了,陆小姐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倒是那些真正毫无教养的,不但丝毫不知羞耻的胡说八道不说,还恶人先告状。只是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这里可不是南疆,某些人想要一手遮天,怕是难了点,但只那般不知羞的丑恶嘴脸,徒留笑话罢了!”   除了扶疏,这世上有哪个人可以对我秦筝指手画脚?!从前自己还小,事事全须扶疏照拂,现在终于有能力去回报扶疏了,这些人竟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欺负扶疏——   甭管是不是,秦筝这会儿已经认定,陆扶疏就是姬扶疏了!   “你你你——”再没想到秦筝说话竟是这般刻薄,薛瑶简直要被骂晕过去了,姬珍娘也险些背过气去,“好好好,好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忘恩负义之徒?”扶疏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姬珍娘,“曹珍儿,这句话你说的是自己吧?”   “曹珍儿?”姬珍娘一滞,不敢置信的抬眼瞧向扶疏,那模样如同见了鬼一般。   曹珍儿是她寄身妓院时的名字,当初叫了足足五年之久,可后来被齐渊接到恭亲王府后,这个名字也就随之被刻意忘记,近十多年来,更是连姬珍娘自己都已然忘记。   唯恐刺激的不够,扶疏又往前一步,来至姬珍娘身侧,轻笑一声,声音虽不大,可听在姬珍娘的耳里却宛若五雷轰顶:   “当初可是姬扶疏小姐亲自去妓院接了你出来,扶疏小姐待你若妹,可你这贱人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竟然转头就和齐渊勾搭在一起——”   扶疏声音很小,除了姬珍娘,并没有其他人听到,秦筝因怕扶疏吃亏,倒是紧紧跟上前护着,正好听到了这几句话,神情先是震惊,继而回头无比暴怒的瞧着齐渊的方向。   齐渊正自莫名其妙,实在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竟是惹得秦筝如此敌视。正自揣测,忽听姬珍娘发出一声极为渗人的惊叫,然后指着扶疏直着嗓子道:   “鬼,你是鬼——快来人,拿火把,拿鸡血,快收了这鬼——”   明显已是语无伦次。   没想到姬珍娘突然癫狂般哇哇大叫,齐渊顿觉脸上无光,忙快步上前带住姬珍娘往后去,一面厉声命令大内侍卫: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些刺客拿下——”   秦筝却是上前一步,一指薛瑶的那帮侍卫:   “是啊,这样蠢笨的奴才,自然该抓起来千刀万剐——”   侍卫们顿时被弄糊涂了,一个郡王爷指东,一个国公爷却是指西,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薛瑶却是怒极反笑,扬声道:   “来人——”   自己身为南疆大帅的独女,带来的可还有薛家的亲军,都是纵横沙场的无敌骑士,足有数百人呢。即便这些大内侍卫不听话,自己也有能力现在就格杀了陆扶疏这贱人。   薛瑶话音一落,长街的东面果然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方才薛瑶跟人发生冲突时,就已经命人唤来亲军待命,现在一听薛瑶叫人,当即就冲了过来。而且个个张弓搭箭,箭尖正对着扶疏一行。   秦筝和青岩等人大惊,齐齐护在扶疏身前。   薛瑶冷笑一声:“想欺负本小姐,也得问问本小姐的爹南疆大帅同意不同意!”   扶疏尚未说话,长街另一头也是一阵暴雨般的马蹄声,一个清隽的声音随即响起:   “南疆大帅很了不起吗?想要欺负我家扶疏,也得问问我同意不同意!”   第155章 吓死你(二)   薛瑶的亲军速度已经够快的了,哪知那队人马却更超过他们十倍百倍,竟是不过瞬息之间,就飓风般急卷而至。   和薛家亲卫为了标榜自己土豪担心被宣华贵人误认为土包子,都用了锦袍武装自己不同,来的这队人马一水的严整肃然的黑衣黑甲,且是满脸的冰寒肃杀,宛若地狱归来的沙场修罗,使得方才还喧闹不已的场面一下死一般寂静。   “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看对方也是一水的国家正规军队标配装置,齐渊直觉不妙,壮着胆子开口问道。   话音甫落,又一阵哒哒的清脆马蹄声传来,方才在后面督阵的人这会儿终于来至众人面前。   “不就是个将军吗,我爹可是南疆大帅——”薛瑶撇嘴——放眼朝中,除了连州的陆天麟,哪个将军都没有自己老爹的拳头硬。   方才已听姬青崖说的清楚,这陆扶疏虽也是来自连州,其父却不过是个并无一官半职的庶民百姓罢了。现在弄出这个阵仗,想来也不过是用美色迷惑的哪个没有头脑不长眼的武人罢了!   只是自己爹那些手下自己也见得多了,个个都是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主,一个个跟山林里的老熊似的,看了就让人倒胃口。若不是因为这一点,自己也不会一眼就看上秦筝这个小白脸。   自己倒要看看,秦筝不是下死命的维护陆扶疏吗,看到陆扶疏勾引的这头军队里“大熊”后,会是什么感受!   当下面带讥笑,定睛瞧去,下一刻,嘴巴一下张成了“o”型——   老天爷,自己一定是被陆扶疏那贱人给气出毛病来了吧?要么就是,自己又做梦了,或者是,眼睛出毛病了——   一匹浑身没一根杂毛的枣红大马正风驰电掣般朝自己方向疾驰而来。薛瑶久在边疆,一眼认出,那马正是价值连城的赤兔宝马。   更眩的人眼花的却是马背上的金甲将军——   眉若墨裁,直飞入鬓,目似朗星,湛湛生辉,配上手中金枪□宝马,俊美宛若神祇……   一众赶来参加百花会的适龄女子只觉自己的心房瞬时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薛瑶甚至不自觉上前一步,脸上也露出梦幻般的笑容。   却在看到金甲将军突然勒住马头无比精准的护在扶疏身前时,神情瞬间僵硬,心里更是嫉妒的发狂——   自己看上了个秦筝,结果却让陆扶疏那贱人不说一句话就抢了去。好不容易又来了个俊美到能闪瞎人眼的英挺男子,倒好,还是陆扶疏的奸夫!   贼老天,你也太不公平了吧?凭什么我爹的手下就全是些大熊一样的蠢笨角色,这陆扶疏随便招惹一个,就是这般俊美到极点的男子?   本来心情就已经很糟糕了,又忽然看到自家亲卫——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往前冲呢,倒好,人黑甲军一出现,就马上站住了脚,甚至连手里的弓弩都开始垂下来!   果然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吗?   亏这些混蛋还不止一次跟自己夸口,他们如何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百战百胜!   当即张口呵斥:   “你们想要抗命不成,没听见本小姐的话吗?”   那数百亲卫顿时苦了脸——祖宗哎,你也不看看自家招惹上了什么人——   那可是战无不胜扬名域外名震诸国的大杀星、素有黑衣修罗之称的黑甲军啊!   别说自家不是对手,就是你老子来了,也只有吃瘪的份儿!   只是大帅对大小姐的宠爱也是众所周知的,要是真抗命的话,怕是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罢了,不然就做做样子?   当下为首的亲卫瞧着也是个五品的将军,颇为胆怯的冲金甲将军一拱手:   “来者可是楚将军?实在是你身旁那女子欺人太甚,我家小姐也是被逼无奈,楚将军还是莫要趟这浑水——”   “欺人太甚?”楚雁南手腕一抬,金枪枪尖正指着对方亲卫统领,冷笑一声,“你既然一而再再而三说我们欺负人,若是不坐实了你的话,岂不是显得怕了你们不成?另外,方才那也叫欺负?现在,就让你们开开眼界,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   说着枪尖下点:   “一刻钟之内,拿下这帮胆敢在行宫外搅扰的乱军!”   那统领吓了一跳:“楚将军,你不能——”   这楚雁南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自己明明好言相劝,怎么还倒翻脸无情了?   只是还没想通个所以然,黑甲军已经下山猛兽般冲了过来。   “楚将军,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统领还想解释,黑甲军却哪里肯听,竟是饿虎扑羊一般扑上来,统领只得命令手下打叠起精神迎战,想着好歹打了个平手,然后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却哪知人的名树的影,一听说对方竟然是杀敌无数的黑甲军,薛家这帮人早就怂了,不过象征性的抵挡了几下,就纷纷或被擒,或索性自己一头从马上栽下来——   没看到那些想要反抗然后被活捉的哥们吗,哪个不是鼻青脸肿还一副受了内伤的模样?   人黑甲军可是以一敌百的,自己这么点子人手连别人塞牙缝都不够啊!好歹大家都披着大齐官军的皮,真是被捉了也不算太丢人不是?   楚雁南本来说让手下一刻钟之内活捉对方,哪想到不过半刻钟,薛瑶的亲卫就被一体成擒。   倒是那统领还算有些胆气,被拖到楚雁南面前时,还敢梗着脖子道:   “我家小姐可是薛帅唯一爱女,楚将军你休要听信谣言所惑——”   话音未落,就被楚雁南的手下上前三下五除二捆成了粽子般和自己那帮手下丢成一堆了。   楚雁南冷冷一笑,端坐马上俯视着脸色苍白、身体也有些簌簌发抖的薛瑶和龚慈芳几人:   “薛明安的女儿算什么东西?和我家大帅的女儿比起来,连提鞋都不配!”   说完飞身下马,冲着扶疏一躬身,一本正经道:   “小姐,末将来迟,小姐没有被那些不长眼的给惊着吧?”   双眼却是无比热忱的瞧着扶疏的脸,里面更是写满了刻骨的相思——   亏得自己来的还不算晚。倒不是说薛瑶会对扶疏如何,而是——瞧瞧自从扶疏下了马车,周围多少双眼睛都看直了,更不要说旁边还有一个想要演绎英雄救美的秦筝以及随时都会出来献殷勤彰显存在感的齐灏。   看来,是得想法子赶紧提醒二叔,自己和扶疏真的,真的,都已经到了,订,婚,的,年纪了!   “雁南——”扶疏脸上不自觉染上一股潮红,想念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扶疏第一次很是无措,甚至一颗心也不知为何急促的跳了起来,竟是任楚雁南护着往马车而去。   青岩也忙跟了上去,却是自觉地落后两人一步。   秦筝神情一黯——上一世,每当齐渊来探望扶疏时,青岩每每也都是这般作为。   下一刻却用力摇了下头,强忍下眼角的泪意——谁陪在扶疏身边又如何,关键是,扶疏,她真的回来了。   眼看着两人并肩而行,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秦筝不但没有上前大闹一场,瞧向那陆扶疏的眼神反而更加怜惜——同是女性,薛瑶为人再傲慢,却还是能分辨出秦筝到底是恼羞成怒还是怜惜爱慕的!   怒气上涌,让薛瑶方才被楚雁南身上的杀气吓跑的勇气又回来了些,终于往前追了一步:   “站住,你是谁?她又是谁?竟敢捆了南疆大帅的亲卫,想找死不成?”   楚雁南眼里薛瑶就跟个跳梁小丑似的,闻言回头,叱喝道:   “滚开!我是谁,小姐是谁,也是你这般身份的人配问的?”   薛瑶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众喝骂,当时就捂着脸哭了出来:   “郡王爷——”   齐渊方才也委实被吓住了,只是这个当口,却是不好装聋作哑——要是薛瑶占了便宜,自然一切都好说,现在却是被人当众作践到了这般地步,自己见了薛明安,也不好交代不是?   只得咬牙,刚要上前询问,却听行宫大门一阵轧轧作响,紧接着齐灏并王福匆匆而至,看到齐渊正拦在楚雁南面前,忙故作惊异道:   “原来郡王爷同楚将军竟是旧识吗?本王也是刚听说楚将军到了宣华——本想亲自来接一接的两位贵客的,哪想到皇上突然眩晕……”   怪不得闹这么大动静,都没见宫里有什么反应,原来皇上病情又加重了吗?齐渊心情略微好了些,却在听清后面的话后,顿时愣住了——楚将军?还两位贵客?   不说皇上病了齐灏和自己一样全权主持百花会,就是齐灏亲王的身份,也注定了这世上没几个人是当得起他亲自出迎的?   下意识的看向楚雁南和扶疏,试探着道:   “贤王可是,认识这两位——”   楚雁南冲齐灏一拱手:   “贤王——”   齐灏哈哈一笑,拍了拍楚雁南的肩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皇上一直担心你在边疆过的不好,总想着,若是你真有个如何,委实对不起令尊啊。倒没料到楚将军智慧才略比起乃父来也不逊色!”   牙酸之余,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楚雁南和他的黑甲军真不愧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军,果然如期而至。等下即便有什么大动作,有楚雁南和他的黑甲军坐镇,朝廷和宣华也必然不会乱。   齐渊越听心越止不住往下沉——姓楚,还是出身将门——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一念未必,齐灏已经转过脸来,笑吟吟道:   “来,郡王,本王为你们介绍一下——”   先是一指楚雁南:   “这位是我大齐上一代忠心报国英雄无敌的战神楚无殇大帅之子,眼下还是咱们大齐最年轻的侯爷——忠勇侯楚雁南;”   又一指扶疏:   “至于这位小姐,则是咱们这一代战神、大齐天下兵马大元帅陆天麟大帅的女儿,陆扶疏小姐——”   所有人的下巴瞬间掉了一地,看向陆扶疏的眼神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老天爷,那薛瑶是什么眼神啊!你说你欺负什么人不好,却偏跑来欺负一个全身上下都金光闪闪的人!   还南疆大帅的女儿,也不看看和陆天麟比起来,南疆大帅算什么玩意!   没瞧瞧人家陆扶疏的背景,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那楚雁南明显和这陆扶疏是一对儿——未来公公是上一代战神,亲爹是这一代战神,准夫婿十有*是下一代战神,有三代战神从旁护恃,走出去就是公主都没有她威风!   薛瑶今儿个何止踢上了铁板,分明是提上了银板金板金刚石板!   第156章 阴谋败露   陆,陆天麟的女儿?   齐渊的神情,简直和被雷劈了一样。   旁边的薛瑶本来一直在不停的咬着后槽牙,更是简直气疯了似的不住念叨着——   不管这陆扶疏的背后是谁,都决不能放过她。不然,还有谁会把南疆大帅薛明安放在眼里?   却在听清齐灏的话后,顿时失语——想猖狂也得分对方是谁对不对?   薛家在南疆也算是能一手遮天了,可要是真跟陆天麟比起来,还真连一丝云彩都不如!   想要和陆天麟扛上,再给薛明安十年的时间,都不是对手!   “原来竟是,竟是陆小姐啊,哎哟,你看,都是将门虎女,这也叫,不打不相识了吧?”还是齐渊脑子转得快,忙尴尬着上前打圆场。   楚雁南却是看都没看他和身子一直不停往后缩的薛瑶一眼,只管和扶疏并肩往行宫内而去。   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不给面子,齐渊脸色顿时有些青白不定。却愈发对扶疏笑的殷勤——   自己和楚雁南之间的结因楚无殇之死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   只是眼下对已然取代了楚无殇成为大齐新一代战神的陆天麟,决不能轻易得罪。能拉拢过来就小心拉拢——   自己看的不错的话,这陆扶疏在陆天麟心目中必然有着极重的地位。   毕竟,陆天麟的往事自己也听说过,好像妻子早已离世,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大个女儿来,虽不知究竟是何来路,可竟然连自己手下的黑甲军和楚雁南都派过来贴身保护,可见是极珍爱的。   能拉拢过来陆天麟最好,实在不行,再做最坏的打算。   只是,眼下可不是十几年前自己做皇子时——   那时自己有兵有权,又深得先皇宠爱,更有姬扶疏那样一个威名赫赫的未婚妻,做起事来当然是顺风顺水,甚至连诬陷当时的国之柱石楚无殇,都最终成功。   若是那时候,姬扶疏不是那么小心眼,因为一个珍娘就同自己翻脸,顺利嫁给自己为妻的话,说不好,这皇上的位子早就是自己的了。   反观现在,自己空有一腔抱负,手下却是根本没有什么可用之人。那薛明安也顶多算是个能打仗的武夫罢了,可比起陆天麟来,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没瞧见方才两军对阵,人陆家军一出现,薛明安那帮手下登时就成了软蛋。   本来每一次见到扶疏,齐渊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说不好,这陆扶疏就是个契机,要能通过巴结这个女子,进而达到拉拢陆天麟的目的,那自己夺取皇位就几乎能板上钉钉了!   这样想着,竟是忙又上前一步,殷勤的对扶疏道:   “方才真是抱歉了。等百花会结束,陆小姐有空的话,就和令尊一起到南安郡王府做客,也给本王一个赔罪的机会。”   “不必了。”扶疏摆摆手,根本连停都没停。   不必了?齐渊有些莫名——是不会做客,不给自己赔罪的机会,还是不必赔罪,她已经不在意了?   正自郁郁,眼神却突然一滞——   却是又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正快步往陆扶疏身边而去,男子脸上满是激动和愉悦,更有几分甜蜜,那模样,竟是和瞧见了相思已久的爱人一般!   那是,那是——   齐渊倒抽一口凉气,反手扯过虽然已经不再大呼小叫“见鬼了”却仍是精神有些恍惚的姬珍娘:   “王妃,你快看,那人是谁,那个男人,是谁?”   姬珍娘被拽的一个趔趄,下意识的顺着齐渊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几乎是脱口而出:   “怎么是那个杀千刀的孽子!”   齐渊一愣,头倏地转回来,正对上姬珍娘如冰锥一般的眼神:   “还真是命大,竟然到现在还没死——”   语气之恶毒,令的齐渊不由打了个寒颤——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没想到竟真的是被自己派去天乔寨,然后就再无音信的长子齐东明。本来以为他早已经死了的,倒没料到,竟然还活着。   可自己妻子这叫什么语气?什么叫“杀千刀的孽子”,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儿子不是?   而且因是自己第一个儿子,虽是明面上让东明认在姬扶疏的牌位下,为了培养母子感情,自己却特意把东明交给了珍娘带着的。   忽然忆起,好像在府中时,东明对珍娘的表情总是充满敬畏,甚至离去时,还暗示过自己,说是他亲娘的死和姬珍娘有关。   又想到自己府中姬妾也有十多个,可那些怀孕的姬妾总会因各种情况小产,也有一个自己极喜爱的,怀孕后,自己特意指派了侍卫随时保护,好不容易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结果,却是没到满月就得急病死了。   好在姬珍娘终于也能怀孕了,更在十月怀胎后,又帮自己生了个嫡子——唯一可惜的一点,就是嫡子的体质太弱了,而且不知为何,长得越大,和自己越不相像……   这般一想,竟是愈发心烦意乱。再回头看去,扶疏一行早走的远了。   倒是姬珍娘,忽然变得极其胆小,不时做贼一般东张西望,竟是时刻不肯离开齐渊身边。   本来姬珍娘还有几分风姿,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和齐渊一样,早发了福,却又时时刻刻这样拽着齐渊,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令得齐渊真是无比厌烦。   又心急着撵上齐东明,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越发心烦的紧。   好容易看姬珍娘累了,忙唤来一个宫娥,让她小心服侍姬珍娘歪在一个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身心交瘁之下,姬珍娘果然很快闭上了眼睛。   齐渊冲宫娥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好好伺候姬珍娘,自己则起身,一路顺着沁碧苑的□漫无目的的开始找了起来。   路越走越偏,眼见得再没有其他人,甚至连个宫娥太监都不见,齐渊一下站住脚——果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远处一个三面环水的凉亭外那丛茂盛的花卉前站着的,不正是儿子齐东明和陆天麟的女儿陆扶疏?   远远地也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只是看陆扶疏的表情,似是有些恼火,自己那素来无比骄傲的儿子,则是不住打躬。   齐渊眼睛一下睁大——怎么瞧着东明的样子,竟是和陆扶疏无比熟悉?   忽然陆扶疏不知说了句什么,又往凉亭指了指,齐东明当即眉开眼笑,然后看左右没人,转头便往凉亭里跑了过去,边跑还边回头喊着“我在这儿等着,你快些啊——”   那模样,竟分明是一对儿打情骂俏的小情侣吗!   是了,自己怎么忘了。姬青崖和姬木枋被发配到南疆后,也曾向自己说过最后的情形,好像是东明被留下了,而他们离开后,恰好陆扶疏一行进入天乔寨,难不成其实是儿子被陆扶疏救了,两人还,日久生情?   回想齐东明一路跟在陆扶疏身旁时的表情,委实是陷入情网的男子才会有的。   越想越确信自己的判断,齐渊简直喜不自胜——   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儿子,什么样的女人都逃不出手心。   眼见得陆扶疏好像回去交代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回来,正好,自己先趁这个机会见见儿子,一定要让他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牢牢抓住陆扶疏!   又再三往后看了下,发现这地方确实偏僻,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齐渊快速从牡丹花后绕了出来,往凉亭而去。   齐东明本来正百无聊赖的在凉亭里坐着,听到脚步声,神情顿时喜悦至极,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却在看到齐渊后,明显怔了一下。   “东明,真的,是你?”到了近前,齐渊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眼前这个一表人才、衣着华贵的青年,委实正是自己已经数年未见的儿子齐东明。   “南安郡王?”齐东明的语气明显有些僵硬。   齐渊就滞了一下,却又瞬间想明白——看来儿子是怨自己当初把他送到天乔寨那般危险的地方,更在之后这么多年来对他不闻不问……   定了定神——原本对这个庶子,齐渊并没有太在意,这会儿却不然,一想到说不好就可以借由儿子把陆天麟拉拢过来为己用,齐渊立即做出了决断——   一定要想法子消除儿子对自己的敌视!只是既要推脱,就必得把原因推到其他人身上。   思来想去,终于重重的叹了口气:   “明儿,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当初,实在是你娘亲逼得太急——”   “我娘亲是姬扶疏。”齐东明忽然正色道。   “是是是——”齐渊忙点头,“我不是说你那个娘亲,是府里健在的王妃——”   “那个恶毒的女人?”齐东明神情更加愤怒,“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娘就是她杀的,她还杀了小弟弟——”   没想到齐东明竟会如此说,齐渊神情明显有些难看,又思及之前齐东明对姬珍娘的敬畏以及之前姬珍娘种种手段,齐渊心中更是疑云重重——   怪不得儿子即便脱困了都不肯回南疆,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难道说姬珍娘真的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情?甚至之前自己的妾侍那么多怀孕的却到最后全都小产,说不定也全都是姬珍娘干的?   又回想起来,之前每次妾侍出事,姬珍娘都是到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说是自己没照看好,自己也曾怀疑过,只是每次妾侍出事,珍娘都恰好不在家中,而且看她哭泣的模样,竟是比那些妾侍还要悲惨,就想当然的认为姬珍娘没有说谎……   本想着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可不知为何又想起越长越不像自己的嫡子……   竟是不自主抓住齐东明的手腕:   “你方才说,她害死了小弟弟——”   “自然。”齐东明重重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弟弟洗三时,我亲眼见到那个恶毒的女人拿着好几只钢针,全都插入了弟弟的脑袋里——”   “什么?”齐渊猛的倒退一步,差点儿跌倒下面的水里——齐东明一说,他才想起,好像就是洗三后,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儿子就开始日夜啼哭不止,自己当时也是遍请名医,却都是束手无策。后来又听人说,初生的小孩都会闹这么一段时间,等过了百岁后,应该就会好了的。哪想到没满月,孩子就夭折了……   现在听齐东明说的这般清楚,前后对照之下,哪有不明白的——庶子的死定是姬珍娘下的手,便是那些妾侍或小产或意外死去,也定然和姬珍娘有脱不开的关系。   一想到自己一直以来同床共枕的竟然是这么个无耻狠毒的女人,齐渊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毒妇,我——”   却又顿住,再是厌极了姬珍娘又如何,眼下自己根本离不得神农山庄!竟是越想越是后悔:   “要是为父那时候不糊涂,没有被这贱人勾引该多好!也不会辜负了扶疏,还落到这般可怜可悲的境地……”   “那现在就杀了她!”齐东明忽然道,眼睛更是诡异的发亮,“杀了那个女人,把她切成一段段的绞碎了喂狗——”   没想到齐东明会恨姬珍娘到了这般地步,齐渊顿时有些为难,良久叹了口气:   “明儿,你以为为父就不想吗?如今爹也知道,姬珍娘就是一个合该千刀万剐的女人。只是眼下,还得利用她掌控神农山庄。不然,你好好求一下陆扶疏,只要能把陆天麟拉拢过来,神农山庄咱们不要也罢。到时候那个女人就交给你处置,要杀要剐,或要凌迟,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明儿,你一定要帮爹,姬珍娘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儿,爹现在想着,说不好,就连她那个儿子,说不好都是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一个早年养在青楼的女子,又能有多干净?爹能靠的也就是你——”   话音未落,忽然被人狠狠掐住脖子:   “齐渊,你好狠的心,我要杀了你——”   齐渊猝不及防,拼命想要挣脱,哪知身后的人却是下了死力气,死死缠住不妨,齐渊情急之下,胡乱抄起凉亭桌子上放着的茶壶,朝着身后用力的砸去:   “姬珍娘,你这个疯女人,快放开我——”   耳听得“砰”的一声响,姬珍娘堪堪被砸了个正着,顿时一阵眩晕,终于松开了手。   齐渊喘着粗气转过头去,正好看到糊了一脸血神情疯狂的姬珍娘,吓得猛往后一退:   “珍,珍娘——”   “齐渊你这个人渣!”姬珍娘明显有些脱力,无助的缩在地上,“我一定要告诉我弟弟,告诉他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嫌弃姬扶疏长得难看,明明是你勾引的我!你敢说,当初我做的那些带有毒药的点心,不是你给姬扶疏送去的?”   “齐渊,你猜,要是我跟大家说出姬扶疏的死其实我们俩就是凶手,你说皇上会怎么样?”   “你敢——”齐渊顿时急了眼,慌忙上前捂住姬珍娘的嘴,想想又觉得不对,只得哀求道,“好了,别再说了。说出那些事情,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又怎样?”姬珍娘扳开齐渊的手又哭又骂,“你当初明明说只喜欢我一个的,可我们成婚后,你却左一个妾右一个妾的往家抬,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敢把她们抬家里,我就敢把那些勾引你的贱人打死!”   “你——”没想到自己那些妾侍的死,竟真的是姬珍娘做的,又想到那些未及谋面就小产的孩子,还有当初自己仅仅爱了一个月的小儿子,齐渊怒极,“那阿峰的死也是你干的了?”   “是我干的又怎样?”听齐渊提到那小婴儿,姬珍娘就想起当初齐渊如何宠爱那小婴儿娘的情景,“……你们日日欢乐,可曾知道,我夜夜垂泪?要不是我,你早死了,根本不可能当上什么南安郡王!那些贱人凭什么就凭一张脸就要夺走这些属于我的荣华富贵?还想生下儿子把我下半辈子的富贵也给抢了,做梦!”   “贱人——”齐渊终于忍不住,狠狠的打了姬珍娘一巴掌。   “你——”姬珍娘彻底气晕了,想要扑上去和齐渊拼命,却哪里是齐渊的对手,竟是被齐渊死死摁住,一动也不能动。又被左右开弓扇了几个耳光,当即开口骂道:   “我就是贱人又怎样?明白告诉你,在我栖身妓院的那几年里,早被逼着用了绝子汤,就是咱们家里的这个儿子,也根本不是你的种——哈哈哈——”   疯狂的大笑着,指着齐渊道:   “你就是知道了这些又如何,我可是神农山庄的大小姐,你便是知道了,也只能忍着!齐渊,你等着,等我见了弟弟,就会告诉他一切,然后休了你。没有神农山庄的支持,我看你齐渊又能活几天?”   “你,你敢——”没想到姬珍娘竟会如此说,齐渊神情先是一慌,又很快转为狰狞,“你自己明白,你们这帮所谓的神农山庄后裔到底都是些什么货色!别人不知,我可最是清楚,你们不过是当初被姬家流放的叛族,姬家代代相传,叛族子孙敢擅自重返中原危害国家社稷者死!要是齐珩知道,现在汾州三地早已被你们祸害的寸草不生,你说他会先砍了谁的头呢?”   姬珍娘明显被齐渊一番绝情的话气的神智不清了,忽然抬起头狠狠的朝齐渊撞过去:   “好啊,你去说吧,大不了,咱们死在一起——我就知道,偷来的这一切,迟早都要还的。姬扶疏回来了,她回来,就是要我们不得好死的——”   “你,你,快住嘴——”听姬珍娘又一次提到扶疏,齐渊又惊又怕,竟是拽住姬珍娘的衣领就往凉亭的石栏上撞去,“住嘴,住嘴,不要再说……”   “齐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合谋姬家叛族谋害姬扶疏庄主,现在还想杀人灭口吗?”凉亭外面的水忽然呼啦一声响,紧接着几条船先后从凉亭下驶了出来——这凉亭却是建在水上,几条船毫无疑问,早就停在下面了。   坐在第一条船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齐珩和齐灏。他们的脚下,却是被捆的结结实实塞住嘴巴神情绝望的姬微澜,而第二条船上的,则是扶疏并楚雁南几个,再后面一条船,则端坐着左右丞相以及数位朝中重臣。   而这会儿,所有人都恶狠狠的盯着齐渊,那神情,恨不得喝人血、啖人肉——   怪不得姬扶疏少主英年早逝,却原来,全是齐渊所为。   如此恶毒,又置天下苍生于何处?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齐珩一下傻了。   齐东明一下蹦了起来,无比热切的瞧着扶疏身后的木子彤拍着手又叫又笑:   “阿彤,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做的好不好?”   扶疏听得一阵心塞——倒没料到齐东明被情蛊完全控制了后竟还会对前世的自己有那般执念,扶疏敢打赌,“姬扶疏是我娘亲”这句话绝不是木子彤教的,而是齐东明埋藏在心底的执念。   姬珍娘却是顶着脑袋上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强撑着趴到栏杆上,指着扶疏的方向无比凄厉的惨叫一声:   “姬扶疏,姬扶疏,回来了——”   然后仰面朝天栽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渣男贱女遭报应了,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应该能送上结局章……(*^__^*)   第157章 重掌神农山庄   “那些就是神农山庄的诸位公子吗?”   “哎哟,不亏神农山庄的后人,容貌委实出色的紧呢。”   “可不止如此呢,这些公子都是皇上也很看重的,听说他们本来正在汾州三地坐镇,是皇上特意派了车驾接了回来,说是这些神农山庄的后裔全都是国家重宝,必得香火代代流传才好。还说只要他们看中的,就是公主,也必许之为妻……”   一番话说的有鼻子有眼,使得家有适婚女儿的贵妇看向花厅中姬氏公子的神情更加热切,更有心急的,已经悄悄推了女儿出去——今儿个风头最劲的是战神陆天麟的女儿陆扶疏,正好这会儿那陆扶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当然要抓紧机会先和这些“乘龙快婿”来个偶遇最好。   一时众位小姐纷纷起身,或拈花,或伫立,各个尽展万千风姿。   便是本来不喜这种场合有意避在角落里的王嘉芳也被人群带着往外而去。   “哎哟,还真是心比天高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也想往神农山庄的公子们面前凑?平时满口子的贞良淑徳原来全都是假的!不过,就是上赶着往前凑又怎样?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好啊!”   旁边的龚慈芳阴阳怪气道。   ——方才因在陆扶疏面前大大的丢人,甚至连亲爹的数百亲卫都折了进去,薛瑶大怒之下,把一腔邪火全发在了龚慈芳身上。   直把龚慈芳骂了个狗血喷头——和一般女子不同,薛瑶的爹是纯粹武夫出身,骂人那是一串一串儿的,便是娶得那些妾侍,来路也是复杂的很,其中泼妇悍妇不一而足,互相对骂起来,场面那叫一个壮观,薛瑶耳濡目染,虽说没有学个十成十,可也有九成九。   龚慈芳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作践过,只是也没法子啊,谁让自己老子不争气呢?想着往后还得在薛家门下求生活,也就只得忍了。   好不容易薛瑶骂的爽了,又羞于见人,索性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了。龚慈芳却是憋了一肚子气,正好,一眼瞧见正跟着一些丫鬟小姐往外走的王嘉芳,终于找到了出气的地方。   知道龚慈芳就是个混人,唯恐天下不乱。王嘉芳也不理她,假作听不见,只管低头疾走。   没想到自己这一招根本不起作用,人王嘉芳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龚慈芳愈发恼火,忽然伸腿朝着王嘉芳绊了过去——   你不是最爱摆大小姐的谱吗?今儿个就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个狗□□,看你还怎么有脸见人!   已经知道龚慈芳有多恶劣,却不知道,竟是恶劣到这般境地。   饶是王嘉芳已经很是小心,却还是被绊了个正着,身旁的丫鬟一个没扶住,王嘉芳朝着旁边一丛花就栽了下去。   “哎哟,我的好表妹,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当心,莫不是腿脚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好好的路都会摔——”   下一刻却瞪大双眼,却是一个男子忽然探出头来,手里还托着面红耳赤的王嘉芳——   本以为这一跤不定会跌的怎样凄惨,却再不料,花丛下面竟然还有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龚慈芳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指着太过惊慌仍是倚在男子身前的王嘉芳道:   “哎哟,表妹这一跤摔得真是好,竟然摔出来一个如意郎君!”   男子的手上还沾有新鲜的泥土,衣服的下摆上还有枝叶草茎,明显就是个做粗活的园丁吗!   只是皇家果然豪富,一个修剪花草的下人竟然也穿了一身锦袍。   家宝却是一脸尴尬——方才一进园子,“职业病”就犯了,随着自己兴趣一路走来,不期然竟是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所在,更想不到的是,正蹲在地上研究这儿的土质呢,突然就有个人落下来,下意识的抱住才发现,竟是个生的很是美丽的香香软软的女孩子。   长这么大,除了妹子,家宝还从没有和其他女孩子这么接近过,也不知是要继续抱着还是要放开好,竟然就这么抱着王嘉芳傻坐在了那里。   本以为会摔一跤,大大的丢回人,却没料到倒是没摔在地上,竟是坐到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王嘉芳也傻了眼,只是比家宝反应还快些,忙用力一撑就想起身,等到手下一软才发现,自己竟是按着了男子的大腿,头顿时“轰”的一下,好险没晕过去——   这次更好,直接躺家宝怀里去了。   龚慈芳只看得津津有味,故意提高声音道:   “哎哟,表妹,你们俩可是真有缘分啊,这一跤果然摔得好,看来我也不用急着回南疆了,说不好过不了几天就能吃妹妹的喜酒了——”   龚慈芳说话尖酸刻薄,声音又大的紧,一时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甚至一些已经走过去的又赶紧反转来,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   中间也有认识王嘉芳的——   这不是宣华太守家的闺女吗,虽说百花会男女之间即便陌生人也可一起游园闲谈,可这样直接躺倒在男人怀里,也实在太……   家宝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被人这么围观过,心里一急,单臂在地上一撑,另一只手臂抱着王嘉芳就站了起来。   “哎哟,不愧是经常做重活粗活的园丁大哥,倒是有一把子好力气——”龚慈芳笑的越发夸张,“以后真是穷的揭不开锅了,去帮人做苦力也是蛮好的吗——”   “表姐你胡说什?”王嘉芳虽是性子来来温柔敦厚,这会儿也被挤兑的红了眼睛,“要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摔倒——”   “什么叫要不是我?”龚慈芳愈发阴阳怪气,“明明是你们约好了吧?自己不长眼挑了个上不得台面的,还想把原因赖到我身上?以为我也同你一样不长眼睛的吗?也对,就你这样的,也就配这样下贱的人罢了,神农山庄的公子倒是俊秀无双,可惜,你想高攀也高攀不起啊——”   “这位姑娘是偶然跌倒,我们之前并不相识。”家宝忙正色道,又很是歉疚的对王嘉芳道,“在下陆家宝,也是陪同家人参加百花会的,方才只是看着这丛花儿下面的泥土有些异状,瞧得太投入了,倒没想到会惊着姑娘——”   来参加百花会不看人却看臭乎乎的泥土?龚慈芳刚想开口嘲笑,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神农山庄的二十多位公子确然全都在这里,眼前这位,不会就是神农山庄的吧?自己本来是要害王嘉芳出丑的,要是相反帮她勾搭上一个神农山庄的公子,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念未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队甲胄鲜明的御林军忽的出现,呼啦一下就把这个园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全都站在原处,不许随意跑动,否则,杀!”   “擒拿所有冒充神农山庄的姬氏叛族,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番杀气腾腾的话,使得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便是龚慈芳这类将门之女也吓得腿肚子转筋,错眼看见那“园丁”倒是护的一手好花,竟是立马把王嘉芳护在身后。   以姬清原为首的神农庄人则在听清了“姬氏叛族”几个字后,全都傻在了当场。随着在场二十多人一体成擒,大内侍卫才呼啦啦散开,又一队侍卫簇拥着一大群人入内。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神情憔悴的齐珩——   这几日齐珩并不是在养病,而是秘密派出大量特使奔赴汾州等地,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让齐珩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三地死亡的庄稼如感染了瘟疫般迅速蔓延,到现在为止,已有九成的土地确定绝收,甚至那些曾经肥沃的土地上,连根杂草都长不出来了!   杂草的生命力有多强,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君的齐珩都知道,要是草都生不出来了,那……   汾州三地现在已是人心惶惶,更有一些有经验的老农断言,这样死气沉沉的土地,怕是十年内都不会泛青……   好在,有陆天麟的女儿陆扶疏横空出世。   虽然情形着实艰难,可也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汾州三地的异象,自然可以归到神农山叛族身上,一来安定民心,二则也一泄自己心头之恨——   重新占据神农山庄并不可怕,竟是为了一己私利把大齐并无数黎民百姓拖入水深火热的地狱中才真是该死之至。   只是眼下情形,还须得靠神农山庄这杆大旗稳定人心——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微微落后自己一步的明远和尚,明远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齐珩顿时心下大定,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齐珩的身后就是齐灏并扶疏楚雁南等人,再往后则是一群神情慌张的王公大臣——   从一进入院子,这些人就无比紧张的瞧向园中诸人——   方才大内侍卫的话大家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之前和姬氏伪族交好,或者相中了神农山庄的那群所谓公子做佳婿的,现在最怕的就是看到自家女儿恰好和那群杀千刀的姬氏伪族人站在一起!   一眼看过去,当时就有几个人脸色铁青——   被大内侍卫死死摁住头跪倒在地的神农山庄人旁边,可不正是自己吓傻了的花容失色的女儿?   当下也顾不得御前失仪,忙忙的给自家夫人使眼色。宣华太守王通也在其中,看了一圈没看见自己女儿并甥女,总算长出一口气。   哪知这口气却是松的太早了些,下一刻忽听一声尖叫,虽是还没看清人,王通却立马听出来,正是自己甥女龚慈芳的声音。忙依着声音瞧过去,可不正是龚慈芳?而距离龚慈芳不过五步远的一簇花丛旁边,一个男子正保护性的挡在女儿前面。   因场面太过寂静,龚慈芳这一声惊叫就特别刺耳,齐珩一下站住脚,其他大内侍卫则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却见龚慈芳正吓得浑身发抖,指着旁边一个身上带土的男子道:   “这里,这里还有一个——”   那些大内侍卫吓了一跳,以为是漏网之鱼,忙不迭拿出手里画像比对了一番,却并不是画像中人,不由大为恼火:   “你是哪家小姐?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皇上面前也是你可以大呼小叫的吗?真是有失体统!”   “大哥——”扶疏愣了一下后,却是面露惊喜——今年这场百花会注定会无疾而终了。本以为想要给大哥找个老婆的愿望会落空,哪里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大哥竟自己找了个来。   又仔细一瞧,女子自己倒也认识,竟也算是熟人,不正是前几天刚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嘉芳吗?怪不得龚慈芳会大呼小叫,原来又想害人了。   “怎么,扶疏认识那人?”皇上这会儿早把扶疏当成了救命的活菩萨,恨不得弄个香案把扶疏给供起来,听扶疏开口,脸上立马堆满笑容。   “不错。”扶疏点头,“那是我大哥,民间有小神农之称的陆家宝。”   说着又冲人群最后的王通点了点头:   “王太守生了个好女儿啊!”   王通前些时日得罪了扶疏,今儿个再相见才知道,这女子竟然是战神陆天麟的女儿,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又见即便是皇上也明显对这陆扶疏客气的紧,心一下悬的更高。再没料到,陆小姐竟忽然夸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正自愣怔,旁边一众大臣纷纷拱手贺喜:   “王公果然生了个好女儿。”   “恭喜王公。”   ……   好女儿?王通眼睛忽然一亮——啊呀,方才陆扶疏小姐说的明明白白,那是她大哥!那岂不是说,那岂不是说……   太过激动之下,王通险些哭出来——自己闺女也太给自己长脸了!   还没有激动完,忽听皇上高声道:   “果然是天佑我大齐,竟是降下尔等兄妹助大齐渡此灾厄——神农山庄重新归入姬氏传人之手,也算是大齐第一等幸事!”   又注目家宝:   “果然不愧是神农山庄第一公子,陆家宝堪称典范!”   神农山庄第一公子?   幸福太过巨大,王通险些要晕了——   方才那些姬氏伪族已然全部被捉,皇上却突然宣布神农山庄传人回归,还说自己的准女婿才是神农山庄第一公子?即便天上砸馅饼,这馅饼也砸的太大了吧?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齐珩上前,一手握住扶疏一手握住家宝,连同明远大师一步一步往高台上而去。青岩上前一步,紧紧跟在扶疏身后。   走至最后一个台阶,放开家宝的手,却是携着扶疏并明远大师径直到了高台:   “从今日起,神农山庄交由姬扶疏庄主的再世传人陆扶疏小姐掌管——朕特此敕封陆扶疏小姐为这一代的神农王,陆家宝公子为神农候——”   上古旧例,但凡是神农山庄姬氏庄主,便毫无意外是神农王。只是陆扶疏却是姓陆,既要让她重掌神农山庄,齐珩只得重新敕封。   神农王?下面的人群集体失语——皇上魔怔了吧?这陆扶疏瞧着也就十几岁吧?   陆天麟这个老子还没封王呢,这闺女就先封王了!更要命的是,还是最为清贵连皇室都要尊敬的神农王。   “阿弥陀佛——”明远高宣一声佛号,面相庄严,“我佛慈悲。已证大道,却又重堕轮回,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心怀天下,大义扶疏,善哉扶疏!”   明远一番话说完,不止下站诸人,便是扶疏也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尚未回神,头顶处忽然噼啪一响,扶疏抬头,再次傻掉——   头顶上方渐渐升起一朵莲蓬,下一刻,那莲蓬忽然炸开,赫然是佛家圣物——七色莲花,好巧不巧,正正在扶疏头顶旋转。   这下便是扶疏也目瞪口呆——   不会吧,以往就觉得和老和尚神神叨叨的,今儿倒好,愈发往神棍的方向策马疾奔了。   只是这神棍明显也猜得太准了吧——自己可真的是如假包换的姬扶疏转世啊!   “今儿个可是百花会,这样的吉日,怎么能没有天作之合来配对?”看下面百官齐齐拜倒,齐珩终于长舒一口气,索性再送一桩殊荣给扶疏,“传朕旨意——陆天麟之女,神农王陆扶疏贞良淑徳……堪为天下女子典范,今特许婚于忠勇侯楚雁南……王通之女王嘉芳……指婚于神农候陆家宝……”   嘴里说着,看向楚雁南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殷切之意——   小子,早看出来你喜欢神农王,可要记住把朕的神农王给伺候好了,决不能让其他异国把神农王挖了去!   齐珩自以为做了一桩美事,却独独忘了,自己的兵马大元帅陆天麟自从找回闺女,事无巨细,都喜欢自己亲手打理,自然做梦也没料到会在女儿终身大事上生生被夺了选婿的大权去——   即便楚雁南也是自己相中的乘龙快婿,也无法平息陆大帅翻天蹈海的怒气!   一直到若干年后,皇上被傲娇的陆大元帅逼得举步维艰,不得不拿自己的弟媳妇赔了去,才明白——嘴太快了,也是有报应滴!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故事到此完结,会陆续放上雁南和扶疏成亲的番外,扶疏一家人团圆的番外,还有商岚的结局……   这篇文从发表一直就很冷,中间好多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写得太烂了,亏得还有那么多亲们陪着我走到了最后,真的很感谢!谢谢不管我写得怎样都会鼓励的miumiu、field2029、棉花、天蓝、虚室之白、简丹、emma、剑雨琴馨等等所有撒花留言给我鼓励的朋友,虽然这本成绩不好,可在你们的鼓励陪伴下终于走到完结了!再次鞠躬,o(n_n)o谢谢!   新文《天之骄女》已发,还是重生文——(点一下文案就可以穿越)希望大家能喜欢:   上一世,岳展颜的人生之路悲喜截然分明:   二十四岁之前是扬名北乡侯境的第一废物——先是未婚夫被抢,然后连本应继承的北乡侯也易主。   二十四岁之后却来了个华丽丽的大转身,一跃成为北乡侯境第一天才,睥睨众生,却不料晋阶的关键时刻,却被早年旧痛纠缠,难破心魔之下,以致香消玉殒……   重生回到生命中最关键的十二岁,彼时慈父尚在,身为北乡侯的爷爷安好……   亲人俱在,天赋我有,些许跳梁小丑自然不能再让他们蹦跶太久……   第158章 番外之商岚   完全用青石垒成的黑漆漆的牢房,每天仅只一顿还是发馊的馒头,无比嚣张爬到自己脚边,饿得狠了甚至会啃脚丫子的老鼠……   而更令人发疯的,则是一日更比一日逼近的斩首之期!   不知道死亡会在那一天到来,自然可以无所顾忌的醉生梦死,当被明确告知了准确的死亡日期,齐渊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怕死。   真的不甘心啊!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说的就是自己吧?若然多年前,自己不贪图姬珍娘的美貌,负了扶疏,也不会一步步走到这般境地吧?   想着靠神农山庄稳固自己的地位,却再没料到,竟是和神农山庄一起埋葬!   牢门外忽然响起“哐当——”一声钝响,齐渊吓得身子猛往后一缩,心惊胆战的往外“瞧去”,却是两个狱卒,正抬了一大筐散发着香气的馒头过来。   天牢里顿时一阵哗啦啦乱响,却是各个囚室的死囚都无比欢欣的把脸贴到门口的小窗户上,眼神里满满的全是贪婪,甚至还能听见大口吞咽口水的声音。   最后一丝羞耻令齐渊有些脸红,可瞬间对食物的渴望却完全战胜了自尊,齐渊努力睁着一双血糊糊的眼睛,拼命的扒着门缝,像其他人一般嚷嚷着:   “馒头,给我一个馒头——”   随着箩筐越抬越近,口水也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抢什么抢,都滚回去——”狱卒瞪着眼睛恶狠狠道,间或还腾出手来狠狠的用大铁勺子砸那些胆敢探出来的手指,“你们这些天杀的,粮食都让你们祸害光了,还想着吃!要老子说,就得全饿死了才衬老子的心!”   牢房里静了一下——这处牢房是特意从天牢里辟出来的一块儿,关押的全是齐渊以及神农山庄叛族,皇上已经颁下圣旨,十日后全都拉到菜市口问斩,首恶如齐渊姬岚等,更是处以凌迟极刑!   满意的看着这群人如丧考妣的模样,狱卒终于觉得心里痛快了些——   朝廷已经通报了这群恶人的种种罪行,怕是未来三年内,即便是都城这里,粮食也必然很是匮乏,不知又要有多少人会饿死……   好在,真正的神农氏家并没有灭绝,姬扶疏小姐还有传人在世。   更有甚者,有人传言,现在执掌神农山庄的这位神农王,正是姬扶疏小姐转世!   前些时日更是从汾州传来好消息,说是那些片草不生的土地上在神农王的精心耕耘下终于发出了新芽!   皇上听闻大赦天下——自然,眼前的这群混蛋们就别想了,他们的死刑照常执行,只是皇上说要让他们沾一沾神农王的恩典,赏他们吃一顿饱饭罢了!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了——”狱卒扬声道,“想要吃馒头的,现在立马跪倒,磕三个头,感谢皇上和神农王赐下馒头,不然,渣都别想吃一口!”   神农王?齐渊的脑子已经被筐子里馒头的香气引诱的头昏脑胀了,却在听清狱卒的话后,头脑瞬间清明,神农王,神农王,神农山庄都灭了,怎么还有神农王呢?   下一刻手指却忽然一阵钻心的痛——   却是不知不觉间,齐渊竟然把心里的话念叨出来了,那狱卒闻言大怒,狠狠的一铁勺子砸在齐渊手上——   一阵骨头的碎裂声传来,齐渊哎哟一声就瘫软在地上,耳听得狱卒冷笑一声,大声道:   “你们这些混账,和神农山庄有什么关系?现在的神农王乃是姬扶疏小姐转世,是战神陆天麟大帅的女儿!竟敢胡说八道,齐渊,别人跪下磕三个头就行,你要给神农王磕三十个头!”   话音一落,其他监牢里的磕头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一时四面都响起了“谢皇上和神农王赐下馒头”的叩头声。   齐渊愣了半晌,唯恐磕得晚了馒头就被人给分完了,胀头胀脑的磕起头来,嘴里机械的念叨着“神农王,我错了,您老原谅我吧”,磕着磕着就泪流满面——   自己当年怎么会那么蠢,要是真娶了姬扶疏,即便当不上皇上,也可以天天吃饱肚子啊!   终于,所有牢房里的磕头声音都没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大口大口吃着来之不易的馒头,也因此,最里面一间囚房里的咚咚声就显得格外刺耳。   “咦,这人倒是心诚——”一个狱卒笑道,别人都不磕了,就他还磕着呢。   笑嘻嘻的摸出最后剩的几个馒头,打算往里面扔,却被另一个狱卒拦住:   “算了,别扔了,他不会吃的。”   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同伴是新来的,并不知道,关在最里面囚房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农山庄的庄主,姬岚。   姬岚是最后一个归案的,不过和旁人不同,他是巴巴的自己跑过来投案自首的。   听说走到御史台时,这人两只脚都磨烂了,血肉模糊,却还是撑着爬到了大理寺,当时就说了一句话:   “我是姬岚,你们杀了我给扶疏抵命吧。”   前几天送到这里来时,这人却突然问哪一间是齐渊的牢房——   所有人都知道,据说姬珍娘可是姬岚的妹妹,那日沁碧苑中,齐渊因为阴谋败露气急败坏之下抓着姬珍娘的头发愣是把人给撞死的事早已传遍天下。狱卒想着姬岚定是想要给妹子报仇。   从没有任何一个囚犯能让所有狱卒同仇敌忾一块儿恨上,齐渊和神农山庄的人却做到了。   这会儿听姬岚说想见齐渊,大家自然乐见其成——   特意打开囚房门,让两人来一个暂时的会晤——   却没想到那姬岚看着文文气气斯文俊雅的,下手却是那么狠,竟是直接上前,一下就生生抠出齐渊的两只眼珠子!   吓得狱卒忙上前拦住——拦的慢了的话,那姬岚真会当场就nong/死齐渊。   然后姬岚下一句话更是让所有狱卒都摸不着头脑——   “你杀了扶疏,竟然是你和那个贱人,毒杀了扶疏——”   那血红的眼睛,状若疯狂又凄凉悲惨的模样,让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一个事实——   姬岚怕是已经疯了,而让他发疯的原因却不是他的妹子姬珍娘的惨死,而是,齐渊害死姬扶疏这件事……   从被拖回囚牢到现在,这人一直闭着眼睛蜷缩着躺在湿冷的泥地上无声无息,狱卒生怕还没行刑呢人就死了,也曾想办法确定对方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因怕这死囚发疯了会伤人,只敢拿铁铁钎子隔着窗户狠狠的捅一下,那料想这人竟是耐痛的紧,明明都用那么大力气了,他却能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奈何,只能等瞧见血了,才能停手——有鲜血流出自然就是活着的。   从昨儿个开始,不知是不是有些失血过多,或者是不吃不喝的缘故,竟是用力捅也不见流血了,当时自己还吓了一跳,以为人九成九是死了的,这才敢打开囚房进去,探了鼻息才发现,还有一口气在,就随口骂了句:   “快死的人了,还不让人安生!每日里还得爷费尽千辛万苦看你死透了没!”   结果奇了,从昨儿个开始,只要自己拿铁钎子捅一下,这人头就会动一下——   明显能看得出来,这姬岚已经没一点儿力气了,头即便抬起来,也很快就会软软的耷拉下去。   自己那日的话,这人,竟然听见了?都这个样子了,还怕麻烦到别人……   而且观察久了才发现,相对于其他人,这姬岚真是温和的不可思议,能看出来平日里绝对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你说怎么就会是恶贯满盈的窃取神农山庄的贼头子呢?   至于他想虐杀齐渊的事,却被狱卒自动屏蔽了——不是齐渊,老百姓怎么会陷入这般水深火热的生活中?那般卑劣无耻又害死了姬扶疏小姐的人,就是生啖了他也不解恨!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这姬岚好像对姬扶疏小姐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就如同那日,他想杀齐渊,却不是为了姬珍娘,而是想要为姬扶疏报仇,还有刚才,自己提到神农王,他就开始砰砰不停磕头……   狱卒叹了口气,隔着小小的窗户往里看了一眼——姬岚已经虚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头却无比虔诚的一下一下的往地上碰着。   “今儿个有新鲜的馒头——”狱卒敲了敲窗户,语气里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平和,“你好歹起来用一口……”   里面的人却似毫无所觉,依旧无比虔诚的一下一下磕着头,似乎还能听见口中喃喃着,扶疏?   斜对着的监牢里正是姬微澜,这会儿吃饱了馒头,终于有了些精神,靠在门上,透过小窗户冷冷的瞧着对面——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   世人都以为姬珍娘是姬岚的妹子,其实珍娘和自己才是亲兄妹,至于姬岚,不过是族中的一个孤儿,爹爹不过是曾经给过他几口饭吃,然后这愚蠢的家伙就开始以自己和珍娘的大哥自居了。   知道姬岚已经成功混入神农山庄,并且得到了姬扶疏父女的信任,自己便多次传言给他,让他想方设法谋刺了这两人,哪想到这愚蠢的家伙竟然抗命,死活不愿意不说,还放下狠话,若然坤山族人胆敢谋害那对儿父女,他必与之势不两立。   若不是自己和珍娘也到了中原,珍娘更是寻找机会和齐渊混到一处,终于找机会借齐渊的手害死了姬扶疏,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重新占据神农山庄呢!   本来以姬岚的农艺造诣之高,若是真愿意和自己携起手来,自己何至于为了扩大势力出此下策?偏是他白白挂了个庄主的名头,不愿为族里效力不说,连带着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对自己和珍娘都厌烦的紧。   这还不算,还处处和自己作对!   不是他一再拦阻,那青岩也好,陆扶疏也罢,早就去见阎王了,皇上没了依仗,即便明知自己等人乃是来自坤山之地,也定然不敢对神农山庄大开杀戒,坤山一族何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现在又巴巴的跑来送死,果然蠢到无可救药!   真是想不明白,这么蠢的人,竟然能取得姬扶疏父女的信任,恍惚间又有些明白,或许就因为他太蠢了,姬扶疏才会丝毫不加以防备吧?   只是不知为何,自己一向自诩精明,当初为何就认定了姬岚做庄主的话自己会安心呢?就是现在要死了,一想到有这么个蠢材陪着上路,好像也不是那么怕了。   狱卒又敲了会儿窗户,里面的姬岚头却没有丝毫反应,无奈之下,只得叹息着离开——   总觉得这姬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夏天日长,狱卒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再次睁开眼来,已是暮色黄昏。日当正午时,天牢里尚且一片昏暗,这会儿更是黑漆漆的一片死寂。   狱卒站起来,伸了一半的懒腰忽然顿住,却是几个人无比突兀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被簇拥着走在最中间的却是一个一身青布衣衫的女子。   “干什么的?”狱卒忙上前拦阻,心里暗暗纳罕,天牢重地,是不许任何人探监的,更不要说这里关押的还全是人人痛恨的神农山庄叛族!   这女子什么来头,竟然能通过重重阻碍到了这里?   还没靠近女子,却被一柄并未出鞘的剑挡住了去路,持剑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狱卒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是那年轻人虽是生的仪容尊贵,容貌俊美,身上的杀气却是太重了,饶是狱卒经常监管死囚也是沾染了一身戾气的,这会儿也一阵心虚胆怯。   “你在前面带路,”又一个人掏出块令牌在狱卒面前一晃,狱卒吓得惊叫一声,“王爷——”   忙要跪倒磕头——   这位贤王殿下眼下可是炙手可热,听说深得皇上和当今太子的宠信,怎么竟会亲自陪着一个女子来此?而且看贤王殿下的模样,好像那女子身份比他还要贵重。   “去姬岚的牢房。”齐灏摆了摆手,吩咐道。   狱卒不敢怠慢,忙应了声拿起钥匙,弓着腰在前面引路,待打开姬岚的牢房,才发现,跟过来的只有那女子并她身后一个一直沉默的侍卫罢了。   “雁南你说,扶疏能劝动姬岚为国效力吗?”看扶疏并青岩进了牢房,齐灏搓了搓手道——   眼下汾州三地情形仍是严重的紧,扶疏的农技造诣果然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灾区已是颇见成效,只是扶疏一人委实分/身乏术,沧州三地,哪里都离不开她,扶疏手下又委实没有能独挡一面的人才,好几次累的差点虚脱,把皇上和自己给吓得,更别说陆帅和楚雁南了!   万般无奈之下,皇上征求了扶疏的意见,就准备放姬岚出来,令他从旁协助,若有大功,说不好将来可以抵免死罪。   哪想到这姬岚竟是死心眼的紧,竟是一心求死!   这几日更听下面人报告说,姬岚怕是活不到斩首那一日了。   侍卫禀报时,扶疏恰好就在,当即决定要亲自来见姬岚。   齐灏无法,拦阻不住只得和楚雁南一同陪着前来——   只是,这姬岚明显不想活了,就是扶疏来了又能怎么样?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两人可也算是仇人吧?扶疏倒好,竟是坚持一定要和青岩进去便可……   “你下去吧。”扶疏久久的盯着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那个黑影,眼睛酸涩的要命——   地上躺着的这个一滩烂泥似的人,真的就是大师兄吗?   从怀疑姬岚就是商岚,到最后确定,扶疏曾经下决心,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他。   可听说姬岚就要死了,扶疏还是忍不住,再次跑了来。   狱卒乖乖的把气死风灯交给青岩,自己则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扶疏上前,想要扶起姬岚,却被青岩拦住。   “无妨——”扶疏苦笑着摇头,“大师兄——”却又顿住,自己怎么忘了,这人是姬岚,并不是自己的大师兄。只是,即便从前是姬岚时,这人也并未对自己做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形呢?   青岩迟疑了下,身子让开了,手却紧按剑柄,双眼无比警戒的瞧着地上的姬岚——主子的安全大于天,虽然早看出来地上的姬岚已是毫无任何力气,自己却照样不能掉以轻心!   扶疏蹲□形,吸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更加难过——这人的性情自己了解,最是爱干净的一个,现在却死狗一样躺在这里,浑身都脏臭不堪。   待用手轻轻一碰,心里忽悠“颤”了一下:   “青岩,把灯靠近些——”   待看清姬岚的模样,扶疏喉咙里顿时发出一声类似于抽泣的颤音——   还是那张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脸,却是完全瘦的脱了形,更惨不忍睹的是,身上的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有的刚凝着,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   曾经扶疏以为,自己会很恨商岚,恨到不愿意再见他一面,恨不得,他死,可真见着了,却发现自己的心,竟是这么痛!   许是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瞧,商岚终于吃力的睁开双眼,无比迟钝的注目头顶上的人,下一刻,看着青岩的方向,瞳孔忽然睁大。手旋即伸出,差一点儿就要扣住扶疏的手腕,却被青岩抬脚踹开。   “大师兄——”扶疏一惊,脱口道。   青岩牢牢地把扶疏护在身后,恶狠狠的瞪着神智明显清明的多了的姬岚。   姬岚却是再一次傻掉了,傻傻的看一眼青岩,再看一眼双眸噙泪神情复杂的盯着自己的陆扶疏,嘴唇不住颤抖着:   “扶,扶疏?”   “别叫我的名字!”扶疏狠狠的跺了下脚,又抹去脸上的泪,神情凶狠的说,“你只要,只要记着,你是,你是罪人,所以,你不能死,你必须活着,活着,赎罪,活着,求——”   想说求我原谅你,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终于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哭了起来。   “扶疏——”楚雁南和齐灏终是不放心,悄悄的摸到牢门外,哪知却听到在哭,慌忙冲了进来,“你怎么样,没事吧?”   “是不是那个姬岚死了,吓着你了?”齐灏也道。却在看清对面勉强抬着头定定瞧着扶疏的姬岚时吓了一跳。   “我,不死,我会,活下去,活下去,赎罪——”姬岚艰难的仰起头,摇摇摆摆的冲齐灏道,“咱们,走吧——”   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容,深深的看了扶疏一眼,然后双肘撑着地,艰难的往牢门处爬去……   第159章 番外之皆大欢喜   拂晓刚过,天空中还有些薄雾,田野中除了在风中不住摇摆的碧绿庄稼以及在田埂上蹦蹦跳跳的几只小鸟,便阒无人迹。   忽然,一只有着长长灰色尾羽的小鸟脑袋动了下,黑豆似的两只小眼睛无比好奇的望向远处——   却是一阵扑扑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依稀能瞧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形纤细的女子,后面还如影随形般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义母,您慢些——”乡间小路不免有些坑坑洼洼,年龄大些的美丽女子差点儿摔倒,本是并肩而行的清雅少女忙伸手扶住。   站定脚步四下一望,最后指了下不远处有块大青石的稻田,很是歉疚道:   “义母,咱们去那里歇会儿,正好,我再看看那边土质如何。”   眼看着大婚之期在即,自己好歹要把汾州三地再巡视一遍,不然,这个亲自己成的都不安心。只是自己累着了没什么,义母却是这两年身体才好些,可不要累到才好。   要说人与人的缘分果然奇怪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投了堂堂齐王妃的眼缘?本来听齐灏说,义母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宫里皇后娘娘赐宴,都从来不曾到场,却是愿意跟着自己四处漂泊。而且事无巨细,都照顾的仔仔细细,唯恐自己受了什么委屈。   几年的相处下来,真觉得自己和多了个娘亲相仿。   ——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神农王陆扶疏、齐王妃以及青岩。   一月之后就是大婚之期,而今年也是时隔三年之后,汾州三地等天下粮仓再次长出新禾苗的时间,漳州两地扶疏已然全部去过,庄稼长势都甚是喜人,汾州正是扶疏的最后一站——   眼前不自觉闪现出楚雁南深情而又灼热的眼神,扶疏的脸上瞬时浮现出几许娇羞的模样。   “没事儿。”齐王妃握住扶疏的手,慈爱的瞧着一副小女儿情态的扶疏,脸上全是满满的笑意——   心里不是没有遗憾,本来一心想着把扶疏留给儿子灏儿的,倒没想到,却让楚家那个小子给抢了先。   只是这几年自己也瞧出来了,雁南那孩子委实对扶疏痴情的紧,但凡稍有闲暇,必会从边关千里驰骋,甚至好几次那孩子不过是匆匆看了扶疏一眼,就又得昼夜兼程赶回边关……   果然不愧是那人一手教导出来的,竟是,一样的情深似海……   可这也正因为了这份情深似海,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脸面再去见他了。   怔怔的瞧着扶疏的侧脸——还记得第一次听说扶疏竟是那人的女儿时,自己当时就傻了,枯坐在室内等了足足一日,才把灏儿盼回来,哪知灏儿却告诉自己,扶疏,不过是那人的义女……   那个等了自己一辈子的人儿啊,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   当初两人分离,自己身受重伤后正好被齐王所救,更央的齐王爷帮自己四处探寻,可得回来的消息却全都一样——   那人已然亡故!孩儿也再无踪迹。   若不是还有一线找回女儿的希望,若不是当初小小的灏儿每日里扯着自己的衣角哀哀哭泣,自己真想,当时就随了自己的男人而去。   不是不知道齐王对自己的心思,只是,此生已是那人的人,自然这一辈子都生死不渝!   却没料到齐王也是个痴心的,竟会在临终时请求皇上给了自己正妃的名号!   更没有想到的是,女儿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人却是天幸活了下来!   只是自己和他的缘分,却终是不得不断了——名份上已然是别人的妻,更是连唯一的孩儿都没有护好!   再是一代战神又如何?要是自己真不管不顾的寻过去,那人的性子,不定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皇上对齐王爷宠爱愧疚之深,决计无论如何不会愿意放自己离去,即便是一代战神,敢和朝廷扛上,怕是也在劫难逃。   罢了,罢了,今生注定错过,就只好期待来世了。好在,还有一个扶疏——   曾经两人四处逃亡时,就无数次憧憬过即将降世的小宝宝是男是女,会长成什么模样……取名字时恰巧听说姬扶疏小姐仗义执言替楚大哥鸣冤,并死在登闻鼓旁。   那人当即就说,无论男孩女孩,就都起名扶疏,只望他(她)长大成人,能如姬扶疏小姐一般自有风骨……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己每日里但只祈祷,希望他全当自己死了!却没料到那人竟是到了今日还未娶妻,甚至还记着当日的话,认了一个同样叫扶疏的干女儿。   什么神农王不神农王的,自己不在乎,自己只知道,这是扶疏,那人心心念念的女儿扶疏,也是,自己的女儿扶疏。   不觉低头怔怔的瞧着扶疏的侧脸——原来这就是和女儿在一起的感觉吗?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只这样瞧着女儿,人生就如此幸福而美满。   “义母——”似是感觉到齐王妃柔软的眼神,正蹲在地头拔出几棵禾苗认真勘察的扶疏蓦然回头,甜甜的叫了声。   “啊?哎——”齐王妃怔了下,强忍住过于幸福之下汹涌而来的泪意,不自觉走过去,注目扶疏手中的禾苗,“这禾苗长得可还好?”   “嗯。”扶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三年了,这片曾经让无数人绝望的土地终于又焕发了生机!   今年以后,天下粮仓终于可以再次名副其实!   抬手指了下中间并几个角落:   “青大哥,那里,那里,你帮我都拔些秧苗过来——”   青岩点了点头身形如大鹄般飞起又落下,很快就按扶疏指点的地方,分门别类的抱了几簇禾苗回返。   “我看看——”扶疏示意青岩把禾苗全放在大青石上,又扶着齐王妃一块儿在青石上做好,刚执起左边的那丛,一阵通通通的急促脚步声忽然传来,连带着还有愤怒的“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的喧嚣声。   三人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去,不由大吃一惊——方才还是空空荡荡的原野,忽然就冒出来足有上百人,还大多拿着铁锹锄头等农具,甚至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手里拿着的明显是刚从树上折下的柳条……   转眼间那群人就冲到了面前,跑在最前面的因太过瘦小而显得两只眼睛特别大的男孩子气咻咻的用柳条指着扶疏道:   “就,就是她,她拔我们的禾苗——”   “坏人——”另一个同样瘦的都脱了形的男孩子也愤愤道,“那是神农王赐给我们的粮食,你也敢动!”   说起“神农王”这三个字时有多崇敬,看向扶疏三人的神情就有多愤恨!   “你们是,看护庄稼的?”扶疏愣了下,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围拢过来的庄稼汉明显没想到,孩子们汇报说发现的“穷凶极恶的祸害庄稼的坏蛋”的人中会有两个女人,还是这么气派这么高贵却又这么温和的两个女人。一时有些面面相觑。   还是为首男子上前一步,极为心疼的盯着扶疏手上的庄稼道:   “你们是哪里来的?知不知道这庄稼能长出来耗费了神农王大人多少心血?神农王大人辛辛苦苦三年,终于给我们老百姓送来了粮食,你们倒好,竟然拔了这么多!”   口里说着,气的嘴唇都是哆嗦的——   这可是大家的救命粮啊,三年了啊,当年富庶天下的汾州三地,因为伪神农族的缘故生生沦为人间地狱。   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鬻儿卖女?又有多少人实在撑不下去,饿毙街头?   好在老天有眼,姬扶疏小姐还有传人在世,这几年多亏神农王殿下栉风沐雨,终使得这汾州一地再现生机。   当暌违三年之后,再次亲眼看到禾苗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多少人趴在地上不停磕头?又有多少人痛哭嚎啕不止?   因为这禾苗太珍贵了,虽是官府并未曾组织人们看管,所有百姓却自发组织起来,不分昼夜日夜守护庄稼地。   而最先发现扶疏他们竟敢拔了田间禾苗的就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子。   瞧着扶疏手里的禾苗,为首男子再也忍不住,上前就想去抢——禾苗的根上还有土,应该还能救活吧?   却被青岩一下捉住手腕——知道这些人并没有恶意,青岩手上并没有用多大力气,那人却仍是疼的痛叫出声。   旋即抬头,沉沉的双眸使得挨挨挤挤的人群忙往后退,待退了一步后却又站住,明明很是害怕却还是强撑着道:   “你们做什么?拔禾苗还有理了不是?有我们在,不管你们是谁,都别想祸害我们的庄稼。”   “对——”说起要护着庄稼,本是静默的人群再次群情激奋,有暴躁的甚至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竟是扶疏等人要不说出个所以然,就立马拼命的模样。   “扶疏——”齐王妃哪见过这阵仗,唯恐这些人会伤到扶疏,忙要把扶疏护在身后。   “义母,没事儿——”扶疏无限感慨的瞧着眼前的这群朴实庄稼人——义母和青大哥总是把自己瞧得和个瓷人儿一般,只是这些庄稼汉自己最熟悉,性情都是最淳朴不过!   忙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牌儿——但凡神农山庄子弟,每人都有这样一个象征身份的牌子,玉牌儿上刻得一水是五谷作物。当然,级别不同,玉的特质也自然不同,至于扶疏手里的这块儿,却是象征神农王地位的顶级玉牌儿。   “各位乡亲,大家莫要惊慌。”扶疏笑吟吟上前一步道,“我们是神农山庄的人,方才拔庄稼苗只是想要查看一下这泥土并秧苗可还有什么异状。”   神农山庄的人?人群齐齐一静,看一看那玉牌,再看一看扶疏,又看看玉牌,再上下打量扶疏——   玉牌倒是像,只是这么漂亮的女子……   “不对,她们一定是骗子——”忽然有人发一声喊,众人回头看去,却是本来在外地讨饭,听说老家的地又能种庄稼后就一路乞讨着回来的刘栓柱。   “栓柱,你咋知道她们是骗子?”其他人都看向栓柱,却是都放下了手里的农具——要真是神农山庄的人,那可是大家伙的大恩人,大家伙感激还来不及,可不敢冲撞了!   刘栓柱之前应该是受了很多苦,明明很高的个子,却是瞧着瘦的和竹竿似的,更兼脸色蜡黄,这会儿看大家都瞧过来,吭哧吭哧半天才道:   “你们咋忘了,神农山庄除了神农王殿下,哪有女孩子?”   “难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是神农王——”其他人顿时眼神灼热,是啊,怎么把这事忘了?大齐哪个不知,神农山庄除了神农王殿下是女孩子,其他都是男子啊!   有几个老成的腿一软,差点儿立马就跪下——神农王啊,自己家里可是立了长生牌位的,每天一大早起来,老婆都要上柱香的,要是能见到大慈大悲神仙下凡的神农王殿下,当面磕个头感谢,就是死了也值了。   “喂喂,你们干什么?”没想到自己的话竟然起了反作用,刘栓柱一下急红了脸,“你们听我说完。”   还有下文?有些反应快的立马想到,啊呀对了,刚才栓柱说的是这些人全是骗子!   “你们咋忘了?一个月后就是神农王殿下的大婚日期。”刘栓柱梗着脖子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路跑回来,碰见多少成群结队赶去京城,说是要看神农王殿下成亲的!”   刘栓柱脸上满满的全是骄傲,甚至说话时还握着拳头,好像自己也亲眼看到了恩人成亲一样。   “殿下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会跑到咱们这旮旯?”   “对呀。”人们激动地心情瞬时冷却下来,兴许是方才希望太大,待知道对方根本不是恩人,怒气一下控制不住,“真是该死,竟敢冒充神农王殿下!走,押他们去见官——”   青岩脸一沉,就要拔剑——从小青岩就始终牢记一点,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只要会危及主子,那就死!即便对方并不是针对主子,青岩也总要全部缴了他们手中的凶器才能放心。   其实便是大齐皇上也曾不止一次说过,神农王的安全高于一切,但凡有一丝威胁到神农王的,那就杀无赦!   “青大哥——”扶疏一把扣住青岩的手,“不会有事的,咱们跟他们去官府罢——”   方才自己已然仔细瞧了手中的禾苗及脚下这片土地,今年应该是一个好年成!这会儿也有些累了,正好去府衙歇息片刻。   众人已看出来青岩不是好相与的,又听扶疏说愿意和他们一道赶去县衙,也就不再靠近,只闹闹哄哄的监视着三人往县衙的方向而去。   哪知刚拐上官道,迎面便见一大群人正打马而来,许是速度太快,后面带起一大片烟尘。   乡民们顿时有些惊慌,忙挨挨挤挤的缩在路旁,想着等对方人马过去再继续走,哪想到那些马匹却在来至众人近前时一下停住,然后从马上下来一队劲装骑士,匆匆来至扶疏等人身前,瞬间就把那些乡民隔离开来,为首的英俊不凡的男子,可不正是齐灏?   在亲眼看到娘亲和扶疏无恙时,齐灏脸上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转而又瞪了扶疏一眼——   调皮的丫头,一大早就往地里跑!亏自己还想着连日赶路,扶疏和娘亲会不会太累了,特意嘱咐人不要惊醒她才好,哪想到等伺候的人再过去时,房间竟是空的,真是要把人给吓死了!   “义母,救我,大哥要打我——”扶疏身子藏在王妃的身后,仅只探出一颗脑袋来。   此言一出,险些把齐灏给气乐了——这丫头,还真会胡说八道!放眼大齐,有哪个比得上神农王金贵?别说是打了,小妮子就是咳嗽一声,都有人立刻飞马报给皇伯父,然后马上就会有御医到来。   说句不好听的,丫头要是不高兴了想抽人了,就是自己这堂堂贤王也得上前受着!   好在,自己是她哥。   “对了——”齐灏忽然想到一件事,“我来时听说,雁南也从边疆回返京城了,见不到你的话,不知道——”   话音未落,官道的尽头又是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隐约间还能急速而来的队伍中亮的耀人眼目的铠甲——   不会吧,真是楚雁南赶来了?自己这妹夫性情也太急躁了些吧?再有一个月,扶疏就是他的人了,还巴巴的赶来?   正自腹诽,队伍已然到了眼前,齐灏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下意识的一下护住身形已是摇摇欲坠的母亲——该死,怎么陆天麟也跟着来了?   跑在最前面的可不正是金盔金甲威风凛凛宛若天神般的陆天麟?他的身后正是宛若骄阳一般俊美无俦的楚雁南。   两人的眼睛齐齐凝注在扶疏身上:   “扶疏——”   “爹——”太过喜悦,让扶疏没有注意到王妃的异状,只无比欣喜的跑过去,任陆天麟把自己高高举起又轻轻放在马背上,“乖女儿,走,咱们回京!”   话说皇上也太不厚道了吧?还真想让自己宝贝闺女当牛做马了?   跟随左右虽是视线炽热却终究不敢靠近扶疏的楚雁南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   这会儿终于觉得,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亲二叔了!话说随着婚期临近,二叔真是愈发看自己不顺眼了!在军营里惯常是自己说东二叔偏说西,自己忙附和着说西,到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找茬子拳打脚踢!   好不容易熬到大婚在即,倒好,被二叔连威胁带警告收拾了一路,中心话题无外乎一个——不许欺负扶疏,不许老粘着扶疏,要陪着扶疏经常到娘家小住——   二叔哎,扶疏比我的命还重要,我就是欺负自己也不可能欺负她啊,可扶疏将来会是我妻子,我不粘着她粘着谁啊?至于回娘家小住,我真怕二叔您会每天都操练我一番啊!   眼瞧着心爱的人就在跟前,却是丝毫不敢靠近,那种感觉真是百爪挠心一般啊!   这会儿真是无比希望,要是有个二婶该多好,起码二叔不会时时刻刻想要抢自己老婆了!   扶疏激动的情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对上楚雁南灼热的眼神,脸再一次通红,半晌才反应过来,回头冲着方才站立的方向道:   “义母——咦,义母呢?”   却只看到齐灏护着一个仓皇的背影,正急速往县衙方向而去。   陆天麟也顺着扶疏视线看过去,眼神倏地一滞——这个背影,怎么那么像……   手不自觉攥紧,转身拉过一匹马,就追了过去。   “爹——”扶疏还是第一次瞧见爹爹这般失态的模样,不由大是狐疑——好像有些不对啊,过去三年来,每次听说爹爹要来,义母总会事先躲出去,自己还以为义母是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这次怎么一见爹爹就赶紧逃了?   更奇怪的是爹爹的神情——难道,两人竟是旧识?   “这匹马性子有些烈——”耳朵处却忽然一热,却是楚雁南,看陆天麟打马而去,顿时大喜,飞身就跃至扶疏身后,双臂一下揽住扶疏的纤腰:   “走,咱们去追二叔——”   扶疏脸上简直要滴出血一般——臭小子长大了,学会,调戏人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百忙之中想起什么,忙回头叮嘱侍卫:   “帮我摆下酒席招待乡亲,就说,就说,请他们喝我的喜酒——”   楚雁南听得眼睛愈发晶亮,不自觉更紧的搂了一下扶疏,扬声笑道:   “楚河,拿最好的酒来!”   自己的喜酒,当然要用最甜美的。   那些乡民早呆若木鸡,还是刘栓柱最先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认得,我认得——”   当初在京城乞讨时,陆大帅和楚侯爷跨马游街时自己特意挤进去看过,亲眼见到了神农王殿下的爹爹战神陆天麟和未来夫婿楚雁南楚侯爷!可不正是方才那两人?   “那是,神农王殿下的爹爹,咱们的战神陆大帅,还有殿下的夫婿,楚侯爷啊!”刘栓柱跪在地上已经是泪流满面,“刚才,那真的是神农王,真的是神农王殿下啊!”   其他乡民也跟着噗通通跪倒:   “殿下,神农王殿下——”   扶疏遥遥的招了招手,脸上全是幸福的笑意——有爹爹,有雁南,还能帮到这么多人,这一世,果然无憾了!却被楚雁南轻轻扶住双肩:   “扶疏——”   怕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却是齐灏护着王妃刚要进府衙,迎面却又碰上另一群人,为首的也是扶疏的旧识——当年的连州府尹尹平志,尹平志本来是要出来给齐灏见礼的,却在见到王妃后一下傻在了那里,失声道:   “贞宁,你是我妹妹,尹贞宁,对不对?”   王妃的注意力本来全在身后紧追不舍得陆天麟身上,突然听到有人叫“贞宁”。顿时大惊,抬眼瞧去,不是自己的兄长尹平志又是哪个?   后面陆天麟也随即赶到,一把扯住浑身簌簌发抖泪流不止的尹贞宁:   “宁儿,宁儿,真的是你吗?”   “爹,到底怎么回事?义母,您莫要害怕,我爹爹不是坏人——”扶疏吓了一跳,忙下意识的抱住满脸泪痕的王妃——爹爹怎么会做出如此有悖常情的事?王妃再是自己义母,可也是王妃啊,大庭广众之下,爹爹此举无疑太过唐突。   “什么义母——”陆天麟死死盯着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了十六年的爱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道,“她不是你义母,她就是你的娘亲!扶疏,她是怀胎十月又把你生下来的亲娘啊——”   说道最后,早已是虎目含泪。   “什么?”一直低头饮泣的尹贞宁蓦然抬头,反手抓住陆天麟的手,泪眼朦胧的瞧着同样呆若木鸡的扶疏,“天麟,你刚才,你刚才说什么?”   “宁儿——”陆天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把扶疏和尹贞宁一块儿圈到怀里,十六年了,做梦也想不到,一家三口还能团圆!   “宁儿,你没有听错,扶疏她,是咱们的女儿!陆清源和青娘这两个名字你总还记得吧?他们正是扶疏的养父养母——”   巨大的惊喜下,尹贞宁嘴唇动了下,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齐灏则根本就是傻了——扶疏竟然不是陆天麟的义女,而是,亲女儿,还是,娘亲的亲生女儿?那岂不是说,扶疏也不是自己的干妹妹,而是亲妹子?   至于尹平志,则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天爷,自己一定是做梦吧?妹子竟然还活着?还有了一个战神妹夫一个神农王甥女儿,然后又即将有一个侯爷甥女婿?   抖抖索索的从地上爬起来,要快,要快些把这个消息禀报老父,太过激动之下,竟是一头撞在府衙的门框上……   ……   四年后。   一处无比葱茏的梅林里。   因天色将暗,梅林里便显得有些阴森。   只是媳妇儿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竟然爱上了梅林里又酸又涩的青梅。   明明大早上自己才特意跑来摘了一篮子回去,倒好,不过一天功夫,扶疏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一听说老婆又想吃酸梅了,楚雁南连沐浴更衣都不曾,转身拿了篮子就往梅林跑。   哪知刚进了林子,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忙回头瞧去,不是旁人,却是自己老丈人,陆天麟。   “雁南也在?”陆天麟也是一愣,下意识的就想把手里的篮子往背后藏,神情更是局促不安,“啊呀,是雁南啊,天这么晚了,你不回去陪扶疏,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来摘几个梅子——”楚雁南恭恭敬敬道,又看了眼陆天麟手里的篮子,“爹你也是来摘梅子的?”   陆天麟老脸一红,好在天色幽暗,女婿应该看不出来:   “我帮你摘——”   说着就拿过楚雁南的篮子,极为熟练的爬到树上,专拣那些个头大颜色青中透黄的梅子摘。   不大会儿就摘了一篮子,极快的塞到楚雁南手里:   “快些拿去,赶紧去陪着扶疏吧。”   直到被推着走出去老远,楚雁南还回不过神来,爹这是怎么了?要说爬树这活儿还是自己来更顺溜些,爹虽是武艺高强,可也是奔五的人了,这样一棵树一棵树爬来爬去的可不要摔着才好,有心回去帮忙,陆天麟却拼命挥着手,怒声道:   “快走,快走!”   待完全看不到楚雁南的身影,才长出了一口气——啊呀,差点儿就让女婿撞破了!   转而却是满脸愁容——本来应该是一件大喜事的,可现在……   也不怪陆天麟发愁——四年前,终于找回失散的多年的爱妻尹贞宁,然后又和闺女软硬兼施,好歹逼着皇上宣布“齐王妃薨逝”,然后自己顺利娶回尹家女。   这样幸福的人生本来是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剩下的事,就是等着扶疏和雁南再给自己添个孙子或者孙女了!   只是成亲四年了,扶疏却始终不曾有孕,把自己和宁儿给愁得……   请了多少杏林高手,都无一例外说是宫寒所致,想也明白,定是郑家当日的寒毒伤及了扶疏的脏腑。   这么多年了,不但自己一家,连带着整个朝堂包括皇上在内,都无不因为这件事忧心如焚——   毕竟扶疏没有孩儿的话,就意味着神农山庄怕是就会从世上消失。   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甚至听说民间好多百姓蜂拥去奶奶庙,目的都是一个,那就是求老天赐给女儿一个孩儿来。   宁儿也曾不止一次去送子观音前祈福,却再不曾料到,扶疏仍是没有动静,宁儿却是怀孕了!   陆天麟一开始是狂喜不已,却不料妻子竟是落下泪来——   老天真是会开玩笑,自己明明是要替女儿求子的,结果倒好,女儿还没怎么呢,自己倒是又怀孕了!   一想到扶疏会难过,尹贞宁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更是不许陆天麟把这件事告诉扶疏和雁南。   而且为了怕女儿察觉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尹贞宁甚至连见宝贝女儿都不敢了。   连带的陆天麟连摘个梅子,都拣没人到时候偷偷来,没想到,还是被楚雁南给碰上了。   边想着心事边又摘了一篮子梅子——宁儿还在家里眼巴巴等着呢,自己还是快些回去是正经。   “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迟?”看陆天麟回来,尹贞宁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虽是马上有两个丫鬟上前搀住,却还是把陆天麟吓了一跳:   “你出来做什么?好好地在房间里歇着便是。”   又把手里篮子交给侍女,吩咐赶紧拿去洗一下,腾出手来扶着尹贞宁:   “慢些,可要仔细着宝宝——”   “孩子还小着呢——”虽然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尹贞宁脸还是有些红,转而看后面跟着的丫鬟也捂着嘴偷笑,两颊更是火烧一般,“对了,今儿个怎么比平时晚些?”   连带着摘得也没有平日多。   “等急了?”陆天麟想了想,还是把碰见雁南的事说了下,“你不是嘱咐我说,万不能让扶疏和雁南知道吗?我也没想到,会在梅林里碰见雁南。对了,你说奇怪不奇怪,雁南竟然也是跑去摘梅子的!”   尹贞宁本来已经坐下,闻言忽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说,雁南也是去摘梅子的?”   把陆天麟给惊得,忙用两手托住:   “好宁儿,万不可再这样一惊一乍的,小心宝宝——咦——”   却忽然也意识到不对——那梅子有多酸,自己可算是领教了,雁南是万不会爱吃那东西的,难不成,和尹贞宁对视一眼,竟是齐声道:   “扶疏!!”   一想到这一点,两人几乎要激动地哭了——   “快快快——去扶疏那里——”   那边楚雁南颠颠的抱着一篮子梅子回家,又亲手洗了端到扶疏跟前,哪知到了后才发现,扶疏竟是又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不由叹了口气,傻丫头,方才一个劲的吵着吃梅子,自己摘回来了,她倒睡着了。   极轻柔的帮扶疏掖了下背角,刚想转身出去,就听窗外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间或还有人说什么“慢着点——”   楚雁南眉头一下蹙紧——扶疏这会儿刚睡着,哪个不长眼的下人竟敢跑到这儿来吵闹!上前一把拉开门,却是大吃一惊——竟是自己岳父岳母,连带的还有皇上、贤王齐灏并数名御医。   只是几人不知为何,神情都是奇怪的紧。   楚雁南心里扑腾一下,忙上前见礼:   “皇上,爹,娘,大哥——”   哪知几人却是理都不理他,径直无视他的存在,绕过去就进了屋子,倒是几名御医匆匆对楚雁南拱了下手。   难道是扶疏?楚雁南脸色顿时一白,忙也跟了进去,拳头却是不自觉攥紧。   房间本来很大的,可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好在众人都有志一同的瞧着床上熟睡的扶疏,并没有人说一句话。   那几名御医胆战心惊的上前,一个接一个上前为扶疏诊脉。   楚雁南身子一晃——竟然真的和扶疏有关吗?难不成,是早年旧伤——本来铁打的汉子,这会儿竟是差点儿栽倒。   还是尹贞宁心细,察觉到楚雁南情绪不对,这才意识到,雁南兴许被吓着了,忙拍了下雁南的手,动了动嘴唇:   “莫怕,许是,喜事——”   喜事?楚雁南更是摸不着头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见几个御医齐齐跪倒在地,几乎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皇上大喜,天佑我大齐,殿下她,已然有孕一月有余——”   “啊?”尹贞宁忽然捂住嘴一阵干呕——方才太过紧张,竟是连每日必有的孕吐都忘了!这会儿缓过劲来,一下吐了出来,慌得陆天麟什么似的,忙又是喂水又是手忙脚乱的抓旁边放着的青梅,好歹吃了几个酸梅,尹贞宁才平静下来。   旁边的齐灏早已是目瞪口呆——这是不是意味着,很快自己不但要有个外甥,还会再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唯有一把把老婆抱在怀里的楚雁南回头瞧着叉腰仰天哈哈大笑的皇帝,又瞪一眼跪在地上不断说着“皇上大喜”的几个御医,气得直咬牙——   尼玛,这几个混蛋没长脑子吗?什么皇上大喜,那是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娃好不好!   决定了,以后孩子生了,就是他们跪着求,也决不让他们看自己的娃一眼,就是皇帝,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