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温婉宜人》作者:七和香 文案: 她被逼为皇子侍妾,倾城祸国,素手掀起无数波澜,最终倾覆了这郡王府。 重来一世,方婉决定要做一个温婉宜人的女子,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挺成功的! 本文1v1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婉 ┃ 配角:很多 ┃ 其它: 作品简评:vip强推奖章 上一世方婉被逼为皇子侍妾,她忍辱负重,用了十几年时间,为自己一家报了仇,重来一世,她努力想要避开前世的人和事,力求安静温婉,却碰到景王萧重,再次卷入京城的波诡云谲,重新站上人生巅峰。 本文文笔清新,人物刻画生动鲜明,情节流畅紧凑,跌宕起伏,描绘出了步步为营,权谋暗影的宫廷斗争,和一个聪慧坚强的女性再一次的成长,收获甜蜜美好的生活。 ☆、楔子 楔子 永定六年秋,朝廷诏谕,三皇子温郡王薨逝,因多行悖德事,命夺郡王爵,国除。 这是帝宫封宫三日后,从凌云殿发出来的第一道诏旨,自是朝野震动,同时又都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温郡王是宠妃蒋贵妃所出,自小得圣上钟爱,原是储位最炙手可热的皇子之一,此诏谕之后,又有旨意不断从内阁发出来,涉及一个个大小官员。 作为事件的中心,此时的温郡王府已经被兵士围的水泄不通,后宅哭声震天,女眷们自是惊慌失措,温郡王妃脸色虽苍白,行动间还算如常,她也是京城贵女,长公主府出身,大难临头,倒只有她稍微掌得住一点。 “郡王妃,有旨意,有旨意来了!”温郡王妃身边的大丫头此时守在王妃身边,只有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跑进来:“还有、还有白绫!” 旁边的几个大丫鬟都是失声惊呼,都看向温郡王妃,眼中全是惊惶,温郡王妃也是脸色惨白,在这种时候,任何一道旨意可能都是灭顶之灾。 旨意很简单,只是赐白绫给温郡王侧妃方氏,连理由都没有一个。 温郡王妃谢恩领旨,额头碰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心中默默的念着:圣明烛照,果真是圣明烛照。 方氏这狐狸精,后宅荣宠十数年不衰,就是她荧惑郡王,觊觎储位,终致郡王爷惹下这滔天大祸,闹出这震动朝野的谋逆之案。 她正该为郡王爷,为这郡王府殉了才是。 白绫送进方侧妃所住丰兰苑的时候,温郡王妃看见了着一身红衣的方侧妃,二十九岁的年龄正是美丽盛放到极致的时候,方婉肤如凝脂,光润莹洁,她的眉眼极致娇媚,嘴角却微微上挑,天生便带着一点天真稚气的笑,越发衬出那眉眼间的娇媚动人。 当年还没有封王的三皇子在外办差的时候,无意中偶遇了方婉,惊艳之下,便用尽手段,甚至以她家人为胁,将她纳入府中为侍妾。三皇子封郡王后又封方婉为侧妃,十四年荣宠不衰,在王府后宅掀起无数波澜,进而插手朝政,她终于也有了今日!此时便是在这家破人亡之际,温郡王妃也不由的觉得快意。 唯一让她不够快意的是,死到临头的方婉竟然一点儿也不惊慌失措,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带着那一点笑意,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等了有十四年了。 ☆、第一章 第一章 夜色浓重,小丫头提着灯笼,引着管事妈妈急匆匆的去方府别院的主屋。 方婉自己也是半夜就起身了,任谁在半夜惊醒,发现自己在二十九岁的时候死了,又回到了十五岁,大概都是再睡不着的。  虽然还在难以置信,此时又是半夜,可方婉醒过来后只坐了一刻钟,就毫不犹豫的叫过自己带来别院的丫鬟请了管事的妈妈来吩咐。 管事的许妈妈睡眼惺忪,汗巾子也是匆匆系上的,真不明白这位小主子是在闹哪一出,在家里的时候非要出来别院住两个月,如今这才来三日,大半夜的又要闹着回城里去。 “四姑娘怎么这个时候就起身了?”许妈妈见方婉穿的整整齐齐,头发也挽了起来,立刻说起方婉身边两个大丫鬟:“这才什么时辰,你们怎么就伺候姑娘起身了?合该劝着些。” 她是管事妈妈,也就负着几分提调规矩的责任,虽然不好明着教导主子,但教训丫鬟是名正言顺的,方婉心中明白,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也不是天天如此,偶然一次罢了。只是惦着要回去,辛苦妈妈这就去打发人收拾东西罢。” 方婉的话斩钉截铁的叫许妈妈愣了下,这位四姑娘虽说是主子,但到底是姑娘家,说话总还是温软柔和的,竟似从来没有露出来过这样子。 似乎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奇怪的变化似的。 不过这许妈妈一时间也想不了太多,只隐约觉得有点奇怪,怔愣之后嘴里还是劝道:“好容易老太太答应姑娘出来些时日,这才三日,怎么就急着回去?只怕老太太问。” “我自会与老太太说。”方婉毫不动摇的说:“我们辰时就走。” 谁也不知道方婉对这个时刻有多么的刻骨铭心,上一世就是在这别院里,她偶然被出京办差事的三皇子见到,开启了她的祸端,方家的祸端,在那之后的十四年时光里,她无数次的后悔那一年的别院之行,无数次的假设着如果没有到这里来,她的一生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这样刻骨铭心之事,如今她有了可以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当然要第一时间离开这里,虽然她也记得被三皇子看见的日子不是今日,可对她来说,这地方已经算是梦魇,她一刻钟也不愿意在这里多留。 那是真正的梦魇,地方上的普通世家,靠着先祖的余荫过日子,早已远离了权势,平日里过的还算花团锦簇,可在三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手里,根本连挣扎之力都没有,在那样的权势之下,完全没有道理可讲,一触即溃。 她其实恨不得这半夜的就叫人套了车回家去,谁还在乎什么行李! 方婉看着丫鬟们走马灯似的穿梭忙碌起来,后头厢房,耳房灯也都亮了起来,院子里也有人走动,有人在轻声说话,偶尔有片言只语落在她的耳中,似乎在问哪一件衣服,或是哪一个香袋。远一点的地方也似乎有人在喊着什么。 还有春风吹动着树叶的声音,蜡烛燃烧时偶尔噼啪一声。 这一切鲜活而生动,让她觉得她是真的回来了,而不是她的梦。 这不再是她无数次的做过的那种梦了。 在那样的梦里,她虽然回到了家里,可是方家破败,她见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灰白色,眼中无神,嘴开开合合,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现在不是了。 半夜红烛高烧,铜镜中印出方婉十五岁的容颜,雪白晶莹的肌肤,水盈盈的桃花眼,嫣红的樱唇,如同一朵待放的娇兰,便是在这略有一分模糊的铜镜里,也看得到日后的倾城风情。 她的手抚在鬓角下,这里在二十岁的时候会添一条痕迹,是她摔倒流产的时候在石头上磕的,如今这里如其他肌肤一样光洁,这是十五岁的方婉,是被三皇子看见之前的方婉。 从别院回城的路不是官道,有些偏僻,马车走的虽慢也很有点颠簸,要走三个多时辰,近晌午的时候,路边看到一座茶寮,一行人三辆车停下来打尖用饭。 这样偏僻的路边茶寮自是简陋,丫鬟们也做不了什么饭菜可用,只能吃食盒,可方婉不在乎,她的精神特别好,这大半夜没睡一点儿也没妨碍,甚至带着几分亢奋的思忖着,这一趟回到家里了,说什么也不出门了,那一回,三皇子在锦城呆了十七天,四月初二回的京城,她当然不敢卡着日子来,只管叫人打听着三皇子走了,再过十天,确信他走的远了,她就可以出门了! 再然后……然后再说吧,不管怎么样,总该比上一世强! 想到今后,再也不是上一世那样的人生,方婉便止不住笑,她觉得自己能回到这个时候,大概是老天爷对她的补偿吧? 她跟前的丫鬟们都是在她屋里伺候了好几年的,此时便觉得自己家姑娘笑的有些古怪,姑娘平日里多么矜持淡然的模样儿,可此时也没什么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就眉开眼笑的,笑的眼睛弯弯,嘴角也笑出一个娇媚的弧度,丫鬟们虽是不懂,也不由的觉得自家姑娘那眼角眉梢与往日里不同,笑的格外好看。 便是她们早见惯了姑娘的美貌,也不由的有点看呆住了。 这是十几年光阴打造出来的光华,是在温郡王府无坚不摧的利器,是覆灭了温郡王府的倾国倾城的笑颜。这是上一世留下的痕迹,便是重来一世也不会磨灭的。 方婉自己倒是没觉得,她沉浸在获得老天爷补偿的喜悦中,更沉浸在今后充满希望的日子里,这一世,她就不进京城了,再也不跟上一世的那些人有牵扯,皇位、夺嫡、阴谋再也跟她无关了,她要好好的活着,孝敬父亲,嫁一个良人,生一堆孩子! 起码五个!方婉想,上一世她没有孩子,她也不想要,但这一次不同,她盼望着能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暖乎乎的团子扑在她身上叫娘。 活过一世的人,总是更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对于方婉来说,她曾经得到的太少,想要的就更多了。 她差不多快要想到自己五十岁时候的样子,孙子都是可爱的小团子了,丫鬟来请她上车,打起了车帘子,她刚踏上车辕,还在幻想的美好的一切就消失无踪了,方婉的身形凝了一凝,突然吩咐道:“春兰,你去后面那车上坐。” 没有任何理由,春兰摸不着头脑,当然她也看不见被方婉的身体挡着的那把匕首,只是这是主子的吩咐,她只得应了一声:“那姑娘坐好,小心些。” 就放下了帘子。 方婉的脸上还是镇定的,经历过以前那些事,已经很少有事能叫她动容了,此时虽然她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可还是一脸镇定。 这人身有血迹,看起来颇为狼狈,可方婉还是认出来了,这是景王爷。身为先帝幼子,今上爱弟,幼时即获封了郡王爵,今上登基后又加封亲王衔,也曾大权在握,以皇弟身份巡查各省,很办了几件大事。只是在这一瞬间,方婉想到的却是,他不是十年前已经死了吗,难道他也重生了? 不过念头只在一瞬间,方婉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是自己把时间提前了,这个时候,他本来就还活着呢。她刚刚重生,旧事还宛如在昨日,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想到这位景王萧重还有四年就要死了,方婉面对他手里的匕首好像就不那么害怕了,而且方婉虽然以前只见过这位景王爷一次,却也听说过他曾领过的几桩差使,便是在他去世好几年后,余波依然能影响朝局,这样的人显然不是个蠢货,他现在都这样狼狈了,自然不会下手杀一个对他毫无威胁的小姑娘,让自己的处境更艰难。 方婉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让他感觉自己毫无威胁,甚至还可能帮他。 车夫已经扬鞭驱马了,车里的萧重没有说话,只是有点诧异的看着正襟危坐的方婉。 他在躲进来之前已经看清楚了这行人的构成,知道是某家大户小姐出行,他躲进来风险很小,只需要捂了女眷的嘴,不让她尖叫就足够了。 可是没想到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不仅不尖叫,还能那么镇定的支开丫鬟。 他自然不会想到,这位大小姐才刚被白绫绞死过,跟一般的大小姐不同。 萧重想了一想,收起了手里的匕首,方婉这才松弛了一点,前后左右的看了看,对萧重道:“左手边底下有个小药箱,你看看有没有金疮药。” 萧重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方婉误会了:“我不会包扎,你自己随便抹抹吧。” 方婉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对他好点,温柔一点,便不说他身份尊贵,本就招惹不起,只要想到他比自己死的还早,似乎便就有了点儿同病相怜了。 ☆、第二章 第二章 萧重果然从马车的座位底下的柜子里找到了药箱子,这不是寻常马车的配置,这是方家专用来出远门的马车,方婉眼看着萧重打开箱子,找了找,找到一只标注了金疮药三个字儿的青绿瓷瓶,打开来往自己身上的几处伤口上涂。 这药还不错,火辣辣的疼痛一碰上药就变的清凉起来。 方婉在一边看着,心里在思忖着这位景王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朝堂皇家历来深不可测,方婉是很清楚的,在她上一世的后来的岁月里,她也曾身处其中,如今回想起来,这位爷多半是办的差使触及了极大的利益,才让有些人连皇弟都敢悍然下手,敢这样动手的,可不是一般势力。 当然,景王爷也不是一般人,所以才逃的过,虽然狼狈了一点。 景王爷死的虽早,可早期办下的几件大案却很有名,方婉正回想着,萧重却觉得眼前逐渐模糊,脑中昏眩,知道不好。可此时已经是手脚发软,难以动弹。面对这样一个才十几岁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他观察之后认为是碰巧遇见的,毫无威胁,确实没有格外提防,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阴沟里翻船!  这个小姑娘还一根手指也没动!萧重在失去意识之前看了方婉一眼,就是着了道儿,他还是觉得眼前这小姑娘不像那样的人才。 长的太美太出众了,实在不像,只除了她未免太过镇定。 其实方婉也挺愕然的,她正想着和这位景王爷搭搭话呢,也留个好印象。却眼见得萧重一句话都没说,就一头栽倒昏迷了过去,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萧重昏过去之前看她的那一眼,叫她寒毛都竖起来了。 可别把她也当成那些人了,自己绝对没有想要弄死他的意思,他本来就没几年好活了。 方婉想了一想,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瓷瓶,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禁哭笑不得,她原本是想对萧重好一点的。 可那瓷瓶底部有几个小字,绿衣散。就是一种蒙汗药,兼有麻药的效用。 方婉看到这几个字,略一想就明白了,方家是地方上的世家,除了百年前有祖先做过官儿,挣下了一份儿家产,后头这百年,却是一个做官的也没有,只托赖着祖宗余荫家底,倒是买卖做的不小,因家族中也有进学秀才举人的,又有本家连宗和姻亲同气连枝,在各处都有照应,在锦城这地界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了。因家中常有人外出,路上难免有些不太平,马车里的药有意标错签子,算是一点儿小手段,真正的签子,其实是小字标在瓶底的。 当然,为了尽量避免麻烦,□□应该是没有的。 不知道上一世的萧重有没有吃过这样的暗亏,方婉抿嘴笑,既然不是□□,这事儿就算不得什么大事,方婉略一思忖,便吩咐马车进城之后暂时不要回府,先去自己母亲留下的在城根边的那套小宅子。 或许是因为能够摆脱厄运重新开始了,方婉如今的心态是极其放松喜悦的,难免好奇心起,仔细的打量起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皇弟,以前还真没机会这样打量他。 虽然萧重这时候看起来颇为狼狈,可围观了之后,方婉觉得,这样一个人,这么早就死了,还真是挺可惜的,据说还没成亲呢。 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心,好像他迟迟没有成亲,就是因为太抢手,皇上和太后意见不一,才暂时搁下的,当然,这只是个八卦,后来七皇子年满二十的时候还没赐婚,不也这样传吗?但方婉知道,其实是因为七殿下有隐疾,没法成亲,正在治病呢!不过,七殿下长的也挺俊秀的,萧家人长的都不错。 方婉乱七八糟的想着,她在京城多年,又是郡王府得宠的侧妃,着意打听之下,虽不敢说手眼通天,但京城的大小事儿差不多都能知道,不由的越想越远,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停在了一处胡同里。 方婉的母亲潘氏早逝,自己的嫁妆都留给唯一的女儿,这宅子不大,只有六间房围着天井,平日里是春兰的爹娘两个人在这里看房子,他们一家子是方潘氏的陪房,这会儿见姑娘突然来了,忙赶着上来迎。 跟车的车夫和小厮知道规矩,都留在了门房上了。 许妈妈待车停了才发现原来不是回家,连忙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许妈妈虽然不是方潘氏的人,却也在方婉这房里做了好几年管事妈妈的,自也知道这位四姑娘平日里虽然刚强些,不怎么肯让人,但终究还是个小姑娘,也是规规矩矩的,没想到这突然间有了这许多古怪。 方婉沉吟了一下:“我是有点儿事,妈妈就当不知道吧,进去喝一杯茶,等我这里完事儿了,咱们立刻就回家里去,不会太晚的。” 许妈妈瞠目结舌,万没想到四姑娘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来。她要顺一下气才能说出话来:“姑娘这样怎么行,但凡有什么事,总得回了老太太,太太、三太太。或是吩咐我们,哪有姑娘要悄悄自己办什么事的?” 方婉是方家三房长女,生母去世后两年,父亲又娶妻郑氏。方家老太太已经不管家务事了,方家由长房大太太主持中馈,是以许妈妈有这样一说。 方婉笑道:“这事儿不好说的,我是为了妈妈好,才请妈妈当不知道,若是妈妈一定要知道,那就在这儿看着罢。陈叔,这事儿确实不太好叫外人知道,你去把长贵哥叫回来帮帮手。” “这,这怎么成?”许妈妈瞠目结舌,可在这个地方,她却拦不住听方婉的话的陈家人。 老陈头闷头答应一声,果然就出去了。 陈长贵是陈家长子,春兰的大哥,如今也在方潘氏留下的铺子里做伙计,十五岁的方婉或许只知道他们一家是母亲的陪房,可现在的方婉心中很清楚,这一家人是非常靠得住的。 在以后的十四年里,他们一家为自己做了许多的事,忠心耿耿。方婉不太想回忆那些事了,她只是带着笑吩咐了一声,就开始跟陈二娘子拉家常:“二嫂子不要再去接洗衣服的活了,银钱也不多,要是得了风湿,这病可不轻,难治的很。如今春兰在我那里拿一等丫鬟的例钱,长贵哥在铺子里也有银钱拿,一家子的嚼用是尽有的。我知道你们想让长安读书,我回头跟大伯娘说一回,让长安进来陪着俊哥儿去读书,你们是我娘跟前的人,这点儿照应是该有的。” 陈二娘子大喜,一家子为奴做仆,如今既然能吃饭穿衣了,当然指望着小儿子能读书挣前程,当即跪下来给方婉磕头:“姑娘这等体恤我们,咱们一家子自是该用心当差才是。” 春兰也赶紧跟着跪下磕头。 一会儿老陈头带着儿子陈长贵回来了,方婉这才吩咐他们从车上把萧重抬下来,许妈妈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四姑娘的车里抬出来一个大男人,那表情之精彩是不用说了,差点儿没晕过去。 “姑、姑、姑娘,这是怎、怎么回事?”一向伶牙俐齿的许妈妈都结巴了。 陈家人也都吓了一跳,只不过明显比许妈妈好一点。 方婉道:“我说了妈妈不要知道才好,妈妈不依,这可如何是好?” 她还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里说着如何是好,可看起来真没当多大的事,许妈妈还没结巴完:“这、这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了,可、可怎么得了?” “所以说不能回老太太呀。”方婉说,还转头吩咐:“我记得屋子有空的,抬到床上去。有铺盖吗?没有现买去,我这里有银子。” 陈家大娘呆了一下,听方婉这样说,果真没有纠缠什么怎么得了,麻利的去打点去了。 许妈妈脸色又青又白:“这人是谁?姑娘跟他……要是叫人知道了……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 “不会叫人知道的,我不说,他们不说,妈妈自然也不会说的,谁能知道呢?”方婉笑道:“妈妈说是不是。” 方婉当然知道许妈妈心里想到了些什么,还笑着宽慰道:“妈妈别担心,我与这人没什么首尾,只是因着以前认得,顺手帮他一个忙罢了。” 方婉这话说的云淡风轻,轻描淡写,许妈妈却淡定不了:“可老太太知道了……” 方婉眼瞧着陈叔和陈长贵把萧重抬了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看,许妈妈也只得跟着进去,继续唠叨,方婉还是不疾不徐的样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急躁过了,她说:“是呀,若是老太太知道了,妈妈可怎么交代?这回去别院,老太太是把我们一概托给妈妈的。” 许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不禁脸上更青白了几分,这事儿已经是这样的,若是报上去,四姑娘固然是不尊重,可她到底是主子娇客,无非被教训,罚禁足,教导规矩,还不能过于声张,而真正的板子就该打在自己这个管事的妈妈身上了! 方婉见她终于是转过这弯儿来了,并不意外,几乎所有人差事出了纰漏,通常都是尽量遮掩,而不是老老实实的报上去,告诉主子自己的差事没办好,只有实在遮掩不住的,才不得不认账。 她又笑道:“我先前不要叫妈妈知道,原是好意,妈妈还不依。您放心,这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犯不着当回事儿报给老太太,让老太太不喜欢。妈妈说是不是?我不过随手帮人一个忙,就是真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在这里借住两日罢了,又没住我房里。” “姑娘请慎言!”许妈妈又急了。 方婉笑道:“嗯,我知道了,再不这样说了。” 她也是顺了口,十五岁的方婉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这是历经世事的方婉才能说得出的话。 方婉又□□兰和绿梅这两个大丫鬟:“请你们妈妈去那边屋里坐着喝杯茶去。妈妈这回出门辛苦了,绿梅你开了我的箱子,拿十两银子给妈妈,买点东西回家,叫街坊看着热闹,也是出门一趟。” 那许妈妈从下车起就被方婉牵着鼻子走,不仅是说话,还有一个个指令的不容置疑,让许妈妈不知不觉的就被慑服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厉害关系也点明了,这会儿又给个甜枣儿,许妈妈脸上青白着犹豫了下,还是谢了赏去了一旁。 方婉也不知道那药效用多久,见萧重还没醒,便对陈家吩咐道:“这个人脾气不大好,醒了之后你们别跟他多话,只管听他吩咐就是,若是他要走,随他去,若是他要留下来养伤,你们就伺候着,这里有二十两银子,他要什么东西,都只管买去,银钱不够了,去那边府里寻春兰就是。” 陈家父子都是老实人,听了方婉的吩咐,也没多的话,只点头应了。 ☆、第三章 第三章 方婉见一切停当了,便吩咐回家去,许妈妈跟了上来,还对方婉说:“姑娘这是好心帮人,这干系我便担下来了,绿梅我也嘱咐过了,她是姑娘跟前的人,自是懂事的。只姑娘今后再不能这么着了,真要漏出去一句半句的,咱们底下人怎么着是小事,姑娘的名声要紧。” 方婉一笑,点头答应,许妈妈心中忧虑,总觉得凭今日里这位姑娘的举动,真要再有什么事,她要做什么真不是自己拦得住的,不过转念一想,只要回了府里,上头有太太、老太太,应该不会太离了格。 方府在锦城南边的一条热闹大街的后头,占了有半条街的地盘,旁边挨着另外一家锦城世家赵家,四姑娘的马车从角门子进去,方婉先就去见老太太,叫许妈妈带着丫鬟们先回房里去归置东西。 这会儿还不太晚,照着方家的规矩,老太太屋里还没摆晚饭,方婉进了门儿,眼见得祖母方老太太坐在上头跟几个儿媳妇,孙媳妇抹着叶子牌,老太太生的富态,一头银发,精神也好,一脸的笑容,相隔十四年,方婉乍然又见祖母,眼圈不由的就红了。 方老太太原本还笑盈盈的,赢了钱嘛,又有晚辈们说笑捧场,心情挺好,却见孙女刚出门就回来了,还红了眼眶,就丢下了手里的牌问道:“四丫头怎么就回来了?受了什么委屈不成?” 方婉摇摇头,规规矩矩的请安行了礼,就过去搂住祖母的胳膊:“没有,只是想家了,就回来了。” “真没有?那你闹着要出门,这才几天就回来,真是不嫌折腾。”方老太太有点不大高兴了。 方婉没说话,不辩解,可就是搂着祖母的胳膊不放,还把脸埋在老太太柔软的蜀绸缎子衣服上。 这样一个举动,方老太太心里头不由的就软了几分,虽觉得这个孙女儿举动太任性,纵容不得,可又想到这个孙女儿自幼没了生母,又没有亲兄弟,脾气自来刚硬,似乎从小儿就少有这样撒娇的样儿,这想必就是知道自己任性,不好意思的缘故了。 姑娘家是娇客,脸皮又薄,总要多几分体面,这会儿当着她的伯娘婶娘嫂子们,方老太太也不好下她的脸面,便笑着道:“今后瞧我还许不许你出去了!好了,还等着我出牌呢,别耽误我赢钱。” 方婉终于才肯放开手了,跟其他人见礼,二伯娘唐氏关心的道:“四姑娘这才回来,一路自是乏了,回去洗个脸歇歇,晚饭拣清淡的用用,若是懒怠动的,叫人送屋里去也使得。” 在方家,唐氏向来是最会说话的,也最好掐尖要强,又有个养的同样掐尖要强,却没学会她说话的方莹,是以方婉以前跟二房不太相与的来,只是这会儿对方婉来说,这点儿小恩怨实在算不得什么,她就笑应了一声,没有多的话,倒是转过去看大房的二嫂子梁氏的牌,指点道:“出五条。” “干嘛。”梁氏笑吟吟的转头看她一眼。 “听我的。”方婉笑道:“我刚看了老太太手里的牌,你这张出去,刚好能顶下你要的牌来。” “你还挺精通的!”梁氏果然随手就把五条打了出去。 老太太乐了:“我胡了!你还信这丫头的呢!” “还有这样哄我的呢?”梁氏顿时叫起来,叫方婉赔钱:“好歹一人一半吧!” 两人一唱一和,把老太太逗的乐不可支。 方婉只管笑,眼眉弯弯,她的家,可还是好好的呢。 二太太唐氏手里洗着牌,笑着附和着老太太喜欢,眼角却净挂住方婉,总是觉得这位四姑娘有点儿地方不对,平日里她可不会这样讨老太太喜欢,还有,她这会儿也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和举动,却叫人忍不住看向她。 仿佛她的身上格外有一层光彩一般。 二太太自然不会知道这是十几年岁月的造就,或者是在温郡王府后宅无数美女争宠中打造出来的光彩,如今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身上,确实显得格外夺目。 便是连唐氏这样要强的人都不由的觉得,方婉实在是要比自己的女儿方莹长的更好些,说起来,方家几个姑娘都长的不错,可这位四姑娘更是把方家的灵气都聚到她的身上去了,若不是方家家世还够不上选秀,不然方家只怕也要出贵人了。 方婉在这里说笑了一阵,才回自己房里换衣服梳妆,三房太太郑氏自是早听到消息了的,此时也就扶着丫鬟的手,挺着大肚子过来看四姑娘,方婉从窗子里头看见了,连忙迎了出来,亲自去扶她:“太太身子不便,只管歇着才是,我原说换了衣服就过来的。” 方婉是在五岁上头没了生母的,七岁的时候,继母郑氏进门儿,她正是个半大孩子,倒懂不懂的,对于这个占据了自己母亲位置的女子自然没什么好感,而这郑氏进门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八岁,也是从小儿丫鬟奶娘捧着长大的,并没有多少世故。前头的姑娘不肯亲近自己,她也没格外笼络,但也不苛待着,不过是照着例,该有的东西给了,该有的人也有了,平日里见面说几句话,问一问好歹,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请上好的大夫,用上好的药,八年的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不冷不热的过去。 继母与嫡长女,大概这样也是常态了,如果没有变故,到了年龄再给她选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也就是这样了。可对于如今的方婉来说,她在窗子里看到继母大腹便便的让丫鬟扶着来看刚回家的四姑娘,她却是眼中酸涩,心中酸楚,对于她来,这不只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隔世了。 当年三皇子看上了方婉,要把她纳进府里,父亲向来自诩书香门第,不愿女儿为妾,哪怕是皇子的侍妾,那也不愿高攀,便回说方婉已经许了人家,婉言拒绝。可方家却没想到三皇子之势大,哪里把方家这样的人家放在眼里,听说方家如此不识抬举,三皇子只是冷笑一声,连多的话一句也没有,甚至中人也没有再次上门来劝说。三皇子手底下有的是人,很快就有官府编织了个罪名,将方婉的父亲方三老爷方书余和在家的二伯父方书文关进了大牢。 在三皇子的权势之下,方家毫无挣扎之力,早已远离权势数十年的方家人这才清楚的明白自家与皇家的云泥之别,差别之大,宛如蝼蚁。方家人立刻把方婉送到三皇子之处请罪,还搭上了不少银子,那时候的屈辱痛苦就不必说了,而方书余在监牢里本就受了罪,出来之后知道女儿已经被送走,又急又痛,他原本是一辈子养尊处优的人,当即便病倒了,缠绵病榻两个月,撒手人寰。 而郑氏本来月份也就大了,经历了这样的变故,自是急痛攻心,便动了胎气,难产而亡,肚子里的儿子也没保住,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惨剧。 方婉是这样进的三皇子府,很受了一段时间的冷遇,这些还是方婉被带到京城,自己在三皇子府站稳了脚跟,能得到外头的消息后才知道的,自上一世别院之行后,她竟就再也没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不过这个时候,郑氏倒是有点诧异方婉这样的举动,她也不由的如同方老太太一样问道:“姑娘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是那头住着不好?若是有谁让姑娘委屈了,姑娘只管与我说。” 方婉轻轻一笑,扶着郑氏往屋里去,笑道:“并没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就是出去了才知道还是家里好,就想回来了。” 说着叫丫鬟倒茶来,亲自拿了大靠垫来给郑氏垫着腰,又叫人把炕桌上的新换的栀子花端外头墙边几上去:“太香了,只怕太太不惯。” 她刚才一眼早看见郑氏和跟前的丫鬟身上都没有佩香袋儿,是以差不多是不假思索的就叫人把花端开了,这对于温郡王府的方侧妃来说,迅速的观察出一个人的喜恶,投其所好叫她觉得舒服熨烫,这样的小节实在是再自然不过,几乎融入了本能中的一件事了,可对于方家的四姑娘来说,这样的殷勤,还真是叫郑氏有点受宠若惊。 郑氏很自然的就如同方老太太那般,觉得这是方婉自己知道自己任性,不好意思的缘故,她自然就比方老太太更含蓄些,笑道:“这是自然,外头哪有自己家里好。你爹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昨儿就说要去红杏楼喝酒,只怕回来也晚了,我晚间再与他说。” 方婉一听就明白郑氏的意思是先与父亲解释自己突然回来的缘故,便笑一笑,接受了这个好意:“太太费心了。” 郑氏也笑,觉得今日的四姑娘格外的叫人舒服。接了茶,便与方婉说起家常来了,因没看见自己的亲妹妹,郑氏所出的三房次女方媛,方婉便问道:“媛媛呢?” 郑氏笑道:“去你外祖家了,你表哥这个月成亲,她非要去看新娘子。” 方婉知道郑氏说的虽是‘你’,但指的是郑家,话虽这样说,可方婉心中只一想就明白,郑氏是因为自己快要临盆了,担心照应不过来,才把女儿送去外家照看的,可见对这一胎的重视,毕竟郑氏嫁进来八年,只养了一个女儿,而方家三老爷今年三十五了,还没有儿子呢! 这一次的是个儿子呢,方婉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欢喜。上一世的变故,这个弟弟没有活下来,方媛也留在了外祖家直到出嫁,而且方媛似乎也怨恨她,她出嫁的时候,方婉悄悄打发人去锦城给方媛送了一万两银子和一套头面首饰,方媛只留下了首饰,却把银子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原来她刚去别院,郑氏就送走了方媛。 方婉差不多是迫不及待的询问着亲人的近况,对她来说,一入王府深如海,她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了,更何况,从那个时候起,她一直就有意的疏远着她的亲眷们,少通音讯,更别说给他们在王府和朝廷安排职位了。 ☆、第四章 第四章 郑氏跟方婉说些家常:“昨日王家下了帖子请赏芍药花,因没想到姑娘会回来,老太太吩咐你二伯娘带你三姐姐、五妹妹去,如今姑娘既回来了,若是也想逛逛去,我回头就与老太太说。” “我不去了。”方婉笑道:“什么没见过的花呢,咱们家东边园子里不也有一片儿?我自己家里逛逛得了。” 方婉早打定主意,是哪里也不肯去的,郑氏也不勉强,只是点点头说:“随姑娘喜欢罢。” 她们俩平日里也没有多的话,不过是因着姑娘远路回来,郑氏不能不闻不问,是以才过来走的这一趟,看望过了,郑氏便就起身:“姑娘想是乏了,早些歇着才好,晚饭我已经吩咐单送过来,姑娘就不必上去了。” 方婉笑应了,亲自扶着郑氏送到了院子门口。 扶着郑氏的大丫鬟榛儿一直走到了看不见院子门口的地方才道:“四姑娘今日真客气。” 说今日真客气,那就是以前不那么客气,郑氏没有多说,只是道:“若是四姑娘要什么,你们都先答应着。” 方婉当然也注意到了自己态度上的差异,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十几年的光阴总会留下烙印,何况还有上一世的遗憾,她对自己的亲人好一点,本来就是应该的。 这又不是什么错。 虽是半夜就起来了,方婉这会儿依然没觉得什么倦意,嘴角微翘,竟显得依然容光焕发,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显出了几分活泼,一时厨房送了几个大食盒进来,显然是为方婉单送的晚饭。 绿梅没在屋里头,只有春兰已经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过来伺候了,打开盒子,只是些普通家常,里头一盅冬瓜银鱼汤,周围攒着四碟小菜,并一大碗栗子桂圆粥和一大碗粳米饭,另有两碟点心,方婉一看就笑道:“这么清淡。” 方家向来以清淡饮食养生,她又是这样远道回来,厨房里送东西自然又更清淡两分,四碟小菜里头只有一味八宝豆腐有带点荤腥。 这与温郡王府的精致奢靡简直是两码事,可方婉眉开眼笑,只觉得亲切,她先舀一碗汤喝,看到那点心,又□□兰:“把这碗粥装盒子里,还有这红枣糕,你给红袖胡同送过去,看看那位爷还在没在。别太刻意,显得催着人家走似的。” 景王爷偏好甜食,方婉是知道的,在温郡王府里,方侧妃有自己的小厨房,里头除了一位御膳房出来的厨子,还有一个江南送来的点心师傅,各式点心做的出神入化,景王爷曾有几次驾临温郡王府,便是方侧妃的小厨房送茶送点心,伺候饮食,方侧妃亲自带着人送进去伺候,那个时候的景王爷,可不像这会儿狼狈。 春兰一向话不多,便答应着送东西去了,因离的不太远,也不过两刻钟功夫,春兰就回来了,对方婉道:“我过去的时候,那位公子已经醒了,刚好我哥去请的胡郎中正给那位公子包扎呢,那位公子看了我送来的东西,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问我话,只走出去门外头转了两圈,看了一回,就又回来歇着了。” 这位爷没走,方婉当然不敢撵他走,也犯不着,她便吩咐春兰:“你明日再往红袖胡同走走去,叫你娘往成衣铺子买些衣服给那位爷洗换,对外头就说是我舅舅家的远房表哥,过来咱们这边做买卖,暂时住在那里的。” 绿梅刚好进来,她向来伶俐,瞧见春兰面前的空食盒,不问都知道春兰这是做什么去,她就道:“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这样着紧,在那边放下银子买就是了,这会儿还巴巴儿的从家里送东西去,倒也不怕叫人知道。” 方婉莞尔,绿梅后来嫁了郡王府的大管事的儿子,做了管事娘子,不仅是方婉在郡王府的臂膊,更是陪她到了最后的人,绿梅向来要强,事事总要争个输赢,就是在方婉跟前,也敢这样说话。 可对于此时的方婉来说,几乎等于一日之间就眼看她小了十几岁,模样儿更加娇俏,口角依然伶俐,竟让方婉觉得有种可爱的感觉。 方婉又吃了一片香菇,便丢下筷子笑道:“谁能知道?你们又不会往外说。” 绿梅撇撇嘴,见方婉不吃了,就捧着茶盅子来伺候她漱口,方婉接过来:“还多呢,你们也吃吧。你们吃过了再交回去。” 绿梅也不再纠缠那路边偶遇的人,只转头来道:“明儿那芍药宴,姑娘真不去?我瞧着,明日只怕热闹的很,说不准有贵人呢。” 方婉笑,绿梅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回来才吃一顿饭的功夫,错眼不见的,她就又什么都知道了。 “贵人也没什么好看的。”方婉说:“谁没见过似的。” 绿梅下意识的转头打量一下方婉,她是方婉跟前贴身伺候的丫鬟,多少感觉得出来自家姑娘今日的言语举动都有些不一样,只是又说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而且还觉得姑娘眼睛晶亮,笑容不断,很透出一种极为欢喜的样子来。 可是没什么喜事啊,绿梅难得的有点懵,觉得简直像是话本子上说的遇到了狐狸精似的。 还有,姑娘这是什么话,绿梅忙道:“我先前往五姑娘那边院里递东西,正碰见二夫人也在那屋里,正替五姑娘挑衣服预备明日穿呢,堆了有半炕。我在院子门口跟二太太院子里的小环说了会儿话,听说二太太嫌前儿公中给姑娘们打的首饰不够好,昨儿特特的去天宝坊挑首饰,快晚饭了才回来呢。” 方婉嗯了一声,坐到炕上去,少女的身体让她觉得格外轻盈舒服,更觉得回来真是全是好处,一点儿坏处都没有。 绿梅见自家姑娘心不在焉的,真真有点着急,都是大姑娘了,还不知道出去交际应酬,多见人,尤其是贵人有多要紧吗?绿梅真情实感的替自家姑娘操心着,又说:“我后来进去送了东西,原也是存心打听打听,二太太见我进去了,衣服也不找了,我只问了一句明儿的事,就赶紧遮掩着,我瞧着,就是怕咱们知道了。” “嗯。”方婉还是那么一声,绿梅就急了:“难道咱们太太就不知道?姑娘也不问问。” 绿梅当然着急,谁不知道二太太最精明,这样郑重其事的,那芍药宴定然是有要紧人物的,自家姑娘明明就比五姑娘方莹模样好,秀外慧中,锦心绣口,二太太这样遮遮掩掩的,自然是怕自家姑娘也去了,在贵人跟前就把五姑娘给比下去了,偏自家姑娘还没事人一般,自己说了半日,她也无动于衷,说不去就不去。 绿梅这样想着,还悄悄的把三太太郑氏给埋怨上了,果然不是亲娘,便是不亏待姑娘,那也不会真心替姑娘着想。 方婉道:“有什么好问的,我最近懒得出门,你别扯着我出去,你要想去,我跟二伯娘说一声,明天你跟着逛逛去。” 是我想去吗?绿梅被气的不善,方婉哈哈一笑,此时夕阳西斜,照在院子里盛开的花丛上,方婉看了两眼,施施然起身出去,摘了几朵含苞欲放的含笑,拿盘子盛了,吩咐院子里跑腿递东西的小丫头:“你把这个给五姑娘送去,五姑娘花容月貌,用那些金子银子的俗气,显不出来,不如用这样新鲜花儿才好使呢。” 那小丫头接了东西,自就答应着去了,方婉在院子里站着,眼望暮色四合,这里是她的小小的院子,收拾的花团锦簇,四季花开,不再是郡王府华美精致的丰兰苑了。 送东西的小丫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荫之间,好一会儿,方婉才自失的笑了笑,她这样出手撩拨方莹,自然就是做给二太太看的,这样肯出手,可不是方家四姑娘的脾气,这其实是温郡王府方侧妃做出来的事。 方婉年少时经历了那样的变故,而接下来的十多年来,方侧妃又在温郡王府后宅经历了无数的事端与算计,时时防备,步步惊心,当然素手也掀起过无数波澜,十多年荣宠不衰,可不单是容貌倾国倾城而已。 她已经与十五岁时完全不同了,如今她突然间回到这个时候,有些东西却是回不来了的。 不过还好,自己这一下挺温柔的!这也就是在自己家才能这样轻轻放过。放在以前,别看这只是一点儿小事,可你一回不计较,两回不计较,人家不说你省事,反觉得你怕事好欺负,当然就想要骑到你的脖子上。 你退一尺,人家就能进一丈,迟早逼你到墙角,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方婉是早经历早见识过的。 如今在自己家里,不必草木皆兵,便是有人有些算计,那也只是小节,应该无伤大雅。 方婉虽觉得自己怪温柔的,二太太唐氏却不觉得,方婉送花儿说的话,很快就一字不漏的传进了唐氏的耳朵里,立时就皱起了眉:“怪道她刚出门儿就急脚忙慌的回来,原来是听到了风声。” 来传话的是方莹跟前的大丫鬟琉璃,唐氏给自己女儿挑的跟前使的人,自然都是伶俐懂眼色知进退的,且都是靠得住的自己的人,自然也不怕说话,此时听了唐氏的话,琉璃便道:“莫非,明日的事,四姑娘知道了?这倒也奇了,连咱们也是昨日舅太太来说才知道的,昨日四姑娘已经在那边院子了,上哪里知道的呢?” 唐氏也琢磨不透,京城里来了贵人的事,连她也是因着自己娘家嫂子听说了才来说与她的,方家阖家都不知道的事儿,方婉这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方婉回来的时候这样蹊跷,原说是要在别院住两三个月,待夏天了才回来的,这刚出去三日就急着回来,也不由的她不猜想。 “知道了又怎么?”唐氏琢磨了半日没有头绪,便道:“老太太屋里摆过了晚饭了罢?我这就去老太太跟前说话去。” 唐氏心里清楚,方婉不仅模样儿比方莹强,就是见人说话也是难得的,尤其是……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今日方婉回来时候行动说话的样子,那样的盛华,有她在,便是自己是方莹的亲娘,也觉得方莹会被比下去。 可是她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不让方婉去,偏实在不愿意方婉也去,京城里来的贵人,还不知道是什么贵人,只知道身份十分尊贵,别说她,就是她娘家嫂子,因着娘家有姑奶奶嫁在京城里哪家伯爷府,一向眼高于顶,自诩比她们都强的,可昨儿说起来,也眼里放光,怎么不叫唐氏十分心动呢。 唐氏虽是向来掐尖要强,却没什么好手段本事,此时满心里不想要方婉去那边,只没什么好法子,只得巴巴儿的去老太太屋里坐着,只等着方婉来说,好见机行事的拦下来。 可唐氏没想到自己没话找话的在老太太屋里坐了那么半日,也没见三房有动静,到的伺候老太太睡了,她长出一口气,走回自己屋里,叫人一打听,才知道四姑娘早就睡下了。 ☆、第五章 第五章 唐氏那颗心刚刚落下去,第二日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会儿话,便带着两个姑娘在二门上坐车出门,却见方婉也领着个丫头,施施然的从三房那头走了过来,衣服首饰都是仔细搭配过的,顿时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难道方婉在这里等着她呢? 还是因为郑氏也劝她去? 要怎么说才好呢?唐氏眼见得方婉穿一身粉色暗纹刻丝梅花竹叶立领上衣,藕荷色暗花宝瓶纹样百水裙,乌鸦鸦的头发挽了个垂云髻,只用了一支百合花金钏儿,倒是还真簪了一朵新开的水灵灵的含笑,越显得容光照人。心里就更不情愿了。 方婉早看见唐氏一见到她,表情就有点不大自然了,她故意笑着走上前去:“二伯娘这是要去赏芍药呢?姐妹们也都去吗?” 方家三姑娘方澄和五姑娘方莹都站在一边,方莹明显是盛装打扮,果真容色过人,本来就是鲜花一般的年龄,一身茜色衣裙更添了几分娇艳。不过方莹身材随了二太太唐氏,个子不高,略微丰盈,腰身有点粗,不似方家其他女儿娉婷。 而方澄是长房庶女,论起衣着首饰来,自然比不过方莹,就是模样儿也都略逊一分,唐氏不怕带她一起,反而更衬托得出方莹来,却是不愿意带上方婉的。 偏此时方澄听了这话,便笑道:“王家的芍药花是咱们锦城头一份,听说今年还养出了几盆珍品,四妹妹也要一起去逛逛么?” 连方婉一时间都没明白方澄这是真大方,还是因为知道自己是去衬托方莹的,是以特意拉她一起去。不过这不妨碍她微微一笑,好像有点心动的道:“新养的么?什么名儿?他们家养花的那嫂子果真能干的很,旧年里我看那腊梅就觉得比咱们家的花儿养的好。” 唐氏越急了,忙在一边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花,其实与旧年里也差不多儿,四姑娘要看花儿,倒犯不着今日去,今日人多,哪里能得空看什么花呢?” 方婉嘻嘻一笑:“可不,今日谁是去看什么花的呢,二伯娘说是不是?” 说着她还随手在方莹的脸上捏了一把:“五妹妹今日真好看,只怕连京城里也没有几个姑娘比得上的。” 方莹这样的小姑娘,立时就红了脸,心中还有点儿得意。 方婉说的其实也是真话,她在京城的十几年里也见过无数贵女,若论颜色,多半都比不过方莹,而且此时的方莹虽然略微有点微胖,可胖的浑圆,更又多一分少女的鲜妍明媚,只她这样只随口一说,却恰说中了唐氏心中的秘密,唐氏不由自主的就显出了几分不自在来。 方婉察言观色何等精通,早看在了眼里,心里就有了点分数,看来这贵人是京城的,她倒也没当回事,别说这会儿三皇子大约还没到锦城,就是真的已经到了,王家那样的人家也请不动这样的天潢贵胄的,这想必是京城里什么世家豪门有人驾临锦城了。 京官到了地方,见官大三级,京城里的世家豪门也是一样,到底是天子脚下,常见贵人的,地方上的人可不得捧着么?若是能嫁到京城去,那自然也是荣耀了,方婉心中极快的转了些念头,也不再跟她们逗闷子了,便笑道:“二伯娘还不上车去?别耽误了时辰,到的迟了,叫人说咱们家拿大。” 唐氏脸上虽还带着笑,心里头早咬了几回牙了,这还真是左右都是她的理了,明明是她自己过来说话的,可偏唐氏心中有鬼,见了方婉一早竟然走到二门上来,如临大敌,还真不敢掉头就走。 连绿梅这样一心为主的丫鬟,都觉得自家姑娘这是故意的,回自己院子的路那么多,姑娘非要特意弯过来在二门上走一圈,便劝道:“姑娘才出去两三日又赶着回来,老爷自然也是要说两句的。” 方婉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绿梅还以为是自己是被爹爹教训了,过来出气的。 “我又没干什么。”方婉无辜的说。她一点儿也没生气,怎么说得上出气呢? 真的,父亲的教训,方婉哪里放在心上,隔了十多年,见父亲还是好好的,能板着脸训人,已经足够欢喜了,而且到底是女孩儿,方书余不过就教训几句,又不好动手,加上郑氏在一边劝着,方书余最后不过就说:“她这样任性,都是你惯出来的。” 其实单听这句话,父亲希望妻女好好相处的心思还是很容易发觉了,方婉想,以前自己确实太任性了。 方婉回自己屋里,春兰交上银子:“姑娘这个月的月钱,太太打发人送来的。” 二十两银子的月钱,方婉接过来掂了掂,又递给春兰:“去西街上德善居买几包糖,把这银子放里头,一总儿给那位公子送去。” 方婉觉得这是自己细心,总不好叫人家连点散碎银子都没得使,万一还没联系上下属,堂堂景王殿下,难道买点儿零食都要找陈二嫂要银子不成?偏她又觉得不好直接给景王殿下银子,好像发月钱似的,不得不买几包糖配着。 可是连春兰这么老实的丫头脸色也不免有点古怪,姑娘这也太周到了吧,要说那位公子,好像是挺俊秀的…… 方婉当然不知道自家这丫头心中的嘀咕,如今这位爷不提走,方婉也不敢叫人赶他走,救都救了,何必还得罪他,只是如今方婉不愿与上一世那些人牵扯,她便不出面,打发春兰跑跑路,不至于怠慢了他,只要伺候着这位爷自己走了,那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只是方婉不打算出面,那位爷却要请她见面,萧重的面前放着印着德善居字号的油纸包,这虽是市井大众吃食,但用惯了王府精致点心的景王殿下吃起来却也算是别有风味,而且几个油纸包里除了糖果,还有一小包银子。 萧重百万银子的身家,但这十两银子大约是他得过的最古怪的银子了,他的眼睛看着银子,听着跟前站着的一个人回话,“三殿下……” 萧重重复了一句。 方婉才过了两日安生日子,照例往红袖胡同跑的春兰带了口信回来,说是那位公子请姑娘去一回,还把方婉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位爷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思前想后,方婉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她早就学会了识时务,就算这位爷四年后就要死了,可现在还是得罪不起的。 这些年来,方家没有官身,家里规矩慢慢的松泛下来了,出门也没什么大碍,方婉走到二门上,还碰到大太太跟前的管事娘子在二门上分派送来的东西,见方婉走过来连忙上前请安,方婉笑问道:“什么要紧东西,要林大娘亲自在这里瞧着。” 这位四姑娘平日里向来不很理会人的,今日怎么这样和气?林大娘心里还略微想了一想,一边笑着略躬身回道:“原是前儿太太们商议的,各家这些日子都在请客喝酒,咱们家去了好几家,也得回请一回,才是道理,正好咱们家那片牡丹好,二老爷又买了几本名种,便给各家下了帖子,初七日请赏牡丹呢。这会儿采买了东西,哪些要送厨房,哪些要送后头园子里的,我这里正分派着。” 作为姑娘,这种事当然不会跟她商议,大约要明日才跟她说一声,预备衣服首饰。方婉听了就点点头,很大方的说:“我出去买些绣线,外头买进来的总是不好使。” 林大娘当然犯不着拦她,忙笑道:“那可不,外头那些采买的,哪里知道姑娘惯使什么样的呢。” 方婉一笑便上车走了,到了红袖胡同,进门儿一看,萧重看起来精神很好,才不过几日功夫,就丝毫看不出曾受伤的迹象了,悠闲的坐在院子里的那颗香椿树下喝茶,见到方婉进院子,还微微一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果真是温润如玉。 “我去买点儿绣线,恰从这里过,进来看看。”方婉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看起来您也大好了,实在是好事,您只管且安心养着,缺什么与他们说就是。” 您?萧重听的很清楚,连他这样的人也实在很难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这样捉摸不透,跟一般的小姑娘实在太不一样,那一日惊鸿一瞥已经觉得她行事不寻常了,这会儿进来才说一句话,更叫人刮目相看。 单就这样温婉又无邪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做的这样自然的。 而且这话虽然只是寒暄的口气,偏却很有意思,一头说他看起来好了,一头却又叫他安心养着,萧重心中就明白了,这是人家愿意借地方给他住的意思。 偏说的这样不动声色,言语这般客气,半点儿不带施恩的,倒更叫人要承她的情了。 陈二嫂子赶着搬了椅子来请她坐下,萧重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她,方婉看了他执壶的手,又忍不住看他的脸,很快垂下了目光。 萧重眼中似有熠熠星光,自也注意到了方婉这样的好奇,打从车里看见自己,这个小姑娘就似乎总有一种掩饰着的好奇,有时候她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便迅速的一眼瞥过来,然后立刻就移开目光。 萧重待她喝了一口茶,张口就道:“三皇子殿下……” 方婉不妨突然听到这三个字,她心中重重一跳,仿遭重击,竟跳的她整个胸腔都剧痛起来,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位曾经无所不能的景王爷,难道竟然看破了她的前世今生? 她本来垂着目光,萧重没有察觉她的骤然间的失常,继续道:“已经到了锦城,听说前日见到了令妹。” 方婉耳畔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萧重在说什么,恐惧深重,让她几乎失了常态,不过她终究是方婉,是在那样的境况之下都挣扎着活下来,最终倾覆了皇子府的人,便是一时之间猝不及防,她也很快镇定了下来,深深的吸一口气,说:“舍妹?” 片刻之间,方婉的声音神态都已经毫无破绽,便是萧重目光如炬,也似乎没有发现方婉在方才重新经历了一次地狱。 “方五姑娘。”萧重说。 方婉点点头,萧重真觉得这小姑娘镇定功夫好,三皇子这样的金枝玉叶,与这样地方上的世家差别岂止云泥,听说了这样的事,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奇,至少是好奇,总该有一点吧?可偏这位方四姑娘,只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那件事这还叫他不好说的,想了一想,萧重又换了个方向说:“三皇子殿下出京办差,经云城地界时,当地望族送上了几位姑娘伺候三皇子,三皇子笑纳了其中一位李氏。” 方婉又点点头,她还记得李莲儿甜美的小圆脸,嘴角一边一个深深的小酒窝,好像盛了蜜一般,声音也特别甜美,有一阵子颇得三皇子的意,走起路来扬尘带风,连带着李氏族人鸡犬升天,在外头行走都把自己当了三皇子的小舅子。不过两年后就死于难产,无声无息的消失于皇子府。 萧重又给方婉倒了一杯茶,方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 还是太紧张太恐惧了,脸上虽然看不出来,终究在这里还是露了出来。 萧重眼中含笑,不知为何,难免有一种赢了一局的得意。 ☆、第六章 第六章 这得意轻微的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可是眼中含的笑却还是让方婉看见了,不知为何,她也跟着笑了一笑。 这一点得意让方婉知道,这位景王爷很有洞察力,怪不得能做下那么多大事。 方婉想着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可是……” 她猛然间凝住了,原想说方家不会送女儿为妾,可方莹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前日二伯娘的种种动作浮现眼前。 二伯家看来是情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二伯家情愿,倒是不会闹出上一世的惨剧来,而且依着方家的身份,姑娘做皇子的侍妾,其实也算不得丢脸,多少差不多儿的人家还巴不得把女儿送进皇子府呢。 可是这就与上一世完全不相同了啊,方婉疑惑起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看,自己这个时候正在别院里住着,还要过几日,三皇子才会见到自己,引出之后的祸事来,可如今,他已经见到了方莹? 方婉没有说话,眼中疑问却已经活灵活现,都说有些人眼睛能说话,方婉便是其中翘楚,十多年里早已炉火纯青,眼波一转,已是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此时便是无意,那也是不知不觉递到了萧重跟前,他似乎也立刻就看明白了,便说:“三殿下是金枝玉叶,眼界颇高。” 方婉轻轻闭了闭眼,方莹显然没有入三皇子的眼,三皇子喜好腰细如柳,要袅娜娉婷,方婉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开始明白萧重约她见面的意思了。 果然萧重接着说:“当日其实还有一位赵姑娘,容貌出众,三殿下原本觉得不错,不过贵府二太太不大服气,说只是因着四姑娘没去罢了,没想到这话传到了三殿下耳朵里,倒是真的就先把赵姑娘搁在一边了。” 什么没想到,那就是故意想叫三皇子知道的。 方婉才听了一半,不由的就拿素手捂着脸,一副要把头都埋进桌子底下的样子,几乎要□□起来,先前那点儿清丽温婉的模样荡然无存,萧重都觉得好笑起来。 这小姑娘面目也太多了,一时一个样,实在太生动鲜活。 “我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萧重解释说:“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既然与姑娘有关,还是想着让姑娘知道。”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消息,联系上一世,方婉几乎是立刻就想通了,本来以为是天灾,没想到竟然是人祸,上一世她在别院,不知缘故,只以为三皇子是无意中到别院歇脚的,如今她才知道,既然她不在别院了,三皇子就会在初七日的牡丹宴上看到她。 她是被二房双手送到三皇子跟前的。 他们想要晋身之阶,想要攀上皇子府,先献上女儿,女儿不成,就推出侄女,还真觉得这是荣耀之事,那日二太太还生怕她去那边比下了方莹,方婉如今越想越觉得可笑。 也幸好二太太有这样的心,不然就又一次措手不及了。 二房是没想到父亲会拒绝,到底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自然以为别人也是如此。怪不得上一世不仅父亲被送进了监牢,二伯父也被送了进去,一家子还以为是因为姓方这无妄之灾,是三房连累了他,谁也没想到是他们自己招来的祸事! 把三皇子溜着玩,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三皇子那性子,肯定要迁怒他们的! 方婉很快就想了个通透,眼见得祸事重回眼前,方婉反倒更镇定了下来,那一日在别院醒来重回到如今,她几乎可算是死里逃生。既然大难不死,她的第一念头就是远离曾经的祸事,这差不多算是本能了。可这会儿不同,这是逃不掉的。 已经有人把三殿下引来了,不管三殿下是见到她,还是见不到她,都是方家的祸事,不再有区别。 方婉终究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闺阁少女了,她知道,既然逃不掉了,那要么去解决,要么去死,惶惶不可终日是没有用的,她几乎是冷笑了一声,挺直了腰背。 方侧妃重回人间。 那一瞬间的容颜,让萧重有一种仿佛看到她真面目的错觉,少女先前那一点惶恐似乎并没有出现过,方婉精致的容颜含着笑,诚恳的说:“多谢公子相告,这真是一件要紧事。” 方婉很相信做善事能有好报,她上一世年年冬天都施粥施药,公中做八套衣裙,她总是只要六套,另外两套作价抵了粗布衣服发出去,对外说起来都是为温郡王结善缘福报,当然温郡王妃从来不信,背地里不知道骂过她多少次,可又不得不跟着她学。 这一次,也算是好心有好报了。 萧重不用她说,也看得出来,这位方四姑娘不愿意,他也没打算出言相劝。 方家的情形,萧重这两日已经很清楚了,书香世家,先祖最高官至礼部右侍郎,正三品高官,且做过一任恩科副主考,但子孙不肖,退居锦城已有近百年,因为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又有学生故旧并姻亲照拂,在锦城一地,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人家了。 当然,比起皇子来说,就差的太远了,方家想要攀上皇子,这不奇怪,如今虽为侍妾,可若是今后得了宠,或是养了皇孙,封个侧妃也是有可能的,那是能上玉碟的四品诰命,别说方家,就是更强些的人家,嫡女做皇子侧妃也算不上委屈。 如今大殿下的侧妃颜氏,便是翰林颜琎的嫡次女。当然,这位颜侧妃是皇上赏的,体面又是不同,且此女生的风流袅娜,颇得大殿下青眼,便是大殿下正妃也要让她三分。 方婉不愿意,萧重也不奇怪,且方四姑娘这事儿,并不是人家的父母作的主,作为消息的第一手来源,萧重清楚这是方家二房见自己女儿没选上,怕叫别人给抢了去,赶着推出自己的侄女儿的,当然,认真说起来,这位四姑娘也确实比那位五姑娘强的多了。 萧重虽然在这闲着养伤,也是出去看了热闹的。 萧重闲得无聊揣摩着少女心事,方婉却正在沉吟着想解决办法,知己知彼到了这个程度,对于方婉来说,解决牡丹宴已经不是件难事了,要紧的是给方家留下退步儿,才能从容,不能再次叫二房把整个方家拖进深渊里。 这个时间段对她很不利,她是直接从别院被送到三皇子处的,因为家里得罪了三皇子的缘故,并不得宠,期间别说外头消息了,简直人都见不到几个,等她站稳脚跟,已经是进京快要一年之后的事了,这一年以来,各处发生了什么事,她几乎都不知道。 但她了解三皇子这个人,非常了解。 很快,方婉居然和萧重想到了同一个人,她抬头看了看萧重,斟酌着问:“齐郡王府的颜侧妃,有两三个月没出门儿了吧?” 大殿下生母徐淑妃还在,按例,齐郡王妃是要常进宫请安的,而颜氏这样的侧妃,不同于寻常的妾,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旨意赐的,自然也要去请安,是以不可能两三个月不出门。 可是,这位方四姑娘怎么知道?还有,她说这个干什么? 方婉其实没见过颜侧妃,她只是听说过她,在听说的时候,颜侧妃已经去世了,颜侧妃有孕之后,胎位不正,曾数月卧床保胎,可惜生产之时还是难产而亡,齐郡王极为哀恸,后来还纳了颜侧妃的庶妹进府为妾,不久就封了侧妃。 这件事,就是后面这位颜侧妃告诉她的。 推算时间,颜侧妃卧床保胎就正是这个时候。 方婉看出了萧重的疑问,她无意解释,也无从解释,只以轻描淡写的口气随口道:“我听说的。” 萧重以为方婉只是不愿意再谈三皇子侍妾的事,才换个事情谈,而且这换的事情很奇怪,很突兀,好像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话说似的。女孩子在这种事上害羞,那也是应该的,他既然通知到了,也就不再多谈,便道:“我也不清楚。” 可没想到,方婉居然说:“我想为颜侧妃献一剂秘方,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帮忙送上去。” 保胎药,方家有几个偏方,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宗留下的。不过有没有用,对不对症,方婉就不清楚了,所以她要献上的是药方而不是成药,送到了齐郡王府,自有御医把关能不能用。 而方婉要的,只是献药这个名头。 这个时候,几位皇子都还没有子嗣,颜侧妃若是能生个皇孙,那就是头一个,大殿下也就算是拔了个头筹,多少眼睛瞧着,方婉记得这位颜侧妃难产没保住的,还确实是个儿子呢。 萧重匪夷所思:“给颜侧妃送药方?她什么病?你知道?” 她不就是说了颜侧妃两三个月没出门吗?推测她得了病,算是个靠谱的猜想,可直接跳到了献药这个事?这方四姑娘在想什么呢? 可偏方四姑娘点了点头,还笑道:“我在京城也有些认得的人的。” 她已经笑得出来了,萧重晃了晃脑袋,先前她脸色可不是太好看,这才短短几句话功夫,就已经笑得出来了,萧重道:“那怎么让我送?” 方婉温柔的说:“我在京城里认得的人都是不成的。您坐在这里就能听到三殿下跟前有人说了些什么话,那送个药方到大殿下跟前,想必是不难的。” 她继续温柔的劝说:“您看,我又不是要干坏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真能救到侧妃娘娘,都算成您的,可好不好?” 萧重啼笑皆非。 “那你想要什么?”萧重这样的人都觉得好奇。 方婉笑:“我就想给侧妃娘娘送个药方。” 方婉滴水不漏,可她的水灵灵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真诚,萧重点点头:“好,你交给我吧。” 真正要解决,其实也不难,只是当年方家一则没有这样的消息来源,二则也没有这样的眼界,安逸了太久,骤然间权势压顶,便立刻溃不成军。 方婉此时又柔和起来,又笑吟吟的过问了一回萧重的生活起居,态度温柔和婉,叫人如沐春风。 ☆、第七章 第七章 方府花团锦簇,明日牡丹宴,今日外头就送了几千盆各式牡丹进来,从门口一直摆到后园,园子里更有名品,绿梅照样跟在方婉身边,她的消息最灵通,回来没几日,俨然就什么消息都知道了:“咱们家原本这些花儿,算得了什么,哪里好请人来赏,无非就是二太太要这个名头,咱们家也没个景致,现花银子去买了花来摆,大太太就不情愿,不过老太太点了头,也只得操办起来,二太太可兴头呢。” 方婉看了她一眼,绿梅就一脸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为着二老爷的前程,好像是二太太娘家那边,走通了一个什么门路,明日就要请了贵客来,若是成了,就是现成的六品老爷,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呢。” 绿梅真是哪里的消息都听得到。 “无非就是请个客罢了,老太太又向来菩萨似的,自然是会应的。”方婉看了会儿花,就往自己屋子走,刚走到小桥边上,对面走过来一个姑娘,看见方婉便站住了,笑道:“四姐姐。” 方婉也停住了:“六妹妹怎么出来了?你还没大好,这会儿天气虽暖了,只怕冒了风还是不好的。” 方家六姑娘方柔笑道:“不妨事,我差不多好了,在屋里闷了这些日子,听说今日有好花,出来瞧一瞧,我还特意多穿了一件衣服呢。” 她身上是一件半旧的杏色竹叶纹杭缎半袖,白挑线裙子,十分素净,脸色依然有一点苍白,显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方柔是二房庶女,只比方莹小三个月,前些日子感了时气病了,方婉与二房素来没太多来往,上一世她只是去看望了一回,送了一点儿东西,这一次她回来,倒是又去看了一次,陪着她说了半日话。 方柔是姨娘养的,又有一个唐氏那样的嫡母,在方家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不怎么引人注目,只是方婉记得上一世方家祸事之后,方柔被嫁给了锦城三百里外的江城守备做续弦,那守备已经年过四十,有儿有女,不止家里正式封了姨娘的就有七八个,外头另还养着人。 方婉想到这个,就觉得很对不起方柔,她虽然是庶女,但方家若是好好的,寻一家门当户对的年轻哥儿做个结发夫妻,虽说生活不会总是好事,至少也能好一点吧。 方婉觉得方柔是被自己连累的,这个沉默秀丽的妹妹,后来她还生了儿子,方婉虽然知道,却没有派人大张旗鼓的送礼,她是迟早要死的人,方柔既然能挣扎着活下去,自己总不能再连累她一次。 不过这一世,方婉就能光明正大的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了。 方婉笑道:“那你别耽太久,还是要养着的好。瞧你这瘦的,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不好惊动人,你就叫人来跟我说,自家姐妹,不要紧的。” 这一场病,方柔瘦了一圈,风吹都吹得倒一般,小脸巴掌大,倒显得眼睛又大又亮,方婉这话是看透了她的处境的真心话,方柔其实是有一点讶异的,这位四姐姐跟他们这一房向来不太相好的,这去了一回别院,对她明显就要关心一点。 方柔这样的处境,真的是多一点点关心,她也能感觉得出来。 她忙笑道:“多谢姐姐,我若是想到了,就来跟姐姐说。” “回头你好了,就来找我玩。”方婉摸摸她的肩,带着绿梅走了。 走了几步,绿梅回头看一眼,见方柔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看着她们,就悄悄的跟方婉说:“我听说六姑娘这回得病,其实不是风寒,好像是因为二太太给她说了门亲事。” 方婉心中一震,连忙道:“什么亲事?你哪里知道的?” 绿梅没想到方婉对这个消息,比上一个二老爷要得官的消息还来得重视些,便说:“当然是那边儿,姑娘知道,我跟小环向来要好的,她虽然不在二太太屋里伺候,可她姐姐是三少爷屋里的人,今天早上我去厨房,正碰见她也过来打热水,这不就听说了吗。” 她听说了那么多消息,且也惯性的没把方柔放在心上,也就看到方柔了,才当八卦似的跟自己姑娘说一说,姑娘什么时候跟六姑娘这样要好了?绿梅心里嘀咕了一下,说:“也不太清楚,只说不是咱们这边的,好像是江城那边儿,小环也知道的不清楚,只说给了庚帖,还没下定。” 方婉还确实没想到,方柔若真是因为这件事病倒的,那说不定就是上辈子那桩亲事了,这会儿方家可还没倒呢,那就不是无奈之举,那是二房有意拿庶女结交江城守备大人了! 她素来知道唐氏为人刻薄,可没想到竟然刻薄成这样。想来她既然会送侄女儿得好处,且连亲生女儿都能送出去攀高枝,送一个庶女就不奇怪了。 方婉心里不大舒服,沉默着回自己屋里,掀开帘子,一股子花香扑出来,她屋里摆了两盆牡丹,花朵都有碗口大,十分娇艳,春兰迎上来笑道:“这是新进来的花,二太太每个姑娘处都送了两盆。” 方婉看着花,微微一笑:“先前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说明儿牡丹宴,叫咱们预备衣服首饰,你去把旧年里做的那件豆绿裙子拿出来,还有过年那阵子打的那对海棠花簪子,绞金丝蓝宝石的鬓花,都拿盒子装了,送到二太太那里过目,就说这是我明日牡丹宴预备用的,请二太太瞧瞧,别重了姐妹们才好。” 春兰和绿梅齐齐一怔,绿梅便道:“就这几样?虽说姑娘平日里也爱素净,到底明日是咱们家请客,外头几家姑娘都要来,也别叫人瞧着很离了格吧?不如用新做的银红的裙子,年节里舅太太给姑娘那套头面正好配得过。” 方婉笑道:“不用那些,你们只管按我说的找出来就是了,别的不用管。” 春兰要老实一点,看绿梅劝不动姑娘,便果然去找那些东西了,裙子是旧年春天做的,样子花色早都不时新了,平日里家常穿穿也还行,明日那样的场合就有点不像样了,首饰也太少太小,说什么也要用金凤才好啊。 东西送过去不过片刻,二太太唐氏就亲自来了,方婉眼见她面色泛红,隐带亢奋之色,又是微微一笑,二太太心急火燎,还没等丫鬟奉茶,就对方婉道:“姑娘打发人拿过来的衣服首饰,可使不得。” “怎么就使不得了?”方婉笑问。 “姑娘是听到老太太说的。”二太太眼见得方婉这会儿家常穿的衣服,带的首饰,还比先前送来的强,连忙道:“明日里可是要紧事,各家的姑娘们都要来的,姑娘用那样的衣服首饰,只怕叫人笑话,就是老太太瞧着,那也不像。” “我没别的了。”方婉还是气定神闲的笑道:“二伯娘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儿不像样,那我明日去舅舅家玩去,不在家里丢人现眼了。” “这怎么成!”二太太脱口而出,又连忙掩饰道:“姑娘不是在老太太跟前已经答应了吗?再说了,今年春天每个姑娘都新做了两套衣服,都是今年新料子新颜色的,这会儿拿出来穿岂不是刚刚好?且老太太年年都赏首饰,旧年收了一盒红宝石,不是还给每个姑娘都打了只回鸾钗吗?姑娘明日正好用,正配姑娘呢。” “我当了。”方婉漫不经心的说,三个字说的二太太一震,旁边的绿梅春兰对视一眼,又低下了头,她们其实最清楚,只要揭开桌子上的妆奁,就能看见那只赤金红宝石回鸾钗。 方婉见二太太好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继续笑道:“说起来真是丢人,我明日还是出去吧,回头我就跟老太太说。” 老太太向来菩萨,又一向很给姑娘们体面,二太太急了,连忙道:“姑娘到底什么事要花那么多银子,竟要当首饰?” “这就不与伯娘相干了。”方婉温柔和气的笑道:“横竖我也不找伯娘借。” 若是放在往日,这样不客气的话,已经足够二太太教导她了,可放在这会儿,二太太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心里的那件大事,还指望着方婉呢,尤其是见到赵家姑娘,虽然也算貌美,可确实比不过方婉,那位殿下连赵家姑娘都意动,那见到方婉,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眼见得方婉就要飞上枝头了,二太太心里又嫉又恨,可偏还要指望着她,这个时候哪里还敢得罪她? 想到那事儿,二太太不得不压了火儿,反是不知不觉间带出一点儿赔笑的模样来:“姑娘要用银子,难道伯娘还不管?早该来跟伯娘说的,何必当东西。要是叫人知道了,岂不是叫人笑话?就是老太太跟前,也不好说的。姑娘不如把当票子给我,我打发人去赎了,悄悄儿的给姑娘送回来,又便宜又不叫人知道,岂不是好?” 看起来不舍出点儿银子是不成了,没想到事儿还没成,只怕要先出去一二百银子,二太太有点儿心疼,可想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别说这四姑娘真觉得没得好穿戴明日躲出去,就是来了,那样儿一身打扮,叫三殿下瞧着,成什么样? 方婉又温柔的笑着:“怎么好劳动伯娘替我费心呢,我可担不起,只是伯娘一片心疼我,我也不好不懂事不领情不是?伯娘给我一千两银子,我自己去赎罢。” 二太太惊呆了,春兰绿梅也都呆住了,不由的又对望一眼,还是又低下头去了。只有方婉依然一脸温婉宜人的微笑,看着就像一个淑女。 这位四姑娘当了什么当了一千两?是要做什么?二太太只当她一个姑娘家,弄个一二百两银子顶天了,虽是心疼,也还罢了,如今方婉张口就是一千两,这就有点割肉似的疼了,这都够在城墙那边买个小铺子了。 说出这个数目,方婉是琢磨过的,唐氏拿得出来,虽然会很心疼,但不会伤筋动骨,而且事情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方婉笃定她会拿出来的。 “姑娘这……这是要做什么啊。”二太太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又问了一回。 方婉当然还是不会答,她只是和气的说:“伯娘若是没有,那就罢了,我自己想法子就是,不要紧的,我也不急着用那些东西。我今日就去舅舅家,伯娘只管放心。” “你妹妹新打了几件首饰……”二太太还没说完,方婉就嗤的一声笑:“我哪里好用妹妹的东西,不过一回两回请客罢了,去不去都没什么大不了,哪里犯得着呢,伯娘不用想着我。” 方婉一脸的漫不经心,二太太心里却是割肉滴血似的心疼,知道不出这银子,是稳不住方婉了。 ☆、第八章 第八章 方二太太唐氏回了屋就心急火燎的打发了心腹婆子拿了自己的两个金项圈和两件冬天的大毛衣服:“先拿去当三百两银子。” 瑞珠在一边端着小茶盘伺候着,见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先出去这么多银子,真情实感得颇有几分肉疼,便道:“何必太太给四姑娘银子,太太就把这事儿回了老太太,这样的好事,老太太焉有不喜欢的?老太太吩咐了,自然就是公中出银子了,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一家子的事儿,今后四姑娘有了造化,谁不沾光呢?太太饶在外头托了人使了力,回来还自己拿银子给四姑娘使,哪有这样吃亏的呢!” 唐氏虽然也心疼,想的却是不同:“这个你可不知道,往日里我跟他们屋里说起这样的事情,我听老三家的口气,老三是一心要给四姑娘聘个正头夫妻,做当家奶奶的。这四姑娘是前头留下的,老三家的又一心要做贤惠人,万事不敢做她的主,生怕落了埋怨,叫人说亏待了没娘的孩子。这会儿八字没有一撇,我要是说出来,不过是空口白说,他们若是不情愿,这事儿不就落空了?没得还得罪人。只有明日里见了人,三殿下喜欢了,派人上门来提亲,亲眼见到三殿下的气派,天大一个富贵送到跟前来,那还能有不应的?” “就是真不应,那还有老太太呢?老太太能舍得一家子的前程?且还有大房那边,他们难道就不情愿?”唐氏有一点自我安慰的说。 她其实并没有真的那么有把握,无非就是知道,若是说出来,明日的事多半就要彻底落空了。 那瑞珠到底是丫鬟,终究是心疼那么大一笔银子,唐氏一边是说给她听,一边安慰自己:“要是她没那造化,我难道就不能去要银子了?她一个姑娘家,悄悄的当自己的首饰衣服,要是说出去,那是个什么名声?还能跟我犟不成!” 唐氏觉得找到了退路,拿了送回来的三百银子,又从自己的嫁妆铺子里拿了两百两,连同家里的,凑足了一千两银子给方婉送了去,方婉接过那小小的螺钿盒子,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了。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二房干的好事!这个螺钿盒子让她确定了,虽然觉得萧重说的应该是真的,他没有理由哄她,但方婉还是谨慎的确认了一下。 这大概也是本能了吧,若是她什么话都信,也活不了那么久了。 这下子,方婉生气的很,却没有多说话,只是吩咐绿梅:“你亲自往外头当铺跑一趟,做的像一点。” 像什么,她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但绿梅满腹疑虑,姑娘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古怪过呀。 真是一出又一出的花样,哄人张嘴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偏就这样,看起来好像还心情不大好呢,实在太古怪了。 方婉空手套了一笔银子,还气的坐不住,满院子溜达,嘴里念念有词,但就是绿梅这样机灵,也听不明白自家姑娘念的这是什么。 不过很快,红袖胡同那边有了好信儿,萧重叫陈长贵到方府来,给方婉带了个口信,方家献给齐郡王府的药方,已经送往京城了,这位景王爷原来这样细致,方婉立时又笑逐颜开起来。 方婉确实不是焦虑型的人,她总是容易想的开,放得下,不然大约早就郁郁而终,等不到温郡王府覆灭的那一天了,如今虽然明日就要重回上一世的轨道,她得了萧重的消息,还是笑吟吟的吩咐叫厨房现做了两碗桂花酒酿丸子,自己吃一碗,叫陈长贵就便儿给萧重带一碗回去。 萧重打开食盒盖子,看到一碗已经不太热的桂花酒酿丸子,虽然不太热了,桂花的甜香依然还是扑面而来,小丸子也还是白胖胖的。 萧重舀了一勺,露出了他那被称为温润如玉的笑容来,但他身边的人知道,这个时候的笑容比温润如玉要笑的更深一点,说明这不是故意要笑的。 这样简单的汤羹,居然也能讨王爷的欢心了? 这个时候,萧重的身边已经多了两个人,在他把消息透露给了方婉后,方婉丝毫没有对他的身份好奇,当晚红袖胡同的这个小院子,就多住进了两个人,连陈家人也没露出过什么异样的表情。 方婉让他们听这位爷的吩咐,果然就听了吩咐。 方婉丝毫没有表露出对萧重身份的好奇,那一日突然的胁迫,贵人前的消息,在这位方四姑娘的这个小院里,似乎都顺理成章的自然起来。如今突然住进来两个人,好像也同样挺自然的。 陈家人的反应只是又去买了两床铺盖,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两个菜,多打了些米。 而且他们一家人基本不凑上来说话,老实沉默,连才三四岁的陈家小妹妹也只是偶尔好奇的看看他们,然后就扭头玩去了,这一点很叫人满意。 萧重吃了半碗桂花酒酿丸子,对他身边侍立的侍卫说:“这里不错,不用搬了。” 停了一下萧重又说:“明日我们也去方家看看。” 初七日方府牡丹宴,天刚亮,大太太杜氏就带着人去了小花厅,回事领东西的人开始进进出出,二太太唐氏也早早的梳妆了,穿了衣服看着人摆桌子,一头还不忘吩咐自己跟前的大丫鬟瑞珠:“去四姑娘屋里瞧瞧,看四姑娘穿的什么戴的什么。” 瑞珠在唐氏跟前向来得用,差不多儿的事都门儿清,便心领神会,从柜子里拿了一小瓶子玫瑰露,笑吟吟的就去了方婉的屋子,春兰在门口瞧见她,连忙打起帘子,客气的道:“瑞珠姐姐来了。” 方婉正在窗前梳妆,瑞珠上前笑道:“前儿外头送进来几瓶玫瑰露,各位姑娘处都送了一瓶,只四姑娘没在家,我们太太就先收着了,偏这两日事多,竟浑忘了,刚才我开柜子才看见,趁着这会儿闲着,就给姑娘送来。” 一头说着,一头只管看方婉,已经进了四月,天气渐热,方婉穿了今年时新做的银红金线绣百花不落地衫儿,浅红石榴裙,头发刚刚梳起来,露出一段白腻的脖颈,听她说话,微一侧头,似笑非笑的看过来,瑞珠的笑容都似尴尬了一点。 方婉偏好似并无所觉,她笑道:“多谢瑞珠姐姐想着,正好问你一声儿,我今日用这只金凤,不会重了你们姑娘吧?” 瑞珠大着胆子往那妆奁里瞧,一匣子宝光灿然,有只巴掌大的赤金南洋珠凤钗,一溜十二颗珠子,最小的都有黄豆大小,她连忙笑道:“昨日我听五姑娘说今日用那支海棠花簪子呢。” 瑞珠又帮着绿梅春兰服侍了一回,眼见得方婉梳妆停当了,才出去,方婉便笑道:“还真是仔细。” 连着昨日今日,绿梅总算是看出了点味道来,轻声道:“二太太这是请了个什么要紧客呢?” “自然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方婉轻描淡写的道。 绿梅一脸惊讶的样子,方婉道:“咱们去花园子里逛逛,露个脸,回头人多了,就悄悄从角门子出去。” “出去?”绿梅又觉得古怪了。 “是呀。”方婉慢慢的说:“不出去,难道真的等贵人来?” 她是为方家谋划了退步,但也不能就这样让二房如上一世那样摘出去啊,方婉心里气特别不顺。 绿梅觉得自己家姑娘这两日实在有点匪夷所思,忍不住又问道:“这会儿出门,要是老太太问起……” 她都没说二太太了,本来就只是隔房的伯娘,姑娘本来也不由她教导,可到底上头还有老太太。 方婉当先往花园里去露脸,带着温婉笑容,说的却是:“也不要紧,老太太会明白的。” 可是没想到的是,她到了角门子,竟然出不去。 方家规矩向来不严,比不得官家,女眷不轻易出门,要东西都是常来往的商家送上门来选,极为循规蹈矩,而方家各房都有各自的产业,常要出门打理,便是姑娘们,出门上街买东西,那也是常事。 今日要不是偷溜,方婉还不打算走角门子呢。 可没想到,今日因来的人多,方家底下伺候的人手有些不够,要伺候茶水吃食,又要各处通报,来往跑腿送东西,竟连角门子上平日里只管看门的邓婆子都被不知道谁叫走了,一把大锁明晃晃的锁着门,叫方婉啼笑皆非。 这还真是百密一疏啊,方婉揉揉额头,这个时候正门口人多,大概又有伯父伯娘在门口迎接各路人马,可这邓婆子偏哪里去了都不知道,找都无从找起。 方婉还很少觉得这样一筹莫展,忍不住叹气。 然后她听到身后有个人问:“你要出去?” ☆、第九章 第九章 “对。”方婉转身,诧异的问。“您怎么在这里?” 萧重是有意做了一点掩饰的,便问说:“你认出我来了?” “不是很难认。”方婉笑:“我也会一点儿。” 看在方婉的眼中,萧重的样子略微修饰过,但算不得大动静,她还是认得出来的,只是显得年龄大了些。 萧重回头示意了一下,跟在萧重身后的精壮男子默默的上前来,掏出工具开锁。 方婉乖乖的站开了一点。 “你就这样出门?”萧重问。 方婉误会了他的意思,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精致华美的衫裙,笑道:“我穿这样,连皇上都见得,出门应该也不要紧。” 他哪里是管她的衣服了! 可是方婉这样一说,萧重也顺着看了过去,方婉生的肌肤雪白,银红衣衫衬出一片艳光,桃花眼波光潋滟,嘴角天生微翘,又天真又娇媚。 萧重突然觉得,那一日,这位方姑娘听到三皇子之事就一脸笃定三皇子会看中她,好像还是很有道理和底气的。 连那个开锁的侍卫也忍不住的转头看了一下,然后嗒的一声,已经把锁拨开了。 方婉欢喜的笑了起来。 她倒也不急着走,站在那里问:“您这是来喝酒的?” “不是。”萧重说,他往外走,方婉连忙跟上,萧重才又问:“三殿下都要来了,你还这样出门?” 听到三殿下三个字,方婉心跳还是加快了一拍,面上却是若无其事:“谁管他。” 萧重觉得这三个字听起来有点异样,似乎有点古怪的随意感,好像她和三皇子也很熟似的。 他又看一眼方婉,觉得确实有点古怪。 “今儿又多亏了您帮忙。”方婉说,这件事上,萧重帮了她三次了。 像这样位高权重的金枝玉叶,连同宗室贵胄,公侯子弟,方婉见的不少,大多是目无下尘的,这一位她原本印象淡薄的王孙公子,待人实在不错。 只可惜活不长。 方婉有些惋惜的想,就是他的容貌略微修饰了,站在那里还是很玉树临风的,真可惜。 萧重看到了方婉这样偷溜出门的举动,已经明白了方婉向齐郡王府献药方的缘故了,这是方婉打定了主意,方家只怕要得罪三皇子了,还真是如临大敌。 当今即位的时候他虽然还没满周岁,可生于皇室,夺嫡的含义当然是明白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方婉献的药有没有用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献药的这个含义,她要的不是齐郡王府的恩典,她是要齐郡王府做她的挡箭牌。 甚至还不用齐郡王府表态,只要让人看到,方家前脚给齐郡王府献了药方,后脚就被三皇子罗织了罪名,这不就是杀鸡给猴看,警告其他人,不许向齐郡王府表忠心吗?这样一来,那三皇子不想要大殿下有子嗣的心态也就昭然若揭了,而正因为三皇子本身确实有这样的心态,他就不敢叫人知道,所以,就是恨的牙痒了,他也不方便动方家。 一旦动了,那就授人以柄了。储位谁都想要,可谁都不敢表示自己想要。 一想通了这一点,便是萧重这样的人都觉得方婉这一招实在太妙了,直如天外飞仙,连千里之外的齐郡王府都能被她用来牵制齐郡王,而三殿下,若是放在往日,要收拾方家,实在是易如反掌。 萧重这样一想,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才客气的说:“举手之劳罢了。” 方婉笑道:“您还要进去吗?” 她指一指角门子:“今天还是很热闹的。” 方婉的这种若无其事实在叫人佩服:“咱们家很花了些银子,买了不少好花呢,姚黄魏紫,绿兰墨菊都有,我也去看过了,都是很不错的,您不看看去吗?听说今日待客的酒还是那边儿雪山脚下送来的,您去喝一杯也不错。” 她这样的态度,就好像只是出门喝一杯茶,出门前,还有闲情去看一看花儿,萧重说:“不去了,我还有别的事。” 有事还出现在方家?方婉都有点迷惑起来,他总不会是特意去方家给她开锁的吧? 可萧重还真不是客气,他果然就走了,刚才给她开锁的那位却站在原地没动。 ??? 方婉一脸问号,眼睛里也是明晃晃的疑问,可那一位明显是大内风格的侍卫,眼睛再清明,主子没问话,也能一言不发。 方婉其实也不陌生,三皇子府侍卫也是一样的风格,所以她就问了:“你不跟着他走?” “公子命属下今日听姑娘吩咐。”侍卫有问必答。 “公子真是周到。”想必是看自己偷溜出来,只带两个丫鬟,怕在外头不方便吧,这位景王殿下真仔细,方婉问:“你叫什么?” “属下是韩九。” “对了,你们公子名讳是什么?”方婉好像现在才想起来的样子。 韩九:“……” 连名字都没问过就这样熟了?王爷还住人家的房子。 “原来你也不知道。”方婉笑道:“不要紧,你家公子到锦城做什么来的?” 韩九:“……” 这个他觉得更不好答了。 其实方婉只是随意聊聊天,大家大眼瞪小眼未免有点尴尬,她也不指望韩九这样的侍卫跟她透露个什么内幕,她便又笑笑:“劳烦韩爷替我雇一辆车,我们去小方寺,那里泉水最好,正好清清静静喝杯茶。原本还想请你们公子也喝一杯的,可惜他走了。” 韩九只当没听到后头半句,客气的说:“姑娘叫我韩九就是。” 果然去雇了一辆样子普通,遮的严严实实的车来。 看起来,景王殿下跟前的人,显然都是极有眼色,会办事的人,经验颇为老到,他这样还不到二十的年龄,班底显然不是自己培养的,可见皇上给他的班底是真不错,果然不愧是传说中的陛下爱弟,方婉在心中有了结论。 锦城香火最旺的是玉佛寺,小方寺只是一处小寺庙,向来清净,方婉去佛前上了香,又捐了些香火钱,便要了一间禅院,坐下来喝茶。悠闲的很,自也不管方家这会儿洪水滔天。 方二太太唐氏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四姑娘什么时候出的门?竟没人知道?” 二房的丫鬟婆子都一顿乱找,满府里翻了一遍,也不见方婉的踪迹,叫人去三太太郑氏那里问,也说不知道,且四姑娘并没有说要出门。 唐氏急的什么似的,若是别的人,只说一句四姑娘病了,不好出来,也就是了,可面对那一位,她却有点不敢说,到底是大人物,若是恼了,哪里还能有下一次的机会呢。 为了这个机会,唐氏不仅央着自家嫂子帮忙,也花了不少银子,嫂子那里就送了五百两去打点,方婉那里又送了一千两去,把她嫁妆铺子里的银子都花的河干海落的,这会儿还不知道当的东西拿哪一项赎呢。 想到这里,唐氏又有点咬牙切齿的了,方婉收了她的银子,居然还是不见了,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这也太没良心了。 唐氏催着人又找了一圈,自然还是找不到,知府张夫人催了两回,白不见唐氏带着她们家四姑娘来,亲自走了过来:“怎么回事?还不过去,怎么敢叫三爷等着?” 唐氏脸色发白,期期艾艾的道:“四姑娘……四姑娘不知怎么的,自己出去了,这会儿找不到人。” 张夫人也跟着脸色发白了起来:“你……你这是!怎么搞成这样!” 唐氏接触不到那个层次的人,不知道究里,可张夫人是知道的,知府张云明调任锦城之前,在京城里做了十来年京官,多少知道三皇子的心胸,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这会儿虽说他暂时闲着,愿意各家走走,收两个姑娘房里伺候,可这样不给面子,难保这位郡王爷会不会立刻恼起来。 三皇子恼起来,谁吃得消呢。 唐氏只得道:“可这会儿找不到人,也是无法,求张姐姐替我们说一声,回头我们再备了礼去给郡王爷赔罪。” 张夫人差点儿给她气笑了,便道:“你说的轻易!那可是三皇子,和平常人是一样的吗?你们只怕还没见识过,三皇子说一声恼,谁担待得起?” “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方二太太唐氏的着急不是假的,声音都变的有点尖利了:“我打发了人在二门上守着,只要四姑娘一回来,立刻请过来,张姐姐再给一点儿时间缓缓?” “你这说的什么昏话!四姑娘架子大,我倒是能等。”张夫人颇有点恼怒的说:“三爷是什么身份,谁能叫他等?” 张夫人没有想到方家人并不太懂金枝玉叶的威势,虽然知道是贵人,其实没什么概念,她自己反而更着急,方家得罪三皇子,她这个中人能有什么好处,若是三皇子迁怒起来,对自己家老爷的前程也是妨碍,自己这样卖力的伺候三皇子,还不是为着自家老爷的前程吗? 只是方婉既然不在,张夫人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又不敢贸然去回三殿下,正在此时,屋子门帘挑开,走进来一个娉婷袅娜的美貌少女,轻声道:“我替四姐姐去,可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方婉知道三皇子府不好待,当然不会让妹妹去 ☆、第十章 第十章 “你?!”唐氏立时皱起了眉头:“你在这里胡说什么,这些事情也是姑娘家能掺和的?真是没规矩,还不快回你屋里去呢!” 张夫人向来和方家有来往,不过唐氏本来就不太带方柔出门,她自然是少见方柔,此时打量了两眼才道:“这不是六姑娘吗?” 方柔蹲身行了个福礼,张夫人眼睛便亮了:“这倒好,既然找不到四姑娘,六姑娘去给三爷请个安,倒也能说得过去。” 方家姑娘容貌都不错,个个生的白净,桃花眼微微上挑,颇为动人,这方柔虽然瘦些,脸色苍白,倒还多一分我见犹怜之意。 且她到底是方家姑娘,只怕搪塞得过去。 可是唐氏就不情愿方柔得这个巧宗儿了,便道:“本来说是四姑娘,这会儿成了六姑娘,三爷若是知道了,只怕……” “倒也不妨。”张夫人本来心急,这会儿不管唐氏不情愿,已经变客为主的指挥着方家的丫鬟:“给六姑娘重新上一点胭脂,还有这簪子也太细巧了些,换一换。先前送来的刚摘的花儿呢?拿来给我。” 张夫人挑了两朵粉色的芙蓉花给方柔,一边对唐氏说:“只那一日说了一句四姑娘,这两日都并没有提排行,只怕三爷也只记得是你们家,三爷那样的人物,成日里多少大事要办呢,想来不会记得这样细致。横竖是你们家姑娘,给三爷请了安,不管成与不成,那都不与咱们相干了,就是三爷真记得,又不是你当面回的话,便说是那日的话有人传错了,回头再请四姑娘也就是了,要紧的是先把这会儿搪塞过去。” 张夫人这样一说,唐氏也就没话说了,除非方婉这会儿能回来。 唐氏只得从妆奁里拣了一只赤金红宝石喜鹊登梅簪子给方柔戴上,一边挑剔的打量方柔,方柔大病初愈,脸色苍白,全靠胭脂才显得几分娇艳,连手背上都还看得到青色血管,她觉得,论容貌,方柔是比不过自己的女儿方莹的,且也太瘦了,那腰细的仿佛一弯腰就要折断似的。 三皇子应该看不上她才对,唐氏心想。 方婉在小方寺喝茶,等着看唐氏交不出人来怎么收场,没想到刚在小方寺吃了一顿新鲜洁净的素斋,萧重就进来了,方婉并不吃惊,倒是笑吟吟的招呼他:“您用过饭了吗?这里的素斋东西倒是新鲜的。蘑菇包子尤其好吃,先拿些来您用用,再新做些菜来吧。” 方婉殷勤的招呼着,她觉得,萧重看起来真是闲的很。 也不知道他到锦城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方婉是真领他的情,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自己只是帮了他一点点,人家就这样肯帮忙,真是太难得了,怪道早年在京城里名声就那么好,京城三大美女都喜欢他。 萧重一点儿不客气的坐下来,接过方婉递过来的茶,说:“听说方二太太找不到你,就把方六姑娘给送了过去。” 方婉眉间微微一皱,显然这消息出乎意料,然后又舒展开来,答了一个字:“哦。” 方婉这是真的没料到,她这一世看人当然与上一世不同,早看清楚了唐氏的秉性了,知道唐氏是不愿意方柔有前程的,所以上一回只带了方莹和方澄去王家,而如今宁愿推出方婉,那也不愿意推出方柔来。 看来这是被逼急了。 方家差不多儿的人,大约都觉得方柔比不过方莹,大约唐氏也会这样想,方莹胜在鲜妍明媚,但方柔……方婉在心中叹气,温郡王的喜好,方婉当然清楚的很,所以她跟方家其他人的看法不一样。 方婉原本是打算用这一千两银子揭出唐氏瞒着一家子,为方家引入祸端的事,这下子横生枝节,这打算自是不行了。不过这对方婉没有造成多大的困扰,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多少预料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方婉早已见识了无数。 若是每件事情都要按照自己预计的那样进行,才能达到目的,方婉早就死了无数次了,事情既然起了变化,那就顺着事情进展去解决就是了。 方婉哦了一声之后,就起身道:“那看来我可以回去了。” 她的眉眼看起来依然从容,好像从来就没有急躁过。萧重莫名的就想起第一次在马车里,方婉面对匕首,眉眼就是如此从容。 萧重坐着没动,但他说:“若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你叫人带信给我,我和三殿下那边的人,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方婉不由的又露出了一点儿诧异。 她经历过的事情多了,知道凡事向来最讲究分寸,她觉得景王殿下与三皇子是叔侄,他能给自己透露一下三殿下跟前的事,就算得上还她的人情了,所以方婉压根没想过要请他帮忙压制三皇子。 他要是肯说一句话,当然三殿下会给他面子,一个小妾罢了,哪里没有呢。 方婉客气的点头:“我知道了,我要是有事儿了,准定来找您。” 萧重:“……” 方婉这是不相信他能办到吧? 四姑娘回来了! 而且还是光明正大的从正门口进来,仿佛不是偷偷出门一整天,倒是正儿八经的出门回来似的。 二门上有人立刻就往二房院子里去报信儿了,二太太唐氏这一日打发人来二门上问了不止十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二太太这样找四姑娘,可这样一来,四姑娘一声不吭的就出门了的事儿,倒是整个方家,从主子带奴才,都知道了。 今日还是府里请客赏牡丹呢,哪个姑娘不知道待客的礼数?只有四姑娘,一早竟就出门去了,还没回老太太,太太呢! 方婉从旁边小门进来,众人的眼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好似浑然不觉,也并不回自己屋子,径直去了方柔的屋子。 六姑娘替了四姑娘的空儿,去见了三殿下,现在四姑娘回来了,去找六姑娘算账了! 府里顿时就传遍了。 方柔自己都觉得是偷了方婉的机会,连忙对方婉解释说:“原是找不到姐姐,家里急的那样,我才去的。我想着,三殿下连五姐姐都不喜,自是看不上我的,也就只有四姐姐……” “咱们不说这个。”方婉连忙道,她早就不是小姑娘那点儿见识了,此时屋里除了方柔的丫鬟,还有绿梅春兰,方婉叫她们都出去,免得臊了方柔,才说:“我听说二伯娘给你议了亲事?” 方柔默然,然后眼眶就红了:“我……我……” 方柔哽咽道:“我也不敢有别的想头,四姐姐素来疼我,只求四姐姐日后若是得了三殿下青眼,能替我向母亲说一说情罢。” 方柔确实有她的私心,这会儿又被方婉点了出来,越发觉得对不住方婉了,这话说的方婉又是心酸又是想要苦笑。方柔的亲事自然是二房做主,连方老太太也不能强压,更别说方婉了,端看上一世,唐氏那样苦心经营,结果三房不愿意女儿做妾,还是就能回绝三皇子,便可见一般。 方婉心中有数的很,她先安慰方柔:“三殿下的事,妹妹别放在心上,我本来就不愿意见他,妹妹这亲事,我是听说了一点,确实太委屈妹妹了,不过到底还没定,我们想一想办法吧。” 方柔见方婉不怪罪三殿下的事,心下稍安,凭她的见识,她这样孤掷一注,若是不能得三皇子的青眼的话,大约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只有方婉了,在姐妹里,方婉生的最美貌,说不定就能入了三殿下的眼,今后若是肯帮她,为了父亲的官职,母亲应该会答应的吧。 方柔不由流下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四姐姐既然知道那事,自然也知道那一家子的事,且不说那人如何,单看他们家原来的夫人是怎么没的,就知道了。当着姐姐,我也说句实话,母亲给我定这样的亲事,无非就是拿我卖个好儿,真要是有什么事儿,谁还能替我说句话,做个主吗?” 方柔这是拼着性命结好方婉了,方婉心中恻然,方柔凄然一笑:“三殿下府只怕还是个好些的去处。” 方婉连忙宽慰她:“你放心,我是真的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并不是你抢了我的。我只是想着,那样的地方,虽说看着尊贵,可想必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你又没个什么贵重名分,咱们家只怕也不能替你说话,只怕不容易。” 温郡王府后宅什么样,大约没有人比方婉更清楚了,她实在不愿意方柔去那里挣命。 方柔有一点诧异的看向姐姐,好似要看清楚她的神情,方婉看起来,好像说的是真话,并没有强颜欢笑的作伪。 然后方柔才说:“姐姐,有什么地方是容易的呢?” 这一句话,把方婉这样的人都说的哑口无言。 这一句话,或许就能概括方柔整个的一生。 幸好,不管多么艰难,她都挣扎着活了下去,上一世方婉死的时候,方柔还活着呢。 方婉停了一停,才缓缓的问:“若是不订那门亲事,妹妹还愿意进三皇子府吗?” 方柔一怔。 正在这个时候,绿梅一头撞进来:“姑娘!” 她看着方柔,停了一下。 “听说……”绿梅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又换了个开头,才说:“张家府上打发了两个媳妇来给二太太报喜,说是恭喜六姑娘,明日张夫人再亲自上门来。” 方婉点点头,有关三皇子的预测,倒是向来不出她的意料。 方柔却似凝固了一样,眼睛有点发直,直到看见方婉侧头看着她,才后退了一步,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四姐姐,我……” 方婉重复了一句刚才的问话:“若是不订那门亲事,妹妹还愿意进三皇子府吗?”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方婉在方柔屋里坐了半日,又起身去方柔的亲姨娘月姨娘处贺喜。 月姨娘早欢喜的了不得,她是锦城西边街上卖豆腐的张家的姑娘,因生的肌肤丰盈,水嫩嫩的豆腐一般,十六岁的时候被方家二老爷看中了,给了她家两百两银子,抬进方家做了姨娘,只生了方柔一个姑娘。 这月姨娘出身市井,没什么见识,满心里觉得自己生的美貌想要争宠,却又没什么像样的手段,偏又遇到唐氏这样的主母,不过三五年,妻妾就成了死仇,方柔在二房这样,大约有一半是被她亲娘连累的。 月姨娘屋里伺候的丫鬟清儿才十二岁,这会儿自是满脸欢喜,月姨娘被二太太唐氏死死的压制着,屋里连个大丫头都没有,也就这个二等丫鬟在屋里,此时欢欢喜喜的给月姨娘道喜,她虽然不太懂,可不管怎么说,连五姑娘都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对六姑娘那自然是好事。 她也就只有这样一个评判标准了,在这屋里谁不知道,向来是五姑娘是第一等的,六姑娘是第二等的。 此时方婉来了,月姨娘跟姑娘家倒是没什么仇怨,何况方婉还隔了房,且这一回方柔有这样的造化,也是托了方婉的福,月姨娘连忙就热情的招呼起方婉来:“四姑娘来了,是来看你妹妹的吧?你妹妹也是托了四姑娘的福,要我说,若是四姑娘在家,哪里有她什么事。” 虽然明知道月姨娘对自己没敌意,这话多少还带点儿恭维,可听起来还是很不像样,怪道她和唐氏成了死仇,这也确实太不会说话了些。 方婉只是微微一笑:“瞧姨娘说的,六妹妹自有六妹妹的好处,和我有什么相干。要我说,五妹妹难道长的不好么?那不也没成么。” 提到方柔比过了方莹,月姨娘更是一脸笑开了花,她才三十余岁的年纪,天生明媚,又不太费心动脑,加上此时满心的欢喜,看起来越发风韵撩人,怪道她早已把唐氏往死里得罪了,还能好好的活着。 月姨娘笑道:“哎哟可不敢提五姑娘,哪里是我们能说的,姑娘说是不是?” 说是这样说,可那点儿得意,她大概也不想瞒着了,恨不得满府里每个人都知道方柔比方莹强,当然,这会儿大约是每个人都知道了。 方婉道:“以前姨娘不敢说,现在还不敢么?六妹妹那可是有了大造化,三殿下正经的金枝玉叶,拔根汗毛就比咱们的腰粗呢。如今不说别的,二伯父的官职还不着落在六妹妹身上么?如今六妹妹说句话,只怕比老太太还好使呢。” 这话别人听着粗鄙,可说给月姨娘听那就是刚刚好,简直把方婉引为知己。 “不过,我给姨娘说一句话,姨娘可别恼。”方婉放低了声音,还往旁边看了看,月姨娘立刻会意,叫清儿去门口守着去,方婉才说:“六妹妹好不容易挣来的好处,姨娘可别犯糊涂,一股脑儿叫别的人给拿去了。” 月姨娘显然没弄明白,方婉就拿出一个螺钿盒子来,打开里头放着一千两银票,方婉轻声说:“这是二伯娘昨儿给我的,就为着今日三殿下要驾临咱们家,叫我好生买了衣服首饰装扮了,去给三殿下请安,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六妹妹才是二伯娘的女儿,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二伯娘不给六妹妹,倒给我?幸好六妹妹倒是争气。” 月姨娘顿时柳眉倒竖:“那悍妇哪里当六姑娘是她女儿了,早恨不得我们娘母子去死呢!四姑娘是明白人,我说了也不怕,这府里有眼睛的谁看不到,五姑娘平日穿的使的是什么样,六姑娘又是什么样?如今但凡有了好事,她也是宁愿给外人,也不肯叫六姑娘沾光呢!” 方婉与她同仇敌忾,点头道:“果然姨娘是明白人,我还怕姨娘不知道,叫人蒙在鼓里,回头六妹妹求了恩典来,倒成了人家的好处了。” “她既怕我们六姑娘沾了她的好处,如今六姑娘出息了,她也别想沾了六姑娘一丝儿!”月姨娘冷笑道:“她便是算计的再厉害,谁叫她没个出息的姑娘呢!” “姨娘小声些,只怕叫人听到。”方婉劝道,可随即她又笑道:“哎哟我也糊涂了,如今六妹妹是要进三殿下府了,还怕什么呢,别说叫人听到说嘴,就是真当二伯娘跟前说,又有什么相干,这会儿,二伯娘还敢说什么不成?” “二伯父的官职还指望六妹妹呢!”方婉这话说的月姨娘眼睛放光,她原来没想到这一层,多年被唐氏正妻身份压制,她再不服也不敢当面怎么样,这会儿听方婉这样一说,立时觉得格外有道理。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也轮到她出头儿了,谁叫自己姑娘出息呢! 月姨娘得意起来,越想越坐不住,也不管方婉还在这里了,说了两句客气话,叫她多来玩儿,就风急火燎的往前头去了。 这会儿张家来报喜信儿的媳妇已经得了赏封儿走了,方家各处都仿佛炸开了锅,在方家这样的人家,没有立刻得到消息的,已经算是人手不得力了。 “真没想到,六姑娘居然把五姑娘比下去了!”这是不带立场纯看热闹的。 “四姑娘只怕要后悔了吧。”也有不喜欢方婉幸灾乐祸的。 “二太太有好戏看了!”大部分人喜欢的都是这样的热闹,姑娘家是娇客,终究是要嫁出门的,方家上下主子奴才基本都不会有太多喜好,可二太太就不同了。 有的是人等着看二太太的笑话。 二太太唐氏的屋里连茶壶带杯子摔了一整套,恨的咬牙切齿,张夫人打发人来给她道喜,对她来说,哪有什么喜,没想到,方柔这个干瘪丫头,竟然还真的入了三皇子的眼。 三皇子这是眼瞎吗! 唐氏大逆不道的忿忿的骂了,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便宜了那丫头! 方莹本来在唐氏屋里,听到这个消息,眼圈都红了:“娘,怎么会……怎么是她……她有什么好的!” 能不能进三皇子府,方莹这样的小姑娘本来就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只听她娘说的荣耀,到底没真见识过,没有切身体会,这件事对她最大的打击,却是三皇子挑了方柔没挑她,她从来都认为方柔比她差的远了,如今这样,叫她脸上怎么下得来,今后还怎么见人。 “好孩子,她哪里比得上你。”唐氏摔了杯子,又去搂着方莹安慰,安慰了半日,方莹那才略微好过一点,唐氏深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方莹:“这两日你也去你妹妹屋里走走,多和她说说话。亲热一点!” 唐氏想了想:“我前儿给你那串珊瑚珠子,我看她眼热的很,你叫丫头给她送去。” 什么?方莹本来就委屈,此时更变了颜色:“娘!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她?” “傻孩子!”唐氏跟她说:“前儿我是不想要她得了去,可如今这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是没法子。你也不想想,如今她在家里还能住几天?回头她进了三殿下府里,你还能吃什么亏?你到底可是她的亲姐姐,难道还能不照应着你?你哄一哄她,今后她只怕十倍子的还回来呢!” “太太这可真会盘算呢!”月姨娘正巧在窗根底下听到这个话,越发冷笑起来:“原是生怕六姑娘有了出息,事事藏着掖着的,这会儿我们六姑娘自己挣了前程,倒又盘算着一家子都攀上去了!” 唐氏本就心里不爽的很,不由的恼羞成怒:“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月姨娘这会儿显然是不把唐氏放在眼里了,反倒自己掀了帘子进去,看方柔红着眼眶,又笑道:“太太倒是把五姑娘打扮的天仙一般,可偏天仙不成啊,人家三殿下看不上,六姑娘虽不怎么打扮,反是入了三殿下的眼,倒也挺有趣的。” 方莹这样的小姑娘脸皮薄,立时叫她气的眼泪都出来了。 月姨娘得意的笑道:“太太不是宁愿叫侄女儿有了造化,也不愿意叫您女儿沾了光么?如今怎么又要沾六姑娘的光了?我劝太太想明白些儿,别总想着那些美事儿,把天下人都算计了去了。太太平日里怎么着对六姑娘的,心里没点数?” 唐氏这辈子还没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气的手都哆嗦,月姨娘见唐氏那一脸又青又白的样子,心中直是此生从没有过的快意,偏唐氏此时还真的投鼠忌器,不敢拿她怎么样,月姨娘不由的得意的有点忘形起来,啐道:“早前还要把六姑娘嫁到江城去,那样的人家也配?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月姨娘在唐氏这里出了一口气,满心畅快的走了,直把个唐氏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方莹这样的尊贵的姑娘,更是没有过这样的羞辱,越发哭的了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娘,她们这样记恨我们,真的会照看我们吗?” 唐氏悚然一惊,别说月姨娘刚刚说的话还犹在耳边,单是自己宁愿推出方婉,也不愿意让方柔得了去的做法,方柔显然是知道的,难道不记恨?自己虽是嫡母,可不是亲娘啊。 而且方柔已经知道自己本来打算把她嫁给江城守备,她心里怎么想?这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别的事情就算能放下,这件事她能不记恨吗? 瑞珠刚才努力缩小存在感,缩在门边没敢出声,此时也不由道:“不照看也罢了,瞧着月姨娘这样的做派,难说六姑娘心里有点儿什么想头,只怕……” 瑞珠作为二房得用的大丫头,平日里比方柔还有脸面些,当然也不愿意方柔好了。 她看了一眼方莹,小声说:“若是六姑娘心中不忿,要五姑娘替她嫁到江城去,老爷说不准就听进去了。” 方莹还没想到那么远,立时听得呆住了,对呀,方柔说不定就要这么想,换成自己是方柔,那还真是一样要她好看的!她有点慌张了,拉着唐氏就哭起来:“娘,要真是这样,女儿就只有一死了!” 那家子的事,方莹虽然没亲眼见,却在母亲屋里那些心腹下人处听到了不少,原本跟她没关系,她就听个热闹,这会儿眼见得要落在她身上,可就立时吓的了不得了。 唐氏也听了进去,她当然比方莹更清楚些,只是结好,老爷就舍得方柔,若事关老爷的前程官职,那想必就舍得方莹了。唐氏忙搂了方莹安慰道:“好孩子,别急,不要怕。” “那丫头不是还没进三殿下府吗?”唐氏慢慢的说,还笑了一下:“不让她去就是了,横竖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不是正在议亲吗?” 既然自己沾不了光,那方柔也别想有什么好处,她倒是可以看看,那两母女空欢喜一场会是个什么嘴脸。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方婉不用叫人打听就知道二房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善用人心,明辨得失,巧言如簧,煽风点火,她早就练成了全挂子的本事,知道了唐氏与月姨娘之争和长久以来的宿怨,她煽动起来几乎不用费力。 方婉知道这件事会在今天慢慢发酵,她是经历过的人,难免担心自己的家人,生怕她们被殃及了,是以一早就去正房陪着郑氏说话,连早饭都在那里吃了,难得四姑娘主动过来坐坐说话,郑氏殷勤的吩咐丫鬟:“昨儿舅太太送来的桃子,挑大的洗了来给四姑娘吃。” “这是老树上结的,小年了两年,今年结的特别好,你舅母亲自选的尖儿,也就这么十来个。”郑氏亲自让方婉。 郑家是大地主,在锦城外头有二十几个庄子,最远的都到了白阳城外了,家底是有的,就是格局一直不高,只是地方乡绅,郑氏嫁进方家来,也还算是高攀了。 方婉果然接过一个大的来吃,这桃子果真特别香甜,郑氏说:“昨日姑娘去哪里了?你二伯娘问我,我只说我不大好走动,没理会,倒也就罢了,只老太太也问,我就不好这么说了。 “老太太要管么?”方婉问。 郑氏说:“老太太问了一回,因我也不知道姑娘去了哪里,就跟老太太说,四姑娘若是在家里,就没六姑娘的喜事了,这会儿老太太追问四姑娘,只怕六姑娘听到了,心里不自在,老太太就没问了。” 方婉很知道方老太太的脾气,老太太生的团团一张脸,向来慈眉善目,一辈子从深闺到嫁人,养尊处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既无太多见识也没有多大脾气,如今方家虽然没有分家,但各房自行其是的多了,只把老太太高高的供着,她老人家也不甚理睬,只要日子不出大错儿的过下去,也就够了。 方婉点点头,郑氏才说:“今后姑娘要出门儿,也打发人跟我说一声,倒并不是要拘着姑娘,只若是万一老太太问了,我也好说。也不是回回都有六姑娘的喜事儿不是?” 方婉便答应下来,这‘六姑娘的喜事’话音才落,就见郑氏的丫鬟榛儿急匆匆进来,对她们说:“太太,四姑娘,刚才张夫人亲自来跟二太太说六姑娘的喜事儿,二太太说六姑娘有婚约了,还说。” 她看了四姑娘一眼,才接着说:“说那一日本就是说的四姑娘,怎么好叫六姑娘去呢?还是再请四姑娘去给三殿下请安才是。” 郑氏怔了一下,立时就恼了:“她倒是会说话,饶是她不想要六姑娘得了好儿,倒推到四姑娘这里来,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是?” 说着,郑氏扶着肚子就要起来:“张夫人走了没有?我要去跟她说个明白,四姑娘可没想着要去伺候三殿下!” 方婉这才是真正的怔了一下,她连忙就站起来,去扶郑氏:“太太且安心坐着,身子要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叫榛儿去传个口讯去那边就是了。哪里值当亲自走一趟呢,若是走的急了,不自在起来,倒值得多了。” 郑氏扶着她的手,还是要起来,还说:“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她这话说的刁钻,昨儿你没在家,才叫六姑娘得了空儿去了,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六姑娘心里必定是影着这件事的,如今她不愿意让六姑娘去,倒都推在你身上,白叫六姑娘记恨你,且不说你们姐妹情分怎么着,你也犯不着去背这样的黑锅啊。” 方婉笑,安抚着要郑氏坐下:“六妹妹想必没有那么糊涂,要是真是糊涂人,这样就让人哄了去,便是咱们去说了,只怕也没什么用,太太快别急了,安稳的坐着,保养好身子,才好替我生个弟弟。再是哪个妹妹,也没有我弟弟要紧啊。” 她说的郑氏也笑了,这才罢了,只是说:“你六妹妹也是命苦,你回头闲了,去看看她,也宽慰她些,就便儿解说一下也好。” 郑氏这是怕她吃亏,方婉心中只觉暖洋洋的,点头应了,她还没从郑氏屋里出来,二太太不肯送六姑娘去三殿下府的事,就已经传的连看角门子的邓婆子都知道了,当然,整个方家都不知道这件事后果的严重,听说知府张夫人亲自上门来,唐氏婉言谢绝,说六姑娘已经有了婚约,方家各房没有人讨论三皇子这金枝玉叶,讨论的都是二太太这也太不要脸了。 六姑娘这也太命苦了! 月姨娘听到这消息,立时大哭,闹着要去找唐氏拼命,六姑娘方柔一步跨进来拦住了她:“姨娘把事情搅的这样,我没闹就不错了,姨娘还闹什么!怕别人没看够我的笑话?” 月姨娘看到自己姑娘,立时就矮了半截,不敢再闹了,方柔坐在炕边,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打鼓的,四姐姐说能把那边守备的事也解决掉,这会儿太太倒是回绝了三殿下,万一守备那边解决不了,那岂不是连这条路都断掉了吗? 方柔看着倚在门边不自觉的展露风情的亲娘,她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像她的亲娘这样,也更不愿意今后自己的孩子像自己这样的处境,所以方婉问起来的时候,她才不自觉的吐露了真心意,不管是不是方婉自己想要进三殿下府,只希望她肯替自己说话,不让自己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她这一辈子都感激方婉,绝不会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怨她。 方婉掌控着整件事的走向,当然不管方家如何反应,她还闲闲的与郑氏说了半日话,从郑氏屋里出来就吩咐春兰:“你去红袖胡同,跟那位爷说,麻烦他找个人,帮我去江城给守备大人传个信儿。就说因守备大人喜欢咱们家六姑娘,二老爷连三殿下点名儿要六姑娘都回绝了,跟三殿下说了,要把六姑娘嫁给守备大人呢。” 萧重听到方婉这样耸人听闻的话,要不是在属下面前端着王爷范儿,就要笑出声了,这个姑娘,怎么这样有意思? 这话也亏她想得出来。初遇只觉得她美,可是这会儿,觉得她太有趣了。 京城中的姑娘,美貌的不少,有才的也很多,可从来没见过哪个姑娘这般生动有趣的,萧重作为消息的第一手来源,不知不觉中,从头到尾的看着方婉处理这件事。 方婉处处料对方先机,不动声色,举重若轻,甚至就是萧重一直有消息,可也是在看到她做成了这样的局面后,才明白她要的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而且她处理事情的手段,不拘一格,无迹可寻,有朝堂权谋,借势借力,也有利用矛盾,煽风点火,如今还有借势威胁,这一招真是格外有趣,本来在这件事上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萧重,立刻就吩咐韩九:“你赶紧跑一趟,照着方姑娘这话说给那个……什么守备。” 萧重想了一下,想不起那个守备的姓名,他也不在乎,反而又回到方婉身上:“我看她也说得尽了,还真没话可以添减了。” 说的倒好像是他布下的局一般。 韩九应了一声,见自家王爷又因为方姑娘心情格外好,忍不住提醒道:“王爷,昨日方姑娘问属下王爷的名讳呢。” 人家姑娘连名字都没问他,不就是想着和王爷萍水相逢,没几天就要走吗?这会儿王爷赖着不走,人家不好意思赶,王爷还没觉得呢吧! “嗯,对!”萧重说:“回头我跟她说。” “……” 这难道是吃定人家姑娘不好意思了吗? 韩九内心丰富的去办事了,萧重叫陈长贵去方府给方婉报信,陈长贵跑了一趟,还又给萧重带了一碟桂花糕回来做谢礼。 方婉没明说,萧重就没觉得这是谢礼,反是觉得方婉时常送点心送糖,可见大家关系是真的不错。 跟上一世的轨道一样,方家献了姑娘,转头又反悔的做派,让三皇子萧祺恼怒了,萧祺哪里肯就这样让人打脸,他其实不是非要方柔不可,方柔也算不上独一无二的倾国倾城,这里头的问题主要还是把三皇子溜着玩,把他当什么了! 方家不知道大祸临头,各人都还在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是一两句话的潜台词斗着心眼。这会儿,方老太太屋里照样的开着牌局,儿媳妇孙媳妇陪着玩牌,然后就有丫鬟一脸青白的跑进来,吓的有点口齿不清的说:“老太太,不、不好了!” 方婉正跟姐妹们在里头次间玩,侧耳听到丫鬟的声音,便知道是什么事了。 方老太太皱皱眉,还没开口,方二太太唐氏先斥道:“慌张什么,有什么事?” “官兵……官兵来了,说是抓二……二老爷!”那丫头哪里见过官兵抓人的阵仗,自是吓的不行,可还是把话说清楚了的。 “什么!”唐氏霍然站了起来:“抓二老爷?为什么抓二老爷?是谁来的?管家呢,这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叫唐氏一喝骂,倒还说的清楚了些:“是蔡老爷,带着好几十兵士,说是二老爷通匪,就叫人抓起来。” “通匪?”怎么会这样? 方家各房有产业,唐氏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头的事,当然知道通匪这种罪名最是莫须有的,有些商家,没什么靠山,官府想要割肥羊了就给安一个通匪的名义,抓了人叫家里拿钱去赎,只是方家如今虽然没有人做官了,可各处姻亲故旧照拂着,平日里又打点的到位,跟锦城知府都常来往,自然没有过这样的事,这会儿是怎么了? 唐氏自是心慌:“我去前头看看。” 出了这样的事,方老太太自也坐不住,也要往前头去,一家子当然也都跟着,方婉一直在里头听着,她从里头屋里出来,径直去扶了方老太太,往前头看热闹去了。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方家大门口沸反盈天,门外聚了许多看热闹的闲汉和大小媳妇,这方家本来就是锦城有头有脸数得着的人家,平日里也马车轿子的坐着去知府家赴宴,这一转头,指挥使大人凶神恶煞的带着兵士来抓人,据说还是要抓方家的老爷,这可不是常见的热闹呢。 锦城指挥使大人蔡泉当然也是收过方家的银子的,可如今他奉的是三殿下的钧令,就算不是三殿下当面吩咐的,那也是三殿下跟前的人来吩咐的,这对于蔡泉来说,基本等于尚方宝剑了,且知府大人好像也恼的很,他就更不用留情了。 方家大老爷在外头交涉生意没在家,三老爷方书余倒是在的,听到这件事,赶紧着出来,那些兵士凶神恶煞的去抓二老爷,当然就便儿顺二房的东西,翻箱倒柜寻通匪的证据,还顺便占占这大家子的丫鬟的便宜,闹的乌烟瘴气,二房哭声不断。 方书余也顾不得那些了,只管去找蔡泉交涉,这是平日里有来往的人,蔡泉才算收起凶神恶煞的样子,对方书余道:“这事不是兄弟的首尾,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三老爷要问这件事,只怕还得往上。” 说着就往天上指了指。 方书余压根没想到三殿下那一茬,他完全没想到三殿下会为了一件这样的事就能如此大动干戈,只能猜测:“难道是知府大人?” 他们方家没有得罪张知府啊,前日牡丹宴,知府夫人还亲自来了呢。 蔡泉一脸神秘的又往上指了指。 这个时候,兵士已经进去里头把二老爷给揪了出来,五花大绑,好像还挨了拳脚,脸上有一块儿青。 方二太太唐氏出来立时被吓的了不得,后宅妇人最多听过谁家坏了事,什么男丁杀头流放,女眷没入教坊司这样的,哪里亲眼见过这样的阵仗,立时就放了声儿,哭着去拉二老爷,被兵士一把拽开。 “冤枉啊~~~~~”唐氏大哭。 方老太太也跟着哭,顿时方家的女眷们哭成了一团,姑娘们虽然在二门里头没出来,那也都跟着拭泪。 只有方婉哭不出来,只是有点哀伤。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吧,她虽然没有亲见,这也就等于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对一个家族打击太大,所以方家立刻将方婉双手奉上。 一个姑娘与一个家族那实在没有可比性。 所以,终究还得靠自己。 方婉神情有点放空,她没有立刻站出去,这一回又没波及到她爹,她急什么! 二伯父不吃一点亏,怎么能长记性呢。 乱了好一阵子,二老爷终于被拖走了,二房被抄拣的十分混乱,还真的像是被山匪劫掠过一般,摆设的古董器具等丢的丢,碎的碎,二太太的银票花完了,便连碎银子都没给她留,首饰也不见了过半,连大房和三房都被波及了一些,也有兵士闯进来,不过比起二房就好得多了。 方书余不敢怠慢,赶紧的去拜见知府并平日里走动的官场老爷们,打听情形,他们家好端端的突然这样子,这明显就是得罪了人啊。 二太太唐氏自不必说,哭的披头散发,寻死觅活,方老太太也是着急的不得了,一家子惶惶不可终日,郑氏也担心的很,这会儿虽然没抓三老爷,可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叫人担心,生怕突然又出个什么故事,把三老爷抓进去了。 方婉有经验,见父亲出去跑关系了,她别的人不管,只管坐镇三房正房,安慰郑氏:“这样闹一出,其实也看得出来,半个字没提大伯父和我爹,明显就是二伯父得罪的人,要真是咱们方家的首尾,今日爹爹就在门口,也没见绑了去啊。” 郑氏歪在床上,脸色虽白些,有点心慌,到底还没牵连到这里,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叹气:“这是一家子,有什么事难免牵连,你二伯父平日里还是谁都能说上话的,外头认得的人也多,这还是说出事就出事,唉……” 方婉道:“说不准二伯父就是这样惹出来的事,在外头见的人多了,又不是人人都知道底细,只怕招惹了人还不知道呢。” 就是二伯父这做官的心给方家引来的祸事,又加上一个同样热切心性又刻薄的二伯娘,也就彻底不要脸了,什么都肯干。 根本就不懂官场那一套,还学人做官呢! 方婉只管安慰着郑氏,还在这里陪着郑氏用了一顿午饭,到了下晌午的时候,听到丫鬟来说三老爷回来了,去了老太太跟前说话,方婉才起身回去:“太太好生歇着,便是有天大的事,还有父亲呢,哪有那么要紧。” 郑氏只觉得她这是闺阁女儿的口角,懵懂不懂事,不过难得方婉如今和她关系亲近了些,郑氏也不愿拂她好意,便笑着应了一声。 方婉带着绿梅春兰,在月洞门拐了个弯,并不回自己屋里,只管往老太太屋里去,上房门口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方婉打眼一看,就知道父亲打探了消息回来,因大伯还没赶回来,大伯娘和二伯娘都来听消息,还有同在锦城的方氏族人里头有几个有头有脸平日里常来往的,被这件事惊动,也都来打听消息了。 方婉直接从正门口走进去,父亲方书余坐在方老太太下手正在说话,二伯娘脂粉不施,哭的脸黄黄的,眼睛肿起来,看见方婉这样的姑娘从门口直接走进去,不管是自己家的人还是方氏的族人,个个都看向她,还有一两个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 不管方家的规矩多么松泛,长辈们在议事的时候,姑娘家这样进来的还是很少见的。 可方婉哪里管那么多,她唱作俱佳,快步走进来,一点儿焦急,一点儿怀疑,还有一点犹豫,统统表现的恰到好处:“父亲,我听说二伯父是因为二伯娘得罪了三殿下才……” 然后她停了下来,好像才看见屋里这么多人似的,吓了一跳,不敢说话了。 方二太太唐氏跳了起来:“四姑娘这是在胡说什么?” 方婉闭口不言,方书余诧异的看向女儿,他在外头奔波了半日,送出去好几百银子,才得到这个消息,这回来还没说出口,却被女儿一口叫破。 方书余虽然不明白,可见唐氏张口就斥责女儿胡说,他就不干了:“婉儿怎么就胡说了,二嫂子既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做什么就骂孩子!难道婉儿就一定说错了?” 当然,方书余还是诧异的,他得到的消息是这件事是三殿下跟前的人吩咐出来的,但三殿下为什么突然对方家发难,人家不肯明说,只是诧异的表示,你们家做了什么事,难道不知道? 方书余问了几处,得到的消息都差不多,所以这就赶着回来,先问问自己家到底做了什么事。 他护着方婉,对一屋子的人说:“我是打听到二哥这回的事,确实是三殿下跟前的人吩咐的,可到底是为什么,还没问出来。” “婉儿,你这是从哪里听到的?”方书余问。 方婉看二太太唐氏一眼,嘟一下嘴:“我不说了!你们当我没说好了!” 还真是说不出的娇俏,不过方家现在显然没人注意。 “婉儿!”方书余皱眉,一边坐着的方氏族人方三老太太也说道:“这是要紧事,你二伯娘是被吓的失了方寸,并不是真说你,四姑娘快别恼了。” 这是方老太太隔房的妯娌了,看着也比方老太太精干,显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摆架子,什么时候该哄着人,没出阁的姑娘,最要面子,当然只能靠哄。 方婉这才肯说:“原是前儿我从别院回来,路上碰到一个京城来的做买卖的年轻公子,因遇到了山匪,随从被杀了,他独自一人逃出来,撞到我的车上,我瞧着他走投无路,也走不动了,就让他坐咱们的车进城,因他一时也没地方去,我就把红袖胡同我娘留下的那套宅子借给他暂住几日。” 她这一番话编的宛如话本子一般,萧重坐在红袖胡同的香椿树底下,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里也没有什么花香的啊?”萧重自语道。 方家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方婉说:“其实我原本不愿意管这样的闲事,只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到咱们家太太眼见得要生产了,我做点儿好事,替太太和肚子里的弟弟攒些儿福报,只怕比去庙里烧香点灯还强些,不过破费点儿银子罢了,横竖那套宅子,平日里也只是空着。” 唐氏这会儿是不敢说话了,方老太太倒是问了一句:“你回来怎么就没说一声,到底是姑娘家,出头做这样的事,就是为着救人,也怕人嚼说。” 方婉向来是掌控场面的高手,这话她压根不答,只是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位公子家里在京城到底是什么人家,平日里也没怎么理会,只没想到今日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没过多久,这位公子就吩咐春兰的娘进来跟我说,这位公子说,听说我们家二太太得罪了三殿下,又见我们家好似还不知道缘故,各处打听,是以特特的来跟我说一声,万事总要知道了缘故,才好行事的嘛。” “这位公子还说了什么没有?”方老太太果然就忘了那些不合规矩的事,赶紧问这个。 方婉点头道:“那位公子还说,他在三殿下跟前多少认得两个人,搭得上两句话,若是咱们家用得上,他可以替咱们家递递话的。” “那就太好了!果然我们婉儿有福报!”方书余果然是耿直人,立刻就信了,大约也是几处都不得其门而入,在这里得了这样的消息,忍不住就信了。 他跑了这半日,没一处地方松口帮忙的,本来是打算回来在家里说了,要拿银子铺路,此时居然得了这样的消息,当然宁愿相信的。 方婉一点儿也不意外,上一世的事情,闹了半个多月,方家下了三殿下的面子,所以家里人吃了苦,还花了差不多半数家当的银子,三殿下跟前的人吃饱了银子,各关节才算打通,才准她们送方婉去赔罪,所以这个时候,方书余根本没有路子可走,方婉是很清楚的。 她才是方家的救命稻草。 方大太太杜氏向来主持中馈,见事多些,心里更多计较,见状便说:“既如此,最好是婉儿去请那位公子来咱们家,一则道谢,二则也好托付,三叔当面说一下才好,这样的事,想必还要花银子,许多关节,大家商量清楚才好行事。” 众人都觉有理,方老太太还说:“你娘留的那套宅子我知道,既然是京城里的公子,叫人家住那里,未免太简薄些,既然没有落脚地,便请他暂住咱们家里,才是礼数。” 既然都这么说,方婉也不好说不行,便笑道:“既如此,我这就去请他。”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萧重好像有点偏爱那颗香椿树,方婉每次来,都看见萧重坐在那颗香椿树下喝茶,姿态颇为闲适。 方婉还在锦城的老字号点心铺子买了一罐新出的糖带去,如今这些都是公中出银子了,且方婉用来救助萧重的那些银子,这会儿也是公中出了,方婉立刻就报销了两百两。 莲花鲤鱼戏水的罐子,白白胖胖的,揭开盖子,里头装了满满一罐圆圆的紫色的葡萄味儿的软糖,据说这是在京城里学到的秘方,在锦城算是个贵重货,就是方婉是方家姑娘,也不是随时都能叫人去买了吃。 方婉把罐子给萧重,萧重只摸了一下,没打开,这样不好奇,显然是经常吃的。方婉对萧重道:“我想借一下韩九爷办一点事,不知道行不行?” “没问题。”萧重说:“什么事?” 还示意在门边警戒的韩九上前来,方婉这宅子不大,门边过来就几步路,她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这样的小宅子,还真是委屈这位亲王殿下了。 方婉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方家的各位长辈要见一见京城来的公子也不叫她意外,她毕竟还是闺阁女儿,这样的大事自然没有直接交给她办的,所以她想请韩九去见一见方家众人,当做京城来的公子,替她出面。 “你找韩九不找我?”景王殿下意外了,我怎么就不如韩九了? 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韩九,韩九低着头,退了一步。 “您?”方婉也意外了:“这样的事,怎么好劳动您?” 景王殿下什么身份,这样跑腿做托儿的事情,方婉觉得怎么能支使堂堂景王殿下呢? 方婉解释说:“本来就没有要紧事,我请韩九爷去我们家走一趟,把事情答应下来,过一天再来我们家提个条件,然后我就可以叫人去给三殿下跟前的人带个话,问问是不是因为我们家给大殿下送了药方,我们这就打发人去京城要回来,今后再不敢了。这件事就算完了。” 萧重点点头,方婉以为他答应了,可萧重接着说:“那你觉得这些事有哪一样是韩九能做,我不能做的呢?” 方婉这样的人都无语了,萧重说:“你明明救的是我,我为什么不能去?” 景王殿下说:“就这样定了,我们这就去!” 方婉向来最识时务,她便说:“您要去,那也行吧。” 她好像还有点勉强呢,景王殿下又看了韩九一眼,韩九低着头,恨不得缩到那颗香椿树里面去。 方家派了车来接京城里的公子的,萧重也不用换衣服,起身跟她一起往外走,手里拿着白玉骨柄的折扇,宝蓝锦袍,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样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萧重突然说:“对了,我叫萧重。” “萧公子。”方婉笑着说:“难道您竟然是宗室?” 萧重点点头,原来方四姑娘不知道他是谁。 “那就更好说了。”方婉笑容温婉:“我运气真好。” 萧重看她如花笑颜,在和熙的阳光中闪闪发光,便点了点头。 方家众人翘首以待,方书余更是迎到了大门口,见面举手见礼,方婉介绍说:“这就是我说的萧公子。” 她拿团扇掩着嘴,轻声对自己爹说:“还是个宗室公子呢,就是不知道有多远。” 方婉一本正经的编排着萧重的身份,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玩,团扇下唯一露出的桃花眼对萧重眨了眨。 方书余肃然起敬! 宗室公子,那可比自己家贵重多了。 方书余不敢怠慢,连忙客气的引着萧重往里去,这会儿方家坐着商议的人,比先前还多,但凡搭得上话的都来了,还有二太太唐氏的兄弟等人。 “事情我已经跟方四姑娘说过了。”萧重开口的很爽快,他本来就是来当托儿的,不过比起韩九,他当然更加挥洒自如:“三殿下颇为恼怒,二老爷在大狱里只怕要吃一点苦头,须得早些设法,让二老爷出来才是,若是拖的久了,只怕出来也是废人了。” 他神情自若的恐吓方家众人:“这是三殿下跟前专替殿下写奏折的老张亲口跟我说的,三殿下吩咐,要二老爷长点记性。” 方婉在心中一笑,景王殿下当然很知道三殿下跟前伺候的有哪些人,说起来丝毫不带犹豫的。 这话一说,方家众人都齐刷刷的惊恐了,唐氏更是嗷的一声,差点厥过去:“咱们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萧重听了诧异:“难道各位竟然还没想到?恕我直言,贵府这样的人家,与三殿下也不会有什么来往吧,就那么一件事,竟然想不到?” “难道是……”大太太杜氏本就略有猜想,只是不好说,此时听了这话,当然愿意踩唐氏一脚:“六姑娘那件事?” “怎么可能!”唐氏连忙说:“婚姻之事,原是两家相商,做不成也就罢了,三殿下哪里能这样不讲道理,非要六姑娘不可?” 方家是怎么教养出方婉这样的姑娘的?萧重觉得简直难以理解。 他说:“这不是婚姻之事,这是三殿下的脸面,二太太若是觉得这是两家婚姻之事,那未免也太高看了贵府了。二太太主动献女,结三殿下欢心,三殿下纳了,那是三殿下给贵府的脸面,偏二太太竟然又反悔了,这不是叫三殿下没脸吗?别说三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天潢贵胄,便是寻常人,只怕也要恼怒的,只是别的人恼了或许只能罢了,可三殿下那是何等身份,自然有的是办法了。” 景王殿下真是耿直,方婉又在心中笑。 众人面面相觑,萧重这样一说,联系上二老爷被抓时的情形,他们可能才算是多少对皇子这个身份有了点概念。 以前光知道皇子王孙荣耀尊贵了,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个荣耀尊贵法。 只有唐氏脸上越发阵青阵白,真要这样,这可就是她闹出来的祸事了,她哪里敢认,强撑着也要说:“三殿下怎么可能这样没气量呢?” 不过这会儿的人也顾不得她了,方老太太赶紧着说:“既是这样,这就把六丫头送去,是不是就能求三殿下恩典了?” 萧重脸上明显有些嘲笑的样子,继续耿直的说:“各位应该明白,三殿下的意思,并不是一定要纳六姑娘,而是贵府伤了三殿下的脸面,以三殿下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呢?哪里至于这样大动干戈。也罢,我再去打听一下,到底要怎么着,三殿下才肯给这个恩典。” 唐氏自然是不愿意认这件事是自己的错的,此时便跳起来质疑萧重:“你真是认得三殿下跟前的人?这样有本事,怎么还落得被我们家姑娘救了?别是看我们家出事,想趁机骗些银子吧?” 方婉觉得二伯娘真是厉害的很,一连得罪两个皇子,这种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方婉连忙说:“二伯娘既然不信,那就不必劳动萧公子了,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方老太太连忙骂唐氏:“你既招惹了祸事,把老二害的这样,还在这里胡说,还不快给我闭嘴,过了后儿再与你算!婉儿你别理会她。” 萧重倒是不动气,他温润如玉,看起来气量很大,平和的贬损着方家道:“若不是因着方四姑娘的缘故,这件事我是不会理的,我刚才说的那消息,贵府只怕花着上万银子,也打听不到这样详细。” “四姑娘既托了我,我自不好推辞。”萧重对方书余客气的说:“三老爷可与我一起去,瞧瞧这事怎么解决才好。” 这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方书余连忙答应,这会儿虽天色稍晚,可方家着急的很,萧重便答应立刻去约人,方书余看看两个嫂子,这会儿家里也就他话事了,便对方老太太:“要去见三殿下,这门包银子是少不了的。” 杜氏连忙道:“账房上预备了一千两,不知道够不够。” 一头说,一头还拿眼睛看萧公子,说不定心里头也有一点儿怀疑这位萧公子是听到了一点儿消息,就势儿骗钱。 毕竟听到消息比解决事情要容易得多了。 可萧公子何许人物,笑道:“我去一回,要什么门包银子!” 众人立时又多信了好几分。 方婉目光闪动,想了一想,说:“我跟萧公子说句话。” 两人就这样走到门外头去。 众目睽睽之下,方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说一个字,可见所谓的规矩,在利益之前都是没什么用的,方家上下现在下意识的不敢得罪方婉。 萧重说:“怎么样,我比韩九会说吧?” 方婉:“……” 她只得再次解释说:“怎么好拿您跟韩九爷比呢,我原是想着这样的小事是不好劳动您的。” 方婉敷衍的说完,便说:“既然是您亲自去,那先前的说辞略微变一变才好,您跟他们说,方家上下都以为这事儿是给大殿下献了药方,才惹恼了三殿下,已经预备派人去京城,去请大殿下开恩,赏还药方了。是您听说了这件事,知道不妥,才赶紧去给三殿下报这个信儿,也好叫三殿下赶紧补救,不然方家真派人去了京城,皇上何等耳聪目明,自然就知道了。” 方婉微笑着说:“您既是宗室,又在京城有根基,我虽不懂,可想着能叫三殿下记您一次情,那也是好的,您替我们家奔波,我们家没什么好报答的,您能略微有点儿好处,我也能安心些。” 堂堂景王殿下替她跑腿,方婉十分过意不去,而且她吃过无数的亏,也曾头破血流,终于练就了如此八面玲珑,以前她办的事儿,固然是为了自己,但也尽量处处结好,只除了那些天然敌对立场的人。若是对外头都处处结仇,对她这个没有根基的侧妃来说,那可没什么好处。 不过萧重觉得方婉真是自谦了,她还不懂?她简直太懂了,真是会替自己作想,她显然是怕自己吃亏吧。 这姑娘真是人美心甜。 方婉接着说:“然后您稳住三殿下一两日,回来说,三殿下恼怒,要求我们家严惩方唐氏,才肯开恩。” 萧重:“……”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三殿下没有住在驿站,是暂住的知府府邸,知府一家子接了三殿下,赶着腾出来让的,如今知府府邸戒严更甚,方书余进不去,却是亲眼看到这位京城的宗室公子果然没有给门包银子,背着手说了一句话,便施施然的从正门进去,还有人匆匆的赶出来迎。 虽然方书余不认得那人是谁,但既然不认得,估计就是三殿下跟前的人吧,方书余总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个自己送上门的公子,果真有点门道。 三皇子萧祺知道小皇叔在锦城,也知道小皇叔在锦城曾经遇险,且没有声张,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小皇叔遇险之后,就没有了音讯,连他到了锦城后,都没查出来小皇叔的下落。 不过肯定没有遇害,萧祺总比别的人知道的多些,知道小皇叔的事虽然没有在锦城声张,在宫里,在父皇的御书房可就闹的大了,黑骑卫报上景王殿下锦城遇险一事,父皇当即就摔了手里的茶盅子,把宫禁卫、黑骑卫大统领沈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只是摔了茶盅子而已,说明小皇叔已经化险为夷了。 若不是时间不对,萧祺几乎都要以为父皇吩咐自己去阳城办差,顺便巡视锦城的军备情况根本就是个借口,就是为了替小皇叔引开注意的。 父皇最宠爱的是小皇叔,对自己的儿子们常常不假辞色,可是对小皇叔特别纵容。这是萧祺这十八年的心得。 萧重微服而来,萧祺连忙迎出去,在书房门口迎到,连忙请安。 萧祺书房里是京城带来的官员、幕僚和伴读等人都一齐施礼,给景王殿下请安。 萧重一脸淡笑,那股子王孙公子的气派,虽然蓝衣无冠,也是十分端贵。 萧祺请他进去坐,一边睁眼说瞎话的笑道:“小皇叔也在锦城,竟是微服?我竟不知道,父皇也没说。” 萧重拍一拍萧祺的肩:“我是在京里闷了,出门转转,又怕皇兄趁机叫我顺道办差事,悄悄出来的,要不是为了你,我这会儿也不出来见人。” “我?”萧祺呆了一下,没想到萧重的话头子毫无预兆的转到他的身上,才说:“我怎么了?” 萧重危言耸听:“刚才我听说锦城的官兵抓了方家的人,就晓得你还不知道呢!” “你真是太大意了!要不是我知道你与萧澜素来都是好的,只怕连我都要信了!”萧重这长辈范儿端起来,萧祺只能恭敬的听着。 萧重还真的就照着方婉替他拟的说辞说给萧祺听,萧祺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跟前的人也都跟着知道这确实不妙,这也真是太巧合了! 萧重的话不可能有假,方家给大殿下献过药方的事做不了假,萧祺随时可以查,这样明显的事,萧重当然不会说谎,而萧祺明显不知道这件事情,他能这样来提醒萧祺,不管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也是个实打实的大人情了。 这样的事虽说是巧合,可是要真的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去,那就不是巧合了,父皇心里会对他有什么考语,萧祺猜都猜得到。 平日里暗地里争差使,党争,甚至通过后宫使力,虽说都是挣表现,目标储位,但终究算是朝廷之事,这一回的巧合,却是碰到了子嗣,涉及天家血脉,皇上的孙子,□□裸的兄弟阋墙,父皇向来最重血脉亲情,端看小皇叔就知道了,小皇叔与父皇也并不是同胞兄弟呢,还待他这样好! 萧祺这样一想,冷汗都出来了。 真是多亏了小皇叔啊! 萧祺有点儿慌了,便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吩咐人把他放了。” “你慌什么!”萧重斥道:“亏的你还是皇子!” 萧祺果然不敢再说,有点儿垂头丧气的听着,他真是流年不利,竟然在锦城这样的地方栽了个跟头,还找不回来场子来。 萧重这才坐下来,端起了茶盅子,慢条斯理的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那方家真不懂事,既然有后头不情愿的,先前做什么又要做那样的场面?要是就这样算了,那也未免太丢脸了,你好歹也是皇子,先前做的那样,满锦城都知道了,如今这样就把人放了,你的脸往哪搁?连带我都没脸见人!” 萧祺低着头:“皇叔教训的是。” 萧重说:“这件事看起来是方家的事,可真正的首尾,无非就是那个妇人,其实你堂堂皇子,真要跟个妇人置气,叫人细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如今既然这样了,你不妨打发人跟方家说,方家得罪你的事,你原本是恼的,不过听说他们家给大殿下献了药方,看在他们家忠心的份儿上,就不大动干戈了,只要追究了罪魁祸首方唐氏,其他人就一律无干了。” 萧祺听的眼睛闪闪发亮:“小皇叔高见!” 这话在锦城放出去,迟早会传到京城里去的,于是这件事就变成了他本来要追究方家的冒犯,可知道方家给大殿下家的颜侧妃献了药方,便开释了方家,可见他一则之前不知道,二则就是兄弟情深了。 “是是是,那就这样办。还是小皇叔明白我。”萧祺没口子的答应。 萧重这才喝了一口茶,点头道:“你这茶不错。” 萧祺连忙道:“这是这边蒙山顶上的茶,虽是个野味儿,也是选的尖儿,难得竟然合了小皇叔的口味,我这里还有两斤,我立时打发人给小皇叔送去。” “拿到方家去就是了。”萧重漫不经心的说:“你也别想着打听我。” “不敢不敢,谁敢打听小皇叔呢。”萧祺连忙道,别说萧重今日是实实在在的帮了他一把,就是萧重没帮他,他也不敢得罪萧重啊。 萧重看了一圈人,点头道:“这件事就叫老张跟我去办吧。” “您……亲自去?”萧祺小心的问道:“您这是何等身份,方家那样的人家哪里经得起。” 萧重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没理会。 旁边一个年轻人,是萧祺在宫中读书时的伴读,敬国公府的孙少爷周骏,轻轻拉了拉萧祺的袖子,萧祺立刻醒悟过来,只当自己没说过,立时便道:“那就老张伺候小皇叔去一趟,凡事只管听小皇叔吩咐就是了,不必再来回我。” 萧祺的幕僚师爷张明旭躬身应是。 萧重满意的放下茶碗,往外走,萧祺率众送出去,原本他必定是要送出正门亲自看着萧重上轿才是礼数,可这才走出书房,萧重就拦住他:“你不要出去了。” 萧重这有一点儿不同往日,萧祺这会儿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果然便道:“是,一切听皇叔的。” 萧重出门儿之后又跟张明旭说:“外头的人,只知道我姓萧,可都不知道我的封号。” 张明旭年过四旬,又在皇子府伺候,早就是成了精的人了,立时心领神会:“是,萧公子。” 萧祺站在书房的院子门口,眼见小皇叔风流倜傥的身影消失在掩映的绿影之中,摸着下巴琢磨:“小皇叔和这方家怎么看起来关系匪浅啊。” 周骏有点无奈的说:“那是景王殿下的事,三爷要是去管这事,只怕惹恼了景王殿下,反是不好。难得景王殿下这样替三爷作想……” 他想说的是,今日这样的人情,看起来景王殿下似乎有点偏向三殿下的意思,那可是陛下爱弟,实权王爵,在夺嫡的事上,若是有景王殿下支持,那可是一大助力,这么要紧的事您不琢磨,趁势结好景王殿下,反倒去八卦方家那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 萧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能听进人劝,此时叫周骏这样一说,果然便换了个琢磨方向:“这件事小皇叔便是不管,也跟他老人家无碍,他肯这样来管,自然是为着我好了。这是好事,至于支持不支持,这会儿说起来也还早,暂时不用试探,只管把皇叔伺候好就是了,横竖我这个做侄儿的,孝敬叔父也是应该的,通天下说不出我一个不字来。” “殿下英明!”周骏连忙说,只有三爷在思考正事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没跟错主子,而但凡是跟女人有关了,就很叫人无奈了,周骏总觉得,若是三爷有一日要栽跟头,多半也是栽在女人身上。 萧祺吩咐道:“小皇叔不叫我理会那头的事,我自是要听小皇叔吩咐的,咱们心里有数就是,只是小皇叔微服在这里,一应供奉自比不得在京里,难免短了些,你去把先前那茶装了盒子,在里头放五千两银票,送到方家去。” 周骏应了,自去操办。 张明旭也是办老了事的人,方家档次低了,不认得他,他也不恼,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件事有景王殿下掺和,他没搞明白景王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然不敢很摆架子,这里头的分寸未免太难掌握了些。 张明旭深知,这架子摆不摆,其实是很有讲究的,可殿下没有示下,他还是得自己琢磨,这会儿他看一眼‘萧公子’的眼色,当着方家的人吩咐:“拿我的名帖,去把锦城指挥使蔡泉叫来。” ‘萧公子’没有不豫之色,张明旭便有了一点心得,蔡泉没在京城做过官,倒是不认得萧重,只管奉承张明旭,见这个样子,方家人自是疑虑尽消,张明旭端起架子,把先前在三皇子萧祺之前的话说了一遍,方家这么多人,这才知道自己家原来给大殿下献过药方! 真是谢天谢地! 二太太唐氏听完了那话,如遭雷击,呆滞了一下,噗通就跪在方老太太跟前,抓着老太太的衣服哭道:“老太太,我嫁过来也有二十年了……” 哭诉的话才开了一个头,颈上一痛,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三殿下跟前的侍卫面无表情的退开了去。 早就做好了会哭闹半天,沸反盈天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下意识缩缩脖子 方婉这次没出面,她站在多宝阁后头看,这些人她倒是都认得。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方婉只管坐在屋里等,方家由大太太杜氏主持,拷问了二房丫头婆子,知道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二太太唐氏做的主,她从自己娘家嫂子处得知了三殿下来了锦城,便欲献女方莹以期攀附,三皇子不喜方莹,她便请人进言,方家还有四姑娘更胜一筹。 方书余听到这里,已经勃然大怒了。 因唐氏并没有回家商议,擅自做主,一家子都不知道,四姑娘当日又突然兴起,出去上香,唐氏以六姑娘方柔李代桃僵,待三殿下允了之后又反悔,惹出方家的滔天大祸,二房大丫头瑞珠等已经事无巨细都交代清楚了。 唐氏胆大妄为,欺瞒婆母、夫主,害了夫主入狱,甚至差点把整个方家都拉下了水,甚至方氏一族都有一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担忧,本来就必有处罚,何况如今还有三殿下的吩咐,方氏一族立即请了唐家人来商议此事,开了祠堂,将唐氏送进了锦城郊外一个有名的尼姑庵,锦城大户人家基本都知道,犯了要事的女眷,若是不处死,通常就送进这里,进去之后,其实与死无异,是再出不来的。 至于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知道。 方家迅速的处置了二太太唐氏,方书余不忿二房算计自己的女儿,趁着大哥方书景赶了回来,便撒手不管了,不过因先前铺好的路,方书景虽然没见到三殿下,好歹还是进了那边的大门儿,张明旭在一个小院落见了他,听了他的回话,就叫人去吩咐知府那边放人,连方家预备好的一万银子都没收。 张明旭还对方书景说:“你们家运道真不错。” 居然会有献了大殿下药方这样巧合的事。 方书景也是连连点头,四姑娘一时心软,救了路人,果然就是福报了。 方婉在自己的院子里和景王殿下喝茶说话,三殿下送来的茶叶盒子摆在一边,萧重揭开了看一看,把茶叶和银子都分一半出来,笑道:“二一添作五。” 方婉说:“茶不错,我就要这个行了。” “不是替你跑个腿,我又哪里进这五千两银子去呢?我替三殿下消了一场祸事,三殿下给这点儿银子,其实也不算大方了。”萧重还真的觉得这五千两银子是萧祺给的谢礼,皇上跟前无小事,尤其涉及天家骨肉,这么大一个人情,他觉得萧祺就该给这银子。 虽然萧重知道内情,知道方家不可能真的叫人去京城做那事儿,可萧祺不知道啊,萧重收银子收的心安理得。 不过还是应该分方婉一半才对。 萧重突然觉得,这姑娘赚银子的本事倒是一流,她的目的是要对抗三殿下,这本来已经是很不对等的了,可她竟然还能在这个过程中顺手赚几千两银子,好吧,自己这里算是一个变数,但终究与她有关,至于二房那一千两,就真是靠的本事了。 方婉笑道:“我在家里有吃有用,每月还有月例银子,拿来做什么呢?您在外头,多点银子手里松泛些,要是您回京城的时候还没用完,再给我一样。” 很奇异的,方婉好像也没把这二千五百两现银子放在眼里,这在锦城,可以买个不错的宅子了,至少比红袖胡同那几间屋子大。 方婉正好又跟萧重说起红袖胡同的事,方家得了景王殿下援手,又知道是京城的宗室子弟,越发不敢怠慢,吩咐将方家景观最雅致的那处院子收拾出来请萧重住,可方婉跟萧重说:“地方是好的,不过您若是住这里,只怕……会有点不清净。” 方婉这样的人,说这话的时候都费力的寻词,那显然是有点儿难以启齿。 “会有什么事?”萧重说:“当然,我也没打算住你们家。” 他同样觉得红袖胡同那小宅子就好,当然比这样大家族的地方住着自在,进出也方便。 “可能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拜访吧!”方婉委婉的说,其实她是猜想自己家的人连同方氏族亲们,大约都会觉得萧重这样身份这样品貌会是女婿的好人选,就是那一天那样的情形,已经有人在悄悄打听他是否定了亲事了。 方婉当然知道方家无论如何高攀不上景王殿下,可她是闺阁女儿的身份,没人来找她说话,为免尴尬,也免得麻烦,她觉得萧重还是住外头的好。 不过还真怪不得那么多人家看上萧重,模样这样好看,行动间又有气派,还有京城光环,方婉很能理解。而对于方婉这样知道他的身份的人,越发的觉得,景王殿下只受了自己一点儿小恩惠,就这样肯帮忙,真是好人。 景王殿下为人和气,心地又好,待人诚恳,怪不得不长命。 这个时候,隐隐约约听得到外头有哭声,想必是二老爷方书文被放了回来,或悲或喜,女眷们当然会又哭一场,少女的声音又格外尖利些,应该是二房的姑娘吧。 方婉神情自若,就像没听到似的,好像只有那一回提到三皇子,她的神色略微有一点变化之外,她就一直都很从容,就算是三皇子那一回,她也几乎是眨眼间就恢复了从容,好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少有什么能让她动容的了。 可是萧重的手下早就调查过方婉,她长于深闺,富贵安乐,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大事,没有去过京城,只有方氏一族有零星人等有在京城的,方婉也从来没见过三皇子。 这真是叫人觉得奇怪。 方婉此时也在想萧重的事,萧重又回去住红袖胡同,可见他的事情一直没有解决掉,景王爷到底为何而来。 或者换个思考方式,锦城有什么事值得堂堂景王殿下微服而来,值得有人冒着极大风险也要置景王殿下于死地? 方婉在温郡王府时,对大小事情向来很是留意,当年的景王殿下,正是朝廷有数的实权王爵,方婉对他自也格外关注过。 景王殿下曾办的几件大事,桩桩件件都震动朝野,或涉及地方大员,封疆大吏,或查办部阁高官,这些若不是有皇上信重,哪里办的下来。 这样的身份地位,又有圣上宠爱,依然有人敢动景王殿下,那大约就是涉及身家性命,铤而走险了。 景王殿下实在是个好人,她应该帮他想想办法,方婉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的抬眼去看萧重,却正好看见萧重在看着她发呆。 萧家人的容貌向来出众,萧重眉眼细长,却似星光灼灼,便连容颜仿似都染了一层光华一般。 可惜方婉心境与女孩儿差别太远,她很煞风景的把桌子上装糖的海棠花式八宝攒盒往前推一下,脸上有一点明显的疑问的神情,她的眼睛真的会说话,萧重回过神来,顿时便有一点尴尬,一时无从解释,不由的脱口而出:“我在想,方姑娘若是去叶家做客,能不能替我留意一下。” “什么事?” 萧重不小心说了那话,立时便觉得后悔,他来办的这件事,牵连甚广,连他这个皇弟王爷微服到了锦城都很快被人发觉,也有人敢动他,何况方婉。 她再是与别的姑娘不同,她也还只是个姑娘啊,把她扯进来可不是个好事。 景王殿下连忙说:“算了,也没什么事。” 方婉歪歪头,好像有什么事已经了然于胸,她笑道:“莫非是叫我替您看看叶家二姑娘?叶二姑娘才名满锦城,如今连京城难道也传遍了吗?” 她的神情有一点揶揄,好似两人惯熟的玩笑,萧重却无奈的道:“你也是姑娘家,怎么好说这样的玩笑话。” “啊,对!”方婉这才发现自己又有一点忘形了,大概是和萧重熟了,不由的就随意了些,就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闺阁姑娘。 于是她特意坐正了一点,一脸正经的问:“真没什么事?” “没有。”萧重摇头,更笃定了一点,觉得自己真是口不择言,就算方婉真的留意,叶家从表面上可看不出个什么情形来。 方婉向来善解人意,果然就当他没有,只说别的,她想了一想说:“听说泰宁大长公主府的二姑娘貌若天仙,您见过吗?” 萧重漫不经心的点头:“嗯,我表妹。” 方婉装没听到萧重的这破绽,她其实是在调侃,萧重提到叶家,方婉才知道萧重此来所为何事,因为这件事是两年后才爆出来的,她虽然知道,但这件事的内幕里提到萧重却是用的‘当时’二字,才让她没有联想到这件事——景王当时遇袭受伤被召回京,为了掩盖,便是用泰宁大长公主与镇国公之女赐婚景王的名义招景王回京的。 看起来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方婉想,这下子,她把现在的情形和上一世联系起来了,方婉的思绪跳跃的极快,她也无暇细想,只立刻想到,萧重回京那就是萧祺接手,和前世一模一样,最终一代贤臣叶正成病死狱中…… 她虽然不认得叶正成,可那确实是个好人,活人无数,西南多少灾民因为他才能活下来,那救他一命,比建多少级浮屠都强了!方婉知道这案子颇为复杂,前后反转,叶正成实质上是皇子兄弟斗法的牺牲品。 只是方婉转念一想,若是要救他,那就得跟三皇子萧祺打交道…… 我的亲娘! 方婉一脑门子官司,她赶紧说:“您可别急着回京去。” ??? 萧重不明白为什么方婉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可是方婉如此目光盈盈。 “哦。”萧重心情颇好的说:“好。”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三月二十二日,锦城叶府老太太寿辰,方老太太与叶老太太有点儿转角亲,加上方家才闹了个乌烟瘴气,把老太太吓了个半死,这次便带着儿媳妇,孙女儿们去叶府赴宴,也算出门疏散疏散。 方家的动静闹的大,锦城略有点脸面的人家都知道,不少人都好奇的打量方家人,尤其是四姑娘,六姑娘。 方莹没有来,不然大约会因为被人这样围观议论,羞愤的再哭上一天。 向来沉默,不太引人注意的六姑娘,如今已经是名扬锦城了,王家三少奶奶就听闺蜜跟她说:“听说方二老爷还想着要把六姑娘还嫁给江城那位李大人,派了人上门去,叫李大人吩咐打了出来呢。” 王三少奶奶不屑的道:“这也是亲爹!亏的他们家还把事儿一应推到那位身上,这位六姑娘还真是命苦。” “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倒是真的。”王三少奶奶说:“但凡有点儿头脸的地方,就没见带这六姑娘出来,我们家跟她们家也是常走动的人家了,我竟也没怎么见过这位六姑娘,这会儿看着,虽不大说话,模样果真齐整,怪道竟能入殿下的眼。” “四姑娘更好。” 两人一起看过去,方婉与方柔并肩站在那里,王三少奶奶点点头:“那是自然。” 叶家这是老太太的寿宴,请的客多,女眷的宴席安排在了叶家的园子里,那里花团锦簇,间落着摆着桌椅茶水等,自然也是如同寻常的宴席那样,姑娘们作诗作画贺老太太的寿辰,锦城这些人家时常走动的,姑娘间自也熟稔,依着家世,依着脾气,各有交好。 方婉这还是回来这一世后第一次出息这样的场合,她也有她的闺中密友,十余年不见,方婉多少有点生疏,可赵嘉怡随着自己母亲进了门,拜了寿,见到她却是亲热,撇下自己姐妹,笑嘻嘻的过来拉她的手:“我早听说你回来了,你们家出了事,我也不好去找你,你那回不是说要两三个月才回来的吗?” “想你了嘛。”方婉随口笑道。 赵嘉怡却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显然也是感觉到了方婉与往日不同,但这种微妙的感觉也确实很难宣之于口,反是方婉打量她,多年未见,赵嘉怡的长相在她心中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了,她偶尔会毫无预兆的梦见赵嘉怡一次,模样也是模糊的,可她活泼清脆的声音却如在耳边。 赵嘉怡是上一世她喜欢的人中少有的过的不错的,她是赵家二房嫡女,向来受父母宠爱,后来嫁在本城,婆家人口不多,正经婆母又是没了的,她的日子过的颇为舒服,后来儿女双全,虽然夫君没多大出息,但为人温和,好读杂书,没有纳侍妾,且又家底厚实,一生富贵是有的。 赵家与叶家是姻亲,叶大姑娘正是赵嘉怡的嫡亲嫂子,方婉拉着赵嘉怡问:“问你一句话儿,听说你嫂子的四叔父当了这么些年官,不见升官,倒越当越穷?” “你问这个做什么?”赵嘉怡奇道:“我哪里知道这些。” 然后她立刻又想起来:“哦对,过年的时候,我嫂子的娘来瞧她,我在里头暖阁里画花样子,倒是听到几句话,正是抱怨说,这大过年的,也没见那边衙门里送东西回来,只打发了个人回来给老太太请安,说是四老爷赈灾走不开,连年也不回来过。结果他们家老太太听了,问了那边情形,拿了两百两银子叫这边买了米送过去,说是积福行善的事,老太太出了银子,各房哪里好干看着,他们那一房也只得跟着出了五十两。” “还有吗?还听到什么没有?”方婉连忙问,逼着她想。 “我画花样子呢,就断断续续的听到几句。”赵嘉怡抱怨说:“你怎么对这样的事有兴趣,问的我脑壳疼。” 方婉嘟嘴,一脸撒娇,抓着她的手摇,赵嘉怡只得说:“都这么小半年了,谁还记得啊,啊对!我还听到我嫂子的娘抱怨说,来的人也是不懂事的,一家子给了银子叫管家去买米,他还话多,说买米分不了多少人,最好买成杂粮什么的。” 赵嘉怡说:“我真的再也不记得什么啦!” 方婉笑,拉着她的手说:“好好好,这么多可以了。” 她温柔的笑着说:“嘉怡,我觉得你是最有福气的人。” 连听到的闲话都是有用的。 叶正成案方婉虽然清楚内幕和走向,但萧重没提,她就不好明说,从赵嘉怡这里听到的闲话,反而是这案子最正确的走向。 当年萧重离开,正好巡视到锦城的萧祺奉命接着调查,查到叶正成确实有私下变卖赈灾粮的行为,就此定案,押解叶正成进京候审,后判秋后抄斩。 审定后,数十当地灾民一路乞讨进京为叶正成送万民伞和血书喊冤,原来是朝廷下发的赈灾粮本就不够,多地官员还互相勾结从中抽头报损耗,叶正成把其中的米私下变卖,换成了更多的杂粮,才勉强做到了人人都有一碗粥,救活了无数人。 但因为叶正成的举动,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被举报变卖灾粮,这才有了萧重微服查案之事。 方婉当年接触到内幕,灾民进京喊冤是大殿下齐郡王一手安排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打击萧祺,齐郡王早知内情,却眼看叶正成被审讯拷打定罪,按兵不动,最终叶正成虽洗脱罪名,可却已经病死狱中。 皇上这些儿子,真没几个好鸟。方婉早已这样觉得。 正说着,赵家那位差点被三殿下看上的三姑娘赵嘉兰过来笑道:“二姐姐原来在这里,方家姐姐也在,园子里正做诗呢,方家姐姐怎么不做诗去?” 隔的久了,方婉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位赵家三姑娘的长相,若说模样儿,美貌是美貌,却也不比方莹强,只是身段婀娜,穿的这身衣裙又是掐腰的款式,正衬出盈盈一握的细腰来,那就把方莹给比下去了。 方婉早忘了做诗这码事了,叫她一提,还觉得颇为怀念,当年她好歹也算个才女,只是这会儿,真叫她做她也做不出来了,便笑道:“我不爱做诗,三妹妹才该去做诗呢,正好拔个头筹。” 赵三姑娘僵了一下,然后又去看自己的姐姐,赵嘉怡也忍不住看方婉,先前还只是微妙,现在更觉得古怪了,方婉今日怎么这么甜?以前她跟自己一样看不惯赵嘉兰,碰了面都会忍不住刺赵嘉兰两句的。 方婉自然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拍拍她的手,她经历了多少事了,当然不会再和小姑娘争风头。 两人跟着赵家太太往园子里去,赵嘉兰还小声问姐姐:“方婉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赵嘉怡装傻。 “你看看我,再看看她。”赵嘉兰说:“瞧我这簪子,这可是京城新出的款式,瞧我这裙子,今年江南的新缎子,今儿人这么多,我才穿出来的。” 赵嘉兰还挺挺胸:“把方婉比下去了吧?她也看见了吧?可她怎么说的,你也听见了!” 赵嘉怡皱皱鼻子:“是有点不对啊,她居然那么说。” “就是!”赵嘉兰还说,两姐妹一起转头往那头看过去,离的远了看起来好像更清晰,穿着银红遍地锦不落地百花裙的方婉站在那里的姿态,赵嘉怡慢吞吞的说:“大概是因为你的簪子虽然比她新,衣服比她好,但她还是比你好看吧。” 这个时候,萧重刚刚拿到了御书房召他回京的诏旨,看皇兄这旨意,虽然是用预备赐婚的名义,可萧重知道应该是因为自己在锦城遇刺的事。 他拿着旨意在院子里转悠了两圈,又坐回了那颗香椿树下,提起笔给皇兄写密折,看样子,景王殿下是不打算奉诏了。 景王殿下一本正经的对传旨的官员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正查到关键的地方,怎么能自己的小事一走了之,你把我的密折送回去,皇上若是怪罪,一应有我承担。” 那人好像还没遇到过有人不奉诏的事儿,有点迟疑,可他本来只是传旨的,又没有可以不奉旨抓一位王爷的权限,何况景王殿下是陛下爱弟,大概就是陛下,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最终还是接了萧重的密折,送回宫里再说了。 萧重又看了一遍旨意,琢磨了半日,第二日方婉来的时候,萧重问她:“那天你跟我提到周二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周二姑娘。”方婉一脸茫然。 萧重早见识过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再也不上当,说:“泰宁大长公主府的周二姑娘。” “哦,原来她姓周啊。”方婉恍然大悟。 “是啊。”萧重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特意给您送点心来,您老跟我提别的姑娘做什么?”方婉口吻娇俏,眉眼传神入画。 萧重看了她半天,败下阵来:“什么点心?” 萧重还是站在那颗香椿树下,一边的桌子上香茶热烟袅袅,茶香怡人,方婉站在他跟前,她个子娇小,比萧重矮了半个头,萧重觉得有点不明白,这样娇小,怎么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方婉见萧重这样容易就放弃,更觉得他脾气温和,她温柔一笑,就弯腰去拿旁边桌子上放的点心盒子,刚刚弯腰,突然听到嗖的声音,带着劲风而来,接着‘咄咄’两声,有两支箭射到了树上,方婉魂飞魄散,“啊~~~~”的尖叫起来,下意识的就要往前扑,却被一股大力挟裹,一把拉到了树后,被萧重紧紧抱住。 萧重已经瞥见韩九等侍卫两步窜上墙,追了出去,他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危险了,也不受控制的出了一身冷汗,安慰的拍拍怀里方婉的背。 刚才方婉的尖叫都吓的破了音了,可怜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必定是吓坏了,都有点发抖。 萧重又拍了拍:“不怕不怕,人都跑了。” 也不知会哭的怎么样呢,萧重眼前几乎已经浮现方婉苍白的俏脸,泪盈盈如雨后海棠,他便低下头去要安慰一下——他哄宫里的小公主们还是很拿手的,便见方婉动了一下,一脸不爽,咬着牙骂道:“真他…的!” 萧重:“……”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萧重默默的放开了手。 方婉很恼,她刚刚才活过来十几天,好不容易解决掉上辈子的危机,差点又没命了,方婉当然格外不爽,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看起来就是景王殿下这祸害了!这样高密度的刺杀,怪不得死这么早! 方婉一脸不爽的抬头看他,然后提醒自己,景王殿下位高权重,得罪不起,他动一根小手指头就能收拾方家,然后方婉就又露出一个温婉无邪的笑来:“亏的您救了我。” 这表情变的快的好像刚刚根本没有一场刺杀,方婉只是扭了一下脚,被萧重扶了一下而已。 方婉在树后左右看看,果真危机解除了,才转出去,看树上钉着的箭,比一比身高,这箭明显是冲着她的脑袋来的,若不是萧重放弃的及时,问了一句点心,她弯腰去拿,大概又死了! 又死了! 真叫人生气! 萧重也转过来看那箭在位置,又看看方婉,估计也是比了比身高,然后说:“这明显是冲你来的啊,你干了什么?” 方婉也在琢磨,这箭的位置看起来果然不是冲的萧重,是冲着她,可她能做什么让人要弄死她的事呢? 又不是上一世,上一世她大概能琢磨一晚,十根手指都不够用,可如今,她还纯洁无暇呢,方婉很客观的想着。 方婉与萧重面面相觑,很快,景王殿下的侍卫回来了,韩九回道:“来人早有准备,外头也有接应的马匹,已经逃走了。” 韩九停了一下,看了方婉一眼,又说:“来人是以方姑娘的跟车小厮的身份进来的。” 景王殿下如今住的地方虽然简陋,可照样是有警戒圈的,因为景王殿下不打算搬走,隔壁两家的房子都被买了下来,旁人等闲进不来,但方姑娘当然可以进来,她的马车和下人也可以。 自从景王殿下过了明路(?),方婉来红袖胡同,就能更大方一点了,二门上派车,派跟车的小子,这都是平常姑娘正经出门的规矩,同时因为清洗二房,有些下人被开革撵了出来,那自然又进了一些人,看起来这个人就是趁这一次换人的机会混进来的。 方婉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景王殿下也坐了下来,方婉芊芊玉手揭开食盒,往萧重跟前推了推,又倒了两杯茶,萧重说:“看来还是我连累了你。” 方婉点点头道:“是的,我们家和我来的路上,可没有韩九爷这样身手的护卫。” 聪明人说话总是容易很多,一句话就说的很清楚了,这人既然混成了方家的小厮,在方家和路上,要杀方婉都更容易的多,而他却偏偏等到方婉进了这个小院,旁边有强力护卫了,才刺杀方婉,那唯一可解释的,就是对方的目的是要让萧重看到方婉死。 所以当然就是因为萧重。 可是萧重觉得难以理解:“这也奇了,这有什么好处?” 方婉比萧重更知道叶正成案内幕,甚至她多了十几年那样步步惊心的经历,也比萧重更了解人性,自然就与萧重的思考方向不同,她思索了之后,问萧重:“您仔细回想一下,您上一次遇刺,就是碰到我那次,对方有没有迹象是故意让您逃出来的。” 怪道上一回她回个家,在近郊还能碰见逃命的萧重,原来是假刺杀。 “故意?”萧重也不是个傻子,皱了皱眉,大约方婉说了之后,他回想起来发现了蛛丝马迹。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他也就明白了:“感觉是有点像。” 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在不注意的时候不会发觉,有了明确目标之后就更容易发现一点。 方婉同情的看着他,生于皇家,虽然尊贵,也是危机重重,萧重简直被刺经验丰富。 方婉说:“看来上一次和这一次,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让您以为您被刺杀了。虽然不知道您到底是为何事而来,但必定是有人要您相信,您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您快要接近成功了,所以才会有人想要阻止你。” 方婉知道这一场大案的内幕,结合内幕推测,萧重现在正在查叶正成,既然遭遇假刺杀,当然就是为了让萧重认为叶正成坐不住了,要杀他以绝后患。当然不可能真杀了萧重,杀了他不过是换一个人来,照样调查,而且萧重身份贵重,真是杀了这样的实权王爵,陛下爱弟,皇上震怒之下,严加追查,那些人不见得藏得住马脚。 萧重向来觉得方婉思维不拘一格,又聪慧伶俐,此时听她这样一说,觉得果然很有道理,只是有一点:“可是这一次看起来,是真的要杀了你啊!” “是啊。”方婉冷笑:“他们找死!” 显然,自己的死的作用是让景王殿下恼怒,有人眼见景王殿下为了方家的事出头,和方四姑娘来往甚密,自然便是认为两人有了私情,这计策很简单,一次刺杀,二次刺杀,还死了方婉,景王殿下不恨死叶正成那就是圣人了! 方婉就更恼了,我好不容易回来的一条命,就这样不值钱? 她冷笑的也不久,冷笑显然是她控制的不太好的时候才露出来的,很快方婉又是一脸温婉无邪的微笑,对萧重道:“您到底查什么事,还是告诉我吧,我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的。” 萧重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寒气逼人似的。 既然是他连累了方婉,萧重果然还是把事情告诉方婉,叶正成主政川北一地,算不上高官,但因旧年里雪灾严重,受灾地颇广,不止川北一处,朝廷从江南等地粮仓调运了千万救灾粮,数量极大,若是查实私下变卖救灾粮,就是大案了。 方婉知道叶正成案的内幕,但不好明说,她想一想道:“果然是个要紧事,倒也难说叶正成真是干净的,只不管咱们怎么猜想,这件事总得要抓住马脚才行,不管是谁的马脚,谁露出来,就抓谁,所以得想个法子骗骗人。” 萧重:“……” 这位景王殿下别的都好,就是老实了点,方婉想。 “怎么骗?”萧重问她。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方婉带沟里去。 “变卖赈灾粮,粮食就变成了大笔的银子。您一头让叶家人知道,您要这笔银子的三成,就替叶正成掩盖这件事,又换个地方泄露,您是要借此拿到抓叶正成的证据。然后您就坐着等,要是真有人送银子来,不管是谁,这不就是马脚吗?人不好查,银子可不难查。”方婉说。 她这是真要帮忙,还是要发财?萧重都有点怀疑了。 方婉好像看懂了萧重的想法,笑道:“可不是我爱钱,只是若是有人肯真金白银的给银子,总是有缘故的,谁会毫无缘由的给人银子呢?您说是不是?这其实算是最简单的试探了。” 方婉清楚,赈灾粮案牵扯极广,涉及利益极大,有的是人肯出银子弄死叶正成,当年萧祺是没收多少银子,但他跟前的人,可没少收银子。 萧重觉得方婉说的好像确实又是很有道理。 “那试试吧。”萧重说。 若是没有效果,再想别的办法,连累了方婉,萧重心里还是很不平静的。 方婉却比他笃定,想了一想道:“您在这里住了这阵子都没什么事,偏今天才有事,大约是去见三殿下的时候泄露的行踪吧。” 萧祺跟前有相关的人,方婉心中有数,萧祺在锦城接手了这件事,不过十几天功夫就查出了结果,且就这十几天,他还忙着挑姑娘,收银子,整治对他不够恭敬的人家,这件事多半是交给手下去办的。上一世定案后,大殿下齐郡王萧澜暗中为叶正成翻案,萧祺丢了那么大脸面,灰头土脸,被陛下训斥也还罢了,还落了个‘办事毛躁,易受蒙蔽’的考语。那时候整个温郡王府一两个月日子都不好过,萧祺动辄拿人撒气,温郡王府处置了不少人,估计有冤枉的,也有不冤枉的。 其实方婉觉得,陛下对自己儿子的考语还真没错,萧祺志大才疏,本事不够,又好玩乐,光凭一个皇子身份,还做梦当皇帝。 大殿下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可单论本事确实能压过萧祺,且至少在表面上,也不欺男霸女,名声也要好的多。 但萧祺肯定更好忽悠,方婉说:“既然三殿下府上有人,您就再去一次吧,叶家我去。” “你去?”萧重问。 “当然我去。”方婉说:“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自然不能不去。” 提到这个,萧重就没话可劝了,方婉反而安慰他:“其实只要我不在您这里,大约也没人要杀我。” 萧重:“……” 方婉回家去了,虽然不明显,但看起来还是有点生气,萧重绕着香椿树转了一圈又一圈,侍卫们在门口和墙边警戒,看着王爷这反常的举止。 好像自从遇到了这位方四姑娘,王爷就多了些这样反常的举止了。 萧重眼前挥之不去先前箭射来的惊险一幕,当时他觉得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一般,紧紧抱住方婉的举动,几乎是本能了,可是就是那样惊险的时候,他都觉得,方婉好软好小,跟看起来一般好抱…… 萧重晃了晃脑袋,方婉生死攸关,他这样的想法好像有点不对,于是他换一个方向去想。 那些人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刺杀方婉,方婉若是真死在他面前…… 方婉若是死了,他会立刻派人去把叶正成抓了! 韩九看到王爷围着那树转了有十来圈,然后就停下来发起呆来。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方婉回到家,方柔就迎了上来笑道:“姐姐回来了,刚才叶家的三姐姐跟前的丫头来给姐姐请安,送了两盒子香来,姐姐不在,我就做主收下了,打发了一个上等封儿。” 方婉当年与各家的姑娘还是都有些交情的,偶尔也串串门,这位叶家的三姑娘叶晓凝就与方婉挺好,她是二房嫡女,与方婉年龄相近,闺阁姑娘流行合香,各自有自己的方子,好友间常有互赠的。 正说去叶家呢,叶晓凝就送了东西来,不是刚好吗? 方婉坐下来,方柔亲自倒茶送过来,又把叶晓凝送的东西拿过来,方婉笑道:“妹妹忙什么,你既在这里,就自在些,不还是自己家么?” 方柔闻言就笑道:“我在自己屋里,也是惯于自己拿东西的。” 方二太太唐氏被处置之后,二房就没了主事的正房太太了,二老爷放了回来,贼心不死,还派人上门去找江城守备,打着把方柔嫁过去的心思,守备老爷这样的身份,哪里寻不到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做续弦,而方家六姑娘如今不仅牵扯到了三殿下,还叫三殿下吃了个哑巴亏,这守备大人官场混迹二十年,可不是方二老爷那样不懂外头事的蠢货,怎么还敢招惹方家六姑娘。 恨不得立刻划清界限。 见方二老爷派人上门,立刻打了出来,借着这个由头,还派人上方家交还了礼物,说话也颇为不客气,显然是为了向三殿下表忠心。 三殿下这样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物,除了方家这样不懂事的人家,谁还会为了个小姑娘得罪他呢? 守备的人上了门,方婉就得了信儿,去找老太太说话:“虽说六妹妹是二房的姑娘,可二伯父这样的举动,半点不跟人商议,前儿闹出那么大事来,幸而有萧公子在,算是只惊不险。如今又叫守备大人恶了咱们家,二伯父实在是拿一家子冒险,这件事虽是完了,可难保今后又有新故事呢?再说了,如今二伯娘也不在了,今后二伯父只怕越发不好办这件事了。” 方婉虽然还是姑娘,可如今在方家说话的分量已经不同了,且这话说出来,长房也格外赞同,二房闹的一家子惶惶不安,还不肯安分,谁心里喜欢呢? 她现在不太客气,又有长房支持,一家子差不多已经心照不宣的夺了方二老爷做主的权利了。 方婉便建议,如今二房没有主母,姑娘们没人照看,不如让方柔来跟她这个姐姐住,而方莹是嫡女,养在老太太膝下是最好不过的了。 方婉怜惜方柔,不过虽然和方莹处不来,到底也是妹妹,能照看她也愿意照看一下,方家女儿大约天然柔韧,上一世方家出了那么大变故,方莹嫁的也并不好,是锦城南边儿的一家小康之家,可今后照样能活的有声有色。 方婉得了叶晓凝送来的东西,拣了一盒新鲜颜色花样的手帕子,还有萧重分的茶叶,第二日方婉就带着方柔一起去叶家说话了。 叶晓凝见她亲自来回礼,还觉得诧异,方婉笑道:“你知道我们家最近事多,闹的不安宁,我出来走走,就当散心了。” 方家的事,锦城当然没有人家不知道,方柔更是出了名,连叶晓凝本来认识的也好奇的打量了她几眼,笑道:“你管别人家说什么。” 因为方家的事是涉及四姑娘六姑娘,叶晓凝还以为方婉是为了叫人知道,她们姐妹之间并没有相争,纯粹是巧合,才带着妹妹出来走一走。 而方婉其实只是顺手带上方柔,如今她才知道,在唐氏的刻意之下,方柔很少机会出门,也没有闺中密友,几乎毫无存在感,她看方婉出门,都会觉得羡慕。 方柔是个识趣的人,她知道方婉与叶晓凝是密友,此时三人都坐在那里,只闲扯些刺绣衣料等话,她就有点敏感的觉得是因为自己在这里,叫方婉和叶晓凝不好说私房话。 只是这是在别人家,她也不好乱走,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跑进来玩,却没进来,只在院子里蹲下来不知道看什么。 叶晓凝从窗子里看见了,笑道:“那边种着些驱蚊的香草,也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今年有两颗结了些红果子,倒是异样,七妹妹那一日看见了,就天天跑来看。” 方柔趁机笑道:“是什么异草,我也看看去。” 方婉没有拦她,只看着她走出去,也在小姑娘旁边蹲下来,方婉就回过了头来,继续和叶晓凝闲扯。 她今天来本来就是做个样子,这个案子的内幕她清楚的很,用不着试探。 倒是叶晓凝笑道:“前阵子那事儿,说是你们家六姑娘,我还想了好半日,也不是十分记得她的模样,就记得她不大说话了,今日一看,倒还果真……” 后面的话她就掩口不言了,自是因为姑娘不好说那话,方婉当然听得懂,便道:“那又不是什么好事。” 向三殿下献女的事,放在方家赵家甚至叶家这样的人家,都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不过是各人父母有的情愿有的不情愿罢了。 两人说了半日闲话,方柔倒是在院子里和那小姑娘玩了半日,她们在这屋里不时的听到小姑娘咯咯的笑声传进来,方婉偶尔转头看一看,方柔也是一脸笑,在阳光下,看得出来她也是欢喜的。 方婉与叶晓凝闲聊了一个多时辰,便起身告辞,走到院子里,听说方柔要走,小姑娘拉着方柔的裙子,还很舍不得,奶声奶气的道:“小柔姐姐再玩一会儿。” 方柔耐心又温柔:“下次再来玩,你也可以到我们家来呀。” 说着她看一看方婉,方婉也就跟着哄小妹妹:“明天,七妹妹跟姐姐到我们家玩,我们家新做了秋千,园子里还养了乌龟。” “真的吗?”小姑娘胖乎乎的脸上一对滚圆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单是看着人,就叫人心都软了。 然后才终于肯让方柔走了,但她还不走,一路牵着和叶晓凝一起,送她们姐妹出去。 刚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小姑娘清脆的一声:“七哥哥!” 方婉应声抬起头来,看到前方甬路上走过来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方婉看到的是他今后的风华。 今后名动京城的叶七公子叶元清今年才十七。 叶家儿子众多,这位叶七公子是其中翘楚。 甚至在整个锦城,以及在今后的京城里,叶七公子也是有名人物。 过了三年,叶正成案翻案,洗清罪名之后,朝廷大比之年,叶元清应举,以二十之龄连中三元,承父志入朝为官,不过十年功夫,就已高居吏部右侍郎之位,数年后,在方婉死前不久,她就知道,皇上已经有意将叶元清外放为四川总督。 三十多岁就为一方诸侯,这虽然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算异数了。 以前的方婉和叶家姐妹有来往,与他自然不陌生,而后,因为其父叶正成的原因,叶元清与温郡王天然敌对,方婉当年暗中与他合作过两回,当然这合作是单方面的,叶元清并不知道暗中提供消息的竟然是温郡王府的方侧妃。 这个时候,叶元清已经有了才子之名,世家公子,眉目秀雅,举动间纤尘不染,看起来好像是要往后头去,此时已经走到这边门口,听见小姑娘叫他了,他便露出了一点笑意来。 这一点笑意,如同暖阳,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方婉嘴角凝着一点儿微笑看着叶七公子,她自己都迷惑她是因为叶七公子今后的风华为他加了光环,还是这十七岁的少年确实风姿如玉。 但方婉记得最清楚的,是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身居高位,又确实与现在不同,在那大雪地里,他披着紫貂的披风,脸被雪光映的有点叫人炫目。 叶七公子走近,与方婉见礼:“方四姑娘,这位是……” 方柔少出门,果然不太能被人认得,方婉便道:“这是舍妹,家中行六。” “方六姑娘。”叶元清说了这四个字,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是对方婉笑道:“那一日的棋局很妙。” 方婉满心茫然,她往哪里知道妙去,十几年前的棋局,且中间还经历了那样地狱般的经历,她怎么可能还记得当年安逸时候的一局棋。 方婉只能保持微笑。 叶元清目光清亮,看着方婉,他还没有受过劫难,还记得那一局棋。 记得下那一局棋的人,眉目如画,穿一身杏黄的衣裙,清丽温婉。 叶元清也没有多说话,一两句闲话之后,他就侧开,让叶晓凝送方氏姐妹出去,他继续往里走,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回头,前面蔷薇花墙开的热闹,早已没有了人影。 第二日,方婉闲着无事,难得午睡,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听到外头幼儿特有的软糯的声音,她有点迷糊的睁开了眼,守在一边的春兰发现了,连忙上前来,又递上半温的茶。 咯咯的笑声又传了进来,方婉问道:“谁在外头?” “叶家七姑娘来玩,六姑娘在外头陪着呢。”春兰回道。 方婉便点点头,看来这个叶家的胖乎乎的小姑娘还真喜欢方柔,昨天跟她说可以来玩,她还真的来了。 春兰停了一下,才说:“是叶七公子送她来的。” 嗯? 方婉手里的茶盅顿了一下,这春兰说话说一半,然后方婉若无其事的道:“既然有客来,怎么不叫我?” “叶七公子听说姑娘在午睡,就说去前头给老爷请安,请教学问,六姑娘带着叶七姑娘在外头玩呢。”春兰说。 方婉:“……” 她爹连个秀才都不是呢!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有小姑娘的笑声,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断传进来,这样一个胖乎乎白嫩嫩的小团子,谁会不喜欢呢,方婉也有生五个孩子的梦想。 她怀过孩子,但没有留下来,甚至不知道是儿是女,她当时不是没有犹豫过,最终还是做了决断,在后来的岁月里,她偶尔也曾想起过他,其实也没觉得格外悲伤,大约她已经心如铁石,只是有点想念而已。 嫁一个良人,生五个孩子,相敬如宾,白头到老,上一世她没有得到过的一切,在这一世就可以顺理成章了。 方婉在窗边看着她们玩,笑容格外温柔,好像看到十年之后的自己。 小姑娘玩的有点累了,方柔牵着她的手进来,方柔大约是因为那桩婚事解决了,唐氏也不在了,心胸渐开,气色好了起来,这会儿带着小朋友玩儿,一脸笑容,脸颊带出一点儿嫣红,显出了一点少女本该有的鲜妍明媚。 其实这样看起来,方柔倒还真是比方莹还略胜一筹的,到底她继承了生母那雪白柔嫩的肌肤,气色一好,就显了出来。 小姑娘手舞足蹈,说话自然不如大人有章法,可是童言童语惹人爱,方柔逗她:“在家里跟谁最好啊?” “姐姐们,都好!” “那今天怎么姐姐们没有来啊?” 小家伙就嘟嘴:“都不来!还说,说,小柔姐姐就是客气。” “哥哥好。”小姑娘笑嘻嘻的说:“七哥就来。” 方柔听了,抬头看了方婉一眼,方婉好似一无所觉。 小姑娘玩累了,静下来就不知不觉在这边屋里的炕上睡着了,叶元清从外头进来:“睡着了?我抱她回去,今日叨扰方姑娘了。” 方婉笑道:“既然睡着了,也不要紧,叶七公子喝一杯茶再走。” 春兰刚刚斟上茶来,三房正房就得了消息,榛儿跟郑氏说:“四姑娘留叶七公子喝茶了。” 长房的二儿媳妇梁氏也在她屋里,两人年龄只差两三岁,向来走的近,听了她先笑起来:“外头哥儿少见,今日我特特的去看了一回,那位七公子看着就好,听说又有文才,也算配得过婉儿。” “且瞧瞧四姑娘的意思吧。”郑氏肚子越发大了,坐着都费劲,只歪在炕上:“我娘家跟叶家也有点儿走动,旧年里就听我嫂子说起过了,叶家这么些哥儿,就这位七公子是个尖儿,人才是不用说了,说是很会读书,连学政老爷都是赞过的,景行学院的山长看了他的文章,也说他下场必中。” “你嫂子?”梁氏就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娘家你也知道的。”郑氏道:“她不过白说说罢了,哪里轮得到她们!且人家四老爷又为官作宦的,比其他几房又更强着些儿,就是咱们家,虽说底子还在,到底不比以前了,也难说。” 梁氏笑道:“瞧婶娘说的,这做亲虽说要门当户对,但哪有那么多刚好相对的?总还是有高低之分,且孩子们自个儿也是要紧的,我们家婉儿,不是我说,单论容貌品性,就是配皇子王孙也是配的过的,还用愁这个?且我瞧这位七公子,那也是有心的很,就不知道婉儿的意思了。” “让他们孩子自己说说话,回头我再问问看吧。”郑氏说:“婉儿这样的人才,前头姐姐又只留下她一个,我万事都怕委屈了她,何况这样要紧的大事,总要她自己情愿,才好说话。” 梁氏点头,很知道郑氏的意思,方婉的情形与别的姑娘不同,郑氏怕落埋怨,不敢轻易做主,宁愿睁只眼闭只眼放松规矩,也想要她自己亲自见过了,心里愿意了,才提那事儿,那今后就算是方婉略有不如意,她也少落些埋怨。 她便安慰道:“婉儿今年也才十五呢,且不急,慢慢看着也不要紧。” “旧年里我就暗地里看起来了呢。锦城有数儿的人家,但凡说起哥儿的事,我都伸一个耳朵过去。”郑氏说,她想了一想,还是觉得不安生,又把丫鬟叫进来吩咐:“你悄悄的去找四姑娘跟前的绿梅,就说我的话……” 很快,绿梅从外头回了方婉的院子,捧着食盒摆到桌子上:“太太打发人送来的。太太还吩咐,前日姑娘给太太送去的那山楂糕,也不知道在哪里买的,味道倒是与往日的不同,太太说,姑娘若是得闲,再买一盒送过去。” 方婉微微一笑,她何等伶俐,郑氏平日里待她如此客气,今日这样特意使唤她,是什么意思,她又有什么不懂的呢,她便笑道:“可见我孝心虔了,我成日里都是闲着的,既然太太吃着好,我这就再买去。” 提了孝心两个字,当然不能打发下人去买,须得自己亲自去才好,叶元清虽说现在还没历练,但起码也是个耳聪目明,心里明白的人,便在一边笑道:“正好我要送妹妹回家,就便儿送方姑娘去买点心。” 方婉温柔一笑:“那就多谢七公子了。” 锦城东城大街不是最为热闹的所在,但一间一间的都是老店,衣料、金银器、香料、药材、纸墨等等,街中有四扇门的德善堂是锦城最有名的老字号糕糖店,店门口就是一股香甜味道,方婉下了车进去买点心,叶元清嘱咐人看好熟睡的叶七姑娘,自也跟了进去。 方婉先叫包一包山楂糕,然后又挑别的点心,对叶七公子笑道:“七公子吃不吃甜?不过大爷们好似都不爱吃甜,倒是我们家厨下做的好如意卷,回头叫人送一碟你尝尝。” 方婉温言软语,态度体贴,又笑道:“听说七公子好龙井?我也喜欢那香味儿,不过不懂品。” 两人不知不觉讨论起茶叶来,方婉若是有心与人说话,那就绝不冷场,叶元清自也会说话,他们在这里买了三包点心,两个人的态度立时又熟络了一层。 一时方婉买了点心,又去旁边看看,要买点好藤白纸用:“外头买的不合用,还得自己挑。” 隔壁两间铺子就有一个纸墨店,也是锦城的老字号,方婉笑道:“也不知道临颜体用什么纸才好。” 叶元清自然是头头是道,方婉眼睛晶亮的笑道:“还是七公子见识多。” 叶元清陪着她挑纸,门口一个锦衣姑娘也从自家的车架下来进店买笔墨,抬眼就看见叶元清与方婉,两人语笑宴宴,虽形容不是十分亲密,可看起来却有点仿若一对璧人。 “四表姐。”那位姑娘开口招呼,方婉一瞧,哎哟,她! 家中巨变,十多年沉浮,连最亲密的闺蜜赵嘉怡在方婉心中,面目都略为模糊,可这一位,就是过了十多年,都还眉目鲜活,历久弥新,果然你最刻骨铭心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康三姑娘康南云,与方婉是宿敌,其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两人还是有转角亲的表姐妹,从小儿两家人也是常走动的,可古怪的是,两个人的喜好惊人的一致,两样玩具,两只首饰,两块衣料,两人都必定会同时看中其中一件,甚至连吃的东西,坐的地方,摘的花儿,都总是碰在一起,于是从小见面,从小就明争暗斗,逐渐就成了死敌。 方婉笑道:“三表妹。” 康南云此时看到方婉和叶元清一起买东西,她显然是认得叶元清的,但却又好像对叶元清没有什么兴趣,倒是挑剔的看向方婉,经三皇子一役,方婉名声大噪,倒不是因着她暗地里的动作,那些事,外头人也无从得知,只是因为六姑娘被三皇子看中,而方四姑娘盛传比六姑娘更好。 这些坊间闲谈显然康南云不太喜欢听,可是方婉确实看起来比以前又更不同了些,在宿敌康南云眼里,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方婉光华更盛,似乎透出一点晶光一般。 康南云既然是她的敌人,当然有事没事都要刺她两句,现在碰到方婉和叶七公子孤男寡女的在一起,立时便说:“表姐好兴致,还有人陪着逛街。” 当着叶元清,方婉不方便跟她纠缠,这种事情越扯就越说不清,横竖康南云的意有所指她也不会放在心里,是以她一脸温婉的笑容,温柔的说:“我刚才在德善堂给太太买点心,另买了些芝麻糖和桃片糕,表妹拿些去吃。” 康南云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方婉这个样子的,平日里她与方婉从来针锋相对,见面就掐,两个人都是一样的脾气,从来不肯让人,尤其是碰到对方的时候,你说一句,我定要回上一句,绝对不肯认输的。 什么时候方婉这样温柔和顺,贤良淑德过! 但康南云还真的被方婉这样的回答噎的说不出话来,一拳打空了,就发不出下一拳了。 方婉面上的笑容丝毫不走样,随手拿出一包桃片糕□□兰去给康南云的丫鬟,还温柔的说:“表妹是来买纸墨的吧,你慢慢选,我先回去了。” 说着就往外走,康南云觉得自己的寒毛都有点竖起来,这是方婉? 她还隐约听到方婉歉意的声音:“原不该劳公子相送的。” 连康南云的丫鬟捧着那包桃片糕,也觉得难以置信,她自是早见惯了自家姑娘和方四姑娘平日里说话的,这会儿方婉这样说话,她也一脸问号:“方四姑娘这是怎么了?” 康南云眼珠子一转:“是因为叶元清吧。在这样的公子跟前,她装也要装的温柔点了。要是叫人看到她的真面目,谁敢娶她?” 那丫鬟却是怀疑的说:“难道不是因为有外人在,方姑娘不好跟姑娘吵架吗?” 康南云道:“我跟她难道是内人?”说着,看了眼丫鬟手里的油纸包,墨也不买了:“走,回家去吃桃片糕去,倒也难得吃到一回她请客的东西。” 方婉走到车边,刚要上车,突然巷子口有几匹马疾驰过来,从大街上冲过,街上行人连忙闪避,拉车的马不安的挪动了几步,方婉与叶元清也自然都连忙往后躲,站定了才见街上灰尘卷过,还撞翻了一两个闪避慢的摊子,方婉看那边乱着,不由的抚着心口,姿态娇弱,心有余悸的道:“好吓人,怎么有这样纵马乱跑的。” 叶元清安慰道:“你少出门,自然没见过这样的。” 旁边的一个卖麻糖的摊贩旁边,刚从三殿下府出来,走到这里的萧重正好看到这一幕。 吓人???? 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待方婉上了车,那旁边的年轻俊秀的青年男子在一边眼看着方婉上了车,又扶着车窗说了两句话,方婉的俏脸露在窗边温柔的笑着点头,等方婉的车走了,那人才自己带着另外一辆车走了。 萧重背着手没有动,韩九立刻不动声色的动了动手,暗处立刻有两个人缀了上去。 韩九觉得自家王爷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好看。 刚才在三殿下跟前,王爷还很挥洒自如呢。 当然,王爷只负责闲聊,好像就是闲着没事,去三殿下府里逛逛,真正的消息是他们这样的底下人去透露的,景王殿下又不缺心眼,肯定不会见人就说他找叶正成要银子。殿下一派兴致的闲聊起来的是皇兄叫他回京城去,他回信拒了的事,又像闲聊,又像解释。 萧重在街上又站了一会儿,有点怏怏的,买了个糖人就回去了。 方婉回家去,叫绿梅把那包山楂糕和一包梨糖给郑氏送过去,绿梅去了一会儿回来,给方婉回话,又说:“太太问了我刚才出门儿的事。” 方婉点点头,她知道这本来就是郑氏安排的,她也没多说,郑氏还是挺替她考虑的。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人品,甚至是潜力,叶元清当然是良配,而且在今后的十几年里,叶元清持身颇正,官声清明,也没有什么家宅不宁,宠妾灭妻之类的传闻,而且他的前程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怎么看都没什么不好。 以前的事情方婉是不记得了,不过从今天这会儿相处来看,叶元清脾性温和,还没有今后身居高位的倨傲,当然也没有少年得志的荣耀,现在的叶元清,还只是一个略微出众的少年公子罢了。 不过现在先得控制叶正成案的走向,这个更要紧些。方婉几乎是把叶元清当做公事一般思考了一番,就放在了一边,想着这一件大事,这件事最好的就是萧重留下来查,若是萧重走了,萧祺接手,方婉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是得跟萧祺打交道,她很不情愿。 不管是什么缘故,就是再没有威胁了,方婉也不愿意和萧祺打交道。 可是萧祺就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他送走了萧重,就站在门口摸起了下巴,上一回为了不得罪萧重,他果然没有去打听萧重的事,只当不知道,可这一回,父皇的密旨不仅给了萧重,也给了他。 萧重上门来,看着好像是闲聊,可萧祺觉得,他是来解释的,毕竟父皇的密旨是让萧重回京,让他留下来调查西南官员私卖赈灾粮案,萧重不肯回去,就等于抢了他的差使,就算他是小皇叔,可以欺负侄儿,抢就抢了,但场面话也该来交代两句吧。 萧祺很光棍的想着,事情既然已经和他有关了,他打听一下,也是应该的,算不上得罪皇叔,张明旭本来就去过方家了,其实这简直不必打听,周骏也是个中楚翘,立刻就说:“景王殿下大约是为了方四姑娘才留下的。” 方四姑娘……这一世萧祺还没见过呢,不过因为方家的事情他丢了脸,多少就记得些,此时一拍掌:“怪道小皇叔特特的来跟我说那话,原来是为着姑娘!” 周骏赶紧提醒:“景王殿下也是为了您,您别忘了,那是景王殿下,他老人家就是不跟您交代,一封公函吩咐放人,这锦城谁敢抗命?景王殿下来肯来跟您说那话,那也是为着殿下考虑的缘故。” “那是那是。”萧祺敷衍的说,心思显然完全没在这上头,只是笑道:“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前儿我见方家那丫头就觉得不错了,后头听人说,四姑娘还更胜一筹,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周骏无奈的很,他也是国公府未来世子爷的身份,比起普通幕僚不同,到底随便些,拍拍萧祺的肩:“再好也是景王殿下看上的,殿下您就别想了。” 萧祺倒也不生气,有点遗憾的道:“这我省得,我就说说罢了,谁敢跟他老人家抢人呢。” “这父皇赐婚小皇叔都不应,不肯回京去,难道是想娶她做我小婶婶?”萧祺乐了:“那得有多美!” 周骏道:“这门第也差的太远了,就是做个侧妃,三品诰命,那也是高攀了。这样说起来……” 周骏向来主意多:“要不然您给娘娘去封信,把这事儿跟娘娘说一说,这里头的门道,娘娘自是比咱们爷们儿明白的多,能怎么着,且让娘娘斟酌。若是真能帮景王殿下一把,不仅是景王殿下记您的情,连那位四姑娘,只怕更记您的情了,景王殿下这样宠爱她,今后自然是能说上话的,要是还有做景王妃的福分呢?那岂不是就更好了。” 横竖不是自己娶媳妇,周骏只管往高了猜想,可听起来还真是有道理,萧祺一想,这样人家的姑娘,自己要真是使力帮她坐上了景王正妃的位置,那这情可就大了,那支持他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便应道:“说的是啊,那我就给母亲去一封信。说详细点儿。” 萧祺的生母是蒋贵妃,虽说如今年华已逝,宠爱不在,可品级还在那里,又育有皇子公主,在宫中自然还是颇有体面的,而景王殿下的婚事,不就是宫里的事吗? 从三殿下手里发出的信,经过种种关卡和各色人等,几天后就送进了宫里蒋贵妃手中,途中难免停留,且也免不了被人窥到其中的内容,至少没有用很久,宫里的大殿下生母徐淑妃就得到了一些消息,虽不是十分全面,但该知道的还是都知道了。 方婉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在京城搅动了一点小小的风云,现在已经进入四月中了,天气开始热了起来,正是进入盛夏前最后一点宜人的时光,各家的赏花请客开始了最后的热闹,方家就接到了城西姜家下的帖子,请去湖边游船看水。 姜家是锦城后起之秀,在城里的宅子不够大,也没什么景致,但他家现在绸缎生意做的大,有的是银子,在锦城郊外的百花湖边上修了阔大的别院,又置了一条三层的楼船,每年初夏请客上船游湖,都算锦城的盛事。 方家不算巨富,但底子还不错,公中每季给姑娘也是要做两套衣服的,郑氏特地亲自来方婉屋里,看了一回衣服:“姑娘生的好,要我说呢,穿什么衣服都是好的,只是明日里姑娘们都要去,六姑娘又在你屋里,你们两姐妹总不好重了,我瞧着,六姑娘穿那套石榴红的就好,姑娘穿这套杏黄色吧。” 郑氏潜意识的已经感觉到了方婉如今锋芒毕露,不仅是美,而且美的有些光芒四射,就是不言不语,也有一点夺目,这对一个闺阁姑娘来说,不完全是好事,尤其是在长辈跟前,所以她下意识的替她选了杏黄色这样雅致柔和的颜色,又笑道:“我记得旧年里潘家老祖宗给了姑娘几件南洋珠的头面,最衬姑娘了,明日姑娘用那个就不失礼了。” 方婉莞尔一笑,衣着打扮当然是一个侧妃,尤其是得宠侧妃的必修课,看衣服看首饰,适应各种场合,甚至是应对什么人,方婉精通的很,见郑氏亲自走过来,也不避嫌的替她选衣服选首饰,又选的低调收敛,她心中就明白了明日要见到什么人。 因郑氏这样大腹便便的样子不好出门,方老太太和大伯娘杜氏带着家里差不多年龄的四位姑娘去了,与主家见礼说了几句话,一路与各家女眷打着招呼闲聊,不知不觉间就和叶家的女眷坐在了一起。 叶家人口多,嫡庶一共七房,这会儿就是没都来,也比方家的人多了,叶四太太罗氏是个模样端庄秀丽,身材微胖的妇人,她本来自也见过方家的众多姑娘,此时却还是格外的打量方婉,见她一身杏黄色蜀绸衫子,浅色缠枝花裙子,头上只用了一只缕金丝南洋珠橙花簪子,两只杏色绢花,同样一对缕金丝托嵌南洋珠的耳坠子,都不贵重,十分淡雅,也一样难掩方婉的花容月貌。 同样是嫡女,方莹的衣着首饰就要华丽两分,尤其是唐氏出了事后,她就这样一个独女,东西都给了方莹,方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只管拣华丽的用,此刻她用了一只赤金嵌红宝石的鬓花,红宝石虽然不怎么大,花瓣也是中空的,可整朵花有巴掌大,闪闪发光,也是很贵重的。 叶四太太看过了方婉,脸上的微笑一丝儿没走样,也没有格外亲热的表示,叶大太太带头,拉着方家的四个姑娘都看了一回,赞扬了两句,叶四太太也就跟着叶家其他女眷说了些客气的好话,方家的太太们也把叶家姑娘都赞了一回,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聊了起来。 方婉和姐妹们一起安静的坐在一边,没有人点名问她,绝不说话,这种和长辈在一起的场合,不是出头引人注目的时候,话多的,太高调的姑娘长辈都不会太喜欢,何况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何等精通,已经发现叶四太太应该不是太满意她。 方婉在观察,这位叶四太太想要选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哪一款她都没问题的!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叶家是世家,姻亲也是盘根错节,这位叶四太太的身份,方婉在叶正成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是京城嫁过来的,叶正成入狱后,她回了娘家奔走。 罗家和大殿下府里的孙侧妃有点亲戚关系,也是托了人说话的,后来叶正成案翻案,这位叶四太太好像还颇觉得是自己的功劳,方婉回忆了一会儿,想不起他们家后宅到底怎么样了,只记得叶元清是叶正成翻案之后,考上状元之前成的亲,应该不是高贵门第。 罗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京城里的人家,方婉如数家珍,罗家有人做着小官,家里也不算富贵,甚至比不得锦城里的这些世家,单看锦城赵家嫁到叶家的叶二太太,和这位叶四太太的衣着首饰,就能分出来了。 叶四太太跟前的丫头,镯子都没有,就只有一对丁点儿大的金丁香。 一时姜家来邀请众人上船了,方老太太因年纪大了,怕坐船头晕,便说不上去,方婉便笑道:“我也不爱坐船,我在这陪祖母罢。” 方老太太道:“这里又不是没有人服侍,哪里用你呢,你们这些孩子,正是好玩的时候,还该玩去。” 方婉笑道:“妹妹们去就行了,这倒觉得湖边景致也跟城里不一样,我在这里就好了。” 不少人都坐船去了,叶家倒也有两位姑娘没去坐船,方婉在那里坐了一会儿,见叶家方家的长辈都还只闲聊些衣服吃食的,好像不好说话,便适时站了起来,约叶家的两位姑娘去这别院的湖边走一走。 正在这个时候,叶元清和两个年龄相近的少年一起过来了,叶四太太意外:“元清怎么来了。” 叶元清一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亭亭玉立的方婉,一边笑着给众位长辈请安:“儿子与同学在那边林府别院向左先生请教功课,出来听说母亲和伯娘婶娘们带着妹妹们在这里,自是要来请安的。” 众人立时夸起了他懂礼了,连同他的同学,看起来好似是清贫人家的子弟,倒也颇有书卷气,不卑不亢的礼数周全,叶元清笑道:“我今日也没有功课,就在这里服侍母亲吧。” 叶四太太笑道:“我这里有的是人,哪用你服侍,外头你叔伯都在廊下喝酒,你也去请个安,坐坐也罢,可不许多喝酒。” 叶元清笑应了,又与方婉见礼,方婉笑意盈盈,动作特别规矩,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可是叶元清却不规矩,笑道:“先前我过来的时候,见湖边景致与其他地方不同,正要观赏,方家妹妹可要一起去看看。” 叶四太太脸色一变,方婉正要拒绝,方老太太却开口了:“婉儿先前不是就要去湖边看看吗,倒是正好。” 叶四太太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开口反对,方婉便不好再说了,只得颔首应下,与叶家的那两位姑娘一起随叶元清去了湖边。绿梅倒是立在方老太太身后没动,好似是方老太太的丫鬟似的。 姜家这里请客坐船,热闹了一天,方婉早起开始就应酬了一众奶奶太太,又应酬了叶元清,很有点精疲力尽的感觉,应酬女眷其实容易一点,女眷的话题一直是方婉的强项,十几年没有搁下,但是作诗作词作画这些话题,她荒废了十几年没用,这会儿说起来就有点累了。 可是这个时候的少男少女相处,本来就格外羞涩,只有说点这样风雅的话题才能自在一点,不至于两人热火朝天的聊各家的八卦或者国家大事吧? 何况人家叶元清现在还是不谙世事的才子呢!方婉自然也要是娇弱温柔又天真的少女才对。 方婉回家坐下来梳头发,绿梅在一边伺候,跟她说:“我看叶四太太不大愿意提姑娘的样子,我们老太太说了两回,她都岔过去了,老太太就不好再说了。” 这样的事情,姑娘家本来特别羞涩不好说的,可方婉却态度自然的诡异,连带着绿梅也跟着诡异的自然起来,而且很聪明的发挥了作用,方婉一向信任她的能力和忠心,此时也不避讳,纳闷的说:“她到底哪里不满意我呢?” 今天这个阵势摆明了是两家有意来相看的,叶家四房的条件是比她家略微强些,但也没有完全要相等的,且也要看孩子们自己配不配的过。如今既然是相看,那门第上自然是考虑过的,应该不是那个缘故,问题是,自己今天中规中矩的,叶四太太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她? 绿梅一心为主,满心里就不大高兴了,嘀咕起来:“咱们姑娘这样的,还有什么好挑剔的,真是有眼无珠。要我说,比他们好的还多着呢!” 别说绿梅觉得自家姑娘好像是挺喜欢叶七公子的,就是不愿意嫁,被人说不好那也不会高兴啊,方婉笑道:“你知道什么!” 叶元清对她颇为有心,又知道底细,知道他今后怎么样。别的不说,真要是嫁一个她不知道底细的,嫁过去几年突然死了,那可就麻烦了。 方婉琢磨了一阵,不得要领,先丢在一边,过了两日,红袖胡同的陈二娘子带话进来请她过去,那头是王爷,更不能怠慢,方婉惯例的带了糖,去见萧重,礼数周全。 萧重还是坐在那香椿树下,方婉笑吟吟的道:“有信儿了吗?” “那事儿?还没有。”萧重请她喝茶。 方婉算了算日子:“按理也快了,再有两天没动静,说不定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见不是那事儿,方婉就奇道:“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喝杯茶吗?”萧重酸溜溜的说:“叶元清也去找你了啊。” “您真是耳聪目明。”方婉笑道,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叶公子每次都是有借口的。” “嘿嘿。”萧重笑。 “怎么?”方婉何等伶俐,立刻便知道萧重意有所指。 “那家人嫌你穷。”萧重幸灾乐祸的说。 方婉好笑,萧重这说话样子虽然有点欠揍,人还是挺不错的,大约是他为了查这个大案,在叶家埋有钉子,如今其他的还没查明白,先把方婉的事查清楚了,如今萧重虽是一脸看笑话的样子,还是来跟她说呢,真是好人。 方婉便笑道:“公器私用啊萧公子。” “碰巧听到的。”萧重还欲盖弥彰呢。 方婉坐在他的对面,姿态不自觉的就放松了,笑盈盈的模样,跟那一日湖边萧重偷偷看到的方婉简直有天壤之别,那天他鬼迷心窍,随便扮了个身份,跟了一路,看她在湖边跟叶元清温婉的说话,一脸天真单纯,简直事事不懂,直比的叶元清才子大名金光闪闪,真是又傻又甜。 方婉只听到萧重那样一句话,立刻就明白了昨天的疑惑,不必怎么思索就笑道:“叶七公子有大才,今后必是要下场登科,入朝为官的。不过虽是才子,要想选个好地方,得个好缺,甚至是同僚应酬,打点上司,哪一样不要钱,叶太太也算想的周到了。” 就是未免太周到了些,挑媳妇先挑嫁妆,想来叶四太太大约是吃了自己没家底的苦,叶正成又是贤臣,官儿当的清苦,想必是不想要儿子走回这样的老路吧。 昨日方婉打扮素净,叫叶四太太一看,就不太满意了,大约又想到她是没了娘,另有继母的,方家就算有点家底,回头嫁妆上继母搞点花样,弄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给她,也是有的。 再者,今后真要花银子了,娘家只怕也不会给她支持。 昨日她的模样正好印证了叶四太太的看法,所以,她认为方婉穷! 这种想法也算人之常情,方婉随随便便就想到了,颔首笑道:“这事儿也不难办,回头我再想想办法吧。” “只怕来不及了。”萧重得意的笑道:“叶七公子抢手呢,听说京城魏家托了人上门去探话了。” “我不信。”在这个小院里,方婉精的什么似的:“京城魏家那是承恩公府,往上数还尚过主,有天家血脉,她们家的姑娘,皇子妃都做得,便再是不济,国公府、侯府世子或是公主府的各位爷也有的挑,叶家可差的远了,略微透一句话去,叶四太太还不欢喜的疯了?还托什么人!” “这会儿怎么什么都知道了。”萧重悻悻的说:“我又没说是本家,是京城魏家先老公爷的第三子,分了家的,不过他与承恩公一母同胞,承恩公也是多有照拂,如今补了个地方上缺儿,举家在阳城呢。” 承恩公一家方婉挺熟,这个分了家的魏三老爷,方婉就不认得了,不过这会儿听萧重一说,这位三老爷有官身,就比方家强了,尤其是叶四太太觉得方婉必定没什么像样的嫁妆,自是少了助益。 “人家还挺富贵的。”萧重又幸灾乐祸的笑起来:“昨儿我见了,魏五姑娘也带了些珠子的玩意儿,可人家那颗颗珠子都有莲子大,比你那可大多了。” 方婉眼睛亮晶晶的看向萧重:“您,见了?” 萧重:“……” 这个时候,她怎么就不傻白甜了! 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这是景王殿下,这是景王殿下,惹不起,方婉在心中默念了两句,她就若无其事的道:“您既然看见了,那位魏五姑娘模样儿怎么样?” 她诚恳的问:“有我美吗?” 萧重:“……” 景王殿下踌躇了,他既不能背着良心表示魏五姑娘比方婉美,也不愿意说别的姑娘比方婉美,想了半天,他生硬的转换了话题:“那我派人去把叶正成抓起来吧,魏家肯定立刻就走了。” “哪有您这样的。”方婉赶紧道,她可是知道这些王子皇孙的肆无忌惮的,像叶正成这样级别的官员,他们一句话抓起来,回头又一句话放出去,他们可是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这位景王殿下,可比温郡王还能肆无忌惮的,皇子们还有点忌惮,景王殿下又不争储位,就更少制擘了。 方婉对权力早已刻骨铭心,也曾辗转利用,理解的极为透彻,是以她自遇到景王殿下以来,就特别的客气,小心伺候,这会儿她连忙软语笑道:“您要是把叶大人抓了,那我不也一样不成了吗?您好歹给我个面子。” 萧重哪里是真心要帮她嫁叶家,他要是抓了叶正成,方家在三殿下这件事上就吓破了胆,当然再不敢和叶家议亲了,可惜方婉一在他面前,就精明的什么似的,忽悠不了。 萧重就有点不满的说:“那叶元清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方婉这样的人都有点儿忍不住了,便笑道:“因为我觉得他能活得长。” 萧重一脸茫然,这是个什么理由。 方婉暗怼了这样一句话,赶紧说别的:“其实这事儿要说也不全是坏事,这叶四太太一心要挑有家底的姑娘,可见叶大人这官儿当的清贫,若是真有那样的事儿,哪里犯得着挑这个。” 萧重只点了点头,懒懒的应了一声,他现在对叶家没什么兴趣。 甚至巴不得叶正成真犯了事。要不是看到叶四太太明显对魏家有兴趣的多,他说不定这会儿就背着方婉把叶正成给抓了。 可惜叶正成真的是个清官,过了一天,萧重就真收到了打点的银子,不是来自于叶家的。 既然不是来自于叶家,联系前面两次的刺杀,有人陷害叶正成,要把赈灾粮案办成冤案的心思就昭然若揭了。 萧重一边吩咐人追查这银子的来路,一头分了一半银子叫韩九送去给方婉,萧重还颇为酸溜溜的说:“你问问方四姑娘,这银子要不要顺路替她送到叶家去。” 韩九一个字都不敢回,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儿王爷的心思的,王爷一边不愿意方婉嫁进叶家去,一边又不满意叶家居然有眼无珠,看不上方婉,可是王爷也不想一想,难道萧家又肯了吗? 他冷眼瞧方姑娘的样子,只怕半点儿也没生出来要给王爷做妾的心思。 不过方四姑娘也是挺奇怪的,说起叶七公子这事儿的时候,一点儿害羞的神情也没有,仿佛在谈公事一般,一板一眼,头头是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王爷也感觉到了一样,昨日方四姑娘来之前,王爷还有点儿焦躁的样子,后来说起话来了,王爷反而意外的平和起来。方婉或许没觉得,韩九这样伺候久了的人,眼睛又清明,当然就发觉了。何况王爷从小儿就受皇上宠爱,天不怕地不怕,这次他没真的把叶正成抓起来,已经算是克制的很了。 可见王爷是真的挺顾忌着方姑娘的。 方婉还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无意中又当了一回残害忠臣的祸国妖姬,叶元清又一次上门来了,方婉在屋里慢条斯理的绣着一个香袋儿,听绿梅一说,便道:“拦着叶公子,别让他进来。” 绿梅立刻高兴了,方婉看了她一眼,笑道:“叶公子若是问你为什么,你就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然后说你担着干系,悄悄的把他放进来,知道了吧。” 绿梅这样的丫头当然立刻就明白了,于是不高兴的很明显,嘟嘟嘴,方婉不管:“你快去,今后我也给你找个乘龙快婿!” 绿梅忠心耿耿,再不高兴也得去演戏,可是明显磨蹭起来,春兰本来老实些,这样的花招方婉向来不让她来耍,不过春兰看神色好像也是不大高兴的样子,两人都看着她,方婉就笑对两个丫头道:“把你们两个惯的!真拿你们没办法,行了,我这真不是为了非要嫁到那家去,我有别的缘故,快去,听话!” 绿梅这才肯出去了,方婉失笑,她们哪里明白她如今的铁石心肠。被人小看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平安喜乐,那才是重要的。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绿梅有意跟叶元清纠缠了一会儿——绿梅办事是真的不错,做的挺不错,叶元清才终于能进来了,一进门来,便眼看着方婉倚在窗前,双眼泪盈盈的模样,看到叶元清,似乎有点意外他怎么进来了,又好似被他看见了颇为难为情,偏又带有一点不舍之情,倾慕之意,千言万语,都汇在了那一点眼波之中。 她就是那样幽幽的一眼,便敛了眼波,一言不发,转过了身去。 叶元清颇受震撼,在当地站了半晌,好似也有万语千言一般,然后对着方婉的背影,语气很坚定的道:“你放心。” 然后他就走了。 绿梅站在院子门口,春兰站在屋子门口,两个人明明看了一场戏,却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绿梅说:“这叶七公子是什么意思啊?让姑娘放心什么啊?” 方婉又坐回去绣她的香袋儿,说:“大概是他要回家去争取一下吧。” “哦。”绿梅点头,姑娘这是怎么搞的,就这样布置一下,叶七公子就回去争取了,这中间到底是什么玄妙,绿梅便问:“那是不是就成了?” 叶七公子这看起来决心很大啊,说的那么斩钉截铁,方婉笑道:“大概还是不行吧。” 她比了比绣线,绿梅站过来帮她挑线,方婉随口道:“这样的事情,有心是一回事,要成事又是一回事。且这本来就是父母之命的事,便是偶有成全儿女情谊的,那也是因为两家本来就值得结秦晋之好。两姓才是首选,叶七公子便是再有心,但我觉得,他是一个有品行的人,想必不会为了我就不要父母的。” 方婉认识以后的叶元清,虽算不上十分了解,但他确实继承了其父的端方品格,这样的人,多半就是委屈自己,也不会忤逆父母的。 绿梅听了这话就更不解了,奇道:“姑娘既然这样透彻,那今日……” 这方婉一番布置绿梅就更看不明白了,刚才那一幕,绿梅觉得叶七公子在那一刻,只怕想要和姑娘私奔的心都有了。 方婉只是笑一笑,就没再解释了,她也无从解释,叶元清今后颇有造化,颇有前程,虽说前世他的青云之路如此顺畅,其中也有其父贤臣之名,又冤死狱中留给他的资本,但这一世,叶正成案大白天下之时,必然也会有贤臣之名,朝廷必然晋升,叶元清有才,品性也好,随着叶正成的升迁,叶元清今世之路未必不如前世。 这样的人,她虽然大约不能嫁给他,但还是要善始善终,总不能突然就撒手吧,留一个背影,这是留一个好形象,留一点情谊,没什么不好。 她暗中救了他的父亲,还不能明说,已经很吃亏了!方婉心想,对叶家,她算是仁至义尽,很有分寸了。她要是狠一点,哄着叶元清私奔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的才子儿子,叶四太太就是捏着鼻子最终也要认回来的,她再把自己救了叶正成的事摆出来,叶家还得供着她! 只是犯不着,方婉骨子里终究还是格外爱惜自己的。 方婉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笑了笑,这一辈子不一样,她还有选择,用不着那些玉石俱焚的决绝。 韩九送来的银子,方婉照例没收,退给萧重,这件事就跟她无关了,她已经把萧重引上了查案的正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别说萧重,就是交给萧祺,应该也不至于查成前一世那样的冤案了。 叶正成这位为国为民的贤臣,终于能够继续做他的清官了。 而方婉安心的等着叶元清跟她告别,没想到叶元清还没来,方家却得了一纸钧令,方家为齐郡王府献药有功,齐郡王府命传阖家上京封赏!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方家得了这钧令,一家上下自是十分意外,同时十分欢喜,仆妇们排队去给主子磕头贺喜,得了赏钱,也是个个欢喜,满府里喜气洋洋。 而锦城各府都难免艳羡,也不知道这方家是怎么开的这样的窍,不仅打听到了齐郡王府的颜侧妃在保胎,还居然能献上药方,如今这明显是药方有用,齐郡王大悦,要封赏方家了。 那可是皇长子,今后说不定还有大造化的,方家在这样的事上出了力,若是平安产下长子,那今后保不齐就有太子爷的福分,要真是这样,这位太子爷能不记方家的情,能不照拂着方家? 这是攀上了大富贵了啊! 无关紧要的人家艳羡着,有点关系的人家就越发要掂量了,像叶家这样暗暗在和方家接触议亲的人家,对这个消息就更看重,昨日还颇为坚定的认为自己儿子这么出息,方婉这样只有容貌,无财无势的姑娘是绝对配不上的叶四太太,这会儿就开始动摇起来了。 她本来已经有一点讨厌方婉了,儿子是她的,可如今为了一个姑娘,就再三恳求,就算这会儿还没有把姑娘看得比老娘重要,单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就足以让她不太喜欢方婉了,现在就这样,要是成了亲,还不娶了媳妇忘了娘? 再说了,她的儿子可是才子啊,今后必定是有大出息的,方婉除了模样,就再没有出挑儿的地方了,人看着好像也不太伶俐的样子…… 可是如今方家攀上大殿下,又有一点不同了,尤其是这个攀还不是普通的攀,大殿下明令封赏,这是什么荣耀!锦城这么多人家,也有为官作宦的,也有有爵的人家,哪一家有过这样的荣耀?叶四太太心中难免动摇,叶元清听到了这个消息,立刻敏锐的意识到他的事情可能出现了一点转机,当即就回家给母亲请安了。 叶四太太听丫鬟报七少来了,那张有点胖胖的脸就沉了下来,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她当然不会不喜,可平日里,因为在书院读书,好几天才进来一回,这连续两天都来请安,明显是为着那个姑娘,这岂不是真的已经把姑娘看得比老娘还重要了? 不过当叶元清踏进她屋里的时候,她还是带上了笑,看着自己俊秀温雅的儿子,也是嘘寒问暖,半点儿也看不出心里的动静。 “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叶四太太问,又赶着叫丫鬟:“炖在灶上的汤端来给少爷用,再拿两碟点心果子来。” 叶元清摆摆手,咳嗽两声:“不用了,我有点着凉,这才早回来的,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娘屋里的杏仁露给我一盏,喝着还舒缓些。” 叶四太太立时一叠声叫丫鬟去倒,儿子病了,叶四太太那是真关心,立刻便要叫大夫,叶元清连忙拦着:“不过是昨晚没睡好罢了,起来院子里站了站,想必是晚了,染了点寒气。” 叶元清多聪明一个人啊,昨日因为方婉的事,和叶四太太有点不欢而散,此时要说话,就拿这个做引子,先示弱起来,当娘的自然最怕孩子生病,这态度不由自主先软了两分。 叶元清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父亲忙于政事,又是常年在外,儿子在心中虽然也有分量,但见面不过是考较功课,教些忠君爱民之道,亲事上头他老人家哪里知道哪个姑娘是哪个姑娘,最终只要看家世过得去,门风有清誉,父亲自然会点头,他的亲事,还是得着落在母亲这里。 他压根不提方家要得封赏的事,这样的事满府里都传遍了,根本用不着他来说,母亲心里绝对比他掂的个儿要多,他要做的不过是知道此事可能有转机了,用母子之情给母亲铺个台阶,他都因为这事儿夜不能寐,还染了点儿风寒,做娘的心软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且他又不是要娶花魁那么大逆不道,方家到底也能算门当户对了。不过也不知道叶四太太是实在太不喜欢方婉,还是觉得一下子让步太多没面子,或者是觉得方家的事情还要再观望观望,她跟儿子说了半日,虽然终于让了步,但却没有彻底松口:“你既都这样说了,我也不愿意十分拂你的意。” 叶四太太叹口气:“这是给你找媳妇,若是真强着你,闹得你们夫妻不睦,我又哪里愿意呢,我这辈子的心也是白操了。这事儿如今且先放着,你今年秋天下了场再说,若是得中,说不得就能遂你的意了,就是那姑娘,只怕也有福气些。” 叶元清大喜,这口松了,事情就好办的多了,他也看出来了母亲的观望之心,但时间拖长一点,这件事更可操办了,而且乡试那场,他差不多是有信心必中的,到时候他有功名在身,便是在家里,父母跟前,也更有话语权了,母亲就是反悔,他也未必没有法子。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先把这喜信儿跟方四姑娘说一说,说清楚了,请四姑娘务必要等一等他!方四姑娘如此温和纯良,必定是会相信他的! 只没想到叶元清兴兴头头的去见方婉,上了方家的门,却没见到人,郑氏听说叶七公子来了,自然不好怠慢他,赶紧叫榛儿去跟他说,四姑娘这会儿不在家,请他先坐一坐,喝杯茶,她就打发人去请四姑娘回来。 叶元清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这会儿满心欢喜,只想早点见到心仪之人,片刻也等不得,坐在那里,就有一点儿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张望,一时见方婉院子里的管事的许妈妈打门口过,他也是见过的,连忙就开口招呼。 这样有礼有节,模样儿又俊秀斯文的少年公子,谁人不爱,尤其是这样的老妈妈,自然满脸堆笑的来说话,语气都格外慈祥,听说叶元清是在等方婉,越发笑的脸上菊花似的,随口道:“姑娘去红袖胡同的宅子了,隔的也不远,叶公子略喝一杯茶,姑娘就回来了。” 叶元清听了这话,却有一点儿等不得了,红袖胡同他也是知道的,索性便从方家出来,直接就去了红袖胡同,在胡同口一打听方四姑娘的宅子,小孩子们都知道,随手一指:“就前头那扇新漆过的小红门就是了。” 这红门还是景王殿下过了明路,又不肯去方家住,非要降尊纡贵的住这个小宅子,方家人觉得实在太简薄了,找了工匠略微修葺的时候漆的,这会儿看起来光亮亮的,倒是比周围显得好些,叶元清走到门口,本来觉得没有找错,可轻轻推开一条缝,立时有个一脸冷厉之色的精悍汉子仿佛凭空出现一般,站在了他的面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 叶元清这样的翩翩公子,自然文弱,被那汉子一只手搭上了肩,立时动弹不得,进退两难,顿时满心惊疑,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父亲又做了官,多少见过一点世面,这样精悍又警惕,还一言不发的护卫,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别说方家这样的人家,就是他父亲的顶头上司,家丁护卫也吊儿郎当,看起来几个也打不过这样一个。 叶元清勉强镇定,说道:“这里可是方宅?我是来寻方四姑娘的。” 在这样侍卫的逼视下,叶元清能声音不抖,已经是很有胆气了。 那侍卫上下打量他,目光中似乎有点古怪,然后,这人依然一言不发的放开了手,往里一偏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叶元清喉咙都有一点干涩,只说了‘多谢’二字,连多的字好像也不敢说。 方婉是知道齐郡王府的钧令之后过来的,方家阖府欢喜,只有方婉不太喜欢,药方是她交给萧公子献的,是她的功劳,如今得了大好处,满府里都高看她一眼,方婉知道上京是免不了的了,她便来跟萧重说这件事。 萧重自然是在老地方坐着,茶香袅袅,方婉如今跟他熟稔,虽然依然来的时候依然不忘带包糖,十分体贴,可她现在随便的多了,也不用萧重招呼就在他的对面坐下,且样子也不似平日人前端庄,靠在椅子背上,有一点儿没骨头似的懒,张口就抱怨说:“大殿下既得了药方,用了好就行了,千里迢迢的把我们家叫去赏什么呢!我真没指望过要恩典。再说了,真要有赏的心,一万八千的银子抬了来不就是了么?” 萧重当然知道这件事,便笑道:“我瞧着,萧澜这是想儿子的厉害了,萧澜成亲有两年多了,统共一个侧妃现在有点儿指望,还不一定是儿子。而礼部已经定了日子,今年冬天萧祺就要成亲,既成了亲,一个郡王想必是有的,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若是萧祺争气点,明年就生个儿子出来,那就是皇长孙了。萧澜自然是不情愿的,给你们家恩典,那就是千金买马骨的意思了,鼓励人献药方吧!” 这话说的通,可是方婉真是不愿意进京去,更不愿意进宫,嘟了嘟嘴:“我真不愿意去啊!” 萧重纵容的笑了笑,又想起来问道:“前儿那五万银子,我分了两万五出来,叫人给你送去,你怎么不要?” 叶元清在门口刚好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停住了脚步。 方婉背对着门坐着,自然不知道门口有人,她听萧重说到这件事,便道:“您拿着使就是了,我又没花银子的地方,今后真要花银子了,我再找您要,想来您也不会赖我的帐。” 萧重微微一笑,俊美容颜似在发亮,他已经看到了门口的叶元清,没有理会,又说:“叶家看不上你,不就是觉得你没银子吗,你不如收了,把这银子搁在他们跟前,谁还有脸说你穷?” “我真要把这银子搁他们跟前,他们还不吓死?”方婉笑道:“叶大人是清官,叶太太虽然一心要挑有嫁妆有家底的媳妇儿,可又不敢要来历不明的嫁妆,叶七公子也是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不会跟咱们似的,什么都敢干。” “这倒也是。”萧重笑着点点头,眼睛只是看着门口,方婉发现了不对,狐疑的跟着他的目光往门口而去,叶元清正站在门口! 方婉:“……”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叶元清的脸上神色复杂至极,还透着尴尬,甚至还带着有教养的少年不小心偷听到了人家说话,而且是不该自己听到的话的不好意思。方婉不由的有点惋惜,真是难得这样纯良的人啊! 方婉往叶元清身后看一眼,韩九垂着头站在那里,还是渊渟岳峙的一派大家风范,她当然知道叶元清是被韩九放进来的,否则,景王殿下所在之处,必有警戒,哪有那么容易进来。 景王殿下还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方婉知道自己不能打爆他的头,只得当没看见,她微笑着站了起来,若无其事的道:“叶公子是与我有事要说吗?快请进来,喝一杯茶。” 她风姿绰约站在那棵树下,一样是那样的眉眼,一样是那样温婉微笑,可是整个人看起来就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叶元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方婉请他坐,又亲手执壶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一眼桌上的盘子,笑道:“都是些甜甜的,叶公子不爱用,只有这个荷叶糕清淡一点,叶公子尝一尝。” 叶元清一脸蒙圈,感觉方婉好像被人调了包。 看叶元清还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喝茶聊天的能耐,方婉也不十分意外,到底叶元清才十七,又还没有经历世事,如今还是温室里长大的才子,当然不是当年那位经历过父亲冤死后又平反,成为贤臣之子这样大起大落的叶七公子。 叶元清来之前要说的那些话,此刻已经说不出来了,方婉见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便笑道:“叶七公子来的真巧了,我们正在谈叶大人的案子。” 方婉觉得自己应该对叶七公子有所交代,她是倒霉催的,让叶七碰见了,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还叫叶七心里有个疙瘩。前日的布置没有用了,他既然听到了那笔银子,那不如索性把这救叶正成的事儿摊开来,叶元清不感激也就罢了,难道还好意思生她的气? 果然,叶元清听了这件事,立刻就怔了一怔,他终究聪慧,这时候也还没完全被震傻,既然说是巧,那就是和自己有关了,他试探的问:“家父?” 方婉微笑点头:“叶大人被人举报私下变卖朝廷赈灾粮的事,你们家可知道?这位萧大人就是亲自来查这个案子的。” 叶正成被人举报了这件事,没有声张,但叶正成一代贤臣,在川北活人无数,就是有些不需要被救助的富户等,也对他颇为敬佩,这些人虽能量不算大,但多少有一些消息来源,听到一点风声,就曾私下相告。甚至连叶元清读书的书院,能在里头读书的人,家中非富即贵,年轻人又更热血些,也曾给过他风声,只是风声虽有,却迟迟没见朝廷勘察,但心中多少有点不安稳。 没想到已经暗中查证了起来。 叶正成变卖赈灾粮中的米麦等,换成杂粮,虽然是为了救人,但却没有上级批准,这私下两个字,确实是有的,只是没有落在自己的荷包里就是了,认真追究起来,一样是触犯律法,叶元清虽不十分清楚,但终究知道一点,立刻就不安了,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深信不疑,连忙就站了起来,赶紧道:“家父也是被逼无奈,拼着身家性命……” 他还没说完,方婉立起一只素手,阻拦了他,叶元清竟然下意识的果然就停住了。 方婉笑道:“叶大人做的事情,现在正在查,叶公子且别急。” 叶元清怎么可能不急,他又要说话,方婉柔声说:“叶大人是清官,这点儿已经有证据了。是以我才请叶公子不必着急。” 叶元清一怔,只觉得贪官有脏银可以证明,可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清官呢?方婉就道:“刚才叶公子在门口,大约正好听到萧公子正与我说起一笔五万的银子,这就是证据。” 叶元清看了萧重一眼,萧重此时闲适的靠在椅背上,一脸高深莫测的淡然神情,自他进来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似乎完全纵容的把这里都交给了方婉,此时显然也没有要说话的打算。 这一种淡淡的倨傲和上位者的尊贵姿态,出自天然,让叶元清印象深刻,多年后也不曾忘记。 叶元清只得道:“我不明白。” 方婉也看了萧重一眼,见他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把这五万银子的来历解释了一遍,偏这个时候,萧重插进来解释一句:“这是方四姑娘的意思。” 那就是方四姑娘在这件事上帮了叶家大忙,而且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听到这位大人要分银子给方四姑娘的话了,叶元清想了一遍,除了感激,他也再没有其他话好说了。 叶元清向方婉作揖,方婉笑道:“哪里敢当叶七公子的谢呢,叶七公子只要不怪我,也就够了。” 这话的含义就多了,叶元清简直招架不住,呐呐的不知要说什么好,甚至脸都有点红,他的少年心虽然受了伤害,可现在又得了别的补偿,他现在对方婉的观感复杂的犹如乱线,对于今天之前的自己那些心思,叶元清简直都不敢去回想。 萧重在一边做的派头十足,可暗地里看着叶元清这样子,心花怒放,颇为得意。 方婉又道:“至于令尊私下变卖赈灾粮这件事,虽出自无奈,但并非朝廷之令,最终要如何处置,还要朝廷斟酌,甚或要恭请圣裁。” 叶元清的心自然又立刻提了起来,他说:“家父当初也说过,当时粮价颇高,能换三倍的杂粮,自然能多活人命。此事也曾上报,只是上峰以无此前例,不予照准,当时有些人家已经断了粮,事情紧急,家父言,为百姓计,若是定要舍弃颈上头颅,那就舍了也罢,这才命人开仓运粮去卖。” 叶元清说着,眼中也泛起泪水,又向方婉和萧重一辑:“大恩没齿难忘。” 就算此事现在没有尘埃落定,叶正成也不一定能脱罪,但萧重肯查清缘由,以为民之举上报,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方婉笑道:“不敢当,我只随便出了一个主意,萧大人才是青天大老爷呢。” 青天大老爷架子十足,淡淡的道:“此事牵连颇广,且内中颇有些胆大妄为之处,如今有些还没查实,你今日是碰巧知道了,暂时还不能声张。” 萧重官威十足,方婉不由的抿嘴一笑。 叶元清连忙应承,他到底是个精乖人,知道今天实在是碰巧知道的,不能再多打听,便起身告辞,方婉也起身笑道:“我送一送叶公子。” 萧重不满了,怎么也没见她送过我。 两人走到门口,叶元清才有点忍不住的问方婉:“这位大人是什么官职?” 他其实更想知道的是方婉不是方家的四姑娘吗,为什么能是这个样子,方婉此时刚好走到门口,离韩九不过两尺,她瞟一眼韩九,故意小声的对叶元清笑道:“这位是景王殿下。” “啊!”叶元清终于克制住没有回头看一眼景王殿下。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韩九眉眼不动,心里却热闹的很:这位方四姑娘狐狸一样精明,怎么可能瞒得了她! 叶元清是满心的疑问,这会儿走到外头,忍不住又问:“那银子,方姑娘真的不要?” 这银子的事叫他觉得尴尬,他的母亲挑媳妇家底的事,虽然是世俗之道,可叫人这样说出来,才十七岁的少年当然不好意思,忍不住想要解释他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不由的就挑了这个话题。 方婉笑吟吟的道:“那一位是景王殿下,陛下爱弟,多少人想要送银子还送不进去呢,这会儿银子既然在景王殿下那里,我急着拿回来做什么呢?景王殿下既收着我的银子,今后我若是有事请殿下帮忙,岂不是容易些?” 叶元清什么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失魂落魄的回了叶家,从此读书更加刻苦,但凡有人说他天资聪慧,他都摇摇头,想起那清丽婉约的容颜来。 方婉觉得叶元清本来就娶不了她,如今阴差阳错,结果也不差,便把此事丢开了,方家热火朝天的收拾东西上京去,京城有姻亲故旧,难得去一次,自要打点送礼,齐郡王府虽然要封赏,可多少也要孝敬,还有家里这么多人口,哪些留在家里,哪些一起进京,也要商议。 方婉是定然要去的,不过四姑娘去了,其他几位姑娘也不好撇下了,且京城里好人家多,说不准可以看一看,于是便定下一起进京。而老太太年纪大了,三太太眼见得要生产,自然都不去,方家便由大老爷大太太带着几位姑娘,几位少爷,并管家等伺候人等一起进京去。 出发的那一日,方家浩浩荡荡四五辆车不说,还有康家的车架,因朝廷选秀,此次放宽到了六品,康家便在此列,康家二太太正是方大太太杜氏的亲妹妹,两家人都要进京,便相约一起走,路上还要用杜家的船呢。 方婉与方柔坐在一辆车上,见康南云也来了,方婉只当没看见,康南云是没事也要撩拨方婉的,此时拿起一个食盒来,叫丫鬟给她们车上送去:“前儿碰到四表姐和叶七公子,请我吃了糖,今日我请四表姐吃,咦,叶公子没在吗?” 方婉觉得这种小孩子行径还是挺有趣的,就叫绿梅接过来:“你们拿下去分一分,就说是我赏的!” “你!”康南云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赏人?” 方婉笑道:“你说请我的,我既然收下了,当然我做主,怎么你后悔了,舍不得了?” “绿梅!”方婉又喊了一声:“康姑娘说舍不得了,不赏了,你叫他们都还回来!” “我什么时候说了!”康南云气的跺脚,方婉怎么越来越缺德了!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传来了马蹄声,一行几人都是高头骏马,踏起烟尘,到了近前,才放慢速度停了下来,赫然正是景王殿下萧重轻衣简从而来,锦袍玉带,温文一笑:“方四姑娘。” 方婉意外:“您这是去哪里啊?” “表姐。”康南云的语气突然变得好亲热,她一转头,见康南云一脸温婉宜人,大眼睛闪闪发光。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康南云这一下明显的变化,让方婉十分意外,康南云不知道萧重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今后,所以她的这一下态度就格外真实,她是真的一眼就觉得萧重不错的呀! 嗯,康南云的眼光,跟泰宁大长公主府的周二姑娘、镇南王府的南雅郡主,安国公府的郑三姑娘,林阁老府的大姑娘……以及有些方婉不知道和本身可能很不够资格,是以没有明显露出什么意思的姑娘,真是颇为一致啊。 方婉眼珠子一转,当着萧重的面,就转头与康南云咬起耳朵来了:“你别想了,这位是皇上的亲兄弟,御封的景亲王殿下。” “真的?这么厉害?你别是也看上了他,哄我的吧?”康南云一脸惊讶,那点儿温婉差不多是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跟方婉附耳悄悄说。 一个‘也’字,简直意味深长,方婉不由的眼角瞄了萧重一眼,她无意中做来,上挑的眼尾也仿佛勾魂摄魄一般,继续说着悄悄话:“这事儿说来话长,反正肯定是景王殿下没错儿,咱们家上回那事还是仰仗着他呢。你不信只管看着,横竖咱们是上京去,京城里认得他的人肯定多。” 这样一说,康南云就信了,方婉又不傻,从来不会扯这种转个背就会被人揭穿的谎,她扯起谎来向来半真半假,而且看得准形势,一年半载的都不会被印证。 可见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康南云立刻满脸堆笑,对景王殿下摇摇手:“闲了来我们家玩啊!” 然后她就回自己家车架那边去了,她本来就是惯性的过来挑衅方婉的,这会儿有外人在,她也不方便和方婉吵架,自然就走了。 萧重好笑的看着方婉当着他的面和一个小姑娘说起了悄悄话,那小姑娘显然不如方婉那么会装,很快就一脸惊讶,原本对他真心实意笑盈盈的样子,也很快变成了客气的招呼,他觉得方婉肯定说了他的坏话。 她把别的姑娘给吓跑了! 当然,景王殿下这么理解也没什么错,方婉转过头来,又是一脸温柔婉转的样子,仿佛刚才根本没那么一出,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对萧重重复了一句:“您这是去哪啊?” 萧重就笑道:“家里有点儿事,叫我回去。” 回家?那不就是上京吗,方婉连忙道:“您不是不急着回京的吗?” “有旨意呢。” “那事儿呢?怎么办?”方婉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叶七没有排除万难娶她还真对不起她! 萧重乐呵呵的说:“交给小三了!” 韩九当然会把方四姑娘的行径汇报给萧重,萧重觉得既然大家心照不宣,说话就更随便了一点,其实之前他就不太想瞒着了,只是找不到由头说出来而已。 突然表示我是景王殿下,好像挺傻的。 “三殿下……能行吗?”方婉在斟酌,虽然现在局面做的不错了,可萧祺跟前不少人都有点问题。 萧重见她这样肯定自己的能力,心情舒畅,笑道:“我交代清楚了,还留了个人在那里,你放心。” 方婉也不能不放心,萧重还说:“叶家跟你也没关系了啊!” “我这只是忧国忧民罢了。”方婉随口回道,她觉得萧重这样从小儿就叫人捧着长大,十**岁就位高权重的家伙,说话就是特别欠揍。 “您就这样骑马回去吗?”方婉见萧重勒着马还不走,不得不开口邀请:“您要不要坐我们家的车?” “好啊。”萧重说。 居然一点儿也不客气。 方婉:“……” 她就是随意的客气一句罢了,她真的不是真心的。而且方家的马车,那也不合景王殿下的身份啊。她自是见过亲王仪仗,就是轻车简从用半副仪仗也很有气势了,方家这几辆油车,实在差太远了。 这位殿下微服的很到位嘛,方婉只得把这突发状况去跟大伯娘杜氏说一声,杜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上京路远,认得的人家一起走这是常态,这样一走半个多月的行程,路上有点儿什么情况,多少能有个照应,她便笑道:“萧公子要回京去,正好一起,大家有个照应,路上也便宜些。” 这会儿本就是在城门处与康家汇合,杜氏听了方婉的回话,连忙答应,又与大老爷一起亲自过去与萧重说了两句话,这位是方家的恩人,连这次得齐郡王封赏也是经他的手献的方子,杜氏十分客气殷勤,还介绍了自己的妹妹一家子,吩咐再去雇两辆车一起走。 一时上了路,康杜氏与自己的姐姐坐在一起说话,她们虽是同胞亲姐妹,又嫁在同城,但各有婆家,又都主持中馈,平日里颇为忙碌,能这样坐在一起长篇大论的无人打扰的说说话的日子,似乎也已经多年没有了。 不过说话都是家常,康杜氏知道姐姐家的家事,自是久闻萧公子大名,此时一见之下,忍不住就道:“这位萧公子看起来气派不凡,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家的。” 方杜氏知道妹妹的意思:“这个全凭人家自己说,只怕婉姐儿也不大清楚,她也只是在路上随手帮人家一把,倒没想到得了这样的福报。且就是她,也不好十分打听。想来既然都行商了,血脉必定离的就远了些,只是好歹还是宗室,是以还能去见一回三殿下,说一句话罢。” 王孙公子的血脉离当今远了,就渐渐的没了权势,若是有些出息会得专营的,凭着宗室身份也能得些好处,有些就难免落魄些,做什么的都有,大约这位萧公子,就是凭着这个姓氏,做些生意,或许比别的人也要好做些。 康杜氏觉得有理,她在心中盘算,这位萧公子看起来气度倒是不凡,看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也有排场,不过只是行商,实在差了一点,大约家里连爵位都已经降到底了,只有宗室身份,不过看这一次方家这样得罪三殿下,他也能说上话,而且听说方家给大殿下送药方,也是经的他的手,可见这人或许真是凭着宗室身份各处都钻营得来呢! 这样的人,虽没什么前程,可也算是手眼通天了。 自己家的姑娘和他不大相配,不过他们康家有一位表姑娘,是自小没了爹娘,叔父婶娘容不下投奔了来的,康家养了十来年,长的大了,生的肌肤雪白,雪团儿一般,模样儿不十分美,倒是眼睛大大的可爱的很,且性子颇为乖巧,又学得一手极好厨艺,很得老太太喜欢。前儿康家也有意要讨好三殿下,只是老太太舍不得,一心想给她在外头聘个正头夫妻,这一回上京,康杜氏也带上了她,也是想试试在京城里有没有什么造化,这会儿,康杜氏便觉得笼住这位萧公子也是不错。 于是到了第二日,一行人歇在青州渡口的时候,康家的表姑娘段双儿带着一个食盒,就去了萧重所歇的房间。 方家和康家一起出行,都是富贵又不算大富大贵的人家,住的地方也就只是包下一两个小院子,不至于把人家整个渡口的客栈都包下来的程度,萧重这样的金枝玉叶都没什么怨言,韩九等侍卫自然就没什么话说,只管警戒就是了。 段双儿借客栈的厨房做了点心,上京有花销,人数有限,她自己在康家的一个小丫头就没法带,这会儿陪着她的,是康杜氏的丫鬟,她这样丫鬟的体面,不见得比段双儿这样无依无靠的表姑娘差,这会儿自是秉承康杜氏的意思:“我送这些去给方家姨太太和姑娘们,表姑娘送这盒去给那边萧公子罢。” 段双儿自不敢说个不字,便去给萧重送点心,因是在一处院子里,萧重的侍卫们没有阻拦,段双儿在门口叫一声萧公子的时候,站在窗前的萧重诧异的回过头来。 段双儿还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差事,萧重虽生的俊美,到底高大,且气度不凡,此时回过头来表情又有些锐利,倒是把人家小姑娘吓的后退了一步,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什么事?”萧重面无表情的问。 段双儿在景王殿下的气势之下,且想到表舅母说的那话,心中发虚,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萧重就有点不耐烦了,他大概是见惯了方婉在他面前自在从容的样子,甚至是从容的睁眼说瞎话,从容的哄人骗人,还敢支使堂堂景王殿下的样子,便觉得格外的不耐烦。 方婉送点心多简单啊,把油纸包往那桌子上一放,有时候说一句:“这点心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有时候说都不说一句,她自己还会拿起来吃一块儿呢。 而现在这个雪娃娃般的小姑娘,也就是送个点心,眼见的快要被他吓哭了。 “哎呀,这里有好吃的吗?”方婉笑嘻嘻的出现了,一手揽住段双儿的肩,一手就拿过了她手里的食盒,递给萧重:“这也是栗子粉糕吗?闻着就怪香的,比闻香阁做的还好吃呢。” 段双儿好像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僵硬了一下,方婉已经揽着她进门了,萧重倒是只接了盒子,就顺手放在了桌子上,没有打开的意思。 作为帝国的实权王爵,陛下爱弟,京城中有数儿炙手可热的人物,这种花样萧重从小儿就见的多了,点心档次太低,简单粗暴整抬银子的都有,有时候是为了讨好他娘,有时候是为了讨好他哥,有时候也是为了讨好他,在他长大了之后,讨他喜欢的当然就更多了些。 方婉拉着段双儿的手,笑容丝毫看不出作伪,连萧重也看不出,方婉笑道:“双儿妹妹你看看萧公子,替他把个脉?做些药膳给他,双儿妹妹的手段我知道的,也信得过。” 怎么突然说起吃药膳了,萧重这样习惯方婉花样的人,也都叫她的天外飞仙似的做派给说的有点无语了,段双儿却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段双儿可是用药膳治好了太后娘娘的,现在虽然世人还不知道,可几年后段双儿在京城里就会无人不知了,方婉昨日在康家人里看到段双儿,就打上了找她给萧重调养的心思,没想到她自己送上门来。 方婉觉得自己现在可真够操心的。 萧重这样做惯了人上人的,天然就有把别人当空气的本事,此时当着段双儿就问方婉:“你这又是想做什么?” 实在是方婉太多叫人意想不到之处了。 方婉这一次不哄人了,她老实的回答:“我当然是关心您啊。” 萧重的早逝,在方婉得了他的恩惠,和他熟稔起来,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之后,就成了她的一块新的心病了。 方婉上一世的后面十几年,向来极少在别人那里得到善意,像萧重这样的帮忙,对她来说,其实是十分珍贵的了,自然记在了心里,虽然她偶尔也想打爆萧重的头,但大部分时候她真不愿意看到萧重就那样死了。 所以这句话,说的非常的老实,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她回来已经救了一些人了,现在她最想救的是萧重,当年他可是病逝的。 萧重听了这话,得意的看了段双儿一眼。 方婉:“……” 得个病有什么好得意的?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方婉自是精通察言观色,她看到了萧重这一眼的得意,可是这一次她还不明白。 段双儿却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会厨艺这一点,不少人家都知道,这个不叫人奇怪,这对于闺阁姑娘来说,虽不是必要技能,也是个好事,尤其是她这样没有根基,寄人篱下的表姑娘。 但她还会根据人的体质配药膳调养这个事儿,就没多少人知道了啊,她有时候看姑祖母气色不好,嘴唇不润了,或是有点风寒,有点头疼之类,会默默的在做的点心或是汤羹里加一点药材调理,这件事,姑祖母也没有当回事的问过她,更没有在外头说过。 她每年还配四季花茶分送康家的众人,是以康家人自然知道一点,但应该都没有说过什么,没想到这会儿叫方婉这样说出来,怎么叫她不吃惊呢。 方婉见她惊讶的样子,眼睛越发睁的圆圆的,段双儿本来就是圆面孔,苹果腮,又生的玉雪可爱,个子小小的,平白比她的年龄看着小了好几岁,若是梳个双髻只怕还能再小两岁,方婉向来喜欢这种模样的小姑娘,手痒痒的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我知道你家传了医术,可厉害了,帮帮忙嘛,你别怕他,他看着凶,其实人可好了!” 方婉这是在哄段双儿,可萧重心情颇为舒畅。 甚至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是太凶了,这个小姑娘虽然大约是抱着那样的心思,可人家还这么小,且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萧重便露出一点笑来,他就是占了生的好这一点光,微微一笑便如春风拂面,如玉一般,段双儿是看人眼色过活的,这样一点温和就足以安抚她了,她虽然不知道方婉为什么知道,只是猜想,她跟三表姐康南云那么好(?),或许是云表姐说的吧,段双儿便放下疑虑,果然走了过去,声音还是有点怯怯的:“那就烦请公子伸一伸手。” 这不是胡闹吗,叫个小丫头给他把脉,他在京城的时候,御医十天请一次平安脉,他能有什么病。 萧重这是得意完了,有点理智了,方婉只搭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您这些日子不是不在京城吗,在外头舟车劳顿就不说了,还……” 说到被刺杀那里,方婉自动消了音,萧重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她柔声笑道:“横竖这还有些日子到京呢,这一路上免不得辛苦,您让段姑娘给看看,调养一下,也算免些乏累,回头回去了,气色好些,叫人瞧着也放心不是?” 方婉还笑道:“且这又不是吃药,您不用怕。” 还用上激将法了,萧重好笑,果真笑了一下,便伸出手来,客气的道:“劳烦段姑娘。” 虽然知道方婉这样很不着调,他还是愿意给她面子的。 方婉心中却道,这是你运气,人家双儿的药膳又好吃又好使,又没叫你吃药! 而且人家还长的那么可爱,你有什么好吃亏的! 段双儿这才伸手替他号了个脉,体会了一下脉象,又仔细的打量他的气色,真要到配药膳这个说法,段双儿不敢轻忽,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萧公子身体康健,只是因长于北地,如今到了西南,不免湿气重了些,也不要紧,我配有祛湿的花茶,萧公子每日喝一杯就是了。” “没病?”方婉重复了一下,虽说有点失望,但也还不算很失望,前日她算了算日子,萧重病逝是在四年后的秋天,离这会儿还早,虽说有些神医能以五运六气之术算到人会在今后某个时日得病,但据说也不是每个人都算得出来,而段双儿本来也不算神医,她的专长是药膳,长于调理,大约太后娘娘那种老年人体虚衰弱的才格外有效吧。 方婉当然是有点希望段双儿能诊出萧重身有隐疾,慢慢调理,说不定就能好转了,今后就不会死了,过个三十年还是帝国有名的景王殿下。那这会儿看起来,景王殿下难道是突发急病?方婉暗自琢磨。 她这两个字,萧重和段双儿都听得清清楚楚,段双儿是不太敢说话,萧重觉得,他怎么听到了失望的意思? 方婉抬头一看,就知道自己的失言萧重要误会了,连忙一脸欢喜鼓舞的道:“没病那就太好了!我担心了可有些时日了,双儿妹妹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妹妹那里可有现成配好的?那明日我好去取,若是没有,缺了什么,妹妹只管告诉我。” 她那一点儿玲珑使在萧重身上,叫萧重啼笑皆非,她又拉着段双儿的手,对萧重道:“这点心甜甜的,真的特别好吃,您慢慢吃,我跟双儿妹妹回去了。” 然后就拖着段双儿走了。 方婉是喜欢段双儿的,上一世这个小姑娘得太后娘娘宠爱,在宫里也算是个小红人儿,而方婉这个皇子侧妃的地位,算是刚好颠了个个儿,可段双儿记着当年在锦城方婉替她说过两次话的情,也曾伸出援手,回护方婉。 说真的,少女之事模糊,方婉自己都不大记得清楚她曾帮过段双儿什么事,想必就是随便一句话吧。可她偏记得那么清楚,大约就如上一世的方婉一样,得到的太少,就格外珍惜吧。 段双儿回去就被康二太太杜氏叫过去问送点心的情形,段双儿不敢说号脉配茶的事,其他的瞒不了,便都照实说了,她拿着点心刚过去,方婉就过来说话,而且说了话,方婉拉着她走,她自然不能不走。康二太太就皱皱眉,心想,姐姐不是说他们家没有打算把方婉配给这位萧公子吗?难道是方婉自己的意思? 不过虽然这样说,她还是要敲打一下段双儿,便道:“且不管方姑娘怎么着吧。我就是怕你不明白,这位公子的模样气派你也是看到了的,很是过得去的吧?你虽是我的表侄女,到底你到我们家也有这么些年了,我也只管把你当了亲姑娘一样的待,在这样的事上,能成全我也想成全你。这位公子虽说是做买卖的,可是到底是宗室身份,单是那个姓氏,就比咱们都贵重了,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要说身份,只怕咱们还是配不上的,只是难得如今一起进京,路上这么些日子,时日是尽有的,你多去走一走,温柔和软些,你这样的容貌,又有这样的手艺,若是这位公子对你有心了,进京了拿着咱们家的名头去议一议,也还说得过去。” 段双儿叫她这段话说的两颊通红,越发像是红苹果一般,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康二太太看着她,又说:“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害羞的时候。咱们在锦城的时候,那些上门来说亲的,说的都是什么人家,你也知道,别说老太太舍不得,就是我们也都不情愿。可是终究不能留你一辈子不是,要是实在寻不到好的,还不得矮子里头挑高个子的?倒是如今这样的好时候,你心里可要明白啊。” 段双儿倒知道康二太太这话也有几分真,若不是老太太疼她,大约什么填房、妾室的,说不准就定下了一个了。 她从康二太太那里出来,夜风吹着她滚烫的脸颊,她心中格外茫然,可是那位萧公子,明明就是心仪方四姑娘的啊。 第二天两家人还没启程,方四姑娘就果真来找她拿花茶了,段双儿又觉得,方四姑娘也对这位萧公子很上心啊。 她已经包好了两包茶,一份给萧公子用,一份给方婉:“方四姑娘体质有些热气,夏季不要贪凉,这茶也是每天喝一杯就是,只除了癸水的时候不能喝。” “叫我姐姐就得了!”方婉又笑嘻嘻的调戏人家小姑娘,捏人家的脸:“做什么这么客气!” 然后她就去找萧重交差了,段双儿远远的看着两人说话的姿态,心下叹气,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人家这两人才是一对儿吧,我去做什么呢? 康二太太的这算盘打的一点儿也不隐秘,昨天段双儿的出现,方婉只要有一半精明都能看得出来这心思,立刻就猜到了康二太太身上,只是这身份实在差的太远,哪有半点儿可能。别反而惹恼了景王殿下吧,昨日她见他就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这样的人物,可不是喜怒无常的吗!方婉自己都处处小心伺候,不敢惹呢,方婉想了想,就去找康南云。 锦城到京城,水路居多,他们这一日就已经上了水路,两家人包了一只大船,房间不少,还算宽敞,康南云坐在窗子边上手里在编着什么,方婉进来也不客气,探头一看:“哎呀,你也编这个,我幸好还没开始动手。” 康南云的丫鬟小烟在一边分线,见是方婉,连忙招呼,请她坐,又去倒茶。康南云看她一眼,手里却没停。 端午节快要到了,这是每年的大节,便是不在家里,一切从简,这节还是要过的,别的东西也罢了,家里自会预备,但姑娘们总是要预备一些小东西佩戴和送礼,康南云手里在编的就是一个个小巧的粽子,五颜六色,里面放上一点香药,就很精巧可爱了。 方婉是知道她上一世总和康南云撞上,可没想到这辈子她回来,多过了十几年,还能和康南云撞上,不知为何,她还觉得挺安慰的。 康南云问她:“干嘛?” 真是半点也不客气,方婉也是没好气:“还能干嘛,你娘不知怎么看上那位殿下了。” 康南云倒也不意外,虽然不知道,可她一寻思:“双儿妹妹?” 她虽是听方婉说那是一位殿下,可不是普通宗室子弟,但康南云精乖的很,知道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宣扬,既然那位殿下自己没宣扬,那必有缘故,甚至就算是他有意要扮猪吃虎,人家也有资格,你贸然去帮人宣扬了,说不准就惹恼了人家。 可是叫她娘动了双儿这心思,那说明方婉又搞鬼了,康南云对方婉向来没好气:“还不是你搅出来的事!” “这真不怪我!”方婉还叫起撞天屈来:“这些贵重人物的心思,谁晓得呢,他老人家非要说是做买卖的,只是因有那个姓,才能说上一两句话,说的头头是道的,我敢反驳吗?” 老人家……康南云想起萧重那张好看的闪闪发光的脸,觉得方婉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便道:“行了我知道了。” 康南云说知道了,就说明她揽下这事儿了,方婉自就不再说了,她笑嘻嘻的伸展了一下,懒懒的没骨头一样腻在一边,看康南云编小粽子:“算了,让你一回,我编长命线吧,你这玩意有多的,给我些,正好串上头。” 康南云都不用她多说,就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白了她一眼:“你是想用珠子线编吧?”叫小烟把盒子端过来,拣出来十几个珠子线编的小粽子,拿一个锦袋装了,丢给方婉。 方婉攥着袋子,伏在窗边看着水。 康南云又编了两个粽子,想起来丢了手里的活计,也过去伏在她旁边,方婉往一边挪了挪,转头看她,康南云小声说:“这位做这样的场面,是到这里做什么来的?” “叶家的事。”方婉眼珠一转:“你听你爹提过没有?” 康二老爷虽只是六品官,但到底是地方官,叶正成做了什么,他至少能知道点风声。 “原来是这个。”康南云说:“当然听过一点,我爹还挺钦佩叶大人的,不过我爹胆子小,不敢去帮手,也不敢收银子。” 说起这个,康南云立刻想到了那一日:“叶元清……你不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方婉一本正经的说,心下其实还是颇为惋惜的。 “我就说呢。”倒是康南云说:“我就说你怎么会喜欢他!” 方婉纳闷儿,喜欢? 一时到了渡口,船要靠进去停,船行越来越慢,眼看就在河边停下了,半天没动静,两人在窗边看了半天,终于见那头远远的有艘大大的,金碧辉煌的船往这边靠。 方婉这不是第一次坐船,不过上一次坐船简直不堪回首,哪有心情看新奇,这回看到大船了,倒是有兴致:“嚯,这么大!” 而且单看外头都装饰奢华,小烟进来说道:“听说是江南大皇商,也是送姑娘进京待选的,咱们得让他们先靠过去。” 康南云就笑了:“我可不是挑事儿,不过我要是你,肯定咽不下这口气,这就去跟那位殿下说,叫那大船让路!” 方婉不想理她,只管往那边看,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今年是人数最多的一年选秀,她上一世认得的许多人,都是在这个时候从各地进的京,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了京城,又有各种原因与她交好,或是变成仇敌。 眼见那大船近了,没看见姑娘,倒是先看到船边栏杆旁站了一个拿着白玉折扇的贵公子,锦衣玉带,身形潇洒,意态风流,方婉与康南云都看见了他,然后两人又同时转开眼睛,好像都没有兴趣。 那位公子倒是看见了旁边不大船上那一处窗口边上,两个美貌姑娘,仿若并蒂莲花。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康南云转头,那是纯粹没有兴趣,她向来不喜欢这样的长相,而方婉则是知道,看不看其实都一样。 江南的容十二公子,这是终于上京城去祸害各个高门宅第了。 方婉其实跟他还算挺熟的,毕竟方婉貌美,温郡王府的方侧妃,宠冠王府,美貌倾城,有这样的条件,就很容易和容公子熟起来的。 江南大皇商容家,为皇家采买,供奉绸缎、瓷器这两大项,自己做的也是这些生意,不仅是在国内,还把生意做到了海外,差不多也算是富可敌国了,容老太太又特别长寿,五代同堂,这位容公子,虽是父母独子,排行也到了十二。 容十二公子,银子多的花不完,从来不干正事,倒于吃喝玩乐上的品味一流,在江南就有名的很,到了京城,京城的公子哥儿,也都与他称兄道弟,且容公子自诩风流倜傥,怜香惜玉,向来不用强迫手段,红颜知己能从苏杭排到京城去。 来京城不过一两年,这位容公子就什么府邸都进得去,别人不认得的人他都认得,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他都知道。 而且他的消息来源极为杂驳,互相印证,反而比明面儿上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还来的准确的多。 是以方侧妃有事了就请他喝茶。 容公子一路进京,路上碰到的船,差不多都是认得的,没什么新鲜。没想到这离江南逐渐远了,竟就在这样一艘简陋的船上看到一对儿陋室明娟,而且隔着江水,容公子看得清楚,那窗边美人,左边那位是个小美人儿,右边那位,还是个大美人儿,如今略有一点儿稚气,稍待时日,就能倾国倾城了。 容公子这样的主儿,身边自有的是兄弟,当即有人就去打听了,这银子多,确实好办事,方康两家人刚上岸包了客栈的院子住下,容公子就得到详细的消息了。 “……那位方家四姑娘,比六姑娘还要胜一筹呢!”锦城的事情被打听了个事无巨细,三皇子萧祺无意中当了一回品评标准,方家几位姑娘里,被挑中的是六姑娘,这显然就是美貌的证明了。 “这般佳人,轻易唐突不得!”也就是不能贸然上门的意思,容公子风流名声做到了极致,那必是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花样手段也多,知道若是这样毫无缘故就上门拜见,还是要见人家姑娘,那多半叫人当了登徒子打出来,有银子也没用。 有人便献计道:“这清和渡口是大渡,向来热闹,有各地名菜名酒,又有各地特产汇集,有些船过,还特意在这里停一两天,看看风物才走,姑娘们本就难得出门一回,到了这样的地方,想必是要出来逛逛的。如今打发人去守着,看出来了,这外头地方,若是姑娘遇到个什么烦难事,栩哥出了手,要说上话还不容易么?” 这就是经验之谈,就是姑娘们有不爱出门逛的,底下人也要撺掇着去,容公子一听就明白了:“好,这个法子简单容易!” 英雄救美,这戏码流行了千年都有用,何况容公子这一手,本来也不是要叫姑娘落难,不过是一个说话的借口,敷衍的演一演就可以了。 容公子英俊潇洒,又年少多金,要是非要救姑娘于水火才能得姑娘青睐,那怎么显得出容公子的魅力呢。 这个分寸可得把握好了,不然这计策非但不能讨好容公子,只怕反要得罪容公子了。 清和渡口是两河汇入口,自来为进京要冲,千年以来,依托这样的优势,各地人等,商品等从这里经过,停驻,逐渐的就形成了一座人口众多,极其繁华的城市了,堪比金陵、锦城等地,而在兼容并会,异地风味上,还有过之。 方康两家是中午就停在这渡口的,便有意停上半日,明日再走,住进客栈之后,方大太太杜氏就打发了丫鬟来说:“这里是大城,姑娘们若是愿意,可以出去逛逛,只是要带好服侍的人。” 还每个姑娘处送了十两银子,可谓十分周到了。 方婉与方柔带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一起出去,在门口还碰到了康南云,而当时,康南云正在和景王殿下说话。 ???? 方婉走到听得到他们声音的地方,光明正大的停住了。 萧重和康南云一起转过头来,谁也没法当看不见她。 方婉笑吟吟:“说什么呢。” 康南云说:“萧公子说要出去逛逛,请我一起去。” 方婉差点儿就一脸问号了,不过她终于还是保持住了她那点儿温婉微笑:“真巧了,我也要出去逛逛呢。” 康南云还觉得有点疑惑呢,却见方婉已经上前来,拉住她当先就往外去了。在这世上,康南云大概是最了解方婉的人,别看方婉还是微笑着一脸温婉模样,康南云可看得出来她那点张牙舞爪,就跟六岁的时候,自己看到她抱着的那只叫滚雪球的小猫,也想要那猫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康南云无辜的回头看看萧重,还有方柔。 方柔开始还茫然的看了看,然后眼中微微一闪光,就收敛了神色,低着头默默的跟上了。萧重也只有跟上。 方婉拉着康南云走出了客栈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拉着她的那只手,默默的放开了,若无其事的笑道:“各处看着都热闹,我们往哪边走啊?” 她眼中其实有疑惑不解一闪而过,康南云只当没看见,左右看了一回,觉得哪边都差不多,她就回头去笑问萧重:“萧公子看我们去哪里才好?” 在外头的事情上,萧重显然就要从容许多了,他自有人手,便道:“听说那边街上,什么地方的东西都有,连海外的东西也有,就去那边吧。” 他就走到前头来带路,方婉还嘀咕:“做什么问他,我们也可以随便逛逛。” 康南云笑眯眯的说:“你平时都很大方的,今天怎么突然计较起来?”康南云竟然说她大方,方婉真觉得这是千年难遇,可是她居然觉得康南云说的对,她刚才是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就跟当年温郡王府的罗侧妃似的,她们俩当年争的最厉害,斗了四五年,别的利益争斗就不说了,她就最难理解罗侧妃那股子矫情劲儿,有时候恼起来会把萧祺关在门外头。 后来罗侧妃替萧祺挡了一刀死了,萧祺哭了好久。 自己刚才,简直就像罗侧妃上身似的,真古怪。 方婉有点走神的往前走着,两边的热闹都没有看在眼里,还差点儿撞到人,叫康南云及时拉住了。 那人站在路中间,好像就是有意等着方婉撞上来似的,此时转身来看着貌美如花的三个姑娘,一脸调戏的笑道:“美人儿……” 后面调戏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眼前一花,脸上一痛,人影还没看明白呢,就被脸朝下的按在了地上。 景王殿下虽是微服,侍卫警戒还是一样的规格,甚至在上一次遇刺之后,圣上把沈大统领骂了一顿,沈大统领又骂下去,自然就调高了黑骑卫警戒的标准。 黑骑卫响应速度极快,所以这人才说出了三个字就被拿下了,同时,在旁边不远处的容公子和一干人等也以同伙的身份被捉拿了。在黑骑卫这样训练有素的暗卫眼中,他们实在太容易分辨,一看就知道是同伙。 容公子等着上去和佳人搭话,可没想到才刚出动,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悉数被拿下,按在地上,他到底是皇商公子出身,也是有见识的人,看这情形,都不是拿贼了,这是拿刺客啊! 他这是撞到什么人了这么倒霉!这要狠一点,不审就一刀了结了,他可就冤枉死了。 容公子急了,喊起来:“我们不是刺客,就是想跟那位姑娘说句话。” 方婉先就扑哧一声笑出来,萧重一脸不高兴,方婉看到这一嗓子惊动了路人,有些人往这边看了过来,知道这街逛不成了,便道:“算了回去吧。” 这样拿下的人的审问,自然是黑骑卫的事,不至于要劳动景王殿下,可是方婉对萧重说:“这个人很有用,我们去看看吧。” 这个人?萧重狐疑:“你认得?” 方婉用原来那套忽悠:“我在江南,也是有认得的人的。这个人在江南本又很有名。” 她笑道:“这个人叫容栩,别的本事没有,很会吃喝玩乐,三界九流都认得人,什么事都能知道,所以很有用。” 她面对萧重,仰着头笑眯眯:“对你很有用。” 这辈子她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姑娘,方四姑娘,今后也就是个普通的少奶奶,过十来年晋升为普通的太太或者夫人之类,大约是用不上容栩了,可是萧重不一样啊,他是景王殿下,要办的事情很多,迟早要动很多人的利益,甚至是性命,会有很多敌人。 还有,几年后他就要面对一次大危机,上辈子她知道的消息,景王殿下是病逝,可皇家的事,谁知道呢,有许多不能明言的处置都是病逝,皇上当年颇为宠爱的礼嫔,不就是病逝的吗? 可方婉晓得,礼嫔是与侍卫私通,才病逝的。 自从段双儿说萧重很康健后,方婉就开始往这方面疑心了,萧重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又不是向来是药罐子,哪有那么多毛病? 方婉这样一说,萧重的脸色就好看多了,方婉笑道:“想必这会儿已经打了一顿了,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呢,也不必再惩戒了。” 萧重就喜欢她这样的笑脸,便和方婉一起去了后头院子,容公子英俊的面孔有点鼻青脸肿,方婉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狼狈,容公子可向来是光鲜的很的。 跟她喝茶的时候,形象还格外的好。 方婉笑眯眯的招呼道:“容公子。” 她介绍萧重:“这一位是景王殿下。” 原来撞到了这样的硬茬儿! 身为皇商公子的容栩,当然知道景王殿下的分量,只是没想到堂堂景王殿下,竟然窝在那样一艘简陋的小船上,哪有半点儿皇家威严,这真是怪不得他呀。 容十二公子觉得自己很无辜的道:“原来在下冒犯了景王妃,还请殿下恕罪。” 方婉:“……”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方婉慢吞吞的看看萧重,景王殿下好像因为这句话,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也看向她,方婉便暗叹,这位殿下至少在这样的事上,其实颇为单纯,远不是容十二这样的花丛老手的对手。 容十二这话看起来好似就一个误会,可自己明显是闺阁女儿的装束,就是有愣头青没留意有误会,容十二也不会弄错的,他这样一说,自己当然不可能承认,只要她自己下意识一反驳,这件事萧重就不好处置了。 毕竟萧重也不能损了闺阁女儿的清誉,硬来出这个头,只要撇开萧重,事情就不会大了。 可是容十二这次遇到的是方婉,她微笑着说:“十二公子再要说一句我不该听的话,景王殿下就会叫人派一条船,把你送到徐州去,交给容十公子,跟十公子说,你得罪了景王殿下,景王殿下看在十公子面上不与你计较,还送你回去。” 这话一说,容十二就蔫了,十哥那就是他的命门,其实十哥只是他的堂兄,可是管起他来,比他亲爹还厉害,还下得了手,要是十哥真听到了这样的话,他还上个屁的京,十哥肯定把他关在徐州,天天叫他读书写字,只怕连门都不给出。 容栩小声嘟哝了一句:“就是……现在不是……那今后……明明……” 他的话都含在喉咙里了,可还偏非要这样嘀咕一下,好像不说出来就会死掉一样。 方婉啼笑皆非,这家伙到底比上一世两人认得的时候年轻一点,也更不怕死一点。 接着容栩很诚恳的说:“其实,我就是只是想跟姑娘说两句话,真的没想过别的,今日我在那边船上看到姑娘,就特别疑惑,这难道是天仙托生的吗?怎么能这样美!我就是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便想来问个清楚而已。” 他一脸这不是我的错,错在你太美的表情,方婉都忍不住笑。 天下哪有不喜欢自己美貌的姑娘,便是方婉,都是不例外的。 容栩声明:“我是再没有别的心的,殿下明鉴!” 方婉笑过之后,板起脸来说:“不论如何,这也是在景王殿下跟前图谋不轨,还是杀了的好。” 萧重似乎心情很好,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容栩很顺眼的样子,还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既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都这样说了,那其实也不算冤枉你吧。” “天下除了牡丹,还有那么多花!”容栩赶紧说:“就为了一朵牡丹,那真的太冤枉了,殿下饶命啊~~~~~” 正在这个时候,韩九走了进来,大约是提审了其他人,兼调查了容栩的身份,确证无误,在萧重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容栩眼巴巴的看着,萧重问:“你是江南容氏子弟?” “是是是。”容栩眼见转机,连忙说,把自己的履历报了一遍。 萧重听了,便点了点头:“既然只是一个误会,那就放了吧。” 容栩大喜:“王爷英明!” 方婉本来就是与萧重一个演红脸一个演白脸,便道:“这样就放了?” 虽然没有排练过,甚至在进来之前也没说过,只说了一句他很有用,偏两个人默契十足。 “容氏一族素来忠心。我是很知道的。”萧重负手而立,气派十足:“既然是容氏的公子,那自然也不会有二心,我既是微服,他不知道也是有的。” “这样啊,那就算了吧!”方婉温婉的笑道。 这样的笑容,落在容栩眼中,却是觉得,没想到原来牡丹花的刺也那么多。 容栩被放出去的时候还算客气,他的跟班们就比他惨的多了,有一两个见了黑骑卫的腰牌,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吓的鬼哭狼嚎的。 有稍微好一点的,也是惊魂未定,问容栩,他们到底撞上了什么硬茬子了,为什么只说了一句话,就被黑骑卫给按在地上了。 容栩当然觉得这是他这辈子以来,最倒霉的一天,比他去追江南专做茶叶的皇商秦家五姑娘的时候,被他十哥逮个正着拎回家的那天还倒霉些,他就是看到一个美人儿,只想和佳人说说话,看看月亮,喝杯茶罢了,又没想别的。闺阁女儿,他向来觉得这样足够了,何况,与佳人相伴,怎么样都是有趣的,又不是非要有床笫之欢。 就这样简单一个想法,竟然被黑骑卫那些冷酷没人性的家伙给按在了地上,还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容栩没好气的回答:“那是景王殿下和未来的景王妃!” “不能吧?”众人齐齐咋舌:“景王殿下和景王妃坐那样的破船?” 众人顿时觉得今天不那么冤枉了。 “那不是还没成景王妃吗!”容栩大约和方婉刚好相反,别的事都不着紧,在男女情爱上无人能出其右:“家世普通,身份不高,景王殿下这是委屈自己陪着进京,这样迟早得成景王妃。” 容栩悻悻的说,所以说倒霉呢,这样百年难遇的事情都让他碰见了。 方婉不谙男女之情,以为容栩那话是脱身之辞,并没有想到容栩是一眼看透。 也有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方婉就被按倒了,此时不由的道:“这样说来,这姑娘不知有多美。” 陪在容十二公子身边的人,那也都是脾性相投了,鼻青脸肿的就忍不住讨论起姑娘来了。 “不止是美,还厉害着呢!”容栩想到方婉的威胁,就没了胆气,不过这位姑娘虽是精明厉害,但似乎还没开窍,看她在景王殿下跟前,并没有那种娇羞甜美的模样,这样的事,他容十二少可是眼明心亮的! 要真是郎有情妾有意,谁也不会在自己情郎面前,表现的那么凶吧! 但她这样全心全意的为了景王殿下着想,难道还有别的缘故吗? 方婉还没觉得自己是全心全意为了萧重打算,甚至还扮了一回白脸,她回头还跟萧重笑道:“这位容十二公子是独子,家中十分宠爱,不过啊,就是怕他十哥,只要提出容十公子,自然就老实一点了。” 方婉赞叹的说:“您刚才真有气派!” 萧重立时觉得,方婉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仰慕。 这样闹了一场,耽搁了一个时辰,方婉就有点懒得出门了,方柔也就跟着不出去,方婉靠在窗口,仰着头看了半天这客栈院子里的大树,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到摆着桌子吃晚饭的时候,方婉看到康南云很有精神的从外头进来了,身边跟着丫鬟,还有一个婆子,都拿了不少东西,显然康南云不像她这样受影响,照样出去逛这三江汇集,新奇东西很多的大渡去了。 方婉往她身后看,没有看见萧重的身影。 “萧公子不来用晚饭吗?”方婉问康南云。 康南云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 她也没当一回事,随口吩咐丫鬟:“谁去看看萧公子那边谁送饭呢?要是没送去就请萧公子过来用饭吧。” 方婉呆了一下:“也、也不用去请吧,我只是以为你们一起出去了才回来。” 康南云也呆了一下:“你还记着呢?” 啊? 康南云说:“先前,就是我打算出去逛逛,走到门口,碰到萧公子也要出去,萧公子说,那就一起去,这外头人杂,他跟的人多一点,也便宜一些。” “后来……”她也不用说后来了,他们被一打岔,方婉和萧重都回来了,她当然自己去逛了。 方婉:“……” 康南云:“……” 方婉生硬的转了个弯:“双儿妹妹亲自下厨做了好几个菜,风味上佳。” 康南云也只好坐下默默吃饭了。 第二日方康两家清早启程离开清和渡口,容家那艘奢华的大船已经早就让开了航道,恭送这艘普通的在他们眼里寒碜的小船走前面,而且控制船速,完全不敢超过。 进京的船都是在通州停靠上岸,再坐马车进京,方康两家的船停了渡口,还在忙着结清船资,搬运行李,萧公子已经由一队青衣灰剑的侍卫护送离开了,但却留下了人等在码头上。 一时有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颇有官威的,上前去与方老爷等人说话,方婉远远的看着,等她回过头来,却见有个贵妇人已经含笑过来招呼她们这边女眷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富贵人家模样的太太,衣着打扮都颇为讲究,穿一件京城时兴的浅杏色苏缎对襟衫儿,八幅澜边海棠花裙子,带着赤金红宝石莲花华胜,长长的耳坠子快要落到肩头了,略微一动就前后乱摇。 那太太等着方家康家都下了船了,也搬下了东西,正打发人租马车进京城的时候,就笑着过来招呼:“这是方太太吧?” “一路可辛苦?知道贵府约莫是这两日到,我已经预备好车子了,伺候的人也是现成的。”那太太说话亲切,举动大方,见杜氏等人有些茫然和诧异,又笑道:“原来王爷没有交代?我夫家姓苏,是王爷吩咐我们来的。贵府新到京城,自不大熟,就是在京城本来有一两家认得的人家,也怕人家地方小了,住不开,且到底叨扰,大家也都不便,反是委屈。王爷在百花胡同有一处宅子本来空着,虽不甚大,只有五进,单住贵府的人勉强也还能住。” 苏太太一口一个王爷,听得一众人等都颇为茫然。 苏太太说话十分简利,一口官话,听起来又爽又脆,见方大太太客气的要推辞,又笑道:“我们爷说了,在锦城的时候,多得贵府照看,到了京城,就不要与他客气了,方太太若是推辞,倒叫我们王爷脸上无光。” 方大太太杜氏不是要推辞,那是茫然,等苏太太说的停了,她才有点心怯的道:“您说的王爷这是?” 这到了京城天子脚下,眼见的衣着打扮,规矩似乎都不一样了,在锦城里还算有头有脸的方大太太杜氏不禁的就怯了两分。 苏太太笑道:“我们王爷啊,景王殿下。” 景王殿下…… 方大太太倒是想到了萧公子,可哪里能信那位住在他们家简陋小宅子的萧公子,就是景王殿下? 所以方大太太没说出话来。 方婉这时候上前轻轻对方大太太说:“就是萧公子。” 方大太太就真的傻眼了,而康二太太杜氏更是一脸要晕倒的模样。 “景……景王殿下?????” 第31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一色儿七辆朱轮华盖车,三辆专装行李的蓝色油布大车,车上都有内务府的徽记,在这通州的码头上,哪家的车迎面碰到都要退避三舍。 专来办这件事的苏老爷和苏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职位,只知道实在是又会说话又会办事,这头跟方家康家说了,那边早已指挥人搬起了行李,一应又妥当又迅速,女眷们坐上了车,那马车阔大洁净,自然不是租的马车可比,马车上的小桌子上放着干果糖果的攒盒,还奉上杏仁茶。 方家和康家一起上了车都还没反应过来,方大太太与妹妹康二太太一辆车,好一会儿了才喃喃的道:“那是景王殿下?” 方大太太忍不住的回想景王殿下在他们家出现的时候,自己家有没有足够恭敬,想了一圈,到底当时景王殿下是以宗室子弟的身份来的,而且又是来帮他们办事的,便觉得自己一家子好像还是足够客气的。 可是如果是景王殿下的话,好像还是不够恭敬啊! 尤其是自己曾有片刻还疑心他是来捞银子的!方大太太就更觉得羞愧了。 而康二太太想到自己办的事儿,更是张着嘴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竟然想要把段双儿配给他! 方家的其他三位姑娘,惊讶之后,倒不由的有些好奇,尤其是方莹方澄,她们当日连萧重的模样而都没看见,若是当日就知道是景王殿下,说什么也要溜去看看才是。 方莹因为父亲被下狱,母亲被送走,如今养在老太太身边,向来掐尖要强的五姑娘,近来显得灰扑扑的,连话也不多,一路上京,都显得安静,这会儿总算有了一点精神似的:“景王殿下,那不是……比三殿下还贵重些?” 方澄就比她冷静多了:“就算是景王殿下,那也是因为四妹妹的缘故。” ‘就算是’三个字说的很有意思,方莹听懂了。 “四姐姐。”方莹念了念这个称呼:“四姐姐若是好了,那也不是坏事。” “对。”方澄说,她总算觉得,经历了这一次二房的浩劫,方莹不到一个月,好像就迅速的长大了一般,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尖尖的,眼睛都显得大了。 方澄移了移位置,靠近了一点,搂着妹妹,轻轻拍了拍。 所有人里头最镇定的就只有方婉了,而且这皇家办事的气派,方婉还难免有一些熟稔的感觉。 当年三皇子府的交际虽有温郡王妃,但有些人家身份所限,她作为有品级的侧妃,当年也办过不少回这样的事,总不能什么样的品级,都要劳正妃出面应酬的。 像景王殿下这样现在还没有正妃、侧妃这样有品级的女眷的,这样的事情由下属出面,也是常事。 方婉刚才远远看去,这位苏老爷,至少也有个五品职务,而这位苏太太,方婉虽不认得,但看她说话行动,办事的利落熟稔,一看便知道是宫里□□出来的,根据她的年龄,方婉略一推测几乎就能确定,这位苏太太想必是萧重的生母袁太妃跟前恩典放出来的,本身就是有品级的女官,通常出宫后嫁个五六品的官儿,也是官太太了。 袁太妃是先帝生前封的最后一位一品妃位的贵妃,大将军袁弘的嫡幼女,十七岁入宫,二十岁生了萧重,二十一岁时先帝就驾崩了,袁贵妃成了袁太妃,就是如今也还不到四十呢。 那么这位苏太太看着三十多岁,应该已经过了四十了,比袁太妃略大一点,通常只有外头带进宫的丫头,与主子的情谊不比其他人。主子有了造化,她们也才有这样的造化,这样从丫头成为官太太的恩典,不是容易有的。 那位袁太妃,方婉自也见过两三回,不过印象淡薄,只记得虽是将军之女,却生的娇丽婉约,个子又娇小,四十出头的人了,模样行动还颇为惹人怜爱。后来萧重早逝后,袁太妃就基本不见人了,只在她宫里的小佛堂里,不太出来,据说连陛下亲自看望也不肯见面,几年后也病逝了。 方婉一路想着当年的往事,马车碌碌的驶进了京城,方婉掀起一点帘子,望着外头,这里是她不愿意来的地方,可是,不知不觉间,她居然又回来了。 京城总是比其他地方热闹些的,自就走的慢些,进了城,走了快半个时辰,马车才驶进了一处清净的胡同,两扇高大的朱红大门打开,马车径直驶了进去。 景王殿下的宅子,就是空着的宅子,那也不是方婉那红袖胡同的小宅子可比的,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之地,能空着这样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就可以这位王爷果真是京城的大红人。 高大宽阔的朱红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这宅子雕梁画栋自不必说了,想必才修葺粉刷过不久,到处看着都是簇新的,连甬路都是新铺的大青石,可一路的大树却是粗壮,显出年久的底蕴来。 众人在二门上下了车,早停了七八乘碧纱四帷小轿在那里等着,因还是暮春,轿子还用的桃花帘子,婆子们抬了轿子,送到垂花门落轿,苏太太已经上前来,引着众人进去,一路笑着跟方大太太道:“屋子是前两日遣人来收拾的,只是到底我们这边与锦城不一样,怕不够周全,方太太看短了什么,或是有哪里不好了,只管与我说。我看贵府想必是因着路上不便,伺候的丫鬟婆子跟来的不多,自是不够使的,我先前就打发人现去内务府调了二十个丫鬟,二十个媳妇过来伺候。回头就分派到各屋里去。” 她一头说着,一头引着众人往里走,两边是抄手走廊,前头三间小厅,用花梨木多宝阁隔开,再往后就是正房的大院,三明两暗五间上房,廊下大蓬的花木,正是盛开时节,苏太太接着说:“后头厨房、浣洗、花木、洒扫人等,都是内务府配过来的,方太太平日里只管吩咐,别的都不用管。二门上留了五架车,是预备太太姑娘们出门使的。跟车的小子,外头跑腿送东西送信儿的小子,也都在二门上听吩咐。” 一时从抄手走廊走到后头,连着月洞门,就是后院,每一处都是三间房的小院子,看着差不多,只窗纱颜色,院子里种的花木略有些不同,这是预备姑娘们住的地方,苏太太就没有自作主张,留着给方大太太分派。 这样一连串的做派,叫人眼花缭乱,方家康家两家的掌事太太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都没了声音,只是道谢,苏太太笑道:“一点儿小事罢了,可当不得方太太这样说。” 她转眼看站在后头一点的方婉,又笑道:“若是四姑娘也觉得我还算勤勉,那就是我的体面了。” 这话一说,自然每个人的眼光都看向方婉,虽然大家都知道那位‘宗室萧公子’,现在是景王爷,是方婉搭救和招待的,可这会儿当着面点出来,景王爷这样给面子,做下这样大排场,就是因为方四姑娘,那还是谁都忍不住要去看一看她的神情的。 而别的人,只是看她要怎么样应对。 方婉一脸恰到好处的温婉微笑,柔声说了一句:“景王殿下太客气了。” 苏太太立刻就知道了这位姑娘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能从宫里混出头来,最终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丫头,做了官太太的人,那自然都是精乖无比的,头一个,这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的本事自是要炉火纯青。方婉这句话虽然简单客气,却并不是顺着她说来承她的情,而是指了景王殿下。 方家这样的小户人家,乍见这样的场面,还能立刻就掌握主动,不被她牵着走,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历练。 苏太太这样见惯了上位者的人,大约也多少有了点那样的做派了,若是我说什么你就答什么,那她就自然而然的占了上风,有了气势,隐然能压上一头。尤其是方家这样比起景王殿下差的远的人家,自然更是缩手缩脚,小心翼翼,看方大太太也就知道了。 没想到太太是这样,姑娘反倒又不同,怪不得王爷……苏太太心中差不多有百十个念头转过了,反而更亲热的笑道:“王爷刚从锦城启程就吩咐预备这地方呢!” 苏太太已经过来陪着方婉往里走了:“王爷这一到京,必得先去给皇上和太妃请安,不好耽搁,不然王爷只怕自己就要过来的。” 这会儿她就一口一个王爷,绝口不提自己了。 其实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才是方婉最熟的呢,她笑道:“苏太太是伺候太妃娘娘的,这会儿我们家已经当不起了,哪里还敢劳动王爷。” 苏太太当然发现了方家一家,连同方婉都不知道景王殿下吩咐的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知道她,可方婉一句话没问,却能推断出自己是袁太妃的丫鬟,她这一下的故弄玄虚,苏太太不由的都肃然起敬了。 她并没有等方大太太的分派,便亲自陪着方婉去了一处种了满墙蔷薇的小院子,同样的一明两暗的三间房,桌椅家具,连同窗幔摆设,都是内务府监造,墙边条桌上放着盆栽的海棠,香炉袅袅,幽幽暗香,而屋里已经等着四个明眸善睐,娇俏玲珑的丫头了。 此时见方婉进来,一起行礼,叫了一声方姑娘。 四个……方婉看了苏太太一眼,苏太太立刻笑道:“这是王爷吩咐的。” 方婉当然不信:“他哪里至于管到这么细。” 堂堂王爷,怎么可能连丫头用几个都要去管呢。 苏太太耳聪目明的听到了‘他’字,连忙笑道:“王爷虽没单吩咐这一件事,可到底意思是这样的。” 方婉想想也算了,这些大人物从来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萧重是自己救的,若是自己不显出来一点特别,怎么能显得景王殿下身份贵重呢? 身份的高贵,不就是在这些无所不在的细节之中吗? 方婉觉得自己很善解人意的想道。 苏太太亲自陪着方婉进了屋,又有婆子把方婉的东西送进来,她才出去理其他的事情,丫鬟已经捧上了大铜盆,请方婉梳洗,换衣服,一头又有丫鬟捧上两样汤羹,四碟鲜果,四碟点心来请方婉用,一应伺候,色|色齐全,跟着方婉上京的绿梅好似还没了用场。 这样的场面,绿梅乍然经历,也难免有点束手束脚,可她觉得自家姑娘,却好像半点儿也没有局促的感觉。 方婉便笑道:“你把东西归置一下。” 那四个丫鬟里,立刻很有眼力的又分出两个去帮忙:“姐姐只管吩咐我们。” 方婉也没理会了,她歇了歇,换了衣服,本想去看看姐妹们受不受得了这样的排场,那苏太太却又转了回来,后面还带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媳妇,都捧着大红锦盒,打开来宝光灿烂,都是这一年里京城最时新的首饰,闪闪发光的新金子,指头大的红宝石,莲子大的南洋珠,看着就沉甸甸的。 苏太太笑道:“姑娘远道而来,东西自不齐备,这几样是前儿已经预备好的,姑娘先使着,回头再送别的来。” 也不等方婉推辞,她又忙笑道:“不说别的,明日里要见太妃娘娘,娘娘如今是老祖宗,忌讳自是多些,王爷原也说了,姑娘向来爱素净,只是到底长辈跟前也不好失礼的。” 这一头说着,后头又上来两个妇人,是内务府针线上人,来给方婉量尺寸,苏太太又笑道:“这两个针线最好,行动又快,后日就能先得一件,我虽觉得姑娘这样齐整模样,便是咱们京城里,这么多人家,再没有一家姑娘比得上的,穿什么不比人强呢?可终究是咱们王爷的面子不是?” 这就是宫里□□出来的人,说辞实在是怎么说怎么好听,可方婉怎么听怎么别扭。 在锦城的时候她还没觉得,这进了京的作派,说起来是王爷的派头,可她看起来,怎么越来越像是景王殿下明日里就要跟她大婚了似的呢?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萧重的意思其实还真差不多,他从通州进京,没有回景王府,直接就进了宫,对于景王殿下来说,进宫本来就算是回家,那是再熟也没有的了。 当今陛下正在御书房见朝臣,御书房大太监余立早迎了出来,这些内相跟景王殿下都是熟识的,先就给萧重请安:“陛下正在跟几位大人说事儿呢,您远道回来自然劳累,是不是先喝杯茶歇一歇再进去?” “我进去喝一样的。”萧重进皇帝的御书房向来随便的很,也不用通报,随便说了这一句,就抬腿进去了,余立哪里敢拦,倒是转头吩咐送茶进去。 里头正说着今年秋闱的事,听起来大约也说的差不多了,皇帝看见萧重进来,本来没什么表情的玉雕般的容颜就露出了笑意,众大臣赶紧都起身给景王殿下请安,御前侍诏乔承安是萧重当年的伴读,交情不同,又格外多问候两句,萧重答了两句好,就摆摆手:“不耽搁你们,你们接着说,说完了我好说我的。” 然后就在一边坐下了。 皇帝虽然没说什么,却把自己手边的茶盅子递给了萧重。 御书房小内侍进来送茶,看到景王殿下正喝着陛下的茶,没敢吭声,只悄没声息的把新茶放到陛下跟前去了。 景王殿下远道归来,皇帝就好像有一点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了,各位大臣都是人精,识趣的很,也就加快速度,早点说完,一一告辞出去,至于剩下还想议的事情,都很有眼色的留到下次了,只有乔承安笑道:“王爷在宫里出来,就去武安侯府,锦名新买了一班小戏儿,请我们喝酒,我把人都约上,就便儿就给王爷接风吧。” 萧重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没了外人,皇帝就站了起来,走到萧重跟前,笑道:“你还敢回来?朕的旨意你也敢驳回,真是反了天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皇帝的一脸笑,实在是一点儿力度也没有,接着还说:“让我瞧瞧你,听说你在锦城遇刺受了伤,可大好了?那消息传进来,我这里倒也罢了,太妃都吓哭了,一天就打发了三四个人来跟我说,立逼着我下旨,务必要叫你立刻回来。” 萧重笑道:“我跟皇兄说两句话就去给母亲请安。我这不过一点儿皮外伤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倒闹的皇兄不安生,就是我的罪过了。” 皇帝见他神采奕奕,虽然是远道归来,看着还是容光焕发的样子,心中便觉欢喜,萧重遇刺的事情虽然确实是吓了他一跳,可接下来黑骑卫每日上报景王爷伤情,快马三日就能送进宫里,知道他确实只是一点皮外伤,而且没多久就好了,不过说是这样说,可终究要看到人,心里才安稳。 皇帝教训他:“什么大案都不如你要紧,你也是堂堂王爵了,身份何等贵重,还不清楚吗?既然查到了关键之处,哪里还用你再查,交给萧祺不就是了?他是以皇子身份出巡的,配齐了人手,不比你好使吗?你早些回来,也好叫我与太妃放心。” 萧重立刻便道:“皇兄还跟我说这个,我还没找皇兄说呢!” “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皇帝诧异。 萧重道:“您要叫我回京,那也罢了,什么理由不行,非要回京赐婚,我就是本来要回来,看到这个,也不敢回来了。” “赐婚有什么不好。”皇帝被兴师问罪了还笑吟吟的说:“你眼见的就要二十了,自该成亲了,你瞧你侄儿,儿子都快要有了。” “哪有不跟我商议就赐婚的!这样大的事儿。”萧重不满的说:“这也太随便了,必定又是我娘的意思。” 当今登基的时候,萧重还在襁褓之中,比大皇子如今的齐郡王还小一点儿,从来就是在当今皇帝的膝下厮混长大的,皇上是严父,对儿子们一向严厉,反是对这个幼弟格外纵容宠爱,萧重在他跟前说话,也就又亲热又随便。 皇帝也向来不跟他生气。 皇帝便笑道:“只是招你回京来,你遇刺的事不好明诏,免得有物议。你若是不情愿泰宁姑母家,那再选就是了,谁按着你非要你答应呢?” “我不喜欢她。”萧重说:“不过,那泰宁姑母那边怎么办?还不得恼了啊?” 都要把姑娘赐婚给他了,他如今不应,那姑娘名声可就不大好了。 “是她去求的太妃,又不是太妃求的她。”皇帝道:“有什么打紧的,你若是不肯,朕就让泰宁姑母自己再选女婿,今后恩旨给封一个封号赐婚,自就无碍了。” “这倒也行,就这么办吧。”皇家就这点好,权势压人,公主之女本无封号,恩旨一下,抬了身份,且又是谕旨赐婚,谁家还敢小看她呢? 皇帝笑看萧重:“这么生气,还要跟朕算账,怎么着,你有心仪的姑娘了?” 皇帝本来是玩笑话,可萧重却应道:“嗯!” 嗯?皇帝意外了,可是萧重确实露出了欢喜,而且好像还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皇帝当然也是个十分精明的人,立刻想到萧重滞留锦城不归,回来便说有了心上人,不由就更意外了:“难道是锦城的姑娘?” 锦城偏僻之地,无非一些普通世家,能有什么出色的姑娘,能与京城相比?京城众多贵女倾心景王殿下,萧重还迟迟没有择一做景王妃呢。 而且,萧重身份贵重,锦城哪里有人家能配得上他,萧重又不愿意答应泰宁大长公主府姑娘的赐婚,可见他还想要锦城的那姑娘做正妃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真不愧是皇帝,立刻想到了核心之处。 萧重一见他哥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哥在想什么了,不满的说:“你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好不好?” 连‘您’都不说了,果真是不高兴了,这小子的坏脾气!皇帝觉得自己真是太纵容他了,可是有什么办法,从小儿就纵容惯了,这会儿就是凶了他也不怕,皇帝只得说:“你既喜欢,想必是好的,只是锦城那边,也没什么好人家……只怕配不上你。” “那谁配得上我?”萧重诧异的说:“我爹是皇帝,我哥也是皇帝,除了我姐姐,哪家姑娘能有相配的?” “罢了,我是管不住你了。”皇帝又被他说笑了起来:“大不了赏一个爵位也就是了,你又不用靠着媳妇做什么,倒是她能叫你喜欢才好,只要你自己不委屈,我也不管。只是我这里好说话,这婚姻之事,终究是父母之命,还要看太妃可情愿不情愿了。” 他娘那里确实不好说,萧重心里明白,赶紧讨好的说:“皇兄不是可以下旨赐婚吗?也别管我娘了,您下了旨,谁还敢不奉旨呢。” 这会儿就知道叫皇兄了,皇帝听在耳朵里只想笑:“太妃若是来请旨,倒是可以的,你不行!” “我觉得我娘应该会喜欢她的吧。”萧重说,可是他心里难免有些不确定,而且正在这个时候,余立进来回道:“听说太妃娘娘已经吩咐了人,传锦城方家的方四姑娘明日里进宫了。” “方四姑娘?”在这个节骨眼上长春宫传人,皇帝就知道了:“那朕明日也去看看。你先去给你娘请安吧。” 萧重是赶在宫门下匙前才匆匆出宫的,都没有来得及再到他这里来说句话就走,萧重与他哥从小儿就好,且因为皇帝对他的纵容宠爱,倒比许多父子间更亲近些,萧重向来是出宫之前,常常会绕过来说一句:“我要出宫去了!” 此时皇帝一听余立的回话,就微微皱了皱眉,余立说:“听说景王殿下颇有喜色,与太妃娘娘相谈甚欢。” 皇帝就叹了口气,举步就往外走,余立立刻明白陛下这是要去哪里,连忙跟上去,且一个眼色止住了那些本来该跟上来伺候的小内侍。 袁太妃所居长春宫,本是她为袁贵妃时所居,先帝薨逝后,袁贵妃成为了袁太妃,本应迁往太妃颐养天年之所,可袁太妃却不愿意搬,说这里是先帝所赐,住在这里她才睹物思人,于是便留在了长春宫。 十几年来,虽然偶尔也有人私下议论,可在这事上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袁太妃依然住在那里。 天色已晚,长春宫此时红烛高烧,袁太妃斜倚在软榻上,烛光映的她目如秋水,唇若点朱,近四十的人了,美貌依旧动人心魄。 袁太妃跟前的心腹宫女蕙兰匆匆进来回道:“娘娘,皇上来了。” 外头并没有小太监一声接一声的通报,皇上显然没有带什么人,袁太妃心里就有了数,点了点头,显然也没有打算站起来预备接驾。 蕙兰见状,便也退到了外间。 “皇上怎么来了。”袁太妃直到皇帝独自一人走进内殿,才缓缓的站了起来,扶着一边的柱子,微微笑了笑。 还是那个人,可这样的浅笑轻柔,却早已与二十年前不同了。 皇帝没有立刻说话,袁太妃也不催促,站在灯下看着他,烛光透过幔子,明灭不定,她的那笑容变的似乎更加捉摸不透,皇帝这才开门见山的说:“先前萧重到御书房见我,说在锦城有了一位心仪的女子。” 袁太妃的微笑丝毫不走样,轻轻颔首:“他也来跟我说了。” “那你应了?”皇帝问。 “自是应了。”袁太妃轻描淡写的说,又笑道:“我正想明日去见皇上,请皇上的谕旨呢,可巧皇上竟来了,可见皇上疼他了。” 皇帝是深知道眼前这女人的,见她这样轻描淡写,越觉得疑惑,想了一想,还是说:“重儿的意思,是想要娶她做景王妃。” “重儿小孩子家,懂的什么。”袁太妃笑道:“一个侧妃,就足够了,到底那姑娘与他有相救之恩,他又喜欢,我自是要遂他的意,不管正妃侧妃,横竖都是伺候他的,不也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皇帝说,一个妻一个妾,怎么可能一样。 “那也没办法,锦城方家四姑娘方婉,祖父与父亲俱无官职爵位,家中有千亩良田,买卖若干,也算富贵。这样的出身,怎么做景王妃?便是一个侧妃,也是抬举她了!”袁太妃说。 皇帝暗叹,他这哪里是为了抬举那姑娘,这分明是为了萧重。 袁太妃似看透了他的意思,说话的声音依然很轻柔:“大皇子妃是成国公嫡女,三皇子妃出身长公主府,重儿难道就比他们卑贱,要娶一个这样的姑娘?这也是他的大事了,皇上这样随意,无非就是因为他是我生的,自然比不得正经皇子了。” 正常人应该冷笑着说出来的话,用这样轻柔的甜蜜蜜的声音说出来,还依然微微的笑着,简直叫人难受,也就只有皇帝还能继续冷静的说:“可是重儿心仪她,自是不想委屈了她。且今日重儿特特的来跟朕说了这话,若是赐为侧妃,就不妥了。” “皇上想要做主吗?”袁太妃还是那样柔柔的笑:“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只要昭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重儿是皇上的儿子,那就自然是皇上做主,妾身再不置一言。” 皇帝脸色铁青,看着咫尺之外的那笑脸,过了一会儿,心中还是软了下来:“此事先搁着罢,明日且不提,只管赏些东西给她就是了。” 皇帝上前一步,抚了抚她的肩头,声音柔和了许多:“到底他是你的儿子,你也不必为了个姑娘,叫他心里有了芥蒂。他如今正心热,先搁一阵子,或许也就淡了下来了。” 皇帝先软了下来,袁太妃停了一停,也不再那么剑拔弓张了,斟酌一番,便点了点头:“也好。” 然后她又笑了笑,有点没头没脑的说:“不会的,他跟你一样……”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皇帝也没有问,转身走了出去,她其实是明白的,可就是因为太明白,她才一生都难以释怀当年的事,而萧重的身世,就是当年的事的延伸。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方家女眷得了宫中传召,明日要进宫见袁太妃,理由当然还是因为方家献药方的缘故,原本是太后娘娘要赏方家,只是因如今太后娘娘卧病,袁太妃才替她见一见。 听说如今颜侧妃已经不用卧床,虽还不敢出门儿,但可以在齐郡王府的后宅走上一走了,这便算是方家的功劳。 因为方婉是以方家的名义献的药方,当然就不能在旨意里单招方婉,方大太太明白了意思,斟酌了一番,就预备带方婉和方莹去,四个姑娘都去未免有点太多,叫宫里人瞧着,这是乡下人进宫来看热闹的吗? 方婉和方莹都是嫡女,自是合适一点。 方莹再是如今不比以往,可进宫这样的事,也是难掩欢喜兴奋,方家这样的身份,放在平日里,自是没有资格进宫请安说话的,这一回沾了这样的光,说不得也是独一回的事,今后难说还有没有机会。 宫里派了两个嬷嬷出来指点方家进宫的礼仪,如何进退,如何跪拜,方莹也是认真的学着,生怕在宫中失仪。 方婉却是有点心不在焉,她在想着今日的这一番做派,觉得大事不好,苏太太口口声声说是王爷的意思,可要说袁太妃不知情,方婉肯定是不信的,袁太妃默许这样,不会因为她对景王殿下有相救之恩,要封她做侧妃吧? 方婉深知,这些上位人物,在封赏的时候,是不会提前问你想要什么的,因为你只是有功,而不是重要。亲王侧妃是三品诰命,若是母亲给的,又是更有一分脸面,在别人眼中,这样的封赏,对于方家这样人家的女儿来说,差不多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可是方婉不愿意啊,她不愿意做这个侧妃,别说是景王殿下的侧妃,就是皇上要封她贵妃,她也不干! 她还得寻个好人家嫁了,生五个孩子呢! 这大约也算是方婉的执念了。在她这个重生的第一天就有的念头里,景王爷是其中最不合适的一个,别说侧妃,就是正妃,她也不愿意,她可不想守一辈子寡。 她当时在锦城,就该弄死萧重的,方婉叹气。 现在她要做哪一款姑娘才能叫袁太妃不愿意她进景王府呢?方婉思索起来,关键是她现在对袁太妃几乎是一无所知,而且因为萧重死的太早,她对皇帝与萧重的关系也不太了解,除了当年听到的片言只语,单从如今看来,皇帝确实颇为宠爱萧重。 从常理推测,萧重是皇弟,又有亲王爵,按理说,这样硬牌子的出身,只要不谋反,一辈子的尊贵荣耀应该是有的,只要他对皇位没有威胁,皇帝应该不会非要去背一个容不得兄弟的名声。 多少闲散王爷都能安乐一生呢,方婉都亲眼见过好多个! 是以,袁太妃就萧重这么一个儿子,应该会想要他一世荣华富贵,而不会以皇弟这样不太名正言顺的身份,去肖想帝位吧。 方婉想了一圈,决定先选一款野心勃勃,热衷名利,爱慕富贵,还颇有胆量的姑娘,一心要凭着救了景王殿下的这点恩情,攀上富贵荣华,这样的姑娘若是做了侧妃,迟早会搅的景王府鸡犬不宁,说不定就会撺掇景王爷有非分之想。 哪个娘应该都不会选这样的姑娘给儿子吧? 这样,袁太妃可以随便赏她些金银珠宝,她就能感激涕零的回锦城去了,从此两不相欠。 于是,向来爱素净,常穿杏色,莲青色之类衣服的方婉,这一次进宫,选了崭新的红色金银线绣的衣裙,苏太太送来的首饰也都尽数用上,她本来生的肤白貌美,此时盛装打扮,更添一份盛华,立时把同时进宫的方莹给压了下去。 连方柔心中都在想,虽说苏太太给四姐姐送来首饰来,可这样尽数儿都用上,倒叫人觉得一朝得意,就贪慕王府富贵了似的。 当然她也不好明说,只婉转的劝着方婉,方婉此时颇为入戏,笑道:“这样好东西,既然送来了,为什么不用?再说了,本来也是因着我救了景王殿下的缘故,自是我该使的。” 方柔就不好再说,眼见得方婉与方莹上车进宫去,不免觉得诧异,四姐姐这一要进宫,怎么好似就变了个人一样。 方莹与方婉同车,打量了两回,也觉得诧异,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方婉也没多说,车进了宫门,她们身份等级有限,不能坐轿,只随着小太监往里走,进了后宫,又有宫女姑姑前来,方莹谨遵教导,不敢乱看,低着头往前走,可方婉忍不住的东张西望,对这庄严阔大,象征着最高政权的所在充满了艳羡和向往。 长春宫的宫女都有点忍不住的多看了方婉两眼。 这个宫里进来过的小姑娘多了,方婉这样的却是第一个。 宫女先引着方家女眷,到太后娘娘的寿宁宫去,太后娘娘卧病在床不见人,就只在门口磕了头,便往袁太妃所居长春宫而去。 方婉以前虽见过袁太妃两次,但都是在宫中招待命妇的宴席上,没有来过长春宫,此时她见长春宫精致华美,奢华之处有点不像是太妃所居,而像是贵妃居所,倒觉得有点诧异。 看萧重,倒不太像是这样的人,在她那样寒碜的小院里都住的颇为怡然自得。 宫里规矩,轻易没有人说话,颇为安静,袁太妃没有在正殿,宫女引着方家三人进了偏殿,进门就是一股龙涎香的香味儿,方婉抬起眼扫了一圈,才看向坐在上头的袁太妃。 袁太妃当然先看方婉,方婉穿着大红遍地锦金线海棠衫裙,用八宝璎珞项圈儿,戴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红宝石莲花宝钗,莲子大的珍珠垂在脸畔,雪肤玉貌,双眼明亮,单说容貌,倒确实比京城里众多贵女都要略胜一筹。 这衣服和首饰,看起来与她的身份略有不符,方婉有一点不惯的样子,袁太妃目光如炬,先前方婉行礼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方婉会不由自主的去拉一拉裙子,扶一下步摇,像是第一次穿戴这样贵重的东西。 而且首饰确实是今年京城里流行的款式,袁太妃立刻就明白了,这必定是进京之后,自己儿子给的东西,儿子竟然连这些都虑到了,可见是真的对这个身份低微的姑娘十分倾心。 不过也难怪,袁太妃就是以自己挑剔的眼光,也觉得这个姑娘确实生的动人,仿若有一层莹光一般,她旁边的妹妹也是个美人儿,可任是谁也都会第一眼先看到方婉。 只是这家世也确实差了,看她得了这些东西,如获至宝般就带了这么些出来,可见这是第一次得了这样大的富贵,大约也是生怕被人议论出身低了,才这样注意。 出身贵重,又在宫里二十余年的袁太妃,目光如炬的对方婉有了第一个印象:这是一个恨不得立刻摒弃自己原本的身份地位,指望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运气,攀上大富贵的姑娘。 袁太妃不动声色的品评着,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待方家三人行礼请安之后,就吩咐赐座,上茶,一边就笑道:“前日我打发了人去齐郡王府赏东西给颜侧妃,才知道你们要上京来,就十分欢喜。大爷办事就是周到,不过,就是齐郡王不封赏,我大约也要请你们进京呢。” 方婉也不等方大太太说话,就笑道:“太妃娘娘的意思,可是因为景王殿下?说起来我们家也当不起,在进京之前,我们其实也不知道那是景王殿下呢。” 这话袁太妃哪里肯信,方婉托词不认得,越发这样着急撇清她这攀富贵的行径,越发显得刻意,袁太妃却是不揭穿这个,笑道:“可见方四姑娘是常与人为善的了。” 这样说了几句话,既然是因着献药方的缘故,袁太妃当然也要说一说这件事,状似无意的笑问道:“你们远在锦城,倒是惦记着齐郡王府的颜侧妃,可见孝心了。” 方大太太压根不太清楚这件事,方婉便颇为邀功的说:“原也不知道的,不过是景王殿下闲谈中提了一回,我便留了心,托人打听了一回,想着虽不敢说这药方一定有用,可若是真有用了,那岂不是一件好事?到底是大殿下,就是景王殿下不缺那些个,可皇上岂有不赏殿下的?” 袁太妃目光中闪了一闪,方婉还羞涩一笑:“倒没有想到别的。” “你是个好的。”袁太妃点头赞道:“这样肯替他着想,也怪道……” 袁太妃这话没说话,颇有一点吊方婉上钩的味道,方婉果然就红了脸,细声细气的道:“不敢当太妃娘娘夸赞。” 方莹在一边目瞪口呆,眼见得四姐姐就这样跟袁太妃相谈甚欢,感觉好像四姐姐眼见得就要嫁给景王殿下了。 四姐姐这是被调包了吗?怎么跟平日的四姐姐不像一个人似的。 袁太妃顺势跟方婉谈起了几个皇子,各处高门宅第,自是说不尽的富贵繁华景象,方婉听的自然是两眼闪闪发光,好似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以景王殿下的人的身份,也去交际一番。 方家三人在长春宫坐了有一个多时辰,聊的宾主尽兴,袁太妃还赏了她们三人在偏殿用了午饭,这才让人送出宫去,方大太太和方莹一则胆子小,在这样皇权君威的威势面前不知怎么说话,二则方婉胆子过于大,什么都敢说,她们也捞不到说话的机会,还是袁太妃玲珑,偶尔点着名问一两句,才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了车,方婉好像脱了面具一般,靠在马车壁上一言不发了。 袁太妃却在长春宫里,笑着点头叹道:“倒真是个有意思的姑娘,怪道重儿心悦她。” 她的心腹宫女蕙兰在一边伺候,自是全程都看得清楚:“这姑娘……” 她简直都不好说了,这姑娘对权势富贵的热衷,根本就掩饰不住,除了容貌确实艳压群芳,其他方面根本就不适合景王殿下,她好一会儿才只能挑最中性的词儿来说:“也未免太大胆了些。” “这有什么不好?”袁太妃笑:“重儿以前见的人,倒是胆子都太小了点。” 她的嘴角噙着笑,蕙兰伺候得她久了,自也分得清娘娘这什么时候是真喜欢,什么时候是装喜欢。 这个时候,太妃娘娘这明显的是真喜欢啊! 袁太妃想了一想,吩咐蕙兰:“你去跟你朱兰姐姐说一声,那日给方四姑娘裁的衣服,先缓一缓不要送去,待都做得了一齐送去罢。” 蕙兰就觉得有点诧异了,太妃娘娘刚才明显是喜欢的,她虽然看不出这位姑娘哪里好,但显然是讨到了太妃娘娘欢心的,可为什么太妃娘娘又是这样的吩咐呢? 接着,袁太妃又吩咐:“后日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寿辰,你问一问,可有没有帖子给方四姑娘,若是没有,你就把我这边预备的寿礼送到那边去,说是我吩咐的,我不好出宫饮宴,请方四姑娘替我去送礼。” 蕙兰就更听不懂了,可见袁太妃那样运筹帷幄,又得意欢喜的样子,她也不敢多问,记下了这两样差使,就去办事去了。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蕙兰打发人问了一回,听说齐郡王妃请了方四姑娘一起去燕王府赴宴,还松了一口气,太妃娘娘这样的吩咐,实在有点匪夷所思,方四姑娘再是与景王殿下有恩,可到底没有赐婚景王妃或侧妃,怎么就好替太妃娘娘去送礼了呢。 蕙兰本来是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会儿倒是松了口气,只打发人去给苏太太带信。 苏太太前儿就跟方婉说了第一件衣服后日能得,到了第二日,方婉等到了晚间掌灯的时候,也没见衣服送来,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上位者向来不会明白的说出喜恶来,只会流露在行动间,往往在这样的小事情上总会不知不觉的透露出来一点,从各种细节观察人的情绪和好恶,方婉向来精通,可见自己选的这一款姑娘没有选错,袁太妃大约已经不愿意让她做萧重的侧妃了。 侧妃比不得正妃,主要还是伺候王爷,是以没有家世,没有个性都不要紧,但是太有个性反而不好,再加上一个胆子大,不安于室,那就更不好了,偏侧妃有品级,又不如侍妾那般好处置,当娘的怎么也要给儿子考虑才对。 效果既然不错,方婉便决定再加一把火,做的像一点,她吩咐绿梅:“明天早上,早一点,天刚亮吧,你就着急的问一问咱们屋里那些人,苏太太有没有吩咐送衣服来,若说没有,你就叫她们不拘谁,去找苏太太问一问怎么回事。” “记住,恼一点,就说我着急着呢,一早就在问。”方婉嘱咐她。 绿梅莫名其妙,姑娘什么时候对一件衣服这样上心了?方婉又笑着捏她的脸:“我这不是要去大场面吗?没有衣服怎么成,咱们带来的衣服,跟这边时兴的可不一样。” “这也没什么打紧吧,不是都知道咱们不是京城人家吗?”绿梅问。、 方婉笑道:“可我如今偏不想叫人知道呀。” 绿梅一脸嘀咕,可还是应了声出去了。 方婉笑一笑,以前的绿梅也不愿意看她家姑娘做那些事,可终究还是忠心耿耿,做了她有力的臂膀。 苏太太得了方婉这一回问,自是照着袁太妃吩咐的搪塞了一回,然后不敢怠慢,又把方婉这一回的行动,细细的回了给袁太妃知道,袁太妃微笑:“果真是急了。” 这样贵女云集的场合,袁太妃太知道这些姑娘之间的攀比和轻视了,有时候一个眼神,就会叫人记一辈子了。 苏太太与蕙兰都是袁家送进宫的丫头,从来都是心腹,此时都不明白,苏太太到底亲近些,就问道:“奴婢也不太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是一件衣服事小,只怕这姑娘不懂事,闹到王爷哪里去,反是不好说的。” 袁太妃淡淡的道:“若是她有这样不懂事,我倒也不必费心了。” 这姑娘一心要往上爬是一回事,一个女人要想出人头地,当然只能靠着夫婿出息。可若是太蠢,完全不知进退,那也不能要,别说难免惹人厌烦,更要紧的是,蠢货难以成事,且太容易连累人,招来祸事。袁太妃是想要儿子出息,可不想儿子出事。 她对苏太太道:“那些个丫头,你看哪个伶俐有眼色的,明日就叫伺候着方四姑娘去燕王府,方四姑娘碰到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细细的回我知道,可明白?” 苏太太连忙起身应了,只是她还真没琢磨明白太妃娘娘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姑娘,昨儿叫不送衣服,她以为不喜欢,可这会儿吩咐叫人仔细观察,看起来又好像是要把这姑娘给王爷的意思。 太妃娘娘果真智深如海,如今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苏太太虽不够明白,却不妨碍她忠实的按照袁太妃的吩咐,去与方婉说:“齐郡王妃明日里请姑娘一起去燕王府,那是燕王府老太妃的寿辰,这京城里头,但凡够得上的人家,就没有不去恭贺她老人家的,想必明日里人是极多的,各家夫人、太太、小姐们都在那里。齐郡王妃虽说必要照应着姑娘,可这人一多起来,就难免有时候顾不得姑娘了。” 方婉点点头:“可不是,我也这样想。” 苏太太便笑着招招手,这屋里伺候的四个大丫鬟里头一个容长脸儿,细长眼睛的丫鬟就应声过来,苏太太笑道:“绿梅自是好的,只是到底也是才来京城里,也不认得人,这梨花原是在宫里伺候过的,各家太太小姐都认得,原是太妃娘娘怕别人不懂规矩,才特特的把她调过来伺候姑娘的,明日正好叫她伺候着姑娘去那边府上,遇到人,她也好提点一两句。” 苏太太没有太理解袁太妃的意思,在这话里头就擅自加了太妃娘娘看重方婉的意思,可方婉听在耳朵里,却立刻就明白了袁太妃的意思,她还没有立刻放弃,还要再看看方婉的品性。 这戏真是演的没完没了,她就是偶尔救了一下萧重,就不能随便给点银子打发了她吗?她绝对不会争多少的!方婉在心中叹气,可偏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道:“还是太妃娘娘想的周到,不瞒苏姐姐说,昨儿我接到齐郡王妃的帖子就在发愁,我什么人都不认得,到了燕王府,没人理我也就罢了,偏是有人与我说话,我不认得人,闹了笑话可怎么好。这一下我可就放心多了。” 然后她一脸不好意思的,小声的说:“还有一件事要烦劳苏姐姐,我本来也没料到明日里就要去那样的地方,先前我捡着带来的衣服,虽然也有两件新的,可到底是在锦城做的,只怕跟不上京城的款式,叫人笑话,苏姐姐那边,能不能催一催……” 就连苏太太心中也叹气,这姑娘也未免太热衷了,生怕别人知道她是小地方来的,可是她的出身,哪里是一件衣服变得了的,真要想变,那只怕还得靠景王爷啊。 她心中虽然这样想,脸上却丝毫没有露出来,只是笑道:“今儿一早,姑娘打发人来问,我就特特的叫人也去问了问,按理那两个绣娘原是昨日就该做出来的,偏没想到就因着这燕王府的事儿,燕王府的安平郡主要给明日穿的裙子加澜边,知道那两个手艺好,便点了名儿要她们做,那澜边看着不大起眼,可费工夫呢,就耽搁了姑娘的衣服。” 方婉就咬了咬唇,细声细气的说道:“难道景王殿下还比不过燕王府的郡主?” 苏太太这样能说会道的人都叫她噎了一下,心说你这不是还没成景王殿下的人吗?就是成了侧妃,那也比不得燕王府的嫡出姑娘啊。 苏太太只得避过这句话,笑道:“我今晚再去催一催,只是这事儿也由不得我们。” 方婉好像还很不平,却只得点点头:“有劳苏姐姐。” 苏太太见她没话了,差不多是逃一般的出去,到了门口,恰遇到景王殿下,萧重回了京,也不微服了,出入五军开道,穿的亲王服侍,骑着高头大马,这会儿一看就是王爷了。 苏太太上前请安,萧重便挽着缰绳停住了,笑着与她说话,十分谦和有礼,苏太太眼见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小王爷如此丰神俊朗,可偏偏眼光这样差,那位方姑娘除了美貌,还有哪点儿好?偏是迷的王爷神魂颠倒,竟还亲自陪着进京来。 她不由的就叹气,可是又不敢说什么。 方婉正满院子溜达,她不太高兴的时候,就全靠走来走去的排解,免得压不住发作出来。此时见萧重进来,方婉居然叹了一口气,招呼道:“王爷。” 萧重一脸笑。 方婉静静的看着他走近,萧重给她找了这么大个麻烦,可她好像还是对他生不起气来,或许是因为他面如冠玉,也或许是因为他命不长久,还或许是因为他待她很好,又温柔又真诚。至于到底是什么缘故,方婉自己都逃避了,不打算细想。 甚至她看到萧重神采奕奕的样子的时候,方婉都有一点犹豫了,她本是打算一走了之,哄完袁太妃,拿一笔赏赐就回锦城去。可是她若是真的回去了,萧重怎么办,那就没有人知道萧重会死在万宁九年的冬天了,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为他打算,为他防备,竭力的想要他逃过那场厄运。 万宁九年……他才二十四岁啊。 方婉这样想着的时候,眼中不由的漫上了一点酸楚,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为难过了,她也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犹豫过了。她觉得自己很难放下萧重不管,或许是因为她多年来重重伪装,事事算计,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如同在萧重的跟前,在那个简陋的小院子里那般轻松随意,那般毫无顾忌的露出真面目。 而不管她是什么面目,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变成了一个妖女,她可以把所有人都吓坏,可是萧重从来没有半点诧异,他笑吟吟的看她,他帮她,就好像她本来就该是这样。 就好像当她的真面目吓到了叶元清的时候,萧重笑的捉狭,这让她终于觉得,是叶元清太不经吓,而不是她的错。 世上大约再没有另外一个人会这样了,所以,萧重在她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已经和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了。 这要她怎么心安理得的回锦城嫁人去? 可是方婉心硬如铁,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所以她只是眨眨眼,睫毛上沾了一点泪水。 “你怎么了?”萧重当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诧异的问,他都不知道,方婉还会哭的。 方婉在他心中,大约宛如女金刚,不管发生任何突发的事情,与预期不合的问题,她都很平和的问一句:“怎么回事?”或者‘哦’一声,就会想到一个新的办法,一向从容。 方婉瞥了一眼,见梨花已经恭敬的在门口撩开了门帘,她便道:“自然是被风吹迷了眼,还能是什么?” “我就说呢!”萧重丝毫不觉得疑惑,对于他来说,方婉这个说法才是最可能的。 方婉见看着她的人多了,也不进去,就跟萧重走到院子里的石头桌子边坐下说些闲话,她有经验,只有在这种地方,才没人能靠近听。萧重得了他娘要看看姑娘的品性的说法,赐婚的事一时定不下来,他也不好名正言顺的跟方婉亲近,于是就在外头说话。 “叶正成的案子我已经密奏皇兄了。”萧重说:“皇兄说我办的很好。” 方婉点点头,没想到萧重又说:“皇兄还夸你了呢!” “我?”方婉诧异:“关我什么事?” 方婉被皇帝夸奖,萧重看起来比方婉还要得意些:“皇兄说你见事明白。还有献药方这件事,也问了我。” 萧重才不管皇兄日理万机呢,问起方家献药方的事,萧重就事无巨细的什么都说了,他觉得方婉在这件事上的运筹帷幄,连他都觉得很妙,实在是值得他说一说的,萧重笑道:“萧祺的五千银子花的不冤,皇兄还夸他知道分寸。” 方婉撇撇嘴,她就知道,就算皇帝不喜欢萧祺好女色,可这种献女又反悔的打脸举动,萧祺动了手,皇帝也不会认为他做错,这事关皇子的脸面和尊严,这样的事都能忍下来,就等于是丢了皇室的脸面了。 方婉想了一想,不理这件事,只是跟萧重说:“你密奏了皇上也就罢了,可别见人就说,也别告诉太妃娘娘。” “我没事跟人说什么!”萧重不以为然:“我娘倒也还没问。” 方婉跟他解释:“我是怕吓到太妃娘娘,太妃娘娘若是知道了,回头我给娘娘请安,只怕娘娘都不愿意见我了。到底这不该是我做的事,我只是被逼急了。” “你放心。”萧重就想到了叶元清,方婉在他跟前那副温婉模样,可不就是怕吓到人了吗,他笑道:“我有分寸。” 萧重从这别院出来,心里颇为欢喜,方婉与叶家议亲,行动间就那样温婉和淑,这会儿跟他议亲了,在他娘跟前也一样温婉,可见她还是挺喜欢他,很想嫁给他的呀!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到了赴宴那日,苏太太到底还是没有把新衣服送来,方婉一脸焦躁的找了半□□服,不得不穿了一件锦城带来的衣服,连梨花都忍不住劝道:“姑娘这套衫儿裙子也是今年的新料子做的罢,花样也是时新的。再说了,姑娘这样的容貌,不论怎么着,也是比人都强的。” 方婉却只是叹气,又不得不勉强忍耐:“到底还是郡主有威势。” 又把首饰都用上,梨花也觉得不好再劝。 这一次方家的几位姑娘都去,康家就没有那样资格了,只是康南云一早在前头的垂花门碰见方家众姐妹出去,她迎头碰上方婉,见她一身打扮,大为诧异,不由的脱口而出:“你搞什么鬼?” 方婉清高的瞟了她一眼,柔声道:“表妹这话什么意思,我竟不懂。” 康南云一听她这声调,就知道她这不知道又是做什么戏呢,她也不揭穿,嘿嘿一笑,还说:“我就是看你这钗子怪好看的,以前没见过啊。” 方婉得意的一笑,趾高气扬的走了。 方婉和康南云针锋相对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不能惹,此时方家众姐妹也都没敢做声,包括方莹在内,倒是不知内情的梨花跟在一边,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百花胡同离燕王府不远,几辆车出去,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到了燕王府了,燕王是先帝的同胞兄弟,当今陛下的亲叔父,当年赐皇子府的时候就是赏的好的,先帝登基后,晋封亲王,又划了旁边一处府邸给燕王府,拆了并进去,自比一般王府更加阔大些,此时方婉看到王府大门,是四扇丈高的朱红大门,真是非比一般的气派。 方婉一脸艳羡:“王府果真气派!也不知景王府是不是也是一样。” 梨花只是赔笑。 今日燕王老太妃寿诞,进燕王府的车极多,方婉等在二门上,眼见前头有几辆车的女眷下车,想必都是高门女眷,衣着首饰华贵,行动有度,燕王府世子夫人王氏迎上前来挽着手说笑。 她们偶尔走两步,侧对着方婉,单看侧脸,方婉差不多就能都认出来。 这种感觉很微妙,触目所及,穿红着绿的花团锦簇,珠光宝气的太太奶奶和姑娘们,方婉几乎都认得,有的甚至交情不浅,有的又恨她入骨,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们都不认识她了。 恍如隔世四个字,方婉在这一瞬间体会的格外深。 她和上一世的方婉,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她有点感触,在梨花看起来,她就好像是被这燕王府的精美奢华给镇住了一般,燕王府这样的老牌王府,辈分高,血脉近,就是燕王一辈子纨绔,没有做实权王爷,可他的有钱有势也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内务府也是格外奉承,如今已经是暮春,大多花木都开过了,燕王府却是从府门口起,直到后园,处处繁花,其实方婉也是精通这些精致品味的,早看出这些繁花,几乎都是温室培育出来,有意推后的花期,大约就是专为了这一天,而且还有些稀有品种,就随意的摆在各处廊下院中。 燕王府树木繁盛,因是老太妃寿辰,大树上都扎着绢制的寿桃,一树树的格外喜庆,单是府里装扮这样的手笔,没有上万银子只怕办不下来。 梨花轻轻拉了拉她,小声:“姑娘先过去罢,回头再看,里头比外头又更好了。” 方婉自然是听话听音的翘楚。 她笑了笑:“王府真正是不同寻常啊。”语气中不无艳羡之意。 方氏一家是齐郡王府出面请的客人,虽然因为齐郡王没在家,到外头办差事去了,这头还没正式封赏,但在齐郡王府的有意宣扬下,各府大约都知道了个清楚,方家是因为对颜侧妃那一胎皇长孙有功才来的。 然后就差不多人人都觉得,齐郡王妃这是捏着鼻子给方家体面。 她们这样的人物,就是争斗也要争斗的优雅克制,虽然人人都觉得齐郡王妃恨不得颜侧妃立时就一尸两命,可表面上,齐郡王妃要给方家体面,又人人都觉得这是应该的,甚至是必须做的,一点儿都不觉得她突兀。 所以这会儿齐郡王妃跟燕王世子妃挽着手说话儿,后头还跟着一家人,就都知道是谁了,方家四姐妹的容貌本来就美,此时一排四个差不多儿年龄,水葱般的女孩儿齐齐的站在那里,自然格外突出,西南女孩儿,个子娇小,美的玲珑剔透,谁也忍不住要打量一番。 方婉留意到了众人的目光,她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袁太妃已经点了戏了,她当然得演一出,但是戏嘛,得有人来搭一下才能演出来啊。 一时方家众人随着齐郡王妃和齐郡王府另外一个侧妃李氏进去,因为天气已经渐热,老太妃有年纪的人了,怕在正厅里坐着,人多烦闷,就把见人的地方挪到了后头的大花厅里,通透敞亮,此时里头人就多了,而且大花厅后头,一道百子献寿双面绣的紫檀大屏风隔开,后面还影影绰绰的有许多穿红着绿的人影。 众人磕了头,献了寿礼,燕王老太妃就笑着招手,对齐郡王妃道:“你哪里找来这么多妹妹,倒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方婉记得,齐郡王妃夫家这边是侄孙儿,娘家那边又是燕王老太妃姑表外孙女,颇为亲近,便见齐郡王妃笑着附耳与燕王老太妃说了两句话,说的老太妃笑看了方婉一眼:“真的?” “还没作准,您老人家别告诉别人。”齐郡王妃笑道。 燕王老太妃便道:“连你都说好,我看也是不错。” 说着就招手,叫方婉与方莹上前来细看,而且以方婉的眼神来看,打量她的时候明显有诸多神色,方莹那边就敷衍的多了。 燕王老太妃看了一回方婉与方莹,又拉了方澄和方柔来看了一回,笑着赞道:“都是好的。” 这种场面话一说,一边的丫鬟立时奉上了老太妃赏的表礼,四份儿礼一模一样,若不是有方婉那样的眼光,大约也看不出来刚才燕王老太妃明显对方婉有兴趣的多。 齐郡王妃说了什么呢?方婉已经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寻常,有些事情单看没什么特别,但若是有一条线串起来,就会有相同的指向,齐郡王妃刚才这不知道具体什么内容的一句话,和燕王老太妃看了她的那一眼,对方婉来说,就是那一条线。 齐郡王府不知道献药方这件事是方婉的作为,所以这样的格外关注,就是有另外的原因了。 齐郡王府不完全是因为方家有功要封赏才招他们进京的,这本就是一个疑点,就是要封赏,不管赏官儿还是赏东西,都可以在锦城进行,那所谓封赏,反而变成了一个借口,目的呢? 方婉琢磨了一下,她对于这些贵人来说,最特别之处应该是与萧重的交情了吧,她救了萧重的事,瞒别人容易,要瞒这些位高权重之人,那就没有可能了,而且在锦城,萧重更是大摇大摆的替方家出了一回头,当然,那是景王爷自己强烈要求的。 孤男寡女…… 方婉心里有了一点数了,有些人是以为她与萧重有情,想要讨好萧重了,景王殿下虽然年纪不大,可身份贵重,又深得陛下宠爱,没有哪个皇子不想要萧重的支持,甚至大约还想要她的支持,枕头风这种事,看着不大上得台面,可效果着实不错。 在这上头,方婉颇有经验。 多走了几处,方婉感觉就更明显了一点,这会儿进来的人多,齐郡王妃没有立刻就往后头去,倒是留在这大花厅里和人说话,自然也是走到哪里,就把方婉带到哪里,她虽没有明说,但有意无意间格外突出方婉,自然也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而且齐郡王妃还会有意的指点方婉一两句,尤其是京城大族和贵人间的种种关系恩怨。‘这一位是黄昭仪的生母,当年和离归家,又嫁到了寿安伯府,若是不清楚这一节,回头见人只怕说错话。’ ‘那位是泰宁大长公主,旁边的那个穿银红的姑娘就是周二姑娘了。’ ‘就是’两个字,内中含义简直意味深长。 方婉微微笑,只当没听懂,但是却很有内涵的看了周二姑娘一眼,并且确保梨花看到了她的表现。 不过周二姑娘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这位姑娘是真的温婉有礼,含蓄谦和的一个人,心里就是再不喜欢哪个人,嘴上也从来不说一个不好,甚至连一句带点儿针对的话都不会有,方婉要是找上她,两人大概就只能聊聊天气了。 齐郡王妃看方婉只含蓄的点点头,甚至连多看周二姑娘一眼也没有,心中自然也有评估,看起来,这位方四姑娘对自己与小皇叔的关系,颇有信心啊,周二姑娘是父皇密旨里要赐婚小皇叔的,但小皇叔逾期不归,这事儿才没了后文,密旨送到锦城,这姑娘多半是知道了的吧。 这样的话,自己只怕还要更高看方婉一眼了。 这姑娘现在还是冷灶,身份低微,那齐郡王府的善意自然效果最好,要是她真是尘埃落定做了景王妃了,齐郡王府就是比现在热络十倍,再怎么奉承,也不如现在带着她在外头各处亮相说话,暗自指点她交际的效果来得好。 齐郡王妃心中还在这样想,方婉眼前一亮,已经找到一个好人选了。 镇南王府的南雅郡主。 镇南王是异性王,又是镇守边陲的实权王爷,在当地就是个土皇帝,便是在京城,从皇上开始,都要给他几分颜面,南雅郡主是镇南王嫡次女,这个时候,她的同胞姐姐和宁郡主已经嫁给了苗族土司的长子,当然,那个更是土皇帝。 镇南王妃没有嫡子,这两个女儿自是爱若掌上明珠,且在府里众多兄弟姐妹中,也是她们姐妹的地位最高,尊贵之处不下公主。不过和宁郡主养的雍容大气,这位南雅郡主就有点刻薄了,又足够肆无忌惮。 而且这位南雅郡主喜欢萧重,方婉还记得这一点。 镇南王妃这个时候没在京城,南雅郡主是随着舅母宣平侯夫人周氏来的,京城这些豪门几百年来互相通婚,盘根错节,关系及其复杂,方婉猜想,南雅郡主留在京城大概不仅仅是挑夫婿,也是培养人脉关系吧。 不过她那个性子,有点够呛,别把人都得罪光了才好。 齐郡王妃跟宣平侯夫人周氏也熟络,说了两句话,又笑问南雅郡主:“这两三次我出门,都没见你,是去哪里玩了不成?” 南雅郡主笑道:“王妃不知道,我那一回不是去郑家表姐的诗会吗?也不知道是碰了什么,回了家脸上身上都发起疹子来,太医说这个时节,外头花开的多,又有飞絮,也查不到我到底是碰到什么,吃了几日药,才慢慢好起来,就是好的慢,且怕不知道又碰到什么,索性在屋里养两日。今日若不是这样的要紧事,我只怕也不出来呢。” 齐郡王妃又关切的问了两句,便让方家的姑娘上前见过郡主和侯夫人并宣平侯家的姑娘们,方婉见了礼,带着一点儿笑立在齐郡王妃身边,听她说话,打算在话茬子能够扫到萧重的时候自己插上一句话,这样大概也就足够了。 没想到方婉还没来得及挑事呢,南雅郡主听到方四姑娘三个字,眼睛已经扫了过来,而且是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单是那眼神,敏感一点的姑娘已经有点感觉了,但南雅郡主显然不是单用眼神这样省油的灯,她打量了方婉的衣服,就笑道:“方四姑娘这衣服还真别致,我也有两年没见过这样的款式了,这是京城又时兴回来了不成?” 方婉一怔,显然是完全没想到会被人这样肆无忌惮的嘲讽,尤其是刚好说中她的心病,可是对方是郡主,身份高贵,她是不能冒犯的,方婉自然是又羞又恼,脸都涨红了。 在外头受了这样的讽刺,可是偏又毫无办法,回去之后只要表露一下迟早要报复回来的心态,这事儿就齐活了! 这戏差不多就算做完全套了。 没想到正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南雅郡主如今居然已经知道京城时兴什么了吗?” 温郡王妃!年前已经赐婚,明年就要完婚的温郡王妃! 方婉实在太熟悉,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她来了。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有点诧异的回头去看那个姑娘,未来的温郡王妃的少女时代衣饰华丽,和方婉的首饰简直互相辉映,似乎比起她成为王妃之后更张扬些,当然,身为公主之女,就算没有封号,也可以不买郡主的帐,不过她这是干什么? 方婉很知道,董莹绣和南雅郡主可没什么旧怨,且还算是颇有交情的,而且董莹绣跋扈之处也不下南雅郡主,莫名其妙来给她出什么头? 但方婉一眼瞥到了旁边的齐郡王妃,她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董莹绣这是已经以三皇子妃的立场来行事了。 自己居然就这样成了个热饽饽?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方婉装做不认得董莹绣,董莹绣却是笑吟吟的上前来,齐郡王妃自然也得给她们介绍一下,不过齐郡王妃的介绍却只是长庆长公主府大姑娘,并没有提她已经赐婚三皇子的身份。 显然齐郡王妃并不想她们太热络,方婉便只是微微笑。 董莹绣也不是没有心眼的人,方婉对她太熟悉,不过董莹绣脾气急躁,有时候道理都知道,可还是会办砸。 她这会儿还不急,就只是笑道:“方四姑娘别听南雅郡主的,郡主也是才到京城不过一年,听她的准出错儿,她时不时的还要问我一回呢!方四姑娘本就才从那边儿过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的,回头问一问我,不就清楚了吗?” 几句话说的漂亮,连消带打,立刻把南雅郡主说的那讽刺的话消解成了姑娘之间的讨论,让方婉不那么难堪,也让南雅郡主不至于与她剑拔弓张,还立刻就让两人的关系亲近起来。 果然南雅郡主虽然看方婉的目光还是不大友善,但董莹绣给了这个台阶,她也就顺势下来了,转而与董莹绣笑道:“那前儿你说的那绣娘,还不给我打发过来?我也瞧瞧是什么新花样儿。” 董莹绣与南雅郡主笑着说了两句,见她转身走了,便又对齐郡王妃笑道:“王妃在这与人说话,怪无趣的,我瞧方家妹妹们都闷的慌,后头姑娘们正作诗呢,不如叫方家的妹妹们跟我后头玩去,也好跟姑娘们见一见。” 方婉还是闺阁女儿,认识京城贵女这样的事对她来说自是要紧的,齐郡王妃知道不能拦着,否则她展现的好意就显得太明显的别有用心了,何况她就算这一回拦着,只要董莹绣有心,随时可以有下一回,于是齐郡王妃就微笑道:“你来了倒是正好,方姑娘也不认得京城里的姑娘们,这会儿都交给你,你可要把你妹妹们都看好了,要是叫人委屈了她们,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这话听着亲热,里头却颇有机锋,方婉只用了一只耳朵心不在焉的听着,心中却越来越觉得不妙,齐郡王妃的举动像是烧冷灶,还是说得通的,她给方婉一点儿好处,对她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也师出有名,不显得突兀,可董莹绣这就不同了。 她刚才虽然不算得罪南雅郡主,但确实是卖了一回面子来给方婉解围,此时又这样热络,自己这行情看起来不是普通热啊。 京城贵女的眼界向来高,又看不上外头的人,别说方婉这样一个普通世家的姑娘,就是南雅郡主这样的身份,在她们眼里头大约都有点土包子味儿,当面或许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多半就有人会讥讽两句,这种话偶尔传一两句到了南雅郡主的耳朵里,是以她张口就拿方婉的衣服来说话,这显然是受了影响了。 董莹绣一手挽着方婉的手,招手示意方家其他三位姑娘都跟上,又与方婉仿若有过命的交情一般的笑道:“我瞧你这衣服就好看,虽然与咱们这边时兴的款式是不一样,可看着显得高。再说了,妹妹生的这般好看,哪里还用衣服来衬呢?要我说,只有自己生的不好看,才时时的注意着衣服首饰什么的,生怕比不过别人,妹妹说是不是?” 她又回头看看方莹等姐妹,轻声笑道:“你们那边的姑娘都生的那么好看么?” 方婉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有与董莹绣挽手说笑的日子,而且因为现在的位置不再是天然敌对了,董莹绣这样热情又大方的风格其实还真是挺叫人受用的,方婉便笑道:“我们哪里比得上姐姐,刚才我见姐姐过来,好看的好像在发光,还以为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来了呢。” 要论说话,就是大家一同历练了十几年,方婉也不会比不过董莹绣,何况这个时候,董莹绣到底才十七岁,要到冬天才十八呢,方婉一句话又赞了她的美貌,又暗中谢了她替自己解围,而且还赞的特别浮夸。 就是这样的浮夸,特别对董莹绣的胃口,且她本身也生的明艳,这个时候,她虽然已经知道权势,知道针锋相对或者暗中交锋,可还没有丧失她大方热情的特质,她便笑道:“妹妹生成这个样子,还这般会说话,可怎么得了。 方婉只管说笑,与董莹绣一起到了后头姑娘们宴息的地方,那是沿着湖边的一处长廊,朱红栏杆,琉璃顶子,在这略热的天气里,凉风习习,格外凉爽,是一个好地方。 而且姑娘们聚集,自然没有公子爷们来,也就没人会掉水里了,方婉觉得燕王家掌事的燕王世子妃,真是想的特别周到。 京城这会儿出门交际的贵女,方婉认得一多半,不认得的那些是不久之后有得病没了的,也有成亲后难产没了的,还有就是一些在未来的两三年里嫁出京城去的,不过就是方婉认得的那一些,在她心中都是多年之后的样子,她们已经是嫁为人妻了,有了各种立场,各种利益。 只有这个时候,她们还都天真烂漫,偶尔斗一点心眼,无非都是一些小事,这个时候,大约是她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方婉微微笑,她没有刻意结交,只随着董莹绣走,董莹绣与她亲热的宛如姐妹,这样的折节下交,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对方婉颇为客气。 在任何旁观人的眼里,都算是方婉大获全胜,极有收获的一天,梨花眼见得方婉在回程的路上一言不发,也没有她以为的兴奋笑容,颇为摸不透她的心情,方四姑娘这样的身份就能得人青眼,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袁太妃觉得她是明白的,她今日安排方婉去燕王府,就是因为今日这样的场面,京城有数儿的人家都会聚集在那里,她要方婉切实的感受到身份权势的巨大差异,以此观察方婉的品性。 不过齐郡王妃和未来的三皇子妃的出现和态度,倒是出乎袁太妃意料之外,让她不由的便沉吟起来。 方婉只是叹了一口气,第二日一早就吩咐去请景王殿下。 萧重在御前与皇帝说事儿,到了晌午才出宫,听韩九回方四姑娘有请,就理所当然的调转马头,前去百花胡同。 方婉迎出来,照旧在院子里说话,梨花跟了出来倒茶,方婉看她一眼:“你去厨房瞧瞧有什么新鲜点心送些来。” 梨花还要吩咐小丫头,方婉已经说了:“你去看才好,小丫头懂什么。” 梨花愣了一下,还是出去了,方婉对韩九道:“有劳韩九爷了。” 韩九心领神会,站到了门口。 萧重已经悠闲的坐到了石头桌子旁边,看着方婉这动静,这时候才问:“有事?” 方婉也到桌子边上坐下来,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萧重:“我想尽快回锦城去。” “为什么?”萧重显然没想到她说这样一句话,端茶的手都顿了顿。 方婉原本是想要为了萧重的命留下来的,可这会儿她觉得实在不能久留,不如先回锦城嫁人,过两三年再设法也行。 方婉对着萧重,就习惯了不隐瞒,解释道:“我留在这里,对您不太好。” 萧重等着她说。 方婉就把昨日的事情跟他说了一回:“我觉得,他们显然都想要通过我来影响您,这对您太不好了。” 萧重本来就要早死的人了,要是还插手储位,只怕死的更快,别叫她都来不及想办法了。 可是萧重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方婉:“……” “其实。”萧重说:“我只是让人暗示了他们,都没有明说,他们就明白了,他们既然想打我的主意,我用用他们也无妨。” 方婉觉得自己真是白担心了,萧重就算看着不大理睬那些重重算计,到底也是皇子出身,哪有真不懂的道理。 萧重接着说:“这是做给我娘看的,当然也顺便给别人看看。” 连方婉这样的伶俐通透,都实在不懂萧重的意思了。 她有点茫然的道:“太妃?” 萧重点点头:“这件事我跟皇兄说过了,皇兄倒是觉得只要我情愿就好,可我娘好像不大愿意。” 方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什么事?” 她当然听得懂是什么事,可是她是真的完完全全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啊。 萧重道:“就是我们两家议亲的事。” 这个两家说出来,颇有一点滑稽感,这其中一家可是皇室! “我们什么时候议亲了?”方婉费力的说:“我怎么不知道?” 萧重诧异:“这难道不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我们家有意思了,就托人向你们家求亲,现在我还在劝我娘呢,所以还没托人上你们家来。当然要等我娘也应了,才会上门来说话。” 这听起来太有道理了,以致方婉都无言以对。 萧重觉得这个流程并没有错,他说:“叶家不就是因为叶太太嫌你穷了,所以才没成吗?我娘也有点,不过不是嫌你穷,我们家不缺银子。” 方婉总觉得萧重这话诡异,可是偏偏整个听起来都很有道理,结亲当然不是萧重和她商议,而是两家父母商议,婚前能够见见面说说话,那就算是父母疼爱了。 然后方婉总算想明白了诡异的地方在哪里了:“可这不是您提出的要娶我吗?” “对呀,可我也要按照规矩来办啊。”萧重点头。 “只是为什么?”方婉问。 萧重笑,眼睛在发光:“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从来没有觉得过这样欢喜,这样有意思的日子。”萧重说:“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天地间安静了好久,只听到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看方婉好久没说话,萧重又说:“所以我跟皇兄说,想要你做我的王妃。” 在那一刻,方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思索了一下,只生两个孩子行不行的事。 可是这哪里只是生孩子的事!又过了一会儿,方婉才问:“可您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您?” “你……不愿意吗?”萧重当然也不傻,听这个话就知道方婉的潜台词:“可是你连叶元清也愿意嫁,我还比不过他?” 方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叶元清当然比不过萧重,就是他未来再有远大前程,他也比不过萧重的身份尊贵,可是他活得长啊! 而且,叶元清触手可及,而萧重,对于方婉来说,他就是九霄之上的人物,在今天之前,方婉压根儿就没想过她成为景王妃这件事,就是这会儿,她也觉得挺无稽的。 萧重大概是拿自己跟叶元清比较过了,觉得自己很有优势,这会儿见方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才开始有点不安了,劝说道:“你看,那天叶元清看到你那样子,你就算真的嫁了他,一辈子都要装成那样子,不累吗?不如嫁给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你自然也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再是有什么,你也不好骂叶元清,但你可以骂我啊,只要你成了我的王妃,我就让着你。” 方婉又想笑又感动,可她还是摇摇头。 萧重想了半天:“你要真这么不愿意,那……”算了两个字他还是没说出来,就是困惑的说:“就算你不喜欢我吧,可你也不喜欢叶元清啊,为什么你就愿意嫁给他?” 方婉笑了笑,萧重这样的天之骄子,当然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姑娘娶,可是对于她来说,喜欢与否在她的婚事上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她连在自己心里,都尽量的避开这个词,只是说:“您怎么知道?” 萧重只犹豫了一下,就把康南云给卖了:“康姑娘说的。” 反正都卖了,萧重又说:“康姑娘说,你其实也挺喜欢我的。” 方婉在心里把康南云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她还是又摇了摇头,又说:“您别信她的话。” 萧重默默的喝完剩下的半盅茶,站起身来:“好吧,就算你不做我的王妃,我也还是会让着你的。” 他环视四周,笑一笑说:“这里还是借给你住,我今后就不来了。”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方婉一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似醒似梦,许多前尘旧事纷至沓来,包括她已经忘记了的少女时代。 那个时候,她也曾憧憬着一些美丽的梦,憧憬着未来会娶她的少年俊秀温文,有一双含笑的眼睛,与她说话温柔和气,两人互敬互爱,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方婉,今晚大概就会做一些欢喜的梦了。 清晨的时候,清醒的方婉对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又想起萧重说他不再来了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早饭后,康南云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方婉坐在窗边发呆,谁也不想应付。 她也懒得骂康南云了。 康南云探头看她一眼,啧了一声,看方婉一脸的生无可恋,在她旁边坐下来:“老实说,这次我真没看明白。” 方婉跟没听到一样。 康南云看方婉的冷脸已经看习惯了,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还真的挺困惑的说:“要说呢,景王殿下咱们确实高攀不上,可没想到人家景王殿下真的诚心啊,说真的,咱们也犯不着妄自菲薄,咱们无非也就是家里不如别人,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如的了,你做这个景王妃也不会比别人差。” 方婉过半天才看她一眼:“你收了景王殿下多少银子?” “我怎么会收银子!”康南云说:“我要卖了你,还要收银子?倒贴我都肯呀!” 方婉没好气。 康南云笑了:“其实就是找景王殿下帮了个忙,回头选秀的时候,替我说句话,让我落选出来。” 她理直气壮的说:“好歹一起同船的缘分,这一句话的事儿,也不算为难景王殿下吧。” “说真的,王爷是真不错。”康南云苦口婆心:“这样贵重的身份,可没见他看不起咱们。” 这次方婉叹了一口气,她又不能说萧重活不了多久的事,而且虽然她不嫁给他,单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心里难过,别的就更不提了。 “我就不懂了,要说你连叶元清也愿意嫁,景王殿下难道不比叶元清好?单是气派就不一样了,叶元清就这么看着还好,可叫景王殿下一比,就小家子气了。”康南云说:“你也别跟我说你喜欢叶元清,我还能不明白?倒是往日里,你对着景王殿下才是一脸春心萌动的样子,就是这会儿,叫人走进来看着,也倒像是景王殿下不要你,不大像是你不干的样子。” 有个宿敌就是这么烦,什么都知道,尤其是这个家伙还收了萧重的好处,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方婉叫她说的,简直都有点狼狈起来。 “要是做侧妃,那种白看着光鲜的事儿,你不肯倒也算了。”康南云是真的困惑:“可景王殿下是正儿八经的想要你做景王妃呢,你还怕什么呢?换成哪个姑娘会不愿意呢。” 方婉又换了个姿势叹口气。 在那些旧梦闪现的瞬间,她好几次都想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了,这会儿叫康南云这么唠叨,她又开始这么想了。 康南云说了半日,见方婉还是不大理会,撇嘴道:“真是白替你着急。那你也别这样死懒着啊,明儿我们陪我姑祖母去奉国寺上香,你也跟我去散散心吧。” 康家的那位老姑奶奶做姑娘的时候,父亲在京城里做着个四品官儿,便嫁在了京城,夫家还不错,多年来,也对娘家人多有照拂,这一回康家送姑娘进京待选,到京的第二日就去拜见了老太太,听说老太太颇为欢喜,不仅是康南云,连同段双儿都很喜欢。 方婉不置可否,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康南云就没好气:“看你那死样子,要单说这件事,哪里轮得到你散心,可看你那样子,又觉得还得带你散散心好,真气人。” 这头正说着话,方婉屋里那几个内务府调过来伺候的丫鬟进来了两个,都抱着包袱,进门了回道:“苏太太打发人送了这衣服来,说是前儿量了尺寸,做了八套衣服,这会儿都齐了。” 一头就打开了包裹,把衣服一套套拿出来,给方婉看,这些都是今年的新料子,尚宫局精工制的新款式,八个颜色花样,堆了半炕,看起来花团锦簇,康南云随手翻了一下,笑道:“还送啊,有意思。” 方婉看了一眼,这倒也不算奇怪,她昨日才和萧重说清楚,这衣服大概已经差不多做好了,照旧送过来也不算什么,方婉若是不肯收,反而更显得古怪,算了,就当存在萧重那里的银子买的好了。 所以方婉就笑道:“替我上谢苏太太,就是太多了些,哪里穿的了。” 这还不算,梨花后一步进来,带着两个宫装少女,都捧着两个大红锦盒,进来行了礼,便打开来给方婉看,一个里头是红宝石十二颗,一盒南洋珠十二颗,那珠子虽不甚大,但每颗都差不多大小,而红宝石大的一颗则有指肚大小,左边一个圆脸的笑道:“这是太妃娘娘赏出来的,给姑娘镶首饰使,如今姑娘要去的地方多,也不好总是那么几样。娘娘说,这也是为着王爷的体面,请姑娘不要推辞。” “娘娘还说,姑娘也不必进宫谢恩,往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右边那个又笑着补了一句。 这话听起来很平常,可是方婉是何等样人,一听心中就惊讶起来,方婉一开始没有考虑到萧重的因素的时候,她确实认为袁太妃给她脸面,是因为她救了萧重一回,给她脸面,自然就是给萧重脸面。且袁太妃会因为这个原因封她做景王侧妃,也是体面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这个侧妃的恩典,与她这个人是无关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别说她已经与萧重说明白了,就是萧重还没来得及进宫和他的母亲说,凭着自己的表现,袁太妃也该觉得自己不适合做那个侧妃了吧? 便是萧重不说,袁太妃也应该劝说儿子,救你的姑娘不适合做你的侧妃,咱们赏她些好处,打发她回锦城去罢了。 是以不管从哪头看,方婉也应该安心等着回锦城了,可为什么袁太妃打发人来,这话里话外的,简直马上就要变成一家人的意思了? 方婉这是真的很诧异,这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呢? 不过方婉这也不能晾着人家,听到太妃两个字的时候,她已经站了起来恭敬的听着,这会儿便笑应道:“既是太妃娘娘的吩咐,那就下次进宫的时候再给娘娘磕头罢。” 她当然知道这些人向来说一不二,且又是打发人来的,她也不能跟下人客气,只是这东西收的着实不安。 待宫里的人走了,方婉看着那两个盒子,康南云还一脸好奇的摆弄,把那南洋珠拿一颗起来看它的光泽颜色,方婉心中的不安更浓重了一点,跟康南云说:“你既闲着,帮我一个忙。” “干什么。”康南云问。 “你替我问问景王殿下,昨日我跟他说的话,太妃娘娘可知道了?”方婉说。 康南云看她一眼:“怎么回事?太妃娘娘赏你东西,你还一脸大祸临头的样子,你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你快去吧。”方婉没心情跟她磨嘴皮子。 “收你们一点好处,就支使我跑起腿来,真是没有白占的便宜。”康南云嘀咕着,倒是果然出去跑腿了。 方婉又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一圈转下来,看的人头晕,她却是越转越清醒,越转越觉得这位太妃娘娘有蹊跷,甚至越发的怀疑萧重的死也有蹊跷了。 第二日一早,康南云又来找方婉,非要她一起去奉国寺上香,方婉虽然有心事,可这倒不是急事,而且需要再观望才敢确定,她也就暂时搁下,果然一起出去了。 康南云的姑祖母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大约自己一生顺遂,是以待人就格外宽厚些,见了方婉就拉着她的手看一回,笑着说康南云:“可是被比下去了吧。” 康南云就拉着老太太撒娇,一家人往里头去。 奉国寺是千年古刹,寺里处处是高大古木,在这样热了的时节,别有几分沁凉,方婉随着众人进殿礼佛,十分虔诚,在心中默默祷告:“只求保佑景王殿下长命百岁。” 她是上天厚待重新给了她一世的人,在神佛跟前当然格外虔诚些,捐了一笔香火银子,还点了一盏福灯。 这是悄悄给萧重点的,方婉觉得,她自己的事情通常自己都能解决,萧重这事儿就真的太难说了,可是她又真的特别不愿意萧重死。 拜了佛,老太太还要去听经,康杜氏陪着进去了,段双儿也陪在一边。康南云和方婉在外头,眼见门口一连四五辆车驶过来,前头一辆是璎珞八宝华盖车,车身宽大,车轮都比普通的车要大一圈,单看车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方婉只看了一眼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那妇人,一个骑马的青年下马来扶,就拉了康南云一把:“咱们到那边禅院去喝杯茶等吧。” “做什么?”康南云还打算看一回这出名的千年古刹呢。 “免得惹事。”方婉简洁的说。 “我们能惹什么事。”康南云被方婉拉着进去,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个妇人方婉认得,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儿媳妇,如今的这位太后娘娘李氏出身微末,原本只是一名宫女,倒是颇有几分颜色,一日伺候御前,承恩一度,竟就有了身孕,生下了当今,封了个才人。不过当年因身份低微,娘儿两个在宫里也算是很受了些委屈,连身子骨儿都熬坏了,今上登基之后,李氏终于贵为太后,却时时肯病,这会儿还卧病在床不见人呢。 李氏成为太后之后,李家一家自然是鸡犬升天,李太后的兄长封了承恩公,从此成为京城名门,不过方婉知道,这家人特别一言难尽,显然突然而来的泼天富贵,没有任何底蕴的尊荣其实是难以消受的。 方婉一看到那妇人,就决定离远一点,那位骑马的李公子,不仅是一样的贪花好色,喜欢美貌姑娘,而且他比萧祺还跋扈呢。 方婉与康南云在院子里对坐,煮了一壶茶喝,眼看着青烟袅袅,康南云替她倒了茶:“喝杯茶,散散心,别哭丧个脸了。” 方婉说:“我哪有!倒是你到底收了他多少银子啊,这么殷勤。” “他是谁?”康南云随口笑问,然后又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觉得别人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呢?” “就不能是有人愿意关心你?” 这话倒是把方婉说的一怔,康南云又笑道:“就好像景王殿下待你好,也只是因为喜欢你啊。” 方婉啐道:“还说没收银子!句句话都是他。” 康南云哈哈笑:“明明你先提的,你事事都先想到他身上,还不许我说句公道话了吗?再说了,景王殿下待你难道不好?别的不说,殿下那样的身份,请一道圣旨难道还难了吗?真有旨意下来,别说景王妃,就是景王侧妃,难道你还敢不嫁?所以我才替人家不平呢。” 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方婉想,萧重是个好人,所以他活不长呢! 方婉就叹气,康南云说:“这也没外人,你老实说,你真不喜欢他?” 方婉有点茫然:“我……也不太知道。” 然后她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很怕他死。” 这下轮到康南云茫然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还是小姑娘,于这些事上都还只是懵懂,康南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倒是看见门口走来一群人。 方婉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暗叫一声倒霉,没想到躲到了禅院里也没躲过去,那李公子不知道怎么逛的,就偏偏逛到了这偏僻的禅院门口,一眼看见里头坐着喝茶的两个神仙下凡般美貌的姑娘,立时就身子酥了大半边。 那李公子样子长的还不错,李氏当年若不是有几分颜色,也得不了如今这一场尊荣,李公子也是生的眉清目秀,又是锦衣玉带,头戴金冠,手持一把名家扇面的玉骨扇,只要不开口,还是很过得去的。 李公子有七八个小厮跟着,排场不小,在门口一停,便不请自入,笑嘻嘻的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真是天仙下凡一般。” 这位李公子真是著名的草包,连调戏姑娘听起来都不伦不类,容十二公子跟他比起来,还真是格局立现。 可是面对这样的草包,纯靠身份地位和当前武力说话,方婉那些精致的手腕就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还有一点束手无策,只得拉着康南云想要避开。 李公子身边的小厮显然也不是第一回干这样的事了,此时几个散开来,就把门给挡住了,不让她们出去,那李公子也不恼,还是笑嘻嘻的说:“小娘子别急着走啊,跟哥哥说你是哪家的,哥哥这就叫人上门提亲去,包你从此吃香喝辣……” “我家的!”景王殿下萧重仿若天神降临般出现在了门口:“你要来问我吗?” 方婉:“……” 景王殿下英雄救美的这样及时,不会他就在隔壁吧?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小表叔。”李公子立刻怂了,往后退了几步:“我不知道这是表婶。” 那些小厮更是悄悄的顺着墙根往外溜,萧重的身份自然不会去理那些人,板着脸说:“你还真是越发出息了!惹到我这里来了,回头我再打发人告诉表哥,打断你的腿。” “表叔我真不知道!”李公子连忙打躬作揖的告饶:“现在我认得了,今后再不敢了。表叔且饶了我这一回!今后且看我的孝心罢。” 这家人是个什么样,萧重当然知道,也就懒得教训了,只是一张俊脸冷冷的:“还不快滚!” 李公子立刻带着人抱头鼠窜。 萧重看了方婉一眼,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方婉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然后赶紧放开:“您这是连话也不跟我说了?” “要说什么?”萧重停了下来。 方婉想了想:“多谢您替我解围。” “举手之劳罢了。”萧重很平和的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萧重的态度这样平淡,方婉就越不想这样就让他走,很勉强的才说:“您也来喝杯茶。” “不用了。”萧重温和的说,不知为何,方婉觉得他此时看起来,容貌格外俊秀。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方婉说:“你住那边也是有腰牌的,和景王府的一样,你今后出门记得带上,免得再遇到这样的事情。” 方婉怔怔的眼见的萧重走出去,心里越发说不出的滋味儿,他越是这样平和的待她,越是让她难以忽视他本来应该有的尊贵和强势。 就像康南云说的那样,他有的是办法可以得到她,在景王殿下这个身份之前,若是他肯不顾一切,方婉就是再有手腕,也难以抗衡,可是他顾忌了,他顾忌的是方婉的意愿。他是真的放下了一切身份,单纯的以萧重这个人而喜欢她,这样一份喜欢,让方婉辜负起来,觉得格外的难以承受。 尤其是他快要死了。 上一世直到他死,二十四岁,他也没有成亲,没有子嗣,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深爱他的人铭记他,没有人为他伤心,没有人记得他有多好,没有人记得他曾俊秀温文,没有人记得他笑起来眉目温润。 方婉怔怔的站在那里,心里不由再一次的挣扎起来。 她实在难以想象会听到他的死讯,她单是这个时候这样想一想,都觉得呼吸有点费力了。 康南云在旁边围观了半日,这会儿才走过来,叹气道:“我看啊,景王殿下真是伤透了心。” 方婉:“……” 康南云这是得了萧重多大的好处啊! 萧重潇洒的,头也不回的走到禅院前头,韩九跟在后面,面无表情的观察了之后,对萧重说:“看方姑娘的样子,也是很舍不得王爷。” 萧重手里的扇子拍了拍掌心,有点纳闷儿:“或许康姑娘说的确实没错,可是真不明白,她到底在顾虑些什么。” 韩九就更不懂了,除了觉得方姑娘真是太不爱富贵了之外,也没别的想法了。 但他还是比较知道萧重的,这位爷说的好听,哄的人家姑娘很不忍心,其实心里显然压根儿就不是那么想的。 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景王殿下,哪有这么容易就放弃的。 快要走到奉国寺门口的时候,萧重突然停住了,他想到了刚才听到的方婉的话,她很怕他死。 这话乍听起来好像也平平无奇,可在那个时候说,却显得有些古怪,那个时候,怎么也不该说这样的话吧? 萧重背着手慢慢的往外走,一脸的思索,他觉得他好像也曾听到过这样的话,方婉不止说过一次。 门口有景王府侍卫守着,此时见王爷出来了,有一个人就迎了上来回道:“刚才接到密报,三殿下已经查明了叶正成案,密折送到了御书房了,叶正成私卖赈灾粮,换成了杂粮悉数发放给了灾民,虽是无奈之举,也是违旨,又因其利民之举,暂时羁押,押解进京恭请圣裁。另有官员实有私扣,贪污赈灾粮中饱私囊,并举报叶正成妄图掩盖者,也同折奏明了陛下。” 萧重点点头,那人接着道:“陛下已经御批,赞三殿下办案踏实仔细,又命三殿下继续就地访查捉拿一干人等。” 小三这次算是露了脸了,萧重想,叶家也算逃过一劫,刚想到这里,他就想到了那一次方婉对他说的一句话。 “因为我觉得他能活得长。” 方婉说的是叶元清,当时他虽觉得这个理由古怪,也没怎么深想,可这会儿跟今日方婉说的那句话一对应,萧重便察觉到了不寻常。 恋爱中的人本就敏感的要把每句话都恨不得想七遍,何况这么古怪的话,萧重这找到了印证,自然也就琢磨开了,一脸的凝重。 上前回话的那人没等到萧重的示意,又见他一脸严肃冷峻的表情,心里头难免就琢磨开了,王爷操心国事,此时听到了这样的蛀虫,竟然敢私吞救命粮,还敢把一心为民的良臣推出来做挡箭牌混淆视听,甚至还敢设计谋刺王爷,幸而王爷清明能干,识破了那些人的毒计,还设下圈套,引出了幕后之人。 这个时候,王爷恼了,说不定就会建言陛下严惩,这就是大案了啊! 果然,他就听到萧重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这样想我死……” 然后景王殿下也没理谁,径直就上马了,众人跟在后头,有些人听到了,心中暗忖,那些人真够胆大妄为的,竟然敢谋刺景王殿下,这可是要抄家灭族了啊! 没过两天,已经是端午节了,虽然没在家里,这节还是要过的,这两日天明显的热起来,方婉穿了件家常的蜜合色纱条衫儿,头发尽都梳了上去,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连项圈都没戴,只插了支金累丝珠子的簪子,插着一朵早上新折下来的芙蓉花,摇着把团扇,在廊下看人分长命线。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也送一份儿去景王府呢,长命线这个兆头还挺好的。可是想到萧重那样子,她又觉得不应该再去招惹景王殿下了。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有小丫头的惊叫声,便见韩九速度极快的冲了进来,不似平日里的规矩,急急的说:“王爷遇刺,危在旦夕,想要见方姑娘一面。” 这话击中了方婉心中长久以来的担忧,而且是时时刻刻担忧着的以后的事情,突然之间就落到了她的面前,分毫不容人喘息,方婉不由自主的就站了起来,怎么回事?萧重不是还有四年才死吗? 韩九也不等她问,着急的说:“姑娘快随我来吧,迟了只怕就……” 方婉见韩九身上也染着血迹,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些镇定和淡然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就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的姑娘一般,惊慌失措,喉咙哽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身不由主的就跟着韩九快步出去了。 走到门外,她才有一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王爷是怎么回事?” 他应该四年后才死,这个时候必定没事!方婉自我安慰的想。应该就是一点小伤吧! 韩九垂头道:“这些日子王爷心中烦闷,便前往东山猎场散心,没想到竟然有人行刺。因王爷是骑的汗血宝马,独自跑在前头,侍卫跟不上,竟是相救不及。” 他虽没明说,可其中含义方婉如何不懂。 她不由的便是一滞,喉咙越发的生疼起来,像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疼,原来是她!是她害了他,如果萧重像上一世那样没有遇到自己,他今日就不会去散心,也就不会提前四年…… 她那日就该答应他的!方婉两辈子都没有这样后悔过。 不是还有四年吗?足够生两个孩子了!而且谁知道今后的变故,她方婉既然都能回到十五岁,救方家于水火之中,说不准也能救下萧重! 一时马车到了景王府,方婉也顾不上坐轿子了,提着裙子就往里跑,韩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旁边伸手扶她。 沿途看不到人,只听得到哭声,哭的方婉心中发虚,又疼的有点出不了气。 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地方的,方婉抬头只见萧重一动不动的躺在一张床上,周围不见人影,只听得到哭声。 连个伺候的太医都没有了,萧重这是已经死了吗?方婉一个踉跄,眼泪就下来了,来的又急又快,眼前一片模糊,差不多什么都看不到了。 方婉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只是眼泪止也止不住,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她根本不能眼见着他去死,不管是现在还是四年后。 她以为自己心如铁石,可是她其实还差的远。 方婉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上前,可是那身影的伤心若有实质,周围的哭声犹豫着逐渐小了,韩九小声道:“方姑娘先去看一看王爷。” 方婉没有立刻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带有一点茫然,韩九又说了一遍,方婉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朦胧的泪眼把周围都看了一遍,慢慢止住了眼泪,说:“王爷没死吧?” 韩九硬着头皮说:“快……死了。”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方婉站直了身体,没有立刻上前,看这布置,除了隐在帷幔后的哭声,哪里像是一位王爷要薨逝的样子,她也真是关心则乱,竟然叫这样到处都是破绽的计划给骗了,还真哭了!哭的情真意切,都忘了先去查看真假。 她以前真的没有这样丢人过,精明如她,竟然也有变的这么傻的一天。能叫她这样的,大概也就只有萧重了。 周围的哭声逐渐消失了,韩九也是一脸恨不得自己也能消失的样子。 方婉突然就心软了,堂堂景王殿下,连这样的事都做了,又叫她的心怎么还硬得起来。 她便是二世为人,其实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 她想要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的那些东西,大约也应该包括这些吧,喜欢一个人,为了让他欢喜而妥协,牺牲自己的一些梦想,牺牲一些执念,牺牲一些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 这样的事,其实她上一世也没有做过。 方婉慢慢走上前去,见萧重躺在床上,脸色如金纸,还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这会儿见她过来,一脸挣扎着要开口说话的模样,方婉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坐到了床边,一手就按住了他:“行了,别装了,我答应嫁给你就是。” 萧重大喜:“真的?” 刚才那好像动都不能动的样子瞬间不见了,这会儿他就中气十足了,而且还半点不尴尬。 他的计划里,方婉既然喜欢他,又怕他死,那他若是让方婉以为他要死了,方婉必定会真情流露,自己便奄奄一息的与她说,若是自己不死,方婉能不能嫁给她,他觉得方婉会答应,这样他果然就不死了呀。 没想到方婉竟然还没用他说,就答应了,萧重满心欢喜,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方婉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小看这位殿下了。 生于皇室,长于深宫,就算不争夺皇位,那也有别人比不了的本事。 方婉很凝重的道:“我也有条件的。” “你说。”萧重也就坐了起来。 “我不做妾。”方婉道。 “这你放心!”萧重本来就真心实意要娶她,在皇帝跟前都说了要娶她做景王妃了,当然没当一回事。 然后,方婉又慢慢说:“还有,我要生五个孩子。不然我就回锦城去了。” 韩九站在当地听到这里,立刻飞一般的溜了,连带周围和声的人,都被撵了个一干二净。 “好!”萧重也赶紧答应,可是心中疑虑,生五个孩子这种事,不是应该成亲之后再说吗?不可能先生五个才成亲吧。 方婉知道他的疑虑,他自然是听不懂这句话的,只是她真是很想叹气说一句: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放弃了些什么。 不知道她这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最自暴自弃的想法也就只能是,要是四年后萧重真死了,她守寡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王妃,也算荣华富贵了吧,说不定还有两个王孙,她就是老封君了。 可就算是这样,方婉心中也是满心的欢喜,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欢喜。 对于方婉来说,这种欢喜是陌生的,是上一世从来没有过的。 这也就让她不那么计较,也不那么盘算,她看着萧重那明显经过化妆的脸,扑哧就是一笑,也不似少女一般羞涩,端详了一下,居然伸手摸了一摸,摸到一手金粉,笑道:“这也太粗糙了,还不如我呢!” 说着,方婉一边就摸出手绢子,凑近了替他擦那些金粉,一边笑道:“你这跟前的人呢,叫人打热水来洗洗,你这不难受吗?” 方婉甜起来,直是甜到人心里,靠的近了,身上还有一股暖暖的甜香,脸上又有柔柔的触感,萧重这样未经人事,又血气方刚的哪里经得起,便去握她的手,表白道:“为了你,我就不难受了。” 方婉含笑,让他握着手。 萧重可以很容易的娶到她,甚至只是娶她做侧妃,就如上一世的萧祺一样,可他把那些手段都丢开,却为她做这样的傻事,真是叫她心中难免柔情蜜意,笑道:“恩,你就是这副模样,也是好看的。” 萧重得意的笑道:“比叶元清强吧!” 果然不懂风情,方婉这会儿一腔柔情,他不懂亲亲抱抱,倒是跟叶元清比起来了,叫方婉真是哭笑不得。 “他怎么能跟你比呢。”不过方婉肯容让人的时候,那叫一个柔和体贴,温婉无比:“我看他,也就跟外头见的人是一样的。只有你才是与别的人不同的,谁能跟你比呢。” 但是,方婉这么说着,不动声色的把手抽了出来,笑道:“还是先洗洗吧,也不能总这样啊。” “且我也要洗洗脸。瞧我被你这折腾的。”方婉这样抱怨一下,萧重果然立刻发现了,这样热的天气,方婉额间碎发有一点汗湿,他吩咐一声,原本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却立刻就有丫鬟端了大铜盆进来伺候。 大概是早就在门口预备好了,就等吩咐了。 萧重见方婉这样说,偏还心中甜蜜,方婉这样一箭射来都能镇定自若的人,被自己一个消息吓的哭成那样,可见她的心里果真是有他了。 方婉自己的丫鬟没来得及跟来,就由景王府的丫鬟伺候着,在胸前掩了大帕子,挽了袖子,伸手往盆里洗面,景王府四五个丫鬟立在旁边,捧着巾帕脂膏等物伺候,心里倒是想,这位方姑娘,听说是小家子出身的,却倒似很惯常这王府气派似的。 这些伺候人等,虽等闲不敢乱说话,可能做到王府一等丫鬟,且还是袁太妃仔细挑来伺候萧重的,个个都眼清目明,大家子的姑娘固然常见,小家子出身的姑娘自然也见过些,一开始自是束手束脚,生怕自己不懂规矩,引人笑话。 倒是这位方姑娘,一点儿局促的感觉也没有,洗了脸,薄薄敷了一层香脂,也没再用胭脂了,笑道:“怪热的。” 而且刚才又是如坠冰窖,又是哭的一头汗,还跑了一阵,折腾的乱糟糟的,她抿一抿头发,眼见萧重也几个丫鬟围着洗脸卸妆,便觉好笑,回头问:“韩九爷呢,把我们家人吓的了不得,打发个人去说一声罢。” 萧重连忙说:“你也别急着走啊。” “我不走。”方婉笑道:“我和你说说话,陪你吃了饭再走。” 萧重不是没见过种种样子的女人,可哪里见过方婉这样的柔情蜜意,她好似少一分羞涩,多一分甜蜜,萧重差不多已经不太知道东南西北了。 她见萧重洗了脸了,又要换外头衣服,她就走到外头屋里去,隔着帘子笑道:“外头热,不要戴冠了,头发束一束就好。” 一时见他出来,方婉很自然的站起来:“我们去外头树荫下走走,我也看看景王府的样子。我都没见过呢。” 两人在外头走了一会儿,在一处大榕树底下,方婉才问他:“你这府里的人,应该都是内务府送来的吧” “我是万宁三年封王开府的,一应东西人手自然都是内务府派的。”萧重说。 方婉点了点头:“太妃娘娘也替你挑了人吧?” 萧重也点头,又说:“侍卫倒是皇兄亲自指派的,大约都是沈大人亲自挑的吧。” 方婉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那日她拒绝萧重的事,袁太妃那里没有立刻得到消息,那会儿萧重在她那里,身边都是侍卫,她说:“那今日的事,太妃娘娘应该很快就知道了吧。” 萧重迟疑了一下,他听出了方婉这话里头那一丝对母亲的防备之意。 方婉何等人物,见萧重这一点迟疑,便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我看太妃娘娘的意思,我的出身低了,当不得景王妃之位,大约是预备赏为侧妃。” 她仰着脸看萧重,斑驳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肤光似雪,眼睛本就有点上挑,此时因为阳光的缘故微微眯着,仿佛一只眼见得就要倾城祸国的狐狸精一般。 萧重招架不住:“我会劝说母亲的。皇兄是已经应了的,若是母亲还不情愿,我求皇兄直接下旨罢,母亲就是恼,只是事情既然已经那样了,不过恼一阵也就罢了,母亲总是望着我好的。” 方婉笑道:“倒也不急,这事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时间宽裕些,我也能看的清楚一点,有些事情,别人看着不显眼,在我眼里,反倒是大事呢。” “什么事?” 方婉柔声道:“现在我也不太清楚,等我知道的清楚了,我就跟你说。” 她安慰萧重:“娘娘是个和气的,且待人又周到,我瞧着,娘娘也是挺喜欢我的呢。” 为了加强说服力,还把前儿娘娘赏她红宝石和南洋珠的事儿说给萧重。 方婉这样一说,萧重自然高兴,谁都希望老娘和媳妇儿处的好,方婉自然清楚,而且,萧重急着把婚事砸实这种心情,方婉也是很能理解的,但是她心中的疑虑还着落在这上头,需要借此事看清楚袁太妃的态度,甚至她隐约的觉得,萧重的命运或许也与此有关。 但是人间的世情,最好不要在男人面前说他娘不好。 于是方婉便笑劝道:“所以你别急,别总去找娘娘说这事,你也想想,你原是先认得我,才知道我好,单论我们家,本就配不上你,世人都是这样想的,娘娘原本不认得我,难免也要这样想不是?这也是人之常情了,倒是咱们慢慢来,时日久了,娘娘知道我贤良淑德,配得上你了,自然就会应了,岂不是好?” 方婉说自己贤良淑德,真是半点儿不脸红,狐狸精一般的哄着萧重:“到时候再赐婚,不比你这会儿慌慌张张,逼得娘娘应了的好么?这会儿娘娘就算是应了,心里多半也是有些恼的,恼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叫你们母子有了什么不好,你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且今后嫁了你,我也没脸见娘娘不是?” 萧重便觉得方婉真是又贤良又体贴,尤其是喜欢他之后,处处为他着想,简直堪为一代贤妃,哪里还能不应,便犹如昏君一般的道:“都依你就是。”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方婉在景王府的情形,果然没有用太久就传到了袁太妃的长春宫。 袁太妃刚用了早膳,她养颜有术,用了早膳是必要喝一杯秘方调制的养颜茶的,这里刚端着茶盅子,优雅的喝了第一口,跟前的宫女就进来回道:“景王府的橙花来给娘娘送东西了。” 袁太妃点头命传,橙花是她跟前的人给的萧重,向来忠心,人也伶俐,此时她带着一个小丫头,捧着盒子,进来就给袁太妃磕头道:“王爷给太妃娘娘请安,昨儿外头给王爷送了些东西,里头有一匣子江南新样子的绢扇,王爷就吩咐给娘娘送些来。” 然后橙花又补充了一句:“也给百花胡同那边的方四姑娘送了几件去。” “哦。”袁太妃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意思,不自觉的略微坐直了一点,手里的茶盅子随手放在了手边的炕桌上。 橙花看在眼里,顿时知道自己这趟进宫来对了,太妃娘娘果然对方四姑娘格外关注。 而且这样的事,她就算不主动来回,宫里头迟早只怕也要问来的,到时候她再回话,也不知有人会说什么闲话。 橙花深知道,当时王爷开府,除了内务府挑人,娘娘也在自己宫里选了些人给王爷,大丫头总共选了四个,惹了不少人艳羡,王爷府里统共王爷一个主子,本就好伺候,规矩松泛,而且王爷这样的天潢贵胄,又正是青春年华,但凡有志向的,谁不愿意去景王府伺候呢?那就看到她们自然是乌眼鸡似的。 景王开府不久后,四个大丫头就没了一个,旧年里又没了一个,就是因为有些人满心里要拿她们的错处儿,在太妃娘娘跟前挑唆的,如今这两个缺还没补呢,橙花十分谨慎,生怕也叫人挑唆她对袁太妃不忠心,是以昨日的事,今儿一早她就急着进宫来回了。 橙花小心的往左右看了看,袁太妃就挥手让她们下去,橙花这才细细的把昨日眼见的所有都一一回了袁太妃知道。 她把那位方四姑娘不愿意嫁给景王殿下,景王殿下装做受伤要殒命,哄得方四姑娘应了,但方四姑娘提了条件,不肯做妾,只能做景王妃等语回了袁太妃,在橙花的心里,有一点战战兢兢的,只想着娘娘想必是要大怒的。 可是没想到,她说到方四姑娘提条件的时候,袁太妃竟然是眼睛一亮,颇有兴致的点点头,真没看出一点儿不喜欢的样子啊。 袁太妃想了一想,又问:“王爷和方姑娘说好之后呢?就在屋里说话吗?” 橙花连忙回道:“回娘娘的话,方姑娘说想要看看王府是个什么样子,就跟王爷出去了。只是奴婢远远看着,方姑娘也没走多远,连东边的月洞门也没过,就站在东篱那棵大榕树底下和王爷说话,那里四处都没墙,奴婢没有王爷的吩咐,也不敢上前去,就听不见方姑娘和王爷说了什么。” “好。”袁太妃说了这样含义不明的一声,就姿态颇为闲适的端起了放在手边的茶盅子,又喝了一口,橙花虽不懂这声好是个什么意思,可她伺候袁太妃久了,却看的懂她现在的样子动作,这是满意的表示,橙花一颗心就落了下来。 袁太妃也没赏她,这显然是还把她当自己丫头般看,只是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仔细的脾性,你在重儿跟前伺候,我也放心些,你且替我多看着他,今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橙花大喜,连忙磕头道:“这原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娘娘的赏。” “去吧。”袁太妃笑道:“你不是还有差使吗。” 橙花倒退着出门,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听到里头差不多算是她的死对头的梅花在跟袁太妃说:“这位方姑娘也太有心眼了,连王爷也给她哄的这样。” 她语气里头那点儿挑唆的味道,橙花听得一清二楚,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正好看见原本一起进宫的桃花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她就揭开要送给方婉的锦盒的盖子,取了一把扇子,小声跟桃花笑道:“这是江南今年的新样子,你拿一把使吧。” 一边说着,却是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听见袁太妃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他那孤拐性子,往日里连皇上说他也不好使,如今这有人能说他,他也肯听,才是好事呢。” 橙花觉得,太妃娘娘这语调,好像是真的喜欢,并没有恼怒方四姑娘的意思。 她就真不明白了,照她看来,若是有个姑娘这样算计自己的儿子,尤其是身份地位还差着这么多的姑娘,她是必要恼怒的。 橙花听了这么一耳朵,也不敢再停下去了,跟桃花简单的说了一两句,就往外头走去,刚走到拐弯的地方,便见到长春宫一个认得的宫女,从外头引着两个人进来,橙花连忙避到一旁,让出甬路,到的近了,她认出来了,连忙就跪下磕头:“给舅太太请安。” 走在前头的身着锦衣,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正是如今的大将军袁丰的夫人吴氏,袁太妃的嫡亲嫂子,后头是吴氏的嫡出女儿袁紫燕,这位袁夫人养了三个儿子,到了三十岁上头才有了这个女儿,一向爱若掌上明珠。 武职与文官不同,向来承袭的较多,袁太妃的父亲原是大将军,镇守西北一地,战功彪炳,威名赫赫,是帝国的镇海神针。四个儿子也都走武职,成年后都在袁大将军帐中当差,袁诚年老后由嫡长子袁丰接任了大将军一职,虽然他的本事比不得乃父,但一则有几个壮年的兄弟帮衬,俱都领兵,二则羯奴打了这么些年,也有些打残了,虽也偶尔犯边,声势已经不如以往,是以大将军袁丰接任之后,打的胜仗倒是比老将军还多些,威势也更胜一筹。 袁家在京城里自也更加炙手可热,连袁紫燕也是与多位公主交好,便可见一般。 袁夫人见是橙花在请安,这样太妃娘娘和景王殿下跟前都有体面的丫头,她也不十分摆架子,倒是停住脚跟橙花说了两句话,才进了长春宫去。 橙花就自去办差。百花胡同住了两家人,颇为热闹,且因昨儿端午节,各房门口还照着西南习俗,挂着菖蒲陈艾,屋里也挂着五毒包儿,有股子淡淡的药味儿,方婉嫌热,摇着扇子坐在院子里头,见橙花来送东西,笑着问了两句,听说她是先进了宫的,也没说什么,更是一句话没提太妃娘娘,反是问:“你们王爷昨儿可吃粽子了?” 王爷昨日里欢喜坏了,简直顾不得吃东西,橙花老实回答了一句,方婉就笑道:“也没个人替他理着这些事。” 橙花一句话也没敢接。 方婉就叫绿梅:“拿两个盒子,把粽子,咸的甜的白的都装十个,还有五毒饼和盐蛋,都装了打发两个人拿着,随这位……” 橙花连忙道:“奴婢叫橙花,姑娘只管吩咐我。” “随橙花姑娘拿去景王府。”方婉笑道:“好歹也是过节一回,我总得替他想着。” 绿梅应了,方婉又笑道:“绿梅你带着这妹妹一起去厨房里喝杯茶,给她一碟点心吃。” 方婉说的是橙花从景王府带出来拿着盒子的那个小丫鬟,大概十三四岁的年龄,是内务府派过来的人,没在宫中伺候过。不过这小丫鬟在内务府认了橙花的娘做了干娘,如今又恰巧分到了景王府,橙花平日里常照顾她,今日这样送东西会得点儿赏的事,便带着她出来了。 橙花还没明白方婉为什么单叫绿梅带那小丫鬟过去,方婉已经对她招招手:“你陪我走一走,我问你两句话儿。” 橙花毫无选择余地,只得跟着方婉去,她虽然不是方婉的丫鬟,可是昨儿明知道方婉跟王爷那样了,她哪里敢说个不字。 橙花恭恭敬敬的落后方婉一步远,两人也没有走太远,只走到院子外头盛开的花丛之中,方婉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身影在花丛中露了出来,足够院子里头那些人看的清清楚楚了。 这个时候,梨花正站在廊下看人拿方婉从锦城带来的夏天的衣服出来晒。 方婉停住了,转身对橙花说:“太妃娘娘知道昨儿的事了吧?” 橙花一惊,方姑娘这样世家出身的姑娘,能猜到太妃娘娘在景王府有眼线倒是不奇怪,若是太妃娘娘对自己儿子府里的事儿睁眼瞎,那才特别奇怪,可是方姑娘这样说出来,就未免太奇怪了。 方婉笑道:“太妃娘娘怎么说?” 橙花哪里敢说,只道:“娘娘也没说什么?” 方婉的笑容好似还更愉悦了一点,拍了拍橙花的肩,还点了点头,就好像她说的方婉非常满意似的。 橙花有点莫名其妙,方婉却又没问了,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一路的笑容都似乎很愉悦,回了院子之后,橙花见梨花还站在廊下看人晒衣服,却一眼又一眼的打量她,橙花当然也知道梨花的来历,知道是太妃娘娘吩咐内务府送来的人,此时见她这样打量自己,又看她站的高高的,从她的位置看出去…… 橙花转头望出去,那不就是刚才方姑娘问她话所站的地方吗? 橙花便有点不安起来,挪动了一下脚。 方婉微微一笑,一时绿梅把粽子等应时的东西装了来,还带了两个跑腿的婆子,方婉便吩咐绿梅:“拿二十两银子给橙花。” 橙花吓了一跳,连忙就跪了下来:“哪里敢当姑娘这样的赏。” 方婉笑笑,意有所指的扫一眼周围,把梨花等几个内务府派来的丫头都扫了一眼:“别的我也不在乎,就冲你这份儿对王爷的忠心了。” 橙花欲哭无泪,这二十两银子实在是太烫手了,她都不用抬眼去看梨花等人的表情,差不多都能猜得到她们的表情会有多么复杂。 怪不得方姑娘连王爷都能哄的那样儿,简直是她说什么,王爷就应什么,竟是这么的有手腕儿。 她不过是来送一回扇子,怎么就惹上这样的事了? 橙花又小心的抬眼看了穿着半旧藕荷色纱条衫儿,打扮素净的方姑娘,明明瞧着是这样的清丽温婉,可她昨日才应了王爷的事,怎么今日就这样厉害起来了?立刻就动起手来,且这也动的太不动声色了吧。 她觉得方姑娘一定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看橙花惊惶的回景王府去了,方婉依然摇着扇子,云淡风轻的坐在院子里乘凉,袁太妃派了人来看着她,之前对方婉来说,虽然知道,但也没当回事,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她觉得自己迟早要回锦城去的,要看就看呗。 可今天开始就不一样了,她既然不能安心平安喜乐,那就只能趟这浑水了。身边是别人的人,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利用之处,方婉当年的处境,比这还差的远呢,不是也有破绽可寻吗? 橙花回了景王府,一个字儿也没敢说,做贼似的把那烫手的二十两银子压在自己的箱笼深处,照样是一夜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不仅是把宫里府里的各种关系,还把昨日里方姑娘和王爷说话的情形掰开揉碎,每个字都回想了好几遍,到了第二日晌午的时候,终于吩咐昨儿她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你给角门子上的陈婆子一百钱,就说我要你送样东西给我娘,悄悄的跑一趟百花胡同,去给方姑娘说一声,昨儿太妃娘娘听说了,颇为欢喜。” 那小丫鬟不懂这里头的意思,只是点头答应着去了。 方婉是照样坐在那里,今年端午过后比往年热,又还没到送冰的时候,方婉不愿意进屋,她在那里看手里的帖子,那是大将军府送来的,袁大将军的嫡女袁紫燕及笄礼,请方婉做赞者。 方婉坐在那里看了那帖子有一刻钟了,此时景王府那小丫头也进来了,把橙花吩咐她悄悄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回。 方婉点点头表示听到了,可她的脸上殊无喜色。 第41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袁家的掌上明珠的及笄礼必定是冠盖云集,贵女无数,却请方婉这样一个没有相应身份,甚至才刚进京的姑娘做赞者,这肯定不会是袁紫燕自己的意思,这只能是大将军府的意思,甚至是袁太妃的意思。 袁太妃对方婉这出乎意料的喜欢,就是方婉心中疑惑的根源,这件事和橙花悄悄来告诉她的那句话一对应,方婉心中的疑惑就逐渐的开始变成了不安了。 若只是一个消息来源,且都还隐晦,没有明说,还只能说是猜测,或许做不得准,可如今两相印照,方婉几乎能肯定,原本看不上她的出身的袁太妃,出乎意料的喜欢她了,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或者说,喜欢的是她在袁太妃跟前的表现。 这叫方婉感觉到了不安和危险的味道,所以虽然得到了袁太妃的欢心,方婉却欢喜不起来。 袁太妃作为一个本来应该远离权利争斗,安享富贵的先帝朝贵妃,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野心勃勃,极度渴望权势富贵的姑娘?甚至愿意这样的姑娘嫁给她尊贵的儿子? 这是违背常理的,这样的不寻常,那就必定有她不寻常的缘故,指向一个更加不寻常的源头,方婉是经历过储位争夺的人,她难免敏感的想到,难道袁太妃竟然希望萧重去争夺皇位? 或者说,是去谋求更大的权势?权势并不一定是非要做皇帝,比如肃帝朝那位权倾朝野的皇叔摄政王,那比起皇帝来,也差不了什么了。 否则,为什么袁太妃听了昨天的事竟然会欢喜,昨日的事,别说在亲娘眼里,就是在旁人眼里,那也是一个出身低的姑娘,费尽心机,连哄带骗想要坐上景王妃之位。 换成自己是这个娘,看到儿子受这样的蛊惑,还不立刻把这小jian人撵出京去? 袁太妃喜欢的是什么?她喜欢的是儿子愿意听这个野心勃勃的姑娘的话,喜欢的是她的儿子喜欢的这个姑娘有野心,有胆量,又有手腕和心机。现在她能够哄的萧重娶她,今后她的野心更进一步的时候,或许也能哄的萧重愿意去争夺帝位? 方婉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她又很难找到别的解释。 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解释,那萧重在四年后的死,就有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了,夺嫡的腥风血雨方婉自然刻骨铭心,正经皇子想要夺嫡还要被父兄猜忌呢,何况萧重只是皇弟。 这便是方婉觉得不安的由来,尤其是想到萧重四年后的死,方婉就更不安了。不过幸好还有四年,这件事如今还未见端倪,她也只是猜疑,做不得准,何况就是真的袁太妃做此想,她显然是最终要联合自己的,她选中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野心去鼓动萧重吗? 想到这里,方婉心中便终于安稳下来了。 不管方婉怎么猜测,袁大将军府的邀请,方婉都不能推辞,甚至萧重听说了表妹请了方婉做赞者,还很高兴,到底是嫡亲舅家,这样给方婉体面,显然是做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打发人给方婉送来一支羊脂白玉的簪子,上头一点儿朱红沁色又恰巧显出有点像是燕子的模样,让方婉拿去送礼。 这还真是应时又应景,且也足够贵重,尤其是那沁色形成的样子,十分难得,方婉送出去,任是谁看了也不失礼。 康南云摸进来看到了,也忍不住拿在手里看一看:“这可难得,只怕是景王爷原本预备自己送表妹的吧,倒是让给了你。” 方婉瞟她一眼:“这事儿都成了,你也不必再替他说话了。” 可见康南云是多不愿意进宫了,得了萧重这好处,她好话就说了个没完。 康南云笑道:“这不相干,我就是看着景王殿下顺眼。” 她还笑道:“我原就说你也喜欢他吧?你还拿乔,这会儿还不是应了。” “你知道什么。”方婉当然还是不能说萧重要早死的事,真是的,天下谁知道她到底做了多大的牺牲! 她只得说:“就好像你不愿意选秀进宫一样,难道那就不荣华富贵了?可那也是一滩混水,谁知道会不会踩到一脚泥呢?” “那怎么一样。”康南云道:“景王爷是皇弟,又不是皇子,不争权夺位,能有什么混水?安安心心的就是了,谁还能亏待了他?要真是进了宫,那才是乌眼鸡一般呢。” 说着,康南云笑着连比带划的:“你看,我生的这般美,且别说进了宫,就是进了几位皇子府,王爷府,必定也是叫人妒忌的,偏我们家又没根基,谁都能踩我一脚,那活的多艰难?还不如落选了出来,自己选个门当户对的嫁了才好,我们家也有银子,我爹我娘也不会亏待我,不比在那样高门大户里伺候人好?” 方婉:“……你也要点脸。” 不过康南云这样一说,方婉心中却是一动,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又一时间不敢确定。 康南云哈哈的笑:“我又没往外头说去,在外头我还不是跟你一样。明儿你要带我去开开眼界,我就是来看看你穿什么戴什么,你好歹是赞者,我总不好抢了你的风头。” 明天去袁府,方婉带上堂妹方莹,另外加上康南云同行,方莹先前就打发丫头过来问过方婉明日的穿戴了,康南云倒是亲自走过来,大约也是闲的。 第二日,还是由方杜氏带着姑娘们,方婉、方莹、康南云三个,乘了两辆车去袁府,因她们在京城还少有人认得,进门儿只见人人花枝招展,却没人来跟她们寒暄说话,连同今日的主角,请方婉做赞者的袁紫燕都没过来招呼。 倒是袁大将军的庶女袁紫晴上前来笑道:“这便是方家四姐姐、五姐姐罢?四公主亲自来道贺,姐姐此刻在里头陪公主坐着,只怕还有一会儿才得出来,这位姐姐是……” 方婉就介绍了一下康南云,带着表妹做客这件事也不少见,袁紫晴不管是做少女的时候,还是做了少奶奶之后,都是十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而且向来很愿意结善缘,不管什么事,能帮就帮,能遮掩就遮掩,很少流露出豪门贵女的傲气和看不起人的态度,此时也是笑吟吟的与她们三人说话,并没有因为方婉明显行情不同,而分出个高低结交之意来。 不过袁紫晴是这样,袁大将军府唯一的嫡女袁紫燕那可就不一样了。 方婉当然记得她,这位袁姑娘虽然出身大将军府,一家子都是武职,但却是生的纤柔袅娜,清丽婉约,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一点儿也不像将军府的姑娘,不过身为天之骄女,那股子倨傲之气还是呼之欲出,宛如实质的。而方婉记得她的最重要的一点,两年后,太后娘娘病体大见起色,也不知怎么喜欢袁紫燕,留她在跟前伺候,之后便进了宫,封了容妃。 这于朝堂来说,应该没有多大的意外,大将军有兵权,权势与一般朝臣不同,大将军之女进宫为妃和大将军之子尚主这样的事,都是朝廷常见的手段,这样的制衡手段,在先帝朝颇为常见,先帝后宫中但凡封了妃位的,无不是权臣之女,历次选秀,竟然一位勋贵之女得封高位的都没有,偶有一两名勋贵之女,也都是庶女入宫,封到嫔位就到头了。 先帝慧嫔,是寿安伯庶女,进宫为贵人,共生了三子一女,封号也只到了嫔,直到去世前病重难起了,才加封为惠妃,而当今的生母,便是直熬到先帝驾崩,还只是个才人。反观江南总督之嫡次女,进宫十年无出,依然晋封一品妃位,薨逝的时候还加封了皇贵妃。 当今朝好似没有这样极端,三皇子生母蒋贵妃,就是国公府嫡女出身,不过袁大将军之女进宫为妃,这对于朝廷上下,都没有丝毫意外。 袁大将军威势日盛,袁家鲜花鼎盛,如烈火烹油一般,袁氏女既然不能指给任何一位皇子,那自然也就是进宫为妃了。 方婉跟她自也打过交道,不过身份所限,也不算十分熟络,但这位容妃娘娘让方婉颇有印象是真的。 甚至方婉还记得,容妃娘娘颇有帝宠,进宫的第二年就有了小皇子,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眼睛又黑又亮,到处乱看,可爱的要命,她忍不住悄悄的捏了一下他的小胖腿,他还笑呢! 袁紫晴招呼了她们,请她们在一边坐了,上了茶,摆了果碟子,外头已经又有姑娘进来了,袁紫晴又去招呼,这一回进来的是泰宁大长公主府周家的几位姑娘,这样的身份,单袁紫晴出面便有些不够,很快,袁紫燕也就出来亲热的拉着说起话来。 袁紫燕还没换上笄礼的正式礼服,只穿了件湖蓝色软缎衫儿,衣服做的颇为宽大,越发显得她的身形娉婷,腰肢盈盈一握,方婉在不远处看着,她突然觉得,大约是上一世她对袁太妃的印象太模糊,才没有发现,这一回她见过了袁太妃,再看到袁紫燕,便觉得这侄女像姑母说的果然不假,袁紫燕与袁太妃还真长的有七分相似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弯弯的眉眼,嘴角的弧度,简直是一模一样。 倒是袁紫晴或许像她的生母些,只眉眼间隐约有一点儿影子,并不太像。 袁紫燕与周家的几位姑娘说了一会儿话,袁紫晴便上前附耳与她耳语了两句,眼睛又看向方家姐妹这里,显然是在和袁紫燕说起她们,不管袁紫燕自己心中是怎么想的,方婉到底是她请来的赞者,自然不好怠慢,她往这边看了眼,点点头,大约又与周家姐妹交代了几句场面话,示意袁紫晴接手,她就过来招呼方婉了。 面对方婉,袁紫燕似乎并没有上一世那样的骄傲,看起来,她的倨傲大约是因为是容妃娘娘对上三皇子府的侧妃,身份地位的差距而显出来的,而此时,同样差距不小的身份地位的差距,她既然不那么倨傲,那就说明方婉的另外一个身份——未来的景王妃,在袁家已经过了明路了,连姑娘们都心中明白,而且袁家没有异议。 方婉的观察能力和据此揣摩局面和人心的能力向来毋庸置疑,单看袁紫燕待她的平和态度,和甚至有一点好奇打量的样子,方婉就知道了,她当然也不能怠慢袁紫燕,态度颇为热络。 袁紫燕笑道:“前日就想请姐姐一起赏花的,又怕唐突,如今既然见过了,姐姐又是这样最和气最可亲的一个人,我也就放心了,赶明儿我再请姐姐,姐姐可不要推辞。” 也不知为何,听了袁紫燕这话,方婉无端的就想到了她今后的那个乐呵呵的宝宝,那胖乎乎的腿,好想再捏一把啊! 方婉也就笑道:“我第一次来京城,哪里都没去过,妹妹若是有好地方去叫上我,我哪里还会推辞呢,自是立刻就去了。就是妹妹有好地方去别忘了我才是。” 袁紫燕爱屋及乌般的又跟方莹和康南云说话,一时又问方家其他姐妹,嗔着方婉怎么不把妹妹们都带来,大家也好亲近,方婉笑,原来袁紫燕愿意八面玲珑的时候,也不比袁紫晴差了。 这里正说笑着,方婉越过袁紫燕的肩头,看到泰宁大长公主府的周二姑娘走了过来,方婉上一世只见过这位二姑娘一回,她后来嫁到洛阳去了,就再没见过,也不了解她的性情。 只见周二姑娘目不斜视,直盯着方婉,明显就是冲她来的,这位倾心于萧重的姑娘长的高挑,又有一点粗壮,五官倒也端正,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气,和袁紫燕比起来,好像她才是武官家庭出生似的,方婉这个时候还能很无稽的想到,她和袁紫燕的出身换一个个儿,倒还合适些。 周二姑娘很自然的带着出身公主府的傲气,再加上讨厌方婉的心思,她显然就不像袁氏姐妹那样会说话了,连表情也几乎不大掩饰,周围所有人,就连不知道方婉身份,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方婉的人,都看了过来,明显就是知道有热闹可看了。 周二姑娘问袁紫燕:“这位姑娘我怎么不认得?” 她一边说,一边挑剔的打量了一下方婉的衣饰,毫不客气的说:“这是乡下来的吧?是你们家亲戚吗?” 方婉顿时不大爽了,原来这位周二姑娘这样不会说话,还想嫁给萧重?也不知道太妃娘娘怎么选的?就因为公主府的缘故吗?亏的她没嫁给萧重呢,不然也不知得给他招多少敌,说不定萧重还得早死两年。 爱情大约就是这样无稽,不知不觉间,方婉连上一世的萧重都维护起来,倒没因为她针对自己有什么愤懑的情绪。 方婉正要说话,袁紫燕抢着说了:“不是啊。” 她一脸真诚的说:“其实我也说错了,只是现在还不是罢,很快就要是了,太妃娘娘喜欢方姐姐,等旨意下来,方姐姐就是我表嫂了,到时候我们就是亲戚了。” 方婉:“……” 周围更是鸦雀无声。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周二姑娘固然是目瞪口呆,方婉心中其实更是觉得意外。 她现在是毫无意外的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了。 周二姑娘泫然欲泣,她那样的身材模样做出这样的表情,其实很难惹人怜爱,而方婉更觉得,这姑娘是真不适合嫁给萧重,毫无助力,一句话就叫人说哭了,也太敏感纤细了,要怎么帮萧重? 眼见得自己姐姐要真哭出来就丢脸了,原本眼看着姐姐来奚落方婉的周家的三姑娘四姑娘就连忙上前来,连拖带劝的,把周二姑娘就弄走了。 方婉这个境地,才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也幸好她不是小姑娘,有足够的脸皮装没听到。 袁紫燕却好似压根没觉得自己这话有多大效果似的,扫了周围人一眼,恰巧时辰也差不多了,她进屋去换笄礼的礼服,丢下方婉三人,差不多成了众矢之的。 众人的眼光都忍不住要打量方婉那是肯定的,也有一些活络些的,有些好看热闹的,还有形形色色抱着各种目的的人,便开始寻机会来与方婉寒暄说话,也亏的方婉终究是历练过的,而且这里头好些人她以前也是打过交道的,说起话来没什么压力,她甚至还能投其所好,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尴尬。 是的,方婉第一次正式在京城贵女圈的亮相,就让袁紫燕搞的这么热闹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尴尬。 方婉倒是对这位未来的容妃娘娘的印象更深刻了。 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印象都叫人深刻啊。 袁紫燕的及笄礼颇为盛大隆重,三次礼服都是尚宫局精工制作的,用的那根古玉簪是太后赏的,众人悄悄议论着太后娘娘病中还惦记着袁紫燕的及笄,可见袁紫燕讨太后娘娘的欢心的事果然是真的。 当然,若是别的姑娘也是袁大将军的唯一的嫡女,想必太后娘娘也一样会另眼相看的。倒是只有方婉晓得,太后娘娘虽然是时时肯病,但其实都不是很要紧的病,经常犯病不假,可病却都不重,不过是体弱易感罢了,说起来老太太这样病病歪歪的,比方婉活的还长呢! 方婉死的时候,太后娘娘的圣寿都已经过了七十,还是三天两头的卧病不见人,可还活着呢。 方婉坐在那里观礼,身边也坐着几个刚刚才认得的姑娘,小姑娘们容易熟络,尤其是愿意接纳对方的时候,就更容易了,方婉这未来景王妃的身份,便是有人可能还心存疑虑,但也会抱着犯不着得罪她的心思。 而且这个时候的方婉格外好接近,她带着一点儿温婉的微笑,话很少,但姿态温柔,说话和气,让人心生好感。 方婉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到自己想听的方向上去,这个时候京城发生的事情,对于方婉是一个盲点,大约要在一年之后,三殿下萧祺封郡王,同时大婚,她才慢慢的站稳脚跟,逐渐的开始掌握了消息,后面那些年,她就能清楚的多了。 这一年有选秀、秋闱,这些小姑娘们不是很好意思谈选秀,反倒兴致高昂的借着诗词歌赋的名头议论才子,方婉莞尔。 王氏是大族,且绵延千载,家中历朝历代都有高官,如今的王家,三品以上的京官就有四人,外放的五品以上的十数人,在京城自也算的豪门,家中人口又是出了名的多,今日到袁大将军府上来的,虽然还只是嫡女,都有足足的七人,此时同气连枝,差不多算是把方婉包围在了中间。 九姑娘王白桃是四房的嫡女,笑问方婉:“听说姐姐是锦城来的,是与大将军府有亲么?” 王白桃向来是个大嘴巴,她后来嫁给了武安侯次子,在京城也差不多算是最活跃的少奶奶了,爱看热闹说八卦,性子倒是不讨厌,方婉便笑道:“没有,我只是在锦城认得了景王殿下。” 别说王白桃一脸感兴趣,就是别的姐妹,也不动声色的伸一只耳朵过来,方婉笑道:“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那就是景王殿下,殿下微服,正好遇了点儿难处,我又偏巧遇到。原本不与我相干,不过那时候因我们家太太有了喜讯儿,我原本没个兄弟,我正去庙里给我们太太点个佛灯,回来遇到这样的事,便未免想到,莫不是该做这样的好事?说不得比给菩萨塑金身强?便出手帮了一下,又把我在锦城墙根边上一处小宅子借了给他住。” 方婉的笑容里颇带着一点儿得意:“谁能想到竟然就是景王殿下呢?说起来,那处宅子又小又旧,实在是委屈他了。只是景王殿下待人最好,这回上京来,倒是也借宅子给我们,不过那地方,就比我家的可强的多了。” 方婉的话里不是没带着一点儿炫耀的,虽然丝毫没有提到亲事,可对应先前袁紫燕的说法,众位姑娘不由的又羡慕又向往,这种出门搭救了年轻公子,暗生情愫,两情相悦,最终心想事成,对她们来说,真是比那些话本子上的才子佳人还叫人向往,而且这还是活生生的发生在身边,那就更叫人羡慕了,反倒是萧重的身份,她们感触还没有那么深,毕竟王家的姑娘,与皇室世有联姻,身份上虽有高低之别,却没有很大的鸿沟。 她们都是大家子出身,家里规矩自是方家不能比的,姑娘轻易不得出门,方婉这样的经历,换成她们就是绝不可能的了,这对于涉世未深,又生活一成不变的贵女们来说,自然也就羡慕的很了。 方婉以前是打算回锦城去的,这些事她没打算说,如今她既然要做景王妃了,那对于自己的名声也要留意,她最终肯定是要被认为是高攀景王殿下的不假,不过放出这样路上相救,成就一段良缘的话来,他们的亲事,那就要被称为佳话了。 方婉一向很清楚,名声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是时时都有用,事事都有用,也是不能小看的,清流文臣与皇权的对抗中,名声就是一种重要的砝码,而她放出来的这话,打造出来的名声,不仅于他们的亲事有助益,便是今后,太妃娘娘多少也会有一点顾虑。 方婉是在袁家的坐席里说了这番话,她相信王白桃很快就会替她传的人人皆知,毕竟她终究不好意思见人都说一遍,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跟王白桃说,若是跟段如烟这样的锯嘴葫芦说这话,那只怕十天半个月也没第二个人知道,她还得寻个场合再说一遍。 而同时,周围奉茶,伺候的除了自己的丫头,当然也有袁家的丫鬟,这也确保了袁家和袁太妃能很快就知道她说的这话。 果然,这一头刚散席,袁大夫人吴氏坐在小花厅里,听人念册子点今日拿出来使的御赐的金银瓷器,在方婉那席伺候的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就分毫不差的把方婉今日说的话,细细的学给吴氏听。 虽说是得了吩咐的,可这小丫头也真是记性太好了。 吴氏听了方婉那话,微微颔首:“娘娘说的不错,难得这姑娘还是个聪明人。” 她这话放出来,里头还隐约有一点与景王殿下两情相悦的意思,若是真赏为侧妃,虽说谁也挑不出多大的错儿,可袁太妃就要被人议论刻薄寡恩了。 这姑娘一手拿捏景王殿下,一手拿捏袁太妃,颇有点翻云覆雨的架势,居然已经生生的把局势造成了她很快就要成为景王妃的样子了。 袁大夫人还正在想着这话,打算着吩咐一个人进宫跟袁太妃说一声,小姑子这阵子格外关注方婉,很是上心,她自然也不能怠慢,何况萧重的亲事,对于他们袁家来说,也是要紧事。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到花厅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很快便见袁三夫人崔氏一头说着袁紫燕进来,袁大夫人面上不动,心里头就有点不自在了,袁紫燕是她的老来女,心头肉,且天生又是美貌聪慧,便是她自己,轻易也不会说她什么。 崔氏在这府里二十年,当然也是知道这情形的,是以进来就跟袁大夫人吴氏道:“燕姐儿今日也真是太鲁莽了。” 便把袁紫燕先前说的方婉要做景王妃的事说了一回,吴氏听了果然就皱起眉来:“前儿让你听了一耳朵,你怎么就往外头说起来,别说如今太妃娘娘那里还只是说一嘴,便是已经拟了旨了,一日没有明发赐婚,便一日也不能说,你还不懂吗?” 说着,语气还是缓了下来:“你就是要透个风儿,卖个好儿,那也没有这样当众在外头说的。” 崔氏听着就不大舒爽,心说嫂嫂这也太溺爱燕姐儿了。 袁紫燕慢条斯理的说:“既是要卖好儿,悄悄说一耳朵,能卖什么好?今儿那场面,三婶娘看见的,那才叫卖好。” 这话说的崔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在公主府的姑娘挑衅的时候,袁紫燕那样的举动,当然能十分结好方婉了。 连吴氏都凝了一下,才说:“你便是与方姑娘投缘,替她说两句话就是了,也犯不着说这个。这也不是你们姑娘家该说的话。” 袁紫燕那是被吴氏宠惯了的,又是在自己母亲和婶娘面前,早不必装外人跟前的贞静贤淑:“有什么话比那话更有用?娘也不必哄我,这亲事是咱们姑娘家一辈子的大事,自然是这件事好了,这一辈子才好。娘既然这样说,倒是教教我,在那个时候,还有什么话能比景王妃三个字强?”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三婶娘崔氏,笑道:“至于这事儿还没笃定,那有什么要紧的,回头真不成,我不过就是个道听途说罢了。别人真议论的,难道还是我?” 那自然就是袁太妃了! 任是谁,都会认为袁紫燕必定是在长春宫听到过那话的,不至于胡说,而为什么不成,那当然都会往袁太妃处议论,不会议论袁紫燕的。 袁紫燕说了这话,是真正惊的她的娘目瞪口呆,她也就没再说,掉头走了,偏她回了自己屋里,似乎还颇为烦躁,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还把靠垫一把扔在地上。 她的丫鬟伺候她也有多年,这种时候哪里敢惹,只悄悄的把垫子拣起来,又倒了养颜的玫瑰茶,轻手轻脚的放在她的手边。 心中只是纳闷,今日姑娘这样盛大的及笄礼,京城里有数儿的贵女,甚至连公主都来观礼了,姑娘先前看着也是欢欢喜喜的,怎么这会儿就这样恼起来。 袁紫燕喝了半杯玫瑰茶还觉得心中窝火,放下茶杯,吩咐道:“这么大热的天,上什么热茶,给我换冰的什么来!”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一家子都围着姑母转,事事要听她的!她即便是有个皇子,那也是先帝的皇子,便是当今陛下再宠爱表哥,那也只是弟弟,难道还能立他做太子不成? 皇上可不那么糊涂,皇上向来英明神武,虽然明年就是四十圣寿了,可岁月丝毫无损陛下那样的俊美,只更添了成熟,身姿挺拔,尊贵无比,别说那些毛头小伙子,天下又有谁能比得上陛下? 袁紫燕怔怔的想着,为什么家里人成日里只想着姑母,就没有人替她打算呢?一听她说想要入宫,母亲一口回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这一次选秀,她知道她会落选出来,母亲早就在长春宫和姑母商议定了。 袁紫燕恨的又把手边的茶盅子给摔了出去。 方婉不知道袁紫燕的心事,却多少有点明白袁紫燕今日举动的意思,显然她与萧重的事,袁太妃已经跟娘家人通过气了,对她大概已经是很认可了。 方婉坐车回百花胡同,路上经过京城著名的糖果店糖门,这家虽然不是老字号,却是京城如今最红的店了,这里出的糖果不仅样子格外新颖,味道也格外丰富,方婉当年偶尔想吃糖,就愿意吃糖门的果汁软糖。 她便叫停了车,叫人去买了几罐,预备分萧重一半。 到了百花胡同,方婉进了屋,丫鬟们伺候着换衣服取首饰梳头发,可突然之间,方婉有一点特别异样的感觉,虽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她却觉得十分异样。 啊对,就是没有声音这一点格外不对,萧重这宅子虽不小,但到底不是正经王府,又住了两家人,加上内务府送来的伺候人等,要让人在这里住的舒服,人少了可不行,虽然这些人都是受过□□知道规矩的,不至于大声喧哗,但人在活动,总是有或大或小的声音,所以白日里总是显得比夜晚嘈杂一点。 可是这会儿,却完全没有什么声音,便连风吹过花叶的声音也就明显起来,好像是夜晚,人人都睡下了,没有任何人在活动。 方婉凝了一下,走到窗前,看到她的院子里的石头桌子旁边,坐了一个男人,面前甚至还放了一盅茶。 衣着很普通的一个男人,也没有戴冠,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却气势惊人。 他身后两步的地方,站着一个同样衣着普通的男子。 方婉定了定神,随手取过桌子上还没拆开包装的一罐糖,走了出去。 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上一世方婉也曾得窥天颜,九五至尊,当然会叫人印象深刻,何况萧家人著名的俊美长相中,这位陛下也是个中翘楚,便是陛下的衣着再普通,方婉也不会认错。 面对这一位,方婉这会儿看着带着微笑,温婉贤淑,可实际上已经如猫一般弓起了背,竖起了毛,全身警惕,陛下微服出行,既然在这里,当然是与景王殿下有关,若是没有萧重,皇帝必定是连眼角都不会瞄上她方婉。 为着萧重,那就是婚事,他老人家要亲眼看看她,方婉的脑子转的飞快,这算是她有数儿几次如临大敌的状态了,毫无疑问,皇帝对萧重的宠爱真是一点儿假都没有,并不是外头轻传,回想萧重偶尔提起他的皇兄时的神态语气,方婉觉得,甚至或许传言都低估了皇帝对景王殿下的宠爱关怀之意。 这简直是把景王殿下当儿子看了! 关于皇权诸事,方婉当年,曾殚精竭虑,细细揣摩过无数遍,作为一位帝王,能掌握的资源,能得到的消息,没有任何人可以小看,面对这位操生杀大权的至尊,便是再谨慎也是应该的。 方婉地位如此,她想要嫁给萧重,必须要得皇帝的首肯,想嫁和不想嫁,行事的差别就很大了,就是出门的那几步路,方婉就已经拿定了主意。 她下了台阶就跪下磕头:“民女叩请陛下圣安。” 皇帝陛下显然意外了一下:“你怎么认出朕的。” 方婉道:“景王殿下曾多次提起陛下,且这个地方,多是内务府送来的人,除了陛下驾临,也不会这样安静了。” 这里细算下来,是内务府管理的,别的人,就是王爵,也不会有这样高的警戒级别,能让每个人都停下不动。 皇帝大约因方婉的见识又意外了:“……说你聪慧,倒是真的。” 前面谁说的,皇帝没说出来,可方婉多少猜得到。 “起来吧,手里拿着什么?”皇帝陛下比起当年在大殿中穿着龙袍的时候,显得和气一点,而且也比方婉印象中更年轻些,虽然那股子尊贵之气不减,但对于方婉来说,已经算是轻松的了,她便微笑着,恭恭敬敬的把那糖罐子搁到桌子上去,笑道:“这是给景王殿下买的,陛下驾临,没有东西孝敬,分景王殿下一份儿,想必景王殿下也不会计较。” 说着,她还先就打开了,吃了一颗。 这话说的很聪明,她这里不管拿出什么来,都够不上供应皇帝的格,不过这既然是送景王殿下的,从萧重那里拿过来,也就勉强说的过去了。 这一点可不仅仅是聪慧,还透出她对于皇权等级的深刻理解,这叫皇帝又有一点意外了。 他微服驾临,已经意外了好几次了。 其实单是方婉能这样镇定的出现,对于皇帝来说,就足够意外了,这样出身的女孩子,骤然见到微服的皇帝,这样镇定,毫无慌张,说话有纹有路,简洁清晰,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就能够叫人意外,多少大家子的姑娘,只怕都比不过她刚才的举动。 方婉的底细,皇帝没有不知道的,事关他最心爱又不能相认的儿子,他的补偿心肯定和别的皇子不一样,一心要他安乐如意,是以那一日萧重在他跟前说了真话之后,事关方婉的一切,已经事无巨细的摆在了他的御案之上了。 皇帝见了方婉的画像,本来以为萧重是被方婉的国色所吸引,少年慕少艾,当然颜色为重,西南地区的姑娘瓷肌貌美,娇小玲珑,与北地胭脂不同,方婉又是其中上乘,萧重喜欢也不奇怪。 至于方家发生的事,皇帝当然以为是萧重的主意,何况萧重还亲自出马去镇压了萧祺。 可这个时候,皇帝开始觉得,重儿这样喜欢这姑娘,或许也有颜色之外的其他原因,这样的姑娘,实在太少见了。 皇帝顺着方婉的话说:“这是你给萧重买的?” 方婉知道皇帝肯定不是来和她闲聊的,她自然打叠起全部精神,她笑道:“景王殿下爱吃糖,民女刚才经过糖门,就想起了他,便买了些回来,预备分他一半呢。” 这话叫皇帝微微笑了笑,拈起一颗糖吃了,方婉话里关心思念之意,带着几分小姑娘的甜蜜,这显然是皇帝想知道的。 而方婉其实极度紧张,她知道她若是被皇帝察觉出一丝一毫会陷萧重于泥泞的可能,皇帝要她消失那肯定轻而易举。这些上位者,并不怕别人有攀附他往上爬的心,这本来就是他的资本,但他却会十分忌讳危险的可能,方婉既然认为皇帝确实关爱萧重这个弟弟,她自然就往这个方向表现了。 皇帝吃了小姑娘的糖,笑道:“你坐罢。” 方婉这才小心在一边的石凳子上坐下,心中的石头差不多算是落了地,她的判断没有错,皇帝明显带了一点笑意,整个人的姿态都放松了一点。 大概是方婉仔细的观察皇帝的姿态稍微明显了一点,皇帝察觉了,笑问道:“你在看朕?你不知道窥视朕躬是杀头的罪吗?” 方婉吓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低头道:“民女一时不妨,陛下恕罪,民女只是好奇……陛下和景王殿下……” 皇帝吓了小姑娘一下,见她这样,心道这果真还真是个小姑娘,虽然聪慧懂事,可叫他一吓,就显出是小丫头的样子了。便笑着摆摆手:“朕和景王怎么?” 方婉大胆的说:“看起来真是长的很像呢。景王殿下……反倒不是很像太妃娘娘。” 但老实说,方婉觉得萧重没有皇上生的俊美,当然,也够用了。 这话好似有点取悦了皇帝,他老人家又笑了笑,问方婉:“你见过太妃娘娘了罢?” “是。”方婉老实回答:“进京第二日,就去给太妃娘娘请安了。” “太妃待你可好。”皇帝又问。 方婉有一点没明白皇帝的用意,便选了个很大众的答案:“原就听说太妃娘娘素来慈悲,那日见了,娘娘果真是十分和气的。” 皇帝含义不明的笑了一下,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又很突然的问:“原本太妃娘娘的意思,赏你一个侧妃就是抬举你了。” 也亏的方婉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此时面上的神色也是没有动,只微微露出了一点诧异之色,实际上,心中已经很想骂人了。 皇上这是……挑拨她们未来婆媳的关系? 可惜皇帝在跟你说话,并没有你想不说就不说的规矩,方婉暂时拿不定主意,便轻轻垂下了头,声音放低说了句:“民女知道。” “不过这会儿,太妃娘娘已经改了主意。”这话其实也不是皇帝这次微服来想要说的话,他其实主要就是来看看的,可看到方婉之后,他心中微有意动,也就有意往这边说了:“太妃的意思,既然景王这样喜欢你,便是赐你为景王妃也无妨,也免得景王委屈。” 方婉的面上殊无喜色,她已经感觉到了皇帝的试探之意,她当然不知道皇帝有一点临时起意,只当皇帝本来就是为此而来。 方婉决断极快,面对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决定行险。心里当然还是很惴惴不安的:萧重,我这可是为了你,要是皇上恼了,你可千万要赶来救我。 她柔弱的低了头,然后又小心的抬头看了龙颜一眼,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说:“太妃娘娘……心怀家国天下。” 她其实真的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敢说出这样一句话,这话说出来,说不定皇帝就会再赐她一根白绫。 皇帝好一会儿没有动静,连他身后的沈大人也如同凝固的山峰一般,风吹过花叶的声音此时听的清清楚楚。 天气本来就热,方婉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压力太大了,方婉觉得耳边有一点轰轰的响。 正在这个时候,反而是后头的沈大人动了,他好似侧耳听了一下,便弯腰轻声道:“小殿下来了。” 皇帝点了点头,方婉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但也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指萧重,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沈大人曾侍奉过先帝,这样称呼倒也不突兀。 萧重要进来了,方婉心中一动,突然就跪下了,小声说:“太妃娘娘想要赏民女为侧妃,民女不愿为妾,是以……”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皇帝果然伸手摆了摆:“朕知道了,不用说了。你起来吧。” 方婉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她这次押对宝了。 萧重进来的很快,可见一路上没有人拦着他,陛下对他的宠爱真是没的说,换个人,大概刚摸到门就给拖走了,他走进来一看,皇帝坐着,方婉站着,脸色虽然有一点发白,多半是被皇兄给吓的,但至少看起来人还是毫发无损的。 他还一脸惊讶的说:“皇兄怎么在这里?” 这也太假了,方婉别过脸去,忍不住的笑出声来。连后头的沈大人,脸上都露出了一点儿笑影子。 皇帝笑道:“朕路过。” 方婉好笑,萧重对上陛下,真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萧重的眼睛就看向方婉,方婉此时也不太温婉了,笑着走上前去,捧起桌上的糖罐子,笑道:“我刚才请陛下吃了糖,陛下十分赏脸,景王殿下也赏个脸?” 萧重对上方婉也没什么胜算,而且还心甘情愿,果然也拈了一颗糖吃,方婉就把罐子一起给他,还对后面一直站着的沈大人招呼道:“沈大人也来吃糖。” 沈大人:“……” 他明显的感觉到,自从萧重来了以后,方婉就活泼多了,先前虽然表现镇定,而且也很懂得说话,可那种面对陛下战战兢兢的感觉,多少还是有一点的,其实,像这样年龄的小姑娘,因为还不够懂事,尤其是这样的出身,还不懂皇权的,怕成这样真是少见。 沈大人再英明,也不会知道方婉是被皇帝赐死过一次的。 现在有萧重撑腰了,方婉真是松了一口气,皇帝也不好再继续路过了,他跟萧重说了两句话,就带着沈大人走了。 走了没有多久,这宅子就明显恢复了活动,有了脚步声,人活动的声音,甚至廊下挂着的画眉八哥也好似惊魂未定的跳着叽叽喳喳起来。 方婉挺直的腰背塌了下来,就像那鸟儿似的惊魂未定,整个人软绵绵的摸着心口:“快吓死了。” “皇兄哪有那么吓人。”萧重显然没有这样的感觉,还笑道:“皇兄向来和气。” 方婉不由的就白了他一眼,可惜她上挑的眼尾,水淋淋的眼睛,怎么也不像是白眼,倒是说不出的妩媚:“就是吓人!” “好好好。”萧重立刻就不管他皇兄了。 方婉这是真被吓着了,先前纯靠硬撑,这会儿还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现在放松下来,仰着脸,眼睛闪闪发亮的说:“亏的你来了呀,你要没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你是听到消息就赶来救我的吧?你真好。” 萧重顿时不由的就飘飘然起来。 方婉与他站的那么近,仰起的脸凝脂一般,她身上有甜甜的暖香,软玉温香,萧重终于没忍住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萧重既然来了,方婉就把今天的事情跟萧重说了一下,说到袁紫燕的说法,萧重说:“前儿就为着表妹的及笄礼,舅母特地进宫去见了母亲。” 方婉点头:“求宫里赏及笄礼用的簪子,当然更体面些。” 两人都明白,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袁太妃给袁夫人透的风,方婉看着萧重笑:“开始的时候,太妃娘娘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只打算给你做侧妃?” 萧重有点尴尬,他心里当然明白,那天他去跟母亲说的时候,母亲对他一向温柔疼爱,对这件事也只是说好,还说:“既是你喜欢,那自然要让你如愿了。” 萧重面对亲母,当然不疑有他,出宫的时候,还颇有喜色,没想到过了两日,他才得到消息,母亲的意思,是要让方婉做侧妃,请皇兄下旨的时候,被皇兄给劝了一回,才暂时搁置了。 只是萧重虽然知道,当着方婉的面,他也不好说自己母亲的不是,便只是说:“你也说过了,我娘不认得你,哪里知道你的好呢?你瞧这会儿知道了,可不就好了么。” 方婉就笑着摸摸他的胳膊:“我也没有怨太妃,我倒是觉得,太妃娘娘实在疼你,原本觉得我配不上你,可谁叫你喜欢我呢?但凡我有一点儿好处,娘娘就应了你了,是不是?” 她仰脸笑:“你是喜欢我的吧?” 萧重果然道:“那是自然。” 方婉又笑道:“娘娘嘛,那自然是为你好的,娘娘本又只有你一个儿子。” 她温柔婉转,不知不觉间就让萧重说起来以前的往事了,萧重差不多算是和当今的皇子一起长大的,他最小的哥哥也比他年长五岁,中间还有一个大三岁的姐姐,而且小哥哥母亲身份低微,比起袁太妃这样的出身,差的太远。 宫里大概是最为等级明显的地方,小哥哥——如今也已经封了礼郡王——当年在宫里也是被欺压的份儿,别说他的那些侄儿,就是连有头脸些的大太监也敢不把他当回事。 而萧重就不同了,他跟侄儿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要是有什么祸端,挨罚的总是他们,从来没萧重的事,他的用度总是上上乘的,向来没人敢怠慢,萧重还记得有一两回,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似亏待了他,母亲极为恼怒,甚至吩咐请皇兄来,亲自说话。 有一回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 这样一来,大约是真的没有人敢怠慢他了,时时小心翼翼,连疏忽都再没有一次。 方婉面上没有什么动静,心中却是暗暗皱眉,这位太妃娘娘的举动,为什么这样出人意料呢? 按理说,形势比人强这几个字,在宫里没有人不懂,不深刻领会的,任是你再是一品贵妃,有袁家这样的靠山,又养育了皇子,可终究如今在位的是当今,不再是先帝。 便是连太后娘娘,按照礼法,都应该是颐养天年的,何况先帝的嫔妃,再有不甘心,也该是知道安分两个字了,这是从明面儿上说的。 若是从人心世情上说,后宫养着先帝的嫔妃,不管好歹,除了亲娘,当今陛下便是不理会,谁又有什么办法?能说上什么呢? 袁太妃这样的强势,那必定是有依仗的? 是因为袁家的权势吗? 可是臣子的权势,在皇帝面前这样的做派,这又有一点太不知死活了吧?方婉听过三皇子府的幕僚所言的袁老将军,可不是这样的人啊,不过现在这位袁大将军似乎又有一点,看袁紫燕的及笄礼,求宫里赏了簪子不算,甚至还请了公主观礼,就未免有一点张扬了。 方婉总觉得前头谜团模糊不清,一时间没有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 但方婉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应该与袁紫燕多结交,便是今后嫁了萧重,与袁家的走动那也必定是很多的。 总之就是,踩到这水里来,就必定没有清闲日子过。 那一日袁紫燕一句话石破天惊,便是有没有亲耳听到的贵女,在及笄礼还没完的时候,就已经都知道了,袁太妃的亲侄女说出来的话,那多半就没有假了,若不是板上钉钉,袁紫燕怎么会当众说出来呢。 未来的温郡王妃董莹绣听了便庆幸起来,真是亏的自己灵醒,那日在宫里听到蒋贵妃对她的暗示,要交好方婉这样一个乡下来的丫头,甚至在机缘合适的时候,把她往景王妃或者侧妃的方向上推。 董莹绣开始是不大明白的,不过她有一个公主出身的母亲,母亲听到了这话,回头就跟她解说了一回,她便明白了,是不是乡下来的丫头不要紧,要紧的是景王殿下与她有情,这样碍不着自己的事儿,无非降一下身份,面儿上与她同仇敌忾也就罢了。 本来姑娘之间,又没什么生死怨恨,无非就是有人妒忌,有点看不惯,说一两句酸话罢了。 这会儿董莹绣庆幸自己行动的早,那一日这乡下丫头还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她就替方婉解了南雅郡主的结,又待她亲热和气,就自然而然结交上了,若是放在这会儿,袁紫燕说出这话来,再叫她上赶着去结交方婉,只怕董莹绣还搁不下这个面子了。 到底她也是公主之女,又是未来的皇子妃,是京城有数儿的贵女。 如今既有之前的铺垫,她现在与方婉走动,反是显得自然了,董莹绣在房里想了一阵,便去见母亲。 庆和长公主的公主府与别的公主府略有不同,她十分孝顺,在公公去世后,就把寡居的婆母接到了公主府住,并把正房让给了婆母,她反倒住的后头院子,这样的行动,宗室自是颇为称赞的,公主自然天然尊贵,可是有这样的孝道,那自然就更添光彩了。 董莹绣穿过抄手走廊,绕过蔷薇花墙,迎面一道清凉,是外头引进来的泉水,从假山上落下来,后面就是庆和长公主的住处,小小的三间房,掩在花木之中,进门去也比别的地方清凉一点。 庆和长公主见女儿来了,便笑道:“这些日子这样热,你便太阳落了地再来也使得。” 她是个温柔端庄的妇人,董莹绣隐约听说过母亲当年赐婚的时候不是很满意,但多年下来,她也把自己的日子过的安稳舒服,与父亲相敬如宾,两子一女都安排妥当,在旁人眼里,没有半点儿不好。 董莹绣笑道:“今年也是怪,才刚端午,就热的这样,不过比起暑天来,也还好,我从那边走廊过来,倒也不热。” 庆和长公主叫女儿坐下,丫鬟早倒了解暑的花茶奉上来,董莹绣跟自己的亲娘也不太客气,笑道:“我昨日去了袁家妹妹的及笄礼,听到一件事。” 庆和长公主点点头,这样的事,女儿在场听到了,她当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她就对董莹绣说:“这件事多半是**不离十了,不过袁家那丫头,也是有些鲁莽的,她便是心里头再把方姑娘当了表嫂,也没有这会儿说出来的道理。” 董莹绣笑道:“袁家的姑娘,就是鲁莽些也不很要紧,不过,这件事好像太快了些。” 方婉得了这样的话,就不必其他外力推动了,这样一来,她与方婉的结好,那就有个限度了。 若只是表面交往,那意思不大,甚至还不如齐郡王妃给的好处大,情谊这个东西,终究还是与好处有关的。 庆和长公主点头笑道:“你说的对,不过景王殿下本来是皇弟,也不是皇子,既然有了心仪之人,便是快些也不要紧。” “方四姑娘只怕还是忐忑罢?”董莹绣说:“到底只是那样的出身,虽说凭着容貌,如今算是一步登天了,可到底底气不足。” 说起方婉的容貌,董莹绣还是服气的。 “你可别小看了她。”庆和长公主温柔的笑道:“单只有容貌,她如今最多便是个侧妃。这正妃和侧妃差别有多大,你自是明白的,且不管她是怎么办到的,横竖是单凭容貌和运气,她是绝对做不到景王妃的。” “娘说的不错。”董莹绣笑道:“我自是不敢小看她,若是叫我处在她那样的境地上,我是不敢妄想皇子的。我只是觉得,她既然出身这样低,多半有些地方底气不足,这是怎么都变不了的。” 董莹绣端起花茶喝了一口,对庆和长公主道:“我是想趁着如今,给她些助力,也好叫她记我的好儿。” 庆和长公主道:“你要什么?” “紫萱那丫头,娘赏了我罢。”董莹绣笑嘻嘻的说。 庆和长公主立刻就知道自己女儿的意思了,她笑着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你这个鬼灵精,这倒是个好处。” 紫萱是公主府的丫鬟,且不算十分得力,只是个二等丫鬟,连公主三间内房都进不来,但她有一个曾经是袁太妃闺阁之时的贴身丫头的娘,后来带进了宫里伺候了几年,还有一个如今在袁太妃跟前伺候的一等宫女的姐姐,董莹绣显然就是想要把这个丫头送给方婉,方婉越是聪明人,越是知道这份儿礼的好处。 这便是公主才有的优势了,她与后宫的关系密切,才寻得出这样合适的人来,别的人家,便是有这个心,又往哪里去找这样合适的人呢? 庆和长公主就往窗子外头吩咐道:“把紫萱叫来,再把绿芷也叫来。” 然后她教导女儿:“单送紫萱一个,未免太显眼了些,虽说太妃娘娘未必关心这样的小事,但万一知道了呢,心里头说不定就有个梗在那里了。这绿芷也是内务府送来的,品级一样。一起送过去,便是叫人知道了,也就不要紧了。” 董莹绣便点头应道:“我明白了,还是娘虑事周到。” 可是庆和长公主和董莹绣显然都完全没有料到袁太妃的鸿鹄之志,在她们看来,给方婉送这丫头,不过是涉及婆媳之间,让方婉这样出身的未来景王妃,也有一点自己的人手,有点消息来源,便以此示好。 但袁太妃掌控景王府多年,很快就得了消息,袁夫人吴氏因为袁紫燕那鲁莽的话,进宫来向袁太妃解释,没说两句,就有人悄悄进来跟袁太妃说了公主府送丫鬟的事儿。 袁太妃笑了一笑,就对袁夫人摆了摆手:“不要紧,孩子心急嘛,再说了,我看也不是坏事。” 吴氏松了口气,她自是怕自家这位小姑子恼了女儿的,袁太妃笑道:“虽说这件事不要紧,嫂嫂今后还是要教导燕姐儿,别的事也这样胡乱说话,有些只怕就不好收场了。” 吴氏连忙应是,袁太妃才把董莹绣这件事说了一回,然后对吴氏道:“前日嫂嫂还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应了那孩子做景王妃,而不是赏为侧妃,如今可明白了?” 吴氏一时没接话,显然还没弄明白,袁太妃便道:“一则,我瞧重儿是真喜欢她,若是定要赏为侧妃,难免心中没有芥蒂,便是那方氏,心中岂不怨恨?她时时在重儿身边,什么话不能说?重儿便是再孝顺,天长日久的,说不定我们母子就要生分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他与我离了心,我还有什么意思?” 袁太妃说:“如今我遂了他的意,重儿喜欢了,那方氏难道就不念着我的好?她又是一个聪明人,我瞧着,她的脾性,很与我相与得来。我在这宫里头,外头一应事情不好去的,便是知道些,也做不了什么,我冷眼选了这两年的媳妇,那些高门贵女,一个个倒是贞静贤淑,可也太贞静了些。反是她,我是越看越喜欢。” 吴氏便渐渐的回过味儿来了,太妃娘娘所谋,当然需要娘家的支持,特别是她的夫君袁大将军的支持,吴氏心中有数,如今事情还不到时候,便都没有明说过,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夫君的意思,几次说话,尤其是上一回回京述职,恩典给袁太妃请安,她在一边听他们兄妹说话的意思,夫君确实有赞成的意思。 若是有个袁家血脉的皇帝,袁家当然是最有好处的,而这种好处的诱惑力,确实无可比拟。 袁太妃又笑道:“二则,侧妃和正妃的差别,嫂嫂没有不知道的,我若是赏她为侧妃,公主府能这样行事?由此可见,若是她为侧妃,外无交际,内无掌家之权,只怕连人都不认得几个,一应事情统统与她无关,她便再是有心,又能做什么呢?那就没什么用了,反是可惜了的。” 袁太妃丝毫没有在乎方婉跟前会有她宫里的消息来源这件事,在她看来,她与方婉没有冲突,萧重是她的亲子,她不想打压儿媳,而且她觉得她们利益目标一致,不必互相防备,有些消息,就是方婉不打听,她也要跟她说,而且方婉出身如此,她想要大富贵,还只能靠着袁家呢! 吴氏也确实觉得有理,只是总觉得这样出身的姑娘,居然做景王妃,实在很匪夷所思,便道:“只是也太没有根基了。” “根基?”袁太妃微微一笑:“景王正妃,一品诰命,便是根基!”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董莹绣送了两个丫头给方婉使,说的当然是因方婉仓促来京,人手必是不够的,如今又有了这样大事,便送两个丫头给她使。 而且董莹绣十分周到,同时送来了身契,送她们来的公主府女官,还把两人的履历也细细的回了方婉,方婉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董姐姐真是有心了,我倒是刚好缺人使呢。我正该亲去拜谢董姐姐才是。” 女官忙客气了两句。 方婉却不是跟她客气,她立刻就吩咐绿梅:“给我换衣服,梳头发,我要去公主府给公主请安。” 那女官显然没见过这样耿直的姑娘,赶紧情真意切的客气起来:“不过是两个底下人的事儿,哪里值当姑娘亲自去呢,也未免折煞她们了,就是我们姑娘,只怕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方婉柔声道:“原就该去给公主请安的,只是平日里怕冒昧了,扰了公主的清净。今儿得了公主的赏,我不去是再不安心的。” 绿梅向来听方婉吩咐,此时已经取出来一套出门穿的衣服,紫萱和绿芷都是有眼色的,连忙就上前来帮着服侍,那女官自也不好再拦,人家要见的是你的主子,替主子客气一两句那是礼数,拦着就太自作主张了。 方婉对着镜子笑道:“绿芷梳头的手艺倒是不错,你就留我房里罢,紫萱也是内务府派出来的,听说你一家子都是宫里伺候过的?你就管着收发东西,平日里和绿梅一起,随我出门就是,绿梅是跟着我从锦城来的,京城里的人都不大认得,你正好指点她。” 两个丫头都忙应了,方婉对绿梅说:“你去那边院子,看看段姑娘在不在,就说我要去给庆和长公主请安,若是她得空儿,就换了衣服和我一起去。” 没人知道方婉这话里又是哪一出,绿梅只是简单应了一句就出去了,一时段双儿来了,她因还没有及笄,梳了个双平髻,穿一身银红衫儿,越发显得玉雪可爱,凭空小了两三岁的模样。 那个公主府的女官倒是低了头一声不吭,这位方姑娘显然道谢是假,带这位段姑娘是真,这样的事她就真的不敢拦了,姑娘都要结好这位未来景王妃,她哪里还敢得罪。 段双儿不知就里,且要见公主,难免有点紧张,方婉与她坐一辆车上才说:“宫里的太后娘娘体弱多病,长年累月的吃药,皇上一直颇为忧心,我知道你颇知药理,又做的一手好点心,想托公主荐你去宫里伺候太后娘娘,也不知你肯不肯。” 这简直是好运天降,段双儿哪里有不肯的,激动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后宫贵人,身边便是偶尔有姑娘陪着说说话,解解闷,那都是有数儿人家的贵女才有资格,段双儿这样的出身,便是有天大的本事,连见太后娘娘一面那也是痴心妄想。 她有点哽咽的说:“方姐姐待我这样,我就是死,也……” 方婉笑道:“你可有大好人生呢,别轻易说什么死啊活的,你既然愿意,还得听我两句话,你多少也该知道,太后娘娘跟前是不容易去的。” 段双儿连连点头:“是是是,我都听姐姐的。” 段双儿能调理太后的身体,讨到太后的欢心,方婉是知道的,甚至太后能那样长寿,段双儿功不可没,不过上一世,距离段双儿到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还有一两年。 段双儿被康杜氏带到了京城,寻了些路子,想要把段双儿嫁出去,当然还要是有用的人家,可京城里的人家,有几家能看得上段双儿这样无父无母,便是依附的康家都排不上什么号的姑娘呢?康家终究是十年养大的姑娘,又不愿意什么人家都轻易许了为妾,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比得上景王殿下的尊贵。 在京城耽搁了一年多,兜兜转转,段双儿被给了太后娘娘的娘家李家的一个旁枝,李家本来就不是什么高贵人家,这家子更是以前连饭都不太吃得起的,只是没想到李家有了个太后娘娘,自然是什么亲戚都挨了上来,段双儿的夫家老太爷是太后娘娘的亲堂弟,算得很亲近的关系了,得了照拂,在京城有了房,老家有了地,还得了一个小官儿,且时时去李家本家送东送西,说话吃饭,走的热络。 康家自然是看中了这一点,用表姑娘攀上了太后娘娘这边的关系,也还不错了。 方婉不太知道那家人到底如何,但是后来段双儿成了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便几乎是长住宫里,等闲都不出宫去,甚至到了后来,段双儿算起来成亲有十年了,也一直没有生育。她们偶有见面,她也从来没有听到段双儿提起过一句夫家的事,方婉那样的玲珑心,当然就心中明白了一点,段双儿对这婚事是不喜欢的,到后来,连太后娘娘都默许她不出去了,必定也是有原因的。 段双儿娇憨可爱,这样长大,这样的际遇,都对人心怀善意,方婉愿意帮她提前见到太后娘娘,而且这于方婉自也是有好处的。 她就在段双儿耳边附耳说了两句话,段双儿惊讶的睁大了圆圆的眼睛:“姐姐怎么知道的?” 方婉笑道:“你别管了,横竖你细细的看看,如果是真的就是个喜事了。” 段双儿以表姑娘身份在康家长大,人心世情上自比温室花朵玲珑许多,立刻就明白了方婉的意思,暗忖,便是没看出来,那也可以冒险说一下,便真是错了,那无非就是不成事罢了。 一时两人到了庆和长公主府,董莹绣当然早得了信儿,亲自迎到了垂花门,只看了段双儿一眼,就挽着方婉的手便笑道:“妹妹这样客气,就是我娘也说妹妹太多礼了,两个丫鬟给妹妹使唤罢了,倒累的妹妹亲自走一回。” 方婉笑道:“别说公主赏了我两个这样得用的人,就是公主不赏,我原也该来请安的,就是怕冒昧了。” 进去献了茶说了话,董莹绣才知道,方婉这话居然还不是跟她客气,她还真的是本来就想来见庆和长公主的。 而且方婉也挺奇怪的,带了个小姑娘来,就要求庆和长公主帮忙,荐给太后娘娘跟前伺候。 庆和长公主便觉得方婉果真是乡下丫头,自己一朝得道,就要带着鸡犬升天似的,什么规矩都不懂,太后娘娘跟前,哪里那么进去人,便是那些有数儿的人家,有姑娘得了娘娘青眼,放在跟前,那都是极其荣耀的事了。 要知道,那不叫伺候娘娘,那叫养在娘娘跟前,那身份还得了,别说姑娘身份立刻高出众人一截,便是今后嫁了人,夫家婆母看在太后娘娘份上,那也得客气几分,颇有点副公主的意思了。 不然进宫去撒个娇儿,太后娘娘宣了人说话,那可就是打脸了。 瞧瞧如今的镇国公夫人,那不就是个例子吗?到如今,和公主们还差不多并肩呢。可是人家做姑娘的时候,那是郡主嫡女,这个雪团团的姑娘什么身份? 方婉哪里不懂,此时又笑道:“若是别的缘故,我也不敢说。只我这妹妹是祖传医家长大的,祖上名医辈出,她虽是姑娘家,不在外头出诊,但家传医术也是学过的,尤专精体弱调养,药膳做的格外好,连点儿药味都没有。” 她睁眼说瞎话,编排起自己的嫂子来:“我嫂子那回小月子,我也不清楚到底添了什么病症,几个月起不了床,只在屋里养着,锦城的郎中都请遍了,也不见好,反是我这妹妹来看我,给我嫂子看了一回脉,回头做了点心汤羹等每天吩咐人送来,不出一个月,竟是渐渐的好了。” 段双儿坐着只是笑,心中却是佩服,方家姐姐说起瞎话来跟真的似的。 方婉道:“我听说太后娘娘就是体弱,时常肯病,要说我这妹妹,比起御医来,那自是不敢比的,不过她到底是姑娘,能时时在跟前伺候,且又心细。终究饮食是最养人的,这用饮食调养着,能让太后娘娘少用一回药,那也是我的孝心了。” 庆和长公主听了,就有点沉吟了,这个小姑娘要真是有点儿本事,荐上去倒也无妨,就像方婉说的,常年饮食调养着,老太太必定愿意,自比吃药强。 段双儿眼明心亮,见状就有点迟疑着想要开口,犹豫了一下又没说,只拉了拉方婉的衣袖,往庆和长公主那边又看了两眼,方婉便问:“怎么着。” 段双儿有点不安的道:“我瞧公主……” 她迟疑着不敢说,方婉赶紧问:“公主怎么的?” 方婉也看一眼庆和长公主:“不要紧,公主最和气的了,便是你说错了也不会怪你,你只管说。” 段双儿这才道:“我瞧着公主,好像是有喜了罢?那玫瑰茶最好还是别用了。” 她又赶紧补充道:“我原也不敢乱说话,就是看公主喝这玫瑰茶,心里担忧的很,总不好不说。” 庆和长公主和董莹绣都是一怔,庆和长公主便笑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都是什么岁数了。” 方婉很清楚,庆和长公主今年三十六,她十九岁生的长女董莹绣,二十二岁生的长子,二十七岁生的次子,然后就没有再生育,但这个时候,她又有了身孕,只是大约是完全没有想到,在一个月后泛舟游湖的时候,因突然起风吹的厉害,船身摇动,受了惊吓流产了。 方婉与董莹绣也算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对她家的事知道的再细致也没有了,这才是她选择这个时候来找庆和长公主荐段双儿的原因,若是她们家没这回事,方婉自会再寻合适的人选。 任何时候,有各种毛病的人总是有的,京城本来就是个鹤顶红之类的东西横行的地方。不过庆和长公主这算是自己送上门的,又是喜事,且这一世待她也善意,方婉也就不吝于与她共享功劳了。 庆和长公主思忖片刻,决定给方婉这个面子,便吩咐去请御医,按理说,公主府一向是有御医每旬来请平安脉的,这一回御医来了,听说了前因后果,凝神搭了脉,犹豫半天才道:“微臣觉得是有一分像是滑脉,但实在不敢确定,公主还请诸事小心为上。” 方婉就知道他搭不出来,上一世的平安脉不就没搭出来吗?太医院还因此革了一个太医呢。 可如此一来,庆和长公主对段双儿就有点另眼相看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她也是看出了一点儿迹象的,荐上去也有个说头,若是真的能让太后娘娘略好些,她自然也是有体面的,于是她便道:“段姑娘这事,还得安排,我且试一试,终究还得太后娘娘喜欢才好。” 方婉心领神会,便不再啰嗦。 待她们走了,庆和长公主还在那琢磨,方婉怎么不去找袁太妃,倒是来找她办这件事呢? 萧重听说了,也是奇怪,他当然就立刻问了出来:“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去跟太后说就是了。” “你?”方婉歪头看他,太后以前是他的庶母,如今算是他的嫡母,对他无非是个面子情儿,是以方婉压根没想找萧重去,萧重看穿了她的意思,笑道:“太后对我向来是好的,我要说了,是再不会驳回的,回头庆和姐姐和你们进宫的时候,你就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我去哄太后两句,保准就成了。” 方婉想了想:“还是找庆和长公主帮忙的好。” 这不仅仅是太后那里的事,这还是为萧重经营人脉势力的一部分。 萧重看着她澄澈的眼睛,拉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摩挲了两下:“你为什么总担心有人要害我呢?” 方婉一怔,她没想到萧重居然这样敏锐的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低下头,脸颊在他的手背上碰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来越喜欢碰触萧重了,虽然他们还不能名正言顺的亲吻抚摸,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碰碰他,让她觉得格外温暖。 方婉轻轻的说:“其实以前我就喜欢你了,可就是怕你死的早,都不敢喜欢你。”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因为方婉的这句话,萧重的眼睛发亮,他说:“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能挡着我喜欢你。” 这话真是太甜了,方婉想,他是那么好一个人,他不应该死的那么早。 萧重虽然贵为亲王,但实际上其实还是一个纯真温暖的人,这样一个人,才是吸引了方婉,让她这样经历过沧桑的心一软再软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也是一个聪明人,只是他本性平和,又向来愿意让着方婉,并不太显罢了。这会儿露出来的这一点敏锐,还是合了他生于皇室,长于深宫的经历。 方婉总是怕他死这一点,萧重倒是有感觉的,实际上也是方婉表现的太明显了,在他们亲近起来之后,这就是方婉的心病,便是以她的城府,也偶尔会不由自主的表现出来。 因为方婉对其他的事情都十分淡定从容,再麻烦的事情,比如三皇子要纳她为妾的事情,她也不过就是叹口气,随即就开始想办法,并没有惶惶不可终日,是以当她对萧重这一点表现的忧心忡忡,甚至有些惊惶之后,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的萧重,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头。 就好像方婉曾经亲眼见到他死过一次似的。 萧重拉着方婉的手笑道:“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放心。” 方婉当然没办法放心,可她还是只能点点头。 萧重笑道:“是不是在锦城那两回事把你吓到了?” 这样一说,他自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当时他就被方婉放翻了,不由道:“我看你一点不用怕,该怕的是我好不好。” 方婉怔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萧重想到了什么,她也是掩嘴一笑,带一点捉狭:“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呢,那日你醒了,是个什么样儿?” 萧重道:“我是真给你吓死了!一间房又昏暗,屋里也没什么东西,一个人也没有,我差点就想翻窗子了。” 方婉哈哈的笑,萧重说:“可是那门也没关严实,我推开了一点,外头没动静,我还想了半天,总算推门出去,院子里有人洗衣服,有人在舂米面,一个个看我一眼都没说话,我直走到了街上去,也没人理我。” 萧重自己都觉得好笑起来:“我先前还一门心思的以为我被人抓住关起来了呢!” 方婉笑,陈叔那一家,真是老实,她说不理,他们还真就不说话了。 “看着没事,你就回来了?”方婉笑道。 萧重说:“我那时不知道刺杀之后的情形,这地方不是我的,反倒不容易被人查到,我便暂住几日,等我的人找到我。” 方婉这个时候才笑着跟他解释那日的药是怎么回事,两个人相恋情深,似乎说什么话都觉得有趣,不知不觉间就离题十万八千里了。 说了半日话了,萧重才又终于找回原本的话题来:“太后娘娘很和气的,你不用怕,嗯……太后也爱吃甜的!” 这点她倒不知道,她以前和太后娘娘还是挺有距离的,在那些庆典场合,除了显出太后娘娘慈悲之外,也看不出别的了。 然后萧重又小声道:“太后虽然待我不错,但不喜欢我娘,有一回,那会儿我也才七八岁吧,宫里进忘了那一季的缎子了,除了各宫分例,太后那里另外还有不少,堆了一长条桌子,是给太后赏人的。” 方婉点头,这不仅是宫里的惯例,就是各府里也是常有的,老祖宗处送东西当然是格外不一样的,然后也会分赏,是为恩典。 萧重笑道:“太后各处都赏了一两匹,赏我娘的,数量倒是一样,跟别的太妃那样,都是两匹,偏两匹是绛红靛蓝的,我娘气的眼圈都红了。” 方婉差点就笑出声来,这样高层的八卦,她还真没听说过,那位老太太赏袁太妃的,都是老祖宗们穿的颜色了,绛红团花,向来显得富态。那个时候的袁太妃,还没到三十岁,虽然不能穿大红,但这样的颜色……想必这位老太太真是故意的。 萧重道:“这种事想必也不是常有,不过老太太偶尔来一出,又不按牌理来,且到底是老祖宗,谁能说什么呢,皇兄自也不管的。” 太后不会喜欢袁太妃那是真的,她们这样的身份地位和经历,太后能喜欢她那就有鬼了,不过方婉因不了解太后,不太知道她的脾性,只是以她那样的身份地位,生了皇子,最终还能活着看到皇子继位,自己做上太后,应该不只是运气格外好吧?方婉猜测。 有了萧重指点,过了几日,庆和长公主打发人来跟方婉说定已经安排好了,明日进宫给太后请安之后,方婉就指点段双儿做点心:“太后娘娘脾胃弱,胃口不好,且好甜食。” 然后她发现段双儿果真是这方面的大行家,就方婉这样似是而非的两句话,她就做了两款点心,一样是茶香,一样是果香,茶香清淡悠远,果香甜蜜诱人:“茶入脾,闻到茶香就有开胃功效,且这里头没有药材,先吃这一样,开了脾胃,再吃这一样养胃的,就克化的动了。” 方婉两样都试过了,虽然第二样里据说加了药材,可她还完全没吃出药味来呢,怪道上辈子段双儿能有那样的体面,她听说太后娘娘久病缠身,吃了无数汤药,后来最讨厌吃药了。 庆和长公主既然要给方婉体面,当然做的很周到,第二日一早就打发了公主府的马车来接,一辆八宝华盖朱轮车,上有公主府的印记,走上街去,别的车都纷纷让路。 百花胡同离宫里不远,她们的车在宫门口还等了一下,庆和长公主才带着董莹绣一起来,内务府派了轿子在宫门口接公主,董莹绣是打定主意和方婉结好的,见面自然亲热,到了寿宁宫门口,报名请见的时候,董莹绣还笑着对方婉小声道:“不用紧张,老祖宗是最和气慈悲的了,妹妹这样的人物,老祖宗一见必定喜欢的。” 方婉点了点头,确实不太紧张,她什么风浪没见过。而且方婉深知,只有藏于暗中的谋算才最为凶险,明面儿上的见面说话,从来都是一团和气的。 太后娘娘的寿宁宫装饰的颇为奢华,甚至是喜气,大约老年人太素净了忌讳,都要颜色浓烈才好,门口的柱子看起来也好像才刷过。 片刻后,女官从里头走出来,庆和长公主见状就预备往里走了,没想到那女官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对庆和长公主道:“公主跟前的姑娘,是不是有一位方四姑娘?” 庆和长公主就有一点儿不大好的预感了,也只得应道:“是有方四姑娘。” 那女官还是那副为难的神情:“太后娘娘说了,今日不大自在,就暂时不见了,请公主先回去,明儿好些了再来。” 方婉站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这哪里是不自在,这是因为庆和长公主带了方婉前来,太后娘娘不高兴,就连庆和长公主都不见了。 庆和长公主和董莹绣也都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方婉,方婉这个时候,不止是尴尬,甚至还有一点懵了,她完全想不到自己怎么得罪了太后娘娘而不自知。 她见还没见过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呢。 她甚至还有一点无稽的想,太后娘娘难道也重生了,恨她曾经害死了她的孙子?那她老人家干嘛不一重生就把她杀了以绝后患呢? 庆和长公主夹在里头也为难了,她今日要是进不去这个门,明日她就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而且身为公主,得罪了太后娘娘,就等于得罪了最大的依仗,她都顾不上在心中埋怨方婉了,赶紧拉着那女官,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就塞了过去,在一边又嘀咕了两句。 那女官在宫中伺候多年,当然知道这些公主的能量,且董莹绣还是赐了婚的三皇子的正妃,她也乐的卖个好儿,虽是一脸为难,还是点了点头,应下了,又往里头去了。 外头的气氛就尴尬了,别说董莹绣,就连庆和长公主也不知道该跟方婉说什么,她当然知道太后娘娘既然这样不给体面,那这方婉就沾不得,可是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开始沾染了,突然踩一头,那绝对是比一开始就不理会还得罪人的多,这会儿虽然太后不喜欢她,她做景王妃的可能就低了,可谁知道她能不能翻身呢,她那样的身份出身都能让袁太妃答应,本事不可小觑啊。 要是回头她有本事还是做成了景王妃了呢?这可就是死敌了。 何况全京城都知道她带着方婉进来的,要是突然她就翻了脸,外头要怎么议论她?既然有了这个开始,如今真是跪着也要把戏做完。 庆和长公主一边心中悔恨,一边还是走了两步过去低声对方婉道:“你别怕,太后娘娘原是没见过你,必定是听了什么人的话,回头我见了太后,自然替你分说,你是个好孩子,待太后见了你,自就明白了。” 方婉自是一脸感激,宫里出身的真是人人都不可小觑,这位长公主头脑清楚,行事果决,也是难得,换成一些蠢货,只这样一个动作,就把她当了洪水猛兽,立刻跟她划清界限了。 又过了片刻,那女官出来,低声对庆和长公主道:“太后娘娘吩咐长公主和大姑娘,段姑娘进去。” 方婉就更尴尬了,这会儿她不能进去,可又不能自己一个人出宫,她真不明白太后娘娘这到底是为什么。 庆和长公主也没有办法,只能道:“我去与太后娘娘分说。” 一时众人都进去了,只留方婉站在寿宁宫的大门口,门口守门儿的两个宫女,本来就百无聊赖,这样的场景又少见,简直把孤零零的尴尬的方婉当了西洋景儿的看,若不是不敢说话,说不得就要套两句话,问问方婉此时的感想了。 方婉有点呆滞,倒不是她们以为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一钻这样的心情,她经历的事情多了,这大约还算不上最尴尬的,但是影响却不容小觑。 这个时候,她才开始认真的想着,太后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身居高位的人,讲究的就是仇深似海,面儿上都是一团和气,心思都从行事上推断,而不是言语,可太后娘娘这一手,可不像如此,她几乎是毫不掩饰的表示了,我不喜欢方婉做我的儿媳妇! 说起来,这位老太太,可是方婉未来的正经婆母,比袁太妃还要更有名分呢。 方婉回想上一世,她知道京城大大小小的八卦,可真没听说过有哪个小姑娘随家人或者亲戚进宫的时候,在太后娘娘宫前被拦了下来不许进去这样丢脸的人。 她可真算是头一遭啊。 方婉叹气,她真是又想趁机回锦城去嫁人算了,京城实在累人的很。 这宫里的事情,传的飞快,虽然人人都谨言慎行,根本听不到高声说话,快步奔行,可方婉在寿宁宫的事,也是不到半盏茶时候,就传到了长春宫。 袁太妃正在窗前拿着一只银剪在剪栀子花儿,听到外头回话,不由的手一抖,便剪下一大枝来,她顺手把剪子丢回盘子里去,转头还笑了一笑。 她吩咐捧着盘子等着接栀子花的梅花:“去寿宁宫。” 梅花立时心中嫉妒的要命,娘娘居然这样看重那个乡下丫头!居然为了她要去寿宁宫给她撑腰。 寿宁宫门口看热闹的两个宫女见这么快袁太妃娘娘也来了,也是惊讶的很,难道是为了这个被太后娘娘打脸的姑娘来的吗?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竟然能惊动太妃娘娘? 方婉自己当然也有一点意外,她是知道自己意外的得了太妃娘娘的喜欢,可没想到她会这样来给自己撑腰,难道太妃娘娘这是选儿媳妇多年,终于才选到了一个满意的了吗? 她迎上前两步给袁太妃行礼请安,袁太妃满意的看到,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果真足够强韧,受了这样大的羞辱,也并没有手足无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样子,嗯,就是要这样的,才是干大事的!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捉虫) 第四十六章 袁太妃心中满意,亲自伸手扶了她一把,又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这就是太后娘娘啊。成了太后娘娘,那自然就是想要给谁没脸,就给谁没脸,任是谁,也只能受着不是?” 方婉是有心人,立刻听出袁太妃的意思来了,她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袁太妃道:“你也别恼,你原来在你们那边地方,见的人少了,各家也都差不多,想必还不太明白。你且瞧着吧,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无非有的显眼些,有的不显眼罢了。不然,谁犯得着挖空心思往上挣命呢。” 方婉觉得,袁太妃这简直已经是把她当儿媳妇教导了,可见是真满意她。 袁太妃就携了方婉的手:“走,我带你进去。” 那门口的丫鬟当然不敢阻拦袁太妃,只是飞速的跑进去往里头报。倒是方婉说:“这样可不是得罪了太后娘娘,或者太妃娘娘先进去说一说,我在门口等等罢了。” 袁太妃笑道:“我这个太妃,可也不是白做的。” 袁太妃这是有意的向方婉展示权力等级阶层,她觉得方婉各方面都是可造之材,尤其是对往上爬的天然野心,但考虑到她是小地方来了,天高皇帝远,对皇权的认知显然还是空白,更应该叫她对权力刻骨铭心。 今日太后这一手,倒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袁太妃携着方婉,一群人浩浩荡荡往里去,寿宁宫的女官得了消息,已经赶了出来,在甬路上截住了袁太妃,赔笑道:“太妃娘娘来了,我这就去回太后娘娘。” 袁太妃似笑非笑的:“我来给姐姐请个安,我们姐妹之间,还用什么通报呢,那岂不是太疏远了吗?” 那女官硬着头皮不敢让开路,不得不说:“太妃娘娘要见太后娘娘,奴婢自不敢拦,只是这位方姑娘……” 她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方婉,看不清她的神色,虽然觉得她也怪可怜,平白这样没脸,可也只得说:“太后娘娘吩咐了不见的。太妃娘娘不如先进去,说明白了,再招方姑娘进去也是一样的。” 袁太妃便冷笑道:“我偏要带她进去,你又敢如何?” 说着伸手就是一推,那女官哪里敢跟袁太妃动手,不得不退开来,眼睁睁的见袁太妃携着方婉就进去了。 她对方婉的来历,就比外头门口的小宫女清楚的多了,心中暗忖,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居然这样讨袁太妃的欢心,太后刚给她没脸,袁太妃立刻就来给她撑腰了! 方婉倒是在心中咋舌,她从萧重偶尔的言语中知道这位太妃娘娘一向强势,没想到这都强势的就近乎跋扈了,这未免也太有依仗一点了吧? 走的近了,居然还听到里头的笑声,方婉略一思忖便觉得有点安慰,虽然如今有了她这个变数,但段双儿还是特别合太后娘娘的心意,能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她也就放心了。 袁太妃携方婉进门儿去,里头还真是春天般的温暖,太后娘娘看起来精神不错,大约本来是略好些才开始接见命妇的,此时也是笑吟吟的,与庆和长公主母女并段双儿说话,袁夫人和袁紫燕竟然也在这里坐着凑趣儿,方婉想想时辰就明白了,袁家是来见袁太妃的,不过太后既然开始见人了,当然要先来给太后请安,这是还没来得及走呢,这会儿遇到方婉的事,就索性不急着走了。 方婉一向眼尖,看见段双儿带来的点心盒子已经打开了,搁在条几上,每碟都少了一两块,太后娘娘跟前的茶也只有半杯,显然太后娘娘并没有迁怒段双儿,赏脸吃了她送来的点心,而且显然满意了。 太后娘娘有一点……恩怨分明啊。 她刚这样想,太后娘娘就看见进门的她们两个了,果然恩怨分明,本来笑吟吟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太后是瓜子脸单眼皮儿,年轻那会儿大约显得娇俏,如今上了年龄,又瘦的干干的,看起来越发像话本子上或是戏里演的那种专拆散有情人的老妖怪似的,此刻脸一沉,便又像了几分。 袁太妃携着方婉上前行礼请安,跟她老人家一对比,那就鲜明了。还是鲜妍明媚的一朵花儿呢。 太后娘娘正眼都不看方婉一眼,不冷不热的对袁太妃说:“太妃来了,坐吧。” 连茶也没叫上,还说:“太妃有什么事,我们这正说话呢。” 袁太妃显然也是跟太后娘娘打交道多年,驾轻就熟的道:“说什么呢,我也听听。” 太后娘娘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方婉一言不敢发悄悄看着,只能说太后娘娘果然是市井出身吗?似乎很想叫她们都滚出去的样子,只是好歹这也是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不说完全一团和气,至少算是学会了不当面口出恶言。 但是不能口出恶言,那就是让脸色更难看了。太后娘娘说:“也没说别的事,正说你娘家的那个侄儿,排第二的,不是正在说媳妇吗,你嫂子上回跟我说了一回,我正与庆和说呢。” 袁太妃显然没想到太后会突然说到她娘家侄儿那里,微微一怔,太后接着说:“我看你带进来的这个孩子就好,正好配你侄儿。” 她老人家也不怎么掩饰她对于袁太妃和方婉的不喜欢,乐呵呵的笑着说:“我看你很喜欢嘛,正对你的意,你嫂子不都听你的吗,那必定是会喜欢的。” 还问了袁夫人一句:“夫人说是不是?”袁夫人不由的有点尴尬。 方婉虽然眉眼不动,心中却是恍然大悟。 太后不喜欢她,果然不是她的错,而是因为袁太妃喜欢她的缘故,可是这里也有一点对不上啊,按照人□□理来说,太后娘娘不喜欢袁太妃那是肯定的,他们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又同是先帝嫔妃,没有可以喜欢的基础,可是同样的,也没有仇恨的基础啊。 尤其是太妃进宫后,不过两年,先帝就驾崩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袁太妃先是新入宫,算是新人,后来又怀孕生子,不至于有空刻意去欺负当时的李才人吧?何况当时的当今虽没有太子名分,但继位之势已成,李才人在宫中也不似以往艰难,袁太妃那样的人家出身,不可能不知道该主动结好李才人。 相对在宫中多年的嫔妃,袁太妃新入宫,反而不容易和李才人有仇恨才对,方婉虽然才见过袁太妃两回,也觉得她绝对不是这样的蠢货。 可如今看起来,太后讨厌袁太妃,已经到了她喜欢的姑娘,太后就能把她晾在门口,给她一个大大的难堪了,这叫方婉都有点想不通了。 她一脸波澜不惊,表情放空的想着自己有没有错过什么蛛丝马迹,落在众人眼中,个个都觉得她实在足够镇定,太后说了这样的话,居然没有惊慌起来,在场的众人,可都知道方婉对景王妃之位势在必得呢。 定力不错,袁太妃颇为欣赏的看了方婉一眼,其实因方婉今日见太后娘娘,不必装什么,所以就惯常的风格,穿了一身浅绿色素面暗如意纹纱衫儿裙儿,带的简单的南洋珠的首饰,跟那日进宫见袁太妃的穿戴完全是两种风格。 可这会儿落在欣赏方婉的袁太妃眼里,便觉得方婉显然是打听过太后的喜好来穿的,知道太后不大很喜欢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喜欢的都是懂事低调的,特意选的衣服,果真是个聪明会办事的。 且不用自己提点,就知道荐人来讨太后的欢心了,实在太适合萧重了,景王妃除了她不作他选。 袁太妃也不把太后的话当回事,这宫里的事,尤其是涉及到朝臣,做主的还是皇上,太后不懂那些,也不会犟着,会听皇帝的话,她甚至觉得老太太有点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儿子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会被自己不懂朝政搅合黄似的,不大摆太后老祖宗的谱,是以袁太妃便笑道:“朝哥儿那个脾性,还给他选媳妇?依我说,给他两板子才好,哪家的好姑娘给他,都怕委屈了人家,何况方四姑娘。” 袁太妃往太后那里倾一下身,故意压低了一下声音:“这可是重儿喜欢的姑娘,已经跟陛下说了。太后只管预备东西赏儿媳妇吧!” 太后这才似好像刚看到方婉似的,但还是一脸不喜欢:“过来给我瞧一瞧,我这老眼昏花的,也看不清楚。” 方婉只得起身上前,老太太枯瘦的手紧紧的捏着她的手腕子,看着瘦弱,可颇有点力道,捏的她生疼。听说老太太当年艰难的时候,还被打发去过浣洗处,或许是真的吧。 太后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阵子,哑着声音说:“看这一脸……哪里合景王,我瞧着还是跟你侄儿配。” 就差没明说她是狐媚子了。 可方婉还是没什么反应。 这样的场合,是太后和袁太妃斗法,她充其量不过是个牺牲品,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太后就有的是理由捻死她,方婉现在可还没看明白,要是太后说一声恼了,太妃能不能把她给保下来呢。 识时务者为俊杰,方婉抵死不开口。都交给袁太妃去说话,谁叫她兴冲冲的要来给自己做足了撑腰的样子呢。 袁太妃微笑:“我瞧着,合不合也要看重儿的意思,朝哥儿是他弟弟,且连个封爵都没有,还敢跟重儿争不成?” 老太太不为所动,固执的表示:“不行,我看是不配的,我得跟皇帝说说,再怎么说,重儿也是我的儿子,虽不是我生的,我看着他长这么大,可不能害了他。” 这话简直就是说袁太妃这生母害萧重了,旁边人等,从公主以下,都简直不敢吭声,袁太妃就是知道这太后娘娘是市井出身,说话不讲究,且向来对她有很莫名其妙的的敌意,她也有一点维持不住表情了。 她自己也不太懂,自从她进宫之后,有意结好当年的李才人,甚至以大将军之女,贵妃之尊,还对李才人多有奉承,送东送西,没有半点儿失礼的地方,为什么这个老太婆就是对她格外有敌意呢。 袁太妃有点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声:“这是重儿自己选的,又不是我强的他!” “就是不行!”老太太恼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通报的人急匆匆的进来报道:“皇上来了,景王殿下来了。” 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见得太后和袁太妃都快成乌眼鸡一般了,要是弄出个血案来,这事儿可怎么收藏。 庆和长公主表情特别复杂的看方婉一眼,这姑娘模样儿长的就妩媚,人更是个祸水啊,要借她的势,只怕还得多掂量掂量。 她倒是也不是特别后悔,这姑娘可是有本事的,虽然太后不喜欢她,可是太妃能喜欢她到跟太后对峙,真心是本事,就是沾上了不知是福是祸。这会儿,连皇上都给搬了来,也没几个人做得到了。 这时候皇帝早换下了朝服,一身明黄常服,戴了玉冠,身后跟着俊美的景王殿下,此时除了太后太妃,众人已经纷纷起身了,方婉下意识往门口一看,皇帝一脸轻松笑意,俊美之外更有尊贵气度,萧重跟在一边,也没有穿亲王的王服,锦衣玉带,两人高矮差不多,身形也相近,带着笑的时候,就更像了几分,又差着岁数,看起来不像兄弟,倒像是父子。 方婉刚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的时候,她的眼角便瞥到袁太妃的表情,外头进来人了,还是她期盼着的人,她自然也是下意识的往门口看过去,刚才和太后对峙,显然又是恼怒,又是心烦,此时只听到皇上来了四个字,便不自觉的似乎很松了一口气,此时她看的也不是自己的儿子萧重,而是看向皇帝,那个时候,她的眼睛瞬间便更明亮了一分。 皇帝虽不动声色,但方婉明显觉得,他老人家好似也给了袁太妃一个安抚的眼神。 方婉揉揉眼睛,然后又揉了一揉。 她这是看错了吧? 众人见了礼,方婉浑然不觉萧重频频看她,全付心神都只管看着袁太妃和皇帝,袁太妃大约是刚才太后的胡搅蛮缠颇为恼怒,略微欠身立时就要向皇帝说话,皇帝显然是察觉到了,手微微的抬起拦了一拦,袁太妃便抿着嘴坐了回去。 方婉嘴巴都不自觉的微张了,也幸亏她惯性的低着头,没有人看到她这两辈子才露出一回的蠢样来。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欲盖弥彰的肢体动作,皇帝和袁太妃……方婉自信早就精通男欢女爱这档子事,绝不会弄错这样的表现。 这是勾搭已久的样子啊! 她上辈子可看破过不少这样的狗男女,女的往往比男的更明显一点,容易外露一点,她还拿这个讹诈过两个人呢。当时,那位礼部尚书的儿媳妇,表情可精彩的很呢。 而皇帝与袁太妃这样的,大概平日里没有这样明显,这个时候,皇帝和萧重明显是过来替她们撑腰的,袁太妃本来恼怒,此时见她能依靠的来了,也就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平日里掩饰过的神情来,虽然只是一瞬间,可却刚好落入了方婉这个大行家的眼里。 萧重看她揉眼,又知道她在太后这里受了委屈,还以为她哭了呢,大为心疼,此时已经不管不顾的走到她身边来了,小声说:“别怕,有我呢。” 方婉怜惜的看他,这个傻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吧。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皇帝待众人都行了礼,径自去坐在了太后娘娘的下首,又对庆和长公主点头笑道:“听说皇妹带了个会医理的小姑娘来看母后,朕也过来瞧瞧,这些日子母后不好着,朕颇为忧心。” 太后颔首:“庆和素来孝顺。” 庆和忙笑应道:“是方四姑娘那日给我荐的段姑娘,医理也罢了,很会做点心,我想着母后就是平日里不爱用膳,这姑娘做的风味与宫里不同,说不准母后就能多吃一点儿呢?知道母后爱清净,要不是这点儿孝心,也不敢来扰母后。” 段双儿闻言,连忙站了起来,这样的场面下,庆和长公主可不敢贪方婉的功,说的颇为客气。 皇帝来了,谁也先软三分,这会儿这样场面话说起来,刚才剑拔弓张的气氛就缓和的多了,萧重环视一眼,还腻在方婉跟前不走,又小声道:“我知道你委屈。” 方婉轻轻推推他,示意他别在自己身边打眼,一边低声笑道:“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知道你定是会来的。” 方婉格外会照顾人的情绪,以前大场面上她都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何况这个时候,萧重又与别人不同,方婉轻轻一句话,就叫他心里格外熨帖。他也知道自己在方婉跟前太显眼,果真又转回那边去了。 太后娘娘看到这样场景,不满的哼了一声。 萧重挺替方婉委屈的,明明这么乖,这么懂事,这么讨人喜欢的姑娘,母后怎么就会不喜欢她呢?连母亲都那么喜欢她。 不过想想母亲开始的时候不也不太喜欢她吗?可见但凡跟她久了些,就会喜欢了,母后本来也是挺好哄一个人。 萧重想着就过去笑道:“一早进宫来跟皇兄说事儿,早饭也没用,皇兄也不赏我两口东西吃,光给喝茶,越喝越饿,母后这里有点心,赏我一块儿。” 太后一听这话:“这大半晌了,你竟还没用饭?你跟前人这样不经心,可见一个人住外头就是不行!” 一迭声就叫人传膳去,又说:“你也老实,你就跟你皇兄说要吃东西,又有何妨,你皇兄难道还能饿着你?” 萧重笑着拦了太后:“不用传了,这会儿这么多人,难道看我一个人用饭不成,您这跟前不是现成点心,我用两块就好了。” 太后自然的往一边挪了挪,萧重不客气的坐在太后身边,宫女捧了点心过来,萧重吃了一块儿,笑道:“这点心倒好,跟御膳房的不是一个味儿,好似香甜些,母后觉得呢。” 太后略微侧身看着他,一脸慈祥的笑,比看着方婉不知道慈祥了多少倍了:“合你口味你就多吃两块儿,我也觉得这外头味道,是不一样,我刚用了一块儿,倒是克化的动。” “这就是婉儿的孝心了,她可惦记着孝敬您呢。”萧重立刻顺杆爬,标榜起方婉来。 婉儿两字一出口,别说太后娘娘和袁太妃了,便是和皇帝说着话的庆和长公主都不由的微微侧头看了方婉一眼,偏只有方婉好似无动于衷,眼观鼻鼻观心,定力非同小可。 心中各种心思的人们对方婉的评价都不由的又高了一层,只有方婉自己才知道,比起今日进宫的所见所闻,婉儿两个字算什么! 太后娘娘那一脸慈爱,那样拉着萧重坐在身边吃点心的样子,跟她方家角门子上那个邓婆子给孙儿塞果子的模样,有什么两样! 太后娘娘那哪里是看庶子,那是看亲孙子呢。 太后听他给方婉说好话,就不满意了,瞪了方婉那狐媚子一眼,不就是仗着长的娇艳妩媚吗,把重儿迷的三魂五道的,这会儿倒在这里装贞静。 她就小声跟萧重说:“我看啊,那丫头不合你,这娶妻当娶贤,可不能光看脸长的好看。” 太后大约自己觉得小声,可她有了岁数的人,耳朵本来就不太好了,便是小声说话,都能叫人听得一清二楚,何况做了一二十年的太后了,要说什么都没关系,是以平日里大约也犯不着怎么小声说话,毫无所觉,她继续说:“要我说,娶她还不如你那个表妹。” 这下,众人齐刷刷的看的就是袁紫燕了,连同皇帝在内。 方婉忍笑。 袁紫燕一脸茫然。 她刚刚看到了皇帝,正在小心谨慎的偶尔看他一眼,一边在心中赞叹着陛下果然尊贵俊美,天下无人能比,一边幻想着如果入了宫,会是怎么样,这会儿听到太后这话,先是茫然了一下,明白了意思之后,又见皇帝也看了过来,不由大惊失色。 她可不要做景王妃! 表哥十几岁的愣头小子,怎么能跟皇上比?就算景王妃尊贵,可比起宫里的娘娘们,也不过差不多罢了。 如今皇上的中宫空悬,她若是进宫,她这样的重臣嫡女,又有姑母策应,若是生了皇子,这皇后之位也不算太远,就算皇上不再立后,后宫诸妃,又有谁能盖得过她去?到时候掌后宫凤印,虽无皇后之名,也有皇后之实了。 她有点坐立不安,看到左侧方婉,就如看到救星一般,连忙倾身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方婉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别说袁紫燕看起来真的没这个意思,就是有这个意思,萧重也是她的,谁也别想插一脚。 萧重笑了,颇为无奈的跟太后说:“母后可别这样说,您只是第一回见她,想必是谁说了什么坏话,您可千万别信,而且……” 他看向方婉,实在长的太好看了,母后必定是觉得她狐狸精一般,所以天然不喜,他早就听说过,老年人就喜欢长的粗粗笨笨的姑娘,但凡美貌玲珑的小姑娘,都不讨老年人喜欢,偏婉儿两样都占全了。 可怜见儿的。 萧重附在老太太耳边,小声道:“皇兄都说她适合做我的王妃呢,不信您问他。” “真的?”老太太狐疑,要是皇帝也觉得好,那大概是真好,她儿子的本事,她是最相信的,也知道儿子对萧重有多疼爱,给他选王妃,那必定不会马虎,可是,那狐狸精也喜欢这个姑娘啊,她儿子不会是又叫那狐狸精给蛊惑了吧? 萧重笑道:“我还会哄您吗?皇兄就在这里,您老人家问问?保准皇兄说好。” 他们这哪里是小声说话,满屋子的人,只怕连门口伺候掀帘子的宫女都听得一清二楚,皇帝也就不装傻了,反是笑问了袁太妃一句:“太妃的意思呢?” 太妃还能有什么意思! 她今日不就是来给方婉撑腰的吗。 这会儿袁太妃心里头气也平了,又听了皇帝的问话,笑了一笑,微微欠身道:“我原也是见这姑娘好的,且重儿自己情愿,别的我就不大懂了,只管由陛下做主就是了。” 这个时候,她与皇帝之间看起来就毫无异样了,袁太妃端庄尊贵,笑吟吟说起话来,实在再正常不过了,方婉心想,要不是刚好碰到先前那场面,真是神仙都看不出个不妥来。 皇帝便点头,对太后道:“景王前日就特特的来跟朕说过了,景王尊贵,朕也不好驳他的脸面,母后素来疼他,不如就应了他吧。” 太后还是觉得皇帝这可能又是被狐狸精蛊惑的,颇为迟疑,若是别的事上,皇帝说话了,老太太轻易不会说个不字,尤其是这还当着人,更不好驳了皇帝,可老太太这会儿犹豫了之后,却还是道:“且不急在这一时,这是重儿的大事,可马虎不得。” 萧重还要劝,太后却说:“若是侧妃侍妾,一百个我也立即就应了。” 萧重都没法说话了,他就去看他皇兄,皇帝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此时便道:“母后说的有理,到底是景王的大事,太仓促了也不像。且方姑娘如今是随着伯母在京,议亲总是不便,还要把她父母也招进京来见一见才好。”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的遮掩了,皇家赐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要不违论理礼法,那还有什么议亲的说法,接了旨意谢恩也就罢了。 这会儿没有主事人,方婉也只得起身应是。 在宫里耽了一个多时辰,庆和长公主终于告退出宫,让方婉欣慰的事,太后喜欢段双儿,不放她出宫去,吩咐她暂时留在宫里几日。 段双儿自是欢喜,可这样欢喜,甚至可说她未来的前程都在太后娘娘身上的情形下,她明知道太后不喜欢方婉,还是要送方婉出去,连方婉都拦着她不要送:“伺候太后娘娘要紧。哪里要这样客气呢。” 可段双儿此时眼圈微红,垂首道:“姐姐这样为我,我也做不了什么。” 方婉也就不拦了,其实太后喜不喜欢她是其次,段双儿是方婉荐来的人,若是因为太后不喜欢,她就立刻跟方婉划清界限,估计她的前程大约也到头了,便是太后不介意,皇帝也不会允了这样心性的姑娘伺候在太后跟前。 不过段双儿这样也不是装的,方婉深信她的纯良。 出了宫,萧重亲自送方婉回去,庆和长公主看了一场大戏,都有点筋疲力尽了似的,没有多客气就带着女儿回去了,坐在马车里,萧重才说:“今日也怪了,平日里母后没有那么难哄啊。” 太后在他的印象里是慈祥的,温和的,大约是因为看着他长大,从小儿常抱在膝上玩耍,对他颇为疼爱,纵容,从不像今日这样难说话。 方婉心里想的事情多,念头一个转过一个的,随口便应道:“大约是以往被人哄怕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萧重这就听不懂了。 方婉这才收敛了心神,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便笑道:“还跟我装听不懂呢,外头有哪些姑娘喜欢你,当我不知道吗?她们又不像我,又有郡主,又有大长公主府的姑娘的,又有什么国公府姑娘,阁老之女,都是响当当的名头儿,必定是她们进宫见了太后,哄着太后要嫁给你,这哄的多了,太后就怕了不是?” 萧重当然知道方婉这是胡说八道,他恨的手痒痒的,横竖这会儿车里也没别人,他就伸手往方婉的脸上一拧:“胡说什么呢!哪个姑娘能说这样的话!” 方婉肌肤光洁莹润,这样热的天气,触手还带着一点儿沁凉之意,又柔软滑腻,带着微微甜香,萧重简直恨不得能啃上一口,方婉是有丰富经验的人,看的清楚,见他眼神变的幽深,连忙笑着推了他一把:“好好坐着,别乱摸。” 她自己也连忙坐远一点,那暖暖甜香消散,萧重生生压下那一点绮思,方婉才又笑道:“我才来几天啊,就听到这么多,也不知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呢!我要是太后,我也怕。” 方婉此时已经明白太后不喜欢她的原因了,她能打包票太后知道袁太妃是个狐狸精了,狐狸精喜欢的儿媳妇,她老人家还能喜欢? 这还是她老人家在后宫数十年的缘故,说不定光依着她老人家的意思,早就乱棍把方婉打出去了,可不仅仅那点儿难堪。 萧重叫她插科打诨搞的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多的小姑娘,不就只有你一个吗?” “而且我也只喜欢你一个。”萧重说:“母后那里,我自去设法,其实皇兄已经应了,无非迟两日,母后自然也会答应的。” 这点方婉倒不怀疑,她知道,今日皇帝来解围,表面上是看萧重的面子,实际上应该是那日的微服私访,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 而看今天这样的情形,方婉特别庆幸自己在皇帝心中埋下了那样的种子。 方婉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笑盈盈的道:“那可好,早些定下来,我就不用时时看着有谁又来抢你了。” 说着话,马车到了百花胡同的宅子,进了大门儿,丫鬟请下车,眼见的就来揭车帘子了,萧重眼前一花,细细香风扑过,一点柔软温润的暖暖触感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耳边方婉悄声笑道:“我回去了,你可别去招惹小姑娘啊。” 那一点甜香,萦绕着久久不散。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方婉进了门,还没进自己的院子,先去见了康杜氏,跟她说段双儿的事:“……没承想双儿妹妹倒是得了庆和长公主的青眼,又荐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也是双儿妹妹投了太后娘娘的缘,做了两道点心,就合了太后娘娘的口味,要说太后娘娘这样尊贵,供奉上头别说堆山积海,但凡世上有的,又有什么没有呢?偏是就喜欢了这一口儿。这就是双儿妹妹的福分了,也是姨母的福气不是?” 康杜氏没口子的称是,段双儿见庆和长公主的事,她当然知道,回来还特意叫了段双儿来问,段双儿因事情不一定成,没敢说是要去见太后的事,只含糊的说是引荐给公主做药膳。 对于康家来说,公主那也是很尊贵的了,康杜氏还给了她两样赤金首饰做门面,预备下回还有这样的事,面儿上好看些,没想到还没到下回,竟就撞了这样的大运,竟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直接就留在宫里了。 这毫无疑问也是他们康家的福分,康杜氏这会儿特别庆幸,他们家不算亏待段双儿,更庆幸上回在锦城有人家要纳段双儿为妾,叫老太太给骂了一回,没做成。 方婉又提醒道:“今日也没预备,原没想到双儿妹妹这会儿就这么留在宫里,虽说宫里东西齐全,也不至于缺什么,但想必总有些自己惯用的东西,姨母且看看,有什么双儿妹妹平日用的,一总儿收拾出来,叫个丫头送进宫去才好。” 这便是方婉的周到之处了,她知道康杜氏这样的人家的太太,自是不太懂后宫的规矩,必定不敢妄动,但段双儿是他们家养大的,于情于理不能没个交代照应,这才提点康家要怎么做才好。 康杜氏也听懂了,连忙吩咐丫鬟去收拾东西,一头又亲自去倒了茶来递给方婉,对她道:“双儿有你这个姐姐,果真是她的福气。我看平日里南云与你也相与的好……” 这话康杜氏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了,自己女儿跟方婉从小怼到大,小时候不懂事,还打过好几回,如今大了,虽然不好打架了,可针锋相对是常见的,但凡两家人走动,差不多都得替她们两个调解调解,这会儿她硬着头皮说康南云,自己都有点说不出口。 方婉意义不明的笑了一下,她当然明白康杜氏的意思,眼见得段双儿因为自己得了这样大造化,她挂心的当然最是自己的亲闺女了,她就笑道:“姨母不必担忧表妹,我看表妹必定会有贵人照看的。” 康南云自己都跟萧重说好了,她这样聪明的知道抓着萧重不放,萧重还能亏待了她? 可是康杜氏不明白,以为是方婉记恨不肯帮忙,只得叹了口气,先去忙段双儿那头了,那如今也是康家的荣华富贵呢。 方婉见状,觉得要免得康杜氏啰嗦她,最好往康南云处走走,康南云就在这院子的后头三间屋里住,这会儿正在窗前描花样子呢,屋里的丫头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方婉悄没声息的走进去,走到她身后,探头一看,就笑道:“这花样子不错啊,给我一张使使。” 康南云被她突然冒出来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伸手就往那纸上一遮,单这一个动作,方婉就眼睛一亮,点头笑道:“哈,我看见了。” “你看见个鬼。”康南云本来被她吓了一跳,回身又看见她眼睛发亮,她知道方婉,自然方婉也很知道她,她就知道自己露馅了,若是在别人跟前,这也不算什么,可偏是刚好叫方婉看见,康南云就特别没好气。 那是一张宝相云纹花样,方婉看到的第一眼想的便是可以给萧重绣一条腰带,想必康南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还下意识的遮了一下,方婉心中雪亮,她笑着在窗子底下的椅子上坐下:“鬼我是没看见,不过野男人我看见了。” 康南云啐一口:“什么野男人这么难听。” 她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方婉,可是架不住方婉说的这么难听,好想掐她两把,方婉笑道:“鬼鬼祟祟的,不是野的还是家的不成?老实说吧,哪一个?” 康南云好似有一种又是欢喜,又是忧虑的神情:“跟你说说其实也不要紧,说不准今后还要你们家景王殿下帮忙呢。” 这是讹上景王殿下了吗,方婉好笑,不过她很清楚,位高权重向来不仅仅是自己使的,何况,求到跟前的很多事,其实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随口吩咐一句的事罢了,地位尊崇本来也就是这样来的,身边没有聚集大量的人,那还有什么尊贵这一说呢。 “家里是经商的。”康南云这样一说,方婉就知道不妙。 这放在以前的方家其实还好,方家两三代没有官职了,认真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富家翁,不过是还有祖上余荫,有些照拂罢了,是以也能与锦城世家,包括知府、军备道等结交往来。 但康家其实要比方家略高一层,至少康二老爷如今虽是六品官儿,那也好歹是官,且康二老爷年不到四十,还能往上升,只因不是两榜进士的正牌子出身,前途有限,可若是顺利,四品官位上致仕也是可能的。 这样的情况下,康南云作为嫡女,亲事上是要有点讲究的,从康杜氏对段双儿的事情的筹划就能看得出来了,康家只怕不会由得康南云嫁给一个富商之子了。今日借着段双儿的事,康杜氏还在跟方婉说,提携康南云呢,就可见一斑了。 怪不得康南云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有了情意自然欢喜,可想到今后又难免忧虑。 这两人聊天基本不用多说话,康南云就知道方婉在想什么,便说:“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方婉也觉得棘手:“这样的事,就是景王殿下只怕也不好插手。” 这两家结亲的事,真不好强逼的。 “哪有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方婉终究比康南云经的事情多的多了:“到底是哪家的?回头也让我瞧瞧。还有,你们见过几回啊,就说起这样的事来。” 她们进京来,满打满算,才刚一个月呢,康南云还人生地不熟的呢,便是见过两回,也不至于就虑到以后了吧。 “有的人,就是见一百回,那也没用。”康南云说:“有的人,哪怕只见一回呢,该是他就是他,错不了的。” 方婉第一次觉得理解不了康南云这话。 康南云又说了一句:“当然,我与他也还没说过这些,也就跟你说说,我觉得只怕迟早得跟他说这个,真跑不了。” “既还没说,就这样自作多情的担忧起来。”方婉这样的敌人,立刻毫不留情的嘲笑起康南云来:“回头人家公子压根没这个心,就是个面上儿的客气,那就好笑了。” 康南云与方婉敌对如此多年,简直是对战百场,这样程度的嘲笑对她来说直是无关痛痒,她大约也不能跟别人说,憋坏了,倒是跟方婉说起那位公子来。 据说第一次见面是她刚进京的第三日,方婉那几天不仅事多人忙,而且心里不空,也没注意到康南云,康南云横竖闲着没事,如今在外头,比在家里规矩还松散些,她就带着丫鬟上街去买东西,顺便也瞧瞧这京城风物,也算不白来一趟。 结果在点心铺子里,她不过是吃一块豌豆黄,也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的,竟把一位公子买了的一包豌豆黄给吃了一块。 那位公子显然是个妙人儿,他转身的时候恰看到点心包打开来,康南云刚刚闹明白,顿时羞红了脸,他也没说别的话,倒是拈了一块儿吃了,对康南云笑道:“我也觉得味道不错。” 方婉听到这里就笑了,她也喜欢这种做派大方会说话的人,万事都不会一惊一乍,就像萧重,自己在他跟前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吓一跳,也不会事事追问,方婉在他面前表现的那么不像方家四姑娘,却从来都不必解释。 这叫隐藏惯了自己的方婉,觉得格外舒服。 哎呀怎么又想到他了!方婉甜蜜蜜的笑。 她赶紧又转回心思来听康南云的事儿,短短一个月,偶遇了好几回,那位公子要不是住在这附近,就是存心的,方婉有一点儿理解康南云为什么忧虑了。 —————————————————————— 方婉在百花胡同安静了几日,哪里也没去,太后娘娘寿宁宫的作派显然传遍了京城的上层圈子,以致各家各户都观望起来,方婉这几日,连一张请客的帖子都没收到,和之前的盛况差别甚大。 她倒是正好把心思静一静,她觉得,其实她受的震撼,应该比京城里所有人都大,京城里便是还有别的知情者,也没她来的这样切身。 萧重这样的底细,袁太妃失心疯了竟想据此上位?怪不得萧重上辈子死的这么早!他这就是有个生怕他不死的娘啊。 可惜皇上为萧重做的那么多安排,方婉回想起来,上一世萧重在锦城没有留那么久,遇刺后回到京城,皇上很快再次让他出巡,以皇弟,亲王身份巡视诸郡,考察官员,纠察弊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满二十岁。 现在方婉觉得,皇上是以自己的人手在推动着萧重铺排班底,掌握人手,要扶着他成为实权亲王,这样一来,他有身份有地位有权势,不仅是皇子们夺嫡都要争取他,就是今后登基,也只能倚重,轻易也动不了他了。 可这一切,至少要到萧重羽翼丰满才有用,待他势力已成,就有自保之力,谁也无法轻易动他,皇帝显然是没有料到,他为萧重盘算的这一切,那些逐渐掌握的势力,成为了袁太妃野心的起点。 如今萧重刚刚长大,袁太妃野心未显,可是后来……方婉盘算了一下,应该是两年后,萧重渐有权势,而皇帝也察觉了袁太妃的野心,便由太后出面,让袁紫燕进宫,分化袁太妃最大的依仗袁家,可是显然已经迟了,有些事情大概已经不受控制了,萧重已经成为了某种威胁。 方婉叹了一口气,权势或是野心,任何一种都不会置萧重于死地,可没想到竟是合力而来,她觉得,萧重的死就真的不会是意外了。 方婉还是在院子里那大榕树下坐着,一门心思的想着要怎么办才好,外头却突然之间热闹纷扰起来,在廊下做针线的紫萱绿芷都张望了一下,紫萱笑嘻嘻的丢下绣花绷子:“我去瞧瞧,外头做什么呢。” 这两个丫头都是勤快人,平日里事事跑在前头,针线又好,有点儿闲就做针线,并不太去外头跑。 很快,紫萱跑了回来,笑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是朝廷有旨意来了。” 一道赐爵的旨意由御书房掌宫内相余立亲自送到百花胡同,由方氏先祖的功绩,方氏一族如今又忠君爱国,于国有功,赐了方婉之父方书余三等神威将军爵。 百花胡同立刻挂红挂彩,热闹起来,方大老爷也立刻打发人恭敬送圣旨回老家,并把老太太和三房接进京来,面圣谢恩。 这旨意一下,看起来是因为方家献药齐郡王之事得了这样大的好处,不知道的人无不艳羡,都想着怎么自己家就没这样好的运气,尤其是曾经也献药荐医的人家,只觉得方家运气好,家中祖传的药方正对了颜侧妃的病症。 只但凡是略窥上头之意的人物,却都知道这是给方婉要赐婚景王殿下的铺垫,无非是假借了齐郡王这个名目罢了。景王正妃的娘家若是无官无职的,只怕叫景王面上无光。 那看起来,寿宁宫终于还是让步了,答应给景王殿下结这门亲了。 方婉的门槛又再次热闹起来,宫中徐淑妃听闻了这道圣旨,连忙吩咐人拿了十端上进内用的绸缎,俱是福寿绵长、吉祥如意样子的,另有金玉如意,以及打成吉祥样子的金银锞子各一匣,另有姑娘使的新样子的绢花和珠花两盒,命人送出宫去,赏给方家。 徐淑妃是齐郡王生母,这赏赐师出有名,原本齐郡王府是招了方家来封赏的,因齐郡王得了个差事,去巡查河事,一时还没回来,便不曾召见方家,只由齐郡王妃出面,邀了方婉一回,以示宠幸。 这一下徐淑妃送了东西不说,观望的齐郡王府也送了贺礼,又提到了颜侧妃这样的香火情,偏偏如今方婉身份尴尬,要说按品级,颜侧妃招方婉说话是应该的,可偏又心知肚明方婉是未来景王妃,颜侧妃出面未免就不够格,要是方婉小心眼一点,只怕这事儿就成了坏事了,这些人际交往里,分寸是要十二分的小心的。 后来是颜侧妃的娘家,颜御史的夫人出面给方婉下了帖子。 因着献药方的事儿,别人家的帖子可推,这家的帖子方婉反而不好推辞,只是没想到,一大早的,景王殿下居然亲自上门来接。 方婉也是猝不及防景王殿下要撒糖,问他:“做什么呢?” 景王殿下神清气爽:“我闲着呢,陪你赴宴去。” 方婉哭笑不得,这就是得了准信儿,得意了呢!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捉虫) 第四十九章 这可真是蜜罐里长大的呢!方婉笑道:“那感情好。不过殿下这样身份,你要是去了,只怕人家议论罢。” 萧重有一点心不在焉,他其实很想伸手摸一摸方婉,方婉向来穿的素净,今日这一身滚雪细纱的衫儿虽然是红色的,颜色却淡的有点近白了,越发透出她的冰肌玉骨,真是引的人想要摸一摸。 他也就随口说:“议论我好了,免得都议论你。” 方婉莞尔,她再是与众不同,此时陷于恋爱之中,两个人总是有的是话说,明明就站在马车跟前,也不急着上车去。 这次因为颜家官职不太好,方家也已经不再是白身了,是以方婉除了方莹,再把方柔方澄都带上,也就是应该的了。 方杜氏一脸笑,带着姑娘们先就上车了,虽然知道景王殿下大约会成为自己家的女婿,可到底差的太多了些,她这会儿都不敢上前搭话,也不敢管方婉,只能眼瞧着方婉在车前跟景王殿下说话,而且没完没了,不知道哪里那么多话说。 方澄、方莹、方柔心中都不无艳羡,只是经历了三皇子事件后,人人都自觉实在比不过方婉,那一回方婉的翻云覆雨手,不止是叫萧重看了个有趣的热闹,把方家众人吓了个半死,也叫方家这些姑娘见识了一回。 仿佛打开了一扇没见过的大门。 如今方婉有了这样的造化,众人心中虽然羡慕,却又个个都嫉妒不起来。一旦差的远了,也就只有羡慕,没有妒忌了。 倒是绿梅是方婉跟前得用的丫鬟,更有脸面些,此时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姑娘也该上车了,回头闲了再说罢。” 心道,这两个无聊人,也不知怎么就说到颜御史家的厨子有一道八宝鸡做的特别好了,居然还不上车去。 被人提醒了,方婉掩嘴一笑,这才道:“那就有劳景王殿下相送了。” 她的心里,颇有一种吃了糖的甜甜的感觉。 景王殿下看她上了车,自己才骑了马,他虽是便服出门,没有穿王服,也没有排仪仗,可跟着的侍卫小厮等人也不少,至少比在锦城的排场大多了,萧重自己惯了没有什么感觉,可走到街上,张望的人可不少。 方家三辆车,虽然也是内务府的徽记,可跟车的人比起景王府就差远了,这样走到街上,反倒显出一丝古怪来,但景王殿下没有丝毫感觉。 颜御史的府邸当然比不得方婉这些日子去过的那几处人家,地段都略微偏远,门脸儿也普通,两扇朱漆大门此时开了迎客,里头倒也不算小,规规矩矩的五进宅子,颜家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两位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在二门上迎客,没承想听说景王殿下也来了,唬了一跳,偏因今日只是请女眷,本来没有男客,颜御史在朝公事不在家,大少爷如今吃住在书院发奋,预备今年的秋闱,只有赶紧把二少爷叫来迎景王殿下去书房喝茶。 景王殿下道:“茶就不喝了,我两日没进宫了,得进宫去逛逛。” 也就景王殿下能把进宫说的比回家还轻易些,他还笑着问方婉:“你们这什么时候散?用我来接你吗?” 还得意的环视了一圈。 有个过了明路的未婚妻有什么好得意的,方婉觉得简直拿他没有办法,可是心中却是又软又甜,这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如今终于觉得,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美好,比她看到别人抱着乐呵呵胖乎乎的小团子的时候那种羡慕的心情还要美好。 景王殿下要撒糖,方婉也就纵着他,她软软甜甜的说:“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不要过来了。你也几日没进宫了,多陪着太后娘娘说说话不好吗?若是还有前儿你送来的御膳房做的绿豆奶糕,你便给我带一碟子来。” 萧重就更得意了。 被迫围观还要带着笑脸的众少奶奶和姑娘们,有至少一半在心中唾弃:妈的这狐狸精。 原来景王殿下吃这一套! 也说不得有的人的心思就有点活动起来。 方婉倒是有恃无恐,谁敢来跟她争,萧重这样的烫手山芋,除了她,也没有人搞的定了。 景王殿下撒了糖,心满意足的走了,颜家众人恭送,颜二少爷的眼睛忍不住悄悄的把方婉看了又看,这位方姑娘真是又软又甜,又天真又娇媚,怪道这样的出身,都能入了景王殿下的眼,且还定要娶为正妃,实在一点儿也不奇怪。 有了这样的姑娘,别的人哪里还看的进眼睛里去,他见过的那些姑娘们一比,就都寡淡无味起来。 颜二少爷颇带着两分怜香惜玉的心思,过了过眼瘾,一时又不小心看到了自己家那位嘴巴大大的娘子,有点无精打采的回书房去了。 颜家今日这是要与方家道谢,兼拉上关系的,方家算是主宾,其他的宾客都是精心挑选的,身份地位都差的不远,但因为这是为着颜侧妃的关系,齐郡王妃的娘家妹子,表妹也来了两位,这就是这人脉中的分寸问题了,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不该凑在一起的人,若是没有,反倒就不对了,但又要注意数目,若是齐郡王妃的妹妹们一股脑儿都来了,那又显得不妥了。 颜家如今嫡女都已经出了阁,不过三姑娘虽是庶女,但因她年纪只比嫡次女如今的颜侧妃小一岁,养下来的时候颜夫人要忙着自己的小女儿,是以从小儿是养在老太太跟前,颇得宠爱,也显得有些嫡女的气派,她便带着自己的妹妹们,上前来招呼方家四姐妹。 方家四姐妹,年龄最大的都不过才差两岁多,齐刷刷的年龄,一般的高矮,又个个都鲜妍明媚,貌美如花,隐隐然就把众家姑娘都给比了下去。 颜三姑娘笑吟吟的一口一个妹妹,对着方婉颇为亲热,对其他的方姑娘也不冷落,方婉上一世与她算是认得,不过最熟的还是另外一个庶女,颜四姑娘,后来的小颜侧妃,这一世她会如何方婉就不清楚了,不过此时,颜四姑娘显然不如三姑娘显眼,有点默不作声的陪在一边,并不显眼。 颜大少奶奶陪着方杜氏走在前头,往后看了一眼,就悄声对方杜氏笑道:“刚才河道万大人家的太太,跟我母亲说起了他们家三公子,听说是个好读书,知道规矩的孩子,如今已经考了个举人在身上,今年秋闱还要下场。” 颜大少奶奶掩着嘴,轻声笑道:“万太太是个老实人,她也说了,这科只怕是不成的,就是去见见场面,开个眼界,不过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就是进不了两榜,能有这样的出息,也是不错的了,方太太说是不是?” 方杜氏轻轻颔首:“那是真的。” 她也主持中馈二十余年了,当然很知道,颜大少奶奶在她跟前提什么公子是个什么意思,就是不知道到底看中了哪一个。 是以,接着她又笑道:“就是我们在锦城久了,别的也不太懂,也不知万大人是哪位老爷。” 沾了河道两个字,家底就不用说了,只是她就是再没见识,那也知道不可能是河道总督,那可是正二品地方大员,方婉的余荫还不至于能让方家一步登天。 就是河道衙门的其他大人,以往方家也不敢奢望的,可如今,他们家眼看就要和天家结亲了,这河道衙门就算不得震撼了,而且也很明显,这是方婉带来的好处,若不是方婉要做景王妃,人家怎么能看得上方家。 这些人的动作也是很快啊。 颜大少奶奶笑道:“就是河库道的同知大人了。” 方杜氏又点了点头,并没有轻易说话,这种托人打听的事,她也见得多了,再是感兴趣,觉得好,家里没有商议过,就不好表现出什么来,而且,如今的方家,又跟以往不同,难道还能不先看方婉点头不点头吗? 颜大少奶奶显然也是心知肚明,虽然知道这都是冲着方婉来的,方家必然还得方婉点头,可方婉到底是姑娘家,也没有个直接跟她说的,是以只得跟方杜氏说,她笑道:“我看万太太是觉得你们家六姑娘好。我这也不过跟方太太提个醒儿罢了,其他的可不与我相干。” 方杜氏忙道谢,心中难免有点意外,居然是方柔?现在这三个姑娘里,方柔是最差的,一则是二房出了那样的事,二则她又是个庶女,是以不仅比不过方莹这样的嫡女,也比不过长房的方澄这样的庶女,可是…… 方杜氏突然想到,方柔如今可是在方婉房里的,人家既然是冲着方婉来的,又何必管其他呢? 方杜氏忍不住的回头看一眼方婉,眼神复杂。 进了宴客的花厅,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人了,颜夫人作为主人,已经迎到了门口,见礼之后,先是满口的道谢:“竟没想到侧妃娘娘的福缘应的那么远!旧年里张铁口指点说西南方,我还以为是天宝坊呢!那可不是城西南么?我还去选了两件新样子的首饰给侧妃娘娘送去呢!哈哈哈。实在是多谢贵府了,待侧妃娘娘走动得了,说不得还要亲去道谢呢。”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方杜氏忙道不敢,颜夫人已经拉着方家的几个姑娘看了一回,啧啧的称好,丫鬟早送上预备好的表礼,一人一个尚宫局制的荷包,里头几个也是宫里制的金锞子,颜夫人客气的叫她们留着赏人罢了。 客气了一回,颜夫人又亲自与她们引见各家的夫人太太小姐们,方婉搭眼一看,就偏首低声对旁边的方澄笑道:“亏的今日咱们都来了,活该咱们发一笔小财。” 方婉一眼看出来,这里不少都是只富不贵的低品级官员家眷,主要集中在富得流油的那些衙门,河道、盐茶、铸币、粮草、皇商等,这些人没有多少底蕴,但惯于用拿银子砸人的方式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而方澄现在自然还没什么见识,可不妨碍聪明,她顺着方婉的眼睛也看了一回,眼见的这些夫人太太们,大约都三十多四十出头为主,且至少有一大半,衣着首饰不以雅致精致为上,倒好似都有一点有意无意的攀比似的,能用红宝石绝不用蓝宝石,首饰都是新金,亮闪闪的用料颇足,几乎不见累丝首饰,手腕上的金镯子,切面能有一指宽。 她就有点明白方婉的意思了。 江南道粮草转运司的黄家太太,给未来的景王妃和她的姐妹们一人一只赤金红宝石的鬓花,是全新打造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颇为贵重。 河库道万家太太,拿出来四对嵌南洋珠的赤金镯子。 专做茶叶一项的皇商胡家太太,一人一副翡翠葡萄禁步,颇为精致。 盐茶衙门的陈家太太原本是四只白玉珊瑚簪,大约是看了前头别人给的东西,觉得自己的简薄了,便有丫头出去,拿进来四只累丝蝴蝶的华胜来,加在了一起。 铸币司的闫家太太最耿直,直接送的是铸币司新铸的小银元宝,一人一小箱,打开来自是金光闪闪,银霜雪白,还客气的笑道:“拿去赏人,最叫人喜欢了。” 还虑着姑娘们自然不能拿着银元宝去赴宴,吩咐人直接送到方家的马车上。 说着环视一眼,颇有一种赢了一场的样子。 方婉笑吟吟的只是道谢,也不推辞,心里想的却是萧重,原来这里竟然有一个齐郡王的小金库!这是通过颜家,收这些贪官的银子呢。 可是在今后的一两年里,这些有银子的主儿被萧重给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说真的,齐郡王真不是什么好鸟,他能干这样的事,方婉真不意外,可是他只怕恨死萧重了吧。 方婉心中转了转念头,也没多理会,发了一笔小财,在这小花厅里见了人,耽搁了半个时辰,就去了姑娘们宴息的紫藤长廊那边去了。 今日的宴席实质是为方婉所设,连惯常姑娘聚会常有的作诗作画都没有,姑娘们坐在那里,摇着扇子喝茶闲聊,大约在这里的姑娘们,都得了家里的嘱咐,有内向的不爱说话的,免不得好奇的打量方婉,开朗大方会说话的也就笑着上前说话,总之都没有谁对方家姐妹说些酸话怪话的,倒是一应都和乐融融,场面颇为欢快。 有个圆圆脸儿的姑娘,有着黑亮的圆眼睛,模样儿算不得出众,可一身衣着打扮在这里一众富贵姑娘里都算得奢华的,她身上那件烟霞色的烟纱散花斜襟雪绢衫儿,连扣子都是红宝石打磨成的,她这会儿也笑盈盈的上前来跟方婉说笑,还一脸亲热状拉着她的手笑道:“远远的我就瞧见四个天仙样子的姐姐来了,还以为是看错了,想着天下哪有这样美貌的姑娘呢?没承想这会一看,果然是看错了,天仙哪里比得过姐姐。” 方婉心想,自己有时候恭维人的时候就够浮夸肉麻了,那也比不过这位邓六姑娘啊。 不过这位邓六姑娘单论身份,只要不与那位齐郡王妃的妹子,国公府的姑娘比,单与这里其他人家比,就高了不止一筹了,难道齐郡王这一回还把邓家都拢到了手里? 邓家是大盛第一大皇商,容十二虽然银子多的花不完,那也不能和邓家比富贵,且邓家自来就是天子近臣,经营宝宜票号,从来都是皇帝内库私产,是皇帝本人的一大财源,按理说,邓家既不敢也不能把银子给齐郡王吧? 而且邓家因为这层缘故,格外谨慎,本家向来不站队,若是几家旁枝的姑娘来,还有个说头,毕竟邓家银子多,难免也照顾着旁枝和同宗等人家做些票号之外的生意,有几家有头脑有人才的,做的还不错,甚至把生意做到了海上,产业也不小,想要攀附一个富贵也是有资格的,可这位六姑娘,可是响当当的邓家本家嫡女呢! 方婉一边略微诧异着,一边也笑着和邓六姑娘邓璇恭维着,她上辈子跟这样的财神姑娘哪有不熟稔的,邓六姑娘爱吃,又有的是银子,什么好的都能弄来吃,难免略微丰盈,所以最爱听人说她瘦,方婉便笑道:“我明明没见过妹妹,刚才乍一见却觉得眼熟,想了半日,才想起,原来是那日见过的一副仕女图,与妹妹眉眼间居然有点像,就是妹妹瘦一点儿。” 邓璇果然眉开眼笑,两人互相恭维,拉着手说话,突然方婉觉得掌中异样,凭感觉,觉得是一张纸条,不由大为诧异,只是也不好当面打开来看,只得不动声色的收起来,此时颜三姑娘又过来招呼吃果子,邓璇才笑道:“我第一回到你们家来,没想到竟遇到了这么有趣的姐姐,真是缘分。” 说着便朝方婉挤挤眼睛,方婉就明白了,邓璇也是第一次来,而且看她的样子,好像还是为了自己而来的,难道就是为了送这纸条? 想来,邓家本家的姑娘要去哪一家,都不会有被拒之门外的道理吧。 方婉不动声色,也没看纸条,在颜家用了饭,下晌午告辞回去,上了马车,才看了看纸条,上头是二王小楷,很简单一句话,写着:请到毕胜斋一叙。 下头没有落款,方婉也觉得莫名其妙,如果是上辈子的邓六姑娘给她这个纸条,倒不奇怪,这一回,她们这是才认识吧? 方婉想了一想,邓家她是肯定不能错过的,便叫人跟方杜氏说了一声,请大伯娘带着姐妹们回去,她便吩咐车往毕胜斋去,那是一处喝茶的地方,开在一处胡同里,地方幽静,方婉还记得那里有一处后院有一颗很大的古早桃树,夏天结果累累,非常嫣红可爱。 方婉在里头院子里下车,正想着会是谁,却见景王殿下竟然也进门来了,一脸吃醋,只是在外头,他好像还顾忌方婉的面子,没有立刻嚷嚷。 方婉莫名其妙:“怎么了?” “叶元清来了,我知道。”景王殿下不大高兴说。 萧重这是以为她来见叶元清?方婉正想解释一句,突然觉得奇怪,以前在锦城也没见他这样啊,这会儿怎么就管起来了? 第51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方婉也不恼,她就说:“殿下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没见过叶七公子。” 萧重就不满了:“那能一样吗?” 方婉心中暗笑,觉得她们家景王殿下真是可爱的叫人想要摸摸,平日里也是威风八面的亲王殿下,见人说话都颇有派头,可在这样的事上,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 她就笑着逗他:“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呀。” 萧重就有点恼了:“胡说!你现在可是我的人!” 方婉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知道我不是叶七公子的人。” 这话一说,她又连忙忍笑:“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我出来见人,先告诉你,可好不好?” 萧重不满的很,叶元清刚刚才进京,方婉就赶着来见他,这也罢了,可她还不敢跟自己说!可见心虚了。若是别的人,那也就罢了,叶元清就不一样了,萧重知道,方婉当时可是一门心思想要嫁给这个家伙的。 而且,萧重觉得,叶元清也确实人模人样,是有点好处的。他虽然不觉得自己比不过那家伙,可谁知道方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方婉可是与天下人都不同的。 萧重的脸色虽然没有摆在明面儿上,但方婉何等精通察言观色,自是还是看得出他那点儿阴郁,她笑道:“哎呀,我真的不是来见叶元清的,你难道还不信我吗?我多么小心的一个人啊。” 说着,方婉便把那纸条拿出来给萧重看:“这是在颜家做客,碰到邓六姑娘,她悄悄塞给我的,我虽不知道是谁,想了想,还是来了。” 萧重接过纸条看了看,往后招招手,也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一个人,接过纸条看了,低声回道:“应该是邓五公子的笔迹。” 萧重皱皱眉:“他找你作什么!还有,你接了纸条就来了,怎么也不与我说?要是有人心怀不轨,趁机把你卖了,我瞧你哪里喊冤去。” 方婉莞尔,萧重这就是气还没顺,借题发挥呢,她便笑道:“邓六姑娘给的条子,犯得着卖我吗?邓家耶,比皇上的银子还多些,他们家哪里看得上我值的那点儿银子。” “胡说!你现在可值钱了。”萧重觉得方婉又在妄自菲薄了,堂堂的未来景王妃,难道不比邓家贵重? 方婉总觉得和萧重说话实在有趣的很,把头点的好像小鸡啄米似的:“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又忘了我如今值钱了,只怕有的郡主还宁愿与我换呢,是不是?” 在这样的事上逗一下萧重,他好似就容易气平一点,方婉见他瞪了她一眼,才笑道:“我是想着这毕胜斋是老王爷的产业,一般出不了事,而且,不是还有你吗?你肯定有人暗地里跟着我的,是不是?” 对皇家这套规矩,方婉还是略有心得的,而且,如果不是萧重有人跟着她,萧重哪里能来的这样快? 萧重道:“京城里人多的很,不长眼的也不少,你若是磕着碰着了,就是事后追查访拿,那也犯不着,黑骑卫办事向来安静,也不会扰了你。” “可不是吗!”方婉笑吟吟的:“我早知道有你替我想着的,我还怕什么呢!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方婉哄人那么有一套,萧重这样没经历过的,自是很快就叫她哄的平顺了,方婉这才道:“邓五公子,你要见吗?” “既然来了,见一见也不要紧。”萧重想了一下才说:“皇兄跟我说过,缺银子使的时候,可以写条子给邓建元支一点使。” 邓建元就是邓五公子、邓六姑娘的亲爹。 果然是亲儿子呢!方婉就算有了定论了,心中也忍不住感叹一句,而且还比别的亲儿子都强,至少萧祺可没有这个权限,可见陛下多少有些内疚补偿之心的。 想到这里,方婉心中想到,叶元清既然到了京城,萧祺应该也回来了吧。 不过,方婉也就是这样想了想,就抛开了。 邓五公子邓康时既然在这毕胜斋等她,当然在方婉的马车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他还没走出来见礼,景王殿下就跟着来了,邓康时这样的人,是肯定非常有眼色的,才在里头门口看了一眼萧重的面色,就站定了脚步不急着出来了。 他也正好看一看,差不多要成为京城传奇人物的方四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景王正妃的位子,眼红眼热的多了,除了姑娘们自己的小心思外,各家各族,但凡觉得自己略够得上一点儿的,就没有没动过心思的,包括他们邓家,也难免有人有心思。 邓家向来不站队,历代姑奶奶从来没有嫁进过皇子府,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但景王殿下只是皇弟,有人便觉得无碍了,这样的人,多半是有一点再进一步的心思,总觉得凭着邓家的大富贵,一个亲王妃的荣耀,还是有可能的。 可这心思才露了一回,就被邓家老太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儿把拐杖都落在身上,老太爷一怒,整个邓家都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吭声的,那一房还被勒令回了老家打理当地产业,要呆足一年才许回京。 邓五公子他爹邓建元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后教导儿子们:“邓家的大富贵是皇上给的,要是想要自己做主给别人,那还有什么富贵!” 邓五公子就此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家不管是嫁女还是娶妇,都向来不怎么高攀,因为他们家其实早就攀上了最高贵的人家了,只要陛下信任,他们家就不必攀附任何人,而不管哪一位陛下,都是需要花银子的,只要邓家把银子给陛下管好了,不给别的人,那陛下自然就能满意的。 这位方四姑娘……别的且不管,哄人是有一套的,邓康时眼见得两人已经说定了,景王殿下脸色也好看了起来,他才走出来,先给景王殿下请安。 方婉见状,便后退了一步,退到了萧重身后半步。 方婉上一世也认得邓五公子,这位五公子,虽然不是执掌整个邓家的人物,但能量也不可小觑,当然,邓家长房大公子那更是一位人物,但萧重反而不适合过于交好大公子,五公子就好得多了,也没那么显眼,而且上一世方婉看他就很顺眼。 见礼之后,邓五公子请两人进去后头的小院子坐下喝茶,方婉和萧重都没有带侍从,当然,黑骑卫暗中自有警戒。 邓家公子在毕胜斋见客,当然用的是最好的院子,上的是最好的茶,最好的点心,另有四干果四鲜果,这个时候,连皇上跟前还没上葡萄,这里就已经装在大水晶盘上送了上来,紫莹莹的格外剔透。 方婉只瞟了一眼这样的排场,也没当回事,反是见到那颗桃树,还仰头看了一眼,桃子还没彻底成熟,但已经不小了,看着垂累可爱。 萧重颇有王爷派头,先开口:“五少要见方姑娘,直接去百花胡同就行了,何必还来这一手。” “王爷客气了,叫我小五就行了。”邓家人长相普通,但却看着顺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有钱,所以有点光环,毕竟谁看着银子都觉得顺眼。而邓康时露出诚恳的笑容的时候,看着就更觉得顺眼了。 邓康时笑道:“有些事,我斟酌再三,觉得不方便直接去见方姑娘,才让舍妹带信的。” 方婉这时才转了头过来看他。 邓康时很会说话:“方姑娘如今风头太盛,一举一动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别的也就罢了,我只是怕有些人想的太多,甚至想到王爷这里来,造成误会,那就不大好了。” 银子太多,容易造成的误会也多,萧重或许自己还没往有些地方想,可方婉既然察觉到了袁太妃的那一点儿心思,尤其是萧重今后的那个劫,她就不觉得邓康时有点小题大做了,反是赞赏他的谨慎。 方婉笑道:“到底什么事?” 邓康时略微讶异了一下方婉在萧重跟前这个态度,这与他见过的王妃都不同,在王爷与人说话的时候,王妃们便是也在一边,那向来也都是端庄稳重的模样,轻易不会开口,更不会在王爷说话前开口。 方婉察言观色,立刻发现自己又露出了真面目,没办法,她就是容易在自己看得顺眼的人跟前放松警惕,比如当时的萧重,这会儿的邓康时。 她便笑着补救:“五公子不是约的是我吗?王爷那是在门口碰到的,不算数。” 萧重点头道:“但我要听听。” “好,您就听嘛。”方婉甜甜的说。 邓康时斟酌着开口:“方姑娘有一位表妹,是一起从锦城来的……” 他才说到这里,方婉就笑了出来:“是你?” 康南云说的那个,家里经商的! 可不是吗,邓家可不是经商的吗,第一大皇商! 萧重好奇的看,他也想到了康南云,毕竟他们还挺熟的。 方婉特别能照顾他的情绪,走了两步,附在萧重耳边,把前日康南云那点儿心事都告诉了萧重。 这下轮到邓康时好奇的看他们了。 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眼神,这位方姑娘与景王殿下的关系哪里是攀附那么简单,这明显就是互相爱慕的一对情侣,不管说什么事的时候都不忘时时转头去看对方,根本分不开。 方婉没想到竟然是邓家的公子:“前日我听表妹说好似有人在悄悄跟着她,她每次出门,都能碰到,吓的了不得,没想到竟然会是邓五公子。” 方婉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便叫邓康时有点沮丧了,那位姑娘明明没有吓到的样子啊,每次碰到都愿意跟他说说话儿,而且总是笑眯眯的,她笑起来真是格外可爱,不会抿着嘴,反是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且她说话也和别的姑娘不同,总是特别有趣些。 他就有点无精打采的道:“我并没有悄悄跟着康姑娘,真的是无意中碰到的。” “我才不信。”方婉笑道。 “至少第一次不是。”邓康时说。 就知道他不是个老实人! 方婉抿嘴笑,反是景王殿下更厚道些,刚才方婉跟他说的话,可跟邓康时说的不一样,他便道:“你既喜欢康姑娘,只要你们家愿意,只管提亲去就是了。” 邓康时何等精明,刚才是看到方婉就此事和景王殿下说悄悄话的,此时景王殿下的话一出口,就明白了一大半,难免欢喜起来:“真的?” “你竟然这样不明白,也白瞎了我表妹怎么会觉得你好。”康南云可是心中明白的很呢。 “是是是。”邓康时也不反驳,他如今心下也是由衷的喜欢,言语间就更洒脱起来,他对方婉道:“那此事就还要拜托方姑娘了。” 方婉一听就明白,邓康时还没搞定他们家呢,他约方婉见面,不仅仅只是想要托个中人,打探康南云的意思,更重要的打算,想必就是要方婉回去后稳住康家,不要把康南云许出去了。 说实话,就是康南云不喜欢他,邓家本家为嫡出公子上门提亲,康家还能有不情愿的吗? 这件事上,方婉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她有未来景王妃的名头,康家只怕巴不得她能关心康南云的亲事呢。 方婉笑道:“连景王殿下都应了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婉转头,又笑着嗔萧重:“你急什么,我原还想着请五少帮我办一点事呢。” 萧重便道:“就是没有康姑娘的事儿,你请五少替你办个事儿,五少难道还会推辞?” 景王殿下都这样说了,邓康时如此精乖的人,当然立刻表态:“方姑娘有事,只管交给我。” 方婉却是妩媚一笑,玩笑道:“我自然知道五少会给我面子,只是把事情说的艰难些,这人情也大些,回头五少替我办起事来岂不是更经心么?” 这两人一唱一和,邓康时简直要招架不住了,连忙笑道:“方姑娘也太小看我了。” 方婉笑一笑:“你先别兴头,这是件得罪人的事儿,且得罪的还不是一般的人。我也不能先说是什么事儿,说了你就非得去办不可了。” 方婉面上的神情虽然轻松,可话里的意思却多,景王殿下这个层次的人都说不是一般人,那不是实权王爵,就是阁部老臣,或者是几位皇子了。总之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且她虽然没有说是什么事,但至少有一点邓康时明白,应下这件事,那他只怕就与萧重脱不了干系了,这让邓康时有点踌躇起来,方婉倒是了解邓家,知道他的顾虑,如果他没有这样的顾虑,方婉反而不敢请他办这件事,她便笑道:“其实也不是为了景王殿下,终究还是为着圣上分忧的。” 这样一说,邓康时就轻松了许多,笑道:“便是为景王殿下办事,不也是为陛下分忧吗?” “你倒是明白。”方婉笑道,她没有直接说,反是转头看着萧重,萧重点了点头:“你先说,什么事。” 他也有点好奇,方婉能有什么事,不得不说,方婉布局的能力,确实给了萧重深刻的印象,也有足够的信任。 方婉没有用笔墨,她伸出芊芊玉手,一根一根的曲起手指头,每一根都代表着今日在颜御史府邸见到的那一类的人家:“这些人家的银钱往来,除了你们家,任何人去查,都会惊动人。” 邓康时点了点头,这件事可以在宝宜票号内部查,当然只有他们才能做到不惊动任何外人。 方婉接着说:“查这些人家有多少银子送到了齐郡王手上,很可能是通过颜家送的。”也就是方婉洞悉未来,才能在颜御史府里见到这些人,就把这些人家联系到齐郡王。 不过邓康时神情波澜不惊,果然是皇子,并不出乎意料。 方婉再说:“这些人家之外,还有没有类似的人家,也请五少替我留意。” 邓康时又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还商讨了一点细节,萧重没有多说话,这倒是让邓康时更加对这位未来的景王妃刮目相看了。 直到和方婉坐到了马车之上,萧重才笑道:“你这又是哪里知道的?倒也奇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别的姑娘就知道衣服首饰,你倒是除了那些个,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方婉顿时不服气了:“那些我怎么不知道了,我偏就是知道,今年夏天就流行樱红、湖碧、羽蓝色的苏制软缎和蝉翼纱,还有叠纱粉霞、碎珠流苏、云形千水、白梅蝉翼的花纹,上头的衫儿定要是掐腰的款式,唔,珠子流苏果然又流行回来了。” 方婉忿忿然的说:“就看我平日里用的素净,就以为我不讲究吗?告诉你,今年一冬流行白狐狸,我都猜得到!” 萧重:“……” 明明从来都很淡定,怎么这样一句话就炸毛了?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萧重虽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但还是赶紧安抚:“好好好,我知道了,今年冬天要白狐狸嘛,我去给你找些好的来。定比外头买的好。” 方婉这才嘟一下嘴,算是同意。 萧重这才说起正事来:“这是今日你在颜府发现的不对?” “恩,是我今日在那府里看到的。”方婉也知道自己这是与今后的事印证才有这样敏感的,若不是知道,大约没有人看得出这有什么不对,说:“你听我这样把这些都分出来,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劲了?” “你想的没有错。”萧重道:“一家两家在那里,倒是不显,这么多人家,又没有亲戚关系,还至少有一半不是京城人家,这就是都拢在手里了。萧澜的银子花销有一点问题,我也知道一点儿,郡王俸禄五万银子一年,加上封郡王的时候按例赏的食邑,皇兄从内务府给的庄子和铺子,统共一年不过十万银子的收益罢了。” 萧重算的清楚明白,可见他倒真是办惯了差事的,说起来门儿清:“他府里的花销倒是不大,但外头花的就不少,只是一直不知道他银子的来路罢了——皇兄也没叫查。” “看起来,这是萧澜的一个银子口袋了。”萧重琢磨了一下,又摇摇头:“还不止,萧澜应该还有来银子的地方。” 他大约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这些人家,满算起来,一年不过四五十万银子的进项,总不至于一总儿都给萧澜使,算个一半就不错了,大约二十至三十万之间,也算是一笔横财了。” 方婉与他说起这些事情,便发现,萧重大约因为是皇帝亲自养大的,遇事便显了出来大气,不仅看得透彻,而且高屋建瓴,总揽全局,于细处并没有格外理会,单看他们两个注意这些人家的时候便看得出来了。 萧重一旦注意到了这些人家,他对于这件事的思索,便是二十至三十万银子,然后就能得出齐郡王的银钱来源不止这一处的结论。于他来说,也就算是对这件事心中有数了,这与方婉的风格完全不同,方婉查的那可是细账,既然交给宝宜票号去查,那数目大约会细致到千两这个级别,但是,方婉这个查法,其中却没有齐郡王的花销这一项,她反而得不出同样的结论来。 这其实与两人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有关,方婉思索了一下,觉得处于萧重那个级别,确实只要心中有数到那个程度其实就可以了,用不着过于细致。 怪不得陛下曾让他办那么些差使呢,方婉心中也不由的佩服起陛下来,萧重上辈子吃亏就在于没有防备,想来也是,谁也不会防备自己的亲娘吧! 不过这一回有自己了,自己可以替他防备,也可以替他完善细处,方婉想着,不由的就点点头:“我们这倒算是天生一对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说了出来,萧重正目光炯炯的看向她。 方婉天生有股子打脸都要硬顶的脾气,此时话已出口,硬着头皮都要顶上去:“看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吗?” 萧重笑着连忙点头:“当然是,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呢?” 果然还是很知情识趣的,方婉又觉得心中甜甜的,她时时有一种吃了糖的感觉,就是萧重不在跟前,有时候单是想到他,就难免有那种甜丝丝的感觉。 这才是男女之情吗?方婉想,便是不生五个孩子,也足够补偿了。 萧重却没有想到这上头,他感兴趣的是方婉为什么要查齐郡王的事,这些皇子们的事儿,都由皇兄做主,他们这样的人,就算知道些什么,都不会主动去查,储位相关,难免有一点犯忌讳。 方婉听他这样问,她所知道的一些事,却是不能说的,齐郡王虽是大皇子,早年也颇有声势,还在叶正成一事上暗害了萧祺一回,颇得了个贤王的名号。但后来在夺嫡之事上并没有真的占上优势,甚至有几年,还在表面上做了一个只爱读书,养着一批舞文弄墨的清客的闲散王爷,以前,方婉只知道齐郡王是牵连进了贪腐案,皇上虽没有查他,但私底下大约也是狠狠的训斥过,以致齐郡王都做出了无意储位的模样了。 以前方婉不知道细节,这会儿她看到颜家这样的场面,两相印证,就明白了不少。 要夺嫡,财源是必要的,养人手必不可少,齐郡王在侧妃的娘家这里,聚集了一大批只富不贵的低级官员,这些人确实有银子,合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照萧重的估计,二三十万银子一年,也很不少了,而且谁不愿意奉承齐郡王呢?出了银子,今后前程自是更好,有些人家,只怕想出银子还摸不到门路呢,这个聚财门道其实真不错,且与颜家走动,品级差不多,也不显眼,这位颜大人也算能干了。怪道颜侧妃没了之后,齐郡王一副深情模样,忘不了颜侧妃,又纳了一位小颜侧妃呢。 可是在今后的一两年里,这笔钱就变的烫手了。 萧重大概也算铁腕了,只卖他哥的帐,他办的那几件案子,那里头坐着的富贵人家就占了一半儿,大约他没有给自己侄儿面子,据实上奏了银子去向,这不仅仅是没了银子,这于夺嫡上可是狠狠的栽了一回,居然靠收贪官银子办事,这样的皇子,那离储位大概也就远了。 萧重有多少敌人,方婉现在不清楚,但齐郡王未来肯定是一个。 方婉便笑道:“那总是你侄儿,我既然发现了不妥,查一查,有了数儿,你回头提醒皇上一声,有些事上皇上才好办不是?难得皇上亲自来看我一回,这也就算是我的孝心了。” 她觉得陛下其实也会保护萧重,如果提前得知齐郡王贪腐的事,说不准就不会交给萧重去查了,即便有关,安排也会不同。 萧重不大信方婉这一套说辞,他还是觉得,方婉这还是在为他打算,就好像她总觉得他很快会死,所以总是在未雨绸缪,竭尽全力的想要救他似的。 好像她真的是特别怕他死,甚至曾经怕到明明那么喜欢他,又是一个配得上她的王妃之位,她也不愿意嫁给他。 这已经不是怕他死,这是笃定他会死了吧。 萧重不自觉间,开始重视起这个问题来。 今年热的有一点邪门,从端午过后,就没凉快过一日,到了六月中,越发热的人都坐不住,连方婉这样的京城新贵,都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消停了,帖子都没人下,人人在家里乘凉呢。 百花胡同也早就送了冰了,内务府也不知道是得了哪个渠道的授意,总之是说话算数的人,送这边的东西,比照着亲王妃的分例减等来送的,方婉这屋里就在角落里放着冰山,别的屋里就差了些,在市面上买的冰盘来搁的。 一大早,苏太太就笑吟吟的来跟方婉说话,方婉如今才知道,这套百花胡同的宅子,苏家就等于是大管家,和这宅子相关的一应事务,萧重都是交给他们家来办的,这宅子的一应修葺、添置等,也都是苏家去裁度着办,也不用报账,只每年在景王府领上一笔固定的银子,这样,景王殿下只要需要用到这宅子的时候,就有一套光鲜堂皇的宅子和人手可以使。 萧重把宅子借给了方家使,苏太太也就负责支应这里的一应事务,方婉觉得这个管家的法子想的特别好,又省了心,又给属下施了恩,让他们一年里也有些进账,既是固定一笔银子,不管苏家能落多少银子,都是光明正大的,只要差使办的能过眼,不让主子挑出大毛病也就行了。 水至清则无鱼,大方一点,底下人殷勤,自己使着顺手,这才是正经做主子的样子,方婉这样想了一想,便觉得这做王妃和做侧妃可真不一样,做侧妃的时候她才不会想这个事呢,她不搅出事儿来就算不错了。 苏太太就挺殷勤的,一早就来笑道:“已经接着信儿了,今日午时前后,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的船就该到通州码头了,昨日就有人在码头候着了,我来跟姑娘说一声儿,这就伺候大老爷大太太去通州接老太太去。” 方婉略微欠身笑道:“劳动苏太太了。午时下船,可热着呢。或是歇一歇再走,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我们太太又是那样。” 她到底还是姑娘,这样的事,自然就在家里等着就是了,其实她也有一点儿无奈,她的事儿,时间太凑巧,皇上下旨也不会虑着他们家的情形,郑氏眼看下月初就该临盆了,偏巧这会儿要进京来。 方婉本也在信里说了请太太坐完月子再进京来,可大家都知道,这次上京,除了谢恩,更要紧的是操持方婉的亲事,郑氏有母亲的名义,且若是自己养的也就罢了,偏生怕被人议论对前头留下的姑娘不上心,挣命也要上京来。 苏太太忙笑道:“这有什么劳动的,还不是分内的事吗?” 说着又笑道:“刚才也回了王爷一句了。” 当然,王爷会不会来,苏太太就不敢打包票了,方婉也就笑一笑,在外人跟前,她当然一脸不好意思的不接这个话。 苏太太把这事儿说了,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辞了出去了。 到了下晌午,方婉午间打了盹,起来喝了两杯茶,方柔又过来方婉的房里说说话儿,眼见得酉时三刻了,厨房里给各房送晚饭了,却还没见有人回来,方婉就有一点坐立不安起来。 绿梅到门口守着等信儿,不知不觉间,方婉的脸色开始有一点发白了。 有无数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方婉手心里一片冰凉,难道命运真的不能改?她本来已经为家人逆天改命了,但只多了这两三个月,就又还是会因为她重新回到那样的命运上去吗? 路虽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方柔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就不会像方婉想的那么多,而且那么宿命,虽然也知道这个时候还没到家,是有些不对头,但现在还什么消息也没有,怎么四姐姐这样平日里天塌下来也淡定从容的人,竟然就格外的不安了起来,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就好像……已经知道他们出了事一样。 方柔哪里知道方婉的梦魇,她也就只得再三安慰道:“三婶娘这个时候,想必车不敢走快了,今日又热,或许午时下船热了,歇一阵子再走的,这会儿只怕也快到了。” 方婉忍不住的总往门口张望,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模样。 日头渐渐西沉,方婉突然看到韩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绿梅跟在后头,脸色惊惶,方婉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站起来,也不等丫鬟打帘子,自己掀了帘子出去:“韩九爷……” 韩九道:“王爷刚刚出宫,已经到城门去了,吩咐我来接姑娘去。” 真的出事了!这是最深沉的梦魇,方婉本来就恐惧着,此时竟然有一点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的样子,连话都有点哽住了,方柔早跟了出来,连忙扶了她,这种时候,方柔反倒比方婉镇定:“是出了什么事吗?要紧吗?” 韩九道:“王爷进宫了,我本来在宫门等着,王爷跟前回的话我也不知道,就是王爷出来后吩咐我来接姑娘,并没有吩咐别的什么,就骑马先去城门了。” 方婉紧紧抓着方柔扶着她的手,略微镇定了一下:“那快走。” 就连韩九都有点诧异,在这样其实事情还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向来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的方四姑娘,怎么就一副笃定了大祸临头的样子了呢? 方柔不放心只有丫头跟着,便陪着方婉一起去,只叫丫鬟去跟方澄方莹说了一声,马车到了城门口,本来已经关了的城门,因为景王殿下的吩咐重新开了一扇,景王殿下正在门口等着方婉。 方婉见到萧重,看到的不仅是自己家人的噩运,还有未来萧重的命运,这个时候,她反倒是镇定了,就如同上一世每一次曾落入绝望的时候那样,惶恐惊惧过后,她咬牙挣扎:“我不会就这样认命的!” 我会救你的!方婉嘴唇无声的动了动,她也不会就这样认了萧重的命!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萧重勒转马头,见方婉脸色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方柔在一边扶着她,好似怕她随时会倒的样子,萧重不由觉得有点诧异。 方婉大约在他的面前露出的真面目最多,而且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在萧重的心里,方婉表面上看个子不算高,还有一点儿柔弱的假象,但实际上是随时都要去补天的性子,天大的事,便是天真落下来了,方婉大约也就是想办法去给补上而已。 是以萧重几乎都觉得不论什么事,都不会吓到方婉,也就没有刻意吩咐韩九什么话,没想到方婉这次反应这么大,柔弱的好像又在假装似的,只是这会儿没有别的人,她也不必装,萧重一边思忖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边策马行到她的身边去,对她们两姐妹道:“三太太受了惊吓,在进京的路上就掌不住了要生产,如今暂借了一家农舍,只是好似有点难产,一时生不下来。苏业跟着你们家的人去通州的时候,本来带了个郎中随行伺候的,只没料到有这样的事,不够用了,我在宫里得了消息,现就宫里吩咐了几个稳婆,有经验,经过事的宫女过去伺候,又招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去预备着,便吩咐也接了你去,到底是你太太。”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方婉看到城门口还影影绰绰有些车辆马匹,便知道是萧重带出去的人,太医院的王大人方婉也知道,专精妇科,伺候过好几回宫里的贵人们生产,便点点头:“幸亏有王爷在这里,我这心里才安定了一点。” 这个时候,她那点儿八面玲珑的腔调还是没有落下,萧重都怀疑她这是从小儿就练起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吗,不然为什么在这个样子,这样明显心不在焉的情形下,还能随口就来,而且还在自己跟前。 接着方婉又问:“那现在要紧吗?” 萧重掉转马头开始往前走,示意方婉的马车跟上,一边说:“那头的情形还不是很清楚,只说是难产,小子也不明白的,说是苏业说了,最好请王太医去,我才想着也接你去看看。” 方婉点了点头,经历过了惊惶的挣扎之后,她除了脸色还白,手脚冰凉之外,也差不多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又问一句:“太太受了什么惊吓?” 萧重皱眉:“我没急着问这个,横竖到了就知道了。” 方婉也就没再追问了。 倒是方柔坐在马车里,往后看了看,有点咋舌,后面跟着七八辆车,都是内务府徽记,又有好几十骑散在周围,一行人浩浩荡荡,三婶娘一个难产,场面竟然这样大。 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路边的一户农家,虽马车进不去小路,但离官道只有十来丈远的小路,倒也不难走,这次萧重带的不是黑骑卫,而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有一队人跑在前面警戒,此时已经到了,打着火把站在了路边,映的亮晃晃的。 虽然这偏远郊外人口不多,也难免引的远远近近都有人影好奇的围观。 萧重亲自扶了一把方婉往里头去,后头车上的稳婆、宫女等都不必人分配安排,便立刻下车进去伺候,一头把车上一个个预备好的箱子搬下来,里头是预备着要使的东西药材等。又有进屋里去帮手的,有在外预备东西、接管灶头大锅烧水的,一个个小风炉上吊起银吊子,拿出带来的人参燕窝红糖等物熬煮起来预备着里头要使,又有预备着煎药的炉子等,这些人是宫中□□出来的,行动迅捷,又鸦雀无声,便是要东西,声音都不大。 先前忙的着三不着两的样子,立马就变了,方家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个个都呆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苏老爷太太是见惯的,又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马,知道是怎么回事,忙就上前来扶方老太太:“只怕是景王殿下来了。” 一众人请安见礼,这样的场合也不好叙话。方家人就往后退,苏老爷太太自去回话,这是妇人生产的事,也不好跟景王殿下细说,只得说了暂无生命危险等话,这夫妻也难免心中又高看了方婉一层,这样的事,景王殿下竟然亲自陪着方婉前来,可见对这位未来景王妃是何等看重了,这位姑娘端的好手段! 萧重吩咐:“我只是来看一看罢了,那些人你们瞧着分派,也不必管我。” 苏老爷应了是,便去与王太医说话,又引着王太医进去,这一边早有人从马车上搬下椅子来请景王殿下坐。 只有三间屋的农舍,里头装不了几个人,连方老太太都坐在院子里头念佛,方三老爷方书余在一边走来走去的,方大老爷、大太太连同苏老爷太太也都在那里,反是农舍主人一家人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远远的躲在院子那边的柴房门口,任凭他们折腾。 方婉听得郑氏已经有点嘶哑的痛苦的叫声,她心中一紧,手都握紧了,旁边的方柔便忙安慰了一句:“婶子听着还有力气,我以前听人说,没声音了才不好呢。” 别看方婉成天想着要生五个,她实际上没有真见识过生产的场面,在那十几年,萧祺的女人统共给他生了八个,难产没了的有三个,但都不关她这个侧妃的事,她都只在自己院子里,只有一回妾侍于氏生育,地方离她近些,也只是影影绰绰听到一点儿声音,于氏生的又顺,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就生了个小姑娘。 方婉在这上头,简直是纯听说,跟方柔也差不多,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便道:“原来是这样。” 方婉与方柔也上前见过老太太和方三老爷等,方书余本来心中着急的很,没想到女儿和侄女儿这样的闺阁姑娘也来了,不由的便道:“你们怎么来了,这哪里是你们姑娘家来的地方。” 方书余在锦城接了圣旨,又有方大老爷派去的人,带了书信,并细细禀明了京城的情形,自也知道女儿即将贵为景王妃,对他们方家来说,这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实实在在是金凤凰了,只是他虽然知道,也十分欢喜,却还没有很明确的感觉,很自然的就说了这样的话来。 方杜氏在京城久了,那感觉自然就不一样,连忙就上前来低声道:“三叔快别这样说。想必四姑娘念着她太太,心急的来看一看,也是四姑娘的孝心。既有景王殿下在,那自是无碍的。” 提了景王殿下四个字,方书余也就讪讪的闭了嘴,方婉这才道:“爹爹且别急,太医院的王太医也来了,那是陛下赏的御医大人,原是伺候宫里贵人生育的,有他在,太太必是会安稳的。” 苏太太赶着过来伺候方婉这边,连搬下来请她坐的椅子都跟萧重是一样的,小声安慰道:“方太太这里虽险些,暂且还无大碍,不过是难在外头,这会儿人和东西都有了,自是又添了几分拿手,定是不要紧的了。” 方婉点点头,这样的事,确实是几分看天意的,如今这样了若是也救不回来,那可真是再没有办法了,方婉只是皱眉看看这里人来人往的样子,对方书余说:“天也晚了,这里诸多不便,老太太又是老祖宗,若是在这里守着,太太只怕也当不起,不如请老太太先进城去歇着,爹爹在这里,就可以了。” 方书余下意识就应了好,接着才反应过来女儿这是在当家做主了,可一看眼前这样的排场阵势,他也难免有点束手束脚,显然没有方婉镇定自若,在这样的时候,方婉也不管她爹怎么想了,横竖她爹迟早得习惯这样的事,她便道:“请大伯父、伯娘伺候老太太进城去安顿下来,老太太这一路自也疲累,又遇到这样的事,若是累到了老太太,就值的多了。” 方大老爷和大太太杜氏就比方书余答应的自然多了,并不觉得方婉当家做主算个什么,不过方杜氏到底掌中馈的,虑的细些,便道:“这也是应该的,那把你嫂子们留在这里陪你,她们到底是媳妇子,有些事上比你便宜。” 方婉再好,那也是未出阁的姑娘。 方大奶奶王氏和二奶奶梁氏都随着伺候老太太进京的,王氏平日里随着杜氏掌家,人也精干伶俐,此时笑道:“母亲说的是,这样最好。还有媛媛呢,陈大娘陪着在那边车上,母亲也带着进城去罢。” 原来妹妹也来了,方婉倒不意外,这又没有坏事,他们家当然不会再撇下方媛了。 方婉又问方柔:“妹妹也回去吧?” 方柔道:“姐姐也要人陪着的,我还是陪着姐姐罢。” 方婉也就罢了,待送方老太太一行人走了,里头屋里还是只听到郑氏时不时的痛苦的叫声,叫的方婉都有点心惊胆战,过了一阵子,王太医满头汗的出来回话:“太太险的很,微臣给太太扎了针,又取了参片含着,暂也不好说,还要再看。” 方婉心里只是吊着放不下,可是也没有办法,越想越是不自在,索性坐下来问苏太太:“太太是怎么受的惊吓?” 说说事情,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刚说完这句,又见萧重坐在一边,方婉说:“王爷也不如回府里歇着吧,劳王爷奔波这一路,已经当不起了。” 萧重道:“我若是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不必了,我也听一听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伺候的众人悄悄看看满院子的人,只是哪里敢反驳,景王殿下眼里,大约就只有方四姑娘一个人了吧。 苏太太回道:“我们也是到了通州码头才知道的,府上租的船近了码头了,预备着靠岸,没想到旁边儿又有一艘大的船来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要先上岸,叫府上的船让开,让他们先进去。因着船上又有老太太又有三太太,三老爷本也不欲生事,一切以稳妥为上,便叫船家退一退,只是因后头还有船等着,一时没退开,那边就急了,船头别过来往前,因是大船,便把府上的船碰的厉害了,差点儿翻了过去。” 方婉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了,苏太太又道:“我们在码头上不知道,等了好半日,接到贵府上了才知道这情形,也就没有拦到人。三太太吃那一下吓的狠了,上岸的时候就不自在,歇了好半日才上车,没想到半路上就发动起来,再不敢走了,只得寻了这一处地方。幸而因虑到三太太月份大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个稳婆并郎中预备伺候,只是没承想三太太这偏又生的艰难,才打发人飞报了王爷。” 原来不是天灾,竟是**了! 方婉只觉得心里头的火儿一跳一跳的,竟是难得的有点儿按捺不住,大约每个人都有一处特别不容碰触的地方,而对于重生一世的方婉,这大概就是最不容人碰触的地方。 她爱的人,她再不能看着他们死于非命。 萧重见方婉脸色难得的那么难看,不是先前的那样苍白,而是发青了,还是觉得方婉这有点不寻常,在这一次整件事的反应上,方婉都有一点异乎寻常,方婉这自然是担心家人的安危。萧重安慰的轻轻拍拍方婉的手背,心中想的却是她为什么总是觉得他们会死呢? 从自己到她的家人,她好像都怕他们死怕的很厉害,有了之前种种事情的铺垫,萧重很自然的就想到这上头去了,她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古怪?这与她在其他事情上的表现差别很大啊。 方婉没有注意萧重在想什么,她问:“是什么人家的船?” 苏家的差使向来办的稳妥周到,自然也不会疏忽这个,苏太太便道:“是承恩公府的船。” “原来是他们家。”方婉冷笑:“怪不得那么尊贵呢。” 承恩公不是封的今上元后的娘家,今上的元后出身尊贵,是开国就封了国公的镇国公府,也就没有再加封,如今的这位承恩公,指的是先帝的皇后阮氏的娘家,阮氏出身伯府,册封皇后之后,便加封了承恩公。 这一位阮皇后,也算是飞上枝头成凤凰的人物,她庶女出身,娘家江宁伯府也向来不是什么贵重人家,她先于先帝潜邸为妾侍,先帝为皇子之时曾被软禁,阮皇后与先帝也算是同甘共苦,且生的婉转美貌,颇得先帝欢心,先帝即位后封了贵妃,最终得了后位。 不过阮皇后前半生算是得偿所愿,后半生却就差了,她唯一的嫡子虽获封太子,却早早的死于意外,丧子之后,阮皇后才转而扶持当今圣上,想必是因当今没有母族,但聪敏坚韧,用人办事都在其他皇子之上,向来为先帝所喜,扶持当今,既有不小的胜算,又有从龙之功。 只是没想到,到了先帝末年,当今继位之势已成,阮皇后自己却已油尽灯枯,最终没有做成太后。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当今即位后对阮家颇为礼遇,这承恩公的封号也没除。 可方婉才不管这位先皇后对当今有多少功劳呢,她颇带恶意的对萧重说:“当年太后娘娘被打发去浣洗处,就是端敬皇后的懿旨吧?”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萧重说:“还有这样的事?” “你竟不知道?”方婉说的好像天下人都该知道似的。 萧重还不知道这往事呢,他出世的时候,别说他的太子哥哥已经薨逝了七八年了,就连端敬皇后也已经薨逝了,再往之前的事儿,他哪里知道去,也没人敢在他跟前议论这些事。 哪里如方婉这样,这样陈年的八卦都知道呢。 方婉喜欢听人讲古,温郡王府上自然也有不少在宫中伺候过,或者家里有人在宫中伺候过的老人,方婉乱七八糟的听起来,听的不仅是八卦,还是宫中那些贵人的成长轨迹,从中一窥她们的个性。 比如宫中现在这位太后娘娘,出身之限,眼界自然高明不到哪里去,朝堂政事必定是不懂的。但在宫中地位尴尬,在夹缝中生存,那必定也是会很多小花招,小聪明的,甚至因为见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看人反而更看的透彻些。 当年的阮皇后,得了后位,嫡子获封太子,那几年春风得意,李才人这样因为幸运生了个皇子才得了位分的宫女,显然没被她放在眼里,甚至因为有个皇子,还被刻意打压,浣洗处事件,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大约有几个月的时间吧,当今皇帝自然不能眼见着母亲受这样的磋磨,想了个不知道什么招数,不仅让父皇知道了,还大发了雷霆,把阮皇后给骂了一通,内务府、尚宫局还打死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管事,不过,因阮氏有皇后的体面,甚至还连着太子的体面,先帝也没有升李才人的位分,只赏她单住了一处宫室,不必再伺候主位妃嫔算是补偿,又把当今带在身边学习。 到底这是自己儿子,大约也是要他今后封王领爵,过富贵荣华日子,免得受人磋磨。 没想到后头变了天,太子没了,阮皇后深思熟虑,开始扶持当今,那个时候,对李才人那自然就亲热起来了。 优待阮家,是皇帝必然要做的样子,可方婉不信,皇帝会不记得之前的事。 就好像萧重虽然没经过,但一旦听说,立刻就看不上阮家了,顿时说:“这家人也真没意思。” 太后娘娘向来是很疼他的,和皇兄一样,加上如今还有方家的事儿,萧重很不满起来。 萧重道:“便是承恩公府,也该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赔礼才是。” “赔什么礼!”方婉诧异的说:“不过是河上头船碰了一下罢了,又没翻覆,算多大的事呢?再说了,那可是承恩公府,陛下和你的舅舅,我们家怎么当得起,要是人家真来赔礼了,那只怕别人议论起来,就不太好听了。” 这事儿认真计较起来,人家既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家,自也不知道船上有孕妇,且虽然碰了下船,但既然没有碰翻,也就算不得大事,若是阮家真来赔礼了,只怕就成了方家仗着景王殿下的势,连端敬皇后的娘家也欺压起来,认真算起来,端敬皇后可是景王的嫡母呢。 方婉再恼,也不会恼的这样不知轻重,叫人这样议论萧重。她搬出太后娘娘的事来,无非是为了叫萧重与她同仇敌忾。 “且别急,咱们另外换个法子好了。”方婉笑了一笑,往萧重那边偏了偏,附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起来,苏太太觉得没眼看,走开了些,索性到房门口去问情形去了。 萧重便也笑了:“有道理!” “我说的还能没道理?”方婉说,她不搅事儿就已经不错了,她要是愿意搅点儿事出来,还能没法子吗? 赔礼名声又不好,又没用,一个面子情儿,倒显得跋扈了,还不如索性整倒了阮家算完,谁叫他们仗势欺人惯了,如今撞她这儿来了呢。 “那就这么办吧!”萧重说。他现在已经觉得这阮家很讨厌了! 这里眼看气氛松动了一点,方婉也有了笑模样儿,可那头农舍里却突然慌乱起来,有人忙碌的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郑氏似乎都没了声音。 外头众人自然也都跟着慌了,方婉看到有稳婆出来回话,好似在问要保大人还是孩子,方书余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她就觉得头一抽一抽的开始疼起来。 她支着额头,心里很难受,难道弟弟又要没有了吗? 她想要弟弟,一个胖嘟嘟的有圆眼睛的弟弟。 萧重犹豫了一下,伸手环过她的肩,方婉也不再理会别人的眼神,软绵绵的靠了过去。 别的人果然只当没看见。 夜色渐渐深重,方家的长辈以及萧重都安排了地方略歇一歇,方婉却不愿意走开,她只是劝萧重去歇着:“我知道你想陪我,只是没得你在这里熬着的道理,别的也不说,只怕还要折了太太和弟弟的福分。” 萧重觉得有理,这才去歇着了,他只是不放心方婉,觉得她的反应和平日里不一样,不过这会儿想必又要好一点了。 整个小院灯火通明了一整夜,到了天色发白的时候,里头突然传出了一声微弱的婴儿的哭声,方婉精神一震,猛的站起来身。 ———————————————— 郑氏挣扎了七个多时辰,终于生了一个哥儿,只是艰难的很,不仅是那百年老参吊着气,还真得多亏了王太医家传秘制的丸药,才算是把大出血的郑氏给救了回来,可是王太医也说了,哥儿也还好,就是太太,只怕是再不能生育了。 可这在方婉心中,也算是老天爷网开一面了,郑氏还活着,连弟弟都保住了,方婉连连给王太医道谢:“这一回能过去,已经是多亏了王大人了,早听说王大人制的丸药最好,果然如此。” 到底御医品级低,王太医伺候贵人惯了,极少见过这样谦逊有礼的贵人,而且这一回的差事,还不算完全办的好。但方姑娘并没有怪罪,还那么会说话,连他的秘方丸药都知道,心中便不由的想,这位姑娘能做到景王妃,果真是有道理的。王太医连忙逊谢:“这可不敢当。” 方婉请苏太太来安置王太医,这位御医也是四十开外的人了,昨日奔波到这里,又熬了这样一宿,自是已经有点经不起了,方婉便去看郑氏。 方柔也陪着熬了一宿,此时道:“姐姐略看一看就出去吧。” 这在外头没有那么多讲究,这农舍里有些热,进去还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但郑氏还盖着被子,脸上白的纸一般,早就闭眼睡过去了,有人在里头守着,满头是汗,哥儿倒是抱到另外一边屋里去了。 小家伙只早生了半个月,基本已经长足了,只是生的时候折腾了太久,刚生下来没什么声音,这会儿闭着眼睡着,倒还看不出太多异样来,和寻常刚生下来的宝宝一样,也是肉乎乎的。 方婉伸手碰了碰他的小脸儿,终于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逆天改命,虽有瑕疵,终究还是能保住性命的! 也是多亏了景王殿下啊,若不是景王殿下得了信儿就替她安排了这样的人力物力,郑氏和弟弟也是保不住的。 可见筹划好了,做的周到,还是有转机的! 郑氏还要将养两日才敢移动,方婉先带着方柔随景王殿下回城去了,三老爷方书余留下陪着,苏太太也留在那户农家,安排善后事宜。 方婉回城第二日就递了帖子进宫谢恩,那些人虽然是景王殿下带来的,但也都是宫里赏赐出来的。 这一回,太后没有把方婉晾在门外,到了门口报了名就叫进,方婉估计她是得了皇帝陛下的劝说。进门儿一看,里头还有几位女眷,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不就是阮夫人和阮家少夫人并姑娘们吗? 太后见了方婉,却是她意料之外的亲热,等她行了礼,招手就叫她:“方姑娘来了,过来这里坐。” 有宫女眼见的太后的手势,便琢磨着搬了个绣墩搁在太后的右手边上,还没等她坐下,太后已经拉着她的手说:“你们家出了这样要紧的事,自是忙乱的很的,你原也不必急着进宫来,等你太太好些了,你再来也是一样,也不会有人挑你的礼儿。” 太后这样一提,方婉连忙就笑道:“还要叩谢太后娘娘赏的人,也亏的有他们有经验知道事,后来才好的,我们也不知道事,在外头又不认得人,先前一团乱,慌的了不得。亏的娘娘替我们想着呢,回头我太太好了,再抱着哥儿来给娘娘磕头。” 说着,方婉就退后几步,跪下磕头谢恩。 “好好好,我就喜欢看小孩子。”太后叫人把她扶起来:“你是个有孝心的,你太太也有福气。” “我虽不是太太养的,可从小儿太太就拿我当亲姑娘待,正经亲姑娘且还靠后呢。就是这一回,我们太太也是为着我,才在这个时候上京的,若是有个什么不好,叫我心里头怎么过得去?”在这样的场面上,方婉自然是唱作俱佳,说着就低头拭泪。 太后便道:“就说呢,听说你们太太就是在上京的路上,受了惊吓,才在半路上就发动起来的?现找了家农户。这女人产育啊,向来就是个鬼门关,在自己家里都难,何况还是在路上。” 今日太后娘娘的行动居然很难得的叫方婉都看不透,说话其实倒也跟以前一样,就是老太太惯常说话的样子,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腔调,可这样态度转的毫无凝滞,好似完全忘记了之前一脸‘方婉就是狐狸精’的样子,这就不容易了。 这样权势的人,还能转变的这样自然,让没见过上一次阵仗的人,绝对想不到那样剑拔弩张的架势。方婉第一次觉得她低看了这位出身低微,却最终慈视天下的老太太。 连方婉自己都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还好她还能表现的很自然。 方婉听了老太太这话,又看一眼坐在一边的阮家女眷,便把那事儿讲给太后娘娘听:“可不是吗,我们家原本一路上都还平顺,没想到眼看都到了通州码头了,反出了这样的事。太后娘娘不知道,我们家船到了码头,正预备进去呢,就来了一只大船,明明后来,非要先进码头去,咱们家自忖脸也不大,那让就让呗,可那家杀千刀的,也不知是不是要去赶着投胎呢,竟连咱们家船退后的时间都等不了,仗着船大,一头就撞了过来,可不就把我们太太给吓着了吗!” 方婉当着面儿骂人,那阮家人还完全一无所觉,丝毫没联系到自己家,还个个都一脸听热闹的样子。 太后娘娘点头道:“大约是仗着有钱有势罢,你不是说是大船吗?小户人家可用不起,就连你们家,哎我说这话你也别恼,你们家不就没那么大船吗?” “您老人家说的是。”方婉觉得老太太这一回的做派,这可真有做祖母的样子,而且特别符合她的出身,就是那种市井上絮絮叨叨的老祖母呀,方婉点头附和:“这世上啊,就总有那一种不知道仗着谁,就当自个儿通天下都能横行霸道的人。” 太后便道:“无非就是看你们家船小,就觉得欺负得起。这样的人家,看起来就不像是第一回仗势欺人了。皇帝也不管管。” 这样口吻叫方婉莞尔:“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管得了这样的小事呢。我觉得太后娘娘说的对,这样的人家,显然是惯会仗势欺人的,那就必定不止这一桩,说不定还有什么欺男霸女,贪赃枉法的事呢。只是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的事做的多了,总有一日就要露出来,还能富贵安稳一辈子不成?” 方婉说着,还又看了阮氏女眷一眼,那阮家众人也不知是不是在各处都这样叫人让习惯了,愣是还没觉得方婉与太后娘娘说的是他们家,还真当是在听个八卦呢。 那阮夫人见方婉又看她一眼,以为方婉是在等她附和。她在方婉进来之前就问了问,知道这就是那位最近风头很劲的未来景王妃,她自忖自己家那是端敬皇后的娘家,景王还得叫她一声舅母,只是此时她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不好摆舅母的款儿,却也矜持的不肯主动与方婉说话,只附和着太后娘娘的话说:“便是皇上理不了这样的小事,那不是还有御史台吗?太后娘娘只管放宽心,有人做了这样的事,还能躲的了吗?” 这阮夫人知道方婉出身寻常,此时听她说话,便觉得她毫无见识,根本不懂朝廷那些事,必定是狐媚子哄了景王殿下,才得了这天大的好处的,越发倒显摆起她知道御史监察百官勋贵的见识来。 太后娘娘显然也没料到他们家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她看看方婉,慢吞吞的说:“夫人说的没错儿,咱们不过白说说罢了。夫人这一回是哪日到的京?一路上可平顺,没碰到那样的事儿吧?” 阮夫人略微欠身笑道:“劳太后娘娘惦记了,我们是十七日到的,一路都还好。” 方婉笑着一拍掌:“哎哟,我们家也是呢,原来这样有缘分!” 那阮夫人再是之前没想到这个上面,此时脸色不由的也变了。 方婉话一说,寿宁宫的天就聊死了,那位阮夫人憋死了都说不出话来,也低不下头,尤其是方婉先就骂了一通之后。 若是方婉一来就让她意识到这个事儿,她大约还能顺势随口表示一下我们家并不知道是贵府上的船的话,然后回头送上一份儿礼赔罪,就把这事儿抹了过去,没想到方婉憋着这样的坏,明明知道是他们家,却哄着太后娘娘当着面儿骂了他们家一通,骂的还那么难听,骂完了,还又故意让她们知道。 这个时候,阮夫人脸皮再厚,那也说不出就是我们家的话来。 这个狐媚子! 阮夫人只在心里骂,果然是小户出身,这样小家子气,听她骂的那些话,哪里是姑娘家该说的话! 太后娘娘欣赏了一下阮夫人又青又红的脸色,便道:“夫人不是还要去给宫里的娘娘们请安去么?我叫玉簪带着你们去罢。” 阮家众人本来就有点坐不住了,赶紧站起身来谢恩,跟着一个女官出去了。 太后娘娘看她们走出门了,点头道:“一家棒槌。” 方婉好险笑出声,连忙掩着嘴。 但她双眼精灵,一看就是笑意盈盈。 太后娘娘看了她半晌,对她招手:“你坐过来一点儿。” 方婉看看自己的位置,离老太太的软榻不过两步,已经非常近了,她只得起身,把绣墩又挪了一步,太后却拍了拍软榻:“你坐过来。” 方婉心里犹豫,不敢抗旨,只得斜斜的坐了半边,太后这才说:“其实我看你,怎么看都觉得你像重儿她娘当年的样子。” 方婉并没有立刻说话,太后接着说:“那一日皇帝跟我说,你不一样。” 她看着方婉叹气:“可我还是看不出来,你不一样。” 第55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皇帝与方婉,于袁太妃的事上,有那一点心照不宣,有些事,本来就不宜说的很明白,可这一位老太太就不一样了。 这位老太太市井出身,又在宫里数十年,经历非常复杂,她爱恨分明,但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些本事,是以很听皇帝儿子的话。 皇帝说方婉不一样,她就算心中不是这样想的,但待方婉就不同了,而且老太太自有她的小聪明小狡黠,从今日的事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方婉便问:“那当年的太妃娘娘,是个什么样子?” 太后娘娘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袁太妃当年还没进宫,就迷的她的儿子一心想要娶她,就跟萧重说要娶方婉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甚至对她那样的紧张,也是一模一样的。 每次袁姑娘进宫,她的儿子就有种种借口进宫来,好像生怕她在这宫里,被人欺负了去,或者只是单纯的想要多看她。 那一日方婉进宫,萧重不是就紧张的赶了过来了吗。 这让太后娘娘想起多年之前的事来,他们在自己跟前眉来眼去,她无力阻止,就是袁太妃最终进了宫,可发生的事,她也无力阻止。 这叫她多少个晚上夜不能寐,他们娘儿俩好容易挣扎到了这个地步,这事儿若是暴露,他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在太后娘娘的心中,当然就是儿子昏了头,迷上了狐狸精了。 见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说,方婉又笑了一笑:“那太后娘娘之前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老太太跟前,那也定然是有人的,方婉那一回表现给了袁太妃看,只怕太后娘娘也听到了些话吧。 方婉早已推测过,袁太妃最大的野心,在这个时候,连皇帝陛下或许都没有发现,陛下再是目光如炬,没有任何动作的野心也很难发现,无非就是明白袁太妃这个人的性子不安于室罢了。 那太后当然就更不知道了,方婉与她说话,当然也跟那一回与皇帝说的那话不一样。 方婉笑道:“我若是为侧妃,太后娘娘大约真就不会喜欢我了。不过,景王殿下说了,要娶我做正妃呢。” 她也不像寻常姑娘那般羞涩,说起正妃侧妃来,跟寻常家事也没多少区别:“我为景王妃,自然是与景王殿下一起,孝敬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欢谁,我就喜欢谁,太后娘娘不喜欢谁,我也不喜欢谁,闲了生五个孩儿,都抱来给太后娘娘瞧。” 而且,还要想方设法保住景王殿下的性命呢。 老太太听的笑眯眯的,尤其是五个孩儿那一段:“真的吗?” 方婉笑,还有点自吹自擂的道:“您还不用明说!最多两日,就能有好信儿,您且等着。” 太后娘娘笑道:“我瞧你这会儿说话,倒也确实不像她了。” ———————————————————— 因是在外头一年才进京,阮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妇和自家的两个姑娘,在宫里各位娘娘处都要走一走,请个安说说话儿,才是京城贵胄的范儿,也就是京城有数儿的人家,才有这样的体面呢。 阮夫人算是会说话会交际的人物,她嫁进阮家的时候,阮家的大姑奶奶已经是阮贵妃了,既有帝宠又有儿子,阮家算是京城新贵,阮贵妃的同胞亲兄弟虽然是庶子,却比阮家嫡子来的金贵,挑媳妇儿的时候眼光也高,阮夫人是当时四川提督杨大人的嫡女,父亲是开牙建府的一方诸侯,阮夫人自小就是叫人金尊玉贵的捧着长大的。 她没有随父在四川任上,是在京城长大的,便是在京城最高贵的贵女交际里,她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一位,也大都有交情,从闺阁女儿到少奶奶,再到分家后成为阮夫人,阮贵妃也成为了阮皇后,阮家水涨船高,她的地位也自然跟着更高了,不论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阮家都是座上宾,她的交际来往总是精致的眉间眼色,含蓄的消息传递。 像今日这样,被方婉当面儿骂的那么难听,阮夫人好似还从来没有经历过。 那个狐媚子! 阮夫人从宫里回家,卸了簪环,换下了大衣服,坐在炕边上拿着银勺子慢慢的吃着冰镇过的杏仁露,越想越气,吃了半盏,叮的一声把勺子扔进盅子里,不由自主的骂了出来。 一边捧着巾帕杯子等物伺候的丫鬟都给吓了一跳,只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出。 阮家的规矩向来严谨,虽是大暑天,两个儿媳妇从宫里伺候了回来,也都还不敢回自己屋里去换下大衣服,都还在阮夫人这屋里伺候,此时听见阮夫人骂了这一声,两个人对望一眼,大儿媳妇许氏就从多宝阁后头走出来,附和道:“母亲跟那样没眼色的人有什么气好生,无非就是个乡下丫头,仗着生了几分好颜色,也不知道怎么哄住了景王爷,这才进得了慈宁宫,只是那点儿乡下气脱不了,听她那说话啊,好生粗鄙。” 这许氏的出身,连同二儿媳古氏的出身,比起阮夫人都差了些,她们进门儿的时候,阮皇后已经薨逝,阮家虽然凭着阮皇后的余荫,也还不差,可也比不得之前了,许氏虽然也觉得方婉骂的有些难听,而且是当面的骂,但比起阮夫人的感受来,还是有些不同的。 阮夫人那种感觉,简直便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而且是生平第一次,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在宫里的时候还好些,这会儿回家来,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气的手都有点发抖了! 那个丫头片子,她竟然敢当面骂她,她竟然敢! 偏二儿媳古氏又没有许氏有眼色,她到底小着七八岁呢,也不过才二十刚出头,想的又单纯一些:“不过此事到底也是咱们家不好,虽说咱们不知道那是他们家的船,可听起来人家太太在半路上借了农舍就生产了,且还生的艰难,说起来,咱们家也算有点干系,此前是不知道,这会儿既然知道了,不如预备一份儿礼送过去,也是礼数……” 许氏听她说了一半就想去捂住她的嘴了,只是在婆母跟前,又不敢妄动,只听这古氏的话还没说完,阮夫人跟前的盅子就被掼到地上去了,清脆的啪一声,一只甜白瓷盅儿摔的粉碎。 “你倒是会胳膊肘往外拐!”阮夫人越发气的嘴皮子都哆嗦起来:“要我去给那家子赔礼,除非我死了!” 古氏吓的一激灵,当即就跪下了:“母亲且息怒,媳妇并不是那个意思。” 阮夫人向来严厉,许氏与古氏都十分怕她,阮夫人恼道:“不过是小贫乍富的一家子,仗着先祖的余荫做些生意糊口罢了,连个官身都没有,无非就是攀上了景王,就成了高贵人家了不成!便是景王,还要叫我一声舅母呢,就敢把我们家怎么样?” “景王要是敢上门来与我说这事,看我怎么说话!”阮夫人恨的牙根痒痒,若是方婉这会儿在跟前,只怕大耳刮子都摔过去了:“这不孝的名声,别说景王,就是皇上,只怕也担不起!” 古氏跪在地上,眼泪直在眼睛里打转,许氏站在一边,也是噤若寒蝉,心里却是想,不管以前怎么样,人家方姑娘那也是攀上景王殿下了啊,谁也不能拿以前再来看她了不是? 阮夫人恼怒的把古氏撵到院子里太阳底下跪着,许氏颇有点兔死狐悲,却一言不敢发,打发丫鬟把地下打扫了,又亲自去厨房,看着再做一盅杏仁露来伺候。 阮夫人恼的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一早起来,也是横眉竖眼,只管挑剔儿媳妇,早饭后,阮家这一代的大姑奶奶,嫁在翰林夏家的阮秋回娘家来看母亲,才叫阮夫人和缓了些脸色。 阮秋是阮夫人的嫡女,嫁的夫婿也是颇为出息的,可就是家里清贫些,阮秋带过去的大笔嫁妆,都填在夫婿身上,同僚间走礼,打点上司等,时不时的还要孝敬婆母,填一点儿家里日常使费的窟窿,阮秋的衣着首饰未免便有一点寒碜了,阮夫人看得心疼,又叫人开箱子拿首饰给女儿。 “叫母亲担心,是女儿不孝了。”阮秋说:“这些东西其实也不要紧,今日我回来,还有要紧事要求一求母亲呢。” 承恩公阮老爷只知走马架鹰,眠花卧柳,向来不干什么正事,且都要人家奉承他,向来不奉承别人的。阮秋这亲姑娘当然知道,反而是母亲,从姑娘起就交好不少贵女,凭着阮家的身份,就是在宫里的娘娘们跟前,也是有几分体面的,有事儿了,求母亲去宫里撞撞娘娘们的木钟,多半也是不会驳回的。 “就是您女婿,在那冷衙门也有好几年了。”阮秋对母亲说:“如今听说江南织造有个缺儿,虽不是十分要紧的缺,进益也是好的——若是十分要紧,我们也不敢肖想——想着求母亲去与宫里的淑妃娘娘说一说,走走大殿下的门路。” 阮夫人点了点头:“我与淑妃娘娘倒也相与得好,就是一条,你姑爷若是去了江南,你可怎么着呢?” “我自然要跟了去了。”阮秋道:“这才是好事呢,母亲出力替他谋了这个职,我自然跟着去,把白氏那贱人丢在京城里就罢了,老太太不是说白氏好吗?正好替姑爷尽孝了。” 女儿那屋里也是一言难尽,阮夫人觉得这法子算是釜底抽薪了,便与女儿细细商议,正在说的热闹的当口,有小丫头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许氏在窗口看见了,赶紧出去,低声骂道:“跑什么,大姑奶奶在屋里呢,扰了夫人,仔细打烂你的嘴。” 眼看阮夫人好歹松弛了点儿,许氏可不敢惹了她,可那小丫头虽是吓了一跳,可还是放低了声音道:“大少奶奶,可不好了,钱爷爷打发我来回夫人的,老爷在外头,被五城兵马司给抓了!” 许氏唬了一跳,钱爷爷是阮家的大管事:“真是钱爷爷说的?是怎么回事?唉,你先跟我来回夫人。” 阮夫人也给吓了一跳:“被抓了?怎么回事?” 小丫头自然只会鹦鹉学舌:“说是老爷在街上,撞死了人!钱爷爷听了这个,已经打发人去街上和五城兵马司打听事情去了,吩咐奴婢进来回夫人。” 撞死了人?阮夫人虽然惊吓了一下,但也还算镇定,死一个两个人,只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人,那也不很要紧,不过是花些银子打点一下,又赔偿苦主,最多也不过是拿几个下人顶缸就是了。 阮夫人便吩咐:“有什么消息,立刻报进来,打发人去寻大少爷、二少爷回来。” 既有这样的事,阮秋自也不便走了,便陪着母亲等着听消息,消息来的很快,阮夫人屋里刚放了桌子摆午饭,菜还没上完,就见阮大少爷一头撞进来,一脸的汗和焦急:“母亲,父亲这事可糟的很了。” “怎么回事?难道你爹撞了个要紧的人?”阮夫人也就跟着紧张了。 “人倒不是什么要紧的,是个穷秀才。”阮大少爷道:“父女两个坐了一辆破车在街上。父亲当时拿了一百两银子赔给他女儿,是个二十几岁新守寡的女人,夫家容不下才回娘家的。只没想到,那个小娘子不肯接银子,闹着要告,父亲也恼了,就收了银子要走,随她告去。” 阮家在顺天府自也有认得的人,且对着的是这样无权无势的不懂事的小寡妇,有什么可怕的,可阮大少爷道:“没想到那个时候,景王殿下竟然路过了!” 阮夫人还没明白过来景王殿下路过的意义,阮大少爷已经说了:“那会儿围观吵闹的人不少,景王爷瞧见了,停了马,问了这件事,就恼了,说朗朗乾坤,天子治下,竟然有这样视人命如草芥的事,便要亲自过问这件事,给那女人做主。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把父亲给抓走了!” 阮夫人脑中嗡的一声响,阮大少爷还说:“周围许多人看着,都喊青天呢,还说景王爷真正是贤王!” 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方婉在景王府的水边凉亭坐着乘凉。 她好似和萧重一样,都不喜欢总坐在屋里,便是坐也爱坐在外头,用她的话说,那就是外头敞亮。 她的手边搁着鱼竿,却没甩杆,就搁在那里,跟前一张小小的紫檀木小方桌,放着一套海棠花冻石茶杯。 方婉跟前的丫鬟都退到了凉亭边上,反是韩九在跟前,方婉笑道:“九爷不要客气,坐下喝杯茶,我又不是你们王爷。” 韩九在心里抹了抹不存在的汗,恭恭敬敬的欠身,哪里敢坐。 方婉见他不敢坐,还是倒了杯茶放到桌子他那个方向,又笑道:“王爷做主就是了,何必来跟我说。” 韩九心道:王爷哪里做主了…… 然后他就回道:“王爷吩咐了,要回方姑娘知道。我们昨日是在义庄里寻到的无主尸身,放到那车上,黑骑卫的一名女侍卫扮的苦主,安排停当了,打听到了阮世宏出入的路径,便驶在了他前头。” 韩九见方婉点了点头,又道:“方姑娘所料不差,阮家的人开始还喊了两句,见没让他,果然就有护卫骑了马冲过来,挥鞭打马,承恩公的车又把那车挤翻在了地上。” “王爷那边呢?”方婉又问。 “到昨日,已经查到三桩承恩公府犯下的事了。”韩九说,又把那三桩事都回了方婉。 方婉的计策不过是抛砖引玉,承恩公府在通州码头上这样肆无忌惮,那必定是有原因的,他们绝对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在端敬皇后薨逝二十年了的这个时候他们都敢这样,早些年只怕更嚣张些,欺压平民,甚至或许包括低等的官员富商人家等。 果然这才几日,就查到了三桩。 方婉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分内职责,哪里敢说辛苦。”韩九向来不善言辞,干巴巴的说。 方婉笑了:“这可不算是分内职责,你们办的很好,王爷可赏你们了没有?” 韩九说不出话来了。 方婉又笑:“回头我替你们王爷赏吧。” 接着她又似想到了什么似的笑道:“不对,连我也是替他干活的,他该赏我才是,我还替他赏人呢!” 韩九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方婉今天下晌午会施施然的来景王府乘凉,景王殿下明明不在府里啊。可是景王府谁敢怠慢方姑娘呢?别说景王殿下待方姑娘如珠如宝了,便是宫里的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两尊大神,都对方姑娘另眼相看呢。 方婉正在这与韩九聊天,虽然韩九基本不说话,偶尔回答一句都干巴巴的,但方婉好似一点也没觉得闷,喝了一杯茶,绿梅往后头一看,橙花穿过抄手游廊走到这边来,很有分寸的没进去,只在亭子外,跟绿梅说了一句话。 绿梅这便过来,轻声道:“姑娘,承恩公夫人来求见景王殿下了。” 方婉笑笑:“瞧,该我干活了。” 韩九这才明白,原来方婉是来等承恩公夫人的。 仔细想想也不意外,如今外头都在说景王殿下是包青天在世,是难得的贤王,为民做主,承恩公府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既然景王殿下出头管这件事,他们家不来求王爷,还能求谁呢? 也不知道承恩公府的人,到底有没有猜到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是方姑娘一手策划的呢,王爷只负责叫人照着样子办,到时候在那里出现,让民众一睹贤王风采。 方婉好似猜到了韩九的想法,笑道:“他们家的人有点棒槌,也难说有没有猜到,不过就是他们家猜到这事儿跟我有相干,也抹不开面子到我们家去的。方家怎么当得起承恩公府赔罪呢?不过这没有相干,我也不是来看他们家热闹的,我只是来替你们王爷做恶人的,你们王爷只要做贤王就是了。” 方婉说是这样说,可那笑容,韩九怎么看怎么觉得方姑娘就是来看承恩公府的热闹的,替王爷挡驾,才是排第二的呢。 其实,换了谁是方姑娘,不来看这样的热闹呢? 方婉起身往前头去,韩九便欠身,退了出去,不过韩九还是未雨绸缪的吩咐了府里的侍卫在前头警戒,免得等会儿承恩公夫人恼的厉害了,把方姑娘给打一顿。 阮夫人进门儿的时候,景王府的人很客气,景王府的大管家媳妇她也是认得的,进门儿就打发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听她说话,与往日里也是一模一样的,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别的神情来,心下稍安。 坐在景王府的正厅里,立时有丫鬟送了茶和一碟两式的点心并一碟两种鲜果来,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 阮夫人坐着喝了半盅茶,没见景王爷出来,却见屏风后头转出来一个衣着雅致,容貌清丽的姑娘来。 阮夫人立时脸色就变了一变,这不是那个姓方的狐狸精吗?这还没赐婚呢,她怎么就在景王府登堂入室了? 方婉笑盈盈的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来,阮夫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可这会儿她是来求景王殿下的,端不起长辈的架子,不得不耐着脾气,问道:“不知这是哪位姑娘?我是来见景王殿下的。” 那一日在慈宁宫,两人是见过的,说过话的,这会儿她当不认得,倒不完全是看不起方婉的意思,更多的是表示我是来见景王的,你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敢出来见客? 可惜她面对的是方婉,方婉仿佛当没听到一般,微笑道:“景王殿下不在府里,我来替他见一见夫人,也是一样的。” 连赐婚都还没有,这狐狸精怎么好意思这样大言不惭的! 阮夫人脸色变了好几变,终于还是忍住了气,这个时候得罪方婉,也未免太不智了些,便说:“既然王爷不在,那我便先告辞了。” 方婉笑道:“夫人是有话要跟王爷说吗?其实与我说也是一样的,王爷这些日子有要紧差事要办,只怕无暇接见夫人呢。” 阮夫人忍气道:“我好歹也是王爷的舅母,王爷连见也不肯见我,若是叫人知道了,只怕王爷的名声也不好听罢。” 方婉一脸贤内助的模样:“自古忠孝难以两全,王爷为朝廷办差,是为着社稷万民,就连宫里的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都打发人来吩咐了,王爷如今在办差,自是忙碌,就不必进宫请安了,就是王爷在万忙中要去给娘娘们请安,也要务必劝着些儿。娘娘们说了,孝心不在这些虚礼上,王爷只管实心为民办事,为皇上分忧,差事办的好,才是王爷的孝心呢。”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一个占了嫡母,一个占了生母,不管从哪儿说,都比这位舅母强的多了,方婉笑道:“夫人说是不是?” 阮夫人虽是跋扈,却也不是真蠢,此时自然是明白了方婉的意思,他们家这是别想亲自找景王求情了,不管萧重是不是真的在忙,他也不会见他们家的人的。 阮夫人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挣扎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也罢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前日码头的事,我回家后就吩咐人查了,回头查实了,是哪个不懂事的混账奴才叫底下人开的船,便立刻绑了来,亲自送去贵府赔罪。” 太屈辱了,阮夫人昨日还对方婉爱理不理,且还发狠,这方家算是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船罢了,就指望着攀上景王的劲儿,要他们这端敬皇后的娘家,堂堂的承恩公府去赔礼? 她才放了话,说除非我死了!可这会儿,却不得不向方婉低了头,阮夫人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尖尖的指甲都刺进掌心里去了。 方婉笑道:“我们家怎么当得起夫人这话呢,可折煞我们家了。其实我们家也没什么事。” “我们太太难产那也只是碰巧儿,只怕是太太平日里将养的不好。”方婉轻轻笑道:“且到底哥儿还是养下来了。不碍事的。” 阮夫人经历了那日太后娘娘慈宁宫的事,又见方婉今日的做派,当然知道,方婉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但心底里绝对不是这样想的,阮夫人甚至开始怀疑,自家老爷撞死人这件事,就是他们设的一个局,不然为什么景王殿下来的那么及时? 可是她审了跟老爷的小子,那又确实是老爷吩咐人去把那破车弄开的,并不是那车撞过来的。 阮夫人忍着这一生似乎都没有过的屈辱,不得不说:“那是方太太吉人天相,原是方太太的福报,可到底是我们家的船冲撞的,也不能因着方太太好了,就当我们没有冲撞过,都是我们家的错,不止那起子胆大的奴才要交给贵府处置,回头我们老爷好了,还要亲自去府上赔罪才是。” 阮夫人自觉自己的姿态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堂堂承恩公夫人,对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小姑娘这样低声下气的,方婉便是再有天大的怒气,也该歇了火儿才是,而且他们方家也不过就是虚惊一场,那妇人不是还是生下了哥儿了吗? 方婉笑道:“我知道了,夫人必定以为我是口不由心,心里头有怨气,才说这样的话的?夫人真是小看我了,我原是真这样想的,我们家虽撞了贵府的船,就如夫人所说,好歹是吉人天相,并没有出什么要紧的事,实在算不了什么。其实,真正对贵府有怨气的,并不是我,而是桂阳村的张家,城南街边的郭家,还有温秀才的娘子。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人,现在只怕还说不准呢。” 阮夫人茫然,对方婉提到的几处人家,实在听不懂,可是听到最后那句话,她悚然一惊,难道……阮夫人有了十分不详的预感。 方婉很畅快的说完那话,也就不再敷衍阮夫人,起身就走了,走到后头垂花门的时候,方婉突然就站住了脚,想了半日,点头说道:“我怎么觉得,当一个好人,这样痛快呢!” 萧重在那处院子里,正好听见这个话,他诧异的表示:“这话也奇怪,你以前难道就不是好人了?” 方婉又想了半日才道:“以前我没有现在好。” 第57章 第五十六章(加更) 第五十六章 方婉接着又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让萧重特别舒服,他不由的觉得,应该今后每次回府,方婉都温柔婉约的对他说:“你回来了。” 萧重这样想了一下,不由的便说:“我觉得皇兄也该给我们赐婚了。我也不小了。” 方婉这样的人,都不明白他这话是怎么拐弯到那上头去的,不过方婉自然有方婉的好处,她对人的体贴,让人舒服的本事,是千锤百炼而来,是以她便只是随着他的话说:“陛下想必是还要选个吉日吧。” 萧重不大满意,方婉又笑道:“我们家也才到京,哪有那么急的,太后娘娘总是还得要见见我们家老太太、太太不是?你是她老人家的儿子,她若是连人都不见一回就赐婚,知道的人,说是她老人家疼你,才这样遂你的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老人家不拿你当回事呢。” “老太太平日里疼你,你也消停些,别替她老人家招怨才好。”方婉有意说了一句老太太,但萧重并没有什么反应。 “再说了,迟些赐婚也没什么不好,如今满京城都觉得我是个狐狸精,我也很苦恼啊。”方婉说。 萧重在方婉脸上其实看不出什么苦恼的样子来,不过想一想她的话,觉得她苦恼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个跟迟早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也知道,只要方婉嫁他为正妃,就坐稳了狐狸精的位子了。 这样的议论,是管不了的。 “迟点儿还能变?”萧重迟疑了一下问。 “又不是什么难事儿。”方婉笑道:“不管人家心里头怎么想吧,至少说起来得收敛一点。你既是贤王,我怎么也得是个贤王妃吧。” 说着话题一转:“你那边儿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查的这个承恩公府的案子,萧重就恼火:“这家人真是烂透了,草菅人命,强占民女,强占财物,收人钱财替人枉法,就没有他们不干的,在这天子脚下都是如此,在阮氏老家谭城,就更无法无天了,一张手条就能要人的性命!” “怪道在通州码头就敢随便撞你们家的船,原来是无法无天惯了的。”萧重说,这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天下是他们家的,查出这样的事来,当然恼火。 方婉道:“若不是觉得他们是这样惯了的,我也不会出个那样的主意要他们上钩了,果然就上钩了不是?你查有实据的,有苦主的,现在有几桩?” “现有四个苦主,如今暂时安排在五城兵马司衙门里,有两个是有人证有实据的,别的还在查。”萧重说。 方婉点点头:“且借一个人给我使。” “做什么?”萧重道。 “我为承恩公府费了这么一把子力气。”方婉说:“那位承恩公夫人,非得成就我的贤王妃名头不可。” ———————————————— 阮夫人从景王府回去,觉得十分不妙,回了府就吩咐查这三个姓氏,最终根本就不必出去查,在府里一审跟着爷们出门的小子们,很快就知道了,这三个都是他们家的苦主。 桂阳村李家原是一家小康之家,有七八十亩好田,恰挨着阮家的庄子,阮家那年要发嫁大姑奶奶,欲把那庄子给大姑奶奶做陪嫁,只偏觉得小了些不够体面,便要把李家的田地买过来,这田地本就是李家安家立身之本,何况阮家的出价又低。李家自不肯卖,阮家一张手条子递到衙门,李家就被安了个通匪的罪名,家主被抓进大牢打了个半死,便被阮家强夺了良田。 而郭家则是阮老爷看上了他们家新娶的媳妇,强夺了养为外室,就养在承恩公府外头不过两条街的槐树胡同里的一处两进的宅子里头。 至于那位温秀才,就跟方三太太一般的倒霉,就因为挡了阮家的路,护卫骑马驱赶,他被马腿踹了几脚,回去就吐了血,没几日就死了。 阮夫人听了这些,一时呆若木鸡,终于明白了方婉的意思,那个狐狸精,那是要置他们阮家于死地啊! 这下子阮夫人这是真的吓到了,这样的事情,放在往日,不过是些小事,便是叫人捅出来,只要给衙门递个信儿,打个招呼,或者花些银子,就遮掩了过去,自不会有人为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来得罪承恩公府的。 阮皇后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承恩公府因从龙之功,犹有圣宠,而且总也有些盘根错节的姻亲、亲戚和故交,那些衙门官员,地方的父母官们,不仅不敢得罪,还指望着能攀上承恩公府的关系,也谋个好差使,或是往上升迁呢。 可如今这些事落在方婉手里,这就不一样了啊,阮夫人想起方婉那一脸温婉贤良的笑容,竟不由的打了个冷噤。 自家老爷撞死了人,被抓进去,这才一天,方婉就能说出三桩往事来,这难道还能是碰巧?这明显就是在这件事之前就在查他们家了啊! 那个狐狸精这样狠毒,就为了她继母一个难产,就要整个阮家都万劫不复吗? 如今承恩公阮老爷还被五城兵马司暂时羁押,估计萧重查的差不多了,借撞死人的名头展开追查,大约就会移交大理寺了,如今阮皇后薨逝已久,圣心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若是皇上下了狠心,要办成铁案,借此震慑权臣勋贵,那个时候,只怕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阮夫人迫不得已,只得派了人,请了阮家众位族人商议。 阮家商议了一日,便预备着打点出几万银子来,阮家的几位小爷,阮老爷的兄弟,连同族里几个有年纪认得人,常在外走动的族叔,都要带着银子去找各处的人走动疏通。 而阮夫人则带着儿媳妇,去方家赔罪,务必要方家高抬贵手,放阮家一马。 这件事,归根结底就是通州码头的事,引出来的祸事,偏方家又有景王殿下撑腰,阮家心里头再不忿,那也强不过大势啊! 那一日在景王府,方婉口口声声说没有怨气,可这样的行动,却明显不是那样的,阮家这是不得不去一回了,而且还必须把姿态放低。 承恩公府竟然沦落到了这样地步,阮夫人心口汪着一摊血,可这样的形势之下,还是只得换了素净的衣服,赤金宝石首饰一概不用,带着儿媳妇去给方家赔罪。 方婉正在郑氏那边屋里,郑氏这次生育亏的厉害了,这个时候屋里还关的严严实实的,不敢见风,更别说用冰了,太医院的太医每日来诊脉开药的伺候着,就这样,生育也有四五日了,脸色还不大好看呢。 方婉到底还是姑娘家,也不好在里头多呆,反是长房的两个侄儿媳妇带着丫鬟媳妇们伺候,方婉看了一回,就出去看弟弟。 小家伙反是长的好,能吃能睡,方婉觉得她什么时候去看他,好像他都在睡似的,她忍不住的摸摸弟弟的小脸儿,嫩的好像碰一碰就要破掉一样。 但他毫无知觉一般,连哼唧都没有。 能得这个弟弟,方婉觉得格外满足,好像他就是一个希望,是今后一切事情都会变好的希望。 方婉对方柔笑道:“还用得着小声说话,摸都不动的。” 可方柔还是下意思的放低了声音:“昨日我来的时候,他就在哭呢,声音还不小,三婶娘在那边屋里都听见了,还叫人来问。” 自己的弟弟,方婉觉得心中都要柔软些了。 正在这个时候,绿梅找了过来:“姑娘在这里呢,承恩公府夫人来了。” “嗯。”方婉答应了一声,就抽身往外走。 绿梅接着道:“我照姑娘的吩咐,叫人把大门关了,不放人进来。” 关在大门外头?那不就是外头街上了?百花胡同位置不错,外头颇为繁华,方婉把阮家人关在门外头,叫人看见了,难道不会议论吗? 方柔就有点担忧:“外头人不知道情形,议论起来,只怕对姐姐不好,就是王爷那里,到底也是舅母……再说了,三婶娘和哥儿到底也还好。” 她觉得阮家撞了她们家的船,既然上门来赔罪了,却被方婉关在门外,未免太嚣张了些,人家议论起来,方家这是仗着景王殿下的势,而且,还有一个孝字呢。 方婉笑一笑:“不要紧,我心中有数。” 那阮夫人眼见得方家听说了是承恩公府,大门轰然就关上了,也不由的有点错愕,接着,阮夫人心中一动,突然便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方家这样跋扈,自然是仗着景王殿下的势,若是把事情闹的大了,景王说不得就有一个徇私报复的名头了,再加上端敬皇后嫡母这个名义,萧重此事不见得还能查下去。 阮夫人也是个敢想敢干的,此时发现了方家可堪利用的跋扈之处,率着媳妇儿,就在这门前街上跪下了,口口声声:“我们家得罪了方四姑娘,还求方四姑娘给我们家一个机会,让我给姑娘磕头赔罪罢!” 这一跪一喊,哗啦街上的人就给吸引了不少过来,这可不是常能看到的戏码,跪在这里的几个妇人,可一看就不是普通街上的大娘媳妇啊。 阮家的丫头媳妇婆子自然也是跟着跪了一地,很快就有人认出来这是承恩公府的夫人和少奶奶,那可是一品诰命的夫人啊,居然被逼的这样给一个姑娘当众下跪?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开始议论纷纷了,既然在这百花胡同附近,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就开始得意的表现自己的消息了:“这是景王殿下的宅子,听说里头的那位方四姑娘,就是未来的景王妃了。” “……家境原是普通,连个官儿也没有,可谁叫人家姑娘长的国色天香呢,景王一见就迷上了,非她不娶。” “这得长的多美啊,竟有做景王妃的福气!”有人不由的歪楼了。 立刻又有人正了回来:“这也算是一朝得志了吧,也不知道承恩公府怎么得罪了他们家,听说已经把承恩公老爷给抓了关牢里了。” “啧啧,这哪里是一朝得志,这是恨不得要当皇帝了吧,连承恩公都能抓了,那可是先帝皇后娘娘的兄弟呢,说起来还是景王殿下正儿八经的舅舅吧!如今竟然被逼着到门口来跪求了……这也欺人太甚了吧!”讨论的口风就开始逐渐变了。 阮夫人一头哭,一头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果然起了作用,只要这样的名声议论传出去,看萧重能跟天下人解释去吗! 阮夫人哭的那是真心实意的,正哭着呢,侧门打开了,人群骚动起来,个个都翘首望去,却见一个浑身缟素的妇人出来,一见门口跪着的阮家的人,也是放声哭了起来:“你还我夫君的命来!” 这一转折就神了,在场众人都没搞明白,但不妨碍觉得这场戏越来越好看,那女子从里头出来,扑过去就挠了阮夫人一把,阮家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让阮夫人挨了一把,然后才有人架住了那女子。 那女子便是温秀才的娘子温李氏,自温秀才去后,寡妇人家拉扯两个儿女,十分艰难,如今景王殿下要为她伸冤,还要以阮家家财补偿,如何不愿。而且本来就看到阮家就仇深似海,以前只是报仇无门罢了,这会儿温李氏一边挣扎一边哭诉自家夫君的遭遇,悲悲戚戚,逐渐就把阮夫人说的脸如死灰起来。 人群哗然,议论的口风立刻就变了,这样仗势欺人的事谁不痛恨,围观之人多半都是无权无势之人,先前的口风不过是觉得方家仗了景王的势,也算仗势欺人,可如今这又不一样了,这样官欺民,多少便有点兔死狐悲之感了。 “仗势欺人,犯下这样的事,亏的青天王爷要管了,竟然还来这里跪求,也亏他们家想得出来!” “真的不要脸!” 温李氏痛哭道:“老天有眼啊,让我们娘仨遇到了方四姑娘,才有地方伸冤,才能报了这血海深仇啊!方四姑娘这就是青天大老爷托生的啊!” 方婉在门里头听着,牙疼似的嘶的吸了一口气,她还以为秀才娘子说话能文雅一点呢!她哪里像个爷们了嘛。 第58章 第五十七章(捉虫) 第五十七章 百花胡同一场闹剧,很快的就传遍了各处,方婉这一次,再次成了各家各府的女眷在互相闲聊时提及的热门人物了。 不过这一回,方婉从美貌的狐狸精,升级成了有点手腕的狐狸精了。 而且,显然很不好欺负。 方家与阮家的事,那是瞒不住的,尤其是在阮家出事后,就更瞒不住了,提到阮家的事,差不多都要提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阮家确实有取死之道,不少知道内情的人也觉得阮家这样,迟早要闹出事来。 可能把这件事做的这样光明正大,这样各方面都没有话说,甚至形势还到了朝廷不处置阮家都不行了,非要处置阮家才是民心天意,那就是本事。 有些人更靠近上头,就算说不上深谙帝心,却也明白些许,在泰阳大长公主的四十寿宴上,帝室三代公主都有出席,这里头年纪大小参差不齐,但都是宫里头长大的,大约有一半以上经历过当年的阮贵妃、阮皇后时代。 安宁长公主跟她的小姑母婉柔大长公主轻声笑道:“……前儿也来我那里呢,他们家只怕是过了这么些年,早忘了当年三哥哥还在的时候,是个什么景况吧?” 婉柔大长公主比安宁长公主只大了三四岁,向来相与得好,听她这话,心知肚明在说什么,先太子行三,这自然是指的先太子在的时候,阮皇后在后宫的样子。 “太后娘娘心里,不定多喜欢她呢吧。”婉柔大长公主拿团扇掩着嘴,跟她低声轻笑:“那有一阵子,那位下手也是半点儿情面也没留的,只亏的她命硬啊。” 公主们私底下议论起来,向来胆子大点,少些顾虑,安宁长公主也就低声笑道:“不然怎么那么大后福呢?你瞧着那位元配娘娘没成,后来那位正经娘娘也没成,倒是她有太后这样的福分,也亏她忍得住,这么些年,也没动,不过我冷眼瞧着,她待阮家不冷不热,就知道,心里头那是肯定没忘的。” “在那宫里能挣出头儿,忍不住自是不行的。”婉柔大长公主随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声音放的更低了点:“别说她,便是皇上……心里是个什么想头,只怕也有一两分吧?那个时候,皇上也有十几岁了,且皇上向来就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安宁长公主心领神会:“姑母说的是,我也不信皇兄会忘,就是后头那样了,叫皇兄怎么处呢?若是真就这么动手,只怕未免叫人寒心不是?” 婉柔大长公主点头:“可不是就是那样吗,只不知道,这一位到底是就为他们家那么点儿事,误打误撞杠上的,还是看准了动手的?若是只为那么点儿事,倒也罢了,可若是连两位圣人心里头的事都摸准了,别的不说,这圣眷可不一般啊。” 两位公主对视一眼,方婉远在锦城长大,若是在行事的时候,连宫里二三十年前的旧闻都考虑到了,那这位能做景王妃只怕真不是靠的狐媚子手段了。 这样私下的议论,在各家各户之间到处都有差不多的,只不过有些议论没有这样大胆罢了,这会儿,方家因也得了泰阳长公主的帖子,还是由方杜氏带着四个姑娘们,一起来了。 齐郡王妃远远瞧见那边一溜四个方家姑娘来了,就丢下了自己的娘家嫂子弟媳等,待方婉拜了寿,便笑吟吟的拉了她的手:“公主们都在那头,还要过去行个礼的。” 上一回方婉在燕王府出现,还只是个与景王殿下有点关系,很可能会成为景王侧妃的小姑娘,还需要齐郡王妃带她进来,而且董莹绣带着她也是主要见的闺阁姑娘。 这一回再出现,就是泰阳大长公主府直接下帖子了,方婉也成了板上钉钉的未来景王妃,甚至不仅是景王对她言听计从,替她出头收拾承恩公府,就连宫里向来不太对板的太后娘娘、太妃娘娘都很喜欢她,这也不过才两个月罢了,这样的本事,不少人都自叹弗如。 几代的公主们对方婉也都格外和颜悦色,一则公主们还不至于妒忌她,二则不少人都对她有些好奇,而且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阮皇后所出的两位公主都已经先后去世,这些大都是庶出的公主们,对阮氏一家的感觉也是各人不同,或许有人平日里却不过情面要替阮氏出面说两句话,但这一回,却差不多都审时度势,个个缄口不言。 婉柔大长公主年纪小辈分高,且因为嫁的驸马合意,日子过的舒心,虽然是当今的姑母,可看起来还肌肤娇嫩莹润,婉约柔美,如同她的封号,她是先帝小妹妹,比当今还小些,母亲位分也不高,在宫里长大的时候,自也不会被阮皇后另眼相看,这会儿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拉着方婉的手看了一回,便掩嘴笑道:“重儿的眼光着实不错。” 周围的公主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方婉倒是知道这位大长公主因年纪小,她的父皇待她还是颇为宠爱的,先帝也不会亏待她,又是公主身份,说话向来是不妨头的,方婉倒也没怎么娇羞,大方的笑道:“多谢公主夸奖。” 婉柔大长公主自不会轻看了方婉,拍拍她的手:“我就喜欢这样大方的姑娘,可算难得。” 她笑着对周围的公主们笑道:“你们不知道,我最怕那些说话蚊子似的,一句话红三次脸,半天都听不清一句话的人,说个话儿都要急出一身汗来,方姑娘就好,你回头闲了,只管来我们家逛逛,我家有好茶,还有好厨子!” 眼见公主们都在这里,方婉向来是知道公主的能量的,她就笑道:“那是必去的,我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在外头吃饭不惯,都跟我们家那边口味不同,既然是大长公主府里,那必定有好湘菜厨子,合我的口味。” 一些有心人就听到了她话里的意思,方婉深谙跟各种人说话的门道,这会儿在公主们跟前,说起那些藏头露尾,话里话外许多意思的话来,也是一点儿也不生疏。 婉柔大长公主便笑道:“这也奇了,你来我府里打探过吗?就知道我有好湘菜厨子了。” 方婉笑道:“我哪里敢打探您呢!原是前日我在宫里,太后娘娘跟前的段姑娘特特的为我做了一道菜,是有辣椒的,太后娘娘瞧了,就说,你倒是能跟婉柔吃得到一块儿去!我又多嘴,问了一句,太后娘娘就跟我讲古呢,说以前有恩旨让您跟着驸马出京去过,就会吃辣椒了,回京的时候,还带了一个湘菜厨子呢。” 方婉微微笑:“太后娘娘的记性真好,这么久之前的事儿,也竟记得那么清楚明白呢。” 婉柔大长公主府的事儿,当然不是太后跟她说的,不过方婉这样一说,有些人就心知肚明了,婉柔大长公主与安宁长公主对看一眼,不由的对方婉又高看了一眼。 看起来,这位未来的景王妃出手,可不是随便出的啊。 很快,承恩公阮世宏,承恩公长子阮清,次子阮阅等草菅人命、强占他人钱财等十数桩罪由景王萧重上奏了朝廷,皇帝大为震怒,命有司彻查审问。 群臣自然也都纷纷震惊,很快就有人上本,落井下石,踩上一脚。 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景王萧重的贤王之名,不断的有人提及,尤其是在年轻人里,影响更大一点,萧重更有贤名。 随父进京,附学青山学院的叶元清,这一位未来的朝廷重臣,当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叶正成虽是号称是押解进京恭请圣裁的,但在萧重的关照下,并没有被关押在大牢里,而是软禁在刑部的一处空房子里,由刑部派人看守,一应供奉虽不如自己家里,但也不算亏待,只不许出去,家属也只能偶尔探望。 这已经比叶家所期望的好了许多,怎么会不感恩呢? 叶元清这样的人,虽然如今还年轻,比不过十几年之后的他,但是多少也有一点依稀可见了,方婉给他递了信儿,叶元清就心知肚明,开始在他的同学里宣扬起了萧重查清自己父亲冤枉的事情。 之前叶元清不能说,是因为萧祺还在密查贪污和诬陷叶正成的人,此时调查已经转为了明查了,方婉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可是一件举国震惊的大案,当年叶正成在此案成就贤臣令名,万古流芳,而这一回,自己既然出了这么大力,保住了叶正成的命,总不能功劳名声都让萧祺一个人得了去吧。 看着那粉金笺上娟秀清丽的小楷,叶元清的眼前浮现的却不是那个清丽温婉的女子倩影,而是那个在小院里,在萧重这位景王殿下跟前,都能说笑随意的姑娘。 那个时候的她,不是泯然众人般的温婉和淑,她眼睛晶亮,说话间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 这叫他怎么也忘不了。 叶元清回了自家在京城租下来暂住的宅子,进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却见叶四太太和同在京城的二伯娘,还有叶家嫁在京城的三姑奶奶都在那里坐着说话,叶元清行了一圈礼,众人都带着笑意,问他在京城如何,书院里又是如何,几位长辈看到这位叶家最为出息的儿郎,向来格外和颜悦色。 叶元清觉得她们长辈好似在商议家务事,便预备退出去,可叶四太太却叫住了他:“清哥儿且站一站,这件事也问一问你。” 叶元清站住了脚,他的母亲停了一停才说:“按说你如今预备下场了,这件事迟些再说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 叶四太太好像有一点难以启齿似的,混合了些不甘愿,惋惜,不好意思等等奇怪的情绪。 叶元清目光清澈的看着母亲。 叶四太太终于说:“上回原本是预备给你向方家提亲方四姑娘的,可这会儿方四姑娘那自然是不成了。” 叶四太太难免也想起方婉那温柔贤淑的模样来,她真是打破头也想不到方婉竟然有那么大的造化,如今竟然就要成景王妃了,当初自己看在眼里,竟觉得她配自己的儿子,也还差着些呢。 这个话,叶四太太现在当然不敢对人说,逢人只是说当初就觉得方四姑娘好,自己一见她就喜欢的了不得,凭是锦城那么多姑娘,就再没有比得上的,可惜儿子没那么大福,配不了方四姑娘。 这话,如今还真没有人能反驳得了。 叶四太太说:“我看她们家六姑娘也很好,你若是愿意,我便托人去说一说,你觉得可好?” 叶元清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当然是立刻明白了自家长辈们聚在一起,就是在议着与方家联姻的事。方家如今是明晃晃的锦城新贵,看得上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母亲这么急,连他秋闱也等不得了,自然就是怕方六姑娘被人聘下了。 方家的格局,有心人早打听到了,知道如今方柔是养在三房的,当然不再以嫡庶论,三房自然是高过其他两房的了。 想到方婉叫丫头来传的话,方婉的话姿态放的很低,她请叶元清在秋闱后再考虑自己的亲事,如果叶家愿意与方家结亲,那么八少其实是很合适的。 方姑娘这是又料到他们家这一幕了啊……叶元清微微垂了头,然后说:“我的事,秋闱之后再说罢。母亲既然觉得方六姑娘好,不如替八弟想一想。” 叶八公子在叶家诸子中都很不显,他是四房庶子,只比叶七公子小着几个月,是叶四太太有孕后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开脸伺候叶四老爷,就此怀上的,他的生母在叶四太太跟前颇有体面,算的左膀右臂,但叶八公子向来沉默寡言,也不爱读书,加上有叶元清这个特别会读书的哥哥对比着,就算是格外不肖的了。 叶元清这样说,叶四太太等明显有点惊讶,叶元清却没理会那个,只是想到方婉,他忍不住又说:“且母亲也不要见过一两次就觉得方六姑娘好,还要多看看才是。” 尤其是私底下……不过这句话他忍住了没说。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叶元清虽然自己也还没成亲,但在叶家,已经隐然会是下一代的家主了,说话开始逐渐的有了分量。是以叶家商议停当,果然便是依叶元清所言,去方家为叶八公子提亲。 方家这阵子的热闹就不用说了,人家上门也不会商议,有时候难免有两三家人碰在一起,不好说话,是以苏太太便在这个宅子里,又收拾布置出两个小花厅出来,预备待客。 叶家上了门,苏太太在二门上迎了出来,跟前就有人去报方婉,叶四太太和叶三姑奶奶一下车,听说是苏太太,还茫然了一下,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苏太太何等伶俐之人,连忙就解释道:“我原是景王殿下底下伺候的人,因方太太一家子来京住在这里,我来伺候也是应该的。” 叶家的人不由的就肃然起敬了,这皇室的规矩果然不一样。 方三太太还在月子里,这一回亏空的厉害了,大约要坐个双满月才好出来,在小花厅见客的便是大太太方杜氏,方婉若无其事的跟在方杜氏身后,也一起来了。 叶四太太见了方婉,难免的觉得有一点儿尴尬,垂下了眼睛。 她当初看不上方四姑娘,如今却巴巴儿的来求娶方六姑娘,还有点心急,生怕如今方家看不上他们家了。 方婉这未来景王妃虽然已经是传的差不多算是板上钉钉了,她的衣着打扮还是惯常的素净,淡缨红色的纱条衫儿,镶同色澜边的挑线裙子,首饰金子用的少,还是爱用珠子、白玉和新鲜花样的绢花。 不过这样儿落在众人眼中,就再没有一个人觉得是因为没银子了,而是本性就爱素净,打扮也低调。 因为她已经根本用不着与人比衣着,比首饰了。 叶三姑太太还是第一次见这位名动京城的方四姑娘,也不知道叶四太太曾经嫌弃过方婉,倒是心中叹一声果然美貌动人,不负盛名。 叶三姑太太算是叶家托的中人,来与方家提亲,就由她来说话,客气寒暄了几句,便说起自己的侄儿叶八公子来了。方杜氏听说提的不是叶七公子,而是叶八公子,不由的微微露出一点儿诧异来。 方家如今什么情形,方三老爷得了个三等神威将军的爵,方婉风头正劲,当然因为底蕴还不足,在京城还称不上新贵人家,但至少也可以算是炙手可热,尤其是在中下层的官员和勋贵人家的眼里,方家虽不算高贵,却能搭上景王殿下,求娶了方家的别的姑娘,今后姑爷就是景王殿下的连襟,这对于那些人家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而且方家是他们够得上的人家,像景王殿下那样高贵的身份,平日里想搭上也找不到门路呢。 有些想的远的人家更是想到,别说今后景王妃自要照应娘家,就是景王妃养了哥儿姐儿,那可是景王殿下的嫡出子女,是有郡王、郡主的身份的,那与自家的儿女,血脉相通,是亲近的表兄妹的关系,剑都斩不断呢! 方柔虽然是庶女,但这个已经一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与方婉的关系颇为亲近,方婉亲自带着她,她的身份已经盖过了另外两位适龄的姑娘了。 如今到方家来提亲的人家,虽然求三位姑娘的都有,但方柔是最为炙手可热的,身份也略高,四五品官员为嫡子求娶方柔的就有好几家,还有伯府的嫡子庶子都有,昨日里还有一家的公子是婉柔大长公主驸马的表侄儿呢。 叶八公子不仅是庶子,而且在叶家可颇为不显啊,若是叶七公子那就值得考虑了,方杜氏忖度着正要开口婉拒,突然又停住了,转头去看方婉。 这几日她接待这些上门给姑娘们提亲的事,方婉都不闻不问,不过这也是没有定下来,真要定下人家,方家肯定是还要问一问方婉的意思的,谁不知道方家如今这样的行情,全是因为方婉呢,方婉再是姑娘,那也不能撇开她。 但异乎寻常的是,今日听说是叶家上门,方婉竟然跟着来了,方杜氏一时还不习惯呢。 难道四姑娘与叶七公子余情未了? 方杜氏只这样想了一下,就再不敢想了,方婉此时才说:“六妹妹没了母亲,她的事,如今还要回老太太商议才是,这会儿我们也不好说的。” 没有立刻拒绝,四姑娘这是觉得好吗?方杜氏有点云山雾罩,叶家的人也摸不清方家的意思,只便也只得跟着客气两句,便告辞出来。 出了百花胡同,叶四太太才叹了一口气,也不过是两三个月之前,她还在挑剔方婉,如今,却是方家在挑剔他们家了。 方婉对方杜氏道:“我觉得叶八公子不错,当然这样的事,也没有即刻就应的,先两可着罢了,六妹妹那里,我也跟她说一说去。” 方婉的态度若无其事,看起来叶元清在叶家也算是能说话了,这位叶八公子,这会儿看起来,大约在求娶方柔的众人中并不出众,但方婉却是知道,叶家四房的公子在今后,携叶正成贤臣之名,实际上却是成了权臣,叶八公子确实比不得叶元清得中状元,年纪轻轻就居庙堂高位,十分显眼,世人仰望。 但叶八公子也不知是自己的机缘,还是由叶七公子布的子,他进入了另外一条路,在今后的日子中,随着叶七公子一路高升,叶八公子也渐渐的大权在握,成为一个名声不显,暗中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方婉不了解他,甚至他的能量也是极其偶然的知道的,狭路相逢,这一位闺阁时认得的故人,那个时候,方婉是美貌娇媚的方侧妃,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而他苍白清瘦,黑暗中惊鸿一瞥,他应该是认出了方婉,叶八公子用丝绢手巾掩着嘴咳嗽了两声,微微抬了抬手,那只修长的手,在黑暗中一现就压住了所有动作,周围的人就都无声无息的退下,放过了她。 甚至连一点后续风波都没有,整件事毫无波澜。 方婉心神不宁的过了两日,还是难以揣测叶八公子的能量,她只是忖度,叶七公子的高升,里头想必应该也有叶八公子的助力吧。 方婉当年不敢有意去结交叶八公子,但就此关注了他,只是他几乎没有任何消息,只知道不知是否由于叶家当年的惨变,无暇顾及他的亲事,也无人主持大局,加上这位八公子后来的路与常人不同,甚至与他的兄长也不同,他一直没有成亲,但至少他活的也足够久。 叶家贤臣,家风清正,知根知底,应该是方家联姻的首选,但方婉知道,经过了红袖胡同那一幕,叶元清这样的人,既然不能娶方婉,那就不会娶方家别的姑娘。不过方婉觉得,以方柔的坚韧与聪慧,应该配得上叶八公子,而叶八公子也应该有一个能够温柔体贴他的人,是以才有她带给叶元清的那个信儿。 如今自然是方婉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方杜氏这点儿分寸还是有的,一边想着四姑娘对叶家果真是另眼相看,叶八公子毫不出众,她偏说好,不是因为他姓叶,还能是怎么着呢? 一边便点头应了,方婉便要回院子去,刚走了两步,方杜氏突然又叫住她:“四姑娘,闲了也瞧瞧你表妹去。” 康南云? 因太太郑氏上京又出了那样的事,方婉最近便忙一些,也就见过康南云一回,倒是听说康家已经在看京城的宅子,要买一间了,这显然是预备着如今一家子暂时住着,康南云嫁在京城,就便儿做陪嫁。 看方杜氏说话的这情形,有点儿欲言又止的,好像有点儿什么变故,方婉还以为那事儿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呢,毕竟邓五公子,向来就是有办法的人,而且邓家地位特殊,向来不攀附,但凡高嫁高娶都是有缘故的,真正自己家做主订的亲事,往往还都是低嫁低娶呢。 康家也是世家,康南云的爹好歹也是个六品官儿,且还有往上头升的地步儿,就算配邓家略低些,但既然是邓五公子自己选的,那应该阻力也不大吧,邓家还有庶出的公子,娶了个民女的呢。 方婉一头想着,一头就去康南云的院子,刚走到假山边上,却见一个穿绿的眼生的丫鬟从那头走了过来,抬头见到方婉,就忙蹲了个身:“方四姑娘是去见我们姑娘的吗?倒也巧了,我们姑娘正打发我去给四姑娘回个话儿呢。” 康家跟着方家在这里住着,本来自己带来的人不够用,用着内务府派来的人,颇觉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好随意分派,就觉得有点不方便。康杜氏便与苏太太说了一声,便自己家新买了些下人使。 苏太太来回过方婉,方婉深谙世情,知道她们的顾虑,便就应了,而且觉得康家自己买宅子预备搬出去,估计也有这个缘故。 想来这个丫鬟就是才买进来的,眼睛细细长长的,打扮的干净利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人,说话虽是京腔,有一两个字眼儿却又有一点儿口音,方婉便道:“你是新到康姑娘屋里伺候的?你们姑娘什么事?我过去就说了。” 那丫鬟便笑道:“我们姑娘原是没防着方四姑娘要过去说话,才打发我来的,我们姑娘说,那边儿五少有事儿要请方四姑娘去景王府见一见,说是有什么回话儿,我们姑娘也不清楚,就吩咐我照着来人说话的样儿回方四姑娘。” 她说的五少,自然就是邓五了。 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变故呢,方婉想,这会儿看起来,这不是没事儿吗,这个邓五,明明与她有通话的通道,非要从康南云那边儿说,这明显就是两情相悦,黏黏糊糊,有丁点儿借口就飞蛾扑火一般的去见一面。便是见不了面,叫人带个话儿,那似乎也就有了联系,感觉也不一样似的。 方婉便道:“他倒是会选地儿,去景王府也罢,你回你们姑娘,我知道了,那我先去看看,回头再来吧。”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一点儿笑意来,一想到要去景王府,便不是见萧重,她也有那么一种飞蛾扑火也要见一面的感觉了。 邓五公子的回话,想必就是关于颜家的调查,有了些进展了吧。 那丫鬟答应着转身回去了。 方婉也就回转,自己回房去换了衣服,一边叫绿梅亲自去二门上吩咐马车:“上回韩九爷吩咐过来的那些人,你都知道的吧?” 绿梅点头:“我留心看过,有些人应该是轮值的,每天不完全不一样,不过大约我都知道。” 方婉就知道绿梅心细能干,早安排她慢慢的接触这些事了,这于方婉来说,是最能信任的人,方婉便道:“你出去吩咐车子,然后找他们安排一下,多派一辆走前头,你可明白。” 绿梅不是特别明白,方婉道:“他们会知道的,你去说一说就是了,横竖今后就能明白了。” 绿梅果然便答应着去了。 马车在这样繁华的地段走的不快,连桌子上的茶盅子里的水也只是微微的荡漾,方婉嘴角不由的又微微翘起了,也不知道萧重在不在府里,他这会儿做什么去了呢?他看到自己突然过来,是不是也很欢喜? 那种毫无缘由的欢喜,并不要什么事,单单只要看到他,只要说一句话,甚至只要想到他,就会很自然的就欢喜起来,自然的甚至要摸一摸唇角,才知道自己在笑呢。 虽然是去景王府见邓五,可方婉的心情却依然是不一样的。 她的马车多绕了两条街,迟了半刻钟才道,在景王府大门里头,韩九眼见方婉的车,便已经迎了上来:“方姑娘安排的那辆车,果然出事了。” 果然不是她多心了!方婉特别生气,上辈子她就得时时的防着暗箭冷枪的,这一辈子怎么又是这样啊! 还有完没完了! 这些人也是找死,不知道她被杀经验特别丰富吗? 第60章 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韩九觉得方姑娘仿佛是开了天眼。 他作为景王殿下的侍卫首领,负责景王殿下的安全,现在又同时安排保护方姑娘的人手,所以他也就兼了黑骑卫的一个小队长,这样才方便调派黑骑卫的人手。 方姑娘那里,就有黑骑卫的人,不过因为到底是姑娘家,又无品无级,算不上名正言顺,方姑娘跟前的人,自然不多,这还是有王爷的钧令。不过韩九爷多少有一点私心,他觉得这位方姑娘特别特别适合他们家王爷,尤其是那一点生死中打滚过来的直觉,更叫韩九爷觉得方姑娘对于景王殿下,简直不可或缺。 景王殿下自从遇到了方姑娘,差事上头就办的格外顺遂了。 所以韩九爷私心的给方姑娘跟前安排的人员,都是黑骑卫和宫禁卫里的精英人员,经验丰富,办事利索,而且眼聪目明。 但这一回他们统统被打了脸,眼聪目明的那么些人都没有发现方家的任何异样,可方姑娘自己发现了,她毫无征兆的突然吩咐多安排了一辆车障人耳目。 当然,在安排这样的车的时候,这些人就再不会犯错了,本来这样的差事难就难在防备,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了防备,还要出错,那他们这些人就统统都该抹脖子了。 伪装成了方姑娘的车,果然出事了。 方婉走进景王府,绕过正房,又去那湖边的亭子里坐下喝茶,大丫头橙花、梅花去端茶端点心伺候,方婉拂开广袖,坐的舒服了才问:“查到什么了吗?劫走还是杀人?” “杀人。”韩九回道:“没有劫走的意思,目标就是杀人。都是死士,任务失败就都服毒自尽了。” 死士啊,那就基本查不到线索了,方婉撑着额头想,这样心狠手辣的不多啊,光天化日之下死士杀人,有这本事的也不多啊。 开始她以为这件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有人看得上景王妃的位子,想要让方婉出局,也算不得稀奇。 而且这样的计策也不难,把方婉劫走,只要在外头过上一夜才放回来,便是什么也不做,方婉就绝对不可能再赐婚景王殿下了,这样的例子,上一辈子她也听说过,只不是在景王殿下这里而已,当时那家还使了障眼法,向姑娘家索要钱财,但方婉私底下听说,就是为了坏人姻缘。 可这一下看起来就不是很像了,当然,杀了方婉更一了百了,但风险就更大些,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主要是方婉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这么招人恨到现在就设局杀她,除了收拾阮家的事,她现在最招人恨的就是要做景王妃了。 阮家怎么看也不像是养着有死士的人家啊。 但她就是做个景王妃而已,至于派死士杀她吗?又不是要做皇后,方婉仔细思索后,觉得这个缘故也不是很大可能。 现在的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人杀,方婉觉得,她若是想不通这个,那肯定找不到对手是谁。 方婉说:“康家新进来的人,去查了吗?” “查了。”这样的事韩九肯定不会忽略:“康家进的人,没有经过内务府和我们,这一点原是疏忽了,康家是寻自己家亲戚常用的人牙子买的人,那些人,基本就查不到来历了。” 这算是一个漏洞了,康家与方家住在一起,规矩却又不一样。主要还是因为没有人能想到,方婉这样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居然也会成为别人的目标。 方婉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进的人?” 韩九一凛,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心中暗忖,方姑娘这样处变不惊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显得经验这样丰富呢? 韩九显然都还没意识到这个时间问题,招了人来问,才知道,康家是分两次买进来的人,这个丫头在之前,算起来,用了也有二十多天了。 那就不是阮家干的了,方婉点了点头,现在一时找不到缘故,也是没法查了,方婉现在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丫头说话有几个字上的一点古怪的口音了,方婉觉得,她似乎听过,就是想不起来,也想不起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了。 韩九退下之后,方婉喝着茶又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正出神间,旁边站着伺候的橙花往那边看了一眼,微微欠身道:“王爷回来了。” 萧重来了,方婉果然是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儿笑意来,她款款起身,转过身来迎,她刚往边上走了两步,还没说话,萧重冲了进来,一把就把她给抱住了。 方婉:“……” 伺候的众人都低了头,纷纷表示没有看见。 方婉心软的让他抱着,等了一下才微微挣动了一下,表示你可以放开我了,萧重却手一收,抱的更紧了。 方婉:“……” 方婉身形玲珑,萧重这简直是把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方婉说:“够了啊。” “不够。” “叫人看见了!”方婉就是再大方,这会儿还没赐婚呢,名不正言不顺,偶尔抱一下就行了,抱着不放就过分了。 “这里哪有人!”萧重不肯放手。 周围众人的头埋的更低了。 果然是深受宠爱的小王子,这个时候表现的特别明显。 方婉顿了一下,一只手软软的搭在他的胸前,轻轻的顺着往上抚过颈侧,停在后颈处,仿佛顺毛般温暖柔软,那一瞬间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好了,放开我嘛。” 萧重就吃这一套,在她肩头蹭了一下,才终于放开了手。 方婉侧脸打量了一下萧重的神色,觉得他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惊吓,正要出言安慰,萧重已经忿忿然的道:“还总说怕我活不长,你呢?” 方婉都无语了,这一回的事,她确实想不到,暗箭是一回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暗箭,也挺叫人郁闷的。 萧重仿佛扳回一城一般,居然还有一点儿不大明显的得意,大约也是因为方婉没事吧。 萧重说:“我刚才正在宫里头,得了这信儿,我就恼了,在皇兄跟前就摔了个杯子。你在这京城里别说树敌,就是人都不认得几个,好端端的就遇到这样的事,无非就是有人不愿意你做这个景王妃罢了,我就跟皇兄说了,赶着给我们赐婚,等生米煮成了熟饭,看还能怎么样!” 这就是在撒泼了,方婉想,照萧重这个说法,别说赐婚,就是成了亲,生了孩子,那自己没了,萧重还不续弦了吗?有景王在,就能有景王妃。 萧重这明显就是借题发挥了,不过他赶着要皇上赐婚,这也是给方婉面子,方婉便笑道:“那也好,我面上也好看一点。” 萧重在宫里撒了泼,又在这里撒了娇,好像总算舒服了,这才坐下来,周围伺候的人才都一个个仿佛活回来一般,连忙上来伺候茶水等,萧重说:“我把韩九骂了一顿!” “九爷真是老实。”方婉笑道:“他就跟你说是他们觉得有些儿不对,安排了车试探,不就完了吗。想必有了这一回,今后也会小心一点了。” “他哪里敢。”萧重道:“差事出了差错,还能有个说头,若是敢欺瞒主子,那就罪无可赦了,且在你那边,虽是他负责领着人,底下可不止是一个方向的人。” 牵制与制衡,这也是最常见而有效的手段,在各项事务中都是一样的,方婉其实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萧重随意的说完,才问方婉:“你怎么看出不对的?” 方婉那真是叫不动声色,真是没有任何人看得出她当时就有疑心了,方婉便笑道:“那丫头哄我说‘五少有事儿要请方四姑娘去景王府见一见,说是有什么回话儿,我们姑娘也不清楚,就吩咐我照着来人说话的样儿回方四姑娘。’” 萧重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方婉笑道:“我还能不知道表妹?任是什么事,她不弄明白了,才不会来传话呢。我一听就觉得那丫头弄鬼,只没想到弄这么大一鬼。” 萧重便释然了,当初康南云斩钉截铁的说方婉绝对是喜欢他的,她说话也跟方婉简直一样:我还能不知道我表姐? 果真她们都是知道的。 这里正说着话呢,邓五公子邓康时求见,萧重冷笑一声:“他倒是来的快。”。他倒也没撵出邓五公子去,还是命带他过来,一见他,还没等邓五公子行礼,萧重就板着脸道:“邓五公子耳目灵便啊。” 这是在说邓五公子窥探景王府呢,方婉出了这样的事,邓五公子就赶着过来,明显是因为知道这是有人假托他的名义骗方婉了,是以匆匆赶过来。 邓五公子连忙解释:“我只是在康姑娘那边儿放了几个人罢了,那边竟被宫禁卫的人查了,我哪里还坐得住,后来才听说竟然是方姑娘,哪里还敢耽搁呢。我已经把那几个人都带来了,交了给门上。” 邓家的公子,这点儿精乖还是有的。 方婉见萧重板着脸吓邓康时,先前没做声,此时邓康时解释了,方婉才笑道:“五少自然是有分寸的,王爷今儿只是恼了。谁叫这事儿来的这么没头没尾的呢,难免心浮气躁了些,五少偏赶上了。可见王爷没拿五少当外人了,你说可是?来来来,五少过来坐,喝杯茶。” 方婉圆滑的好似琉璃珠子似的,邓康时既然已经把人都交给萧重的侍卫审了,她也提也不再提这件事了,只关心的问:“你与我表妹,如今是不是有点难处?” 方四姑娘别的也罢了,要说温柔和婉,说话和气,见人一说一个笑,大部分好脾气的姑娘也都做得到,可方四姑娘这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甚至是有些她说出来,人家都还不能明白的种种,就叫人想不通了。 连邓五公子都忍不住问了一句:“方姑娘怎么知道的?”邓五公子了如指掌,他知道方婉这些日子因阮家的事,都没去跟康南云闲话呢。 方婉温柔一笑:“我自然是听人说的。” 邓五公子说:“我们家的事……也有点难说,总要慢慢设法才好。” 方婉点点头:“是令祖母吧?” 邓五公子又忍不住脱口而出:“方姑娘怎么知道的?” 说的萧重都笑了,颇有点与荣有焉,虽然其实他也不知道方婉是怎么知道的。 邓家那位老太太,实在很一言难尽,方婉当年很知道她的事迹,邓家一半以上的事端,都是跟邓老太太有关系,邓五公子的婚事,那位老太太不来插一脚那就有鬼了。 方婉点了点头:“这事我去办吧。” “您……”邓五公子一时间都不由自主的用上了敬称。方婉笑道:“正好有今日这事,就顺便借来用一用罢。五少只管放心,那不也是我的表妹吗?” 萧重觉得,方婉这天外飞仙的招数又来了,这件事和他们的亲事有什么关系吗? ———————————————— 方婉在景王府耽到了近晚才回百花胡同,方婉也不急着回自己屋里去,反先去康南云院子里。 康南云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她与方婉一样,平日里在屋里,少用簪环,只挽着头发,用一只云头玉簪子,桌子上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盆,里头一盆刚摘下来的茉莉花儿,整个屋里暗香浮动。 邓五公子好像没有把方婉的事,派人告诉康南云,可康南云问她:“我这里一下午少了好几个人,是不是你出什么事了?” 康南云觉得自己家能与这样大阵仗有关的,也就只有方婉了。 没等方婉回答,康南云再看看方婉的脸色,点了点头:“王妃不易做啊,你也怪辛苦的。” 方婉自若的神情,向来只有康南云能看得出来差别。 是以方婉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她笑一笑,坐下来,康南云倒一杯蜜茶给她,方婉道:“邓家也不容易,你别以为不辛苦。” “我知道啊。”康南云的口吻一如方婉:“有时候我也宁愿回锦城去,安安稳稳嫁个人,一家子靠着我的嫁妆过日子,家里全由我说了算,养两只猫三只狗,院子里煮茶看雪晒太阳,过几年生几个孩子,就算一辈子了。” 方婉也觉得很向往。 康南云叹口气:“可是又不忍心丢下他,若是没遇到他也就罢了,如今既然遇到了,龙潭虎穴也只得去了。” “你那不过一家子,几十口人咬群儿。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方婉伸展了一下:“我还得防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暗箭呢,说不准那日就没了命,我不还是赴汤蹈火的去了吗?” 康南云同情的摸了她一下,知道今天大约又是这样的事了。 可是想的这么通透,看的这样明白,还是飞蛾扑火一般的扑过去了呀,所以说,会想又有什么用? 方婉说:“既然你想的明白了,就预备一下东西,明日随我进宫见袁太妃,把邓家的那位老太太给解决了。” 说着,方婉又笑了:“你瞧,虽然日子不好过,也还是有点好处的。你也是一样,今后你闲的无聊了,可以叫人搬几箱子金元宝来,数着玩。” 邓家赚的银子,真要是让康南云亲自数,她只怕连生孩子的时间也没有了。 康南云问:“预备什么东西?” 方婉笑道:“衣服首饰,你那套牡丹花样的就差不多了。别的东西,你也没有,我跟五少要了,你就不用管了。” 方婉这样一说,康南云心领神会。 ————————————————————————————————— 方四姑娘现在是宫里的红人,不管是递帖子去太后的慈宁宫,还是去袁太妃的长春宫,都是头一份儿,帖子递上去就召见。 方婉去见袁太妃,穿着一身石榴红金线百蝶穿花的纱衫儿,首饰也用的一套红宝石,康南云是一身樱红色绣牡丹裙子,是她上年生日,康老太太特的给她做的,带了赤金八宝璎珞项圈儿,用的赤金红宝石的鬓花,有巴掌大,切面闪闪发光,两人个子差不多高,这样一穿,就宛如一对双生姐妹花一般。 不过康南云是大眼睛,看着明艳,方婉则是上挑的桃花眼,天然娇媚。 两人先去给太后请了安,阮家事后,如今太后看到方婉就笑,方婉与她老人家说了两句悄悄话,老太太就笑着拍拍她的手:“知道你有勾当,你只管去,回头闲了再来跟我说话,我还有话问你呢。” 方婉便笑着辞了出去,带着康南云,随着长春宫的女官进去,给袁太妃行礼请安,袁太妃便道:“跟我闹什么虚礼,快来给我瞧瞧,昨日的事我也知道了,我还想着今日传你进来我瞧瞧,你倒进来了。” 说着还看了康南云一眼,康南云立在一边,只是笑而不语,方婉在这两宫跟前,好似都很挥洒自如啊。 “叫娘娘担心了。”方婉走了一步,笑道:“倒是没什么要紧,就是吓了一跳。” 她往旁边看了看,才露出一个颇难形容的表情,对袁太妃道:“想必是有人不愿意见我得了景王殿下的青眼了吧。” 第61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袁太妃微微笑:“你果然是个聪明的。我还念着昨日的事必定是吓着你了,如今瞧着,倒也还好。” 方婉几乎是冷笑一声道:“都说是富贵险中求,我心里虽然知道,我不是那种慕富贵的人,可在别人的看来,何尝不是一场大富贵呢?在我眼里,景王殿下只是一个好人罢了,可在有些人眼睛里头,看到的只是王爷身份尊贵呢。” 康南云在一边微笑听着,这话粗听起来有一点粗鄙,完全不是方婉见客的时候那种精致婉转的口吻,可袁太妃听了,眼中却是难言笑意,似乎颇为满意。 这话显然是合了袁太妃的心意,她自是觉得,方婉越是这样标榜自己,就越是在掩饰她慕的这一场大富贵。 袁太妃自觉已经看透了方婉这个人,这样的小姑娘,便是极力掩饰,又如何瞒得过在宫禁中生活了二十年,早已练的火眼金睛的自己呢? 小姑娘道行自是还不够,她眼中对荣华尊贵的渴慕,袁太妃一眼就能看明白,她虽然出身微末,可这种渴慕,跟自己当年,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想要多少,方婉一样想要多少。 美貌,聪慧,胆大,有足够的野心,难得的是还有颇叫人赞赏的手腕,袁太妃冷眼看着的这些日子,对方婉越来越喜欢,方婉第一次进长春宫,自己就没有看错她,甚至还小看了她一点。 她能够想到从阮家入手,讨慈宁宫的欢心,这点手腕,比袁太妃期待的还好,有这样的手腕和大胆的出手,袁太妃认为,方婉已经比过了京城绝大多数的贵女了。 袁太妃的心思,当然不会说出来,可眼中的笑意却是真的,康南云在一边看着就觉得很妙,当然,她觉得最妙的是,方婉明明说的是真话,可听起来却格外像是掩饰。 方婉什么时候练的这一手?倒也有趣儿。 袁太妃拉着方婉的手,安慰道:“有人自是有这样的心的,这种事,从古自今都是有的,我昨儿就打发人去嘱咐了重儿,叫他多派侍卫给你,别说出入上头,就连自己屋里起居,从今以后,都要格外小心些才好呢。” 方婉便起身谢道:“多谢娘娘想着,王爷也是这样与我说,只我想着,咱们这大盛朝,从开朝至今,有多少王爷?历朝历代都是有的,谁不成亲呢?怎么他们的王妃就安安稳稳的赐婚,安安稳稳的做了王妃,一辈子尊荣富贵,半点事儿都没有,偏我就这样儿?” 方婉说到这里,就有一点儿咬牙了:“不过一个小丫头就骗我出门,竟在那样的地方下手,这样粗鄙的手段……” 她好似要极力隐忍,才把那句‘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给忍下去。可她手里的手绢子都仿佛要扯烂了一般。 这个时候,康南云适时的说话了:“这是我们家的不是了。” 康南云起身,有点儿局促的道:“咱们家以前不都这样买人使的吗?无非就是看着还干净能做事,也就买回来了,就没虑到如今表姐与以前不一样了,万万没想到有人就从这里下了手,依我看……” 康南云小心的看了袁太妃一眼,见她有点儿微笑,眼中好似也对自己的话有点兴趣,才继续说:“终究是咱们根基差了的缘故。” 这话显然说到了袁太妃的心坎上去了,她笑道:“我的儿,你年纪虽小,心里倒是明白的。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她对方婉道:“在我宫里,这会儿没外人,我便与你说句实话,如今虽然没有赐婚,但既然重儿心悦你,我与皇帝都不会拂了他的意,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了儿媳妇看了。” 方婉闻言,忙就站了起来,低了头一脸羞涩。 袁太妃笑着压压手:“你坐着罢。外头规矩虽大,只是在我这里,没有别的人,只管松泛些才好,时日长了,你就知道,我也不是那等要媳妇伺候,只会立规矩的人。” “是。”方婉答了一声,这才坐下来。 “有些话,我现在与你说一说也无妨。”袁太妃道:“你这些日子在京城行走,差不多儿的人都见过了吧,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细想想你见过的这些王妃、郡王妃,连同他们家如今的世子妃,甚至连上那些国公夫人,侯夫人。有哪一个不是系出名门?哪一个姓氏不是鼎鼎有名?有些人家,比咱们大盛朝的渊源还长些呢。” 方婉轻轻的点了点头:“娘娘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 “是以她们做王妃,自然就是风平浪静的了。”方婉轻轻说:“便是有人想要做什么,手也伸不到她们跟前去。” 袁太妃满意的点头笑道:“你既明白,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康南云便跟着道:“其实要我说,除了这出身,表姐比起京城里头的名门闺秀来,再没有不如的了。就便是这会儿不如,今后慢慢的有人帮衬起来,过个十年八年的,这王妃只怕做的也不会比别人差了。无非就是难在这会儿,乍然来了京城,什么都没有,是难的。” 袁太妃又笑着点点头,这个康姑娘虽然出身也和方婉差不多,可性子见识也不差,没想到锦城居然钟灵毓秀,出来的姑娘都很灵醒着呢。 方婉悄悄的给康南云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再大胆一点。 康南云就接着笑道:“就比如我吧,若是表姐这会儿就做了王妃,能提携我一分儿,那家子就算还是看不上我,只怕也要客气些儿。” 袁太妃对康南云印象很好,也是一个美貌的小姑娘,性子看起来也是泼辣大胆的,且瞧着也聪慧,说起话来有纹有路,颇落在她的心坎上。 她也是做了多年太妃的人,外头各家求到她跟前,撞木钟的事儿也不少,今日方婉进宫,带上了康南云这个没什么干系的人,她差不多就知道,方婉必定是有事儿替康南云来她这里撞木钟的。 袁太妃如今既喜欢方婉,愿意给她体面,也对康南云有些好感,听了这话,随口便问道:“哪一家?” 方婉笑回道:“邓家。” 这两个字一入耳朵里,袁太妃眼中就有一抹光华闪过,邓家?那个地位超卓,虽有钱无势,却历朝历代都站的稳稳的邓家? 袁太妃这样的出身经历,对于邓家那显然是不陌生的,甚至有些秘闻,她比方婉还要清楚明白的多,当然知道邓家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也知道邓家从来不攀附不站队,别说皇子王孙娶不到邓家的姑娘,就是皇子的母族近支子弟,邓家联姻的时候,也是会谨慎回避的。 这个出身同样不显的姑娘,搭上了邓家,就是不知道是邓家哪个公子了。 方婉把袁太妃的这个点光芒一闪看的格外清楚,她知道抛出邓家两个字,袁太妃就会感兴趣,可是这点被方婉料中的同时,她又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凉意,直窜到她的脊背上来。 康南云低头不语,袁太妃就问道:“邓家怎么着?” 方婉却是顾左右而言它:“表妹第一回进宫来,只怕各宫娘娘跟前,要去行个礼问安,才是礼数,娘娘跟前有人,引着表妹去见一见,只怕娘娘们都会赏脸的。” 方婉说话总是能讨袁太妃的喜欢,而且这明显话里有话,袁太妃果然吩咐自己跟前有品级的女官,带着几个人,亲自送康南云去各宫里走一走。 待康南云出去了,方婉才把绣墩往前移了一点儿,轻声道:“是邓家本家的邓五公子。” 方婉这样的做派,完全就是一副自己人要说私房话的模样,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有些话说出来才不突兀。 有时候,虽然两个人还不算十分熟稔,或许还达不到什么话都说的地步,可若是有第三人在场,有意的撇开第三人,往往会造成一种余下两人十分亲近,可以背着人说一说不好叫人听到的话的气氛。 这些小手腕,方婉向来炉火纯青,她故意支走康南云,又把凳子往前搬一下,果然袁太妃也就扫了一眼殿里伺候的众人,众人心领神会的默默的退了出去。 方婉这才道:“说起来也是机缘,我这表妹原是进京待选的,我们两家向来亲近,这回也是一起住的,没承想那一日我表妹出门儿逛逛,见见京城风华,也是来京一趟,就在外头遇到了邓五公子。” 方婉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的不十分详尽,横竖就这么两个月的样子,我冷眼瞧着,邓五公子对我这表妹实在是很上心的,见天儿的送东西来,连我那里,也常有呢。” 袁太妃点了点头,她当然看见了康南云头上那朵闪闪发光的鬓花,那款式,显然是今年京城的流行,以小见大,袁太妃向来是觉得自己很火眼金睛的。 袁太妃还笑了笑:“你这表妹,我瞧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那是自然,哄人很有一手呢,我们家老太太就常说她比我强,有她在跟前,就把我撇到一边儿去了。”方婉笑着附和。 袁太妃笑:“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瞧着重儿那心是不用说了,就是我和太后,也都觉得你好呢。” “多谢娘娘夸奖。”方婉连忙笑道:“不过就是有一条儿,她便是再能讨人喜欢,那位邓家老祖宗的喜欢,她也讨不了。” 袁太妃也就知道方婉的意思了,邓家的格局,她多少还是知道两分的,自然知道邓老太太那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性子,更何况,邓建元是先头那位元配所出,加上这是在说邓五公子婚配的事,袁太妃就知道了,邓老太太是有什么人想要嫁给邓五公子,那自然就看不上康南云了。 能嫁进邓家,荣华尊贵上头或许比不得京城那些高官勋贵,可一辈子的富贵安稳都是有的,袁太妃没有不知道的,只说:“那你的意思是……” 方婉又挨的近了一点儿,轻声笑道:“若是别的人家,即便是我表妹,我自然也是爱莫能助的了,就像表妹说的,娘娘如今虽喜欢我,可我到底还名不正言不顺呢,自然也帮不上忙,可是这邓家又不同了。” 她看一眼袁太妃的面色,咬了咬唇,大胆的说:“我这一点儿小见识,只想着邓家如此富贵,在这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今后景王殿下不拘要做什么事,哪里不用银子呢?王爷的俸禄我也是知道的,就算加上那么些庄子铺子的,一年的出息,不过十万银子顶天了,平日里用度自是不缺的,可真要办个什么事,只怕就捉襟见肘了。”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方婉道:“说不得今后王爷有用得着邓家的地方。如今我表妹还微末,看着不起眼,可越是这个时候施恩,越是恩重不是?何况我表妹的形容儿,娘娘也瞧见了,最是个貌美有手段的,且又是邓五公子心爱的,若是咱们帮上一把,不止我表妹感念娘娘,就是邓五公子,能有个不谢王爷的恩的么?就是我,也有个臂膀了。要论根基,不就是这样慢慢儿的来的吗?” 至此,方婉为袁太妃量身定做的一篇文章做完,起承转合完美无瑕配合前头的铺垫,便把整件事都圆了起来,袁太妃才不会觉得她突兀,也才会相信她确实有足够的目的。 最后,方婉道:“我辗转想了这两日,只是我如今有心无力,才腆着脸来求娘娘,这世上,真心替王爷想的,除了我与娘娘,还能有谁呢?” 是以,方婉的话是真说到了袁太妃的心坎上了,她想了半日,甚至都觉得话都给方婉说尽了,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终于拉了方婉的手:“我的儿,你是个会想的,重儿我就交给你了。” 方婉忙应是,这才把邓家的事说与袁太妃,说起来无非就是个利益之争,邓老太太满心里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儿嫁给邓五公子做正妻,康南云她也不是不应,就是要康南云做妾,这事儿就谈不拢了。 这婚姻之事,虽说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一家子的事情往往没有那么简单,祖父母挟一个孝字,也常有举足轻重之力,甚至在很多时候,还能够成为做主的那一个人。 这件事最大的问题便是,比起邓家来,康南云身份出身就差了些,比不上老太太娘家的那个姑娘,而且那个姑娘也是貌美贞静,并没有什么不好。 不好就在,无非就是康南云才是邓五公子心里头那个人。 袁太妃笑道:“那位老封君,向来是个会闹的,你是不知道,邓老太爷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只是为着家里的清净,也不得不常常让一让。那个老婆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我便是亲自保这个媒,单这样红口白牙的说一回,那老婆子也不见得情愿。” 方婉当然知道邓老太太的秉性,便道:“我前儿也悄悄打听了一回,这位老太太原是继室,如今邓家两位老爷是前头两位老太太养的,老太太就养了两位姑奶奶。就是因为没有亲儿子,老太太才想着把自己娘家的姑娘嫁过来的。” 袁太妃又想了一回:“这个我知道,就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要怎么着与那老婆子说才好。” 方婉微微一怔,她一直以为,袁太妃既然胸有大志,那总不能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她有一些什么资源,能够动用什么人脉,甚至包括她的亲兄长袁大将军这个最大的关系人物能动用些什么,多少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所以方婉还以为她在这里说动了袁太妃,就万事大吉,袁太妃应该是微微一笑,很有范儿的表示:我知道了。 她们就可以坐等邓家老太太挣扎一番后,答应邓二老爷夫妇前来康家提亲了。 没想到,袁太妃竟然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的胸怀大志,难道就是想一想,然后凭着景王殿下的名号,就有人主动来投奔吗? 甚至还是,用那样的身份来号召?在某个时候,向某个需要努力争取的关键人物,透露出萧重那本来不应该被人知道的身份来获得支持?袁大将军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若是袁大将军是知道的,那么今后再有别的人知道,那也就不奇怪了。 方婉单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一股子深层的战栗,寒毛都竖了起来。 应该不至于吧,方婉觉得自己可能是又想多了,这样的秘密,便是亲兄长,也不该透露的吧。 经过上辈子的种种,她已经发觉,自己想任何事情,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连最坏的情形都想到,努力要做到最为周全,留下最后退路。 这会儿方婉也不及细想,只是赔笑道:“邓老太太那位三姑爷,是寿安伯嫡次子,如今选了出来,不就是大将军麾下的文职吗?听说颇为得大将军器重,前途正好呢,为着这个缺儿,寿安伯也花了不少力气,如今杨太太正携自己的姑娘在京城,太妃娘娘招来过问一下,正好以示宠幸。” 袁太妃好似丝毫没觉得自己本该知道这样的事,她闻言反是笑道:“自己的亲姑娘,自然比娘家姑娘要紧了。你想的很好,打听得也周全,可见你与康姑娘果然有情谊,你这等下力帮她,她必是要感恩的了。” 方婉只是赔笑。 她当然是知道袁太妃这边的关系里能制得住邓老太太,才来走这样的门路,她意外的是袁太妃自己竟然不知道,她好像以为方婉来求她,就是为了让她以太妃的身份,压制邓家的。 方婉又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自己还真不能撒手不管了,而且还得把话给说明白了,不然袁太妃回头真把杨太太母女招进宫来,一番威胁,制是制得住,而且她是太妃,杨太太不敢把她怎么样,且也还得照着她的话,回去求自己母亲,那康南云就麻烦了。 袁太妃硬压着把康南云嫁进邓家去,就算她是靠山,邓老太太明面儿上不敢把康南云怎么样,可小动作不断的话,日子过着也很难过了,日常琐事可是最磋磨人的了,何况那又是老祖宗。 是以方婉又笑道:“杨太太是在京城里给自己的长女挑姑爷的,杨老爷既然是大将军麾下得用的人,太妃娘娘赏个恩典也是应该的。这话我也只好悄悄的与娘娘说,杨太太看中的那家哥儿,原是个好的,就是因为好了,人家也挑剔的厉害,如今还在两可之间,不如娘娘招了人进来看一看,保个媒。那家子得了这样的恩典,必是要应的,杨太太得了娘娘的恩典,还能不投桃报李吗?” 这才叫一边是亲生亲养的姑娘和嫡亲外孙女,一边是侄孙女的选择呢,先前袁太妃那样儿,就成了一边是威胁,一边是侄孙女了。 袁太妃更觉得方婉谋算的周到了,不由的眉开眼笑的:“我的儿,你果然很会办事,我瞧过这么多京城里的姑娘,竟没有一个比得过你的手指节儿。” 方婉笑道:“太妃娘娘这样赞我,我若不为太妃娘娘想的周到些,岂不是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吗?” 所以方婉索性很认真的又嘱咐道:“到那一日,娘娘不妨也叫我们进宫来,当着我们说一说,杨太太自然就明白了。” 袁太妃果然应了。 在回家的车架里,方婉殊无喜色,她心中其实有点难以置信,袁太妃做姑娘的时候,是家中唯一嫡女,受尽宠爱,也没有姐妹争锋的事情,或许一派天真,事事不需动手也是有的。 可进了宫,还在宫中二十年,也竟没有长进吗?回想那一日太后宫里她来给自己撑腰,果然就是凭着身份硬闯的。 莫非是因为……有皇上的周全保护? 难道这位太妃娘娘,就只在这男欢女爱上格外有天分?她这样的身份,能和皇上生个儿子已经罕见了,还能二十年让皇上的心里头始终待她不同,这天分也是很叫人叹为观止了。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方婉这一次初露手腕,就让袁太妃颇为心喜,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好,当日只见了一回,就觉得这个出身不显的小姑娘是个可造之材。 甚至如今看来,还有意外之喜。 方婉回去却有点心神不宁,她一早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甚舒服,在那颗大榕树下发了一阵呆,就吩咐预备车架,又去景王府了。 景王殿下不在家,他回了京,府里从来就他一个,也就不太着家,平日要进宫伴驾——有时候其实就是听皇上议事,他坐在一边喝茶。又要看看太后娘娘、太妃娘娘,还要与京城里众多认得的,交情或深或浅的公子哥儿们喝酒吃饭,看戏听曲儿,哪里还有闲儿呆在屋里呢。 横竖景王府够大,方婉在这里,也能使唤得动人,虽然偶尔也有人奇怪方姑娘没事儿来王府做什么。 方婉惯例的坐在湖边的亭子里,她的心事太多,想起事儿来,脸上的神色就差不多是凝固的,看起来好像整个人呆住了一样,甚至还有点傻的样子。 京城很快就要波澜迭起了,大殿下两年前大婚的,三皇子萧祺明年大婚,得封温郡王,四殿下十六、五殿下十五,都在长大了,近几年就要赐婚,出宫,封王。皇子们大了,皇上却还不老,每年还有新人进宫,也有身份够高,封新的嫔妃,生皇子公主,今后的十几年,储位之争越发激烈,大殿下齐郡王进二退一,在后面几年里韬光养晦,但其实并没有放弃,积蓄力量,也悄悄拢了不少人在手上。直到后面萧祺的事上,才暗地里很出了一把子力。 五年后,四殿下诚郡王领命赈灾,出了意外,摔坏了一条腿,实质上的退出了储位之争,十四年后,萧祺谋反逼宫被镇压,死于宫中。 那个时候,最如日中天,有望储位的是五殿下楚郡王,当时萧祺逼宫便是因为暗中的消息,皇上已经下定决心,立楚郡王为太子,同时恩旨其他儿子均晋位亲王,以原号领衔。 这个消息其实半真半假,方婉心知肚明,而且还有她的暗中推动,但之后会有些什么事,五殿下到底有没有得封太子,她就不知道了。 而方婉以前所不知道的是,萧重很可能也是因此殒命的,他的身份应该是泄露了的。 若不是因此,方婉现在压根懒得理储位这件事。 这就是倒霉催的吧,萧重明明是皇弟,明明可以安享太平,做个富贵安乐王爷,架鹰走狗的做个纨绔,她也可以跟着做个只需要管吃喝玩乐,每季最大的烦恼就是穿戴什么才能压过众人的王妃。 不对,这个她都不用烦恼,她可清楚着呢。 可如今,进京才三个月,方婉就发现,这辈子,她竟然还得卷进这件倒霉事里去。 要说呢,她干这个也算驾轻就熟,尤其是怎么把这事儿给整散,不是给弄好。 不过这回难办就难办在,要怎么把萧重这事儿给整散了,还要保住萧重。 聪明人有野心向来不可怕,因为聪明人会审时度势,会知道什么时候能动手,什么时候得收手。可怕的是蠢货有野心,那样的人,啥都不懂,光有野心,不仅自己得填进去,还能把身边的人都一起拖下去。 队友太猪,比对手太神还可怕。 其实按理说,萧重这样的身份应该过的很舒服,超卓的皇弟王爷,位高权重,又有陛下的信任宠信,皇子们争着讨好他,有什么不好? 袁太妃有什么那么不甘心的,非要去争那个呢? 不过这会儿方婉哪里还顾得上袁太妃的心事,在方婉这样的玲珑剔透心里看来,再有什么不甘心,估计都是年轻时候情爱不遂的那点儿糟心烂污事,所以才有萧重的来历。 别的也罢了,现在轮到她来管萧重的死活了,她就管不了袁太妃的愿望了,方婉想,这事儿若真是她猜想的那样,也不是解决不了,大不了就给他来个狠的,釜底抽薪,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想要砍她的脑袋。 不过,为了萧重,她什么浑水都趟的进去,砍脑袋也要去干啊。 方婉在这坐着想了半日,直到萧重回了府,已经是午时过后了,他自然是知道方婉在这里,径直就到这后头来找她,方婉的沉思终于被萧重惊动,她这会儿还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她所知道的事情,此时转头看到亭子外头的萧重,猛然间居然还有一点混乱感。 萧重自是不觉得,他笑道:“先前听到说你来了,就想回来的,偏今儿是安国公世子做生辰,我们向来好,拉着不许逃席,又喝了一坛子酒才走的。” “有事儿吗?”萧重接着问。 方婉定了定心神,这一世的感觉才好像重新回来,她仰着脸看萧重,幽幽的说:“我们私奔吧。” 萧重:“……” 亭子外头垂首伺候的韩九武功高强,耳聪目明,自然听的清楚,心里唯一的想头就是:方姑娘这是又有什么幺蛾子了…… 萧重眉开眼笑:“好啊,想去哪里?” 方婉好像认真的想了一想:“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到。” 萧重笑道:“那你先想着,想到了我们再私奔。” 方婉笑起来,萧重就是这点好,她再怎么惊世骇俗,再怎么不像个普通姑娘,说话再出格,在他那里,就变得正常起来,从来不会露出应该吃惊的样子。 真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 萧重见她笑了,才说:“做什么心情不好呢?听说你昨儿和康姑娘进宫去见了母亲,母亲不是应了那事儿了吗,你还在这愁什么呢?” “也没什么。”方婉随口说,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露出什么来吧,上辈子她生活的环境不同,时刻谨慎,事事提防,已经逐渐的练成了在任何时候,都不把情绪想法露出来的本事,从她的脸上,绝不可能看得出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你心里头有事儿,就显得傻乎乎的。”萧重伸手捏她的脸,其实他觉得方婉傻起来的样子怪可爱的:“有事就跟爷说,还有我办不了的事吗?” “唉。”方婉就不装了,叹口气:“有是有事儿,不过不是这眼前的事,今后真要办了,我再跟你说。” 萧重道:“那行。” 方婉心情不好,就到他的府里来,这点儿很叫他觉得舒服,可见方婉还是很依赖他的。 而且方婉跟他说了一会儿话,果然好像脸色就舒展了一些,萧重又想起来:“前儿你说的白狐狸,现有两条好的整皮子,你什么时候拿去做起来?那日我想起来这事儿,你虽住在那里,平日里用度自然是不缺的,但你也不好叫人去给你预备别的东西,如今你出门的时候多,没点儿东西,叫人看着,还以为你不讲究这个呢。” 萧重这样一说,方婉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重这是拿她上回炸毛儿的事来笑她呢,她就笑道:“我为什么不好意思?你这里收着我两万五千两银子,那些东西要买多少?” 萧重便道:“谁跟你算银子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要什么了,就到我这里来取,我库里的东西,除了内务府按例送来的,还有平日里各地的孝敬,比外头买的强。前儿有几样珊瑚的什么东西,我看也不错,还给你留着呢。” 在亭子外头伺候的橙花是个伶俐人,要说呢,能进这个王府伺候的一等宫女和太监都是伶俐人,蠢笨的向来到不了主子跟前,此时在亭子外头听萧重这样一说,她就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很快,她带着四个丫鬟一起过来,抱着那两张白狐狸皮子,另外有两个大的描金退光锦盒。 这大热天,这样丰厚的皮毛其实看着都嫌热,可架不住这白狐狸雪白丰盈,看在人眼里,确实叫人舒服。 锦盒里都是珊瑚的首饰,一盒是两支赤金嵌红珊瑚梅花样式华胜,另一盒是几对各种花样长短的珊瑚耳饰。 方婉拿起来看了一回,送到景王府的东西,品相自然都是上好的,那珊瑚颜色娇艳欲滴,一看就是上品。 方婉笑嘻嘻的拿起一对长长的珊瑚流苏耳饰,在自己耳边比了一下:“好看吗?” 萧重点头:“这个好看,好像显得更白一点。” 方婉听他这样说,立刻就把耳朵上的白玉青金石海棠花的耳坠子换了下来,还笑眯眯的摇摇头,耳坠子荡来荡去。 萧重见她这样笑了,就知道她舒畅一点了,接着就感叹道:“今儿还听他们说女孩子心情不好了,就给她送首饰衣服,包管就好了,果然是真的。” 方婉又是笑逐颜开,咦,果然是真的。 她再爱素净,看着外头送进来金子银子,首饰宝石,新的缎子纱罗,都难免要去看一看,便是不用,也喜欢。 以前没有人这样为她费过心,萧祺虽然对她宠爱有加,也常常赏她东西,自然也是上用内造的各种缎子、首饰、金子银子,各种玩意儿,可那看的是萧祺的心情和东西送进温郡王府的时间。 而现在,看的是她的心情。是为了讨她的喜欢。 可见,她是真的适合做一个纨绔王爷的王妃啊。而且,萧重看起来也很有做一个纨绔王爷的资质嘛。 方婉心事重重的去了景王府,回来情绪明显见好,别人或许不是很觉得,康南云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过来看方婉,丫鬟捧着一个大食盒,揭开来,里头两个青花的小碗,比平日吃饭的碗更小,也更圆鼓鼓一点,里头是嫩的战战巍巍的杏仁豆腐,白里带着一点儿杏色,上头还浇着玫瑰卤子,此时冒着寒气,大概是刚从冰里拿出来的。 康南云说:“我早间就看你不大喜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天气又热的邪门儿,觉得你多半是吃不下什么的了,叫人做了杏仁豆腐,是你爱吃的,玫瑰酱也是今年新腌的,不是特别甜。” 康南云送过来的,方婉当然合胃口,此时就伸手端了一碗,康南云眼尖,一眼瞧见她的耳坠子,便伸手捞起来看一眼:“咦,新的吗?倒也好看。” 方婉吃一口杏仁豆腐,康南云监制,果真合她的口味,入口又凉又香,又有股子玫瑰的香味儿,吃了两口,她才说:“景王殿下给的,也给你一对。春兰,把我带回来的那描金莲花的盒子拿过来,给康姑娘看。” 康南云眉开眼笑:“那替我多谢王爷了。” 她挑了一对莲花的,笑道:“怪道你这会儿心情好多了,首饰解千愁呢。” 方婉没理她,康南云这过来,本来是因为见方婉昨日进了宫,明明很顺利,出宫的时候却沉着个脸,甚至眉眼上仿佛带着一点儿冰霜一般,心中也就免不得有点儿不放心。 方婉的模样,康南云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样子是装不出来,她这是心里有点不寻常的情绪,甚至还不是单纯的恼怒。 昨日进宫,是为着康南云与邓五公子的事,这自然影在了康南云心里,今日都有点放心不下,一日里都差丫鬟打听着这边,直到方婉回来了,她才带着东西过来。 这个时候,康南云才说:“有什么事,何必影在心里,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说不准就有好主意呢?” 方婉说:“你别管了,和你没关系,不是昨儿那事。” “我当然知道是为了景王殿下。”康南云撇嘴:“你难道还能为了我不成,也就景王爷,能叫你神魂颠倒了。为了他,你什么都做得出来。” 方婉笑出了声:“少胡说。” “我劝你啊,也别太钻牛角尖。”康南云总是能看透方婉,就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烦心什么事,她也能比别人明白的多:“这天下最厉害的几个人都喜欢你,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呢?事情犯不着总藏在你心里。” “我也知道你说的这个理儿。”方婉道:“这事儿却是不好说的,你别管了,你预备一套衣服,过两日是宫里徐淑妃的寿辰,太妃娘娘先前打发人来说了,到时候去说那事儿,也便宜些,免得特特的把咱们都招进去,叫人看着,倒显得太大张旗鼓了些。” 接着,方婉又嘱咐一句:“我穿湖绿色的,你别碰了我。” 两个人撞衫的惨剧数不胜数,有一阵子闹的厉害的时候,一年里头都赌气不互通消息,那一年撞了一整年,唯一的一次不一样还是因为方婉早起换了衣服,不小心碰脏了,临时换了一件。 康南云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新做了一套湖绿色的?” 徐淑妃是皇帝跟前的老人儿了,是皇帝在潜邸的时候就伺候的侍妾,养了大皇子,而且还是养大了的,只是她出身略差些,皇上登基之后封的嫔位,临庆五年后宫大封赏晋的淑妃位。 虽然徐淑妃年龄大了,早已无宠,但资格在那里,脸面是有的,皇上也常有赏赐,可见大殿下也是很有体面的。 徐淑妃的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但京城里有数儿的人家还是差不多都来了,论起来甚至是比往年里更多些,因为八月就要开始选秀了,各地分封的勋贵以及各地大臣有资格的姑娘都已经陆续到了京城,有些人家还是有资格进宫来贺寿的,难免多了些新面孔,其中也有徐淑妃娘家的女眷。 明泉宫的廊下堆满了贺礼,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有赏赐,太后是老祖宗,为着不把寿星的风头压下去,也就没有亲自过去,只在自己的慈宁宫里见人说话。 方婉带着康南云进宫,如今京城里认得她的人很多了,来和方婉说话的人不少,方婉面带微笑,自然是一脸温婉贤良,虽然有狐狸精之名,但如今敢这样议论方婉的已经基本没有了,阮家的事儿出来,方婉如今颇有贤名,何况这会儿不少人都回过味儿来了,方婉办的这件事儿,办在了太后娘娘老圣人的心坎上,有些人难免就想到,说不定也办在了皇上的心坎上了。 这样的话,自然就要高看方婉一眼了,看几位公主对方婉的亲热,也能明白一二了。 方婉坐在那里与人应酬着,这样的场合,她向来游刃有余,且还有余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慢慢的,她便注意到了袁紫燕有一点坐立不安的样子,频频望着外头。 方婉也望了一望,没有发现有什么。 但过了一会,她看到有个小宫女走到了这摆宴的长廊的外头,很快,袁紫燕也起身走了出去。 方婉心中一动,跟康南云交代了一句,她便也跟着出去,其实这种行径她也干过不少,熟门熟路,离的远远的,眼见袁紫燕走的方向,方婉因不是很熟后宫,也看不懂她要做什么,跟了一路,却见远远的皇上那明黄顶子的御銮往那边去了。 方婉站住了脚,不敢再跟了。 袁紫燕这是要去偶遇皇上吗? 方婉回想袁紫燕那与袁太妃有七分相似的容貌,不由的被自己吓了一跳。 第63章 第六十二章(捉虫) 第六十二章 袁紫燕这样的小姑娘,居然喜欢皇上?好吧,皇上确实很好看很好看,方婉一直觉得,他比萧重长的还好些,而且九五至尊,自带尊贵光环,雍容气度那是没的说,迷住一两个小姑娘还是很正常的。 不过一般的小姑娘,平日里进宫,大胆一点的,还敢抬头看一看,胆子小的,只怕连抬头看皇上也不敢,袁紫燕还敢上阵,不得不说,袁大姑娘不愧是袁家嫡女,就是不一般。 但袁紫燕这一次选秀可没有进宫呢,她这一次的谋划,显然是没有成功。 只是袁紫燕后来还是进了宫的,这算是得偿所愿? 方婉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有些事情也不必看的很清楚,单是这样看一看,就能窥见一点儿袁紫燕的心思,她又占着自己知道后头一些事情的先机,推测一下,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袁紫燕进宫不进宫,那真不是她自己做主的,她自己的意向其实无关紧要,如今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袁家的意思,毕竟袁家是肱骨大臣,有时候皇上怎么也得给几分体面,最要紧的,当然还是皇上的意思了。 既然这一次选秀不进宫,大概是袁家和皇帝都没有那个意思吧,还是自己曾经推测的那一个,两年后,袁太妃野心初见端倪,皇上才以袁紫燕进宫为手段,分化袁家,这是为了保护萧重,也是为了保护袁太妃。 这种时候,袁家的意思,自然也就不能再左右皇上了。 可是,既然袁紫燕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袁家为什么还是不愿意送袁紫燕进宫呢? 方婉这样想着,转身慢慢的往回走,刚走进小花厅里,果然就见袁紫燕走了回来,单看她出去这么一点儿时间,也显然是无功而返。 方婉笑嘻嘻的走过去,亲热的把手搭在坐着的袁紫燕肩上:“妹妹刚才在外头么?我找了一圈儿,也没找着,回头一看,才看到在这里坐着呢。” “姐姐坐。”袁紫燕显然没有方婉那样会伪装,说话带着一点儿不大自在的样子,方婉张望了一下,笑道:“我们去那边树荫底下坐吧,这里人多,有些热。” 袁紫燕情绪不好,不大想动,随口敷衍道:“那边也不凉快,我又闻不惯那花儿的味道。” 方婉还是笑嘻嘻,拖了她的手:“这里人来人往的,坐着什么趣儿,走嘛走嘛。” 说着又回头叫个丫鬟:“那边花树底下倒两杯茶过去,我跟袁姑娘那边看看花去。” 一头说,一头死活拖着袁紫燕过去,袁紫燕心里有点烦,只是想到方婉迟早会是景王妃,她今后说不准就要用到她,不好翻脸,才只得没精打采的跟着方婉过去。 方婉拉了她过去,花树掩映着,外头也看不清她们是谁,方婉才一脸八卦的道:“刚才我听到个新鲜事儿。” “什么事?”袁紫燕还是敷衍的问。 “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江南来的那位吴家妹妹,这回选秀要进宫呢。而且进宫就要封嫔位!”方婉一副土包子完全不懂京城权贵圈规则的模样,有点惊叹的表示:“这不还没开始选秀吗?怎么就定下来了?我要不信,可又听她们说的有板有眼的,还不大避着我呢。” 听到那个娇柔婉媚的江南吴家女就要进宫了,袁紫燕心中忍不住的便是一阵刺痛,同时又心道方婉这土包子,果然是小地方来的,虽然有手腕又狐媚子的哄住了景王表哥,可单看这一件事,就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今后成了景王妃,只怕还有的她出丑呢! 那些人不避着她,是因为犯不着避着她,这种高位嫔妃内定的情形,在这些贵胄人家里头,根本就不奇怪,连个公开的秘密都算不上,就好像她们家,一早就去长春宫说定了要把袁紫燕落选出来,这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少,甚至有些人家已经在说话间打探起她娘的意思来了。 袁大将军的嫡女当然百家求,可她一家都不愿意! 袁紫燕虽然在心里头这样想,却没打算去指点方婉,方婉出不出丑跟她有什么关系,何况有时候方婉出个丑,丢个脸,说不定还正好是自己施恩的机会呢,若是在满是贵女贵妇的场合拉她一把,方婉难道不感激她吗? 袁紫燕觉得自己向来想的很透彻。 有时候,施恩的机会,是需要自己创造的。 袁紫燕随口道:“她啊,我先前见过了,那只桃花簪是真好看。” 方婉扑哧一声就笑了,这个时候的她,不论姿态,神情还是说话口角,她都显得与袁紫燕颇为亲热,似乎真的自从做了袁紫燕的赞者之后,又有潜在的亲戚关系,两人的交情就非常好了,简直就像是亲姐妹似的。 方婉笑道:“妹妹真是捉狭。” 袁紫燕这样一说,显然是指吴姑娘乏善可陈,只有簪子可以说一说了。 袁紫燕也跟着掩嘴笑一笑。 心里却觉得方婉轻狂,才刚攀上景王表哥呢,都还没有正儿八经的赐婚,就觉得自个儿能和她们这些人平起平坐了吗?不过她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方婉心中有数的很,她笑了一回,便一副不平的样子说:“说起来,我还真替你不平,妹妹不论是家里还是自个儿,有哪一样不如她?宫里的娘娘们怎么就取中了她!” 袁紫燕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那些人议论起吴氏女进宫的时候,也就顺便把她也给议论了一回,袁紫燕不由的便涨红了脸,这戳到了她的痛处不说,听方婉这话,还以为是因为她比不过吴氏女! 若不是家里一应要为着太妃娘娘,哪里还有吴氏女什么事! 方婉这个蠢货,她懂个屁,她进宫不进宫,宫里那些宫妃哪个有资格来决定!袁紫燕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冷笑道:“这哪里是宫里娘娘们做的主,这是我们家去宫里求的恩典!” “恩典?”方婉一脸迷惑,显然就是不知道这种事怎么还算恩典:“能进宫去做娘娘才是恩典吧?别的人没什么前程,那是没法子了自是只有落选出来。凭着妹妹这样人品模样,又是大将军府的姑娘,宫里还有太妃娘娘照拂,在宫里还有谁比得过呢?这等荣耀,怎么落选出来竟成了恩典了?” 方婉看一看袁紫燕的面色,补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方婉的话简直就是在袁紫燕心上捅上一刀,她本来这会儿心情就很糟糕,被方婉这样一说,越发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哪里还顾得上细想,不由自主的道:“自是因为太妃娘娘。” 方婉大惊,什么,连袁紫燕都知道了? 袁家很可能知道了那件事,这是方婉的推测,这也是她套袁紫燕的话的目的,方婉需要证实一下这个推测,在方婉的推测里,袁太妃或许已经把事情透露给了袁大将军和夫人,她想,如果这个推测八、九不离十,她就真得想想办法了。 可没想到,这话一套,居然是包括袁紫燕都知道了? 她这话套的,把她自己给吓着了。 吓完了之后,方婉回过神来,不应该啊,袁家再宠爱这个女儿,也不会把这样的事跟自己尚待字闺中的姑娘说啊。 闺中姑娘自有优待,其中一条就诸事不管,像方婉这样还没出阁就开始管事的姑娘,十分罕见,而且这是有缘故的。 袁大姑娘这里不应该啊。 方婉再着急,也终究还是能冷静的思考的,袁紫燕大概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身在袁家,她显然是发现了袁家十分看重袁太妃,甚至决定自己不进宫,也是袁太妃的意思,是基于袁太妃的利益,所以她才会这样说。 其中深层的原因,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如果真知道了,反而不会这样愤懑。 方婉想通了这一节,就明白自己这话套的差不多了,袁家多半是知情的了,方婉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也就用不着多跟袁紫燕纠缠。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袁紫燕这里还想哭诉一番袁太妃不赞同她进宫的事呢,没想到方婉走的这样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连句客气话都没有,便怔在了当场。 这也太无情了! 一时开了宴,众人举杯恭贺寿星,有内侍便来宣旨,皇上赏徐淑妃十坛长春酒,徐淑妃离座谢恩,颇觉有面子,众人自也纷纷恭贺,看起来,皇上看重大殿下,真不是假的。 这本就很有体面了,没想到宴席之后,皇上竟然亲自来了。 徐淑妃脸上放光,不少人也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徐淑妃这样的寿辰,皇上这样给体面,莫不是因为格外看重齐郡王? 皇帝是从太后的慈宁宫来的,一个皇子也没带,包括徐淑妃的儿子大殿下齐郡王也没有伺候在侧,皇帝穿着明黄常服,雍容又俊美,方婉退在后面悄悄抬眼打量了下,就算不是这样尊贵,这等风采,迷倒一两个小姑娘,倒真不是难事。 这个时候的皇上,看起来很随和,与几位来给徐淑妃面子的大长公主和亲王府郡王府的老太妃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皇上就看到了进宫庆贺的袁夫人,袁紫燕此时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好像头都不敢抬。 皇上好似略微有一点笑容,又似乎一闪而过,他又偏了头,与那位战战巍巍还要进宫的镇南王老太妃温言说了两句,也并没有与外命妇说话,便走了。 方婉看徐淑妃这会儿简直是红光满面,脂粉都掩不住。 八月底消了暑热,太后娘娘身子也大好了,宫里便开始选秀了,方家的姑娘不参加,康南云已经进宫去选秀了。如今康家也买好了宅子,只是还需修葺清洗,暂时还没搬过去。 邓家那头已经妥当了,就等康南云落选出来,便来提亲,景王殿下的亲事,也预备着选秀之后,给四殿下、五殿下赐婚的时候,一起下旨,同时还有几位公主要下降,皇家这一年,颇多喜事。 萧重的事其实还早,方婉此时反而没有了那么紧张,她最怕的是不知道萧重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完全无从防范,如今进京不过四个月,她差不多已经能还原出当年最大的可能,这样就能想办法防范化解了。 第一要紧的是,不能让袁紫燕进宫。 袁紫燕进宫为妃,生下皇子,袁家实质上就成了萧重最大的敌人,同时又还握有萧重的把柄,就算不是他们家动手,那也是一张催命符。 今后的四年,发生的大事方婉都还记得,除了他的那些差事,其他的事情便基本没有和萧重有关的,是以以前方婉才相信他是急病去世的。 袁紫燕还有两年呢,方婉不着急,她觉得可以说服袁太妃,早点把袁紫燕嫁出去,挑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家,袁太妃是会情愿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助力了。 再然后,便是徐徐图之,袁太妃志大才疏,又在深宫之中,别说出来,轻易连外人都见不到,她拿什么合纵连横去,说不定还要把这个重任交给她,到时候她便可以虚与委蛇,敷衍过去就可以了。 这就是最好的情形了。 可若是这样不行,袁家也十分心热,看自己这边不得力,袁太妃通过袁家再往外联系,联络上别的权臣,把这个秘密搞的人尽皆知,她就预备着真的和萧重私奔算了。 不管哪种情形,总是还有几年呢,方婉把事情盘算了好几遍,总觉得还有缓冲的余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急不来的。 今后的事儿,说不定会有好的发展呢? 世事瞬息万变,方婉很明白这个道理。 就好像她的弟弟,这一世不是好好的出生了吗?方婉刚刚这样想,就见弟弟的奶娘抱着小家伙来了,笑道:“哥儿在屋里待不住,非要出来,太太打发我们,来姐姐这里玩。” 祥哥儿快两个月了,吃的肥嘟嘟的,哪里摸着都是肉,手臂藕节一般。只要醒着,就不愿意呆在屋里,非要抱出来,不然就哇哇大哭。 郑氏当然也情愿自己儿子和方婉姐弟情深,她的月子还没出,便常打发奶娘给抱到方婉这里来,小家伙也喜欢姐姐,方婉抱过去,他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半点儿不哭,还咧嘴笑呢。 “大了不知道多淘气。”方婉如今抱孩子也熟练了,看的喜欢,抱着他亲了好几下,祥哥儿又咧嘴笑起来。 她也要生个大胖小子!真是太可爱了。 “王爷来了。”有小丫头跑进来回禀,方婉就笑了,抱着祥哥儿走到门口,见萧重穿一身亲王的王服,十分俊美,而且看起来心情就很好的样子,方婉随口问:“刚从宫里出来吗?” 萧重见方婉抱着弟弟就在门边儿,随手就摸了摸,小家伙跟他还不怎么熟,叫他摸了,虽然没哭,还是扁了扁嘴。 一边就跟方婉说:“嗯,在御书房看拟旨呢。” 看他心情颇为飞扬,方婉便使坏,把祥哥儿往他跟前递:“王爷抱一下?” 萧重吓坏了,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别递过来啊,这么小个东西,抱坏了可这么得了。” 方婉哈哈笑:“我瞧你很欢喜的样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你猜?”萧重果然心情很好。 方婉听他说拟旨,又见他这样欢喜,其实心里头就猜到了,却笑道:“谁知道你有什么好事呢?难道又招惹了什么小姑娘不成?” “少胡说。”萧重笑道:“是给咱们赐婚的旨意,刚才在御书房拟好了,回头用了印就明发了。” 看来选秀差不多就要完了,方婉点头:“我也担了这么久名声了,叫人嚼说了这么些日子。” 萧重道:“可不是,我催好几回了,皇兄今儿才总算叫拟旨了,非要等着一块儿赐婚,多下一道旨意有什么难的不成?” 萧重大逆不道的抱怨着,不过心情显然极为飞扬,随即还跟方婉八卦:“选秀的旨意也要明发了,这回主要还是给侄儿们选人,皇兄宫里只进了几个人,我表妹封了容妃。” 表妹?袁紫燕?方婉脸色骤变。 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方婉这一下的脸色变的连萧重都一眼看到了,表妹入宫为妃有什么不对吗? 方婉在萧重心里,早就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物了。 当然,她这一下变色,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方婉叫奶娘来把祥哥儿抱走,那奶娘本来在萧重来的时候,就很识相的躲进了屋子里,此时才赶紧出来,抱着祥哥儿退下去。 小家伙还不太愿意呢,伸胳膊伸腿,叫唤着抗议呢! 方婉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他,她问萧重:“旨意什么时候明发?还来得及撤回来吗?” 果然是有不对了,萧重确定:“我出来的时候,才刚拟好旨意,用印记档,应该是明日明发吧?” “可此事已经议过了。”萧重哪里还不知道方婉是想设法撤下这道旨意,他虽然还不知道缘由,但还是先回答方婉:“这也不是乾纲独断的事。” 方婉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选秀进宫,是由太后的慈谕,宫□□掌凤印的几位娘娘商议选人,但实际上背后的情况就复杂的多了,不管是选中还是落选,都是京城里各家勋贵权臣高官们角力的结果。 “但陛下是可以乾纲独断的!”方婉说。 一旦有突发事件发生,方婉的果决便现端倪,她只思索了一下就很清楚了,现在连旨意都拟了,任何的小手腕小手段,旁敲侧击,谋划布局都已经来不及起作用了,唯一能阻止这件事的,就只有皇帝了。 虽然方婉还不能完全确定萧重的身世有蹊跷,但她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没有大的出入,既然萧重是皇帝的儿子,那现在也该皇帝管他了! 方婉向来懂得借势,便是皇帝,借一借也没什么不行,是他的亲儿子呢!他天然就该管。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谨慎下去了,别说她觉得自己从各方推测印证之后,关于萧重的身世的猜测和知情人有八分准,就是只有五分,她也得冒险去阻止了。 皇上若是要砍她的脑袋,她就全指望景王殿下保她了! 方婉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王爷能带我去见皇上吗?就今日。” “到底怎么回事儿?”萧重不明白了,他又不蠢,当然看得出来方婉这是要做什么,他只是不懂,表妹进宫,方婉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弹,甚至都孤掷一注到要进宫面圣来阻止这件事了。 方婉沉吟了一下,她一直没有告诉萧重此时,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她的推测,以及前世所知,所以没办法说,但这一次的事,皇帝如果真的如她所料,那和萧重探讨一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方婉就笑道:“先去见皇上,回头我慢慢跟你说,好不好?” 萧重有点不悦。 哪个男人喜欢这样的场面。 方婉叹口气,露出一点儿楚楚可怜的神色说:“你难道不信我是一心为了你吗?” “你素来信我表妹,你问问她,我原本是不是一心只想在锦城安安稳稳嫁个清净人家的?你这样的身份,虽是尊贵,可我第一回见你,是个什么情形,做你的王妃,那自是没有安生日子过的。”方婉向来就有本事选择性的说实话:“如果不是我喜欢你喜欢的回不了头,我早走了,还用这会儿在这里吗?” 方婉一说喜欢你的时候,那么普通的几个字,却是那样的神态语气,萧重这样纯情的小王子哪里还受得了,立刻就投降了。 “好吧,先进宫去见皇上。”他还是没有完全昏头:“回来我们再说。” “我保证!”方婉哄他。 景王殿下进宫向来自在,有着皇子都没有的特权,简直就是方婉心目中难得的纨绔王爷的条件,可惜偏有个胸有大志的娘,也是倒霉催的。 要是能换个想得开的娘,多好啊。 方婉一路随着景王殿下进宫,听说皇上这会儿不在御书房,回了宣德殿,景王殿下就直奔宣德殿,照样是一路顺畅。 皇上不见大臣,便已经换了常服,但也还是勤政的看奏折,听说景王殿下把方家姑娘带了进来,其实也微微皱了皱眉。 这不是一个安分的姑娘,她十分大胆,皇帝也没见过比她更大胆的姑娘了,但也确实聪慧敏锐,她那一日说的那话,皇帝回来思索了良久,她说的那一个理由,角度别致,确实很有道理。 皇帝当然是更了解袁太妃性格的那个人,既然有了这样的蛛丝马迹,皇帝便决定把她的野心扼杀在萌芽时期。 她其实不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皇帝心知肚明。但她有很好的出身,她的出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护她,而且她在他的心中还有独特的地位,这也让皇帝愿意容让她的一些小动作,让她在后宫中有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安全地带。 从少女时代到后宫二十年,她没有真正的吃过亏,这大约也让袁太妃以为自己有本事有手段,这或许也间接的助长了她的野心。 但实际上,皇帝认为,她除了依靠袁家和皇帝,其实是再没有别的手段的。 而袁家若是有了名正言顺的储位争夺资格的皇子,那必定不会把注下在一个皇弟身上。 不过这件事让皇帝不太舒服,他有一种是被胁迫着纳袁氏女进宫的感觉,他见到方婉就会有一点这样的感觉,所以皇帝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 天威难测,皇帝微微一皱眉,方婉的心就已经提起来了,虽然她的表面上还是镇定的,行礼问安,做的稳稳当当。 萧重却没有丝毫感觉,他于皇帝,只是一个大哥哥,在皇上面前长大,唯有亲切依赖之感,皇帝也对他更随和些,笑道:“旨意不是明日才发吗?明日再进宫谢恩也使得。” 说着就叫萧重坐,同时看在萧重的面上,也赐了方婉的坐。 萧重说:“倒不是为着谢恩来的,是我不妨头,刚才去跟婉儿说话,把皇上选秀的晋封旨意说出来了,是为着这个才来的。” 萧重觉得这件事方婉不好开头,他虽然不知道方婉到底要做什么,他还是体贴的替方婉开了这个头。 这样的呵护,方婉这等玲珑剔透心思哪里感觉不到,她原本是向来惯于自己冲锋陷阵在前头的,乍然被人这样拢在身后,心中只觉温暖柔软的不像话。 真是不枉她来趟这样一趟浑水,为了他,再怎么也是值得了。 皇上就看向她,既然有萧重在这里,方婉想,她可以略微直接一点儿,便起身道:“民女是听景王爷说,袁家大姑娘这次选秀选中进宫了。” 皇上倒也没叫她坐,只听着她说,方婉道:“这话本不该民女说。” 方婉说了这么半句,停了一下,见皇上并没有叫旁边伺候笔墨的那个太监下去,她也就很光棍的接着说了:“民女只是不解,前日给太妃娘娘请安,太妃娘娘颇为欢喜的叫上民女一起替袁大姑娘参详呢,怎么这却是要入宫了呢?” 她这话说的特别没规矩,特别不像御前奏对,萧重哭笑不得,以前他觉得方婉虽然出身普通,甚至家里人都不太明白皇权之重的时候,方婉自己却是特别明白,而且特别敬畏。 可这一回,她急急忙忙的赶进宫来,却是要面圣给袁紫燕打抱不平?这太不像她了吧? 这太不像方婉做得出来的事了吧? 她怎么又被调包了? 萧重这样一想,就觉得不对,方婉但凡与往日里不同,都是有缘故的,可是她这个话,却是怎么听也想不出她这布的又是什么局。 可是皇帝却是听懂了,他先前乍然听见这话也觉得无稽,可那一日微服之时,方婉说的话,他是听进去了的,也是赞同的,是以这句话,略微转一个弯,皇帝就听懂了,方婉连说了两次太妃娘娘,都听到了他的耳朵里头,方婉的意思便是,袁太妃早已与袁家商议定了不让袁紫燕入宫,而且主要的缘故是袁太妃。 这是很说不通的,因为袁太妃是先帝嫔妃,又没有太后的身份,断没有自家的姑娘为了先帝的嫔妃,而不入当今后宫的道理,除非,袁家也知道袁太妃不仅仅是太妃。 那他们是不是同时知道了,萧重不是皇弟? 皇帝在方婉这样特定场合和时间的一句话里,听出了意思,方婉进宫,是想阻止袁紫燕选入后宫,考虑到方婉的身份,她的目的显然是为了保护萧重。 如果袁紫燕进宫会对萧重不利,那自然是因为袁家知道那件事,可方婉为什么会这样怀疑,为什么会急匆匆的进宫来提醒他? 一时间,皇帝的心中起了一丝古怪的感觉,好像一时间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了一般。 这件事当然只是一个怀疑,不管是怀疑方婉还是怀疑袁太妃或是袁家,都是不可能查有实据的,甚至连明说都不可能。皇帝的脸上一丝儿的情绪也没有露出来,只是笑道:“既有这样的事,怎么太妃没有来与朕说一说呢?就是不好跟朕说,跟母后说一说也是一样的嘛,难道母后与朕,还要驳她的回不成?” 方婉顿时松了一口气,皇上既然听懂了,那就好办了。 萧重一脸怀疑的把他的皇帝哥哥看一回,又把方婉给看一回,总觉得他们当着自己的面,打了个哑谜。 话虽然是那些话,意思却肯定跟自己知道的不一样。 但他们两个,好像都明白了意思了。 ———————————— 御前草拟的给皇弟景王殿下、皇子四殿下、五殿下赐婚的旨意,给三位公主赐婚的旨意,连同本次选秀入选秀女指派、封号等级的旨意,虽然暂时没有明发,但因当时在御前伺候的人不少,里头的内容已经不知不觉间不胫而走。 这是喜事,避讳就要少些,是以传起话来大家伙儿都打着是喜事的旗号,好像就要放心一点。 宫里的袁太妃听说侄女儿要进宫,当面与来报喜信儿的慧嫔说的一脸欢喜,转头关了门,就摔了一地的东西,打发人出宫去袁家,要请她嫂子进宫来说话。 可袁夫人却报了病,拖了两三天也还没递牌子进来。 她也发愁,这事儿事前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有脸面的人家,没有合适的人家,去宫里求个体面,要自己姑娘落选出来这样的事,哪次选秀没有呢?去宫里求一求,宫里的主子们多半都是会给体面的,毕竟谁去求都会掂量掂量,没那个脸面的也就不会去求了。 或是朝廷定了要哪家姑娘进宫的,这个涉及的因素就多了,但宫里的主子们多半都能体察上意,要是不稳妥,也是不敢答应的。 既然宫里的几位高品级的主子都点头应了袁家的事,按理就是妥当了,却没想到如今的消息里,旨意上第一个就是大将军袁弘嫡长女。 当然,皇上不会亏待他们家,进宫就是妃位,自是难得的荣耀,可关键是,他们家那位姑奶奶…… 比起袁夫人的发愁,袁紫燕却是欢喜的很,她兴兴头头的挑了一件这一季新做的茜红色百蝶穿花碎珠流苏的长裙,新款的南洋珠簪子,力求高贵典雅,要配得起她今后容妃这个身份。 容,盛也。 自然是一个美字。 袁紫燕想一想便觉得陶醉起来。 她今日是有平日相好的姐妹王七娘邀菊花宴,赏菊作诗,袁紫燕原不想去,她既然已经要进宫了,这些小姑娘显才的聚会,她其实就用不着去了。 可她又忍不住想要去走一走,看看众人对她恭敬又艳羡的样子。 而且王家听说这一次也有姑娘入选,是庶子房的嫡女,身份自是比不过袁紫燕,据说封号是贵人。 袁紫燕就更觉得应该去他们家逛逛了。 到了王家,别说王家的姑娘更亲热几分,亲热里还带着些恭敬的味道,就是王家的奶奶太太们,见了袁紫燕,也与往日里不一样了。 王家的掌家太太,直迎到二门上。 袁紫燕只觉得心旷神怡。 来这里的姑娘们,自忖与袁紫燕平日里足够好的,够资格悄悄的恭喜她,那话说的实在是好听的很,袁紫燕照单全收。 她光以为今后才有大造化,没想到单是这一回,就已经十分尊贵了。 方婉虽是新来京城的,也得了帖子,那赐婚的旨意上可是有她的,景王妃的尊贵,不让容妃,有多少恭贺袁紫燕的,自然也有多少恭贺她的。 她跟前也围着不少人,见袁紫燕来了,两人还亲热的拉着说话,在别人眼里,就算在皇上那儿不能论成妯娌,那至少从景王殿下那里,袁紫燕还是景王殿下的表妹呢,她们两个身份相当,当然能亲热的起来。 袁紫燕笑道:“我这里先恭喜姐姐了,旨意虽然还没明发,但我听我母亲说,太妃娘娘欢喜的无可不可,就等旨意下来,立刻就要操持起来呢。” 这口角已经像是成了亲的妇人了。方婉抿嘴笑,只是推辞,却没有回过来恭喜她。 袁紫燕心里就有点不悦了。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点骚动起来,有丫鬟进来报信儿:“刚才有旨意来了,咱们家十一姑娘封了仪贵人,就要预备着进宫了!” 袁紫燕亭亭的站在那里,带着微笑。 那丫鬟压低了声音,悄悄的跟王七娘说:“圣旨宣了好几家了,听说没有袁大姑娘呢。” 声音虽小,却是一浪一浪不走样的传了个遍,众人齐刷刷的看向袁紫燕。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前儿不是说旨意上头一个就是她吗?” “不是说连封号都拟了呢吗,有板有眼的,这样还能是假的?” “这是哪里放出来的消息,也太好笑了。” “别说咱们,你看她,都觉得自个儿当定了娘娘了呢!她的亲姑娘在宫里头,又有体面,难道没影儿的事还能告诉娘家不成?” “不过还是很有趣啊哈哈哈哈哈。” 议论迅速的传了一波又一波,这样的事,当事人向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渐渐的她发现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对了,议论起来的神态也不对了,根本不是那种艳羡的嫉妒等等的神情。 这些人的目光怎么都这样诡异? 袁紫燕有点不安起来,她看看方婉,只有方婉的模样儿保持不变,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显出一丝闲适。 天都凉下来了,还拿什么扇子! 袁紫燕给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伶俐,也确实跟着觉得不对了,立刻去找平日里相熟的别人家姑娘的丫鬟说说话儿,说了两个,脸色大变,赶紧回来,悄悄跟袁紫燕说。 袁紫燕整个人呆住了,恨不得立刻去问个清楚。 可这个时候,脸面太重要了,她牙都要咬碎了,还是站在那里,生生的熬到大家散了,才回家去。 方婉就没有这样的心理负担了,她是特意来看这一回热闹,这下看得心满意足,便去跟王七娘说了几句话,没等开宴席,她就走了。 自从方婉心中怀疑上辈子萧重的死,跟袁家脱不了干系之后,方婉当然就不会喜欢袁家人了,幸灾乐祸的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 她倒是不觉得这是她搅出来的事儿,她哪有本事影响皇上?她不过是去陈述了一回厉害干系,指出那些蛛丝马迹,其他的,都是皇上的圣裁了。 方婉回到百花胡同,二门上停着来客的马车,方婉只瞟了一眼,在门口等着伺候她的紫萱就心眼灵活的上前小声回她,是叶家大姑奶奶的马车。 她是叶家托的中人,今日是拿叶八公子的庚帖来换方柔的庚帖的。 这也是方婉的意思,她的赐婚旨意要下来了,叶家的亲事既然已经决定应了,便让叶家在这之前就来换了庚帖,把这亲事操持起来,面上好看些,显得不是那么趋附他们家。 这就是方婉的周到之处,惯于给人留体面。 她琢磨着,方澄和方莹的事,还有长房、二房有两位哥哥的亲事,也要跟大伯娘说早日定下来才好,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在京城挑姑爷,不如趁她的赐婚没下来之前就定下来,让夫家脸上好看些。 方婉知道方杜氏已经给她们姐妹两个都看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方澄的事方杜氏就能做主,方莹这里,就要老太太点头了。 这两位姐妹的事,方婉并没有打算多说什么,只要看着选的人家不差,配得过,她就犯不着插手。 方柔那一回的事,唐氏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方柔终究是她的妹妹,她向来还是希望姐妹们好一点的。 选秀的旨意明发了之后,随即就是给宫里几位大了的殿下们赐婚的旨意,方婉那一日看了一场袁紫燕的热闹,没承想,这一次轮到她被看热闹了。 旨意上给四殿下、五殿下赐了婚,给宫里的三位公主赐了婚,却没有给景王殿下赐婚。 这可也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事儿,传言里景王殿下的亲事早就定了,拖在后头是为着和宫里的殿下们一起赐婚罢了。 方婉这铁打的景王妃,看起来也不那么铁了。 不管外头人怎么说,方家的人开始坐立不安了,方家有今日,都是因着方婉这王妃的前程。只不过欣慰的是,虽然没有赐婚的旨意,那也没有把别的姑娘赐婚给景王殿下的旨意,只是把他给空过了。 这跟选秀就有点不同了,选秀这次没有,那就是不能入宫了。 方婉自己都讶异,那一日景王殿下过来报喜,说的很清楚他看着拟旨的,那么这次没有景王殿下,必定是这两日出的变故。 变故出在哪里呢? 除了方婉拦着袁紫燕的事,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安分守己了。 方婉回想那一日皇帝的神情语气说话,想了半日,也没有头绪,不过皇帝嘛,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要从他老人家的龙颜上看出个所以然来,基本等于妄想。 方婉想了一想,便放弃了。 至少萧重,她还是能确定的。 只是方婉坐得住,却有人坐不住了。 在百花胡同西边角上的院子里,方家二老爷方书文一脸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问小厮:“六姑娘怎么还没请过来。” 那小厮赔笑道:“六姑娘住那头儿呢,还得从水那边过来,就是我们走,也得一刻钟时候,姑娘哪里有那样快呢,老爷再略等等就来了。” 方书文踢了那小厮一脚:“去看着!” 那小子正好也不想在跟前挨骂,赶着就出去了。 方六姑娘方柔听说父亲叫她过去说话,答应了一声,就叫上丫鬟给她梳头换衣服,一边对自己跟前的丫鬟说:“你打发一个小丫头去跟四姐姐说一声儿,父亲叫我,我这里刚好跟前使的人都有差使出去了,我总不好一个人也不带就过去,请四姐姐不拘跟前哪个姐姐打发给我使一使,回头就送回来。” 那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心想她们明明在这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也是常在方柔跟前伺候的丫鬟了,方柔笑道:“你们别管那么多,只管去叫人,你们两个就去园子里逛逛去吧。” 两个丫鬟满腹狐疑的去了,过了一会儿,方婉便把跟前使的绿芷打发了来伺候她,两个一起往方书文住的那边院子过去了。 绿芷去了半个多时辰,又伺候着方柔回来,见她的丫鬟们也都回来了,便把方柔交给她们,才自己回去复命。 绿芷是个伶俐的,这样内务府□□出来的丫鬟,说起来比起这些中下等官员外头人牙子处买的人,伶俐百倍,她跟着方柔过去,听方书文说的第一句话她就已经明白了。 这会儿绿芷便回方婉道:“六姑娘大约是知道二老爷要说什么,只六姑娘终究是女儿,便是心里头再怎么想,也不好过来跟姑娘说二老爷的不是,奴婢瞧着,六姑娘也是觉得尴尬,才把奴婢也叫过去听一听。” 她是丫鬟,跟在方柔身后伺候,方书文哪里知道她是哪里的,说话也自然不避她。 方婉道:“说什么呢?” “二老爷叫六姑娘来打听,姑娘到底这是怎么了。”绿芷道:“二老爷前头第一句话就问姑娘这景王妃是不是做不成了?六姑娘自然不好说的,二老爷看起来恼怒的很,骂六姑娘既然与姑娘好,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又叫六姑娘回来细细打听一回,花点儿银子也不要紧。还说……” 先前的话就不太好听了,这绿芷说到还说两个字,居然还吞吞吐吐的,显然更不好听,方婉笑道:“什么话我没听过啊,你只管说,又不是你说的。” 绿芷这才道:“二老爷还吩咐六姑娘打听,姑娘这景王正妃若是不成了,还能不能做个侧妃。” 方婉冷笑了一声:“二伯父这是有什么好事吧?” 方婉便吩咐道:“你去把苏太太给我请来,我有话问她。” 苏太太倒还是一径的恭敬,跟平日里没有两样,好像完全不知道方婉如今应该赐婚但却黄了的事,进门儿就笑道:“姑娘有事,打发不拘哪个妹妹来说一声就是了,哪里用姑娘亲自吩咐呢?” 方婉笑着请她坐了,自己也在炕桌另外一边坐了,叫人上茶,然后才问:“这府里的事,我是都托给了苏家姐姐的,今日有件事我不知道,所以问一问,我二伯父是有什么好事儿吗?” 方婉问的直接,苏太太哪里有不懂的,便笑道:“原来姑娘要问这个,要说好事,那也说得上的,原是二老爷这新进了京,认识了些人,听说二太太没了,屋里头没个主事的人,不成样子,自然有些人热心的很了。前日我也听说了一两句,城南绿柳胡同有一户李家,家里老爷原来外放在山西,偏任内连续两年出了大案子,考评上只得了个下等,差事没了,如今回京来,也往各处托人送人情,想要再选了官放出去。” 苏太太停了一停,方婉其实已经明白了大半,不过没有出声,等她接着说:“这位李老爷膝下有个姑娘,是姨娘养的,今年十六,生的模样儿颇为周正,李老爷也不知怎么认得了二老爷,前日说的七七八八了,说要把那姑娘许给二老爷填房。” 有苏太太这样的人才在手下,真是省心,方婉想,只是如今她还算不上在自己手下。 不过苏太太这会儿见方婉特意过问这件事,就知道自己有点办砸了,既然打听到了这事儿,居然没有立刻来回,要等方姑娘问起来才说,自然不是伺候主子的道理。 果然,方婉便笑道:“既如此,我知道了。我回头去与王爷讨一讨恩典去。” 这便是方婉不满意了。 苏太太连忙站起来,赔笑道:“其实这事儿前日也只是在说,且还是在酒桌上,我们虽然听说了,也没正经当真,预备着两边挑送庚帖的日子了,再来回姑娘,也是想着,若只是酒后胡话,我们就当个正经事来回姑娘,那也太不懂事了些。” “那这会儿呢?”方婉还是不动声色的问。 苏太太踌躇了一下才道:“听说那李家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观望着呢。” 苏太太的话不用说的十分明白,方婉也清楚,这李家把这姑娘待价而沽,这是要等着方婉做了景王妃了,才肯答应方书文。 别的人或许因为方婉这一次没有被赐婚为景王妃,有踌躇有观望,可苏太太不一样,她在这百花胡同伺候了这些日子,早就看得明白了,景王殿下待这方姑娘可不一般,就是那些正经成婚了的王妃,在自家王爷跟前,那也不如方姑娘在景王殿下跟前说话管用。 何况宫里的袁太妃连同太后娘娘,都喜欢方姑娘呢。 这会儿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苏太太当然也不知道,可她知道,不管怎么着,方姑娘的造化也不会小。 是以苏太太赔笑道:“我回头就打发人去李家。” “去李家做什么?”方婉诧异:“你也说了,那姑娘才十六,能懂什么事!” 听方婉这口风,苏太太赶紧收了笑脸,轻易不敢再说话了。 “我五妹妹都十五了,三哥哥也十八了。”方婉道:“来个十六岁的二伯娘,别说她们,就是我也别扭呢。再说了,二伯父那边,屋里诸多事情要操持,又有三哥哥、五妹妹、六妹妹的亲事,这两年是必要办的,小姑娘能顶什么事。” 苏太太这样的伶俐人立刻回过味儿来了,想着出门就去打听这位二老爷是怎么得罪方姑娘的,一边试探的说:“姑娘虑的是,我想着,我倒是认得几个从宫里头出来的姑姑,都是年纪大了放出来的,会说话,会待人,做事十分周全,就是因模样儿不够周正,当年没能在主子跟前伺候,出来的时候也没什么恩典,只怕配不过二老爷。” 有恩典放出来的宫里的姑姑,就像苏太太这样,出来多半都会嫁个五六品的官儿,都是官太太,自然是看不上方二老爷这样的白身的。 方婉觉得这宫里的姑姑果真是伶俐的很,自己刚说那么一句,她就明白了,方婉便笑道:“做事周全,待姐妹们好,才是要紧的,别的且都靠后,模样儿就更不要紧了,只要二伯父那边家宅清净,安安稳稳的,比什么不强呢?” 方二老爷肯定是得罪方姑娘了,苏太太听到这里,再没有不懂的了。 苏太太手里资源多的很,不费力就寻到了一个宫里出来的宫女,今年已经三十了,因生的黝黑,又是吊梢眼,高颧骨,看着就不讨喜,在宫里巴不到主子跟前伺候,只管着茶房顿茶。 苏太太回道方婉跟前:“也是清白人家姑娘出身的,只是在宫里这些年,耽误了日子。别的事姑娘只管放心,在宫里就学出来了眉眼高低,做事周全,如今出来,一家子也是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家里兄弟多,几个嫂子弟媳,以前闹的沸反盈天,如今也都服帖了。我去说了一回,一家子也都是情愿的,还说要来给姑娘磕头呢。” 方婉笑了笑,这苏太太话里好几层意思,现在这位宫里出来的姑姑是个有手腕的,而且很清楚主子是谁,宫里头能安稳混个十几年的人,略微没眼色都不成,她便笑道:“若是真是成了,那就是我的长辈了,我哪里受得起她的头,她心里头有数儿就行了。” 苏太太应了,方婉又笑道:“我也不好亏待她,回头我先见一见她,若是过得去,我就去寻个有身份的人去跟老太太说。” “是。”苏太太答应着,又往窗外望了一眼,满面笑容的道:“王爷来了。” 景王殿下不大高兴的走了进来。 第66章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方婉也就不在屋里坐了,走了出去,看萧重的样子,笑道:“这是怎么了?前儿听说你出城了,这就回来了。可要吃点儿什么?” 萧重觉得方婉有点没心没肺的。 “你就没觉着什么?”萧重问,眼神有点阴郁。 方婉还是四平八稳的道:“我觉着的多了,你要问什么?” 说着她还补了一句:“如果是赐婚的事,我觉得还不算很大的要紧事,你知道,我觉得要紧的事情是什么。” 其实方婉心里多少有点火,此时才算发作出来。 对着别人,她也忍得住,不愿意发火,这会儿对着萧重,萧重还问到她的脸上来了,她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了。 这么多年历练的城府和涵养,看到萧重,竟就掩不住她心里头的火了。 萧重还没被方婉这样劈头盖脸的砸过话来,她一贯笑吟吟的,便是要他听她的,也是语调软软,甜蜜蜜笑眯眯的,似乎她的脾气就是很软,对着他更是柔和。 当然,萧重心中也知道,方婉绝对不是个软弱的人,甚至他都想象不到方婉软弱的样子,但至少她这个人是软的。 方婉这会儿火气来了,不软不甜了,萧重倒是退了一步,讪讪的说:“我就是以为你这样的事都无动于衷,好像就是我一头热似的。” 这样的解释,就是极限了,方婉对外人都向来惯于留体面,何况是萧重,她便道:“我心里比你还望着赐婚呢。就不说别的,单是我在这城里头走动,向来都是仗着你的面子,很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还指望着赐了婚,我自己就有面子了呢。” 这话也说的太实诚了,景王殿下泪流满面。 方婉见他的样子,便笑道:“这是两码事,一头呢,我是知道,有你在,我也不必担心这事儿。对你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呢?是以我不担心,二则我横竖要嫁你的,早点赐了婚,我走出去也名正言顺,偏这会儿,还叫人看了我的热闹。” 方婉美目横了萧重一眼:“我都这样了,你还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欺负我!” 这下子萧重哪里还有半分火气,赶紧哄她:“我哪里有欺负你,我生的是皇兄的气,也不知道皇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骂一骂皇帝,萧重毫无心理负担,方婉就不敢跟着骂了,两人在院子里的大榕树底下坐下,苏太太向来有眼色,见两个人的脸色与往日里不同,这就赶紧着跟绿芷说:“趁着这个缝子,倒杯茶去,再就走远些。” 绿芷心领神会,倒了两杯茶出去,就远远在廊下的那头给雀儿添水去了,而苏太太也赶着上前请了安,随便指这府里一事便出去了,一刻也不敢停。 方婉那一日见了皇帝之后,便在想萧重的事,他的身世,方婉是绝对不敢对他说的,这本来就是她的推测,虽然也算经过好几件事的证实,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事实,可只要有一分不敢确认,她就不敢说。且就是确认了,说了之后到底是什么后果,方婉也难以预测。 而且,若是有一分不好,她也承受不起。 但袁太妃的野心,方婉觉得可以和萧重讨论一下,这件事,萧重知道比蒙在鼓里要好的多。 而且,知道他的心思,方婉也更好办事。 方婉觉得,因为那个四年后会死的紧箍咒,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方婉细长匀称的手指在茶盅子上摩挲着,沉吟怎么开口,却不知不觉间吸引了萧重的注意力。 “那一日我回皇上,袁大姑娘进宫这件事,太妃娘娘不情愿。”方婉还是把袁紫燕给拉了出来:“其实袁家也是不情愿的。” 萧重点了点头。 方婉补充道:“这是袁大姑娘看得起我,自己跟我说的,那一日袁大姑娘说起来,很不喜欢。我也明白,若是能进宫伺候皇上,那自然是福气,何况凭袁大姑娘这样的身份,进宫比谁不强呢?” 萧重又点了点头,终于把眼睛从她的手上移了过来,他的目光那么清澈,从来没有过妄念,但他好像听明白了方婉的意思。 “母亲不愿意?”萧重重复了一句。 方婉既然开了头,也就不再藏着,她说:“还有,那日我去办康姑娘和邓五公子的事,也是说动了太妃娘娘帮的忙。” 邓家老太太再横,被自己的亲姑娘求到头上来,自然就顾不得侄孙女上了,那头的事基本定了,康南云这会儿刚刚落选回来,大约下月邓家就会上门提亲了。 方婉说:“我跟太妃娘娘说,康姑娘与我是亲表姐妹,又向来相与的极好,且这会儿帮了她,她必是要感念咱们的,何况她嫁进邓家去,难道不要靠山不成?自然就是能收归我们所用。太妃娘娘果然觉得我说的有理,便应了这件事。” 康南云能有什么用?当然是邓五少奶奶这个身份有用了。邓家手上的银子,可不是寻常数目。 这样两件事比出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关联,但这其实是同一种性质的事情,都与势力派系有关,细思之下,只有一个缘故可以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萧重这种生于皇室,离夺嫡之事向来不遥远的人,哪里还有不懂的,他以前只是从来没有往这上头去想罢了。 他只是皇弟而已,他的皇兄的长子比他还年长,后头长成的皇子都有七八个,如今赐婚都到了五殿下了,六殿下没有一起赐婚,是有别的缘故,而十殿下今年都十岁了! 他娘这是在想什么呀! 他现在有什么不好,他是亲王,皇子们都还只是郡王呢!且皇兄向来待他好,十分信任他,有朝廷的要紧差事交给他办,并不怕他建功立业。 母亲在宫里就十分有体面,连太后娘娘都让她三分,待自己成了亲,再接母亲出宫住,一样是老封君,有什么不好? 终究还是因为皇兄太宠爱他了吧? 皇兄对他的宠爱,成了母亲眼中的筹码,萧重叹了一口气。 皇兄宠爱他,给他建功的机会,给他银子,给他人手,如今他手下的班底,全是皇兄赏的,个个能干会做事,这是连皇子们都没有的待遇。可这样转念一想,他要真有个什么想头,这些人听他的还是听皇兄的? 皇兄确实给他宠爱,但同时,难道就不会防着他吗? 皇兄喜欢他,便给他体面,可皇兄终究还是个皇帝,并不是一个普通哥哥呀。 萧重心思很清明,他什么动静也没有,安心做一个王爷,办差事替皇兄分忧,周遭自然全无异动。 且皇兄还因为喜欢他,愿意放一部分权利给他,让他做一个实权王爷,尊贵荣耀,连皇子侄子们都要奉承他。 但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袁太妃的心思,被方婉一点明,萧重就明白了,她有那样的心,当然是还峙着有袁家的势力,可是袁大将军的权势,难道就不是皇上给的?当年袁太妃刚刚长大,先帝四个皇子都由种种渠道来求,把袁老将军吓的托伤告病,不敢出京城一步,更别说回军中。最后还是袁太妃进了宫,袁老将军的病才好。 如今舅舅怎么会这样糊涂! 萧重想起方婉给皇帝透露的意思,袁家也不愿意袁紫燕进宫,便觉得舅舅糊涂了,天家之事,哪里由的你愿意或者不愿意的!别说动作叫皇上知道了,就是有那个心思,也是大忌。 别说萧重想都没想过要以皇弟的身份夺嫡,就是他真愿意,他拿什么夺嫡?他在皇帝的看护之下,能笼络起什么人?袁家虽有大军,那是皇帝的大军,而且远在西北,袁大将军凭什么能把大军调到京城来?别说大军了,便是上万兵士有异动,这京城旁边五十里就是西山大营,五万兵马随时可以勤王,到时候一到诏旨下来赐死,他有什么本事不奉诏? 萧重很快就想的清楚明白,方婉没有多说,她知道,萧重不傻,他其实聪明敏锐,他没有发现袁太妃的动作,只是因为他身在其中,看到的与自己不同罢了。 萧重说:“既如此,舅舅只怕是有麻烦了。” 皇兄因为方婉这样的点明,就抹了袁紫燕的名字,当然不是因为方婉说了算,而是皇兄已经查过了,得到了证实,一个皇帝的手段能有多少,萧重就算不是全部知道,那也能略窥一二。 袁家既然如此不知收敛,大约已经在替落选出来的袁紫燕挑起了姑爷了。 袁家插手天家之事,显然已经触及了一个皇帝最不能让人触及的地方。 方婉听了一怔,她开始回想上一世的袁家来,袁家依然有大将军,但后来却不再是袁大将军了,是袁三爷成了大将军,当然,人们口口声声也是大将军,总不能叫他三将军。 可见袁家最终还是分化了。 停了一停,萧重也想到了关键的地方:“再说了,表妹入宫不是更好?若是表妹有了皇子,自比我更名正言顺些吧。” 袁家当然就不会再支持萧重,而且袁紫燕现在进宫生子,皇子也还小,或许还轮不到袁家使力,就已经大局已定,这对于皇上的制衡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方婉微微一笑,替皇上说了句好话:“皇上,也是顾念兄弟之情的。” 萧重回想皇兄待他,不由的也是点了点头。 袁紫燕入宫,萧重就有成为袁家野心的绊脚石的可能,仅仅只是可能,皇兄就抹去了袁紫燕的名字,确实十分顾念兄弟之情啊。 萧重便叹了口气,替皇兄,也是替自己。 萧重道:“我大概明白了,皇兄为什么这次不给我赐婚了。” “咦。”这件事,方婉有兴趣知道,她笑道:“我还以为是我胆子太大,惹恼了皇上,皇上爱惜弟弟,不让我嫁给你了呢。” 萧重道:“想什么呢!” 方婉笑道:“不然还有什么呢?” 萧重道:“六皇子只比五皇子小着五个月,这次选秀却没替他选皇妃呢。” “啊?”方婉惊讶之音脱口而出,倒叫萧重诧异的看她一眼:“你又听说了什么?” 萧重觉得方婉有一点特别的先见之明,很多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她好似都知道了,这一回萧重才说了这样一句,她就露出这般惊讶,显然就是又知道了点什么。 方婉点点头:“我是听说了一点儿猜测。” 她记得啊,六殿下的生母德妃是秦阁老之女,也算颇为显赫,但六殿下本人却是有点木讷,不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这是方婉亲自见过的。 但往皇位上推这种事情,有时候主子资质略差,底下人反而更愿意出力,有个特别英明的主子,底下人知道做不了主子的主,往往还会老实一点。 在早年,尤其是如今秦阁老才入阁的时候,看起来秦阁老至少还有十年以上手握大权的日子,六殿下的行情也是很看好的。 但明年,皇帝一道旨意,将六殿下出继给镇南王,随即便封了世子,秦阁老一派顿时偃旗息鼓。 这件事,萧祺在私底下多少还有一点儿羡慕,镇南王那可是实权王爷,是开国太、祖的同胞兄弟,随太、祖打下了江山后分封为镇南王,世袭罔替,掌管云贵两省事务,虽然依然受朝廷辖制,但这两省的税赋和其他方面的收益都可以留存一部分,手底下有人手,还有兵马,只是数量不能超过十万,但在云贵两省,那就比皇帝,也不差什么了。 听萧祺说,镇南王府里,妃妾侍寝,也是翻绿头牌的,和皇上的做派一模一样! 出继去镇南王府,这个镇南王差不多就定了,比起跟兄弟们殊死搏斗争那个皇位,可舒服多了,当然,皇位若是能到手,自是比镇南王强,可风险那也太大了。 当时方婉还在心中想,大概萧祺觉得,只要能翻绿头牌,那就足够了吧。 萧重不知道方婉怎么听说的,这件事虽然皇兄还在斟酌,但知道皇兄在考虑的大概也有几个,至少太后是知道的,是以萧重便笑道:“你的消息真是够灵通的,过继的事,镇南王上密折有大半年了——当然便是镇南王也不敢提要过继皇子,可那个位子太重要了,皇兄若是答应,是不可能给别人的。” 方婉明白的点头,萧重接着说:“只是皇兄还颇为犹豫,镇南王府虽然没有嫡子,但庶子还是有的,只都是妾室所出,连侧妃的儿子都没有养大的,自然不能封世子。镇南王自然不能眼睁睁等着除王爵,但王府人口多,上有老太妃,府里除了王妃,还有四个侧妃,妾室姨娘众多,底下又有镇南王的几个兄弟还依附在王府,就算是皇子出继,没有点儿手段只怕都镇不住。可底下的侄儿们又还小,看不出性情来。” 这些事方婉也知道,而且看南雅郡主养的那个跋扈样子,要把这家拢在手里,确实不是个容易事。 “我猜皇兄的意思,若是定了出继小六,皇兄不太放心,还得给他好生选个大族出身,有手段的媳妇才行。”萧重说:“是以这一次就没有给他选媳妇。” 方婉惊讶的神色已经褪去,她便是再惊讶,也向来惊讶不了太久,她明白萧重说这个话的意思。 皇上在明白了袁太妃的野心和萧重身世可能已经泄密的情况下,已经在考虑让萧重去做这个镇南王了。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皇上这招真是妙棋! 方婉立刻想到的便是,景王变成镇南王了,名都改了,那就不会死了吧? 这真是横亘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做再多的努力,也惶惶不安,这个时候,她立刻想到的,也是这个事。 而皇上只要这一道旨意,就能解了萧重的危局。虽然皇上其实并不知道他会在四年后死,但皇上不愧是皇上,着一知十,这一次,方婉隐晦的挑明了袁太妃的野心,和袁家知情的猜测,便是方婉都能想到,袁太妃在现在的情势之下,透露萧重的身世获得袁家的支持,那今后呢? 在她需要别的支持的时候,或者以为别人可能给她支持的时候,她会不会把萧重的身世再透露给别人? 方婉不愿意冒这样的险,看起来,皇帝也不愿意。 皇帝在明白袁太妃的野心后,乾纲独断,选袁紫燕进宫,是为了分化袁家,保护萧重,后来在怀疑袁家知情后,立刻放弃选袁紫燕进宫之事,也是为了保护萧重,而这一次,暂缓赐婚,预备出继萧重,还是为了保护他。 方婉再次确定,萧重九成九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为他,可算是费尽心力了。 皇上比她想的多,比她想的深,也有更多的办法,而且镇南王那边的位置如此重要,把萧重放在那里,他们也算兄弟情深,朝廷自然安稳。 至于辈分排行,镇南王先祖是太、祖之弟,早已出了五服了,若是仔细算,萧重其实比皇子更合适,只是上一世,在没有其他条件之下,皇帝当然愿意用皇子控制云南,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方婉便斟酌着说:“若是真能成,这也是好事。” 萧重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兄自然有打算,我听皇兄的便是。” 看起来,不管有多么的兄弟情深,萧重还是清醒的,皇兄终究是皇帝,并不是单纯的兄长。皇上确实处处回护他不假,但有些东西还是不可碰触的,真是触及了什么,别说兄弟,便是父子都得兵戎相见。 历朝历代死于夺嫡的皇子还少见了吗? 萧重很清醒,他既然没有这个野心,就更犯不着担那个名声了,他肯兄友弟恭,皇兄是不会亏待他的。 方婉想,萧重于大局上果然还是很透彻的,他只是不爱玩弄小聪明罢了。不过小聪明这种事,有她就行了。 于是方婉便笑道:“皇上既然有点这个意思,你也表明一下态度不好吗?皇上向来疼你,你就当孝顺一下他老人家也好啊。” 萧重也笑了:“你又想做什么?” “镇南王爷虽然不在京城,可镇南王妃不是来了吗,上月底才到京的,说的是为着宣平侯老夫人六十大寿,但来了这才半个月,就去了十几处人家了,差不多天天在外头,总不见得都是为着常宁郡主吧。”方婉笑。 常宁郡主是镇南王府唯一的嫡女,今年十七了,直到十七才择婿,这也是镇南王府才有的底气了,根本不愁嫁! 方婉的消息灵通的萧重都服气。她手里明明人不多,可说到哪里她都知道,镇南王府的事儿,是今天才提及的,她也说得头头是道。 萧重笑道:“倒也奇怪,你怎么就知道镇南王妃的动静了。” “人家出门又不瞒着人,我知道也不奇怪啊。”方婉一脸笑盈盈的样子,其实镇南王家这事儿,她也是无意中听说的,镇南王有意过继,而且很明显要在京城选才够分量,京城里诸王府、郡王府都有子嗣,且不必论辈分,选起来就容易一点,镇南王妃想要维持在王府的权威,当然对这件事不能置身事外。 若是能选一个倾向于她的人,那自然是好事。 镇南王想要皇子出继的事,那只是与皇帝心照不宣,绝对不敢宣之于口的,看镇南王妃的作派,显然她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方婉说:“我觉得我应该去拜访她一下。” 萧重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一想说:“那也行,你去总比我去好。” 方婉就郁闷的道:“是啊,我现在跟你又没关系。” 皇上这是打算确定了他到底是做景王还是做镇南王世子,才给他赐婚吧。 萧重摸摸她的手,笑道:“你出去替我走两趟,不就有关系了吗?你放心,我会再去跟皇兄说的,不管我到底做什么王爷,你都是王妃,我只喜欢你一个。” 方婉眼睛亮亮的:“嗯,我也是!” 想到萧重危局有了曙光,方婉心情自然就好多了,没有赐婚的事情,比起这个就小的多了。 方婉跟镇南王府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连个说得出来的关系都找不着,方婉要上门拜会,都找不出理由来。 可方婉终究是方婉,她琢磨了一下,趁着自己弟弟做双满月的时候,找了段双儿说话。 段双儿进宫去伺候太后娘娘,有两个多月了,方婉听到外头议论过两三回,太后娘娘这阵子身子好,每顿能用大半碗米饭,下午还能用两块点心,气色精神都明显有好些,这两个月来,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往年里但凡是换季,太后娘娘多半要感染时气,有时候好些还能偶尔见见人,有时候就直接病倒,说不准一两个月什么的都要静养,可这会儿夏末秋初,老太太还真的没事儿。 这里头,段双儿至少也要占一半功劳,尤其是她做的药膳,老太太吃的香,终究还是食物最补人。荐了段双儿的庆和长公主,这两个月得了宫里的主位娘娘们三次赏,娘娘们自然也是要表孝心的。 段双儿虽是进宫伺候太后娘娘的,但她不是宫里正经女官,她是以养在宫里的小姑娘的身份进去的,规矩没有那么大,平日里偶尔还是可以出宫的,这一回是方家三房做满月,她请了假,也出宫来庆贺。 太后娘娘还吩咐了寿宁宫两个嬷嬷,两个一等宫女陪着她出来,另外还有两个丫鬟前后的伺候。 太后娘娘明显就是在给段双儿体面,康家一边是心花怒放,一边是噤若寒蝉,甚至轻易话都不敢与她多说,康杜氏与她说话也是满面堆笑,赔着小心,段双儿虽然衣着首饰依然不十分耀眼,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看起来与以前无二,但此刻看过去,哪里还有半分之前寄人篱下的庶女那样凄惶的样子。 只有方婉知道段双儿的秉性,方婉笑着去找她,倒是和以前没多少区别,她跟太后的关系也挺好的! 方婉随手揽了她的肩:“在宫里还惯吧?我这些日子忙的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得空来看你。” 段双儿大眼睛闪闪发光:“姐姐还与我客气,我知道姐姐有事儿,连太后娘娘都说叫姐姐别惦记着去,得闲儿了再去也使得,何况我呢?我倒是想来看姐姐,只是怕扰了姐姐的事。” 她们两个说话,旁边不知道多少人竖着耳朵听,方婉固然是一个话题人物,段双儿如今也算是新贵了,虽然平日里女眷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段双儿其实并不太出来,好像很安分,但谁不知道,想在太后多说两句话都不容易,何况还是进去伺候,真安分的只怕连门也摸不到。 且不管如何,能叫太后娘娘喜欢的,今后的造化可不差。 方婉就不客气了,笑道:“我有事儿,找你帮个忙。” “姐姐只管说。”段双儿在这世上第一感激的是康家老太太,是以连整个康家,她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在日后都会照拂着,如今第二个,就轮到方婉了,心道不管有多么艰难,她都要想办法帮帮方婉。 方婉没有被赐婚的事,段双儿在宫里老太太跟前当然也是听说了的。 可方婉笑嘻嘻附在她耳边说的,却并不是个什么为难事,段双儿都讶异,方婉认得那么多人,随便找个人,都能帮她这个忙,她为什么偏要在宫里的自己出宫帮她呢? 方婉最后笑道:“就怕太后娘娘离不得你,回头嗔着我拐了你出去。” 段双儿虽然也聪明,但终究年纪还小些,显然没有方婉那样的段数,每步棋都能走出花活儿来,她就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我回去了,预备一下就行了,不过半日功夫罢了,太后娘娘也没有那么离不了我。” 这话一说,旁边听到的人心中自然都有计较,这话听起来客气,可不是那么离不了,那可见还是很离不了的,这话可不仅仅是自矜呢。 这里正说着,今日的主角,方家六少爷祥哥儿由郑氏亲自抱了出来给人看,坐了两个月月子,郑氏的气色明显见好,比怀着的时候瘦了一点,可容色光润,虽然被御医说或许再不能生育了,可终究得了个哥儿,也算放下一些心病。 祥哥儿白白胖胖的,眼睛黑亮,胆子不小,这样陌生人的场合,他看起来虽然有点呆呆的,不像平日里那样一逗就笑,可也没有被众人吓哭或者烦哭,真算不错了。 而且看到姐姐,还赏脸笑了一下。方婉捏他的手,厚厚的特别好捏。 一群人都在夸哥儿长的好,有福气,正在热闹的时候,外头飞奔进来一个下人,回道:“宫里淑妃娘娘赏了哥儿东西出来。” 郑氏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方婉。 周围众人也都齐刷刷的看向方婉,有人就琢磨开了,不过方三老爷再怎么说,明面儿上都是因为献了方子给齐郡王府得的爵位,圣旨都在那,淑妃娘娘碍着面子,也要赏东西,才好看,应该做不得数。 过了一刻钟,又飞奔进来一个下人:“宫里的太妃娘娘赏了东西给太太和哥儿。” 众人精神一振,这就不一样了! 太妃娘娘那可是景王殿下的亲娘,难道太妃娘娘还是属意方婉,特意来给她撑脸面? 不过接下来,宫里的几位主位娘娘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纷纷都赏了东西来。 最后,景王府抬了一面大大的屏风来,花梨木框子,双面绣着锦鲤莲花和牡丹国色,郑氏连忙叫人就放在进门儿当地,一则挡风,二则当然是给人看的。 景王殿下照样是对方婉另眼相看的。 众人自然不免议论纷纷,一头说皇上和太后娘娘都没赏,算不得什么,一头却说,宫里的主位娘娘那都是伺候皇上的,谁会跟皇上对着干?皇上若是没那心,别说别的娘娘们不敢赏,就是淑妃娘娘,再有缘故,也不敢赏的。 一场满月宴,叫人议论了好些时日,方婉自然不理那些议论,横竖萧重是她的,这点她没有担忧过,她向来担忧的是萧重的未来,若是能过继镇南王府,那就好多了。 过了两三日,段双儿从宫里给方婉递了信儿来,方婉一早起来就穿了大衣服,挑了几件新季的首饰,打扮的华丽精致,叫人看了车出门,又叫人去喊苏太太过来。 苏太太听说方婉要出门,她原本看着人点库的,就想着进去伺候,刚走到月洞门,就碰到来紫萱来叫她,她与紫萱的娘有点儿香火情,都是在袁太妃跟前伺候过的,待她自是亲热自在些,笑道:“什么事?” 紫萱笑道:“太太好,姑娘吩咐我请太太进去说话儿。” “我这不是正要进去吗?”苏太太说。 “我瞧着姑娘这是要叫太太陪着一起出去。”紫萱小声道:“姑娘今日挑的衣服首饰都跟往日里不同,大约是要去见个要紧的人呢。” 方婉的行动举止,苏太太是从她到京城的第一天就开始伺候着的了,心里不由的思索,她隐隐约约有了一点儿心得,甚至有点怀疑太妃娘娘是看错了这个姑娘,当然,这些她也只能猜测,哪里敢说一个字。 别说今后这位方姑娘估摸着就是她的正经主子,便就是这会儿,主子们暗中使劲,她哪里敢插进去一丁点儿呢?不管从那一头算,要她死也是不费力的。 她一头想着,一头进了方婉的屋里,方婉已经穿戴停当了,果然是与往日里不同,颇显得贵重,对苏太太笑道:“你今日可得闲?我要去见个人,想请你陪着我去。” 苏太太赶紧笑道:“姑娘使我,我哪里会没闲呢?” 方婉满意的点点头,跟明白懂事的人说话果真不费力。 苏太太便赶紧伺候着方婉出门,方婉又点了绿芷和紫萱两个内务府□□的丫头一起伺候着出去,并不是她从锦城带来的绿梅和春兰,苏太太见了,便更觉得方婉有勾当了。 方婉的车行到一处,略等了一等,便与那头过来的车碰上了,大约还跟那车里的人说了两句话,两车便一前一后往前头去,苏太太的车跟在后头,看的一清二楚,车行了两刻钟左右,停了下来,苏太太下车来伺候,才看见,原来是镇南王府在京城的王府。 与此同时,方婉去镇南王府的消息,也在一刻钟后就递进了御书房,看到随方婉同去的还有如今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段双儿,以及已经归于景王府的苏家的女眷,皇帝还笑了笑:“她倒是有意思的很。”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皇上把那密折丢在桌子上,旁边正好便是镇南王请旨过继的密折,皇上留中了大半年,其间拿出来看了三四回,这些日子又多看了两回。 沈大人深知皇上的心意,可板着脸一言不发,就当不知道。 这会儿,他也眼看着皇上把这封密折和镇南王的密折搁在了一起。 身份不够有什么要紧,有的人就是身份再不够,也有本事做到她想做的事情,比如此时的方婉。 镇南王妃听下人回说,太后娘娘打发了跟前的姑娘来给王妃送点心,便是以镇南王妃之尊,也是亲自迎到了垂花门上。 太后娘娘跟前的姑娘……镇南王府在京城消息自也灵通,当然知道太后娘娘跟前有个颇为有脸面的姑娘,出身不显,身份不高,可这有什么关系,有太后娘娘的宠爱,那这姑娘身份自然就高了,太后娘娘的宠爱,比什么身份不强呢?不受宠的,便是龙子凤孙也差着些,受宠的时候,鸡犬都能升天。 来的是两个姑娘,落后半步那位苏太太,镇南王妃看着有点眼熟,只是她在京城的时日到底不是那么多,一时想不起来。段双儿如今也有了一点底气,打头上前蹲身请了安,自报了姓氏和来意:“原是太后娘娘打发了我来,新做的两样点心,吩咐送给王妃用。” 她很简单的说完,就介绍道:“这是方家四姑娘,就便儿也来给王妃请个安。” 她没介绍苏太太,倒是方婉行礼后说的,介绍了一句身份,又笑着加了一句:“原是以前在太妃娘娘跟前伺候过的。” 方婉这样一说,镇南王妃就想起来了,她当年本来也是京城贵女,父亲落地就是南平侯世子,做了先帝儿时的伴读,在先帝朝自是颇有脸面,与各家姑娘都是有来往的,对袁太妃跟前的贴身大丫头,有一点儿眼熟。 此时见这苏太太落后半步,大概是以半个奴才自居,那这方四姑娘…… 镇南王妃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如今京城有名儿的那位吗? 便是以她镇南王妃之尊,进京不过半月,也听说过她的名号了,更何况镇南王府在京城也有人手,京城的大小消息,每三日送一次到云南,对于景王殿下这位皇上爱弟的动静,当然也不会疏忽。 镇南王妃就笑吟吟的,携了段双儿的手,进去里头厅里坐了,上了茶和果子,喝了半盏茶,镇南王妃说了些太后娘娘恩典之类的话,眼睛就看了方婉两三次。 她跟着段双儿来是做什么的? 方婉办的事情,几乎都是通过景王殿下的手办的,除了身边眼见着的当事诸人,以及消息极为全面详细的皇上和沈大人,很少有人能知道方婉在里头发挥的作用。 镇南王妃也不例外,但她也不会小看了方婉。 那样的出身,能得景王殿下青眼,还可以说她是因为美貌,她也确实生的动人。可连皇上、太后以及景王殿下的生母袁太妃都默认了景王妃的事,那绝对不会是个傻白甜能办到的。 皇上天纵圣明就不必说了,袁太妃是什么秉性,她当年是有来往的,自然知道,太后虽然不是个苛刻的,但太后不喜欢袁太妃,镇南王妃心中有数,但凡袁太妃喜欢的,太后都不喜欢。 可这个方四姑娘周旋其中,居然各方都认可了,这本事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有人还说她是运道好,但若是真有这样的运道,做什么事能有个不成的? 连段双儿也看了方婉两次,她不太清楚方婉叫她办这件事是做什么,方婉只是说,不会叫她落不是,段双儿心中却想的是,就算要落不是,她也得替方姐姐办这件事,没有方姐姐替她设法,那也没有她的今天。 以前别人看着她是什么样子,如今的人看着她又是什么样子?她知道自己撞了大运,自然就更感激方婉了。 可是方姐姐安排了这件事,进了镇南王府,就好像她真是跟着自己来送一回点心似的,只管端着茶盅子慢慢的喝茶,一句话也不说。 她不说话,苏太太自然也如背景板一般,更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压根不清楚方婉到底叫她来干什么的。 方婉不说话,段双儿跟镇南王妃客气完了,又听镇南王妃颂了圣,再没话说了,只得告辞,一边说告辞的话,一边还又看了方婉一眼,却见方婉也放下了茶盅子,看起来就是也预备走了的样子,越发叫段双儿满腹狐疑,方姐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除了先前的客套话,竟然就再没说过一件事情。 镇南王妃还是很客气的送她们到了垂花门,不管怎么样,这扯了太后娘娘的名号,她就必须恭敬,只是送走了人,镇南王妃却站在垂花门那里没动,想着今日这事儿,怎么来的这样蹊跷。 那位方四姑娘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方四姑娘说的客套话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任何一个姑娘见客都那么多,镇南王妃想了半日,也想不出来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直到晚间预备睡下的时候,镇南王妃还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她听到外头她的大丫头在叫一个小丫头去厨房提热水,那小丫头是从云南跟过来的,有点怕的说:“厨房的人不认得我,我只怕要不来。” “胡说。”那大丫头训斥道:“你是咱们院子里出去的,就是王妃娘娘的体面,谁敢不听你的话。” 这话把那小丫头叫了出去,也叫里头的镇南王妃突然想通了。 方四姑娘今日来,说话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她代表的是景王殿下的身份,她甚至怕自己还不明白,特意带了那苏家的来伺候,进门儿就介绍她的身份,不就是为了表明这个吗? 所以方婉不是不说话,她要说的话,已经在进门客套的时候就说完了,她要给镇南王妃看的,是一个姿态。 景王殿下这样隐晦的拜访,是个什么意思?景王年轻,又是小辈,上一次镇南王和王妃进京,她见的是袁太妃,景王没有出面,向来没有交情。 这一次就显得有点突兀了,可想到景王殿下的身份,镇南王妃开始有点明白这一次来访的含义了。 又是太后娘娘打发人陪着她来的,难道太后娘娘要插手他们家过继的事?但太后娘娘向来不插手朝政,主要是她老人家也不懂,都是听皇上的多。是以这或者是意味着皇上已经有了决断? 这是镇南王府的大事,镇南王妃熬了大半年实在坐不住了,趁着自己娘家母亲大寿,恰巧又是整寿的时机回了京城,各处拜访联络。 有些是礼节,有些是打听意思立场,有些是联络帮衬,镇南王妃在京城里,也自是有她的人脉的。 但是这一次方婉来访之后,镇南王妃辗转反侧了半夜,第二日一早就吩咐丫鬟,今日不出门了,然后写了一封信,放进镇南王府的密信盒子里送走。 接下来三四日,镇南王妃就消停了下来,都一径的不出门了,一心一意的筹备着自己娘家母亲的大寿事宜。 镇南王妃这样陡然消停,她联络过的那些人家,也就都缩了手脚,跟着观望起来,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不知不觉间传出了镇南王府的继承人已经确定了的消息,那就是先帝幼子,当今景王殿下。 皇子龙孙封的亲王郡王,都只是亲王衔郡王衔,没有封地,当然比不得镇南王这样的王爷,那是当年随着太、祖打了天下的功劳才有的封赏,后世太平,自然就不敢与当年比肩了,不过不少人都猜测皇上要镇云南,或者是给镇南王天大的面子,允他过继自己亲兄弟的儿子,算是施恩。或者是皇上出继自己的儿子,那也不出奇。 至于皇子的辈分问题,在皇室,除了近支血亲,哪有什么辈分讲究。 可万万没想到会是皇弟,那辈分倒是恰好,可皇上不会是冲着这个去的吧?多少人下巴都跌碎了。 皇上宠爱景王殿下,真不是说假的。 外头的议论甚嚣尘上,袁家这样的人家哪里听不到呢,袁夫人叫袁紫燕的事儿弄的不敢去见袁太妃,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一片错愕,这样一来,他们家不是就两头落空了? 袁太妃那头没戏,自己女儿也没进宫,他们家于从龙一事上毫无建树,今后可怎么办? 要知道,袁家是掌军权的,最受皇上猜忌,若是没替下一任皇上出点力,今后还怎么伺候皇上? 袁夫人叫人打听了好几处,都差不多是一个说法,她就坐不住了,跟二弟媳妇一商量,便递牌子进宫,去见自己家的大姑奶奶。 这进了宫里,怎么也绕不过太后娘娘去,袁夫人也得惯例的去给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磕头问安,没想到,刚到寿宁宫,门口的宫女刚刚通报进去,里头方婉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太后娘娘听说夫人来了,很喜欢,叫您进去呢。” 太后娘娘跟前没有别的人,老太太一片慈和模样,气色也确实比前阵子好的多了,这一回换季没有染上时节,老太太颇为轻松,袁夫人心里虽然着急,也不敢露出来,磕头行礼问了安,太后叫了起,赐座,方婉此时已经坐在了太后娘娘的下手的绣墩上。 太后向来不太迂回,待袁夫人恭维了几句气色好,精神好之后,太后便笑道:“上回我听说外头有人在传,你家大姐儿要进宫伺候皇上?” 袁夫人赶紧站了起来:“没有的事,也不知是什么人趁着选秀浑嚼舌根儿,小女愚钝,哪有伺候皇上的福气。” 她说是这样说,心里却不由的燃起一点儿希望来,如今到处在传景王殿下过继镇南王府,无风不起浪,难保不是真的,那袁紫燕进宫就是必要的了,以前选择听袁太妃的,不过是因为皇上的年龄,袁紫燕就是进宫为妃,生下皇子,来不来得及长大? 如今看来,不博一下是不成的了。 太后就说:“我听着也很生气,这没影儿的事,真不知道谁在乱传,难道不知道姑娘家名声要紧,轻易说不得吗?” 袁夫人连忙附和,太后说话直愣愣的:“依我看,还是因为姐儿大了,大将军又是肱骨重臣,府上迟迟不定亲,难保有人觉得是贵府想要姐儿进宫伺候皇上。” 这话亏的是太后娘娘说,大家都知道太后娘娘说话不讲究。要换成宫里其他任何一位主位娘娘,这样可以发散出无数意思的话来,袁夫人这汗只怕立刻就下来了,就是这会儿,她也有点儿僵硬。 袁夫人僵硬的解释说:“我也给小女看了好几处人家了,只是因我就这一个女孩儿,自小养的娇,不懂事,怕她出门儿受欺负,便踌躇些,轻易不敢许人。” 太后点点头:“夫人要赶紧给贵府大姐儿定下人家才好,这样传来传去的,可没什么好处。” “是是是,太后娘娘说的是。” 方婉笑了,轻轻拉了拉太后娘娘的衣角,太后娘娘才仿佛猛然想起了一般,对袁夫人道:“看夫人这样为难,哀家想给姐儿保个媒,夫人看一看?” 方婉的动作,袁夫人当然看见了,心里开始打鼓了,可是哪里敢推辞,只得赔笑道:“太后娘娘看中的人,必是好的。” 太后娘娘便笑道:“就是我们在洛阳的宗亲,祖上原是恭亲王那一支,如今还有个侯爵在身上,在洛阳也是人人敬重,再没有人越得过他们家去的。三年前皇帝万寿,他们进京来磕头,我见过他们家夫人并家里的哥儿姐儿,那哥儿长的齐整,比你们家姐儿略大一岁,也是个爱读书的。而且我听说他们家家风清净,夫人也宽厚,昨儿说起府上姐儿的事,我就想起他们家了,最是相配。” 袁夫人僵硬的站在那里,闲散宗亲?她当然满心不情愿,可是听话听音,太后说‘昨儿说起’,从何说起,与何人说起? 这显然不是太后的意思,可是能叫太后出头来说这件事的,还能有谁? 袁夫人的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皇上原是从来不管这些事的,而且袁家的事,因为种种缘故,皇上向来是要多给几分体面的,可这一回,叫太后出面来保这个媒,就已经是一个强硬的态度了,保的媒也不是京城里的人家,不是朝中高官,不是有权勋贵,而是在洛阳的闲散宗亲,这态度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皇上这是意识到了他们家在暗中插手天家储位之事,这是在给他们警告了,用这种方式,已经算是很留体面了! 若是再不识趣,只怕…… 袁夫人的汗真的下来了,这样的时候,她哪里敢推辞,甚至连说与袁大将军商量的话都不敢,强笑道:“太后娘娘这样想着我们家姐儿,她也实在是有福气,太后娘娘看人,自是比我们强百倍的,您都说他好,那必定是好的。现在我还只怕我们家姐儿配不上,委屈了人家呢!” “既这样,我就叫人去跟他们家说,到京城来。”太后乐呵呵的说。 方婉在一边微微笑,皇上已经恼了他们家,怪不得后来袁家三爷正了大将军位呢。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袁夫人从寿宁宫出来,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因递了牌子,还得去长春宫见一见,却是原本想好的商量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见了袁太妃,说了些什么话自己都不大记得了,耽了一刻钟,喝了一杯茶,就失魂落魄的回府,赶紧着给在京营里的袁大将军写信了。 方婉今日其实就是给太后娘娘敲个边鼓,没她什么事,袁家以前是没被察觉,这一回被皇上在心里记了一笔,当然不会装不知道,储位向来是忌讳,尤其是掌兵权的重臣,袁家其实是非常小心的了,所以上一世皇上开始都没有察觉到,可如今,架不住太妃娘娘漏底呀。 方婉也是被袁太妃叫进来说话的,袁夫人在外头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有些风声也通过些微渠道传到了袁太妃的耳朵里去,她终究是大族姑娘出身,别的不成,安排耳目一事,她还是知道的,而且身份在那里,总是有人愿意奉承,袁太妃给那消息震的不行,又因袁紫燕差点进宫之事,叫她嫂子两回,都拖着不进宫,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人商议。 就想到了方婉,她觉得,方婉还是很聪明的,虽然还年轻,历练不够,也该逐渐培养起来了。 她差不多就是把方婉当了自己的儿媳妇使了,所以叫她进来。 袁太妃叫她做什么,方婉心中有数,不愿意去哄她,进是进来了,可就在寿宁宫等着,叫了人去跟萧重说。 方婉觉得,跟老太太说说话,反而有意思些。 萧重在皇上跟前伺候,皇上待他,与往日一般无二,反是萧重有一点别扭之感,好像有点心虚似的,总觉得皇上待他太好,叫他不好意思起来,听人来回方婉在寿宁宫等他,便拿这个做借口,辞了出来。 这是第一次,萧重觉得在皇兄跟前,有点压力。 皇帝的神情一般无二,萧重溜出去,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没再多看,也没说话,继续听着户部官员说着黄河决堤之后,流民回迁之事。 在寿宁宫,气氛就好得多了,段双儿在袁夫人出去之后,也跟着过来凑趣儿。太后娘娘在讲古,回忆老早之前的事儿,方婉津津有味的听着,这是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的第一手资料,虽然不敢确定老太太记得到底对不对,但有些事儿,还是很有趣的。 “平日里,只有六个菜,其实还可以,至少菜都是热的,偶尔还有一两个菜是现炒的,真是过节加菜,反而难过的多。御膳房哪有时间一个一个宫的做菜啊,要不然就是一大锅分分,再就是温火膳,我就记得一个肘子,蒸了六天,热了又热,简直没法吃。”太后说的就是这些日常的琐事。 说着叹口气:“我们那个时候,除了成日里惦记着吃点儿东西,也没什么要我们惦记的了。每季赏一两匹布,几件首饰,已经是体面了,我常恨不得把那首饰都卖给内务府,手里有点儿银子能换点儿炭,换点儿冰。” 老太太说着还有点儿唏嘘,方婉和段双儿当然都跟着叹气,方婉就不说了,就是段双儿,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到底老太太疼她,她的日子除了对未来的凄惶,其他还算过得去的,比起这宫里熬日子还强些。 当然,若是在宫里挣出头,有了造化,那又不同,别说那几位得脸的主位娘娘,就是新入宫,资历不深,但有宠爱的小贵人,小美人,御膳房、内务府也不敢怠慢呢。 皇上但凡见过一回,第二日送来的饭菜都是不一样的。 宫里就是这个样儿。 这里说的正热闹,萧重就来了,先给太后请了安,坐在一边儿,好似习惯性的用了两块点心,当着方婉的面就笑问太后:“我跟母后打听个事儿。” 太后乐呵呵的:“什么事啊?” “就是我的婚事,您瞧,我也不小了。”跟太后说话,萧重也习惯不拐弯抹角:“我还想着早些生两个孙子抱来给您看呢。上回皇兄应了我,没承想是哄我的,后头就没动静了,我想,我来问问母后只怕还有谱儿些。” “快了吧。”老太太还是乐呵呵的,照样没句准话,太极打的比皇帝还好,一看就是应付撞木钟的人久了,都习惯了,方婉在一边掩着嘴笑了一下。 萧重还愣了一下,才说:“那您见着皇兄,替我也催一下。” “我晓得。”太后还是乐呵呵的点头,萧重也没办法了,在这里坐了一会儿,陪着方婉一起去见袁太妃。 袁太妃还在琢磨今儿她嫂子来的意思,前些日子,她嫂子弄鬼,差点把大侄女给弄到宫里来了,她招了两回,她必定是心虚,拖着不敢进来,如今侄女不能进宫了,她嫂子必定就不那么心虚了,递了牌子进宫请安。 袁太妃还以为她嫂子进宫,是要问镇南王府过继的事儿,她其实也需要问一问,所以就是心中不太高兴她嫂子,还是立刻就叫进宫了,没想到袁夫人进了宫,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半句话不提镇南王府的事儿,就是自己提了,她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她还真的就是纯进宫请安的吗? 难道是因为之前叫了两回,她没来,今日来找补的? 袁太妃琢磨着,就听方婉来了,而且她儿子也跟着来了,袁太妃都有一点感叹,她早看出来她儿子喜欢这个姑娘的很,事事都愿意听她的,可就算是这样,这姑娘进个宫,萧重也赶着过来陪,还是叫袁太妃感叹之余,多少有点儿妒忌。 萧家代代都会出痴情种子,她没想到她儿子竟然就是其中一个。 她跟儿子说话,自然就不会特别客气,见萧重笑嘻嘻的请了安,就不客气的说:“我请方姑娘进宫来说说话儿,又不会怎么着她,至于你这么巴巴儿的赶着来吗?” 萧重听了笑道:“母亲可冤枉死我了,难道就不许我想母亲了,来看看您?” 袁太妃心里半点儿不信,只是说:“那你看过了,还不出去。” 方婉这才笑着打圆场:“王爷原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见我在那里,听说我是进来给您请安的,王爷才过来,王爷说,既然给太后请了安了,哪里能不去给太妃请安呢?” 袁太妃这才颇为慈爱的看着方婉:“还是你会说话,替他一圆,我就不恼他了。” 方婉只管抿嘴笑,袁太妃道:“我叫你来,是要问你一桩事,我听人说,镇南王府请旨过继一事,皇上有意把重儿给出去?” 方婉轻轻点头:“我也听说了。” “这怎么行。”袁太妃脱口而出。 方婉与萧重齐齐看着她。 萧重板起了脸:“为皇兄分忧,本就是我的分内事,母亲这样的话今后再不能说了。” 袁太妃给他这样顶了一下,一时间好像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管拿眼睛看方婉,方婉不能给萧重拆台,且这事也不算坏事,她有什么好说的,便只当没看见。 袁太妃琢磨了一下方婉的想头,她当然也不至于那么傻,便问方婉:“你说呢?” 方婉叫她点了名,不好不说,只好道:“这事自有皇上做主,我能说什么呢?就是王爷,也是不好说的,太妃娘娘还要体谅王爷才是。” 袁太妃受不了她这琉璃蛋儿四面溜光的说法,且如今经历了几件事,方婉在她跟前也吐露了那样的野心,她心里早就把方婉当了臂膀了,她们两个都是要靠着萧重才有荣耀的,天然就该站在一起。 没想到方婉眼见的萧重要做镇南王,那世袭罔替,比起没有封地的亲王,当然又要强上两分,立刻就抛弃她,乐的不开口不说,还反过来劝起她来。 方婉是能跟着攀上这高枝儿的,可她这个太妃,在名义上就跟萧重无关了,被抛弃的,只有她一个人。 袁太妃便冷笑道:“你是琢磨着镇南王妃比景王妃还能高贵些儿是吧?默不作声,乐的攀的枝儿更高些是不是?我劝你也别想的太美了,你这样儿的能得个景王妃,是谁在后头出力?光凭着重儿喜欢你,一个侧妃就到了头了,横竖是进他的屋,只要成他的人也就够了!” 婆婆训起儿媳妇来,就是准儿媳妇,那也可以十分不客气:“重儿真要过继到那边府上,就为着给镇南王体面,就不能给镇南王府的世子赏这样一个世子妃,你想想清楚!那可不是光因着咱们疼重儿就能凭着他的性子来,那身后,可是一大家子,皇上做主过继了他,婚姻之事,难道还能不问镇南王,镇南王也能任凭皇上扒下他的脸皮在地上踩不成?皇上就是乾坤独断,那也没有这样干的!” 方婉想了一下,袁太妃别的不行,这大族出身,在深宫二十年的履历,让她至少在皇族做事,尤其是皇上办事的手段上颇为了解,这样一想,是很有道理的,萧重真是过继了,父亲就是镇南王了,镇南王或许并不非要他们家亲自挑儿媳妇,皇上赏的也是荣耀,但要身份相当,配得上镇南王才是荣耀,身份差了,那就是打脸了。 皇上大概真的不能这么干。 所以皇上才没有给萧重赐婚。 可是,如果萧重能因此去掉那样的隐患,不再有四年后的那个隐忧魔咒,方婉觉得,也不算得不偿失。 方婉心中难得的有点忧郁,但她这个时候还是低下头,轻声说:“我相信景王殿下。” 不管心里到底怎么想,这个时候,她还是只能这样说。 何况,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她不能嫁给萧重,甚至是再逼做一次侧妃,可理智的想一想,萧重能活的长久,就不算不值得。 方婉觉得,她真心是这样想的,在这世上,没有谁是不需要让步的,就是皇上,在各种事务上都得常常妥协呢,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一想,就觉得手心里痒痒,想要把萧重可能的那位正妃给捏死。 或许萧重心里也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他是皇帝养大的,皇帝的手腕手段,他当然熟悉,知道几分,现在被袁太妃点出来,就更清晰了,根本连自己都骗不过,方婉看他神情就知道了。 萧重道:“此事我自然会去与皇兄说,母亲也不必再说了,且我看,皇兄未必就属意我去,要是定了,也就该下旨了,哪里还容的我们在这里议论。” 萧重拂袖而去。 方婉知道他不甘心,何况那一日,自己那么理智的与他分析了利弊,甚至还主动前往镇南王府,公平正直的完全没考虑过自己,她觉得,萧重是有点生她的气的。 虽然这气生的有点不合逻辑,但萧重确实有点,今日被袁太妃点了出来,萧重就有点掩不住了。 方婉叹口气,萧重清醒的知道皇兄不是普通的兄长,这是他痛苦的根源。皇上再宠爱他,一旦遇到这样的事,即便并没有成为现实,仅仅只是未雨绸缪,皇上也要做这样的安排。 这还是因为宠爱他,想要保全他,换成其他的人,皇上还未必会费心做这样的安排。 方婉见萧重走了,对袁太妃道:“我还要给太妃娘娘提个醒儿,今日太后娘娘给袁大姑娘保了一个媒。” 袁太妃皱眉:“什么意思?” 方婉一脸忧郁,好一会儿才说:“只怕是不知道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袁太妃是有心病的人,此时一听,心中发紧,脸色顿时煞白,身子一晃,差点就要倒下去了。 方婉站着没动,她跟前的宫女赶紧上前扶着她,袁太妃手一抬,把她挣开来,干脆的把她打发了下去。 这宫里的事,太后刚才也没避人,且袁夫人也迟早会来回袁太妃,方婉索性就把那事儿细细的跟袁太妃说了,然后道:“各家婚姻之事,皇上向来是不管的,这一回却这样儿,且单是这样一件事也就罢了,还有镇南王府出继这事,我就猜,皇上大约是知道了什么罢。” 皇上拿袁家开刀,知道了什么,袁太妃就有点心知肚明了,脸色不由的更白了一分。 看袁太妃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方婉念及她终究是萧重的母亲,还是劝了道:“我觉得,如今这样儿,皇上必定是恼了的,咱们此时也不宜有些什么动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皇上要怎么着,咱们还得安静受着才好,只怕要先熬个三五年再看了。” 方婉说的自然有道理,可是三五年只怕连储位都定了,袁太妃心中纷乱无比,又是害怕,又是不安,又是不甘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婉仁至义尽,也不再多说,出宫去了,她自己心中其实也觉得很累的,不过这一次,她下意识的没有再去景王府散心。 萧重这两日也没来找她。 第三日上头,方婉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剪一盆盛开的菊花,百花胡同的大门口一阵热闹,五城兵马司肃清街道,有宫里内相在簇拥之下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传太后慈谕,三等威武将军方书余长女方氏赐为景王妃。 第70章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方婉被这个消息震的有点懵起来,皇上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很少这样懵,因为上一世的经验,她觉得皇上并不是把帝王心术用到极致的人,大部分时候,皇上治下,还是中规中矩,四平八稳的。 不过她也从来不会因此小看这位帝王。 这一个赐婚,实在太出乎方婉的预料了,她相信萧重当然有努力争取过,可皇上应该不会就因此便立刻答应下来。 还是那句话,皇上终究是一位帝王,不是寻常的兄长和父亲。 方婉随父亲接了旨,还在那一脸懵呢,等在旁边小花厅的方家众人和周围的下人们都笑逐颜开起来,方书余看起来好像要对方婉教导几句为妇之道,叫郑氏拉了拉衣角,轻声道:“姑娘处事见人最周全的,且这如今是景王妃了,自有太后娘娘教导,老爷还有什么好说的。” 亲王妃为正一品,就算还没成亲封浩,也得当正一品来待了,方书余才一个四品空爵,还是沾的姑娘的光,这会儿叫郑氏一说,还真得觉得不好说的,只对方婉道:“爹爹知道你最懂事,就不用爹爹多说了。” 人这么多,方婉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她收起了那一脸懵,又换上了温婉的微笑。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底下人一起一起的进来磕头贺喜,因为这事儿确实来的突然,方家自然没来得及预备东西,还有这里还有苏太太这样精明能干的人,也不知道这么一小会儿,就去哪里抬了一箩筐新钱来,搁在方婉屋子廊下赏底下人,一头又搬出来红布等,整个院子披红挂彩,底下人都赏一条红汗巾子。又立叫开了单子,叫采买的人出去买一应要用的东西。 回头还跟方杜氏商议道:“今日旨意下了,四姑娘明日就要去谢恩,接着只怕能巴结得上的各处人家都要上门贺喜了,各处屋里的花和摆设都得换了喜庆的摆,来的人家回礼要预备好,就是人家的底下人进了门儿,也是要得咱们的喜气的,每个小子丫头赏五百钱,有头脸的大丫头和嬷嬷媳妇子,少不得要赏一两银子,宁可大方些,免得叫人笑话,且四姑娘这样的大福气,也是京城里头一份儿,越发要喜庆热闹才好。” 方杜氏还是懂这个意思的,就是单听这个话,不知道多少银子要出去了,有点心惊胆战,一时来不及算,只得先笑道:“苏太太说的很是。” 苏太太接着道:“还有席面是要预备的,咱们这里地方小,厨房里把来人的茶、热水,点心,茶果能伺候好了就算是巴结了,席面不如去与一品楼说一声,叫他们预备八珍席,每日里只管看来人多少去吩咐送来,方便又省事儿,也不至于怠慢了人,没了面子。” 方杜氏更听的连回话的声音都没有了,一品楼的八珍席,水陆八珍为主菜,看菜单酒水不同,一席就要二三十两银子,加上回礼赏钱,各种杂项开支,苏太太一口一个体面,这每日里只怕不要几百两银子的花销? 热闹上十天,就要几千两了。 方家就算是在锦城底蕴深厚,颇有家底,这样连四姑娘出嫁的正经事还没办,单贺喜就要花个几千两银子了,这也有点受不了啊。 这与高门大户人家做亲真是不容易啊,光看着荣耀了,可人家就是出了大头,你在一边配一点儿,都能折腾个精穷。 苏太太见方杜氏这会儿连个答应的声音都没有了,她这样精明的人,当然立刻就明白了方杜氏心里头的想头,心中不由的鄙夷,四姑娘做景王妃,给你们家带来的好处有多少?哥儿姐儿的前程都不一样了,有这样的好处的时候是巴不得要的,要出点儿银子,就舍不得了。 苏太太解释般的笑道:“这就是京中的排场,别说四姑娘这样荣耀的事儿,就拿旧年里董姑娘赐婚三殿下,三殿下如今有齐郡王比着,成亲后必定是郡王爷,董姑娘又是长公主府的大姑娘,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吗?可董家感念天恩,那排场摆的,家里下人全赏了新衣服,双份月钱,因着不是一两天的请客,便也是一品居叫的八珍席,每日里流水一般的送上来,还用的内造好酒。我刚才说的那些,其实也是比照着长公主府,咱们四姑娘如今身份高着一层,就算比不得公主府有内务府伺候,那些内造上用的自是没有,那也别差的很了,让四姑娘叫人说起来没体面。” 看方杜氏还在那嗫嚅,鹌鹑般没啥声音,苏太太意味深长的说:“太太是掌家的,自是知道艰难,可我说句托大的话,这可是贵府最要紧的事,这公中的银子,花在这上头,也不为过了。” 这是公中的银子,方杜氏勒掯着不花,真要是落了方婉的面子,心里不满的却是他们房,方杜氏斟酌半日,虽说她的嫡女已经嫁出去了,但若是有点儿什么,难免还有回来求到方婉的时候,且还有儿子呢,实在容不得她不捧方婉的场。 方杜氏正要应,却见方婉跟前的丫鬟绿梅笑嘻嘻的掀了帘子进来,她随着方婉的赐婚,在府里地位就水涨船高了一层,哪里还有人敢拦着她不叫进,绿梅进门儿行了礼笑道:“我们姑娘打发我找苏太太,原来您老人家在这里呢。” 苏太太忙站起来:“姑娘叫我?我这就去。” 绿梅忙拉住了她,笑道:“您老听风就是雨,一句话就慌的要走,我们姑娘是吩咐我来跟苏太太说,眼见的这些日子花费多,怕府里一时不凑手,景王殿下那里收着我们姑娘的银子,请苏太太过去支五千两,回来就给大太太使吧。” 听说方婉要自己出银子,不承她的情了,方杜氏反而慌了,连忙道:“四姑娘这是什么话,办这样的喜事,哪有往景王府支银子的道理!苏太太快别去了。翡翠!” 方杜氏高声叫来自己的丫头吩咐:“你去回四姑娘的话,咱们家事事公中都是有例的,断没有姑娘自己出银子的道理,姑娘这事儿,与别的喜事自是不同的,我自然与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商议。姑娘这些日子要进宫,要见人,自然疲累,就不必理这些琐事了。” 绿梅也不拦着,只是笑道:“我们家姑娘也是怕府里银子不凑手,姑娘说了,这是太后娘娘的恩典,要是叫人挑出一点儿错来,今后也不好见娘娘呢。” 苏太太见方婉连面都不出,只叫一个丫鬟来,就把方杜氏说的额头冷汗都出来了,心中也是佩服的很,这小姑娘的手腕可不是普通厉害,关键还是才这么个年纪,这真不是狐狸精托生的吗? 今后这位就是她的正经主子了,苏太太忖度着,亏的她管着百花胡同,近水楼台先来伺候了,占了先机,比别的人强上一分,可得好生奉承,不能叫别的人给挤下去。 于是办起事来越发尽心尽力。 方婉屋里只坐着来贺喜的家里姐妹,要明日里进了宫谢恩之后,各家贺喜的人才会陆陆续续的上门,今日只是自己家人和家下人等。 方柔与叶家的事,换了庚帖,叶家给了回话是大吉,已经定下了下定的日子,方澄与方莹,都是换了庚帖,对方人家还没回话的,不过今日方婉的赐婚旨意已经下了,她们两个的婚事应该就会顺遂了。 方澄那边是一个户部正五品的员外郎的次子,姓吴,家中是第五房,单他们房看起来不显眼,可家族却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大族,出仕十数人,姻亲盘踞,互为呼应,这一回选秀进宫,旨意上排在第一的吴氏女,进宫就封慧嫔,就是他们家三房的长女。 方莹是老太太替她挑的人家,老太太想着方莹的脾气不怎么稳重,以前叫唐氏养的娇且霸道,如今遇到一件大事了,这些日子显得沉静了些,突然长大了似的,与姐妹们间相处也比以前强,虽是如此,到底时日短,怕她掌不住,给她挑了一家人口少的人家,姓白,几代都在内务府当差,家底厚实,家里没有老太太,自己婆婆当家,上头两个哥哥都是前头大娘留下的,后头两个哥儿才是现今这位婆婆养的,自然会偏向他们。 且这家子往上两代都没有纳妾,家里向来清净,家风如此,方家挑的那哥儿,大约也不会纳妾了。 这些都是跟方婉商议过的,方婉觉得,老太太虽然菩萨似的不管事,还是眼明心亮的,人家挑的委实不错,吴家她打过交道,只不是这一房,横竖是屹立不倒的,白家她就不记得了。 姑娘们脸皮薄,虽说心中多少都明白她们的亲事,都沾了方婉的光,否则光凭方家,是挑不到这样的人家的,但都不好意思说,只是靠送东西表达一下,一时间不好开口,倒显得有点儿尴尬了。 方婉也不好说什么,这时候她的亲妹妹方媛跑到她屋里叫姐姐,正好打了岔,郑氏已经给她换上了红色如意纹的衣服和撒脚裤子,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缠着红色珊瑚串,颇为喜庆,小姑娘生的白净,苹果腮,大眼睛,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月牙儿一般,与方婉生的不像,有些像郑氏。 后头奶娘又抱着祥哥儿来给姐姐磕头贺喜,顿时便热闹起来了。 这样的事,郑氏自然要出面,给宫里递了帖子谢恩,第二日绝早就与方婉坐车进宫去,面见太后谢恩,而方书余也要穿了礼服,在礼部的指点下,去宫门磕头谢恩。 方家品级不够,在宫门口就下车走路进去,到了寿宁宫,就有宫里姑姑等在门口迎接,待方婉还是另眼相看的。 郑氏这是这辈子第一次进宫,在之前,她差不多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进宫的一日,且因时间太紧,昨日有嬷嬷来,只能突击指导了一下进宫参拜谢恩的礼仪,还安慰道:“不用怕,只要恭敬些,照着这规矩磕头谢恩就行了,太后娘娘问什么,站起来答一句,不要说的太长,大面儿上不错就行了,太后娘娘向来宽厚,不要紧的。” 说是这样说,郑氏进了宫,见这样高大幽深的宫殿,鸦雀无声侯在周围的伺候人等,深切的感受到了皇权威势,自然而然的又紧张起来了。 她是真的不敢多走一步,不敢多说一个字,悄悄的看一眼方婉,脖颈都有点僵硬不自然,却见方婉脸带微笑,脚步轻盈,比她自然多了。 他们家姑娘这是怎么练出来的啊。 郑氏想着方婉的事,自己反而就不那么紧张了。 在寿宁宫侯见了片刻,太后娘娘就叫进了,郑氏不免又紧张起来,幸好还记得昨日嬷嬷教的,规规矩矩的磕头请安,起来后又要谢恩,郑重的三跪九叩,虽然僵硬些,好歹是照着做完了,没闹出笑话来。 太后笑着问了郑氏几句客套话,就再没有话跟她说了,转而跟方婉说话,方婉坐在那里,笑吟吟的答话。 她比郑氏自然,抬头的时候就多的多了,是以方婉觉得太后娘娘今日看起来很欢喜。 不是因为看到准景王妃的惊喜,她很有自知之明,太后娘娘这几个月常见她,现在大概还算喜欢她,但绝不会看到她的时候,目光温暖如冬天的炉火。 就是为景王赐婚,也不至于这样喜欢,说句不算妄自菲薄的话,景王殿下又不至于娶不到媳妇,赐个婚,欢喜的是女家,太后娘娘不至于。 那是有别的什么好事吗? 太后对于掩盖自己情绪这一点,大概不是特别精通,而且做了太后,也有点犯不着总要掩盖,又落在方婉这火眼金睛的眼里,就琢磨开了。 方婉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说了些话,太后是景王殿下的嫡母,自也要嘱咐方婉一些话,方婉一一应了,看着这场面差不多了,方婉便笑道:“还该去给太妃娘娘,宫里的娘娘们都磕个头去,才是礼数。” 太后点头:“是这个礼,哀家已经吩咐下人了,这就送你们去吧。” 停了一下,太后又吩咐:“太妃那里,暂时就不要惊动了,太妃这两日有些不自在,需的静养,不能见人。” 方婉悚然一惊。 景王殿下赐婚,太妃娘娘却不见人,不管什么病,都有点不寻常。 方婉面上不动,只笑道:“太后娘娘这样说,那自然是不敢惊动太妃了,只好歹也要去太妃娘娘门口朝上磕个头才是。” 太后想了一想:“你说的很是,她终究是重儿的亲娘,空过谁也不能空过她,也该去行个礼的。” 方婉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头。 她和郑氏辞过了太后,随着太后宫里的姑姑往前头去,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却见段双儿拿着一个食盒过来,远远的就笑道:“我昨儿知道了姐姐的好信儿,欢喜的了不得。” 说着就脚下生风走到方婉跟前,把食盒递给方婉:“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姐姐什么没见过呢,只有我亲手做的一盒点心送姐姐了。” 段双儿颇得太后娘娘的青眼,那姑姑在宫里混成了精的人物,当然也想着要捧着段双儿,何况这位准景王妃也犯不着得罪,她此时见状,不动声色的就退后了两步。 方婉笑道:“妹妹这样客气,那就多谢妹妹了。”便是方婉,这个时候,也不能怠慢了段双儿。 段双儿笑道:“姐姐吃着好,就是我的心到了。” 方婉连忙道谢,段双儿伸手摸一下方婉耳畔的新耳坠子,还是上回萧重给她的珊瑚的,这一次用的水滴状的,她笑道:“这个倒好看。” 段双儿倾身细看,在方婉耳边小声道:“前儿晚上,太后突然去了长春宫。那边处置了不少人。” 段双儿语速飞快,方婉还是听的清楚:“皇上脸上好像带了伤,叫人用东西遮住了。” 方婉这样的人,手都不禁一抖。 方婉还是镇定的到长春宫磕头,长春宫宫门紧闭,连一个出面的女官都没有,里头悄无一丝声息,好像荒芜了许多年的宫殿一般。 第71章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方婉从宫里出来,交代了郑氏两句,让她先回家去,她自己就直奔景王府。 赐婚的旨意,当然也下给了景王殿下,景王府此时也换上了喜庆装饰,这是内务府管的事儿,不比方家自己做,到底是要慢上一点儿,这里正换呢,却见准王妃都上门了,景王府里头的人还好些,很见了方婉几回,内务府的人,就都忍不住好奇的张望一下。 独有那位姓白的管事白石洲,就是方莹未来的公公,也不知是恰巧这一回分到了这里的差事,还是自己去挣来的。自忖有上来的体面,便领头儿来给方婉请安,起身后笑道:“王爷进宫谢恩去了,皇上向来看重王爷,只怕要留王爷用膳的,下来只怕也是后晌午了。” 到底是他的亲娘,方婉有点怕糟,想了一想,这白家既然上自己家求亲,可见上进的心是有的,可以用一用,方婉便道:“白大人在宫里人头熟,我想请白大人替我带一句话进宫,告诉王爷,我在这里等着他。” 御前私传消息,也是忌讳,不过这是皇上向来宠爱的景王殿下,新赐婚的准景王妃,这未婚夫妻忌讳只怕要小一点,白石洲犹豫了一下,还是应承了。 方婉照例的往后头水边亭子上坐着,橙花如今是景王府内院的丫鬟头儿,她领头上前来伺候,方婉问了两句话:“昨儿前儿,你们王府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没有?” 橙花都不用怎么想,就回话道:“并没有什么事,王爷只是喜欢的很,叫人多赏了一个月月钱,还有就是内务府得了旨意,上门来伺候。” 方婉点了点头,对橙花说:“但凡有什么事,你都要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句,我要知道消息,而且有些事情,看着虽小,只是处置起来,只怕你担不起干系。” 橙花也是在宫里伺候过的,见识的都是后宫里那些高深莫测,说话模棱两可,绝不叫人抓住小辫子的说话方式,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说的这么直白的主子,不管她心中怎么想,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答应的,方婉道:“太妃那里你就不必进去了。” 方婉不是不会那种说话方式,但要看对什么人了,对丫鬟,她向来觉得要指令清晰,才能更好的执行下去,靠丫鬟自己揣摩上意去办事,说不准就要办错,甚至阴差阳错的惹出祸端来。 景王府是绝对不能这样的。 所以方婉直接叫她不要去宫里见袁太妃。 袁太妃现在如何,方婉通过段双儿悄悄透露的那两句话,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儿谱了,所以才急着请萧重回来,免得他毫无心理准备,乍然去了后宫见他娘。自己都那么惊讶,萧重会怎么样,就难说的很了。 因为他太受宠爱,皇上宠爱他的时候,固然能容他,可皇上是皇上的时候呢?就如袁太妃此时,万一不容他了呢。 方婉不得不想的周全一点。 白石洲在内务府经营多年,果然人头很熟,果真把话递到了萧重跟前,萧重回来的时候,还是满脸带笑,走路扬尘带风。 方婉在那亭子里远远看见,便站了起来,萧重今日进宫谢恩,穿了正式的四爪金龙的王服,头戴金冠,腰围玉带,十分的玉树临风。 韩九跟在他身后,到了亭子跟前,就退到了一旁,萧重笑道:“你今日不是也进宫谢恩了么,母亲没留你用饭?” 萧重的话里,不是不带着一点得意的。 那一日他去见皇兄,虽然没有提过继的事,却是说了他要娶方婉的意思,萧重当然是多少仗着一点儿皇兄对他的纵容,甚至还有一点方婉愿意妥协的恼怒。 皇兄是皇帝,按理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可就算是皇上,也不是没有妥协的时候,他从小儿在御书房混过来的,小时候不知道,半大的时候也旁听了许多政事,当然知道,很多时候,皇帝也是不得不让一步的。 萧重觉得,皇兄要他出继其实不要紧,先给他赐婚了,再出继,镇南王就是不很满意,那也不算很打脸。 而且这本身也就只是一个面子问题,凭镇南王府,其实妻族的用处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有时候,还有拖累的可能。 人的野心,总是会膨胀,欲望总是无穷无尽。 皇兄当时还不肯答应,只是口头上略微松动了一点,没想到,转头竟然想通了。 对比萧重的得意,方婉的神情就不是那么轻松了,她仰头看着萧重,轻声说:“我进宫谢恩,各处都走了,却没见到太妃娘娘。” 萧重脸上笑容一滞,方婉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事情有点不对了,萧重便坐下来:“娘娘怎么了?” 方婉是特意说了那句话便停下来,让萧重适应一下的,这时候她也坐下来,倒了一杯茶给萧重,才说:“太后娘娘说,太妃娘娘有些不自在,暂时不能见人。” “但是。”方婉接着道:“我出来的时候,段姑娘也过来送点儿东西给我,趁着没人在跟前,悄悄的跟我说,前儿晚上,太后娘娘突然去了长春宫,处置了长春宫伺候的下人。” 萧重皱眉,母后和母亲不睦,他当然也知道,但多年来,母亲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太后娘娘也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理长春宫的事,算得上是多有容让的,这一次怎么会突然出手? 方婉又说:“段姑娘还说,皇上脸上带出了一点儿伤。” 萧重一震,随即长叹一声。 方婉安静的看着他。 萧重没有说话,只是端着茶盅喝茶,仿佛在出神,方婉也没有催促,只是又给他的杯子里续了茶。 过了好一阵子,萧重才说:“很早之前,当时太后娘娘还只是因为生了皇子而封的才人,皇兄还不算出息,她老人家的处境,你应该能猜得出来,她依附的纯嫔娘娘的殿里,除了她老人家,还有一位宋才人,没有子嗣,但年轻貌美,皇上来纯嫔娘娘的殿里的时候,多数是招她。” 方婉不知道萧重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到这样久远的往事,但她只管耐心的听着,并打算打断他,不管他是想平息心境,还是有别的想法,她都能听下去。 短短两句话,其实已经拼凑出了那日发生的事了,太妃冒犯了皇帝,被圈禁起来了,这还算是慈悲,冒犯龙颜到了带伤的地步,那应该是被赏毒酒或者白绫,其实不该有什么说情的余地。 皇上把伤掩住了,是因为这是丑闻。 这就是皇室做事的风格了,很多时候处置是要处置,却不能用真实的理由来处置,比如那位礼嫔。 啊对了,礼嫔这一次进宫了,她的名号,就排在慧嫔之后呢。 方婉这样想了一下,就赶紧转回来了,萧重心中显然跟她一样的清楚,所以长叹了一声。 萧重接着说:“那位宋才人,有时候会拿太后娘娘的东西使,却常常忘了还,太后娘娘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这样过了四五年,那位宋才人拿东西就慢慢的拿成了习惯,更忘了有还那回事。那年正月里,皇兄读书得了父皇赞扬,父皇命人给太后娘娘那里赏了两匹衣料和一根宝钗。正月十五元宵大宴后,这位宋才人被阮皇后命人带走了,从此宫里再没有她这个人了,因为她偷盗御赐之宝。” 方婉点了点头。 萧重还是补充道:“就是皇上赏的那根宝钗。” “这件事其实我知道很久了。”萧重说:“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 或许在那之前的四五年里,当时还是李才人的太后娘娘有很多机会,可以揭发出宋才人偷拿东西,但太后娘娘却是一言不发,因为这个罪名还不够重,就算她揭发出来查实了,宋才人被打了板子,大约会恨死她,李才人根基浅,或许随时会踩在雷上,死无葬身之地。 她一直沉默的等着,等了四五年,等着常在河边走的宋才人终于毫无警惕心的湿了鞋,等她的罪名够重了,太后娘娘才把她给抖出来,就让她再也不能翻身了。 太后娘娘等宋才人等了四五年,等袁太妃却等了足足二十年,等到袁太妃终于有一日失手伤了皇帝,平日里不管长春宫的太后娘娘当晚就处置了长春宫的下人,软禁了袁太妃。 就是皇帝还念着旧情,不愿意处置袁太妃,可太后娘娘来了,他也保不住袁太妃了,这本是应该处死的重罪,太后娘娘只是软禁袁太妃,就是给皇上脸面了,也是给萧重脸面,如今是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甚至萧重还得感念太后娘娘的恩德。 可是如果太后娘娘真的不管长春宫的事,怎么可能在那一晚立刻就出现在长春宫处置呢,那个时候,有皇上在,事情本来是闹不出来的。 方婉也好一会儿没说话,以前她就曾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位出身市井,不懂朝事的老太太,这一回,她又觉得了,而且感觉特别深刻。 朝廷的大事她老人家或许不懂,但生存之道,她比谁都懂的深刻。 她上一世小看的人中,还有多少是这样的呢? “那太妃娘娘那里……”方婉小心的问,其实她骗不过自己,当她知道太妃娘娘被软禁,且大概近几年都或许不可能出来之后,她是很松了一口气的。 萧重道:“母后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且还给我留了体面,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等等看,看今后能怎么样吧。” 若袁太妃真是以冒犯皇上被执,萧重也得辞去王位,只是说是这样说,萧重的神情还是有一点黯然,他想,大约是因为皇兄将要过继他的事,母亲知道了去找皇兄说,可谁能想到,母亲竟然大胆到这样的地步呢! 恼了竟然就冒犯了皇兄。 连萧重都只能叹口气,太后只是他的嫡母,能这样手下留情,大约一则是这样的事说出来,皇上的名声也不太好听,二则,也是给萧重体面,这叫他根本升不起怨恨的心来。 方婉越发觉得太后娘娘厉害了。 萧重叹了气之后,转而还安慰方婉:“你别怕,母亲虽然出了事,皇兄只怕还想着我心里过不去,大约不会出继我了。” 方婉僵了一下,我怕什么? 方婉甚至还在想,自己松了一口气,皇上的心里,会不会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呢?在皇上知道了一点儿袁太妃的野心后,他老人家出手给了袁家警告,却没有给袁太妃警告,是不是也是在等着这一天? 不过看这样的情形,皇上心中不管怎么想,大概是真的不会出继萧重了,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赐婚了,不管怎么说,出继皇子控制云南,对于皇上,甚至对于下一任皇帝,都要更好一点。 这会儿的萧重自然是不太欢喜的,连赐婚带来的喜悦也荡然无存,居然还想着安慰自己,方婉特别感动,便留在景王府陪他用饭。 吃了饭,萧重说:“横竖闲着,我带你看看库房去,有些东西要用,我叫人送你们那边去。” “不用了。”方婉感叹:“我如今住的还是你的宅子呢,搬过去今后还不得搬过来吗?咱们别费这事了。” 然后她笑道:“不过看看也好,今后那就是我的了!” 萧重:“……” 方婉这是有意逗他笑呢。 袁太妃被软禁的事,很快的从种种渠道散播开去了,宫里因为没有一个很明确的说法,来方婉这里打探消息的人就不少,袁太妃今后必然是数年不会出来了,瞒是瞒不住的,须得有个过得去的,又掩得住体面的说法。 是以方婉有意的把萧重出继的事与这件事连在了一起,于是就变成了袁太妃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儿子出继,虽然去见了太后,终究不敢抗旨,便郁郁的病倒了,醒来之后有点行动不便。 这话说的像真又像假,里头五分真五分假,涉及到太后二字的时候,更换成了指代,显得不敢说的样子,加上有人打探到了长春宫伺候的下人都被处置了之后,更觉得此事蹊跷,都往太后那边猜,真正的真相反而没人往那边想了。 寿宁宫也得到了外头的消息,太后娘娘听了好几个版本,笑了笑:“很好,就这样吧。” 无形中,太后就与方婉连了一次手了。 第72章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袁太妃类似于被打入冷宫,这给景王殿下的赐婚蒙上了一点阴影,很多人家都不好亲自上门恭贺,只有方家的姻亲们,算是名正言顺的出入不成问题。 因为他们的身份都不够高,达不到太后与太妃那样的层级,反而不需要忌讳。 方家正好借着方婉的事,把家里适龄的两个哥儿三个姐儿的亲事都基本订下了,喜事算得上一件接一件。 同时,齐郡王巡查河道,又因夏讯,有些地方决堤了,圣上批复命他就地筹款赈灾,安抚民众,安排流民,是以到现在,已经进了九月了还没回京来,方婉听说,当地士绅纷纷开仓设粥棚,又乐捐银钱,赈灾一事进展的非常顺利。 这大约是因为三殿下奉命查叶正成一案,齐郡王感觉到了危机吧。 皇上没有嫡子,懿仁皇后虽然生了两个儿子,都没养大,第一个本该是大殿下,却还没序齿就没了,是以才有现在的大殿下齐郡王,第二个是二殿下,在八岁的时候没的。 既然底下的儿子们都不占嫡,那贤字就很要紧了,三殿下旧年刚刚赐婚开府,今年就巡查四郡,并奉命查这样的大案,很自然的让齐郡王以及群臣都看出了皇上的意思,既然都是儿子,自然个个都要有差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谁有本事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今年四殿下、五殿下都赐了婚,宫外也在督建王府了,想必很快也有差使要给他们了,京城就要更加不安宁了。 齐郡王府当时把方家召进京来,自己反而奉命出京去了,方家等得,可颜侧妃等不得了,九月初五,颜侧妃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子,皇室顿时喜洋洋的起来,不管是真心欢喜的,还是不真心欢喜的,面儿上也都欢喜的很,宫里的徐淑妃那自然是真心欢喜的那个,连忙去小佛堂给菩萨上了一注香,出来又吩咐拿东西赏颜侧妃。 当然也没落下齐郡王妃。 旁边微微躬着身听着的伺候姑姑,把徐淑妃吩咐的东西都复述了一遍,见淑妃娘娘没有别的吩咐了,犹豫了一下才提醒道:“方家那边,是不是也该赏东西去?” “我怎么就忘了他们!”徐淑妃立刻就笑道:“那可是功臣,必是该赏的,你把上月老大送进来的新花样颜色的缎子拣四匹,加四盒香料,四盒茶叶,两套文房四宝,还有笔锭如意的金锞子一盒子,赏方家。” 九月中就要开秋闱了,徐淑妃也不知道方家有没有人要下场,总之先送上,不至于失礼就是了。 徐淑妃吩咐完了送礼的事,又笑道:“给老大写封信去,叫他安心办差,他府里的事,我自会替他照应着,不必忧心家里,也不必惦记我。只要实心办差替皇上分忧,就是他的孝心了。” 自有伺候笔墨的人上去写信了,徐淑妃出身不高,家里也没要姑娘读书,一手针线倒是做的极好,开始在潜邸伺候,还常要做些针线,后来皇上登基,她自也进了宫,有那造化做了宫中主位后就没了用武之地,反是学了些字,认得不少,只是写信还不太行。 徐淑妃当然是赏了齐郡王妃的,同时也赏过去四个宫里的嬷嬷,从颜侧妃诊出来有身孕起,就赏过去的,颜侧妃孕期见红保胎,那四个嬷嬷被拖出去两个,后来又补进来两个,那一阵子,颜侧妃住的那小院子周围都清净许多,府里的下人宁愿绕一绕路,都要绕着那小院子走。 徐淑妃正安排着事儿,外头宫女回禀:“五爷来了。” 五殿下萧文也是徐淑妃的儿子,徐淑妃生了三子两女,养大了两个儿子一个公主,今年选秀,五殿下和三公主都已经赐婚,眼看明年大概就都要出宫了。 萧文是个俊秀挺拔的少年,进门儿给母亲请了安,就递上礼单回话道:“大哥府上添了侄儿,儿子也拟了一份儿礼单,请母亲看一看,有什么忌讳的,要增减的,等妥当了,就请母亲一块儿递出去罢。” 接着又补了一句:“三妹妹的礼,我也替她预备了。” 萧文就是在自己亲身母亲跟前,说话也是一板一眼,仿佛御前奏对,徐淑妃觉得这是儿子大了,竟然也觉得再也不好如小时候那样,拉他来摸摸头摸摸脸,问他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了。 萧文规规矩矩的坐在徐淑妃跟前,腰板笔直,徐淑妃只得与他说:“你如今也赐婚了,明年就要出宫,娘跟前有两个人,是我早就挑好了预备给你的,过几日就叫她们去。以前你大哥也是这样的。” 萧文安静的听着,后宫妇人显然都只会说这些琐事,小事,徐淑妃又笑道:“若是你有看上的人,也可以来跟娘说,出身低些不要紧,今后养了儿子,还是可以赏侧妃的。” 萧文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眼前浮现出一张又清丽又娇媚的容颜,上挑的眼中波光潋滟,站在毕胜斋的那个院子里,仰头看着那颗结满了垂累果实的桃树,然后转头对着一边的两个人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她光彩照人。 虽然他站的远,听不到她说话,可是她说话时的那种神情,却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不是如同母亲这样习惯性的温柔谦恭,或是一脸慈爱的对着他絮絮的说着一些琐事,她在小皇叔和邓五面前,一颦一笑轻松自若,他们在那个院子里说的,必定不会是母亲这样送一份儿礼,挑两个人这样的事吧? 她在与小皇叔说话的时候,没有低头,她仰着头,看着小皇叔笑,看着小皇叔说话,她在那样笑的时候,眼睛弯起,像一弯小小的月牙。 那一个晚上,萧文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如果她是站在自己跟前,这样仰着脸看他,对他笑,跟他说话,是个什么情形。她的眼中,是不是盛着星辰。那个晚上,直到天明,萧文也没有睡着。 后来,他见到了自己被赐婚的未婚妻,那也是京城世家郭氏的嫡女,家中也曾经出过皇后、贵妃等,那个姑娘,比她还要高一点儿,所以她才总是低着头吗?偶尔抬起头,也只是羞涩的一笑,说话的声音简直听不清楚。 徐淑妃见儿子只是摇头,觉得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难免羞涩,便笑道:“这倒也不急,你开了府,要进人也是容易的,何况虽然咱们不是那么讲究,但说起来,长子终究是嫡出的好。” 皇室大约算是最不论嫡长的地方了,虽然嫡出和排行不能抛开不论,但比起其他的人家,尤其是普通勋贵人家,差距就不那么大了。 五殿下萧文站起来应了一声,见母亲没有了别的话,才辞了出去。 萧文刚刚走回自己宫门口,他宫里的总管太监张盛就跟了上来伺候,在伺候他换衣服的时候,小声说:“前日长春宫的事,现在是一个人也找不到了。” 萧文没说话,神情也没动。 那张盛又说:“只是听说那天晚上附近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这样的场面,只怕不单是太妃娘娘去太后娘娘宫里,皇上……” “来人!” 还没等张盛说完,萧文面无表情的冲着外头喊了一声,立刻便进来了两个小太监:“把张盛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殿下……”张盛还想求饶,看到萧文那张冷气森森一点儿表情没有的脸,竟然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了,只跪在地上磕头。 外头传来板子到肉的声音,还有堵着嘴的闷哼,有别的人上前小心伺候,萧文想到的却是那一日看到的她,与小皇叔那么亲近,她说着话,会笑着转头看他一眼,并没有什么眼神传递,意思交流,她只是单纯的好像是想要看他一眼。 小皇叔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颜侧妃生下皇长孙,虽然不是嫡子,但有徐淑妃带头捧,也照样把这个皇孙捧上了天,皇上的赏格倒是中规中矩,并不出奇,儿子们在长大,很快就会有很多孙子,这个不过是占着是第一个这个名目。徐淑妃要捧,当然有她的理由。 洗三日齐郡王府就热闹的很,帖子下的多,且今年占着太后娘娘难得的没有犯病这样的好事,太后的心情好,赏了洗三的金三事儿凑趣,各府里人就来得多了,郑氏也穿戴整齐,带着方婉和方莹去贺喜。 方婉这还是赐婚后第一次亮相,与她亲热招呼的人很多,有几个竟然连她都不认得,她还在花厅门口就碰到了庆和长公主和董莹绣,庆和长公主过了头三个月才出门走动的,这会儿已经略微显怀了,到底秋天穿的也不算多,恭喜长公主的人就更多了,这个年龄,还能有孕,还真是难得的,算得上有喜气儿了。 方婉就看见宣平侯世子夫人在那里一脸笑的扯着庆和长公主说话,方婉知道,这位世子夫人嫁进去侯府十年了,一直没有动静,前头几年还能凭着娘家略微压一下,对纳妾一事装聋作哑,前年就再也扛不住了,给宣平侯世子抬了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进府做二房,还给自己跟前的丫头也开了脸给宣平侯世子,不过到了今年,也新抬的人也照样没有动静。 这会儿宣平侯世子夫人在庆和长公主跟前,这是要蹭点儿喜气吧。 方婉在那边看了一会儿,庆和长公主就看到方婉了,笑着对她招手,方婉果真就过去了,给公主见礼,董莹绣笑吟吟的挽着方婉的手:“妹妹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看见。前日我得了些今年新样子的堆纱花儿,轻巧又好看,妹妹向来喜欢雅致,最配了。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一盒去。” 这种小节最能提现出亲近来,她对方婉自是热情,自方婉到了京城,从头到尾她没有冷落过方婉,自觉与方婉的交情,还能超过把方家召进京来的齐郡王府了。 到底大家都是姑娘呢。 方婉道了谢,又对庆和长公主笑道:“公主看着气色好,是有什么喜事吗?” 庆和长公主便笑道:“我哪里还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这些日子厨房用着段姑娘给拟的单子伺候,说也奇怪,都是些简单东西,反是觉得滋味好,有胃口,这吃的下睡得着,就长胖了一点儿。” 说着,又给方婉介绍宣平侯世子夫人林氏,这位世子夫人向来苦夏,整个夏天都在自己嫁妆里的山上的别院住着,待秋天凉快了才回的京,还没见过方婉,但方四姑娘的大名当然是知道的,就笑着从手腕上抹下一对儿镯子,给方婉两姐妹一人一只做表礼。 方婉道了谢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虽然没有嵌石头,但作为表礼也不算轻了,不过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娘家颇有权势,她嫁给宣平侯的儿子的时候,娘家才是一个知府,宣平侯夫人为了遏制前头元配留下的嫡长子,才选的她,没想到她嫁过去后,她娘家父亲就升了官儿,七年间累进为户部尚书,哥哥又中了恩科榜眼,眼见得一家子飞黄腾达,至少可保三代富贵,宣平侯很识时务的麻利儿给嫡长子请封了世子,如今美中不足的,无非就是没有子嗣罢。 方婉又对庆和长公主笑道:“段姑娘若是不好,我能荐给公主么?” 她又偏头看一看宣平侯世子夫人林氏,笑道:“世子夫人必定是苦夏,看着有一点儿消瘦,依我说,不如也请段姑娘拟个菜单吃一吃,她的好处,别的没有,就是好吃又管用,比吃药可强着些呢。” 宣平侯世子夫人笑道:“我是那牌名儿上的人,哪里好惊动段姑娘呢。” 方婉心知肚明,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虽然人不在京城,对京城的动向倒是清楚的。她便笑道:“我得了世子夫人的东西,也不好不出力,我去替世子夫人请段姑娘就是了。” 庆和长公主也在一边称好,董莹绣笑道:“方家妹妹就是心热,再见不得人家有半点儿不好,直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来办呢,哎哟,我也说错了,比办自己的事还经心些,母亲若不是因着方家妹妹,如今哪有这样好呢。” 宣平侯世子夫人难免有一点心动,段双儿到底如何,她当然不敢说清楚,可庆和长公主这样她是见到的,太后明显见好她也是知道的,说不得就对段双儿有些期待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的劳烦方姑娘了。”宣平侯世子夫人道。 方婉笑嘻嘻的扯了扯她:“这也算不得劳烦,不过太后那边也离不得双儿,我先跟世子夫人定个日子,才好办。” 听听,这位方姑娘直接叫双儿呢! 宣平侯世子夫人也难免对方婉另眼相看起来,她明明只是个普通出身的姑娘,怎么这样长袖善舞呢。 可方婉扯着她走到另外一边花树底下,说的话儿,才叫她更加另眼相看了:“世子夫人听我一句劝,回头趁着双儿妹妹去看您,托言单设小厨房给您和世子、二爷用才好。” 宣平侯世子夫人也是大家子出身,哪里听不懂这话后头的意思,神色立刻就不自然起来了。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接着方婉又道:“不是我与世子夫人交浅言深,若是别的事儿,我就不说了,只是依我的小见识,这事不是寻常小事,我既知道一点儿,不说就是我的不是了。” 方婉说了这样一句话,就不再说了,这些人,谁不是个人尖子,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想必心中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有些人手段高超,硬是查不出个问题来,但方婉这会儿都这样说了,她就不应该查不出来了。 上一世她与宣平侯世子夫人关系还不错,所以方婉就不打算通过段双儿说出来了。 宣平侯世子夫人心中一边是惊疑不定,一边又是满心的感激,她当然知道,方婉不理她,自也是无碍的,可人家肯说,那就是善意,必须得感激了。 方婉转而跟她定下段双儿到他们家的日子,宣平侯世子夫人一头感激着应好,当然心里头还是已经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方婉这样的出身,手里可以动用的资源必定是有限的,她怎么可能查出来自己都查不出的事来? 方婉的身后,是景王殿下,难道是景王殿下?不是也奇怪了,可是景王殿下以往看着,也不太显啊,皇上虽然很给他体面,但他到底是皇弟。 宣平侯世子夫人这一整个洗三礼心中都影着事儿,她只见方婉一径笑吟吟的,其实也不多与人说话,反是上前来找她说两句话的人多些,真是有点高深莫测的叫人看不透。 齐郡王府的洗三礼之后十余日,京城里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宣平侯的继室夫人得了恶疾,被送到京郊山上的别院休养了,宣平侯府由世子夫人当家了。 而且由于宣平侯夫人是得的恶疾,要过人的那种,自然是谢绝一切探视,若是有亲眷故旧要探望慰问的,都只能去宣平侯府,送上东西,叫世子夫人陪着坐一坐,喝杯茶,问一问病情,有些什么症状,吃什么药,也就告辞了。 连宣平侯夫人的娘家兄弟,打发自己媳妇和姑娘上门去看,也是一样见不到,而且那家子如今的家境,比起这位宣平侯世子夫人又差出一截来,也不知宣平侯世子夫人说了些什么话,听说她们走的时候还有点讪讪的。 “说的是宣平侯夫人不知道是弄的什么秘方,采买的油还是盐有问题,毒是没有,可就是不能生孩子。”说话的是容十二公子容栩。 方婉在毕胜斋喝茶,容十二公子号称路过,进来就不客气的坐下来,和她说起京城这最近不少人在谈的八卦了。 容十二公子风度翩翩,秋天这个时候了,修长洁白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泥金纸扇,笑道:“横竖宣平侯夫人也不能生了,大家伙儿吃的一样,自然是不好查的。不过三公子、四公子在外头读书,吃的不是府里的东西,就是回家来,因着侯夫人疼爱,都是侯夫人跟前一个善易牙的丫鬟下厨开的小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显眼的。” 宣平侯夫人虽是继室,也有四十二三了,当然是不能生了。 方婉也不说是自己提醒的宣平侯世子夫人,反是笑道:“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容十二公子笑道:“宣平侯五姑娘,虽不是绝色,但清秀雅致,也是别有韵味,这些日子为了她母亲的事哀哀欲绝,我自然不好不去安慰一二。” 方婉就抿着嘴笑,那位五姑娘小鼻子小眼,单眼皮儿,眉毛淡的仿佛没长似的,也就容十二公子能发现她美的地方,所以他才是一个人物呢。 方婉笑道:“十二公子是来跟我喝茶的吗?” “我约了人。”容十二公子笑着说:“只是在外头听说方四姑娘也在这里,想起一点事,就进来坐一坐。” 绝色佳人在此,虽然不能一亲芳泽,跟她坐坐喝茶说话,也是心旷神怡的,容十二公子向来做此想。 方婉点头道:“毕胜斋的人嘴也这样不严实,今后再不来了!” 容十二公子笑道:“方姑娘息怒,也就是我才知道了,到底这地方,也有我一份儿。” 这倒是方婉以前不知道的,笑着打量他一眼:“这倒奇了,你什么时候攀上老王爷的?” 这位方姑娘知道的事也真不少,容栩笑着说:“老王爷爱的东西多了,也是要银子花的,多几样产业,手头自然松动些。” “这倒也是。”方婉点了点头,邓家是皇上的私库,动不了,轻易也不敢动,这些人难免不找其他人家打主意。 而这些豪富之家,银子是有,根基却不牢,自然也愿意花点银子攀上贵重人物,容家攀上像老王爷这样超然的,皇上也要给几分体面,却不跟朝局有多少牵扯的人物,既安稳又富贵,虽没有从龙之功,保平安却是足够的,风险反是就小了许多,也没什么不好。 “那十二公子进来喝茶,就是说宣平侯府的事儿?” “他们家的事儿不过是看个热闹。”容栩笑道:“正经事情我还没说呢,前日我听说方姑娘的车架在外头被人误认了,差点儿出了事?” 方婉目光闪动,容栩笑道:“这事儿我也是无意中听说的,康家使唤的那人牙子,当年在京城能站稳脚跟做生意,是因为攀上了内务府一个小管事,得了内务府一笔几百两银子的生意,才做起来的。那个小管事的儿子取了媳妇,亲家一家子如今都在齐郡王府里伺候。” 方婉又点了点头,看起来,容栩还有下文。 果然,容栩说:“这事儿发生之前七日,在齐郡王府伺候的那家子,被齐郡王侧妃钱氏打发去了江南采买茶叶绸缎,是以不在京里。不过我正好叫了我们家人来问,齐郡王府在江南采买这些东西的,还是往年的采买,没有生面孔。” 这就是把这一家子藏起来了,或者是杀了吧。 但是,齐郡王? 齐郡王干嘛要杀她?当然,那一回也有可能不是真的要杀她,当执行人发现车架是假的,就知道落入了圈套,不敢被生擒,就只能自尽,方婉总是觉得,如果真要杀她,不会在那样的闹市之处,在那样热闹的地方,很像是要她被劫走的事无法掩盖。 所以方婉才把所有想要萧重当女婿的人家都想了一遍。 却完全没想到齐郡王。 实在是他们并没有利益冲突。 就是这个时候,方婉想了一想,也是笑道:“人牙子手里的人,只怕连他自个儿也说不清确切来历,要混进去,容易的很。而且那种关系,要找也容易,只怕各处府里都能找到一点儿,做不得数。” 容十二公子便越觉得方婉高明了,笑道:“方四姑娘此话有理,我们不过是闲聊罢了。” 方婉笑着点头:“听听闲话也不错,横竖也是闲着喝茶不是?” 容十二公子心领神会,又拣了几件闲事和方婉说,就好像先前那些话,和这些闲事一般无二似的。 其实方婉想的是,难道是查齐郡王的银袋子的事引起的反弹?邓康时做事这样不谨慎?在他们内部查一查,就让齐郡王知道了? 萧重听了这个,说:“邓康时已经把名单数目给我了,照他的说法,只用了自己心腹极少的几个人,便是今后监视他们各家的银钱出入,也是用的这些人,他跟我担保,这些人绝对不是别的人能买通去的。” 方婉其实也相信这一点,才叫邓康时查这件事,谁的钱能比邓家多,能买通邓家的心腹手下呢?可这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查了这么些日子,也查不出来。 反是容十二公子立了功,方婉笑道:“你可要赏一赏他。至少替十二公子在容十公子跟前挣一点儿面子。” “说的很是。”萧重点点头:“前日内务府说要进人,我看了,茶糖绸缎瓷器几个地方都有小管事的缺,回头我叫他们的人来问问,给他们一个缺儿罢。” 这就是有权势的人笼络人容易的缘故了,他们能给的东西太多,而且还能给别人给不了的东西。 “还有齐郡王府,我也会叫人留意着。”萧重和方婉的想法一样:“但这会儿不能说真是他,还在两可之间。且也急不得。” 然后萧重换上了笑模样:“礼部那边日子定下来了,明年三月十二是个好日子,报上去皇兄也回了朱批。” 萧重有点遗憾的说:“其实钦天监说今年十二月里也有好日子,且和我的属相配,可礼部老张差点儿没在我跟前一头撞死,说是明年三月十二就赶的很了,今年还有秋闱大事,只差没当场骂我荒唐了。” 说着遗憾,实则得意,方婉都只有无语了,过一会儿才诚恳的说:“我看人家张侍郎就是说的对。” 萧重哈哈大笑。 随着礼部得了筹备景亲王大婚礼的旨意,整个十月,十一月,方家所住的百花胡同都常有人进出,有来给方婉量尺寸做衣服的,亲王妃大婚礼服一套,常服三套,每一套都是从里到外四五层,且配饰都不同,单是衣服配饰,花六个月就真的挺赶了,人家内务府的绣娘又不是只伺候你景王府,还有出宫开府的其他王爷,还有宫里主子们的四季衣服,荷包,扇套,手帕子之类。 啊对,她这里预备赏人的荷包,内务府到时候就要送三百个来呢。 还有来指点方家预备各种东西的,其中方婉的嫁妆是大头。方婉比较光棍,跟郑氏说了:“咱们家是什么样子,外头没有不知道的,犯不着为了叫人不笑话我,就把家当都变卖了给我带去,咱们家里有妹妹,又有弟弟,有的是花银子的地方。景王府又不缺银子,再给的多,只怕人家也看不上眼,何苦来,就照着家里往年里的例来办就是了,若是太太实在心疼我,那私房给我加个两三千的,我就喜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到弟弟,祥哥儿就听到了,在榻上啊啊的叫了两声,好像在答应。 方婉转身拿金玲逗他,小家伙养的胖嘟嘟的,伸手来抓,方婉跟郑氏说话,不防提高了一点儿,他抓不到,愤怒的拿小胳膊啪啪的拍着床榻。 方婉就笑着放下来一点,他就抓着往自己嘴里塞。 郑氏早与方书余商量过了,四姑娘这是嫁去做王妃的,方家还从来没有这样的荣耀,自然是没有成例可循了,方家以前嫁嫡女八千两银子,拿出来说就实在没有底气,是以方家确实是决定卖锦城的两个铺子,给方婉翻上一翻的。 方书余还打算自己房里的产业也卖一点钱出来,在京城里给方婉买个铺子带过去呢。 四姑娘这话说的也真大气,想到赐婚的时候方婉给大太太杜氏的那句话,郑氏有点明白了这位四姑娘的行事了。 基本就是若你待我好,我回报更好,若是你想要算计我,那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而且不要人做她的主。 而且四姑娘今后就是亲王妃了,那办法手段必定更多。但既然四姑娘重情谊,自己又从来没有亏待她,那她的亲妹妹,亲弟弟,她必定是要管的。 郑氏就实话实说:“我们原本是商议定了的,公中一万六千两银子办这件事,我们房里把在锦城的一个庄子,一个铺子卖了,凑了银子在京城买个铺子放在你的嫁妆里,也算活钱,就是京城好地脚的铺子不容易找,问了几个牙子也没寻到合适的,姑娘既然这样说,我问一问老爷,看老爷的意思吧。” 方婉点头,这一世她才觉得郑氏的脾气其实挺合她的胃口的,她就笑道:“知道爹爹和太太都疼我,不过真犯不着和人家景王府比,太太跟爹爹这样说就是了。” 郑氏自便应了,一时方媛不知道哪里玩了一阵跑回来,就拉着姐姐说东说西,方婉笑盈盈的陪着她玩,很有耐心,正是饭点儿,郑氏又留方婉在自己屋里吃了饭,回了自己的院子,天都擦黑了,各处都上了灯。 绿梅在院子里呢,见方婉回来,就笑道:“先前叶家的人进来送喜信儿,秋闱放了榜了,叶家七公子高中探花!” 看来叶正成没有冤狱,就没有成就叶七公子的状元,但是少年探花,也算得异数了,贤臣为父,又有叶七的探花,叶家今后大概照样是权臣。方婉笑道:“去恭喜六姑娘一声,把我盒子里那对喜鹊登梅的簪子送过去。” 方柔与叶八公子已经下了小定了,叶七公子中了探花,也该恭喜她才对。 接着方婉说:“前日御赐的那套文房四宝,再加四个文曲星的金锞子,一并装了盒子交出去,明日里咱们家必定要给叶家送贺礼的,把我的这份儿一起送去罢。” 绿梅应了,自去开箱子办这两件事儿。 第二日,新科三甲簪花游街,万民围观,叶元清骑着绑着大红花的高头大马,自然是志得意满,经过百花胡同的前街时,他看见了一个袅娜的身影,心中一喜,可定睛看去,才发现自己是看错了人。 回到府中,各处送来的贺礼都放在一处,叶元清也无暇去理,只交给母亲处理,只有一套文房四宝,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74章 第七十三章 叶元清中的是第三名探花,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英俊,皇上对他的另眼相看就超过了同科的榜眼和状元。 榜眼四十一,状元三十三,或许是书都多了,有点木讷,奏对之间呐呐的,一句话想半天,才斟酌着四平八稳的说上一句官样文章。 相比起少年探花叶元清,本身就是官员之子,至少见过世面,又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目光灼灼如星子,在御前奏对间难免带一分少年的锐气,看着就赏心悦目,谁都喜欢看一个年轻朝气,又长的好看的人啊,皇上也不例外。 点了探花之后,皇上七天就召见了叶元清三回,第三回的时候,还不是议事殿,而是御书房,这里地方小一点,皇上也随意一点,通常都是亲近的大臣议事,才在这里。 叶元清报名请见,在门口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叫进来。” 他低头觐见,磕了头起身才看到,坐在下方一溜红木椅子第四张上头的,竟然是他的父亲叶正成。 叶正成自从被三殿下送进京后,一直软禁在大理寺的一处宅子里,家里人不许探视,只能偶尔送点东西进去,这还是因为有景王殿下的照拂,才有的优待,景王殿下待他们叶家,实在是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了。 叶正成看起来精神还好,就是消瘦了许多,头发两鬓都有了一点斑白,叶元清因在御前,不敢多看,更不敢拜见请安,只低了头,也好把眼角的一点模糊隐去。 皇帝很温和的笑道:“恒元也是很久没见到你父亲了,你就坐到叶卿旁边吧。” 叶元清自是人才,听到皇上称叶卿,心中顿时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不由的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谢恩,叶正成其实就比儿子板正的多,他是停了一下,看儿子跪下去,他才赶紧跟着跪下去磕头谢恩的。 皇帝命起,叶元清这时候才看见,这第一张椅子上坐的穿着紫色蟒袍郡王服的,是大殿下齐郡王,在皇上面前,再是王爵也不能去请安,只能点头算是见礼,齐郡王也微微一笑。 接下来就是三殿下了,三殿下赐婚后还没封王爵,不过既然父亲已经过了关,三殿下这一回的差事就算是办的溜光水滑了,事实清楚,对于一个皇子的历练来说,是很不错的了,想必皇上会趁着三殿下大婚的时候也封一个郡王爵吧。 叶元清进京好几个月,混在太学,有的是官员、勋贵人家的子弟,他早就把形势摸的一清二楚了,还有一位,叶元清还没见过,只看着是正二品的服饰,名副其实的高官。 皇帝这个时候说话了:“叶卿在川北赈灾的事,老三已经上了折子了,老三这差使办的不错。叶卿虽是有悖国法,但却是为国为民,朕看,还是值得的。国法也是为民,只各处情形不同,有时候也难免不合时宜,否则选官是为什么?选官就是为了能审时度势,能变通,为民请命,若是事事照着上峰的指令来,不敢越雷池一步,还选什么官?不认字的农民都能别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呢!” 说的是叶正成,叶正成和叶元清都连忙站了起来躬身听着,皇帝说:“不过,既然违了法令,不治罪,却也不能封赏,叶卿可觉得委屈?” 叶正成跪下大声道:“微臣没有丝毫委屈,微臣既违了法令,便是被治罪也是应有之意,微臣当时本就是想着,若是一郡百姓能多活些,就是掉脑袋也是值得的,皇上如今皇恩浩荡,微臣、微臣……” 叶正成这是真的真情流露,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只是伏地流泪,叶元清跟着跪在一边,皇帝点头叹道:“恒元,扶你父亲起来坐着。” 随即便对儿子们和那位正二品的大员道:“国法不是儿戏,若是封赏叶卿,难免引得人趋奉,以种种名目违背国法,就难以收拾了,这样的口子不能开。” 三人都赶紧起身躬身应是。 皇帝摆了摆手,又道:“叶卿还是戴罪之身,朕有个差使给你,办的好了,正好将功抵过。今年黄河决堤尤胜往年,沿河数郡都歉收,这秋季已过,冬春两季只怕灾区无粮了,朕有意让你们父子下月随齐郡王去灾区赈灾,今日正是商议调粮的事。” 叶元清这便明白,这位二品大员应该就是户部尚书林西了。 叶氏父子从宫里出来,叶正成现在有了差事,不必□□,自然就可以回家了,叶家现在在皇上跟前得脸,宫里各司各局得风声最快,都难免要趋奉,见叶正成身体有点虚弱,车马司还借出一辆车来他们使。 这辆样子普通,却有内务府标记的车驶进了叶家大门,叶家一家子都出来迎,叶元清却没有进去,他跟自己弟弟叶八公子嘱咐了两句话,自己又骑马走了,去景王府求见景王殿下。 景王殿下正在里头听人回给方家下聘预备的聘礼的事,别说袁太妃如今被关了见不到人,就是在外头,这些人袁太妃也不至于管,她只是赏一点儿东西放在里头当个体面罢了。 内务府有人操持这件事,景王殿下还有手下跟着办呢,景王殿下就点了苏大人去跟着内务府办这件事,他媳妇在里头伺候方婉,有什么话也好传着,不过听说方婉不打算做主,据说连她的嫁妆,她也没打算做主,只说别多了。 方婉这视金银如粪土的劲儿,萧重倒是真的不陌生。 萧重听着回话,不时的挑剔两句,听说叶元清求见,就叫进来,叶正成虽不算很红火,皇上也嫌他略微板正了些,但还是欣赏他的正直为民,朝臣里找油滑的容易,可这样一心为民的就没那么容易了,但这叶元清,却比他爹心眼要灵活的多,萧重在御前,听皇兄的评价,颇为看好这小子的前程。 而且他们也算有点交情。 萧重便撇下那些聘礼单子,在小花厅见叶元清。 因为三月里就要大婚,景王府各处都在小修,这小花厅是先一步修好的,此时应季摆了许多菊花,四面通透敞亮。 叶元清进来请了安,喝了半盅茶后就跟萧重说:“陛下吩咐微臣和家父一起随齐郡王爷下月去河南赈灾,微臣这还是第一回办差,不懂规矩,特来请王爷训示。” 停了一停,叶元清道:“微臣跟前缺人手,王爷跟前若是有人给微臣带去使,就最好了。” 这还不懂规矩,这也太懂了好吗,这是要借这事提携萧重手里的人。皇子们为什么要办差事?办差事不仅仅是资历,同样也好提拔底下人,或银子或兵事,不是笼络一两个高官就能握在手里的,办事的是底下人,关键位子上有自己的人,才能如臂指使。 若是不办差事,不进衙门,皇子也是两眼一抹黑,怎么搁人进去。 这是叶元清知恩图报呢,萧重笑道:“我跟前人还不够使呢,哪里还有给你的,河南兵备道那里,我给你一封信,你找他要两个人使倒还行,只不必带进京来。” “多谢王爷。”叶元清答道。 “还有你们家那个弟弟,老八,也该有个身份了。”萧重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叶元清没想到萧重还关心着他们家,他说:“既如此,我带着舍弟一起出去,父亲身体还弱着,有个人在跟前才好,也能给我帮把手。” 萧重点了点头,叶元清见他没话吩咐了,告辞回府,转头就把弟弟八少叶元桢打发来给萧重谢恩,这一位比起叶元清就沉默的多了,但英华内蕴,是个有主意的人,如今叶元桢跟萧重还有连襟之谊,萧重还留他用了膳才打发他走。 第二日,萧重去百花胡同,方婉笑吟吟的招呼他进来喝茶,这是冬月了,虽然还没开始下雪,但也冷了起来,且又有北风,更显得冷,方婉倒一杯红枣茶给他喝,甜甜的正是萧重喜欢的。 屋里的炕上正堆着新做好的白狐狸的斗篷,萧重找给她的白狐狸实在好,厚实丰盈,色泽也格外光润,市面上可找不到这样的货色,方婉拿起来披在身上给他看:“好看吧?” 那厚实的毛,围着方婉的小脸,她的脸和这毛也差不多白,萧重突然想起他听说过的几句流言,有人说方婉只怕是狐狸精变的。 这会儿他觉得这话真有几分道理,狐狸精变成人,大概最多也就这样模样了。 不过萧重再不懂女人那点儿心理,还是不敢把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他搁下碗来,上前替她理了一下,又认真端详一番:“好看。” 然后有了上一回说她不懂衣服流行的经验,他也变的很聪明了,还会诚恳的提意见:“就是显得脸太白了,是不是多用一点儿胭脂?” 方婉心花怒放:“你懂什么,哪有很白。” 真不公平啊,她说自己不懂,就没有关系!景王殿下在心里腹诽。 方婉显摆了一番,把斗篷脱下,笑道:“还有一张皮子,我送给太太了,我做一件先使着,回头再做一件大红羽缎的,这一冬也就够了。我还得了一张好紫貂,叫人替你做了,回头得了就送过去。” 哟,还有我的呢,景王殿下没有缺过衣服穿,心里却也美滋滋的。 其实方婉在拿到那张貂的时候,她想起的是前世雪夜里穿着紫貂斗篷的三十岁的叶元清,他的从人都隐在黑暗里,只有他站在那里,雪白的雪光衬的他的脸那么炫目。 前半生的复杂经历,叶元清养出来的不仅是贵气,更隐然有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这是方婉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上一世只在黑夜里见到的叶家兄弟,这一世终于在白日里登堂入室了。 方婉想,她家景王殿下那么好看,他也得穿这个,肯定更好看! 这点儿小心思,她自然不能说出来,不过没想到,景王殿下也提起叶元清了,他一说,方婉还吓了一跳,有点小心虚。 方婉听说这一次赈灾,又是齐郡王领头,心眼就活泛开了,笑道:“齐郡王是王爷的侄儿,你也该拉他一把。” “什么意思?”萧重道。 “那个单子。”方婉说:“邓五公子交给你了,这个你拿在手里没有用,总得用出去才好。” “那要怎么用才好?”萧重看着方婉。 “交给齐郡王啊。”方婉坐到炕桌另外一边去,拿起南瓜子儿剥起来,一边说:“这不是他要去赈灾吗?不如用到灾民身上去。到底是你侄儿,就是有点儿错,你拉他一把,皇上知道了,也不会恼你。” 萧重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就明白了方婉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也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点儿干系我还担得起。” 齐郡王用的这些人,靠俸禄是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供齐郡王的,这里头必然有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可是如果萧重把这个单子交给了皇上,从小的来说,是得罪齐郡王,从大的方向来说,就是插手储位了。 这件事揭出来,齐郡王必定要退出储位之争的。 如果不是因为接下来的两年,萧重会在他的差事里把这些人揪出来,把人得罪个遍,方婉当时也犯不着查这个,如今萧重只要给了齐郡王这个单子,他把这些银子用在这次赈灾里,今后事发,也就有话可说了。 齐郡王还得感谢萧重拉他一把。 而赈灾多了这一笔银子,差事自然容易办的漂亮,齐郡王在皇上跟前,还能得个好儿,这就跟在锦城的时候,萧重去见萧祺时候办的事一样,让萧祺觉得小皇叔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 这一回,齐郡王难免也会这样想了。 这就是方婉的努力方向,萧重应该是左右逢源,谁都想要保护他,而不是到处树敌,搞的人人都想弄死他。 整个事件里,倒霉的就只有那些出了银子指望出头的小贪官们,不过贪官倒霉活该,不管是方婉还是萧重,都这样觉得。 萧重道:“那我明日就去找萧澜。” “这次还是不要亲自去的好。”方婉胸有成竹:“这样的事你去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依我看,你不是叫叶八公子跟着叶元清去办事吗?他一个白身,未免不便,你给他补一个侍卫的缺,不好些?最好是挂个黑骑卫的牌子,到时候牌子拍出来,不管这单子怎么来的,齐郡王都不好问的,只要叫他知道是你替他转圜的,就足够了。” “这倒也好,不过要黑骑卫的牌子,就得去找沈大人了。”萧重道。沈大人对皇上自来忠心,必定不会隐瞒的。 方婉反应极快的说:“这件事迟早要经御前,从沈大人这里透给皇上,也不是不好。” 让皇上知道,萧重查出来了萧澜的事,却拉了他一把,而不是踩他一脚,皇上也就该明白萧重的志向了吧。 上一世萧重虽然树敌无数,但方婉最最担心的,还依然是皇帝的态度,在合适的时候,皇帝当然会尽量保全萧重,可是他终究是一个皇帝啊。 萧重却没想到她想到了这么多,他心情极好,此时见他们在这说话,丫鬟早识趣的退了出去,跟前一个人没有,他就忍不住偷偷摸摸的在她玉白的脸上亲了一下:“王妃真是运筹帷幄!” 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纵然是方婉,脸上也飞起一片粉粉的红晕,但她到底没像平常小姑娘那样害羞低头不好意思说话,她却是甜蜜蜜一笑,斜斜飞他一眼,眼中水盈盈的。 底下的手悄悄勾住了他的袖口。 甜了好一会儿,有丫鬟进来换茶了,两人才规规矩矩的坐好,又说起琐事来:“端仪姐姐赏雪的帖子递了给你没有?她年年都拔头筹,如今要见到她家的帖子,才像是真是冬天了似的。” 方婉笑着说:“前儿就递来了,不然你看我这斗篷堆在炕上,就是等着要穿呢,还有个雪帽,要明日才得,还要找一件大的珠子首饰配才好。哎,你去不去啊?” “去,他们家小世子单给我下了帖子,又有好酒,当然去。”端仪长公主是皇姐,她的世子都有儿子了,萧重也好意思叫人家小世子。 萧重觉得,说完了正事,说这些家常琐事的时候,方婉才真的像是一个十五岁出头的姑娘,糖一般甜,首饰衣服说的眉飞色舞。 让他忍不住想要搜罗一切她喜欢的给她。爱一个人大概就是想给她买衣服首饰吧! 萧重回头就叫人往辽东那边吩咐,找好的东珠送来,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有年头的好参也要几枝,袁太妃虽然现在被圈禁着不能见人,连萧重都不许见,但她是被有病的名头圈禁的,送东西还送的进去,萧重每月送药材,也该送点老参进去。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下了下来之后就进入腊月了,请赏雪的人家,明显就比请赏花的人家少的多,到底赏花都在外头,只要自家有个园子,里头有一两片花,临了不拘借还是租些来配上,也就像模像样了。 赏雪就不成,雪要好看,园子就得大,还得有山有水,有景致,另外还得有暖和有足够大能让人坐着就能看到景致的地方,不然请了客来,把人搁廊下坐着吗?都是些金尊玉贵的人物儿,坐一会儿就该得风寒了。 有些人家没圣宠,没差使,善钻营或是善经营的人家还好些,有些差些儿的人家就连自己屋里的炭都得克扣着用,哪里还有地方请客。就是不少贵重人家,也找不出个这样的地方来,整个腊月,方婉总共就接了五张帖子,四家都是皇亲国戚,公主王爷之类,只有邓家才是普通人家。 但是邓家的排场最大,请人去京郊别院散散,且因为离京城略远,还安排了两天住宿。 上辈子方婉虽然认得邓家人,这样的帖子却没得她的份,她是由邓大少奶奶在京郊别院没有宴请的时候请她去散散的,虽然景致一样,面对的同样是极为开阔的湖面,披了白的东山,可就冷清多了。 方婉颇为喜欢邓家的东山别院,实在盖的大,后院齐着湖,绕着湖边错落的修着些木头的房子,都是小小的三间屋,因为互相间隔的远,中间又有树木山坡等相隔,来不了人,又完全不闻其声,格外幽静。 另外又有两个码头可以游船,前头一点又一条九曲玻璃游廊,用的是海外贸易运来的玻璃,透明的仿佛没有一般,里头的柱子全是掏空的,底下烧着火,从地下和柱子透出热气来,赏雪的席面就摆在那里。 方婉今日穿的是新做好的大红羽缎镶白貂毛的斗篷,自从月初她穿着白狐狸的斗篷去了端仪长公主的赏雪宴后,京城里果然开始流行起白狐狸了,差不多儿的人都在做白狐狸,有的就算以前有,旧了光泽差了,出来叫人一比,就要做新的去。 可麻烦的是,前两回因为有些人做不及,穿白狐狸的还不那么多,到处还算花枝招展的,今日是本年最盛大的一次赏雪,人人都憋足的劲儿,白狐狸扎堆,就有点悲剧了,满地的白狐狸…… 只有方婉一身大红镶白边儿,一路碰到七八个穿白狐狸的贵夫人奶奶们,耀眼夺目,人人都看她一眼,然后上前来寒暄。 接着,转头就凑在一块儿议论:“今日就数她显眼啊。” “以前人家说她是狐狸精变的,我还不信,这会儿我就信了,上回端仪公主那里,她穿个白狐狸出来,一路上的人都转过去看她两眼。” “我还是服气的,满城的人都穿这个,也没一个人能盖过她了,人家今日还又改穿红了。” 姑娘们议论起来,就矜持的多了,狐狸精这样的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可意思差不多。 方婉就是个哗众取宠的祸害。 最有趣的是董莹绣,她也新做了白狐狸的斗篷,这会儿在室内当然是取下来了,不然这一屋子的白狐狸,到处毛茸茸的,也挺吓人,她里头是一身真红色长袄儿,她身段高挑,穿长的最好看,不像方婉,就是短袄儿配长裙。 她跟方婉说:“还是跟你在一处最好,人人看过的眼光都不一样,我在这里一站,就当是在看我了!以前没觉得,现在才知道,羡慕妒忌这种事人跟人都是不一样的。” 方婉自进京后,董莹绣就有点自来熟的沾着她,而且次次都是好意,方婉就是再小心翼翼的想要保持距离,不知不觉间,两人都言辞亲热,形容亲密的宛如好友了。 这个时候的董莹绣,应该说这样身份的董莹绣,是未来温郡王妃在与未来景王妃,而方婉曾经认得的董莹绣,她们一见面就是天然敌对,甚至可算死敌。 所以方婉往哪里去发现董莹绣的闪光点去?也就是现在,她们站的地方是平等的了,她才发现,这个未来的温郡王妃,虽然已经有了做一个皇子妃的自觉,却还没有今后的那些心思,她还是一个热情,开朗,活泼,骄傲的小姑娘,就像所有在贵重人家被捧着长大的小姑娘一样。 但她还有着以前方婉从来没有发现过,或许是她不肯还是来不及在方婉跟前展示的大方,坦率,有趣的特质,就好像是一个全新的董莹绣,叫方婉刮目相看。 大约以前她好的一面,是绝对不给方婉看的,她面对方婉,全是防范,哪里还有趣的起来。 这个时候,董莹绣就笑道:“别人羡慕你,跟羡慕我,那是真不一样的,羡慕我不过是我托生的好,母亲又会讨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欢心,给我,我哥哥兄弟都挣了好前程,可是羡慕你,那就是真羡慕你啊,半点儿折扣都不打的。” 此时她眼见得又一个穿白狐狸斗篷的贵人从那边送过来,笑道:“你就是穿个白狐狸斗篷,都叫人不知不觉的跟着学。” 方婉也张望了一下:“今日雪大,就不该穿白的,在路上别人都瞧不见人。” 董莹绣噗的一声笑。 方婉自己也有点囧,她是记得今年冬天流行白狐狸,加上他们家景王殿下有送好的皮子给她,她不用白不用,就做了穿,谁知道如今她身份不同,穿出去加重了流行,搞的人手一件,仿佛惨剧一般,她都不敢穿了。 董莹绣笑道:“出了正月十五,就要打点春季一季的东西了,到时候你做什么衣服,镶什么戴的,都要给我看看,我早做准备,免得临时加。” 方婉倒是颇有自信:“倒也是,京城里手艺上佳的绣娘和工匠都是有数儿的,要是临时加,只怕叫不到顶好的。” 说到这里,方婉突然想起:“你出了正月不是大婚吗?还有心琢磨这些个?” “要不是大婚,我也不这会儿就琢磨这个。我二月里不得出门啊?难道还穿姑娘时候的旧衣服?就是戴的,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啊,不预备新的,光着头出门,外头不定怎么嚼说我呢。”董莹绣说着,停了一下,又说:“我猜你也知道,三爷府里,这会儿现就搁着狐狸精呢,我虽犯不着跟她们一般见识,但也一样犯不着叫人在外头说我呢。” 方婉:“……” 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 狐狸精二世此时心情复杂,忍不住说:“你那边只怕操心的多,不如这样,二月里我去替你挑缎子,一应都交给我,配好了使人给你送去就是了。” “那感情好!”董莹绣大喜,方婉向来待她不冷不热,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理,今日肯这样说,那就是愿意前进一步的意思了,主动帮忙是关系亲密的表现之一,董莹绣哪里会推辞。 赏了一回雪,晚间吃了梅花宴,喝了梅花酒,方婉没有回京城,住进了邓家预备的湖边小院,因是早就预备着住一日或者两日的,方婉带着四个大丫头,邓家又送来两个媳妇和两个小丫头预备领着出门,或是去要东西等。 方婉回来就后悔了,她怎么就一时心情复杂的,就心软答应了呢。 想了半日,方婉只得宽慰自己,董莹绣也怪可怜的,前一世被自己搅的不能安生,就当补偿她了吧。 其实真的,好意是挺容易让人心软的,方婉骗不过自己,虽然她也知道,董莹绣的好意是有条件的,可不管怎么说,好意终究是好意。 说起来,这位温郡王妃也算是个合格的王妃,萧祺向来不大喜欢她那一型的,待她生下一子一女后,基本就不大去她那里过夜了,只是平日里见见,说说事情,董莹绣也想的开,大约是各府差不多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她只管尽职尽责,养孩子,在外应酬,管理内宅,私下里虽有小动作,但没有下药害人之类的事。 至于讨厌方婉,差不多算是她的职责,尤其是方婉致力于挑唆萧祺夺嫡,还显得十分急功近利,什么垃圾都拢进怀里,董莹绣劝过几回,不过她也劝不回萧祺,萧祺认为,皇子想要更进一步是名正言顺的,何况还有方婉的枕头风,董莹绣说的再有理,两三下就被方婉给吹散了,所以董莹绣恨不得方婉去死呢! 但她也没真的弄死方婉啊。 方婉倚在大引枕上,眼睛半睁半闭,因为和董莹绣的更进一步,倒搅出她回忆起许多前尘旧事来,她看到绿梅轻手轻脚的往她腿上盖毯子,方婉下意识的拉着绿梅的手,轻声叹息道:“辛苦你了。” 绿梅一怔,就笑道:“奴婢不辛苦。” 方婉还要说什么,绿梅往窗外一看:“董姑娘来了。” 董莹绣一阵风似的进门儿来,斗篷也不脱,就笑道:“天还亮着就睡觉!快起来,快快快。” 方婉撑起身子,懒洋洋的问:“干什么,你吃饭了吗?” “回来再吃。”董莹绣叫绿梅:“给你主子拿衣服,不用换,披了斗篷就行。” “咱们去看西洋景儿!”董莹绣笑道。 看来不止是方婉明白她与董莹绣的关系更近了一层,董莹绣也是门儿清,言语行动间的亲近之感,确实就不同了。 京城这些贵女们果真个个有自个儿的门道,方婉没有丝毫轻视她们之心。 方婉批了斗篷,被董莹绣拉着出门,在院子门口,董莹绣的丫鬟守在那里,见她们出来,就过来附耳说了两句话,董莹绣笑道:“方姑娘听了也不要紧,怕什么!” 一头又拉着方婉:“走,梅花伴月那边。” “梅花伴月是哪边?”方婉跟着她走,分不清方向,这里太大了,她也不熟。 “跟着我走进行了,还能卖了你?”董莹绣一头走一头说。 方婉笑道:“我如今也挺值钱的了。” 董莹绣噗的一声笑,拉着她拐了好几个弯,这别院甬路上的雪扫的干干净净的,扫开的雪堆在甬路两边,堆成一个个雪景,有人物的,有动物,有物件的,单看这份人力物力,让方婉都不由赞叹,果真是比皇上还有钱的第一皇商啊,银子花不完,只能变着花样的花! 也不知道拐到了什么路上,前头不远处看见了一个穿白狐狸的身影,虽然是在雪地里,还好一头乌油油的好头发还算显眼,尤其是那头发后头的别的巴掌大的一样首饰,鲜红的珊瑚雕的一支红梅,乌发白衣红梅,十分夺目,董莹绣悄悄问她:“看见没有?” “是挺好看的。”方婉点头道:“那梅花真是巧,我怎么就没想出来。” “谁叫你看那梅花了!”董莹绣说,然后她也注意到了,咦了一声:“是挺好看的,配这斗篷刚刚好。” 不管什么时候,首饰都是大事!方婉弯着眼睛笑起来。 然后身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方婉和董莹绣哪里想到后面有人,吓的赶紧回头看。 三殿下萧祺,五殿下萧文,就站在她们身后两步远处,两个人都穿着普通的锦袍,俊秀挺拔,五殿下的脸像这雪一般,萧祺眼角眉梢却含着笑。 方婉知道皇子们从小儿都有拳脚师傅教武功的,可也没有这样无声无息的吓人的吧。 方婉拉着董莹绣退后一步福身行礼,萧祺看了她一眼,用带点儿亲近的语气问董莹绣:“你怎么在这里,怪冷的,也不怕冻着。” 方婉站在一边看着,那种诡异感又来了。 她只顾看着这对未婚夫妻,到底面对这二人,与面对别的人,情绪是不同的,却没有注意到,五殿下却是在看着她。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董莹绣面对萧祺,居然还有一点含羞带怯,如果不是地方不对,方婉都能笑出声来,她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们两个,混忘了旁边还有一位五殿下。 这倒不是方婉不把五殿下当回事,五殿下日后的成就,那是绝对大过萧祺的,萧祺她太清楚了,志大才疏,做个吃喝玩乐的王爷是人才,于政事上规规矩矩的办也能办好,但是真是夺嫡当皇帝,趁早歇菜。 她现在看着他们的缘故,其实是因为这还是她今生第一次见到萧祺,更是第一次看到他们这一对夫妻。 不管从哪里说起,他们于方婉来说,都总跟旁人是不同的,甚至是五殿下,虽然五殿下比萧祺厉害,但方婉还是不自觉的把他晾在了一边。 五殿下萧文虽然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但心中有些翻腾,他缓缓的垂下了眼睛,只盯着脚下的雪地看。 可是不远处,就是一双掐金宝相云头小鹿皮靴,旁边垂下来大红羽缎面子的披风的一角,他的眼前,无处不是她,她的眼中,却从来没有他。 董莹绣却提到了五殿下:“我与方姑娘就是出来逛逛,刚走到这里——原来五爷还没回去的呢?” 她这样一个生硬的转折,却让在场众人都听懂了,方婉想,原来前头那个用红珊瑚梅花首饰的姑娘,是去偶遇五殿下萧文的?不过萧文也已经赐婚了吧?是想做侧妃吗? 不过五爷今后若是得登大宝,侧妃也能封贵妃,比王妃还贵重,也算是不错了。 这样一想,方婉就笑吟吟的转头看五殿下,五殿下俊秀又贵气,可他这会儿垂着眼睛,谁也不看,是因为这样的事害羞了? 还是说,其实他和那位姑娘不是偶遇,而是相约? 方婉便善解人意的笑道:“眼见得又要下雪了,五爷还该早些回去歇着,回头天黑了只怕路滑不好走。” 董莹绣听的抿嘴一笑。 萧文听到这话,才又抬起眼睛,见方婉闪亮的眼睛终于看到了他,他正要说话,萧祺在一边已经笑问了一句:“方姑娘?” 董莹绣知道他们没见过,忙跟着补充了一句:“方四姑娘。” 这样就谁都知道方婉的身份了。 于是方婉短暂看过的目光又重新转开了,萧文见方婉笑吟吟的和萧祺说着话,心中一股子恼怒之气,以往轻而易举就能控制的情绪,可此时勉强按捺都有点按不下去,让他说话的声音语气都显得有点冲,生硬的说:“这就要到了,三哥不用送我了。” 说着,也不等萧祺说话,他埋着头,直接走直线就走了,踩在雪里也不理会。 方婉诧异,她以前跟这位殿下接触不多,只记得他表情比别的皇子冷,个性要成熟一点,可没想到他还会这样。 这是真的急着要去会那位梅花姑娘吗? 连萧祺其实也诧异:“老五这是怎么了?” “害羞了吧?”方婉随口说完,就不自禁的倒退了一步,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跟三殿下说话,语气这样熟稔做什么!太傻了,方婉只能认为自己这是因为这第一次见三殿下,还没调整过来。 她赶紧补救:“董姐姐觉得呢?” 说着掩嘴一笑,只管往五殿下过去那边张望,好像就是在说八卦似的。 董莹绣果然没有觉得什么,跟着往那边张望,五殿下往梅花伴月走了过去,他的侍卫太监们也都跟了过去,而远远望去,那位梅花姑娘,正坐在梅花伴月必经的路上一畔的亭子里,点了香,桌子上放着古琴弹奏。 说真的,非常雅致。 天黑一点就更好了,方婉欣赏着那副梅花美人图,皑皑雪地里的朱红柱子的亭子里,雪白斗篷,乌黑头发,脑后鲜红的一支梅花,眼前青烟缕缕,素雅古琴,芊芊玉手,想想都挺动人的。 不过方婉脑中浮现的是当年温郡王府的侍妾戴氏,瓜子脸,单眼皮,爱梳个流云髻,那一回满月,她穿了粉红近白的纱衫儿,在那亭子里点着香坐着弹琴,还真是宛如仙女,不过当年方婉使了绊子,绊住了萧祺,自己跑去后院听了半晚上琴,还叫人拿酒来喝,戴氏被她拿话挤兑了,一时不好走,也不知道气的还是冻的,回头病了好几天,方婉去探病,还叫人找了一只洞箫来送去,意思问她会不会这个。 当年她在温郡王府后宅,还真是见谁都出手打啊,简直恶霸。 这里眼见着五殿下埋头走到了那亭子处,站住了扭头一看,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又往前走,那梅花美人,就僵住了。 虽然听不见,可那话应该是很短的,言简意赅,难道是:“走开!”? 不至于吧? 可是梅花美人僵住了,随即仓皇起身,斗篷边连桌子上的茶杯都打落了下来,打的粉碎,她掩着脸,往回疾走。 丫鬟赶紧收拾了东西,抱着琴追他们姑娘。 方婉几人,赶紧的藏进附近的阴影里。 只是方婉因为站的本身外头一点,她又不想站的离三殿下太近,所以没藏好,被那姑娘看见了,含着眼泪的杏眼狠狠的瞪了方婉一眼。 方婉觉得自己特别无辜。 等那姑娘带着丫鬟一阵风似的走了,看了一场出人意料的戏的三人都有点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方婉说了一句:“我还是觉得那梅花好看。” 董莹绣:“……” 萧祺:“……” 过了一个月,萧祺不知道去哪里找了一块上好的红珊瑚,叫人送去给董莹绣,叫她照着那样式,做两支出来,送一支给方四姑娘,这就是后话了。 五殿下萧文进了屋,那股子邪火还突突的往上跳,被任何人忽视,都没有这一回被方婉无视那么受不了。 也说不清是恼怒还是不甘或是愤恨,甚至或许还有一丝恐慌或是委屈,身为天子骄子,金枝玉叶的五殿下对这样的情绪格外陌生,便统统都怪在了门前那件事上,被她亲眼看见这件事,更有一种难以理解的羞愤,是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五殿下大发雷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随侍到别院来的五皇子手下的太监总管跪下请罪,一边磕头一边解释,这里不比宫里,他们也不能管人家主人家的地盘,那位姑娘是在到梅花伴月的路上的亭子里弹琴的,并没有进来,他们也管不着啊。 说起来当然有理,可五殿下一股子邪火烧着心,无处发作,也不能在别人家做客打下人,最后恼怒的道:“去查是什么人!叫人去跟他们家当家人说,把自己家姑娘管好,别到处去弹琴!” 过了才一天,方婉就听到了这个后续,五殿下跟前,宫里徐淑妃娘娘赏出来的管事姑姑,客客气气的去见了寿乡伯夫人,转了五殿下关于他们家三姑娘的话。 态度虽然客气,话可不客气,这样的话,要不了半日,整个邓府别院就传开了。 其实寿乡伯没在朝廷领差事,一家子没什么建树,在京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但是寿乡伯的长女,却是嫁给了邓家三房的长子,邓家排序第三,这位邓三少奶奶方婉自然也认得,生的模样儿明艳,性格却柔和体贴,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喜欢她,且进门两年就生了哥儿,大约是婆母想要给她做体面,且又是姻亲,这一回的赏雪宴就请了他们一家子。 没想到,得罪了五殿下。 邓大公子亲自去给五殿下赔罪。 五殿下才算是给了邓家体面,而且五殿下赏脸,并没有因为恼怒了,就摆驾回京去,不然邓家这面子就丢的大了。 方婉跟萧重说:“五爷的气性也太大了,你就是不喜欢,人家姑娘弹个琴也碍不着你什么,再说也没进你屋里去弹,在外头弹弹罢了,那天就把人骂哭了,这会儿还非要踩上一脚,何必呢。” 这屋里没有打炕,倒是做了地炉,炉子上头用的两层黄铜缕空罩子,火星子溅不出来,只透出热气来,萧重与她都坐在炉子旁边儿,这罩子做的精细,茶杯可以随手放在上头,方便又保暖。 萧重不知道怎么弄来的一袋生栗子,搁在两层罩子中间,不一会儿,整个屋里都是板栗的香气了。 萧重说:“她不是来弹给我听,你倒好这样说,要是换成我,你还不挠她?” 她又不是真的狐狸精! 方婉白了他一眼,说:“冤有头债有主,就是真的去弹给你听的,我也自己上,当场动手,不会告到人家家里去。” 说着就想到了五殿下的动静,她扑哧一笑:“五爷还真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可别小看他。”萧重一边说,一边拿夹子夹出一个板栗来:“皇兄这几个大些的儿子,我觉得就他想的多,比他大哥还有心眼,就是脾气还有得磨。” 萧重也不大,偏说起侄儿来还说的这么有板有眼的。 他说着,就想剥栗子,方婉赶紧去拦:“还烫着呢,搁地下放一放。” 她抓着萧重的手,随便的摸了一摸:“这样好看……你小心着点儿。” 萧重:“……” 这好像哪里有点儿颠倒。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在邓家的京郊别院住了两日,不少人都好像是放了个假一般,尤其是没有长辈跟着来的年轻媳妇们,更是如此,而且谈资丰富,除了想碰瓷五殿下的那位之外,还有王家两位姑娘涉嫌争风吃醋。 那是一位庶女,以前也是不声不响的,不过她的同母姐姐选秀进宫做了贵人,据说颇得皇上青眼,常常宣召她,她也往娘家赏了两回东西,如今不止她姨娘在王家有体面了,就是她这位妹妹,也有底气跟她的嫡出姐姐争起来。 这就是皇权啊,还不用皇上明着赏什么,下什么旨意呢,只要皇上能偏一点儿眼光过来,底下的人就趋之如骛,甚至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同涟漪一样荡漾开来,影响的又深又远。 就是两个小姑娘间的相争,最终也能溯源到了这上头。 方婉早就知道敬畏皇权,如今离的近了,越是更觉得敬畏,甚至高不可攀。 萧重只是一个皇弟,还只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在京城中任是什么贵重人家,高官权臣都与他相交,谁都给他面子,皇子们争相追捧,不就是因为皇上的眼光偏在了他身上吗? 邓家的赏雪宴结束后,很快就到了除夕,方家一家子第一次在京城过年,是以就是在除夕,苏太太都尽职尽责没有休息,年货是进了腊月就预备上的,拿银子买了些,景王府那边拉了些来,各处订好的未来姻亲也有送,就好像方莹的夫家白家那样的人家,虽然不是大族,但内务府有内务府的便宜,送来的东西就硬是比别家强着些,而吴家送来的东西,就是江南印记了。 方家这虽是在京城,这年过的红火丰盛,还超过了在锦城的时候。 康家这次选秀虽然没有姑娘入选,却因为康南云要嫁进邓家了,康二老爷和康杜氏也就留在京城了,因只他们一房,方家就接了他们家一起来过年。 康杜氏一大早又遣人进宫,去接段双儿回来过年。 康杜氏亲自迎到了二门,看着段双儿下马车,进宫之后,康杜氏没份进宫看不着,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之慈爱,简直如同看着一个活宝贝。 “……我早写信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欢喜的了不得,叫我好生照看你,还说今后你表姐要留在京城了,那也跟你的娘家一样,有什么事你只管找她就是了。”康杜氏提到这个,忍不住笑的满脸欢喜。 要说康南云的亲事,就是有段双儿比着,又有方婉比着,康杜氏都算是有几分底气的,邓家的本家嫡公子,虽然比不过景王殿下贵重,但银子只怕比景王殿下还多些呢。 段双儿身后跟着宫里跟出来的两个嬷嬷,两个姑姑,四个宫女,内务府跟车和跑腿的太监等还安顿在二门上不进来,就这样,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显然也是太后娘娘给她做的体面,她听了就笑道:“表姐的好事儿,我前日在方姑娘那里听到了,因一时出不来,也没恭喜表婶,我就想着跟表婶说一句儿,回头那边儿来下聘的日子定了,表婶千万打发人进来跟我说一句,我在太后娘娘跟前求个赏儿回来,也是表姐的体面不是?” 康杜氏乐的合不拢嘴,她当然知道自己家比邓家差的远了,最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体面。 段双儿进了专为她预备的小院子,客气的跟宫里的那些人说了两句,就拿着个盒子去看方婉。 进到门口,却见方婉的院子里还有两个没见过的丫鬟,她就知道方婉这是有客,见绿梅迎上来,便笑道:“四姐姐这里有客人,我回头再来吧,横竖住的也近。” 绿梅自也知道段双儿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连忙笑道:“不碍事的,是姑娘今后的二伯娘,已经下了聘礼了,出了正月就要进门儿,今日一家子过来拜年,也就过来坐坐,也有一盏茶时候了,大约就走了。” 果然,段双儿这里还没说完,就看到屋里出来两个人,一个高些,面团团的脸,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另外一个五短身材,黝黑面皮,颧骨高高的,看起来稍微年轻一点儿,可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方婉客气的直送出院门来,倒也没给她们介绍。段双儿不好问,倒是绿梅小声介绍了一句:“是跟她嫂子。” 段双儿心中还思量了起来,方家跟康家向来亲近,方家的那回的事儿,老太太也悄悄的跟她说过,里头细节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大致还是明白的,看起来,方婉是恼了二房,或者说,觉得二老爷需要管束。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来做填房,自然软弱无力,做不了什么,刚才这位,段双看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是宫里□□出来的,二老爷那样外强中干的,糊涂又心狠的,只怕经不起她一指头。 方四姐姐做事儿,倒是有几分宫里的风范,一级管教一级,要有什么事,只管问责领头的就足够了。 方婉送了客回来,段双儿已经在屋里暖炕上坐了,双手捧着一碗黄芪红枣茶,方婉自己冬天怕冷,喝这个的多,待客的其实还是花茶。段双儿见她进来,就站了起来,方婉笑道:“坐着罢,和我还客气什么。” 方婉对她,那是雪中送炭,比起如今各处的锦上添花的礼遇,段双儿对她的感激之心自然不一样,何况方婉如今见了她,既不居功,也不格外礼遇,倒叫她更自在一点。 段双儿带来的盒子里是装的一套七支羊脂色茉莉小簪,小巧玲珑可爱,笑道:“这是江南织造前儿送明春的花样缎子进宫的时候送来的,还有一套金丝的,送给表姐使。” 年礼方婉当然收下,她也预备好了回礼,说了一会儿话,方婉屋里的丫鬟都出去了,段双儿才跟她不加指代的提了两句袁太妃那里的事。 “太后娘娘怎么想的,没人知道。”段双儿说:“不过里头伺候的人,是一步也不许出来的,每日里送进去的东西膳食,都只能送到宫门口,门口有人看着,一个字也不许说,且外头的人,每两个月换一批,人都认不熟,更没人会担这个干系了。” 方婉听出了一点儿味道,询问的看她。 段双儿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上月初的时候,里头拿出来的东西里,夹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和字条……后头的就不知道了。” 方婉轻轻的叹了口气,袁太妃能甘心吗?当然不能,可是这件事就连皇上都没有办法,不先关个几年,只怕皇上都找不到话缝子可说。 可现在,皇上待她有几分情谊,没人知道,几年后,又还能有几分,就更没人说得清了,袁太妃只怕也作如此想,怎么可能不挣扎一番。 段双儿小心的安慰道:“上月初那事儿出来,太后娘娘只叫人从里头拖了一个出来,其他也没动,这样都不要紧,想必就不会有事了。” 方婉也就点了点头,觉得也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太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让皇帝和萧重心里头都有个坎儿,她把袁太妃捏在手心里,又占理又留情,这分寸是非常恰当的。 方家的这个年过的热热闹闹,忙忙碌碌,就是在正月里,还在筹办方婉的嫁妆,苏太太虽然没有尚方宝剑,却格外上心,事事精细,景王府正房的家具在二月才全部做完,为着这个,景王府正房又特别修葺了一回,没动梁和屋顶,把门窗、门槛都换了一回。 方婉从正月起,基本就不出门了,美其名曰在屋里绣嫁妆,其实她手艺不怎么样,内务府里十来个绣娘都在给她绣嫁妆,从大件的嫁衣,盖头,鞋袜,到铺盖,枕头,屋里的喜幔,到小件的荷包、香袋都统统代劳了。 今年来,方婉就出了一回门,二月初七三皇子大婚,方婉去庆和长公主府送嫁。 她又觉得特别哭笑不得了。 她这辈子居然混到名正言顺的来给温郡王妃送嫁了。 对,就在正月二十的时候,朝廷册封三皇子给温郡王的旨意下来了,三皇子还没有女眷,就只请了叔伯兄弟和其他府里的爷们喝酒,听说也有人进宫去给蒋贵妃贺喜的,不过到底不能开宴。 方婉没出门,就预备了一份儿礼,给董莹绣送去。 董莹绣的回礼居然是一支红珊瑚的梅花。 方婉觉得,这两口子大约真是她的心结,处处透着点儿叫她哭笑不得。 董莹绣的嫁妆丰盛,一百二十八台全绑着大红绸花,送了大半日才送完,方婉见她梳妆之后,浓厚的粉底,也看得出她些许的紧张,不安,又有些期待的情绪。 也不知道今后她到底算是失望,还是觉得理所应当。 方婉不由的就这样想。 随即一转眼,就进了三月了,景王殿下的喜事近了,宫里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有赏东西,方家的嫁妆虽然不算丰厚,但因景王府的聘礼都由方婉带去,东西就多了,加上有两位圣人的赏赐打头阵,看着还是非常热闹的。 方婉早上天没亮就被叫了起来梳妆穿衣服,喜娘要给她绞面化妆,梳头发说吉祥话儿,方婉饿了个半死,也不给吃东西,穿上大衣服了就没法方便了,喜娘叫她忍一忍,进了洞房揭了盖头就可以换衣服吃喝了,后来还是康南云趁喜娘出去的功夫,递给她一块儿桂花糕:“吃一块儿,别饿晕过去。 然后康南云说:“我那一日,你也别忘了我啊。” 方婉又要吃又要笑,差点儿没噎出毛病来。 这个时候,在京郊的一处别院里,修建的一派农舍风味,连屋顶都是琉璃瓦上又盖了稻草的,五殿下萧文就坐在那草屋的廊下。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支鲜红的珊瑚梅花。 他知道,三哥也寻了一块上好的红珊瑚,送到庆和长公主府叫三嫂做了两支,早就送了一支到方婉的手里。 他为她做的这一支,却送不出去,所以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暗暗的把董莹绣送的那一支换了出来。 他们送过去,不过是一点交情,他送的,却不一样。 萧文在那里坐了许久,从天刚亮,一直坐到景王殿下成亲的吉时,一直到有人急匆匆从门口进来,跪下回道:“景王殿下迎亲路上遇袭,生死未知。” 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景王殿下又出事,这一回皇上气的茶盅子都不摔了,就是太阳穴青筋直跳,脸都气红了!他老人家围着御案转了两圈,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就平静了下来,宫禁卫、黑骑卫大统领沈大人这个时候刚好赶到,跪下回道:“景王殿下遇袭,伤左腿左手,侍卫死七人,伤三人,来犯逃五人,死九人,无一活口。” “是哪边儿的人?”皇帝坐回了御座,冷冷的问。 “来犯有部分潜伏在路边房里,有部分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是景王殿下的侍卫拼死护卫殿下。”沈大人之所以来的比皇帝得到的消息迟,就是因为要搜集数据,不然进来回什么话? 五城兵马司…… 那里龙蛇混杂,谁的人都有,历任十数长官,从先帝起,就已经理不清里头到底塞了多少方向的人了。 杀萧重做什么?皇帝在这样想,沈大人也这样想。 找到动机,才能知道找到查找方向。 就是袁太妃和袁家曾有过夺嫡的念头想法,其实都还没有开始有动静,且袁太妃都已经被圈禁起来,谁都见不到了。 萧重自己,是没有那个意思的,他的身边有皇帝的人,萧重的动向,皇帝是很清楚的,不管是看他在锦城待萧祺的方式,还是旧年底赈灾他暗中拉的萧澜一把,皇帝都知道,萧重现在是很显然只看侄儿们夺嫡,他手握圣宠,又有差事,一个实权王爷做的称心如意。 很快,皇子们都要倚重萧重的支持,就是下一任皇帝登基,也同样需要萧重的辅佐,事情正在朝着皇帝规划好的方向发展。 何况这个时候,萧重连正事都不大管了,一心就等着成亲,表示要成了亲,过几个月好日子,皇兄再给我派差使吧! 想到这里,皇帝问:“景王妃呢?” 沈大统领伺候皇上久了,深知他的心意,自然不会漏过方婉那边的消息:“景王妃派人来跟微臣说了,这是皇上赏的好日子,还是礼成为好,景王殿下受了伤,或是叫人抬到堂上来拜堂,或是她独自拜堂,有圣上庇护,她觉得不要紧。” 肯这样牺牲的女人可不多,一辈子一次的好日子,男人遇袭受了伤,怎么看都觉得晦气,这样的情况下,多半就是两家人商议着改期了,这位景王妃果真与众不同。 沈大统领又说:“景王妃的意思是,景王殿下府里也没个人,如今太妃病了,自然不敢劳动,不如就索性成了亲,她也好伺候景王殿下。” 这话就说到皇帝的心坎上了,这种事,后宅有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确实有好处,何况这个女子,聪□□黠,办事周全,进京之后的诸事,常常叫皇上都有一种她真是适合做景王妃的感觉。 是以皇上就不再犹豫了,吩咐道:“就依景王妃,照常拜堂。传旨,赏景王妃一万两银子!” 皇帝的赏赐简单粗暴不常见,可却颇有意思,好像是说景王妃虽然出身差些,可朕现在给她撑腰,就不比其他王妃差了。 圣旨下来,方家和景王府凝滞下来的人才算又活跃起来,因为主人家没说今儿不算,便不太好走,只得坐在待客的厅里等消息。 理着百花胡同事儿的苏太太苏老爷,景王府的长史官,太监总管,各级管事的头目,内务府管事的人等倒是早就忙的一头汗了,那么多客人在这里,照样得吃喝款待不是? 而且还比平时透着不寻常,就更麻烦了点。 这会儿有了章程了,还是皇上的旨意,事情就好办多了,方婉的花轿虽然误了吉时,却没有一个人说,好像从礼部到内务府都全部忘了这事儿,一样是吹吹打打的就送到景王府,照样是四位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送嫁。 进门儿没有新郎来接,这种面子活儿,方婉也没多大感觉,她有点心急想看到萧重,先前消息送来的时候,她的心真是凉了许多,她又给吓坏了一次。 现在能吓到她的,也就是这样的生死大事了。 问题是,一年来四回,换谁也受不了啊! 她还不能怪人家萧重,四回他们两个一人一半,谁也不能说谁。 她在家里等着的时候,消息说的是景王殿下生死不知,后来沈大统领亲自派人来跟她说,消息确实了一点,就成了伤了腿和手,昏迷了过去,待她启程过来的时候,路上有人小声更新消息,说是已经醒了,能说话了,就是动不了。 方婉一路叹气,拜堂什么的,算是小事,她也没什么执念,可是进了喜堂,从头巾下头,看到被人架着出来拜堂的萧重,她却不自禁的还是泪流满面。 她对这些礼仪没有什么执念,可是她对萧重有执念啊。 萧重因为有伤虚弱,拜堂都拜的很快,司礼喊了礼成之后,方婉很松了一口气,催着喜娘赶紧进去。 “快进里头去。”戴着大红头巾的新娘子当众就催促起来了。 喜娘都怔愣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今天情形不同,便就闭了嘴,果然赶紧扶着方婉进去。 身后还跟进去几个丫头,外头众人面面相觑,今天这洞房就不能闹了,就连进去都不太好。 不过好在景王殿下是先帝幼子,上头有的是哥哥和姐姐,且个个都早就成了家,自己当家做主,又有爵位有本事有人手,这时候,哥哥和姐姐们就替他招呼起人来。 先帝最年长的几个皇子,折了三个在夺嫡里头,皇帝登基后才长大的皇子们,反而都保全了下来,如今连萧重在内,还有六个皇上的兄弟,这里头因着母亲的位分高低,有封亲王的,有封郡王的,都差不离,公主们则一水儿被优待,就是先帝时略有差距,皇帝登基后也都是长公主,供奉都是一样的了。 此时王爷和公主们都当起了主人,把客人都赶到了前头预备好的席面,除了不闹洞房,新郎官不出来敬酒,这会儿外头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看起来也是一次盛大的喜事。 可在洞房里,喜帕揭下来,方婉满脸是泪,泣不成声,握着萧重的手,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哭的特别委屈,特别难过。 就好像……就好像她又被调包了一样。 毕竟这么久以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都挺直腰背,冷笑一声。就是她自己被刺,也都一样。 没想到这一回,她哭的那么伤心,叫人心疼。 是啊,她再聪明从容,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呢,萧重心疼的想,他的右手被她握着,只好吃力的去抬受伤的左手,想摸摸她:“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哭?” 萧重想了想:“或者先问问我怎么样再哭?” 方婉一把把他的手给按下去。 她哭的时候,别人也一样拦不住,所以,好像还是没有被调包。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方婉终于抽抽噎噎的收了声,景王殿下隔一会儿拍拍她,拍一下,她又哭的伤心一点儿,到后来,景王殿下都不敢拍她了。 只能干看着,好像但凡他有一点动作,都会惹的她更伤心一点。 所以萧重只能干看着。 看到她自己不哭了,可是眼睛肿的好像桃子似的。 方婉自己的丫鬟和景王府的大丫鬟都在外头门口站着,景王府的丫鬟都是内务府□□过的,袁太妃亲自挑的人,橙花排第三,前头的两个,虽然都见过方婉,但方婉来景王府的时候,没有叫人来伺候过,只有橙花主动的去送过茶,等着吩咐,这位姑娘反是跟韩九爷说话多,后来就是王爷了。 里头哭了很久,丫鬟们在外头默默的站着,这倒不算什么要紧事,宫里伺候人的宫女太监,站上一两个时辰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站的笔直,也不会僵住,这算是伺候主子的基本功了。 待的里头哭完了,叫热水,又叫膳,排在第一个的大丫鬟银杏和茉莉才推门率众人进去,先是跪下磕头,起来后才说:“热水已经预备好在廊下了,膳食还得请王妃吩咐,叫什么?” 方婉道:“这会儿还乱着,时辰也晚了,你们我就暂时不分派,跟着我过来的四个,今日暂且在这屋里伺候,若是回头觉得不够了再叫人,你们原来伺候的,就在外头伺候,要东西才便宜,等松些儿了,再分派吧。” 方婉安排了之后,说:“王爷的膳食,太医必定是有吩咐的,照着太医说的办。我这里简单,你们厨房里有炖着汤吗?给我下碗面就行了。” 说着还叹气道:“哪里吃的下什么。” 银杏等人都低着头听了,等方婉说完了才回道:“膳房里炖着鸡汤,牛肉清汤,鸽子肉汤和大骨头汤,不知王妃的口味,用哪种顺口些?” “牛肉吧。”方婉随口说。 景王府的丫鬟们就退了出去,只留下方婉的四个陪嫁丫头,绿梅、春杏、紫萱、绿芷留在房里伺候,银杏几个看着人从廊下把热水提了进去,茉莉头也没抬,只是轻声笑道:“看起来,王妃是要等着王爷好了来做主呢?” 银杏皱了皱眉,在景王府,她就是丫鬟里头的第一个,外头虽然还有管事的大嬷嬷等人,但那些人不进内院王爷身边伺候的,银杏在这里久了,倒颇显出一点儿威严来,听到这话不够恭敬,低声斥了一句:“闭嘴,王妃也是你能嚼说的?” 但是她心里头也有点看不上方婉,之前方婉还没赐婚,只是因着王爷对她的青眼,她就经常跑来景王府贴着王爷,她心里头就有想头了,只是她是下人,不敢说一句话罢了,可这会儿看来,这位王妃全无主意,王爷出了这样的大事,她是正经王妃,不知去外头理事,连分派丫头也没有,只会哭。 真是除了长的美,一无是处。 哭成那样,眼睛都肿起来了,也还显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怪不得王爷这样喜欢,外头传的那些狐狸精的话,还真是…… 只有橙花跟在两人后头,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睛都不往那边瞄,她在这府里也有日子了,一直越不过她们两个去,不过这一回,橙花在心中忖度,这两个大约快要下去了。 绿梅在陪嫁的时候就有方婉分派了她总领的,此时接了热水,便伺候着给方婉洗脸换衣服,方婉对萧重道:“我看你的精神还是好的,不过疼的厉害吧?” “看到你,我就不疼了。”萧重说的时候还想笑一下。 “胡说!”方婉没好气,她哪里还有心情跟他说这样的情话,她擦了脸,把帕子递给绿梅:“别说胡话,先前我都听说了,没两个月你都下不来床。” 虽然没有太医来给她回话,因为一个时辰之前,她还只是准景王妃,但方婉还是问明白了萧重的伤势。 这一回,是冲着弄死他来了,手上略好些,腿上伤到了骨头,到底他也是练过的,并没有束手待毙,只是腾挪之间,更伤的重了些,血流的多了,他也没撑住晕了过去。 瞧他这会儿脸色又青又白,说话都没了中气,他自己或许不觉得,方婉听到他那样气短,手握住她的手都没什么力气,有点软软的,心底就酸软的不行。 她安慰他一句精神好,他就敢顺杆爬了。 萧重委屈:“你就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他觉得自己都受了伤了,方婉为什么今天偏偏特别不软和?特别凶? “我都快被你吓死了。”方婉比他还委屈:“一路都在哭呢,那你怎么不安慰人家?难道还要人家安慰你?” 方婉一撒娇,萧重就算疼着也心软起来,抬起右手:“好好好,我抱抱,抱抱你就好了。” 方婉果然移过去挨在他怀里,同时小心注意着不碰到他的伤处。 萧重其实揽着她的手也没什么力,方婉安慰了他一下,就觉得自己这姿势不舒服,正要撑起来,听到她的头顶上,萧重意味深长的说:“我怎么总觉得,从一开始起,你就是在等着这一回呢?” 方婉:“……” 萧重这回是被人砍的开了天眼了不成? 第79章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以方婉的伶牙俐齿,都呆了好一会儿,才说:“自从我第一次在马车里看到你,我就总觉得有这样一天。” 这话含混,但细思也不是没有道理。 萧重便笑了笑,又拍拍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倒叫方婉做贼心虚的觉得有点不安。 她确实在等,可是不是这一回,是四年后。 只是她现在也不确定了,她的重活一世,改变了很多东西,萧重明明到死都没成亲的,如今却成亲了,在迎亲的路上挨了这一回,这就是以前没有的,还有颜侧妃和她的儿子,叶氏一家,阮氏一族,当然还有她自己的家。 离她越近的人,改变的就越多,现在的形势,与她所记得的当年,已经渐行渐远,萧重有了这一回,还会不会有四年后的那一回呢? 方婉觉得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所以她难免高兴了一点,嘴角露出了一点儿微微的笑意,虽然萧重现在还奄奄一息,可他今后肯定比前一世要安全一点! 方婉笑着看他,目光中满是柔情。 方婉的东西自是早就送进了景王府,她贴身的东西用具,衣服箱子,昨日里就送到了这间新房里,这个时候,她换了一身在家里晚间穿的浅杏色撒脚裤子,同色镶边左衽乳白短上衣,外头披着同色绣绒花袍子,头发散下来,梳了个大辫子,完完全全就是个小姑娘,坐在旁边。 萧重从来没见过方婉这副居家模样儿,平日里白日见她,虽然是家常衣服,可也是规规矩矩的,方婉这随意的模样,越发小巧玲珑不说,关键是一见这样,就觉得该睡觉了似的。 终于觉得方婉是他的了!跟他晚上都一起。 萧重伸手捻了一下她外袍的绒花,笑道:“我没见你这样过,倒比平日里有趣。” 方婉的脂粉早就洗掉了,不知道擦的什么油显得皮肤油光水滑,饱满柔嫩,听他这样说,倒是能理解:“那是自然,你平日里见过的人,都不能穿这样见你。” 萧重听着就要笑,可一笑就扯了伤口,露出痛苦神色,方婉赶紧按着他:“我还是少跟你说话吧,说话本来就费神,你还笑。” 除了两处大伤,萧重身上还自然有些小伤,总要好几日才能好的,萧重其实只是欢喜,他总算是和方婉成了亲,这是他期待的事情,是叫他欢喜的事情,所以他看到方婉不仅是家常,还是一副在自己家的模样儿,心里就觉得甜滋滋的,今日这样倒霉,都不能坏掉他的好心情。 方婉自己反倒缺乏这种感受,不过她是温柔体贴的人,此时便笑道:“这样的料子,还有好几样,我叫人多做几个颜色花样的穿。” 方婉虽然不能特别领会他喜欢的地方,可她这样说,还是很叫萧重高兴的,萧重说:“我库里还有些别的,你只管拿出来叫人裁了做。” 方婉就笑道:“行,回头我就去选。” 萧重觉得,方婉嫁给他后,好像又软和了一分。 一时景王府的丫鬟们从膳房提了膳来,方婉见春兰去门口接了,就问道:“问一问她们这府里谁管事呢,给王爷看伤的太医是哪几位,安排在哪里歇着?每日里看王爷几回,府里之前的章程是怎么着的。” 春兰跟着出去交代几句,银杏就进来回话:“回王妃的话,先前奴婢就得了吩咐,太医一共是四位,都是皇上赏下来的,曾大人、王大人、赵大人、薛大人,如今把这旁边的甘草院收拾出来伺候太医老爷,在这前头过一道门,穿过走廊就是了,老爷们如今是每三个时辰来给王爷请脉看伤,膳房里十二个时辰不断火都有人守着随时烧水,熬药。” 银杏见方婉轻轻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如今奴婢领着府里伺候王爷的差事,王府后头的一应事体都是庄嬷嬷,陈公公安排。外头是长史官戴大人伺候王爷外书房的事儿,再细些奴婢就不懂了。” 王府里是用太监的,不过一般不进内宅,只在外头院子伺候,传话送东西,伺候主子爷过来,都是到廊下就站住脚了,只有嬷嬷丫鬟才进屋。 银杏会错了意,听方婉一句‘之前的章程是怎么样的。’方婉本来要问太医伺候景王殿下的章程,她却以为王妃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王府的事务都捏在手里,方婉听了,倒是笑着打量了她一眼,没纠正,又点了点头。 只有自己时时想着,放在心上的事情,才容易发生误会,产生会错意的情况,不过这些丫头在这府里,没有女主人惯了,如今乍然有了,难免有点不安也不奇怪,是以方婉才没有多说,她先知道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好。 方婉道:“既如此,你们外头也留两个人轮值,回头太医过来查伤了,或许又要东西。” 银杏答应了,退了出去。 她有点诧异,方婉听了她的话,并没有问庄嬷嬷在哪里,表现的好像是听过了就听过了似的。 王府的事,方婉不着急,她担忧的是萧重,先前萧重的精神还好些,跟她说笑了一会儿,又喝了半碗粥,后来脸色就开始发红,方婉见识过不少有外伤的人,不管是板子打的还是刀剑砍的,她早就预备着了,伸手一摸就叫人喊太医来,王爷发烧了。 太医查伤诊脉,方婉就在床后的纱帐里头等着,接着叫人煎药,灌药等,直到早上,那烧才算退了些下去,萧重睡的才安稳了一点。 太医院院判章大人隔着纱帘对方婉道:“王爷这一回热度退了些,不过还可能会起热度,反复再三,这其实也是该有的表现,王妃要着人注意着,王爷要多喝一点水,用清淡些,不过这是外伤,倒也不能如平日里生病一般净饿。还要有点力气才好的快。” 方婉又问了两句,便叫人伺候太医们下去歇着了,她想了想,吩咐绿梅:“你叫人去百花胡同,请苏太太暂且来这里帮一帮我,家里的事不多,十天半个月想来伯娘们和太太都能周全的。” 方杜氏是管惯了事的,新进门儿的二伯娘也是个精干伶俐人,要说后宅的事,她们办起来不要紧,稍微麻烦一点儿的就是百花胡同从房子到人都是景王府的,所以才事事交给苏太太管,对内对外也便宜些。 方婉新进景王府,这会儿又要守着萧重,暂时不能也没那个心思理会内务,只能维持原本的运转,但她不属于原本的运转体系,所以她把苏太太带进来。 庄嬷嬷是在昨日景王殿下发起了烧,这边开始煎药了才赶过来的,她说是在前头伺候公主和王妃们招待客人,打点细务,方婉也没多问,就留下她在屋里伺候。 王府的细务,现在自然还得靠她。 银杏和丁香照着景王妃的吩咐昨日上半夜留下值守,没想到王爷发起烧来,闹了一夜,她们就没有换班,也跟着忙到了天色都发白了,里头消停了,御医老爷们回甘草院歇着了,她们才把事情交代给来替她们的茉莉和海棠。 她们往后头走,刚走了两步,听到里头庄嬷嬷劝方婉歇着:“王妃累了这么一夜了,这会儿王爷稍安,王妃也该歇一歇,保重才是,王妃的屋子是早就收拾下来的,一应都是现成的。” 银杏的脚步就慢了两分,听到王妃的声音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王妃累了,说话也小声,但还是坚持:“就在这次间给我收拾一下,我就在这里歇歇罢了。” 银杏很想听到后头的话,她多少知道一点儿庄嬷嬷的心思,所以更想知道王妃的应对,她是一开始就顾及颜面,被庄嬷嬷拿下,还是能稍微撑一阵子。 银杏觉得,既然王爷喜欢王妃,这情分就跟普通赐婚不一样,王妃出身再差,在这上头底气应该要足一点才对。 可惜走的再慢都听不到了。 在里头屋里,庄嬷嬷又道:“这里人多,进进出出的,只怕王妃歇不好,知道王妃是挂念王爷,不过王妃若是歇的好,才越发好看顾王爷些,就是王爷见了,心里头只怕也好些。” 方婉在温郡王府的时候,是受宠的侧妃,她的小院春晓,里里外外六七十号人,从来没有人敢驳她的回,敢驳回的,方婉向来认为是来打擂台的,其中包括名正言顺和她打擂台的温郡王妃跟前的人,还有新进府,得了两回传召,就蹬鼻子上眼,觉得自己快要入主春晓院的人。 毕竟进了温郡王府,只要长了耳朵的都知道温郡王侍妾众多,后宅新人辈出,但春晓院十数年如一日屹立不倒,不管来了多少人,一浪接一浪的打过,春晓院还是春晓院,温郡王去的最多,赏赐最多,最有脸面。 方婉听这嬷嬷驳回之后,露出一点奇怪的表情,好像是不太适应,然后她问:“我去歇着了,谁伺候王爷呢?” 庄嬷嬷笑道:“早前太妃娘娘赏了王爷两个姑娘,正是为着伺候王爷的。” 方婉不意外有这样的人在王府,萧重今年都十九了,袁太妃不给他人才是怪事,方婉意外的是,这个庄嬷嬷能进景王府管事,不该是个蠢的啊? 她为什么就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然后方婉看到依然睡着的萧重来,她就想通这个庄嬷嬷的盘算了。 她是打着主意,趁着萧重现在不能管事,趁着方婉因为萧重遇刺慌乱,趁着方婉现在刚进府来一切事情都不清楚,一应人都不认得,把方婉压下去。 这样一想,就不算很蠢了,因为这个时候,确实是新王妃最弱势的时候,回了头,不管是她站稳了一点儿,甚至是熟悉了一点儿,或者是景王殿下替她撑腰了,都不如现在好办。 天下当然有奴大欺主的事,主子占了天然高度,并不能就一帆风顺,奴才也有奴才的办法,不过因为地位不对等,奴才想要压住主子,肯定比主子压住奴才要难的多,方婉被她小看,当然是因为她出身的问题,若是个娘家势大的王妃,庄嬷嬷或许还要谨慎的多看看风向,多看看王妃的脾性。 可方婉如今在她眼里,是个连王府规矩都弄不清楚的人,而且只会哭。 方婉心思何等灵透,单看庄嬷嬷敢来试探她的眉眼高低,不仅明白了她的心思,甚至连她凭什么能起这样的心思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看起来庄嬷嬷先前人虽然不在这里,这屋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知道的。把的很紧。 方婉想到这些,用不了多久,那庄嬷嬷还站的挺直的等她回答呢,她便语气平平的说:“来人,庄嬷嬷伺候王爷不力,提出去外头赏十板子,银杏赏五板子。” 方婉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的人,包括她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那四个,都僵住了。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绿梅,她赶紧上前来请庄嬷嬷:“嬷嬷,我们新来,不知道王府规矩,这领板子,是谁管着?哪里打,还请嬷嬷指点。” 庄嬷嬷这才反应过来:“王妃……” 才说了两个字,方婉眼睛都不抬,道:“庄嬷嬷再加十板子。” 庄嬷嬷紧紧的闭住了嘴。 打板子是太监的活计,景王府的太监总管赵培因不能进后宅起居的屋里伺候,此时就在王府正房院子的倒座房里候着,王妃的吩咐当然立刻就报到了赵培这里,那太监低眉哈腰,带着一点儿苦相的道:“赵爷爷,这事儿您看怎么着办,王妃新进府就……” 赵培没等他说完,一脚把他踹出多远:“说个屁,赶紧着拿对牌领板子,王妃要打,那就得打,哪有你这奴才说话的!” 一看这混账就是想劝他出头去说情,蠢的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位王妃出身那么差,谁还不知道人家是真有宠才做的了这个王妃的,有王爷撑腰,谁不能打?打谁都白打! 板子打完,庄嬷嬷和银杏都被拖回来谢恩,绿梅掀起帘子让方婉看了一眼,方婉便点了点头:“下去吧。” 帘子就被放下来了。 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新王妃一顿板子,敲了两个人,整个王府立刻就从群魔乱舞式的狂欢中凝固了,都悄悄转成了观望了。 不管新王妃是真缺心眼、愣头青、二百五、不懂事还是不要名声,不怕议论,板子是在那里搁着的,说打就能打,任是你底下人说的天花乱坠,有无数的理由,终究强不过板子去。 从宫里到各府上,心眼多的奴才从来不少,但强的过板子的奴才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用不用板子,全看主子顾忌什么,而不是奴才有多强,如今这新王妃看起来就没什么顾忌。 进府不到一日,就把府里的大嬷嬷和大丫头给打了。 到处还都悄悄传了起来,说是总管赵公公原也想看看风头,王妃一句话,吓的他半死,麻溜的就传板子来了,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住在王府东南角的半月林的武姑娘和宋姑娘,是前两年袁太妃亲自挑的人送进来的,当然不是什么官员之女,也是在内务府里挑的几代伺候皇室的家生子儿之女,且赏过来的时候说的也是送来伺候王爷的。 庄嬷嬷亲自带车去领的人,然后把她们搁在这东南角上的一个三间正房,三间倒座的小院子里,四个小丫头子伺候着,口口声声也是姑娘,平日里什么差使都没有,月例与府里的大丫头们一样都是二两银子,四季吃喝穿用不薄不厚,据说比府里的大丫头还强些,那些大丫头春天有两套衣服换洗,她们就有四套,其中两套还是绸缎的。 但是景王殿下就好像把她们忘记了一般,从来没叫过。 武姑娘胆子大,心眼活,也曾悄悄的使过银子,打听王爷在府里,便假做有事儿去前头,希望碰上一回,不过还没到前头就被人拦了下来,大嬷嬷没怎么着她,只派了人来把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子都赏了一顿手板子。 武姑娘干了这一回,就偃旗息鼓了。 这一回,这位大嬷嬷被刚进门儿的王妃赏了板子,到了下晌午,消息才传到这个仿若世外桃源般的半月林来,武姑娘的小丫头筒儿去膳房提膳,回来脸都发红:“姑娘姑娘~~” 武姑娘在窗下支着绣花棚子绣帐子呢,头也不回:“怎么了?” 其实丫头们,也不止吃一两回打,就是庄嬷嬷自个儿,在刚进内务府的时候,刚分派到主子跟前伺候的时候,甚至是之后,都有挨打的经历,有的时候是做错事,或者疏忽,也有时候就如这小丫头一样,主子犯了事儿,奴才挨打。 跟宫里的皇子们背不出书来,先生打伴读一个样儿。 不过这庄嬷嬷在升成嬷嬷之后应该就没挨过了,尤其是景王殿下开府,她被太妃娘娘挑中过来做了大嬷嬷,就只有她打人家的了。 武姑娘听了一回筒儿听回来那些,啧了一声:“这是做惯了太后了!打量王妃跟咱们似的,要服她管呢!” 筒儿把膳食摆出来:“王妃好厉害啊!” 星星眼。 半月林因在王府边上,离膳房远,每次拿回来的菜,本来就不是刚出锅的,提回来就差不多冷透了,全靠这屋里的小茶炉热一热,就是炭是有数儿的,不够使,也幸而离府里远,这边又是两个身份不高,没在王爷眼里的冷人,一整天常常都没人来一回,他们俩的丫头就在旁边的林子里拣些枯枝来烧,勉强能混下去。 武姑娘自己其实也是家生子儿出来的姑娘,只是家里伺候的主子强,混的好些,她也算□□丫鬟捧着长大的,不过现在捡起枯枝来使,她也照样得过。 这里饭菜香味刚刚飘出来,隔壁住的宋姑娘就过来了,笑道:“昨日在林子边上散步,拣了些蘑菇,今天使双喜去膳房那边少要一个菜,讨了些新鲜肉,煮了个汤,给姐姐送些来。” 武姑娘赶紧起身让座,筒儿已经过去接了食盒,武姑娘笑道:“又吃妹妹的好东西了。” 她们两个都有一技之长,宋姑娘擅易牙,武姑娘擅女红,大约袁太妃当时挑人,也有这样的考虑,两人刚来的时候,还斗过心眼子,后来武姑娘出去碰王爷挨了教训,两人倒渐渐的好了起来。 连王爷都看不到,还有什么好争的,反倒是在这林子边上相濡以沫起来。 这里摆在一起吃饭,不免的说起今日这府里的大事了,宋姑娘悄悄的道:“听说是庄嬷嬷跟王妃说,要把我们两个宣过去伺候王爷养伤,王妃才恼的。不过有一事儿我不大明白,以前她藏着掖着,不愿意咱们见到王爷,这一回怎么就跟王妃说了呢?” 武姑娘‘嗐’了一声:“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前府里没王妃,只要咱们不在王爷的眼睛里头,这府里后头谁最大?这会儿可就不一样了,王妃那是正儿八经的皇上赐婚,从正门抬进来的,她还想硬脖子,连王妃都辖制住,不得推人跟王妃打擂台去?要我说,王妃就是个明白人,先前是真听她的把咱们给传过去,贤惠大度是有了,那今后在这府里只怕就成了佛爷了,叫人高高供起来,什么事都不能了。” 到底吃了宋姑娘的好汤,武姑娘又喝了一口,鲜甜满口,便又小声提醒了一句:“你可别傻,这位王妃单看这一手,就不是个善人,手辣着呢,不然她也做不了这个王妃,你可别撞她手里去,只怕死了也是白死。” 宋姑娘顿时觉得今天花银子买了肉请客花的值了。 可是两人已经打定主意安分守己,继续在这林子边上的小院子里拣枯枝过日子,第二日午后,却有丫鬟来叫,说是王妃招她们两个去。 宋姑娘和武姑娘都吓了一跳,也不敢说什么,嘴甜的请那来喊的丫鬟姐姐长姐姐短的坐着,使眼色叫小丫鬟去伺候套话,她们忙忙的梳头换衣服。 两人不约而同穿了一身素淡的夹衣,只用了简单的簪子钗儿,不管叫她们去做什么,王爷前日才伤了,也没人敢穿个鲜艳颜色了。 来喊的丫鬟其实也不知道方王妃的意思,两人心中打着鼓,跟着过去,这王府正房,两人进来两年多了,还第一回见识,一进门是一座照壁,绕过去就可见正房大院子,正中间是打磨的光滑看起来就上了年头的青石板路,园子极大,两边各一颗枝繁叶茂百年银杏树,台阶两旁四个半人高的大缸,栽着碗莲,台阶底下绕着房子种了一圈防蚊虫的香草,这会儿春天了,已经发了新芽新叶。 正房是三大套屋,一道正门两道侧门,正中是一明两暗三间,两侧都是一明一暗两间,东西两边也都是这样,另有角屋和倒房等。 两人都没敢抬头细看,除了觉得这王府规制确实大之外,就低了头,在门外报名字请见。 没等多久,里头叫传了,两人规规矩矩的进去,里头堂屋华丽自不用说了,两人眼角只瞥到上头坐着一个穿着杏黄色袍子的人,白挑线裙子,便跪下磕头请安。 心里其实真的战战兢兢的。 新进门的奶奶夫人们若是想要处置之前的侍妾,有的是法子,好些的给银子发嫁出去,有些刻薄的打发去庙里,一辈子都出不来。如今王爷受伤,话都是现成的,给王爷祈福。 当然,若是受宠的侍妾,有爷们护着,自然无恙,新夫人不管是要名声或者是顾忌爷们,也不敢动,或许还得施恩抬姨娘或是赏东西,但她们两个,王爷连见都没见过,只怕若不是昨日里那老婆子提,根本想都没想起过她们,新王妃说不定要过个一年半载才知道这里有两个姑娘。 武姑娘在心底把那老婆子骂了个臭死,听到上头王妃开口问了:“你们两个是太妃娘娘那一回赏了来伺候王爷的,怎么这两年多了,没领过差事?” 这话听的两个人都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对看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 她们的差事不就是伺候王爷吗? 还是武姑娘的心眼活泛些,忖度着小心的回答了一句:“当日太妃娘娘是在内务府挑的奴婢两个,交给庄嬷嬷领回来府里伺候的,嬷嬷打发我们在那边住了,只叫我们等着,没有打发差事,我们也不敢问。” 方婉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就觉得,内务府□□出来的人,哪有多少傻的啊,偶尔有一两个傻的,那都有别的人再聪明也比不过的长处,比如美貌。 这两个都不是十分美,左边答话这个瓜子脸儿,略微清秀,右边这个更好看一点,不过也算不上绝色。 方婉便道:“庄嬷嬷这是怎么回事,太妃娘娘心疼王爷,特特的在内务府挑了你们两个来,自是有缘故的,她就敢搁着不用,这不是辜负了太妃娘娘疼王爷的一片心吗?” 武姑娘心里还有点茫然,难道王妃这样大度,进来就要安排她们伺候王爷?不能够吧?她又不傻,实在是不敢相信。 然后侍立在新王妃身边的那个三十多岁,遍体绫罗珠翠的官太太模样的妇人就回了新王妃:“我先前已经打发人去内务府问了,果真是有缘故的,这个叫宋薇,家里一家子都是在燕王府上伺候的,她的娘和姐姐都在燕王老太妃小厨房伺候,她也学的一手,太妃娘娘就是看重的这个。” 武姑娘一听,浑身一震,终于明白过来了,心中不由的升起几分喜悦,很有一种逃过一劫,劫后余生之感。 果然,新王妃听了便道:“怪道呢,燕王府我也知道,膳食极为精细,一见就是有功夫的,她们家能在小厨房伺候,教出来的姑娘必也是好的。这可不就是为着心疼王爷么?还有一个呢?” 苏太太又回道:“武莺是跟着织造局的绣娘学出来的。” 方婉叹道:“可见太妃娘娘对王爷的心了,特特的挑了这样两个人来给王爷,怎么就放着不使?这是怎么当的差,打量着王爷是在外头办大事的,不理这些个,就这样不经心?” 苏太太就不敢再多说了,只垂手侍立赔笑。 方婉便吩咐:“太妃娘娘自是比我们会用人的,既是太妃娘娘赏的人,从即日起,宋薇就去厨房伺候,武莺去府里针线房里吧。” 然后又查了一下两人的月例银子和东西,见都拿的一等大丫头的例,没有亏待,才算了。 一人赏了一个荷包,叫苏太太领下去:“你给她们安排一下。” 一等大丫头去这两个地方领差事伺候主子,当然有一定规则,该是什么职位,管什么事,新进去又得先降半级,但因为太妃光环又该怎么处置,这些细枝末节,方婉就不管了,交给苏太太办去。 有了差事,两个人就不能再住那么远了,两边地方差事安排妥当了,她们回半月林收拾东西,趁着眼前没人,才敢说几句话,武姑娘道:“王妃真是太厉害了,随便一手,不仅咱们就此成了府里的大丫头了,庄嬷嬷这可就得不了好了。” 宋姑娘反应慢半拍,还有点晕的说:“那咱们今后就不伺候王爷了?” “伺候啊,这不也是伺候?”武姑娘说:“太妃娘娘当日不是也说挑两个伺候王爷的人?这也没什么不对。” 宋姑娘大约是没想到生活还能有这样的转折,想了半天才说:“那咱们今后,也能出府去了?” 武姑娘见她在那懵圈,也不急着说明白,自己带着人兴兴头头的收拾东西去了,要说做王爷的侍妾,看起来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儿,可那也得王爷愿意。她们混了这两年,年龄都混大了,还在这半月林混,再这样混下去,她们老死在这儿还得看那些嬷嬷和大丫头、大太监的脸色过日子。 可如今,她们就是府里的一等大丫鬟了,她今日进针线房,手底下就能使着四个人,虽然身份尴尬一点,今后不见得能求了恩典在外头嫁人,可就是在这府里有体面,那也比现在强着呢。 王妃的手段那真是没得说,她显然不愿意自己两个做王爷的侍妾,这样一手,口口声声捧着太妃娘娘,得个孝心的好名声,又给自己两个施了恩,往高了一捧,还给庄嬷嬷安了个怠慢太妃的罪名,她进府就打大嬷嬷的事,立刻就变成了个好名声的事儿,这样翻云覆雨的本事,哪里仅仅是有王爷宠爱的缘故。 庄嬷嬷这次可算是撞上真神了! 武姑娘在屋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出门嘱咐宋薇:“你只管拿出手段来,实心伺候王妃,少不了好处。” 宋薇懵了半天,这会儿大概也想明白了,赶紧点头称是。 方婉这一手玩下去,府里观望的人头又都纷纷矮下半个头去。 她回了里头,萧重今日里脸色好了些,也没起烧了,不过太医还是搁在隔壁院子里不放家去,方婉嘟嘴道:“原来你府里还搁着姑娘呢,我竟不知道,你都动不了了,还有人拿那两个姑娘来跟我打擂台。” 萧重茫然:“什么姑娘?我不知道。” “还哄我呢!”方婉坐在床边,双手去揉他的脸颊:“管你知道不知道,反正我已经都打发了。” 萧重的右手还算活动自如,伸手按住了她在他脸上乱捏的手:“我真想不起那事儿,你打发了就好,今后若是还有不好推的,你也一样想办法打发了就是。” 他说:“我的心里,只放得下你一个。” 方婉歪了歪头。 “别的人,我瞧着都寡淡无味,无趣的很。”萧重叹气:“那些人,连话都不会说。” 方婉不由的嗤的一声笑。 萧重握着她的手不肯放:“你再替我生七八个孩子,我就看都不看别的人一眼!” 他比她要的还多呢! 方婉又笑出声来:“好!” 萧重虽然动不了,不妨碍两人柔情蜜意,可绿梅在门口叫方婉了:“恭亲王和王妃来看王爷了。” 萧重受伤第一日是成亲,第二日京城里的人默契的让他歇了一日,今日开始就各处都来看望了,方婉只得又揉一下萧重的脸,出去应酬了。 景王府闹了有半个多月,才算清净下来,过了两个月,萧重能拄着拐杖走动了,关于刺杀事件,也查出来了一点蛛丝马迹。 第81章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温郡王?”方婉睁大了眼睛,萧祺刺杀萧重? 萧重现在也随着方婉喜欢了那水边的亭子,今日接待叶八公子叶元桢就是在那亭子里,密谈了一个多时辰,叶八公子告辞走了,方婉见他没回来,就自己过去。 萧重的表情方婉没见过的凝重,萧重被叶元桢的消息震撼了,也就顺便震撼了方婉。 “这一次死的人里头,除了有生面孔,也有两个是在五城兵马司当了多年差的老人。”萧重说:“当日立刻去拿这两人的家人,可是大理寺的人到了的时候,两家人都死绝了。” 这也不难猜,那两人既然暴露,家小绝无幸理。 “这两家人,都跟温郡王府有关。”萧重继续说:“大理寺不敢继续查,就把宫禁卫扯了进来。” “叶八公子现在在宫禁卫当差?”方婉突然问。 萧重点点头:“明面儿上是这样,有些事才好有个身份。” 方婉又问了一句:“既然是这样说,你怎么跟叶八公子说的?” “我有什么好说的,要杀的是我,不管查出来是谁,我只管听皇兄的便是。”萧重还笑了一笑。 这话有点意思,萧重当然也是明白这里头水深的很,不愿意去趟,刺杀皇弟,却是牵连到皇子,有时候就有一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刺杀皇弟有什么用,踩下萧祺的用处其实更大。看起来有人要搅起京城的风云了。 方婉也点了点头,说:“不是萧祺。” 她很了解,不是萧祺。 萧祺还没这样蠢。 景王殿下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可是这样的哑巴亏,他也不太好吃啊。” 方婉凝神想了半晌,她的脸对着粼粼的水光,映的她的容色发白透光一般的晶莹,早在上一世,她就已经感觉过了京城中风云激荡的力量,历来夺嫡,自有无数人有自己的心思,有自己的盘算,不管选择依附哪一方,或者支持哪一方,或者始终站在岸边不下水,都是一种盘算,就算选择是一样的,但每个人的盘算也都不尽相同,做事的手法也都不会完全一样。 有无数的想法,就有无数的力量,搅合在一起,从来不可能泾渭分明的分清这一股是大殿下,这一股是三殿下。 最终的结果,自然也是无数力量角力和平衡的结果,当然,也还带一点天意。 对萧重的这一次,也是一样。 方婉说:“皇上怎么处置,自然没有我们说话的,可咱们也不能就叫人拿了当枪使吧。” 萧重就笑了:“我记得你在闺中的时候,就与温郡王妃好,连簪子都有一支一样的。” “少不得要替王爷卖一把子力气了。”方婉笑叹道。 然后方婉还有点不甘的说:“连成个亲都被人搅和着,这两月我没出去,还不知道外头人怎么嚼说我呢。” 说是这样说,方婉猜都猜得到外头有些人幸灾乐祸的样子,不一定是要有仇的,这世上多的是人愿人穷不愿人富的,何况她还是这一场大富贵呢。 方婉这两月没出门,整顿王府内务,收拾了当日跳出来的以庄嬷嬷为首的一干人等,然后暂时没有设大嬷嬷,让余下的庄嬷嬷手下的两个嬷嬷继续干着原来的活,有事直接回王妃知道。 两个人嘛,互相监察,就不是那么容易弄鬼了。 丫头那边,则直接以绿梅为首,春杏老实一点,不比绿梅强悍。方婉才进来,这里头盘根错节的关系她还不知道,并没有大动,当然也用不着知道。横竖板子搁在那里,主子还是相对容易做的。 用一段时间,什么地方不顺心了,再办就行了。 方婉很清楚,下人们的心眼也很多,就是因为如此,并不会谁都憋着劲想和主子打擂台,其实更多的是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要对主子表忠心的。 尤其是方婉这样没有根基的主子,位子够高,但自己原本的资源人手都不足,谁不会想到这位主子当然也是需要使人,需要人效忠的呢?那么多位子虚位以待,去的早的,才有好位子,效忠的晚了,只怕就没位子了。 真正一开始就要和主子别苗头的,通常是本来就有了根基权力的下人,才会打这样的主意。 方婉在府里打了一回,又拉了一批,再把自己的人撒进去,就不怎么理会了,府里自会运转。 接下来她又盘了一次库,觉得自己果真是得了一场大富贵。 景王府的库房,一见便知道这位是有帝宠,有实权的王爷。 这一回,她倒是没开库房,只叫人去吩咐针线房的武莺换衣服随她出门,并把她堆的纱花,选一盒颜色鲜亮的带上。 武莺有点心中揣揣的回了屋里换衣服,一边跟伺候她的小丫头子说:“昨日里堆的那桃红和茜红镶边滚雪细纱的带上,另再加一盒烟霞色的吧。” 收拾完了,武莺去正屋,在门口恭恭敬敬的等着,听到里头方婉叫:“进来吧。” 才低头进去,把手里的盒子交给王妃的大丫鬟,见王妃正在对镜梳妆,她也不敢太过伶俐的上前帮忙,只在门口站着听吩咐。 王妃梳妆,除了她老人家的梳头丫鬟,进门就去帮忙的,难免带一分姨娘做派,武莺是绝对不敢让方婉这样误会的。 方婉梳完了,见武莺还在门口老实站着,连她都觉得满意,这世上果然是聪明人多啊,叫人心旷神怡。 她就点头道:“咱们是去温郡王府说话,你这也未免太素净了些,紫萱,把那两支蜻蜓的簪子给武莺。” 武莺松了一口气,知道投了主子的好,连忙跪下磕头谢恩。 一时她坐着清油小车,随着方婉到了温郡王府,董莹绣已经得了消息,亲自到垂花门来接,见了方婉,挽着手笑道:“好热的天气,婶娘怎么来了。” 这辈分高,真让人有点不习惯,方婉简直需要定一定神,反是董莹绣,话说的自然的不得了。 温郡王府已经开始用冰了,董莹绣起居的正房东次间里,靠墙的紫檀长几上就放着铜制的宝船,盛着冰山,一缕缕白气蔓延开来,叫人进去就有一股子舒适凉爽之意,香炉没有熏香,只放着两盆栀子花,花香清新。 方婉笑道:“我那里针线房新进来的人,倒也灵巧,新堆的花儿,与别人不同,我给你送两盒来,还有,叫她去你的针线房看看,今年夏天用什么料子绣样,做什么款式,我都跟她说了。” 董莹绣笑逐颜开:“我就知道婶娘记挂着我呢。” 她就一叠声的叫人伺候武莺去针线房去,一头说着:“原该我上门来看婶娘的,倒劳累了您了。” 底下已经上了冰镇的玫瑰蜂蜜水,一碟西瓜和一碟葡萄,董莹绣亲自端了一盅奉给方婉,才打开那盒子来看。 这武莺果然是心灵手巧,不仅女红学的好,审美也非常不错,她只见过方婉有限的几回,就发现方婉爱素净,尤其是在家的时候,不太爱用金银玉等重首饰,她就开始琢磨堆花,再根据方婉挑来用的堆花不断调整材料,花型,颜色等,她最新的出品已经格外新鲜别致了。 董莹绣一看,果然爱不释手:“这样别致,我竟没见过。” 方婉笑道:“我觉得好看,就想着你了,知道你喜欢鲜亮的,特叫她们选了好颜色,特给你做的。” 董莹绣连忙起身道谢,十分捧场。 说了一会儿这些衣服首饰,方婉很自然的把话头转到了萧重的伤势上:“……在府里走动基本无妨了,就是还不敢出门,怕磕碰着,外头到底不比家里不是?他伤的重了,皇上的意思,着实将养些日子,务必要养好了,今年只怕都不会给他派差事了。” “这是应该的。”董莹绣道:“前日里我们王爷还说起来小皇叔呢,提起来也是恼,天下怎么就有这样大胆的人,竟就敢做这样的事呢!” 董莹绣其实也是个听话能听音的人,方婉早就知道,她真正吃亏在于她向来不是萧祺喜欢的那一类,又因为出身公主府,性子不十分和顺,做不到十分低声下气,所以她虽然明白,她的话萧祺却不见得听得进去,就是听进去了,也要打个折扣。 现在董莹绣顺着她的话试探,她就正好跟他说:“可不是,我想起来就恼的厉害,我们王爷这是招谁惹谁了?你不知道,昨日里,宫禁卫来了人,跟王爷说了半日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王爷好似就不大欢喜似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又查不出什么来。” 方婉在温郡王府坐了一个多时辰,又把武莺留在那里帮忙几日,便坐车回王府了。 方婉走后,董莹绣就捧着茶盅子出神,方婉今日来,好像是有什么目的的吧?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宫禁卫现在也有人在查景王殿下遇袭的事,昨日里宫禁卫来跟景王殿下密谈,今日她就过来提起这件事,难道……宫禁卫查出来的事,跟三爷有牵扯? 董莹绣悚然一惊,终于是想明白了。 宫禁卫与景王殿下的密谈,方婉就是知道,也不能明说,她这是特意来提醒他们的,三爷宫里宫外都有人,她娘家自然也都有渠道了,所以方婉相信,她只要提醒了,温郡王府查一查就会明白。 知道了事情才好处理,最怕的就是被蒙在鼓里,失了圣心都不知道。 亏的她与三爷从在锦城得知方家与景王殿下的关系后,就特特的跟她交好,终于得了回报,从这一回的事情可以看出,这位景王妃对景王殿下的影响力毋庸置疑。 董莹绣有点庆幸。 在京郊的那处别院里,此时有一辆朴素的跟在路上跑着的大部分马车都没有太大区别的马车,却直接进了别院的门,一路都没有停下,一直驶进了,廊下坐着五殿下萧文的院子,才停下来。 五殿下安稳的坐着,既没有丝毫不满这马车的动作神情,也没有半点要客气寒暄的样子,他就是那样坐着,静静的看着那车。 车上没有人下来,只听到里头有人说话:“这一次,你太急躁了。” 这是一个说话清亮的男子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 萧文没有说话,虽然这个人对着他这位皇子,说话态度没有一点恭敬的味道,萧文也没有什么表示。 那人接着说:“你不该现在就选萧重的,萧重身边有多少人,你是知道的,布置不够,怎么杀得了他?几个月时间,太短了。” 萧文终于说话了:“你不是一直要杀他吗?现在反而不满意了?何况虽然他没死,但闹的够大,我们舍出去的那些人就不亏了。” 那个人的语气很平板,从中似乎完全听不出喜怒来:“我并不觉得现在是闹大的好时机,我们很多地方还没布置好。” 萧文抿了抿嘴,没有接这句话。 车中似乎有一道视线投向了萧文随手放在廊下小几上那支鲜红的梅花:“是因为方四姑娘吧?” 车中人过了一会儿又开口了:“你不想看到萧重安安稳稳的娶了方四姑娘,所以选了他,选了那个时候?” 萧文把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还是不开口。 车中人的声音中终于有了一点讥诮:“多情种子。” 萧文缓缓的站了起来:“我们萧家不是向来出多情种子吗?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换一个人,我还有不少兄弟。你也可以看看除了我,还有谁会目无君父兄弟。” 那车里的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萧文冷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终于,那里面的人又恢复了平板的语气:“这一回就这样吧,我会派人善后的。今后不要再这样轻举妄动了。” “你只要登基为帝了,哪个女人得不到?包括景王妃也是一样。”那车里的人这话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安抚。 可萧文也觉得有点可笑。 看着那车又缓缓的开走了,萧文想,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是长大的这几个皇子里最好控制的一个吧? 所以这一次自己不受控制了,他就亲自来了。 但是,自己的确还不能离开他的帮助,在现在长大的皇子里,他确实是最弱势的一个,三哥是蒋贵妃独子,母族国公府,妻族长公主府。四哥母亲虽然早逝,可却是当年的皇贵妃,现在舅舅一门不仅有江南提督,还有东北将军。 而大哥……自己与大哥同母,大哥因为占了长字,又开府较早,母亲一门心思都指望大哥能得储位,有什么好处都只想到大哥,而自己应该帮助大哥,今后大哥登基,自己作为亲兄弟,自然也是荣华富贵了。 可是皇帝和皇帝的亲兄弟,能是一样的吗? 他也是清楚了这样的形势,才最终找上自己的。 萧文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十分清楚这个人的势力能量到底有多大,但他交给自己的那一部分资源和人手,已经非常让人心惊了,照着他的布置进行下去,或许确实有希望…… 至少他很清楚,大哥现在手里的东西,是绝对比不上自己的。 那人说的那些话,只有一句最合他的心意,所以,他是必须要坐上那个位子的了。 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是景王殿下萧重的二十岁生辰,宫里头早早的提前了七八日就赏下了大笔的赏赐,方婉叫人都摆在正房的堂屋里供着,黄缎子搭着,一看就知道是御赐。 还没有哪一位皇子的生辰有这样多的赏赐,前年冬天齐郡王的二十岁生辰现在还能拿出来比一比,自然是不如的,是以有的人在猜想是不是因为袁太妃的缘故。 袁太妃一直没有出来,封宫到这会儿,连景王殿下本人都只能在宫外磕头,不能进去,这种事情,外头人肯定是会私底下议论的,议论的结果肯定也很多,但至少不会有人相信袁太妃是真生病,而起码一半以上认为袁太妃是得罪了太后或者皇上,被实质性的打入冷宫,只是因为皇上处置先帝嫔妃不太好,才没有明说。 有这样的猜测,当然也会同时猜测景王殿下因为母亲失宠于太后和皇上。所以这一回,太后和皇上趁萧重生辰,大笔赏赐,晓谕内务府好生伺候,热闹的请一回客,便可见景王殿下自己是没有失宠的。 皇上圣心如何,其实常常只需要一点点表示,就可见端倪,任是再得宠爱的人,皇上只要晾上两回,就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他失宠了,而这一回景王殿下这里,皇上就是有意告诉人,太妃不管怎么样,景王殿下还是朕最喜欢的小兄弟的! 皇上和太后一前一后赏了那些东西出来,方婉心领神会的摆在正房展览,差不多占了半间屋,很快,各处就开始给景王殿下送寿礼了。 当然也有人猜测,是因为皇上上个月把自己的六皇子出继给了镇南王府,这件事也算议论纷纷,可显然,皇上不愿意人家议论,就趁着景王殿下这回生辰,让大家都去议论景王殿下了。 可不管怎么样,景王府花团锦簇,热闹非凡,天天都有人往这儿送礼,那些在外大员,开牙建府的各方诸侯,人虽然在外头,可大部分都有家眷在京里,就算没有,也有自己的人在京城里,见状不敢装不知道,就都比着人送礼。 方婉点着礼单册子,敏感的感觉到京城里形势的紧张。 送礼收礼一向是个技术活,尤其是位置越高,或是越风头浪尖的人物,有心的人,单从历年收礼的礼单上,就看得出不少端倪来,方婉显然就是这样一个全方位的技术性人才,她把往年生辰礼和年礼的单子一对比,就有了感觉。 萧重被刺,是他迎亲的路上,又是热闹被人围观的时候,比光天化日还要厉害。加上这件事,后来据说扯上了三殿下温郡王,温郡王进宫在皇上跟前哭诉,还被训斥了一回,但事情最终还是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是以京城里形势的紧张,一般人或许还感觉不出来,但那些封疆大吏们,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他们这一回的礼就送的非常的平,因为皇上的态度,和景王殿下二十整寿,这礼单就比旧年里加厚了两分,而且是大家都一模一样,方婉觉得,他们简直好像是商量过的一般。 整理了礼单之后,方婉就跟萧重说起来,萧重笑道:“这些人,哪个不是积年的老贼,咱们不被他们算计就不错了,你别管他们这些。送了礼,咱们收下,今年既然皇兄有心,咱们跟着发点儿小财,也算不错。” 萧重歪在她身边的炕上,还翘着脚:“还是富贵王爷做着舒服,皇兄给个眼色,就有的是人送银子来。” 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有激烈的跑动骑马之类还不行,平日里行走已经看不出受伤了,前日给他量身做秋天的衣服,还发现他养出膘来了,原本劲瘦的腰,抓起来一把肉。 方婉说:“我看这富贵王爷也不好做,你看你在家养着这几月,胖的什么样。” 说着,方婉扭身摸摸他的下巴:“看,双下巴都有点儿了。” 方婉一拧身,她本来就极为婀娜的腰身越发拧出来一个惊心动魄的曲线来,萧重叫她摸的痒痒,顺手就搂了她的腰,把她给拉了下来。 方婉腰身盈盈一握,萧重的两只手合拢还有一点儿空儿。 方婉被他拉下来压在他的上面,笑嘻嘻的亲了他一下,然后又在他下巴亲了一下,还伸手去摸他腰上长出来的肉。 她的眼睛全是笑,盈盈如春水。 萧重一使劲,翻过来把她压在底下,低下头去,两个人接了一个长长的缠绵的吻,待分开的时候,已经忘记了是怎么从礼单说到长胖的了。 方婉唇瓣嫣红湿润,微微上挑的眼中好似有一点迷离,喘息不止,萧重也觉得心如擂鼓,忍不住又亲了下去。 一边伸手去拉她家常晚间惯穿的撒脚裤子,疾风骤雨般的来了一回。 …… (方向盘给大家了,自由发挥,想开多少码就开多少码,千万别客气) 原本在门外头等着伺候的丫鬟们,听见里头的声响,对望了一眼,都悄悄的坐到了堂屋的门口等着。 橙花现在已经是领头的大丫头了,她觉得心中跳的有点厉害,不由的想,以前听说过许多丫头爬爷们床的,她只觉得她们想不开,别说没名分的丫鬟多了,就是真过了明路的通房大丫头,混不出来的也数不胜数,还不如实心伺候主子,挣个大丫头的体面,到了岁数求了恩典嫁了人,回来就做嬷嬷了。 没宠的姨娘,还没有管事嬷嬷体面硬气呢。 可这会儿她开始觉得那些丫头多半都情有可原,天天在这门口听着声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她们这些人,谁不是十七八岁的年龄,就如这会儿,里头那样的声音,她们两个坐在门口做衣服,连对看一眼好像都不敢,两个都埋着头,好像鹌鹑一般。 若是伺候的主子相敬如宾又要好些,她就听说过宫里头年纪大些的姐姐说过,有的差不多没什么声音,而且一月也就几回,偏她们伺候的这主子,新婚情浓,自从王爷伤好点之后,就不大消停…… 她听到王爷说:“我的伤好的慢,全赖你。” 然后整个肩膀都露在外头的王妃得意的咬了王爷一口。 橙花自己的脸上都发烧了,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位王妃吃醋的厉害,在她跟前做个混出头的大丫头,绝对比做通房大丫头容易的多。 她只望王妃能早点开恩让府里的大丫头们都出去嫁人就好了。 橙花绝望的发现,自己刚才做的衣服的领子接反了,她偷眼看一眼对面的茉莉,她也低着头,可前头她在做的是哪片花瓣,这会儿好像还是做的那一片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头要水了,两人连忙带了服侍洗漱的丫头们去伺候,热水先前就预备在了拐角搁着的风炉上了,此时提了壶倒进大铜盆里端进去,橙花和茉莉都低着头不敢看,可眼角只见王妃衣服是披上了,可人还是软绵绵的依在王爷的怀里。 而且衣服也没仔细穿好,露出来今日才上身的鲜红的肚兜边儿,还有一截白腻的惊人的肌肤。 王妃的衣服首饰从来都爱素净,可这肚兜总是选鲜嫩娇艳的颜色来做,越发衬的皮肤雪白……橙花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 热水送进来了,萧重两只手抱起怀里人:“来。” 方婉鼻子里“嗯”了一声,可是软绵绵的,只巴着他不动,一只手好似还在王爷的脖子边摸索着什么,萧重低头在她耳边笑了句什么,方婉懒懒的蠕动了一下,终于才肯撑起身子了。 怪道外头都传王妃是……狐狸精变的呢,橙花只在心里想了这样一下,就再也不敢想了。 一时两人都洗过了,方婉换了一身衣服,还是那样的款式,不过颜色是浅蓝色的,夏天还没彻底过完,先前又闹了一回,方婉额间微微见汗,叫人端冰镇的绿豆汤来喝:“怪热的,也给王爷下下火。” 说着,方婉白了他一眼,可落在萧重眼里,上挑的眼睛水盈盈的横过来,简直就是媚眼如丝四个字,男人哪个经得起?他就笑道:“你别这样看我啊,别绿豆汤都喝不成。” 这真叫血气方刚呢,而且萧重又没别的女人,有好几回,方婉早上说什么都起不来床,叫人扶着起来,喝半碗粥,又睡死过去。 她成亲这几个月,腰围又细了一指,别人多半还以为她是忧心萧重的伤势呢。 可说是这样说,两个人还是不知不觉的又凑在了一起,方婉拿着一把团扇扇扇,就觉得萧重肯定也热,难免要挨过去一点,让他也得点儿风,萧重摸了一下她的脸:“这搽的什么油,怪香的。” 说着凑过去闻一闻,方婉噗的一声笑,赶紧又移开一点儿。 一时丫头提了食盒进来,两碗冰镇的绿豆汤,还有一碟枣泥山药糕,上头浇着鲜红的山楂酱,一碟水晶饼,另外还有一大碗鸭血小馄饨。 方婉一见就饿了,叫人拔一小碗小馄饨给她吃。 她觉得宋薇虽然不是个嘴头子伶俐的,不大到她跟前来献勤儿,但心眼还是活动,尤其在这吃食上,比她自己还能知道她想要吃什么。 方婉叫的是绿豆汤,可她不声不响放进来一碗小馄饨,方婉立刻就想吃这馄饨了,宋薇大概是真是燕王府一脉相承的手艺,燕王府虽然是王府,但燕王自己开府以来就不大用御膳房出来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厨子,吃食向来平民化,尤其喜欢食物的本味,与开水白菜那种煮两块白菜就要几只鸡吊汤的做法南辕北辙。 以前方婉是没在燕王府吃过,但听说过,这会儿她开始觉得燕王的吃法有道理,至少合她的口味。 这馄饨虽然平民化,但王府做法又要更细致一层,馄饨只比指头大一点,皮子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又韧又滑,看着那么薄,却一点也不软塌塌的,馅里除了一截虾仁,也吃不出别的是什么,可香浓软滑,配着清澈鲜香的汤,立刻就滑进喉咙里了。 方婉叫人拨了一小碗,剩下的全被萧重吃了。 方婉瞧他一眼,他一口就吃两三个,怪不得腰上一圈肉呢。 吃了热的馄饨,又出了点汗,反倒觉得没那么热了,这会儿就不能吃冰镇的了,只搁在那里,等常温了喝两口,就叫人撤了下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方婉才想起:“咱们昨晚说什么来着?” 萧重在院子里散步,说:“别管那礼单的事了,咱们横竖今年不出门,到年底再说,我有别的事跟你说,昨晚让你搅忘了。” 方婉笑道:“那你今日可别让我搅。” 萧重也笑:“那日母后打发人来瞧我,我让问了一问,今年生辰,想去给母亲磕个头,不知行不行。昨儿母后吩咐了,叫那一日,我们进去瞧一瞧母亲。” 太后娘娘这心胸! 方婉不得不佩服,这恩典是施给皇上看的呢。 到了七月二十四日,萧重生日这一日,府里大开中门迎客,里外摆了七八十桌席面,外头各府诸王爷、驸马、公爷,侯爷,各府世子爷们等的二十桌,是皇上宫里赏出来的,御膳房做的席面,其他略次一等,是在外头一品楼叫的八珍席,其他酒水、小食、点心、茶水等就是府里的膳房伺候的了。 不过一大早,天还蒙蒙亮,萧重就穿了王服,带着方婉,进宫去了。 萧重和方婉先去太后处磕头,太后没有叫进,只吩咐了人出来送他们去长春宫,长春宫依然宫门紧闭,此时才终于开了一道小门,让他们一行进去。 宫里的宫殿其实都不很大,名为宫,实际上就是几间房或者十几间房的院子,这里虽然天天宫门紧闭,但里头一应照旧,依然打扫的干干净净,廊下有宫女恭敬的等着伺候。 方婉心中有数,太后让萧重进来看一眼,就是让他看看,袁太妃虽然被圈禁在这里,但太后并没有把她怎么样。 太后娘娘既然是胜利者,当然犯不着在明面上把她怎么样。 第83章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不过就是有数,方婉进去后,见到袁太妃,还是有一点出乎她的意料。 袁太妃的气色不如以前,这个并不奇怪,但她精神还是很好,而且行动间还是雍容,看不出很大的改变。 这对于一个犯了大错,被圈禁在宫里,甚至有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恢复不了之前的生活的人来说,袁太妃有点太过于镇定自若了,不管是气色和心情,都有点太过于好了,她这会儿的神情甚至有点亢奋,不过这个倒是好解释,毕竟她被圈禁快一年了,终于获准见到自己的儿子,心情激荡也是有的。 难道因为这一次太后娘娘的开恩,让她觉得她还有翻身的机会?伤了皇上,这可是抄家杀头的大罪啊,太后圈禁她,非常站得住脚,连皇上也没说话的立场。 莫非她对皇上有信心到觉得过上几年,事情冷了一冷,皇上还能念着她?还能把她救出来?或者是……方婉站在萧重后面一点儿的地方,心想,大概是对这个儿子还不死心吧? 萧重当然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好的,但是他凭什么能把袁太妃放出来?太后就是去世了,还有遗诏一说呢,说不定就把袁太妃一起带下去了。 话又说回来,太后娘娘为什么要开恩让萧重见她呢?真的是因为皇上求了情吗?方婉很清楚,现在的情势之下,太后娘娘只需要顾及皇上一个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人,都是讨好她老人家的。 在这一场会面中,方婉既然不是主角,就不太开口,只是在心里头转着这些念头,顺便观察着袁太妃的神情,她随着萧重跪下磕头,这殿里站着八个监视的大太监,袁太妃甚至不能亲手把他们扶起来,不能有任何接触。 他们说话,中间隔了有快一丈远。 但是袁太妃还是情绪很激动的,萧重就要稳重的多,萧重睁着眼睛说瞎话:“母亲这些日子欠安,儿子心里一直惦记着,只母亲要静养,不敢打扰,只每月送些药材来,母亲可赏收了?” 袁太妃克制了一下,才说:“我看到了,你们都是有心的。” 她既话里捎带上了方婉,方婉就在凳子上略欠了欠身。 萧重又道:“母亲今后也只管安心静养着,有什么想用的,只管告诉儿子,今后好给您送来。前儿儿子成亲,也没敢惊扰母亲静养,只在宫外朝上磕了头,这便和媳妇一起来给母亲请安,也给母亲磕个头。” 其实这种见面,重点在见面上,话是什么也不能说的,这已经算是额外开恩了。 袁太妃听他这样说,就开始拭泪:“你们好好的,不必惦记我,能早些给我生孙子孙女儿,报给我知道,就是你们的孝心了。” 她抽出帕子擦擦眼角,又说:“你们成亲,我没看见,也没给媳妇添妆,今日难得你们进来,我有些东西给你们,都是我早年使的,如今也用不着了,你们拿着,也是个念想。” 方婉听着,微微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她就没推辞,只是起身道:“母亲也不宽,您自己留着使也罢了,倒想着我们。” 袁太妃宫里的宫女就捧出了两个小的大红描金喜鹊的木漆盒,因方婉进长春宫,丫鬟都不能带进去,只留在院子门口,那几个宫女就要捧到门口去,旁边站着监察的太监上了一步,接过来。 他对萧重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恭敬的:“奴婢须查看一下东西,这是宫里规矩,还请景王殿下见谅。” 萧重点点头,没怎么理会,这种规矩当然是必要的,别说宫里,就是他的王府,府里伺候人等出府都是必要查的。 方婉的眼睛看着袁太妃,见她泰然自若,不由的有点诧异,难道自己猜错了? 这见面的时辰也不长,横竖问起居,也没更多的话说,又说了两句话,旁边站着的一个个子高瘦的嬷嬷就上前来请袁太妃了:“娘娘不能劳神,该歇歇了。” 这种情况下,最尴尬的是萧重方婉都不好跟这嬷嬷说话,更别说打赏银子了,这里的规矩,跟之前那必定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出了门,那监察的大太监也出来,把袁太妃赏的盒子交给了方婉留在院子门口的丫鬟,又回头恭敬的对萧重道:“王爷,奴婢擅越,请王爷随奴婢去见太后娘娘回话。” 萧重微微皱眉,那大太监手里捧着一只乌木套金云头簪子,这簪子不小,乌木外头隔一指嵌着一圈金套,木质油润光滑,雕工精致,就是嵌的那一点金,略微有一点发乌,应该拆开来炸一炸了。 场面成了这样,方婉就知道她先前心中的预感成了真,轻声对萧重说:“既然母后宣,自是不能怠慢了。” 太后在旧年冬天还是病了一回,但比往年的状态好,新年里还起来了,宫中设宴,她老人家也见了人,就是精神不济,只坐着让品级高的贵妇们磕了头,就进里头去了,并没有人人都宣进来见一见。 方婉就没见到,只是听段双儿说是体虚怕冷,烧暖炉暖炕,再好的炭都有一点儿烟味,受不了,而且不敢劳神,实际上没什么要紧的,胃口其实比秋天还好一点儿。 春天看起来,老太太就果真有了点肉了,比起枯瘦的那个时候,看起来更慈和些,如今一个夏季过来,瞧着似乎清减了一点,态度还是很和气的,两人刚跪下去,就叫扶起来,又叫人搬凳子来。 她老人家也不跟萧重多客气,只是说:“你大婚那一回,其实我就想着你们第二日必定进宫来磕头的,正好叫你们进来看一看,你们一起给她磕个头,敬杯茶,也是她养了你一场,只偏巧那时候,你迎亲的路上出了那样的事,自是进不来,就只有罢了。这会儿你好了,也是个整生日,好歹是喜事,就叫你来看看。” 老太太叹气道:“你是个懂事的,从来不说,只我知道,你再怎么着,到底是你亲娘,你哪里有不惦记的。” 萧重起身回道:“母后疼我,儿臣心里知道,母亲此事,也是一时糊涂,母后已经施了恩了,儿臣自然不好再叫母后为难。” 太后摆出这样一副场面来,萧重当然就不好如同平日里那般随便,说话就规矩起来。 太后点了点头:“你娘还不如你呢。” 然后,太后停了一下,淡淡的吩咐:“拆开吧。” 那太监上前来拿起簪子,也不知道怎么一扭,就把那簪子拆成了两截,里头藏着一指卷的紧紧的纸筒。 又是夹带! 方婉虽然没抬头,可眼角瞄着太后的神情,看她看着那簪子,一副意料之中,偏又有一点点感慨的神情,甚至还有一点好像是时光悠远的感觉。 太后没有去碰那纸条,萧重已经起身跪下请罪了,方婉也就跟着跪下,太后道:“我知道跟你没有关系,是太妃的主张,你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呢?太妃既赏你,你自然不能不要,起来吧。” 方婉觉得太后这话是话里有话,萧重不知道这个,难道太后早知道的?其实在看到袁太妃的情绪是那样的时候,方婉就觉得这一次的见面,其实是太后为袁太妃设的一个局,她在等着袁太妃趁着这个时候做点什么。 太后知道袁太妃不会死心,袁太妃的救命稻草当然第一就是萧重,太后想必是认为,袁太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甚至很可能太后知道袁太妃有这样带机关的首饰。 方婉的思维发散开去,不由的想到,说不定这就是皇上送的呢! 哎哟这思想太危险了,快拉回来,方婉正襟危坐,已经想到不知道多少年前去了,待她回过神来,不由的便又觉得太后娘娘高明了。 太后娘娘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施恩就达到了自己所有的目的,不管是谁,袁太妃、皇上还是萧重,她都已经仁至义尽,谁也不能怨她。 她老人家的高明在于时机的选择。 她拿下袁太妃的时机,她这一次施恩的时机,都是如此,她显然是看穿了袁太妃这个人,知道她终有一日会恃宠生骄,忘记面对的是君,犯下大错,也看穿了她不会死心,所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再一次犯错。 而这一次的错…… 方婉看一眼那没人去碰的纸条,那里头的话,必定会让皇上怒不可遏。方婉觉得太后肯定猜到了那里头的内容,所以没有去看。 其实方婉自己都隐约猜到了。 太后吩咐:“装回去,封好了给皇上送去。” 面对这个,萧重和方婉都不能说什么,萧重眼看着那纸条装回簪子里,又放进了一个盒子,封了封条送出去,才道:“母后慈悲,儿臣是知道的,便是母亲如此,也是母后十分容让的了,儿臣叩谢母后。” 萧重一句话没提求情,太后哪里不懂,只叹口气道:“我也不爱让人看笑话,你放心。你虽不是我养的,到底从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跟我亲生亲养的也差不多,能给你周全,自然给你周全,就是你皇兄,自然也是的。” 萧重与方婉都磕了头,太后娘娘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当然都没话好说了,不过方婉觉得,太后娘娘确实周全。 方婉也不知是不是今日进宫跪的次数太多,磕头太多,又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一次起身的时候,她微微晃了晃身,腿软了一下,往一边偏过去。 萧重心里有事,没注意到,倒是旁边宁寿宫的宫女及时伸手扶了她一下。 方婉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那宫女当然不敢说话。 太后看到了:“景王妃是累着了吧,你快坐下。” 又叫人:“赏景王妃参汤。” “重儿的生辰这回热闹,你自是受累的。”太后慈和的道:“我原是想着他旧年今年都不太顺,成亲也出了那样的事儿,如今难得又是二十整岁,办热闹些才好,就累着你了。今日又这么早进宫来。” 方婉一脸感激的听着,心中却想,以前的不顺就算了,但这一回生辰眼看又不顺,绝对是托您老人家的福了。 袁太妃出了这一回事故,这生辰能欢喜的了? 听到赏参汤,萧重才回头看了她一下,方婉只对他笑了一笑,示意他放心,自己就是头晕了一下而已。 萧重此时心乱,而且在宁寿宫,也不好说什么,见她重新坐下了,也就罢了,一时只见段双儿亲自用托盘端了两碟点心来,附耳对太后娘娘说了两句话,太后先是一怔,然后就点头:“好,好,小心些好,那就赏点心吧。” 方婉诧异,段双儿把点心端了过来,旁边自有宫女接着,方婉见是一碟紫莹莹的乌梅糕,一碟红豆沙馅的荷花酥,都是热的,端过来就有暖暖的甜香扑过来。 今日方婉与萧重绝早进宫,因为是在宫里,怕失仪出丑,他们连汤羹都不能喝,只能生咽了两块点心,吃完了才能喝一口茶顺顺,本来就吃的早,方婉闻着味儿就觉得饿,段双儿与她有交情,是她的关系荐到太后娘娘跟前的,举宫皆知,是以段双儿也不太避讳,笑着道:“表姐体质不太合用参汤,吃点儿点心也是一样的。” 方婉这便笑着点头,又谢了恩,接了过来吃。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这是太后娘娘赏的点心,一碟四块,一口一块的量,她谢恩接在手里,当着人,慢慢的就吃完了。 幸而是热的呢。 方婉知道这是段双儿给她行的方便,上的好的热的,宫里主子赏菜赏点心,是必要用完谢恩的,但凡留下一点儿,虽然不是罪名,但叫人说起来都不好听,难免落怠慢两个字,谁都不敢。可其实这虽然是恩宠,但大部分时候赏的菜,本来就是膳房做了送到主子的桌子的,再老远送过来,多半已经凉透了,照样得一口一口全部吃光,还不能请人一起吃。 当然有时候是因为打点的不到位,膳房故意送的冷了的菜。 方婉很记得,那年正月,温郡王妃宫里朝贺回来,就上吐下泻闹了快半个月,起因就是蒋贵妃赏她的两盘子菜,方婉虽然没进宫,却有消息,知道是凉透了的肉菜,据说上头还有白花花的猪油,温郡王妃照样得当着人一口一口吃完,方婉当时还琢磨了一阵子,觉得蒋贵妃那是有意敲打温郡王妃的,那年头前的十二月,温郡王庶长子夭折了。 蒋贵妃不想叫人看她们这一边的热闹,却又不满温郡王妃,不管是不是有人下手,哪怕是病死呢,温郡王妃也有个照看不力的罪名,横竖跑不掉,所以才用这个法子整治她。 蒋贵妃在宫里二十年,哪里能不知道这些事儿?不然大过年的又不留膳,赏什么菜呢。 不过太后应该不是整治她,还有,段双儿真是深得太后信任,太后吩咐赏参汤,她就敢驳回,也不知道她悄悄的跟太后说的那是什么话,太后还听了。 一时两人从宫中告退出去,绿梅才悄悄跟她说:“我刚才在门外候着,段姑娘过来问了我一下王妃换洗的日子。跟我说,太后娘娘赏了参汤,她见王妃刚才头晕,所以来问一问,怕有妨碍,小心不过逾的。” 方婉这个月确实拖了日子,她以前一直挺准的,只不过这才拖五日,也没有别的征兆,是以暂时还没放在心上,总得再有一个月才能查出来,段双儿这是小心,宁可不赏,以防万一,可见她心细处。 方婉有点明白段双儿是怎么挣出头的了,太后娘娘跟前确实很需要这样一个人,能替她老人家想的周全,做的周全。 萧重方婉回了景王府,府里早在他们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底下人都动了起来,这个时候更加热闹,关系亲近的人家,此时就差不多在开始上门来了。 到了中午开宴的时候,外头一阵喧闹,原来是皇上又从宫里赏了上进的玉泉酒来,一车都是鹅黄标签的酒坛子鱼贯送了进来。 众人都说,景王殿下恩宠一时无双,可结合今日长春宫的事,方婉觉得,皇上这是赶在这个时候,做给世人看的,所以接下来,必定又是对萧重不好的消息。 皇上此时没有在御书房,太后命人封好送来的东西,就摆在他的面前,十分熟悉。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动静,也没有表情,可殿里伺候的太监们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只当没自己这个人。 他们伺候皇上不止一日,当然看得出皇上这个时候心情绝对不好。 过了一会儿,皇上拿起簪子,随手一扭,就拆开来,看起来有点熟练,他拿起了那卷的紧紧的纸筒,展开来只看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放在蜡烛上烧了。 皇帝拿起那拆成两截的簪子,这种东西,怎么瞒得了慎刑司的那些老手!她根本不知道,当年用这簪子送信,没被人察觉,那是因为那些人其实都是他的人,谁敢察觉? 知道的都只当不知道! 她竟然当它是万无一失的吗? 这样的东西,那是当皇帝要它是万无一失的时候,它才是万无一失的! ‘叮当’一声,皇帝把那两截簪子掷在地上,吩咐道:“拿出去,烧成灰。” 金子怎么烧成灰? 可没有一个人敢问,早有人轻手轻脚的拣了拿出去烧了。 —————————————————————— 萧重二十岁寿辰之后几日,宫里就传出新的消息,长春宫袁太妃一心向佛,已经迁入宫里的小佛堂了,停一切请安帖子和请见牌子。 一切,就是包括萧重和方婉在内,方婉听到这个消息,就更确定了袁太妃想要给他们的纸条上的内容了,显然这一次,惹恼了皇上。 不过迁入小佛堂静心礼佛这个结局,倒是与她上一世一模一样,只是提前了三年罢了,但那一回,是萧重身死,袁太妃这样显得顺理成章,这一次就难免诸多猜测了。 但猜测都是私下的,宫里既然这样说了,大家面儿上都得这样信。很快长春宫重新开始修葺,据说皇上已经在商议封赏后宫了。后宫位分一动,难免的就要换地方住,皇上上一次大封后宫还是在八年前,当时皇上还没有一个成年皇子呢。 过了这些年,当时的四妃只剩了蒋贵妃和徐淑妃,这一回,若是封齐四妃,就有两位娘娘要封妃了,底下还有嫔、才人、贵人、美人等说不定都能往上提一提,这涉及的范围就大了,京城里各家各户姻亲盘踞,亲戚满地,这样一算,牵扯到的差不多就是整个京城了。 皇帝的后宫,本来就是同样指向前朝的。 有了这个大话题,袁太妃这点儿事基本没掀起什么波澜,先帝的嫔妃,就是当年再风光,现在也算不得什么了,和如今的后宫完全没得比。 只有袁大将军府在得知袁太妃被迁出长春宫这个消息后,袁大夫人情绪明显不好,一家子下人都小心翼翼的,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经太后保媒,又得了皇上赐婚的恩典,今年十月就要嫁到洛阳宗室去的袁紫燕,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冷笑一声,就再没有什么表示了。 在后宫这个大消息的刺激下,今年宫中八月十五中秋节开宴赏灯,来的差不多还是那些人家的女眷,可感觉上就显得更热闹些,蒋贵妃和徐淑妃又有位分又有皇子,自然显得超脱些,话里话外都只说皇上的恩典,太后慈悲,但实际上,她们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宫宴上风头颇劲的那位娇艳明媚的成嫔,往她跟前凑的人就不少,她看起来还美的如少女一般,但其实翻年就三十了,膝下一子一女,儿子九皇子虽然才十一岁,可皇上如今春秋鼎盛,等九殿下开府赐婚,长大成人,绝无问题。 成嫔不像是养了七殿下的端嫔出身差,就算养大了两个儿子,七殿下和十一殿下,也照样一个嫔位就到头了,成嫔进宫的时候,其父就是工部侍郎,后来又任河道大臣,如今已经是四川提督,地方上主政一方的正二品大员,比起京里的二品来说,又更高一层了。 不见她跟前这么多人说话,她还笑靥如花的吗? 而且在这次的宫宴上,又有旧年选秀进宫的仪贵人略显不适,虽然不敢宣太医,偏叫太后看见了,叫她去偏殿宣了太医来瞧,又诊出喜脉来,太后大喜命赏,进宫朝贺的众诰命都纷纷恭贺起来。 不出一日,宫里还没收拾完中秋宴搬出来使的桌椅凳子,各种金银器具,京城里就差不多儿的人家都知道了仪贵人的这喜事了。 包括当时不在场的方婉。 方婉这一回是报了病没进宫的,从太后以下大约都会以为她是因为袁太妃的缘故不好来,别人能不把这事儿当回事,方婉正经儿媳妇,是必得有个姿态的,免得被人议论,所以她这一回缩在自己屋里不去,也没人说她不对。 其实是因为她上个月没有换洗,这个月又是如此,方婉自己心中都有了点数,因为种种缘故她觉得现在不好传出喜事来,便没传太医,用了邓家他们家养着的大夫来瞧的,据说一家子三代专研妇科,邓家的妇人也确实挺多的。 大夫诊脉,就诊出了喜脉,方婉就是有点预感,她也怔了一下,这来的实在有点快。 她刚成亲的时候,萧重动不了,没有立刻圆房,是等了两个月才圆的房,而且还不是规规矩矩的先说好,那天晚上,两人聊着聊着,搂搂抱抱,不知道怎么就摸出火儿来了,毫无准备的就圆了房。 那一回之后,方婉才相信,萧重以前是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对别的女人没兴趣,动作很笨,亲的没头没脑的,不过圆了房之后,他好像是食髓知味了似的,学的又快,他的手摸上来,都能把她给摸的软如一滩春水。 方婉有时候在事后想,自己果然不是狐狸精变的,哪有这么不经撩的狐狸精! 就算萧重血气方刚,她的身体也没问题,那也有点快呢,圆房之后这才不到四个月呢。 不过怔了一下之后,方婉就不由的笑逐颜开,好像也没有别的话来表现欢喜了,她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就说:“怪道我就觉得最近胃口有点好。” 因为是多一个人要吃了呢! 正在这个时候,膳房又送了下午的点心来,萧重看了一回,说:“你长点肉也挺好的。”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因为景王府没用太医,自然也就没有往内务府报,也用不着往宫里报喜,方婉跟萧重说了,这两年事多,又不太顺,不如压着点儿。这会儿月份轻,索性趁着袁太妃的事儿,报病躲在家里,预备三个月后才宣太医来看,往外报喜。 方婉只把自己这信儿叫送了去百花胡同,郑氏带着方媛和祥哥儿亲自上门来看了她一回。 方家在方婉出嫁后,还有三个姑娘和两个哥儿的喜事要办,要在京城里耽两年,虽然这里头已经没有三房的事了,不过郑氏还是留下来帮忙,要到事情办完了,一家子才回锦城去。 但方婉就是在屋里呆着吃吃喝喝不出门,也有各方的消息送上门来。她知道仪贵人有喜讯的事儿,只怕就不比京城大多人慢。 “她倒是赶的上趟。”温郡王妃董莹绣跟方婉说:“刚好赶得上这一回普降甘霖,就正好能捎带上她了。” 董莹绣说的是都在传大封后宫一事,这与她切身利益有关,既然关注,很自然的就会谈起了。她在中秋节宫宴上没见着方婉,听说她报病,心中虽然有数多半跟袁太妃有关,可能不是真病,还是特意来看她一回。 方婉虽然觉得她跟董莹绣的来往,总叫她心里有一点古怪,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不知不觉的有来有往起来,现在关系还正经不错,而且在见面说话的时候,方婉其实也不觉得十分古怪,就是闲下来一想,才有那种。 她跟董莹绣怎么就变成这样的关系了呢? 方婉听董莹绣在跟她说宫里的中秋宴,仪贵人特意在中秋宴上显出有孕来,很容易发散出许多议论,董莹绣推心置腹的跟她说:“她原本是跟着端嫔娘娘在那边住的,这一回,大概是想要换地方,自是要想法子惊动的太后娘娘。听说一诊出来有孕,那边宫里就查出来两个跟她这属相冲撞的宫女了,估计连端嫔娘娘只怕都跟她冲撞了。” 方婉有点懒洋洋的笑道:“跟着端嫔没前程啊。” 这样的话也不能总说,正好这个时候,董莹绣从窗子里看见武莺进院子来,看起来是来见方婉回话的,叫人给拦在院子里了,便笑道:“你也真是会挑人使,我跟前针线上的人,也是内务府挑的,怎么就不如她呢?手艺也罢了,倒是会伺候。” 会不会伺候差别也挺大的,武莺能投方婉所好,做出那些别致各色的堆纱花来,就是心眼活,会伺候,这样的人才,在哪里都能出头。 方婉听她这样说,就也从窗子里看了一眼,就笑道:“叫武莺进来。” 武莺进来行了礼,因认得温郡王妃,也请了安,站在一边儿,方婉问:“做什么?” 武莺回道:“本来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这会儿做秋天的衣服,做了些绣样,来请王妃挑一挑。原听说王妃在见客,自然不敢打扰,正预备回头待王妃闲了再来呢。” 其实是为着做方婉孕后的里衣,进来看料子的,只这会儿当着人不敢说,偏董莹绣听了笑道:“拿来我看看。” 武莺忙就取了绣样过来伺候,董莹绣看了一回:“越发素净了。说起来,上回打的那支珊瑚梅花的花样子,做绣样我觉得也好看,就是咱们一块珊瑚上打的那支,你拿给她瞧瞧。” 这就是董莹绣的老毛病了,分寸上头总是差点儿,有时候软了点儿,有时候又用力过猛,这年轻的时候,就更明显了一些。 她要跟方婉好,又没有太多别的基础,就又提这珊瑚梅花的事,其实按她们这样的身份,一样首饰,哪里值得过分看重呢。 不过她都提了,方婉也不好驳了她,便叫人开首饰盒子去拿了给武莺看,武莺笑道:“原来是这个,上回我往郡王妃那边送新打的样子,也见了一回,就搁在窗下桌子上。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样子新,若是做了花样子,整幅用不好,用在单一处就好看了,只我也不好细看的,没承想我们王妃也有一支。” 这话说的恰到好处,叫董莹绣更高兴了一点,几个人谈起衣服首饰来,当然是很有谈兴的,董莹绣在这里耽了半日,用了午饭才走的,因她赞膳房会伺候,方婉还把宋薇新做出来的葡萄冻糕装了两盒送她。 武莺跟绿梅等扶着方婉,送董莹绣到垂花门上,眼见得她上了小轿子去二门上上车,才往回走,方婉觉得武莺有一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免瞅了她一眼,问她:“你在针线房当差,不顺当?” 武莺不妨方婉这样问,忙笑道:“回王妃的话,并没有哪里不顺当。” 她想了一下:“虽然大家脾性不同,偶尔难免一点儿口角,但差事还是都尽心办的,王妃这样问,莫不是有什么东西没做好?” 方婉觉得她果然是个聪明性子,在针线房当差还不过五个月,虽也常来回话,但不是近身伺候,却很快就摸准了方婉的脾性,知道她是个喜欢跟前的人有话就说的性子,见不得藏藏掖掖。 尤其是办差事,她宁愿各人问清楚明白要求了再去办,不爱人自在聪明猜测着去办,是以武莺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宫里的做派,说话说三分藏七分,全靠猜测,但后来迅速改头换面,回话往清楚了走,也敢问明白了。 方婉笑道:“这倒没有,我看你这有话要说的样子,还以为你在针线房受了什么委屈?我又不耐烦跟你猜,尤其是这会儿,我今后难免有阵子没空闲理会那些事,还指望着你替我管好那一块地方呢!” 这是要提她做针线房管事了吗?武莺大喜,连忙表忠心:“奴婢自当尽心伺候王妃。” 方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武莺心情激动,不由的就把本来不该说的给说了出来:“其实刚才温郡王妃在那说珊瑚梅花,我是不好说的,可如今想着,没有瞒着王妃的道理。温郡王妃那只珊瑚梅花,和王妃的这只,大约不是一块儿珊瑚打出来的。” 她觉得,这是温郡王妃特意的示好自家王妃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方婉先问这个。 武莺道:“两只的颜色不同的。我自小学这个,分颜色是必要会的,在咱们手里,单是白线就有十七种颜色,若是特别小的差别,须得两种色比在一起才分得出来,可这两支梅花,我两边看过,就能看明白不一样。王妃这支,颜色更亮一点。” 这话有理有据,方婉就听到心里去了。 董莹绣这个人,方婉当然是很了解的,京城里诸多贵妇,董莹绣大约能排第一位,而且时间非常的长,方婉思索了之后,觉得董莹绣应该没有胡说。 她既然要口口声声的说两个人的梅花是一块珊瑚上打出来的,那她应该就会拿一块珊瑚来打,毕竟这对于她或者萧祺来说,找一块足够大的,颜色也好的珊瑚,根本不是困难事,她犯不着既要标榜,又要说谎。 董莹绣没有胡说,那这件事就透出蹊跷来了。 就好像自她进京以来,一次针对她,一次针对萧重的暗杀或是劫掠的事情也很蹊跷似的,方婉感觉到的其实是上一世夺嫡后期,一股无所不在的黑暗力量,隐在暗处,却很活跃,挑动着帝都的风云。 虽然夺嫡向来暗潮迭起,但上一世夺嫡那潭水有多混,方婉身在其中,也似乎只看到了一点儿,她甚至不止一次的与那力量隔空合作过,她觉得那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皇子府,那股力量仿佛目的就只是为了搅混那一潭水,要把所有的皇子都搅进去。 它有很多举动,看不出目的,有点古怪。 如今想一想,如果上一世萧重的身份泄露,那他也是皇子,他当然也被搅进去了,可这一回不是啊…… 方婉想了半日,觉得没有太多头绪,晚间萧重回来,方婉就逮着他说这件事,萧重听了皱眉。 “你怀疑这梅花被人换了?”萧重说。 今日是恭亲王世子纳侧置酒,萧重喝的不多,看着还好,方婉还是叫膳房送解酒汤来给他。 方婉点点头:“温郡王妃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这倒古怪。”萧重拿着梅花把玩了一下,上头找不到任何标记,他问:“当日温郡王妃做什么会想起来做这样一对儿梅花送你一只?” 萧重虽然知道当日的事,却因不在场,不知道细节,他这样一说,方婉才道:“当时感觉可尴尬了,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只得说这梅花好看。” 她补充道:“还说了两次。” “温郡王与王妃便以为你格外喜欢这梅花,所以特特的做了来,温郡王妃一只,送你一只?”萧重说。 “应该是这样吧?”方婉觉得说得通。 “当时,老五不是也在吗?”萧重说:“他也听见了。” “不会吧?”方婉瞬间听懂了萧重的意思,吓一跳。 萧重意味深长的说:“如果是我,我喜欢哪个姑娘,也会想给她她喜欢的东西的。” 萧家向来出情种。 方婉当然记得萧重经常给她东西,就是当年萧祺,对喜欢的人的表示也是赏东西。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送花这件事,而是换花。 萧重便把珊瑚梅花收了:“我去查一查。” 显然他不打算把这梅花还给方婉了,方婉也不想要了,要真是那样,这花就难免透着一股子诡异的蹊跷。 进了九月,景王妃略感不适,王府传了太医,很快就传出喜信儿,景王妃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景王妃果真运道很强啊。 要说她美,能得景王殿下的青眼,就是很强的运道了,这成亲才多久,就有了身孕,不是福气是什么? 就是景王殿下不太顺啊,自己被刺,母亲又被关了起来。 外头差不多家家都议论一番,又都打点着往景王府送礼,宫里的太后娘娘自然也有赏赐,内务府送来了四个有经验,伺候过宫中主儿生育的嬷嬷来伺候景王妃,连奶娘也开始挑了。 方婉刚进府的时候,因为庄嬷嬷要给下马威,她是整顿过王府的,不过那会儿她还连这里头的人都不太认得全,便只是撤了庄嬷嬷和银杏,其他人都留用了,职责也都没有变。 第一天的板子打过了之后,府里暗地里或许还有一点儿小波澜,大面儿上是没什么动静的,个个安分守己,谁都知道王妃是个辣手的,没有她不敢动的奴才。 如今方婉有了身孕,除了把春兰的一家子给提到王府来,也没太大动静,方婉当然还是需要些自己最信任的人。 其实内务府来的人,虽然不甘寂寞,爱搅风搅雨,但实际上是比外头人要靠得住的,这些人都是一家子身家性命都在这里的,否则内务府伺候的都是贵人,哪里敢放心呢。 谁也没有几个脑袋给人砍的,不然方婉手里人再多,也监察不完这王府里按照规制使的几百下人。 在萧重的书房里,他跟前的大太监赵培正在跟萧重回内务府送来的四个嬷嬷的履历和家世,萧重听了就有点恼:“内务府倒是会办差!” 赵培弓着身,头差点没弯到桌子底下去,哪里敢吭声。 内务府送来四个伺候王妃怀孕的嬷嬷,其中就有两个不对,有一个的婆母是大殿下的奶妈妈,还有一个的夫家一家子现就在齐郡王的王府里伺候。 萧重恼道:“我的儿子,今后还得看大殿下的眼色了不成?” 府里进了人,王爷吩咐不许让王妃劳神,亲自吩咐查底细,赵培查了履历家世就知道这件事不妥,连忙来回王爷,萧重道:“我开府的时候,有些人是太妃替我挑的,有些人也是内务府选进来的,难保还有这样的人,以前我是不理的,如今不一样了,统统都给我查一回!” 如今内务府是由恭亲王总领,先帝现存年龄最大的皇子,皇上还是他弟弟。内务府是个琐碎活儿,责任不大,油水却不错,也算是皇上对哥哥的照应。 赵培得了萧重这话,哪里敢怠慢,底下人的底细要查,还有奴才之间的合众连横也要查,认干亲菜户之类的事,主子不查的时候就罢了,一查就是罪名。 方婉过了好几日才知道,王府里不声不响查了一众人等,查出了有私通消息的,有夹带送东西的,也有认亲的,统统提到门外打了板子,如今人人都紧着皮子,小心伺候着。 然后萧重请了恭亲王世子喝酒,第二日,恭亲王世子就黑着脸去了内务府,把内务府从上到下的大小头目提出来七八个,连同手下,三四十个就在门口打板子,连内务府的管事大太监都打了两个。 恭亲王世子在门口坐着大圈椅亲自看着打,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内务府这些混账奴才,仗着都是家生子儿的奴才,略微不得脸的主子都不放在他们眼里,谁都敢弄,如今还弄鬼到小皇叔头上了,也不知道收了多少银子。 袁太妃出事了,又不是小皇叔出事,小皇叔在皇上心里,可比自己爹这个恭亲王重的多了!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内务府的人,尤其是管事人等,只要肯查,谁都不干净,恭亲王世子在门口噼里啪啦打了一顿板子,又发狠叫查家底,这位世子爷们,平日里笑嘻嘻一脸纨绔,底下人糊弄他,只要大面儿上过得去,他也不当回事,他老人家说:“使哪个奴才不都差不多?谁不糊弄?只要糊弄的我能交了差,没人查问到我头上来,那就大家都过得去。” 可这一回,他叫小皇叔给查问到头上来了,所以他还有下一句话:“谁叫我交不了差,我也叫他过不去。” 他这脸一变,就像包青天似的黑,一连十几日到内务府坐堂,冷着脸,一句多的话都没有,活阎王一般丝毫不留情,平日里跟他说惯玩笑的内务府管事,个个自然都会看眼色,全都规规矩矩伺候着,再不敢似往日里一般。 恭亲王世子的年龄比萧重还大些,平日里也把小皇叔哄的不错,这次小皇叔还算是顾忌他的体面,说是请他喝酒,到了私底下才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也怪不得小皇叔,谁遇到这样的事儿不恼? 内务府那些混账,惯会看人下菜碟儿,办的事太不地道,景王妃那是生育大事,他们也敢弄鬼,无非就是看袁太妃出了事,打量景王殿下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内务府查的腥风血雨,慎刑司逮进去十几个,进了那些地方,不死也得脱层皮。家里人呼天号地,到处托人情,外头人情都托到了邓五,容十二那里了,这两人都是有银子,消息灵通的主儿,回头一打听是什么事,哪里敢接。 容十二转头还道:“谁叫他们不长眼,连景王殿下都敢弄,打量景王殿下平日里不理会这些不是?可这一回是景王妃啊,那可是景王殿下的心肝,何况还有个小王爷在肚子里呢,找死不是?” 这里内务府里变了天,宫里徐淑妃过了好几日才得了消息内务府为什么这样查人,立刻好似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都变了色,立刻吩咐去外头给齐郡王府递信,叫大殿下进宫请安。 齐郡王和齐郡王妃一齐进来,徐淑妃也不客气,道:“老大你跟我说说,你去招惹景王殿下做什么?” 齐郡王殿下因去年赈灾的差使办的好,很被皇上夸了两回,今年开了年就把他派到工部去了,虽然不是做工部尚书的活,但既然不是去当活菩萨的,事情自然就很多,工部的事儿不仅多,大的都不少,且油水也很多,得了这桩好处,赈灾填进去的银子就不算一回事儿了。 最要紧的是,办了事,都能落在父皇眼里,父皇这么多儿子,赐婚开府的也有好几个了,现在还只有他得了这样实在差使呢。 跟别的儿子都不同。 齐郡王当然更觉得亏的小皇叔拉他一把,才有今日的好事,自开年进了部了,忙的什么似的,常三五日不回府,这会儿夏天刚过完,晒的好像在草原上过了几个月似的。 昨日里刚从外头查看了回了府,就得了亲娘的信儿,今日一早进宫来,还惦记着回头要去查看那一处的工程呢。 此时听徐淑妃这样一问,齐郡王一脑袋官司,下意识就看了郡王妃一眼,才道:“母亲这话儿子竟不懂,儿子这些日子忙着外头的事,昨日才从山东回来。母亲要问什么事?儿子办坏了?” 徐淑妃就把内务府的事跟他说:“你有劲不往好的地方使,去招惹景王殿下做什么,他能跟你争什么?皇上待他那样,无非是因为长兄幼弟,从小儿看着长大的,当半个儿子看了,又比疼儿子简单容易,才这么着的!” 徐淑妃当着齐郡王不骂郡王妃,只管劈头盖脸的骂儿子,齐郡王不敢说什么,只得低头听训,等徐淑妃骂了一回之后,才道:“这真不是儿子做的,只怕是内务府那帮子活贼,选人的时候不经心,也不管屋里底细,一股脑儿只管派过去。” 齐郡王一点不敢恼,只是不疾不徐的说:“母亲最知道的,内务府那些人,连宫里不受宠的主子,他们都敢摆布一二,何况别人,这一回袁太妃出了那样的事,难保就有人狗眼看人低,办景王府的差事的时候敷衍塞责,儿子刚好就填了那馅儿。” 徐淑妃皱眉:“你果真没有插手?” 齐郡王道:“就像母亲说的,我做什么去办这样的事呢?就是王妃在这里,我也敢说,我与王妃夫妻一体同心,这事与王妃也没有关系。王妃向来识大体,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 齐郡王妃坐在一边,转头看着齐郡王。这事儿徐淑妃没骂她,也没她辩驳的机会,此时听齐郡王这样一说,自然心中感动的很。 这样一说,徐淑妃跟儿子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内务府若是敷衍,随意挑的人,挑到一个齐郡王府有干的人还有可能,两个都是,尤其有一个还是齐郡王的奶妈妈的家里人,这就有点蹊跷了,这就是有意栽赃啊! 齐郡王恼道:“这鬼弄到我头上来了!” 白白叫他得罪小皇叔! 这子嗣的事,在谁家不是大事?何况小皇叔这回又是景王妃有孕,养下来就是嫡子嫡女,又比旁的更着紧一层了。 徐淑妃却叹道:“这哑巴亏只怕不吃也得吃了,这种事,除了我这亲娘肯信你,别人怎么信?” 齐郡王虽然不得不吃这一回哑巴亏,但这亏也不能吃的一点儿表示也没有,正好九月初五是颜侧妃生的齐郡王庶长子的生辰,齐郡王妃跟齐郡王商议:“不如趁着这孩子的生辰,办热闹一些,我亲自去请景王妃,好生解说一回,虽不敢让人家不怪罪咱们,总要有点诚意才好。” 齐郡王想了一想,也觉得这样好,颜侧妃这孩子是得了方家的恩的,从这里说话更好说,便道:“这也好,就是要累了你了。” 齐郡王妃含情脉脉的道:“这有什么累的,你我夫妻一体,我办这些事,本就是应该的。” 齐郡王在外头忙了这么久回来,就遇到这样的糟心事,一肚子的火气,不过王妃解语,火气也就消了大半了,夫妻两个说了半夜私房话,齐郡王妃第二日不由的容光焕发了。 齐郡王妃把齐郡王这一回从山东带回来的箱子里的东西拣了一回,拣出来一份儿厚厚的礼,几乎都是给女人和孩子使的东西,叫人装了几个大锦盒,另外加了几盒子新奇果品,就给景王府递了帖子,亲自去请景王妃了。 倒也不觉得委屈了。 方婉见了齐郡王妃的帖子,并没有当回事,萧重朝着内务府发飙的事,方婉知道了也觉得齐郡王府不地道,这位郡王简直扶不起来,专爱在背后算计人,只是没想到齐郡王妃是亲自来的,方婉倒是怔了一下。 她是婶娘的身份,就没有迎出去,只叫府里管事嬷嬷在二门上迎了进来,她只走到正房廊下,齐郡王妃进了院子看见,连忙紧走几步,上了阶梯,扶了方婉:“怎么敢当婶娘迎呢,越发劳动着了。” 方婉是年轻,可如今面对这些,都是小辈,她还得一股子老祖宗范儿,拍拍齐郡王妃的手,笑道:“这也算不上劳动。” 进去里头次间坐了,上了茶,齐郡王妃说了两句闲话,才把来意跟方婉说了:“是孩子生辰,原是不敢劳动婶娘的,只这孩子是得了婶娘的福气才平安落地的,才想着请婶娘去走一走,且这天正好凉快了,我们园子里菊花也开的好,婶娘过去散散,就是我们的孝心了。” 方婉何等伶俐人物,听她拿那孩子来说事儿,心里就明白了大半,两人坐着喝了半日茶,齐郡王妃满口里就是亏的小皇叔照拂齐郡王,他们家又得了景王妃的恩典,感激不尽,再没有别的想头,方婉听了这些,剩下的小半也彻底明白了。 晚间和萧重吃饭的时候,她就跟他说起这件事了。 萧重听着,一边夹了一只乌鸡翅膀放她碗里:“你也别总吃那些辣的,小心肠胃不合。” 方婉这阵子的口味变的嗜辣,差不多就是无辣不欢,这些日子上的菜,就总是有特别给方婉上的辣味的菜。 “……” 方婉觉得,自从自己有孕之后,萧重就有点变了,变的更像个主子一般了,或者说更像个王爷了。 就好像这一次内务府的事,萧重震怒起来,内务府可不仅颤了三颤。 他好像威严起来了似的,方婉啃着鸡翅膀想,这乌鸡肉嫩味香,煨了两个时辰,都不必用牙啃了,正好是她喜欢的那种火候,宋薇现在基本算是摸足了她的胃口了,上的菜看着简单,吃着就正好合胃口。 萧重做主子当然比自己像样,方婉就没做过正经主子,所以她做事经常是从侧面入手,这就是曾经的经历留下的痕迹,但萧重不同,看他处置内务府这事,让方婉看的清楚了。 他是皇子出身,名正言顺,所以做事都是从上而下吩咐的,显得堂皇,而且有气派。 王爷的气派。 以前大约是因为他是一个人,有些事不在乎,而且与方婉结识的比较特别,又一心爱慕,在方婉跟前向来没有王爷的架子,直到在这样的时候了,方婉才好似第一次感觉到,他是皇子,是亲王,而且有足够的权势。 是因为他现在有了重视的,需要他保护的人了,方婉觉得这个感觉很舒服。 因为方婉有上一世的记忆,她一直试图保护萧重,可现在萧重在保护她了,方婉这样想着,就抬起头来对着萧重甜蜜蜜的笑。 萧重以为她还想吃鸡翅膀,说:“叫膳房再炖一只鸡来。” 嗯,这样说话也很像一个王爷! 方婉说:“一只鸡够了,这鸡汤好,把这鸡汤给我下碗银丝面来。” 萧重也没坚持,倒是捡起之前的话题说:“我也觉得这事儿不是老大吩咐的。” “大约是有人给他下的套。”萧重说:“老大那点儿人手,在内务府还伸不进去那么深。” 方婉秒懂:“就像刺杀的事指向温郡王一样?” “对!”萧重给她一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第87章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萧重这种查事儿的方式也是非常上位者的,不纠缠细节,也不单查一个人,这是统观全局的眼光,方婉想了想,觉得这说法不错。 齐郡王既然没有足够的本事在内务府一手遮天,敢叫人弄萧重的鬼,那不管内务府里头有多少可能,多少盘根错节的关系,后面都应该有别的人的影子。 不过,敢拿齐郡王当枪使来弄萧重,不可能是一般人。 萧重若无其事的道:“我安排了人去盯着老五了。” 方婉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那么齐郡王家大哥儿的生辰宴,我还是不去了。” 既然有人要搅混京城里这潭水,她也跟着进去搅一搅,看看那人还能不能看清楚。 方婉虽然没有去齐郡王府,但提前一天打发人去送了礼,绿梅带着四个媳妇去送礼,齐郡王妃还亲自叫了她到了跟前说话,还赏了一盏茶给她,回来禀了方婉,方婉就知道齐郡王妃明白了她的意思。 眼看秋风渐起,一日凉似一日,方婉越发不出门了,进了十一月,下了第一场雪,就想出门都出不去了,萧重好像真的要把这一年闲着过完似的,也不出门,就在家里管着她。 院子里抬进来四盆腊梅,都比萧重还高些,萧重出去赏了一回,就叫人开了窗子,让方婉坐在屋里看,好像还怕风吹着了她似的,看了一刻钟就吩咐关窗子,不过在堂屋里放了一盆半人高的红梅。 方婉自从有孕之后,屋里就不叫熏香了,如今有这梅花香气在屋里,倒比熏香的味道还浓烈些,方婉看了半日,还叫人抬了出去。 两人就在屋里蹲着烤栗子吃,方婉如今补的一张瓜子脸都有点圆了起来,白里透红,饱满滋润极了的样子,内务府来的嬷嬷经过萧重的整治之后,老实了许多,不敢饿着方婉,只是总劝她出去走走,这会儿下了雪,又怕出去吹了风,就在这屋里转圈儿,看得人头晕。 萧重剥了个栗子塞给她吃,跟她随意的聊聊最近的琐事,方婉发现,萧重最近虽然在家里管着她,消息却灵通的很,甚至连齐郡王府里打发了一个管事这样的事都知道,方婉抱着她的手炉,走一会儿停下来坐在他身边:“齐郡王府的事你怎么又知道了。” “这些事,只看想不想去做罢了,真要想知道,也不难。”萧重也把手盖到她抱着的手炉上去,两人的手指不知不觉就缠成了一块儿。 在他和方婉进京的路上,方婉就要他收服容十二,当时他只以为方婉认为他是王爷,办差事消息灵通才好,是以他想的并不多,只为方婉为他着想而满心里只觉舒畅,可这个时候他回过头去看,才看到方婉从那个时候起,就一心在为他布局。 在她还根本不想嫁给他的时候,但至少在那个时候,她就一直认为萧重面临着一个大危机,必须早做准备,以策万全。 如今看起来,不知道该说方婉是未卜先知还是直觉惊人呢? 萧重以前实心办差,不太理别的事,而且因为母亲在深宫的缘故,他基本算是孤家寡人一个在外头,向来没有费心去安排,横竖没有人敢亏着他,可现在他发现了。 他有了妻子,很快还会有孩子,再像以前那样可不一样,内务府的事萧重如此震怒,其中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前头那么多王爷,有皇兄皇弟也有皇子的女眷有孕,内务府就算有搞鬼的,都没搞的这么明目张胆的,这就是他的错! 萧重震怒了之后,看着好像平静了,尤其是在方婉跟前,还是有说有笑的样子,但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他总不能再等下一次,或许是有人欺负到了他的孩子的头上,都还没发觉吧? “雪又下起来了。”方婉回身看看窗外,就站到窗子边上看下雪。 过了两日,在家里已经十几天没出去的景王殿下一早就出门去了,却没走正门出去,在王府的角门子上上了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清油小车,车不大,外头看着也普通,里面却是奢华舒适的,东西虽然少,每一样却都精致无比,尺寸大小刚刚好,让这不大的马车里面看起来倒显得宽大了。 容十二公子既然有的是银子,当然要让自己在适合时候都尽量的舒适,包括不得不坐这样一辆小车的时候。 这样的车,在容十二公子的眼里,当然只算是一辆小车。 萧重有时候都会觉得,这些皇商的公子哥们,因为没有太多上进的路,又因为有太多的银子,他们比起皇子们都要享受的多。 皇子们的顾忌,比他们多的多了。 容十二见萧重上来就要见礼,萧重摆了摆手:“你坐着。” 然后他也坐下,随手提起面前小方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容十二也有跟方婉同样的感觉,大约他们差不多算是一类人,感觉都更敏锐些,不由自主的觉得萧重看起来更像王爷,像主子了。 容十二的感觉似乎还要更深一点,毕竟以前萧重对他都是爱搭理不搭理的,好像搭理他只是看在方婉的面上。 当然,那位景王妃实在是与众不同的,容十二想到这个,而且是在景王殿下跟前,他就有点心虚的赶紧拉回思绪来,吩咐开车。 车一开动,便可见这马车上的桌子也是挖空心思,茶壶和杯子底都是牢牢的贴在桌面上的,马车开动的时候,纹丝不动,就是要拿起来的时候,也要略微用一点劲。 萧重往后靠,姿态显得有点随意,可偏偏这样的随意,跟以往的景王爷就是不一样,落在容十二这样阅人无数的人的眼里,景王殿下以前是阳光的,飞扬跳脱的大男孩,身上总有一种明亮的光芒,如今的景王殿下,这种光芒收敛了,他的说话行动里带着上位者不容辩驳的那种感觉。 就像他十哥! 有一两个瞬间,简直好似一模一样,容栩第一次见这位王爷就敢在他面前胡说八道,可这会儿面对景王殿下,他有些时候就像面对自己十哥那样,缩缩脖子,不敢乱说话。 这样敏锐的感觉,当然是因为容十二看人太多,但别的人,就算没有明确的感觉,但言行上总会不由自主的小心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容十二才开口道:“那里面的人,我这边没人见到样子,但是五殿下在那个庄子里的时候,那车十有八九会去一次,每次耽的时间也不长。” 然后容十二补充了一下:“藏头露尾的,看起来就有鬼。” “这处庄子,连黑骑卫都不知道是五殿下的,你怎么知道?”萧重有时候实在很好奇容十二的消息来源。 “这庄子上厨娘的姑娘……”容十二还没说完,萧重就恍然大悟了,当然是姑娘,容十二就是有这点本事,姑娘在他眼里,总是有好的地方的,所以大美女他喜欢,小美女不错,就是一般的姑娘,都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嘛。 容十二道:“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一位殿下,就是说他来的时候,她们就不必去庄子上当差了,都打发她们出来,我就趁着她又不必当差的时候,叫人在路口蹲着瞧了。五殿下当然贵重,咱们也没福见过,但架不住还有五殿下跟前的人,谁还不是京城的?总有要在京城吃喝下窑子的?” 嗯,就是总有几个熟面孔,跟一跟,查一查,就知道个大概了,就算这些人是守外头的,不知道里头什么情形,但主子是五殿下,那就没错儿了。 容十二就灵通在这里,一向用不着一条道走到黑,各处一点儿消息印证,拼凑起来,就八九不离十了。 萧重点了点头:“没跟着来的人去看看吗?” “跟过一次,但那家伙不中用,进城里就被甩掉了。”容十二道:“又怕打草惊蛇,就没敢再跟了。” 容十二是查实了才来回的萧重,他不敢再跟也是对的,萧重知道,容十二消息灵通,又三教九流都相与得来,但是他那些人,跟一下大姑娘小媳妇的倒还行,真正跟踪行家,只怕立刻就找不着北了。 因此也能知道,他们尝试了跟踪了一下的,的确是行家。 也幸好及时收手,没有叫人觉得威胁,大约是以为是遇到了什么不长眼的小毛贼。 萧重坐着容十二的车一直出了京城,到了近郊的一处不太起眼的农庄前,容十二道:“就是这里了,我的人在外头一直盯着,那马车又进去了一阵子了,估计也快出来了。” 萧重就对外面低声吩咐了一句。 过了片刻,叶元桢来请萧重。 现在萧重其实也不知道,这一回的黑骑卫由叶元桢带队,到底是因为沈大人看重叶八公子,还是因为沈大人觉得叶元桢跟他熟。 黑骑卫的内部运作,连萧重都不清楚。 天气虽然冷,五殿下萧文依然坐在廊下,穿了大毛儿衣服,坐的笔直,那辆马车依然停在他的院子里,那人永远是在马车里跟他说话。 可是这个时候,一个萧文永远也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从容的从外头走了进来,熟稔而亲切的招呼了一声:“老五。” 小皇叔?! 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萧文的脸瞬间变的很白,就像这院子里没扫过的雪一般的白。 这个庄子周围是散落有人的,他的护卫只在这个庄子里,外头负责的是那个人的人,萧文一直相信那个人的能耐。 可是现在萧重走进来了,而他没有得到任何示警。 萧文天生是个表情冷淡的人,这个时候,他除了脸色变的很白之外,倒也没有其他表情,叫人看在眼里,觉得还是很镇定的,但他还是要等了一下才站了起来,给小皇叔行礼问安:“小皇叔。” 萧重点了点头,径直走上前去,在萧文的椅子上坐下,吩咐道:“给五爷也搬一张椅子来。” 那车里的人完全没有动静了。 萧文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他发现,面对这样走进来,毫无顾忌的小皇叔,他完全没有一点应对的办法。 桌子上的茶已经冷了,他们说话的时候,这里没有伺候的人,也没有人敢进来倒茶,萧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就掷了出去:“怎么给五爷喝冷茶,换一壶来!” 有黑骑卫带进来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去里头屋里换掉冷茶,另外有黑骑卫来把马车的帘子拉开,萧重冷冷的说:“老五,你竟然让人藏头露尾的和你说话?” 他进来看见了这样的情形,就已经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萧文堂堂皇子,竟然是下风的那一个。 这叫萧重恼怒,这样没有骨头,也配做皇子! 帘子拉开,里头的人已经死在了当场。 萧重冷笑道:“老五,若真是你主使的,我还能觉得你有点本事,你这样被人玩弄于掌心之间,就是做了皇帝又能算什么?” “一个死士,就能骑在你的头上?” 萧文的脸色更白的可怕,他看到这马车里的人死了,终于感觉到了屈辱。 原来那只是一个手下,一个死士,他的背后明显还有人,而他堂堂皇子,竟然跟人家的手下说话都处在下风,竟然默认了让那人在马车里见他。 萧重起身走了,确实很恼怒,他也没回王府,直接去见皇兄,直到第二日中午饭后,才回王府。 方婉虽然知道他在宫里应该没事,还是在萧重进门的时候,就迎到了门口,外头还飘着雪,萧重虽然有人在后头打着伞,肩膀上还是落了一点雪,方婉亲手给他解斗篷,萧重不知道怎么想的,看着方婉素白的手,低头亲了一下。 丫鬟们都低着头当没看到。 反是方婉就此笑了起来:“好了,不恼了。” 萧重回来,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不像是办了一件什么好事的样子,他那样的神色,便说外头伺候他回来的太监和这屋里的丫鬟们轻手轻脚生怕惹到了他,就连方婉,都有点带着小心。 她这差不多是下意识的,虽然心里知道萧重不至于拿她撒气,可却不知不觉间就比平日里更温柔体贴一点。 两人进去里头,这王府正房的起居次间里,是烧着地龙的,不放炭盆,是以没烟味,只觉得暖烘烘的,整个王府,就只有这里是有地龙的,其他地方全是用炭盆。 方婉要亲自帮他换衣服,萧重伸手拦了她:“你只管坐着,叫丫鬟来。” 方婉从善如流,只是叫人把暖着的姜茶倒一碗来:“在外头难免浇了雪,喝一碗这个才好。” 又问:“宫里只怕没吃好?要不要再叫膳?今日有炖的羊肉汤,还烤了羊排。” 方婉现在喜欢吃辣口味重,烤羊排已经叫了好几次了。 萧重道:“不必了,宫里御膳房也知道我的口味的,在皇兄跟前,我也吃的下,太后还打发了人送了甜果子来。” “那吃糖吧。”方婉笑吟吟的,见萧重回来情绪不高,先不问事儿,只说这些琐事:“今天康家表妹打发人送来的,他们家新做的糖,还有两筐橙子,我吃了一颗,味道跟买的不大一样,你尝尝。” 康南云的婚期是明年,不过他们家现在的厨子是邓五公子送过去的,手段一流,又肯奉承,康南云说她都吃胖了。 萧重听到康家表妹四个字,便道:“我正要找邓五呢。” 方婉叫人把糖盒子端了来,是一个一尺长半尺宽的黑漆描金桔子树的食盒,打开盖子,里头有四格,各是不同的糖,一样是金黄色的松子核桃麦芽糖,一样是淡黄色的瓜子儿牛乳糖,一样是乳白色的芝麻泡糖,还有一样是花生糖,这几样都切的方方正正的一寸长半寸款,整整齐齐的码在食盒里。 松子糖那里缺了一块,看来方婉就是吃的这个。 萧重拣了一块泡糖吃,果然又甜香又脆,方婉托着盒子等他拣了一块才放到桌子上,然后笑道:“找邓五公子做什么?” “查老五的收到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萧重说,这会儿他们进来,丫鬟们都很有眼色的在堂屋里等着吩咐不敢跟进来,萧重的脸色在方婉的温柔下松弛了一点,方婉想,萧重这一回果真是恼的厉害啊。 萧重开了头,就开始跟方婉说起来:“老五真是个糊涂东西!骨头又软,亏他还是个皇子!” 萧重在庄子里抓了萧文一个现行,他本来以为萧文弄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怎么也是以他为首,在这里办事,见人等等,总之不管他怎么想,这里都是萧文为主才对。 所以萧重才径直进去,看看萧文招来的是什么人。 可没想到这事情竟然如此出乎意料,原来人家才是主子,把萧文捏在手心里,甚至那马车里只是人家的一个手下,就能使唤动萧文,让他出头去做那些事。 萧重把五殿下拎到皇上跟前的时候,都怕这事儿把皇兄气出个好歹来。 萧重自己就恼的不行,而皇兄贵为天子,儿子们明争暗斗不奇怪,但儿子这样儿才最叫人恼怒。 “真是把姓萧的脸都丢尽了!”萧重生气的又拿了一颗花生糖吃,咬的咔咔响,听的方婉都忍不住拣了一颗吃。 她还是很能理解萧重恼怒的点的,萧当然是现在最贵重的姓,萧文这样的身份,又是这个姓里最贵重的几个之一,没想到却被人家的一个手下给唬住了,他办的事儿比起这个来,方婉觉得萧重更恼这个。 她想了一想,安慰道:“那个人肯定很厉害的。” 他能唬住萧文,肯定还是有一点本事的,或许是很有本事。 至少他手里有死士,有在五城兵马司安插了至少超过十年的人手,单是暴露了的这些,没有大量的人力物力是做不到的。 方婉这样一说,萧重吃糖的动作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他自称是懿德太子流落在外的血脉。” 啊?方婉脸一白。立时庆幸起来。 懿德太子,阮皇后唯一的儿子,先帝唯一的嫡子,若是他没死,现在坐在九五之位上的就不会是现在的皇上,而是他了。 萧重这一回的强势多少算是误打误撞,才揭出来一个这样的人,若是谨慎的只跟踪那马车,还无法发觉他与萧文竟然是这样的关系。 毕竟不管是皇上还是萧重,都想不到萧文居然会这样没种。 事情若是往惯常的关系去查,就要走入误区了,不由皇上直接审萧文,就无法得到这样的信息,只怕查来查去,还在皇子夺嫡上去查,根本不会料到在外头还有这样一个人。 也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又要生出多少事来,而且今后把京城的水搅的太混,就更难察觉这个人的存在了。 现在虽然不算釜底抽薪,却算是立刻就斩断了他在京城搅动风云的手,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做点什么就难了,尤其是在攻击皇子们这样的事上。 关键是,这个事情方婉曾经听说过。 这京城里曾经有过的流言,她还真的很少完全不知道的。 方婉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了半天,突然说:“我曾经听说过这个传言。” 萧重意外了:“你怎么听说的。” “我说过,我在江南也有认识的人的。”方婉道。 “始于江南?”萧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对的上的。 事情虽然是在京城里办的,但京城里却找不出这样大笔的银子来,只有江南有这样的条件。 江南富庶,向来是朝廷赋税要地,且江南世家众多,那潭水向来深不见底,方婉说:“我听说的很少,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大人物,自称是懿德太子的血脉,据说和海上贸易有关。” 方婉当然略有保留,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是萧重现在在管这事儿,她压根不会说,她当年和这股势力有接触过,这人不管其他方面势力如何,银子是很多的,在她这里都撒银子。 方婉当年在温郡王府的影响力不容小觑,那人当然也有用得上方婉的地方。 萧重说:“我觉得,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阮皇后应该是相信了他的。”所以阮皇后的资源人手为他所用,才有现在的局面。 “所以,他有可能是真的?”方婉说。 然后她接着又说:“也很难说,懿德太子早逝,阮皇后心中怀念,而且也不甘心,所以她不一定非要特别肯定这真是她的孙子。” 更何况,在先帝之前,阮皇后就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她从那样的位置爬上来,做了皇后,有了太子,可转眼一切化为乌有,之前她会扶持皇帝,无非就是为了做太后之后权柄更大,但一旦快要死了,眼见得根本无缘做太后了,她要做什么,就很难说了。 “当然是假的。”萧重笑道。 不管阮皇后是怎么想的,这所谓懿德太子的血脉,都是假的,也只能是假的,是乱臣贼子,方婉也明白。 “那应该查江南赋税了。”萧重道。 京城里的雪还是很大,五殿下被皇上吩咐闭门读书一事,更是增添了几分寒意,但很快,在新年之前,皇上封赏后宫,京城就忘记了那点寒意,显得热闹喧嚣起来。 有孕的仪贵人封了仪嫔,但同时进宫出自江南世家吴氏的慧嫔,虽然还没有喜讯儿,却一举封了妃位,以原号晋封,虽然比不得四妃,但寸功未立就晋封妃位,家世也不是顶好,也算是异数了。 宫里这么多娘娘的喜事,就是方婉肚子大了,也要进宫朝贺。 第89章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难得一个晴天,头一天才下过雪,放晴了反倒更冷些,方婉递了牌子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也是顺便去恭贺各位娘娘。 这种事,总不能设宴邀请各家人来恭贺吧。 萧重亲自送她出门,他虽然暗中办了那么多事,可表面上看依然闲着,也不出门,每日早起在校场打两趟拳脚,热气腾腾的回来用了早膳,便跟她一起猫冬,基本不太出门,偶尔有人来回事,他也不去书房,只走到院子里去,方婉从窗子里就能看到,有些时候,他也出去跟人喝酒喝茶去。 不知不觉间,方婉开始觉得萧重有点莫测高深起来了。 但是萧重跟她一起的时候,变化就没有大,依然温暖而明亮,不过方婉还是发现了她这跟前使的丫鬟嬷嬷们,这些惯会看人眉眼高低的一群人,面对萧重越来越小心,战战兢兢起来。 面对他们,萧重本来就掌生杀大权,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可见萧重如今确实是威严日盛,大约只在方婉跟前放松一点。 萧重送她坐暖轿,一边说:“依我说,你就不必去,娘娘们就是晋位,认真算起来也没有你的品级高,不过因是伺候皇兄的,脸面不同罢了,你平日里遇到这样的事去一回也罢了,如今你这样不方便,何苦去,谁还敢挑你的礼。” 方婉有孕六个月,肚子已经显了不少了,确实不是很方便。 “啰嗦。”方婉温柔的道:“昨日我们就说过了。” 方婉现在担心的是萧重的毫无忌惮,他虽是皇帝宠爱,可天下之势,皇帝还得常常妥协,不能一手遮天呢,何况他。 他如今刚亲手把五殿下给废了,缘故又不能公之于众,外头说他一句心狠手辣,权势熏天也不为过,就越发该谦逊些,本该有的礼数就更要有。 是以方婉对他猫在家里乐见其成,而这一回朝贺,若是放在之前百事不管的景王殿下的时候,方婉还能借着肚子大了,只送礼不进宫,可如今却不成,她不进去走一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议论呢。 方婉深知,态度也是很重要的,所以这一回,方婉不得不去。 萧重也只是埋怨了这样一句,他自己其实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不过是心疼罢了,只得看方婉裹了格外厚实的斗篷,遮的严严实实,又抱着手炉了,才叫人起轿。 方婉进了宫,当然还是先去太后宫里,太后娘娘冬天显得气弱些,已经移到里头暖阁见客了,里头烧着地龙,且烧的旺,有点燥热,又不敢开窗,而且里头已经坐了好几拨客人了。 里头有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钱太太李氏,因嫁人的时候太后娘娘还没起来,不过又已经有了皇子,所以她嫁的不上不下,且当时李家还穷,皇子外甥一时指望不上,就挑实惠的嫁,是以嫁进了江南大盐商钱氏分在京城的一支的嫡支,也做了官儿,只是品级不高,但有盐商的底子,这家怎么着也比别人家富贵两分,到后来皇上登基了,这家嫡支就是皇上的亲近表亲了,便隐然能与江南本家抗衡了。 方婉瞟了一眼,还有燕王世子妃,燕王老太妃高寿,虽然还在但不太出来走动了,而燕王妃则卧病在床一两年了,燕王世子妃这才开始出门走动应酬起来。 另外还有两家有一品诰命的夫人。 在太后娘娘这里,除了亲近的娘家亲戚人等,一品以下通常是很少宣进来的,都只在宫门磕个头就行了,横竖这些人进宫,也不是为着太后娘娘来的,各自都有目的,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屋里太热,方婉进去一小会儿,就有点出汗了。 太后娘娘赏的座儿离燕王世子妃近,她是一个特别白净的女子,出的汗看的特别清楚,可在这里别说脱衣服,就是脖子上的扣儿都不能解开,只得直挺挺的坐着。 太后还在跟钱太太李氏在说家常,钱家这一支如今最弱的地方在于子嗣不繁,因年日不长,进京不过几十年,统共两代人七八个男丁,小的还连话都说不清呢,是以如今钱太太就格外操心姑娘们的亲事,方婉听着,这钱太太撞太后木钟的意思,是想把他们家二姑娘嫁到燕王府去? 太后既然留下了燕王世子妃在这里,想必也是有点意动了。 方婉事不关己的想着,这厢燕王世子妃已经不知道怎么寻了个话缝子,站了起来笑道:“还要去给娘娘们磕头,只怕去迟了不恭敬。” 得,这就是不情愿了。 其实方婉也觉得这样亲事还不错,燕王牌子虽然硬,但毕竟离皇上的血脉越来越远了,又无寸功,回头燕王世子承爵,就要降为国公了,钱家又做官又有钱,又有太后这边照拂,颇为实惠,且这一代的三位公子都出息,如今看起来像是高嫁,过个一二十年就难说了,燕王府何必还端着架子不放下来呢。 不过不关方婉的事,她倒是趁机跟着站起来:“我跟嫂嫂一起去罢。” 太后还诧异的看了方婉一眼。 她老人家大约以为方婉进来有事要说,不然这么大个肚子,特别的进来就为着贺礼,也未免太周到了一点。 方婉只笑了一笑,太后娘娘见她没说什么,也就点点头:“你们也去欢喜欢喜。” 出了暖阁,方婉才透出一口气来,旁边的燕王世子妃听她这样出气,便恍然大悟她为这么会毫无缘由的跟着自己出来,燕王世子妃显然也以为方婉跟出来是跟她有话说呢。 燕王世子妃连忙道:“我们且在这里站一站再出去,里头热,急急的出去外头再吹了风,就不好了,你又要格外当心些才好。” 方婉一脸腼腆的笑:“我听嫂嫂的。” 燕王世子妃只见过她两三次,一次是姑娘的时候,一次是成亲日送嫁,还有这一回,当然传言听了不少,只听说这一位是狐狸精转世,不过她看起来虽然确实美貌,可温柔婉转,说话腼腆,哪里像是狐狸精呢。 两人一起去各处宫里挨着去一趟,哪里都不好漏,宫里现在四妃存二,又以徐淑妃这位生育了皇长子的资历更长,便显然要以她为首,所以虽然蒋贵妃所居离太后宫中比徐淑妃更近,但却还是要先去徐淑妃的宜德宫。 徐淑妃这里显然冷清了许多,五殿下出事,虽然还有个大殿下在外头,可同胞亲兄弟出了难以言说的事,连大殿下也要夹着尾巴做人,至少这几年都不敢抬头,甚至很可能就此止步,是以如今去宜德宫,众人都不大久留,就怕沾上晦气。 据说,有的人已经在转而投靠明主了。 在宫里最讲究这些,向来跟红顶白,皇上喜欢哪里,众人就去哪里,如今皇上是厌弃宜德宫了,有些人进了宫都不往这边来了。 方婉反是不好不来,不过她也不打算坐太久,她险些被劫持的事和萧重被刺的事都是五殿下做的,现在被关起来而不是赐自尽,那是因为皇上不愿意背一个杀子的名声,何况他还有一个同母兄长在外头,皇上也要为他考虑一二,但方婉就不愿意跟徐淑妃多说什么。 换成普通人家,有这样的事,还名正言顺就不来往了呢。 燕王府向来不参与这些事,一个安乐王爷做的稳稳当当,这样一世的富贵是有的,就是今后子孙的富贵,就得自己去挣了,所以燕王世子妃的姿态也就是不管出什么事,都跟他们家无关,皇上没处置宜德宫,她就还是按礼数走到,是以两个人,就都到宜德宫去。 亏的亲王妃身份可以坐轿子呢,方婉想。 徐淑妃是当今皇上的同龄人,连绿头牌都早就撤了下去的,看起来比皇上有年龄些,五殿下出事,她等了一日一夜,终于由大殿下打听到了萧文做了些什么事,虽然还不知道被所谓阮皇后血脉操纵一事,但却知道了萧重被刺一事,还有,内务府嫁祸大殿下一事,也与他有关。 真是谋害亲哥都不手软,第二日,徐淑妃就告了萧文忤逆,反是皇上安慰了她一句:“你在后宫,哪里知道他们外头做的事去,和你没干系。” 可这不到一个月,徐淑妃还是明显的消瘦了不少。见到方婉进来请安,还露出了一点惭愧的表情,她显然不好说什么,只能靠表情来表达对方婉还肯在这个时候来宜德宫的感觉,那又羞惭又感动的样子,表情非常生动自如,怪不得出身不好,容貌不算十分出众,最终却有四妃的造化,果然是有点缘故的。 方婉坐在那里,听燕王世子妃和徐淑妃等人说话,预备坐一盏茶时候就起身,可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才两句话功夫,就感觉到后头好像有凉风似的,方婉便往后头一看,她坐的这里,窗子被人打开了。 她刚进来的时候注意了一下周围,那里还关着的呢。 这就是宫里的招数,阴人向来不见血,这会儿开一扇窗,不费什么事,可若是体弱一点的孕妇,甚至是一般人等,坐在那里,前头热后头冷的吹着,说不准就要得风寒了,一个不小心,连命葬送了的都有。 方婉以前的春晓院有个在宫中伺候了二十多年出来到了皇子府的嬷嬷,被方婉收成了自己人,有一回就有意无意的,仿佛聊着陈年旧事般的说过,宫里的人常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一个普通的拉肚子就没了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不过是没人在乎罢了。 在宫里要挣出头来,除了伶俐懂事,还要运道好,而且还得命硬。 方婉可不想赌这个命硬。 徐淑妃和燕王世子妃还在说话,方婉突兀的就站了起来,笑道:“世子妃与娘娘多说说话儿,我先去永和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别说徐淑妃,就连燕王世子妃都有点错愕方婉突然这样不给脸。 不过方婉也不会白得罪人,一头说着,一边摸了摸脖子后边,笑道:“今儿真是冷的邪乎。” 徐淑妃见了她这个动作,她是宫里混出来的老人儿了,什么招式没见过,此时几乎是下意识就往方婉后头看去,果然见那里开了一扇窗。 徐淑妃大怒,也来不及叫人查去,扭头就骂在她旁边伺候的大宫女:“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把福嬷嬷给我叫来!” 然后对方婉和燕王世子妃道:“让你们见笑了,都是一家子亲戚,我也不瞒着你们,如今只有你们才肯来看看我,有些人只当没了我这个人,如今底下奴才都敢踩上头来了。想必就是瞅着景王妃念情儿,没趁他们的意吧。” 方婉上辈子没怎么跟徐淑妃打过交道,所以这个时候都想击节赞叹了,她绝对比蒋贵妃高端! 怪道从潜邸起,她就能把蒋贵妃压一头,虽然蒋贵妃也不是出不了头,可就是挣不过她。 这话说的,如此面面俱到,一点儿破绽都没有,不仅把有人要趁着他们一系得罪景王的时候陷害他们的意思表达清楚了,还捎带着表明了他们很清楚,事情是自己这边的错儿,景王殿下才是受害者。 甚至,方婉觉得徐淑妃这是找到了一个机会。她本来是进来给自己家降降温的,现在看起来更得叫人议论了。 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方婉去了蒋贵妃的永和宫,那里还有在永和宫偏殿的,新晋的一名贵人,一名美人,这些人也是喜气洋洋的来给方婉见礼,接着就是新迁入了长春宫的原来成嫔封的德妃,她家世好,又有皇子公主,得封四妃之一也算是风头正盛了。 从长春宫出来就是新封的慧妃所住的朝阳宫,她是个生的娇婉柔美的柳条般的美人儿,眼角眉梢仿佛带着一点儿愁绪,总是蹙着眉,就是笑起来,也好像不是十分开颜。 而且也不太爱说话,她宫里来的人就不少了,比起宜德宫热闹的多,说的那么热闹,她也没几句话。 这在后宫这么多女人里头,算是格外特别的一个了。 方婉觉得她这应该是天生的,后宫女人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把怨望放在脸上,而且她进宫才一年,就晋封了妃位,家世又不顶好,算得上幸进了,这样的幸进,还这么个尤带愁绪,方婉居然觉得她这样其实还挺让人怜爱的。 仪嫔跟她就完全不一样,在她还是姑娘的时候,方婉就见过她,是个活泼明朗的姑娘,运动的好,身子骨也好,王家向来多子多孙,大约是好生养吧,她进宫这才多久就有了身孕,所以一点儿也没有泯灭她爱笑那一点,见了方婉进来,连忙要亲自去扶她坐。 方婉连忙道使不得,仪嫔比她的月份还早一个月呢,宫里有嬷嬷管着,不给多进补,怕孩子大了不好生,仪嫔就没怎么胖,方婉看着她,觉得自己也该控制一下了。 她府里的嬷嬷们,当然不敢像管仪嫔那样管她了。 萧重不管,就没人敢管。 方婉在这里也是坐一盏茶时分,不过到茶快要喝完的时候,见有个宫女进来,给仪嫔换茶的时候,悄悄说了一句话,仪嫔就点了点头,方婉搁了茶碗出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徐淑妃提了人在自己的宫里打板子。 这动静就不小了,连太后娘娘那里也听说了,太后不置一词,只当不知道,可徐淑妃在宫里处置了人,还去了宁寿宫哭诉:“偏挑这个时候……不知道的人,还当是臣妾吩咐的,就是景王妃大度,只当是底下人当差不仔细,疏忽了,可景王妃双身子的人,回头若是有一丝儿不好,别说别人,就是臣妾再亲近的人,心里只怕也要以为是臣妾弄的鬼。” “臣妾再不懂事,也知道老五的事儿怨不得景王殿下,景王妃念情儿,还肯来臣妾那里走一走,臣妾只有欢喜的,哪里能起那样的龌龊心肠呢。”徐淑妃念念叨叨的哭了好半晌,把太后都哭的无可奈何,只得道你受了委屈。 又赏了她两样东西才打发她走了。 徐淑妃这一阵哭诉,也没有点名道姓,可里里外外的意思都指着蒋贵妃,如今长成的就那么几个,五殿下出了事,大殿下也不好出头,三殿下温郡王和四殿下自然就要冒头了,四殿下母妃不在了,说不着他,当然就说蒋贵妃了。 风声不过半日,就传到了蒋贵妃的耳朵里头,她冷笑了一声:“我就知道,她有了倒霉事,不拖我下水,拖谁呢?” 蒋贵妃年轻的时候也不算什么绝色美人,五官还算明丽,就是脸盘子大,如今年龄渐大,脸看起来更方,冷笑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她跟前的嬷嬷躬身应着,却心道这样的事,也不止一回两回了,徐淑妃向来就是不指名道姓的说,可叫听的人都会往蒋贵妃这里想。 这种哑巴亏最不好说,真要巴巴儿的去解释,越叫人觉得又没说是你说的,赶着解释什么劲儿?更叫人怀疑,不解释,这亏就吃定了。 那嬷嬷想了半日,只得道:“景王妃是个明白人,向来明理的,温郡王妃不是也跟景王妃好么?定然不会信她的。” “她倒是个会走动的。”蒋贵妃原本不大喜欢这个儿媳妇太肯在外头交际,觉得她不把屋里的事管着,成日里往外跑,尤其是方婉比她后成亲,景王殿下还伤了都这么快就有了身孕,她就更不高兴了,话里话外的敲打了董莹绣两回,恶意倒没有,无非就是指望董莹绣早点有喜信儿。 不过这会儿想到董莹绣跟方婉好,蒋贵妃倒是又喜欢起来,对嬷嬷说:“你打发人往温郡王府递个信儿,把今日里的事跟郡王妃说一说,叫她得闲了也去看看景王妃。” 那嬷嬷躬身应了,又笑道:“急赤白眼的就打发个人去特特的说这事儿,郡王妃没亲眼见着,又是娘娘吩咐,说不得还当是什么大事就要赶着去,露了相了反叫景王妃疑惑,倒不如指个什么事说一说,再捎带着说这个,温郡王妃才有数儿。” “你说的也是。”蒋贵妃想了想:“有什么事呢,一时想不起什么事,就把前儿送来的那些缎子,选颜色鲜亮的给郡王妃送四匹去吧。” 那嬷嬷赔笑道:“依奴婢看,赏缎子还不如给郡王妃做主呢?前儿郡王妃来给娘娘请安,我见郡王妃在娘娘跟前说笑虽然依然,出来外头的时候就不是太喜欢的样子,奴婢一路陪着送出去,原本还以为是咱们这宫里的奴才仗着是娘娘的跟前的人有体面,对郡王妃不恭敬……” 说着她悄悄看一眼蒋贵妃的面色,其实那日是蒋贵妃敲打董莹绣,指望她早点有孕,董莹绣怎么喜欢的起来? 蒋贵妃哼了一声:“谁敢?不要命了不成?” 那嬷嬷笑道:“宫里规矩虽大,可总有不省心的奴才,仗着娘娘,且郡王妃素来孝顺,就是委屈了自也不会说的——是以奴婢就悄悄跟郡王妃跟前的丫鬟打听了一回,想着若是有那样不开眼的奴才,也好处置。不过说了半日,才知道,是郡王爷跟前有个妾,得郡王爷的意,就连郡王妃都不放在眼里,偏郡王妃与郡王爷少年夫妻,面皮薄,不好诉委屈,就闷在心里了。” “她昏聩!”蒋贵妃竖起了眉毛:“她是皇上亲自挑的郡王妃,明旨赐婚,身份贵重,竟连个妾都辖制不了?亏的她还是长公主府出身!” 那嬷嬷忙道:“娘娘想差了,我瞧着,并不是郡王妃没手段,只是碍着郡王爷不是?郡王爷的脾气,娘娘没有不知道的,郡王妃无非是怕伤了与郡王爷的情分,如今郡王爷还没有嫡子呢。那日我听说了,就想着要来回娘娘,别的不理,终究嫡子是要紧的。” “倒也是个懂事的。”蒋贵妃想了一想:“这事儿也不难办,不是受了宠有脾气吗?我就最看不上这样妖妖袅袅的。” 单看这一句话,就知道蒋贵妃这辈子就没受宠过,所以只养了萧祺这一个儿子,能封四妃,还是因为儿子和家世。 “你把那缎子拿出来,给郡王妃四匹,其他郡王府的几个妾,也都赏一匹,就把她空过。”蒋贵妃随口吩咐道:“郡王爷是孝顺的,难道还能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那自是不会的。”那嬷嬷满口里称是,想着收了郡王妃这五百两银子,总算不那么烫手了。 可蒋贵妃又道:“她这是为着嫡子,又是今年才进门的新媳妇,我便出头管一回,叫她今后少指望我,哪有当娘的成日里伸手管儿子屋里事的,我都替她撑了一回脸面了,她要再掌不住,也别来我跟前说。她是郡王妃,王爷有不好了,她当劝的还该劝,底下人有不好了,该管还得管,郡王爷也不是那等不懂事的!” 嬷嬷必定是收了郡王妃的银子,蒋贵妃心知肚明,只是不管罢了,这宫里的奴才们办事,谁不收银子,额外在膳房叫个菜还有拿银子打发一番呢,蒋贵妃也不能让自家的奴才清如水,只要他们收了银子肯办差,没外心,也就罢了。 这奴才,口口声声都是嫡子,也算正理。 董莹绣得了蒋贵妃的话,还是只能叹气,没法子,郡王爷的偏好,她进府这一年就算是看明白了,她天生长这副模样儿,就没法讨郡王爷喜欢。 她把娘娘赏的缎子,又拣了两匹大红和浅红嵌银线的出来,加了一匣子燕窝,两盒新鲜点心,就去景王府看景王妃去了。 方婉在宫里有耳目,当然知道徐淑妃借题发挥的事,所以反而觉得难保这不是徐淑妃安排的,既整治她又有借口拉别人下水,大家一起在浑水里,就显不出光她一个人倒霉来。 这样的一笔烂帐,要往深了想,整个宫里没有谁不被扯进来,说是谁干的都有理,所以方婉压根不当一回事,笑对董莹绣道:“你也太小心了,这样一件小事也值当你来说?照我看,无非就是底下人不经心罢了,淑妃娘娘既处置了,这事儿就算完了,你还理它做什么。” “你如今身子是大事。”董莹绣说:“我也不愿意因为别的人,坏了我们的情分。” 董莹绣与她推心置腹,方婉如今终于算是淡定习惯了,到底也有一年多了,习惯总是慢慢养成的,她大约是终于习惯了自己这一世,对于上一世的人物标签,连最重的温郡王妃都叫她习惯了新的定位,那就是真习惯了。 方婉便笑道:“我又不糊涂,你们如今好好儿的,犯得着沾手吗?” 说着还拍拍董莹绣的手:“你知道我的性子的,要没有真凭实据,我不会轻易猜来猜去的。” 方婉知道了董莹绣的来意,就索性明说了,免得她不放心,什么时候又来试探一回,是的,董莹绣就是这样一个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董莹绣就喜欢方婉说的这么明确直白,叫人放心,虽然现在大环境下大家说话都藏头露尾的多,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非要别人猜,一些不好出口的话就罢了,事事都要靠猜就累人的很了。 董莹绣虽然不傻,能猜,可也犯不着啊,她觉得方婉这样的就好。 她一开始是因为三皇子妃这个身份特意的交好方婉的,如今结交下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多了三分真心了。 毕竟她还不知道方婉对她的了解,比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还深些,当然说话不自觉间就对了她的胃口了,任何时候,跟她说了话,心情就会更好一点。 于是在解决了宫里方婉被人暗算的事情后,两人又坐着说了些闲话,吃了一回点心,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子嗣这个事情上了,庆和长公主在今年董莹绣出阁后不久就生了个儿子,过了年就要一周岁了,如今正是学说话好玩的时候,董莹绣和庆和长公主都是无人管束的,平日里来往就勤些,她倒是经常见弟弟。 “沉的很呢,吃的太胖了。”董莹绣说:“上回我见了你们家祥哥儿,瞧着也胖,但就比他好些。” 祥哥儿比他大着半年,现在喊人已经喊的非常清楚了,就是说话的句子长了就有点颠三倒四的。 郑氏有时候也带着方媛和祥哥儿来坐坐,方婉有孕后少出门,回去的就少一点了,不过平日里东西是经常送回去的。 “断了奶就要瘦一点的。”方婉虽然没生过,还是见过,当然基本都是萧祺的子嗣,她想了想,萧祺从云城带回去的李莲儿在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就有身孕了,董莹绣这是有点着急吧? 方婉就问道:“你们府里,有好消息了?” 董莹绣点了点头,皇家最不重嫡庶,皇子府也不例外,别的世家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常常不会让侍妾有孕,但皇家就很少这样的现象。 方婉宽慰道:“这也不算什么,回头你养了哥儿,她就是居了长,那也强不过你去。” 董莹绣怅然的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你不知道,我们爷,跟我不过是夫妻情分,要论别的,都论不着。” 我其实还是知道的……方婉想,她与董莹绣,终于也走到了闺蜜的这一步了,她们这基于身份的交好,在相处中,不知不觉也会有些真心的。 方婉知道,董莹绣一开始做温郡王妃,还是有那样少女的憧憬和期盼,她是过了好多年,撞的南墙多了,才终于死了心,只做郡王妃的。 方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既有夫妻情分,那比什么不强呢?” 方婉提起茶壶来,给董莹绣又倒了杯茶,才又说:“有些话,我跟别人都不说的,就是咱们好了,我说一两句,你别嫌我指手画脚才好。” 这是说真心话的架势,董莹绣当然不会不识趣,连忙道:“婶娘只管说,我是什么样的人,婶娘最知道的。” 方婉道:“你是有旨意赐婚的郡王妃,在你们府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跟你比了,你不比这个,跟她们比什么呢?要争宠爱,要生孩子,大家伙儿都能争,可只有你,能站在郡王爷身边儿,能出去交际应酬,夫妻一体,郡王爷难道就不指望你替他分忧吗?” 董莹绣有点怔怔的,方婉又说:“既是夫妻情分,也没有你一味做小伏低的,你替他分忧了,郡王爷难道能不敬重你?我看郡王爷是明白人,再怎么,也不会让人越过你去,何况嫡子这样的事,终究和庶子不同,我看郡王爷必定也是想要的。” 其实,郡王妃的立足,在娘家,在子嗣,在管理内宅,外出交际,那才是郡王妃的本职,董莹绣当年很晚才明白这个道理,实质上,方婉在私下做了很大一部分交际工作,当年方婉屹立十数年不倒,不管进来多少新人都动摇不了她的地位,就是因为方婉有人脉有关系,有消息,能给萧祺出主意,甚至办事。 所以方婉对萧祺的影响力,比董莹绣大的多了。 董莹绣总是想要讨萧祺的欢心,做事难免顾忌多了,束手束脚,反而两头不讨好。 当然,她也确实比不上方婉能说会道。 就是她这会儿听了方婉的话,还是有些两难的样子,拿帕子沾一沾眼角,拉着方婉的手说:“婶娘这话自是实心为我好的,我自是明白,除了婶娘,只怕也再没一个人肯跟我说这样的话了。” 说是这样说,董莹绣也显然不会突然就醍醐灌顶,方婉看她的神情也明白,只怕还要撞几回南墙才行,这不是轻易扭的回来的,只是方婉觉得,她能早一点醒悟,也就算自己又做了一回好事了。 董莹绣在这坐了半日才走,外头送庄子上年货的人早在二门上等着磕头了,方婉虽然有孕,但王府里的事,还是没有都撒手给底下人,她叫人进来,在院子里磕了头,赏了银子东西,打发去后头罩房住下,便把单子留着给萧重看。 萧重在天都黑了的时候才进来,今天虽然没下雪,却冷的厉害,方婉早吩咐膳房预备下了锅子等他,清鸡汤打底,再不放别的,现烫各种片成极薄片的肉和菜、粉条、老豆腐等物,另外还有一钵甜桂花酒酿丸子。 萧重一进门,里头暖烘烘的,人就舒服了一大半,方婉来接他的斗篷,摸一摸他:“今儿外头真是冷的邪乎,你倒在外头跑一天了。” “是有点冷。”萧重今日大部分时候在外头,不大在屋里头,就觉得比外头冷些,丫鬟早捧了大铜盆来伺候萧重洗手净面,方婉又捧了茶过来让他喝一口:“歇一歇,吃点儿热汤,就好了。” 锅子的热气已经氤氲开来,带着香味儿,萧重在外头办事,也没吃点心,先前不觉得,这会儿叫这香气一引,还真觉得饿的厉害了,就坐下来吃,方婉先替他烫了一筷子肉,就把筷子递给丫鬟,自己也坐了下来。 吃到一半儿,萧重那股子饿劲过了,慢条斯理的烫着一片青菜,才跟方婉说:“我跟宫里头说了,你这回进宫回来有些不好,今年正月朝贺领宴,就报病不去了,你实心在家里养着,不必理那些混账事。” 方婉为着喜事进宫,却被人暗算,萧重满心里不爽,不管到底是因着什么,横竖就是宫里有混账人,是以这一回就拦着她不让去了。 方婉便点头:“嗯,我都听你的。” “今日在御书房议定了,过了年,我要去山西一趟,那边连换了两任巡抚,有些事情弹压不住了,须得走一回。”萧重交代:“山西不算远,我过完年早些走,只怕还赶得及你那时候回来。这几个月,你就在家里不要出去了,有事叫人去办,我看你们家老二是个灵醒的,五城兵马司前阵子查了不少人,空出了好几个空儿,我就给他在里头补了个缺,手底下也有四五十人,你若是有事要人跑腿,叫他就是了。” 方婉大约在四月的时候生,萧重显然指的是这个时候。方家二公子是长房的,不过他媳妇梁氏向来跟郑氏交好,也常跟方婉来往,这些小节平日里不显,遇到事了就显出来了,景王爷提携王妃娘家,第一个就是二公子了。 “还有叶元桢那边也可以使唤他,叶七要跟我去办差。”萧重想了想又说:“横竖是你妹夫,就是还没成亲,那也算了,不过他明面儿上是宫禁卫,暗地里做的什么,连我都不好问,你要不是实在不方便,就少叫他,叫的多了,倒显得咱们拿大,你在屋里只要不出去,能有多大个事。” 方婉只是笑着听他安排点头称是。 这种感觉特别新鲜,又特别叫她舒服,萧重事事安排好了,事事替她想到了,跟她说,你不必操心,万事都有我在呢。这对于从来就操心惯了,生死绝境都是她独自扛起来的方婉来说,简直比把库房银票都给她,跟她说,你只管花还要来的舒服窝心。 方婉现在脸吃的圆圆的,在这灯下笑起来,眉眼弯弯竟然显得喜气洋洋的,她说:“你真好!” 正月初七,萧重就赶着出去办差了,不过紧赶慢赶,他也没赶上方婉生孩子,还没到四月,三月二十八,方婉就生下了景王殿下的嫡长女。 第91章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方婉是在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阵痛的,她的肚子大到了一定程度,睡觉就睡不熟了,腰酸背痛,时时爱醒,一晚能醒七八次,幸而她在这府里自己做主,萧重又不在家,她精神不济白日里不干活,也不要紧,不是要紧的事情都搁着今后再办就是了。 方婉怀疑是自己娇气,不过内务府送来的嬷嬷们倒是说,谁到了后头都这样,撑着这样的肚子,自然是和常人不同的,不能说是娇气。 当然,方婉觉得她们在自己跟前肯定是只说好话的,她知道,这几个嬷嬷在府里住了这几个月,有人心思活动,想要留在景王府伺候了。 那个吴嬷嬷,在方婉跟前没敢说,但在绿梅那几个跟前,早就透出了想要留在这府里伺候的意思,她在内务府又与武莺有点香火情,也跟她走的近,托她说项,显然是看出来武莺如今在王府里还挺得用的。 王妃怀孕时的贴身衣物,为宝宝预备的小衣服襁褓鞋袜等,都是交给武莺带着人预备的,要放在普通人家,一般都是主子身边的丫鬟们做,可见信重了。 尤其是武莺和宋薇两个,还是当初太妃娘娘赏来给王爷练手的侍妾,偏王爷又不喜欢,若是放在别人家,别说前程了,能挣条命就算命硬了,这样年轻的小姑娘,都不用害她们,只管冷着,没人管,难保什么时候一场病就能要了命。可在王妃手里,武莺眼见的就要提起来,至少管着针线房一半了,宋薇不声不响,但已经把厨房小库房的钥匙捏在了手里。 这位王妃是宽厚肯容人的,只要心里头不糊涂,吴嬷嬷想要留在府里,自然打听过,听说前头王府管事的大嬷嬷,王妃进府第一天就去打擂台,被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再不用了,她就明白了,王妃宽厚,但手也辣的很,而且眼睛又毒,伺候这样的主子其实不难,只要实心为主子办事,万事都听吩咐,不要自作主张,就是错了一点儿半点儿,也出不了事,反比伺候糊涂人强。 这位吴嬷嬷这也是要找个养老的地儿了,这差事上就格外尽心,早几日就觉得方婉这是快要到时候了,产房是出了正月,方婉七个月月份的时候就预备下的,防着随时要用,里头的布匹针线全是新的,都是武莺带着人新做出来的,这几日开始吴嬷嬷每天上午叫人点着火烘两个时辰的潮气,天气虽然已经开始热了,但房子一直没人住,是有潮气的,产妇和新生儿跟常人不同,只怕禁不起。 她这几日都没回房去睡,只跟着值夜的丫鬟打地铺,这半夜的听到里头叫人,她比丫鬟还灵醒的快,一骨碌爬起来,就扒着门问:“王妃觉着怎么的?” 方婉说:“疼起来了。” 吴嬷嬷忙进去,告了一声罪,上手摸方婉的肚子,果真是发动了! 吴嬷嬷赶紧着把丫鬟都撵了起来,又叫小丫头子去后头叫几个嬷嬷,厨房捅开灶烧热水,一应东西都预备上,又叫人通知太监总管赵培去请太医到王府预备着。这一头给方婉换了衣服,扶到产房去,吴嬷嬷嘱咐道:“现在只是疼,王妃要攒着劲儿,等会儿才好生。” 她们这些嬷嬷是每日里要摸胎位的,防着胎位不正好及时调整,这个问题不大,唯一麻烦的是,她们又不敢向在宫里当差似的饿着景王妃,景王妃吃的有点胖,只怕孩子个头大了不好生。 可这会儿想这个也没用了,正房院子里此时灯火辉煌,满院子人走马灯似的走来走去,王爷不在府里,就王妃这一个主子,若是有半点儿差池,满府里的人都脱不了干系,赵培在院子里看着满院子的人,摸着下巴想了一阵,叫人去把绿梅请过来说话。 “绿梅姑娘,王爷临出去前原说要赶回来的,只如今赶不及,这会儿没个主事的人,这可了不得啊。”赵培虽然是总管太监,可这会儿也是满脸堆笑,绿梅这丫头,是王妃带过来的,又管着上房的其他丫头,那就是王妃信重的,他矮上一分也好说话。 绿梅也是手心里一把冷汗,对赵培道:“我正要找赵爷爷说这话呢,王妃平日里总说王爷必是赶得及的,就没有预备,可没承想这会儿发动起来了。虽然各人都有职司,想必不至于乱起来,到底不像个样子,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赵爷爷是不是叫人去百花胡同,把太太请过来,只怕就好了。” 赵培也是打的这个主意,郑氏虽然是继母,可到底是娘家母亲,没有比她更亲近的了,两人商议定了,赵培这边就叫人骑了马带着车,赶紧去请郑氏。 大半夜的,百花胡同进来了人,也就跟着热闹起来,苏太太晚上是回家的,不在这里住,也有人立刻就过去喊人,这边郑氏赶紧起来穿衣服梳洗,嘱咐人照管着屋里两个孩子就要去景王府,方杜氏也起来了,担心郑氏没管过家,进了王府更不知道怎么办,就也忙陪着去。 方婉这会儿疼的还不算很厉害,她就只是哼哼,到天亮起来,开始疼的厉害了,倒抽着气,听嬷嬷说还早,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萧重养的娇了,这个时候就觉得特别委屈,她疼的这么厉害,萧重竟然没在,太委屈了,方婉直想哭。 可这个时候还得顾着生孩子,疼的厉害了,方婉也顾不得委屈了,她那股子天然就根植在她身上的韧劲儿上来,只管咬着牙使劲儿,嬷嬷眼看不行,她们经验丰富,早就预备好了软木,塞在她嘴里让她咬着,手掌上也绑了布,剪了指甲,要防着伤了自个儿。 到了中午,方婉终于顺利生下了女儿,五斤三两,方婉吃的肉看起来都没太长孩子身上了,但这一生,整个人还是轻松了许多。 膳房里早预备好了东西,是连炉子一起抬进院子里的,小宝宝生下来,擦洗了包好,这边就给方婉喂红糖水鸡蛋,方婉哼哼:“饿,饿的很。” 一边又叫抱孩子给她看。 新生儿她自己都第一次见,以前娘家那么多弟弟妹妹们,都是生下来几天才看到的,这会儿看着自己的孩子,脸红通通的还有一点皱,头上只有一些稀疏的绒毛,眼睛紧紧闭着,皮子嫩的她伸出一根手指想摸又缩了回来。 吴嬷嬷在一边看的一笑,只是一句话也不敢乱说,待方婉看了一回女儿了,才说:“王妃先吃一点东西。” 院子里现煮好的鸡汤下鸡蓉丸子和馄饨,方婉生了一天,这会儿轻松了,觉得饿的前心贴后背的,吃了一碗还不够,还要再吃一碗,这一碗就不敢煮实在了,汤还是一碗,丸子和馄饨就减了一半。 郑氏和方杜氏在这里坐镇了一天,心里也是打着鼓的,这会儿见过了小姑娘,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进去看自家姑奶奶,看她精神好,还吃的下这么多,总算也才跟着轻松一点,看着御医进来隔着帐子请了脉,回说无恙,忙叫人引着御医去预备好的客房歇着,暂时不放家去,预备着随时要使。 方婉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一点发红发烫,但人还是轻松的,笑对郑氏二人道:“辛苦太太和大伯娘了,回头王爷回来了,亲自去谢。” 郑氏忙道:“都是一家子,哪用说这样的话,你这样平平安安的把姑娘养下来,比什么谢礼都强了。” 方杜氏亲儿子才被景王殿下想着提携了起来,当然知道这是靠的自家的姑奶奶,更是说的好听,又不敢叫方婉劳神,看了一回,就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郑氏心中还不免想着,这福气果然没有十全十美的,他们家姑奶奶有这样大福做了景王妃,怀孕生养也容易,可却没养下哥儿了,可见没有真正事事都能如意的。 不过说起来,福气真的十分圆满了也不好,略亏着一点儿反是应该的,她和景王殿下都还这样年轻,儿子定然是要来的。 方婉这里生了,后头的事情还有许多,要派人去给景王殿下报喜信儿,府里要挂红赏人,要往内务府报信儿,宫里头就由内务府上折子报了,另外还有各处亲戚家送信儿的,这些因忌讳,是不能提前预备的,这会儿王妃平安生下了大姑娘,才一股脑儿的开始办了。 也亏的苏太太是熟手,跟府里的几个管事嬷嬷一起,倒也还算是事事妥帖的。 方婉生了两天之后,才开的奶,如今早有贵妇人也亲自喂孩子的惯例,虽然早就给小主子备下了四个奶娘,方婉还是要开奶来喂女儿,她已经从产房挪出来坐月子了,到了第十天上头,萧重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方婉披头散发的靠在大枕头上喂女儿,听到外头一叠声的报“王爷回府了!王爷回府了!”声音越来越近,听到萧重大步走进来的声音,方婉又有一点儿眼泪汪汪的样子了。 吴嬷嬷在一边伺候着,眼见这样连忙劝道:“王爷回来是喜事,王妃怎么倒这样儿呢,这月子里流眼泪伤眼,王妃还是欢欢喜喜的才好。” 方婉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她以前明明出了再大的事,再令人绝望的时刻,哪怕天塌下来了都不会哭,只会咬紧牙抗过去的,如今竟然单听到他回来了,人还没看到呢,居然就这样忍不住了。 这到底是哪里不对! 小丫头还一无所觉,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了,黑亮亮的,小手紧紧的攥着拳头,咕咚咕咚的喝奶,这还真是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萧重走进来只露了一个脸看了她们母女一眼,没敢靠近,离着足有七八尺远,就一脸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辛苦了。” 然后他就要去换衣服,梳洗,连头发都要解散了擦过,才敢靠过来,一个在月子里,一个才落地十天的孩子,外头进来是半点儿也不敢沾染的。 可是方婉偏就是有一种被他丢下的感觉,觉得眼睛酸酸的,忍了半天,低头摸摸女儿的脸,才算被转移开了,忍住了似的。 萧重过了一会儿过来,小姑娘已经吃饱了,方婉抱起来竖着,拍了奶嗝,搂在怀里,见萧重换了一身家常的蓝色常服过来,大约是酸了两回了,这会儿就好点了,把宝宝往他跟前递:“趁她这会儿还没睡,看看爹爹。” “还是你抱着吧。”萧重坐到床边上,不敢接这个不比他手掌长多少的活宝贝,只拿手扶着方婉的手臂,觉得宝宝嫩的他都不敢碰,就怕手上粗糙,碰疼了她。 小宝宝吃饱了,眼睛一下一下的闭着,偶尔动动嘴叽咕一声,叫他们这样看着,不过片刻功夫就睡着了,方婉叫奶娘抱下去看着她睡,萧重才拉着她的手说话。 他在外头这么些日子明显黑瘦了些,眼睛却更亮了一点,方婉道:“进宫去见过皇上了?” “还没呢。”萧重道:“还没进城,皇兄就有口谕给我了,叫我先回来看看,明日里再进宫回话去,要是进了宫,只怕要晚间才回得来呢。” 然后萧重笑一笑:“我觉得她眉毛眼睛都像你。” 方婉要慢一拍才明白萧重想说的还是孩子,这一孕傻三年,她果然变傻了,说什么皇上,萧重明显就是急着回来看孩子的嘛。 “我还说像你呢!”方婉手指跟他的缠在一起:“我觉得我的眼睛弯一点。” “我看看。”萧重煞有介事的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好像貌似认真的打量一番,就好像以前没认真看过似的:“好像你是有点弯弯的,笑起来更显。” 说完了,他在她的眼睛上亲一亲,又在她的嘴上亲一下,然后又亲一下,旁边伺候的嬷嬷丫鬟们无声无息的都退到外间去了。 春兰去膳房叫膳,王爷刚回来,歇一歇定是要用膳的,王妃坐月子,一天吃六回,这也该吃了,就剩吴嬷嬷和紫萱在外头守着,一边竖着一只耳朵防着里头叫人伺候,一边吴嬷嬷就跟紫萱小声的笑道:“王爷回来了,咱们的担子可就轻些儿了。” 紫萱点点头:“可不是嬷嬷这话么。王妃偏在王爷在外头的时候养了大姑娘,亏的没事儿,不然……” 后头的话不必说,吴嬷嬷就心领神会的道:“王爷这等看重王妃。” 紫萱那是方婉还住在百花胡同的时候就伺候她的,虽比不得绿梅春兰是锦城带上来的,从小儿伺候的,但也是作为陪嫁丫鬟被带进王府的,自然也是颇有体面,此时听吴嬷嬷这样说,便小声笑道:“那真是跟别的人家不一样的。” 不过她也就说了这一句就不敢说了,吴嬷嬷心中却是活动的,她伺候过的贵人也多了,这夫妻之间,互敬的多了,互爱的却少,反是有些屋里伺候的,有那么一两分,可偏身份不够,爱里又夹着些怕,真正像景王殿下刚才那惊鸿一瞥举动的那么自然的,真是凤毛麟角。 可见这景王妃哪里是福气,只怕还是本事呢! 方婉坐月子,两人当然不能做什么,只能摸摸亲亲的亲热一会儿,方婉还推他:“我生了又不能洗澡,你别摸了。” 萧重给她撩了一下头发,她虽然不能洗澡,但还是每日里要擦一擦的,而且她现在有肉,摸在手里软软的,还是只能遗憾的放开来,不过满心里还是女儿:“我没在,她的洗三也没办?” “没怎么办。”方婉说:“只几家亲戚来坐了坐,我又不能下床,没个人招呼。” “那满月了好生办一回,不能委屈她了。”萧重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膳房就送了膳来,两个人的饭泾渭分明,方婉这里黄豆炖猪蹄一大碗,有饼有饭,还有两个肉菜,萧重的则是酸菜鸡汤,四样时鲜小菜,有御田粳米饭,另外还有粥,再有一碟红枣发糕和一盅雪桃羹。 连方婉都觉得宋薇真是摸准了他们的脉,她虽然不大到自己跟前来露脸,这人才也埋没不了。 这显然是知道萧重长途回来不会有好胃口,才上的这样清淡开胃的东西,这样吃着才舒坦。 这样想来,宋薇和武莺进府也有四年了,进来的时候才十五六岁,这翻年都过二十了,既然两个都使着顺手,这一年多来,也没见她们起别样的心思,就该施恩了。 赏功罚过,才成样子。 方婉想着,等萧重用过膳,明显松弛下来,洗了手坐下来喝茶了,方婉便说:“还有一件事,我想着把武莺和宋薇都指个人家,成了亲还进来伺候,好不好?” 萧重诧异:“谁?你的丫鬟吗?你问我做什么,这种小事也要问我,我还有空出去办事吗?这王府里的事就办不完了。” 方婉就想笑,萧重装起傻来还是很像样子的,她笑道:“别的人倒也罢了,这两个是太妃娘娘赏你的,我问一问,也看看合不合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萧重不以为然的道:“谁还来查验这人在还是不在吗?既然赏了来,就是府里的奴才,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谁能说个不字?” 说着还不高兴的说:“这种事,今后别问我。” “好好好,我不问你了。”方婉笑眯眯,一点儿也不生气。 不过过了几天,萧重从外头回来,却问她:“那天你说的那个武莺,你还没给她指人家吧?” 方婉还在月子里呢,哪里那么快理这样的事,只是诧异:“当然没有,又不是急事,你怎么想起管这个了?” “今天韩九来求我。”萧重坐下来,随手拣了一颗蜜饯吃,又道:“我的姑娘呢,怎么不抱来我看。” “这会儿也该醒了。”方婉叫人去隔壁屋看看大姑娘,一边道:“倒是那日武莺来送鞋,我跟她们说了一说,还许她们自己要是有看好的,我替她们做主呢,她们不都说只凭我挑人吗。原来还有这一遭。” “这就不知道了。”萧重道:“韩九跟了我也这么些年了,我今年大约就要把他放出去,大约从五品武将起,这事儿办了也是好事。” 萧重这样说,那武莺的身契就要放给她,今后她就是官太太了,果真是个好事,方婉是个喜欢大家伙儿都有好处的人,不由的就替她高兴一番,笑道:“既如此,王府也算她娘家了,我给她备一份儿嫁妆,就把她嫁出去罢。” 武莺虽然不能再回来针线房伺候了,但她做个苏太太那样的倒也不错,王府的产业,也还缺人呢。 方婉一头想着,问萧重:“韩九要放去哪里?” “不止他一个。”萧重说:“我手底下用了这些年的人,都要放出去,这些当年都是皇兄赏的人,长的有七八年了,这么些年跟着我下来,又有功劳又有苦劳,我也该给恩典了,总不能叫人一辈子做侍卫,放出去五品六品都有,也算没白跟着我一场。” 方婉就明白了,萧重这一次施恩,就不止是安排底下人那么简单,他说的是这些侍卫,那就是做低级武官,就算他们是皇帝给萧重的人,但谁不对萧重感恩呢?这种恩典可不是谁都有本事给的,齐郡王温郡王虽然是皇子,却都没这样的能耐。 这跟方婉在府里的赏功罚过,也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还多一层意思罢了。 然后萧重当然还要再有新的人,他从几年前起开始办差事,手里的人手已经逐渐聚集起来了,正需要地方安放呢。 而且这侍卫是一边,其他各级地方,各部也是如此,所谓实权王爷,并不是有个封号就能算的,要使得动人,底下人眼睛里有他才算呢。 方婉心领神会,笑道:“既然这么多缺,我这跟前还有些人要放出去,不如都挑一挑,倒不用什么好根基的,自己能挣前程就行了。” 方婉也要给绿梅和春兰这两个丫鬟一个好前程,也做做官太太。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宗室里都知道景王殿下的大姑娘养的时候王爷没在家,连洗三也没仔细办,所以大姑娘满月,景王府就往各府里送帖子,要办满月。 连宫里的太后娘娘和皇上两位圣人,也给孩子赏了东西,因孩子还小,暂且不给取名字,也不能给封号,但因皇上赏东西的时候吩咐了一声,给景王家的小郡主,底下人都听在耳朵里,来传旨赏东西的人就不打折扣的这样说了。 别说皇上一句话,就是平日里略微有个什么偏好,底下趋奉的人也多的很,自然人人嘴里提的都是小郡主了,何况景亲王的嫡长女,今后一个郡主的封号那也是必有的。 但就算是郡主,那也只是个姑娘,宫里的公主们满月、生日之类也并不招外命妇进宫朝贺,现就有个例子,宫里仪嫔也是三月里生了个小公主,比景王府的小郡主大着二十天,无非就是宫里太后娘娘赏了仪嫔和小公主东西,各宫也都送了一回,也去看了一回就罢了,满月的时候仪嫔梳洗了去给太后娘娘和各宫娘娘们磕头,也就完了,其他的动静一点儿也没有。 景王殿下这样高调,人家背后议论的就多了,不乏种种羡慕妒忌恨的,四殿下诚郡王先于景王殿下赐婚,成亲却被他加了塞,这会儿景王妃女儿都生了,他们成亲才半年,还算是新婚呢,诚郡王妃接了景王府的帖子,一边叫人拿了库房册子来选东西当贺礼,一边说:“一个小丫头,大张旗鼓办什么满月。” 诚郡王一脚踏进门来,听了这话就皱眉,只没说什么,丫鬟接着诚郡王,服侍他换衣服取佩饰,又跪下给他脱了靴子换上软底布鞋,他才舒服的透了一口气,坐在炕沿上接了茶慢慢的喝。 诚郡王妃勾出来几件东西,交给诚郡王看:“郡王爷瞧瞧这样可妥当?” 诚郡王也懒得看,并不接册子,只道:“这些事情你做主就成了,不必问我。” 诚郡王妃就又接着道:“要说是个哥儿,请一请客也就罢了,只养个姑娘,倒捧的比公主还金贵些了。” “也无非就是自家亲戚,又没外人。”诚郡王有点不耐烦她逮着这事不放,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当这样说。 “那也未免福气太重了些,小孩子家……”她还没说完,诚郡王就站了起来:“你快闭嘴吧,小皇叔的家事,要你多什么嘴!” 说完茶也不喝了,抬脚就出去了。 诚郡王妃‘哼’了一声,也不出言挽留,只把那册子摔在炕上:“就照着那几样预备好就行了!” 在她屋里跟前伺候的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皇帝当时有心要自己安排人出继镇南王府,是以把镇南王妃的娘家侄女儿赐婚给了皇四子,差不多算是补偿平衡的意思,镇南王妃的娘家宣平侯府早年颇有圣宠,恭亲王老太妃就是他们家的老姑奶奶,新帝登基后他们家看起来稍差,但依然家大业大,如今又出了皇子妃,依然算得上京城里有数儿的人家。 诚郡王妃的陪嫁手笔不小,单屋里伺候的大丫鬟就陪嫁了八个,这会儿全在屋里伺候,内务府送来的丫鬟,都只在屋子外面伺候。 这会儿那丫头也是从小儿陪着诚郡王妃长起来的,过去捧起册子,一边低声劝道:“既然郡王爷不爱听,郡王妃就顺着点儿不说就罢了。您瞧后头院子的那两个,郡王爷要怎么着都顺着,不就叫郡王爷喜欢了?” 她说的是在成亲之前就跟着诚郡王的两个侍妾,如今都在后头小院子里住着,其中有一个诚郡王妃前日才听丫头悄悄回她,那侍妾已经停了一个月换洗,只还没敢声张请太医呢。这会儿提到这个就更刺心了,诚郡王妃可听说了的,景王妃一进门,立刻就把府里两个原本太妃娘娘赏的人都打发了的。 诚郡王妃冷笑道:“都顺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不顺着他,他才知道我是谁呢。” 她是郡王妃,跟他是夫妻,难道还能跟妾室一样不成?那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那丫头只得叹气,郡王爷脾气犟,自家姑娘也不差什么,可是郡王爷不喜欢抬脚就能走到后头姨娘侍妾屋里去,姑娘能去哪里呢? 诚郡王妃在屋里怎么说是一回事,到了那一日,还是亲自上门去看小堂妹,方婉在里头跟人说话,却是温郡王妃董莹绣听了通报说是诚郡王妃来了,便替方婉来迎,诚郡王妃满心里看不上董莹绣这样捧着方婉,觉得她好歹也是正经皇子妃,又是长公主府出身的姑娘,却把个乡下妞儿捧的高高的。 但她面儿上却是笑吟吟的,董莹绣笑道:“十二叔爷家的婶娘和三伯家的大嫂子刚来,正在里头看小郡主,婶娘不好走,我替婶娘来迎一迎。” “劳动嫂嫂,怎么敢当。”诚郡王妃笑道,董莹绣说的就是燕王世子妃和恭亲王世子妃,小辈的满月,长辈通常就赏东西,自己就不来了。 董莹绣笑吟吟的挽着她进去,景王府请客都是亲戚,放眼望去,差不多都是宗室,景王妃娘家的人都在里头屋里坐着,方家自度位卑,倒也不格外去应酬,这分寸还是要紧的。 诚郡王妃进去里头和姑母堂嫂表姐等打招呼说笑,落座喝茶,看了一回,却不见齐郡王妃,倒是看到颜侧妃的娘家母亲带着自己家两个姑娘,在里头陪着方家人说话。 方家和颜家那点关系,大部分人都知道,只是现在方家发达了,颜家还拿着那点儿关系说事儿,贴着不放,诚郡王妃就在心里看不上眼,她也不过去说话,就问董莹绣:“怎么没见大嫂子?” 董莹绣轻轻笑道:“大嫂子刚诊出来有喜讯儿了,月份还轻,暂时不好走动,就只叫人送了礼来。” 诚郡王妃听的越发堵心,跟董莹绣小声笑道:“果然是喜信儿,怪道呢,要不是有事儿,怎么能不来。不过这会倒是真不该来,不好走动是一回事,要紧的是可别像婶娘这样福气,头一个就得个姐儿。” 董莹绣这样能说会道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可诚郡王妃不在乎她怎么接话,又笑道:“既然知道了,回头我预备了东西,也去看看大嫂子。” 然后她又笑看董莹绣:“三嫂子的礼我也预备下,说不准明儿个就能送出去了呢。” 董莹绣的面色僵了一下,又立刻回转了过来,笑道:“你倒是拿我也取笑起来。” 然后董莹绣就懒得再应酬她了,打发了她在那边椅子上坐着,心道,以前做姑娘的时候也跟她来往过,虽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不大在一块说笑,也不觉得她这样不会说话啊,这嫁了人,倒好像是得了癔症似的。 这会儿客来的差不多了,在开宴之前,当然各人都有交好,各人聚在一起谈笑,方婉应酬了一回,虽然还算游刃有余,到底说了不少话,这会儿坐下来也歇歇喝杯茶。 她这个月子里鸡汤鱼汤猪蹄汤的补着,完全没掉肉,原本婀娜的身姿胖的只剩了两分,可是皮肤白的发光,犹如羊脂玉一般的细腻,眉眼舒展,只带一分微笑,看起来就十分的圆满。 董莹绣看了她,又转头看看坐着那边的诚郡王妃,那一个虽然也带笑,可看起来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方婉见了董莹绣,对她招了招手,等她过去,就笑道:“刚才我太太听颜夫人说,颜侧妃好像不大好,我这里不好去的,我们家太太回头要过去请个安,我记得你们郡王府也有侧妃,不如叫去走一趟。” “这是怎么了?”董莹绣就坐到了一边,方婉小声道:“你大嫂子不是有喜信儿了吗?齐郡王进宫给娘娘请安,娘娘就赏了个人伺候。” “这也算个事?”董莹绣不以为然的道,说起来,老一两辈的王叔叔爷不比,单是这一辈赐婚开府的皇子,就数温郡王府后宅搁的人多,萧祺这个脾气是改不了了。 不过听董莹绣这样一副口气,不管怎么想都带着一种古怪的有趣,方婉还是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然后才说:“单进个人也罢了,娘娘的意思,这是有身份的姑娘,要请封侧妃。” 怪道呢,侧妃就不一样了,那是要上玉碟有品级诰命了,怪不得颜侧妃就病了呢,方婉随即补充了一句:“这姑娘姓胡,从金陵来的,家里父亲在金陵有五品官职,但祖祠却是在海宁。” 董莹绣还没太明白:“嗯?” “你傻啊。”方婉也不知道是养了孩子就变了性情,还是跟董莹绣太熟,脱口就这么恨铁不成钢的道:“海宁胡家,你不知道?” 董莹绣迟疑了一下,怕挨骂,不敢说不知道。 方婉冷静了一下,董莹绣应该是不知道的,她要是这么精通,上辈子哪有空子给自己钻呢,方婉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说:“如今的江南盐政也姓胡呢。” “哦。”董莹绣觉得自己是想明白一点了,方婉却知道她还没懂,就悄悄跟她说:“今日人多,不是说话的时候,回头闲了我们再说。” 董莹绣点头应了,听方婉这话就知道自己还没明白的透彻,正好今日是景王殿下请客,她娘庆和长公主是姐姐,也亲自来了,董莹绣等着酒席散了,去看母亲好不好,顺便就把这事儿跟母亲说了。 庆和长公主听了点头道:“可见景王妃待你是真心的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她哪里得的消息。” 对比景王妃,庆和长公主就觉得自己还没有把女儿教好,她们两人现在是在景王府后头园子的水边儿,景王府后园中间是一片湖,从外头引来的活水,如今春末夏初,景致正好,她们就在桥上看着风景,周围没有人能靠近,庆和长公主才道:“这样的底细不是容易查的,隔着那么远呢,就算是同宗同族,里头关系究竟如何,可不是听到一个姓氏就能清楚的。” 她真纳闷方婉这样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哪里来的这样心眼透亮。 庆和长公主道:“这事儿你既知道了,回去就跟三爷说一说。”然后又嘱咐董莹绣一句:“景王妃待你好,你多孝敬着,别生分了。” 董莹绣在回家的车上琢磨了好半日才终于琢磨出味道来,她也不笨,就是没反应的那么快,当然比不得方婉了。 这不就是方婉说的那话吗,她根本不必与萧祺后宅别的女人比宠爱,比生孩子,她是应该跟萧祺站在一起,成为他的臂膀的王妃。 方婉累了一天招呼客人,人走光了都是酉时了,回去换了衣服,洗脸的时候又听见女儿哭起来,她又赶紧叫把女儿抱过来,接在怀里喂奶,小姑娘脸上还挂着眼泪呢,立刻就鼓着劲儿努力的吃起来。 她轻轻戳戳小家伙的胖脸,她满了一个月,已经是白白嫩嫩的样子了,如今天气热起来,襁褓不太用裹着她,白天只穿一身小衣服,抱在手里胖嘟嘟的一身肉,一边吃奶一边黑亮的眼睛还到处看。 方婉喂了她,看她精神还好,便抱着在屋里走来走去逗她玩,一边问奶娘:“大姑娘今日睡了多久了?” 奶娘是内务府送来的,早打听过知道方婉的凶名,来了府里都多带几分恭敬,此时在门边站在,恭敬的回道:“早上睡了一个半时辰,巳时二刻大爷吩咐抱出去了一回,回来喂了奶又睡了,刚才醒呢。” 怪道这样有精神,方婉抱了一会儿孩子,这个时候的孩子终究睡得多,吃饱喝足,东看西看一阵子后,打了两个小呵欠,让方婉拍了一会儿,就又睡了。 方婉没叫奶娘把她抱去她自己的床上睡,就放在她这里的大床上,看她歪着身子,肉肉的拳头搁在胖鼓鼓的脸边,真是越看越可爱,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两口。 一回头见绿芷在一边站着,就问:“叫个人去前头看看,王爷怎么还没进来。” 绿芷见她放下了大姑娘,有点疲累的靠在大引枕上,便上前来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回话道:“刚才就打发双喜去前头了,只怕说话就回。” 果然不过片刻,就见紫萱进来回话道:“前头爷们还没散,都在喝酒呢,双喜不敢进去,在门口问了一回,说是刚才又叫膳房抬了两坛子酒进去。” “那叫厨房煮解酒汤,等喝完那两坛子就送进去一人喝一碗。”方婉吩咐道:“不等王爷了,单给我叫膳就是。” 方婉今日招呼了一日,也没正经吃东西,几个丫头都清楚,提回来的膳四荤两素两个汤,还有两咸两甜四样点心,主食有米饭有粥还有饼,摆了一大桌子。 方婉看到就想起来:“回头王爷回来,喝了酒不要吃油腻了,叫膳房上甜羹。” 到了第二日早上她醒过来,才看到萧重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睡在旁边,看来她也是累狠了,萧重回来歇了她都不知道,方婉翻个身,移过去一点,看萧重睡着的样子,虽然眼睛还没睁开,可还是那么英俊。 他长的好像越来越好看了,方婉越看越喜欢,看那样的眉毛,那样的鼻子,那样的嘴,没有一处不好看,脸型也是配的刚刚好,萧重比刚见到的时候明显长大了嘛,而且还瘦了一点点,棱角更显得好看了,方婉轻轻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看他没醒,又在他嘴上啵了一下。 方婉小声说:“我好喜欢你啊,越来越喜欢你了。” 萧重没睁眼,嘴角却弯了起来,一只手也搂住了她的腰。 方婉一点不脸红,她的手肘撑着自己,问他:“你酒醒了?” “我昨晚没喝醉。”萧重闭着眼睛笑道:“他们闹的,喝醉了几个,我没喝多少。” “嗯,没什么酒气。”方婉说。 萧重看她这么撑着自己,就把她往下拉,方婉却不肯:“哎呀,别叫我压到你了。” 她觉得自己生孩子胖的有点厉害,哪哪都是肉,现在喂奶也不能不吃,还好大家都说,她还年轻,断了奶很快就能瘦回去,不过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像座山一般。 萧重怔了一下,然后喷笑:“就你这点儿分量?” 他一把用力把方婉搂进怀里,然后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在她耳边说:“你能有我重吗?” …… (大家继续自驾游啊!) 巳时才用早膳,方婉觉得自己简直荒\\淫无度,为了不显得太过分,她一边吃早饭,一边把昨天的礼单帖子拿过来翻。 这一翻就翻出点意思来了,昨天请客只请了宗室亲戚们,可礼单却不一样,有不少压根没发帖子的人家,也都送了礼来贺景王的小郡主满月,这样送礼的不好不收,如今都归到她这里来了。 方婉筷子上夹着一个生煎包子半天没吃,诧异的问:“这些人家什么时候这样殷勤的?” 第93章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萧重夹着花生米慢条斯理的吃着,听方婉这样一说,就接过来看了一下后头落款:四品太仆寺少卿马骏具贴拜。 “这些啊,门上收的,你叫人收进来就是了。”萧重给她夹菜:“你吃完慢慢看,这会儿看什么,又不是要紧事。” 方婉娇嗔:“都怪你。” 萧重想了一下才明白方婉指的是什么,还颇为自得,他调戏似的在方婉的脸上摸了一把,笑了一声,又添了半碗粥,吃了一块儿蜜豆糕,就搁下了筷子,坐到一边儿去了。 方婉吃了半碟生煎包子,一碗鱼蓉粥,又吃了两个素春卷才罢了,见萧重拿着本倒看不看的样子,她坐到萧重身边去,这会儿她也明白一点了:“这些人家,都有子弟送到你那里了吗?” 萧重捡起刚才看的那一张帖子:“这家的老大今年十七,我亲自看过,倒还懂事稳重,倒没在我跟前,我给了他们家一个御前侍卫的缺。” 他随意的拣了拣:“这些都差不离,有的到我跟前来了,有的有别的去处,这些人家,是我挑过叫人把帖子送到你这里来的,你跟前使的人少,又都是些丫头,屋里使唤罢了,外头就不顶事了,你挑两家看着顺眼会说话懂事的,平日里使使倒也还好。” 原来是给她的? 方婉笑道:“你这也太周到了。” 然后看萧重还看着她,赶紧又道:“你真好!太好了!我们家王爷就是天下第一好夫君。”还附送一个甜的腻死人的笑容。 萧重满意的出去外头书房去了。 大家都挺满足的,萧重觉得,他的媳妇,当然他要护着宠着,替她周到才是啊! 而他这媳妇,偏偏又不大需要他来周到,所以替她做点儿事,看她这样又是惊喜又是崇拜(?)的样子,萧重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方婉在屋里拿着帖子翻着,这个倒也算是他们这些皇子王孙的惯例了,屋里当然要人使唤,外头其实也有许多事要办,就如苏太太的例。 方婉看好武莺今后必定也好使,就是人家才定下来,暂时还使不上,萧重这样替她办,倒是刚刚好。 之前她新婚,事情还不多,现在她都开始生孩子了,跟前的人也都在开始放出去了,那今后事情慢慢就会多起来,不能事事方婉都自己做,萧重便替她想到了。 当然,不是每一家王府都有这样的排场,一般的闲散王爵,太平王爷,外头无非有一二旧人使唤罢了,说来说去,终究还是权势重要,不然为什么人人都削尖了脑袋的往上钻,明知道上头风险更大,也要往上爬呢? 就如皇子们,明知道争那个位置是风险很大,退一步海阔天空,可却没见几个皇子退,历朝历代都争的鲜血淋漓,那无非就是那一个位置跟其他的位置是天渊之别,上一步是主子,退下来就是奴才,生死操于人手,是以不得不争。 其他阶层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但爬一层上去,脚下就能多踩许多人,当然也拼了命的往上爬。 这里的这些帖子上的人莫不如是。 方婉这个时候感触都挺大的,在她上一世,要找个人靠得住又能替她办事的,实在是难得不得了,而且还要格外小心,一则不能声张,二则还要担心被人卖了,有许多事情,她都不得不亲自办。 就这样,还是因为她在温郡王府得宠,才能使唤的动一些人,可像萧重这样,随随便便就有这么多人家拿来给她挑,这当然是因为权势的不同,萧重递出一个手条子,就能把人安排进御前侍卫,或是宫禁卫,或是五城兵马司等处,都是美差美缺,有多少人办得到? 满月之后过了三四日,大约外头人都估摸着府里该收拾也收拾的差不多了,郡王妃也歇过劲儿来了,这些帖子上的人家,都开始错落着递帖子进王府,要来给郡王妃请安磕头。 方婉也把这头武莺和宋薇的事都定了,她们的年龄比绿梅春兰大了一两岁,又有一个太妃赏的标签在头上,萧重不纳她们,方婉就越发要给体面,这个分寸是要有的,方婉深知,任何关系都是处出来的,要是仗着如今萧重喜欢她,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那今后就难说了。 看她连董莹绣都能这样好呢。 武莺那边问过了,便答应了韩九,韩九得了信儿,第二日就往里头送了一盒金锞子,足有五十两,方婉一边觉得他实诚,一边想,这韩九跟着萧重,还是攒了不少家底呢,便叫人给针线房送去,倒把武莺闹了一个大红脸。 不过武莺脸红归脸红,还是欢喜的,晚间收拾了差事,盯着人收了东西关了院子门,回去屋里就去找宋薇说话。 她们两个一起进来,一起在那林子边上苦熬那么些日子,算得上同病相怜,如今各握着一头事,没有了竞争关系,两人倒是越发好了,她们这样的例,就她们两个,这交情就与别的丫鬟不同。 不过她还在屋里头,就见宋薇倒是先来了,从窗子看出去,宋薇走在前头,衣服首饰都鲜亮,后头一个小丫头子捧着食盒跟在一边,武莺忙去开了门就笑道:“我还说等会儿去找你呢,没承想你倒来了,你不伺候主子们晚膳,这么早就下来了?” 宋薇叫小丫头把东西搁在桌子上就打发了她出去,然后笑道:“王爷打发人回来跟王妃说了不在家里用晚膳,王妃就叫了膳了,我已经盯着做好了交到前头去了,这才有空儿来,回头晚点儿再去看看,预备着里头叫宵夜就是了。” 她揭开食盒,里头有酒有菜有点心,宋薇轻声笑道:“我听说王妃叫人把韩爷送进来的东西给你的事了,特来贺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微笑着,武莺便道:“这是主子的恩典。” “是啊,这是主子的恩典。”宋薇说的再真心实意没有了。 在那林子边上的时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宋薇的夫家是方婉替她挑的,是个工部五品主事的小儿子,那主事姓许,也是个大族的旁枝,不过隔着嫡支至少七八代,没什么来往,许主事五十几了,基本没有再往上的路了,可家里一家子五个兄弟,都是一母同胞,不说个个都有大出息,但都不是那等混吃混喝胡乱过日子的人,靠着当爹的大小是个官儿,还是在职主事,自有种种门路。一个工程除了工部监办,当然还需要许多辅助,他们家老三就在陕西呆了有三年了,据说也送回家上千银子。 一家子的家底还是很厚实的,这些年陆陆续续置了也有一百多亩地,两三个小铺子。 这最小的儿子,年龄与宋薇差不多大,只大着月份,是因为祖母没了守孝耽搁了说亲,没承想落在后头还得了个好的,一听说是景王妃跟前的大丫头放出来的,且还不是孤身一人,家里几辈子都是内务府伺候的,如今家里姐姐还在燕王府里伺候,这样的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这一回进来请安的就有这一家的大媳妇郭氏,带着老二媳妇李氏,带着礼物,一人也有一个丫鬟跟在伺候,在门房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叫带着进去,她们怕叫人说拿大,也不敢叫丫鬟跟着,只留在门口等,带来的礼也都交给了门房,那郭氏眼见得门口的小太监提着这些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起进去,还有点儿忐忑不安,怕自己是不懂规矩。 但是王妃很和气,跟前伺候的姐姐们也都一个个穿的戴的都比她们还强些,方婉问了几句话,便吩咐赏点心。 这是方婉特意给的方便,让宋薇和许家媳妇们都见上一面,今后就是妯娌了。 那大媳妇郭氏回去只满口里赞好:“王妃和气的很,待咱们这些人都这样好,实在是咱们的福气。给五叔说的那个姑娘我们也见了,模样儿不必说,咱们这些人拍马也追不上,只那举动和淑,行事周全,都是难得的。这是王妃的恩典,特特的让咱们见一回的,可见王妃实在是宽厚仁和的。” 只有那许家还没出阁的姑娘在心里想,听说这位王妃娘家其实还不如自己家,这嫁了王爷,就变成天仙了…… 隔了有半个月,方婉把这些人家都见了一回,先挑了几家人使,萧重名下的庄子、铺子、宅子等原本都是有人管着的,这些人是伺候萧重的老人了,只要他们没大的问题,方婉就不打算换,她挑的这几家人,有两家是去管萧重这边新得的一处庄子,一处宅子,另外许家这大媳妇郭氏,方婉看她实心又灵醒,就用了她,在外头办事说话递东西。 那郭氏第二日就来给方婉磕头,方婉还听说她进来就便儿给宋薇带了一匹缎子两样首饰来。 这些事方婉不大理会,她出了月子后,各处要去的地方就多了,宫里的太后娘娘是嫡母,她每月总得去请个安,送两样东西问候一回,袁太妃处虽然不见人,也一心向佛,那清洁的供奉总也得送一些表示一下,然后各处的宴请,有些要亲自去,有些只送礼,有些就不必管了,都全靠方婉自己把握。 也幸亏她对京城的人家大都有了解,上手的快,还算从容,热热闹闹一个夏天过完,到秋天换季的时候,皇上病倒了。 皇上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比不得当年了,不过方婉知道,皇上还有得是日子呢,但皇上病一次,尤其是病到卧床,不能理事,还是一个大事。 对有些人来说,甚至还是一个大机会,当年萧祺谋逆,也是因为皇上病重,传出来预备立五殿下为太子,才动的手。 这会儿还早,方婉的印象中,这一次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很平静的就过去了,皇上慢慢的好起来,好像皇上好了之后有朝臣请立太子,搞的萧祺天天脾气忽上忽下,但皇上留中了帖子,后来就没人提了。 但是皇上在病的休朝会的时候,传了口谕,叫萧重进宫侍驾,方婉还是担心的不得了。 第95章 第九十四章 第九十四章 这十几日,萧重看起来居然就明显的瘦了一点,身上今年夏天新裁的衣服就显的大了,方婉一头叫人赶紧提热水来,一边亲自伺候他换衣服,小郡主交给奶娘抱下去,还不情愿的啊啊叫,方婉给了她一个新的玲珑香木球抱着玩儿,她被转移了注意力,就低头玩球去了,把她爹给忘在了脑后。 方婉抱着衣服,看丫鬟们前前后后的围着给他换,又跪下来给他脱了靴子换了软底鞋子,萧重坐下来,方婉才跟着坐在一边,简直是他在哪里,方婉就跟到哪里,她亲手端了茶给他,说:“你瘦了。” 萧重笑了起来:“皇兄有恙,我自是寝食难安,瘦一点应该的。” 方婉叹了口气,她也不能说还有其他缘故,萧重这样一说,当然是正好,方婉便道:“皇上这是大安了吧?” “精神才了些,这两日已经可以理事了。”萧重说。 方婉看面上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就吩咐绿梅:“你去膳房看着,今晚上些清淡好克化的东西。” 方婉一个眼色,绿梅心领神会,就把这屋里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连外头屋子也不留人,只有春兰在门口坐着绣花。 不管这里有多少人,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方婉下意识最相信的,还是绿梅春兰两个。 方婉说:“皇上这是,用你监国?” 萧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看着方婉,轻声说:“皇兄,这是做给人看的。” 果然是这样!方婉想。 萧重有点不安,他回想起那日皇兄的态度,说到方婉的闭门不见客,萧重不太明白皇上这是在笑什么,他自忖自己待皇兄并没有丝毫隐瞒的心思,他甚至很大胆的问了一回皇兄为什么明明精神还好,却对外说不能理事,皇兄也只是笑一笑,反倒不知怎么,倚靠在榻上,跟他说起了他小时候了。 萧重的童年完全没有父皇的记忆,只有皇兄,他小时候光爱吃肉不爱吃饭,听说总要皇兄陪着吃,他自己是不太记得了,可如今皇兄说起来,萧重就似乎依稀记得小小的他,旁边坐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一直在看着他吃饭,他就不情不愿的把米饭舀进嘴里去。 萧重笑道:“皇兄记得真清爽,真是从小儿就是皇兄看着我长大的,跟父皇也差不多了。” 皇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就好。” 这句话让萧重觉得了一点异样,但他不能问,只是笑。 皇兄对外称有病,把他拘在宫里,这种事当然很不同寻常,萧重问了那一回,就不能再问了。 但是肯定有蹊跷,萧重在宫里的时候,内外消息不通,尤其是皇上的勤政殿,水泼不进,里外连一个字都透不过,旧年里一个小太监,就是在窗子底下过了一下,被里头的皇上看见了影子,就被拖了出去,这样的规矩底下,别说萧重,就是更厉害的人,只要被皇上按在了勤政殿,那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方婉停了一下,说:“这些日子你没在,我也没见人,大舅母打发人来看了我两三回,我虽不好去那边亲自道谢,但也打发人去回了礼。” 舅舅家?萧重知道方婉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无缘无故的提起这种走礼的无聊事,果然,方婉说:“到底是舅舅家,我自不好怠慢,就叫了我跟前的绿梅和许家的媳妇一起去的,没承想那许家媳妇跟大舅舅新纳进门的那个王氏还有点儿姑表亲戚,她既去了,就顺手也带了东西看了姨太太一回。” 这是连萧重都不好说的话,她莫名其妙去查袁家的事,那是因为上辈子知道的蛛丝马迹,所以她叫绿梅打听了一回,查到几个底下人跟袁家能扯上点儿关系,这个许家的儿媳妇郭氏,就正好有这样的联系。 王氏是姨娘,跟丫头们不同,她新进府,有点宠,对府里的动静当然就要更关注些,方婉赏了东西给郭氏,叫她也可以顺便看看王氏,那媳妇也算灵透,立时心知肚明。 那媳妇去了半日,回来就事无巨细的把在那边听到的闲话一一回了给方婉。 这个时候,方婉就跟萧重说:“听说今年过了年,大姑奶奶那边总打发人回家来,只怕也有七八回了。” 她说的大姑奶奶就是袁紫燕了,这样算起来差不多一个月一次,袁紫燕嫁在洛阳,虽然不远,那也没有这样走的,嫁出去的姑娘,无非就是二老生辰送礼回来,年节上送一回年礼,就算是走的勤快的了,到底是在外头,又有夫家管束。 所以方婉一说,萧重就皱起了眉头,袁紫燕是怎么嫁到洛阳去的,萧重一开始没理会,后来才影影绰绰知道一点儿,他甚至知道,这里头还有方婉的一点儿影子,但是皇上没说,太后没说,他也没多打听了。 在这个时候,方婉提起来一说,萧重不免就要多想了,他的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好一会儿才说:“难道舅舅,有什么想头?” 袁大将军手握几十万大军兵权,若是有个什么想头,那可不算是个小事了。 萧重终于叹气道:“皇兄,这是在护着我呢!” 皇帝把萧重按在勤政殿,传出萧重监国的事来,就如今看来,多半跟袁大将军那边有关,而皇上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萧重不知道,也不能打听,但是皇上把他关在里头,一应消息不通,自也把他隔绝在外了,不让他有一丝可能掺和进去了的怀疑。 不管是萧重还是方婉都知道,很多事,尤其涉及到天家皇权之事,并不是事事都需要确凿理由的,有些时候,只需要一点儿怀疑,就足够把所有情分或是忠心都打消了。 皇上终究是不愿意怀疑萧重的。 不愧是皇上,方婉想,这件事虽然暂时还不太清楚内幕,但皇帝此举,明显是利用萧重来动袁大将军,监国的王爷,那可不是普通的王爷,皇上放着成年皇子不动,却在不能理事的时候让景王殿下监国,单是这样一个举动,对于有心人来说,就是一种风向了。 可皇上一边毫不留情的用着萧重,一边又同样一心要护着他,这让想明白这里头关节的方婉都不由的在心底叹气。 做皇上不容易,做父亲也同样不容易啊。 是以方婉就笑着安慰道:“皇上待你这样好,你是越发要好好当差,报效皇恩才是。” 说的萧重都笑起来,这话叫方婉说的一点儿波澜都没有了,现在皇上既然放了萧重出宫,说明造势已成,这也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了,萧重便笑道:“说了半日,也没见送东西上来,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方婉见萧重一想到皇上是护着他的,就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心情还真是挺复杂的,她只是没露出来,便叫外头的人:“叫个人催一催,怎么半天了也没送进来,膳房这是不想伺候了吗?” 方婉这样一说,春兰就知道里头说完了话了,忙就放下绣花棚子,笑道:“王妃刚说,我就看到她们东西送进来了。” 内务府□□出来的人,虽然往上爬的心强些,经常有人不甘寂寞搅风搅雨的,但从揣摩上意,伺候的主子舒服贴心这上头来说,确实要强着一筹,刚才一见方婉跟萧重单独说话,她们去传膳要东西,就要稍微慢上一点。 不然提了膳回来,主子老不用,搁冷了就是她们伺候的不好了。在这样的仔细上头,不管是绿梅还是春兰都是比不过的,她们不过是方家那样的人家用出来的人,哪里比得过皇家规矩,就是绿梅伶俐些,也比不过呢。 只是方婉无论如何总是要用她们的,别的人总越不过她们的忠心,像今日这样的事,交给她们里头不拘哪一个盯着,方婉就能放心说话。 这时候绿梅也就看着她们提了东西进来摆桌子,这会儿时间还真是刚刚好,连她这样要强的都不得不服气,回头还对春兰说:“咱们伺候的心是有,就是粗糙了些。” 春兰还在埋头绣她的花,闻言头也不抬:“王妃取咱们的,也不过是这个心,要论手段,是不要想比的了。” 她与绿梅一起长大,看得出绿梅那意思,她却是个天性不爱争的,想了想才说:“要说伺候,这屋里屋外的几个内务府出身的一等丫鬟,谁不比咱们细致好使,可真是有事了,王妃想到的还是咱们,我觉得,王妃总不会是只念着咱们从小儿的情谊吧?就拿今日的事来说,我叫人都出去了,单我坐在那里,王妃看了一眼,就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总算抬起来头来,慢吞吞的说:“你难道还没看明白?” 绿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呆在了原地,然后就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向来自忖比春兰灵透,没承想事到临头,反倒要春兰来点醒她。 王妃取她们的,不是因为她们比别人更会伺候,更贴心,而是她们更可信。 她们从小儿陪着王妃长大,身家清白,与京城里任何人家都没有牵扯,当然比内务府来的所有人都更信,包括也同样是方婉陪嫁丫头的紫萱和绿芷。 她们两个内务府出身,又在庆和长公主府伺候过,当然没得比。 就是前儿去袁大将军府送东西,满府里还有那么些管事嬷嬷,方婉却是光点了她陪着许家媳妇去送礼,绿梅这会儿才算想明白。 没过几日,春兰见以往不大待见武莺的绿梅,还给武莺预备了两样东西当添妆,她就知道,绿梅这是明白了,知道该怎么伺候王妃了。 皇上稍安,虽然还是没有朝会,但已经可以理事了,景王殿下虽已出宫,但还是每日里进宫伺候,并不接待外臣,便是那些叔叔哥哥侄儿们,景王殿下碰到了也是打个招呼,就一副要急着进宫去的样子,那自然没有人敢拦着他。 但是至少景王妃没有病了啊,各处的帖子都送了来,看望才得了病的景王妃,这是个最拿得出手的借口,方婉帖子接的手软,可有些人是总得要见一见的。 萧祺就急风火燎的催着董莹绣去见方婉,董莹绣本来正跟他商议:“李氏眼见得快生了,只怕要叫内务府选两个嬷嬷送来伺候才好。” “你跟前不是有嬷嬷,打发一个过去就行了,她还能使着两个嬷嬷?”萧祺不耐烦的说。 “我的嬷嬷打发了去做什么,她好着,我得不了一声儿好,要是万一怎么着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说呢。我可不沾这个手。”董莹绣道:“再说了,她是郡王爷心尖儿上的人,使两个嬷嬷也不算什么。” 萧祺听了反而笑起来:“她算什么爷心尖上的人,爷心里头只有王妃一个,这种小事,王妃怎么着办,爷也没话说。” 董莹绣白了他一眼,萧祺向来不太喜欢董莹绣这样身材容貌都略为大气的女子,觉得不够娉婷,要不是为了给王妃体面,他都不太在这里歇,可如今董莹绣说话做事也像她的容貌这样大气,叫他每次到正房来,都觉得很舒服。 这会儿董莹绣这样白他一眼,倒叫他欲念渐生,伸手握住她柔软细腻的手,轻轻的揉捏着,说着正事:“你得闲也去看看小婶娘去,不是说她老人家先前病了吗?不管真病假病,你带些药材去看一回也好。” 董莹绣心领神会,笑道:“这还用郡王爷吩咐?我今日一早就装了两盒东西,叫人连帖子递过去景王府了。” 萧祺听了就欢喜:“我也是傻了,王妃自是想得到的,哪用我说呢。” 正事说了,他也坐着不走:“叫人进来伺候,爷今晚就在这里歇了。” 这吩咐一出来,外头等着的温郡王府太监总管刘保生还愣了一下,先前郡王爷还说要去里头新进府两个月的妾室张氏那里歇呢,他得了张氏打点的银子,派了个小太监悄悄过去报了信儿,那边只怕是连宵夜都预备下了,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等着郡王爷呢! 第96章 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方婉那里没什么消息,甚至连他们两个自己都要避嫌,什么话也不能说,方婉见了人,说的都是衣服首饰,一句别的都没有,这会儿进入秋季了,秋天的衣服首饰都得了,皇上还没大安,各家有数儿的人家都自觉的不敢宴请,便是家里有大事儿都只请几个亲近亲戚走一走,不敢大张旗鼓,更别提往年里都有的菊花宴桂花宴了。 众人憋着劲,只好预备冬天的衣服首饰了,方婉在这上头虽不敢说是大家,但对于流行趋势的预测,还是基本不会出错的,说起来头头是道,见董莹绣来了,拿出来一盒两朵赤金鬓花给她。 花儿倒是不大,只有幼儿的手掌般大小,只比一般的堆纱花儿大一圈,但做的精致非常,花瓣薄的如纸一般,中间一簇晶莹的水晶,整朵花明明是赤金的,却偏做出了一种剔透感。 这样的手艺,京城里再有名的几家老字号都做不出来,内务府尚宝司都不行,这是江南不知道哪家字号的看家老师傅做出来的东西,几朵花看着不大,费的功夫可不小。 董莹绣长公主府出身,又贵为皇子妃,打开看的时候都屏住了一下呼吸,叹道:“这东西,可不容易得。” 方婉在一边坐着,端着茶盅子却半天都没喝一口,她惦记了几回要给董莹绣东西,上一回她送来的红珊瑚梅花,虽然不怎么贵重,可用处却大,这两朵鬓花,拿出手才算有面子。 这是容十二公子送的礼,今年内务府的绸缎,宫里内造的不算,其他的基本都给了容家,只在蜀绸等小项上有其他人家供应一点,这位容十二公子,送了恭亲王府不算,还给景王府也送了礼,这只是萧重外书房单拿进来的几样,至于容家送了多少银子,萧重没特意说,方婉就没问。 董莹绣看方婉笑吟吟的坐在一边,她自从有孕后就慢慢长胖,生了孩子到如今也有半年了,好像只稍微瘦了一点点,原本那么窈窕的身材,现在跟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过胖也有胖的好处,那肌肤丰盈,脸也丰盈起来,端庄贵气,倒是更像一位王妃了。 能像她那样放心的胖起来,那真是福气啊。 方婉拿东西打发了董莹绣,她来打听的事,方婉是一问摇头三不知,连她都是静观其变呢,别的人在她这里自然也打听不着什么事,包括她自己的姐妹也是一样。 方莹也来看她,说着话就问起那头事,叫方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一家子内务府当差,有银子好处就行了,这种事跟她有什么干系? 不过到底是妹妹的面子,而且景王府虽然还不至于要靠着白家办事,但有人在内务府也是好的,方婉也就比跟别人说话多一点儿准头。 方婉说:“你理那么多干嘛,你们家只管当好差,伺候好太后皇上并这萧家一家子,也别忘了自己家,那也就够了,这上头的事儿,还变不了天。” 方莹听了就笑道:“可不就要这一句话么,只要变不了天,咱们伺候起来就有底了。” 她有个做景王妃的姐姐,在白家比众妯娌都有体面些,尤其是上回景王妃有孕的时候,景王殿下因为内务府搞鬼收拾了一通,撸了七八个大小头目下去,有送慎刑司连家都抄了的,也有开恩让人告老一家子回老家的,七八个位置一腾出来,一级级往上提,自然底下一大批人都能跟着动一动,方莹的公公白石洲又被格外另眼相看些,连升了两级,如今握着庆丰司的两个库房,还把方莹的丈夫也给塞了进去,方莹在白家自然最有脸面了。 婆婆一副心疼她的架势,也不用她伺候,衣料首饰都拣心爱的给她,方莹在方婉这里说话,也是志得意满,一说一个笑。 她得了方婉这句准话,果然就不再多问了,上头神仙打架的事,与他们无关,只要知道自己头上的神仙不会变,那就安心伺候差事就行了。 方莹这样识趣,连方婉都觉得她长进了,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再怎么过的好,都跟家里不同,总会长大一点的。 庆丰司是管吃食的,鸡鸭鱼肉,各种时鲜,糖茶油盐等物,都在其中,今日方莹就叫人抬了两筐螃蟹,鱼虾鸡鸭等,另有石榴葡萄等水果,直装了有一车东西,这探病送进补的东西,倒是也说的通。 方莹带来的,除了有当季的螃蟹,还有新鲜的鲈鱼,方婉叫人把鲈鱼做了来留妹妹用饭:“你家里也不怎么管你,你多坐坐,用了饭再回吧。” 方婉上一世跟二房关系不怎么样,连同妹妹们也不怎么亲密,可经历了世事,如今是更愿意不管亲人还是旧友都好起来的,方莹就没她那么多心事,听这样一说,随口答应下来,坐在她的屋里,剥着松子儿吃,一边跟她说家常。 六妹妹方柔在今年四月出的门子,还有一个四弟,要在今年十一月娶媳妇,这件事办完,方家众人就要回锦城去了,只因十一月冷了起来,怕老太太路上走着不好,且回去路上耽搁半个月,回家过年忙的很,便商议了索性再在京城过了年,开春了暖和一点再走。 方婉前日里送东西去百花胡同的时候,也是叫人这么跟家里说的,不过因为方二公子进了五城兵马司当场,他们这小两口就要留在京城了,方莹说:“前儿在找房子,到底要住下来,总住王府的房子里也不算什么。我看二嫂子也是没脚虾一样,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才刚开始出门学着应酬二哥的同僚女眷呢,怕她被人哄了去,回去就跟我家爷说了一回,昨儿就找了一间,我去瞧了瞧,好是好,就是只怕大了些。” “在哪里?”方婉随口问:“大点才好,这会儿虽然只有二哥才有差事,但那日我听王爷说,已经找了先生,去考较三哥和四弟的学业了,王爷的意思,给哥哥弟弟们找差事不难,但若是会读书,正儿八经的考出来的牌子才硬,这些日子他忙着,我也没好问这事儿,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可就是他们不成,说不准就有别的差事了呢?还有底下三个弟弟,都还在锦城读书,今后说不准也要送上来不是?” 方莹就笑倒了:“是是是,还有侄儿们呢。” “妹妹们今后难道就不上来?”方婉笑道:“再说了,今后老太太、太太们要进京城来看看孩子们呢?房子略大一点,方便些。” 她爹倒是个闲散爵位,照着萧重的说法,老丈人还是看看闲书,养鸟弄花的悠闲自在才好,横竖有他们孝敬着。 方婉当然也知道她爹那点天真和真性情,很赞同萧重的话,不过她爹不成,方家还是有人的。 方莹听她这样说,便道:“倒也是这话,既如此,我就跟那家子说去看一看吧。房子就在锁头胡同,有五进,后头也有园子,要一万二千两银子,若是跟我婆婆说一声,请她老人家出面去看,只怕还能低一成价。” 锁头胡同离百花胡同只有一条街,也是好地脚的地方,那种地方,要买大宅子常常只有等,不是随时都有的,基本都是腾出来的房子,方婉便道:“这种便宜就不要占了,咱们家也犯不着,你跟二嫂子说,只看房子好不好,若是看着行就定下来,我这里给她添五千银子。” 方莹啧了一声,没多话,景王府拿五千银子出来不算什么,可王妃能做这样的主,说话就能单添出来就不同了,可见外头说景王妃虽然有宠,但因出身差了,在府里其实立不起来,也做不了什么主这些纯粹是造谣。 这里正说着,外头来人报六姑奶奶来了,方莹笑道:“这倒赶的巧。” 方柔进来看到方莹也在,也意外了一下,然后说:“你也收到了?” 这话没头没尾,饶是方婉这样的人也听不懂,方莹就更觉得古怪了:“收到什么?” “你没有么?”方柔就拿出来一张礼单交给方婉看,那上头一千两银子,两块白玉佩,四个金珠宝石的镯子,一套四扇紫檀架金嵌玉四季花鸟炕屏,一对珐琅雕翠婴戏大花瓶,看起来也值两三千银子了。 方婉诧异,方柔道:“这是有人送到我们家来交给我的,七伯和我家爷都看了,吩咐我来给姐姐说一说。” “要什么?”方婉问,一边的方莹接过去看了一回,也说:“不年不节,送这么厚的礼做什么,就是年节,看着也不像啊。” 这难道是要走景王妃的路子买官儿?或是升一升?方莹难免这样想。 方柔却道:“来的是个女人,说求我把这礼转给景王妃,并没有什么别的托求的,就是问一问景王殿下在宫里伺候皇上,可见了什么新鲜事没有。” 方柔补充道:“另外也给了我五百两银子一对儿簪子。” “东西你收了?”方婉问。 方柔忙道:“没敢收,我只叫她把单子暂且留下,东西且不收,本来想着姐姐必定是不会应的,不必来扰了姐姐,不过七伯和八爷都说要回姐姐知道才好,我才来的。” 方婉点了点头,皇上这回闹病这件事,来她这里打探消息的多了,有像董莹绣这样交好的,当面儿打听的,也有交情一般,打着探病的旗号旁敲侧击的,甚至也有收买她这府里下人听消息的。 府里下人里头也有别人家安插进来的人,这个是防不胜防的,别人只要有心,那绝对防不住,横竖那些人进不了正房院子,知道的也就有限的很。 方柔这里的事,倒也不奇怪,方婉刚要回她,突然想起来问:“你问了她主子是谁了吗?” “自是问了,她不肯说。”方柔回答道。 那人找上方柔送礼,而不是方莹方澄,可见还是研究过的,一则方柔出阁之前,是养在方家二房的,跟方婉更亲密些,二则,方柔嫁的叶家,虽然也是世族,却不是什么豪富,要论家底银子,比起白家这样在京城不起眼的在内务府伺候的人家还差上一截,四房这一房尤其如此,叶四太太挑儿媳妇,都要挑嫁妆呢,就可见一般。 所以买动方柔肯定比买方莹要容易点,关系也更亲近,更好做这些私底下的勾当。 不过叶七公子后来穿的好吃的好,方婉一直怀疑是叶八公子会弄银子,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发财呢。 方婉想了想:“这事儿不急,你跟你姑爷说,就说我说的,东西替我收下,叫他仔细打听这是谁。” “那东西收下了,怎么回话?”方柔道。 收了银子,怎么也得给人答复啊,方柔和方莹都这样想,同时看向方婉,尤其是方莹,她本来也是来打听这事儿的,方婉不肯说,她知道不会变天,只是背后高层的事,便识趣的不多打听,可难免还有那么些好奇。 方婉笑了笑:“回什么话,两三千银子,我肯收就是给她体面了,还想要话?” 两个妹妹心里都是一样的念头,怪不得四姐姐能做景王妃了,换成她们,这样的话都不好意思说。 第97章 第九十六章 第九十六章 方婉也照样留方柔吃饭,正好这时候小郡主睡醒了找娘亲,奶娘抱到了多宝阁边上,见里头有客,不敢进来,方婉见她要哭不哭,胖嘟嘟的脸上一片委屈的样子,笑着接过来:“宝贝儿看看谁来了,两个姨母啊,来我们跟姨母问好。” 小郡主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两个姨母,然后一扭头,把脸藏在娘亲脖子边上了。 没有天天见,她跟姨母们不熟。 方莹去摸她的背逗她,要接过来她也不肯,只一径的抱着她娘的脖子,方婉也就只得抱着她教她看人,正逗的热闹,方婉突然说:“外头人是不是觉得我这景王妃就是个菩萨啊?” 方莹刚才还想到这个呢,笑道:“传的可热闹了!” 方柔看方莹一眼,她这个姐姐口没遮拦也没什么城府惯了,这种话不好听,何必跟姐姐说呢? 方莹见方柔看她,倒也明白了方柔的意思,反是笑道:“我知道这话不好听,外头人要不是缺心眼儿,也不会来跟姐姐说,可越是这样,越是要咱们说,咱们都不说,越发就没人说了。“ 方柔听了这话,倒是怔了一下。 她只是怕方婉尴尬,可这样一想,倒是真的,自家人都不说,方婉在这个位置上,能听到些什么呢? 方柔也不是个傻的,只是体贴惯了,又对方婉心存感激,便道:“其实在我那里说的人也没有,倒是我们家别的人那边,有人总会说上一两句。” 方婉笑着点头,当然是不好在她姐妹们跟前说的,但是在她夫家,尤其是妯娌跟前挑拨一下就几乎算是人之常情了,她在这上头,也算是行家! 当年她资源有限,人情世故这样不需要太多成本的东西,便是她利用的根本,方侧妃一张嘴舌灿莲花,找准人的不满,妒忌,愤恨,还有最最普遍的‘我就愿意看你过的不如我好’这种情绪,挑动起人来一挑一个准儿。 这辈子需要她这样做的机会倒是不多,但这种情绪利用,她可是高手呢。方婉回想起她曾给董莹绣下的套儿,当年她还真是就仗着董莹绣不如她聪明,专给她下套,尽当坏人。 方莹说:“在我婆婆跟前说的人都不少,我就听到过好几回,前儿我婆婆娘家的侄儿媳妇带着几个孩子来,按说这样专打秋风的,只要奉承的我婆婆喜欢就行了。我婆婆那个人,又最好面子,如今手里有了银子,几个儿子都有差事,咱们哪一房不孝敬她老人家呢,别人家老太太爱看戏打牌,她老人家就专爱见客人,如今咱们家厨房里,一天到晚那灶都不歇,专有两个灶炖着茶,蒸着点心馒头,大锅拿猪油炸着各色面果子,油酥卷子,也亏的公公和大伯都在庆丰司呢,不然单管这些个,一年也得一两千银子出去。” 方莹说的众人都笑出来,连伺候的丫鬟们都低头忍笑,小郡主听到一屋子都是笑声,又扭过头来,好奇的左看右看,方柔在一边看着,又伸手去逗她,小郡主犹豫着,总算好像不太情愿的让方柔抱了过去,揪着她的银红绸衫儿,小手胖的一团球一般。 方婉甩了甩手腕子,小家伙吃的一身肉,多抱一会儿就沉的很。 方莹道:“外头拐着好几道弯儿的亲戚都上门来坐着说话,还有他们老家的,也总有人来,孩子成婚嫁娶的,上来选官侯缺儿的,读书考试的,连同做生意跑商的也有,像那边那位表嫂,家里老爷是我们老太太庶兄弟,一辈子也没做过正经营生。她来打打秋风也就罢了,满嘴里还看不上四姐姐做这个王妃呢,说四姐姐虽然是正妃,可到底比不得人家那些正经高门大户出身的王妃,能懂什么事?景王殿下哪里敢指望姐姐理事呢?府里一应事情都是交给景王殿下的奶妈妈、大嬷嬷们管着,就是姐姐要拿一匹缎子,还得讨景王殿下一张手条子。” “我就纳闷儿了,王爷姐夫多少大事办不完,还能闲着连缎子都管了?”方莹笑着比划,显然很觉得有趣。 怪道这礼送来两三千银子就觉得能得到消息了,方婉知道外头说她的人肯定不少,可没想到说成这个样儿,大约真是方莹说的那样,一辈子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才把王府给想象成这样。 不过对于很多人来说,方婉这样没有底气,娘家靠不上的王妃,在王府里立不起来,被底下人把持王府内务,应该算是普遍的猜想了。 刁奴欺主的事其实真的不鲜见,公主这样的主子弱一点儿还被嬷嬷们管着呢,让站就站,让坐就坐,说一句行礼不规矩,就能叫你跪了又跪的,何况方婉这样全京城都著名的飞上枝头变金凤凰的王妃呢。 方柔说:“我们家在京城里就我们一房,人少些,听到的也不多,但也有几句,且我婆婆觉得,四姐姐是个性子柔和的,做姑娘的时候就不言不语,如今辖制不住王府,也是有的。” 方婉又莞尔了,叶正成一心当忠臣贤臣,总不在家,叶四太太又是个这样的,也不知怎么教出来两个那么厉害的儿子,叶七叶八,真是比叶家诸子强到天上去了。 说到这些闲话,难免又说起各家的家常来,方婉听到方柔道:“……又是皇上点的探花,放在哪里不强呢?老家的伯娘婶娘们,甚至咱们家老太太,都一心要把各家的表姑娘嫁给七伯,也亏的咱们在京城呢,就这样,也有两三家进京来说是谋营生,就把表姑娘送到咱们家暂住的,要是还在锦城,也不知有多少。” 方莹嘴快的说:“在锦城就不是探花了,哪有那么热闹?你问问前头,你公公待罪的时候,来走动的还有几个?” 方婉见小郡主叫方柔抱了一会儿,熟了一点了,就开始不老实的伸手抓她的头发,簪子,耳坠子,方柔躲了几下都躲不过,那簪子吊下来的珠子圆润光滑,一晃一晃的,特别能惹着她去抓,她就把小家伙抱过来,放到榻上,拿了旁边那个玲珑木香球塞给她玩儿,她手足并用的抱着木球,玩的咧嘴笑,倒也不闹人。 方婉捏捏她的小胳膊,听了方莹这话,回头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了,你们家就七公子最出色,模样也好,前程也好,别说你们家那些亲戚了,就是我有个十几岁的闺女,也愿意招他做女婿。” 方莹听的嗤一声笑:“姐姐真是越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了。” 可见外头传的多可笑,方婉这是叫景王殿下宠的比在家里还显小呢,这样肆无忌惮,当然就是仗着宠爱了。 方婉只是笑,这世上,最看好叶七公子前程的就是她了,本事在那搁着,还有个那样的弟弟在后头,还能差的了? 方柔年龄虽然最小,可论稳重,大约在她们里头算是最稳重的了,等她们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婆母如今哪里看得上那些,防那些个仿佛防贼,七伯的屋子,两个小厮在院子门口守着,送什么都不给进。我瞧着啊,就是京城里的这些人家,婆母还挑着呢。” 说着她也忍笑了:“倒不是人家不好才叫她老人家不好挑的,大约是都好,哪家都舍不得呢,只怕她老人家最可惜的就是七伯不能娶十个媳妇,平起平坐的。” 方莹笑道:“你也学坏了。” 可见方柔成亲之后过的好了,叶八公子那位未来的黑阎王,方婉直觉就觉得能和方柔琴瑟和谐,果然没看错,方婉对自己看人还是有自信的。 “那叶七公子这是还没挑好?你都等了快两年才成亲,我看就是为着等叶七公子先成亲吧?到底是哥哥,后来是实在等不了了。”方莹继续八卦。 方柔笑了笑,轻声说:“我瞧着快了,前儿我们家爷回来悄悄跟我说,七伯在外头饮宴的时候见了一位姑娘。” 方婉嘴快的说:“姓程?” “不是。”方柔诧异的看了方婉一眼。 居然不是?方婉记得上一世叶七公子的媳妇就是姓程啊。 方柔道:“是住在恭亲王府的一位表姑娘,姓顾。” 方莹笑道:“哎哟她,我见过,过年的时候,我伺候老太太去恭王府磕头,刚好见到她了,倒是好个模样儿,我进门先见了个侧脸儿,乍一看,我一晃眼还以为是四姐姐在那里呢,四姐姐有时候侧着身子站着,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形容,不过她回了头,就不大像了。” 方柔道:“我没见过,不过这位表姑娘虽说只是暂住在恭王府,但出身也是好的,是恭亲王的同胞亲妹妹庆敏长公主的独女,庆敏长公主去的早,就她这一个骨血,庆敏长公主的驸马后来又娶了填房,恭亲王老太妃那时候也出了宫,到恭亲王府荣养,就把外孙女接到身边养了。如今养大了,大约就直接从恭王府发嫁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的热闹,里头还夹着小郡主依依呀呀的声音,方婉却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晚间景王殿下回来,方婉把今日这事儿说了,连同妹妹们说的关于她的种种传闻,当然并没有提叶七公子的事,她跟萧重说:“我觉得不妨把人家送的礼收了,一则吊一吊,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二则也给看着咱们的人留点儿想头,我想着,你把五殿下给人家废了,他难道不找个新的人使,他以前找了五殿下,可见他要挑的人高了,一般的人看不上,你不是刚替皇上监国了吗?比起五殿下还高着一层呢。” 方婉只单纯的说着五殿下背后那嚣张至极的人,可萧重却发散开来,皱皱眉:“你这样一说……莫非皇兄还有一层这个意思?” 难道不仅仅是因为袁大将军,还有要想吊出这个人的意思在里头?有这样一个人在外头,号称有懿德太子的血脉,就是一个隐患,而且皇上还折了一个儿子在里面,皇上帝王心术,绝不可能放任的。 方婉赶紧道:“皇上有没有,咱们不能猜,不管皇上怎么想的,就是刀山火海呢,咱们也得去,这点儿孝心咱们还是有的。何况,皇上若是真的这样,那也是信任你不是?” 方婉对皇权的畏惧,那是深深的刻在骨子里的,就是萧重都很难理解她这点,便道:“你说的也是,那你的意思是,你先发这笔小财,叫人看着,自然以为你还等着大富贵呢?” 方婉笑道:“花银子不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吗?我不过是个能接近你的口子罢了,他能说动五殿下,必定不是用的银子,你说是不是?可平白无故的,他也跟你说不上,那样的人,也不会贸然就出来的。趁着外头正传的热闹,叫人知道,我这里肯收银子,那不管是什么人,说话不就容易多了吗?” 方婉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出身不服气,她自我调侃:“满京城里能跟皇上沾上边的,大约就只有我最好买通了!” 萧重不由的都一笑,握住她的手:“胡说,别人就是要买通你,也不过就是因为知道你是我的弱点罢了。” 方婉听过那么多甜言蜜语,自己也是个中高手,却没有听过比这句更甜的了。 第98章 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在京城近郊的一处不起眼的别院里,袁大将军的长子袁嘉木一身月白长袍,正坐在院子的廊下品茶。 袁大将军自诩儒将,他的儿子都是自小就延请名师教学的,虽然并不下场科考,可袁嘉木到底还是造就的一身书卷气,只要不在校场露出那一身精壮体格,这样衣着齐楚的坐在花木葱郁的精致院子里,手拿薄胎通窑青花茶盅子,颇有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茶刚喝了半盏,就听到辚辚的车马之声,一辆模样普通的油布车直接驶了进来,停在了这院子里,袁嘉木手里茶盅还没放下,人自然也没站起来。 他等了一下,车里并没有人要下来的意思,反倒是开始说起话来:“袁大公子……” 袁嘉木冷笑了一声,把茶盅‘笃’一声顿在桌上,起身就往外走。 那车里人淡定优雅的声音就略微的变了一个调,似乎通过声音都能听得出他在车里皱眉的样子:“袁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藏头露尾!”袁嘉木冷冷的道:“要说话先出来,爷没兴趣跟人藏头露尾的说话!” 车里人笑道:“见不见人有什么干系,只要我说的对大公子有用,见不到人也没什么干系,若是我对大公子没有用,把我看的再清楚也是没用的。” 袁嘉木不跟他辩,只仰着头,一径的往外走,走到院子门口,突然闪出几个劲装的年轻精壮男子,手中刀剑一架,就拦住了袁嘉木的路。 “袁大公子,得罪了。”车里人悠悠的说。 袁嘉木却哂笑:“你这样留下爷,还跟爷谈什么?看在这刀剑的份上,爷就是坐在那里让你说了,出了这个门还能跟在这里一样?” 那人停了一下才说:“只要袁大公子听我说了……” 袁嘉木毫不犹豫的再次打断他:“我的话搁在这里,这一次你这样逼着我听了,不管你说的什么,就是说我们袁家要出真龙天子,我也不会信人家拿刀剑叫我听的话,只要出了这个门,就绝对不会还有下文。你最好想清楚,你的差事这样办下来,你主子可会满意?” 那人又停了一下:“大公子说笑了,我就是……” “你不是!”袁嘉木气势却盛:“防我防成这样,又是第一回见,尊上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亲身来见我,若是时机成熟,要见景王殿下的时候,或许他才会亲身上。” 袁嘉木咧嘴一笑:“你我都是替人办事的,不妨话说明白点,大家来往才能长久。” 他噼里啪啦一顿耳光之后,又递过去一个台阶:“我既答应了,就孤身前来,一个侍卫也没带,这诚意已经足够了,你也该有点诚意吧?不然还有什么可说的,说了也都没用。” 那个人好一会儿没说话,终于掀开车帘下车来了。 袁嘉木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伸手对着自己身前最近的一把刀弹了一下,才转身走回去。 他收敛了刚才那骄狂之气,居然又很像一个读书人了,尤其是倒了茶与来人寒暄,丝毫看不出刚才的一场冲突,言语客气又带点儿主人家的殷勤。 车前站着一个毫无特色的人,被袁嘉木逼下车后,难免有一丝尴尬狼狈之色,面对袁嘉木,他要摆的架子已经算是七零八落,落了下风。 其实差不多任何关系,都有一种此消彼长的因素在里头,一开始就占了上风的人,更容易获得主动和话语权,这个时候,这人狼狈起来,下意识的力图站的很直,也不与袁嘉木寒暄,只是开门见山的道:“太妃娘娘被圈禁,袁大将军却依然手握兵权,大公子觉得皇上是怎么想的?” 袁嘉木也整了脸色细听。 他又不自觉的开始端起架子来:“大公子远见卓识,就没有忧心过吗?” 掌兵权向来是最易被帝王猜忌之事,袁嘉木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听他接下来就道:“世上虽说多是子承父业,不过也曾有兄终弟及,若是袁氏一姓成了皇上的母族,那只怕就不必忧心了。” 这并不出人意料,袁嘉木来之前就知道这是有关于有人要联手袁家,扶持景王殿下夺大位,景王殿下这一次在皇上病重的时候监国,难免要激起一些波澜,前头这些鼓动的话都不出意料,袁嘉木要听的是对方到底掌握了些什么。 袁嘉木爽朗一笑:“这样的事,我们可是想都没敢想过呢。” 那人矜持的道:“大公子只要肯听我说的话,想一想也就不要紧了。” “愿闻其详。”袁嘉木道。 —————————————————————————— 方婉收了两三千银子的礼,没给对方一句实在话,轻飘飘的就掠过去了,倒也没有人上门来质问。 过了两个月,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内务府还没开始送炭,方婉觉得自己不禁冷,已经吩咐叫屋里烧炕了,小郡主叫人裹的跟头小狗熊似的,活动不方便,也就没有夏天里那么活泼,她已经能自己坐了,就是因为衣服的拖累,坐一会儿就晃晃悠悠的倒下来,她也不哭不闹,努力的要翻身。 方婉坐在一边陪她,看她倒下来,又把她扶起来坐着,拉着她的手玩一会儿,放开来看她又往后倒去,母女两个玩这个游戏能玩一上午。 临近晌午的时候,外头报许大奶奶郭氏请见,方婉横竖没事,就叫进来,郭氏虽是低层官员人家,也穿着狐狸毛的大斗篷,看着就知道家里富裕。不过还是冻的脸色有点发白,自己掀了帘子进来,屋里暖和的她先透了一口气,熟门熟路的拐到左边方婉白日里起居的屋里,就跪下请安,怀里还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盒。 小郡主好奇的看她,这人常来,小郡主不算陌生,但好像也不太熟,就只是看看,没有伸手要抱抱。 方婉叫起来让她在炕底下的小绣墩上坐了,又让人上茶,她还没问,郭氏就道:“有一件蹊跷事,才这个时候来扰王妃,先前无缘无故的,来了两个男人,到我们家门房上,也没进来,只递了一个盒子,留了话,说是托我交给王妃的,还说王妃没多久就能用得着。我怕有妨碍,斗胆打开看了一回,总觉得蹊跷,不敢自个儿做主,这才赶着过来。” “是什么古怪东西?”方婉也诧异了。 那郭氏忙把怀里的锦盒打开盖子,躬身托过来给方婉看,里头的东西并不古怪,有一套五件幼儿的东西,金锁,金项圈,金铃铛,手足金镯子,做工精致,都刻着万字花纹,方婉拿起来一件,入手沉甸甸的,大约是实心的东西。 不过幼儿的东西,能有多大,这么几件,全是实心的,加起来也不过十七八两金子罢了,加上工费,大约值三百两银子,另外还有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方婉看了一回:“这不古怪啊。” 但她想了一下,又改了口:“是有点古怪。” 就算是通过郭氏这样手底下替她管着一些杂务的人来送礼,两千两银子就算了,那个算正常,送这样明显是恭贺小孩子的东西,那也显得蹊跷,景王小郡主是三月生的,离生辰还远呢。 方婉便道:“再蹊跷也送来了,不要紧,银子金子又不咬手,收下就是了。” 郭氏松了一口气,说:“我在里头得了信儿,赶忙的出去,就没见人了,门房年纪大了,人也昏聩,听那人提了王妃,竟然也不知道留下人问话,回头我就把他换了去。” 方婉摆摆手:“这明显是有意故弄玄虚的,问也问不着,除非能把人扭起来送官去?人家那就得喊冤了,送礼不喜欢,不收就罢了,难道还送出罪来?到时候反是咱们理亏了。这也不算什么,白花花的银子送来,那也没有白送来的,人家出了银子,迟早要来的,我难道还怕他不来吗?” 方婉说着就笑,叫人把东西搁柜子里收着去,那郭氏一边点头应承着一边想,不愧是王妃,果真大气,这样轻描淡写的笃定,自己收着东西那种没脚蟹的慌慌张张的劲儿,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不过郭氏转念一想,自己比不上王妃,那多正常啊。 方婉没管她怎么想,笑道:“这也饭时了,你且留下来用饭吧。” 郭氏倒不是第一回被赏膳了,笑着应了一声,就帮着丫鬟们摆了桌子,厨房提来的菜也送到了,方婉自己用饭简单,这样冷的天气更不要盘盘盏盏的摆一桌子,一个锅子搁在中间,就够了。 郭氏站在炕跟前陪着方婉用了一顿饭,才告退出去,走到院子里,还能听到方婉陪着小郡主说笑的声音。 进了十二月,下起了第一场雪,方婉得了温郡王府的喜报,温郡王妃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出了三个月才报喜,这基本算是惯例了,方婉先是诧异了一下,上一世萧祺是先有庶长子,董莹绣才有孕的,这一回却又不同,李莲儿还是难产身亡,母女都没保住,但本该在李莲儿怀孕期间有孕的温郡王府侧妃罗氏却没有怀孕,反倒是这个时候,董莹绣怀孕了。 若是如同上一世那样平安生下儿子,那就是萧祺的长子了。 方婉现在已经不笃定了,时间离她重回十五岁越长,看到的改变就越多,她当然不能肯定董莹绣现在能生个儿子。 方婉出了一下神,就叫人把上月郭氏送进来的锦盒拿出来,她拿起那金锁摩挲着,现在她当然明白,那送礼人说王妃没多久就用得着是个什么意思了。 这不仅是送礼,还是在展示能力呢。 方婉想了想,问丫头:“王爷可回来了?” 绿梅现在是里里外外一把抓,她甚至都很少在方婉身边贴身伺候用水用茶什,或是换衣服梳头发找首饰之类,她几乎像是一个总管一般,什么消息都尽在掌握,听方婉这样一问,从外头屋里进来笑道:“王爷说了,今日要去袁大将军府用饭,不回来用。” “没什么事,王爷去那家做什么?”方婉问的很直白。 绿梅便道:“这个我也不敢问王爷啊,不过王爷这两个月去了三四回了,表少爷也来的勤,王妃忘了?表少爷前儿还送来一扇玻璃屏风,王爷说好,就给王妃抬进来了。” “我还真忘了。”方婉说,主要是自从萧重监国之后,虽然只有短短半个多月,他的行情也陡然看涨,颇有点红的发紫的迹象,各处送进来的东西多的很,不仅是京城里,外头各处都有送礼的,那些在外头的封疆大吏,主政一方的大员们,身家丰厚,出手颇重,有些东西,萧重就转到这里头来。 东西太多,方婉不得不又整理出一间房子搁东西,像那些大件的屏风啊古董花瓶什么的,要不了几样就要占一间屋了。 不过这袁嘉木跟王爷打的火热是什么意思?在萧重监国之前,他不是已经冷着袁家了吗?难道萧重这次监国,皇上真的有那个意思,所以萧重揣摩上意之后,配合皇上行动了? 方婉觉得,在理解皇上这件事上,萧重向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比诸位皇子都强的多。 第99章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方婉也不觉得忌讳,她手里没有这样现成的,得拿金子出去叫人现打,她就索性叫人把这几样精致的小东西另外拿盒子装了,给董莹绣送去做贺礼,另外再加了一盒燕窝,还有红枣枸杞银耳等各一包。 方婉知道这样东西送给她,并不是东西有什么古怪在里头,而是向方婉表示,他的手,能伸进萧祺的内宅,王妃秘而不宣的有孕,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方婉在自己屋里冷笑一声,能伸进萧祺的内宅有什么了不起,那里就像个筛子似的,萧祺喜欢哪个美貌姑娘,就有求必应,她要买丫鬟也好,买婆子也好,要见外头人也好,连出门逛街也让去。 萧祺跟前那些姑娘,除了正儿八经的王妃侧妃,差不多都是底下献上来的,什么出身都有,卖了死契的歌姬舞姬也不止一两个,人多了,性子就不一,有清高的,有一心要挣前程的,但眼皮子浅的也多,别说有些被人不知不觉摸到身边来,愿意收银子通消息的也有。 都知道郡王爷的宠爱靠不住,不如趁着如今还有宠,挣点傍身银子,难保有人这样想。 这样一回想,当年要不是董莹绣死命看着,只怕萧祺不止是死一个庶长子那么简单,后头那几个,多半还得死上一半,小孩子实在太容易没了,一点儿小手脚就能死的无声无息,根本用不着下药什么的。 方婉打点好了给温郡王府的礼,外头又有人送年礼来,方婉叫人把单子递上来,又是京外送进来的,京城里这些王府,一年那点儿俸银是不够使的,一边是靠着内务府往府里送东西,还有就是接这些官员的炭敬冰敬,四时八节的礼。 平日里的礼不多,大头都在年礼上,方婉看着单子,怪不得景王殿下出手向来大方呢,这里的礼可不轻。 方婉叫人把去年年礼的单子找出来,找出这一家的比了一下,果然是又厚了两分,她这里正看着,外头报:“王爷来了。” 萧重一进门,见一炕桌上都是礼单,还诧异了一下:“这才刚进腊月,年礼就都送进来了?” 方婉见他冒着雪进来,虽然紫貂的斗篷不怕水,但脖子后头的衣服还是有点湿了,她连忙站起来,亲自去给他解了斗篷,叫人拿了衣服来换,又拿干布巾给他擦擦头发,一边笑道:“没有,就是有一家的进来,我看礼不轻,就想起来拿旧年里的来比一比。” 萧重也看到了单放在一边的一张单子,他就过去拿起来一看:“这家的啊,倒是送的早,这黄松今年提了锦城知府,他是个懂事的,想必知道照拂着你们家。” 居然是这样吗? 方婉听话听音,当然听懂了这是萧重选的人,锦城是西南大城,所谓天府之国,物产丰饶,是个肥缺,。 方婉就笑道:“又劳王爷费心了,待妾身略备薄酒两杯,以谢王爷。” 萧重伸手拧一下她的脸:“还会打趣起我来了。” 方婉按住他的手,蹭蹭:“我说真的,谁叫你待我这样好呢。” 然后她又在他身上蹭蹭,萧重这一两年来威严日盛是真的,但待她的心跟以前一般无二,方婉以前或许总操心他那一个劫,还不太觉得,现在却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一次重回十五岁,实在是上天的补偿。 补偿给了她一个萧重。 萧重当然不知道方婉那点儿心思,他只觉得方婉现在有肉的手感真是特别好,又捏捏她,低下头亲亲她嫣红的嘴唇,方婉在这屋里呆着,整个人是暖和的,他抱在怀里,软软的,肉肉的,暖暖的,好像抱着一个大宝贝,特别满足。 方婉整个人缠在他的身上,叫他亲了一下,不满足,还跟着追过去,一下一下的不肯放他走,可这大白天的,萧重什么都做不了,他只得深吸一口气,拍拍她现在有肉的屁股:“咱们也该用膳了。” 两人腻了半天,方婉才叫了丫鬟进来,把那些单子都收了,摆膳进来。 天气太冷,方婉这里还是上的锅子,炖的乌骨鸡,加火腿,竹荪,瑶柱等物,另外有四个热菜攒在旁边,方婉道:“昨日我看到有送来杏子甜酒,听说是特产,叫人烫一壶来喝吧。” 一边吃着,方婉这才把那神秘人送礼的事跟萧重说了,萧重道:“看起来你上回收礼,果然是有用的。” 方婉说:“一来就对着温郡王府,只怕所谋不小。” 萧重道:“不管谋什么,他总得走出来才能达到目的,你只管收礼就行了,老三那边,既然涉及到他了,你也提一句就是。” 方婉却是皱眉:“我很看不惯这样藏头露尾的。” 萧重怔了一下,突然就喷笑了,她这话,跟他们家袁家大表哥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大表哥倒也罢了,方婉这样一个女子,说出话来倒是有气魄。 这样一比,五殿下的骨头就真是太软了,亏的他还是皇子,可见宫里金尊玉贵堆出来,也不一定就能养出尊贵之气来。 “那你想要怎么着?”萧重笑道。 “我觉得,应该把他打出来。”方婉说:“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出手,除了五殿下那次你打乱了他一回,也没别的举动了,何况他也不过就死了几个死士,算得了什么,他还有的是底牌呢,这会儿他不是还找上你了?” 萧重和袁家重新热络起来的时候,方婉问了,萧重也就不瞒她,她便知道皇上上一次监国的那一招有了效果,那藏在暗处的人,终于选择了萧重。 这是皇上的信任,可是也同样是危机,甚至说是皇上的考验也不为过,九五之尊的诱惑,不是谁都经得起的。 萧重喝一口酒,笑问:“怎么打?” “拿温郡王妃的手去打。”方婉回答的特别痛快。 萧重越发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就按王妃说的办。” 方婉不由的觉得,萧重笑的有一点狡猾,好像一只小狐狸,可是她觉得好可爱。 方婉雷厉风行,第二日就亲自去看了有孕的温郡王妃一回,两人把伺候的人都叫了出去,密谈了一会儿,也没人知道景王妃到底跟温郡王妃说了什么,只知道温郡王妃拉着景王妃的手,一脸感激的说:“还是婶娘疼我。” 过了三日,温郡王府就有个侍妾犯了错,被温郡王妃叫了嬷嬷去教导,打了二十戒尺,又挪到了温郡王府边上的一个小院子里,拨了两个丫头两个嬷嬷在那守着,半步也不许出来。 而且丫头嬷嬷三月一换,换回来照样在前头当差,并没有断了前程,去的人也不至于失魂落魄叫人有空子可趁,只当是值班了。 然后因温郡王妃有孕,内务府送来了两个嬷嬷,庆和长公主疼女儿,也送了两个自己使过的知道事的嬷嬷过去,温郡王府的后宅虽然或许不会有多大的改观,至少董莹绣自己的院子就算是扎紧了篱笆,一个字也不会从那里漏出来。 “她倒是会办事!”在一间精致奢华的房里,一个同样穿着精致华贵的妇人,三十出头的年龄,颇为貌美,在自己的屋里,还戴着白狐狸的昭君帽,此时露出了恼怒之色:“一头收了银子,又转手就卖给董莹绣!” 在这房间那头一张长条紫檀书案后,站着一个正凝神悬腕写字的男子,年约四旬模样,容貌依然俊美,一派雍容,待面前那副字写完了,收了笔,一边慢条斯理的在笔洗里洗着笔,一边才道:“一介妇人,能起什么用?本就用不着填她那个坑。” 那美妇一脸不自在的样子:“我看她颇得萧重的意,拢到手里,便是吹个枕边风,那也是值得的,没承想她那个模样,娘家又没个三瓜两枣,做了王妃,嫁妆才备了那么几千两银子,如今胃口还不小,收了那么几千两银子,一声不吭就能把人给卖了。” “越是那样的,越贪的厉害。”那男子道:“没见过银子,得了一份儿,就更想要第二份,哪里是银子能收服的?你啊……” 他点着美妇道:“还是不够懂这些世情人心啊。” 那美妇就哼了一声,一脸娇嗔,她虽略有了年纪,但天生的蛊惑媚骨,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此时眼飞过去,道:“那王爷说要怎么着才好呢?” 恭亲王转头一笑:“她虽是王妃,却与其他王妃不同,她全无根基,靠的是景王的宠爱,这样的人,最怕的是什么,你想一想不就知道了吗?” 自然是要感到了威胁,才会寻求帮助,最好是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上,才算真正的把这位景王妃捏在了手里。 而把柄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略微使使劲,说不定就会有了。 这位年轻貌美的美妇便笑道:“我怎么懂,我可不懂。” 恭亲王笑着走了出去。 过完新年,刚出了正月,皇上给萧重派了个差事,把他打发去江南了,这一去,只怕就要半年才能回来。 萧重前脚刚走,方家的众人便要启程回锦城去,方婉忙完了萧重的事,又接着打点送的东西,又连着两三日去百花胡同,前后忙了十来天,终于把一家子都给送走了,那一日不仅是方婉来送娘家人,方家嫁在京城的几个姑奶奶也都去了,还有方二公子和最近才得了差使的三公子,也都来送行。 各人散了回家的时候,方莹却拉了拉方婉:“我有个事跟你说。” “什么事?”方婉本来站在马车前预备上车了,听了这话便停了下来。 方莹颇有点为难的样子,说这种事永远都是两面不讨好的,可这是姐姐,而她早就明白了什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终于还是吞吞吐吐的说:“我家爷最近不是进了内务府吗?如今在尚宝司管着些杂事,前儿他回来,跟我说了件蹊跷的事。” “嗯?”方婉看她这样,总觉得跟自己有点关系:“到底什么事?” “你听了可别急着生气,要多想想啊。”方莹快速的说,然后好像真的是要她冷静下来之后才说:“说是景王殿下分例里头有两样东西,没送进王府,送到城南边一处宅子去了。” “什么东西?”方婉问。 方莹直接傻眼了,她显然没想到方婉问的是东西,不是宅子,东西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为什么景王殿下分例里的东西,会送到那边宅子里去啊。 方婉说:“好吧,什么宅子。” 这样才正常啊。 方莹赶紧塞给她一张字条,但是又叮嘱:“你可别急着上门儿,叫人多打听。” 方婉哦了一声,方莹看她好像不太真心的样子,真情实感的替她担忧:“不管里头究竟怎么着,那也是景王殿下的体面,姐姐虽是王妃,终究强不过王爷去,若真是有人,姐姐不如大度些,接回来住着,王爷回来岂不喜欢?且也显得姐姐大度贤德,夫妻之间自然就只有更好的。” 方婉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要真有什么人,她有的是本事叫景王府不得安宁。 方莹还苦口婆心的劝她呢:“你是朝廷赐婚的王妃,不管这人什么来历,那也比不过你,你大度些,名声好听,何况男人,管得了三年五载,还管得了一辈子吗?迟早会有的,倒不如替王爷办了这事儿,解了忧,先占个好处在这里。” 方婉笑起来:“听起来你好像知道是什么人了?” “我可没敢打听。”方莹连忙撇清:“只是拿膝盖想都知道,王爷要接个人进门还不容易吗?为什么要养在外头,必定是有什么妨碍的。当然有个不能进府的理由!” 这话倒是说的有纹有路的,方婉又点头,她还反过来安慰方莹:“这些我都知道,你放心,绝对不会有什么事的。” 方婉也没什么生气愤怒的心思,反倒觉得有点好笑,以前她劝董莹绣的话,现在都回她身上来了。 方婉回家拿着那字条看了一回,她虽然有渠道途径去打听,却并没有找人去打听这件事,她只是挑了太阳不错的天气,带了四个丫鬟,四个跟着出门的媳妇和四个粗使嬷嬷,直接就往那处地方去了。 第100章 第九十九章 第九十九章 城南那地界宅子都不大,方婉到了地方,却没下车,就在马车上撩开窗帘看了一回,有一点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叫绿梅去敲门:“你跟里头的说,听说这是景王殿下的宅子,看里头人认不认。” 方婉其实没有怒火攻心,她觉得有一点蹊跷。 细思起来,这件事又看不出蹊跷之处,但是方婉生死之间滚过来的直觉,让她觉得这里头有点蹊跷之处。 正好这是在景王殿下出去办差事的时候,又正好叫她的妹妹知道,而且还是新进内务府的妹夫听到的话,这巧合太多,方婉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她决定不打听,亲自过来看一看,看看这边怎么说,打什么主意。 绿梅进去了很一会儿,才一脸冷淡的出来了,后头跟着一个穿着浅红色长袍,头上戴着珠翠,挂着八宝璎珞项圈的女人,看衣着就知道是正主儿,后面还有两个丫鬟扶着。 方婉还没看见脸,眼睛就瞪的老大了,这个女人那长袍下,肚子隆起,看起来至少有五六个月了。 怪道绿梅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方婉居然还有心思这样想。 那女子叫两个丫鬟扶着到了车前,深深的福下去,莺声燕语的道:“不知姐姐下降,有失远迎,还望姐姐恕罪。” 这就叫上姐姐了! 方婉啼笑皆非。 她从车里伸出手,递给绿梅,叫丫头们把她扶下了车,站到了那个女人跟前,似笑非笑的道:“这声姐姐可当不起,我是景王妃……” 方婉比这个女人矮一点,她眼睛一抬,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脸,说的话就微妙的停了一停,后面那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这话停的有一点突兀,不过没人表现出来,那女人恭顺的低了头:“是,王妃。” 低了头也看得到她乌油油的头发,线条优美的下颌,凝脂般的一边脸颊,如今三月里,衣服领口露出一段如玉般的脖颈,方婉惊鸿一瞥,也能看到她是个绝色的美女。 她确实很美貌,方婉记得,她甚至印象很深刻,上一世,这个女人差不多算是死在自己手里的。 方婉要不是随时都能装,甚至是下意识的装,大概这个时候绝对会露出一脸蠢相和傻相来,就是这样,她心里还是觉得特别的不可思议,世事轮回,这个女人怎么又撞她手里来了。 方婉深吸了一口气,放在众人眼里,她应该是因为看到景王殿下的外室居然有孕了在压抑,所以没有人觉得古怪,那个女人恭顺的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个什么情绪来,方婉带来的景王府的人,那各异的心思就精彩多了。 方婉这样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天然就叫人妒忌,便是毫无利害关系,一旦倒了霉,也叫人免不了的起点儿幸灾乐祸的心态,现在方婉就显然是倒了霉。 景王殿下背着她养了外室,而且还已经迅速的有了身孕,而王妃到如今还只有个女儿,若是这个生下来是儿子,那乐子就大了。 绿梅春兰这样的铁杆嫡系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其他人,虽然方婉带出来的人都算是知道忠心的,可程度有异,心理也就更不同了。 但是,不管是谁,包括这貌似恭顺的美貌女子,都不会知道方婉心里其实很有点排山倒海。 但方婉终究掌得住,就是再排山倒海,她的面上也是看不出来的,看这个大着肚子恭顺低头的女子,她说:“进去再说,在门口站着像什么样。” 胡同外头已经有人在往这边张望了。 “王妃请这边走,您留神脚下。”那女子连忙引路,方婉记得她姓吉,当年是迟一点的时间,大约是明年这个时候的样子,被接进温郡王府的。 这个女子容貌出众,性情温顺,也是一副娉婷身材,萧祺那样见一个爱一个的,当然喜欢的很,那一阵子,很有独宠的架势。 方婉跟着往里走,一路上想的都是当年的往事,那个时候,方婉的眼睛有八成盯着她的小院,最终被方婉找到漏洞,收服了吉氏身边能进房里伺候的一个大丫鬟。 那简直是经典的战役,从那丫头嘴里出来的料越来越惊心,虽然她也看到的不够多,很多情况都是语焉不详的,但细节常常揭示真相,经过方婉的分析,与其他渠道消息的印证,越查越远,最终查到了恭亲王府,至此,方婉就无能为力了,转身去找了萧祺。 在方婉把她的事揭给了萧祺之后,吉氏在温郡王府消失了,无声无息,也没有任何人再提起她,她的那个小院,锁上了院门,过了一年,有人来重新开了门修葺过,又抬了一个十六岁年轻貌美的小姑娘进来。 方婉一开始盯着她,算是无心插柳,为着抓她的错处,但这件事却无意中演变成了方婉第一次真正成功的插手萧祺在朝堂的事务,而不仅仅是争宠,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一些在后宅打交道的事情,萧祺开始交给她办,而不是给董莹绣,方婉开始有了人手,有了消息,也知道了很多萧祺外书房汇总的事情。 温郡王府的春晓院十数年屹立不倒,凭的不仅仅是方婉的美貌。 方婉心不在焉的跟着走了进堂屋,她带来的四个丫头,四个媳妇和四个粗使婆子,不管心里头怎么想的,都一脸杀气腾腾的要跟着进来,方婉回过神来,才摆摆手:“你们就在院子里伺候吧。” 这屋也不大,方婉打量了一回,这是一个小巧的三进宅子,正房虽也是三明两暗五间,但旁边没有角房,屋子也不大,东西搁的简单,方婉的眼睛随便一瞥就知道,简单虽是简单,但还是实打实贵重的摆件。 至少对一个外室来说,是不便宜的东西,当然比不过景王府正房了。 方婉毫不客气的在上首坐下,吉氏的丫头就拿了垫子来搁在当地,要给方婉磕头,方婉道:“先别来这套,到底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呢你就磕头,算什么?” 那吉氏低眉顺眼的,心中却在腹诽,这景王妃果然是小家子出身,说话这样粗鄙,果真就是仗着美貌狐媚,才成了金凤凰的吗? “是。”吉氏面儿上十分恭敬的又蹲了一个福,才道:“回王妃的话,婢妾是因娘家坏了事,亏的王爷搭救,才到这里的,王爷大恩,无以为报,婢妾只愿为婢为妾,服侍王爷和王妃。” 罪臣之女,方婉在来之前就觉得多半会是这样的身份了,这样的事情,尤其是闹的厉害的案子,大部分人家都是有忌讳的,宁愿养在外头,不好抬回家去,而景王殿下这样的身份,府里没人能管他是不假,但宫里还有两尊大神呢,他的嫡母和他的皇兄,论起来,比一般人家只怕还要忌讳些。 毕竟罪臣都是皇帝降的罪。 这一回,她变成罪臣之女了,上一回,她是商家女呢,方婉来了兴致,问她:“你娘家什么事?” 这些显然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吉氏道:“婢妾娘家姓李,家父原是山西粮草转运司的主事,因旧年山西赈灾的事出了错儿,皇上降罪,判了流放三千里,亏的景王爷,才一家老小平安了。” 这一回姓李了,方婉默默点头,她想了想,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原来是这样,可怜见儿的,你也不容易。” 绿梅不止一次见方婉这样儿,倒是惯了,面无表情,那李氏就目瞪口呆了,她就这样平铺直叙的说了一下,还没有任何渲染她们家的惨状呢,这位景王妃怎么就突然这样心软起来? 难道她就是这样特别容易心软的人吗? 李氏也不及细想,顾不得地上没有垫子,就跪了下去:“王妃怜悯,婢妾情愿伺候王爷和王妃。” “快扶起来。”方婉吩咐道,又说:“如今听你一说,我才知道景王殿下做什么把你养在这外头,不瞒你说,我原是有些恼的。” 方婉说着,又擦擦眼角:“妹妹你瞧我,我是那等不容人的人吗?知道王爷把人养在外头,我气的心肝疼,一宿都睡不着,王府那么大,哪里还容不下一两个人呢?反是放在外头,叫人知道了,人家怎么看我?如今我半点儿不知道,就得了这样一个名声!真是冤死我了。” 李氏忙道:“姐姐说的是,其实王爷也常说,姐姐最是宽厚贤德的。” 方婉点了点头:“只要不是王爷疑我,外头人怎么说我也顾不得了。” 李氏又恭敬的说:“婢妾日夜盼着能进王府去伺候王妃,婢妾微末之身,本是不敢妄想,只这肚子里的孩儿,到底也是王爷的血脉……” 方婉正色道:“这事颇有忌讳,既然王爷把你放在外头,那自然是有不好接进府里的缘故,又不是我拦着不让接的,不管如何,还要等着王爷回来再说了。” 李氏也并不恳求,只是道:“王妃说的是,婢妾自是听王妃的吩咐。” 她没有恳求着进王府去,倒是有点出乎方婉的意料,这里做这个局,那是为什么呢? 是的,这是一个局,细节出真相,方婉在这里,没有见到萧重哪怕一个侍卫,便知道这是为她所做的一个局。 要真是萧重的人,怎么可能不放一个侍卫在这里呢? 萧重那可是亲王殿下! 这样的局,也只好骗一骗无知妇孺罢了,或许做局的人,也确实认为方婉那样的出身经历,其实也就是无知妇孺。 当然,如果方婉真是出身差,没经过事的王妃,那仔细想一想,做出这个局的也算高手了,从内务府着手,通过她的妹妹送来消息,因为方莹信以为真,就极其容易让方婉有先入为主的想法,若是她悄悄来打听一番,想必这里周围的人家都会说亲眼见过景王殿下来这里,甚至王府里大约也会有一二小厮太监被买通。 有了这些先导条件,方婉一来这里,见到李氏的肚子,多半怒火中烧,李氏又演的如此自然,一口一个王爷,方婉就必定把她当做萧重的外室。 方婉不信萧重会有外室,越想越不信,所以她也没打听,直接就来了,来了她就更不信了,但她庆幸自己来了。 回了王府,方婉直接叫萧重留下来没带走的侍卫第二队的小头目张堡:“有件事要请你去办。” “王妃请吩咐。”张堡说话的语气一点儿起伏都没有,特别平板,这也有个好处,丝毫看不出他的情绪,让人没有办法窥视。 方婉把地址给他:“这个地方,你派人盯着,人口进出,都要盯紧了,不能让里头的人出事。” ‘盯’的含义有很多,但张堡没有问,显然就是知道该怎么盯,因为方婉还加了一句:“若是你的人不够,可以去找叶八公子借人。” 一个小队十二个人,盯一个小院还怕不够,显然就是要盯里头人对外的联系了,张堡还是很平板的应了。 看着张堡出去了,方婉在院子里坐着喝茶散闷儿,难免琢磨,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这件事只要萧重回来就会揭穿,她又并没有指望进王府来,先前她说愿意进府,现在看来,更像是为了让方婉更相信一点才说的。 这样几个月她在外头,能做什么呢? 方婉还有点想不通,过了一会儿,她回想这个局,突然灵光一闪,既然做局的人认为她是个没有什么人生经历,甚至连皇权规矩都不太懂的无知妇孺,那她琢磨的方向就不对头了。 她这个王妃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不太懂,全是因为萧重对她的宠爱,那她必定怕人分宠,尤其是连孩子都有了的人。 那是有人指望她出手对付李氏吗? 弄死她? 方婉揉揉太阳穴,要真是萧重养的外室,她还真有那个心想要弄死她……唉,不对,她这辈子不是方侧妃了,她是温婉宜人的景王妃,特别温柔,怎么会弄死人呢? 可是,要真是萧重的外室的话,方婉单是这样想想,就觉得还是弄死算了,但又想一想,还是觉得犯不着。 真是左右为难啊,方婉真情实感的为她的想象伤起了脑筋。 第101章 第一百章 第一百章 方婉想了一阵,就有点发起呆来。 她想萧重了,萧重走了有一个多月,方婉觉得自己特别想他。 这种情绪,对于方婉来说,实在很陌生,她以前不是没有思念过亲人,不止父母,还有其实没有再来往过的家里的其他人,她的祖母,妹妹。 不过那种思念,总夹杂一种格外复杂的又愤懑的情绪,而现在,她想起萧重来,却是只有甜蜜。 萧家代代出痴情种子,果然不假。 方婉能沉下心看到那么多的细节,终究还是因为萧重给她的信心,因为她不肯相信萧重会养外室,方婉想到这个,就是满心甜蜜,都是一个爹生的,怎么萧重和萧祺的差别就那么大呢。 他笑起来还比萧祺好看多了! 方婉这么想着,她好像就跟着自己想起来的那个人笑了起来。 方婉让人盯着那个宅子,可是那个人,绝对和恭亲王府是有关系的,而且隐藏的很深,并不是表面上的家里某个人能跟恭王府扯上一点关系那一种,上一世方婉查到恭王府就无能为力,而且她也以为这个女人只是说恭王府安进温郡王府的一个钉子。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往别人家放一两颗钉子,这些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有些时候并不是有什么害人之心,无非是想有点防备,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又不算费事。 别看董莹绣跟她那么好,她要在府里底下一些的下人里查一查,跟温郡王府有关系的肯定也是有的。 至于温郡王府的事,方婉都不稀罕费心安排人进去,她要知道什么,随时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来。 不过现在看起来,这个女人可能不仅仅是个普通钉子那么简单了,她居然敢装萧重的外室,这就不是普通打听消息的钉子,必定是有个目的了。 方婉冷笑一声,她还就担心那人身份太低,抓住她都没什么用呢! 如今方婉分明看到,她一直在担心的,笼罩在萧重头顶上那片乌云,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方婉又把张堡找来吩咐:“我有事情找容十二公子。” 张堡磕绊都没打一个,只问道:“王妃是现在就要见容栩吗?” 方婉点头,张堡行了个礼,直接就出去了。 容栩差不多是被张堡拖过来的,见了方婉还抱怨呢:“王妃什么天大的事,就不能容我缓一缓吗。” 他正与美人在喝茶呢,新结识的大眼睛美人,雨前的龙井,新从江南送来的,春花开的正好,那家的厨子做的茶食也非常不错。 “至少让我喝完一杯茶嘛。” 方婉与容栩上辈子就很熟,这辈子也有交情,听他抱怨便笑道:“什么茶那么好,和别人喝,就不拿来和我喝?” 容栩赶紧后退一步:“王妃说笑了,我哪敢来和王妃喝茶?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给景王殿下砍的。” 容栩真是天生有讨人喜欢的本事,句句话都能说的人爱听,连方婉这样熟知他脾性的人也不例外,他笑道:“回头我给王妃送一包来,王妃自个儿喝吧。” 方婉笑道:“什么茶那么金贵,就送一包?也要几斤才能拿得出手吧?” “哪里来的几斤!”容栩道:“就那么几棵树的才可用,雨前连一斤都不够数儿,我十哥说我这一年很乖,才给了我四两,我送王妃一半,还是想着王妃平日里多照拂我呢,要是景王殿下要,最多给一两。” 当然,还有王妃的美貌,容栩觉得光是看着,就心旷神怡了。 方婉都叫他说的笑起来,怪道他什么人都能结识呢。 这里说笑了两句,方婉把那地址交给容栩:“这里有个女人。” “嗯?”王妃这意思好古怪。 “据说是景王殿下的外室。”方婉轻描淡写的说。 容栩好险刚刚喝进来的茶咽下去,不然只怕就要失仪了,他说:“不会吧?景王殿下对王妃之心,直如日月昭昭,哪里来什么外室!” “你又知道了!”方婉还是笑吟吟的。 这就让容栩觉得,方婉应该也是不信的,也不知道谁搞鬼,搞的这样,他笑道:“我自是知道,我伺候景王殿下出去不止一回两回了,外头不管什么人,给景王殿下献美人,王爷向来是目不斜视的。” 说到这里,容栩卡住了:完了,说漏嘴了…… 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什么,还有给王爷献美人的?”果然,方婉追问起来。 “呃……那些地方……男人多了……谁家没养些歌姬呢……”容栩再能言善道也有点结巴:“就是在外头,也要叫两个唱的,才好喝酒嘛。” “可景王殿下真的从来不要!”容栩赶紧又说。 方婉嗤的一声笑:“行了,我有那么没见过世面吗?” 容栩只是赔笑。 他却在心里想,景王妃笑的这么春暖花开的,还不是听的高兴了。 “这个女人,她真那么说?”容栩把话题拉回正题上,太会说话了就这点不好,太容易跑题,尤其是两个都很会说话,就会跑的找不着影。 “她都叫我姐姐了!”方婉说:“而且她还怀孕了。” 容栩其实挺不以为然的:“这也不算什么,我一年里也要遇到好几回,有些给点银子就走了,有些还非要留下来,上回有个云南的姑娘,特别白。” 方婉听到这里就想笑,在容栩眼里,真是每个姑娘都是有优点的,容栩接着说:“我又不在家,她也不知道怎么哄的,没哄住我们老太太,也没哄住我祖母,把我三伯祖母给哄住了,等我回去,我三伯祖母已经收了她做干女孩儿,生生比我大了一辈!” 方婉哈哈的笑了:“你得叫姑母了。” 容家老太太高寿,现在容家已经是五世同堂了。 又说回正题,方婉敲敲桌子:“你去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容栩把地址收进荷包里:“王妃吩咐的事,我必是会仔细的查的。” 接连安排了两边,方婉觉得妥当了,安心歇着等消息,又有人来回,景王殿下从江南送了一批东西回来,是随着缴银子到户部的车回来的,户部那边打发人给景王府送了来。 一车东西,五个箱子,方婉叫人抬进去打开来看,一看就是给她和小郡主的,有缎子衣料,做里衣的细布,手帕等,江南打造的金银首饰,堆纱花儿,还有油纸伞,各种折扇,团扇,搬出来有四五十匣子,什么样子花色的都有,还有江南各地的特产,什么泥娃娃,绢偶,木雕,银丝嵌画,摆件等。 那泥娃娃,听说叫大阿福,一盒十个,个个模样神态衣服不同,却都圆头圆脑,特别趣致,方婉看着就格外喜欢,拿着和小郡主玩了一下午,小郡主趁她没看见,奶娘不敢上前,她就塞进嘴里咬一口,咬不动,木呆呆的坐着,不懂怎么回事,然后哇的一声哭起来:“娘~~~~~~~~~~” 小郡主快要满一岁了,已经在学说话和走路了,娘字的发音有点像狼,但还是听得懂的,但她‘爹爹’叫的很清楚,萧重虽然出了门,没在面前,可昨日方婉炕前支了桌子吃饭,小郡主自己在炕上爬一会儿,又摇摇摆摆的走一会儿,走到了炕桌对面,平日里萧重坐的地方,她一屁股坐下,拍着桌子:“爹爹,爹爹。” “娘的宝贝儿怎么这么聪明!”方婉抱着她亲了好几下:“想爹爹了是不是?” 小家伙眼睛像萧重,又黑又亮,格外清澈,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萧重随箱子送回来的信,一开头先就问女儿怎么样,问完了女儿才问方婉,后头就是些在江南的琐事,三月的江南,景致格外动人,不过萧重有差事在身,成日里在衙门里坐着,也没法出去赏景。 信里什么要紧事也没有,方婉就看出他想女儿了,有了女儿,媳妇就得靠后。 可看着爬在床上的小郡主胖鼓鼓的笑脸,方婉又觉得,萧重想女儿也是应该的,这么乖这么可爱的宝宝,谁不喜欢呢? 方婉叫去请来翰林院画院里朝廷供奉的画师,画了一张小郡主坐在园子里的石头桌子上小像,小郡主穿着大红如意纹的软缎衣服,扎着小揪揪,和一只雪白的大胖猫搂在一起。 只有这样,她才肯呆在那张桌子上。 方婉写了回信,半点儿没提那外室的事,连同小郡主的画像,一起送到萧重那里去。 过了几日,方婉又接了信儿,她娘家三姐姐方澄有了喜信儿,虽然还没满三个月,自己家姐妹还是报了喜,方婉便吩咐人开了自己的小库房选东西,过了一日,亲自上门去看她一回。 方婉虽然是方澄的娘家人身份上门的,但她还是王妃的身份,吴家自然也要开中门来迎。 吴家现在单是三房和五房在京,住着吴家在京置的五进的大宅子,这宅子是两年前的九月,选秀的时候吴家三房的大姑娘进宫做了主位娘娘,才彻底翻新过一次的,这两年过年的时候也要重新漆一回,换新窗纱窗帷等,进门换的轿子,也是每年要刷漆,按照四时换不同的帘子,这会儿春天,便是用的迎春花的小轿。 方婉进门的感觉,这江南世家在居家上头,果然跟北地不同,处处精致巧妙,京城的世家,便明显疏朗一些。 方婉叫人抬了轿进去,方澄已经领着丫头,在垂花门来迎了,方婉笑道:“姐姐双身子的人,何必跟我客气,在里头等着是一样的。” 方澄就笑道:“也不是要一直坐着不动,不说四妹妹,就是别的妹妹们来,我也是一样的。” 方婉挽着她的走,慢慢的走到她屋里去,直走了快一刻钟,根据方婉的目测,她们只怕都快要走到这宅子的边上了,才算是走到了地方。 方婉皱起了眉头,这个小院子掩在绿荫之间,远了几乎看不到房子,要走到近处才看得到,相比其他每年都新漆的新装饰的屋子,这里明显是被略过的,加上四周近处没有了院子,十分安静,竟然显出一点荒凉来。 方婉问:“三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02章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方澄道:“我有了身子,三伯娘说我得好生清净养着,怕住在那边人多来往,再仔细也难免偶尔吵嚷,惊扰到了反是不好,就叫我迁到这里来,取个清静意思。” 方婉不高兴了:“这是什么鬼话。” 方澄叹一口气:“妹妹先进来略坐坐,总不好站着说话。” 方婉进去的都有点勉强,清静是一回事,这样远离前头正房的小院,往日里又没有整理修葺,里头还有点儿若有若无的霉味,哪里是清静养着,这简直就是发配到冷宫的意思了。 方澄叫丫鬟上茶,茶上来倒是能吃,是今年的新茶,丫鬟又送上来八宝攒盒的小食,里头都是普通的松子儿,南瓜子,花生糖,核桃云片糕等能放的东西,并没有厨房每日里新鲜做的。 方婉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姐姐跟我说,我平日里不是个爱串门爱说话的,看着或许不怎么亲热,但我待姐妹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一心都指望着姐妹们过的好。” 方婉这话说的坦白的很,姐妹们性情不一,她确实向来跟隔房的姐妹们没有十分深厚的情谊,但这不妨碍她希望姐妹们都过的好,尤其是她又得了上天厚待,这一世,她连多少外人都帮了,何况一家子的姐妹呢? 方澄听了这话,暗暗的呼出一口气,她也是思忖着自己在娘家与四妹妹并不十分亲近,这又是夫家琐事,不好拿这样的事去烦她。 情谊这个东西,并不是无穷无尽的,要留在最要紧的时候用,而不是用无穷无尽的琐事消耗掉,方澄深知这个道理。她见方婉一声不吭,不用自己求就提携了自己的丈夫,就越发不好拿这样的事去求方婉了。 但没想到方婉居然亲自上门来了,她如今是王妃了,方澄并没有奢望方婉亲自前来看她,她打发个王府有品级的女官,带着东西上门来看看,就很给体面了,方澄也想过,到时候或许也可以借势做点儿什么。 这会儿方婉来了,又亲眼看见,说了这样的话,方澄就不瞒着她了:“妹妹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太太,是个菩萨性儿,向来不拿捏人的,以前母亲替我看这样的人家,也是取这一条,是怕我受委屈的意思。倒也确实好伺候,平日里也不用我立规矩,不必在跟前伺候,只是太太脾气软些,那自是对谁都软的。” 方婉点了点头,世事都是如此。 方澄道:“如今在这府里,本就只有我们两房人,三伯娘的性子就跟我们太太不一样,在房里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连三伯父也要让着几分,且如今,又养了一位娘娘在宫里。” 三房的长女是宫里的慧妃娘娘,没有生育之功,进宫短短一年就从慧嫔晋了妃位,不管叫谁看起来,那都是荣宠至极了,如今外头差不多都传着慧妃娘娘是皇上跟前第一得意人儿了。 吴家三房,当然也跟着威风起来。 方澄的意思,那就是三房压倒了五房了,方婉直白的问:“怎么,你得罪她了?” “我怎么敢。”方澄苦笑,她是庶女出身,从小到大小心翼翼,在方杜氏跟前服侍就学了出来,做的也很好,方杜氏肯好心替她挑人家,可见她绝对不会是个讨人厌的女孩儿,怎么会在夫家去得罪隔房的伯娘呢。 方澄道:“我只听到一两句闲话,三房的大嫂子,进门四年了,夫妻两个向来好,偏一直没有喜信儿,三伯娘心急,暗地里也请了大夫来瞧,还去庙里点了灯,舍了油……” 方婉就无语了,这就是不忿方澄进门才一年出头就有孕了吧,所以故意整治她,这是因为三房在天长日久的生活中,已经全面压住了五房,自然是我整了就整了,出了气,又没半点损失,当然就会肆意妄为了。 方澄这样的无妄之灾,无非就是三房伯娘看她不顺眼,整治她一番,让自己心里舒服。 方婉想想就很生气。 方婉说:“你这地方哪里住的人,叫你的丫鬟收拾东西!姐姐跟我去见你婆母。” 方澄呆了一下:“去哪里?” “你们家没别院?”方婉说:“就算你们吴家长在江南,这边没别院,咱们家还能没地方给你住,新买的宅子,你回去看过没有?我已经去过了,买下来就找了好工人翻新过的,园子里还新种了花木,我看那处种满蔷薇的院子,就合姐姐住,你在家里的院子我记得就有一片墙的蔷薇呢。” “这……”方澄有一点犹豫。 方婉便道:“姐姐若是自己不想立起来,那就罢了,可姐姐要明白,不是每回有了事,都会有人管的。” 方婉这要给她撑腰的态度十分的明确。 方婉又道:“既然姐夫和婆母都靠不住,那姐姐还怕得罪谁呢?” 既然她的婆母和丈夫都不能和三房针锋相对,那她自己立起来,那他们也照样不敢对她怎么样。 方澄激灵了一下,站了起来:“都听妹妹的。” 方婉笑道:“姐姐做过一次就能明白,自己只要愿意站起来,也不是太难的。” 两姐妹带着丫鬟,就往前头去了,在路上方澄才跟方婉解释道:“并不是你姐夫不管,他还不知道呢。” 方婉哦了一声:“姐夫没在家?” “妹妹不知道?”方澄倒是意外了。 方婉道:“我应该知道?” “你姐夫伺候景王殿下去江南了,妹妹不知道?”方澄道:“若是你姐夫在家,三伯娘叫我挪地方,只怕也要斟酌一下,可如今她跟我婆母说了,我婆母说她也不好说什么,就给我挪了。” 方婉道:“我还真不知道。” 说完又安慰方澄:“既如此,就更好了,姐夫在外头当差,也给你挣点体面回来,且有王爷在那里,你就不能叫你姐夫丢了王爷的体面不是?” 方澄想,四妹妹也真太会说话了。 一时去前头见了吴五太太,方婉就更会说话了,当然不像跟方澄说话那么直接,她雍容端贵的笑着道:“……我们王爷出去办差事了,府里没了人,也静的很,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我看三姐姐也住的清静,便想着接三姐姐到我们家去,也给我做个伴,就怕太太要三姐姐服侍,不肯放她出来。” 这话说的,吴五太太别说拒绝,连说扰了王妃的话都说不出口来,只得说:“王妃既这样说,我也不好拦着,只是要问一问三太太,到底是她的伯娘,且又管着这府里的事。” 这位吴五太太,果真是软的可以,看模样也是那种温婉和淑的样子,只会说好和对的那种人。 方婉听她说了,便笑道:“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叫人去。” 说着就吩咐在身边伺候的紫萱:“你去跟吴三太太说一声罢。” 看方婉竟是打发一个丫头去,吴五太太就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显然是觉得不好,可是又不敢说什么,方婉莞尔一笑,这位吴五太太,比她想象的还要软弱些,不过这样也好,今后三姐姐当家,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起身告辞:“明日我打发车来接三姐姐。” 方澄忙起身相送,又是送到垂花门,看着方婉上了小轿才回去。 刚要走回自己现在住的小院子,却见她婆母亲自走了出来,就在那边岔路口,见她过来便说:“当着王妃,我不好说的。你挪了地方,也犯不着叫她知道,你引她过来这边坐不就罢了?你也不过是在那里暂住几个月,等荣哥儿回来,难道还能不把你挪回来?何必闹的这样,回头你三伯娘又不喜欢了。” 还颇有点埋怨口角,方澄知道她婆母性子是这样惯会息事宁人的,争辩也没有用,她只是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总算忍住了没有回言。 吴五太太说:“明日里你找个话回了王妃,还是别去了,安分些吧。” 方澄没有多说什么,也不争辩,胡乱应了一两句,便回去了,一晚上她翻来覆去地方睡不着,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方婉的话,她若是这样一味的忍耐下去,迟早有一天,她就会变成吴五太太那样,而且大约所有人都已经失望了,不会有人再帮她。 是以,第二日一早,方澄看着丫鬟们收拾了两个箱子的应用的东西,只等景王府的人来,来领头办事的是许家大少奶奶郭氏,方婉如今用她惯了,觉得她懂事伶俐,又知道王府体面,这回就又打发了她来。 郭氏笑吟吟的进门来给方澄请了安,方澄知道她的身份,便不像对丫鬟般赏个荷包,而是正儿八经的匣子装了一对簪子,一对虎眼石的戒指送她,郭氏到了谢,便道:“六少奶奶既然收拾好了,咱们就走吧。” 方澄的夫君是吴家五房长子,在吴家行六。 方澄却道:“我还有个想头,想问一问可行不行。” 郭氏很爽快的说:“王妃吩咐我了,一应听六少奶奶的吩咐。” “既如此。”方澄点了点头:“那就最好了。” ———————————————————— 方婉听郭氏回来回报,都忍不住的笑,方澄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方婉真的给了她底气,知道这一回有景王妃撑腰,她指挥着丫鬟把吴五太太的贴身东西都收拾了,连劝带架的,就把这位五太太给一块儿带走了。 横竖不是回方家住,她们去吴家的别院,就很说得过去了。 这位五太太,是柔顺软弱惯了的,在妯娌跟前硬不起来,如今儿媳妇硬起来了,她也照样在儿媳妇面前也硬不起来。 何况方澄扯着景王府这面大旗,要叫吴五太太得罪景王妃,她就更不敢了。 方澄这样一做,方婉心领神会,没过几日,京城里就有了传言,吴家三房仗着宫里慧妃娘娘的势,欺压另外一房的人,人家在家里过不得了,儿媳妇有了身孕还不到三个月,只得和婆母一起搬了出来,在吴家的别院里住了。 这话传了几天,就传进宫里去了,宫里太后娘娘是老祖宗,向来不管事,管着宫里事务的徐淑妃、蒋贵妃都把慧妃传了去问了一回,第一回的时候,慧妃还不知道这事儿,到底在深宫里,她又没有年长皇子并王妃可以进宫请安,或是借着送东西给母亲传话,慧妃根基还浅,消息自然就不灵通。 慧妃从徐淑妃处出来已经涨红了脸,听的语焉不详也知道跟娘家有关,赶紧叫自己宫里的丫鬟想法子去打听,这头还没打听出来,蒋贵妃又使人来传她,蒋贵妃说话比徐淑妃直,不爱兜圈子,倒叫慧妃搞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便是两位娘娘,也有告诫之意,吴慧妃脸上火辣辣的,回宫好一会儿也消不下去。 她娘那点儿毛病! 吴慧妃自己也清楚的很,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必定是她娘趁着五房的哥哥不在,又拿人家撒气了,五婶娘又是个没骨头的,可是五房的嫂子,那是景王妃的堂姐呢,她这不是打人家景王妃的脸吗? 吴慧妃恨的牙根痒痒,她没有生育就晋了妃位,在这宫里多显眼!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若是皇上真是盛宠她,那也就罢了,可偏她心里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一日一日小心谨慎,比做慧嫔的时候尾巴夹的还紧,就是生怕错了一步半步的,偏她亲娘还在外头扯她的后腿。 吴慧妃气了半日,偏又是亲娘,她也不能怎么着,只得先拿了安胎用的药材并人参燕窝等物叫人出去赏五房的嫂子,心里当然也难免埋怨景王妃,一点儿家里的琐事,就这样小题大做,她给姐姐出头就罢了,做什么还拿她做筏子。 景王妃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没进宫做这个慧妃,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她娘也是要欺负五婶娘的。 真倒霉,吴慧妃一天就叹了好几十声气。 不过她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的时候,吴慧妃坚决不认账,那是恭亲王侧妃,恭亲王的王妃去世后,恭亲王一直没有续弦,府里是侧妃管事,后来恭亲王世子妃进门三年后,又交给了世子妃,不过侧妃也有品级,且恭亲王有脸面,侧妃也就有体面进宫给太后请安,并请见各宫娘娘。 这会儿,这位恭亲王侧妃就在替吴慧妃打抱不平:“娘娘在宫里,只知道伺候皇上,哪里能一手一脚管到娘家的事呢?这么丁点儿大的事就扯上娘娘,我都替娘娘抱屈,有心想要替娘娘分辩分辩,只我这也不是那牌名儿上的人,哪里有我说话的地儿呢?” 吴慧妃微笑着点头,不肯接话:“侧妃说的是。” 恭亲王侧妃状似无意的笑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儿媳妇,哪有受点儿委屈就要搬出去的,还带着婆母,要我说啊,若是那位五太太在那边别院住着,反是有个什么意外,倒不知道景王妃要怎么收场了。” 吴慧妃还是微笑,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等这位恭亲王侧妃一走,吴慧妃脸上的微笑就垮了下来:“这心也够毒的,而且,难道我长的一脸蠢相吗?” 为这丁点儿大的事杀人? 吴慧妃摇了摇头,突然又笑了,兴冲冲的叫了自己贴身丫鬟来吩咐:“你把恭亲王侧妃这话,悄悄的回给景王妃知道。” 她绝不会落这样的把柄,出口气而已,真犯不着,但是景王妃缺德的很,这个挑拔离间出毒主意的就更缺德了,让她们自己打去! 这里容栩刚刚查到了那女子的来历,前脚刚走,后脚方婉就得到了从吴慧妃处传来的话,方婉怔了一下,就站在一处盛开的春花前一脸的若有所思。 这就不是巧合了吧,方婉把吴慧妃抛在脑后,却仔细思索着恭亲王侧妃的话,话里的意思吴慧妃懂了,方婉当然更明白,但方婉想的更多,她明白了,在上一世,恭亲王府始终屹立不倒,是因为谨慎,这位老王爷从来都是隐在暗处,从不自己亲自出手,所以就连方婉,都没有发现这位老王爷就是搅动京城风云的那只手。 他借五殿下的手杀萧重,利用人的弱点和情绪挑拨别人动手,比如她和吴慧妃,若是有人做了,就会不知不觉落下把柄,若是没有上当,他也没有损失。 机会不会只有一次,他能忍,能等,所以在先帝朝夺嫡能全身而退,又能在本朝屹立不倒,没有人抓到他。 仔细分析和假设之后,方婉知道,对于萧重这个外室,她如果不动手,恭亲王府也不会动手,这个人大概会在萧重回来之前消失掉,整件事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方婉按捺不住要除掉李氏,这件事才会发酵下去。 方婉差不多仔细的思索了一整天,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然后她立刻叫来张堡吩咐:“那宅子的人,全都仔细送走藏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张堡面无表情的答道:“是。” 第103章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零二章 张堡领命而出,他一贯是个面无表情的人,或者说他被培养的面无表情。 因为他太年轻了,长的又好看,还是那种秀气的好看,不把脸冷下来,仿佛钢浇铁铸一般,就自觉带不了队。 侍卫里虽然不像军营里那么多兵痞兵油子,但有本事的人不少,所以不服管的人就不少。 张堡冷气森森的从王妃跟前出来,他手下两个在门口蹲着,引的几个丫鬟有意无意的在不远处转悠的家伙,立刻就跳起来:“头儿,王妃吩咐什么了?” 张堡扫了他们一眼,没理睬,面上看着铁板一样,心里却是想的不少:王妃怎么就能这样大胆? 他领了命安排人在那处地方守了这半月,这些家伙办差事没问题,但终究有那么几个跳脱的,有意无意的周边连同这宅子的丫鬟们都撩了个遍,当然倒是不至于泄露出什么来,反是知道了不少事。 那宅子里住的女人,是王爷的外室,还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王妃吩咐看着那宅子,大约也是不想出什么事,堂堂一位王妃,想来不至于跟个没名没分还没进府的女人争风,可张堡没想到,王妃现在又是这样的吩咐。 但是张堡领了王爷的命令,要听王妃的吩咐,那就必定是要听的,不管王妃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忠实完成任务,再报给王爷知道。 张堡沉着脸往外走,眼角还看见有个丫头大胆些,追上来塞了一油纸包的点心给谭元。 谭元嘿嘿的笑,张堡只当没看见,兄弟们都是穷苦出身,干的又是提着脑袋的活儿,要是有那个命,能娶到一个王府的丫鬟,哪怕二等三等呢,那也是福气了,这些丫鬟,多半都是有来历的,有家有人有亲戚,比起他们大多孤身在这里,就强的多了。 张堡回了侍卫签房,虽然惯例的一言不发,想的却不少,王妃既然特别吩咐了不能叫一个人知道,那就或许暗中是有人在看着的,张堡想了一阵子,他起身吩咐道:“今日一个也不许散。” 说着就出去了,直接去找了容十二公子。 容十二公子现在不在毕胜斋喝茶了,他傍上了景王殿下,在这京城里弄了一处院子,仿着江南园林也似的模样,闹中取静,闲情雅致,迅速成了京城的新热门去处。 张堡这一次没有把他拖出来,直接进去找他:“十二公子,王妃吩咐我看着的那处宅子,要小心些什么忌讳没有?” 容栩折扇摇一摇:“当然有了。” 他哥俩好的搭着张堡的肩:“来来来,哥哥跟你说说,这里头的忌讳。” ———————————————————— 张堡的差事办的很利索,把人弄走不难,难的在于怎么掩人耳目,方婉不知道他怎么办的,只是在几天后接到了回报,那宅子已经清空,人弄走了,没有惊动人。 到底有没有惊动人,方婉现在无从得知,她只觉得,还是男人做这些事更方便便宜些,要她自己找人手来办这种事,确实困难,要靠得住,还要能办的好,但萧重就要容易一点,甚至他吩咐张堡这一队留下来给方婉使,方婉也就变的容易了。 既然是萧重给她使的,方婉便相信他的能力,她也就没多说什么,只笑着赞扬道:“辛苦了。” 就转身回了屋里。 随即绿梅出来,托出二十两银子来赏他,又笑道:“王妃说大家伙儿辛苦,这点银子拿去买两坛酒喝,膳房里也吩咐加菜了,也算是歇歇了。” 绿梅还笑着说:“我还跟膳房说了,格外蒸了一笼屉的甜栗子粉糕,给大家伙儿一人包一包带回去的。” 张堡谢了王妃,又谢绿梅,绿梅抿嘴一笑,回去屋里,紫萱在窗子底下对着光比着一片花瓣的色儿呢,头也不抬的笑道:“这位张哥哥虽然不爱说话,礼数倒是周全。” 绿芷笑道:“对着你那是不爱说话的,我也发现了。” 绿梅何等伶俐,闻言就去拧绿芷的嘴:“我把你个小蹄子,闲着没事儿做,就取笑起我来了。” 绿芷忙往后躲,笑道:“哪里没事了,内务府送来这一季分例的衣料,布匹,首饰,还没上档子呢,我这就去。” 绿芷管着方婉的小库房,府里的大库房是在外头分成职司管着,有管家具的,有管金银器的,有管瓷器的……只方婉这里的东西,精致些,数量也少些,都是外头送进来挑的好的才给方婉看,是以她的小库房没有分这么清楚,都由绿芷一块儿管着。 绿芷把东西上了档子,拿去给方婉看,首饰上其实看不出太出来,衣料上略为明显,四匹各色素罗,四匹各色素绢,三匹各色素缎…… 这还真是做戏做全套呢,明明方婉已经知道了他们做出来的局,但还是很细致的做成了这样的场面。 方婉不动声色,只叫绿芷把东西放进去,绿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指出这东西数量看着隐约有蹊跷。 在恭亲王府里,恭亲王侧妃正在见她娘家嫂子,恭亲王侧妃有宠,娘家人都安顿的好,除了有个哥哥外放在外头做官,其他的甚至连表兄弟们都混了个有油水的差事,何况自己的哥哥兄弟,内务府往各王府、公主府里送分例的肥差就是她的同胞哥哥领的,她嫂子笑着说:“照侧妃娘娘的吩咐,东西已经送到景王府了,留下了四匹各种颜色花样的缎子,两只簪子一对镯子,有两三日了,景王府没有使人来查。” 恭亲王侧妃穿着葡萄紫满地锦长褙子,折枝绣千水裙,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看起来都格外的娇媚动人,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进王府伺候也有二十年了,还能得王爷的意,她嫂子在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堆满了笑。 恭亲王侧妃笑道:“她哪里敢来查,只怕如今心虚着呢,只当完全不知道吧。” 她的笑里不是不带着一丝得意的。 这样的事情,远不止一回两回了,可是每一次,她都会觉得得意,觉得爽快,看到那些金枝玉叶,高官贵胄,那些名门淑女,贤德夫人,甚至是那些有宠的侧妃、侍妾、姨娘,按捺不住自己,在他们的操弄之下,暗地里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最终落到她的手里的时候,她就格外的满足,爽快,得意。 越是身份高的人,越能叫她满意,越是名声好的,也越能叫她满足,那些人前架子十足,目无下尘的贵人,那些矜持骄傲,贤德名声在外的夫人小姐们,看到他们被自己揭穿的那种惊惶,害怕,尴尬,羞愧交织的种种情绪,尤其是不得不听命于她的那种不甘和痛苦,就能叫她格外的舒畅。 那些人再高贵,不也得伏在她这个他们看不上出身的女人脚下吗? 恭亲王侧妃得了她嫂子送来的消息,又亲自去城南那宅子看了一回,他们的人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这宅子里的人被杀,但周围有人听到了响动偷偷出来看过,看到了一点,而且,院子里虽然洗的很干净,但是院子里的两口青花大瓷缸子底下浸进了血,却被疏忽了,还有院子的花坛的泥土看着也是干净的,掀开几寸就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恭亲王侧妃很满意,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想到能够把那位凭着美貌飞上枝头变金凤凰,和她一样是小门小户出身,却做了景王正妃的女人捏在手里,就快意的叫她竟然有一点颤抖。 这种感觉,只有在拿下五殿下的时候她感觉过,把堂堂的皇子踩在脚下,光是这样一想,就叫人后脊背一阵酥麻。 这一回,她又感觉到了。 她迫不及待的等着五日后的万寿节,三品以上诰命均进宫朝贺。 虽然已经捏住了景王妃的把柄,她还是很谨慎,并不打算亲自上门去叫人看见她。 万寿节向来是宫里要紧的节日,一年到头,宫里三大节就是正月初一,万寿节和圣寿节,今年因太后娘娘的身子骨儿见好,精神旺盛,说是要亲自给皇上过生日。 有老祖宗这样的话,谁不奉承?就是家里有白事,只要不是孝道有碍的,都按下来不敢往上报,且还一样花团锦簇,满脸欢喜的进宫朝贺。 方婉这样的正经儿媳妇,进宫还得比别人早些,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才行,如今萧重不在家,方婉索性每日里带着小郡主睡在他们的大床上,方婉早早的起身,睁开眼睛,先看着小家伙蜷成一个球的样子,睡的十分香甜,小拳头捏成一个白胖胖的馒头,小脸圆鼓鼓,嘴角微翘,似乎有一个很满足的梦一般。 看着她,方婉都觉得格外幸福,抱着她亲了一个。 小家伙挥挥手,好像赶掉什么似的,不满意的翻了个身继续睡。 方婉还是笑,起床下来,外头丫鬟们听到动静,都进来点了灯伺候,轻手轻脚的也怕吵醒了小郡主。 因是进宫伺候,还要去皇上的殿外磕头等等流程,方婉不敢像在家里这样吃早膳,今天端进来的都是蒸的包子,卷子,煎的鸡蛋饼之类的干的,方婉吃两口才抿一小口牛肉汤顺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香味引诱了小家伙,还是本身就睡醒了,她动了动,又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茫然的望了半天,奶娘早就守在一边,拍了一会儿她就把她拍醒了。 小郡主往她娘身上扑,非常明确的说:“吃!” 方婉已经换了大衣服了,不敢抱她,赶紧把桂花糕递过去,小郡主只闻到味道就撇开头,还是指着:“吃!” 她还真不随她爹,不爱吃甜的,方婉给她吃鸡蛋饼,她就愿意了。 方婉擦了手,又亲她一下:“乖宝宝,娘亲要上阵去了,宝宝在家里乖乖的玩。” 小郡主当然听不懂,且起来不久,看起来一脸呆呆的模样,但她看她娘花枝招展的出门去了,还是乖乖的挥了挥手。 方婉想,不仅是为了萧重,就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她也非要弄死那些人不可! 方婉进宫的时候天刚亮,恭亲王府没有正经王妃,皇上也没有皇后,现在正经的排前带头的就是先帝第八子淳亲王妃了,年不过三十出头,因淳亲王母亲位分低,自己的年龄也小,一向安分守己,连同自己的王妃都一样,不声不响的,在京城没什么存在感。 淳亲王妃比方婉到的更早一点,这也算是个人心照不宣的次序了,没有人排演过,却完全不会出错,因为恭亲王府没有正妃,就更低了一点,过了一会儿,才见恭亲王世子妃和恭亲王侧妃一起进来。 恭亲王世子妃和侧妃均上前给几位王妃请安,方婉微笑着站在一边,她发现,那位以安分守己,后宅安宁为标签的淳亲王妃,看到那位恭亲王侧妃的时候,掠过了一丝不自然。 咦,莫非她也做过什么吗?被那女人抓到了?或是也是被设计的? 被设计这种事,真叫方婉脊背发凉,从来都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再防范都是被动挨打,这种事,只能掐死源头,才是上策。 在往太后宫中去的路上,恭亲王侧妃走在后头,方婉似乎有点漫不经心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开始还走在淳亲王妃后面半步,不知不觉就拉了好几步远,然后她听到那个女人带着得意又满足的声音小声在她耳边道:“王妃果然好手段。” 方婉一脸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她这句话,就恢复了矜持的模样,她的眼里分明透出一点高高在上的不屑,仿佛在说,这个人这样的身份,凭什么跟我说悄悄话? 她也没斥责,只是又拉开了距离,赶前了两步,恭亲王侧妃分明听到她小声的跟世子妃道:“你们府上侧妃是个什么规矩,也真有趣儿。” 世子妃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跟方婉说了两句,两人窃窃私语,后面的恭亲王侧妃牙齿咬的咯咯响,进宫之前的那点儿得意满足此时好似有点扭曲起来。 这个女人! 她竟然这样看不起自己!!! 我就要看看你落在我的手里的时候,还有没有这样骄傲的模样! 恭亲王侧妃在心底反复的念着这句话,才能控制住她的面容不会扭曲,还能带着一点儿笑,但是她等不了了,等不了安排见面,她今天就要把这个女人踩在脚下! 第104章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章 方婉跟恭亲王世子妃还算熟,恭亲王家的世子常与萧重喝酒,又经常送东西,这位世子妃在定亲的时候,恭亲王府就已经请封了世子位了,这儿媳妇自然就往高了挑,她听方婉说那侧妃有趣儿,便轻声笑道:“小婶娘不必多理会,原是因在我们府里,她颇得父王的意,在外头人家看父王的脸面,也客气,她就忘了……” 这就是高门贵女的口角,总不会真的把不好听的词儿说出口,可听起来也就懂了,方婉莞尔一笑,点点头,又回头瞥了恭亲王侧妃一眼。 方婉这一眼,嘴角还含笑,她明明个子比恭亲王侧妃矮,却硬生生的看出了从上往下俯视的感觉。 恭亲王侧妃就是在心里知道自己将来会占上风,在这个时候,还是气的长长的手指甲都掐进掌心里去了。 太后宫里已经点上了灯,开了门,这个点大约在进早膳,宫女太监站了一屋子,却压根听不到什么声音,门口还有流水般的人出入。 早膳摆在太后娘娘面前的就是一碗粥,四碟点心,四碟各色小咸菜,底下还另外支着两张大桌子,上头满满的摆着的就多了,别说早膳用的粥饼面饭等,就连蒸鸡肘子都有,太后娘娘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侍膳太监送上来,不过差不多儿的人都知道,那些东西无非就是摆在上头好看的,怎么端上来,就怎么撤下去。 太后娘娘用的三茶六饭,就是摆在小桌子上那些,全是段姑娘管着的小膳房做的,这小膳房就设在宁寿宫后头的一个小院子,如今都说太后娘娘一天也离不得段姑娘呢。 几位王妃世子妃等到了宁寿宫门口,知道太后在用膳,都不敢报名请见,只在门口等着,也亏的如今天气好了,三月不算冷,方婉只穿着缎子面的外头斗篷,在这早上也不冷。 等了不久,里头就见撤桌子了,众人便看见如今宫里的大红人儿段姑娘过来,她穿着一身银红遍地锦双绣缎裳,戴着一套南洋珠的头面,这两年她长大了些,脱了些稚气,不再是以前圆脸圆眼睛的萌样,只还是皮肤雪白,又透出一些红来。 段双儿近前来笑道:“我先前就看见几位王妃了,只太后娘娘用膳呢,不敢惊动,刚才用完了,我就便儿跟太后娘娘说了,王妃们都在门口等着,太后娘娘吩咐就请进去。” 众人心底都明白,这位段姑娘的和气和谦逊,主动通传,都是因着景王妃在这里的缘故,段姑娘因在太后娘娘跟前贴身伺候,格外仔细,轻易不与人结交,大约生怕漏出破绽来,被人利用了,是以她虽是红人儿,一般却是不大出来说话的。 若是别的人来,这会儿她必定下去了,谁也见不着她,大约也就是景王妃有这个面子了。 方婉笑着点头应了,又侧开一步,拉着段双儿说了两句话,段双儿也没陪着他们进去,自己往后头去了。 宁寿宫的门口摆着一面比普通屏风阔大的紫檀木苏绣春日桃花的屏风挡风,夏天就换成荷花的,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挡什么,奇怪的是秋天不是菊花,却是松鹤延年……方婉想着这些古怪的念头,随着淳亲王妃一道进去磕头,恭亲王府的那两位就得跟在后面了。 太后的气色颇好,比起冬天里,好像还胖了一点,显得富态些,就更慈眉善目了,叫起了之后挨着跟儿媳们说话,方婉是小儿媳妇,老太太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来。 方婉接了茶盅子,伺候太后娘娘喝了一口,递了回去,才坐下来,旁边嫂子们都坐绣墩,不过都坐的近,太后挨着问各家的事儿,当然人人都拣喜事说,淳亲王府二月里得了哥儿,是侍妾生的,不过没满月就没了,淳亲王妃就没敢说这事,只说他们府里的侧妃诊出了喜信儿。 太后又笑对方婉道:“你的大姐儿也有一岁了吧,差不多是时候,你也该再生个哥儿了。” 方婉笑道:“那得等景王殿下回来,再请景王殿下去求皇帝哥哥,别一年里头就派他出去大半年,不然大姐儿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弟弟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只有恭亲王世子妃是小辈不好笑的,低着头拿帕子掩着嘴,太后笑的前俯后仰:“这个捉狭的,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方婉笑:“皇上面前我是不敢说的,母后向来慈和,说一说也不要紧,横竖我是小儿子媳妇,母后不疼我疼谁呢?当然也不会撕我的嘴,说不定还要赏我好东西呢。” “你倒是会说话!”太后笑一场脸色更红润:“你这样一说,我倒真不能不疼你,不然回头还不知怎么嚼说我呢。亏的我不缺东西,瑞玉!” 太后叫来跟前伺候的宫女:“那日我看收的礼,说那套彩色石头的头面合她们年轻人使,你拿来给你景王妃。” 方婉也不推辞,欢欢喜喜的起身蹲个福谢赏,笑道:“今日进来,本来是给皇帝哥哥送礼的,反得些回去,这是讨了皇上的万寿呢。” 这里儿媳妇们都坐着,老太太就算要偏心,也不好叫人空着手,王妃们一人又赏了一条珍珠手钏,都是一色的鹅黄锦盒装着,都有上进的标签。 恭亲王世子妃是小辈,没有手钏,得了一对戒指,恭亲王侧妃却被空过了。 其实这也是应该的,谁家都得一样东西,没见她们家来两个人,就都有份,再说了,侧妃本就不是那牌名儿上的人,无非是因为恭亲王没了王妃,又是现存最大的儿子,才赏了这个体面,叫侧妃进来的。 谁家都没这个规矩,大家私底下其实都觉得恭亲王不娶继妃,就是为着要给这个侧妃体面,谁不知道在恭亲王府,这位侧妃,比世子妃还有体面些呢,若不是因为想着明明有了世子妃这样正头的主子,还让侧妃出门应酬,会打了别人家的脸,只怕世子妃连这样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方婉收了东西,看了一回就交给了丫头,她递了东西,回头的时候,还对着恭亲王侧妃妩媚的一笑。 她就是故意的,哄着太后赏东西,那必然是要空过她的,方婉计算的很清楚,就是要让她按捺不住。 一时说了一会儿话,按照规矩,各级的诰命们都很有默契顺序的进宫来了,先来宁寿宫给老太太磕头,品级略低的,在宁寿宫没站的地方,在门口磕了头,就去给各宫主位娘娘们磕头请安了,宫里逐渐的热闹起来。 一些老太太们也进宫来了,老王妃、老国公夫人们,都是些有名有姓的老封君们,太后娘娘特特的赏了轿子让在宫里坐,又叫赏身边的座位,拉着手说话。 方婉承欢半日,见这些老姐妹说话,她这会儿本来也站着的,就悄悄跟恭亲王世子妃说一句:“我觉得有点闷,到后头散散去。” 那位恭亲王侧妃大概所有心神都搁在方婉身上,从今日进宫起,方婉就一再的刺激她,若是平常的两个人,无非在心里不满也就算了,可她知道自己的手里有方婉的把柄,这种感觉就立刻变了样。 她会变的格外不满和愤怒,有一种被冒犯的不甘心,而且似乎再等不了,要立刻就把她踩下去才能心满意足。 所以她见方婉自己一个人,只带着贴身丫鬟,走到后头的小院子里去,就立刻指一事,也从后头绕到那边去了。 宁寿宫是奉养太后娘娘的所在,占地极大,单是正房后头的院子,就分了三个,春日里花开的好,方婉赏着花,一脸满意的笑。 恭亲王侧妃转了一会儿,才终于在那一处太湖石前头的小花丛前找到了方婉,她大概是已经被方婉刺激到了顶点,心中十分的急不可耐,又找了她半日,就更急了一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走出来就冷笑道:“景王妃好雅兴。” 方婉眼睛斜斜的瞥了她一眼,姿态高傲,并不理会。 恭亲王侧妃道:“就是不知道景王殿下若是知道王妃背地里那样辣手,杀了他外头的人和孩子,王妃是不是还能这么安稳的看花儿?” 还真够开门见山的,可见这火窝的有点厉害啊,简直是迫不及待就要把方婉踩在脚下了。 方婉脸色一凝,姿态好像僵硬在了那里,声音突然有点发涩:“你说什么?” 恭亲王侧妃看到她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心中大快,现在她就不急了,好整以暇的笑道:“我说什么,景王妃不明白吗?” “我确实不明白。”方婉努力的镇定着就要走:“想来和我也没有干系。” 恭亲王侧妃有一种猫抓住了老鼠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在抓到淳亲王妃的时候,在抓到那些人前温婉和淑的人的时候,她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这一回面对景王妃,年轻貌美的景王妃的时候,她觉得更爽快,更得意了一点。 所以她直到方婉快要走到进后门的地方了,才得意的,施施然的开口:“景王妃若是这样就走了,我也不敢留,不过景王殿下回了京,城南杏花胡同的宅子的事,我可就不替景王妃瞒着了。” 方婉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停在原地,那小门就在眼前,她也一步也走不进去,她站了站,转过身,又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 恭亲王侧妃那得意而嘲讽的笑容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她看着高傲的景王妃不得不转身走回来,笑道:“景王妃这会儿想明白了吧?景王妃也不必惺惺作态,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知道,前后我都有人替我们看着的,景王妃放心就是。” 这放心两个字,简直带着深深的恶意。 方婉煞白着脸:“你怎么会知道那地方的?” “我不仅知道那地方,还知道那里住了谁。”恭亲王侧妃笑道:“当然,景王妃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她还有一点怜悯的说:“那好歹也是景王殿下的外室,景王殿下自然不会放心她就这样住在外头,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起什么坏心呢?景王殿下托给了他的老哥哥,当然会有人看着的。” 这编的还挺有鼻子有眼的,方婉想着,却是一脸上当受骗,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会……怎么会还有人……” “景王妃没想到吧?”恭亲王侧妃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方婉突然扬起头来:“我是朝廷诏旨赐的正妃,她一个外室罢了,难道还能跟我比?就是王爷知道了,难道还能废了我的妃位不成?” 恭亲王侧妃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她一心只想着把方婉踩下去,看她被人揭穿做了毒事的样子,可没想到她竟然就要破罐子破摔,一副就算被人知道了,那也弄不死我的架势。 恭亲王侧妃确实是思虑不周,今日她这样做纯粹是被方婉刺激的临时起意,按照他们以前的惯例方式,揭穿之后,以此胁迫对方替他们办一件事,说辞自是你替我办好这件事,我就替你保密。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要有路径安稳解决,那多半会答应,然后办了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就会不知不觉间彻底的被他们握在手里了。 可这一回,她根本还没预备过叫方婉办什么事呢。 可是方婉这就要走了,她仓促之间还是只得道:“景王妃只要肯帮我一个忙,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可好?” 方婉果真站住了,她狐疑的说:“什么事?” 她一时间没想好,方婉便好心的提醒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上我,只是我和温郡王妃虽然向来交好,但她府里我可插不进去手。” 恭亲王侧妃上辈子就和董莹绣之间有点积怨,方婉当然清楚,只是不太清楚原因,不过不妨碍她现在用用。 她这么一提醒,恭亲王侧妃倒是好像打开了大门似的抓住了:“也不必在她府里怎么样,你只要请她在你府里喝杯茶,就可以了。” “那要是温郡王妃有什么不妥,不是立刻就知道是我了?”方婉表示我不傻。 “当然不会让人瞧出来,我这药,要过两日才会发作,到时候谁会知道呢?”恭亲王侧妃看起来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镇定的说:“且也不是要她性命,你不用怕。” “那是什么药?啊,她有身孕了,会小产的药吗?”方婉问。 “不错。”恭亲王侧妃笑道:“其实或许大夫也看不出是下药了,更落不到景王妃身上,你们照样还是交好的。” 方婉想了想,好像觉得为难的很,恭亲王侧妃笑吟吟在一边等着,她觉得方婉必定会屈服的。 方婉侧了侧头,说:“你确定有人守着两边的路,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那是自然。”恭亲王侧妃笑道:“我是很仔细的,我也不愿意景王妃丢了体面名声不是?” 方婉也跟着笑道:“那就奇怪了。” 一身公主礼服的庆和长公主,从这太湖石后头的路绕了出来,粉面含霜,一言不发,劈手就给了恭亲王侧妃一个嘴巴子:“你这毒妇,竟敢害我女儿!” 方婉忙扶着她:“公主小心手疼。” 恭亲王侧妃懵了,语无伦次的说:“你……你……你竟敢,你就不怕……” 方婉温婉一笑:“你只管去告诉景王殿下去,我真不怕他知道。” 第105章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章 庆和长公主亲耳听到恭亲王侧妃的那番言论,自是恼怒的很,脸色非常的不好看,她本来是个温和平静的人,自小因母亲位分不高,见惯了宫里冷暖,虽然也是金枝玉叶,有个公主身份,但其实她对生活并没有很高的奢望要求,只要没有太大的不好,她都能好好的过下去。 平日里她见人都是和气可亲的,能帮的都愿意帮一把,结个善缘,也算是积德积福,可再温和的人,亲耳听到有人要谋害自己的亲女儿小产,那也是必会怒不可遏的。 在方婉的有意引导之下,这对话在庆和长公主的耳朵里听起来,就是恭亲王侧妃处心积虑的想要害自己的女儿,好不容易抓到了景王妃心狠手辣的把柄,就要胁迫她出手去害自己的女儿。 毕竟谁都知道,景王妃和温郡王妃在闺中就交好,如今走动的也很勤。 庆和长公主这一下耳光打过去,还是她这辈子尊贵的人生中第一次亲自动手打人,简直是恨不得活撕了那个毒妇。 这个时候,恭亲王侧妃还有一点懵,甚至还没立刻意识到方婉是将计就计,在她的局里设了一个圈套给她,她不明白,为什么方婉除掉了景王的外室,竟然并不怕人知道,她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这庆和长公主明显就听到了啊! 看她傻在那里,庆和长公主深吸了两口气,吩咐道:“叫慎刑司来把她捆了看起来,今日是皇上的圣寿,也让她沾了光,多过一日,过了今日的好日子再说。” “我是恭亲王的侧妃,便是公主也不能私自处置我。”恭亲王侧妃这显然就是在虚张声势了。 说着她竟然敢转身就要走,这也太有依仗了吧。 但方婉既然决定在宁寿宫行事,当然是这里有利,可以安排,她一招手,后面立刻出来了四个粗壮的粗使婆子,两手只一张,就跟捉小鸡似的把恭亲王侧妃给拎了起来。 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养尊处优二十年,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一照面就吃了暗亏,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使的劲,连方婉都没看出来,就看到恭亲王侧妃脸色煞白,连冷汗都出来了。 皇上真是纯孝,太后这宫里,连粗使的婆子都比别处地方的强,方婉在一边打量着,然后笑道:“你这是第一回被人逮到罢?你原来就没想过万一被逮到该怎么办?” 走任何路都要看好退路,除非是下定了决心玉石俱焚的时候!这恭亲王侧妃明显没打算跟方婉玉石俱焚啊,方婉所以才诧异呢,她怎么就那么有信心。 恭亲王侧妃终于知道这次算是栽的,而且栽的很彻底,很意想不到,直是阴沟里翻船了,她知道这里显然不是她能指挥的动的地方,便也不求饶,硬着骨头,梗着脖子,恨毒的道:“我倒要瞧着你又能得着什么好?就算公主替你掩盖着不说,你以为别人就不会说吗?如今就要叫天下人看着,景王殿下回来又是个什么光景。” 这话在预料之外,连方婉都觉得不对头,听起来……那还真是萧重的人? 不应该啊! 而且就是张堡,那也该忠于景王殿下,而不是忠于自己吧?她可没有那样的本事,让萧重的人连萧重都不认了。 不过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恭亲王侧妃都这样了,还能说的这么真情实感的,不由的连庆和长公主都觉得好像这事儿有点蹊跷,她是个精乖人,别说借此要挟方婉了,她甚至连听也不肯听,觉得尴尬。 这便是品性贵重的人与恭亲王侧妃这样的人的区别所在。 庆和长公主赶紧吩咐:“把她的嘴堵起来,交到慎刑司去!” 方婉对庆和长公主道:“还是公主见事明白,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能扰了太后娘娘的兴儿。” 看方婉这样若无其事的样子,庆和长公主反而自己尴尬,她甚至都不好提她会保密的事,只得含糊的道:“你跟绣儿好,也是难得的,我也很承你的情。” 方婉何等伶俐之人,一听就明白庆和长公主这是听进去了那妇人的话了,这种情况下,连她自己都会自我怀疑,何况庆和长公主这样不清楚内情的人,她知道这种事解释不清楚的,横竖也在怀疑,索性便让萧重来背这个黑锅:“公主放心,那什么外室的事情,我虽处置,却并不是杀了她。” 她一脸说悄悄话的模样,庆和长公主便心领神会的附耳过来,听她在耳边道:“外室这种事,有碍名声,我虽不懂事,也是知道的,早悄悄的让她挪进去的,偏我得了消息,有人要暗害温郡王妃,所以我才……” 后面她懒得说了,大家心领神会就是了。 果然庆和长公主就心领神会了,对她说:“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你自不是那等心狠的人,且姐姐跟你说句心里话,男人哪里是看得住的?就是驸马,明面儿上不敢,暗地里有些什么勾当,也是知道些的,有些事,只装不知道,有些事,委屈一点,王爷必会承你的情。” 方婉点头称是:“姐姐说的是,其实我本来也不愿意争这个。” 说是这样说,方婉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不愿意怀疑萧重。 因为萧重是跟别的男人不一样的,所以她才会放弃自己本来想要的生活答应嫁给他,如果她是门当户对的嫁给一个合适的男人,她会有平静的生活,有想要的一切,她会做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生儿育女,给男人安排妾室,丫鬟,她的心中不会有半点儿的不平。 但萧重不一样,若是他变的跟其他男人一样,她的心中有一部分是会坍塌的。 ———————————————————————————— 宫里还是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过了这个万寿节,太后娘娘因精神短些,午宴后歇了个晌,醒来之后,也没睁开眼睛,她的榻前跪着一个宫女,拿着美人拳一下一下的打着,旁边侍立的宫女察觉到太后醒了,早预备好的温热的养生茶,就递了过去:“娘娘醒了?先喝一口润润。” 旁边的嬷嬷早预备好手帕子在一边了,太后惯例是不立刻起身的,她闭着眼睛问:“先前双儿跟景王妃私底下商议什么呢?” 那章嬷嬷是宁寿宫的管事大嬷嬷,在宫里伺候了三十多年,常年随侍在太后身边,连皇上都要叫一声嬷嬷,她便道:“倒是出了一点子事。” 随即便把后头院子里方婉把那侧妃钓出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回了太后,甚至连她们说的话,也差不多复述了一遍。 方婉借太后娘娘的大旗办事,哪里还敢隐瞒,且在这宫里,春秋笔法办事也就罢了,若是有意欺瞒太后,那就是真的办了好事,只怕也要变成坏事的。 是以章嬷嬷说的那是事无巨细,太后听了之后,先赞庆和长公主:“庆和是个懂事的,这样的事,又是亲耳听到的,哪个做娘的忍得住?她偏能按捺住不闹起来,也没来回我,是个有分寸的。” 章嬷嬷忙应道:“庆和长公主向来是有孝心的。” “那个侧妃……”太后娘娘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皱了皱眉。 章嬷嬷提醒道:“兰氏。” “不管她叫什么吧。”太后娘娘说:“是不是就是那年老三来求我,要给她扶正的那个?” “娘娘好记性,记得清爽。”章嬷嬷道:“恭亲王府上,这么些年,统共这一位侧妃,前些年,王妃没了,世子妃没进门儿,恭亲王府上的事都是她在管,恭亲王来求娘娘,大约也是想着一个侧妃管着事,出门应酬,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太后娘娘道:“哪里是虑着这个,他那是心里头只有这个人罢了,那一回我也说了,他要是虑着外头府里的事,我替他看着,再给他挑个王妃,也就是了,他怎么回的,你也听到了。” 萧家真是出痴情种子啊,就是当年先帝,若不是有他对阮皇后的那一份心,皇帝只怕也不见得能登上帝位的。 这样的话,章嬷嬷没敢接。 太后的思绪飘远了一点,凝凝神又回来,她叹道:“那个侧妃的事,我隐约听说过一点,只是既没亲见过,也没凭据。且念着她是得老三的意的人,我懒得与她计较,也不理会,只是要做王妃是不行的。到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心肠坏了的。” 其实太后还有一点儿没说,这件事是恭亲王侧妃和景王妃的交锋,她看到这两个人凑在了一起,难免觉得她们有一点相似,只是这样的话,就是在自己贴身奴才的跟前,也不能说,她虽是太后,也要给景王妃尊重体面,景王妃没有做错事,她也没有私底下跟个奴才嚼说她的道理。 这两个人都是美貌动人,又有手腕心眼会哄人的女人,太后毫不怀疑,如果方婉也是侧妃,那就算正妃没早死,也会被她压制的抬不起头来,所以当时太后才同意赐她为正妃。但这两人又有很本质的区别,恭亲王侧妃是与人为恶,捏住人的错处来控制人,但方婉却是与人为善,她捧出来的人,个个得她的好处,个个对她心怀感激,不仅愿意帮她,还愿意主动帮她。 这样一对比,便可见景王妃的手段高杆的多,要给人好处,还要是人家念念不忘,心心念念的念着你的好处,可不容易。 太后想了一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章嬷嬷忙在一边扶着,宫女上前服侍更衣梳洗,太后让人梳头的时候,说:“这事不能让庆和委屈了,那个侧妃,心地狠毒,也越发不能留在老三府里,叫人把她处置了就是了,别叫她胡乱说话,只今儿是好日子,别见血。” 不能审,审这个女人,不知还要审出些什么恶心事来,太后心里自有计较。 章嬷嬷跪下应了,旁边的人轻手轻脚,压根不敢有丝毫声响一般。 —————————————————————— 慎刑司的地牢向来比刑部的大牢干净,人也少,只是不见天日,十分阴湿,恭亲王侧妃兰氏被堵着嘴捆着丢在牢里,心里在拼命的回忆她所知道的那些事,在思索过审的时候,她要说出什么事,才足够震撼,才能引起上头关注,才能暂时的留下这条命。 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一向觉得自己和王爷就是笼罩在这京城的最大的一片云,每家每户都有龌蹉之事,有大有小,有强有弱,但王爷曾经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越厉害越好,若是用的当,小事往往也是有用的。” 王爷……王爷…… 王爷是一定会来救她的,她有这个信心,王爷一定有办法! 兰氏正在想着,空旷的长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她充满希望的往外看去,来的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太监,捧着的是……白绫? 啊!!!! 他们不审她吗?不问她为什么要害温郡王妃吗?她有很多事可以说,很多! —————————————————————— 因是皇上的圣寿,后宫开了宴,前朝也要宴请群臣,恭亲王也当然在御前伺候,桌子离御桌还很近,轻易叫不到,外头恭亲王府报信的人驴拉磨似的在外头转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找到机会,认出一个送酒的小太监,塞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叫他给恭亲王带一句话:“侧妃娘娘被太后送慎刑司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恭亲王因为没有计划,听到这句话还没头绪,但他还是立刻起身,就去后宫求见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又回了正殿和人说话,看看孙辈重孙辈等,得了通报,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去给恭亲王说,我这里不必他伺候,叫他在前头伺候皇帝就是了。” 这萧家的痴情种子啊,明知道会惹恼她,也要进来。 恭亲王在朱雀门等着,听了回话,跺了跺脚,太后不肯见他,那事情必定不小,进了慎刑司,一百个人或许只能出来一个。 恭亲王焦急起来,只盼着今日这样的好日子,太后暂时无暇处置,他立刻吩咐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的太监:“你悄悄去找太后娘娘宫里的章嬷嬷,跟她说这样一句话,再跟她说,一定要想办法保住侧妃的性命。” 那小太监便领命而去。 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太后已经吩咐处置兰侧妃了!”恭亲王等在朱雀门,片刻之后,就有章嬷嬷的干女儿月瓶急匆匆的走出来报信。 月瓶是御茶房的一个小头目,以前曾在太后宫里伺候,她对章嬷嬷鞍前马后,伺候周到,且也不知做了多少事,才终于被章嬷嬷认了做干女儿,当然,像她这样的干女儿,章嬷嬷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不过,至少这样月瓶就算是被收入门墙了,章嬷嬷倒也没有亏待她,袁太妃倒下后,她那一系的人跟着倒了楣,慎刑司地牢里拉进去足有几十人,宫里各处空出了不少位置,章嬷嬷就替她谋了茶房一个小头目的位置,现今,手底下也管着二十多人,身边开始有了小宫女伺候她,赶前赶后叫她姑姑了。 在这宫里,不傍上一两处大树,那是永远也没有出头的机会的。 月瓶死心塌地的替章嬷嬷办事,这会儿别的人出来看着都显眼,只有她是茶房的,管着往各处送茶水、茶食点心、替换器皿等,才好走动,章嬷嬷就使了她。 月瓶此时就悄悄儿的对恭亲王道:“嬷嬷说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她不敢拦,只王爷吩咐了,好歹在那头拖一点时辰,只怕也拖不了太久,还望王爷裁夺。” 恭亲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虽然是面无表情的,心里却十分焦急。 他既然知道兰氏出了事,当然不会闲着不动,除了动用原本联系的在这宫里埋着的钉子,还有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钉子的人,比如章嬷嬷,也都被他动用了。 这样的消息来的很快,在月瓶还没出来的时候,恭亲王就知道的很清楚了,就像太后那样,他几乎是连兰侧妃和景王妃说了什么话都差不多知道了。 那些话听起来清楚无误,但恭亲王却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兰侧妃这么沉不住气,什么计划都没有,她就贸然的去动景王妃? 他明明是预备在万寿节之后,仔细策划,充分考虑景王妃的性格、背景、身边的人,在景王殿下面前的影响力以及在府里的权威,再安排要怎么对景王妃揭穿此事,又怎么才能用这件事彻底的拿住她。 这其实不是一件单一的事,要把一个王妃捏在手里,就算她出身不够高,但既然已经是一个王妃了,那就不能小觑。恭亲王认为,面对一位亲王妃,必须要缜密的安排,考虑好细节,想好退路,这就是多年来恭亲王从来不出错的原因。 他非常小心,非常谨慎,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一次微小的疏忽,演变的大了,导致他夺嫡折戟,从那以后,他就事事都格外的小心,格外的仔细,盘算多次,尽量的把所有的可能都考虑进去。 但他没有想到兰侧妃这一次面对这个温婉的景王妃,竟然失心疯似的完全不管其他,就这么上前去说了,而且还是在太后宁寿宫的后院,被人听到,那就不足为奇了。 难道景王妃还做了什么事?恭亲王又觉得不太可能,景王妃动了景王的外室无疑,而整个过程中,除了内务府做的那一点东西的暗示,恭亲王府没有任何动作,东西也确实送到了杏花胡同,这里头没有丝毫恭亲王府的影子,她自己发现的外室,自己处置的,是以,景王妃不可能发现恭亲王府一直在盯着她。 所以,她是在明处的,这叫恭亲王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兰氏会办出这样的事来。 但不管如何,恭亲王舍不下兰氏,这个陪了他差不多一辈子的女人,他思索再三,平日里的沉稳和小心,在兰氏生死一线的时候,就已经顾不得了,恭亲王径直到宁寿宫门口跪下,请见太后娘娘。 ———————————————————————— 方婉很小心的没有再去理会恭亲王侧妃的事,她既然被送了慎刑司,不管是哪个层级的人出面处置,方婉都觉得自己犯不着去插手。 恭亲王在宁寿宫门口跪下之后,当然会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报上来,整个宁寿宫大概从宫门开始,如同涟漪一般,迅速的一层层的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事,虽然不算千古罕见,但也确实难得一见。 这里头最难堪的应该是恭亲王世子妃了,方婉这样想着的时候,回头一看,刚才还坐在她身后不远的恭亲王世子妃,居然就不见了。 方婉哑然失笑,这世上聪明人果然比傻的人多,她还替人家担心呢,人家见形势不对,早躲一边去了,横竖这会儿的情形,有闲心找她的管不了她,管得了她的又没空找她。 方婉还闲着,没人知道恭亲王跪求这事儿跟她有关,庆和长公主自听到这消息起,都没转头看她一眼,可见后头那事儿,除了当事人,基本没有人知道,有本事在太后娘娘这宫里消息灵通的人可不多,方婉现在是越来越佩服这位老太太了。 她想着,皇上这一回万寿,可活生生被恭亲王给搅和了,别的撇开不提,这位王爷也果真是个情深,明知这样是打皇上的脸,他也来了。这样的阵仗,太后大概也没空理自己,或者,太后娘娘看着自己只怕也不大爽快。 方婉这样一想,就不留在这里填馅儿了,她往旁边看了两眼,悄悄的从侧门绕到小角门出去。 刚跨出门,方婉就叫人拉了一把,还吓了她一跳,简直就是逮了个现行。 这不就是早就见机不妙,偷偷溜走的恭亲王世子妃吗? 这位世子妃拉了她一把,低声笑道:“婶娘倒也看的出神,我招了两回手,婶娘也没看见。” 方婉笑道:“虽然没看见你招手,到底我看见你躲了出来,我觉得我也犯不着留那里,这不我也出来了。” 恭亲王世子妃笑道:“果然婶娘最明白的,我不想站在那里让人瞧,婶娘自也犯不着,我叫人抬了轿子来了,咱们且出去,我跟着皇祖母跟前的嬷嬷说过了,防着皇祖母问。” 方婉果然见两乘宫内使的绛红色亮轿已经在这角门子上等着,果然这管着内务府的,就是便宜,她就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虽说母后这会儿哪里得闲理我们呢,可回头想起来了,白问一问也不好,母后宽厚,想必也不会怪罪我们。” 这话是分好几截说了,不是在这事情里头的人,都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恭亲王世子妃以前和方婉来往不多,不过是外头见面的一点儿面子情儿,自是不太知道她,这会儿听她说话,就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狐狸精王妃,其实聪慧又缜密,见事明白着呢!~ 方婉径直出了宫,回家在二门上下车,春兰早就在二门上等着了,方婉把手伸给她,春兰就一脸欢喜的笑着道:“王爷回来了!” 方婉一怔,脱口而出:“什么时候?” 萧重不是说要去大半年吗?那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若是不太顺利,只怕要到年底呢,这会儿才两个月呢。 春兰笑道:“先前我在屋里叠衣服,听到那边屋里小郡主的笑声,还叫爹爹,我过去看了一眼,竟见王爷在里头抱着小郡主呢!我也吓了一跳,王爷什么时候进来的,这屋里竟没个人知道。” 居然还鬼鬼祟祟的? 方婉这会儿就算是个傻子,都能觉得这事儿必定跟今日恭亲王的事脱不了干系了。 方婉眼珠子一转:“王爷这会儿在哪里呢?” 春兰扶着她往里走,一边说:“我见了王爷,就把一院子人都叫起来,伺候王爷梳洗换衣服,王爷把小郡主也一起抱过去,在那边屋里了,膳房也预备了东西送过来伺候。” 方婉便道:“那我不进去了,换个地儿歇着。” 春兰和绿梅都一怔,方婉道:“没别的屋了吗?那去小郡主屋子也行。” 春兰绿梅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们王妃这又是在玩儿什么,不过方婉向来在她们跟前是说一不二的,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和方婉进了小郡主那还飘着有奶香的屋子,绿梅说去拿妆奁和衣服来伺候,一溜烟的就往正房屋里报信儿去了。 很快,方婉就听到外头廊下小郡主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声音,她刚满一周岁,简单的会说一点字,就是总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随即丫鬟掀开帘子,萧重笑容满面的抱着小家伙跨了进来。 萧重看起来精神极好,似乎瘦了一点,回家来换了素面软缎的常服,也没有戴冠,精神奕奕,小家伙一脸很想她爹的样子,整个小身子软软的贴在他的怀里,小手张开抱着她爹的脖子,胖脸也贴了上去。 小郡主很能吃,方婉的不够吃,奶娘的奶也不嫌弃,给喂就吃,长的可胖可沉,摸起来软软的,抱在怀里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方婉抱着沉手,萧重抱着就很很轻松的样子,小郡主看起来也很舒服,嘴角翘起,笑眯眯的,巴着她爹,进来了也不找娘抱。 方婉吃醋了,扭头不看,听到萧重在哄着女儿:“看你娘的小心眼啊,多可爱,我们宝宝快叫娘。” 小家伙笑眯眯的果然叫娘,胖乎乎的小手摸到方婉脸上来,软绵绵的感觉,方婉不用转头就看到,是萧重那家伙握着女儿的手腕来摸她的脸。 小郡主以为是一个新游戏,还咯咯的笑。 方婉哼一声,坐开了一点,这人明显企图拿女儿蒙混过关。 她一坐开,萧重就干脆挨着她坐下,笑道:“今儿在皇兄跟前,说起来我们家宝贝儿一周岁了,皇上就赏了个名儿。” “赏了名字了?”方婉那点儿装模作样立刻就忘了,赶紧问。 萧重笑眯眯,他媳妇儿真是好哄,好吧,他其实知道她没真生气。 方婉倒觉得,景王殿下现在笑起来越来越像皇上了,很带着一点儿成竹在胸,又不动声色的狡猾来。 他当然知道,他一说女儿的名字,她哪里能忍住不问? 女儿在这里,一切都靠后。 萧重得寸进尺的笑着揽着她的肩:“我跟皇兄说,我家萧宝宝这个月二十八就一周岁了,皇兄说,这名字不错啊。” “啊?”方婉啊了一下,这如今的惯例,孩子取名不宜太早,就怕太郑重了孩子站不住养不大,所以平日里他们家小郡主都叫着宝宝,宝贝儿,小乖乖什么的乱七八糟一堆的小名儿。 方婉也不肯给她正经的取个小名,她是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全靠当时的想头,到萧重在皇上跟前说话的时候,他又不好称郡主,就叫出了萧宝宝了。 可这下子,萧宝宝就叫成了大名儿了! 方婉啊了之后,又想了想,回头看看萧宝宝甜蜜蜜的小脸儿,亲了一口:“好吧,萧宝宝,倒是也挺好听的。” “宝宝,宝宝,萧宝宝。”方婉一边念,一边捧着萧宝宝的脸亲了好几下,萧宝宝也吧唧在她脸上亲一下,亲了一个口水印子。 萧重浑水摸鱼,也亲一下女儿,又亲一下媳妇。 方婉立刻板起脸:“走开!别惹我,这还生气呢,别以为我就忘了!” 萧重笑道:“我听说别的女人都会说,你怎么不去你那边去呢?你怎么不一样?” 方婉更生气了:“想的美,你是我的,还想我让给别人?少做梦了!” 萧重笑倒在炕上。 方婉没笑,恼怒的说:“别看我平时菩萨似的,不理会,真要有这样不开眼的,我……哼!” 她哼了一声不说了,萧重一边笑一边道:“好好好,是是是,我知道了,你放心,那个女人真的不是,我有了你,怎么还会看得上别的女人!” “真的?”方婉问,可是问是这样问,她已经露出了笑模样了。 萧重说:“真的,再好看也不行,那些人总叫人觉得寡淡无味。” “我也这么觉得!”方婉笑起来,欢欢喜喜的样子,本来就是嘛,谁比得上她?萧重娶了她,就等于又有正妃又有侧妃了,不用再进来人了。 “不过,我觉得恭亲王侧妃的那样子,好像就觉得那人是你的外室啊?”方婉还是没忘记正事儿。 萧重漫不经心的道:“不止她,就是恭亲王,也以为是抓到我了。” 方婉立刻明白了大半:“你设计的?”可是那个女人,应该的确是恭亲王府手下的人啊? “不,恭亲王世子设计的。”萧重说。 所以恭亲王才这样深信不疑呢!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方婉算是解开了这个疑惑,怪不得恭亲王侧妃那么有底气,坚信她干了那样的事,所以相对而言,就少了许多顾忌,自己才会趁虚而入。 若是恭亲王安排的人,只怕这位侧妃娘娘多少会有点底气不足,面对方婉的挑衅,会更容易克制一点,也就只有她深信方婉真的谋害了萧重的外室,才会胆子大起来。 方婉这样一想,就觉得连自己都被恭亲王世子算计了,还有,萧重这家伙! 萧重那家伙,此时看方婉面色眼神,就知道她想明白了,还没等她开口,就先笑道:“恭亲王世子此举倒是来跟我商议过的,还跟我说,只怕小婶娘会恼,我就跟他说,你少白操这心了,你再长十年的心眼子,也算计不了你小婶娘,她哪里能被你骗到啊。本来也想着跟你通个风,后来一想,你这样实在的人,惯不会做假的,你要提前知道了,只怕不会演,反倒叫人看出破绽来,就没敢跟你说。” 方婉扑哧一声就笑了:“胡说,我要是肯演,演的可像了!” 萧重这为了哄她,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是她还真的就被他给哄笑了,笑过了之后,方婉道:“行了,我知道你不好跟我说的缘故,这事儿明显经了御前,皇上不叫说,你就不好说,我不叫你为难,何况……你没在那地方搁侍卫,不就给我提了个醒儿吗?” 恭亲王世子敢动他老子,萧重又恰好去了江南,这就必定是经了御前的事了。 皇上的吩咐,便是萧重,也不敢当做没听到,私下里也不能说,只能侧面略做提醒,这一点,方婉深知,也十分理解,皇权之重,她是刻骨铭心的,别说皇上当面明白吩咐了,有时候,就是一个眼神,透出一点儿风向,都能叫人连续几日吃不下睡不着,辗转反侧的揣摩。 揣摩圣意,可不是虚的。 萧重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媳妇儿实在太好了,聪慧的女人不少,可还能识大体懂道理,这真不容易,他笑道:“其实我也是觉得,我不必说,你也必能明白的,如今看来,可不是吗?你虽不知道,却让这事儿顺利的进行下去了,比我们预计的还顺利些。” 他们两人在这长篇大论的的说话,没人逗小郡主玩儿,她就无聊起来,在她爹的怀里扭来扭去的,叽叽咕咕有点要哭的样子,方婉把她抱过来,放在炕上,又拿一个里头放了珠子的沉香木玲珑球给她玩,那里头一动就有声响,小郡主推着它在炕上爬,有时候爬起来踢着玩儿,就把爹娘都给忘到一边去了。 方婉这才接着说:“不过我真的没想到,恭亲王世子会做这样的事,到底是他爹呢。” “忠孝不能两全。”萧重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我不清楚,但必定比旁的人都知道的多,何况,他这样一来,或许也能保住三哥的性命,或者,至少是家里众人的性命。” 恭亲王连五殿下都能玩弄于股掌之间,那别的事情还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他多年来掌内务府,从皇宫到诸王府、公主府,甚至国公侯爷府等,安插了多少钉子,捏住了多少人?方婉这样一想,就不寒而栗,她相信,皇上这样一想,只怕比她还要觉得冷些。 但是,没有军权,终究是虚的,恭亲王掌握的关系人脉再多,也比不过皇上一声令下,命五百精兵带着赐死诏旨围了府邸,抄家杀头,谁跑的掉呢?所以恭亲王联络上了袁家,或许也是因为袁家的缘故,这谋反迹象更加明显,恭亲王世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吧。 有愿意追随父亲谋反的儿子,当然也有不愿意的,而且方婉也觉得恭亲王大约是不会成功的,上一世,直到她死,也就是十几年后,恭亲王虽然暗中搅动了京城的风云,做了不少事,但皇上不也照样稳稳的坐在那个位子上吗? 方婉的思绪飘的有点远,萧重坐的离她很近,然后还又挤过来一点,揽着她的肩膀,又亲了下去。 方婉回过神来,萧重已经把她压了下来,轻声笑道:“别想别人了,咱们这怎么也算小别胜新婚呢。” “宝宝在这里呢。”方婉搂着他的背,脸色泛红,可还是没忘了宝宝。 萧重就把她拉起来,往那屏风后头的矮榻去,他们这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何等精乖,紫萱在外屋支着耳朵,听到这句话,赶紧推了奶娘一下,奶娘悄没声息的进来,就把自得其乐的小郡主给连人带球抱了出来。 ———————————————————————— 第二日一早,方婉迷迷糊糊的听到萧重起床的动静,想要睁开眼,却好似被糊了层浆糊似的睁不开,翻个身都浑身酸痛,她听到耳边萧重的声音安抚她:“你再睡一会儿,还早,我去看宝宝。” 她果然就立刻不想睁眼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萧重把一团软软的香香的,有点叽叽咕咕的家伙塞到她的怀里,方婉下意识的搂着她,就是在睡梦里,她也似乎知道这是女儿,小心的搂着她。 等方婉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睁开眼睛,对上的是女儿的大眼睛,小家伙吧唧亲一口,奶声奶气的笑,她也亲萧宝宝一口,小家伙在床上自己一个人爬了半天了,终于把她娘给爬醒了,欢喜坏了,大声的笑。 奶娘和紫萱一边一个坐在床的两侧守着,此时见方婉醒了,紫萱站起来笑道:“王爷吩咐了不要叫起的。” 方婉点点头,抱着萧宝宝坐起来,又把她放到一边,问:“王爷呢?”她现在还觉得身上痛,可是却神清气爽。 这果真是小别胜新婚啊,尤其她新婚之夜可还什么都没干成的。 这样想想,恭亲王世子早该动手的,就不该等到这个时候。 “王爷去前头书房了。”丫鬟们都进来伺候,方婉还没这么晚起来过,居然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就不提萧重了,让人伺候着梳洗了,春兰已经去提了早膳过来摆好:“这个点儿了,王妃少用一点儿罢。” 送上来的是一甜一咸两种粥,八宝粥和鸡肉粥,另外有四碟点心和小菜,萧宝宝看见了,也要吃,方婉喂了她两勺八宝粥和一个小馄饨。 这孩子,什么都要吃……方婉觉得她胃口是不是太好了一点,胖的这样,今后可怎么办啊。 所以吃过了饭,方婉抱着她坐了一会儿,就牵着她在院子里学走路,萧宝宝走的虽然不是很稳,却很起劲,小短腿蹬蹬的,方婉怕她摔跤,一直弯着腰拉着她的手,自己倒是越发腰酸背痛了。 走了一会儿,奶娘过来替手,方婉直起腰来伸展了一下,吩咐道:“再走两圈就带大姑娘歇会儿,日头越发高了,别总晒着。” 奶娘应了,又端了温好的水喂萧宝宝喝了两口,萧宝宝兴致勃勃的还要走,方婉就坐在廊下看着,绿梅从外头进来,走到她旁边,轻声回道:“王妃,刚才王爷书房里人说,皇上昨日深夜里下了一道手谕,宫禁卫连夜封了恭王府。” 方婉居然一点也不吃惊。 她既然知道了内幕,当然就会明白,从皇上以下,到萧重,恭亲王世子,这些人出手,当然不可能就为着一个侧妃,目标必定是恭亲王,恭亲王是一定会被拿下的,她就说:“可知道为着什么事?” “应该是为着恭亲王侧妃的事。昨儿太后还是宣了恭亲王进去见了,也不知说了什么,恭亲王就出来了,恭亲王侧妃怎么着,并不知道,只知道没有送还恭亲王府。” 太后见了恭亲王倒是意料之中,那样的场合,那么多外命妇大臣都在宫里,他堂堂亲王殿下跪在母后的宫前求见,说真的,恭亲王对兰侧妃情深义重跪的下去,太后也丢不起这个脸。 就是单这一跪,外头就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了,要是太后再坚持不见他,那就是更丢脸的事了。 通常来说,也要差不多是什么都不顾了,才敢这样去下太后的脸面呢。 既然他这样都不顾了,那为着兰氏,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 方婉琢磨了一下,恭亲王世子既然选择从兰氏下手,那必定是知道,这就是恭亲王的弱点,那恭亲王一定是动用了宫内的人手了,要救出兰氏来,要从宫里救一个大活人出来,那可不容易,能用的差不多都要用上吧? 而这一次,对恭亲王而言,又是一个陷阱。 这个时候,事情想必应该解决了吧,方婉坐在廊下,看着蓝天白云,灿烂阳光,看着女儿胖乎乎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扯下花,又跟在桌子上晒太阳的长毛白猫搂着玩,欢乐的笑着,她也就跟着笑了。 那片阴霾,终究是要散去了吧。 ———————————————————— 恭亲王府里。 一向保养得宜,年近半百还身形挺拔,雍容俊美的恭亲王一夜之间就仿佛老了二十岁。 他的头发花白了,身形也仿佛坍塌下来了一般,显出一点佝偻,短短几日,就明显的消瘦起来,衣服穿在身上都似有点打晃。 房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坏的东西,还有一股酒味,这个时候,自以为运筹帷幄,无所不能的恭亲王,才明白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虚的,都是建立在一片虚无之上。 只要皇上的一纸诏书,他就被软禁在了这处恭王府的院子里,这里出入的全是又聋又哑的太监,恭亲王书房和院子里曾经伺候的所有人都被处置了,这里甚至连纸笔都没有。 他知道一切事情,却一个字也送不出去。 他的儿子,呵,他的好儿子,在这位曾经的恭亲王知道世子袭爵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这个世子,必定是在皇上那里立了功,拿自己和薇薇立的功! 这个儿子,他有哪一点对不起他?恭亲王愤怒的想着,他从小悉心抚养他长大,便是再宠爱薇薇,也照样给他请封了世子,这恭亲王府迟早是他的,他就这么等不及? 他的薇薇…… 恭亲王一想到她,心中就是一阵绞痛,她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早上她进宫之前还在挑耳坠子,拿着两对在耳边比来比去,问他哪一个好看,他送她到了宫门口,看着她走进去,还回头笑了一笑,没想到,竟就这样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恭亲王眼角滑下两行泪来。 都是景王妃,是那个女人!必定是她设计害了薇薇! 恭亲王无力的瘫坐着,他现在本来也无事可做,也无话可说,只木木的一直坐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惯例送了晚饭进来,他也好像视而不见,当然也没人劝他,这里没有第二个人会说话,恭亲王坐了很久,差不多饭菜都凉透了,他也没有动。 直到一个哑仆进来,好像看不过去似的,拿起一个馒头塞给他,他也没有怎么样,就慢慢的吃起来。 吃到一半,恭亲王浑浊的眼神突然一亮,然后又匆匆的垂下了眼睛,他吃到馒头里有纸条! 必定是有忠仆来救他了!这种事情也是不少见的! 恭亲王悄悄看了纸条,便就坐立不安起来,一边又极力掩饰,一直等到了深夜,果然看到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个院中打扫的哑仆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 仿佛是突然见到一线曙光,再没有不去的道理,恭亲王连忙起身,那哑仆就转身往外走,还示意他跟上。 深夜的恭王府一片寂静,只远远近近的亮着几个灯笼,那哑仆引着恭亲王走到了东南边的角门边,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但角门子却是打开着等着他的。 恭亲王心跳的飞快,看那哑仆一眼,那人摇摇头,退到了阴影之中,看起来是并不打算随他出去。 但是纸条上写着外面会有人接应,恭亲王是陷入了绝境之人,当然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连忙就走了出去。 外头果然有马车,旁边没有人,只有车辕上坐着一个马车夫,那马车夫哑着声音道:“王爷快请上车。” 恭亲王迟疑了一下:“你是?” “王爷没见过我的。”那马车夫说:“我也是受人所托,那原是王爷的旧人。” 这样的情形,虽然与想象的不符,但也可算是谨慎,恭亲王便上了车,车行了近两个时辰,因为没有窗户,也看不见到底是在往哪里走,只是越走越没有声音,路也颠簸,显然是出了城了,恭亲王就放了一点心。 车终于停了下来,恭亲王下车来,一边问道:“到底是哪一位旧人相救?感激不尽。” 这是一片小院,只有三五间瓦舍,院子里点着灯笼,照的颇亮,还有几名侍卫站在院子里,看起来居然很有排场。 然后正中的屋门打开来,萧重笑吟吟的踏了出来:“三哥。” 恭亲王呼吸一滞:“萧重,怎么是你?” 萧重笑道:“没办法,我的亏吃的太多,不放心三哥一直这么关着,来送三哥一程。” “你!”恭亲王后退了一步。 萧重扬手示意侍卫动手。 恭亲王连忙道:“萧重,我知道很多事……” “堵嘴!”他还没说完,萧重就厉声喝道。 随即,他又恢复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说:“那些事,三哥带到地下去吧,不必告诉我。” 他远远的看着,虽然没有自己动手,还是接过一张白手巾擦了擦手,丢在地上,随即就走了出去。。 .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恭王府的事,不算无声无息,宫禁卫半夜封王府,肃两条街,封了七八日,整个京城无人不知,皇上直接点了景王殿下办这件差事,于是刚刚才到京的景王萧重,又暂时住到衙门里去了。 方婉只管叫人送衣服等一应应用的东西,并不多打听,在方婉看来,这件事从一开始经了御前,运作起来,其实就算是大局已定了。 恭亲王的威胁,在于不动声色的私下动作,暗地里搅局,不论是皇子,大臣,宫妃等,大约都有被他暗地里捏在手里的,他或许有一张暗中的大网,错综复杂,但这样的事,在没有真正成气候的时候,一旦被放在阳光之下,就会如同冰雪一般,很快消融。 这位恭亲王,还早着呢,他的势力格局,才刚刚从内务府蔓延出来,就被察觉了。 而且方婉觉得,只怕在引恭亲王动手之前,恭亲王侧妃多半已经死了,这位皇帝,方婉虽然见的少,却还是有一点明白的,皇上天纵之才是不必说了,而且要面子,好名声,怎么可能容一个掌握了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后宅阴私事的人活着说出那些事来? 那将是京城的一场震动了。 何况这许多阴私之事,其中又有许多与恭亲王有关,太后皇上要查,必定牵出恭亲王,这样一来,除了恭亲王,整个恭王府都会受牵连,而那些阴私之事,其中若是还牵涉了皇上的五殿下,势必不能公之于众,那皇上难免就要背上一个杀兄的名声。 换成是她,也不会审,直接杀了侧妃兰氏才是正理,再以兰氏之失,牵涉恭亲王,降亲王之位由世子降等袭爵为国公,再由这位国公爷把他爹养在府里修身养性就算完了。 这样事情就好看多了,也能避免物议。 她明白这个道理,太后和皇上想必也该知道,看起来,这件事大约也确是如此解决的。 恭亲王府的变动,让京城里不少人家都有点惴惴不安的样子,方婉虽因嫌天热,不太愿意出门,但景王府热门红火,比这天气还热些,每天帖子能收一筐,差不多天天都有拦不住,又有面子上门的人。 比如康南云。 她跟方婉说:“皇觉寺、万佛寺的香火都比平日里旺呢,不少以前只是按时节去烧一柱香的人,都舍了香油点福灯,大约是许了愿心吧。” 康南云是方婉去年四月里出的门子,刚巧方婉坐月子的时候,这会儿她还没喜讯儿,格外的喜欢小郡主萧宝宝,邓家不缺银子,她送的东西出手重不说,还很得萧宝宝的喜欢。 这一回,她送来一个奇怪的玩意儿,木头做的一个大玩意儿,看起来好像是云南那边送来的大象——宫里有个院子专门养那个——还点了眼睛,有快一人高,尾巴那里有梯子可以爬上去,前头鼻子是个长长的光滑的槽,直接到地面上。 康南云在方婉的正房逛了一圈,就找到了地儿,叫人把这个古怪玩意安放在后院的那颗大石榴树底下,然后她亲自抱着胖胖的萧宝宝把她放在鼻子那里,让她滑下去,小家伙第一次有点怕,拳头捏的紧紧的,可是又好奇,一脸紧张的模样儿,看起来格外生动。 滑了第一回 ,第二回她就不怕了,欢乐的大声尖叫起来,还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从大象的屁股后头爬上去,不要人抱!当然,还得人拉着才爬的上去。 表姨给的东西,向来最能讨萧宝宝的喜欢。 就是这会儿,方婉和康南云说着话,还能听到后头萧宝宝大声的笑声呢。 后头四五个人看着伺候她,方婉倒是不担心,听了康南云的话便道:“怎么连寺里的香火你都知道了?” “我们家也有啊。”康南云笑道,然后还装模作样的叹气:“咱们家那情形,你也知道,家大业大的,有心思的就多了,像我们那四婶娘,就恨不得一个家都搬她娘家去,我不多长两个耳朵,把周围的动静都听到,什么时候替人背了黑锅都不知道呢。” 方婉却毫不留情的揭穿她:“你少来这套,我还能不知道你?你那脾气,就是风平浪静,家里清净的和没人似的,你也能琢磨,不是事事都一清二楚,你就放不下心去。” 康南云立刻道:“就像你这府里?” “对!” 外头屋里坐着绣花的绿梅听的清清楚楚,心想姑娘做了王妃,表姑娘也嫁了人,还是这么个脾气,别的人见着了都能有说有笑的,就单她们俩的时候,说着说着就叫人担心她们要打起来。 不过再怎么着也都是大人了,两个人互相瞪了两眼,方婉就撇了头,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们家谁啊?” “老太太的心头肉。”康南云也一样一脸的若无其事:“老太太的事,你也知道的,二姑太太当年嫁的虽不错,却运道不好,家里败下去,她也早早的就没了,只留了一子一女,老太太就那么两个女儿,三姑太太如今夫家倒是前程看好的,自然就越发心疼二姑太太了,当年就把两个都接到咱们家里住着,还把那位表姐嫁给了三哥。” 方婉点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好几年的事了,就是她?” 邓家三公子是长房庶子,大约大老爷也是为着不能完全不给老太太情面,让庶子娶了表妹,邓家老太太也不算很有本事,就是舍得下脸来,越是这样,这些要脸的人,越是拿她没有太多的办法。 康南云道:“倒不是她,她是个老实人,我听说,是给她那弟弟点的,他们一块儿接进咱们家来的时候,表弟才七岁,老太太爱的什么似的,平日里不说打,他舅舅们略说一句半句,老太太也不依,说他们排揎没娘的孩子,这样还怎么管?如今还住在前头呢,老太太张罗着给他娶媳妇,大太太,我们太太,底下婶娘,没一个敢沾手的。” 这样的麻烦事,当然谁也不愿意沾手了。 康南云道:“就因为这个,我才知道寺里的事儿,万佛寺往咱们家关银子,我底下有人在账房那边,也就听到了些。” 方婉点头:“许个愿心也好,有些人其实只是无意的,造化弄人罢了,许了愿,这件事搁下了,今后就好了。若有那种无视神佛的,这一回过去了,再有下一回,也不见得次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方婉这样一说,康南云心领神会,这显然就是恭亲王府一案,不会再牵连到外头去的意思了,恭亲王背地里那些花样,康南云不像方婉那么清楚,毕竟邓五公子虽然与景王殿下有了亲戚关系,照样要秉承邓家的家训,不能与景王殿下来往过多,只有时候给些银子,像除掉恭亲王这样的机密事情,邓五公子就完全没有参与了。 只是按照常理,这样一位有头有脸的亲王殿下出事儿,牵连出一大串来也是常事,不见京城里都躁动起来了吗,有惊惶的,有兴奋的,有得意的,有趁愿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康南云来坐了一回,后头一样有络绎不绝来打听的人,景王殿下在衙门总领恭亲王府事宜,门一关,没有人进得去,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就由女眷上门来给景王妃请安,瞧瞧能不能打听到点儿消息。 对于这样的事,方婉做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景王殿下的意思,方婉是一清二楚的,这件事从皇帝太后起,就不愿意让他发酵,牵涉很广,又绝大部分都是小事,和谋反无关,所以方婉收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通常给人一个比较肯定的安慰,话里话外带一点儿意思,就能让人不至于那么惶惶不可终日了。 话不多,东西却收的不少。 与人为善,广结善缘,这向来是方婉愿意做的,但是这样的善缘,有些却是景王殿下自己不好做,或是不能做的,不管是景王殿下还是方婉,都非常清楚的知道,皇上虽然宠爱景王殿下,但其实也同样会有所防备。 不止是他,皇帝对谁会完全没有防备呢?方婉想了一通,觉得只怕就是沈大人,皇上也会有点防备的吧。 所以有些事情就由方婉来做了。 萧重在衙门住了一个月,才总算回来了,一个月里,方婉隔三差五的往衙门里送东西,送衣服,送吃食,这回他回来,先回来的是两辆车的东西,押车的是景王府太监总管赵培的徒弟王德顺,进来正房院子,就地跪下回话:“回王妃,王爷打发奴婢先押了东西回来,王爷说了,今日大约只要半日功夫就能回来了。” 他总算要回来了,方婉当然欢喜,叫人拿了十两银子赏了王德顺,这头她屋里的丫鬟太监们也就跟上去收东西。 方婉这一日就不见人,到了下晌午,萧重回来,进了院子,先就把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萧宝宝抱起来往上抛,方婉在里头就听到了萧宝宝的笑声,孩子这个时候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萧重在外头一个月,萧宝宝说话走路都利索了不少,搂着她爹的脖子一脸甜蜜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萧重跟女儿亲热一回,抱着她进门来,方婉就把小家伙给抱开了,一边叫人伺候他梳洗换衣服,一边迫不及待的跟他说话,萧重过来搂住她就亲了一口:“这是想我了?” “也不算很想。”方婉笑道:“其实本来天天都该想的,就是天天都要和人说话,也没力气多想。” 萧重心领神会,笑道:“好了,你这差使也算办完了,明日皇上就要明发旨意,命恭亲王世子降等袭爵顺国公,你也预备点东西,他们家接了旨,必定要开宴的,只怕什么人都会去的。” “你也知道我替你办差事啊。”方婉娇娇的说:“我又不知道你的意思,不知道该跟人家说什么,小心的很,生怕说错了话呢。” 萧重笑道:“你这是撒娇吗?你要真不知道说什么,我早打发人回来跟你说了。” 方婉皱皱鼻子,萧重抱着她紧紧的:“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爱撒娇呢?” “可是我喜欢。”他又补了一句。 方婉仰着头也亲他一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不一样,她反是觉得,不知不觉间,萧重好像就跟他们初见的时候不一样了,那个时候的方婉一心要保护他,要过了那一个坎儿,可如今,方婉却总是不自觉的跟他撒娇。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章 恭亲王世子降两等袭爵为顺国公,看起来好像是失了帝心,风光不再了,但皇上还是把内务府的差事给顺国公管着,这样有油水的肥差都还在手里,那就是还是受重用的。 自然也有人心领神会,看起来是恭亲王坏了事,世子却大约是有功的啊。 是以圣旨一下,恭亲王府摘掉了王府牌子,改成了公府,王府的一应规制,使的太监,长史官等统统都要改,不过据说皇上这还是顾念侄儿,只叫改名字,撤掉违制的东西和人,却没叫搬地方。 原本的恭亲王府也是前朝王府改建的,占地极大,后头花园还有一大片湖,比一般的国公府那自是要气派的多。 皇帝这两手平衡下来,顺国公袭爵庆贺宴请那日,不少原本打算观望的人家,就都若无其事的去走动起来。 方婉既然得了萧重的嘱咐,那一日也打扮的精致美貌的去了顺国公府,方婉如今长的大了一点,又做了母亲,肌肤微丰,好像就消不下去的样子,当年在温郡王府十数年如一日的娉婷身材,就如同随着那些旧事,一去不复返了一般,或许也再也回不来了。 胖了起来之后,她的模样好像天真更重,娇媚略失,格外显出几分明艳大气来,至少在不少平日里见她见的少一点的夫人太太眼里,觉得她美的就如这顺国公府满园的牡丹花,还有,她身上的八幅牡丹裙上的牡丹。 这一季的流行,又一次从方婉身上开启。 方婉是女人,还是个深谙流行,格外有着精致品味的女人,尤其是如今,她放下了心,她越来越依赖萧重,她相信萧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和宝宝,她不必再去事事殚精竭虑,不必处处考虑周详,也不必再怕生怕忽略了一个细节,就再也难以挽回,那她不去操心她的衣服首饰,还做什么呢? 所以,方婉回忆起京城这一年的流行,一口气做了二十套衣裙,引领京城贵妇风尚。 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吃喝玩乐,真是她的福气!不过也只有经历过上一世的方婉才明白,这福气有多么的难得。 好像董莹绣,现在就没有这样的福气,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现在非常小心,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且就算是这样,方婉也知道,她就是不出门在自己府里,她也得小心翼翼,略有一点疏忽,那孩子就不见得生的下来。 而且生下来之后,还得更加小心,才能长的大。 当年她可记得,董莹绣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温郡王府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几个底下人,这还都是有头有脸平日里常照面儿她记得的,这里头还有一个,是膳房管着一个盐糖小库房的呢。 不过今日顺国公府的大喜事,董莹绣再小心也还是来了,恭亲王世子是温郡王萧祺的堂兄,而掌管内务府又可见圣眷犹在,那可是天子近臣呢,所以温郡王妃不得不来捧场。 她叫人扶着,小心的坐在离门远些的地方,曾经的恭亲王世子妃,如今的顺国公夫人,虽然只能为国夫人,可看起来却好像是顺心逐意了一般,眉眼里都透出一股子舒畅来,对董莹绣笑道:“郡王妃这个月份了,还劳动着,实在是我们的不是,只是我要是不给郡王妃送帖子去,又怕郡王妃怪我不想着你。” 方婉这刚走到近前来,闻言就笑道:“不是我说,国夫人就是帖子没写对,你要是写上不敢劳动郡王妃,只要礼到了就行了,不就两全其美,大家都好了吗?” 顺国公夫人见了她,比对温郡王妃又要更添一分亲热,这话听了,笑的了不得:“婶娘这话明白,原是我写错了,回头婶娘又有了哥儿的时候,我要下帖子就这么写,得了婶娘的好东西再说。” 董莹绣见方婉过来,撑着要起身见礼,叫方婉一手按下去了:“我的儿,这个时候这么多礼做什么,等养了哥儿,抱着来给我磕头才好。” 她比董莹绣还小着些呢,可这样一说,董莹绣还颇为欢喜的样子,且不说方婉按照辈分本来就这么叫的着,只看那玩笑的口角,可见两个人亲热熟稔了。 不止董莹绣笑吟吟的得意模样,顺国公夫人也难免有一点羡慕,他们家也算是小心伺候皇上,能得皇上欢心的了,可比起景王殿下了,差着又不止一点,这心态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一时又有公主来了,顺国公夫人连忙出去垂花门迎,方婉今日从进门儿起就见了不少人,说了许多话,脸笑的有点硬,此时顺势在董莹绣旁边坐下来歇歇。 她一坐,裙子撒开来,董莹绣就看见了,难免道:“真是好心思的裙子,这样好看,怎么不给我送花样子来。” 方婉笑道:“你能穿得了?你安生些吧,等你生了,京城里又兴别的了,到时候我一定想着你。” 董莹绣也不过随口一说,她如今就和方婉完全颠倒了过来,心思难得有几分在这些金银华服上头,就是觉得方婉这一套衣服好看,首饰也搭配的精巧,也不过随口称赞两句,就转了话头:“前儿我听说,齐郡王府新侧的胡侧妃有了身孕了。” “这倒热闹。”方婉也是早得了这信儿,不过没理会,齐郡王府没使人来报喜,她就当不知道:“齐郡王妃大约下个月就要生了吧,这倒是接茬儿。” “只怕要不安稳起来。”董莹绣看看周围,放低了声音说。 董莹绣倒是不忌讳在自己面前露出她有眼睛盯着齐郡王府的事?方婉还惊讶了一下。当然这种事不难猜,可谁也不会说呀,方婉转念一想,又想到,或许是因为自己提醒过她胡侧妃的事,所以觉得说说胡侧妃就很应该。 方婉横竖闲着没事,她见董莹绣不大对谈衣服首饰有兴趣,就顺着道:“你又知道了?” “那位侧妃,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董莹绣道:“偏她又格外得齐郡王的意。” 方婉笑笑:“她那模样儿我看也寻常,还不如颜侧妃呢,倒也奇怪,明明这位胡侧妃是才是江南来的,怎么倒是胡侧妃看起来,比颜侧妃大了一圈儿?” 方婉的关注点又歪了,她还带歪了董莹绣,董莹绣回想了一下:“没有吧,我觉得她们的个头差不多大,颜侧妃还略高一点。” 方婉怔了一下,随即醒悟,她又没见过颜侧妃,她所记得的颜侧妃是如今这一位的妹妹呢,她的亲姨娘倒也是江南人,所以她的个子小一点儿。 董莹绣说:“大约颜侧妃瘦一点儿,所以婶娘才这样觉得吧?” 方婉赶紧点点头,两个人都拿眼睛去找颜侧妃,因为齐郡王妃就要临盆了,确实不敢走动,今日的宴席,听说就是颜侧妃来的,她是上了玉碟的侧妃,有四品诰命,而且又有齐郡王的长子,替齐郡王妃来一回,也算合适。 两个人都张望了一下,也没看见那位柳条儿般娉婷的颜侧妃,正在这个时候,却见诚郡王妃一脸笑嘻嘻的走过来:“请婶娘安,请三嫂安。” 方婉笑着没说话,董莹绣心中却有点狐疑,这一位惯于幸灾乐祸的,这会儿笑的这样,难道又听说了什么事? 董莹绣的另外一边还有一张空椅子,这位诚郡王妃却不坐,偏叫人搬了,搁在方婉的旁边才坐下,董莹绣心里撇撇嘴,她当然知道如今景王殿下炙手可热,谁不奉承这位小婶娘呢,可这位四弟妹做的也太露骨了吧! 倒是他们家三爷,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在他的暗示之下,当初他们还没成亲,她就开始交好这位未来景王妃,那个时候,她远不如现在热门。 诚郡王妃不知道董莹绣的鄙夷,她也不大关心董莹绣的鼻子眼睛,她要捧着的,当然是这位景王妃了,她敛了笑,轻声道:“婶娘可知道了?昨儿半夜,齐郡王府的大哥儿没了。” 这个消息与方婉多少扯得上一点儿关系,当年方家进京,就与这个孩子有关,方婉果然就跟着惊了一下:“没听说啊。” 董莹绣也不知道,自然是也跟着惊了一下,还和方婉对望了一眼,怪不得颜侧妃没来呢。 方婉习惯性的开始思索,刚听说那位胡侧妃有喜讯儿,颜侧妃的长子就没了,这里头,真没什么关系? 不过不断有人过来和景王妃打招呼说话,她思索的断断续续的,回家之后,就问萧重:“齐郡王府的大哥儿没了,你知道吗?” “昨日半夜没的,我知道。孩子还小,就没往上报,只报了内务府,就是王府里,也没有为着这事挂白的规矩。”萧重随口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婉答不上来,好半天才说:“我就是震惊一下,也觉得挺可惜的。” 她以前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必定要查一查,掌握消息的,可如今,她就是回来问一问萧重,方婉想了半天,也再没有第二句话。 萧重道:“老大要不收一下心,他府里还少不了这样的事!” 显然,萧重不仅知道齐郡王宠爱纵容胡侧妃,更知道他是为什么宁愿让后院势力不平衡,也要宠爱胡侧妃,因为胡侧妃的身后,站着有千万银子的海宁胡家。 “不过,这种事,只要别闹到别人家里去,我也不管。”萧重说 萧重这样一句话,却让方婉骤然感觉到,虽然恭亲王已经没了,暗中搅动京城风云的那只手断了,但有空悬的储位在那里,京城注定依然要风起云涌。 尾声 方婉一向以为,虽然因为她的出现,这个世界有了很多改变,但是对整个世界而言,改动的不过是小节,只是跟她有关的部分,这个世界终究还会照着本来的轨迹运行下去。 所以在章和三年,皇帝御驾亲征,大获全胜,却驾崩于回京路上的时候,方婉惊讶的回不过神来,她正抱着自己的第四个儿子,而且正在叫萧宝宝:“这一碗喂完差不多够了,不要再喂你三弟了!” 方婉沉浸在有五个孩子的家庭琐碎当中,当年的故事渐去渐远,直到听到山陵崩的消息,她才放下了孩子。 回想一下时间,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十四年,她又一次二十九岁了。 大行皇帝崩于山西,国不可一日无君,奉旨监国的景王殿下与众阁臣奉大行皇帝遗诏,尊皇三子萧祺为皇帝,新君亲自前往山西迎梓宫入皇陵安葬。 新君即位后,尊皇叔萧重为摄政王,辅佐朝政。 看着满院子跑的孩子,方婉笑着想,重来一世,其实并不是只给她一个人机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