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王府小娇妻 作者:慵不语 文案: 杨芙是国公府千娇百宠的嫡女。她在上元夜偶遇侯府庶子江砚,从此倾心仰慕,终于等到江砚把自己娶进家门。 结果婚后没两年,杨芙便在上元夜香消玉殒,死后她亲眼看见丈夫拥着表妹:“卿卿,她死了,你的心事也算完成了。” 而被她拒过婚约的庐陵王顾怀璋,却抱着她的尸身流泪,发誓替她报仇。 重生一世,她提防表妹,远离江砚。 面对顾怀璋的婚约,表妹再次出言劝阻:“王爷久经沙场,冷情冷性,你可不能接这婚书……” 杨芙抬头:“我嫁!” 她明明做好了被冷落的准备,谁知她的一颦一笑都被夫君视若珍宝。 京中贵女:“说好的冷情冷性呢?” 顾怀璋漠然道:“本王性子清冷不假,但只要心有所属,自有千般花样来娇宠她!而你们,只能看着!” 杨芙两颊红如榴花:“都说你不通情 事?” 顾怀璋搂着纤腰羞她:“你可知这婚书是我用厮杀的军功求来的?我恋你许久你却不知,你说这拙于情+事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甜宠文1V1,可放心食用(づ ̄+3 ̄)づ< 内容标签: 重生 打脸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芙顾怀璋 ┃ 配角:楚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王爷宠到全京城惊叹! 第1章 正月十四,上元节前夕,京城处处张灯结彩。 宁忠侯府的庶子江砚前日寻到了靖国公府长子杨楫贪腐的证据,圣上直赞他大义灭亲,官阶也升到了刑部侍郎。 江砚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得皇帝赏识,连带侯府也圣宠日隆,除了相交的大臣前来投送拜帖方物,宫中也不断有新奇什物送到。 府中的下人们忙着检点誊写贺礼,在府邸往来穿梭,人影憧憧,瞧上去比最繁华的街市还热闹几分。 沁院内,寒风打着旋儿卷起枯叶,多日无人打扫的院子透露出凄清破败,只檐角和回廊上却挂着数十盏形状各异的气派宫灯,望去有几分突兀。 婆子在二门上张挂好最后一盏灯笼,朝下头的大丫鬟灵川喊道:“你点点这灯是不是三十六盏,少爷特意嘱咐把这些宫灯都放在沁院。” 灵川拨拨朱色的灯笼络子,撇撇嘴道:“国公府已被抄得干净,爵位都废了,现在连杨家大爷也要流放,母家零落,她又不得少爷宠爱,偏偏还摆出这尊贵架子,也不怕消受不起!” 灵川是府里伺候花草的丫头,伶俐美貌,常和少爷打闹玩笑,很是张扬敢言。 而且,谁都知道夫人长兄获罪,且不得少爷宠爱,自然没什么忌惮。 那婆子扶着梯子走下来,捶捶腰身道:“毕竟是发妻,样子总要做足罢了。唉,这些宫灯足足张挂了三四天,险些没累断我的腰。” 灵川摆弄着刚染的指甲,不耐道:“干完活儿就走吧,这晦气的地方咱们今后还是少来。” 屋内,花霁把盈盈宫灯安置在幔帐,强笑道:“谁说少爷不疼姑娘,从罗帐到月门,一步一宫灯的布置好了。等上元节点亮,真如九天仙宫一般呢。” 她是杨芙陪嫁的丫头之一,后来国公府败落,她们虽不至于被发卖,但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其余人都求着要走,留下来的只剩她一个。 帐中却迟迟没传来任何声响,花霁掀开帘子,方看到杨芙散着发髻躺在床上,眼圈和两颊皆泛出清浅的绯色,分明是刚哭过的模样。 “姑娘。”花霁放柔声音,怕惊吓到她般轻声道:“咱们不能总想和自己过不去的事儿,你看这是少爷专门嘱咐给您备的灯,他心里还有你呢。” 屋内的每盏宫灯都很清丽,灯中红烛有的粗如臂,有的细如指,皆用花露浸泡过,细细密密向外铺开,暗香浮动,映得杨芙的面庞更为撩人。 但杨芙只挑起眼角扫了宫灯一眼,便很快侧过头。 这是丈夫踩着兄长得来的赏赐,她不忍看。 她的胞兄杨楫被指在修筑城墙时狭私,年节一过,便要发配琼州,山高路遥,只怕日后再难见面。 可杨芙不信,胞兄的人品气度她最了解,绝不可能贪腐,但那几千两银子又能去哪儿呢? 还有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她心底,修缮宫城的差事是夫君江砚介绍的,经手查验银两的人也和他相熟。 那最后出了纰漏,他又知道多少呢? 正没来由胡乱想着,忽然听挑帘的丫头报说:“少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生得俊秀疏朗的青年缓步走来,他进屋后随手解开大氅,瞥了眼未燃的熏炉皱眉道:“天气这般冷,你怎么也不取暖?” 说罢也不劳烦别人,径直拿小铜火著儿把熏炉里的银丝碳点燃。 杨芙侧头望去,江砚的背影尤如初见般优雅挺拔,却又让她看不真切。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也不声张,悄悄抬手抹去。 江砚负手打量屋内的宫灯,似是很满意般的轻勾了下唇角,缓步走到妻子身边道:“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只这一句话,杨芙的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怎么会忘呢?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啊,在上元节的烟火月色里,她和江砚相逢,再也没有移开眼睛。 当初家人不愿让她下嫁侯府庶子,甚至还把她锁在了府内,是表妹楚莞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偷偷为她们二人传情送信。 当时杨芙想着熬到成婚便好了,谁知婚后却是这番模样。 杨芙强忍着没让眼泪坠下,只怔怔望着帐顶花纹,轻柔的嗓音带了丝沙哑:“江砚,你怎么羞辱冷落我都好,但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长兄。” “我帮你们家的还少吗?”江砚瞬时冷下脸:“当初抄家,是我去找人求情才保住了你哥哥的性命。现在你哥哥又被流放,如果不是我去说项,你以为你那嫂子和侄儿还能在这京城住着?我还要怎么帮他?雇顶轿子把他抬到琼州吗?” 被这一连串的质问顶的杨芙说不出话,噎半晌才带着哭腔道:“那……你总要让我见他一面。” 江砚神色突然温柔几分:“这事儿倒不难,我有法子。” 杨芙咬着唇,不敢置信地看了丈夫一眼,自从母家零落后,他张口闭口都是让自己和那边儿断绝关系,今儿怎么一反常态? 也许,是因为他在今天想到了初遇时的场景,所以格外温柔吧?杨芙莹润清透的面庞怔了怔,在红烛的映衬下,愈发撩人。 “明儿是上元节,圣上要在不夜楼放烟火。”江砚伸手搂住妻子的纤腰:“我要侍驾,酉时方回,你在家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灯市好吗?” 杨芙咬着唇没说话,她并不喜欢烟火,也不喜欢花灯。 小时候她调皮,举着镂空的桃子灯笼在檐下奔跑,结果被台阶绊了一跤,灯笼里的火星飞溅到袖上,她被烫得直哭。好在庐陵王来找长兄时恰巧撞见,帮她扑灭了火光,但那身鹅黄色的细褶长裙却被火烧出窟窿。 从此后,每遇到火星她都躲在府中,只那一次,被姐妹们强拉出去,在万千灯火里恰巧撞见了他。他的眼睛比星星还耀眼,让她忘记了害怕。 从那之后,杨芙开始觉得,上元节也许是个很好很好的日子。 “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杨芙透亮的眼眸里藏着薄如蝉翼的期待。 江砚轻轻刮她鼻头:“你是我的发妻,上元节又是我们初见的日子,当然要和你过啊!“ 指尖的温度从鼻尖迅速渗到心头,久违的温存让杨芙一阵心酸,她强忍住泪意点点头。 经历了再多的坎坷世事,在江砚面前,她还是那个爱哭鬼。 “说好了。”江砚的语气如春风般温柔:“明晚你莫要出去,我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他找不到自己会着急吗? 靖国公府被抄后,他立时把自己安置到郊区的庄子里,大半年都没来看一眼。即使风头过去,她回到了侯府,他一个月也踏足不了几次院子。 但她依然仰头期待道:“好,我等你回来。” 上元节是全京城的盛事。国公府和不夜楼相距不过一里,从酉时二刻,便能听到烟火声从远处的天幕传来。 花霁搬了个脚杌,正站在廊檐下看灯,望见杨芙穿件玉色的水纬披风走过来,真如九天仙子般娇慵,便笑道:“这烟火和姑娘一比,都黯淡了不少呢。” 杨芙正要说话,忽听烟火轰隆一声在屋檐上炸开,烟火如星子般齐齐坠落,她紧紧披风,没来由一阵心悸:“这园子里别的人呢?少爷怎么还没来?” 花霁左右看看,才惊觉诺大的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人,定定神方道:“方才柳妈妈跑来叫他们去看烟火了,少爷……也许正往家里赶呢。” 轰——烟火在屋檐上炸开,漫天的火光被寒风吹得四下飘飞。 一瞬间的功夫,掉落的火花已引燃宫灯纱帐,宫灯稠密,火光在刹那间连成一片。花霁望着熊熊燃烧的宫灯惊声道:“姑娘,灯笼!灯笼着了!” 火焰如飞羽般散开,杨芙今日在额角眉梢着意贴的面花儿,此刻也被大火映得微红。 杨芙望见这骇人的火势,下意识退后几步,风声呼啸,一盏燃烧的宫灯直坠在她面前,堵死了可以往外走的房门。 今日是北风,火光吹进屋内,屏风和隔扇周遭的宫灯立时被引燃,房内立刻浓烟滚滚,杨芙被呛得满眼含泪,连声哭道:“爹爹,救我!” 她的爹爹是靖国公,是帮先祖开国的将军的后代,他一定会把自己揽入坚硬有力的怀抱中,好好保护自己。 话一喊出她才蓦然忆起,爹爹早被废了爵位圈禁,年前已病故。 把她当掌上明珠的爹爹,再也不能出现在她身边。 痛楚如火焰般啃噬她的心,杨芙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终于腿一软,如坠落枝头的软软花瓣般跌在大火里,浓烟熏得她满眼是泪,灼烫的剧痛堵住喉咙,连咳都咳不出。 杨芙只觉身体越来越轻,飘到了院子的上空。 风透过窗扇涌来,火星被吹得飘飞不断,从二门纱绢灯罩皆燃起火焰,远远望去,好似夜色中盛开的硕大的红亮花朵。 鲜艳灼烈的满堂殷红,让人没来由想起自己当年大婚的日子。 那是年后的初六,锣鼓鞭炮响彻京城,嫁妆整整摆了两条街,京城的人都知道,靖国公府容颜最美的幺女出嫁了,嫁给宁忠侯府的一个庶子,满京城的人都羡慕他的好运气。 然而没过多久,这些喝彩的人们又沿街看了国公府仆役的流放典卖,唏嘘一番造化弄人又各自散去。 杨芙越飘越高,身子如同轻烟般在空中飘荡良久。低头望去,她依稀认出这是江砚的书房,此时的桌椅和条案都蒙上如同火光般的红,江砚怀中抱着自己的表妹楚莞,两人倚在罗汉榻上,正相拥着耳语。 他难道已经回来了,那怎么没去找自己? 杨芙正疑惑,忽听楚莞轻声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把她了结了。只怕事后有人疑心,我们不好交代。” 江砚把她的手举到唇边轻轻亲吻:“以往的上元烟火大典也出过事儿,这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即使出了人命案,也从没人会去深究。” 杨芙有些恍惚,不知不觉接着往下听。 “你的手好冷。”江砚低沉的声音传来:“受惊了吧?” 杨芙以为最痛也不过烈火灼身,但眼下,分明感受到胸口撕裂般的疼。 她在火里煎熬丧命的时候,她一生最爱的男人,却把别的女人揽在怀里,暖她因受惊发冷的手。 “不冷。”楚莞低下头,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娇笑道:“还是二郎聪慧,趁着上元节的东风行事,任凭谁都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你这个小机灵儿也有功劳。”江砚轻刮她鼻尖:“特特把宫灯都摆在她门前,让她逃也没处逃。” “若不是她们一家,阿莞又怎会从小便无人看顾,任人欺凌。”楚莞轻轻柔柔的说出让杨芙不寒而栗的话:“这口气我忍了十几年,终于看到他们一家都被踩到脚下,求死不能了。” “过几天我再送杨楫上路,你的心事也算完成了。” 杨芙怔怔看着烛光下的这一对儿璧人,男子高大矜贵,女子明艳照人,全天下的好事都该落在他们头上,而他们如鬼魅般的私语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被她一家呵护的表妹竟隐藏着毒辣的心思和她交往了这么多年,而江砚的温情,只是把她引向死亡的铺垫。 眼前弥漫的白雾越来越浓,身子飘荡回沁院,杨芙模糊中看到自己躺在地上,颊边花钿被散乱的乌发遮住…… 杨芙惨然一笑,绝望地转过头。 刺耳的嘶鸣声划破长夜,狂奔的骏马在她院门口被勒停。 一个冷冽端肃的男人竟然翻身下了马背,迎着浓烟,径直跑向火海。 火舌好几次吞噬了他的衣摆,但他恍若未觉,破釜沉舟般的步子让人觉得这件燃烧的屋子里,藏着他的此生至宝。 杨芙睁大眼睛,想看他究竟所为何事…… 男人一步一步,奔向躺在地上的自己。 他紧紧抱住自己穿着缠枝笼裙的小小身体,杨芙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到他的轻柔爱惜。 夜风吹起他的长袍衣摆,他像个孩子般在火海发出悲鸣:”是谁在她房里安置的烛火宫灯,不知她怕火吗!“ 半晌,男人把嘴唇凑到她耳边,沉稳坚定的声音缓缓传来:”阿芙,别怕,所有的事都有我为你查明,现在,我送你回家……“ 杨芙努力睁大眼睛,却依然看不清男人的脸。 在最后消散的一瞬,她心头涌上的不是恨,也不是怨,只有一个久久盘旋,到死也放不下的疑问,这个冒死救她,为她哭泣的男人,究竟是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基友的文~ 空有妙计《我家丞相又在担保》 舒棠上一辈子被渣被陷害被溺死,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重活一世,她随手在路边拉了个路人成亲,然后专心搞起事业,复仇虐渣。 只是再次遇见渣男前夫时,无辜路人贺嘉遇:来,叫姑父。 渣男徐衍:丞……丞相大人? 舒棠:??!! ————————小剧场分割线—————————— 朝堂之上,皇帝面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贺嘉遇举手:我家岳父没造反!我以官职担保! 又举手:侯府大不敬,我以官职担保! 再举手:收复边关?我家棠棠可以,我以官职担保! 手手举高高:统领三军,棠棠可以,我以官职担保! 皇帝:我给你官职就是让你拿来担保的? 第2章 杨芙浑身剧痛,她想出声大喊,却发现嗓子如割裂般灼痛,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方惊觉自己已成烈火下的一条亡魂。 杨芙想起小时候总盼望长大,她以为长大意味着拥有,现在方知,长大意味着失去,失去最牵挂的亲人,失去肆意撒娇哭闹的资格,甚至要失去这条性命! 不!她不要这般憋屈得去死,她从未想过丈夫和表妹会这般恨她,即使丈夫近几年和表妹情谊深笃,她也从未想过枕边人会把她逼上死路。 巨大的遗憾和痛苦让她如同孩子般呜呜哭泣,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都多大了,睡个觉还哭个不停,好不害臊!” 这……这是小姑姑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 她的小姑姑杨琴昭早就嫁给了皇帝的小舅子沈驰,沈贵妃不愿让自己的儿子永王前去就藩,经常向弟弟沈驰哭诉陈情。 后来,怀王的人弹劾沈驰常常私下与永王会面商谈谋逆之事,还在府中豢养死士囤积盔甲意图谋反。 一道圣旨下来,沈驰夫妻二人被赐死在府中,靖国公府也从此后一蹶不振。 她永远记得,自缢而死的小姑姑和沈驰并排躺在沈府的床上,尸体旁是他们以血写就的自白遗书。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亲人的尸体,姑姑冰冷的手如蛇般啃噬她的心,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哭道:“小姑姑,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说什么胡话呢?”琴昭笑着嗔怪,探身用鲛帕擦侄女汗津津的额头:“阿芙,你睡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快醒醒?” 小姑姑杨琴昭虽只比她大五岁,却像第二个母亲般用心呵护她。琴昭死后,杨芙总会梦到小姑姑在轻声叫她,但从未有哪次像这次般真切。 杨芙努力睁开眼睛,她的小姑姑正穿着家常的石青薄纱夏衫,手持团扇含笑站在床榻边。 杨芙怔忡眨眨眼睛,沙哑着嗓子怯生生道:“小……小姑姑?” 琴昭正是女儿家十□□的年纪,眉眼间满是年轻的灵秀,催促杨芙道:“看你这神思不明的模样,起来让花霁给你梳头。” “小姑姑!”杨芙扑过去,紧紧地抱住琴昭,呜呜咽咽哭出来:“小姑姑,阿芙好想你,想到半夜哭出声,却不知道该和谁说。” 杨芙来不及追问这是人间还是阴司,也不在意自己是生是死,她只想抱着姑姑,好好享受怀抱被至亲填满的安定。 琴昭看杨芙小脸微红,语气里满是心酸,虽不解其意,也不由用手轻轻拍着怀里温软的小身子:“你都十四岁了,不过是搬到自己的院子里,离我远了些,就这般模样,那日后出嫁了可怎么好?” 小姑姑的身子丰腴温暖,还有隐隐的清香,杨芙甚至能感觉到小姑姑手心的温度,她的小姑姑真的回来了。 杨芙不敢置信的咬住嘴唇,她明明……已经被火烧死了。 丈夫和表妹一起算计,在上元夜要了她的命,但现在,她却活着,还回到了十四岁这年。 杨芙满腹委屈,呜呜咽咽的哭着道:“阿芙不嫁人,只想和爹娘姑姑在一起,一家人是生是死都不离开,小姑姑,阿芙这次真的不嫁人。” 重生的她,真的很想一直过闺中女儿的日子,对嫁人二字如避蛇蝎。 眼见杨芙哭得可怜巴巴,细瘦单薄的肩缩成一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琴昭笑道:“不乐意嫁就不嫁,一辈子陪着小姑姑,当个老姑娘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芙这才哭哭啼啼的抬起头,从小到大,姑姑总是护着宠着自己,她知道姑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亲眼看着自己出嫁,没把自己送上花轿。 现在想来,还好姑姑没看到自己嫁给江砚后的生活,要不她该多难受啊。 杨芙抬起微红的眼睛环顾四周,案上的白玉香炉笼着悠悠一缕暗香,她身上盖着杏子红绫被,靠着填满佩兰的玉色夹纱枕头,床边盖碗里盛了用冰糖煮的莲子和芡实也是她做姑娘时最常吃的。 杨芙拿起汤勺品着熟悉的味道,一滴泪砸进了碗里。 她真的重生了。 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世,这一次,她定要保所爱之人周全。 “好了,阿芙别怕,我以后经常来这院子里看你还不成?你先起床梳洗。咱们要去迎一位新妹妹。” 花霁也回到了十三四岁时的模样,穿着湖绿色的罗纱裙,挑着妆奁里的玉环珠串斟酌道:“姑娘今日要见客,还梳平日的双螺髻么?” “见哪位客人?” “二姑姑家的楚莞。”花霁笑道:“您的小表妹,老祖宗念叨了好一阵呢。” “阿芙,你不总嫌家里不够热闹么。”琴昭笑得温婉:“这位妹妹和你年龄相仿,她来之后家里一准热闹。” 楚莞。 杨芙嘴角的笑容早已凝固,原来这位表妹便是在今天出场的,她来之后家里的确热闹,先是小姑姑在宫宴上不小心走错路和沈驰共处一室,阴差阳错结了亲,后是她在上元夜偶遇江砚,被情冲昏头脑一心要私奔…… 她受尽磨难才从流放之地归来的表妹,鼓动她大胆追寻真爱的表妹……在这些把她和家人一步步推向深渊的事情中,又是人是鬼呢? 上辈子,在家人的疼宠下她一直很单纯很胆怯,傻傻地和楚莞配合了那么多年的姐妹情深。 但这次,天意既已让她知晓了一切,那她便不能只缩在家人后面,去祈求别人的保护。 杨芙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花霁,你把春溪叫来梳头吧,今日你歇歇。” 杨芙身边有五个大丫鬟,名字连在一起为“花月正春风”之意,可惜春日不长,风月凋零,除了月汀早夭,花霁陪她到最后,其余三人都主动离她而去了。 这也没什么,但春溪是真的伤到了她,身为自己的大丫鬟,眼看国公府衰败,她立刻攀高枝,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添油加醋的汇报给江砚母亲,每次伺候时,还总含羞带辱的讥讽自己几句。 重活一世,她当然知道春溪是个爱嚼舌根,怨怼主子的人。这样的人,她一定不会留在身边。 正细细思索着,春溪已喜滋滋跑来问道:“姑娘今天要梳什么妆?” “我知道你手巧。”杨芙对她笑笑:“梳两个垂鬟就好,利落简单些。” 春溪不一会儿便为杨芙斜绾了两个垂鬟,还别上珊瑚珠串。杨芙今日穿着海棠红的笼裙,白嫩的小脸上满是孩童气的娇俏伶俐。 杨芙拉着琴昭的手一起走进永安堂正厅,正厅里横设一张秋香色的绣褥,杨老太太正坐在上头剥樱桃吃,两张搭着石青撒花的椅子上,分别坐着杨家的两个女孩儿,杨茉和杨蕖。 杨老太太有二子三女,杨蕖虽是长房的长女,但到底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在家里并不被看重,杨芙记得她上一世爱当人尖儿,后来嫁给了榜眼陈平。陈平官运顺遂,杨芙被夫家冷落后,从不登门的她还专门来侯府做客,言语间冷嘲热讽,颇多炫耀。 杨茉是二老爷嫡出的女儿,生得袅娜乖巧,可惜上辈子命途多舛,婚后一年便因难产而死。 可现在她们都只是娇媚的闺阁女孩儿,穿着一水儿的绯色细折长裙,正坐在那里随意说笑。 杨老太太望见杨芙张着明亮的眸子站在门旁,便笑道:“不进来吃樱桃,看你两位姐姐做什么?快来祖母身边坐。” 杨芙紧紧贴着祖母坐下,在上辈子,祖母对自己很是偏爱几分。杨芙想,这辈子一定要多陪陪祖母,哪怕祖母给她讲她听不懂的佛经,她也要耐着性子好好听下去。 杨老太太笑容满面:“阿芙,你莞妹今日从云南永昌卫回家,她是个伶俐的孩子,和你年龄相仿,可惜受了不少苦,你要照顾好妹妹,莫要冷落她!” 杨芙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在她印象里,祖母对楚莞是极疼宠的,知道她喜爱桃花和海棠,特地把花树最多的积春山馆给了她,又知她喜静,特让本住在山馆偏院里的林姨娘搬了出来,她一人住的山馆比杨芙几个姐妹住的地儿都大! 说是表姑娘,但吃的用的都是上等的体面。 祖母总觉得家里人亏欠了二姑和楚莞,杨芙却觉得这完全是二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二姑年轻时自持美貌,又是国公府的嫡姑娘,眼睛长到了天上,求亲的谁也看不上。 祖母父亲宠着她,谁也不说什么。 可二姑却一心想当皇家媳妇,还相中了已经婚配的皇弟安王,她不愿做小,又欺安王妃家势单薄,便和安王母亲来往走动,无意间说些王妃的错处。 结果有一日,那王妃不晓得如何听到了,留下封冷嘲靖国公府的遗书,一条白绫吊死在了梁上。此事闹得京城大哗,靖国公府丢了面子不说,有品貌的世家子弟谁也不愿去招惹国公府这位二姑娘。 就连大姑的婚事,都因此事坎坷多磨。 父亲没法子,便为二姑寻了位刚中进士的京外人士,此人虽出身寒微,但早有才名,也算良配。谁知二姑却从此和父亲结下了梁子,她怨恨哥哥指婚,也怨恨姐姐高嫁,每次过节都要回家大闹一番。 听大姑说,那时祖母总流着泪说:”造孽!金尊玉贵娇养出了个没体面的丫头!” 婚后没两年,二姑就因用嫁妆放高利贷被人发现,在本朝,放高利贷是重罪,加上政敌打压,夫妻两个一起被流放。当时,二姑已怀有身孕,在路上生下楚莞。 上个月他们夫妻二人离世,留下楚莞没人照顾,祖母不顾大姑反对,坚决让楚莞回家。 此时,杨老太太正用手帕沾沾眼角道:“也可怜我这二女儿,嫁了人便没过上好日子,如今她撒手去了,只留下这一个女孩,咱们府可要好好照看疼护。” 二姑抱恨而终,一定恨死国公府了吧。所以她的女儿楚莞才会利用失妻失子的怀王,传言国公府后院里有人行巫蛊之事残害王妃王嗣,怀王立刻请旨查问国公府家人。那时全府乱作一团,祖母惊怒交加,离世时身边竟没一个可托付遗言的人…… 杨芙把头枕在祖母膝上,娇娇软软的道:“祖母,阿芙喜欢爹爹和娘,也喜欢祖母,这位妹妹如果对你们好,不必祖母嘱咐,阿芙也会好好对她的。” 那头,楚莞正被仆妇带着,沿着回廊徐徐向前。纵然她不止一次想过国公府的气派模样,可仍被眼前景象惊得手足无措。 每绕一个回廊,便如同进入迷宫阵,依假山而筑的楼阁层层掩映,紫藤园和竹林也不止一处,楹联匾额不计其数。 十几年的怨怼恨意再次涌上心头——原来,杨家这般大,却容不下一个她。所谓的亲人们在这里养尊处优,冷眼看她们母女在外受苦。 园子里的丫鬟都是极爱打扮的小姑娘,此时正不住打量着楚莞,窃窃私语道:“咱们这位新来的姑娘打扮也太寒酸,那蝴蝶簪是几年前时兴的,别说姑娘们,我都不爱带呢。” “你也能和姑娘比,人家长得贵气,带什么都好看……” 楚莞脚步一滞,顿时觉得头上那发簪重得让她抬不起头。她看了看周遭,对领路的婆子道:“我看假山那边的海棠开得正盛,我去采两朵带给祖母。” 说罢也不管婆子们劝阻,径直去了假山后头,深深吸一口气,把那乱七八糟的发簪拔下。 她觉得精心打扮的自己在气势逼人的国公府里像个跳梁小丑,太羞耻丢人了! 把刚取下的蝴蝶簪往袖管里塞塞,随手折了两朵海棠,楚莞才随着婆子们进到永安堂。 杨老太太一见楚莞便流下热泪,牵着她的手嘱托个不停,恨不能把对女儿的亏欠都给了外孙女。看到楚莞的海棠花,更是连连夸她有心,和上辈子一样把满是海棠的积春山馆拨给她住。 杨老太太爱怜地摸摸外孙女的头发,嘴里问着:“阿莞这头发真好,什么人伺候的?” “云南艰苦,孙女这样的罪人,”楚莞眼泪说来就来:“难道还有丫头,老妈子伺候的福气吗?” 众人唏嘘不已,老太太更是掩面涕泣,指着一众丫鬟婆子,直说让楚莞随便挑。 杨芙呆了呆,去看被老太太护在怀里的楚莞,此时的楚莞看上去只是单薄柔弱的十三岁少女,连回答的声音都细细的。 这样一个女孩儿,任谁都不相信她会有害人的心思,但杨芙清楚记得,在上一世,楚莞直接讨要了老太太的梳头丫鬟,老太太心疼孙女,二话不说把大丫鬟璎儿给了她。 璎儿是祖母身边少有的体贴人。如果她一直在祖母身边,也不至于祖母身边到最后连个知疼知热的丫鬟都没有。 杨芙想,她一定要帮祖母留住璎儿。 杨芙拉拉祖母衣摆,笑着撒娇道:“祖母祖母,你看我今日的发髻好看吗?” 杨老太太看看孙女娇嫩的小脸,又摸摸发髻上绾的五凤钗,笑赞道:“我们芙丫头自然好看。” 杨芙闻言扭过头,摸着发上的珠串对楚莞道:“表妹,你喜欢吗?” 楚莞望着杨芙,怔了怔才弱弱道:“喜……喜欢……” “这是春溪给我梳的头。”杨芙一脸天真,吃着樱桃道:“她手很巧,京城时兴的发髻都能上手,以后让春溪侍奉表妹吧。” 有春溪这个判主成性的丫鬟在身边,楚莞倘若倒霉,必会被她插刀。 她们都不是什么无辜的人,正好配成一双。 楚莞怔怔地看着挑樱桃的少女,明明年龄相仿,可她却轻快得像春天最明丽的乳燕。 人世间的罪过,她从来都没受过。 凭什么自己却要从小颠沛,处处低人一等? 她真想看杨芙从云端跌落的样子! 楚莞心里发恨,面上却低声道:“这位想是芙姐姐的得力人,我不敢争。” 杨芙懵懂地看着楚莞,好似没明白般道:“诺大的国公府,难道还缺个梳头丫鬟?怎么到妹妹这儿一个丫头就能让我们相争了?” 杨老太太拉住楚莞笑道:“是了,你在外流落几年,对家里的事儿还不甚明白。先用饭罢,用完饭去你芙姐姐房里看看,她房里讲究新奇,你想要什么便开口,在吃穿用度上切莫短了自己。” 第3章 用罢晚饭,楚莞便来找杨芙。 一旁侍立的丫鬟轻手挑开烟霞帘,引她进入内室。 香甜的气息从傅山炉中缓缓流出,杨芙躺在刚浣过的纱衾里,丫鬟们正忙着往她缎子般的长发上摸蔷薇头油。 楚莞局促地坐在椅上,心中愈发不平。她虽是表姑娘,但也是靖国公的血脉,凭什么杨芙金尊玉贵被娇养,自己却颠沛了十几年? 正暗自愤恨,已听花霁道:“表姑娘,您住处的几案桌椅,帐幔帘子一早便备好了,按老太太意思还要给您添置些新奇物件,您看看这房里的陈设玩器有没有可心的,给咱们说了,也好早早打发人去办。” 楚莞只觉屋子里的摆件样样精美,可全然叫不出名儿,半晌才轻声道:“我看姐姐的床铺得格外松软,也想要套褥子。” 她看见杨芙的床铺着好几层软褥,连枕和纱衾的颜色都是一样的,心下很是喜欢。 花霁忙笑着记下,又让楚莞挑床裙的颜色料子。 楚莞坐到床边,愈发闻到甜丝丝的香,没忍住好奇问道:“姐姐,你被褥里也有阵阵香气,是怎么一回事儿?” 杨芙轻声解释道:“被中有盛了木樨香丸的熏球,燃烧时会有香气溢出。” 杨芙的漫不经心落在楚莞眼里却像是在故意显弄体面。她心里恨极,面上却弱弱的说一句想看香球。 杨芙一怔,只得拿出被褥下的涂金镂花香薰球。 香球极为精美,灿若云霞的外壳上布满镂空花纹,袅袅香气便从镂空处散发。 楚莞转着香球细看,语气满是委屈:“姐姐,我知道自己能住进过国公府便是撞了大运,不该贪图更多,只是我从没用过这稀罕物。” 她把香球牢牢攥在手心:“你能让我用几天么?” 前世的楚莞便是如此,用楚楚可怜的眸子看着她,向她讨要好物件,甚至讨要她的枕边人。 而向来绵软的自己从未说出过一次拒绝。 可到最后,不过是换了个葬身火海的结局。 杨芙看着楚莞天真的面孔,心里涌起寒意,咬咬嘴唇拒绝道:“这香球是宫里发下来的,全府只有两个,还有一个在老太太那儿,怕是不便讨要。“ 楚莞也不强求,只用不舍的眼神细细打量:“原来这香球这般名贵……只是这外头一层明明是镂空的,烧的香料不会漏出来么?” 杨芙正想答决计不回。却忽然想起上辈子,楚莞刚到家时出的一件事。 香球被楚莞还回来后没几日,突然火光四溅,好在燃炭不多,被褥没被灼燃,但她凝脂般的小腿却从此烙了一块疤,还曾被江砚嫌弃。 如今再想,这香球怎么偏偏被她把玩之后侧漏出火星? 前世里傻乎乎的自己从未想过这件事。但重活一世,有些悬而未决她必须要查个清楚。 杨芙眨眨眼睛,笑道:“香料装在球中的圆钵里,圆钵很严实,香料怎么会轻易洒出来呢?你要真喜欢便拿走用吧,我还有别的熏香,也不差这一个。” 杨芙说话时的神情是打小便养成的贵女气派,楚莞涌起酸意,牢牢地把香球握在手里:“那……我用几天就还给姐姐。” 楚莞走后,杨芙仔细回想上辈子的情景,当时楚莞也就过了一两日便把香球还给了自己。 自己当时还很诧异,只道她守礼拘谨,如今想来,也许那时的香球便动了手脚。 这一世,她定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日一早,杨芙便去老太太那里,把这事儿大概讲了讲,替楚莞讨要香球。 老太太爽快道:“我最不爱熏香,好好的被褥熏得烟烧火撩,那香球我还没用过,你直接带去给你妹妹吧。“ 杨芙接过香球乖巧应了,老太太不知孙女的心思,看她们表姐妹相处得好,自然高兴,拍着杨芙手背笑呵呵道:“难为你想着妹妹,你们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细致,祖母难免有想不周到的地方,你想到什么就直接给了她,事后再过账便可,总之万万不能委屈了你妹妹。” 祖母是疼自己的,但楚莞也是她心疼的人,当时楚莞嫁给江砚时,祖母也牵着自己的手生怕她委屈了这个当妾室的妹妹。 杨芙的小脸黯淡了一瞬,但一想到这件事之后便能让祖母看清楚莞的真面孔,还是打起精神用力点点头:“芙儿明白,回去便把这香球交给妹妹。”, 这日晚间,楚莞果然来了。 她今日穿了软纱的柳绿罗裙,婷婷袅袅如夏日里的荷,她长得好,稍稍打扮更是引人侧目。 她一进门便轻柔道:“姐姐,我来还你的香球。” 杨芙心跳加速,示意丫鬟接过香球,轻声道:“你……你若喜欢自己留着用就是了,也不必专门送回来的。” “姐姐喜欢的,妹妹怎么敢留下呢。”楚莞低下头,不去和杨芙对视。心里只盼着杨芙赶紧用了这香球,把那养尊处优的白嫩小脸儿烫一个疤。 “这儿还有个香球,是从祖母那里要来的,和我那个是一对儿的。”杨芙软软地说道:“祖母平日也不习惯用这些,这香球还是新的呢,你拿去用吧。” 花霁走上前,把香球捧到楚莞眼前。 楚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是没料到杨芙会替自己讨要,道谢之后便收下了。 望着楚莞的身影走出门,杨芙才垂下头。 这一世,香球还会洒吗? 事情很快有了答案,第二日,她正陪祖母用午饭,便看到急急来报:“表姑娘被烫了手。请太医呢。” 老太太心疼楚莞,饭也不吃,便要往积春山馆走。 杨芙要跟来,皱眉道:“芙丫头你安心用饭吧,去了也帮不上莞丫头的忙。” 杨芙娇嫩的小脸一耷拉:“芙儿也担心表妹啊。” 楚莞真的和上辈子一样,再次对香球做了手脚。只是,这次受伤的终于不再是她杨芙。 积春山馆,老太太心疼地握住楚莞烫起泡的手,连声安慰:“阿莞别怕,有祖母陪着,太医也马上到了,这手是怎么烫的?” 楚莞抽抽噎噎不说话,她总不能说正转着香球幻想杨芙被烫的场景呢,谁知自己手里的香球竟洒了。 站在一旁的丫鬟道:“老祖宗,姑娘把玩着三姑娘给的香球,谁知那香球里的火星竟漏了出来,可怜我们姑娘被烧出一手泡。” ”祖母,阿莞好疼。“楚莞小脸苍白,哭得细微又可怜:”我只是看着姐姐给的香球有趣,拿在手里转了转,没成想香球却是坏的。” 看她这意思,竟还想把香球的事儿推到自己头上,杨芙咬咬唇,什么都没说。 “这香球是宫里尚服局选出来的物件,哪儿会轻易坏。”老太太轻轻揽着楚莞细瘦的肩,心都疼得缩成一团,转身对何妈妈道:“你去看看那香球。“ 何妈妈皱眉看了半晌道:“这不是老太太的香球,香球里的圆钵还有被人撬动的痕迹。” 怎么?这香球竟不是老太太的?楚莞一滞,娇嫩如春花般的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哭声也渐弱,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球里的圆钵卡在中间,钵里的燃香不会倾斜。”何妈妈继续道:“这香球明显是被人动过手脚,平常不觉,被褥推碰间燃料却难免通过镂空花纹洒出。” “谁敢在姑娘身上用这般龌龊手脚?”老太太顿时脸色变冷,她近来和眉善目不问世事,但自小养在宅院里,嫁到国公府后又和妯娌侍妾们厮杀,也是个果断的人:“谁碰过这香球,都站出来!” 楚莞抽泣着倒在老太太怀里,含着泪用小小的声音道:“祖母,你让阿莞走吧,阿莞本想着总算回家了,有祖母和亲人们的照顾,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没想到刚进家门两天,就被人欺负……” 杨芙默默站在一旁,她上辈子只知道楚莞爱装可怜博人疼惜,却没想到她还有颠倒黑白的本事。 看她那模样,倒真像是被人害的小可怜。 几名丫鬟依次站出来,但皆低头沉默。 ”祖母。“楚莞抬头,怯怯指向花霁:”祖母,阿莞的香球是她给的,她说给我的是您的香球,结果却是姐姐用过的。“ 众人一怔,齐齐看向杨芙。就连杨老太太也皱起眉头。 楚莞见自己得势,愈发惺惺作态,抽噎道:“姐姐既然不愿意容我,又何必让我去房里选物件?姐姐,我真不相信你会对我做出这种事。” 杨芙没经历过这种场合,即使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带着几分迟疑,正欲出声,忽听一道男声冷淡地响起:“发生了何事?” 众人皆回头,只见大少爷身边站了一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男人,他微抬的下颌带着几分矜贵和卓然,一看便出身显贵。 杨芙一怔,竟是庐陵王顾怀璋,上辈子,满京城都流传着自己拒了他的婚事。 他也是京都贵女争相博取的好男儿,却在被拒婚后常驻军营,再也没有娶妻…… 想必,一定是自己让他十分难堪吧…… 杨楫的声音打断了杨芙的回想:“王爷来家中的藏书阁取宋版书。” 杨老夫人知道孙子和庐陵王顾怀璋交好,站起身恭敬道:“王爷辛苦,日后有想要的书吩咐杨楫一声便可,又何劳跑这一趟。” 这里都是女眷,杨老太太如此说,多有他久留不便的意思。 庐陵王道声谢,却面色冷肃,眸色沉沉的站在那里。虽没开口,众人在他的气势里却有几分瑟缩。 庐陵王的目光在杨芙垂着的小脑袋上一掠即过,他不理睬众人,只看了眼花霁,沉沉吐出两个字:”你说。” 花霁早被杨芙嘱咐过,如今又得了王爷的势,不慌不忙道:“老祖宗,您的香球和姑娘的一模一样,一还一送又是同一天的事儿,我一时看混了便给了表姑娘用过的,这都是我的不是。但我们姑娘用的香球也是完好的,断不会漏火。那圆钵如铁一般,我就连往那边开也不知道,更别说动什么手脚!” 何妈妈听了便又问道:”这香球没旁人碰过?“ 花霁便道:“表姑娘看着稀罕,曾借过她几天,刚还过来。” 何妈妈紧紧盯着站出来的几个丫头,忽见一人慌慌张张,抖动的发髻间有丝金灿灿的光,便皱眉道:“安意,你头上的簪子是谁的?” 安意今年刚十岁,早被这阵势吓到了:”这是表姑娘前几日赏的。安意看这簪子虽名贵,但簪头却是坏的,才敢接过来用。“ 庐陵王淡然道:“香球是漏的,簪子是坏的,堂堂国公府的东西就这般不经用?” 他这话一出,众人方意识到这两个物件一起坏实属不易,圆钵是结实的物件,要打开它非要借助器具不可,女孩儿们爱惜指甲,手头的簪子绝对是个好选择…… ”安意说着玩的!“楚莞感知到众人怀疑的目光,立刻红了脸,心一慌,磕磕绊绊说道:”我……我什么时候给过你簪子。“ 杨老太太只道:”把那簪子拿给我看看。“ 那簪子是镏金的,少说也要四五两银子,根本不是这丫头用的物件,又见那弯了的簪头和和香球上的吻合,老太太心里登时了然。 楚莞只暗自叫苦,她当日回去,随手从满满的妆奁里找了一个趁手的簪子,圆钵挑开后没曾想簪尖却弯得厉害,眼看是废了。 正巧看这丫头进来,便想着扔了可惜,就赏了她,谁想到有这般事儿? 但眼下这情形,也容不得她抵赖。思前想后,只觉自己满腹委屈,哇一声哭出来:“阿莞是动过。阿莞没见识,好奇那圆钵里头究竟是什么,便想着打开看看,没曾想……万幸没伤到姐姐……” 话还未说完,便把头埋在老太太怀里呜咽。 楚莞说出这番话,莫说大家不信,即便信了,第二日她没见过世面用香球却烧了手的消息便会穿遍国公府内外。 到时候,肯定有不少人明嘲暗讽。 但两害取其轻,为了不让别人觉得她苦心积虑烫杨芙,她也只能认了。 谁知杨老太太面色一变,沉默片刻道:“你初来乍到,对新物件难免生疏,也不忙添置,先适应一段时日再说吧!” 楚莞呜咽的声音登时顿住,这什么意思?她今后不能添新物件,那她该怎么在丫鬟们面前树威仪,又该怎么追赶杨芙?还有,难道外祖母这便怀疑她了? 楚莞心中剧痛,但顾及有外男在场,也只能先忍着气应了。 “王爷……王爷……“杨芙看顾怀璋高大的身影走出院门,忙提着裙子追上。 ”谢谢……谢谢王爷帮我澄清误会。” 他那几句话虽然冰冷,但却化解了她的窘迫,她也省下很多解释。 看着杨芙娇小胆怯的样子,顾怀璋微微皱了下眉头:“不必,我只是顺应情理罢了。” 第4章 香球事件很快传遍了京城的高门府邸。 姑娘和丫鬟们平日无事,针尖大的事儿都能传得比天大,更何况是国公府的幺女,流放归来的表姑娘,庐陵王都出了面! 好听一些的,只说一句这表姑娘没世面,用个香球都能烫手。 难听阴晦一些的,难免要猜测起楚莞的恶毒。 就连杨蕖来看杨芙,都拍着她的手道:“大姑说得没错,就不该让楚莞来咱们家住,这要处得好是照拂亲戚,弄不好还是引狼入室呢!” 杨芙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垂着睫毛道:“姐姐,你这么说,祖母知道了也不会欢喜。” “你年纪小,没防人之心!你可知李夫人今晚要来家里做客,你若被烫伤,肯定是无法见客了!” 杨芙立时想到上一世的场景,她那时被香球烫伤,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没去见李夫人。 李夫人是个不容小觑的人,他是怀王生母的同胞妹妹,在生母过世后抚养大了怀王,被皇上封为诰命夫人。 再加上京城不少贵人信奉道教,她又写得一手好青词,京城里都很敬她。 上一世,李夫人来家里做客时喜欢楚莞写的字,当时两人聊得极为投缘,一来二去李夫人便把楚莞认作干女儿,还常请她去府邸里抄写青词。楚莞通过李夫人结识了怀王,让怀王对她深为迷恋。 楚莞得到怀王喜欢,也得到了京城闺秀的艳羡。 那时,很多豪门贵女都想一窥楚莞的姿容。每逢出去赏春踏青,楚莞这个没名没份的表姑娘倒有了十足十的娇贵,被众人簇拥侧目。 只是皇帝和李夫人最终都不准这门亲事,楚莞才最终嫁到了侯府。 江砚势力虚荣,把受过怀王爱慕,众人侧目的楚莞当作绝色,百般讨好。 不知道这辈子,楚莞还能否得到李夫人的喜爱? 李夫人快到晚间才至靖国公府,她已年过六旬,生得慈眉善目。她身份尊贵,在京城过得舒坦体面。只可惜她丈夫定国公早逝,这一生都没能生养。因此格外喜欢年轻的女孩儿。 眼见几个杨家女孩施施然行了礼,坐在各自的案几旁。李夫人笑吟吟道:“老太太,你的孙女们儿出落得愈发可人了。你也该叫她们上我那里走动走动,我那里常有夫人们来,以后姑娘们嫁了人,出入上下也要多见识见识。” 老太太笑着应承道:“丫头们是该出门学点规矩,整日闷在院门里也不成。” 杨蕖听了心里登时一喜,她眼看大了,这几年便要说人家,可父亲和祖母却从不提这回事儿,她心下着急,却没办法开口,如今见祖母有了口风,焉能不喜? 忽听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那阿芙以后就常和姐姐们去给您请安。阿芙见夫人平和温厚,也很想亲近呢。” 李夫人喜道教,平生最爱听人夸奖她温平。可让她惊喜的是,她最想要的四个字都被这女孩说出来了,还说得一字不差! 她欣喜回头,只见这姑娘穿着鹅黄色短衫,丰盈稚嫩的双颊上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照映之下犹如初春的娇花。 李夫人眼前一亮,对杨芙招手笑道:“这是阿芙吧,好个孩子,这般伶俐的小嘴儿,真教人心疼。快来让我瞧瞧!” 牵着手问了杨芙生辰喜好,没多久果然问到习不习字,杨芙红着小脸,让花霁拿出前日写得工工整整的窗课。 一见之下,李夫人更是喜爱,这些字虽不惊艳,但一笔一画规规矩矩,乖巧诚恳,最适合抄写道教的青词。 李夫人笑着将杨芙拉到怀里,连声夸道:“你家的千金了不得!” 正热闹间,忽听丫鬟报道:“老祖宗,莞姑娘来了。” 众人一怔,席上的笑声如同被拦腰掐断一般停滞。 香球事件后风言风语虽多,但楚莞本人一直安分守己,从没露过面。 如今她穿着软软的玉色衣裙,沿着两廊翩跹走来。 杨蕖,杨茉皆倒吸一口凉气,长辈并没有嘱托,楚莞便敢擅自赴宴。 还打扮格外妖娆,是抢谁的风头呢? 楚莞眼梢都没瞧旁人一眼,只弱柳扶风般走到杨老太太面前,娇娇柔柔道:“请祖母安。” 又回转身对李夫人福了福。 老太太一怔,随即笑道:“这是我二丫头的姑娘,是个好孩子,因为些缘故才来京城,也是让人心疼!” 说着,不免有些心酸的叹了口气。 老太太说的缘故李夫人自然都知道,但她自然不会把长辈干的糊涂事儿安在楚莞身上,只笑着劝解:“外孙女儿出落得也可人,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倒不必担忧。” 楚莞早有预备,对李夫人笑道:“夫人说的是,祸福相倚,阿莞虽受了些苦楚,但能见到祖母和夫人却足以证明阿莞还是有福的。” 讨厌!太讨厌了! 杨芙把头埋在李夫人怀里,根本不想听到楚莞的声音! 楚莞根本不是个惜福的人,她如果惜福,怎么会觉得国公府所有的人都亏欠她,怎么会用那般毒辣的手段对待家人! 她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小人罢了。 她若坦坦荡荡作恶,杨芙也服她!但她偏偏装出善良温柔知足贤惠的样子,这种拿假面目示人的人,也不会把别人的真情看在眼里! 她弄巧成拙烫伤自己,还有脸出席宴席,倘若李夫人再次看上她,给了她定国公干女儿的身份,楚莞定会像上辈子一样张扬恶毒! 谁知,李夫人只淡淡对楚莞说了句:“姑娘通透。” 说话归说话,手还安抚般轻轻拍着怀里杨芙的背。 眼前的楚莞虽好,但却过于懂事体,李夫人还是喜欢杨芙这般天性明快的。 楚莞落座后,气氛有一丝尴尬。 说了一会子话,楚莞终于按耐不住对李夫人道:“夫人,我闲来无事爱写几笔字,只是苦于无人指点。久闻夫人善于此道,还望给阿莞指点一二。” 李夫人接过那几张纸,扫了几眼夸道:“小小年纪写得不错……” 说完这句,就再也没了下文。 杨芙眨眨眼睛,不由有几分诧异。 在前世,她虽因烧伤没来赴宴,但也知夫人对楚莞赞赏不已,喜得老太太对楚莞更是看重。 怎么这一世却这般冷淡? 李夫人心里却自有一本账,若她没看到杨芙,楚莞也许能入她的眼,但她既见了杨芙这般天真明快的孩子,再见楚莞,只觉端庄无趣。 更何况表姑娘再好,她也不会动把她配给怀王做正妃的念头,所以上一世知道自己这位干女儿勾引了怀王,李夫人立即大怒。可怀里这位娇娇柔柔的女孩儿,却是国公府的嫡姑娘,配皇子也是够的。 她眼里怎么还会有楚莞? 李夫人低声和杨芙说着话,时不时被杨芙逗得直笑。 楚莞脸上也露出柔顺温婉的笑,心里却只想把杨芙扯翻在地。 某个恶毒的想法在楚莞心里一闪而过,若是杨芙死了,是不是就没人抢自己的风头了? “夫人,”杨芙看到楚莞扭曲的笑,小身子忽然往李夫人怀里躲了躲:“阿芙害怕。” 李夫人摸摸杨芙漂亮柔滑的小脸蛋道:“害怕什么?” “说出来夫人别笑我。”杨芙捏着衣角,鼓足了好大勇气才弱弱的开口:“阿芙怕表妹碰过的东西,阿芙前日把香球给表妹玩,结果香球被表妹玩几日就洒了。阿芙看见表妹用过的纸和写的字,也觉得心里怕怕的。” 杨芙可爱娇软的小脸儿鼓鼓的,说得特别单纯认真。 李夫人看着面前严肃的小大人,笑得合不拢嘴:“那都是凑巧的事儿,偏偏阿芙这孩子就怯了。” 杨芙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拉着李夫人的衣摆:“夫人,阿芙真的很怕……” 只要想起自己在火中被烧死,楚莞用轻柔的语气说出这一天她等了十几年的脸,杨芙就不寒而栗。 李夫人看乖乖软软的杨芙有这般痴傻可爱的小心思,便笑着吩咐身边人道:“拿走拿走!快把这字还给那位表姑娘。” 她本还想以后有机会让楚莞过府抄青词,但现在却断了这个念头。给道祖看的东西,还是要讲点忌讳。 楚莞的案几离杨芙远,没听到她们的对话,只看到杨芙盯着自己怯怯的往李夫人怀里躲,但收到被退回的字,再瞥见杨蕖偷笑的模样,心里登时明了。 她再也忍不住,趁人不注意狠狠瞪杨芙一眼。不就是装柔弱吗?杨芙还能比她在行? 楚莞酝酿情绪,眼圈儿登时红了,眼泪划过精致的面颊:“阿莞看着夫人和姐姐亲密,忽然很伤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楚莞身上。 “母亲在时我没有好生伺候,如今心怀悔恨。看到李夫人疼姐姐的样子,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楚莞本想用这句话勾起膝下无子女的李夫人的怜惜。谁知李夫人听了这话却极为不悦,她和皇家来往密切,最晓得楚莞母亲的龌龊事,她可不想和楚莞的母亲沾上什么关系! 因此楚莞这话虽说得可怜,李夫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你说得虽是衷肠话,倒让老太太心里也跟着不好。你莫多想,呆在国公府也就是了。” 楚莞也听出了这回答的敷衍,她笑容僵在脸上,轻轻答声是。 杨蕖见楚莞上赶着讨好却没落到这般境遇,更是嘲讽的翘了翘嘴角,活该! 第5章 自从李夫人发了话,杨芙便经常和琴昭一起过去走动。 杨蕖也去过一次,但她到底是个庶的,到了那贵女云集的场面,话也不会说,茶也不会品,她不愿被人家耻笑,也不愿再去。 二老爷生的杨茉虽是嫡女,但平日里便不喜欢凑热闹,更不会主动登门了。 至于杨芙,她也有自己的私心,要知道上辈子这个时候,小姑姑马上便要参加宫宴和沈驰成婚!一想起小姑姑惨死的模样,杨芙便总拉着琴昭去李夫人那儿走动! 万一碰上了给小姑姑说亲的,那……小姑姑便不会再嫁给沈驰了吧! 楚莞倒是安安稳稳呆在家,每日给老太太请安。 本来香球事件后,老太太对楚莞的蠢笨做派多少有点失望。 但这几日天天见到外孙女,又动了心肠想到早夭的女儿,对楚莞也恢复了昔日的怜爱。 毕竟,楚莞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啊! 杨老太太从没想过楚莞害人,只觉得是外孙女没见过世面,才好奇动那香球。 因此,一向觉得女孩儿该娇养的老太太拍着楚莞的手慈爱道:“从今儿开始,你想要什么物件都尽情添置!只是你要处处留心,不懂就多问身边的妈妈们,莫要再做蠢事,被别人看轻!我把这套白玉首饰给你,权当为阿莞添妆了。” 楚莞也很会做人,一边儿一天三次给老太太请安,一边儿去探望因自己搬出积春山馆的林姨娘。 林姨娘出身贫寒,本是府中制香料的丫鬟,被靖国公看中抬举了姨娘。但她伺候靖国公几十年,人也本分谨慎,府中上上下下对她也算尊敬。 因她平素爱制香,积春山馆花多,靖国公年前特地把此处赏给了她。如今就因这表姑娘来了,竟被老太太发话搬出积春山馆,林姨娘心里愤愤不平,看楚莞也有几分厌恶。 但看到这表姑娘软语娇音亲自来道歉,心里的火已消散了七八分,面上平和道:“积春山馆分明是姑娘们住的地方,我这个老妈子住那里算什么?老早就想换地方了。姑娘来了,才算压得住那儿的花。” “舅娘莫说笑,您容貌气韵都是顶好的,特别是这簪子一衬,愈发是贵人,哪儿像老妈子了?” 林姨娘心中早已乐开花,用指尖轻轻碰碰那簪子道:“这是南平公主府送来的,自然是好的。” 杨芙又夸了几句,看桌案上有几块铰遂的绫子和凤仙,石榴,海棠的花苞,便问道:“舅娘在做香包?” “我也只会这个,打发无聊日子罢了!” 楚莞轻轻柔柔开口:“舅娘,你若不嫌我蠢笨,便教我配香吧。长日无事,我也能和舅娘做个伴。” 林姨娘一怔:“姑娘不嫌这制香上不了台牌?” 她之前动过教女儿杨蕖制香的念头。 谁知杨蕖却沉下脸训她:“你糊涂到什么田地!我是什么身份!你竟让我学做这伺候人的营生!” 她心酸又动气,再不提这话头。如今看这娇娇的表姑娘竟主动要学,便喜上眉梢,立时决定慷慨授教。 楚莞才不是对什么香料感兴趣,她知晓闺阁女孩儿无刀无棒,唯这香料变幻莫测,无声无息渗入肌理,以后倒是说不准有用得着的地方。 林姨娘是个嘴碎的,如今她和楚莞近了一步,忍不住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 “哎,我这心里可是堵得慌。你蕖姐眼看大了,说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家的门槛却没人来踩!前几日那李夫人来了,好不容易露了口风,说让杨家的姑娘们多去走动走动,可阿蕖也只去了一次!” 楚莞睁大秀丽的眸子,故作诧异道:“我看小姑姑和芙姐姐去得倒挺勤呢,怎么?都没带蕖姐姐去?” 这两句话虽轻,却如同几记重拳打在林姨娘心坎上。 林姨娘脸色一变道:“虽都是国公府的姑娘,但到底是隔母的,亲不亲只怕难说。人家是嫡女,哪知眼睛能看上我们!” 说罢又叹气道:“琴昭自己还没依托呢,当小姑姑的人,倒和侄女的终身撞上了!” 楚莞偏着头想了想:“小姑姑今年也十八了,怎么还没出嫁?” “背后当然有缘故的。当今圣上只有怀王和永王两个儿子,他们年龄相仿,为皇位斗得乌眼鸡一般!听你舅舅说,朝内的大臣倒都分了阵营。咱家早就靠了永王,然则圣上似是更偏疼怀王,唉,若嫁给怀王那一派,到底和家族离了心。你舅舅本想等圣上立了太子再说许配,结果拖到如今……” 楚莞心里冷冷一笑:“那……蕖姐姐的婚事也要往后退了?” “拖不得!你舅舅和你外祖母不上心,我却昼思夜想,杨蕖都十六了!她不比琴昭,她拖成大姑娘,哭都没地方哭!” 说出去都是门第显赫的国公府姑娘,但嫡姑娘有庶出的侯府公子兜底,好歹能拖几年。 庶姑娘过了好时光便如花般凋零无人问,若要当公侯府的正妻,只有续弦这一条法子! “出身虽重要,但嫁个疼人的显赫夫君,终身才算有指望呢!” 楚莞顺势道:“舅娘,那京城里有什么显赫的公子啊?” “要我说,顶顶大头的自然是庐陵王!论出身,他是皇帝的外甥,和皇家沾亲!公主驸马又会做生意,京中不少铺子都是她的产业,全都是钵满盆满一本万利的买卖!庐陵王是他们膝下独子,啧啧,人也争气,领兵是个好样的!” 楚莞一笑:“哪儿有当皇子妃强?” 林姨娘摇摇头:“握在手里的富贵,俊朗的夫君,世袭的爵位,嫁到公主府,这三样都有了,不比皇子差什么!” 楚莞仔细回想顾怀璋的模样,人虽冷肃,但身材挺拔,五官俊朗出众……自己倒是可以在他身上多用几分心思。 反正她这般年轻美貌,算起来也是国公府出身,要降服一个顾怀璋,料想也不难! 正说着,忽见杨蕖掀帘道:“南平公主府派人来给过国公府的女眷送物件了。” 林姨娘:“正说着人就来了,快去看看这次有什么好东西!” 楚莞站起身:“你们先去,我回房里拿个帕子!” 拿什么帕子,楚莞急急回去梳妆打扮呢! 作者有话要说:顾怀璋:你想多了! 第6章 等她打扮完毕来到大厅,杨家的姑娘们都到齐了。 公主府派来送礼的竟是个面相慈和,身材微胖的男人,穿着家常衣裳,天生一张笑模样。 楚莞一怔:“怎么是男人来送?” “这是庐陵王身边的王内监,只要他在京,公主府送给几个国公府的物件都是他负责。”杨蕖也乐得在楚莞面前充当见过世面的模样:“之前还有流言说这是庐陵王借公主府的名义给喜欢的姑娘送东西呢。可几年过去,庐陵王也没提亲成婚的动静,流言这才平息。” 楚莞穿着团花织金裙,脸上施了粉,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国公府的体面姑娘。一听这是王爷身边的人,更是庆幸自己精心打扮。 但仔细一瞧,发觉大厅里的杨家女孩儿们都穿着平日的衣裳,尤其是杨芙,穿着浅绯色的家常襦裙,扎个双丫髻,连个珠串都没带! 看她们这般不上心,楚莞在心里冷哼一声。 养在府里的姑娘们脸皮薄,但因为王内监总上门,也算相熟,纷纷上前寒暄问候。 王内监笑得和蔼:“这沉香球是我们主子特意让人做的新鲜东西。我们主子说了,那燃炭的香球不安全,这沉香球里封的是晒干的香料薄片和香花,香球下层是花露。用起来一点儿火星都没有,是最好的帐中香。” 说着还看了软乎乎的杨芙一眼:“往后阿,姑娘们用着也不担心了。” 杨芙重生一次,才发觉了很多前世被忽视的细节。 看到这沉香球,她依稀记得,上辈子她被烫伤,公主府似乎也送了不少药材。即使在平日,公主府也频频送礼,每次还都能送到她心坎上…… 但她只把那些当成公主府对国公府的恩典,从未想过另一种可能。 可……公主府的独子是上辈子给她婚书的男人啊! 杨芙抿抿唇角,小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痴傻的念头。 随即,杨芙又自嘲地摇摇头,那样桀骜冷情的男人,怎可能这般细腻用心? 楚莞的丫鬟见公主府来送礼,立刻悄声巴结道:“要不然说姑娘和这公主府有缘,您这边儿刚被烫了手,那边儿就巴巴送香球来。” 杨茉拿团扇遮着脸,也难得凑趣道:“看来庐陵王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见你烫了手,虽没说什么,回去就找香球呢。” 楚莞听得心里发甜,拢拢鬓角,露出小巧的耳垂。袅袅婷婷走过去。 王内监看看楚莞,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没了温度:“不知这姑娘是谁?“ 琴昭怕楚莞尴尬,忙上前道:“这是我二姐家的楚姑娘。” ”噢,原来是表姑娘啊!”王内监特意加重了表姑娘三个字,随即淡然道:”我们主子发话,这香球只给杨家的姑娘。这位表姑娘,怕是要对不住您了!” 楚莞变了脸色,万没想到送个礼还能分出贵贱!香球倒没什么,但这个态度,分明是说她入不得公主府的眼! 这事传出去成了惯例,那日后和其他贵人来往,自己便要处处矮杨家姑娘一头! 楚莞涨红了脸,用细细的声音解释道:“这位公公许是对国公府的情况不太了解,我虽是表姑娘,但吃穿用度一向和姐姐们不差什么的。” 说着还用手轻轻抚摸耳朵,要知道,她耳垂上挂的可是老太太压箱底的白玉荷花耳坠! 谁知那王内监看也不看坠子,依旧笑道:“那是国公府老太太慈心,老奴却只能按主子的吩咐行事。” 杨蕖已吃吃笑出声:“莞妹你别气,我也不爱用熏香,这香球给你还不成!” 楚莞脸上已经挂不住:“听说公主府出手阔绰,若连一个香球都不给,未免也太吝啬了吧!” 王内监声音温和,不卑不亢道:“表姑娘,这事儿老奴可不敢含糊。若今日把这香球给了你,岂不是看低了国公府姑娘们的身份。” 这……这算什么话? 楚莞脸色苍白,气得连退几步。 她真想不明白,她刚刚进京,从没得罪过公主,和王爷也只有一面之缘。 为何这公主府却如此咄咄逼人! 楚莞当众被下了面子,眼泪已在打转。她捏住手帕,张了张嘴,强挤出笑道:“不碍事。公主府的东西,我不要也罢。” 琴昭看楚莞眼里含着水光,整个人都灰暗了。忙上前想替她说几句话。杨芙见状,悄悄伸手拉住小姑姑的袖子,鼓着腮帮摇摇头。 有人替她羞辱楚莞,杨芙乐意袖手旁观。 这公主府……倒又是替自己出了口气! 睡前,杨芙穿着衾衣,手里拿着新得的沉香球缓缓旋转,这是极贴心的礼物,公主府……也真的很好……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倔强不接皇帝赐下的公主府婚书,非要嫁给江砚,甚至不惜绝食明志…… 满府的人都劝她,可她没想到的是,公主竟也屈尊降贵的来到国公府看她。 她被娇养的没受过任何一丝苦楚,但为了江砚,已经三日水米未尽了。 丰润的小脸失了神采,头虚弱的靠在枕头上。但看到公主走进来的时候,杨芙还是强打起精神,仰起头做出要战斗的姿态。 那时的她想,这些阻碍她嫁给江砚的都是居心叵测坏人。 可她想象中的坏人并没有任何伤害她的举动,甚至没有说一句逼迫她的话。 上辈子,公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只有轻轻柔柔的两个字:“吃吧。” 小小的她那么固执,撅着嘴巴就是不吃。 公主又开了口,还是那般哄孩子的语气:“吃吧,婚书已经退了,你不会嫁到公主府。” 杨芙眨了眨眼睛,接过点心轻轻咬一口,傻傻的问:“可那是圣上的旨意啊,爹爹说,圣上的旨意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怀璋昨日去宫里,特意求皇上收回成命。”公主说这句话时表情淡然,似乎只是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赐婚是他跪求的,退婚也是他跪求的,这孩子啊,我是愈发看不懂了……” 杨芙记得自己怔了怔,她一向把赐婚当作皇帝的主意,没曾想竟是顾怀璋主动提的。 但公主说得那么轻,让正欢喜的杨芙也只觉得那份情谊很轻,从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想起却倏然意识到,主动求皇上赐婚,又亲自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对于一个初露锋芒的将领来说,这是多危险多不易的事啊。 杨芙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眸子暗了暗,自己上一世,终究算是亏欠了他…… 这夜,杨芙又梦到闯入火海救她的男人,烟火绚烂,红烛泣泪,他轻声叫她阿芙。 她努力睁开眼睛,终于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庞,俊朗英武,眸色深深——竟是顾怀璋。 杨芙悚然一惊,从黑暗中醒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平稳心跳。 第7章 第二日一起床,丫鬟便来通报:“姑娘,老爷从观里来了,说是半月后便是太后寿诞,特回家准备呢。” 杨芙听罢,稍作梳洗,立即赶往正院。 在上一世,十四岁时的太后寿诞是烙在杨芙心头的大事。 除了因为恰逢甲子大操大办,更重要的是在这次宫宴上,小姑姑和姑父沈驰被太后亲眼目睹在宫中私会,此后不久,小姑姑便仓促嫁给了沈驰。 说来奇怪,她只记得宴席上小姑姑和楚莞一起作伴去散步消食,谁知等太后率一众贵女去清辉阁查看贺礼时,却撞见小姑姑和沈驰脉脉相对的影子映在清辉阁的窗上,太后瞧见,立即转身前往别宫,从此后疏远了琴昭。 因此事不胫而走,琴昭闺誉不保,国公府也只得顺水推舟,决定把琴昭嫁到沈府。 身为国公府一等一的贵女,琴昭却因此事抬不起头,还未出嫁便被沈家婆婆在背后说不正派,就连小姑姑的年龄,也成了婆婆挑剔的错处。 商讨彩礼时,沈府也是这里扣个簪儿,那里扣个钗儿。 诺大的国公府岂在意这个?只是这亲家的态度委实令人难堪! 哥哥杨楫气不过,商量着要找沈府理论,还是被大姑硬拦下的。 还好小姑姑成婚后,和姑父出来开府自立了门户,否则还不知要受多少磋磨! 这一世,小姑姑嫁不嫁沈驰,杨芙无法决定,也不想决定。 她只知道,她不会让小姑姑以满城风雨的方式嫁入沈府,不能让大家谈到这门婚事都当作笑谈。 她最爱的小姑姑,一定要风光的,大大方方的走入沈家的门。 杨芙这般下好决心,才走进正屋,和几个姑娘打了照面,几个女孩正凑在一起说话,忽听丫头禀道:“老爷来了!”话音未落,已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对襟长衫的男子,靖国公年轻时本是练兵之人,但近年来修身养性,倒是有几分儒雅气息。 杨芙几人皆站起身,齐声向他问安。 靖国公点点头,目光落在楚莞身上。 他近几年总携妻住在京郊的绿竹观斋戒,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来问老太□□,轻易不愿归家理事。就连楚莞回家,他也只是派人问候了几句,算来这是第一次和外甥女会面。 楚莞今日侧盘了流云髻,单薄的肩膀裹着粉色罗衫,看起来很是楚楚可怜。 靖国公温和开口道:“阿莞,知道我是谁吧?” 楚莞低着头,轻轻叫了声:“舅舅。” 靖国公在心里叹息一声,问了她几句日常后便道:“和姊妹们好生相处,有任何不如意的,都可告诉舅舅。” 楚莞怯怯低下脖颈,又道了声谢。 “过几日太后寿诞,让琴昭带你去见见世面。”靖国公见楚莞拘束,语气愈发柔和:“听说你和魏丞女儿交好?她也要去呢,你们也可以作伴。” 林姨娘眼看楚莞都能参加太后寿诞,便踌躇开口道:“老爷,既然太后喜欢热闹,那……让阿蕖也和阿莞她们同去吧?” “那是自然,阿蕖是我的女儿,自然要去!”靖国公一脸严肃:“太后的寿诞是大事,你们都要准备妥帖,不求出挑,万万不能出错!” 林姨娘心里暗喜,嘴上又提到:“听说沈家的大公子沈驰也要去宫宴呢!咱们琴昭倒是可以多留意相看!” “胡说八道!”还未等琴昭答话,靖国公已皱眉斥道:“哪儿有女子骨头轻到私自瞧男子的!再说夺位之争未定,把琴昭嫁到沈家那漩涡中心,弄不好便是倾覆的危险。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徒惹口舌。” 楚莞夹菜的手一停滞,面上闪过分明的妒意和怨恨,自己这位舅舅,给母亲挑选了那样一门亲事,对小姑姑琴昭的婚事却百般用心。 都是妹妹,为何如此差别对待? 既然她这位舅舅最疼小妹,那琴昭若嫁得不合他心意,他一定会很懊丧吧。 听自己的好友魏夭夭说,沈家因着外戚身份,颇不得皇帝喜爱,说他们朝不保夕也不为过。 楚莞扭曲地翘翘嘴角,恨不能立时将琴昭和沈驰拉做一对儿。 “女儿家少打听前朝消息。”靖国公摆摆手,面上露出几分不悦:“都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楚莞见靖国公不再多说,不由满脸失望的随杨芙退下。 二人刚出院门,便听到有年轻女子在门后悄声道:“阿莞,你架子也忒大,知道我为了来找你,一路上得了多少白眼吗!” 杨芙抬眼一看,只见门后探身而出的正是巧笑嫣然的魏夭夭。 笑如春花的少女望见杨芙,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阿芙妹妹,我给莞妹送了两样精致新奇的玉钏儿,这……这就回府去了。” 魏夭夭,魏丞相的小女儿,楚莞的闺中密友,也是京城中顶拔尖儿的明媚贵女。 魏丞相和楚莞父亲是同榜进士,关系一向很好。 当时楚莞一家被流放,魏丞还骑马送了一百余里。 如今楚莞回京,魏夭夭理所应当要多看顾,因此常常来国公府找楚莞。 但国公府上下众人都不欢迎魏夭夭,无他,只因魏丞是怀王的人,而国公府站在永王这边儿…… 然而在上一世,魏夭夭偏偏嫁给了自己的兄长杨楫,婚后两人还极为恩爱。 杨芙到现在都记得一个场景,那时她已嫁给江砚,某一年的年前回娘家和哥哥嫂子一起置办年事。 他们三人无事,在热闹的街上同游。 魏夭夭看上了一张八寸来长的锦绣屏,笑着侧头对杨楫道:“相公,这屏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呢。” 国公府虽有爵位俸禄,但年节也有定例,采买账目不能超过一千两银子。 杨楫抚着妻子的肩头,挑眉道:“以后五百两以下的物件,你用不着说给我听。” 哥哥说这话时满是宠溺,谁知魏夭夭却撅嘴道:“那五百两以上的物件我还不能做主了?” “小傻子,说给相公听,是为了让他给你补贴上呀。” 魏夭夭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满意了答案。 而杨楫却以手抚胸,摆出一副好险好险的模样。 杨芙见过临窗写字时清冷的哥哥,给父亲问安时恭谨的哥哥,却从没见过这般温柔狡黠的杨楫。 那时她才知道,女孩子被宠原来是这个样子——即使男子说出甜言,她还能佯做不满,带着悠悠笑意向他索要更多。 杨芙回到江府,一个人哭湿了枕头。 只是不知在自己死后的前世,魏夭夭带着孩子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被新任太子和江砚护在手心里的楚莞又会不会看在昔日的情谊上,放她一条生路? 杨芙看着那道明丽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慢慢收回目光。 和楚莞客套闲话几句后,杨芙便懒得和她纠缠,跑去找小姑姑。 杨芙轻车熟路的爬到琴昭怀里,用小下巴轻轻蹭着姑姑:“小姑姑,能不能不让楚莞去宫宴啊。” 杨芙是闺中娇养的,平素最爱和人亲腻。琴昭拍拍绫罗裹着的绵软小身子,笑道:“不想和阿莞玩?” “也没有。”杨芙垂着头,轻咬粉嫩的唇瓣:“只是不太喜欢她。” 琴昭把杨芙搂得更紧:“看大家都围着新妹妹,心里不痛快?” 杨芙软糯的脸颊红扑扑,嘟着嘴笨拙反驳道:“我都十四岁了!才不会那般幼稚。” 琴昭正色道:“阿芙,你是家里嫡出的姑娘。阿莞一个表姑娘,抢不过你的风光。” 杨芙低下头闷闷道:“小姑姑,都是自家亲人,我不在意谁更有所谓的风光。我只是……只是想起了大姑说的话,大姑那么反感二姑,说二姑心术不正,楚莞从小便养在二姑身边,我们也不晓得她的经历,万一……” 琴昭惊讶的看看侄女,只见小丫头脸上还是孩子气,但神色却极为认真。便点点头温和道:“你说的是,我会好好想想。等宫宴忙完,我们细细问问她来历。” 杨芙抽抽小鼻子,看来楚莞还是要跟她们去宫宴。 那也无妨,杨芙握握小拳头,这一次,不论小姑姑走到哪里她都紧紧跟着,绝不让楚莞有伤害她的机会。 第8章 太后寿宴这一日,方过辰时,杨芙已经被丫头叫醒,开始梳妆打扮。 其实太后午间和皇帝等近亲一同用膳,到晚间方才会召见皇室外的贵戚大臣。 然而宫闱重地,从勘验人数再到送寿礼造册,处处都是时间,因此一大早便要准备。 杨芙等几位国公府姑娘按惯例乘一辆马车进宫,因国公府身份显贵,马车也极引人瞩目,车高五尺,雕木梁脊,四周垂有红罗绡金绣幔。 几个女孩因起了大早,脸上都有些倦意,眼看马车将要行驶到宫门,才慵懒地拿出口脂,重新补妆。 几位大宫女已等候在宫门外,认出是国公府的马车,便笑着上前和姑娘们寒暄几句,实则有查看之意。 “这位贵女瞧着面生,不知是国公府哪位老爷所出?” 大宫女盯着楚莞,问得直白。 “姐姐,她叫楚莞。”魏夭夭已从自家的马车上盈盈跃下,走过来拉住怔怔的楚莞:“她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她的父亲和我爹爹也是极要好的朋友。” 听说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又是丞相女儿的好友,那宫人便也不再追问,领杨芙等人去了清辉阁。 清辉阁位于皇宫西侧,是座重檐式的阁楼,楼内铺设琉璃影壁,极为华丽。历来太后寿辰,贵女们都在此等候传召。 杨芙等人到达时,诺大的阁内已站了不少人。 太后寿诞,京城的名门闺秀都盛装打扮,阁内云髻雾鬓,衣香媚影,和着少女们的幽香,真是撩人心神。 杨芙不去和其他贵女搭讪,只拉住小姑姑身边的丫鬟亭云悄声嘱咐:“待会儿去赴宴,一定要看好小姑姑。若她和楚莞一同离席,你定要叫住她。” 亭云奇道:“这是为何?再说我如何能拦住姑娘?” 杨芙潋滟的眼波微一流转,轻轻道:“等她们离席,你便跟上去说老太太找小姑姑有事,务必让她回去……” “阿芙阿茉,”一个侯府的少女走过来笑道:“方才还寻你们,原来你们在这儿。” 未等杨芙搭话,少女便看向楚莞道:“咦,这是你家哪位姑娘,我怎么不认得?” 另一个补妆的贵女闻言冷冷道:“小柔,你竟然不认得这位姑娘?那真是没世面,这位姑娘可是用香球熏了手的厉害人物呢,也多亏了她,不然我们还不知香球还能这般用。你说好端端的,偏去开那劳什子,真不知是怀了什么心思?” 此言一出,不少贵女都撑不住笑了起来,她们平日无事,流言自然传得飞快,因此都知道了国公府新来的表姑娘是从流放地进京的,没见识。且稍一打听,都知道楚莞母亲逼死安王妃的事儿,她们自小娇养,自然都讨厌出身不干净,且一进府就不老实的亲戚。 这种场合楚莞也能出现,贵女们皆觉得轻贱了自己身份,说话不由添气。 “够了!”还没等琴昭开口袒护楚莞,魏夭夭已冷笑道:“太后的好日子,大家不说欢欢喜喜,偏阴阳怪气?阿莞的东西,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管你什么相干!” 好在此时,已轮到她们登记贺礼,几人轮流把贺礼奉给女官,在册上登记好名字。 魏夭夭灵秀的眉眼满是好奇:“阿莞,你送的什么贺礼。” 楚莞抬眸一笑:“没什么,不过是一个鹤鹿同春的圆雕罢了。” 看着魏夭夭,楚莞在心里冷笑,她要送什么自有主意,怎么会说给旁人知晓? 等录入完毕,已经到了申时末,众女们随着宫人的引领,前去含明宫拜见太后。 含明宫此次在席人员皆为皇室亲眷和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阶下分列着教坊司的女乐丝竹,吹笙弹筝,极为热闹。 阶上设宴十六席,因皇家女眷在京不多,杨芙几人也都坐在上头。 堂下则是宗室近亲中的男子。首席坐的是怀王和永王。 怀王轻袍缓带,桃花眼微眯,细长的手指捏着一盏莹白玉杯,正自饮自酌。 上辈子,杨芙和他并无来往,只知他曾和楚莞有段震惊京城的恋情,怀王先是认楚莞当妹妹,后又和她两情相悦,碍于皇帝和李夫人,终究没能把楚莞娶回王府。 结果到了楚莞下嫁江砚那天,怀王仍以哥哥的身份送她出嫁,楚莞嫁衣如火,怀王着紫衣,亦步亦趋跟在轿侧护送,此事引起全京城轰动。 因此,楚莞虽为江砚侧室,全府却没人敢轻视她…… 永王今年二十二,已娶了永王妃,为人稳重寡言,此时周围人都在说笑打闹,他却安静独坐,眉目间多少有几分冷清。 “臣靖国公女祝太后福寿延年,国运昌盛。”在众女齐齐贺寿后,楚莞竟独自离席跪下:“臣女平日素喜香料刺绣,闲时特意为太后做了香囊拜寿。” 众女盯着楚莞,不由面面相觑,按照惯例,她们的礼物都在清辉阁登记造册,根本没人会招摇到当面送礼。 大家都规规矩矩的,这人却偏偏如此殷勤,想出头想疯了吧? 谁知太后却笑着接过那香囊,那香囊用的是素色罗锦纹,绣的是五色云霞,中有一人,身披羽衣,飘然登仙,容貌和太后有七八分相似,香囊虽小,但绣功极为精巧。 太后含笑问楚莞:“这里头装了什么香?” “回太后,这是臣女查遍典籍做出的信灵香,香料方子也在香囊中。” 信灵香是道教极为珍贵的心香,太后欣赏的目光在楚莞脸上略作停留,疑道:“你是靖国公府的姑娘,那……你是阿芙?” 太后久不见国公府家的女孩,已认不清面庞。 “回太后,那位穿襦裙的才是阿芙。”李夫人笑着为太后引荐。 杨芙正拿着汤勺吃桂圆羹,闻言提着裙裾缓步走至阶前盈盈下拜。 杨芙今日并不如其余贵女般刻意打扮隆重端庄,她上身只着了澹澹鹅黄的绉纱,齐胸的襦裙轻纱为底,下端绣有翩飞的乳燕。襦裙两侧的长长素绢束带于胸前打结,在风中轻盈皎洁的绕袅,愈发衬的少女纯净如朝露。 其余贵女见杨芙这般模样,心里都是一惊,她虽年级尚小,身形未长成,但看那状若凝脂的脸颊,红若丹珠的唇珠,任谁都能初窥她长成后的明媚,两三年后,这必是艳冠京城的美人。 太后微露笑意,让杨芙起身,看着她点点头道:“倒也有几分姑娘的模样了。” 李夫人立刻接话道:“最近几次呈给您的青词,都是阿芙这丫头亲自抄的。” 太后闻言,向杨芙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经此一闹,倒冷落了站在一旁的楚莞。 太后看向楚莞道:“那这姑娘又是?” 楚莞脸上现出了一丝羞赫,似是不知怎么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份。 杨老太太轻声道:“回太后,这是我嫡亲的外孙女,刚住进国公府。” 太后立时明白了楚莞的身份,面上非但毫无芥蒂,反而主动拉着她的手笑道:“原来是国公府的姑娘,你的心意很精巧,哀家欢喜。” 上一世,楚莞博得了李夫人的好感,只顾着巴结李夫人,因此对太后的寿礼也并没十分上心,只是送了中规中矩的礼物。 这一世她没在李夫人那里讨到好,反而受到太后的赞赏,也算因祸得福。 开宴后,清媚如初春柳花的楚莞便坐在了太后另一侧,她在众人的打探目光中笑意盈盈,微抬下颌,神态俨然一等一的贵女。 只是看到太后右手边的杨芙,一丝冷笑便上了唇角,坐在太后身侧的恩宠本该独属于她,结果好不扫兴,成了和姐姐并排。 最欣慰的还是杨老太太,她养的这三个孙女都漂亮精致,如今天上掉下个外孙女,也是个得太后喜欢的伶俐人。 虽是坐在太后身边,杨芙的风头却丝毫不及楚莞的一半,太后显然更愿意和楚莞交谈,多次含笑看向她。 杨芙唇衔浅笑,乖巧的坐在太后身边吃着面前的水晶马蹄糕,压根懒得听太后和楚莞聊什么。 重生一次,她看人似乎拨开层层迷雾,愈发清晰明白。 太后今日亲近楚莞,绝不是无心之举。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太后自己就是清河崔家的表姑娘,她生父出身不高,和母亲私定了终身,太后自幼时便被寄养在显赫的外祖家,当时进入东宫做侧妃也是用的崔家女身份。 即便生育了皇子,当上位高权重的太后,太后依然在意自己的出身,唯恐别人说她不是崔家的正经小姐。 因此见到楚莞这般身份的姑娘,自然会抬举。 可那又如何呢?太后最是个寡恩的性子,她和祖母是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可当皇上因怀王失子之事下旨审问国公府上下时,太后却没过问一句。 杨芙记得当初如抓救命稻草般抓着太后的手,哭着道祖母年迈,身边没有人照顾,求太后开恩让她进家门看一眼。 任凭她哭哑喉咙,太后也只是厌烦地挥挥手,说了句:哀家倦了,你跪安吧。 而她的丈夫江砚,非但没给她任何安慰,还懒懒地道:“你们家吃了什么迷魂药,非要巴结永王!死一个杨琴昭不够,如今怕是整个国公府都要搭上了!” 从那一刻,杨芙便明白,皇家的恩宠,丈夫的恩情,都是好看的花样,顶多迷迷人的眼睛,却是最不能依仗的! 她此次宫宴最大的心愿,便是护小姑姑周全。 果不其然,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月挂树梢之时,楚莞柔柔向琴昭开口道:“小姑姑,我喝完酒有些头晕,你陪我去消消食可好?” 她本该叫琴昭叫小姨,却随着国公府的姑娘叫姑姑了。 杨芙的心登时一跳,频频向小姑姑使眼色。 在赴宴前,她就再三告诉小姑姑不要和楚莞一同离席,但因为她说不出原因,小姑姑便只把这当作孩子的戏言了。 琴昭脸上浮有薄醉的绯色,席间虽有给姑娘们备的花酒,但喝多了,还是会不胜酒力。 她看向笑意盈盈的楚莞,毫无防备的道:“好,我陪你去。” 杨芙暗叫糟糕,立刻放下手中糕点:“小姑姑,我也和你们一同去。” 第9章 楚莞看杨芙起身,轻柔笑道:“姐姐还是先侍奉好太后,等我们回来再去?” 楚莞想对琴昭下手,杨芙在侧自然诸多不便,她很有心机的抬出太后,想让杨芙留下。 谁知向来性子和软的杨芙却出声道:“我……我坐得也有些闷,和你们一同去吧。” 太后闻言笑道:“哀家无事,你们姊妹一起去吧,只是含明宫的宫人大多在宴席上伺候,偏僻的地方无人照应,你们最好慢着些。” 楚莞没有法子,只能跟随杨芙等谢了太后恩典,随后一同走出灯火通明的大殿。 笙歌管弦声渐渐模糊,月色朦胧,楚莞携琴昭总往光影微弱的地方走。 杨芙小小的身影缀在琴昭身后,也只是乖乖跟她们走。 “听说太后宫中东北角有一处双亭,晚间可以看到萤火虫。”楚莞看几人离正殿渐远,便放下心坦然道:“真想去看看是何景象。” 琴昭抚抚绯红的脸颊接话道:“那双亭我也远远看过一眼,离这儿不远,我们去吹吹风,趁早回来。” 杨芙紧紧拉住小姑姑的衣角,在夜风中怯怯开口:“小姑姑,我冷,我们不要去亭子好不好?” “冷?折腾一天,是被风吹着了?”琴昭闻言,停下脚步细细看杨芙的小脸,关切道:“那我们在这儿说说话就回去吧。” 此时,亭云满脸焦急地赶过来道:“姑娘,老太太正找您议事呢。” 琴昭一怔:“你可知是什么事儿?只找我一人?” “老太太只让我来找您。”亭云硬着头皮道:“没说具体什么事儿。” 楚莞面色一变,只得道:“祖母的事儿要紧,小姑姑不必担心我们,我们消消食也要回去呢。” 琴昭摸摸杨芙微微冰凉的小手嘱咐道:“别乱走动,早些回席。” 看着小姑姑远去的背影,杨芙终是放下心,抬起娇美稚气的脸,对着亭云眨了眨眼睛。 只要小姑姑安全回席,那上一世的场景便不会再发生。 楚莞却恨得捏紧了手帕,她早前从魏夭夭处听说,最近前线军情吃紧,沈驰和顾怀璋等几名皇亲因在朝中商议要事,宴席过半才会现身。 她算了算前廷离含明宫的距离,料想沈驰必定会在此时左右经过双亭。 谁知杨芙却懵懵懂懂跟来,本想着她不过是个不足为惧的娇贵姑娘,看到她和亭云对颜色,才咬牙切齿地明白杨芙竟已开始提防自己。 “姐姐不喜欢我吧?”楚莞转过身,对杨芙盈盈笑道:“小姑姑……也是被你故意支走的。” 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楚莞不再有任何顾及,她依旧笑眯眯道:“姐姐好聪明,倒是这么早就把我当外人,巴巴防备着。可惜我是老太太心疼的孙女,如今太后也对我青眼有加……姐姐,我劝你对我客气些,免得日后后悔!” 楚莞白皙的脖颈在月光下格外白皙,让杨芙忆起上元夜时她侧着脖颈娇笑,依偎在江砚怀里讲自己的死讯。 上辈子,她们一直没撕破脸,楚莞嫁到江家,杨芙依旧把楚莞当成自家表妹,丈夫多庇护表妹一些,她虽心酸落泪,但从未想过相争。 可这辈子的杨芙再也不愿多看一眼楚莞伪善的面孔,撕破脸又怎样?她做不到和害死她的人虚情假意。 两世为人,她性子再天真纯良,也不会是软弱可欺了。 “我没有把你当外人,因为你根本不是人!”杨芙鼓起勇气,说出压抑在心里,最想当面痛骂楚莞的话:“你不是人,你怀着嫉恨的心思来到我家,你想害我,想害小姑姑,还想害长兄和祖母!你面上装出贤良的好孙女模样,其实你是人是鬼自己心里清楚!楚莞,你之前受罪是因你母亲自己作的,和国公府没任何关系。我们护你周全是可怜你在外孤苦,不是欠你的!” 楚莞不敢置信的看着杨芙,嘴角抽搐着想说话,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口。 她内心最深的恶毒,都被杨芙一语道破了。 一阵奇异的甜香忽然飘来,楚莞再次露出无辜的笑容,轻声道:“姐姐,难得你说了真心话。那我也和你交交心吧,我就是恶毒,就想看你们这些受尽荣宠的人跪在我的脚下!看到你倒霉,我就开心欢喜。” 杨芙在楚莞轻灵的笑容中皱了皱眉,那奇怪的甜香愈加浓烈,如悠然缓慢的摇篮曲般丝丝缕缕侵入头脑,让她陡然起了倦意。 杨芙忽然忆起上辈子,小姑姑从太后寿宴回到家,被家人小心翼翼问起和沈驰清辉阁之事,一脸懵懂地说她什么都不记得。 看来,小姑姑不是因羞窘撒谎,而是真的被楚莞耍了花样。 但她没料想楚莞竟这般下作,竟用楚馆里把人迷晕的做派对付自己。 杨芙此时已浑身无力,和楚莞缠磨必定没有好处,她眨眨眼睛,屏住呼吸,装作茫然地慢慢走了几步,之后昏厥般跌倒在地。 楚莞捏着香囊的手心微微出汗,她第一次尝试这迷香,还不敢肯定有效果,看杨芙软软倒下,方才放了心。 她紧张得四处望望,看宫人们的身影都聚集在远处的大殿,方深吸口气,缓缓蹲下身,解开杨芙襦裙的束带,月光洒在少女裸,露的雪肤上,如最柔和洁净的白玉。 “姐姐困了,解开带子才能睡得更舒坦。”楚莞摸摸杨芙的脸,声音温和天真:“姐姐好好在这儿睡吧,我一会儿便带祖母和夫人们来把你叫醒。” 杨芙躺在地上任由她摆布,直到听她脚步依稀走远,才颤着肩膀站起身,笨拙地把自己的衣带扎好,趁着月色踉踉跄跄往别处走。 楚莞离开,必定会像上辈子一般叫人过来,到时候众目睽睽看见自己衣衫不整躺在宫中偏僻处,那是几张嘴都说不清的屈辱。 杨芙咬咬嘴唇,想找个安全偏僻的地方整理下仪容,再体体面面的出现在楚莞和众人面前,狠狠地让楚莞打脸。 但这是太后宫中,她不可能随意推门而入。 哪怕是看到举着琉璃宫灯路过的宫女,她都忙躲在山石后面,不敢露面。 万一这些人怀有歹意,把她现在的处境叫嚷出去便糟了。她抬起眼睛,在周遭焦急寻找可以倚靠的角落。 借着月光,她看见明廊尽头的马车旁静立着一名醒目的年轻男子,男子披着玄色风氅站在人群外,清冷轩昂。 杨芙的眉眼霍然被点亮。 她没有丝毫犹豫,背离灯火辉煌的大殿,朝着那孤灯一盏的马车走去。 她只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但遇见危难,却不敢求助于人,而是匆匆躲闪。 因为杨芙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无法信任那些人,也没有准备好接受他们的帮助。 可不知为何,她却放心大胆的朝马车靠近,似乎从内心笃定,那个男人会在风雨中给她最温暖的庇护。 明月悬空,夜风吹起杨芙纤细如涟漪的纱裙。 她终于走到马车旁,马车很高大尊贵,她踮起脚尖,伸长小胳膊轻轻敲了敲车壁下缘:“劳驾,能让我上车吗?” 一开口,杨芙才发觉自己带了软颤的哭音。 车帘被一双大手倏然掀开,顾怀璋英俊清凛的面庞出现在月光下,锁眉俯视杨芙。 杨芙和他一对视,不知为何立即耳颈通红,心扑通扑通如擂鼓般跳动……她心里后悔不迭,怎么会脑子一热来向他求救呢?即便是他前世向自己下了婚书又如何,即便他替自己出言又如何,也许那只是他心血来潮……也许,也许他还不知自己是谁吧? 她离他那么远,错把他的寒光当成了温暖的明亮,然而伸手一探,就会被他凌冽的气场所伤。 杨芙眼眶都红了,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起头皮,仰着狼狈的小脸,对着那高大严峻的男人颤声请求道:“王……王爷,我是国公府的阿芙,你能让我上车吗?” 第10章 顾怀璋垂下眼眸,只见杨芙穿着略凌乱的襦裙可怜巴巴站在马车旁,双睫轻垂,白嫩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畏惧。 他神色又是一冷。 杨芙见状,自嘲地扯扯嘴角,转身准备离去。 “站住!”男子清冷肃然的声音在夜色中沉沉响起:“你这般模样还准备乱跑?” 杨芙小小的肩膀又是一颤,不让上就不让上罢了,偏偏还带着教训的口气! 他也太过分了,她委委屈屈转过头,却看见顾怀璋已纵身下了马车,朝自己走来。 “王……王爷……”杨芙面颊通红,脚步不由自主后退。 “马车没备台阶,冒犯了。”说罢,顾怀璋干脆利落地弯下腰身,用手臂捞起杨芙娇小的身躯,温暖的风氅带着陌生男子的味道,把杨芙团团围住。 男子的手臂沉稳结实,让杨芙没着落的心倏然踏实,却又没来由般跳得更快。 她躲在风氅里,用细细的如同抽噎般的声音喊:“王爷……” 顾怀璋紧绷着脸,忙走进马车,把这团温软甜香的小姑娘轻轻放到车里。 杨芙小脸灼热,羞得面目通红,悄悄张开眼睛。果然,顾怀璋正冷冷地坐在对面,皱眉看着她。 难为他考虑到自己个子小,攀上高大的马车定然多有不便,只是……只是那也不能直接抱她吧…… 该怎么谢谢他呢,总不能说多谢王爷出手,毕竟,被男人的大手那般抱住,羞都要羞死了。 杨芙屏住气息低着头,脑袋里一片混乱。 顾怀璋伸手掩上月白色丝绒车帘,清浅的月光被隔绝在外,只有远处悠悠丝竹声依稀入耳。 因为是只身进宫,所以马车上并没有仆役,还算宽敞的马车里,只有二人一重一轻的呼吸。 杨芙缓了缓,尽量忽略顾怀璋,等平复好心情后,开始伸手去揪发髻上沾染的花瓣。刚才躺在地上,头发难免沾了很多落花。 顾怀璋坐在对面,好整以暇的看着杨芙整理发髻。杨芙本就怕羞,如今在男人眼皮底下整理仪容,更是红了耳根。 她现在一定很狼狈很不堪吧?这一世,顾怀璋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肯定不会再给自己婚书了……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爱哭,处处需要别人照顾,连去个宫宴都能跌倒的笨蛋呢? 还好,还好上一世没嫁给他……他那般尊贵笃定,事事都成竹在胸,自己嫁给他,也只能是给他添乱,让他更厌烦自己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眼前这英俊的男人会厌烦自己,杨芙就很伤心。她小心翼翼地抽抽鼻子,忍住要滚落的泪。 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笑,反正她不喜欢顾怀璋,这辈子又不打算嫁人,何必在意他的看法呢? 杨芙心思百转千回,面沉似海的顾怀璋却开口道:“谁在欺负你?” 他问得很简短,却很有力,似乎杨芙说出的人必定会被他铲除。 杨芙眨眨眼睛,她忽然很想拉住顾怀璋有力的手掌,哭着告诉他楚莞的阴险狡诈,他那么清高端肃,肯定有千万种方法保护自己,然而,她只是怯怯地垂下纤细稚嫩的脖颈:“没人欺负我,我……我摔倒了。” 杨芙低着头,只看见男子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握成拳,头顶响起沉沉的两个字:“撒谎!” 倏然,顾怀璋站起身子,缓缓屈膝半蹲在她面前,杨芙缩缩脖颈,小身子委委屈屈贴在车壁上。 她以为顾怀璋要逼问,可面前的男人只是扬起手,替她扫了扫裙裾边缘沾染的灰尘。 “既然不愿告诉我,那也瞒好别人。” 杨芙心里一颤,忙把探出裙边的一双小绣鞋缩回去,又转过绯色的脸,装作去看车窗的垂帘。 然而,男人英挺的眉宇依然久久萦绕在她眼前。 上辈子初见他时还是未长成的小女孩,自然从未动过心思。等情窦初开,又被江砚占据了目光,再也无暇顾及其他的男人。 可现在,她却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顾怀璋和江砚不一样,江砚优雅温和,让人总想多看他几眼。顾怀璋却寒锐肃然,总让人想闪躲。 所以,自己喜欢的人还是江砚吧?杨芙神色怅然,笑容也淡了几分。 含明宫大殿,几位夫人贵女正围绕着太后说笑话,只琴昭频频抬头看向宫门的方向。自从她知道亭云不惜撒谎也要把她骗回来,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老太太,”楚莞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眼中带泪:“芙姐姐晕倒了,我怎么喊姐姐都喊不应……周围也没看到宫女,我只能自己跑来……” 她虽叫着老太太,似乎只是对自家人说事,但声音却并不小,恰好能让阶上的太后夫人们都听到。 果然,太后面色一变,皱眉看向她问道:“阿芙好好地走出去,怎么会晕倒呢?” 含明宫是她的寝宫,若是国公府的女孩在她这里出了事,那她的威严往哪儿搁? 我也不知。”楚莞无辜道:“我出恭回来发现芙姐姐衣衫不整地躺在海棠树下,襦裙衣带也散开,我赶忙帮她掩住了一些。” 杨老太太登时起身,只觉眼前一黑,抓着琴昭的手就要去找杨芙。 “哀家也和你们一起去!”太后面色凝重:“哀家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一起身,诸位夫人自然也离座跟去。 楚莞也是满脸焦急,匆匆跟在琴昭后头,她虽有几分忐忑,但心底却满是愉悦,要是让这么多贵人看到杨芙狼狈的模样,那她这辈子是别想清清白白嫁入高门了。 楚莞领着夫人们慌慌张张走到杨芙倒下的地方,太湖山石把此地和觥筹交错的含明宫大殿隔离,然而除了靛青色如薄毯的草地,和海棠花在清冷月色下静谧飘落,这里什么也没有。 楚莞登时面色一白,她亲眼看见杨芙在此倒下,被迷香迷倒后不到两个时辰绝不会有醒来的可能,这地方又不会有人经过…… 所以,杨芙去哪儿了? 太后在心底本就不信杨芙会衣衫凌乱的躺在地上,如今没看见人,语气已带质问:“你说阿芙晕倒了,人呢?” “臣女……臣女的确亲眼见到阿芙躺在这里…… ”楚莞脑子登时一懵,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也许……也许姐姐被谁看到救走了也未可知…… ” 她明明看到杨芙双眼迷离的茫茫然倒在地上睡着了,怎么现在却不见人呢? 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少女娇声笑道:“阿莞,你耍赖,说好和我玩捉迷藏,寻不到我便找来太后和夫人们帮忙吗?”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杨芙提着襦裙从太湖山石后笑意盈盈地走出来,她双眸灵动如水,头上的发髻玲珑精巧,丝毫没有晕倒的痕迹。 第11章 太后看向楚莞:“可是你说阿芙晕倒的?” 语气温和,但脸色已不悦。 楚莞跪在地上,看向杨芙的双眸满是担忧:“姐姐,你醒了,我看见你倒在地上很是焦急,只得惊动太后,至于姐姐你……为何要对太后撒谎呢?” 杨芙微微仰首,飘落的海棠花瓣恰落于她天真的双眸间:“阿莞你在说什么?方才……我们一直在玩捉迷藏啊,我哪里晕倒了?” 夫人们都疑惑地看向楚莞,杨芙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一向是清亮娇憨的女孩儿,断不会在此事上撒谎。 那……说谎的只可能是眼前这位陌生的表姑娘了? 楚莞眼看夫人们都面露疑色,忙道:“阿芙,你……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晕倒在海棠树下了?我……我都看见你倒在地上了!” 杨芙微微侧头,唇角轻勾:“姐姐确定亲眼看到我倒在地上?” 楚莞眼神闪烁,杨芙本就是因为她在香囊上动了手脚才晕厥,她自然不愿说自己目睹了过程,被杨芙突然含笑反问,倒有几分心虚。 她不答杨芙,反而哭着去牵太后的衣角:“太后娘娘,臣女不敢骗太后,臣女确是看到姐姐躺在树下…… 也许,也许姐姐是和我闹着玩的?” 楚莞漂亮的眸子里尽是茫然和无助。 她瑟缩着肩膀跪在地上,像是无辜可怜的小兽。 “太后娘娘……阿莞说的都是实话,阿莞发誓,真的看到姐姐晕倒了……”说到发誓,楚莞倏然眼前一亮,她抬头看向杨芙:“姐姐,你敢发誓说自己没有晕倒,只是在和我玩捉迷藏吗?” 杨芙晕倒本就是实情,楚莞当然不怕发誓,她再一想,杨芙那个娇贵的蠢丫头,绝不会想到自己在香囊上动手脚,因此倒也不惧出言激杨芙。 果然,杨芙听到此话,白嫩的小脸一怔,似是在思考如何回答。 楚莞几乎忍不住地翘起嘴角,她等着,等着看杨芙会如何应对。 她若真发誓,便是强撑着诅咒自己,她若不发誓,事实自然一目了然。 然而楚莞没等到杨芙的反击,反而等到了一个男子冷漠的声音。 “无稽之谈!她本就不曾晕倒,何来发誓一说?” 众人转身,只见一名英俊男子沿着月光浸染的池畔缓步走来,此时周遭仍有丝竹之声,他却如天际孤月般清高冷然。 太后讶道:“怀璋?” 顾怀璋神色淡淡,并不看众人,只拱手向太后请安。 ”怀璋方才恰好路过此处,看到有位姑娘躲在山石后,因有几分好奇便多加留意,发现另一位姑娘在寻她,才知是玩捉迷藏。” 顾怀璋年岁不足二十二,但生性沉稳,在京城中素有威名,他一开口,众人自然不疑有他。 太后目视自己高大俊朗的外甥,脸色已柔和:“那怀璋可觉出异样?” 顾怀璋凝眸,似是认真回想了一瞬:“不曾。”他长眉微挑,冷淡的目光射向楚莞:“怀璋本觉得是闺中女儿的游戏罢了,如今却不知这位姑娘为何要说谎?” 众人不知真相,楚莞却越听越心惊——这般淸朗卓然的男子,却一本正经的编造谎言,来质问她这个闺中女孩儿? 联想到上次的香球事件,似乎这位庐陵王一出现,她就要倒霉! 她只是不明所以,庐陵王不惜作证欺骗太后,到底所图为何? 杨芙眸光一动,也忍不住朝顾怀璋看去。 若说香球和马车都是举手之劳,那这次出面,无论如何都能称得上是鼎力相助。 杨芙借他的东风,乖巧上前扯扯太后的衣袖:“太后,你别怪阿莞妹妹,她还小,不懂事,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和老太太如此玩闹,没有恶意的……你看,她吓得脸都白了。” 不懂事这三个字格外刺耳。 楚莞今年十三岁,在贵女中说大不大,但也绝不是可以任意放肆的年纪, 更何况这是太后寿诞,宫闱之中? 刚才还对楚莞印象不错的夫人们,都暗暗摇头,没人再敢继续关照如此不懂轻重的姑娘! 琴昭没明白两个侄女怎么就大胆到在太后宫里玩捉迷藏,但看眼下这情况,也只能顺着杨芙意思为楚莞求情:“太后莫怪,阿莞年纪小,玩心大,臣女回去定会督促管束。” 太后叹口气:”你这孩子,怎能如此戏弄长辈?” 她本以为这表姑娘是个稳重心思细的孩子,谁知做事却没轻没重! 而且如果此事是子虚乌有,那晕倒树下,衣衫凌乱等等都是楚莞编排的。 什么样的女孩才能想象出那般不堪入目的画面? 太后皱眉摇摇头,看楚莞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太后身畔的大宫女已忍不住出言斥道:“和太后扯谎等同欺君,这罪名你能担待吗?” “我真的没有撒谎。”楚莞被顾怀璋的出场反击得毫无招架之力,只得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姐姐真的晕倒在地,衣衫也被人撕开……” “够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戏弄太后!你!立即向太后请罪!”杨老太太一脸怒色地站出来,她实在想不到楚莞今日是哪根筋搭错——即便杨芙真的在宫中出了事,为太后颜面,杨芙名声,家人也只能遮掩含糊,她倒好,口口声声非要给家里人泼脏水! 还有半个时辰,皇上和皇后便要来拜见太后,楚莞现下还不认错,是想让名门贵妇们看国公府继续出乖卖丑,耽搁仪式吗? 楚莞只是哀哀摇着头,说什么都不愿承认。 “杨老太太不必着急,表姑娘不愿认下,想必定有苦衷。” 楚莞一怔,抬起满是泪痕,额上一大片乌青的脸,出言的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衣冠整洁贵气,显然身份亦不可小觑。 “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楚莞意识到转机,忙道:“臣女确是亲眼目睹……” “实情如何,在下恰巧路过,已然全部目睹,不劳姑娘复述。”男子平静的提高声量,不给楚莞再次出言诋毁的机会:“若姑娘定要坚持有人晕倒,莫不是要让太后命宫正司彻查宫中?在下和庐陵王愿出面作证,把所见据实说出,免得私放了居心不良之人。姑娘意下如何呢?” 是小姑父!是上一世的小姑父沈驰! 杨芙看小姑父也恰好出现,再也忍不住眉梢的笑意和心底的雀跃。 沈驰说话的声音温和,却使楚莞打了个冷颤:”不……不必,今日是太后寿诞,也不必大张旗鼓。坏了太后的雅兴。” 听这男子的语气,多半是目睹了她做的丑事,楚莞哪里还敢劳烦宫正司查案,她虽万般愤恨,此时也只能跪伏于地请罪道:“是臣女不懂事,和姊妹玩闹惊扰冲撞太后,还望太后宽宥。” 杨老太太也满是愧疚:“阿莞搅扰太后兴致,老身回去必定严惩,还望太后恕罪。” “哀家倒是没什么。”太后一脸要为杨芙做主的样子:”只是她满嘴胡诌,有损阿芙闺誉,且向阿芙赔个罪,看她姐姐原不原谅她吧!” 楚莞瞥了一眼杨芙,见她神色清淡的俯视自己,心下愈加羞辱恼怒,恨不得直接动手和她痛快打上一架,咬牙忍气伏拜在她脚下哭道:”姐姐原谅我吧,我日后再不敢肆意玩笑。” 今日这桩事,闹到现在仍是姐妹之间的玩笑打闹,虽说楚莞玩得过火,但这是太后的好日子,太后都不追究,杨芙自然也不会紧追不放。 “无……无妨。”自重生后,杨芙头一遭取得这般胜利,莹润的小脸上还有丝茫然的稚气。 此时,内侍来报帝后已起身前往含明宫,众人收敛神色,随太后朝正殿走去。 琴昭亦启步跟随,却听身后响起男子的轻声呼唤:“姑娘,请止步,在下还有一言。” 薄醉的绯色未完全从琴昭脸颊褪去,她回首,静静地凝视沈驰:“沈公子还有何事?” 第12章 此时贵女们多已随太后离去,朦胧月影下,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人。 沈驰欠身道:“在下冒昧叨扰,只是为免铸来日之错,有一番话必须说与姑娘。” 琴昭闻言,亦微有动容,不禁凝神细听。 “今日之事,在下恰巧看清原委,阿芙姑娘……的确不是在玩捉迷藏,而是真的倒在了海棠树下。” 琴昭神色大变,勉强稳住神听他继续说,手却捏紧帕子。 “当时在下不知情况,未敢近前,只看见另一个姑娘蹲下身子,不知做了什么。”沈驰叹口气,沉吟良久道:“但看那姑娘方才的作为,分明是有意陷害。” 前后联系思索,任谁都能猜出杨芙的衣衫是谁动手解开的。 楚莞为何会做出这等子事儿?家里莫不成真出了个内鬼? 琴昭压下心头的疑问和恐惧,向沈驰一福回礼:“有劳公子牵挂,琴昭必会多加留意,只是……此事涉及国公府内宅,还望公子莫要和旁人议论。” “姑娘请放心……此事在下本不该过问,只是……”沈驰欲言又止:“听闻那位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同在屋檐,朝夕相处,还望姑娘多加提防。” 琴昭神色凝重的再次谢过,心下已有打算。 回府的路上,因为这场闹剧,马车里的气氛格外沉重,几个女孩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进家门,杨老太太便面色沉重的发话,让姑娘们皆去慎德堂候着。 慎德堂是国公府规戒家人的地方,虽不比祠堂森严,但也是出了大事才用得着,平日里连大门都未打开过。 靖国公看母亲一从宫中回家便这番架势,再一看杨芙杨茉个个面色苍白,不由上前笑着求情道:“母亲向来温和,怎么去趟宫里像变了个人,当心气坏身子!她们都是女孩儿家,没见过大阵仗儿,老太太倒吓坏了她们……” “你家的娘儿们姊妹素来娇贵,说不得骂不得,一个个说起疯话却头头是道!再不管教,国公府都要陪葬!”杨老太太丝毫不给他面子,恼道:“随你去庵里庙里我不说什么,只今日这事儿你不许插手分毫!” 靖国公自讨个没趣,看母亲声色俱厉,也不敢再劝,讪讪地作揖退下了。 几个女孩儿战战兢兢地跟随老太太进了慎德堂。 杨老太太厉声道:“阿莞,你跪下!” 楚莞被呵斥得膝盖一软,还没有走到正中便跪下道:“祖母……” 杨老太太面色凝重,看向楚莞的眼神也没了昔日的慈爱:“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当着太后夫人的面编排阿芙!那些话像从闺阁姑娘嘴里说的吗?胡言乱语!平白污了太后的耳朵!” “祖母……是阿莞的错,以后再不敢这般没规矩。”楚莞牙关轻颤,跪在地上喊着:“祖母,您原谅阿莞这次吧!” “你来京城才几天,骨头就这般轻狂!”杨老太太素日温和,这次火气却甚大:“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任你玩闹的后花园?这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国公府,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杨老太太是真的被吓出一身冷汗,国公府地位微妙,说是皇亲,但也是上几辈的事儿,如今和皇家早已无亲情可续。 说是臣子,却坐拥爵位厚禄,和皇亲来往密切! 这么如履薄冰的位置,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虞! 何况国公府的长哥儿刚入仕途,琴昭和杨蕖几个女孩儿也尚待字闺中,国公府的名声是多么重要! 偏偏今日,楚莞在她半辈子苦心经营的名声上抹黑! 日后出去交际,姑娘们若再这般没轻没重,那整个府邸都会被牵连! 因此,杨老太太下定决心,必给楚莞重惩,以戒将来。 “今日的事儿涉及太后,我不会从轻发落!”杨老太太不去看摇摇欲坠的楚莞,冷声道:“传家法!” “不……不要。”楚莞吓得花容失色,跪着挪动身子,抱住老太太的大腿:“祖母,祖母,我……我只是觉得好玩,想和大家开个玩笑,真的没有恶意,祖母,阿莞没有恶意的!” 自从沈驰出现说了那番话,楚莞害怕事情再查下去水落石出,不再执着说杨芙晕倒,反而顺势改口,一口咬定自己是和大家开个玩笑。 她只是个小女孩啊,和大家开个玩笑,虽然过分些,但是也会得到谅解的吧。 谁知祖母却动了家法,楚莞又惊又怕,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你为何不在太后反问你时说清楚?不在芙丫头出现时说清楚?非要嘴硬到最后才说这是开玩笑?拿你姐姐的名声开玩笑很有趣么!”杨老太太厉声呵斥尚在犹豫的大丫鬟:“还等什么,去传家法!” 在场的姑娘仆妇们都垂头不语,没人敢为楚莞求情。 若是以往,琴昭早上前安抚祖母,但她听了沈驰的一番话,此时只漠然站在一旁,玩味的凝目楚莞。 “为什么不打她?”楚莞倏然不再哭泣,反而伸手直指杨芙:“祖母,这事她也有错!你为什么只罚阿莞一个人!这不公平!” “好啊!”杨老太太冷下脸:“你倒是说说,阿芙有什么错处!‘ 楚莞登时语滞,手也缓缓垂下。 若她本人讲述的是实情,那杨芙是个彻彻底底的受害之人,需要家人抚慰照料。 若杨芙说的是实情,那顶多是在太后寿诞上和姐妹玩乐的错处…… 为什么到了最后,错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楚莞呆呆跪在地上,只觉脑袋昏沉,像做了场噩梦。 家法很快传到,国公府的家法分小板和大板,小板责手,大板笞臀。 楚莞瞥了眼两指阔的红木戒尺,又看看粗重的青竹大板,脸色惨白。 杨老太太冷冷地扫视楚莞,下令道:“拿家法小板打她二十记。” 听到是小板,楚莞暗暗松口气。 谁知这口气却没松多久,五大三粗的婆子们已利落地走上前,毫不顾惜地扯住楚莞娇嫩的左手,牢牢按在矮案上。 厚重的家法戒尺质地坚硬,一板狠狠敲下,手心登时红肿。 楚莞尖叫一声,惨哭出声。 她也是倒霉,自从来到国公府,一双手就没有好的时候,水泡刚下去,手心又要挨打。 一板接一板啪,啪打下,手心肿至透明,渗出殷殷血迹。 “祖母……祖母……”楚莞竭力哭道:“求您……求您别打了,我好疼。” 杨老太太坐在上首,闻言微微动容,但强忍着不去看她。 杨茉听她哭喊,虽未开口求情,却暗中吩咐丫鬟去请看外伤的郎中。杨蕖神色还算恭谨,姣好的眉眼却忍不住透出嘲讽的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而杨芙,只是垂着眼睫静静站在紫檀透雕旁,似乎并不关心这一切。 打到十板,戒尺上已沾了血迹,楚莞哀哀哭泣,好不凄惨。 杨老太太在心里叹声气,对楚莞,她一向是偏疼的。 这自然不全是长辈对外辈的疼爱,也是看她长得好,是个精细的孩子, 国公府的女孩不多,何况杨蕖轻佻,杨茉寡言,她抬举楚莞,也是暗中盼望楚莞能高嫁,好给国公府长脸撑腰,甚至想着日后有机会引荐,把她指给王爷们做侧妃也是可以的! 却没曾想她做下如此没轻重的糊涂事儿!这不是和她那没长进的母亲一个样儿么! 想到此,杨老太太狠道:“打!这次必须让她长个记性!” 二十板子打完,楚莞停下哭泣,只倔强地咬着唇,用衣袖擦泪。 杨老太太看看她挂着泪珠的苍白小脸,硬着心肠道:“你且回去好好将养,日后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否则我绝不轻饶!” 众丫鬟姑娘们都围着楚莞,跟随她进了房中。 琴昭却拉住杨芙,低声道:“她说得可是真的?你真晕倒在树下了?” 杨芙止步,软糯的面庞闪过一丝惊诧:“小姑姑,你都知晓了……” 琴昭眸中满是担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真的妄图害你?” “我怀疑,她是在香囊上做的手脚。”杨芙抿着莹润的唇:“我闻到了一阵极奇怪的香味,然后脑子沉沉的,便屏住呼吸,装作晕倒在地上,结果便看到她……她上来动手解我的衣衫……” “和林姨娘学香,却学到了这把戏。”琴昭声音冷彻:“定不能让这般阴毒的人在咱们家住下去!我们先设法把她那腌臜东西拿到手,再去禀老太太,把她撵出去!” 第13章 次日,琴昭便把这事告诉杨楫:“她养在咱们家,如果真的有歹意,那可太好下手。” 杨楫清俊的面容阴沉几分,如今父亲已不管事,叔父也是恬淡的性子,半个国公府的责任都担当在他的肩上。 他堂堂男儿,连自己的妹子都保护不住,还有什么颜面立身于世? “当真是阿莞做下的事?”杨楫想不通,他那表妹看起来娇娇柔柔,怎会有这么恶毒的心肠:“还是说有什么误会?” “阿芙那孩子都亲眼看见了,还能有什么误会?”琴昭摇摇头,叹息道:“楚莞自从来到咱们家,除了香球那事儿,倒也没捅出篓子。还日日给老太太请安,我向来把她当成孝顺善良的好姑娘,谁知私下竟是这番面孔!” 杨楫沉吟良久,方开口道:“香囊里确是迷药?” “这事没什么证据,只是阿芙这么说罢了。”琴昭顿了顿:“阿芙既这么说,我自然是信她的!更何况,沈……沈公子也是亲眼瞧见阿芙晕倒的。” “阿芙是我亲妹子,我当然信她。”杨楫面容多了几分冷静:“只是她毕竟年纪幼小,哪里能分辨出迷香之味?阿莞身世可怜,若没有证据,我们自然不能随意指摘伤了她。” “我也是这个意思。”琴昭点点头:“你出府来往方便,也帮忙把这事查妥。” 杨楫颔首,把事记在心里,又道:“阿莞那边儿你们少去,虽事情未定,也要防着她。” “我省的。”琴昭心里忽然一动,轻声道:“沈驰公子恰看到了原委,也有心助我们……若是方便,你可以让他从旁携助……” 琴昭神情依旧如常,只眉心似含羞怯,杨楫挑眉看了看这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姑姑,嘴角衔笑道:“我晓得。” 楚莞自从挨了家法,便老老实实呆在积春山馆养伤,但山馆的门槛依旧快被踏烂了,除了魏夭夭每日来看望问候,就是杨蕖总过去看她的笑话。 “楚莞挨了打,照祖母从前对她的疼爱,那还不是每日必去看望。可这次,除了好医好药的伺候着,老太太可一次也没进她的屋里!”杨蕖从积春山馆出来,直接来杨芙屋中说话;“我刚去的时候,咱们这位表妹正上药呢,哭得泪眼朦胧,真真柔美动人,可惜一没老太太看,二没公子王孙在场,倒是媚眼抛给瞎子,活该没人疼怜!” 说罢,杨蕖又发出一阵清亮的笑声。 杨芙正乖乖坐在书桌前提笔抄写,闻言不由皱皱眉尖:“姐姐,你的《女诫》抄完了么?” 杨老太太为了规训姑娘,罚她们每人都要抄五遍《女诫》。 “这明明是楚莞惹的祸事,为什么我们要陪她受罚!”杨蕖一脸愤愤不平:“我才不抄呢!” 说罢看看认真垂眸抄写的杨芙,冷声道:“她可真是个丧门星!自从她来了,咱们家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可父亲却还宠着她,还说这次吓到她了,要在她的生日宴上好好补偿她!” “她今年不过十三岁,又不是及笄!生日难道是大日子吗!”杨蕖赌气恨恨道:“即便是我及笄,府中又有谁放到了心上!” 杨蕖及笄的日子父亲并未露面,她每次一想到便觉灰心难过。 “那不是正好和先皇的忌日撞上。”杨芙轻轻安慰道:“那日父亲虽没来,女客来得也不少,在京城数来也算是热闹的。前几日进宫,还有人念姐姐及笄那日的果子菜馔好呢!” 因靖国公未能出面,对长女难免愧疚,特令及笄宴的席面提至每桌四十两银子,因此菜品格外豪奢。 姊妹二人正说话,忽见前头院子的林家婆子进来,对杨芙低声道:“姑娘,有贵客指名要见您,现就在府外头,老太太的意思,让姑娘赶紧去迎迎。” 杨蕖笑道:“许是李夫人又派人来找妹妹了!我先回去,妹妹也快去吧。” 见杨芙起身,随婆子走出门,心里却嘀咕道:“若是李夫人的人来传,何不请进来?还要巴巴去府外头?” 踮起脚尖瞅了瞅二人的背影,装作无事地快步跟上。 府门口,顾怀璋正挺身端坐在骏马上,一手持缰,一手握鞭,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冷漠和倨傲。 杨芙一怔,在府门口停下脚步。 顾怀璋见杨芙站在门前,睁大眼睛懵懂地看着自己,似是怯怯不敢靠前的模样,她的鹅黄色罗裙随风翩飞,整个人愈发盈盈。 顾怀璋忽觉自己和那团软糯的鹅黄距离遥遥,便翻身下马,对杨芙挑眉道:“过来。” 杨芙咬咬唇,不进反退,小身子紧紧倚住国公府巍峨的大门,如同国公府是她的靠山般。 因太后寿诞出了事,家里上下气氛都很沉重,即便老太太首肯,杨芙也并不敢在门前和外男言语,生怕传出不入耳的话。 再说……她总有几分怕眼前的冷冽男子,每次看到他英武的脸庞,心都怦怦跳。 顾怀璋看杨芙垂头不动,自己迈开长腿走到她身畔,淡然道:“怎么?不是敲马车的时候了?” “……” 听到他旧事重提,杨芙蓦然想起他给自己弹裙子的情景,小脸登时羞红,薄薄的耳垂上也浮出粉色。 “王爷今日来有何事?” 顾怀璋看到她怯怯发问的模样,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不紧不慢道:“当然是要向贵府讨一份礼物。” “礼物……”杨芙小手捏着裙边,心跳得极快:“王爷休要说笑。” 她不会就是他要讨要的礼物吧?杨芙小脑袋里突然涌出这个可怕的念头…… 顾怀璋用马鞭轻轻敲着手心,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我帮了国公府的女孩儿,上门来讨份礼,不算过分吧?”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都说庐陵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和自己无亲无故,帮了自己,那自己肯定要还份礼,这不仅仅是礼,也有算清关系的意思在里头。 杨芙的小脸呆了呆,他帮了她,现下亲自登门来讨要礼物了?可是公主府富可敌国,听说京城有人曾出五百金让庐陵王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他都不为所动,她能拿什么送给他还清人情? 而且,而且她什么也没准备,连月例银子都没存几个…… 杨芙眼中含有晶莹欲坠的泪,声音软软得可怜:“我……我没来得及备礼,我上你马车的事儿,老太太也不知,也没备礼。” 杨芙生得娇小,顾怀璋低头看去,只能看见她黑亮玲珑的小头顶,还有那双分外可爱的玉手,紧紧捏着衣摆。 傻里傻气,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她举个灯笼都能摇摇晃晃摔一跤。 “这怎么成?”顾怀璋压住嘴角的弧度:“欠下的情不能不还,姑娘好生想想,有什么能送的?” 第14章 杨芙被逼得侧过身子,头发上的小簪子也可怜兮兮的瑟瑟摇动:“我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等我想好了,再亲自奉上可好?” 杨芙被他的气场压得抬不起头,半天方挤出这么一句。 “好,我等着。”顾怀璋在心里早已失笑:“我虽空手而归,倒是给你备了样东西。” 杨芙抬眸看向顾怀璋,难道?他不是来专程向自己讨要礼物的? 顾怀璋转头吩咐:“都拿出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府门前的马车上依次走下来五六个丫鬟,每个丫鬟手里都捧着托盘,托盘上全是层层叠叠,琳琅满目的衣裙,在太阳的照射下,锦衣上的斜纹浮花清晰可见,件件价值不菲。 杨芙白净柔软的小脸呆呆地看向顾怀璋,粉嫩可爱的小嘴巴无意识地微微张着,仿佛又受了惊吓一般。 “我问是谁欺负你,你也不说,只说自己摔倒。”顾怀璋神色淡然,不动声色地向杨芙示好:“公主府前日的买办恰去苏州买了批新裙衫,既然你裙子恰巧被弄脏,不如收下做日常穿戴,公主府没有姑娘试衣,也不知这新料子上了市面得不得你们女孩儿欢心。” 他平日寡言,今日多费唇舌讲这一番话,也是因为亲自登门送礼,怕有人侧目议论,便解释得格外认真。 杨芙歪着小脑袋怔了片刻,才眨眨眼睛道:“王爷的意思是要我穿这批新衣裳,看看哪儿里好哪儿里坏,也给日后的买卖做个参凭?” 顾怀璋顺水推舟的一颔首:“没错。”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孩,自然不能收男子的礼物。 但既然顶着公主府的名头,又打出试衣的幌子,自可以坦然收下。 杨芙眨眨眼睛,又想起公主府给自己送香球的事儿,她刚看到那么多衣裳,天真地以为是这冷清的男人因为喜欢自己,才送来的礼物。 如果是那样,在老太太点头前,自己断不能收这些光华璀璨的衣裳,可面前的男人说,这只是让自己帮个小忙。 既如此,那她自然可以大大方方收下。 杨芙的视线又忍不住落在那锦缎衣裳上,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多衣裳,够自己穿很多很多天。 国公府虽富贵,但是在姑娘的衣裳配饰上也有定例,春夏装一月五套,秋冬装一月三套,里衣,斗篷,袖套等另算,特定年节的衣裳另算,这不是小气,事有定规,一大家子人才不容易出乱子。还有便是等到宫中分发衣料,让姑娘们选拣,虽都是织锦镂花的好料子,但这样的恩典并不多见,偶一穿出去便成为众贵女艳羡的焦点。 这些衣裳打眼望过去,都是极夺目的,杨芙忍不住畅想自己穿上这些衣裳的模样,小脸透出满足的笑意。 看到杨芙笑,顾怀璋才暗暗松口气:“笑什么?” “这么多好看的衣服穿,那我岂不是要被王爷打扮成京城里最好看的女孩儿了?” 顾怀璋面上波澜不惊,只矜贵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暗地里细细咀嚼被王爷打扮这几个字,心里又忍不住得意,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乖乖地任凭自己打扮,这才听话可人嘛! “可是……”杨芙忽然想起一件事,眉心紧蹙:“这个衣裳穿罢,是要写出优劣品评的吧?” 她平日好像听姐妹们说起过,有的衣裳铺子专门把新出的衣裳让姑娘们试穿样子,但要求姑娘们写衣料花色的品评,洋洋洒洒要多达几百字,严谨程度堪比前朝写奏折。 可她从没写过,杨芙看了看衣裳,垂着小脑袋说她不能收。 顾怀璋冷下脸,扬手一挥,捧着衣衫的丫鬟们便径直进了国公府。 杨芙咬着唇,又急又委屈道:“王爷,我从没干过写品评的事儿,怕是写不好,会耽误您的事儿……” 这小傻子还当真了? “你既然这么尽责,本王倒也愿意让你写些东西。”顾怀璋心念一动,眼里闪过笑意:“你每次穿这些苏式衣裳,都要把搭的配饰写清楚,去了什么场合也写下来,我要看。” 这个倒不难,只是谁家的品评会要这些东西?杨芙不明所以,也只能点头道:“好,我会认真写,这样……这样也能帮助公主府的生意……” 顾怀璋听了只是好笑,他诺大的公主府何曾在意这一桩买卖。 但眼下只绷着脸严肃道:“认真写,写完让王嬷嬷交予我。” 杨芙红着脸,小声重复道:“王嬷嬷?” 顾怀璋抬手挥了挥,拐角处走出来两个年龄四十左右,形貌稳重的妇人,看到杨芙口称姑娘,齐齐行了个礼。 “这是公主府的两个嬷嬷,皆是从宫中调来使唤的,以后让她们照顾你起居。” “不必不必……“杨芙摆着小手,稚嫩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国公府有的是丫鬟婆子……“ 她好歹出身国公府,若是连使唤的人都要旁人赠与,岂不是太折面子? ”国公府有宫内出身的嬷嬷五人,且都在老太太和太太处,你们姑娘用的,都是家生子和外面采买的奴才。”顾怀璋神色淡然:“收下吧,你用得着。” 国公府家里的丫头在宫中用着难免不便,这两个嬷嬷对宫中知根知底,日后杨芙进宫,带着她们也有个帮扶。 他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但依然觉得杨芙被人欺负了。 顾怀璋眸色一寒,有这两个处事细心的嬷嬷跟在身边,至少,那日树下的事儿绝不会发生。 杨芙敛眉垂眸,不是都在说军营日理万机么,怎么……怎么,他对国公府几个嬷嬷的来历都了如指掌? 是军营太清闲还是朝中事太简单? 顾怀璋翻身上马,衣袂映着京城流光,神色恢复了高贵冷冽:“这是公主对国公府的关照,老太太也知晓。” 简短的一句话,却如削磨出的兵刃般有不容人辩驳的冰冷味道。 杨芙轻声应下,看着眼前凌厉的男人,心间却浮出淡淡的暖意。 “我这几日要去京郊练兵,你……记得穿那些衣衫写品评,各个铺子也好再做调整。” 杨芙很乖地点点头,软软应声好。 一进院门,杨芙便被众姑娘丫鬟围上来。 “这可是折枝花蝶缎,”杨茉轻轻抚摸凤尾裙:“听外头的婆子们说,和金子同价呢。” 跟进房的几个大丫鬟们也都眼睛发亮的窃窃私语,她们正是爱漂亮的年纪,没事儿便爱议论衣裳料子样式,但她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华美的衣裳。 “姑娘,您也试试这衣裳。”花霁还以为这是李夫人送来的,兴冲冲拉着杨芙笑道:“我们也好知道穿上是什么样儿。” 杨茉和琴昭也笑着推她去试,杨芙看她们都跃跃欲试想看,羞窘着脸随意挑出一套裙子穿。 杨芙走出来,众人眼前皆是一亮,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荷叶纹的曳地月华裙,走动间似皎月晕染光华,眉梢眼角都蕴含风情。 琴昭看着初长成的侄女调笑道:“这衣裳明艳,穿上也少了几分稚气,倒有几分该嫁人的模样。” 杨芙此前都是孩子的青涩娇憨打扮,如今穿上这华贵的裙子,琴昭才发觉侄女俨然也有女子的娇媚和风韵了。 “小姑姑……”杨芙听到嫁人这两字,软糯白嫩的小脸一耷,提着裙子便跑到小姑姑身边:“阿芙想穿裙子,但阿芙才不要嫁人,阿芙要陪着小姑姑。” 杨芙的小脸蹭着琴昭倚靠的绯色香枕,眉眼明澈,柔媚中自有一派天真。 琴昭还未答话,只听背后传来几声冷笑。 她抬眸,只见杨蕖咬着牙,脸色带一抹僵硬的笑走过来,阴阳怪气道:“妹妹你说什么傻话,你若真不嫁人,叫送你衣裳的庐陵王可如何是好呢?” 房中笑闹声登时安静,琴昭搭在椅背上的手一颤,目光灼灼盯住杨芙:“这些衣衫,是庐陵王送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怀璋:找理由好累,还是早点定亲吧,我想名正言顺买买买! 第15章 杨芙看小姑姑面色严肃,忙摆摆小手:“小姑姑你别误会。” 说着又把答应顾怀璋的事儿讲了一遍,看小姑姑面色稍稍温和,才小声道:“无功不受禄,这些衣裳我自然不能白穿,我……我也是要写品评的呢。” 琴昭看看侄女拼命解释一脸惊慌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 “小姑姑你放心。”杨芙又扭股糖似地蹭了上去:“阿芙很乖,不会随意和外男往来的。” 听她亲口保证,琴昭放心几分:“你眼看要成大姑娘了,私下和男子接触要有分寸。” 她们家捧在手心刚刚长成的女孩儿,可千万不能被男人的小把戏骗了。 再转转念头,想着如顾怀璋那般清冷的男子,和杨芙连话都没说过两次,也不太可能对这稚嫩的小姑娘有什么想法。 衣裳大概也大约是公主府的意思,庐陵王恰巧路过送来而已。 琴昭思索片刻,转头对众丫鬟道:“这是公主府看在国公爷面子上送来给姑娘压惊的,你们出去后休要乱嚼舌头!” 丫鬟垂头应是,忙都四下散了,杨蕖一脸愤愤不平,刚张张嘴想说话,对上琴昭的眼神,终究也没开口。私底下,却一转身哭着去找林姨娘。 一进林姨娘的门,受尽委屈的杨渠便把头埋在枕头上痛哭失声。 “你这是犯什么失心疯?”林姨娘在床边扒着女儿的肩:“这出去一盏茶的时间,就哭成这模样!又是谁惹了你这个小祖宗!” “娘,我如今才知道我有多傻!”杨蕖满脸委屈,呜咽不止:“我们都想岔了,庐陵王从来没看上过我!他相中的是杨芙!” 猛然听她抛出这一句话,林姨娘身形一晃,随后强自镇定笑笑道:“不会吧,杨芙才多大,公主府可是从三年前就开始频繁给咱们国公府送礼了,总不可能是冲着一个身板都没长成的小姑娘!” “我今天亲眼看到,庐陵王给杨芙送了一堆衣裳,还有两个嬷嬷!”杨蕖绝望地打断母亲的话,抬起红肿的眼睛:“他对阿芙怀着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她们没看到顾怀璋和杨芙交谈的模样,才会以为那是公主府的恩情,可杨蕖却亲眼目睹府门口的场景,她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对男女之事正是敏感的时候,再傻再瞎,也能看出顾怀璋的心意。 “女儿什么都知道了。”杨蕖眼泪汪汪,哭得无助又凄惨:“为什么啊!女儿哪里比她差,庐陵王眼里却只有她!” 林姨娘整个人都呆在当场:“那……是我们弄错了?” 去年,林姨娘母女暗中做了件惊天的事——向公主府提亲。 提亲本是男子该主动的事儿,但林姨娘却有几分按捺不住,当时,公主府总是频繁往国公府送东西,杨蕖又刚及笄,恰好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她有次听婆子闲扯玩笑道:“公主府月月上赶着送礼,不像是和同朝臣子来往,倒像是心仪国公府哪个女孩儿,忙着下定示好呢!” 说者无心,林姨娘却听者有意,她暗自打听,发现这公主府虽也给别的公爵侯府送礼,但每次都少不了国公府! 再想想自家女孩儿们,琴昭早已长成,杨芙虽美,但还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孩儿,一股子奶稚气。杨茉又素来不爱近人,和顾怀璋都没见过面。 而她因为和驸马的侍妾交好,偶尔会带女儿杨蕖登门拜访公主府。 有一次,杨蕖正踢毽子,恰恰碰到从军营回来的顾怀璋,依稀记得顾怀璋还站在廊下含笑看了许久。 林姨娘不禁心中暗喜,长长舒口气——看来,那庐陵王必是相中了自家的女儿杨蕖! 公主府何等阔气,庐陵王何等年少有为,林姨娘越想越坐不住,日日夜夜盼望女婿登门求亲。 可等来等去,秋水都望穿,也没望到公主府有人登门提亲。 林姨娘母女既认准了顾怀璋动心,便越想越不愿错失良机。林姨娘一咬牙,干脆决定下次登门时,主动向公主提出让杨蕖给顾怀璋做侧妃的事儿。 她自然不舍得宝贝女儿做一个郡王爷的侧妃,目的还是催嫁,顺带向公主府表明心意。 至于是正室还是侧妃,全看顾怀璋心意。 谁知顾怀璋没不给她丝毫面子,当面以不喜女色为由严辞拒绝。 林姨娘现在都记得自己的崩溃绝望,那天她羞愤欲死,几乎晕倒在公主府。 也许是看她脸色太过难看,公主出面解围道:“我这儿子素来冷清冷性,你也别放在心里——之前陛下要为他和魏丞相的女儿指婚,我们还没说什么,他倒跑进宫里说自己一心为国效力,无意于儿女情长……唉,别人都已抱上孙子,怀璋房里却连个侍妾都没……” 公主找了台阶,林姨娘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道:“男儿志存高远自是好的,说起来,还是阿蕖没福气。” 没过几日,靖国公从别处偶然听说此事,回家当场大发雷霆,怒骂她们没出息,阿蕖身为他的长女,自应端坐家中等男子求亲,她这个做母亲的却腆着脸皮为女儿主动求嫁侧室,还被人当场拒绝!这不是自降身价吗!靖国公严令此消息不可外传,因此连老太太都不知晓。 此事之后,母女二人便默契地再也不提顾怀璋,好在虽公主府送来的礼物仍然没间断,顾怀璋却始终没有风花雪月的消息传出。 母女二人只道顾怀璋是个冷清冷性,不通□□的汉子,渐渐断去对他的念想,谁知今日却撞上这番大事,登时颜面无光。 这不是打她们母女的脸么! “怎么会!”林姨娘喃喃道:“庐陵王连皇帝的赐婚都拒了,他……他不是说自己不喜女色吗!” “什么不喜女色,明明是心有所属罢了。”杨蕖看得透彻明白,不住拿着帕子抽噎道:“我知道我是个庶的,平日也不敢和阿芙妹妹争,只是我也是爹爹的亲骨肉,难道连给他做侧室的面子都无么!” 林姨娘闻言,脸色大变,她生来已是做侧室的命,难道她的女儿阿蕖做侧妃都要被当场拒绝,她阿芙却能得到顾怀璋捧在手心里的珍惜吗? 这天道未免不公! “没出息!”林姨娘忍不住瞪杨蕖一眼:“满城这么多俊秀少年还不够你挑,他既然钟情那个妮子就成全他们罢了,你还一门心思做他的侧室!\' “我就要嫁他。”杨蕖越发委屈地抽泣:“从小到大我都让着杨芙,难道嫁个夫婿也不能挑我称心的,非要屈居她之下么!” 杨蕖对嫁娶之事向来只是懵懵懂懂,对顾怀璋也是无可无不可,只是今日眼见顾怀璋对杨芙百般细心呵护,难免起了争强好胜的妒忌心思。 她擦着眼泪,心头一动忽然随口道:“前几日楚莞口口声声说阿芙晕倒在树下,衣衫也被人褪去,可闹了半日却并无此事。娘,你说这事儿要是真的该多好啊!” 话未说完,杨蕖姣好的脸上又挂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林姨娘看着自己抖着肩膀哭泣的亲生女儿,久久不发一语。 第16章 林姨娘母女伤心难过,杨芙却和琴昭兴冲冲地议论明日出府的事儿。 “你明日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 “沈驰!” “噢!”杨芙古灵精怪地摇摇头,清澈的眸子水光盈盈:“小姑姑说不让我和男子接触过多,怎么又主动带我去找沈公子,难道,他不算外男么?” “沈公子不比别的男子,他生性侠义,心思细腻,这次带你去见他,也是因为他查阅典籍,走街问巷,把迷香研究得很透彻。” “沈公子真是个好人。”杨芙笑吟吟望着琴昭,试探道:“姑姑,你和他……是不是挺投缘?” 琴昭一愣,看着笑语嫣然的侄女,半晌方道:“你是国公府的千金,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身份,此话日后不许再提。沈公子是个出挑的人,只是,我们没缘分。” 杨芙闻言,沉默了好一会。 小姑姑能这样想是最好,也许这一世,没了太后寿辰的阴差阳错,他们的确从此无缘吧。 小姑姑说得没错,沈姑父在众多京城公子哥儿中极为出众。 惨死的不堪结局,只能说他不是胜利者,却不能因此否定他的优秀。 他身为外戚,备受皇帝防备,却仍壮志不堕,苦读兵法历书,前朝的兴亡故事,皆能娓娓道来。 杨芙还模模糊糊记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姑父。 小姑姑出嫁时,她担任堵门重任,小姑父笑着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皆是精致的女儿家喜欢的金叶子,还用大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小姑父身上的大红吉服映着冬日午后的绚烂阳光,如誓词中期许的日子般闪闪发亮。 婚后,小姑姑因寿诞之事被婆婆嫌弃,沈驰嘴上不说什么,年后却加紧修缮自己的府邸,直接带着妻子搬出去过舒服小日子。 那时候,杨芙便知道,小姑父虽然善良而纯孝,却并不糊涂。 可小姑父却因被指谋反自尽于家中,那一日,京城的雪下得很深。 她走进沈府时,姑父和小姑姑已并肩倒下,殷红的血如冬日流霞般燃烧,然而这一切,注定转瞬消逝。 杨芙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她紧紧拉住小姑姑的手,不论沈驰再好,她这一世都不敢让小姑姑去冒险。 房门外,杨楫已在马车旁负手等待,看到杨芙二人出来,笑笑道:“我们走吧。” 三人进了一处酒馆,径直由小二引入包间,沈驰已在此伫立静候。 “此是舍下家事。”杨楫一拱手:“倒麻烦沈公子奔波。” “在下既是亲见,自然义不容辞。”沈驰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束线香点燃,烟雾顺势弥漫。 “啊!”琴昭和杨楫尚无反应,杨芙却惊叫一声,纤细的身影躲在哥哥身后:“哥哥,我那夜在楚莞身上闻到的便是这个味道。” 沈驰闻言,立即吹熄线香:“果然如我所料,姑娘前几日在宫中实是被此香迷倒。” 见三人都不解地看向他,方起身揖手道:“方才在下点燃的正是迷香,因杨兄担忧阿芙姑娘识别不出迷香的味道,固才有此一试。此香燃一盏茶才能起效,方才片刻功夫自是无碍,还请姑娘恕在下莽撞。” “无事。”琴昭拿起那根香细看沉吟:“这香能迷倒人么?” “没错,迷香有很多种,在下仔细回想当夜景象,断定那人用的是依兰花和忘忧草混合的香薰,此香可被提纯后放置在香囊中,且只要事先吸入藏红花花粉便可抵制药性,所以当夜,那位姑娘毫发未伤,还能匆匆跑去面陈太后。” “她心思竟歹毒至此。”杨楫沉默半晌道:“我们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妹妹!” “杨兄莫急,一个姑娘,即使有心,若无人指点,也断配不出这般迷香。”沈驰面色凝重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明她背后是否有人。” 杨楫冷静片刻,缓缓道:“此事我亦觉不该张扬,太后寿诞已过,我们再去和祖母谈起,也是口说无凭,说不准还能被她逃脱,她既然出手一次,肯定还会出手第二次,不如静待日后,来个人赃并获。” 琴昭担忧道:“我是怕防不胜防,到时她若再次出手伤人……” “姑娘莫怕。”沈驰温和开口道:“日后家中有杨兄,外头有我,她那点儿微末伎俩不足为惧。我们既然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便只会诱她出手,不给她可乘之机。” “国公府若有人和她勾结,你们可想办法趁此机会试探出来,日后我们也心里有数。” “小姑姑……”杨芙扯扯琴昭的衣袖道:“你放心,楚莞做事的小把戏,我大致也能猜到……” 琴昭一怔,忽然想起宫宴上倒是杨芙暗中命亭云叫住自己,看来,这娇娇柔柔的小侄女也是个有主意的,便放下心点点头道:“那今日回去,我和阿芙倒要找那可疑之人试探一番。” 吃罢晚饭,杨芙轻快地跑到林姨娘房中。 “阿芙?”林姨娘盯着杨芙,妄图从这张脸上找出引诱顾怀璋的证据:你怎么来了? “姨娘自从搬了院子,我还没来过。”杨芙甜甜一笑,坐在熏笼上晃悠着两条小腿:“姨娘是不喜我来么?” “姑娘说哪里的话。”林姨娘讪笑了一下:“阿芙要来,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我这儿地方狭小,也没什么能招待姑娘……” “阿莞妹妹不是常来找姨娘学香么?”杨芙笑着打断她的话:“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不好招待了?” 林姨娘面上笑着,心里却是一凛。 “姨娘,我赴宫宴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吧,其实,阿芙真的晕倒了。”杨芙委委屈屈低下头:“说来也奇怪,阿芙晕倒前恰注意到阿莞的香囊,蜀锦的鸳鸯香囊,看上去倒是姨娘领过的料子。” “不是我的!”林姨娘登时抬起头,面色发白:“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个清净人,何曾用过那香囊。” 林姨娘素来是个守礼数的,起先也是真心诚意教楚莞制香。 只是楚莞日日在她耳边念叨杨芙今日去了李夫人处,明日得了老太太什么恩典,只言片语间,倒有几分嫉恨。 时间一久,林姨娘心里也难免对杨芙起几分怨念。 至到有一日,楚莞笑吟吟地拿出一张香料方子问自己能不能教她,林姨娘一看便知那配香阴毒,不是姑娘们惯用的花香。 她也知道侯门姑娘们的鬼蜮伎俩,登时一身冷汗,再转念想想,自己不过是背后之人,她拿着香料要对付谁,管自己什么事儿? 退一步说,看她和杨芙斗个头破血流,那得益的还不是自己女儿? 随即状若无事,把那方子配了出来。 结果宫宴回来,她看到老太太那大发雷霆的模样,又看到楚莞腰间挂的香囊,登时明白□□分,日日胆战心惊做噩梦,生怕有人查到她头上,此时听杨芙开口提及配香一事,便有梦魇成真的恐慌。 杨芙一怔,笑笑道:“林姨娘倒是记得清楚。” “我不比姑娘,有人送料子送婆子。”林姨娘支吾道:“蜀锦那般名贵的布料都是有定例的,我断断不会忘……” “那,楚莞经常来找姨娘学香,这事儿倒是有的吧?” “此事是有。”林姨娘双手微微发颤:“但咱们国公府调的都是花草香,哪儿有什么迷香阿。” “那就好那就好。”杨芙伸出小手拍拍胸脯,一副松口气的模样:“明日,小姑姑要带祖母去阿莞房中查看呢,但愿真如姨娘所说。” 林姨娘面色一白,还要强撑着道:“那是自然,凭谁来查我都不惧的。” 自己只不过稍一提晕倒的事儿,林姨娘倒亲自说出迷香二字,杨芙料定此事必有林姨娘参与。但面上仍甜甜一笑:“那姨娘早些休息吧,阿芙也要回去呢。” 待到掌灯时分,安排在林姨娘院外的丫鬟风晴进门回禀道:“果然如姑娘所说,您前脚刚走,林姨娘便亲自去积春山馆找楚莞,还屏退丫鬟小厮,聊了有一炷香时间。” “睡吧。”杨芙布置好了一切,当然要养好精神等着看明天的大戏:“明日一早,我们还要给祖母请安呢!” 第17章 第二日一早,杨芙去陪祖母吃早膳。 她到的时候,琴昭正给老太太盛燕窝,三个人热热闹闹吃了早膳。 杨芙和琴昭对了个眼色,一个乖顺地给祖母捶背,一个忙给母亲拿擦手的帕子。 杨老太太看看她们:“你们一大早陪我这个老婆子吃早餐,可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杨芙乖巧地拉住祖母的手:“祖母,我们怕您一个人吃饭孤单,早早起来陪您还不行啊?” 琴昭轻声道:“前几日都是阿莞陪您吃饭,这几日她被关在院子里,您这一下子就冷清了。” 一听到楚莞的名字,杨老太太登时叹口气。 杨芙从这声叹息隐约感觉到了老太太的心疼,便开口道:“阿莞那日也没有恶意,这么多天过去,想必也已悔过,祖母,我们去看看妹妹吧,听说,这几日只有林姨娘去看过她,她一个人也很闷呢。” 楚莞都闭门思过了,林姨娘还巴巴去看她们,可见关系匪浅,到时候再引出香囊的事儿,老太太必定也会疑心爱制香的林姨娘。 “她刚来京城,必有很多规矩不懂。”琴昭也附和着杨芙的话:”咱们慢慢教她,倒是不急于一时。“ “祖母,我们去看看阿莞吧。”杨芙乖乖地牵着祖母的衣袖:“她看到我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杨老太太凝视着杨芙,奇道:“阿芙,她那般撒谎诋毁你名声,你也不恨她?” 怎么能不恨,重活一世,楚莞是她最恨的人。 但是恨又能如何,能让祖母把她赶出门么?能让所有的人都看清楚莞的真实面目吗? 不能! 上一世,她记得祖母最厌恶她们姐妹相争,即使楚莞嫁给了自己的夫君江砚,祖母也在劝告自己要和表妹和睦相处! 若现在她直接指出楚莞的恶毒,祖母反而会责怪自己心机深沉,不包容妹妹。 所以,她轻轻柔柔垂下头,笑了笑:“阿莞只是年纪小,开玩笑出格罢了,我怎么会放在心上呢?她是妹妹,而且是寄住在我们家,怪可怜的。” 杨老太太闻言,宽慰地拍拍孙女的手道:“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阿莞的福气!就听你们的,咱们一起去积春山馆看看吧。” 楚莞因前一日得到了林姨娘的消息,知道今日老太太必定上门搜看,因此一早便洗漱停当,坐在正厅中等人过来。 杨老太太这边儿刚进门,就有丫鬟报与楚莞:“姑娘,老太太果然带三姑娘来了。” 若是以往,老太太亲自来了,楚莞必定早就娇娇柔柔扑上去撒娇,可经过昨夜和林姨娘的谈话,楚莞只觉得祖母是知道了香囊的事儿,果真来盘问自己,心里登时一沉。 因此面上也做不出亲昵,只淡淡道:“祖母,您来得真早。” 杨老太太闻言皱皱眉头,自从她给楚莞用了家法,心里也有几分愧疚,但看孙女这模样,分明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就连说话之间都能感受到浓浓的怨气。 难道她还对处罚心存怨言?这样想着,杨老太太也冷下脸:“今日无事,来看看你的屋子。” 楚莞冷笑,既然摆明了要搜查,何必还偏偏做出慈爱的模样:“那祖母好好看看,可别漏了一处。” 杨老太太闻言皱皱眉头,杨芙站在老太太身后,对楚莞甜美善意地笑了笑。 虚伪!楚莞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也挑衅地勾起嘴角,既然自己这儿早已做了布置,到时候搜不出任何东西,那就是杨芙心思叵测,陷害姐妹了! 正这般想着,就听到杨芙开口道:“妹妹这儿的摆设真好,连香囊都别致。” 楚莞知道她们是奔着香囊来的,早已把香囊处理干净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杨芙一开口正中她下怀,扬眉道:“那姐姐好好看看,我这香囊到底有没有藏着不干净的东西!” 老太太望着一脸防备的楚莞,心里轻叹了口气。她只道外孙女素来是个娇柔的,怎么今日如此咄咄逼人,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这还是自己站在边儿上,倘若不再跟前,不知道会怎么出言伤人呢。 杨芙也不介意,眸中含笑接过那香囊打量道:“果然做工精致。” 看杨芙拿着香囊迟迟不打开,楚莞倒有点着急,她可急着把杨芙泼到自己身上的脏水还回去呢! “姐姐,你若不放心可以把香囊打开仔细看看。祖母,这房中的妆盒,衣包您都可以随便搜。” 杨芙笑着拆开香囊,无辜的道:“这不就是普通香囊么?” 楚莞立刻跪倒在祖母面前:“祖母,您看好了。这是普通的香料,根本不是什么迷香。” “可姐姐却空口无凭陷害我,甚至让您来亲自查我的屋子,祖母,难道您不为阿莞说句话么?” “你说是你姐姐告诉我这香囊里是迷香?” 楚莞听到杨老太太发问,心中一喜道:“没错!” 杨老太太的脸色越发阴晴不定,似是沉着无限的怒火:“你说她把我叫过来是为了陷害你?” 楚莞偷偷瞧着杨老太太面色,看来,祖母果然生杨芙的气了,她会怎么处置杨芙呢? 陷害姐妹,会不会也要打一顿家法呢? “是的,祖母!”楚莞用很笃定的声音道:“姐姐故意装做晕倒,等我去把你们叫过来,才做出捉迷藏的样子害我。这还不够,反而倒打一耙,说我的香囊是迷香,祖母,现在真相大白了,您又该如何教训姐姐呢!” 楚莞激动地差点跪不住身子,这番言语,足以能让祖母对自己心生愧疚,让杨芙倒霉。 谁知祖母却并没有丝毫搀扶自己起来的意思,也没有怒斥杨芙。 反而像看陌生人一样凝视自己许久。 再看一看杨芙,她也丝毫不慌,反而眸中含笑静静凝视自己。 这是怎么了? 明明自己才是胜利者,这个讨厌的女人为什么还要带着倨傲的微笑俯视自己? 她不应该立刻跪下哭泣吗? ”阿莞啊阿莞!你太让我失望了!”杨老太太重重地敲了敲拐棍:“在宫宴上的事儿我不怨你,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你如今还要栽赃阿芙!你真是!” 杨老太太以前是恨铁不成钢,现下却有几分寒心:”你可知,你姐姐这几日请安时总见缝插针为你求情,还说你只是个孩子,心血来潮想逗弄一下大人而已,犯不着和你计较。就连今天,我们也是好心来看你……” 楚莞惊得面色惨白,她呆呆地看了一眼懵懂的杨芙,又看了看一脸怒气的杨老太太。 林姨娘明明说今天杨芙会带着老太太上门搜查香囊,让自己赶紧处理好……怎么到今天,全都变了…… 杨芙会为自己求情?但是在宫中时,两个人明明已经撕破了脸面啊…… 她真的不懂! ”祖母,祖母,姐姐是故意的,她不会给阿莞求情的,她恨不得我被赶出门……” “够了!你还不知悔过!还要在家里还编排她,什么香囊迷药,以后不准许你去和林姨娘学香!你的脑子都要被熏坏了!“ 老太太看楚莞的眼神严厉又苛刻,这话如凌厉的耳光抽打在楚莞的脸上,让她心中涌现出无限惊恐。 迷香两个字竟然是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老太太不会多想吧! 她在这个府邸只有老祖宗一个人可以倚靠,没了宠爱可怎么办啊。 琴昭上前一步,轻轻道:“阿莞,你还是再闭门思过一段时日吧,别总想谁害谁的事儿,你以后少盘算这些事儿,兴许对你也有好处!” 楚莞呆滞地看了琴昭一眼,昨夜她连夜准备,就为了今日准备好,当着祖母的面让杨芙说不出话。 但她不明白,怎么杨芙成了给自己求情那个,就连查抄,竟然也成了无稽之谈。 看着祖母留下一句你好好反省吧,转身离开。她张着嘴巴,瞳孔收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芙畅快地翘翘嘴角,她真的没想到,原来楚莞这么愚蠢,一点儿简单的小把戏,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 她走到面如土色的楚莞面前,轻轻笑了。 楚莞狠狠瞪一眼笑如春花的少女,怒道:“你笑什么!” 杨芙眨眨眼睛,依然在笑:“因为我看见你倒霉,就开心欢喜呀。这句话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现在,如数奉还给你!” 第18章 林姨娘知晓了老太太骂她的话,又羞又恼,她循规蹈矩忍耐这么多年,却白白受了楚莞的池鱼之灾,被老太太当着晚辈的面斥责。 想想这些年,丈夫常年斋戒聚少离多,女儿又是庶出,处处低别人一头。深夜思量,忍不住哭了好几场。 还拿腔作调吆喝着丫鬟把调香的家什都收起来,扬言自己既然被人怀疑,那再也不动这不干不净的香料便是。 杨芙听花霁讲着林姨娘的消息,小脸却带着淡淡笑意,若有所思的盯着紫檀木笔筒。 ”姑娘,姑娘?”花霁嘟嘴道:“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啊?” ”啊!”杨芙回过神,很认真地眨眨眼:“我都听见了。” 说罢,又带着笑悬腕磨墨,在梨木条案上认真写起字来。 杨楫端着小盖盅走进来笑着打趣道:“阿芙又在写什么?这几日总见你伏案,打算考状元呢。” “没……”杨芙忙用小手捂住纸笺,垂下笔尖道:“哥哥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进来,我……我自己写着玩的。” “你有什么秘密,还开始防备上我了?”杨楫唇角衔笑,轻快地抽出杨芙手下的纸,低头飞快扫一眼念道:“我今日穿了玫红色缎绉裙,挽了两个蝴蝶髻,为配衣裳,又特绾一对红珊瑚珠发环。今日并无特殊事情做,只是在内宅给老太太请安,午后准备去铺子里挑胭脂,这衣裳倒适合家常穿用……” 杨芙脸颊绯红,踮着脚尖去要去和哥哥抢。 杨楫一个转身,把小盖盅塞到她手上:“这是小厨房刚熬好的花胶桂圆羹,你尝尝。” 杨芙双手捧着盖盅,腾不出手抢那纸笺,只能鼓着嫩白的小脸生气。 杨楫也故意拉下脸:“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把这闺门生活写得这般详细,这是要向谁汇报交代啊?” “哥哥说的哪里话!”杨芙小脸忽然泛红:“这是我给朋友写的,算是……帮他一个忙!” 杨楫轻轻敲敲桌案:“哪位朋友?” 杨芙眨了眨亮晶晶的双眸,忽然有几分心虚:“你管不着!” “是庐陵王吧。”杨楫了然道:“我听祖母说起过,他来国公府送衣裳。” 杨芙垂下眼帘轻声道:“嗯,我受他之托,要给这批新衣裳写品评,我自然要做好,就当报答他的……恩情。” 头越埋越低,声音也愈来愈微弱。还完恩情,她便和他没有理由再来往了吧? “我的妹妹承受不住外男的恩情。”杨楫敛眉正色道:“况且有哥哥我在,也用不着你去还!” 杨芙却不领哥哥的情,只嘟嘴小声道:“哥哥,你不要乱管闲事。” “还不是怕我乱管闲事坏了你的好事。”杨楫把那纸笺放回到桌上,淡笑道:“这一招倒是不错,我也学会了。” 杨芙转转漆黑晶莹的眼珠,抿唇不语。 “等我有了心仪的姑娘,我也借着送衣裳的名义让她给我写信。” 心仪的姑娘?这五个字一出口,杨芙受惊般看向哥哥,本是绯红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贝齿咬着粉嫩的唇瓣,半晌才带着恳求道:“不是兄长想得那样……” “我又没说你们,我是说我以后。”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杨楫哀叹一声:“别人都开枝散叶了,我这情窦还没开呢,也不知我这未过门的妻子会是哪家的姑娘啊?” 杨芙心念一动,本想问哥哥魏夭夭如何,但转念想想,他们只不过是上一世的夫妻,这辈子的缘分却是谁也说不准的事儿,伸手悄悄把那纸笺收好:“哥哥,你真想岔了。公主府的衣裳铺子要些衣裳品评,我帮个忙而已。“ “她公主府家大业大,是京城头一份的豪门大户,什么铺子要用这些啊?即便是要,也不会劳烦庐陵王,这借口也就骗骗你们小姑娘。”杨楫摇着头悠悠轻叹:“他还挺用心良苦!” 这一番话连杨芙都无法反驳,只气恼地盯着杨楫道:“哥哥!” 她实在不知他的心意,也不愿意凭空猜测,徒惹麻烦。 既然他不表明,她就控制自己不要乱想,虽然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频繁想到他在明晃晃的日光下骑马的模样。 重生一世,她怕的事依然有很多,最怕的却是胸腔里那颗心掠过对男子的期待。 有期待,就给了那人伤你的机会。杨芙歪着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解释:“他怎么会对我有意呢?我们也没见几次面,而且我还小,只想和祖母,哥哥,姑姑在一起玩闹罢了,别的也不愿多想!” 杨楫听妹妹这般说,眉心微扬,大手一挥道:“你能这般想自然最好不过,阿芙还是个小孩子呢,认真写吧,我们不欠他的恩情。爹爹回府了,我去请个安。” 杨楫请安慢了一步,靖国公一回府,就被女儿杨蕖缠上。 “爹爹。”杨蕖眼圈红肿,委委屈屈给父亲请安:“您终于来了,您也知道,母亲生性沉默,平日里就摆弄一下香料自娱,结果却被阿芙妹妹猜忌,招惹祖母责骂。阿蕖人微言轻,不能为母亲出头,日日盼着您来。” 杨蕖三言两语把她们母女说成了等人解救的小可怜,靖国公本就觉得老太太处罚阿莞一个女孩的方式太过严厉,如今又误听流言,以为是杨芙带老太太去抄查楚莞住处,摇摇头大不以为然道:“太后宫宴的事儿还要闹到几时,牵连多少人才罢休!阿芙又没磕到碰到,倒闹得国公府人仰马翻!” 杨蕖看父亲神情颇有几分不耐,便道:“这事儿的确因阿芙妹妹而起,只是即便母亲有错,她也是阿芙的长辈啊,再说母亲什么都没做,却被晚辈连累到让祖母不喜了。爹爹,您要为母亲做主啊!” 男人都喜欢让妻女依靠,眼看女儿在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靖国公也于心不忍,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捋捋胡子安抚道:“为父知道阿蕖受委屈了,这样吧,咱家京郊庄子刚收的年租兑成了金子,一共四十两,你拿去当私房,或是去打两个盘丝金锁当可好?” 说罢招招手,便有仆人把红绒布托盘呈上来,上头是灿灿夺目的金子,成色也是上好的。 杨蕖眨眨眼睛,对老爹的补偿很满意,但她立时想到了杨芙的绫罗衣衫,爹爹既然舍得给自己金子,那何不换成和金子等价的衣衫呢,既别致又能出她的一口恶气。 “爹爹,阿蕖不想要金子,想要折枝花蝶缎的凤尾裙。”杨蕖想了想:“还有月白色的绉纱短衫,还有银丝珍珠面帘……” “什么?”靖国公见自己准备的金子不为女儿所喜,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女儿家的衣衫料子,为父不懂,你看着买就是。” “我列个单子给你,你对照着单子去买吧,务必要统统买齐。”杨蕖毫不客气的吩咐父亲身边的小厮:“买之前一定要问清楚了!” 小厮面露为难:“大姑娘,这些金子全都花尽,也买不下这些衣裳来啊,听说那折枝花缎子和金子同价……” 杨蕖一扭身子撒娇道:“爹爹,你说了要补偿阿蕖的……” 她必须要得到那些衣裳,凭什么阿芙能有自己却没有阿! “行了行了。”靖国公被女儿搞得不胜其烦,摆摆手对下人吩咐催促道:“大姑娘的话,你们都听仔细了,对照着下去筹备吧。” 他本觉得那沉甸甸金子已经不算亏待,谁想到杨蕖却仍不满意,不由暗自叹道,果真是自己把这女儿宠坏了么?京城里有几家的庶女像她这般骄纵的? 杨蕖看不出父亲的心思,她已经美滋滋想象出自己穿上漂亮的新衣料,睥睨杨芙的模样了。 她最恨的便是杨芙穿上那华美衣裙后,没眼力见的丫鬟们一拥而上,争相扶持簇拥着她,等自己穿上!哼!看她杨芙还能得意几时! 想想也是啊,她正值二八好年华,总比那还未及笄的杨芙强! 只是眼巴巴看着那金子被下人端走,心里空落落的。 谁知没过一炷香的时间,那小厮已空手而归:“大……大姑娘,您要的这些衣裳,市面上都没有!” “没有?”杨蕖脸色极为难看:“你少偷懒骗人!” 要是没有,杨芙怎么天天穿着曳地长裙招摇婀娜! “小人不敢偷懒,听掌柜说,这些衣裳本来确是要上市,只因他们的少主人把这几件华贵的衣裙亲手许给了心上人,便下令禁止这些衣裙买卖,说免得被哪个市井俗人买走,唐突了佳人。” 杨蕖脸色青白,咬牙切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来的这些体面讲究? 市井俗人?怎么越听越像在影射自己!连脸颊都火辣辣的! “父亲!”杨蕖转转眼珠,咬牙道:“其实……这衣衫是庐陵王私下送给阿芙妹妹的,阿芙妹妹不仅收了衣衫,还每日都给远在京郊的王爷写信呢,依阿蕖所见,两个人郎情妾意,已经私相授受了呢。” 第19章 靖国公不住发抖,半晌才对下人道:“去把三姑娘叫过来!” 杨芙走进来,还未开口,便听父亲劈头问道:“你现在每日都给庐陵王写信?” “不是信。”杨芙看父亲误会,忙解释道:“是衣裳的点评。” “荒谬!那衣裳市面上根本没有,以后也不会上!”靖国公不愿多解释,只道:“不准你再给他写信,也不准你帮什么忙!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和一个成年男子有什么好往来的?简直荒谬!” 杨芙张了张嘴,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那些衣裳,竟然……日后也不准备买卖? 那他为什么要骗自己?杨芙想起琴昭的眼神,又想起哥哥的话,难道他……真的爱慕自己? 而这一切都是他找的借口? 杨芙登时脸颊发烫,轻声道:“父亲放心,阿芙知道轻重,不会再给庐……庐陵王写信了。” 靖国公一甩袖子,径直转身离去。 京郊。王内监看看归来后面色沉沉的小主人,小心翼翼道:“王爷,是操练不顺吗?” 顾怀璋目光落在桌案上,半晌后沉吟道:“张荣来过吗?” 张荣是和王嬷嬷沟通联系的人,负责给顾怀璋传送靖国公府的信件。 王内监心下登时了然,谨慎觑看顾怀璋的面色:“今日……他还没来,也许京城那边儿有事耽误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他们来到京郊,那国公府的信每天都会准时送来,这乍然一断,别说王爷,连他心里也空落落。 “王爷倒不必忧心,改日可让张荣过去打探一下。” 顾怀璋走至桌案前坐下,语气平静:“不必。” 听到这两个字,王内监直想翻白眼,心道小主人您那情谊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月月都要去国公府送东西的老奴我? 小主人什么都好,却独独拿捏不好情这一字。 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吧,非要默默关照,等人家出现了,又情不自禁收敛情意,做出这冷冽的模样…… 咳咳,眼看那姑娘就要及笄,京城的纨绔少年才不管有没有婚约,他们有容貌有家世有手段,看到漂亮女孩子便要去招惹……小主人倘若日后还是这么规规矩矩下去,再好的缘分也是要眼睁睁错过啊! 王内监正想开口,谁知又听顾怀璋道:“操练已结束,我们明日就返京。” 王内监一怔,不禁喜上眉梢,看来自从那日宫宴过后,小主人终是忍不住出手了,这才上道嘛! 这么想着,王内监面上已带了几分笑意:“好好好,老奴这就下去安排。” 等到王内监的身影走远,顾怀璋才轻轻取出桌案抽屉的信笺。 这都是这几日杨芙亲笔写给他的,不,准确地说,是写给店面的衣裳品评。 顾怀璋就着灯火凝眸看去,字迹稚嫩,内容也无非是女孩的衣裳料子,所配首饰。 从前他不屑扫一眼的东西,这几日,他每日睡前都要拿出来看看。 她穿那件月白色的珍珠衫,定温婉白润得像小白兔一般吧? 看到细褶长裙,杨芙提着灯笼的笨拙模样便浮上心头,顾怀璋随即忍不住哼一声,明明走路还不稳当,偏偏又穿长裙,也不怕摔了? 他本不愿在她未及笄时就打扰她的时光,他可以等,可以等到她长大,拼命把她求娶回家,再把一生的温柔全部付诸于她。 可她偏偏在潋滟月色下主动来敲自己的马车,那娇憨又带怯态的双眸引他忍不住频频出手。 如果故事注定要开始,他又何必刻意去等一个年龄呢。 只是当他决定往前走,她却陡然不再递送消息,向来沉稳的顾怀璋也忍不住心绪烦闷起来。 第二日,顾怀璋向部下说明返京事,又嘱咐几句,让他们勤勉操练。 眼看顾怀璋大步走出军营,叶逵忙追赶上去问道:“王爷,王爷留步,这次为何匆匆返京啊?” 每期操练士兵这种小事本不需顾怀璋亲自监看,但他为人严谨,素来亲自督导。长此以往,手下却愈加惫懒,平日里疏于管束,只想着有顾怀璋整顿。他一放手,部下都有几分摸不着头脑。 顾怀璋脚步不停,神色冷冷:“本王的行踪不必向你一个团练使汇报吧?” “是是是!”叶逵忙躬身陪笑道:“属下只是请示王爷,这之后……士兵该从何处着手整顿啊?” “你麾下的兵,你自己管好!”顾怀璋翻身上马,挑眉漠然打量他道:“若凡是都要我亲力亲为,你们还有何用?” 说罢扬手挥鞭,身下骏马直奔向京师城门方向。 “王爷……”一进城门,王内监便试探道:“王爷可是要去靖国公府上?” 顾怀璋抬眸:“是。” “那今日有些不便。”王内监低声道:“老奴刚得到消息,说是沈驰公子派人向靖国公的妹子提亲,国公府想必正热闹着呢。” 顾怀璋颔首,勒马沉吟道:“那我明日再去也好。” 几人掉转马头,朝公主府走去。 国公府确实正热闹,不是喜气笑声,而是有人在咆哮。 “琴昭,你素来懂事,怎么能私下和他传诗定情!” 靖国公把几张纸抖得哗哗响,杨芙偷偷斜眼看了看,登时吓住,纸上都是什么“一水迢迢,别来无恙。依依柳下,两地相思。” 这是真真切切的情书,比自己的严重多了,怪不得父亲如此生气。 看来这一世,无论自己怎样拦阻,小姑姑和沈驰仍然看中了彼此。 琴昭却不慌不忙:“哥哥莫急,沈郎早已许我终身,再说,京城也没断过我们的婚事传言,就连太后也是赞成的,我既也有心思,回诗一首,不算过分吧?” “你不应该拿这话问我,你应该问问平日里背的女则女训!”靖国满面怒容,急道:“女子的婚事何其重要,自然要听媒妁之言,慰父母之心。你们却倒好,私下里派人传送起来!把你们纵成这样还了得!” “父亲所言极是。”不待琴昭说话,杨楫已拱手道:“女子婚事何其重要,自然更要和两情相悦之人在一起。” 靖国公听前半句还以为儿子赞同他,谁知竟话锋一转,愈发气急败坏道:“两情相悦自然是好,可你……你偏偏选这种要命的人家,他一个不被天子所喜的外戚,能帮衬我们什么?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家业,都要断送在你们手上!” “祖宗的家业是战场上厮杀得来的!”杨楫面容坚毅,语调沉沉:“难道如今,我们家的家业不靠男儿功名,反而要凭女儿的终身吗?父亲,您这样说,是看不起儿子!” “你放肆!”靖国公的确有考量,没提放被儿子当面指出来,怒骂道:“你以为有功名就能自立门户了?还敢来指摘为父?你好大的胆子!” 杨楫看父亲面色严厉,只得跪下低声道:“儿子不敢,只是父亲您……” “闭嘴,你要跪滚立即去祠堂跪着!别在这儿让我心烦!” 杨楫闻言,长叹一声转身而出。 琴昭倔强抬起头:“哥哥,我和沈公子尚未婚配,互相爱慕又有何错?阿楫自立自强,不愿依靠裙带上位,又有何错?” 她实在想不通,平日里气定神闲的哥哥,今日为何如此气急败坏。 靖国公一怔,气咻咻道:“好好好,你们都没错!错全在我一人!” “哥哥,此事你确实做得欠妥,我知道你不愿让我嫁给和永王联系密切的人,但是你用何种理由拒绝沈家的婚事?拒婚后永王又该如何想你?” 不等靖国公开口,琴昭又缓缓道:“哥哥,平心而论,永王待咱们家的情谊匪浅,这几年也一直看重你的扶持,他为人虽寡言却重情,日后必不会亏待你。可怀王呢,他身边贵戚谋士众多,又有陛下爱护,不差你一个,你即便现在向他示好,他日后也未必会记得。” 琴昭了解自己的哥哥,知道他近几年虽然站在了永王这边,但眼看怀王风头正盛,沈家又被皇帝疏远,所以对婚事有顾忌,满心思想着巴结到两头。 他怎么不想想,怀王永王都是精明的人,你这般做法,偏偏哪头都落不到好。 “我说了多少次,我不要让你嫁入任何一方,我只想你嫁个家世清白,不涉党争的男子,若有余力,和阿楫互相帮扶,若无余力,平安一生足矣。”靖国公心里一酸,长叹道:“可你偏偏选风口浪尖的沈家……你怎么不能明白长辈的心意?” “因为我已明了自己的心意。”琴昭抬眸,一字一字清楚道:“若能和沈公子同生同死,琴昭不惧。” 说这话时,她眸中没有女儿家的娇羞,也没有含颦含嗔的扭捏,只有任谁都削不去的,星河般的璀璨坚定。 “沈驰……沈家前几日才刚被下旨申斥……”靖国公颓然长叹道:“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嫁入沈家啊……” 第20章 经此一闹,国公府满是愁云,第二日卯时,跪一整夜的杨楫才从祠堂回来。 杨芙怔怔看着闷闷不乐的哥哥,觉得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她知道哥哥想让小姑姑幸福,但在婚事上,她却无法和哥哥站在一起。 毕竟哥哥之所以这般坚定,只是尚且不知晓结局罢了。 杨芙只觉得心里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她悄悄走出府外,想要去散散心。 府门口不远处,竟然有杨芙平日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她没有带银钱的习惯,也懵懂的不愿上前,眨着黑眸站在一旁看路人们排队去买。 半晌,她轻轻转过身,发觉眼前蓦然出现一只拿着酥酪的大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杨芙睫毛微动,一仰头,正对上顾怀璋清亮俊朗的双眸。 杨芙紧绷的心弦忽然松弛,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一眨满是委屈。 顾怀璋挑眉道:“出什么事了?” 杨芙鼻子一酸,忍不住抽抽嗒嗒哭起来。 她明明……很少哭的,她甚至可以和小姑姑一起一步步揭露楚莞的阴险了,可是一听到那沉稳清冷的声音,她就又忍不住鼻子酸酸的。 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吐出两个字:“婚事。” 顾怀璋登时冷下脸。 婚事?丫头还这么小,谁敢提婚事让她烦心?压下惊怒的情绪,顾怀璋皱眉道:“谁的婚事?” “小姑姑……”杨芙伸出小手,可怜巴巴擦着眼角的泪花:“小姑姑和沈公子的婚事。” 顾怀璋了然几分,这小丫头想必是不舍得小姑姑嫁人:“你不乐意这门婚事?” 谁知杨芙却边哭边摇着小脑袋,抬起微红的双眸道:“我……我开心,我知道小姑姑喜欢沈公子,也知道沈公子一定会对小姑姑好。” 刚十四岁的小丫头,用奶声奶气的哭腔说着喜欢,她对男女之情能懂多少? 顾怀璋哼笑一声,看看吸鼻子的杨芙:“那你还难过?” 杨芙哭得后脑勺疼,却愿意把心里话说给他听:“沈家不被皇上喜欢,爹爹也不看好沈公子,我不想看小姑姑受苦,所以,她不能嫁。” 这番话又触碰到了杨芙的伤心事,晶莹的眼泪登时蓄满双眸。 顾怀璋恍然:“原来你是为这个难过。” 小丫头懂得还挺多。 杨芙不说话,小鸡啄米般点头,泪珠随着点头的幅度扑哧扑哧从白嫩的脸颊上滑落。 顾怀璋冷哼一声,一个哭哭啼啼,软弱到提着灯笼都会摔倒,要人抱着才能上马车的小丫头,偏偏还想保护身边人,真是自不量力。 “那沈家若从此一路顺遂,你还会难过吗?” 软乎乎,湿漉漉的杨芙抬起头,轻轻一怔,随即打着哭嗝儿道:“不……不会,我……我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小姑姑和沈家都被人害得好惨,我害怕,我不要。” 上一世,杨芙亲眼看到了那场噩梦般的画面,她忘不掉,她也说服不了自己。 她胆怯地摆着小手,好像要摆脱掉纠缠自己的梦魇。 温热坚韧的大手忽然拢住那只乱摆的小手,杨芙怔怔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 “那是因为你梦里没有我。”顾怀璋眸中闪过温柔,声音依然冷冽:“我愿尽己所能保沈家一世无忧,你还会难过吗?” 手心里的小手很嫩很软,软到让顾怀璋觉得手的主人再胆小再爱哭,都是理所应当的。 怀王和永王自从开始争抢皇位,便开始着力拉拢一手有兵权,一手有财力的他。 从送美女到送官位百般诱惑,但他一向不偏不倚,冷静中立。 他的冷静理智瓦解在小丫头的几滴眼泪和软乎乎的小手里。 自己从未这般头脑一热过,顾怀璋皱皱眉,就当下不为例吧,毕竟……她也从未当着自己哭成这模样过。 杨芙小手还被顾怀璋抓在手里,那么安稳的大手,让她感觉到满满的安心和信任。 她不由自主地软软答应了他,歪着脑袋想半晌又怯怯道:“可是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我和他说,”顾怀璋沉吟道:“我负责说服你父亲,许你保他们一世无忧。你负责开开心心的,如何?” 杨芙怔怔地看着顾怀璋,一时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他的口中,一时间又从心底深处觉得这本该是他说的话。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知道王爷是个很有力量很有权势的人。 可现在,王爷是要用他的力量保护自己么? 上一世,他一心扑在军营,似乎并未和朝政有过多牵扯。 如果他承诺保护沈家,那小姑姑这一世的命运,一定会和之前不一样。 杨芙用手背擦擦泪汪汪的眼睛,翘起嘴角真心道:“王爷,有你真好。” “好了,擦干眼泪,去找你父亲吧。”顾怀璋的声音冷漠平稳,并未放开握着杨芙的手。 她哭得泪眼模糊,万一摔倒呢? 英俊挺拔的男子牵着娇小软糯的丫头走着。 杨芙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上一世,家人并不看好自己和顾怀璋的婚事,父亲说,顾家有权有钱这都不错,但顾怀璋性子冰冷寡淡,而自己适合配一个温柔有礼的夫君,那样才守得住。 她那时候觉得,在上元节对她露出温暖微笑,平日里会逗她开心的江砚就是最最温柔,和她最相配的人啊。 可现在她忽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未懂过温柔。 还未走到正门,杨芙便察觉到顾怀璋松开了自己的手,沉沉的声音随即传来:“莫要让人议论。” 对于一个未出阁的贵族女孩来说,名声是何其重要的事儿。 顾怀璋明白,所以会谨慎地和自己保持距离。 可上一世的江砚呢,知道父亲不同意婚事,顾家又上门提前后,他心急如焚,想的主意却是在京城传他们已两情相悦的消息,鼓动她离家,还想通过怀王给父亲施压,就连最后让她绝食抗争的主意,也是江砚想的。 那时候她从不认为江砚自私,只是满心愉悦地想,看,自己多幸运,心仪的男子拼尽全力,想尽办法也要和自己在一起! 现在想来却浑身发冷,那些主意对一个娇养的女孩儿来说是多么恶毒,对一个京城贵女来说又是多大的侮辱啊! 而对江砚本人却没有丝毫伤害,他还真是精明呢。 靖国公看见女儿从府外回来,正想呵斥,猛然看见杨芙身后跟随的男人,登时怔住,忙起身道:“王爷。” 庐陵王?他怎么会来国公府?难道还真相中了自己的女儿不成? 心里百般思虑,面上却笑道:“不知王爷有何贵干?” “听闻沈家已向贵府提亲,特来向国公贺喜。” 靖国公心里不悦,面上也不客气:“只是提亲而已,王爷这喜道的有些早吧?” “永王生性沉稳,礼贤下士,连我这般不善言辞的人也乐意和他亲近。沈驰是永王舅舅,身份尊贵,前程无限,又极为仰慕令妹,这喜本王不该贺吗?” 靖国公一怔,近几年永王没少拉拢这位极有财力且手握重兵的公主独子,只是顾怀璋素来不愿和朝政有牵扯罢了,今日怎么主动来示好?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庐陵王的意思是?” 顾怀璋直视靖国公,眼里流转着一抹深意:“本王知道国公所忧,请国公宽心,日后本王必竭力为国公排忧解难就是。” 少年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极笃定威严。 靖国公突然得此重诺,惊喜之下只疑他所图,面上笑呵呵道:“王爷的贺礼好大,可惜我却没有礼可还啊!” “是本王心甘情愿做此决定,国公不必还礼。” 靖国公不愿未长成的女儿和他有任何纠葛,但仍然满心期盼顾怀璋成为永王阵营里的一员:“既然有庐陵王发话,那自然是妥当的。” 顾怀璋唇角衔笑:“堂堂男儿,自然要护家人周全,成全所爱之人心愿。若凡事只知趋利避害,未免太过胆怯。” 顾怀璋承诺站在沈家这边,局势登时拨云见日,靖国公自然如释重负:“是啊,既然儿女们喜欢,且随他们去吧。” “国公明智。” 正在此时,有一小厮进来禀道:“老爷,朝食备好了,您何时用饭?” 靖国公看向顾怀璋,笑着邀请道:“王爷若不嫌弃,一道用饭可好?” 第21章 杨芙转转乌黑的眼珠:“爹爹,我也要和你一起吃。” 顾怀璋开口道:“我看令爱方才就盯着卖糕点的铺子,想是饿了。” 靖国公淡淡看了一眼顾怀璋,带着几分无奈道:“今日你姐姐倒是点了很多玫瑰糕,你……也一同来吧。” 杨蕖穿着藕荷色的罗裙正在餐桌旁侍立等待,她知道父亲心情不好,一家人又都忙着看望安抚杨楫,便特意起个大早来讨得父亲欢心。 看到顾怀璋进来,她登时羞窘道:“爹爹既然有外客,女儿就先告退了。” 看她这样子,靖国公心念一动,自然想起林姨娘为女儿求侧妃不成的事。 他不愿未及笄的杨芙和顾怀璋走得近,但若杨蕖真能和顾家结亲,他也是高兴的。 毕竟大女儿年岁一日日大了,人又活泼,和冷峻的顾怀璋倒也相配。 倘若他的一个庶女都能嫁给郡王,那国公府自然也更有份量。 “说是陪我用饭,怎么饭一上来,你倒要告退?”靖国公笑道:“留下一起吃吧。” 杨蕖心里一喜,娇羞道:“谢谢爹爹。” 她扬声把外间的丫鬟叫过来,张罗着要添几道菜式。 “王爷,这春笋肥鸡,乌鸡炖豆腐,燕窝鸭条汤都是国公府小厨房的拿手好菜,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尽管吩咐阿蕖就是。” 靖国公笑呵呵道:“看我这女儿多古灵精怪,有她在,老夫吃什么都香啊。” 顾怀璋笑笑:“国公府的千金果然有趣。” 杨芙乖乖坐在餐桌旁,半垂着清亮稚气的眸子,好像饿蔫儿了一般。 “先上几个小糕点吧。”顾怀璋道:“其余的等下再说。” 果然,香喷喷的荷花酥一上来,杨芙整个人都如活过来一般,长睫下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点心,白玉般的小手也动了动。 靖国公顿觉有几分丢人,皱眉道:“阿芙,哪儿有客人没动筷,自己就先吃的道理。” “无妨。”顾怀璋眉梢微抬,直接动手把玉盘移到杨芙手边:“你替我尝尝吧。” 白嫩的小手捏起荷花酥轻轻送到可爱的小嘴巴里,甜香的荷花味让杨芙露出纯稚的笑。 顾怀璋双眸微眯,双眼的视线始终落在杨芙身上。 杨蕖涂了蔻丹的手指紧紧掐着帕子,面上却娇甜道:“王爷,您再点几个爱吃的菜嘛。” 顾怀璋眼皮也未抬:“我平日并未留意过,姑娘定吧。” 杨蕖笑道:“不如点一个燕窝鸭条汤,又滋补又解腻,此时吃再好不过,还有乌鸡炖豆腐,汤羹也极为香浓……” 顾怀璋淡然道:“可以。” 还未等杨蕖答话,便听顾怀璋对杨芙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有什么想吃的吗?” 杨蕖忍不住了,她明眸善睐前前后后说个不停,顾怀璋却始终面无表情。偏偏一回头又主动向杨芙关心闻讯。 想想方才的样子,杨蕖觉得自己像是个报菜名的大丫鬟。 好在很快新加的菜品便陆续呈上来,靖国公和顾怀璋偶尔聊几句见闻逸事,也算宾主尽欢。 琴昭和沈驰的婚事便如此说定,国公府一点头,进程也立刻加快。 沈家找好日子算了二人的生辰八字,结果自然是天作之合。 八字既合,便轮到沈家下聘礼。 杨芙记得上一世,沈家上上下下都觉得小姑姑是名声不检点的女孩子,下聘礼时按理说是男方尊长亲来女方家露面,但沈家二老却都未出席,只派了沈驰的大哥来下聘,国公府虽心有不甘,但已走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叹口气顺着仪式往下走。 而这一世的小姑姑却是名声清白的京都贵女,自然容不得他们的半分懈怠。 下聘礼那天,沈大人和沈夫人携聘礼亲自登门,沈夫人穿着枣红的厚绸对襟直袄,腕上缀着赤金的镯子,发间带着金累丝五凤钿口,整个人珠光宝气,一进门就拉着老太太叙起家常。 沈家祖祖辈辈都是普通百姓,只因有个美貌女儿被选入东宫成为太子侍妾,才一步步发达。 虽说沈大人也封了爵位,沈夫人看起来也是个高阔的,但真论起来家世和门风,到底和国公府比不了。 可既然两个孩子彼此相中,杨老太太自然也不愿多说什么,和和气气商量了好日子,两家说定,大婚定在11月初九。 杨茉,杨芙,杨渠,楚莞都是女孩儿心性,等沈家大人一走,便闹着要一起去看聘礼。 和上一世的寒酸截然不同,沈家这次送来的聘礼为九十九箱二十四厨,箱子皆是螺钿漆器,四周垂着精致的并蒂花绣幔帘,在京城贵女中也算极为体面。 杨芙冷哼一声,沈家家底果然颇丰,上一世百般推脱搪塞,只因看轻小姑姑罢了。 不仅沈家重视,国公府内也极为看重琴昭的婚事。 她是靖国公这一辈最小的姑娘,府中自然上心,上到出阁时配备的嫁妆,下到扎花点灯的规格,打赏客人的礼钱,都要一一精心拣点。 楚莞看着那一箱箱描金绘银的嫁妆,心里极不是滋味,说起来,母亲也是从这府里出去的正经小姐,但从她记事起,就从没见过什么嫁妆。 林姨娘看出她的心思,笑笑道:“你也不用吃味,你大姑是凤命,嫁的是正经的王爷,嫁妆自然是要丰厚一些的。至于如今这位,是老太太的小女儿,老太太健在,自然做主厚嫁,咱们难道还能攀比不成?” 楚莞柔柔怯怯低下头:“阿莞只不过是寄养在国公府的孤女,哪里还敢肖想这些呢?” “话不是这么说,你若高嫁了,到时候,国公府还不乐颠颠给你准备几大车嫁妆。” 林姨娘看楚莞最近乖顺温柔不作不闹事,便忍不住笑吟吟的出言激她:“只是你和阿芙,阿茉的年纪都撞在了一起,这可就难办啊!要知道这几年,国公府也只是虚有名头罢了,爵禄只够一年全家大小的日常,即便是庄里收着租金,一下子送三个女孩儿出嫁,也捉襟见肘呢!” “您说笑了。”楚莞抬眸打趣道:“别人且不论,蕖姐姐生得那般好,一看就是能嫁入高门的,到时候,阿莞的嫁妆不过是姐姐弹弹手指的事儿罢了,难道日后姐姐发达,还能不管妹妹么?” 林姨娘被楚莞这几句奉承哄得心花怒放,倒是把继续出言激她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灯下,琴昭正亲手画着鞋面花纹,莹白的脸庞微含笑意。 杨芙腻在她身边道:“姑姑,你这是在给自己做鞋吗?” “是啊。”琴昭摸摸杨芙天真的小脸,耐心道:“成亲的时候啊,男方会给女方一对大雁,女方回给他一双绣鞋。等到阿芙出嫁,阿芙也要亲手做呢。” 上一世杨芙虽经历了婚嫁,但却因之前的波折筋疲力尽,出嫁时,几乎没有了小女儿待嫁的娇羞心思,只剩满满的疲惫。 今日看到小姑姑粉脸含羞,一针一线绣着自己的绣鞋,她才恍然感知到女儿家对嫁人的期待。 “小姑姑,你和姑父算来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就这般坚决?” 琴昭薄唇轻勾:“没见几次又有什么要紧,我每次见他,心都跳得很快,却又很安定……哎,你还小,说给你听你也不懂。” 杨芙抬起小脸,还是忍不住纠结道:“小姑姑,他们都说色衰爱驰,你会不会害怕……害怕他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日期是周四的,手抖提前一天发文惹= 第22章 “总不能因为这些无谓的担心就不嫁人了吧,”琴昭眉目弯弯,理所当然的说:“而且,我比谁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也相信他。” 看到琴昭痴情认真的模样,杨芙捂着嘴笑出声。 琴昭秀气的脸颊红了红:“阿芙在笑话我。” 杨芙默了一瞬:“小姑姑,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你明了自己的心意,羡慕你能坚定的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更羡慕你心仪的他恰好也爱上了你。 琴昭不知杨芙的心事,只轻轻笑道:“傻丫头,你也会遇到这个人的,到时候,又多一个人宠我们阿芙。” 杨芙闻言,不由得也展眉一笑,她重活一世,不能只困在前世的悲惨往事中。 毕竟,世上也不只他江砚一个男子! 杨芙眸光微动,红着脸轻轻道:“阿芙也相信。” “不说这个了。”琴昭笑着瞥她一眼:“眼看要到中秋,我接了不少帖子,左不过是食蟹做诗,我都一一推了。只前日楚宁郡主送了帖子来,邀我们四人去她的新园子赏菊,听说怀王也会领年轻的公子们前去作诗,阿蕖倒是想去,你呢?” 楚宁郡主五六岁时,父亲便战死沙场,太后恋她年幼丧父,便把她接到宫内,和年少丧母的安宁郡主一起教养。安宁十岁时随父亲安王一同前往江苏,太后身边便只剩楚宁一人。 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去吧。小姑姑眼看要出阁,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琴昭已接婚约,身份已不是普通的姑娘,几人出门前特告知了老太太一声,才乘上马车小心谨慎地驶至楚宁郡主的新园子。 因有楚宁郡主和怀王出场,庆园宴排场极大,半个京城的年轻贵人车驾都集中在园外,环佩作响,笑语阵阵。 杨家四女沿着蜿蜒的小道登上贵女云集的听风亭,长亭建在假山的半山腰上,沿着栏杆摆了竹案和菜肴,碧空如洗,秋色一览无余。 楚宁郡主今年十二岁,体态丰满,笑时左脸颊上有隐隐的梨涡,容貌虽比不上杨芙和魏夭夭的惊艳,但精于打扮,在京城贵女中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她一见琴昭走进来便跑过去笑道:“先给姐姐道声喜。改日再去喝你的喜酒。” 众贵女也齐齐给琴昭道贺,席间一时极为热闹。 杨蕖却探身看向园门,皱眉道:“小姑姑,那人怎么也来了?” 众女皆望向园门,秋日温煦阳光下,站着两位极为显眼的年轻女孩子。为首那人穿着雪缎月华裙,额间花钿映着盈盈日光,举手投足皆是贵女做派,她身后的女子一身水绿色薄绸百褶裙,面庞素净美目微敛,饶是如此,仍清妩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杨芙站在亭间,抿唇看着魏夭夭身后的少女。上一世,楚莞顶着怀王妹妹的名头出席了庆园宴,但这一世,她没有任何身份能支撑她进入这园子啊! 楚宁郡主抬抬下巴:“那是谁?” “楚莞。” 楚宁郡主和安宁郡主从小一同长大,自然知道安宁母妃之事,对楚莞自然极为厌恶。 她撇撇嘴看向琴昭:”那不是你家的表丫头吗?你把她带来的?” 琴昭笑意褪尽:”我可不敢带她来,万一她又没轻没重说出什么玩笑话,倒成我的不是了。” 在座的贵女们自然都知道太后宫宴的事儿,彼此心照不宣的笑笑。 楚宁郡主轻手托腮,不悦道:“今日本郡主也并未给她下请帖,她还偏偏赶过来,这是给谁没脸呢?” 坐在下首的贵女赔笑道:“她是跟随夭夭来的,夭夭若执意把人带进来,门后的守卫想是拦不住的。” “夭夭虽天真娇纵些,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么偏偏和她玩到了一起?”楚宁郡主转头对身边穿宫装的女子道:“你亲自去拒了她,我的园子,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那宫人目光微闪,无奈道:“郡主为难奴婢了。那位毕竟也是国公府的姑娘,让奴婢怎么开口呢。” 楚宁郡主拈了一块芙蓉糕,指着杨家四女笑道:“国公府的姑娘都在此亭中了啊,她又算什么?你莫怕,只管打发便是。” 杨芙垂眸不语,上辈子的庆园宴,是楚莞出尽风头的时候,她因抄写一手好青词得李夫人看重,被怀王欣赏爱慕,受尽贵女的簇拥。 那时候,怀王甚至把自己的一块腰牌给了楚莞,凭此腰牌,别说一个小小的庆园宴,就是郡王府,楚莞也不是进不去的。 而这辈子,只因杨芙对香球动了一点儿小小的手脚,就能让她失宠于李夫人,落了一个站在门外不得而入的结果。 杨芙自嘲的摇摇头,人生就是如此,稍有偏离,所有的命运轨迹已发生偏移。得意失意,也不过是一步之差罢了。 那宫人得了主子的吩咐,到园门口并未有半分客气道:“这位姑娘,我们主人并未邀请你,还请你离开。” 魏夭夭怒道:”你们也太欺负人,哪儿有客人到家门口却不放人进去的道理,我偏要带着阿莞进去!” “在郡主的园子,有帖子的才是客。” 言外之意,楚莞没有帖子,自然当不起这客人二字了。 楚莞眸光一暗,扯了扯魏夭夭的袖子。 魏夭夭却根本不理楚莞的暗示,咄咄逼人道:“阿莞是我带来的朋友,我要见郡主!你算什么人,竟敢这般慢待我!” 宫人和气道:“魏小姐自然是园中贵客,只是您的这位朋友,却不在受邀之列。” 园门口出示请帖的几位少年见她们争执,都忍不住笑起来。 魏夭夭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忽然见守门的下人福了福身子通报道:“怀王殿下到!” 众人登时安静,楚莞忙侧着身子怯怯道:“姐姐,贵人来了,我们走吧。” 魏夭夭因父亲的缘故和怀王熟稔,此时望向大步前来的怀王,气呼呼道:“殿下,他们不让我的朋友进去!” 怀王今日穿着玄色常服,奇妙的是玄色穿在他身上并无寒气,反而被那双漂亮精致的桃花眼衬出几分风流。 怀王淡笑看向那宫人:“听说没有帖子不能入园?” “是,郡主的规矩,有请帖方可入园。” “是我没有请帖冒然前来。”楚莞咬咬嘴唇,一副惹人怜爱的虚弱样子:“我的身子不太好,也吃不下什么,姐姐们既然不喜我,我不去叨扰就是。” “好说。”怀王伸出修长的手指,把请帖直接扔给楚莞:“她现在有帖子了。” 那宫人嘴唇微微张合几下,终究道:“是……楚莞姑娘,多有冒犯,您请进吧。” 又朝怀王躬身道:“怀王殿下请随奴婢来。” “不必。”怀王懒散地摆摆手道:“你们规矩大!没请帖的人不准进,本王请帖已送人,进园子岂不是破了你们规矩?” “怀王殿下真会说笑,您进院子哪儿还需要请帖呢?”宫人干笑两声:“请怀王殿下随小人来,一干才俊还等着您品评诗集呢。” “本王可不愿乱了规矩。”怀王抬抬下巴:“这姑娘既拿了本王的帖子,便由她进去,代本王点评一番吧!” 怀王素来行事不羁,但自从步入朝堂,近几年也愈加稳重,见他骤然荒唐,宫人咬碎一口银牙,无奈道:“殿下莫开玩笑,这……这于理不合!” “在你们眼里理大于情,在本王这儿偏偏情大于理。”他朝楚莞微抬下颌,缓缓道:“你,替本王进去!” 第23章 怀王笑笑,惫懒道:“不过是一场诗会罢了,本王说你代得,你只管进去便是。” 楚莞心里很激动,她向来不甘于在杨芙之下,总想抓住一切机会露脸出头,她此时隐隐觉得今日就是好时机,不但和怀王搭上了话,还能顶着怀王的名头,品评在座男子的诗词,这真是不一般的殊荣! 再说,她的诗文一向不错,若是在席间和哪位世家公子顺便对了眉眼,那就再好不过! 楚莞含情脉脉的看了怀王一眼,轻声道:“小女听殿下安排。” 站在一旁的魏夭夭看着他们二人皱眉道:“殿下,这是郡主的开园宴,那些人也都是京城府邸的公子,这样……好吗?” 不待怀王开口,楚莞已道:“夭夭放心,我也略懂诗文,不会丢了殿下的面子。” 这是丢殿下面子的事儿吗……那么多男子,楚莞一个女孩连面纱都没带,她又该如何自处呢?魏夭夭张张嘴,但看楚莞素来柔顺的面庞竟闪过向往,只能把想说的话咽下去:“那你……去吧,我在听风亭等你,你做个样子就好。” 做为未出阁的少女,即使张扬如魏夭夭,对陌生男子也格外谨慎小心,她是绝不可能陪楚莞展颜于男子面前的。 怀王见楚莞竟然答应下来,并不顾忌自己的容颜和名声,更觉有趣,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颔首道:“本王承姑娘的情。” 楚莞沿着曲折小路进入内园,一想到自己将面临那么多男子,心里难免忐忑。 听风亭上的女孩儿们也听到了怀王和楚莞的对话,她们看楚莞竟然答应在诗会露面,登时来了兴致,一个个提着裙子,悄悄登到公子们曲水流觞的亭阁上,透过花窗窥看下面的动静。 流水池畔少年云集,虽不似少女们衣香鬓影,但意气风发,别有一番朝气。 楚莞出现时,在座的锦衣少年皆是一愣。听完怀王身边太监传话后,更是神色复杂。 他们皆出身名门,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娇娇柔柔的女孩子,当着她的面做诗,还要让她来评判,这也太戏谑了!少年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有几分下不来台。 但是他们自持风流,也不愿当面驳美人的面子,因此都互相推诿,想把这风流事让给别人去做。 “张兄,听说你最近又有大作,还不说给姑娘听听?” “你方才还跃跃欲试,说什么今日要趁着秋意做几首诗,如今有佳人倾听,你倒是来啊!” …… 场内一片喧哗,楚莞脸颊微红,手足无措的站在众男子面前,她心思飞转,很想赢回一局,但事发突然,她显然没想好怎么应对。 “既然怀王分身乏术,在下也告辞,改日再来和各位一同作诗。” 有个高挑的男子站起身,微一拱手便甩袖要走。 一有人打头阵离席,在座的公子哥儿们皆按耐不住,纷纷找借口离开,一时间杯盘狼藉,楚莞尴尬的站在院子里,劝留也不是,劝走也不是,动动唇角,腹中的锦绣诗篇一首也说不出口,只能垂头站着。 “我就说让阿莞不要去。”魏夭夭叹口气:“阿莞这模样倒真是可怜。” 杨芙坐在花窗边,默默凝神望向站在亭下杨柳旁的楚莞,她可怜吗?今日的庆园会,她本就没有资格出现。即使来了,在门口遇见怀王帮扶,谢恩之后婉拒他的心血来潮,和魏夭夭一起进来便是,料想怀王也不会强求她一个闺阁女孩,可她偏偏要强出头,弄成这样的局面又能怨谁? 可是楚莞毕竟是国公府的姑娘,闹成这模样传出去,国公府的面上也不好看,杨芙和琴昭对视一眼,正准备叫身边的侍女下去收拾残局,忽听亭下传来少年温朗的声音:“且慢!” 众女皆好奇的探头望亭下瞧,只见出声的少年身形优雅,袍袖翩翩,头戴精致的小玉冠,愈发衬得眉目如画。 “既是来赴诗会,怎能未做一首便离席而去?”少年含笑起身,他明明干着阻人离去,帮人解围的差事,但仍然从容温煦,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感:“在下有一首诗,还想说与姑娘。在座诸位若有好诗,也不妨念出来,一同磋磨学习。” 在座的公子们俱知晓这风度翩跹的少年是有心救场,倒也不好再拍拍屁股离去,三五成群又回到座位上,等着这位少年念诗。 楚莞抬眸望向帮自己的解围的少年,看他衣料华贵,想必也是贵公子,忙回过神有礼道:“公子请。” 亭上的众女看到这一波三折的诗会,皆忍不住捂着嘴发出惊叹:“这是谁?” “他做的诗不错呢……” “长得还不错呢。” “少来,你又打趣我……” 众女透过窗纱,饶有兴致的打量日光下长身玉立的男子,甚至开始打探他的家世。 “他是宁忠侯府的庶子,虽是庶子,但宁忠侯也是很看重这个儿子的,近几年他和怀王殿下也交好,前程也是有的……” “这样的品貌竟然是庶子?宁忠侯府的嫡子该是什么模样?” “他有一个嫡出的大哥,听说在庐陵王麾下,弓马娴熟,打马球年年夺魁。等明年开春,便能看到他的身姿了。只是单论相貌,断断和他弟弟比不了。” 杨芙听着她们支离破碎,道听途说的三言两语,忽然很无奈又很想笑,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江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的相貌依然那么出众,能让贵女红着脸议论,他的声音依然那么动听,让人忍不住想起有微笑有阳光的日子。 然而在前世,和他的初见是她一生劫难的开始,正是这个温暖她青春光阴的少年,一手把她推向死路。 她百般提防即将到来的上元夜,但她没想到,这一世,她竟在这里猝不及防撞上他。 杨芙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和琴昭打招呼,她如梦游般快步离开亭子,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逃离那个外表温暖,实则冷到骨子里的男人。 许是客人都集中在亭子里作诗,园子里的人很稀少,杨芙独自沿着蜿蜒的池子往前走。 正值秋日,水边也依稀有几分冷意,风吹过杨芙的裙摆,她只觉自己周遭寒气凛凛,似乎再次回到那个滴水成冰的上元夜。 灼灼的宫灯,盛放的烟火,自己的丈夫含着笑,气定神闲布置着她的死亡。 杨芙如同被抽去了全身力气,她半蹲在池边的柳树旁,任凭华丽的裙摆铺陈在地上。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精致的流金堆花裙上,泪痕渐渐晕染。 杨芙嫩白的小手抚上那抹潮湿,忽然很是心疼,这件裙子……是那冷清又温柔的男人送给自己的衣裳。 乍看上去冷漠到万丈春光也温暖不了的男人,用心的编造出理由,只为了名正言顺的送自己几件裙子。 自己怎么能为不值一提的人流泪,哭花了他送的衣裳呢? 那就太对不起他,也太配不上他……的衣裳了。 杨芙不再掉眼泪,擦擦脸颊抬起水眸,却恰好看到湖对面的一对璧人。 秋风微拂,黄叶灿灿,娇小柔媚的女子缓缓走来,弱不禁风的裙摆偶然扫到几片落下的枯叶,她身畔的男子见状,用靴尖踢走前路的几片叶子,小心翼翼为她开辟道路。 并肩而行的,是江砚和楚莞。 风把他们的对话一点点吹送进杨芙的耳朵。 许是楚莞之前说了些什么,只听江砚叹道:“原来是怀王帮忙才让姑娘进了这园子。” “我也不是非要来,还不是为了陪想来的夭夭,她毕竟……是我的朋友。” 楚莞嘤嘤哭泣,全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撒娇央求让原本想陪家人去寺庙的魏夭夭来园子的事儿。 江砚温润的声音含有一丝怒意:“进园子又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家人,为何不带你一起来?国公府的姑娘这般做未免……” 江砚摇摇头,他素来也听说过官宦之家闺中女孩的争斗心计,只是没想到京城一二等的勋贵世家也这般行事,但他毕竟不好说闺中女孩的坏话,因此不再说下去。 未免什么?杨芙勾起唇角,忍不住猜下去。 未免欠妥?还是未免恶毒?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话,但是她压根不在意,最好就让江砚从此认定自己是个有坏心思的歹毒女人,免得这一世再来主动招惹自己。 就让江砚和他心目中最乖巧善良的楚莞厮守一生吧。 杨芙忽然想到,上一世,楚莞进入侯府后和江砚甚是恩爱,在自己黯然神伤时,楚莞曾美目流转,轻声笑道:“姐姐,你是不是始终有些不服气,明明你才是和阿砚上元夜初见的人,怎么会被我后来居上?其实啊,他眼里最先看到的人一直都不是你,我和他在楚宁郡主的庆园宴上便碰过面,阿砚对我……一直是情根深种,真是不巧,说起来,你才是那个后来的人吧。” 楚莞流波荡漾的杏眸里满是讥讽和嘲笑,但杨芙自然不信他们那么早就相爱,只当楚莞故意说玩笑话气自己,并未放到心上。 今天才知,那些话并不是哄她的。 兜兜转转又来一世,这一世的楚莞没有怀王的妹妹的名头,只是个无依无靠的表姑娘,可即便是表姑娘,江砚还是这般轻易地对她动了心。 他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干脆明日成婚好了。 杨芙心里没有丝毫痛苦,甚至没有一丝失落。 想起顾怀璋的眨眼工夫,她的心已被温暖填补得满满当当。 任凭江砚再伪装成谦逊体贴的样子,也比不过那人不经意间流露的照拂。 让江砚楚莞波澜壮阔生生死死去吧,杨芙遥望那对男女,不经意间伸手抚了抚自己小巧的耳珠。 有个男人,在她即将消散时坚定地说要送她回家,那人的声音气息萦绕耳边,是她失去一切后仍能抓住的真心,是她步入此生时深埋在心底的偏执…… 她怎么可能忘记? 自己并不想在他们的爱情故事里拥有姓名,她毕竟,也是有另一个人要等的…… 第24章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我觉得太过短小,又补了半更,错过的小可爱可以去康康~另:此文以后隔日更!隔日更!咸鱼作者逼迫自己立下FLAG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之间,秋日已到尾声,即使在白日,京城的风也带着丝丝凉意,宣告着初冬的来临。 琴昭大婚的日子也终是到了眼前。 大婚那日,侍女们挤满屋子,捧着长长曳尾的喜服,静待琴昭梳妆。 这两个月,杨芙总喜欢腻着小姑姑,她知道,这是属于她们二人最后的闺阁生活。 此时,杨芙乖乖坐在闺房中的春凳上,凝眸望向正在画眉的小姑姑。 初冬的日头透过窗格,轻柔的洒在巧笑嫣然的女子身上,为她罩上朦胧安娴的光影。 十八岁的小姑姑算是晚嫁,但却是杨芙见过最美的嫁娘。 那些十五六的女孩,出嫁时虽披着喜服,身量却未长足,难免青涩懵懂。可小姑姑周身皆是长成的明艳大气,朱唇皓齿,笑生双颊,缀着精巧步摇的鬓发端庄雍容,能撑得起盛妆。 梳妆完毕,琴昭翩然起身,由侍女服侍着穿上那绛红广袖嫁衣。 杨老太太望着身着嫁衣的女儿,忍不住湿了眼眶。 “祖母,阿茉和几个姐妹都不走,都还陪着您呢!” “走吧,你们也走,趁年轻都打发了。”杨老太太擦擦泪:“你们嫁得好才是真的,守着我这老太婆又能做什么?” 杨茉依偎着祖母,眼圈泛红,轻轻道:“祖母别难过,我们终究都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婚事还能改了血缘不成?您不必这般伤怀……” “傻孩子。”杨老太太摸着孙女的手,不再多说。 她哪里知道,女子一嫁人,相夫教子,桩桩件件都是琐碎又耗人心神的事儿,哪还能常常想起娘家呢? 再说就算天天惦记着娘家,人的吃住都改了地方,又能相陪多少时日? “就算姐姐们都走了,我也是不走的。”杨芙伸出纤柔的手臂,牢牢抓住祖母:“祖母,让阿芙陪着你吧,阿芙不愿意出嫁。” 杨老太太皱眉疑道:“阿芙年纪虽小,却不是第一次说这番话,想是怯上婚事了?只是咱们身边也没什么登徒子和让媳妇受委屈的夫君,她怎会有这心思呢?” 琴昭见老太太真的忧心忡忡起来,身边又没旁人,便吃吃笑道:“娘,你别忧心,这丫头这几日睡在我这儿,梦话里还说让骑马的男人接她回家呢。” 杨老太太笑道:“当真?那芙丫头眼看也留不住了!” “小姑姑!”杨芙低叫一声,不由撅撅嘴,她的确常常在梦中见到那男子,只是未提防还说了梦话,因此总被琴昭拿来取笑。 琴昭正要开口讲话,忽听屏风另一侧的喜娘轻声道:“姑娘,迎亲的人即刻就来,可以盖上红盖头了。” 杨老太太听了,面色一肃,对杨芙道:“你不是吵着要去送你姑姑的嫁么?快去换衣裳,别耽误了时辰。” 其实送嫁这活儿本落不到杨芙身上,只是大姑远离京城山水迢迢,儿妇又怀着头胎正值临盆,一家人都没来京城,国公夫人又素来是个不管事儿的,杨楫的八字和沈驰相冲,按理也只能送琴昭到花轿,几个小辈里又只有她和琴昭最亲近,杨老太太便默许了她和杨家人一同去送嫁。 送嫁的衣裳是蔷薇色的流仙裙,杨芙穿好裙衫,已听到门外鞭炮齐响,忙跑到半开的窗子前看外头的情形。 几位丫鬟看她一副要出门的模样,忙不迭的按住她,硬是往娇嫩的朱唇和脸颊上轻点胭脂,画了个当下最时兴的酒晕妆,才放她去找琴昭。 靖国公府门已被看热闹的路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到骑着高头大马的接亲队伍缓缓前来,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新郎官真是俊俏,哎,新郎官后头那两位是谁?骑马的模样倒提挺有精气神!” “小声点,那是庐陵王和宁忠侯府的长公子。” 顾怀璋翻身下马,四周嘈杂,他的一举一止却有独特的清冷气场,似乎任何的尘世纷乱都不能搅扰他如锋刃般冰冷淡然的目光。 然而下一瞬间,他的眼底蓄起温柔的波澜。 他的目光所及,是站在火红嫁衣旁的杨芙,冬日晴朗阳光下,她安安静静挽着小姑姑手臂,着一身娇俏朱红,美眸弯弯,眉目间含着懵懂却致命的媚色。 男人心底倏地燃起强烈的渴望,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像今天这般骑着马走到这扇门前,把一身嫁衣的她领回去,藏进王府里。 看热闹的人们也呆了,他们平日里没眼福看到勋贵人家的深闺女儿,直到今日亲眼瞧见,他们才知道,被权贵们捧在手心的明珠,是怎样的千娇百媚,又是怎样的璀璨夺目。 上一世,也是因为琴昭出嫁,杨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声才愈传愈响,甚至当她下嫁江砚时,路上围观的人们比皇帝祭天时还要多,他们都想看看,国公府最美貌的幺女,会嫁给什么品貌的男人。 在惊叹和唏嘘中,琴昭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花轿,杨芙等随亲的家眷也进了紧随其后的马车。 锣鼓喧天中,送亲仪仗前往沈府。 马车在路上平稳前行,杨芙的手指始终紧紧握着裙边。 送嫁的人是要在沈府呆一晚上的。 杨老太太想着沈家也不远,便准了杨芙跟随队伍一起到沈府,明日再派人去接她。 然而杨芙身边的丫鬟毕竟不方便跟着去,她独自一人和杨家不太熟悉的两位亲戚坐在一起,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终是忍不住,伸出小手偷偷掀起随风微微摆动的红罗绣车帘,只悄悄露出一双明眸,窥探马车四周的动静。 晴朗冬日暖阳衬着十里红妆,处处散发着富贵喜庆的气息。 马车旁,顾怀璋骑着系有红绸的白马缓步而行,大手握着马缰,马蹄扣着送亲的乐声,威严又英俊。 马车微微颠簸,她的眸子却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看他始终不远不近的跟随着马车,离自己不过咫尺。 杨芙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放下,只要有他在,总归是有依仗的吧。 至沈府后,琴昭还有不少礼节要按部就班的去做,杨芙由沈府的下人领着,被安置在一个极为精致的院子里,侍女边引路边笑着道:“姑娘且在这儿歇几个时辰,等到晚间的合卺礼时再去前厅闹一闹即可。” 杨芙遥顾周遭,院子里铺着青白方石,道路两侧是相隔不远的红烛,琴昭的婚事按照京城习俗来办,照例要在今夜的沈府点上百烛以示庆祝,杨芙望着那还未被点燃的烛芯,只觉心中满是不安。 红烛百盏,她的梦魇。 “贵府可有别的院落,我记得有个院子叫藕园,我……我今夜能否安顿在那里?” 上一世,杨芙是和楚莞一起来送嫁的,两人一同躺在藕园讲心事,她记得,那一夜,藕园并没有多余的烛火。 领路的女子笑道:“是有藕园不错,只是那园子是给没落亲戚住的,姑娘是贵客,自然要住这竹园。” 原来上一世,堂堂国公府,只因为自家嫡女婚前中了迷药和沈驰瓜田李下,就成了亲家眼里没台面的没落亲戚。 眼看那侍女要走,杨芙也来不及思量很多,脱口而出道:“我害怕,我害怕这么多红烛,劳烦你带我去别的园子。” 那侍女见杨芙年岁不大,只当她撒娇,便未把她说得话放在心上,还吃吃笑道:“这院子都是王爷亲自安排的,奴婢不敢做主调换,姑娘怕这红烛,待到自己大婚时总不能不燃吧?这是规矩,还望姑娘体谅。” 第25章 这是定下来的规矩。 这句话很耳熟,在上一世大婚之日,江砚也曾这般说过。 杨芙记得自己软软糯糯靠在新婚夫君身边道:“阿砚,我怕火,你能不能把多余的红烛熄了。” 江砚只是一哂,翻个身淡淡道:“燃烛是规矩,哪个女子不是这般过来的?”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 毕竟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凭什么只有她害怕呢? 楚莞和杨蕖说她骄纵,但只有杨芙自己知道,她有多胆怯,这胆怯是从上一世带过来的。 杨芙坐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呆呆地想,她这一世,如果能成亲,她一定会在婚后很乖的,会乖乖听那个人的话,不再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可是她又总想到魏夭夭被男子宠到肆意妄为的模样。 要是当初不瞧见就好了,没看到别人是怎么被宠的,也觉不出自己的凄凉。 “姑娘想是累了吧?”沈府的大丫鬟笑着走进来,看杨芙神色黯然,便道:“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婚仪式就要开始,姑娘可以动身了。” 月上柳梢,天色渐渐深沉,沈府处处燃着红烛纱灯,就连溪水都映上了一层轻盈飘逸的绯色,杨芙咬咬唇,和几位本家亲戚一起走到前厅。 前厅灯火通明,举座欢喜。在司仪的唱诺声中,新人已跪在蒲团上准备行礼。亲友和婆子们围得挤挤挨挨,杨芙倒是不方便上前。 正犹豫间,忽听前面传来一声:“一拜天地!”。 杨芙如画的眉眼一颤,忍不住踮起脚尖想要看看小姑姑,高大错落的背影把她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她只能依稀望见小姑姑华贵的彩绣头盖。 杨芙垂下头,正不知所措,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被紧实有力的手臂揽腰抱了起来,视线里出现了所有人的头顶。 惊慌之下,杨芙软绵绵的小手立时扶住了身边唯一宽厚沉稳的所在。 那是顾怀璋的肩。 隔着重锦团花纹,杨芙依然清晰的感知到男子线条分明又蕴含力量的肌肉,她如被烧到一般缩回手,脸登时红透。 顾怀璋高大挺拔,即使站在人群最外侧,仍能让肩上的杨芙看清整个正厅。察觉到她缩回的手,顾怀璋声音清冷:“扶稳了。” 杨芙举目四望,她几乎成为整个正厅的至高点,她像只胆小的兔子般缩缩肩膀:“王爷,您先放……放我下来。” 让人看见怎么好呢? “莫乱动。”顾怀璋沉声命令道:“想看就好好看。” 生得这么幼小,被放下去还不是只能看别人高高大大的背影? 国公府怎么回事,派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送嫁也就罢了,还不把伺候的人安排妥当? 出了事儿他们能担待么! 周围人看见娇小的杨芙被顾怀璋抱起来,也没什么骚动和流言,大家的目光都锁定在一对新人身上,杨芙又生得雪肤明眸,带着一股奶气,众人只觉得顾怀璋帮了小姑娘一把罢了。 只有顾怀璋明白,手臂环住那娇娇弱弱的身躯时胸膛里的悸动。 仪式结束,男宾客们开始宴饮,众人纷纷向沈驰道贺,气氛极热闹。 永王也亲临了舅舅的喜宴,还一脸笑意地走到把顾怀璋身边,拉着他走进席间。 夜风吹过,杨芙看着那满院子闪烁的红烛,心尖一颤,她抬眸望望和永王并肩走远的顾怀璋,终究没有开口。 她已经麻烦他很多次,即使他现在面上没什么不情愿,次数多了,总归会有不耐的吧。 她不想再去碰壁,不想再听见有人冷冷地告诉自己别的女子都可以,为何就她这般胆小。 杨芙的小手紧紧地捏紧裙边,和她一起来的侍女也不知跑到哪里闹洞房去了,杨家来的本家亲戚也不知在何处。 祖母说送嫁的时候没有人顾得上自己,当时她还撒娇不信,现在才知道是真的。 看来前路再害怕,也只能她一个人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席间饮酒正酣,顾怀璋自然也少不了被灌酒。 “沈驰也成亲了,怀璋,你也该对终身大事上上心。” 顾怀璋只淡然一笑。 “哎,今日这烛火可有三百盏吧?” “三百盏?足足有千盏呢。”沈三公子笑道:“怎么样,我哥结婚这排场够大吧?” 京城婚礼,以燃红烛数目测定夫家财力,但世家成亲一般也就燃几百盏,沈府市井出身乍然暴富,竟想出上千烛火的主意。 席间都是好友,他们有话倒也直说:“当心些,现在天气干燥,要是走水可就麻烦了。” “不碍事,有专人一个园子一个园子的查。”沈三公子打了个酒嗝:“都是我们府仔细的人去查,出……出不了错。” 顾怀璋眉心一跳,扬手喝完杯中酒。 中途离席的人不多,欢声笑语渐渐远去,杨芙走在陌生的园子中,绕过池畔后忽然不辨方向,脚下的石板黑漆漆的,远处的烛火笼罩在自己身上,如同一个怎么也走不出的梦魇。 杨芙半闭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迈步向左边走去。 “走反了。”男子朗朗的声音如同黑夜中的清亮月光,让杨芙颤巍巍的心落地。 顾怀璋提着灯笼出现在她身畔,烛火映着男子绛红色的喜服,他周身的冷意被这温暖的颜色驱散几分。 即使他提着一盏最令人惧怕的烛火,杨芙也毫不犹豫的跑向他身边:“王爷,王爷我不记得路了,你……送我回去好吗?” 她被这园子吓破了胆,太想让顾怀璋送她这一遭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顾怀璋长眉微挑,提灯领着小姑娘朝竹园走去。 上了甬道,只见明丽鲜艳的烛火更密,整个甬道周遭如开了遍地的红花,蜡油滚滚流淌,间或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杨芙不由往顾怀璋的方向靠近。 “别怕。” “啊?”杨芙心虚的抬起黑眸,小小声嘴硬道:“我没有怕,我只是……只是找不到回去的路而已。” 害怕还忍着不说,明明是软软的小姑娘,怎么忽然要强起来? 顾怀璋淡淡道:“害怕就说出来,我在这呢。” 害怕还忍着不说,把他当什么了? 杨芙被这一句话击中了心事,眼眶里又蓄满眼泪,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天真追问:“但是别人都不怕啊,而且我这样胆小,是不是不太好?你有没有害怕的东西啊?” 顾怀璋沉默半晌,杨芙撅起小嘴:“既然被你发现我就不隐瞒了,我是在害怕,所以你能不能多陪我说话,你话这么少,我更害怕了。” 男人冷静的声音传来:“我也有。” 灯笼中的一簇烛火在夜风中打着晃:“小时候我挺怕我父亲的,见到他就会躲开,甚至不敢和他说话……” 杨芙眨眨眼,男人的臂膀强悍有力,生来便是挽弓搭箭的,听说他还在御前斩杀过猛虎,他怎么会害怕……父亲呢?杨芙摇摇头不相信。 顾怀璋乘着酒意,略微尴尬的说起自己的往事:“父亲对我……并没有多少关注,我总会做些傻事引起他注意,又怕他谴责怨怪……” 他在努力把话说长。 其实,他近几年真的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了,非要说的话,大约是火吧。 因为曾经有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提着灯笼迎面在他眼前摔倒,他飞过台阶扶起她,还好并没有太晚,她没有受伤,但火光还是把她的裙子的一角烧毁。 从此后,他经常做一个梦,梦里单薄的她被熊熊燃烧的火影吞噬。 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自然不会说给任意一个人听。 竹园,沈府的大丫鬟蜀葵正在催促小丫鬟们:“好了,你们也去自己房里睡吧,这竹园是杨芙姑娘住的地方,她喜静,你们这么多人守着,是准备惊扰贵客么?” 那小丫鬟道:“可是太太再三叮嘱,每个院子至少要十人盯着,怕出事了……” “出事出事,你个乌鸦嘴,这不是还有我盯着呢,心疼你们让你们去睡还不成了!” 小丫鬟们嘻嘻一笑:“既然葵姐姐体恤,那我们就先溜了。” 蜀葵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勾了勾唇角,她倒要看看,如果国公府嫡女葬身沈府,那国公府和沈家,和永王这份情谊,还能不能走下去! “竹园到了。”言言 何夜无月,但今日清亮的月色却映着一对喜结连理的新人,还映照着他们。 杨芙乖乖的低着头,像只很好揉捏的小动物,忍不住上手抚她的头顶:“别怕,你是我的小姑娘,我会保护你。” 这五个字,顾怀璋向来在心里默默说给自己听,今日却借着酒气不小心说出口。 天幕上的星星闪亮,杨芙的杏眸里也蓄满了晶莹的眼泪。 如果上一世嫁给他,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杨芙轻轻开口:“王爷,你真的会护好我么?” 她还是那样,带着懵懂娇怯的眼神望向自己,好似不设防,又好似顾虑重重。 顾怀璋伸手抬起杨芙小巧的下巴,目光中闪过一丝锋芒:“我说出口的话,你不用质疑。” 小姑娘黑亮的发上缀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过于温婉可欺的光芒。 顾怀璋右手的虎口依然牢牢抵在杨芙下巴上,大拇指却轻按了下她的唇:“你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只是少了些飞扬跋扈。不过不要紧,以后……我会手把手教你。” 杨芙一怔,轻轻点头,眼眶里蓄满的眼泪轻轻划过莹白的脸庞。 有男子要教她三从四德,有男子教她端庄有礼,却是生平第一次,有男子要教她娇蛮。 顾怀璋见小姑娘只懂点头,一副说什么她都会答应的小模样,心中突然一动,声音低哑道:“阿芙,若有朝一日我骑马去接你,你……愿意跟我走么?” 作者有话要说:绝美爱情就在眼前,余章请多指教 第26章 杨芙心里一惊, 目光闪躲道:“那……那要看你来找我是什么事儿了。” 她怎么可能随意跟一个男子走呢! 顾怀璋黑眸里闪过一丝笑意:“当然是要好好教教你怎么娇蛮。” 杨芙害羞,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 支支吾吾道:“这次多谢王爷, 天色已晚, 王爷也回去歇息吧。” 明摆着是想赶人了。 顾怀璋微微颔首, 看着小姑娘慌慌张张的跑进竹园,背影消失在烛火中。 来日方长。 顾怀璋收回视线, 正欲离开。 忽瞧见路边一截扁平的竹子,他皱皱眉,弯腰捡起。 这里是竹园, 路边有散落的竹子并不奇怪,但眼下这竹子里头却满是夹杂着的棉絮, 竟然是个简易的火折子。 难道是有人点烛火时遗落的? 顾怀璋长眸微眯, 环顾四周,对着角落倏然冷声道:“出来!” 树影微摇,却没有人影。 顾怀璋冷冷抬手, 手里的竹筒裹着凌厉的劲道飞出, 树影里随即传出一声闷哼。 走出来的是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她双膝一软缓缓跪在地上:“王……王爷!” 顾怀璋淡然扫过她趴俯在地上发抖的身躯:“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是在这竹园伺候的人, 方才去前厅看了仪式, 这才走竹林里的夹道赶回来。” “为何躲避?” “怕王爷发现我偷懒。” 顾怀璋不置可否:“这个火折子是你的?” 那丫鬟依然不抬头:“不是奴婢的,也许……也许是点烛的人遗落的吧。” 顾怀璋微微颔首:“下去吧。” 那丫鬟怯怯的磕个头,转身隐于夜色之中。 夜风甚烈,灯笼里的火苗明灭不定, 顾怀璋登时心里一凛,回转身朝园内走去。 杨芙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顾怀璋对自己似乎都有几分柔和关照。 只是上一世,两个人在婚书下达前极少有单独的谋面机会,而这一世,因为自己莽撞的求助,和他的交集愈来愈多…… 想着男人给自己的疼惜庇护,杨芙白净的脸颊氤氲了点点绯色,那些画面都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只是他方才说的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是表明心意?杨芙撅撅嘴,一个棱角分明的大男人,表明心意的话也太模糊了,就不能直接干脆一点吗? 灯芯啪地一声爆了,杨芙登时清醒过来,她在想什么啊,竟然琢磨起男人的话来,还埋怨人家说得不够直白!今日清晨还对祖母说一生不嫁呢!杨芙把下巴放在纤柔的小手上,对,她猛然点点头,也许他只是心血来潮逗弄自己而已! 她要洗个澡,洗去这些纷乱的心思。 浴缸里盛满花瓣,杨芙缓缓褪下衣衫,放松的把身体沉浸在热水里,微微闭上双眸。 没一会儿,杨芙就擦擦额头上的汗,好热,是水太烫了吗?她只觉得全身炙热,懵懂的张开眼,却惊得差点叫出声。 如噩梦重现般,闪烁跳跃的火从房间的一角蔓延,已经吞噬曲面屏风的一角。 杨芙双眸紧缩,她强自稳定心神,从浴缸里匆匆爬出来披上衾衣,踉跄的跑向门边,还好,火势不大,足以让她逃脱。 门却死死地怎么都推不开。 杨芙皱皱眉,跑去推窗子,窗沿上的白玉瓶被她撞翻在地,但那窗扇也纹丝不动。 她呆呆转身,倚着窗户缓缓蹲下身子,火光照亮了她的眉眼,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这是梦是醒。 火势渐大,杨芙□□的双足被灼烫得生疼,只好蜷缩进衾衣里。 怎么办?府内的人都在忙婚事,竹园又偏僻,定是没有人来救她的。 她不要再像上一世那样死去,如果这是她命定的结局,那她重活一世又有何意义? 杨芙抽噎着躲在桌案下面,那是离火最远的地方。 眼看火光就要吞噬那张长长的屏风,杨芙呜呜哭泣道:“王爷,救救我,王爷……” 也许她可以等到王爷来救她,他说过会护好她的…… 灼热,昏沉。 杨芙在桌案下瑟瑟发抖,不过是眨眼功夫,火势已经骇人的烧至檐顶。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门被人一脚踹开。 顾怀璋高大挺拔的身躯出现在门外,他英俊的侧脸沁在火光中,如谪仙般威严可靠。 杨芙登时不再害怕,她从桌案下面钻出来,隔着层层纱幔向男子哭泣道:“王爷,王爷我在这儿。” 恰在此时,燃烧的屏风骨架颤巍巍的坍塌,眼看要朝杨芙砸下,顾怀璋眸色微沉,飞起两步,一把接住屏风,毫不费力地甩在了一旁。 房中的鹅黄纱幔随夜风飘扬,小姑娘颤抖的影子在火光和纱幔中朦胧成娇小的一团。 顾怀璋一挥衣袖,弯腰抱起衣衫不整的杨芙,抬手把披风裹在她娇小的身子上。 杨芙抽噎着躺在可靠有力的手臂上,像是婴儿躺在自己最满意最安全的摇篮里。 披风带着男子的温度,把她裹得暖暖和和,方才还让她颤栗的火光映入他琥珀色的眸中,却成为极温暖明亮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地想靠近。 上方传来男子焦灼的声音:“是谁在房间点这么多蜡烛,不知你怕火吗?” 这个声音!这个动作!这温暖又结实的手臂! 相似的情景,相似的话语,杨芙心潮汹涌,所有的记忆陡然清晰。 她现在枕着的手臂,是上一世死前紧紧搂着自己的那双,她现在听到的话,是自己死去活来时仍旧铭记的那句。她现在看到的男子,是自己死前张大双眸最想看清的人…… 原来,他从未骗过她,即使是被自己绝食拒婚的上一世,他也愿意为她逆火而行,护她周全…… 那熟悉的安定感穿越生死都未改变。 眼泪含在泛红的眼睛里滚动,杨芙紧紧拉住男人的衣袖抽噎道:“我好想你。” 委屈和思念在胸口蔓延,杨芙哇一声哭出来, 她好想他,她怕那人只是她生命中一闪而过的影子,她再也找不到,抓不住。 还好她追寻的胸膛,原来就在他身边。还好,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华贵的衣衫,似乎抓住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意义。 门外,瞧见火光闻讯赶来的人们围了一屋子,他们呆呆的看着气势逼人的男子冷冷迎面走来,他的袍袖沾上了灰烬,但丝毫不碍那凛凛的威压。 棱角分明的下巴微抬,不像是从火场救人,倒像是视察麾下兵士归来。 令人瞩目的是他左手臂稳稳抱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的体型在男子的衬托下更显娇小,披风外垂着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明明和主人一样娇弱无力。但因被冷冽高大的庐陵王爱惜地抱在怀里,也有了骇人的力量。 众人只觉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齐齐跪在地上:“王爷。” 杨芙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仅着了一层单薄的衾衣,甚至能察觉到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腿上还有未擦净的水珠,闺阁女孩这样是大大的不妥,但她丝毫不慌,干脆把小脸深深埋在男人沉稳的怀抱中。 清冽的味道在鼻尖徘徊,真好闻,上一世的想做的事情终于实现了。 杨芙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周围的人,只觉心里满满的甜蜜炸开了。 琴昭虽还不晓得此事,但流云已赶过来,她上前两步,想接过王爷怀里小小软软的女孩子。 顾怀璋冷冷打量她一眼,把小姑娘交给了赶来的王内监。低头道:“先让王内监带你去休息,他会照顾你。” 杨芙抽抽噎噎答应了一声,小手却依然紧紧握住顾怀璋的手指,眼神也渴慕而眷恋的留在他身上。 顾怀璋心里一软,小姑娘从没对自己这般依恋过。 定是被火吓到的。 看到王内监的背影下了台阶,顾怀璋冰冷的开口道:“你们先去救火。” 火势虽已被控制,但还算猛烈,众人猛然惊醒,皆匆匆去灭火。 那丫鬟也混在人群中,见状也想跟着过去。 “你站住!” 众人脚步一顿。 顾怀璋一步步逼近那丫鬟:“谁给你的胆子,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小人,小人冤枉!”那丫鬟面白如纸:“小人不懂王爷说得是什么!” 顾怀璋眸中寒意凛凛:“那火折子是你用来生火的,对么?” “小人一直在前厅看热闹,偷懒是有的,只是小人从没碰那火折子啊。” “你不承认也无妨,会有人让你开口的。”顾怀璋对亲信抬抬下巴:“带她去审。” 作者有话要说:逆火而行???王爷兼职消防员,前世今生专业救火。我怎么一章就讲了这一个事儿,哎,叹气 第27章 那丫鬟进到京城的大牢里, 又是顾怀璋亲口嘱咐要严加审问的人,没几天, 就全部招了。 和顾怀璋猜想的一样, 她的确是守在门外亲手点火的人, 谁知一转身却看到顾怀璋和杨芙在月色下说话, 慌慌张张跑去竹林躲避,没曾想还把火折子遗落了。 她还交待, 说是之所以这么做,是一个叫蜀葵的大丫鬟嘱咐的。 案子查到这,多少有些微妙, 因为蜀葵不仅是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她的姐姐还是怀王身边的侍妾。 如果抓了蜀葵, 她又攀咬出什么人来, 那就不好办了。 而且此事虽极阴毒,但杨芙毕竟没有伤着,琴昭也嫁到了沈府, 自然不好紧追不舍。 国公府思来想去, 放话给顾怀璋,表明可以不追究, 只把那放火的小丫鬟明正典刑, 再挑个错处,把蜀葵逐出沈府也就是了。 国公府想息事宁人,顾怀璋却执意要追查。 琴昭知晓了此事,又恨又气, 立时亲自把蜀葵交了上去。 蜀葵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以为能被包庇,谁知却落到顾怀璋手里。 不管怎么审问,她都一口咬定是自己嫉恨杨芙才想放火,和任何人无关。被抓后第三日,她就咬舌自尽了。 只是那日她和杨芙是第一次见面,她说得根本没人会相信。 而且搜查她房间时,还搜到了她和姐姐也就是怀王侍妾的来往书信,大多是说国公府将和沈家联姻,庐陵王也站在永王那边,这情形大大不利于怀王,请她早做打算云云。 更耐人寻味的是,她的衣箱里竟有一条怀王的香云色汗巾。 此事一出,轰动了京城,人们议论纷纷,登时把之前楚莞和怀王的诗会流言掩盖得结结实实。 有说怀王不愿让这门亲事成了,趁机下手想让沈杨亲家变仇家,有说是侍女心悦怀王,自己想出的主意来解决情郎麻烦的…… 市井传言不堪入耳,但不得不承认都有一些道理。 不管是哪种流言,总之都和怀王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前一阵子诗会风波,怀王的名声还只停留在行为放荡,如今却渐渐成了心思深重,心狠手辣…… 只因为没有实证,大家心照不宣,都未挑破。传闻庐陵王把此事报上去后,皇上为此事震怒,离京就藩,哭求才作罢。 杨芙却相信此事八成是怀王动的手脚,他表面洒脱不羁,可内心却无比阴险无耻。 上一世,他借怀王妃的离世铲除了国公府,也铲除了永王最后的势力。 但如今想来,怀王妃的去世更像是一个谜。杨芙记得,那日是皇帝的寿辰,午间的怀王妃还在宫宴上言笑晏晏,傍晚就断了气。 甚至连太医都来不及赶来。 当时怀王悲痛欲绝,亲眼看见儿媳离去的皇帝也大发雷霆,连声询问有谁知情。 杨芙垂着头跪在地上,从未想过这件事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结果跪在一旁的楚莞怯怯的出了声,说是曾看见国公府后院的桃树下埋了娃娃,一大一小缝在一起,她当时只觉得诡异,如今想来,却觉得那娃娃和怀孕的怀王妃有几分相似。 杨芙还记得当时五雷轰顶的感觉,她怔怔的望向身旁的楚莞,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她。 楚莞那时已嫁进江府,成为江砚心尖上的人。而国公府,却日薄西山,那次宫宴,贵为丞相嫡女,国公府长子之妻的魏夭夭压根没有露面。 楚莞话一出口,皇帝立时让怀王查抄国公府。 当着皇帝的面子,谁都不敢糊弄。查抄的人还真的在国公府找出了不少腌臜东西。 从此后,国公府彻底失去圣心,也给了永王致命一击。 那时就有流言,说是怀王不惜用自己妻子的命,也要扳倒国公府。 还说江砚作为怀王的心腹,提前嘱咐了自己的爱妾楚莞,就连那娃娃也是出身于国公府,却被怀王认作妹妹的爱妾埋进去的。 这些流言不知真假,也很快被镇压。但杨芙却坚信世上不会有空穴来风之事。 这一世,怀王就没那般走运了,纵火的流言也传到宫中皇帝那里,皇帝极为生气,一怒之下甚至想让怀王去属地就藩。 按照朝堂规矩,成年的皇子的确都应该去自己的领地当闲散王爷,只是皇帝的子嗣少,又迟迟未立太子,便把成年的两个儿子都留在京城了。 此时让怀王就藩,无疑是直接宣布他夺嫡的失败,怀王自然不甘心,哭着说自己不愿离开父亲,磨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让皇帝收回成命。 近几日,国公府的众人更是谨慎,毕竟这风浪是从自己家开始的,难免怕惹祸上身。 靖国公还放出话,让杨芙这几日不要出门。 不出门没那么容易,李夫人专门派人来,说是新的青词到了,邀杨芙去府中抄写。 李夫人虽是怀王乳母,但何自己在一起时很少提及怀王,杨芙不愿因为朝堂之事伤了和李夫人的和气,执意要去抄写。 靖国公看拦不住女儿,也只有长叹一声,随她去了。 李夫人倒还是热情,泡了上号的绿茶,又陪着杨芙说了一会子话,才道:“你且在这儿等着,那新的青词我放在书房了,我去找找拿给你。” 杨芙笑笑,乖乖坐在桌案后头等着。 谁知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李夫人没露面,怀王却踱步而来。 杨芙皱皱眉,匆匆行个礼,抬步就要离去。 还没走出房门,杨芙纤细的手臂突然被他紧紧攥住,怀王眯眯眼:“你就是传言中本王要烧的小丫头?” 杨芙一怔,侧身道:“殿下请慎言。” 怀王不屑地挑眉:“本王再不济,也不至于去烧一个小丫头。” 说罢,又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听说怀璋已经投靠永王了,本王自问从未亏待过他,他却要和我对着干。更有趣的是,听说他这番行事也是因为你?” 杨芙根本不愿意和他有多余的交集,轻咬下唇从他手臂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殿下,我的侍女还在门外等我,请转告李夫人,我回府去了。” 怀王并不阻拦,只不以为然的抬抬桃花眼,本想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妖娆的倾国之姿,结果不过是个纤纤幼质的小女孩罢了。 杨芙快步走出李夫人处,径直坐上回府的马车。 在大部分人眼中,虽然怀王之前地位稳定,在朝中威望甚高,但皇帝竟因此事有意让他去属地,朝中局势一下子不明确了。 可杨芙却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在上一世,皇上始终瞩目性子洒脱的怀王,至于沈贵妃和永王,不过是用来权衡朝局迷惑视听的棋子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在上一世,永王才会轻易地一败涂地。皇帝才会纵容怀王借巫蛊之事大肆查抄靖国公府。 她今日行事,也许已经算得罪了未来的……君主。 但她丝毫不惧,顾怀璋坚定沉稳的模样渐渐浮上心头,从前的命运和百般磨难都可以经他的大手更改。 杨芙捏紧了手里的香球,忽然特别特别想看见他。 马车停下,她一进府,眼睛登时亮起来。 男子高大端肃的身影映入眼眸。 杨楫一抬头看见她,笑道:“郡王殿下今日无事,来府中藏书阁找宋版书。” 明明激动到恨不能原地转圈儿,杨芙却悄悄扭头转身。 第28章 “慢着。”顾怀璋却看见了她, 气定神闲地走过来:“前两日还说我是救命恩人要好好报答,今天见了却扭头就走, 你说, 这算不算言行不一?嗯?” 杨芙看着顾怀璋英俊的面庞, 心跳又开始加速, 不自觉地垂头妄图回避他的视线。 只是从前胆怯是因为害怕他周遭的凌厉气场,如今却满是不能明说的少女心事。 “带我去藏书阁。”顾怀璋淡然开口吩咐, 说罢迈开长腿径直往前走。 “还不跟上王爷?”杨楫一反常态,挤眉弄眼催促妹妹:“好好侍奉王爷,不, 侍奉恩人。” 杨芙凶巴巴的瞪了哥哥一眼,提起水蓝色裙子小跑着去追前面高大的背影。 其实, 不用哥哥催促, 她自己也想追上来。 她特别特别想看见王爷,但她不愿意看见王爷的背影。 两个人并肩走着,杨芙心里才算有了甜意。顾怀璋的衣袖恰巧垂落在杨芙的眼前, 让她好想伸手去抓那抹飘忽不定的月白色。 但是她不敢, 她知道顾怀璋是喜欢自己的,要不然上一世他不会向自己下婚书, 这一世也不会对自己这般袒护照拂。 可除了那夜似是而非的表白和舍身相救, 顾怀璋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清冷威严的上位者。 在那场灼热的大火里,王爷紧紧抱着她,她也顺理成章的把小脑袋埋到了王爷的胸口。 但大火熄灭后,他们……甚至连见面的借口都找不到…… 杨芙垂下头, 把本欲伸出去的小手轻轻蜷缩回袖子里。 只听头顶上方的顾怀璋沉沉发问:“你方才去了哪里?” “李夫人府上。”杨芙看顾怀璋双眉轻皱,忙加上一句:“夫人让我去抄青词。” “不许去。” 杨芙闷闷道:“为什么?” 连自己见什么人都过问,他未免也太霸道。 顾怀璋眉眼浮出冷意:“她曾向太后提起过怀王的婚事。” 杨芙立时明白,原来李夫人竟想把自己指给怀王? 怀王妃,是上一世的楚莞苦心孤诣却从未到手的身份。 杨芙故意轻声咕哝着:“男未婚女未嫁,你还不许人家想想了?” 顾怀璋冷声道:“妄想罢了!” 杨芙眨眨眼,听着这极有气势的冷斥,忍不住弯起澄澈的双眸笑了。 王爷……不愿意她嫁给怀王呢…… 藏书阁长廊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书,高大的书柜甚至挡住了几分阳光。 这里有很多很多的书,但按照靖国公的嘱咐,侍奉的人却只有零星的三四个。 杨芙平日里并不喜欢来这个虽然开阔,却难免有几分阴森的地方。看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和幽深无人的过道,她难免有几分害怕。 然而她今天却丝毫没有胆怯,好像只要高大沉稳的顾怀璋在身边,她就不会再惧怕任何事物。 她特别笃定,王爷有能力保护自己,而且会把自己保护得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奇妙的是,在上一世,她对江砚从不曾有这种感觉。 即使在感情最好时,江砚也给她带来了不少担忧。 比如她总是担忧自己该怎么向父母说起这门婚事?江砚又会如何向父母提起自己?若真和他成亲,自己以后的路又会是什么模样? 但她和顾怀璋在一起时从未想过这些无聊的事。 顾怀璋面对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淡然沉稳,杨芙很有底气,觉得所有问题都会被顾怀璋水到渠成的解决。 她不该有任何忐忑的。 她唯一的忐忑,是王爷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和自己讲清心意呢? 即使说清楚之后,她还是只能在婚前和他以礼相对她也认了,一个月只能见一两次她也认了……杨芙怔怔地想,她只是想要一句清清楚楚的承诺罢了,她已经浪费了整整一世,现在她看清自己的心意,就不愿再浪费一分一秒。 专心查看书架的顾怀璋感觉到身旁清亮的目光直直的盯着他,忽地起了逗弄的心思,抬抬下巴道:“去,把《左传》给本王拿来。” 他随口一说,杨芙却特别真诚地迈开两条小短腿去找书。 书是珍惜的宋版书,几本合起来又厚又重,杨芙乖乖得抱着它们朝顾怀璋走过来,因为太过用力,小胳膊抻得笔直,走路的模样也像风摆柳般歪歪斜斜。 顾怀璋收起戏弄小姑娘的心思,大步走过去从杨芙手里接过那几本厚书,见她软软小小的身子站稳了,方才暗暗放下心来。 谁知小姑娘却并不罢休,如新月般的眼珠骨碌碌转着:“王爷,那里还有一本《左传》!” 不待顾怀璋答话,便提着小裙子跑到书架前,踮起脚尖想抽出那本厚重的书。 她个子不高,手又小,勉勉强强把那本书抽出一半,谁知那书却直直坠下,书角正对着杨芙的清亮的左眸。 杨芙还未惊叫,眼前出现的大手已经稳稳接住了那本书。 “阿芙,我们走吧。”顾怀璋面色微变,稳住神情轻声道:“拿两本已经可以了。” 杨芙看见顾怀璋英俊的脸庞冷硬几分,觉得一定是自己方才笨拙的模样让王爷不喜了。 在顾怀璋面前,她一直是丢人的角色。 第一次见面就摔倒在他面前,还哭得劝都劝不住,之后又是火又是泪的,王爷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大事小事都办不好的麻烦精啊…… 杨芙忽闪着双眸,睫毛上蒙上一层清浅的水汽:“王爷,阿芙好笨,拿书都还要王爷帮忙。” 顾怀璋的大手轻抚过杨芙头顶,向来清冷的声音竟变得柔和:“傻话,明明是阿芙在帮我的忙,我很喜欢。” 前厅,始终等着顾怀璋从藏书阁出来的的靖国公从鼻子中冷哼一声,悻悻然坐回椅子上。 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庐陵王此番来府,找书是假,看人是真。 但杨芙的命是王爷从火里救出来的,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没有把恩人拦在门外的道理! 只是最可气的是,杨芙竟没一点矜持和娇贵,杨楫也放纵她,竟还让她颠颠地跟顾怀璋去了阁内。 正独自生气,一抬头便望见顾怀璋杨芙二人朝自己走来,杨芙的脸色绯红,满是娇羞的模样。 靖国公扫一眼顾怀璋抱着的书,淡然道:“王爷既然得偿所愿,也可以满载而归了。” 此时正是用晚饭的时候,靖国公这般说,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顾怀璋,对不起,本国公并不打算留你用饭。 谁知顾怀璋却轻抿唇角,主动笑道:“本王有幸尝过国公府的早膳,极为丰盛可口,不知晚餐会是何等美味?” 靖国公脸色发黑,他万万没想到堂堂王爷如此不要面子……身为王爷的威严冷峻呢? 没等他再说出拒绝,顾怀璋已经熟门熟路的走至梨花木桌案前等待丫鬟们上菜了。 再看看自家女儿羞羞涩涩地端着燕窝,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吃的模样,靖国公气得胡子差点歪了。 用罢晚饭,顾怀璋便再无理由逗留。 月上枝头,夜色如水,几个丫鬟小厮打着灯笼走在前头,杨芙和顾怀璋并肩走在后面,两人约莫隔了半丈距离。 顾怀璋抿抿唇角,沉声问道:“明日你可有空闲?” 虽说是问句,他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王爷这是,在对自己邀约么? 杨芙恨不能在原地蹦高高,她想再看见他,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期盼明日的到来。 但夜色完美掩饰了杨芙的悸动,顾怀璋只听到身畔的小姑娘压低声音,轻轻道:“有。” 只有一个字,他却不动声色地放下心。 “过几日安宁郡主要过生辰,明日你随我一起到街上挑选生辰礼吧!” 第29章 安宁郡主是安王的女儿, 也是顾怀璋的表妹。 杨芙偏头想了想,因为昔年安王妃和二姑的事情, 安王带女儿远远地离开京城, 但和公主府的情谊一直没断。 王爷已经开始在日常中主动问询自己的想法了…… 杨芙喜欢王爷在意自己的意见, 也喜欢这种在王爷代领下逐渐进入他世界的感觉。 杨芙看着顾怀璋离开的背影, 开始在脑海里想象自己明日穿什么衣服。 远处的夜色下,杨蕖静静注视着两人的背影, 娇媚的面庞闪过一丝茫然。 “姐姐,人已经走远了。”楚莞淡笑挑起帘子,从东厢房款款走出来:“这次倒是让阿芙姐姐抢先。” 杨蕖尽力掩饰失落, 抬起下巴道:“满京城的王侯公子,难道我只稀罕他一个姓顾的?” “京城自然不缺和姐姐相配的贵公子, 只是……若阿芙嫁了王爷, 总还是要压姐姐一头。” 楚莞这话说得没错,京城里勋贵虽多,但若说血统的尊贵自然都比不上皇家。因先帝子嗣不多, 京城里的皇室直系不过几位皇子和公主府的几位少爷, 但除了顾怀璋,那几位少爷都是不着调子的纨绔罢了。怀王倒是还没娶王妃, 但杨蕖却从未敢思量过那位置…… 再往下便是国公府侯府的公子们……这些人家大多靠长房世袭爵位, 因此比旁人更注重血缘嫡庶,自己一个庶女的身份,议婚时必定受窘。再说这些人家和郡王的爵禄一比,直接矮半头。 至于下头做官的那些臣子们……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杨蕖摇摇头, 眸中闪过一抹倦意:“怨不得别人,这本就是老天算好的事情,谁让我生来就比她矮一头呢!” 楚莞却笑道:“只是我想……若是杨芙姐姐和侯府的公子有了什么传言,公主府这般尊贵的门第,定然不会让她进门吧。” 侯府公子?杨蕖立时明白,皱皱眉道:“宁忠侯府的江公子?他……不是和你交好么?” 诗会后,江砚来国公府找楚莞了好几次,杨蕖还亲眼瞧见过两人单独说话。 “姐姐误会了。”楚莞忙摆摆手:“我们二人说得都是正经事情,并未有私情。” 江砚外表出众,为人也温和有礼,但这些在楚莞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她看不上江砚。不过是个侯府的庶子罢了,她心里装的是怀王。 毕竟,怀王未曾娶妃,只要和他成亲,不拘是王妃还是侧妃,只要再生下个儿子……那便是众贵女难以企及的尊贵。 至于江砚这位相貌出众的庶子……楚莞宽宏大量的想,就留给阿芙姐姐吧。反正杨芙也是空有好皮囊,恰和江砚配成一对。 “和江公子聊天时我才无意得知,他母亲曾经因为冒犯舅母,被宁忠侯打发到庄子里呆了两年。如今他提起国公府,依然有几分不悦。” 这件事杨蕖也知晓,据说是当年贵妇人们参加聚会,舅母也带着年幼的杨芙去赴宴,因杨芙长得白白一团娇小可爱,贵妇人都忍不住逗弄她,江砚母亲也随手拿了葡萄想喂给小杨芙,谁知舅母却冷冷止住她,说女儿还小,这西域的葡萄不好揭皮,不宜孩子吃。 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争执,但当时贵妇云集,江砚母亲虽是侧室,也是堂堂侯府的如夫人,当下觉得自己没被人放在眼里,登时冷下脸和国公夫人打起擂台,听说最后还动了手。 这番闹剧的结果就是国公夫人毫发未伤,江砚母亲却被丈夫逐回庄子,情形极为狼狈。 杨蕖偏头道:“他把这事告诉你了?” “讲到他母亲时,曾淡淡提过一句。” 杨蕖疑惑道:“这和杨芙有什么相干?” 楚莞吃吃笑道:“你说,如果是江公子娶了阿芙,他会对她好么?” 虽然江砚只是轻巧掠过,楚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对国公府的厌恶。若是把这份厌恶引向单薄可欺的杨芙,那一定会是一出好戏。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杨蕖不由用讶然钦佩的目光看向柔美的楚莞……自己只是费尽心机想着怎么能嫁得好,却从未想过怎么让杨芙嫁得凄凉,如果杨芙嫁给一个压根不在意她甚至仇恨她的夫君,那自己不就可以毫不费力的对她招摇了么? 而杨芙,却只能怀着羡慕甚至嫉妒的眼光在一旁默默望着自己!一想到此,杨蕖难免有几分激动,对楚莞这釜底抽薪的法子也多了几分敬佩。 但她想了想,还是迟疑道:“江砚也是京都贵公子,为什么要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 “他是庶出。”楚莞笑盈盈强调这四个字,好像没看见杨蕖登时发白的脸色:“还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嫡出的大哥娶了侯府嫡长孙女,他不愿落后,自然希望妻子不拘什么样貌,生得尊贵便好。我在他面前提过几句杨芙,他也答应下来了……我们就送阿芙姐姐去装点侯府的体面好了。” 庶子娶嫡女,这占便宜的好事江砚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阿芙和祖母也不见得愿意啊。” “这就要我们帮帮她们了,闹到非嫁不可,满城风雨的局面,老太太也没理由反对。”楚莞把银票递到杨蕖手里:“我已经和阿芙姐姐闹到面上,阿芙也已彻底厌弃我……许多事情我不好出面,还要请姐姐斡旋。” 杨蕖低头一看,竟然是二百两的银票:“你从哪儿得来这么多钱!” “江公子给的。若是事情成了,姐姐还有说不尽的好处。” 杨蕖眉眼一颤,缓缓握紧那张银票。 夜色已深,杨芙把房内的丫鬟都赶回去睡觉,等房内无人,才悄悄地把各色衣裳都抱到自己房里。 明日,她就要和王爷一同出门了。她要在睡前选好衣裳,不然肯定睡不好。 穿哪一件呢? 杨芙来来回回试了好多件,又偏着头努力想了想,还是决定穿那身粉色的如意流云织罗裙。 那是王爷送她的衣裳,杨芙拍拍满是红晕的小脸,心满意足爬上床准备睡觉。 第二日一早,杨芙画了一个格外精致的妆,花霁连声催促她吃饭,她却非要拖着,让小丫鬟把她的发髻再梳高一寸。 “来不及用饭了。”杨芙把潋滟的细碎花钿贴在双眉中间,娇软道:“我不饿嘛,放心放心。” 她希望顾怀璋见到她的时候,眼中能有光闪过,就好像她见到他时那样。 闹市,人群熙熙攘攘,顾怀璋按照约定来到了西市路口。 刚一站定,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甜甜的声音:“王爷!” 顾怀璋回头,娇媚的小丫头不像以往那般笨拙怯然的出现,她今日穿着锦纹长裙,脖颈上系着软软糯糯的兔毛围领,整个人娇俏又大方,看到自己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愈发努力挥动那短短嫩嫩的胳膊。 顾怀璋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朝杨芙走去。 乍一见面的欢欣过后,杨芙看到高大英武的男子走到自己身旁,想着要和他单独度过这一天,又紧张的不敢呼吸。 顾怀璋望着杨芙,双眸里满是惊艳,半晌才轻声道:“小妖怪!” 杨芙见到顾怀璋直直的望着自己,满心都是欢喜。 看来,王爷也会在自己面前露出怔怔的表情呢,她就知道,她一定会惊艳到他,杨芙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件新奇的挑战似的,很是跃跃欲试。 “小妖怪准备去哪儿?” 杨芙粉嫩丰盈的脸颊像棉花糖一样鼓起来,声音又甜又娇:“我不是小妖怪!” “小妖怪通常会把尾巴系在脖子里。”顾怀璋揪住她可爱的小兔毛围领,像是抓到她的把柄般扬眉道:“看,小妖怪被我捉到了。” 杨芙摸摸自己软乎乎的围领,很快投降:“好吧,被王爷发现了。” 如果能被王爷的大手捉到,那当个小妖怪也不错。 顾怀璋看她答应了,心里更是得意,大手放肆地捏向杨芙脖间的毛领:“你的尾巴很软啊,小妖怪。” 杨芙转转眼珠:“既然是我的尾巴,王爷更不能随意碰了。” 顾怀璋正要答话,只听对面小妖怪肚子咕噜一声响。 “饿了?” 杨芙红着脸低下头,早知道拿两块点心垫垫了。 顾怀璋沉下脸:“国公府的人究竟是怎么照顾你的!不是给了你两个下人使唤么,若侍候的不好,我再调几个人过来。” 怨不得他生气,堂堂国公府让自己家的女孩不是饿着就是烧着,像什么话! 他一冷下脸,杨芙还是有几分害怕,轻声争辩道:“侍奉我的人都很好呢,今早花霁把饭备好了,是我不愿意吃。” 杨芙眨巴眨巴眼睛:“花霁服侍我很尽心的,她也是个小女孩,比我大不了几岁,却……” 却随自己经历了那么多白眼冷遇,直到最后,也是她陪着自己,宽慰自己。 顾怀璋淡淡的嗯了一声,把杨芙带到一家馆子。 这馆子的门平平无奇,里面却气派素净,宽敞的中厅摆着石头盆景,定瓶里头插了几根仙藤,像是宋人勾勒出的山水画,留白中蕴有无限意境。 馆子的人看见顾怀璋,都有几分惊讶和意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上前,恭敬地把二人领至雕漆桌旁。 馆子里铺的都是光洁的墨色石砖,一眼望去能倒映出人影,颇有几分宫宴的味道。 杨芙心想,这般清雅尊贵的地方竟没听哥哥说起过,改日一定要向他举荐。 在顾怀璋的吩咐下,菜很快被端上来,道道精致美味,杨芙端详着手里的象牙箸,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王爷,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顾怀璋看向杨芙莹亮的眼睛,唇角上翘:“怎么了?” “这个馆子这么美味精致,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因为这是我家的馆子,不开市。”顾怀璋看她吃着糕点,根本无暇顾及刚端上来的汤,便轻挽袖子为杨芙盛汤:“除了我和父亲带友人小聚外,自然没人来。” 看来公主府过得果真比国公府气派多了……杨芙眨眨眼睛,据她所知,爹爹平日出去应酬,最多去倚味楼这种稍稍讲究的地方…… 杨芙又咬了一口手里香喷喷的鹅油卷,抿抿唇角,把顾怀璋盛的汤乖乖喝完。 小姑娘难得的乖巧,吃饱之后眼睛都亮晶晶的,顾怀璋没来由觉得心情特别轻快,他为杨芙擦擦嘴角:“小妖怪吃饱了,那我们走吧。” 杨芙喜欢王爷温柔的模样,她心里一动,抬起双眸道:“我以后……还想来。” 顾怀璋点点头,把大手伸向杨芙的头顶揉了揉:“我陪你。” 杨芙很开心的嗯了一声,还十分用力的点了点头,用力到兔子的小尾巴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顾怀璋又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把小妖怪的尾巴挪正。 杨芙却呆住,乖乖站在原地,像可爱的玉雕般任由顾怀璋摆弄,懵懵懂懂的开口道:“王爷,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 话一出口,杨芙就恨不得咬一口舌尖。 这话透着傻气。就因为他的一个笑,今日体面的阿芙又变成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顾怀璋却笑着看了她片刻轻声道:“明白了。” 明明他没说什么动人的话,甚至每次只有两三个字,但杨芙却满心愉悦,恨不能拉着他的手奔跑起来。 在杨芙的推荐下,两个人去了家名叫天香的脂粉店。 “这是京城最有名的脂粉铺子,我身边的女孩都在这家买香粉,名声在外,肯定错不了。” 店铺里萦绕着淡淡的甜香,顶上吊着如烟霞般的软罗帐,通透的窗户旁,则是两张极为精致的戗金百蝶花镜,显然是让来此地的贵女们试妆的。 那掌柜的看见顾怀璋便怔住了,又看看他身旁美貌的小姑娘,更是一脸震惊:“少爷,总算见您带着姑娘来咱们这儿买脂粉了。” 顾怀璋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位是阿芙姑娘。” 掌柜顿时了然,对杨芙极为恭敬道:“姑娘想看什么?” 天香园的香粉堪比金子贵重,天香香粉和净面霜都是他们家的招牌。杨芙眨眨眼睛:“看净面霜吧。” 顾怀璋指着最显眼的檀木盒子:“为什么不买这香粉,要买净面霜呢?” “香粉的颜色有很多种,随意买很容易不适合郡主,但净面的霜体每个人用得都差不多。” “有很多?”顾怀璋沉思:“那全拿下不就成了?” “不一样,那样会显得王爷你很不重视,也没有认真思索郡主需要什么。”杨芙鼓着小脸,神情透出你听我的准没错:“你可以再送郡主一些首饰,郡主会喜欢的。” 顾怀璋在军中要决断的事儿无数,但向来成竹在胸,今日却觉得有几分困惑。他依言拿了净面霜,又带着杨芙去了首饰巷。 他们逛的皆是京城最正,勋贵们最追捧的店,结果一进店铺,听到的大多不是招徕顾客的声音,反而店员对自家少爷的请安声。 “你们家到底有多少铺子啊?”杨芙桃花般的脸颊满是茫然:“怎么感觉半个京城的铺子都是你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糙汉直男@顾的日常疑惑 第30章 她知道顾家在江南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 但和别的商人不同的是,顾家是世代皇商, 本朝开国时, 顾家先祖便向高宗皇帝捐助几千万两银子, 可以说, 没有顾家也许就没有本朝。 高宗皇帝也不像别的开国皇帝那般狠辣行事,称帝后, 他始终记得顾家的恩情,格外拔擢了一些顾家子弟做官。每逢顾家家主去世,历任皇帝都会派宗室或大臣去祭奠。 总之, 顾氏一族和皇家本就有极深的渊源,只是一直到顾怀璋之父尚公主搬至京城, 生下顾怀璋后, 顾家和皇家才真正算是血脉相连了。 顾家家财究竟有多丰厚,对外人来说依然是个谜。 “不晓得。”顾怀璋一脸漠不关心:“京城的家业母亲在管,浙江的产业父亲偶尔会回去瞧瞧。” 顾怀璋并不在家业铺子上用心, 京城里的勋贵公子大多吃穿精致, 他的穿衣饮食却并不奢靡,比起精致的穿戴, 他更愿意在军中拼出属于男儿的功名。 他看看杨芙的小脸:“阿芙对铺子感兴趣?” 杨芙抿了抿唇角:“是挺好奇的。” 其实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杨芙对铺子,产业这些事情都没什么了解,毕竟,她出身尊荣, 只要后半生无太大波澜,便可以富贵喜乐一生,完全不必在经商上下功夫,但上一世的经历却让杨芙从心底里觉得世事难料,家道将倾后,嫁妆盒里的一个玉镯也许就能救身边的一条命…… 她隐隐地,近乎本能地想要多存一些体己钱,因此对经商这一途也充满好奇。 “这好办,日后有母亲教导,你很快能成为会经商的小妖怪。” “真的吗?” “不相信我?” 杨芙摇摇头:“我是不相信自己,我……我很笨的。” 她向来不是聪敏的女孩,虽然外貌是一等一的出挑,但总是会不小心说出一些傻话,做出一些傻事。 其实这一世,杨芙能察觉到自己已经改进了许多,甚至还让李夫人喜欢上了自己,让自己帮写青词……只是上一世那些冰冷的嘲讽始终萦绕在心底。 杨芙记得,那是婚后不久的一个品香诗会,在座的皆是京城一等一的公子贵女。 杨芙那时正和江砚新婚燕尔,便一同乘马车前往。 诗会中,女子们分别调制点燃香料,再让同来的男子根据香气赋诗一首。 可杨芙从未接触过调香,只能硬硬头皮把那些香脂和香草笨拙地搭在一起。 但是,她因为怕火,还是不敢把那调制好的香料放到熏炉上点燃。 江砚略失望地看着她道:“国公府竟不曾教你学调香么?” 声音没什么起伏,她却听得轻轻一颤。 是不是她真的欠缺很多呢? 这时柔媚大方的楚莞从宾客当中缓缓走来,人们的目光皆跟随这位清雅娇艳的妙龄贵女而移动。 楚莞却无视旁人目光,径直接过杨芙手里的香料笑着说:“我来帮姐姐吧。” 素手微抬,沁人心脾的桃花香随着阵阵轻雾在人群中蔓延,江砚看向楚莞的眼神宛如在看云端仙子,随即为楚莞的桃花香赋诗一首。 当时的自己虽然失落难过,却依然感激楚莞的出手相助。 可现在杨芙却只想打醒当时愚蠢的自己,她上一世为什么那么怕香料燃烧,还不是因为香球漏出的香料曾经烫伤过她? 而那一切,都是拜楚莞所赐。 结果却是成全了楚莞在众人追捧中扬眉吐气,自己却成了众人心里上不了台面的花瓶。 回侯府之后,杨芙很慌张,她拼命的想让自己长大,想从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变成得体利落的贵妇人。 然而愈是惊慌,她便愈是做不好事情。 甚至还有人放出话来,说若不是她有国公府的嫡女身份,她的模样是天生做妾的命。 如今,杨芙已经记不起那些人的脸,但那些否定她的言语和语气,却深深烙印在她心上。 所以当这一世,她在宫宴上她第一次狠狠反击楚莞时,她除了兴奋得意,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也品尝到了胜利者的滋味,而前世的赢家楚莞竟那般蠢笨拙劣…… 顾怀璋一挑眉道:“小妖怪都是很聪明的。” “王爷相信我?” “不止,本王还相信自己选中的人。” “……如果有一天,王爷真的发现我很笨呢?” 婚后,江砚很快厌弃了自己,快到杨芙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对自己动过心。 如果有一天,王爷也发现她很笨,他就会不要她了吧,好像……好像扔掉一个消失后会让人松口气的□□烦一样…… 娇滴滴的小姑娘微微抬着下颌,粉嫩的樱桃唇轻抿,满脸执拗地追问一个答案,好像只要他一张口,那噙在眼角的晶莹泪珠就会顺着奶脂般香甜的小脸滴落。 顾怀璋只觉得坚硬胸腔里的心都要化成春日溪水:“那全天下也只有本王一个人能欺负你。” 只有一个人能欺负,欺负自己的还是郡王……杨芙抬起裹着兔兔围领的脖颈,眼睛亮闪闪的:“那是不是就是说,别的人我都可以欺负啊?” 既然全天下除了王爷没人能欺负她,那她自然可以肆无忌惮的教训曾经欺侮过她的人。 顾怀璋翘起嘴角,十分纵容地拍拍杨芙的小脑袋:“脑筋转得这般快,果然是最聪敏的小妖怪。” 杨芙也孩子气的笑起来,自己向来是被动挨打的角色,向来受了委屈也怯怯的躲起来哭……可这一世不同了,她有上一世的经验和眼界,还有王爷看重照拂她,也许,她真的可以做一个很厉害的人。 首饰巷里的店铺极多,但最昂贵珍稀的是一家叫做“花宝斋”的铺子,这家店专做原材极好的金玉首饰,玉嵌金丝更是一绝,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一生都无缘来此,即使富贵如国公府,也是打嫁妆头面,每年盛大节庆时,才会让女孩们随意来此挑选,平日时,要想来此地花销,只能自己攒银子。杨芙记得上一世,杨蕖得了两枚斋里新出的梅花头金嵌玉簪,还曾专门来侯府找自己炫耀。 两个人在铺子中为郡主选了两样生辰礼,一件是弯弧形的华丽金丝髻,另一件是嵌宝珠的耳珰,皆明丽夺目,极为精良,饶是平日里并不爱这些奢靡饰物的杨芙也觉得好。 顾怀璋道:“这店里可有阿芙看上的?” “……” 这话说得好似她能包下整个店似的,脂粉铺子倒是没什么,这可都是真正的金玉啊! 掌柜忙道:“是是是,小人把压箱底的几个簪子也拿上来,让您一起过目。” 杨芙抬起小脸问掌柜:“这个店的所有物件我都能选?” “瞧姑娘您说得,您只要说一个字,小人就是把整个店都给您,那也是甘之如饴!” 顾怀璋淡淡道:“姑娘若能看上你的店,那也是你的福分。” “是福分,是福分。” 掌柜见自家王爷对那姑娘看重的模样,已猜想到这位定是日后的王妃,王妃高兴了,那他自然有天大的福分。 掌柜兴致勃勃,把压箱底的簪子头面都一一送至杨芙眼前。 杨芙平日极少盛妆,对这些耀眼的簪戴并不了解,况且奢靡的首饰摆在一起,杨芙只觉得眼花缭乱,根本看不出喜欢哪个,便扯扯顾怀璋衣袖悄声道:“我平日并不爱这些,再说首饰摆在一起我也看不出什么来,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第31章 杨芙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回家了, 谁知顾怀璋却冷声对那掌柜道:“你是要让姑娘亲自劳神一一瞧看么?” 那掌柜忙作揖道:“不敢劳烦姑娘,请姑娘上座, 稍待, 稍待。” 没多久, 就有婢女一一捧着首饰上前, 让掌柜依次为杨芙讲解。 掌柜看杨芙年纪不大,挑选的都是女孩最爱的时兴头面:“这是青宝石坠子, 难得质地温润,很衬姑娘的肤色。” 杨芙乖乖的坐在宽大的高圈椅上,双手捧着热乎乎的盖碗茶, 很认真的听掌柜的讲解,显得愈发娇小可爱。 “这是金累丝挑心, 比簪子更华美精致, 姑娘可以拿回去,盛妆时搭配花钿一起插戴,定是光彩熠熠, ”掌柜边说边做个手势, 让婢女把挑心装到箱子中:“眼看要过上元,您可以收几个备着。” 一听到上元节, 杨芙小身子登时一颤, 盖碗茶差点洒到手背。 顾怀璋不露声色地把茶碗拿到自己手上,准备等稍微凉些再给杨芙喝。 “这个是满池娇串珠,一对儿娇艳明丽的红宝石,甚是奇巧, 最适合姑娘这般未出阁的女孩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首饰放在一起时,杨芙并未动心,但这般一一看来,只觉得不少首饰都散发着灼灼光华,甚是惹人喜爱。 见杨芙轻轻点点头,掌柜忙让婢女把这串珠也收入箱中,还贴心的备了几个玲珑小簪,搭串珠一起使。 掌柜又陆续介绍了不少珍品,看杨芙的意见或收或放,总之只要杨芙一看上某样簪子,他就把整个头面都一股脑备好,因此不一会儿就装了两大箱。 “这是一对儿白玉动物啄针,可插在挑心两侧。”掌柜眉飞色舞,丝毫不见疲惫:“这枚是玉兔形状的,适合小姑娘插戴,又轻灵又贵气。” “不必了。”杨芙看见那两箱子的珠宝,忙摇摇头道:“那些已经足够我用了……” 久未开口的顾怀璋却道:“把这簪子拿来。” 掌柜一喜,忙喜滋滋得把一对儿啄针交到顾怀璋手里。 啄针是小簪子,因此所用玉料并不多,但簪首的白玉小兔却做得极为精巧细腻,迎着阳光望去,那两只透亮的玉兔耳朵似乎在娇颤。 “这个倒配你。”顾怀璋扬手轻轻把簪子插在杨芙鬓边:“小妖怪,带好你的小耳朵。” 两枚白玉簪子插在鬓上,衬得杨芙更如小兔子般纯稚娇柔。 顾怀璋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掌柜又拿出了几样东西,杨芙只再选了一个凤首滚边发箍,便说什么都不再要了。 顾怀璋吩咐道:“你去找辆马车,把这三箱东西送至国公府。” 掌柜一一答应着,杨芙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忙用小手扯扯顾怀璋衣袖道:“不能送至国公府,让家里人看到,他们会来问的。” 顾怀璋送的几件衣裳都闹得国公府沸沸扬扬,这几箱珠宝送进府,家里还不闹翻了天? 顾怀璋一想,她一个未及笄女孩,带这般贵重礼物回家,的确不方便。虽说自己定是要和杨芙成亲的,但眼下也不愿让人议论她,便沉吟道:“在国公府旁找一宅院存放物件,你有需要吩咐下人来取便是。” 因为离得近,杨芙用起来也方便,分批取用,也不会太过张扬。 杨芙正想拒绝,顾怀璋已开口道:“这是最妥当的法子,你还未及笄,总不能让本王现在就下婚书吧。” 杨芙听到这般明确露骨的话,小脸已是绯红,一抬头看见俊朗威严的男子正促狭的望着她,更是羞得脸颊红透,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哼唧道:“我才不急……” 掌柜办事倒是利落,按照顾怀璋的吩咐,带着满车的珠宝,侍奉二人一起去国公府附近找宅院。 找宅院这事儿说起来容易,真要找起来却是看运气,还好他们这次运气很不错,有个三品京官临时调动,全家搬迁,急着把宅子出手,宅子离国公府很近,乍一看上去貌不惊人,但过了影璧却是极为气派的三进院落,就是正经住人,规格也说得过去。 顾怀璋还算满意,点点头让人把杨芙刚收的首饰搬进来。 “这……这么大的宅院只放首饰么?”杨芙从来没有这般奢靡过,心里很是不安:“很多厢房都空着,是不是有些不妥?” 这宅院和她上辈子住的侯府比也毫不逊色,只给自己存放首饰未免也太小题大做…… “是有些不妥。”顾怀璋忽而转头吩咐掌柜:“你明日多采买些绫罗衣衫,把剩余的屋子都填满。” 这是什么出人意料的走向? 她还不如不说那句话……杨芙吸了吸小巧的鼻子,这次终于对顾怀璋的决定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几个人走到了国公府附近,顾怀璋递给杨芙一个极为精美的粉盒。 “送花霁的。”顾怀璋道:“她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也十分辛苦,该好好赏她。” 虽然他尚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看杨芙那时说话的模样,也知晓花霁定是尽心服侍她的人。 这样的人,他自然要厚待。 杨芙接过那盒子,里头皆是天香园的招牌脂粉。花霁那小丫头收到后定会高兴得跺脚吧…… 自己说了那么多的话,顾怀璋都默默地一点点地记在心上。 王爷是这么得看重自己…… 杨芙抽抽鼻子,她真的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即使受过那么多的苦楚和酸涩,即使已经流过千百次的泪,但只要一想到这一世有王爷陪伴,杨芙还是会忍不住感激…… 到了国公府后,杨芙还没来得及把粉盒给花霁,就看到自己房里多了两个不速之客。 杨芙的脸登时冷下来:“你们来有何事?” 杨蕖和楚莞像最明艳的姐妹花般站在琉璃屏风前,杨蕖见杨芙面色不善,便率先笑着开口道:“妹妹,上元节快到了,我们明日一起去采买些新钗环脂粉吧。” “不必。”杨芙淡淡道:“我现下的足够用了。” “上元节是大节,妹妹怎么能不添置东西呢?祖母知道了,反而该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晓事……” 楚莞也上前道:“姐姐,让我们和阿茉一起去采买是祖母的意思,咱们的份例银子都是一同使的,你若不去,我们也不好取用。” 杨芙摇头道:“我实在不愿去,我那份你们拿去分了可好?” 杨蕖却执意道:“祖母都发话了,你不去也不好看,妹妹,这般好日子别让老太太不高兴,一同去吧!” 她们姐妹几个暗地里虽咬牙切齿,当着长辈的面却还算和睦,因此杨芙沉吟道:“那我也一同去。” 去就去,只当身边这两位不存在好了。 杨蕖见杨芙答应,更是如往常般拉住杨芙的手,用极亲热的语气道:“妹妹,宁忠侯府的公子,就是前日参加诗会那位,为人极风流倜傥,外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他竟主动派小厮来传话,说要和我们姊妹一起过上元呢,也不知他是冲着谁?” 江砚?上元节? 真当她还是上一世任人欺凌的小可怜呢?杨芙冷笑着不客气道:“江家公子既然真的这般好,不如姐姐索性嫁了他。今日天色还早,你大可去向老太太说明心思!” 杨蕖大惊失色,她想嫁的却是庐陵王! 而且怎么就突然扯上她出嫁了?杨蕖强笑道:“妹妹开什么玩笑,姐姐是觉得你们郎才女貌,很是般配呢。” “般配?我堂堂国公府嫡女,怎么到姐姐嘴里就成和区区侯府庶子相配了?那照这么说,姐姐岂不是只能给庶出的做妾了?” 第32章 杨蕖被这咄咄逼人的话惊到, 双眼直直瞪着杨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楚莞柔美的面庞一僵, 也窘迫立在原地。她怎么觉得杨芙送琴昭出嫁后就改了性子呢, 好像……好像那层胆怯即将褪去, 整个人袒露出越来越摄人的锋芒…… “我要就寝了。”杨芙看她们一眼:“你们回吧。” 杨蕖回过神, 正要冲上去再说,被身旁楚莞拉住袖子。 楚莞露出极温婉的笑:“好, 姐姐早日休息,我们明日见吧。” “干什么!你知道这料子多贵重么,再给我扯皱了!”刚一出门, 杨蕖一甩袖子,满脸愤恨之色:“真当自己什么身份呢!没出嫁就给我气受, 真嫁到郡王府还不是要勒死我?” “姐姐气什么?谁说她就一定能嫁呢?”楚莞笑道:“你今日就是太心急了, 我们的计划要一步步来。” “那又要到多久之后?再说日后的事情谁又算得准?”杨蕖气急败坏叫道:“我等不及了,我想让她即刻倒霉!” 一想起杨芙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情,杨蕖恨不能现在就看到她丢脸, 看到她落魄的模样! “别急, 这也有法子。”楚莞笑吟吟道:“明日我们去采买物件,若是我们三个都挑了脂粉衣裳首饰, 她却什么都没有, 想必一定会很失落吧。” 上元节将至,每个女孩都想把自己打扮得亮丽,如果杨芙只能看着别人光鲜精致,自己却没添置新物件, 一定是失落黯淡的!只是采买的银子由不得杨蕖分配啊…… 杨蕖皱眉道:“这主意是不错,只是祖母明白说了,一人二百两银子的份额,虽说钱都在我这,但是也不好不给她吧?” 祖母是把四姐妹的份例银子都给了她这个做大姐的,让她主持采买。但如果她厚此薄彼,老太太定是不依的。 “我们没说不给她,只是不必主动罢了。”楚莞美眸低垂,声音依然软软柔柔:“总之这次出门的份例银子在姐姐手心,那位尊贵的嫡女有什么看中的物件,还不是要向姐姐开口?” 若杨芙不开口,那她就做落魄暗淡,上元节也没新衣料可穿的嫡女吧,若她开口……那开口之后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欺辱?杨蕖想通了这一层,立时心情大变。 “而且别忘了江公子还给了我们一笔钱,我们可比她阔绰多了呢。” 国公府的几位姑娘月例银子数目都一样,但二人有了江砚给的钱,立时便比姊妹们阔绰。 但杨蕖其实还有一笔将近五百两的私房,那是她亲舅舅给她的。 林姨娘出身贫寒,要不然家里人也不会把她送进国公府当丫鬟,只是林姨娘是个有心人,她本就能制得一手好香,进国公府这么些年,也攒下了不少体己钱,娘家哥哥嫂子恰又都在家,去年时,她便寻思着让嫂子开了个香料铺子,熏香,香粉,手油……皆是应有尽有,香味也很别致。 林家因此发了一笔财,收入足够一家人活得体面。前几个月,林大郎还被送到国子监念书,听说天资聪颖,在学里甚得先生喜爱。 也正因为这些缘故,谨慎小心十几年的林姨娘和还算乖巧的杨蕖才终于坐不住了。 因为心里有了计划,杨蕖格外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上百种明日力压杨芙的方式,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四姐妹便坐着马车出门采买。 车轮在平缓的大道上前行,坐在马车里的杨蕖正用纤手握着精致的菱花小镜,仔细端详自己的容颜。 “姐姐,你看我们先去买什么好呢?”楚莞带着浅浅的笑意问杨蕖,给足了她面子。 “先去天香园随便看看吧。” 天香园是京城掐尖贵女们最爱去的店,却被杨蕖轻飘飘说出来,好像不值一提似的。 其实,这路线是杨蕖昨晚悉心定下的,到了天香园,必然要试新妆,到时候她杨蕖被铺子里的丫鬟们围绕,打扮得千娇百媚,看杨芙该如何自处。 这还只是好戏的第一步。 等上好妆走出门,杨芙还要和用了上等脂粉,神采奕奕的她们走在一起一整天,这心里能舒坦么? 一想到这些场景,杨蕖便心情愉悦的施施然迈入天香园。 因上元降至,天香园被装饰得极为温暖,门窗上贴着花样子,顶上吊着的软罗帐旁也装点着明艳的穗子,两张让贵女试妆的百蝶花镜的镜框垂着明丽的绸纱,几位精致漂亮的女孩穿着绯色袄裙如红云飘浮般穿梭其间,满眼的热闹喜庆。 铺子里侍奉的皆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抬眼望见四位娇艳的姐妹进来,都知晓来了大主顾,忙凑上前极力讲解。 杨蕖抬着下巴,选了几样时兴的香粉和唇颊色,楚莞也凑趣选了和她一样的。 杨茉向来寡言,却被热情似火的杨蕖拉着,选了个柔光熠熠的花钿。 杨蕖自然不会让杨茉受冷落,只有三个人都选了光鲜亮丽的物件,才能衬出杨芙今日的落寞。 店里的试妆女子捧着黑底刻金的漆盒,盒里盛着杨蕖楚莞二人选的香粉,二人优雅坐在花镜前,立时有女子上前为她们轻柔的上妆。 杨茉看众人皆把站在一旁的杨芙当成空气,忍不住小声说:“姐姐,阿芙还没有买脂粉呢?” 杨蕖正被几个丫鬟围绕着上妆,听了这话眉毛一颤,做出猛然想起身边原来还有这个人的模样,顿了顿才抬起下巴看向杨芙道:“阿芙,你也什么想要的吗?” 这话问得有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杨芙是家里不入流的小姐,杨蕖这贵女正准备开恩赏赐她东西呢! 只是杨芙脸上并没有什么失落,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没有。” 杨蕖和楚莞对视一眼,都不免勾了勾唇角。 满眼流光溢彩的脂粉花钿,她们不信哪个女孩能抵挡得住这个诱惑。 还不是因为手里没银两,又不愿意向她们开口罢了。 杨蕖认定杨芙现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语气里已带几分同情:“那……就劳烦妹妹等我们上妆了。” “无妨,”杨芙坐在椅上,小口小口啜着天香园里甜甜的甘蔗汁:“我不急。” 明明是不好开口,偏偏还嘴硬说没兴趣,那回家后老太太追问起来,可和她这个做姐姐的没关系了。 杨芙根本没听出杨蕖的话外之音,甚至这一路都压根没抬眼看这几位。 她的心被王爷占满了。 特别是这样的故地重游,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起和王爷昨日的情形。 王爷用近乎宠溺的语气叫她小妖怪,王爷的大手竟然抚上了她的头顶,王爷甚至还说……还说到了婚书…… 若以前的亲密是情急之下的无意举动,那昨天,他们却是在真真切切的约会。 上一世念念不忘的,这一世看到就想依赖的,竟然是同一个人,偏偏这个人,对自己情根深种了两世。 世上怎会有像他这般好的男子呢,又怎会有……像她这般幸运的女子呢? 这一世,她要好好地和王爷在一起,把上一世欠的都补回来…… 杨芙想着想着,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红了,忙垂头喝一口手里的甜甜的甘蔗汁。 杨蕖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只当杨芙因没买到脂粉黯然神伤,不由得心里暗爽。 等杨蕖楚莞化好妆,四人才从店铺内珊珊走出。 她们已经到了闹市,不方便再进马车,四个女孩便沿着街巷走着,明丽的妆容映衬得杨蕖楚莞更加动人,杨蕖很得意的抬着头,俨然不可一世的贵女模样。 然而没多久,她就觉察出了不适…… 这条街挤满了涂脂抹粉的京城女孩,自己的面庞很容易淹没,恰恰是杨芙不施粉黛走在其中,反而有种清丽的天人之姿。 杨蕖还留意到擦肩而过的不少人眼神都紧紧盯在杨芙或者楚莞身上,却很少有目光为自己停留…… 她捏紧手里的绣帕,凭什么,她的姿容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只因身边有这一对儿姐妹花,她就要处处受到冷遇…… 最让她气愤的是,杨芙对一切丝毫不觉,今日的她时而微笑,时而叹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光彩丝毫不能影响到杨芙的心情,杨蕖脸色青白,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还好要到首饰铺子,杨蕖扬了扬眉毛,她如今的私房钱在整个京城的贵女中也数得上名号,她下定决心,定要买个杨芙无力承担的珍品。 几个人一起到了霞宝斋,这家店和享誉京城的花宝斋廊道相通,选材用料也都是一样的,只因技巧稍逊,珠宝价格不如花宝斋那般骇人。 几个人都想多买几个簪子插戴,因此霞宝斋是最好的选择。 花宝斋掌柜刘千隔着廊道看到杨芙,登时一怔,正要上前说话,却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道:“我要看莲花明珠簪。” 刘千沉吟,莲花明珠簪是虽是仿了花宝斋的孤品莲花嵌宝明珠簪,但也是霞宝斋格外珍贵的首饰,平时极少示人,说话的女子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 杨蕖接过霞宝斋掌柜手中的明珠簪,只见莲花金簪托捧着一颗莹白如玉的珠子,工艺极为精巧。 她一试戴,楚莞和店家便开始围着她夸赞。 杨蕖揽镜自照,也满意点点头:“这簪子多少钱?” “三百两。” 杨蕖心里一痛,咬牙道:“我买下了。”又转头笑对杨芙缓缓道:“妹妹,不是姐姐不给你买,实在是因为这簪子只此一支,国公府给咱们的份例也不够,只能没有妹妹你的份儿了。” 刘千皱皱眉。 “我从未说想要。”杨芙终于正眼看向杨蕖,星眸中竟含着一丝无奈:“为什么姐姐还是不明白,你心心念念的东西也许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呵,我倒没想到,妹妹的眼光那般高,连明珠簪都瞧不上!”杨蕖虽然涨红脸,但依然噙着笑看向杨芙:“那,你倒是买个更好的让我好生瞧瞧啊!” 杨芙平日的月钱和花销是什么样的杨蕖再清楚不过,她非常笃定杨芙此时此刻绝对拿不出钱买下比这簪子更好的物件! 果然,她千娇百宠的杨芙妹妹陷入了沉默…… 杨蕖勾勾唇角:“我劝妹妹也别总是把嫡庶这两个字挂在嘴上,有那功夫,还不如攒攒月钱,给自己买个好簪子。” 杨蕖眨眨眼,声音愈发婉转:“妹妹,你说这拿到手里的荣华是不是比所谓名分重要多了?” 杨茉被二人的对话惊到,刚回过神准备上前劝阻,忽见一名捧着精美匣子的长随径直走向杨芙:“阿芙姑娘,昨日您没看上的那簪子,小人奉命交还给您,还望您莫要再推拒。” 杨芙皎如春花的面庞一怔,长随已把那匣子放在她手中,恭敬告退。 四个人都怔在原地,杨茉疑道:“阿芙姐姐,你昨日已来过此地了?” 还未等杨芙回答,杨蕖已率先打开那匣子,匣内是流光熠熠的莲花嵌宝明珠簪,缀有红宝石的簪尾优雅扬起,似乎在嘲笑她的愚蠢…… 楚莞也目瞪口呆:“这……” 在光华流转的嵌宝明珠簪面前,刚买的仿造小簪子显得瑟缩失色,杨蕖只觉得喉咙干涩,全身发冷…… 这簪子怎么可能属于杨芙?怎么可能!她根本没什么私房钱啊! 杨芙抬眸,再次冷冷看向她,声音和缓:“姐姐,你承认吧,你对我拥有的是有心无力,而我对你拥有的,是无心,有力。” 说罢,杨芙把那匣子递给茫然的杨蕖,淡淡道:“你不是想瞧么?那就好好瞧瞧!瞧不仔细别还我!” 作者有话要说:当高仿遇见正品~ 阿芙:比壕,你……你找对人了! 第33章 杨蕖连连被杨芙当面折辱, 直气得面色发白,望着杨茉追随杨芙离开的背影, 便要上去理论, 却被楚莞拦下:“姐姐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你忘了我们和江公子的约定了?到了上元节, 自有她受得苦楚!” “难道我就这么被她欺负?她的月例银子根本买不了那般名贵的簪子,还有那个掌柜, 满是和她熟识的模样,我倒想问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楚莞平静地笑了笑:“这还不好猜,定是阿芙姐姐勾连了府外头的人, 也不知道姐姐就做了什么,连这响彻京城的簪子都被人求着送到手上呢……” 杨蕖不屑道:“这花宝斋是公主府的产业, 还不是庐陵王又给她示好呢!也不知她有什么好, 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丫头,京城贵女这般多,王爷却对她那般不同……” 楚莞若有所思:“既然掌柜能认出她, 那看来这家店, 她一定和王爷一起来过……” “我这就去告诉祖母!”杨蕖尖声道:“这簪子就是证据!她竟敢和外男私会,干出有辱门风的事儿!” 楚莞看一眼上蹿下跳的杨蕖, 许久才道:“如果上元节那天, 有人把阿芙姐姐约到花宝斋,那阿芙姐姐会不会欣然前往呢?” 杨蕖怔怔的看向她:“你是说……让江公子……” 楚莞点点头:“既然我们说江公子的好她也听不进去,不如让江公子亲自见见阿芙。” “你说必须要闹到非嫁不可的地步才行,但是只让他们见一面, 恐怕很难怎么样吧……” 楚莞缓缓抬起柔美的双眼:“那自然要用些法子了……” 杨蕖正想答话,却见杨茉匆匆赶来道:“姐姐,阿芙要先走,我总算是把她劝住了,都是姐妹们,莫要为争这些小风头再伤和气。” 楚莞道:“我也正劝姐姐呢,姐姐说她已不气了,只当姐妹们闹着玩。” 杨茉温柔的点点头:“马车已在外面等了,我们一起回家。” 几人走到马车旁,杨芙的大丫鬟花霁笑道:“姑娘们都买的什么?” 杨蕖露出点笑模样,指指身侧丫鬟拿着的香粉锦盒:“京城里的东西愈发不讲究,随手买点勉强入眼的罢了。” 杨蕖没能从杨芙身上讨到便宜,便想着勉强从她丫鬟身上找补回来吧。 谁知花霁却笑着道:“巧了,我惯用的也是天香园的香粉,这粉是好用,只是我素来是个糙的,倒不知姑娘能不能用惯呢。” 看着花霁极自然温和的说出这番话,杨蕖登时手都抖了。 如果说杨芙羞辱她,她还能勉强咽下一口气,可花霁呢,只不过是家里的一个丫鬟罢了! 这香粉她用时也是万分心疼,唯恐洒漏,这丫鬟却开口说这是她惯用的? 杨蕖顿时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一个丫鬟踩在了地上。 就连那诚恳的语气,听起来也特别像嘲讽。 气氛再次凝固,已经坐在马车里的杨芙轻声催促道:“我累了,快些回府吧。” 这一句话如同□□裸的挑衅,偏偏被挑衅的杨蕖还无话可说。 几人回到府中,门帘一掀,却惊讶地发现琴昭和沈驰正并肩坐在厅中。琴昭丰满了一些,比做姑娘时还水灵妩媚,沈驰身着团花箭袖的厚绸衫,也是英气勃勃,一眼望去,是极惹人艳羡的少年夫妻。 “小姑姑!”杨芙满面甜美微笑,伸着胳膊朝琴昭跑去:“今日怎么和姑父一起过来了?” 琴昭婚后协助沈母管理府务,往来娘家的次数不算多,一般都是杨芙去沈府找她玩。 杨老太太笑道:“当然是一起来给你报喜的。” “报喜?”杨芙诧异的望向小姑姑,琴昭却倏然红了脸,沈驰含笑抚上妻子的肩头,满面欣喜呵护。 “你看。”杨老太太指指短绒地毯上摆放的箱子:“这是你姑姑姑父给你们带的上元节礼物,可不就是喜?” 沈驰道:“这次的东西是我自个儿选的,也不知姑娘们能否中意。” 几个女孩闻言,都嬉笑着上前打开箱子。礼物件件都极精致,除了女孩的首饰,还有紫石砚和白玉笔洗等书房用具,杨蕖笑道:“姑父送的东西真清雅。” 沈驰道:“姑娘喜欢便好。” 说话间,丫鬟们端着托盘送点心吃食进来,杨芙拿起一个金丝蜜枣道:“看来这礼物就是姑父给我们的喜了?” 琴昭抱着锦缎手炉,轻声道:“还有一喜,明年过年时,你们就多出一个小表弟啦。” 杨老太太笑道:“总还是自己说出来了!” 楚莞握紧手中的帕子,琴昭有孩子了!凭什么她的孩子能在金尊玉贵中出生,被这么多人期待娇养,而自己,却只能降生在母亲被发配的路上? 杨茉和杨蕖都甚是兴奋,杨茉还凑上去听琴昭的肚子,被琴昭红着脸打走:“哪儿有那么快,才刚足月呢。” 杨蕖笑道:“家里很久没有小孩子了,小表弟出生,倒是能陪我们玩。” 杨芙却怔了半晌,轻声道:“小姑姑,这事……确定吗?” 琴昭见杨芙眸中似含忧色,心里一惊,也低声道:“阿芙你怎么了?这是胡太医看的脉,自然是准的。” 杨芙抖着唇,却说不出一句祝贺的话。 不该这样的,这个孩子不该在这个时刻降生的。 上一世,这是一个没能降生的孩子,除了刚公布消息时带来的短暂喜悦,这个孩子更像是厄运的前奏,琴昭怀孕的消息刚刚确定一个月,沈家就被抄家,这个未降生的孩子也随他的父母而去。 但是,那是要在很久之后了啊,至少是发生在自己及笄后…… 可现在,似乎一切的事情都开始提前了。 杨芙把冰冷的双手放在琴昭捧着的手炉上,身子却止不住得发起抖。 杨老太太满面喜色,正忙不迭吩咐丫鬟诸多事宜。看杨芙尚在茫然,还笑着道:“怎么?高兴傻了?你小姑姑头几个月要回咱们家住,你可不许吵她!” 杨茉看看未显身形的琴昭道:“那……上元节小姑姑能和我们一起去看花灯么?” 听到上元节二字,杨蕖楚莞都是一怔。 “傻话!”杨老太太摆摆手:“头几个月正是安胎的重要时候,你们谁都不许吵她,上元节你们四姊妹出去便是,阿莞还是第一次来京城过上元,你们正好多陪陪她!”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几天三次元超忙没时间码字,以后文文还是隔日更新,不能更新会写假条哒! 第34章 因快到上元节, 京城里处处是热闹欢笑的气氛,国公府这一年虽不得圣上青眼, 但毕竟爵禄尚在, 倒是也布置得处处锦绣, 满是富贵模样。 年节里, 贵女们已陆陆续续开了好几次宴会,杨芙除了和父亲一起去公主府拜年, 便懒懒地不愿出门,平日只呆在家中陪小姑姑,偶尔练字画画。 等到上元节前一日, 杨芙正在练字,却见一个婆子走到院内道:“芙姑娘?” 杨芙放下笔, 还未答话, 王嬷嬷已皱眉道:“你是谁?找姑娘什么事儿?” 那婆子笑道:“我是奉命来给姑娘传话的。” 杨芙登时放下笔,走出房门道:“是王爷让你来的?” 年节里人多眼杂不便出门,二人除了随着亲戚们互相走动, 已经好几日不私下会面了。 那婆子只是笑:“主子让我告诉姑娘, 上元戌时一刻约姑娘在花宝斋旁的拱桥上见面。” 杨芙一听花宝斋三字,莹润可爱的面庞立刻绽出笑意:“回去告诉王爷, 我一定去。” 婆子连连点头答应着出去了。 这还是新的一年里第一次得到王爷邀约, 杨芙心情极好,哼着小调掀门帘进了房。 王嬷嬷也听到了二人的对话,皱眉道:“王爷给姑娘传话向来要知会我一声,今日怎会只派个婆子来?” “这也没什么, ”杨芙挽挽衣袖,笑着继续砚墨:“许是王爷随口叫她来的。” “这婆子我向来没见过,不像是王爷身边的人。” “王爷身边侍奉的人多,您又来国公府一段时日,不曾见过也是有的。” 王嬷嬷皱眉,面上隐有忧色。 杨芙只道约会的地点是在二人去过的花宝斋附近,便也不再生疑,一心一意准备着上元节的约会。 上元节一早,杨芙便和父亲,哥哥一同去了京郊道观,如今正逢年节,来此地的人络绎不绝。 杨芙却不是来上香的,她跟随父兄径直去了后院,和许久未曾谋面的母亲一起吃了顿饭。 国公夫人是极为奇特的女子,生下杨芙没几年,便开始沉迷道教,不仅每日磕头上香,和丈夫一起虔诚侍奉祖师,还因为得道高人说她不宜和亲人常见面,便索性搬到道观居住,就连琴昭大婚,大年夜也不愿归家露面。 国公夫人一身藏蓝道袍,看到儿女也是淡淡地抬抬眼,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却没说上几句话。 杨芙在心底不由叹口气。 上一世,她和江砚闹到非卿不嫁娶,母亲也是知道的。只是母亲并没有对她的婚事多加干涉,只是寥寥几句给杨芙讲了讲她和江家之前的矛盾,便让杨芙自己去做选择。 但杨芙不觉得这是母亲的开明,她更相信是母亲懒得管这凡间俗世…… 即使国公府被抄祖母去世,她哭着去找母亲时,母亲也只是叹口气,继续修道去了。 杨芙有时候也会想,上一世,母亲知道自己死讯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但再转念一想,亲人间的情分淡到这种地步,再去想也无甚用处。 吃罢饭已是酉时末,冬日将坠,天色沉沉,杨楫随靖国公一起去宫中赴宴,杨芙则准备顺着河沿走到拱桥,早些和顾怀璋见面。 谁知刚走到东市,便和杨蕖等七八个本家姐妹碰了面。 杨家同辈的女孩们都盛装打扮,并肩而行格外引人注目,她们调笑道:“阿芙,我们还以为今日你就在道观过了,谁知你出来也不叫我们,这是打算去见谁呢?” 杨芙对上元节并无兴趣,只因要去拱桥和顾怀璋碰面,才在今晚出门。此可只得应付道:“本是刚下了马车,没曾想碰见姐妹们。” “那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别误了吉时。” 杨芙无奈,好在还没到戌时一刻,她也由得被这几人拉到河边。 几人刚点亮莲花灯中的火芯,便听身后有人叫道:“阿莞!” 众人回头,只见魏夭夭捧着一盏河灯,抿唇向她们微笑。 虽然魏家和杨家不算和睦,但此刻良辰美景,众人也不介意,都笑着上前和魏夭夭打招呼。 魏夭夭一怔道:“今年上元节,只有你们几个人一起过?” 楚莞以为她在问琴昭,便道:“小姑姑在家养胎,今年不能和我们玩了。”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喜了。”魏夭夭笑着祝贺两句,依然迟疑道:“那……你家旁的人呢?“ “哥哥被皇上召进宫中侍宴,大姑家的表哥也不曾回京……”杨芙奇道:“我们家就这些人呀。” 魏夭夭却似乎是松了口气:“这样便好。” 上元夜,天色如水,满月遥挂。 几个年轻的男女都安静下来,蹲在灯火璀璨的河沿,看着自己的河灯在波光闪烁的湖面上越飘越远。 杨芙静静凝视随水飘远的点点萤火,又是上元夜,却已是前世今生,她心头涌起极强的飘渺之感,不由得轻轻叹了声气。 旁边的杨茉听到了,扭头问道:“阿芙有心事?” 杨芙一怔,忙笑着摇摇头,顺着热闹的人群往上游走。 走在身旁的杨茉又轻声俏皮道:“方才夭夭放的那盏花灯是桃花灯呢,专为求姻缘的,我猜她心里已有情郎了。” 杨芙心中一震,正要答话,杨家的一个小妹妹来牵她的衣袖:“芙姐姐,芙姐姐,我们去猜灯谜吧。” 不远处,各色绫罗做成春花的模样,扎在搭起的架子上,春花中点缀的则是一张张彩纸做成的谜面。彩纸在灯笼映照下现出一团团旖旎的暖色光影。 女孩们都被吸引了过去,三两成群的开始议论答案。 明明是热闹明亮的场面,杨芙的眼睛却骤然黯淡下来。 她垂了垂头,把衣袖从小妹妹手中抽出:“你和别的姐姐去玩吧,阿芙姐姐不喜欢猜谜。” “为什么啊?”小妹妹委屈道:“若是能猜出答案,还可以去换礼物呢。” “因为姐姐曾经得到过礼物……也已经知道最后的答案了……”杨芙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姐姐很不喜欢。” 上元夜,杨芙没有办法不去忆起江砚。 上一世的此时此刻,她还是不晓世事的少女,被姐妹们强行从家带出来赏灯,却不小心和她们走散。 她一个人懵懵懂懂顺着人群走,看到一排排摇曳的花灯上贴着很多小小的纸条,便好奇地凑过去。 纸条上是字谜,只要猜出谜底,就可以得到一个五角形,缀了碎银子的头饰。因为礼物还算不错,不少女子都携情郎前往猜谜,也有不少女孩把那五角形的头饰戴在了发间。 杨芙本来对那发饰并没有感觉,但看到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不少女孩都带着,她就动了想要的心思。 她仔细审视挂着的谜面,却没有一个能猜出来的,便踮起脚尖,想看看高处有没有自己能猜出的。 终于,她看到了一个哥哥给她讲过的谜面,忙叫主办人摘下,谁知那人却笑着道:“姑娘,真是不巧,这个题面刚被一个公子猜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摘呢,对不住对不住。” 杨芙独自站在那里,正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优雅地走过来笑道:“我猜谜只是兴致所至,这礼物我拿着也没用,还是给姑娘吧。” 杨芙垂头,上元夜的月光下,男子手心里躺着一颗明亮的星星。 她怔住,那只是个碎银子做的发饰,她却看出了最璀璨的光芒。杨芙小心翼翼地接过,用小手紧紧包裹住那尖尖的,滚烫的星星。 恰逢此时,楚莞等人也找到了她,她们看看杨芙又看看江砚,都转过脸轻声笑了。 多美好的相遇啊。 即使结局已经那么不堪和残忍,但杨芙依然无法从心底清除他们初见的画面。 而此刻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影在挂满灯谜的架子中来回穿梭。 也许,他就是其中一个吧。 既然自己没有靠近,想必这一世便不会有那场相遇。 再说,谁又愿意见那个外表清俊实则阴毒的人渣呢? 她已经有了王爷。 杨芙想到即将到来的和王爷的重逢,不由弯了弯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可爱在看文么,留言让作者康康好么,在线卑微 第35章 几个女孩抱着得来的礼物朝杨芙走来, 前世今生,如同一场浮在上元夜色中的梦。 几个人继续往上游走, 花宝斋就在前面, 杨芙看看天色, 眼看已经到要去赴约的时候, 一时却想不到脱身之计。 正踌躇如何开口,忽听楚莞惊呼一声, 柔柔的声音满是焦灼:“夭夭,我的钱袋找不到了!” 众女一时都有几分焦急,忙帮楚莞四处寻找。 “哪里都没有。”楚莞精致的面庞上划过失落:“也许是方才把钱袋忘到了猜灯谜的地方。” 她话音一落, 忙有好事的杨家男子道:“那我陪你回去寻一寻,我们离开的时间不算长, 兴许钱袋还在。” 众女也忙道:“对, 你先不要急,我们一起回去找找,沿路也多留意。” 杨芙见状忙道:“你们一起去吧, 我在附近走走, 也许一会儿就回府了。” 杨茉道:“上元节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呢,我陪妹妹走走。” “不用不用。”杨芙向来乖巧, 突然扯谎去见男子, 只羞得小脸通红:“你们不用管我,天色还早,我一个人也认得路。” 魏夭夭扫了杨芙一眼,面上闪过了然的神色, 悄悄拉了拉杨茉的袖子,几个人一起随楚莞离去。 杨芙望着她们远走的背影,拍着小胸脯轻轻嘘了口气,楚莞虽恶毒讨人厌,今日却在无意之中做了件好事。 她加快脚步,向花宝斋走去。 京城的规矩严,平日里街上并没有这么多年轻男女并肩而行,但今日灯火通明中,有不少令人瞩目的年轻男女姿态亲密,相携看灯,杨芙不由得翘起嘴角,今晚,她也可以和王爷一起看灯呢。 杨芙以为自己再也不想过上元节了,也再不会对男子的情谊有任何期待,但她忽然发现,王爷轻易地让她重新开始,她走在去见王爷的路上,跳动的胸腔里是满满的向往,就好像从未受过伤。 江砚,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以忘怀。 花宝斋附近的拱桥因为有几分偏僻,看不到不夜楼点燃的烟花,所以人很少。 远远地,杨芙已看到拱桥旁站着一个高挑的男子,风把他的袍摆吹出好看的弧度,整个人极为清贵优雅。 但是,王爷的身影似乎比他更挺拔坚毅啊,杨芙脚步微顿,心下有几分犹豫,耐着性子悄悄地又往前走了几步,确定那背影的确不是王爷。 她心下诧异,正准备离开,那男子却忽然转过身。 月光照亮温柔的眉眼,男子噙着笑望向杨芙。 是江砚。 杨芙心下一惊,眼神登时变冷,转身就要离开。 “姑娘请留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下是什么洪水猛兽么,怎么姑娘一看到在下就要离去?”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调笑和迷惑,让杨芙的心直直下坠。 她忆起母亲曾经说过的,她和江母之间的矛盾。也忽然明白,为什么楚莞会那般主动地在自己耳边一遍遍提起江砚…… 上一世的灯谜,这一世的拱桥,根本不是什么偶然。 不过是楚莞和江砚的一场阴谋罢了,他们商量着怎么让自己动心,又筹谋着怎么让自己死去。 现在想来,初次谋面时江砚脸上的笑意,不过是对猎物的微笑罢了。 怪不得婚前给自己温和宠爱的少年,婚后不久便冷眉相对。不是爱得短暂,而是从未动心。 杨芙摇摇头,上一世的她输了,输得彻底,输得惨烈。 但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傻,她会牢牢地握住王爷的手,再也不松开。 杨芙根本不理会身后江砚的呼喊,只是匆忙加快脚步。 “姑娘!”江砚情急之下,急走两步上前攥住杨芙的手腕:“姑娘怎么如此行色匆匆?” 从那次诗会后,江砚对楚莞便极有好感,说一见钟情也不为过。谁知楚莞却总说自己身份低微,当不起他的好意。话里话外还总想把她的表姐杨芙和自己撮合在一起。 因为幼时往事,江砚对国公府并无好感,但楚莞却只柔柔道,只要娶了她那嫡出的表姐,他便是国公府的正经女婿,婚事这一头便是和他的大哥旗鼓相当,还向他出主意,让他今夜在花宝斋的拱桥旁等待,等到戌时一刻,穿鹅黄色绣裙的那个便是杨芙…… 江砚对今夜的邂逅并不上心,但想到对方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也依言在拱桥旁等待。 人在等,心却早已飘远,正漫不经心的想要踱几步,却蓦然看到杨芙的身影。 他知道杨芙是美的,却没想到这么美。那略带羞涩的潋滟双眸,像是怯怯的,悄悄的在他的心上揉了一下。 他登时对邂逅起了郑重的心思,正思量如何开口,却看到杨芙快步离开的模样。 江砚容貌俊秀,私下里不知有多少女子爱慕,他料想国公府的女儿也不过是掌中之物,没曾想这娇娇柔柔的女孩非但没正眼看他,还满是警惕忌惮之色,就好像自己不值得她停留目光一样。 他又意外又惊诧,依然扣着杨芙的手腕急道:“今夜月色正好,姑娘可愿听在下说几句话。” 杨芙硬是把手腕从江砚的手中抽出,冷冷开口:“请你自重。” 重活一世,她对江砚的举止只想冷笑,面上是正人君子温和有礼,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动手动脚,而且一举一动都特别顺其自然,好像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女子会拒绝。 是谁给他的自信?谁又想听他说那些恶心的话啊? 江砚从未见过女子对他如此冰冷淡漠,不由自主缩回手,却还是笑道:“姑娘可知我是谁?为何在此?” 江砚虽温和,却并不是对陌生人热络的性子,这般急切,还不是因为心中有鬼。杨芙冷冷道:“这地方冷清,你却偏偏在此逗留,想必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无耻事要做,至于你是谁?我并不知道,也没心思陪你猜谜,赶紧滚开,我要回家。” “你……”江砚看她口出恶言,不由得垂下双眸:“我并未得罪过姑娘,为何姑娘如此厌弃我?” 他说得可怜又轻巧,好似杨芙是最不讲理的刁蛮女子,他成了最无辜的那个,这语气和风格让杨芙一下子想到楚莞,这两位真是堪称绝配。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杨芙语气很淡又很直接:“厌弃?你不配,别再来烦我,也别再出现,也别再做梦觉得我和你会有什么!” 娇艳明亮的女孩对他说出这种决绝的话,江砚忽然很着急又很无措,不由自主就要迈步去追杨芙。 “她说的话,你没听清?” 江砚脚步一顿,顺着声音望去,他看到眸色暗沉的庐陵王竟然站在拱桥旁。 王爷向来熟于兵戈不喜热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杨芙迈开小腿跑过去,嘴角瞬间勾起可爱的甜甜弧线:“王爷你真的来啦!” 江砚望着杨芙娇滴滴撒娇的背影,摇头苦笑。 原来,她早已心有所属…… 高大的男子目光冰冷的走到他面前,阻断了他看向杨芙的视线。 “王爷。”礼不可废,江砚忙整顿心神,恭敬地朝庐陵王拱手行礼。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顾怀璋猝不及防的审问下,江砚心一抖,差点顺口说出实情,笑一笑才开口道:“上元佳节,京城人山人海,我素来喜静,便在此赏月赋诗。”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顾怀璋漠然望向毕恭毕敬的江砚:“日后还是谨慎些,否则唐突了贵人,是命要紧还是诗要紧?” 江砚只觉得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颤抖,但还是笑着道:“是是是,王爷所说……” “王爷,他骗人!”杨芙躲在顾怀璋身后,仰头打断江砚:“他向来最喜欢说谎,这次他假冒王爷的名头约我出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要害我,我以为是王爷,才穿上新裙子开心跑过来,结果竟然是这个人在此地煞风景!” “你……我哪里要害你?”来不及辩解,江砚登时指着杨芙急道:“王爷,王爷她说谎,我怎敢……” “她不是你能评判的人。”顾怀璋冷冷制住江砚的手腕,顿了顿又道:“你还敢拿手指她,还说自己不是胆大妄为?” “我……”江砚还未说话,只觉被顾怀璋捏住的手腕咯噔一声,一阵剧痛传来,他不由得惨叫出声。 “日后再放肆,你断的就不是手了。”顾怀璋眸色微暗,并未多看痛苦到面容扭曲的江砚,只轻轻抬手,把缩在自己背后看戏的小姑娘抱在怀里,大步离开。 “王爷……”王内监已率人在拱桥旁的拐角处等待,看到顾怀璋忙迎上去。 他一眼看到躲在自家王爷怀里的杨芙,本想说未出阁的小姑娘缩在王爷怀里算什么,话到嘴边却一转:“阿芙姑娘这……这没事儿吧?” 顾怀璋吩咐道:“领着人把拱桥附近封了,仔细盘查有无疑点。” “王爷。”杨芙露出小脑袋,纯美的笑意绽开在她的唇角:“王爷,那个人的手腕是不是断了?” 若只论容貌,大多数人定会觉得江砚五官胜过顾怀璋,可杨芙目睹二人交锋,才发现江砚俊秀有余英武不足,站在冷冽威严的顾怀璋面前,如男童般可笑拙劣。 上元的灯火映照在顾怀璋气宇轩昂的眉眼上,杨芙仰头看他,越看越喜欢。 她心动后嘴就会特别甜,神情也满是娇俏:“王爷你太厉害啦,你出手的模样和别人出剑的气势一样,咻咻,眉毛都没挑一下,那人的手就废啦。” 顾怀璋唇角紧抿,一言不发,整个人沉静而冷肃。 他把杨芙霸道地箍在手臂里,走得飞快。 杨芙见他不语,心下着急,百褶裙下穿着翘头绣鞋的双足也顽皮的踢腾起来:“王爷,王爷你带我去哪儿啊?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第36章 顾怀璋依旧面色沉沉, 杨芙终于感受到了几分危险,乖巧开口道:“王爷, 那边就是闹市了, 你这样抱着我, 会有……会有很多人瞧见的。” “让他们瞧。”顾怀璋声音冷冷地:“怎么?和别的男子说那么多话, 到我这反而懂得避嫌了?” “我没有。”杨芙急道:“我真的以为是王爷才去的……” “即使还没有婚约,我对你的心意你也明白。”顾怀璋把杨芙打横抱在怀里, 走过上元街头:“让他们看清楚没什么不好,省的有人不安分。” 王爷的怀抱很大很稳,褪去刚开始的羞涩, 杨芙心里竟涌上几分说不出的喜悦,她轻轻用小脸擦过顾怀璋的胸膛:“王爷, 你这是吃醋了吧?” 她柔软的脸蛋擦得胸膛痒痒的, 顾怀璋绷着脸,竭力保持严肃冷漠的模样。 果然如顾怀璋所说,街市上有很多人都看向他们, 杨芙小脸红扑扑的, 但却并未把脸捂住或者一股脑躲在顾怀璋的怀抱里,灵动的双眸反而一闪一闪, 大大方方让人看。 “我也喜欢王爷。”杨芙忽闪着双眸望向顾怀璋, 声音清晰明了:“既然我们互相喜欢了,那我以后会多多地和王爷说情话,多多地王爷出来玩,还……还想让王爷像今日这般抱我, 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喜欢,不需要什么借口和遮掩。” 她想到王爷之前对她好得小心翼翼,连送个香囊送个衣裳都要拐弯抹角,就觉得很心疼很无奈。 杨芙想让王爷光明正大的对自己好,好到让全京城的人都瞧见,王爷也不必再去刻意想理由找借口,也会更舒心吧。 当然,自己也会对王爷好,免得他再吃这些无聊无稽的醋。 她娇娇柔柔一个女孩,说话却这样泼辣大胆,顾怀璋终于撑不住,嘴角溢出笑意:“小妖怪的嘴巴真会哄人。” 看到顾怀璋眉目舒展,杨芙又轻轻用侧脸蹭了蹭他的胸膛,撒娇道:“王爷,那你准备把我带到哪儿?” “闭上眼睛。”顾怀璋把手炉递给杨芙:“地方到了我叫你。” 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依言乖顺合上眼睛,顾怀璋只觉得心柔软成一团,他顺着上元街市拐了几个弯,沿着主路走到最繁华的不夜楼附近。 顾怀璋的胸膛温暖舒服,杨芙刚开始还闭着眼睛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过了没多久便有点迷迷糊糊想睡着,只是耳边的喧嚣声越来越大,还有燃发烟花的声音,杨芙正想开口,已听顾怀璋道:“睁眼吧。” 面前是座在门簪上雕了团福花纹的贴金大门,看上去只是个富贵人家的宅子,并未有什么不同。 杨芙带着点疑惑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她抬起妍丽的眉眼,忍不住惊呼出声。 前院的天井上层镶嵌了晶莹透亮的壁琉璃,如同保护罩般笼在杨芙的头顶,让她既能清清楚楚看清烟火的绽放,又不用担心任何未熄火花的洒落。 璧琉璃是非常珍贵的物件,透过它能把对面的景儿看得清清楚楚,但是烧至璧琉璃的工艺很复杂,因此壁琉璃多被制成笔架等小器具,即使是显赫如国公府,最大的璧琉璃物件也是屏风罢了,顾怀璋却把璧琉璃搭在了整个前院的上空。 这个宅子是离燃放烟火的不夜楼较近的一处,看烟火时视角也极好。 杨芙仰头望去,茫茫夜空中,星星和烟火一同在她的头顶绽放,烟火拖着长长的尾巴划出璀璨的轨迹,而她只需要站在这里笑着望着,不必再有任何的瑟缩和畏惧。 这里是顾怀璋为她撑起的一小片天地。 “王爷你真好。”杨芙在星星和璧琉璃的光芒下笑着转圈:“这心思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在婚后,她也觉出江砚的敷衍,因此会撒娇叫江砚陪她,江砚却不屑的说男儿自当把精力放在功名朝堂上,在女人身上用太多心思,岂不是本末倒置? 后来,公公婆婆也知道了这事,向来还算慈爱的公公还专门把她叫过去训话……之后,杨芙便觉得,男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不值得那么多的用心。 她越来越乖,也越来越沉默。 “很难想么?”顾怀璋眼底也存了笑意:“我知你怕火,但今日是上元,我不想大家都开心时小妖怪却惴惴不安,便想到璧琉璃。” 他说得那么轻易,好像只不过是顺手做的事情一样,杨芙轻声道:“很容易么?可是这会浪费你的时间,耽误你的正事……对,男子是要去忙天下大事的。你……” 顾怀璋是谁?是年纪轻轻已掌管京营的年少将军,那时的江砚当个小小的五品官都那么忙,王爷的时间想必更珍贵吧。 “天下大事。”顾怀璋淡淡说出这四个字,眸色微凝:“并不是只有天下之事才堪称大事,还有……婚姻大事,本王的婚姻大事还不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你让本王怎敢怠慢?” “阿芙。”顾怀璋轻轻捏捏她的小脸,那柔嫩的触感让他不由感叹道:“有时候我也搞不清自己,为何第一眼看到你提灯摔倒的模样,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你是个小妖怪,第一次见面就随随便便吃掉了我的心。” 杨芙小脸微红,这……这还是那个冷冷扭断江砚手腕,在御前一剑刺死猛虎的庐陵王么?怎么和往日的传闻通通联系不到一起…… 只有拂过脸颊的微带粗粝手指提醒她,面前的男人真的是传闻中冷清冷性,领兵作战杀伐决断的王爷…… 璧琉璃的四角堆满了大朵的艳丽水仙,烟火升空,照亮柔美的花茎。 “王爷怎么还弄来这么多花?”杨芙看着那层叠在琉璃四角的花,笑道:“这花……真的不像是王爷的作风。” “确实不是。”顾怀璋道:“这宅子是你哥哥陪我来布置的,他当时说璧琉璃上摆些花会更好。” “不过,他不知道我是带你来。”顾怀璋顿了顿:“喜欢吗?” 杨芙嘴角满是甜蜜的笑意:“喜欢。” 对这些艳丽张扬的花她其实并无感觉,但她却很珍惜,花里满是男子傻傻的揣测和一厢情愿,那份认真爱人的心思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听说七夕时,在葡萄架下会听到牛郎和织女的对话呢。”杨芙双眸亮亮的:“那……上元节时在水仙花下会听到什么呢?” 顾怀璋沉吟道:“你想听什么?” “我没什么想听的。”杨芙双手合十,双颊被烟火的流光映得格外明媚:“我想许愿。” 这是和许愿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节日和场景,但顾怀璋却宠溺得看着她,从善如流的轻声道:“好,那我也许一个。” 冬日的夜风微凉,两个人在花间闭上眼睛,默默许下愿望。 杨芙俏皮地张开右眼偷斜顾怀璋:“王爷,你方才许的什么愿望啊?” 顾怀璋并没有卖关子,他垂眸看向杨芙,字字清晰坚定:“日后阿芙许的愿望都要由我帮她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骚操作就是给前院空降一个玻璃天花板,写的时候一直脑补一个画面:花太重了,玻璃塌了,男女主下线了哈哈哈哈 第37章 二人又并肩看了一会儿烟火, 顾怀璋估摸着时间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杨芙耳根犹在泛红:“好, 多谢王爷……” 马车早已在门外等候, 二人一出门, 侍奉的下人立刻上前帮他们穿戴好披风围领。 杨芙坐上马车, 环顾四周越发觉得眼熟,忽然忆起这依然是宫宴上自己敲的那辆, 登时粉颊又透出一抹羞红。 她渐渐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燥热。 顾怀璋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又悄悄红脸,颇为好笑道:“小脑袋里想什么呢?” “想着如果当时我没有来敲王爷的马车,也许今日就没有机缘和王爷一起看烟火了, 毕竟,我从不知王爷的心意。” 若不是有上一世, 若不是有临死前的场景, 她是怎么也不敢确定王爷的心意的。 也正因如此,上一世他们才会错过吧。 顾怀璋沉吟道:“此事怪我。” 他早已心仪杨芙,却并不是爱出风头, 直接表明心意的莽撞之人, 向来沉稳冷肃惯了,更倾向于不动声色的给她爱护。 可他和杨芙相处下来, 才逐渐发觉男女之间也有趁热出击, 也有顺势而为,如今想来,他倒是很庆幸把那些话都说给她听。 顾怀璋眸光深邃:“今后我的心意都会告诉你,可能不动听, 但至少要让你知道,我看重你,心悦你,一天……会想你很多次。” 马车驶在清辉月色中,零星的叫卖和笑语偶然传来,倒更显出夜色的沉静。 马车虽宽敞,但却密闭,二人又坐得极近,烛火把二人依偎的影子投在车壁上,那影子随着马车的行进颤颤巍巍,周遭一静下来,便才发觉这画面说不出的旖旎。 杨芙颊上两团朦朦胧胧的绯色愈来愈浓,透出异样潮红。她动手解开肩上的披风:“王爷,阿芙的脸好烫好热。” 顾怀璋用手背在她脸颊上贴了一下:“是有些发热,莫不是冻着了?” 说罢摁住杨芙胡乱挣扎想解开披风的手,用胳膊环住她系脖颈处的带子:“听话,不许解。” 杨芙被男人圈在怀里,抬身微微挣扎:“我有些困了,睡觉时要脱披风啊……” 顾怀璋摇摇头,笑她瞌睡来得倒是快。 杨芙却双眼朦胧,小手仍然倔强地解开了那披风绳子,甚至还想解开衣衫的扣子。 顾怀璋笑容凝结,低声道:“阿芙?” 还没等到回应,脖颈便被小姑娘软软的手勾住了,小姑娘忽然半张开沾染了撩拨意味的水眸,娇娇的喊他:“王爷……” 饶是顾怀璋定力再好,还是被喊得心跳乱了三分,但他迅速正了正神色,去摸杨芙的脸颊,果然发烫。 顾怀璋抿唇不语,想了想,还是把小姑娘揽在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胸膛上睡觉。 躺在男子结实怀抱中的杨芙心满意足的咂咂嘴,乖巧的睡着了。 顾怀璋低头,他胸膛上趴俯了一个小小软软的小姑娘,微翘的睫毛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不定,极为俏皮可爱。 顾怀璋脸色依然柔和,但垂在一侧的右手早已紧紧握成拳头。 忽然出现的江砚,忽然困倦的杨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管是谁,敢瞎了眼把手伸向他最在意的人,那他定不会放过! 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国公府。 杨芙的小手乖乖笼在羊毛的袖筒里,睡得很是香甜,顾怀璋再三确认她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额头也不发热,才轻手轻脚的把她抱下车。 靖国公正和杨楫在正厅议事,看到王爷亲自抱着杨芙回来,登时吓得从椅子上站起身,颤颤跪在地上:“小女怎担得起王爷亲自护送……” “轻点。”顾怀璋唇语道:“莫吵醒她。” 国公府一怔,侍奉在旁的丫鬟忙轻手轻脚把杨芙接过去。 “靖国公放心。”顾怀璋神色郑重直言相告:“阿芙年纪尚小,本王不会对她做出任何逾矩之事,看她睡得香甜便送她回来,等她醒来,国公莫难为她。” 都抱着回家了还不逾矩?本朝的民风何时开放到如此程度了? “这……这……”靖国公胸膛起伏不定:“我代小女谢过王爷厚爱了……” 直到庐陵王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靖国公才怔怔的叹了口气。 “父亲也不必过虑。”杨楫道:“庐陵王年少有为,是军中翘楚,他对妹妹情深,倒也不是坏事。” “阿芙不比阿蕖果决,素来是个娇弱的性子,”国公府总算在儿子面前说出心声:“公主府家大业大,王爷又冷厉,即便现在她能让王爷倾心,真要嫁了人,那家务的担子还不压垮她?她一个爱哭的女孩儿王爷日子久了能不烦?我倒是觉得阿蕖泼辣,更配年少将军……” 他一直觉得自己娇养的小女儿该嫁个文雅温和的书生,而不是杀伐征战的将军…… 再说庐陵王那么气势,那么凌厉,杨芙怎么能约束得住呢?到时候女儿吃了亏,他自问没有底气和庐陵王讨要公平…… “是么?”杨楫笑笑:“我倒觉得父亲多虑了,儿子只知道,妹妹嫁给王爷,便是得了最好的庇护。” 永王失宠,沈家朝不保夕,国公府没落,若杨芙真的嫁给家世清贵的顾怀璋,对国公府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靖国公沉吟良久,心中不禁有几分动摇:“还是要让她注意分寸,若阿芙行过笄礼王爷仍有心思,我自然也不会阻他们的缘分。” 上元节过后的几日,京城中最为津津乐道的事便是清冷寡言的王爷竟抱着一个女孩儿过了好几条街市! 这……这真是太耸人听闻了! 亲眼目睹名场面的人不止一个,流言登时传遍京城,大家有猜是和王爷一同长大的安王郡主回来了,有猜抱着的就是国公府家的姑娘,也有猜说是王爷新宠幸的侍妾…… 流言五花八门,但是京城的贵女们消息最是灵通,她们自然知道那人便是杨芙。 一夜之间。贵女们提及杨芙,语气和神态登时变了。 刚出正月,杨芙和姐妹们出去玩,贵女们都和楚莞杨蕖搭话嬉笑,对杨芙却极为克制。 这种不动声色的疏远像是空气一样弥漫在整个聚会上,就连一向和她亲近的楚宁郡主和小柔都对她淡淡的。 席间,杨芙出去透风,却恰恰看见几个京城贵女围住两个人,在打探议论什么。 “所以说,上元节那天王爷抱了她一路?” 楚莞柔媚的声音传来:“外头的传言都十分清楚了,姐姐们饶了我,我知道的也不多,上元节那天逛到一半,阿芙……阿芙便和我们分开了……” “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杨蕖不耐道:“她早就和王爷搭上了,还总是做出盛气凌人的样子给我们看,好几次都当面羞辱我,总之就是被王爷宠着罩着,没人敢动她喽!” “太过分了,她一个国公府的姑娘可真有手段,还有那么多郡主在呢,竟然敢对王爷动心思……” “被王爷宠着?算了吧,我母亲前几日带我去公主府,公主还叹气说王爷不愿成亲呢,多半是一时兴起罢了。” “王爷忙于整顿禁军,即便是成了亲,也是顾不上她的,到时候有她苦头吃!” “即使身份配得上,年龄也不合啊,京城明明有和她年龄相仿的公子,却瞧上了王爷,若都这样的胆大妄为,我们这些十六七的姑娘还用不用嫁人?” “太没廉耻了……” 杨芙眯眯星眸,冷冷地朝那些人走过去,虽然她只是一个人,但却淡然清贵,眉眼中丝毫没有孤立无援的胆怯。 众女讶异地望向她,一时间都呆立在原地。 “你们两个做的龌龊事我懒得追究,但我一切都明白。”杨芙晶莹的眸间凝了冷冽的薄霜,她抬起下巴望向楚莞和杨蕖,勾唇轻轻低笑:“姐姐,有一句话你是说对了,我就是被王爷宠着罩着,你们不服,也只能忍着!” 杨芙不理会恼怒的杨蕖,轻蔑地扫了一眼众女:“你们待价而沽想嫁得好,但也不必酸到在背后嚼舌头,至于我和王爷何时成亲,婚后如何相处,你们若真想知道,大可拭目以待。” 杨芙小小软软的一只,此时的气势却很足:“我只是想着,旁观我们的恩爱有加对你们并没什么好处,只能徒增感伤失落罢了!” 众女面色苍白,虽被杨芙当面羞辱,但心里多少念及顾怀璋而有所顾忌,因此一个个面面相觑,却不敢反驳一个字。 楚莞却垂眸,细声细气道:“姐姐真是好福气,我这个做妹妹的求都求不来呢,只是姐姐还不知道吧,听李夫人说皇上要为王爷和安宁郡主赐婚呢,希望姐姐嫁进府中当侧妃后,王爷还能待姐姐如初。” 她声音软软绵绵,说得话却让杨芙觉得胸口登时涌起尖锐的疼,她抿着唇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皇上?郡主?赐婚? 这一切,王爷又知道多少? 杨芙正要答话,却看见国公府的管家急匆匆跑来。 “姑娘,姑娘出大事儿了。” 管家一脸哭相,也不顾还有外人在便抖着唇道:“今日皇城司的人在沈家翻出了盔甲,说是……说是沈家要谋反,姑爷已经被抓到牢里。咱们家也被兵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兵爷让我把姑娘们都请回去,说有话要问姑娘们!” 杨蕖听了登时眼前一黑,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杨芙咬咬唇:“小姑姑呢?祖母呢?” 管家苦着脸急道:“就因为她在国公府养胎,咱们家才被圈的,老太太眼下还好,姑娘,那些人就在外头等着,姑娘快和小人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三更掉落~小可爱继续支持呀,啾咪(字里行间充满了还想和你们见面的暗示) 第38章 几个杨家女孩一离开, 众贵女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都笑道:“这可倒好, 前一秒还信誓旦旦呢, 下一秒就直接被皇城司的人带了去, 这次啊, 想必她是进不去庐陵王府的大门了!” “王府大门?被皇城司捉去,不进阎王爷的大门就已是万幸。” 皇城司只要发现百官中有行止可疑之人, 便可直接逮捕审讯,手段狠辣,闻名天下, 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这次事涉谋反,皇帝不派刑部, 而是派皇城司彻查, 分明是不想给活路的模样! 赶往国公府的马车里,杨蕖眼中含着清泪:“他们会问我们什么?这次真的要……要出大事了。” 杨芙看看窗外,几个佩刀的兵士似护送又似挟持般一路围着马车, 让人望而生畏。 马车在国公府大门前缓缓停下, 几个女孩一下车,便呆立在原地。 冬日寒风中, 十几个身披甲胄, 面容冷峻的兵士分立在大门两侧,国公府登时从权贵之家化身为囚禁之地,处处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杨芙从没经历过这种时刻,上一世, 国公府败落被抄时她已嫁入江家,出事之后,江砚直接把她安置在京郊的庄子里,国公府的悲惨境遇,她并没有亲眼目睹。 明明只有几个时辰的功夫,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寒风刺骨,把路人的议论叹息吹进耳朵。 “听说有人直接面圣弹劾沈家谋反,皇上还在宴上呢,吩咐皇城司的人去搜查,谁知真的在沈家翻出了盔甲……皇帝的宴没结束呢,沈家四五十口人就吃了牢饭,” “年节还没出,怎么就碰到这种事儿呢……” “国公府也是倒霉,沈家沾着永王,本就是碰不得,听说这家的姑娘已经怀上了沈家的骨血。两家更牵扯不清了……” “我说……这孩子还能生下来么?” 人们的谈话声越来越飘渺,杨芙无知无觉的站在门口,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门终于缓缓打开。 怀王佩刀立于门后,他捧着热气腾腾的茶,很是惬意的朝门外勾了勾下巴,押送杨芙等人而来的兵士立刻动手,推搡着她们往前走。 杨芙虽娇柔却不会在这种时刻示弱,她踉跄了一下,但仍把身子挺直,尽量不流露惊慌。 身旁却传来一声嘤咛,杨芙垂头,只见泪眼朦朦的楚莞跌在怀王脚下,正嘤嘤哭泣。 楚莞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缩着肩头,看上去格外楚楚动人。 果然,怀王眼中神色转柔,下意识弯身扶起跌在自己脚边的美人。 “殿下,”楚莞微带愁容,呜咽道:“您诗会上曾为小女出头,小女始终记得恩情,没想到再次重逢,竟是如此狼狈的情形。” 说罢,只是无声无息的垂泪。 怀王忆起前事,沉吟良久,神色微动。 那次诗会,因为有江砚帮扶配合,楚莞也做了几首不错的诗,在向来风流的怀王心里,眼前妍丽的女孩是有几分才情的。 他放缓语气安抚道:“姑娘也不必忧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们,这两日不要出府。” 楚莞抬头柔声道:“劳烦殿下了。” 杨芙没心情看楚莞仓皇可怜的模样,快步随着引路的人走到西厢房。 厢房有三进,除了老太太和杨琴昭,所有的国公府女眷都被集中在此地。 杨茉正和母亲抱头痛哭,林姨娘用手帕擦拭着眼泪,看到杨蕖,拉着女儿的手哭成一团:“造孽啊,这都是你那没出息的姑子害的啊,你这二姑被流放云南,生了个楚莞塞给国公府,这也不说什么了,这小姑姑又直接和谋反的事牵扯上,害我们也跟着遭罪啊!” 杨茉劝道:“姨娘,都是一家子,你就少说几句吧。” 杨芙焦灼问道:“祖母呢?小姑姑呢?” “阿芙别急。”二房的夫人道:“你祖母还在后院,璎儿她们也都在侍候着,怀王也亲口吩咐,不许这些人叨扰老太太。” 杨芙倒觉出几分意外,但转念一想,李夫人是怀王乳母,又向来和祖母交好,怀王定是要给个面子的。 这么一想,多少舒口气,谁知杨茉又轻声道:“只是……小姑姑应该不大好,她在隔壁的东厢房,被看得很严,也不知情况如何。” “谁让小姑姑嫁进沈家,那又怨得了谁?”杨蕖叹口气道:“我们能去看她么?” 林姨娘一巴掌拍在女儿手上:“这都什么节骨眼,你还去看她?即便外头的人同意,我也要拦着你这个没心眼的东西!” 杨芙立刻转身,快步走向东厢房。 东厢房的檐下站着一排兵士,个个手握刀柄,神色暴戾冷漠,和看押她们的人截然不同。 杨芙心里有几分胆怯,但想到小姑姑,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开口道:“劳驾,里面关着的是我的小姑姑,我想去看看她,和她说几句话。” 领头的男子脸色阴沉,他站在阶上,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拂过说话的女孩。 女孩穿着镶毛领子毛袖口的小袄,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看上去又娇软又童稚,怯怯的模样好似随时能被身后阴霾的冬日寒天吞噬。 明明是个胆小的人,却偏要站出来。 他朝着她漠然招招手:“一炷香的时间。” 屋内绣帐,琴昭撑着略微显出来的肚子,艰难地半躺在床上。 “小姑姑!”杨芙忙上前,把她的身子扶正,握住她的手:“小姑姑我在,你身上有哪里不适么?” 不过半日时间,琴昭便在严霜催折下憔悴不堪,她咬咬泛白的唇:“阿芙,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小姑姑,我无碍,大家……也都不会有事的。” 琴昭抓住阿芙的手,如同抓住了念想:“沈驰呢?他也没事么,他在哪里?你告诉我实情!” 杨芙垂眸,不忍看向琴昭。 琴昭是幺女,也是被捧在手心上的天之娇女,说到底,小姑姑和她是一样的人,未曾见过人世的风霜刀刃,也从不知世道的艰难。 杨芙轻轻抚上琴昭隆起的肚子,手掌心被似有若无的力道顶了一下。 “小姑姑,表弟在踢我。” 杨芙扬起脸,眸中露出稚嫩的坚韧,上一世,她和这孩子没有缘分,但这一世,她必要尽己所能护小姑姑母子平安。 而且,她还有王爷啊!王爷说会保沈家一世无忧,那王爷自然会为小姑姑做主! 虽然楚莞说什么皇上已为王爷指婚,但她知道自己在王爷心里的份量,也知道王爷一定会有办法的。 杨芙想着想着,不知为什么,眼泪就流了满脸,一滴滴洒在琴昭的衣袖上。 转眼已过两日,却并未有人传她们中的任何人去问话。 杨芙几人得不到外头的消息,但尚可以在府中前院自由走动。 冬日寒冽,今日又恰在飘雪,窗沿屋檐上都已落了一层薄绒。 寒风刺骨,夫人和姑娘们向来娇养惯了,厢房里一无丫头照顾,二炭火不足,几个人又惊又惧,被囚之后手脚始终是冰冷的。 她们只能凑在一起,围坐在大炭盆边,面色泛白,炭盆里的炭火真的要见底了。 “好冷。”杨蕖的声音在打颤:“也不知府中的下人都被打发到了哪儿?连个送炭火的人都没。” “咱们去和外头守着的人说一声吧。”林姨娘叹口气:“总不能话还没问,就让我们活活冻死在这!” 楚莞柔软的嗓音传来:“舅母别急,我去找他们说吧。” 众人看向楚莞,只见她侧坐在炉边,显得身子格外纤柔单薄,这几日大家都无心妆扮,她却仍然把脸蛋收拾得干干净净。 林姨娘忙道:“莞姑娘,那拜托你了!” 楚莞走出门去,故意轻声对看守的人道:“官爷,这天气你们也不去房里头避避寒风?” 看守的兵士正被冻得烦躁,斜睨她一眼:“你管得倒多。” “今日下雪,我们的炭火却眼看要用尽,烦请您去张罗一些。” 怀王嘱咐不能难为这些姑娘,却没嘱咐善待她们,那兵士被楚莞的话激起怒意,只是冷冷一哼:“我们还在外头吹风呢,你们在屋里还要烤火?且等着吧!” 楚莞抬起水眸惊惧恳求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 那兵士一怔,随即笑道:“怎么?想收买我?” 楚莞不再说话,只是欲语还羞得红了耳垂。 那兵士登时起了兴致,伸出手抚住楚莞垂在耳边的珊瑚珠。 这些贵女看起来尊贵,但却最吃不了苦,因此他也听过不少同僚的风流事,况且此案涉及谋反,他下手也无顾忌。 “好大的狗胆!”楚莞冷冷打开他的手,眼底泛起嘲讽的神色:“我也是你能动的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国公府的表姑娘罢了!”那兵士拉住楚莞的胳膊,把她狠狠地按在窗边:“她们自顾不暇,谁还有空管你?去爷房里暖和暖和,怎么样?” 楚莞余光瞥见正迈步走过来的怀王,又不动声色移开视线,轻声啜泣起来。 那兵士心一横,把楚莞的手腕握得更紧,还未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 他转身一看,怀王不知何时已立于身后,清冷的眸中透出愠怒。 兵士登时面色惨白,扑通跪在地上请罪。 怀王唇角浮起冷笑:“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去皇城司听候发落吧!” 他正提步准备离开,楚莞却如弱柳扶风般摇晃着倒下,怀王一惊,忙揽住她的腰身。 作者有话要说:剧透一下:有一个小哥哥值得拥有姓名,这章是他第一次出场~ 第39章 寒风吹动她的衣袂, 冬末阳光下,楚莞美目紧闭, 耳畔的发丝有几分凌乱, 愈发楚楚可怜, 引人呵护。 怀王不由轻声道:“姑娘?” 楚莞却依然没有声响, 怀王搂着她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忍不住起了怜惜之意:“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吃住都凑合着, 方才又被吓到。”站在门口的侍卫硬着头皮禀道:“这姑娘体弱,想是晕了过去。” 怀王沉吟道:“请个太医过来。” 那侍卫答应一声,又犹豫道:“那属下把太医领哪里去?” 那三进的厢房里只有一个床, 这几天那些姑娘们都没合眼,只是挤在炭火旁凑合着眯一会儿罢了。 怀王冲国公府内的管家扬扬下巴:“这位姑娘平日里住哪儿?” “这……”管家抬抬眼皮, 恭敬回话道:“楚莞姑娘住在积春山馆。” “你把她送去, 看看太医怎么说。” 管家答应一声,忙走上前轻轻接过楚莞。 杨茉和杨蕖正扒着窗棂看外头的情形,谁知非但没等到炭火送来, 却看见楚莞晕倒被怀王抱住。 杨蕖不由惊声道:“阿莞怎么晕倒了, 还恰好晕到怀王身上?” 杨茉叹口气:“还好怀王殿下没有追究,只是咱们的炭火却是没着落了。” 几个人继续在寒风刺骨的厢房内大眼瞪小眼, 对楚莞说不清是感激是嫉妒还是担忧。 只有杨芙冷冷一笑, 她最清楚她这表妹的招数,左不过是泪盈于睫啜泣连连,再加个衣衫半褪装柔弱晕倒,上一世, 她就是靠这个和已经成为姐夫的江砚意乱情迷,最后嫁入侯府成为如夫人的。 偏偏怀王最吃这一套。 上一世把柔弱的楚莞认成干妹妹百般照拂,这一世又是放心不下的模样。 楚莞这次聪明就聪明在是打着给大家叫炭火的名义出去的,因此满屋子的人虽然连一星半点的火苗都没见到,却还要念着楚莞的好,不便诋毁猜测她的居心。 这一夜,滴水成冰。 几个女孩挤在一起驱寒,但因炭火用尽,依然在月色和烛光中瑟瑟发抖。 杨芙合上眼,在寒冷彻骨的夜晚做了一个极尽温柔的梦。 梦中,有星光有烟火,还有萦绕不散的花香,硬朗挺拔的男子站在她身侧,二人指尖轻拢。 “那是因为你梦里没有我。”男子眸中闪过温柔,声音依然冷冽:“我愿尽己所能保沈家一世无忧,你还会难过吗?” 冷风如割,天色微亮,杨芙从梦中缓缓转醒。 梦里的人……没有出现。 已经三日了,她心心念念的人,从来不会让她失望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来呢? 杨芙想不到哪里出了错,她现在甚至不再想王爷会如何力挽狂澜,她只是很想……再看看他,想他温暖宽大的手掌抚上自己的小脑袋…… 明明几天之前,他们还那么好,却忽然如隔天堑。 想着想着,她终于抖着肩膀哭起来,也许一切都是她错了,即便是重生了一世又如何,很多事情都不在她预料之中啊。 上一世,小姑姑没有来国公府养胎,上一世,皇上虽暴怒,却没有在此时派出皇城司圈禁国公府……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杨芙抬起垂泪的小脸,跑到门前喃喃道:“王爷,王爷……” 是王爷来了,王爷说过只要她梦里有他,那一定会是一场如愿以偿的好梦…… 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形和王爷很像,但却不是王爷。 杨芙眼神登时黯淡,很倦怠地闭了闭眼,似乎并不关心此人的来意。 来人也很沉默,他把一筐精炭提进屋内,一言不发地把熄灭多时的炭盆点燃。 霎那间,屋内有了融融暖意,几个女孩尚在沉睡,杨芙抬起泪眼:“你是外头的侍卫吗?多谢你。” 来人的背影宽大结实,对着门外淡淡道:“进来吧。” 王嬷嬷跨进门来,对杨芙行礼哽咽道:“姑娘吃苦了,多亏这位大人开恩,我才得以进来照顾姑娘。” 杨芙忙道:“你从府外进来的?外头怎么样了?哥哥和父亲呢?” “我们这些下人都在后院的一处空房里,”王嬷嬷为她暖着手:“并不晓得府外头的事。” 杨芙点点头,又转身向那男子道:“多谢你。” “不必。”男子把炭火摆好,已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看那男子走远,杨芙疑道:“这是王爷的人?” “是皇城司里的人,这些人向来狠辣暴戾,不知为何竟会允我前来照顾姑娘。”王嬷嬷感叹一句,随即道:“不过姑娘请放心,这些风浪都困不住王爷,我们安心等待便是。” 谁知他们没等来王爷,反而等来了气色极好,面如春风的楚莞。 楚莞穿着流仙裙走进来时,小小的厢房都被映得明亮起来,她身后跟随着两个小丫鬟,都捧着厚重的斗篷。 楚莞吩咐着她们把斗篷分给姐妹们。 杨蕖缩在厚重的斗篷里,总算缓过神来:“阿莞,这些是怀王殿下允的吗?” 楚莞漾出一个温婉从容的笑:“怀王殿下担忧我的身子,还要让我在园内静养几日,但我想着姐妹们吃苦,哪有我一个人享福的道理呢?因此央殿下让我把斗篷和手炉给姐妹们带来分了。” “还好有妹妹你。”杨茉很是真心道:“要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 林姨娘和二夫人也连声夸楚莞。 楚莞始终淡淡笑着,有意无意道:“芙姐姐,这个斗篷是你的,我记得你向来畏冷受不得冻,这次可别冻坏了身子。” 杨芙一脸冷漠,既没有上前应承,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楚莞更是得意,很是亲昵得去拉杨芙环在膝头的手:“姐姐,你看你手果然好凉,这要是王爷知道,还不心疼坏了?” 楚莞的话是满满的讽刺,杨芙眼眸微抬,冷冷看向她。 “姐姐为何这么看我?”楚莞很是疑惑的模样,蓦然又恍然大悟道:“是了,咱们家如今出了这等事,看来姐姐连侧妃的名分也没有了,和王爷缘分已尽,真是可惜啊,不过姐姐,大家都知你被王爷抱了一路,也不知日后的姐夫是不是介意?” “楚莞,你的样子真可笑。国公府遭殃,你却很快意?”杨芙目光清亮,好似已看穿她一举一动下的所有阴暗毒辣:“这斗篷和手炉你都留着,好好暖暖你那颗心吧!” 国公府遭殃,楚莞还未出嫁,自然也谈不上多高兴。 但这几日过来,看见琴昭哭泣,杨芙无助的模样,楚莞就是觉得痛快极了。 国公府的确是一棵大树,但是自己却没乘什么凉。 树倒了,砸得最疼的,还不是杨芙琴昭她们? 至于自己呢? 一个国公府的表姑娘当不成王爷的正妃,而侧妃拼的又是容貌……罢了,这表姑娘的身份对于楚莞可有可无。 但对于杨芙,那可真是凤凰跌落高枝,到手的王妃身份眼看要凉,甚至也许从此沦为京城贵女圈的笑柄…… 楚莞噙着笑走到杨芙面前:“姐姐,之前我们说江公子的诸多好处,你却很不屑,如今你……” 啪,一个耳光清脆狠辣地甩在楚莞脸上。 楚莞捂着脸呆了,杨蕖呆了,林姨娘等人也如石化般看着二人。 “以后你提一次这个名字,我打你一次。”杨芙看着面庞登时肿起的楚莞,心中倏然极为轻快:“是你让他在上元节等我的吧?还想害我一生?你做梦!” 上一世,自己没有这么明白,她们也没有这般着急。 杨芙一直觉得楚莞是真心觉得江砚和自己相配,先入为主,对江家那位未曾谋面的公子便深存好感。 但这辈子,她听到这名字都想作呕。 楚莞捂着脸哭着辩白:“我有什么错,只是担心姐姐的大事罢了。”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别打量怀王能娶你。”杨芙丝毫不给她留幻想:“你还真想当王妃当侧妃?也不想想皇上和安王,李夫人和太后哪个会同意?再说怀王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吧?” 上一世,怀王对楚莞比现在殷勤爱慕多了,但碍于安王,李夫人和皇上的反对,怀王根本就没坚持过娶她。 这一世呢,不过是熟悉的陌路人罢了,说句伤人心的,出了这个门,怀王都不一定能想起楚莞是谁…… 她又凭什么觉得怀王会孤注一掷…… 楚莞眼眶微红,脸上带着明显的恨意:“你还以为王爷还会给你撑腰么?竟然敢打我脸?外面可都是怀王的人!” 她这话说的,俨然笃定自己会被怀王庇护了。 看着杨芙白嫩的脸蛋,楚莞心中恨极,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把这一巴掌还给杨芙。 “莞姑娘。”王嬷嬷挡在杨芙面前,面沉如水:“我奉王爷之命照顾阿芙姑娘,姑娘若是聪明人,还请把手收回去吧。” 扬起的巴掌怎么缩回去?楚莞气得粉脸通红,眸光微动:“嬷嬷,那您倒是说说,她身为姐姐动手甩我一个耳光,有没有道理?要不要给我道歉!” 眼看巴掌落不下去,楚莞想着能得个道歉自己也算有台阶下。 谁知王嬷嬷却冷冷道:“自然不需要!这一巴掌是姑娘便宜了你!你不是说外头都是怀王的人么,要不然我们就把这事摊开来说,让外头的人评评理,我倒想看看,怀王会不会袒护你!” 楚莞登时清醒,她和江砚勾结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怀王知道的。 而且自己明明是柔弱无辜的角色,怎么能做出打人耳光的事呢? 她讪讪地收回手来,捂住脸嘤嘤哭泣。 她哭得委屈又伤心,满是被张狂不讲理的姐姐欺负,却无力讨要公平的模样。 门开了,四个佩刀侍卫守在门口,目光如箭:“你们谁在上元节前收过沈家的礼,立即站出来!” 楚莞的哭声登时停住,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曾想被问的竟是这个事儿,那箱子里的珠宝礼物她们都拿了一些,便依次站起来走出屋门,在廊下瑟瑟发抖。 第40章 京城飘雪, 地面上不一会儿便落了一层皑皑的白色。 国公府的姑娘们依次站在雪地里等着翻看箱子,箱子里则都是她们房里的物件。 看着那些本该摆在梳妆桌, 案几, 榻边的摆件都被鼓鼓囊囊混在一处塞进箱子里, 几人脸上的神情都甚是惨淡, 轮到杨茉上前,她挂着两行清泪, 抖着手清点里头的东西。 上元节前,她从沈家送的礼中选了不少心仪的物件,但是怎么可能一件一件记得那么清楚? 她凭印象挑出一块端砚, 登记造册的见状,登时怒了:“我让你挑首饰, 你拿个狗屁砚台糊弄我!重新选!” 杨茉哪里受过这种凶神恶煞的待遇, 挑着挑着就呜呜哭起来。 杨芙却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人定是想揩油水,然而皇上并没有抄国公府的旨意, 这些人知晓上元节沈家曾给国公府送礼, 便想钻个空子,逼着她们把值钱的物件都当成“沈家送的”一同上缴罢了。 “选些值钱的给他们。”杨芙凑过去低声道:“过了这一关再说。” 杨茉立刻心领神会, 苦笑着选了几个最显眼的翡翠镯子出来, 当成曾经收过的沈家之礼。 造册的兵士竟还带着嫌恶看了那镯子一眼,勉强抬抬下巴示意杨芙去挑。 杨芙并不是在意身外之物的人,很果断地把两个硕大的宝石拿出来。 造册的人在纸上写了几笔,却仍不愿善罢甘休。 杨芙叹口气, 把和田白玉镯子也拿了出来。 “你是不是推三阻四不愿上交?”不知为何,这次来的人皆格外凶狠,且死死咬住她不放:“把沈家送的东西挑出来,挑仔细了!这可是要给圣上看的东西。” 杨芙心里很不以为然,这些都是家常的物件,哪儿有什么嫌疑,但是这些人既然狐假虎威要求着,她也只能打叠起精神,任由他们折腾。 杨芙垂眸,深吸一口气,忍耐着依次把箱子里值钱的摆件都一一拿出。 箱子里几乎已经被掏空,唯一显眼的物件便是莲花嵌宝明珠簪。 杨芙伸向簪子的手顿住,这簪子也算是王爷送的呢…… 站在一旁的总旗却面色不善,眯着眼睛道:“这也是沈家给你的?” 杨芙摇头道:“不是。” “我看这簪子挺讲究,不像是个干净东西,”那总旗冷哼道:“把它拿出来!” 杨芙挑眉,声音是难得一见的强硬:“这簪子是一个朋友送我的,并不是沈家的物件,你们没资格收它。” “没资格?我说它是沈家的它就是!” “我劝你想清楚,”杨芙微垂双眸:“我的朋友不是你能得罪起的人,莫要轻举妄动。” 杨芙的拒绝还算委婉,这总旗却如同被羞辱般涨红了脸,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杨芙,阴恻恻地冷笑道:“我没资格动东西,那我动你好了?听说你虽是国公府的姑娘,年前却天天往沈家跑!我倒是想知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只要牵扯到谋反案子里被审问,那下场定是十分凄惨,杨芙听他话风不对,忍不住争辩道:“那是因为小姑姑初嫁到沈家,我陪她说些闺中的私房话解闷罢了!前朝的事根本从没提过!” “这却不由你轻飘飘一句说了算。”这总旗打定主意,冷冷一摆手:“把她押到皇城司去,她前一阵子频繁出入沈府,嫌疑颇重!” “官爷,官爷手下留情。”二夫人被皇城司吓到,抖着声音求情道:“她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儿,您别和她计较。” “大人,”王嬷嬷倒吸一口凉气:“阿芙姑娘是国公爷膝下的嫡女,还请您慎重!” “我身负皇命严审逆案,一个国公府的姑娘算什么,押走!” 杨芙全身颤抖,但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熟悉清冷的声音却落在耳边。 “国公府的姑娘不算什么,那本王的王妃呢?” 庐陵王顾怀璋剑眉轻皱,凤眸危险地微微眯起。 这反转过于唐突,那总旗大惊失色,立时跪地请安道:“属下参见王爷!” 他身在皇城司,并不是顾怀璋的属下,但他曾在京营当兵,又恰逢顾怀璋整顿军务,对庐陵王始终怀有几分畏惧和尊敬。 “王……王妃?”那人如焦雷轰顶,脑子一片空白道:“哪……哪里有王妃?” “等旨意下来你就知道了!”顾怀璋一把抱起杨芙大步往大门走去,掷地有声道:“提着脑袋等吧!” 那总旗如木雕般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被王爷呵护在怀里的女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这次要完…… 杨芙伸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贪恋得看着她的王爷。 王爷的身材高大,如挺立巍峨的山峦般把她严严实实护在怀里。 在这个怀抱之外,她也会倔强,也会伪装成坚强的模样,只是一旦被这怀抱掩护,她瞬间又成了鼻子酸酸的爱哭鬼。 没关系,只要能和她的王爷在一起,她不介意自己爱哭。 顾怀璋只觉得杨芙缩成又小又软的一团,趴在自己怀里当鹌鹑,小身子还颤颤的。 “莫怕!”顾怀璋的声音沉稳又镇静,让人听了顿时就很有把握:“小风浪罢了,一会儿我把你带回公主府歇息,我进宫面圣,我答应过阿芙,谁都不会有事的。” “王爷,”杨芙软软的抽泣着:“阿芙知道王爷会来,我……我昨夜梦到你了,都怪我,太晚……太晚才梦到王爷。” 她说得断断续续,顾怀璋默默听着,又心酸又心疼。 小姑娘没说他来得晚,反而怪自己做梦没梦到他。 顾怀璋轻轻拧了一把她的脸蛋:“我已经快马加鞭,只是这一路道阻且长,让小妖怪受了好多委屈。”他顿一顿:“以后再不会了。” 杨芙眼角挂着泪花,却猛然忆起一件事,忙抽抽噎噎指着自己道:“王妃说得是我么?不是那个郡主吧?” “我的小王妃自然是现下抱着的小妖怪。” 杨芙很是心安理得的点点头:“嗯,我想也只能是我!” 顾怀璋正要答话,抬眸却望见怀王站在国公府的大门前,眼中泛出寒光:“表哥,这是皇城司的要查的逆案,你未奉圣旨擅自行事,胆子未免太大了!” 怀王向来对顾怀璋有几分尊重忌惮,从没像今天这般疏远冷硬过。 顾怀璋剑眉微挑,低低地发出一声嗤笑,一字一句如刀剑出鞘道:“私贩盔甲,金蝉脱壳,胆大的人是你怀王吧!” 怀王心中一悸:“你,说什么?” 的确是他在市井街巷散布谋反的消息,再派人把此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查抄出盔甲也简单,不过是在抄家的人里头安插几个自己的亲信,外头穿着普通的衣衫,里头却穿着一身盔甲,到沈家后趁乱到后院把盔甲脱下,等到搜查时,众目睽睽之下,这盔甲俨然是沈家谋反的证据。 只是庐陵王是怎么知道的?他这几日又究竟去了哪里?他究竟又知晓多少事情? 怀王的面色蓦然变冷,桃花眼里闪出狠辣的光芒,他横下一条心:“对不住了,表哥,既然你已做出选择,那就别怪我心狠。” 他缓缓把手一扬,国公府的屋檐上竟倏然闪出十几个手持弓箭的兵士,他们弯弓搭箭,箭尖直指顾怀璋,只等怀王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第41章 顾怀璋环顾四周, 面上并无惊慌之色,只伸手把杨芙的小脑袋按进斗篷里, 语气冷硬道:“北方战事未平, 你要把箭射向我么?” 北方强敌压境, 顾怀璋整顿京营, 自然也是为日后御敌准备,如今若真射杀了他, 对战事和朝廷极为不利。 怀王眼中闪过犹豫的神色,但一想到顾怀璋已拿到自己私制盔甲,诬陷沈家谋反的证据, 他登时觉得已到了图穷匕首见的时候。 再说,庐陵王此时抗旨闯入, 擅自劫人, 自己就算射杀了他也不为过。 怀王咬牙,猛然把手挥落,箭支如雨点般射向顾怀璋。 顾怀璋唇衔冷笑, 他并不拔剑, 只身影一荡,跃开原地一丈有余, 扬手把接住的箭飞过屋檐, 箭尖直直朝屋檐兵士的喉咙处划过。 箭风扫过,一排人顿时哀嚎着从屋檐上倒下。 怀王没料到顾怀璋的身手如此高超,真厮杀起来,这些人制服他还需要大功夫…… 他按下心头慌乱, 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时,顾怀璋已沉沉开口:“让你的人结案吧,弃卒保帅,就此收手还来得及。” 审案的是怀王的手下,他们若是把此事只推到下面几个人身上,便既对怀王无碍,也能澄清沈家的冤屈。 他抬眸看向怀王,眉宇间闪过失望:“否则,你私下制甲的证据明日会出现在陛下的案头。” 怀王私下制甲栽赃世家,本就是兵行险招,如今知晓他有把柄被顾怀璋捏在手里,只能徐徐退让一步:“案子自然有人查清,断然不会有冤狱,庐陵王……也还请慎言。” 顾怀璋冷哼一声,大步向前走去,显然是懒得多答一个字。 杨芙小小软软的脸蛋从披风里露出来,大口喘着气:“王爷,你方才没有受伤吧?” 她在斗篷里只听到箭羽划破寒风的声音,小小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身子却被王爷的手臂箍得紧紧的,连露出头看一眼都做不到。 王爷从来不想让她看见那些风雨。 顾怀璋轻声道:“放心。” 杨芙想了想道:“王爷……这件事是怀王做得对不对,那些盔甲也是他的阴谋, 顾怀璋嗯了一声:“事情已经过去,既然已被识破,怀王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顾怀璋猜想此案定会被怀王说成是一场误会,只是尚不知怀王具体要怎么圆。 “他真是个阴险的人!”杨芙想起上一世小姑姑和姑父的枉死,依然全身发冷:“竟然给别人乱扣谋反的罪名,这是要白白死掉多少人啊。” “宫内夺嫡向来如此。”顾怀璋大步向前走去:“毕竟若能一举除掉永王的母族和国公府,那怀王离东宫就只有一步之遥。” 杨芙拉拉他的手臂:“我爹爹和哥哥呢?” “你爹爹也被软禁在国公府中,你哥哥眼下在皇城司,没受刑,放心,他定能安稳出来。” 细细散散的雪花飘下,落在顾怀璋裹着玄色披风的肩头,杨芙伸出小手为他抚落,忽然想到:“王爷,你怎么没有带兵来?” 顾怀璋迟疑片刻,还是道:“动起兵戈不好收场,到时难免误国误事。” 前路覆盖着脉脉细雪,一片莹洁晶莹,杨芙被顾怀璋抱在怀中,没有沾惹上一丝一毫的血腥。 走出国公府,顾怀璋把杨芙放进温暖的马车里,转头嘱咐了王内监几句,便要起身离去。 杨芙紧紧拉着他的衣袖,真如孩子般粘人又胆怯:“王爷,你要去哪里?” “进宫。”顾怀璋摸摸她的后脑勺:“听话,先随王内监去公主府等我。” “王爷陪我。”小姑娘眼睫微动,泪珠接连滚落,三四天的光景,她娇嫩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我好怕,我不要离开王爷。” 杨芙抽抽噎噎哭着,小身子从马车里探出来,找寻着想要再次投入王爷结实宽大的怀抱,慌得王内监忙去扶稳他。 顾怀璋忙把杨芙揽在怀里,拢拢她鬓角的发安抚道:“我去面圣,两个时辰之后定然回去陪你。” 杨芙埋头在顾怀璋怀抱里蹭来蹭去,直到把眼泪全部摸在他衣襟上才作罢的抬起头,小身子抖抖索索:“那,你要早点回来,我要牵着王爷的手,牵着手才能睡着……” 杨芙哭着想,她终于说出内心深处的话了,对,她就是个撒娇怪,她好想每天都能枕着王爷强健的胳膊,拉着王爷的大手进入梦中啊,只要有王爷在,所有的梦都会有盔甲。 顾怀璋笑了:“好,小妖怪先回家,我已嘱咐母亲照顾你。” 说罢,对王内监一点头,翻身上马。 杨芙目视骏马上巍然的背影消失在路街头,引袖擦干眼泪,再开口时,声音虽细弱,却已没有了娇怯:“王内监,劳烦您带路照顾了。” 王内监忙道:“姑娘说哪里话,能照顾姑娘,老奴打心眼里高兴。” 宫中,皇帝对顾怀璋笑道:“已经有七八个人来向朕说沈家是冤枉的,还让朕千万莫迁怒永王,你今日来,不会也是过问此事吧?” 他素来疼爱这个外甥,但方才已知晓顾怀璋在国公府的举动,心里很有几分火气。 顾怀璋沉吟道:“臣的来意和此事也有些关系。” 皇帝沉静地看着他:“你向来不爱过问朝中事。” “这也算是臣家中之事。” “家中?”皇帝一挑眉:“这事和公主府还有关系?” “和臣日后的妻有关。”顾怀璋郑重跪下:“臣此次前来,是请陛下赐婚于臣。” 皇帝脸色登时一沉:“你向朕求娶谁?” “靖国公府的姑娘,杨芙。” “靖国公府?”皇帝露出冷笑:“靖国公府尚在戴罪,你不知道么?” “臣知道。”顾怀璋跪在地上,凝眸看向皇帝:“臣此生愿于她祸福同担。” 此话一出,顾怀璋向来冷峻的面庞浮现出一抹柔情。 皇帝一滞道:“若是朕不同意呢?” 顾怀璋低声道:“臣与阿芙两情相悦,臣愿用攻下泽州的军功来换这份姻缘,而且……陛下也不忍让臣与心爱之人分离吧。” 攻下泽州时,皇帝的确曾答应,满足顾怀璋一个心愿的。 皇帝久久未语,也并未命顾怀璋起身,他转目看向窗外飘落的雪花,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和南平公主向来感情要好,对顾怀璋这个外甥也自然有几分亲近。 小辈的皇亲国戚,多半是纨绔,不在朝廷事务上用心,顾怀璋却自小身手出众,十三四岁的年纪便能穿杨,皇帝为了哄外甥开心,便在他生辰时封他为京营的副都点检,本来只是虚职给个名头,谁知顾怀璋第二日便去了军营,明明该是个纨绔公子哥,在军中却沉稳干练。 京营颓废,顾怀璋一步步在营中扎稳脚跟,训练兵士,这才使得京营兵威稍振, 皇帝记得,顾怀璋十五岁时,曾随勋贵大臣们一起去西苑观赏猛禽。 皇帝看关在笼子里的猛虎极为温顺,便动了逗弄的心思,越想越跃跃欲试,便不顾阻拦,令人开笼放虎,谁知老虎出笼后蓦然暴怒,腾空直扑过来,圣驾旁的侍卫一瞬间呆立在原地,皇帝正惊慌时,眼前却闪过顾怀璋凌空而起的背影,他干脆利落一剑斩杀虎头,于危急中救驾。 事后,皇帝笑着问外甥道:“当时不少人阻止朕放虎出笼,担心老虎失控,你为何一言不发?” 顾怀璋的回答淡然又笃定:“陛下想尝试,臣自然不愿阻陛下之兴,既然臣在身侧护驾,自然能保陛下周全。” 皇帝大笑道:“阿璋,你这般令人依赖,哪家女子有福气成你的妻,真是无忧一生了。” 顾怀璋只浅浅一笑,并不作答。 皇帝却牢牢记住他持剑的模样,从此对外甥更是亲昵厚待。 年前他率京军攻下北方的泽州,对皇帝俸禄嘉奖却通通辞而不受。 想来也是,公主府富可敌国,他自己也已是郡王爵位,哪里还有什么恩赏能让他抬抬眼皮的? 还是宫中太监笑着提醒道:“皇上,奴才倒觉得,庐陵王最缺的是王妃呢!” 经宫中人点拨,皇帝才恍然大悟,连拍脑门道:“朕竟然忘掉这么一遭,阿璋也十九了,该娶个年龄相仿的王妃了。” 顾怀璋却跪下推辞道:“臣不愿以女子为念,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现在想来,哪里是不以女子为念,分明是早已动了情。 “杨芙……”皇帝叹口气,沉吟道:“这女孩今年多大,还未行笄礼吧?” 皇帝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在宫中见过靖国公的幺女,身量纤小,柔弱如春花一般,连嗓音都娇娇的。 这么一个过于柔美的女孩,看上去和顾怀璋并不十分相配。 “明年行笄礼。”顾怀璋脸色微红,声音渐低:“臣是想先求个恩典,明年再……过门也是可以的。” 皇帝沉下脸:“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是。”顾怀璋坦诚道:“臣怕错失挚爱,抱憾终生。” 他忘不了那个总困扰他的梦魇,烈火灼热,吞噬掉他想放在心尖疼宠一生的小妖怪。 这次,还好他及时赶到,把她护在了怀里,可下次呢,下下次呢?他必须早点把她娶回家,牢牢地护住她! 皇帝沉吟道:“娶她可以,但朕不会因为你的缘故饶恕作乱之人,她若没有了筹码背景,你还会愿意么?你要想好。” “臣也不会姑息谋逆作乱之人,只是若查清是冤情,还望陛下莫要为难沈家和靖国公府。”顾怀璋顿了顿道:“至于婚事,臣早就想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皇帝也说不出什么不依的理由,他长叹一声:“你是早就惦记上国公府家的闺女了?” “臣的确爱慕她多年。”顾怀璋郑重跪下:“还请陛下成全。” 深情不假,但顾怀璋却并不是头脑一热的人,他今日贸然闯府把人劫走,真要追究,已是藐视皇权,违抗旨意的罪名。 此时求赐婚,只会让皇帝觉得他的举动是为心爱的女子浑然不顾,而不是恃宠而骄,拥兵自重…… 皇帝屈起手指轻轻击案,终是开口,让身旁侍立的臣子为赐婚旨意草诏。 皇帝把写好的赐婚诏令递给顾怀璋,似笑非笑:“话说在前头,若查实逆案,朕只能保她一个。” 言下之意自然是若逆案属实,沈家和国公府定是在劫难逃。 顾怀璋颔首:“臣,不会让陛下为难。” 第42章 杨芙坐在马车里, 两个小手交叠得握在一起,心也紧紧悬着, 前世, 她和婆婆的关系处得并不好, 虽然她贵为国公府之女, 身份比江砚高出一大截,但身为妾室的婆婆却只觉得杨芙是上赶着看上了江砚, 甚至为了嫁给他闹到要绝食的地步,这种心急又自轻的女子,婆婆自然是看不上的。 上一世杨芙嫁入江家时, 国公府还算体面,而现在却直接沦落到被抄检的地步, 杨芙想象不出要怎么面对身份尊贵的公主, 也不知那场面会不会让她感到羞窘和失落…… 约莫半个时辰,公主府便到了,杨芙在王内监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眼前是极气派的重檐府邸, 朱红的檐柱上刻着浮雕, 在雪色的映衬下宛如空中琼楼。 站在门口的大宫女一看到杨芙,便忙迎上来行礼道:“奴婢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含乐, 公主派我来迎贵人。” 杨芙依稀记得她是公主身边得力的红人, 能让她出来亲迎,想必公主多少是在意自己的,杨芙抬起眼眸,软软道:“谢谢含乐姑姑。” 含乐引着杨芙往垂花门走, 一路上的下人看到她们过来,俱侧立路旁请安,神态甚是恭谨。 杨芙疑道:“含乐姑姑,她们怎么都认识我?” “这是王爷嘱咐的。”含乐轻轻一顿:“贵人在此莫要担忧拘束,公主是最好相与的,定会和贵人很投缘。” 也许吧,杨芙上辈子绝食时,和公主打过一次交道,即使是自己拒婚驳了公主府的面子,公主仍然轻言轻语的劝自己好好用膳,公主对地位辈分远远不及她的人都那般宽容温和,想来定会是个很好的人吧。 但是,眼下杨芙实在不太想见人,也不愿应付着说话,她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歇歇。 进门后,含乐笑着禀道:“公主,贵人安安生生的来了。” 杨芙抬眼望去,只见围屏前的矮榻上侧坐着一个明艳的女子,她笑着点头道:“饭也是刚上齐呢,你们倒是来得巧。” 杨芙这才发现围屏后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这个时辰不是用膳的点,想来是公主体贴她,特意准备的。 杨芙忙行了个万福礼:“谢公主。” “和我不用言谢。”长平公主很温和的道:“饿坏了身子是大事,去吃饭吧,有什么话不必急,都留着日后再说。” 杨芙没想到公主竟这般体贴入微,这般让自己感到舒服自在。 想起上一世时,公主也是这般柔声细语的劝自己用膳,杨芙的眼泪又要坠下来,兜兜转转,她错过了真心待她的人,又在转身之际和他们相遇。 上天也算厚待她,但她有时还是会忍不住想,若上一世就和他们在一起多好,自己……会不会更勇敢一些,少些胆怯呢? 公主看她失落,以为她担心家中之事,便劝道:“这事交给阿璋去办,你大可放心,眼下你还是要把自己照顾妥当……” 杨芙点点头,眸中满是澄澈:“嗯,我相信王爷。” 公主看杨芙这肯定的小模样,倒摇头失笑了。 顾怀璋婚事一直拖着,年复一年,倒是成了她的心病。 前几日顾怀璋简单利落的说要娶杨芙为妻,作为母亲,她有几分惊讶,有几分欣慰,也有几分顾虑。 京城的勋贵之家,选正妻都是极为严密讲究的,要看女子的家世,女子的容貌性情,长平公主对家世倒看得很淡,她是皇帝爱女,嫁的驸马虽富甲天下,但终归是经商出身,婚后这么多年,两个人还不是极为恩爱么? 但说到容貌性情,她却有自己的理想型,她也像大多豪门中的婆婆一样,中意大气明艳,气场十足的媳妇,能扛得住事,冷得下脸,管得住家。 印象中,杨芙似乎不是她最喜欢的类型,因此虽同意了儿子的婚事,但心下总有几分遗憾。 但眼下见到杨芙娇盈盈的模样,她却打心眼里十分喜爱了,这女孩娇怯剔透,一看便是在家人精心照料下长大的小贵女,她公主府不缺钱不缺权,也不缺操持家业的婆子们,就缺娇滴滴的小姑娘,要是这花骨朵般的姑娘嫁过来,和儿子夫妻和睦,偶尔打扮得体体面面,娇娇俏俏的参加个京城的宴会,那该是多好的小日子啊! 管家这事交给婆子们就好,只要儿子一心对她,女孩又心思简单,那自然比什么都强。 公主这边想着心事,杨芙已经在围屏后头用起香喷喷的菜肴了。 屋子里的地龙很旺,不一会儿便把杨芙的脸颊熏出了桃花的温暖颜色,她轻轻咬着香甜的枣糕,心里很是满意。 无意间一抬头,却看到长平公主正含笑看着她。 小姑娘放下糕点,眨眨眼睛道:“公主?” 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 长平公主笑道:“瞧你吃得香甜我也甚是欢喜,等一会儿用完膳,再让太医给你瞧瞧身子。” 想到父兄和小姑姑平安无事的度过这一劫,自己又被公主府这样善待,杨芙的双眸便亮晶晶的,很开心的点了点头。 正当这时,含乐走进来恭敬道:“齐国公府的三姑娘和五姑娘来拜访您了。” 杨芙登时愣住。 齐国公的两个女儿,便是前几日和楚莞杨蕖一起在背后议论自己的贵女。 当时她刚气势汹汹地说完那番话,就被管家匆匆叫回去了,现在想来,也不知道二人会在背地里怎么笑话自己呢。 杨芙的眼神蓦然黯淡下来。 长平公主看出她不开心,以为杨芙是自伤身世,不愿在落魄时和昔日的小姐妹见面,便笑着绕到围屏前道:“你接着吃,我去打发了她们。” 隔着影影绰绰的围屏,杨芙看到那两个女子走进来给公主请安,还听到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在夸公主的衣裳花色。 杨芙埋头咬了一口排骨,就听齐国公的女儿故意道:“公主殿下,想来是府中近日又有喜事临门,要迎娶新妇了?” 公主淡淡道:“这话怎么说?” “竟是我们误会了么?”齐国公的女儿露出一丝尴尬,装模做样道:“我是听说王爷在上元节时抱着国公府家的女孩儿走了两条街,我本以为都做到了这一步,定是有了婚约呢……” “是啊。”既然是来挑事的,那自然不怕事大,另一个女孩也煽风点火道:“我们都以为公主府要和国公府定亲,还想着来给公主殿下贺喜,谁知这风流事竟是无媒无聘时做下的,靖国公的女儿也未免太……太大胆了些,我们素来古板正经,倒是没想到竟是没婚约的……” 贵女们即使成婚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被要求和丈夫相敬如宾,不得做过分亲昵的举动,若是没有婚约便和男子来往,那更是自跌身家的举动,定是会被人诟病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字里行间,都是对杨芙的奚落, 杨芙在围屏后气得手抖,都是国公府的小姐,自己说自己素来古板正经,那言外之意说谁不正经呢? 她正想出去理论,忽听到顾怀璋清朗的声音传来:“母亲,我回来了。” 围屏前,顾怀璋给母亲请安后便问道:“阿芙呢?” “在后头吃饭呢。” 那两名贵女忙躬身道:“给王爷请安。” 心下却暗自诧异,杨芙不是被软禁在国公府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杨芙的声音含着水汽,听上去嫩生生的。 那两名贵女抬头望去,只见杨芙穿着家常的衣裳,从内室缓缓走出来,那模样就好似在自己家一般。 她们又震惊又不齿,这人竟然大摇大摆住进王爷家里,这哪儿还有一点贵女的做派,不知道的以为是勾栏院里的头牌呢! 但是当着顾怀璋的面,二人连眼色都不敢多给杨芙一个,只是关怀亲昵道:“阿芙,那日看你急匆匆回国公府,我们还担心你的安危呢,只是国公府不是被封锁了么,听说连靖国公都在府中呢,你怎么在公主这里呢。” 明里是寒暄和关照,其实分明是指责她不孝。 顾怀璋眸光淡淡地扫过那两名女子,立时知晓她们的心思。 但他并不多问,只深深看向杨芙道:“方才我去宫中,已向圣上求得为我们赐婚的旨意。” 如平地惊雷般,众人都呆立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齐国公的两个女儿满脸震惊,她们方才还在说名不正言不顺,可现在圣上竟然赐婚了,人家年轻男女,又有婚约在身,举止亲密些也不是她们可以多议论的。 “王爷。”杨芙双眸甜甜得弯起来,旁若无人般跳到顾怀璋面前扑了个满怀:“王爷抱我。” 顾怀璋把大手托到杨芙的腋下,轻而易举地把小姑娘举到了半空中。 未待杨芙反映,顾怀璋沉沉的声音已响起:“转几圈。” 话音未落,杨芙便觉得身子在空中飞驰,眼前的景物飞速旋转,杨芙不由自主抓紧顾怀璋的手臂。 “王爷,”小姑娘太单薄娇弱,开始嘤嘤求饶道:“我头晕,头晕了。” 顾怀璋一笑,大手一挥让杨芙双脚落了地,不知为何,看着小姑娘吵着头晕的模样,他竟有种奇异的成就感。 顾怀璋嘴角现出一抹深深的笑意:“头晕啊,那再转回来。” 说罢,再次伸臂搂住她纤细的腰身,往反方向转圈。 眼前景物再次飞速移动,眼前开始重影,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顾怀璋,杨芙被逗得咯咯笑个不停:“王爷,有好多个王爷啊。” 顾怀璋嗯了一声,轻轻说:“都是你的。” 齐国公的两个女儿相对愕然,都觉得此情此景不适合继续逗留,忙给公主请个安,灰溜溜地离开了。 靖国公府,怀王一脸灰暗。 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平日里素来寡言持重的顾怀璋会来横插一杠。 上次琴昭大婚时纵火,庐陵王便硬是要深究此事,据说也是为了那女子。 今日他又抱着那女子出来,看这情形,那女子倒像是长到他怀里一般。怀王不屑地轻哼一声,还以为庐陵王多么冷静自持呢,谁知竟被一个女子轻易拿捏住了。 但眼前的情形却由不得他轻视,谋反是大罪,一个弄不好便会反噬自己。 灯下,怀王静下心,仔细回想案情的经过。 此案的起因还是因为沈贵妃常常向沈驰抱怨父皇偏心自己,沈驰又偶尔会和身边人提起此事,自己正是利用这个事情,在市井传播沈家谋反的流言,这个倒是好给沈家脱罪,就说是流言不实,再把那散布流言之人正法即可。 重点是的确出现在沈家的盔甲该如何自圆其说呢? 怀王沉吟着,看来还是要有人来承担,不如就说军中有人和沈家素有私仇,策划此事陷害他? 又找谁当这个替死鬼好呢,总要想个妥当的由头吧? 正在思索,却蓦然发现门外闪过女子翩跹的身影,他微微皱眉,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国公府的表姑娘推门而入,她身上穿着薄薄的裙衫,脸上还缀着几滴惶恐的泪珠:“殿下,炭火又用尽了,我好冷,能在这儿暖和暖和身子么?” 第43章 怀王有几分意外:“谁放你进来的?” 楚莞垂着头, 满是弱不胜衣的模样:“殿下,是小女念着往昔殿下的恩情, 特来向殿下求救。” 怀王自诩风流, 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冷硬地说什么, 再说国公府还有庐陵王照拂, 他也不能怠慢,沉吟半晌叫人进来, 吩咐给姑娘们再送几筐炭火过去。 那人疑惑抬头道:“属下方才去看过,炭火足足够烧四五天呢,殿下的意思是?” 原来是楚莞在撒谎, 怀王摆摆手让那人下去,目视楚莞道:“看来姑娘缺的不是炭火。” 楚莞谎言被拆穿, 却仍一脸坦然, 画一样的眼睛清凌凌地看着怀王。 她本就不是来求炭火的。 怀王能猜出她的来意,他向来风流,也乐意消受美人恩。 但他如今千头万绪待梳理, 并无多余的闲情和心思, 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楚莞敏锐地觉察出怀王的抗拒,垂下头, 半晌才道:“是小女僭越了, 小女前来本是想求得殿下庇护。” 楚莞的肩头不知是因受冻还是紧张,微微瑟缩。 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乍然遇到这种事,定是慌乱无措, 怀王叹口气,脸色放缓:“姑娘安心等着,也就是四五日的光景,你们就能出去了。” 楚莞委实一怔,看来,她的猜想确实是对的。 她看到庐陵王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走杨芙,猜出那定是庐陵王手中有了后招,逼的怀王不得不退步。 这场灾祸转眼消弭于无形,楚莞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失落。 杨芙被人呵护疼惜地抱走,她自己却要留在府中苦熬受罪。 但她转念一想,这是大案,不是怀王说沈家无罪就能了结的,一切都要讲证据。 怀王既然放走顾怀璋,还说出过几日就释放国公府的消息,那定然要把此案的罪推到另一个人身上,而事发突然,要想布置得巧妙并不容易,怀王想必定会为此事犯愁。 如果她在此时有所表示,那八成能在怀王心里留个贤良能干的印象。 楚莞一想到此,立刻释然了,这可是老天给她的机会。 “既然国公府和沈家无事,那殿下可曾想好盔甲是从何处来么?” 怀王一怔,夜色撩人,活色生香的美人笑看着他,说出的话却让他有几分惊讶。 女子再聪慧,争斗的地方不过是后宅,她却轻轻一语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怀王甚至能隐隐察觉出,楚莞已知他才是背后谋划此事的人。 他喜欢聪明的姑娘。 怀王饶有兴味地看向她:“案子是要靠查的,姑娘怎么让我想呢。” “殿下,小女只是想提供些线索罢了。”楚莞不与他眼神交锋,柔顺地垂下头:“顺远侯府的公子在军中任职,前几日因为新建的宅子,和舅舅大吵了一架,两个人不欢而散。殿下……也不知小女说的话,能不能帮到殿下?” 楚莞恰巧听到过靖国公和顺远侯公子的争吵,又忆起魏夭夭曾告诉她顺远侯虽在怀王麾下,但一直不为怀王所喜,更为重要的是,当时她刚刚从云南来到京城,顺远侯府的小姐仗着出身侯府,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几次在宴席上对她取笑。 依照楚莞为人,恩情能忘,结下的仇却时刻牢记在心,眼下怀王犯愁,她自然愿意推出顺远侯为他解忧。 怀王经她提点,立刻想起查抄沈家时,领头的正是顺远侯的远方侄子,看来,此事顺远侯府是当仁不让了。 顺远侯府的姑娘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几句玩笑话,她的整个家族已被楚莞当成替罪羊举荐给了怀王。 怀王含笑望着她:“本以为本王才是给姑娘雪中送炭的人,没曾想却是姑娘帮了我。” 楚莞恰到好处的低下头,满是婉转可怜柔弱模样。 灯影旖旎,香息微微。 怀王忍不住抚上楚莞光可鉴人的乌发。 过了几日,皇城司传出消息,沈氏盔甲案已查明,顺远侯公子因在京城建造宅院一事和靖国公结下仇怨,顺远侯借在军中任职之便,在查抄沈家时混入盔甲混淆视听,妄图以谋逆罪一举除掉沈,杨两家族。 圣上听到禀报后,下旨释放沈,杨两家并赐银安抚,念在顺远侯曾有功于社稷,特免死罪,全家上下被流放琼州。 此事一出,满城皆惊。 众人起先都以为圣上定会以此事为机会,铲除永王势力,没曾想非但永王毫发无损,和怀王相交密切的顺远侯却被流放…… 一时间,朝中不禁暗自议论风向要变。 怀王折腾一遭却白白折损自己的人手,心里苦不堪言,但好在已收到顾怀璋遣人送来的他私自制甲的账册和信物,他知道顾怀璋言出必践,多少也算放下心来。 只是这些隐秘证据是怎么到顾怀璋手中的,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府中,杨芙穿着素绸的寝衣,正站在富丽堂皇的卧房中,由着丫鬟们打扮她。 公主很久没遇到这么可人意的女孩,再加上担心慢待杨芙,特派了三个婆子和五个宫女侍奉她。 丫鬟们半蹲在地上,先为她套了件蜜合色小衫,央她穿上略厚的缀有袖缘的宫锦小袄,再外头又罩上沉香色遍地金妆花鹤氅,把杨芙打扮得又暖和又贵气,杨芙精神恹恹,一直在打哈欠。 婆子担心没睡好任性,哄着她道:“姑娘,这两天咱京城下雪,那景色跟画一样,您出去还能看个好景儿呢。” 杨芙揉揉眼睛道:“我要堆雪人。” 众人对看一眼,还未答话,已听到顾怀璋站在门口问道:“你要怎样?” 顾怀璋在府中积威甚重,他一来,丫鬟们都低下头规规矩矩伺候杨芙,不敢随意搭腔。 杨芙却哼哼唧唧道:“我要堆雪人。” 下雪天堆雪人本也没什么,但京城的贵女自矜,顶多伸手触碰一下雪花,根本不可能玩雪,说下雪的那婆子担心自己说错话,一脸战战兢兢的神色。 但顾怀璋只淡淡吩咐道:“给她找双鹿皮的高底靴。” 杨芙娇声喊:“王爷,你今天要带我去哪儿玩?” 顾怀璋看着她乐不思蜀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带你回国公府。” 杨芙闻言,立刻挣开身边的人,跑到顾怀璋面前拉住他衣袖:“王爷也去。” 众人都低下头,她们知晓顾怀璋生性冷清持重,定不愿多和姑娘笑闹。 这个小姑娘太依赖太爱娇,又总是要求连连,和他们家王爷的性子怕是不太相配。 谁知顾怀璋非但没有任何不耐,反而蹲下高大的身子,为小姑娘抚抚裙裾:“我自然是要去的。” 众人看到此景,面上都露出诧异。 杨芙却浑然不觉,笑着给他提醒道:“王爷趁人之危,我父亲若知晓婚约,说不准还会恼你呢。” 除了圣上主动赐婚外,臣下向圣上请赐婚旨意前,肯定要知会亲家,两家人商量好具体事宜的。这场赐婚严格算来,也算顾怀璋的失礼。 “此事是要给岳父大人请罪。” 看他一夜之间改口,杨芙眨眨眼睛,心里涌上丝丝缕缕的甜:“原来你是去请罪的啊。” 顾怀璋笑笑,但他并不是去请罪,反而是要去问罪的。 上元节那天,他着人在桥边搜寻到了不少线索,从杨芙身上的迷香入手,已查妥谁才是心怀歹意的人。 令他意外的是,要害杨芙的人竟也出身靖国公府。 顾怀璋不愿让杨芙知晓那些龌龊事,也并不想以晚辈的身份介入国公府的家务事。 可是一想到杨芙要在家中待嫁两个月,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就围绕在她的身边,甚至和她一同出入府邸,顾怀璋倏然握紧双拳,既然靖国公没处理好内务,那他这趟也不介意替他管教晚辈。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隔日更新,周末可能会加更~没带电脑回家,用平板手动分行但愿没出错哈哈哈哈哈,啾咪,祝大家新年快乐?暴富不秃头 第44章 雪霁云开, 两个人沿着积雪的长街向国公府走去。 “我哥哥真不曾受刑?”杨芙还是将信将疑的神色:“都说去了那里凶多吉少,没想到有王爷在, 即使进了皇城司也不用怕。” “这份功劳可不是我的, “顾怀璋脚步微顿:“此事是魏丞出面, 严令皇城司不得对杨家人用刑。” “这怎么可能呢?”杨芙惊诧道:“魏家素来和我们没有来往的。” 不但没有来往, 更因着魏丞投靠怀王,两家还颇有几分防备忌惮。 以往魏夭夭来府中时, 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神情淡淡,就连最喜欢年轻女孩的老太太也不愿见她,算起来整个国公府只有一个楚莞常和她交际罢了。 “听说是魏家的小女儿跪求了魏丞一夜。”顾怀璋道:”魏丞心疼女儿, 又拗不过她,只能同意暂缓行刑。” 杨芙长睫轻颤:“魏夭夭?” 难道她是为了和楚莞的情分?那也犯不着忤逆魏丞, 跪求一夜吧? 正思量间, 一个晶莹蓬松的雪球掷在自己的裙上,杨芙抬头,顾怀璋正望着她淡淡挑眉一笑。 杨芙猝不及防被人投中, 不由起了好胜之心, 弯身团好雪球投向顾怀璋。 顾怀璋见雪球袭来,并未刻意躲闪, 只不动声色地轻轻侧身, 杨芙团的大雪球便直接落在地上。 看到自己辛苦团的雪球连顾怀璋的氅衣边缘都没碰到,杨芙精致的双眸掠过浓浓的委屈,小嘴角耷拉着,巴巴儿地看向顾怀璋。 小姑娘穿着金妆花的鹤氅, 站在雪地里越发娇气璀璨,顾怀璋不由停住脚步,看着委委屈屈的小姑娘。 “王爷,阿芙也要扔一下。”杨芙蹲下去捧雪,嘴上还道:“你等等我。” 哪儿有出手之前请求对方等自己的? 顾怀璋摇头失笑,他从未设想过这种场面,开战前要通知对方一声,备战时还要求对方不准离开。 然而明知道杨芙团的雪球是要扔向自己的,顾怀璋仍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把雪球团大。 “王爷,这个雪球够大么?”杨芙拍了拍面前的大雪球,很善良地征询顾怀璋的意见。 顾怀璋看着抬头仰望自己的明亮双眸,沉吟道:“可以。” 话音刚落,杨芙已吃力地举起新鲜出炉的大雪球,朝顾怀璋身上砸去:“王爷,我的雪球来啦!” 雪球飞出,杨芙投掷时身形一晃,小小的身子登时扑倒在雪地上。 雪球抱在杨芙的怀里显得很大,但碰到顾怀璋如山岳般高大屹立的身形,便衬托得不值一提,小雪球无地自容般迅速融化在顾怀璋天青色的氅衣边缘上,氤出湿漉漉一团。 杨芙看到正中靶心,虽趴在雪地上还未站起来,也很开心地欢呼道:“投中啦。” 顾怀璋一步步朝杨芙走来,他天青色的氅衣也越来越清晰,然而他只是停在杨芙面前,并未弯身扶她:“站起来。” 顾怀璋本就高大,此时趴在地上仰头望,更显威严。杨芙揉揉眼睛,可怜巴巴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怀璋道:“疼吗?” “疼,”杨芙眨眨眼睛,把小手张开伸向顾怀璋,咬唇道:“王爷抱抱我吧。” 漂亮娇俏的女孩伸着双手努力地让人抱她,顾怀璋即使心里有气,也还是轻轻把她抱到怀里。 “王爷?” 顾怀璋清清冷冷道:“嗯。” 顾怀璋气质本就冷峻疏离,又这般淡然地只回答一声,小姑娘一下子慌了,胆怯地伸出小手替他暖湿掉的那角氅衣。 这是素来冷然威重,不苟言笑的庐陵王,虽然……虽然他深深喜欢自己,虽然圣上也下旨赐婚了,但自己怎么能仗着他的喜爱肆无忌惮呢? 听说庐陵王很注重衣衫整洁和仪表,她的举动是不是放肆了? “王爷别生气。”杨芙在顾怀璋怀里缩成一团小声道:“我认错,今天下手没轻没重了。” 顾怀璋看向手忙脚乱搓着氅衣的小姑娘:“你认为我在为此事生气?” 杨芙忽闪着眸子:“不然呢?” “以后走路时小心些。”顾怀璋抚抚杨芙的膝盖:“我很心疼。” 小姑娘看起来很容易受伤,举着灯笼会摔跤,打雪仗自己倒是毫发无损,她倒跌在了地上。 杨芙看他因自己摔跤此事不快,放下心来,开始窝在顾怀璋怀里轻声唱歌。 顾怀璋看着怀里明艳可人的女孩儿,心里不由软了几分。 一到国公府,顾怀璋便随杨芙一起拜见靖国公。 靖国公在府中被囚了六七日,虽已沐浴换衣,仍难掩疲惫之色,但对顾怀璋却不敢怠慢,连连谢过恩情。 “靖国公客气。”顾怀璋有礼道:“此事本就是误会,倒害您虚惊一场。” 寒暄过后,顾怀璋沉吟道:“靖国公,晚辈前来是要处置几个人,若有唐突之处,还请您恕罪。” 他一个未过门的女婿,来国公府处置几个人? 虽然顾怀璋执礼甚恭,还以晚辈自称,但靖国公还是冷下脸来:“不知庐陵王有何指教?” “上元节那日,我曾亲见杨芙曾和一举止不端的男子立在桥头。”江砚是个谦谦君子,为了引起靖国公的注意,顾怀璋故意如此说:“他借我的名义,与阿芙相约。” 约别人家的女儿本就出格,还敢顶着王爷的名义,靖国公沉下脸:“此人是谁,和国公府有何关系?” 顾怀璋不答,接着道:“我当场遣人彻查了桥头,结果发现,那桥曾被人动过手脚,很容易塌陷。” 此言出口,杨芙的肩头轻轻瑟缩了一下。 “阿芙,你先去后院给祖母请安。” “不,王爷,我要听。” 杨芙抬起头,有人要害自己,王爷此次前来是为了给自己出头,那她也不能怯懦地躲在后面。 靖国公疑惑道:“为何要在桥上做手脚?” “靖国公不妨试想一二,若是阿芙在和那男子见面过程中落入水中,会是何模样?”顾怀璋语气转冷:“那一日,阿芙还中了迷药,还好是在马车上,只有我瞧见。” “这……这……”靖国公面色涨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杨芙是她的女儿,出嫁前有任何行事不妥,都是父母管教不严,他羞愧难当。女儿出了这等事,他浑然不知,还要靠着女婿来告知,更是没尽到父亲的责任,眼下,他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顾怀璋不管他如何窘迫,直截了当道:“此事全由你的女儿杨蕖和她的母亲筹划。” “王爷所说当真?”靖国公喃喃道:“阿蕖向来孝顺乖巧,友爱姊妹……” “靖国公的意思,是本王冤枉了她?”顾怀璋眼神冷肃,带着不可言说的威压:“那婆子我已审过,她亲口说是杨蕖派她假冒本王的名义去传话,毁桥的小厮也已找到,正是您女儿的身边亲信。还有那迷香的成分也出自林家香铺!” 林家香铺便是林姨娘哥哥开的铺子,靖国公面色惨白,手不住打颤,许久才吐出一句:“这个贱人!” 自己家竟然出了这种丑事,还被未成亲的女婿知晓了,靖国公半晌才平复好心情,客气道:“此事我已知晓,家门不幸,出此丑事。老夫定会严肃处置,还请王爷放心。” “严肃处置?”顾怀璋冷冷追问:“靖国公打算怎么处置?” 靖国公被问得一滞,面前的人虽是位高权重的王爷,但终归是后辈,还是他日后的女婿!被女婿这般气势凛然的追问,靖国公不由皱皱眉:“庐陵王,你逾矩了。” “阿芙是我未过门的妻,从定亲到下聘礼再到过门,少说也要在国公府停留五个月,若国公府内务松弛,放纵恶人,我怎么放心阿芙留在此地?” 靖国公看看眼前高大的女婿,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深深冒犯:“阿芙自小长在国公府,也没见出什么差错!国公府不是王府,还轮不到王爷插手!” “晚辈并无冒犯之意,只是靖国公若不能齐家,还如何治国安民呢?” 靖国公一怔,此事若是传出去,他必定落个昏聩无能的名声,他静了片刻道:“那依王爷之意呢?” 顾怀璋断然道:“此事由您定夺,但无论如何,她们不能继续留在国公府。” 靖国公心里一疼,那是他的女儿和枕边人,如何能舍得下?只是想起她们的猖狂和恶毒,又看看眼前冷然的王爷,沉默片刻还是狠下心道:“我晓得,这几日就去办妥。” 作者有话要说:在家不敢出门,哎,叹气,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第45章 靖国公这般说, 顾怀璋也不好强迫,沉吟道:“有劳靖国公了。” 靖国公淡淡一点头:“阿芙是我的女儿, 我自然不能让她被欺负。” 想了想又道:“阿芙待嫁的这段时日也请庐陵王放心, 我把她送至府中老太太处, 定会看护好。” 顾怀璋知晓老太太素来疼爱杨芙, 且在府中甚有威严,他点点头, 低头对杨芙道:“阿芙,这段时日你要听祖母的话。” 杨芙仰起头,很乖地朝顾怀璋笑了笑:“王爷放心。” 她嘴上说着很乖的守规矩的话, 小手却仍揪着顾怀璋的氅衣不松开,直到靖国公清咳一声, 她才反应过来, 忙不迭送开小手。 照例,待嫁的日子两家不应多打照面,需等到下聘时再互相来往, 顾怀璋匆匆给老太太请了个安, 便离开了王府。 一离开,靖国公的脸登时冷下来:“去把杨蕖和林姨娘叫过来。” 杨芙抿抿唇, 杨蕖爱妒, 性子急躁,但若没有楚莞的教唆安排,定不会有意筹划这种事情,但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杨蕖, 她也不好再向父亲多说什么。 杨蕖进门后先给祖母和父亲请了个安,发现父亲脸色不善,略想了想便凑过去笑道:“父亲是为此次事情担忧么?圣上英明,还特地赐银安抚,咱们家也算因祸得福……” “住口!”靖国公脸色铁青:“到现在你还胡乱攀咬别的事!你自己做的丑事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事到如今,他对这个女儿十分失望,平心而论,两个女儿名分上虽有嫡庶之分,但他向来无偏颇,甚至觉得嫡女过于柔弱,更偏疼明朗善谈的杨蕖几分。靖国公想不明白,自幼娇养的女儿竟做下这等龌龊事,还一脸恍若不知的模样! “老爷!”还没等杨蕖开口,站在一旁的林姨娘已忍不住了:“那些兵在外头守了好几天,阿蕖刚受不小的惊吓,您怎么还吼她……” “照你所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住他了?”靖国公面色沉沉地扫向林姨娘,目光中没了往日的亲昵和温情:“从小到大,吃穿应酬上她比阿芙少了什么?京城里,郡主和贵人们有宴,国公府哪次不是带着她捧着她,把她推到台面上!还不是好让她认识几个贵人,以后也能多帮扶帮扶家里,她倒好,人还没出嫁,刀口已经对准自己的妹妹了!” 杨蕖脸色煞白,心思飞转,父亲既然能说出这种话,定是知晓了自己做的事,只是他究竟知道多少,姐妹之间的争执口舌?还是那簪子首饰的争风?还是……上元节的事儿? 杨蕖忙跪在地上:“父亲这话女儿不明白,我和阿芙平日里难免争执几句,但都是姐妹间的小心思罢了……” “你安排男子见你妹妹也是姐妹间的小心思?你故意毁桥也是小心思?”靖国公满面怒容,厉声道:“阿芙没有你这种心思歹毒的姐姐!” “父亲,父亲……”杨蕖万没想到做的事情被父亲发现,她哀哀哭泣,膝行着去拉靖国公的衣襟:“女儿不知父亲在说什么,父亲是听了哪个小人的谗言?还是阿芙给父亲您说的……” “事到如今你还在欺瞒!”靖国公想起顾怀璋当面向自己讨要说法的场景,冷冷地抽出衣摆:“我一向觉得你是个爽朗的姑娘,没想到你连敢作敢当都做不到,杨蕖,你太令为父失望!” 听到靖国公这般说,一直在挣扎的杨蕖突然呆呆地安静下来,她不再辩解,只呜咽着说不出话,模样十分可怜。 “现在流几滴眼泪也救不得你。”杨老太太居高临下,冷冷地审视杨蕖:“这件事即使你父亲不追究,我也不会放纵你,一个姨娘出的庶女,放到京城的贵女里根本上不得台面,是老爷抬举你,许你外出交际,你却痴心妄想,竟敢动手伤及嫡女,此事若不严办,传出去岂不是让夫人们笑话!” “老太太!”林姨娘见女儿只顾着瑟瑟发抖,忍不住冲上去哭道:“阿蕖也是老爷的女儿啊,我也是老爷正经娶进来的女人,任劳任怨侍奉老爷十几年,您怎能如此伤我?” “母亲说的话哪句不对?”靖国公声音森冷:“侍奉我十几年,你有什么冤屈和苦衷?竟敢对我的女儿用迷药?你……你真是好狠毒的妇人!” “母亲……什么迷药……”杨蕖茫然地望着林姨娘,她自己虽在楚莞的教唆下毁了桥,但还不知林姨娘下迷药的事情。 “阿蕖,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林姨娘面对丈夫的指责,忽然大哭起来:“都是国公府的女儿,我们巴巴儿上门求亲,公主两句话就把我们拒了,可她杨芙凭什么就能嫁入王府扬眉吐气啊,我不服气!我的女儿明明也是样样拔尖儿,凭什么要被她比下去啊!” 早几年,林姨娘在国公府也算循规蹈矩,但是要看女儿年纪渐渐大了,婚事却一直没着落,难免惊慌失措,再加上楚莞上次在宫中用香未遂的事儿,她也开始对迷香动起来心思。 上元节前,有次她偶尔在杨蕖门外听到女儿正和楚莞议论上元节的计划,便忍不住在她们的原计划上再点一把火,本想着月色,湿衣,再加上迷香推波助澜,何愁事情不成,谁想顾怀璋中途出现,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 “从今日起,你去京郊的庄子里抄经赎罪吧。”靖国公冷冷吩咐道:“你罪孽深重,我日后不愿再与你相见!” “老爷……”林姨娘浑身发冷,抖着手哭着央求道:“老爷您饶了我,是我一时被蒙住了心,老爷,看在我侍奉您十几年的份上,看在阿蕖的份上,她是个大姑娘了,她还要嫁人啊老爷……” 赶出府邸,发落到庄子上是大户人家对家眷极为严厉的处置,林姨娘前脚一走,京城中的夫人太太们自然知道她是犯了大错,她不足惜,但是她的女儿还要嫁人啊!一个妾室所出的女儿,即使顶着国公府的名头,也不一定能嫁给显贵,若是再有个犯错被罚的母亲,那被拖累的杨蕖还能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儿啊? 因此林姨娘哭得格外凄凉:“老爷,请你开恩,你要为你的女儿想想啊,只要阿蕖定了亲,我也不用您催,定走得远远的不在你面前碍眼,老爷,阿蕖的好时光就这么几年,要是没有好姻缘,一辈子就毁了啊!” “这事不用你愁。”靖国公面色平平:“我已经给她定了门亲事,你也能安心去宅子了。” 林姨娘和杨蕖皆是一怔,林姨娘颤抖道:“是……是谁?” “通州府同知之子陈平,人在京城读书,来年科考。” 杨芙闻言,不由一怔,上一世,她这位姐姐也是嫁了这个陈平,但定亲时陈平已是新科榜眼,万众瞩目众人夸赞,即使如此,杨蕖也是哭哭啼啼一两个月,深深觉得自己嫁亏了,而这一世的陈平还未科考,连个正经的功名都没有,想必杨蕖更觉委屈。 果然,林姨娘登时放开嗓门哭起来:“老爷要给阿蕖指亲我不敢说什么,只是她好歹也生在京城里数得着的门第,老爷把她指到通州地界,这不是作贱她么?” 通州位于京都边界,严格来说通州府同知连京官都算不上,京城里的贵女嫁人,以宫廷王府皇家为上,次一等嫁给侯府等有功勋有爵禄的门第,再次则是嫁与出挑的官员或官员之子,然而这一等已经是平民之妻,和之前两等有云泥之别,可现在,靖国公竟然要把杨蕖嫁给一个区区五品官员之子,这让林姨娘怎么能接受得了? “我不嫁!”杨蕖尖叫着,双手狠狠握住头发:“你们谁都别逼我,让我嫁个五品官的白身儿子,你们……你们还不如让我剪了头发做姑子!” “老爷这是要逼死我们娘俩啊!”林姨娘和杨蕖抱头痛哭,还看向杨芙道:“阿芙,你姐姐糊涂,但这是她的终身啊,求你了,你也替你姐姐求求情说两句话啊!” 杨芙还没来得及说话,杨老太太已沉沉开口:“你们要害的难道不是阿芙的终身?这门亲事已经定了,我也和同知家打好了招呼,也把杨蕖的生辰八字交过去了,十四日之后,他们会来下聘礼,至于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把头发绞了去做姑子!” 杨蕖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她猛然想起罪魁祸首,哭着向杨老太太道:“这都是楚莞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让我干的,对,就是她来国公府后,我才心怀怨愤,干下这种事,祖母,祖母,您最该罚的是她才对啊!” 第46章 靖国公和杨老太太对望一眼, 皱眉道:“你休要攀咬他人。” 林姨娘也回过神,忙附和女儿道:“老爷, 我们没说谎, 这事儿真的是表姑娘起头的……” “闭嘴!”靖国公怒道:“阿莞十几岁的女孩, 能想到这种毒辣心思, 还不是你身为母亲,心怀不满, 日日教唆你的女儿,才做出这等蠢事……” 杨芙听着父亲的冷言冷语,心里却十分清晰, 她晓得父亲并不是真的相信楚莞与此事无关,而是不愿意牵连更多家人罢了, 既然庐陵王并未对楚莞指名道姓, 那只把他提到的人处置了便是。 果然,杨老太太也冷声下了最后通牒:“国公府已容不得你们母女二人,林姨娘趁早收拾行囊, 明日就去庄子吧, 杨蕖出嫁前禁足在自己的院里不许出来,把你们二人打发走, 也算老爷办好了差事。” “祖母, 你这是在给楚莞撑腰么?”杨蕖却叫道:“难道您忘了她当日在宫中是如何惹事的?您还对她用了家法,只可惜她从未把您的教导听到心里!她为人歹毒,您留不得她啊……” “你这是在教我如何管家么?”杨老太太一拍桌案:“到眼下还咬着人不放,你简直无可救药, 来人,把她拉下去!” 门开了,进来的除了几个来拉人的婆子丫鬟,还有柔美的楚莞。 楚莞穿着藕粉色的裙子,手上捧着红木匣子,看上去满是懵懂无知的模样,她进门后抬眼看了看靖国公,怯声道:“舅舅,姐姐这是怎么了?” “不干你事。”靖国公温声道:“你回屋歇着去吧。” 楚莞咬咬唇,试探着看向老太太。 杨老太太颔首道:“没旁的事,是你姐姐没出息,莞丫头别管她。” 经历香球事件后,杨老太太对楚莞向来不冷不热,此事攀扯到楚莞,即使靖国公做为舅舅不好追究,依照杨老太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也该追问的啊?为什么祖母也这般温和?杨芙正疑惑间,已听楚莞轻声回话道:“阿莞听舅舅的,对了,方才怀王的人刚离开咱们府,留下了许多糕点,还有祖母最喜欢的茯苓蜂蜜糕呢。” 说着,便翩若惊鸿般走到杨老太太面前,把红木匣子里的糕点轻轻摆在桌上。 糕点的香味充盈在房中,靖国公面色稍霁:“阿芙和阿莞都是好孩子,李夫人和怀王定日子了么?” 楚莞羞得脸颊红透:“等殿下忙过这段日子,宗人府那边儿回了话,再挑个好日子递婚书吧。” 杨蕖和杨芙面面相觑,根本听不懂几人在说些什么,杨蕖急忙问道:“婚书?什么婚书?” “怀王殿下要纳阿莞为侧妃。”靖国公看了看羞涩低头的外甥女:“咱们家受了这场劫难,也算因祸得福,你看看,府中好事不断啊。” 杨芙这才明白父亲和祖母为何对楚莞这个态度,别管楚莞之前勾引怀王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婚书一到,她就是怀王正正经经的侧妃!京城里,出嫁的女儿和娘家向来是互相帮衬,互为退路的关系,国公府的表姑娘当上皇子侧妃,虽说不是一等一的荣耀,但却表明一家人都和怀王沾亲带故,自此搭上永王怀王两只大船。 也正因如此,靖国公对向来柔和美丽的外甥女更是和颜悦色,杨老太太虽说有些看不惯楚莞的为人,也觉得楚莞在圈禁期间和怀王勾联不是个章程,但她身为国公府的老一辈主母,自然是站在国公府的大局上考量,难免在此时维护楚莞。 “她……她要去当怀王的侧妃?”杨蕖怔怔抬头:“她怎么就嫁给怀王了?” “怀王看守咱家时,相中了阿莞。”杨老太太瞥了眼楚莞,并不觉得此事多有光彩:“打听到阿莞尚在待嫁花期,便动了让她进王府的心思,这是体面事儿,咱们家自然是应允的,如今只要知会宫里一声,到宗人府报个名儿就能下婚书了。” 照例,皇子纳侧妃是要禀报给皇上皇后,且要得到他们的应允,但皇子成年后,皇上和皇后并不在侧妃一事上插手反对,所以报到宫里只是走个样子罢了。上一世,怀王深深迷恋楚莞,想要把她立为皇子正妃,才使得李夫人和皇帝激烈反对。 让杨芙觉得奇怪的是,这一世,怀王对楚莞竟没了那种十分爱惜的模样,直接把她安置成侧妃,甚至,连把她立为正妃的念头都没有? 不过这样对楚莞也好,直接立为侧妃想必没有人反对,比起上一世嫁给身为侯府庶子的姐夫当侧室,这一世嫁给怀王当侧妃在身份上已是便宜了她。 杨蕖眼眶通红,不服气:“她一个表姑娘能嫁给怀王当侧妃,我比她差在哪里?为什么要我嫁到不入流的小官家?” “姐姐也要出嫁?”楚莞已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仍旧装作一脸诧异:“听说阿芙妹妹和王爷也定了亲,真是好事成双呢,妹妹给姐姐贺喜。” “楚莞,那些明明都是你的主意,你别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杨蕖不顾丫鬟们的阻拦,上前就要和楚莞撕打:“没有国公府,你就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女!好处你得了,却让祸事落在我头上,呜呜呜,都是你害得我!” “荒唐荒唐!”姑娘们在长辈面前向来循规蹈矩姐妹情深,靖国公第一次看到她们争执的模样,连连叫人把杨蕖拉下去。 楚莞全程只做出很害怕很无措的神色,心下却止不住暗笑,她一向把杨蕖当成聒噪吵闹的蠢人,本想着借她之手害了杨芙,日后再随手解决她,没想到上元夜杨芙逃脱,杨蕖和林姨娘却这么快被发现。 楚莞勾勾唇角,这对蠢母女被赶出府,也不枉她上元夜辛苦演戏一场。 眼看杨蕖和林姨娘被人拖走,杨老太太也觉得疲惫不堪,看了看杨芙和楚莞叹息道:“不管怎么说,你们都许了人家,也不用再费心思相看,这一段在家待嫁的日子也要守规矩,我年龄大了,也经不起折腾喽。” 两人都恭敬地答应了,双双请安后退了出去。 出门后,楚莞对杨芙露出一个十分婉约柔媚的笑:“恭喜姐姐和王爷得圣上赐婚,听说这旨意是王爷亲自求来的,王爷对姐姐真是用心。” “你不是也要嫁给怀王当小妾么。”杨芙清亮稚气的眼睛直视她,全然不顾楚莞听到小妾这两个字后微微僵硬的微笑:“只是祖母定过规矩,咱们家的姑娘若是当妾,不论是嫁谁,嫁妆都从简,你做好准备。” 三个女孩几乎同时走出国公府的大门,国公府拿出三份显赫尊贵的嫁妆必定有些艰难,说不得,要从她这个当妾的表姑娘身上节俭一些了。 在京城,女子对嫁妆是极为上心的,这不仅仅是一个礼,一份财,更象征了自己娘家的体面和自己在娘家人心里的地位,因此很多宅子里的姐妹为嫁妆的多寡挣破头,可很多豪门偏偏定下姑娘若为妾室,不可厚嫁的祖训,也正因如此,很多姑娘有时候宁愿稍稍嫁低些,也不愿意在礼法上吃亏。 “嫁妆?”楚莞轻轻一笑:“你觉得阿蕖姐姐还有脸要体面的嫁妆么?她可是被赶出家门的。” 杨芙望着楚莞,也露出点笑意,但是却不再说话。 经历了上一世,她更懂父亲和祖母的心意,杨蕖作为这一辈的长房长孙女,父亲和祖母虽极为生她的气,但却不会随意拿她的终身当玩笑。 面对顾怀璋的突然施压,父亲知道定是留不住杨蕖了,只能匆匆送她出嫁。此事一出,即使之前父亲为杨蕖留意了王孙公子的婚事,也都成了一场幻梦,要不然哪里是惩罚呢? 而嫁给通州府五品同知的儿子,也是父亲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通州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既杜绝了杨蕖再作妖的可能,也免得她受远嫁之苦。杨蕖的身份嫁入显贵的门第,定处处矮人一头,而嫁入中下层的官员之家,却是拔尖儿的身世,她为人跋扈爽快受不得气,没什么心机,平民出身的丈夫和公婆看在她的门第上,定会对她十分宽容,换到王府中,谁能受得了她的无理取闹? 更别提陈平来年科考,一跃龙门也说不定! 所以,父亲指这门婚事还是很有眼光的,即使他这么气愤,也不愿意胡乱给杨蕖指婚事,那他自然也会把嫁妆准备妥当,不可能让杨蕖受到婆家白眼。 而楚莞表面温和,也是个锱铢必较的。 到时候,嫁妆的多寡定会闹得府中鸡飞狗跳! 第47章 在这个节骨眼上, 老太太的命令没人敢不听。 第二日一早,林姨娘便准备好行囊, 准备随几个婆子去京郊的庄子住。 果然如杨芙所说, 杨老太太并未召集全府上下点明林姨娘犯下的罪过, 除了老太太房里的几个丫鬟婆子, 全府都不知林姨娘为何会匆匆离府,就连二房的杨茉都不晓得内情, 在垂花门前送别林姨娘时,还偷偷前来问杨芙。 杨芙扯扯杨茉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话。 垂花门前, 林姨娘正和杨蕖告别,二人的发髻都梳得妥帖体面, 并没有哭哭啼啼, 只含笑互相嘱咐了几句。 林姨娘在府中十几年,为人还算谦和,人缘一向不错, 今日来送行的婆子丫鬟有将近二十人, 莺莺燕燕地把母女两个围在中间。 林姨娘才十分亲近热情地拿出银子,依次分给来送行的婆子丫鬟们:“在府中的日子多亏了你们照料, 我平日里把感激之情放在心里, 未曾多表露,如今要离开,还劳烦你们亲自来送,这微末银两就当做我的心意, 你们莫要嫌弃。” 嘴上谦和,但林姨娘分的银两却份量十足,皆是十五六两的银锭子。 丫鬟们推辞不过,顺势接了,嘴里笑着道:“谢过姨娘。” 林姨娘也笑着拉过杨蕖道:“不敢当这一声谢,我这个大姑娘还在府中,说不得还要你们照拂,要说谢,我还要正正经经谢过你们才是。” 丫鬟们也笑着应下,一迭声地让她安心。 看到这景象,杨芙不禁有几分佩服林姨娘,毕竟若在今日嚎哭诉苦,众人立刻便明白她这是去庄子里待罪,从此再难翻身,那杨蕖嫁入新婆家,多少会被侧目拿捏,可如今她们母女体体面面的告别,任旁人的闲话再多,在不明情况时也不敢肆意欺负杨蕖这个国公府的大姑娘。 林姨娘的离开对国公府并没什么太大影响,姑娘们照旧在家中安心待嫁。 许是国公府这边旁敲侧击催促了陈家,十日过后,陈家的人已登门下聘。 下聘时,男子家中常派德高望重的长辈陪同新郎官同来,以示郑重。 陈家给足了杨蕖体面,不仅陈平亲自前来,陈平的大伯和父亲也一同出面,定礼盛了好几大箱,满满当当摆在厅阁中,陈平略有些腼腆,但陈平之父却风趣健谈,靖国公和未来的亲家殷勤酬劝,互敬了几杯酒,谈兴甚浓。 可杨蕖却丝毫不为所动,听到丫鬟说到聘礼足足有五六十箱时,气恼地直接把花瓶砸了:“一个不入流的官儿罢了,充什么脸面,他就是再送几百箱,谁还能把这婚事当荣光么?” 慌得那丫头赶紧捂住她的嘴,杨家几个姑娘都正巧在院子里接待男方家来的女客,听到杨蕖的话,几个人都面露尴尬。 杨芙忙牵牵陈家女孩的袖子:“姐姐,那边儿园子里的盆景最好看,咱们去别处转转。” 陈家女孩怔住半晌,心不在焉的跟随杨芙去旁的园子里走动了。 有这么一个姐姐,杨芙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上一世,陈平下聘礼时的场景也极为尴尬,那时,他已是圣上亲封的榜眼,春风得意来国公府下聘,结果当时林姨娘的兄弟恰好也在,他装作不经意的拉住陈平,把陈平一年的俸禄,恩赏问了个底朝天,到最后还轻蔑地舒口气,来了句:“不是我说你啊,你看你念那么多文章有什么用?这都说阔官人阔官人,你都当上榜眼了,怎么还没我这开香铺的手里宽松呢?” 他又叹了口气:“阿蕖是我外甥女,我断不会委屈了她,国公爷给的先不论,我就给她五百两嫁妆,有了钱,到哪儿都不会吃亏……” 国公府众人从未料到林姨娘的兄弟会理直气壮当着榜眼的面儿说出这么多蠢话,一个个尴尬的说不出话,从那之后,靖国公直接下令,日后府中有任何红白事,都不允许他再出现! 这一世,因着林姨娘被撵出去,林家兄弟倒是也没登门,本想着能少些尴尬,谁知杨蕖说的傻话又恰巧被人听到。 等陈家的人都走了,杨老太太才把两个儿子和二房夫人叫到一块儿道:“府里的姑娘们出嫁,这固然是好事,但终究差个管事的人,老大,你两个女儿都定了日子,你媳妇还在道观里不问世事呢?” 杨老太太嘴里提到的媳妇是她的大儿媳,杨芙的生母。 靖国公叹口气:“母亲,这事儿子也是无奈,她这几年疏于庶务,定是不会来府中管事的,到时候还全依母亲主持呢。” 杨老太太却摇头道:“孙女们的嫁妆,我只添置,不调配,你房中既然缺人,那我让老二媳妇帮你调停,她是个厚道人,也不会昧什么东西,只是你心里可吃味?” 照例,杨芙杨蕖包括楚莞的嫁妆都该是长房的国公夫人拿主意,但她做了甩手掌柜,林姨娘这个妾也当不得事儿,让二房夫人出面管嫁妆也算合情理的选择,眼下就看靖国公怎么想了。 靖国公忙道:“弟妹帮忙,儿子求之不得,劳烦弟妹调配就是。” 二夫人却婉拒道:“母亲的意思,儿媳照例该遵从,只是儿媳向来粗笨,阿茉的嫁妆尚且没理清,哪儿敢料理大房两位姑娘和表姑娘的。” “你也不必过谦。”杨老太太郑重道:“眼下府中无人,婆子妈妈们再能顶事儿,姑娘们的嫁妆也不敢全权交给她们,只得你这做婶娘的多操持了。” 二夫人也只得含笑应下,跟着杨老太太派的婆子查点账目去了,杨老太太又对两个儿子道:“咱们自己家未出阁的姑娘一共三位,嫡庶有别,杨蕖不去说她,阿芙出嫁,除了陪嫁两房使唤人,我要出一千两体己,待到阿茉出嫁,也是这个数,老二,你意下如何?” 杨芙的二叔向来寡言,听到母亲这般说,忙道:“一切听母亲的就是。” 杨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愁道:“麻烦的还是阿莞,她是个表姑娘,嫁的也不是正室,按理统共陪嫁一房,五百两银子打发也就是了,可她嫁的又是皇子,还是个在圣上面前得用的,几个姑娘又是同时结亲,依我的意思,到时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免得亲家没结成,倒让怀王觉得咱们看轻了他。” 这话值得推敲,兄弟两个对看一眼,回道:“那依母亲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把陪嫁升到两房,再给她两座宅子和百亩良田,此外礼金上多给她二百两银子,这也要看阿莞的意思,”杨老太太叹口气:“咱们家说出去是一等一的人家,但到底不宽裕,琴昭刚嫁了人,阿芙嫁得最体面,到时定要十里红妆,只盼着阿莞懂事,莫要为这种事儿相争。” 再说,凭她的身份,能争得过吗? 楚莞本就是流放归来的表姑娘,进家门时一两银子也未曾带,嫁妆却要比肩正经姑娘了,陪嫁两房还没什么,但国公府的良田是有数的,给了凭空冒出的表姑娘,那受委屈的还是国公府的姑娘们,但两人身为舅舅,自然也不便克扣外甥女的嫁妆,都回话道:“但凭母亲吩咐。” “我先派人给阿莞通个气,能给她的体面家里都给了,只盼她当个知足的姑娘,莫要学了她那贪得无厌的母亲!” 第48章 转眼京城又到春日, 数剪轻风吹拂花蕾,到处一片绚烂。 楚莞穿着织金纱的新式春衫, 正和杨老太太在一处说话。 杨老太太看她已经穿上了这春衫, 便沉吟着道:“阿莞, 虽说这婚事八成是定了, 但你毕竟还未过门,这织金纱的料子还是过几日再穿, 日后只怕你穿厌了呢。” 这织金纱的春衫向来是皇家女眷穿的,楚莞此时穿也说得过去,但老太太为人谨慎, 才特意提醒她。 楚莞听了,很柔顺地道:“祖母说得对, 是我心急了, 这是底下婆子奉承上来的,我瞧着好看也就穿上身,回去就收起来。” 杨老太太见楚莞听话乖巧, 便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儿, 是关乎你的嫁妆,先不说表姑娘还是嫡亲姑娘, 只要不是正室, 皆是有定规办的,但我想着怀王身份贵重,便给你在原定的份额上添置了一些东西,你也看了清单, 意下如何?” 其实平心而论,国公府的份额绝没有亏待她,她们这样的人家,钱财事小,陪嫁的人手却是极为重要的,女儿嫁到婆家,陪嫁的婆婆丫鬟是身边最方便使唤,最尽职的人,楚莞此时有两房陪嫁,和杨芙杨蕖比也不差什么。 杨老太太以为楚莞定会羞羞地低头答应,谁知等了半天却没等来楚莞回话,反而听到阵阵轻声的啜泣。 楚莞拿着帕子轻轻拭泪,她手指苍白,泪盈于睫的模样带着几分虚弱,无端惹人怜惜。 杨老太太忙道:“是有什么不如意么?” 听到这话,楚莞直接离座跪在地上,眼泪划过精致柔媚的脸颊:“阿莞哪里敢不满意,阿莞本就是孤女,寄住到舅舅家罢了,出嫁还要拿走舅舅家的这些东西,想想便先愧了,还不知以后如何做才能偿还舅舅的大恩。” “阿莞说什么傻话,这都是你该拿的,不必介怀。”杨老太太看楚莞连连哭泣感恩,心里也不免唏嘘:“这些东西也不算什么,你知恩图报是好的,但也莫受之有愧,家还没分,你是我的外孙女,我给你留一份家业也说得过去。” “多谢祖母,祖母,阿莞还有个心愿。”楚莞怯怯开口道:“阿莞也不愿要什么田地宅子,只想出阁时排场稍大一些,阿莞父母都不在了,阿莞不想被别人说成是没人疼没人顾的……” 楚莞话外之意,就是想出阁时多陪嫁些家具摆件,搬出父母,哭哭啼啼,还不是因为她和杨蕖杨芙同时出嫁,她不愿屈居人后。 “你只管和你二舅娘去商议,一辈子就出一次阁,定不能亏待了你。”楚莞话里话外提及父母,杨老太太不禁又想起颠沛流离的二女儿,眼中也蓄满泪水:“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她啊,就败在了这嫁人上,你成为皇家妇,她也能瞑目了。” 楚莞得了杨老太太的好话,出门便去找了二舅娘,二房性子最为温顺,一家都是寡言少语不惹事的,既然表姑娘委委屈屈开了口,老太太那边儿也是纵容的态度,她当然不敢当恶人,连连不知所措的应下。 等楚莞走出房门,二房夫人忙遣信得过的丫头把杨芙唤来,把楚莞的来意一一向她说明。 杨芙听得直想冷笑。 庄子,良田,陪嫁的使唤人,这些都是祖母对楚莞的疼爱,可楚莞非但不知感恩,还说出想要排场大一些的疯话! 难道国公府天生是欠楚莞这个表姑娘的?她们家的财产就该被楚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二婶,”杨芙抿抿唇角道:“那照你所想,什么才是排场大呢?” 二房夫人一怔,表姑娘只说杨老太太应允她把排场弄得大一些,具体的东西物件却没有清单,还要她亲自拿捏,她叹口气:“我头疼的就是这个,多给她些钱财和珠宝也可以,只是家里存的珊瑚,羊脂玉,螺钿箱都是有数目的,我着实不知该怎么办好,所以才找你商量。” 杨芙垂眸,声音平缓:“二婶说得对,百年的珊瑚,雕刻精美的羊脂玉,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物件,府中早已按照各房姑娘的份例分派好了,还有盛嫁妆的箱子,按理我和阿茉一人八十八箱,杨蕖六十六箱,这些箱子皆是工期长达两三年的螺钿漆器,府中并没有多余的,楚莞现在要排场,那是把我的排场分给她,还是把阿茉的排场分给她呢?” 杨芙所言并没有夸大,能撑排场的物件都要提前准备,早在几个姑娘幼时,国公府已派人去江南等地探寻好的木材原料,好为姑娘们日后出嫁时的妆奁增光添彩,楚莞是半路冒出来的表姑娘,这些花费心思的精致物件本来就没她的份儿! 二房夫人满脸为难,叹口气支支吾吾道:“这,这也是实情,只是阿莞在咱们家向来是当正经姑娘养的,她母亲的事儿是老太太心里的一根刺,说来总是有愧,若在嫁妆上亏欠阿莞,我们也对不起她们母女……” 亏欠?对不起? 杨芙看着眼前温和善良的二婶娘,听着这似曾相识的几个字,心里涌上酸涩。 上一世,全家人也是这般尽心尽意的为楚莞考虑,当时楚莞要嫁给江砚做小,家里人生怕她受委屈,二婶娘也怕对不起楚莞这个表姑娘,特地把杨茉的嫁妆分出来一些,就为了让楚莞风光大嫁。 温婉沉默的杨茉婚后不久就难产而死,二婶娘一生只此一个女儿,抱着杨茉尸身痛哭一场后,她逐渐神志不清,痴傻癫狂。 当楚莞指出国公府从事巫蛊之事,皇帝下旨查抄国公府,每个人都被单独关押在房中。 痴痴傻傻的二婶娘也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 等事情过去,丫鬟开门一看,才发现二婶娘早就饿死在了屋里。 杨芙哭着去质问楚莞,问她明明可以救二婶娘一命,为何不给婶娘送饭? 楚莞已经渐渐褪去了往日的柔和温婉,只是叹口气道:“阿芙姐姐,你看二婶娘平日里活得疯疯癫癫,有何趣味?她不是天天想念阿茉么,我让她和她的女儿相聚,也算帮了她一把呢。” “我想着王爷那么宠你,定会给你不少聘礼,国公府厚待女孩,你们的嫁妆定是京城把拔尖儿的。”二房夫人温和的笑笑:“你匀给阿莞一些螺钿漆器也没什么,当然,你出多少,到时阿茉也出多少,我想着你们姐妹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我是不会把嫁妆分给楚莞的,”杨芙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阿茉的嫁妆也不该分给她,那是婶娘叔叔早就给阿茉备下的,楚莞她不配得到!” 顿了顿,杨芙又道:“还有,我们之前把她当自家女孩养,是对她的恩,但并不意味着她如何作恶,我们都要对她一视同仁,我们不欠她的,给她的也足够多了!” “阿芙,”二房夫人大惊失色:“婶娘一直觉得你是个柔和的小姑娘,怎么这般说你妹妹呢?” 杨芙并不在意那钱财和排场,上一世,她把不少嫁妆都匀给了楚莞,反正她出嫁时是十里红妆,多几个箱子少几个珊瑚,也不算太过要紧。 但她不可能把嫁妆匀给上辈子害死她的仇人,也不能忍受身边的亲人再继续对楚莞好,继续过被蒙蔽的一生! “如果妹妹待我真心实意,我自然不会吝啬这点儿嫁妆,但是楚莞她心怀歹意,上次在宫中,就是她用迷香妄图害我。”杨芙很恳切地看向二房夫人:“婶娘,我们没有对不起她!你对她也不用有任何愧疚!” 是楚莞,对不起她们一家。 楚莞才是最该道歉,最该求她们原谅的人! 可凭什么,最大的恶人摇身一变,成了被自家疼惜庇护的柔软女子! 杨芙沉默地走出房门,若有所思走在回院的路上。 长廊尽头,站着身姿绰约的楚莞。 她笑望着一步步走来的杨芙,露出几分张扬:“姐姐是去和二舅母商量嫁妆的事儿吗?” “楚莞,你有脸向国公府讨嫁妆么,”杨芙冷声道:“还敢看上我的东西!” “祖母说了,要给我厚厚的一份嫁妆,你不服气也没办法。”楚莞勾起唇角:“再说,我嫁的可是怀王,对我客气些,对你们都好。” “我知道你要嫁给怀王当妾。”杨芙淡淡道:“怀王迟迟未娶正妃,但是侧妃却已经有六个了,有两个还是丫鬟出身的侍妾抬举上来的,我也要对妹妹你嘱咐一句,你进王府后是新人,对她们客气些,这对你也好。” 楚莞眼底渐渐浮出厉色,就如同春日娇艳可人的花朵终于露出深藏的毒刺。 “名分有什么重要?我的夫君是当朝最受宠的皇子,是有可能登上大位的男人。”楚莞仰着头,丝毫不掩饰骄傲:“等到那一日,任凭你再得夫君宠爱,也要屈膝跪在我的脚下,任凭你的夫君再英勇善战,也不过是我夫君手里的一把剑而已!即便退一步,怀王没有入住东宫,那他也是皇室血脉,是同姓亲王,和世代帝王同气连枝!” 京城的春日已经来临,但倒春寒的冷风依然刺骨,杨芙忽觉周身一阵冷意,几乎不能自制的倒退两步。 花霁忙扶住她,悄声道:“姑娘?” 楚莞说得没错,按照上一世的发展来看,不管过程如何艰难,怀王才是最后的胜利者,他入住东宫,扬眉吐气,和江砚,楚莞一起成为胜利者,他们有数不尽的好时光,可以一起并肩看不夜楼的璀璨烟火。 “魏夭夭说圣旨已经批下,京城中的贵女也都知道我要嫁入怀王府了,”楚莞嫣然一笑,完全是一副胜利者的模样:“要知道有不少身份和你一样尊贵的女子,想破头也进不了怀王府的大门!她们最近日日邀请我去府中赴宴,也被我回绝了。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说了,我是亲王妃子,不能总和臣下之妻女厮混在一起。总之,国公府有我这个嫁入怀王府的姑娘,是你们的福气,姐姐,人要知道好歹,要识得眉眼高低,切莫让福气变晦气!” 说罢,也不看杨芙什么表情,径直扬长而去。 花霁看着她的背影,怔了半晌才狠狠道:“我从没见过这般没廉耻的人,她以为她是谁,竟然敢用这种语气和姑娘说话!” “她打量着圣旨已下,婚事已定,就敢肆无忌惮的拿捏我了!”杨芙默默抓紧蓝缎裙边:“回房,让我思量思量该怎么做。” 之前,她一心扑在顾怀璋身上,并不太在意楚莞嫁给谁,而且,只是怀王一个侧妃罢了,也算不得高嫁。 但她现在却被楚莞几句话激得如梦初醒,那是怀王,将来有可能登基的怀王!如果怀王宠爱楚莞,如果楚莞依旧怀着害人的心思,那整个国公府将万劫不复! 她绝不能让心怀叵测的楚莞嫁给怀王! 第49章 花霁摇头道:“表姑娘可真是阴险, 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是温柔做派,私底下却是这种嘴脸。” “她最是奸诈, ”杨芙双手托着脸, 不忿道:“偏偏总做出柔弱谦让的模样, 好像我们让她受了多少委屈。” 楚莞才十三四岁, 长得纤细柔弱,说话也轻声细语, 眼波流转时,让人觉得她就如同春风中飘摇的芦苇,让人忍不住的想去顺从她的要求。 也正因如此, 杨芙才被骗了一世,上一世, 每次杨芙觉得楚莞做得事情让自己寒心时, 看到她抽噎着诉说姐妹情和坎坷的身世,就又忍不住去哄她。 杨芙冷笑道:“杨蕖锋芒毕露,祖母和父亲不敢留她, 楚莞这个罪魁却留在府里好好的, 还能来算计国公府的嫁妆!” “真该让老太太听听楚莞说的那些话!”花霁神色也冷了下来:“要是让京城的太太姑娘们知道她这个模样,别说要嫁妆了, 不骂她白眼狼都是便宜她。” 杨芙心里一动:“要是京城里都对她议论纷纷, 那她可真没脸出嫁了。” 京城里,也有姑娘向娘家讨嫁妆的,但人家都是正经姑娘,而且是一家人关起门解决, 如果姑娘因为嫁妆问题闹得满城风雨,那别人先不评判谁有理,率先就要戳这姑娘的脊梁骨。 特别是楚莞这种身份尴尬的表姑娘,她从流放地归来,自己进门时分文没带,也没有父族照应资助,寄住在国公府中,在京城的豪门眼中,帮扶穷亲戚是情分,但亲戚若不心怀感激,甚至蓄意侵占财产,那就是不懂惜福,只知攀附的东西,就是一分嫁妆不给,打发了也是该的! 杨芙皓腕微动,拿起笔来:“把王嬷嬷叫来,我要给公主府写信。” 花霁道:“王爷不是离京去接安宁郡主了么?” 安宁郡主随安王一起回京,皇帝特派顾怀璋前去接应。 杨芙脸颊微红:“谁说我是给王爷写信,我写给公主。” 花霁略想一想便笑道:“姑娘你还没进门,就和婆婆携起手来啦?” “快去快去。”杨芙撒娇的跺跺脚,做势去拧她的嘴:“还不是让楚莞气的,只盼公主能明白我的意思。” 公主的确是明白了杨芙的用意。 又过了三四日,闲话开始渐渐传进了府中,不少人都在议论,家里出了个忘恩负义的表姑娘,面子上温婉乖巧,背地里却偷偷想要嫁妆。 花霁奇道:“这不过三四日,流言怎穿得这么快?” 杨芙抬起小脸,很自豪道:“公主在京城人脉甚广,京城里的夫人姑娘又常常去找她闲聊,无意间说上一句,就够楚莞受得了!” 要知道,在京城的豪门之间,流言向来传得飞快。 花霁抿唇笑道:“看姑娘得意的模样,看来这婆婆是新的靠山呢。” 杨芙认真地点点头,眼睛里满是星辰:“公主真是一个值得让人信任的好人。” 看到自己的信中提起争夺嫁妆的表姑娘,立刻开始行动,在几天之内就让流言遍布了京城各个角落,公主对自己的事情一定很上心。 两个人不见面却暗中合作共同制敌真是太温暖了,让杨芙不禁微微一笑。 她丝毫不觉得向婆婆求助有什么丢人和不妥,相反有种又多了一个人为自己出气的自豪和踏实。 要知道,有个可以依赖的婆婆,是多么幸福而难得的事情啊,和之后的家人一起对付楚莞,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杨芙想想就要激动地原地转圈。 楚莞今日又去清点自己的嫁妆,因为杨老太太把嫁妆全权交给二房夫人负责,自己不好插手,二房夫人又性格温和,楚莞更是嚣张,几乎每日都要查嫁妆的账目。 楚莞翻着账目,微垂睫毛:“这几个白玉屏风是怎么回事儿?” 那婆子看了看账目:“哦,这是给大姑娘留着的。” “可是,阿蕖姐姐嫁的是五品官员之子,”楚莞微抬弧度优美的侧脸:“这白玉屏风按理是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用的,你这么安排,不是让阿蕖姐姐违制么?” 虽说朝廷有定例,但开国日久,谁又会这般严谨,但楚莞既然提了出来,那婆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那依姑娘的意思呢?” “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身份卑微,不过是孤女罢了,也不值得国公府为我多耗费嫁妆。”楚莞咬咬唇:“只是怀王是亲王,我想着他总该有体面啊。” 那婆子哪儿还有不懂的,忙赔着笑把白玉屏风六扇都划分到楚莞的嫁妆里,还给她顺手添置了一柄并蒂莲玉如意,一旁的大丫鬟瞧见,支吾道:“这玉如意是……是给芙姑娘的吧?” “不懂事就别瞎说。”那婆子斥道:“阿芙姑娘嫁到了公主府,那是有名的富户,还稀罕这玉如意?去去去,干你的活儿去。” 楚莞受了她的侍奉,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又款款在嫁妆的箱笼间穿梭视察了一番,这才满意地推门而出。 春日繁华如锦,她穿着交领罗衫,下头搭着精致的妆花裙,端庄高贵地走在国公府的长廊上。 不过一年之前,她瑟瑟地来到国公府,被繁华锦绣惊得挪不开眼去,而曲折精致的长廊总是让她迷路,楚莞永远忘不了,自己带着那寒酸的发簪,被府中的丫鬟悄声议论鄙夷,她永远忘不了华贵骄矜的杨芙躺在舒适考究,香雾弥漫的闺房中,床幔上绣着层叠的绯色娇花,那是自己十几年的日子里,从未触碰过的绮丽。 而如今,她终于凌驾在那朵娇花之上。只要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给当朝皇子,等日后,她怀孕生子,终将彻底把杨芙踩在脚下,让她跪在自己面前卑微屈辱。 楚莞嘴角露出笑意,她天生就该凌驾众人,屈居人下的日子,终于要离她远去了…… 忽然,几声窃窃私语传入楚莞的耳朵。 “你确定是咱们家的表姑娘,看着挺老实的人,会做出这种没脸的事儿?” “还能有假?我是听公主府里的人说的,说京城都传遍了,咱们家的表姑娘仗着嫁给了怀王,就狐假虎威,想要纠缠着多要些嫁妆呢!” “这算什么?说难听点,不过是个妾罢了。”那丫鬟不屑道:“咱们上一辈的大姑娘,嫁的可是正经亲王妃,也没见闹出这档子事儿。” “可不是,而且若不是咱们国公府出面,她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呢,你忘了她刚进府的落魄样儿了?” 楚莞终于忍无可忍,她几步走过去:“你们在说谁呢?” 那两个丫鬟登时吓得跪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话你们是从哪儿听来的?”楚莞心里又气愤又恼怒,双目冷冷盯着那两个丫鬟:“说!” “是从……从公主府那里听来的,还有宁忠侯府,还有……还有尚书家的婆子嘴里,京城很多人都在传,我们……我们也真的说不清……” 楚莞两眼一黑,差点倒在地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她还怎么出嫁?到时候即使十里红妆,人家也会说这是她厚着脸皮讨来的,她还能有什么脸面风光可言! 而且京城里只要有女子因为嫁妆和娘家争闹,即使成亲后,也极少有夫人愿意和她相交,算是被逐出了贵夫人的圈子,这让她怎么受得了?还怎么给别人显摆炫耀? 楚莞定定神,走出几步,转脸吩咐搀扶自己的春溪道:言言“扶我去祖母那里。” 楚莞发现,只要自己哭着多提一提逝去的母亲,杨老太太便总会流露出几分不忍,她自认为已经拿捏住了杨老太太,想着即便外头闹翻了天,只要杨老太太愿意为自己出面撑腰,甚至帮自己澄清流言,那还有什么怕的? 楚莞想好了计策,一路上拼命挤眼泪,酝酿着在杨老太太面前演出哭戏,谁知刚走进杨老太太的院中,便看到璎儿立在门旁拦她:“姑娘请留步,老太太身子不适,特意嘱咐不愿见人,今天就不必请安了。” 话音未落,紧闭的房门中听到杨芙和杨老太太隐隐的说话声。 楚莞心里一凉。 “祖母连我也不见么?”楚莞噙着眼泪,试探道:“姐姐们可曾来过?” 璎儿见楚莞丝毫不曾询问老太太病情,反而只关心自己,心下已是冷笑,暗暗觉得老太太不见表姑娘的做法是对的,面上却丝毫不露:“表姑娘还是回去吧,您即将成为尊贵的皇子妃,这儿风大,再吹着您就不妥了。” 这话明明是关心,楚莞听了却总觉得带了点讽刺。 也许是自己多心了?楚莞只能打起精神笑道:“那我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快步回到房中,楚莞却越想越不对,既然杨芙能进去,凭什么把自己拒之门外,还是说,杨老太太也知道了嫁妆背后的事儿,要和自己生分了? 见楚莞着急,春溪上前道:“听说前几日,阿芙姑娘派人去给公主府送了信,她既然拉来夫家撑腰,姑娘何不求助于怀王呢?” 作者有话要说:祖母对楚莞有隐隐的愧疚,也有疼爱,但是她对楚莞私下在嫁妆上做得手脚很清楚,她不方便出面,但是看到有流言喷楚莞,祖母是乐享其成的。 小可爱猜猜怀王会帮她么 第50章 楚莞心里登时一喜, 要知道,这些人诋毁她, 也是在伤害怀王的尊严, 怀王贵为皇子, 怎么能忍下这口气? 即使不为了自己, 他也该为了王府名声平息流言。 一想到有怀王替自己撑腰,楚莞有微微抬起下巴, 让春溪去给怀王报信。 没多久春溪便苦着脸回来:“姑娘,我没见到殿下,只有一个婆子出面迎我……” 楚莞一怔:“那她怎么说?” “她说让奴婢先安心回家等着, 等怀王从宫中回来,她再去禀报, 还说……还说姑娘尚未拿到婚书, 并不能算怀王府的人,再说婚前两方也不宜见面,让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 说到最后, 春溪已经带上哭腔。 “她真是这么说的?” 楚莞双眸大睁, 不信王府中有如此大胆的奴才,再怎么说, 她嫁过去也是侧妃!是正经主子! “那管家的婆子甚至不晓得姑娘是谁。”春溪愤然道:“还是旁边的小丫头提醒一句, 她才明白。” 楚莞的脸色倏然灰暗,婚嫁是大事,世家王府提前几个月就会令下人提前准备,以求万全, 结果直到如今,王府的管家尚不知她这么一号人物,楚莞咬着唇,这足以证明怀王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甚至懒得费心提一句。 人还未到手,他就这般不上心,那等到自己进门后,又能讨到什么恩情? 话虽如此,楚莞也并不敢再叨扰怀王,只得静下心,在府中苦熬,流言四起,她自然不好再沾染嫁妆,也不敢再踏足二房夫人的院子,甚至连管嫁妆的婆子来寻她,她都称病闭门不出,让春溪把她打发走。 可等来等去,没有等到怀王击垮流言,她避嫌的模样却使得府中的传言愈加不堪入耳。 这一日楚莞正在房中摆弄香料,抬头却见杨蕖趾高气昂地走过来,她身后跟着好几个青春靓丽的大丫鬟,领头的那个一抬手,推到了她放在桌案上的汝窑花瓶。 楚莞握紧帕子,面上却淡淡笑着看向杨蕖:“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你再过几日就要嫁去通州,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 “看着来的人多了,你就又要装出一脸温和懦弱的模样么?”杨蕖挑起唇角:“大可不必,你出门听听,大家都在议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表姑娘呢!” “我听不懂姐姐的话。”楚莞冷淡道:“如果姐姐无事,就请离开,我要和教习姑姑学习宫规了!” 听到这句话,杨蕖再也忍不住,她猛然冲上去抓住楚莞纤细的脖颈:“你干完恶心事,以为摆出这假清高的模样就没人知晓了么?我的婚事都是被你毁的,你也别想嫁的舒心。” 话音未落,还未等楚莞反应,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狠狠地落在左脸上,力道之大让她差点跌在地上。 楚莞耳朵轰然作响,甚至能觉察到脸颊正迅速肿胀,她愣在原地,杨蕖竟然打了自己一耳光,就好像杨芙当初对自己做的一样。 可她凭什么?她只是个庶出,嫁的人连个功名都无,而她楚莞嫁的却是堂堂怀王啊! 楚莞再也装不下去大度,红着眼扑上去要抓花杨蕖的脸:“我要嫁的是皇子,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犯上!” 还未等她扑倒杨蕖面前,丫鬟们便一拥而上,推搡着把两人拉开,楚莞挣扎着看向被丫鬟围绕在中间的杨蕖,她正弯着眉眼笑道:“我打的就是你啊,有本事你告诉怀王,看看你这夫君会不会为你出气,我再不济也有父母疼爱,有本该属于我的嫁妆,你最好老实些,否则下次我还狠狠打你!” 楚莞茫然地立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冷眼旁观的杨老太太,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的怀王,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倚仗的人,可杨芙,却被整个夫家捧在手心里呵护…… 看着杨蕖骄傲离去的背影,她觉得这一局自己又败了。 沈府中,大着肚子的琴昭正含着笑看一旁绣嫁鞋的杨芙。 鞋的缎面有些厚,她手指又细又软,穿针时吃力的咬着唇,笨拙又艰辛。 琴昭心疼她,想着替她绣几针,小姑娘却摇着小脑袋不愿意,固执地非要自己一针一线绣那花好月圆。 琴昭摇着头打趣道:“当日谁说不愿嫁人呢?如今却连绣鞋都不愿让旁人绣一针……” 杨芙不太好意思地红着脸,照旧绣着鞋上的祥云。 她的婚期定在八月盛夏,如今才三月,三书六礼,纳名问吉,照例在筹备这些事情时,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可她好想王爷,想蜷在他怀里,在他温暖宽厚的胸膛中撒娇,想起婚事,她再也没有之前的惶惶不安,甚至就连江砚的冷漠也渐渐记不起,心中唯一明了的,只有顾怀璋的脸庞。 可王爷不在京城,每次想王爷的时候,她就把绣鞋拿出来补几针,她不敢一下子做完,怕之后的思念无处排遣。 绣完一朵祥云,杨芙起身离府,琴昭忙招呼着下人备车。 直到杨芙上了车,琴昭还是不放心,挺着大肚子出来把青布伞塞在杨芙手中嘱咐道:“春日多雨,到府门口的那几步你别忘撑伞。” 杨芙接过,催促琴昭去房内休息,然而等到马车驶出很远,她回首时依然望见琴昭立于府门遥遥相送。 马车快到国公府时,杨芙拿着伞走下车,让马夫先行回府。 她记起顾怀璋买下的宅子中有两颗菱形的宝石,灼灼生辉,很适合缀在嫁鞋上。 谁知刚拿好珠宝走出宅子,天边传来春雷阵阵,绵绵密密的春雨应声而下。 杨芙看雨势甚急,便站在屋檐下等雨停,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耳边却忽然想起一声:“你真的要嫁给怀王?” 杨芙一怔,转身向左侧望去。 春雨如注,男子穿着月白色长衫立在雨中,手中擎一把墨伞,正失落地质问一名女子。 那女子站在屋檐下,婀娜的身姿在风雨中显得有几分惊慌,显然没料到雨竟来得这么快。 正是江砚和楚莞。 略想一想,杨芙心下已是了然,楚莞贪图嫁妆的名声传遍京城,江砚身为侯府公子定也听到了,他不满怀王一声不响,又不忍楚莞受委屈,便亲自来质问,谁知这场大戏却没挑好时候,正赶上这场春雨,倒正巧让她撞了个正着。 果然江砚略含怨愤的声音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怀王若真把你放在心上,怎会在此时不出面?你嫁过去也只能生受委屈罢了。” 杨芙心中轻笑,江砚自从在上元节时被顾怀璋扭断手腕,在家闭门不出休养了好些时日,旧伤方愈便来此处诉衷肠,还不管不顾地站在雨中,半边身子都被淋了个湿透,看来真是连暴雨都浇不灭江公子对某人的爱意啊! “那我要嫁给谁,嫁给江公子你么?”楚莞凛然抬头:“我问你,你是否愿意把我风光迎进府内,尊我为正妻,如若不愿,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 春雷轰然而至,江砚脸色苍白,他在心底的确不情愿把楚莞放在正妻的位上,他不愿输给他的哥哥,他还是想娶一位高贵的妻子,但……但是,他也想把楚莞接进府,自从诗会后,他从未忘记楚莞的谈吐和被贵女疏离时的落寞神态,他忍不住想去呵护这位女子。 看江砚沉吟不语,楚莞也轻轻一笑道:“江公子喜欢我,只是想要一段红袖添香的陪伴罢了,既然你并未付出真心,我又何必为你丢掉殿下?” 江砚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自然倾慕姑娘,只要姑娘愿意,我愿向怀王殿下表明心迹。” 只要宗人府未递婚书,婚事总有转圜机会。 楚莞冷冷道:“圣旨已下,我已是皇家的人,你别再痴心妄想,我又不是失心疯,嫁给怀王当侧妃自然比嫁你当妾好百倍!” 江砚被楚莞这抢白惊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姑娘素来文雅,今日怎么如此轻狂世俗?” 江砚连连摇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倾心的女子是这等俗物。 “世俗?”楚莞隔着雨帘子对江砚一笑,神色清丽,说得话却□□裸:“你以为你多尊贵?一个侯府庶子,说不好听些就是贵公子里的零碎,你若孤高不慕名利,又怎么会听我的话,在上元节去我那尊贵的阿芙姐姐面前出乖露丑?都是一样的人,就别用这种眼神瞧我了!” 江砚像是第一次认识楚莞般震惊抬眼,他想要出言反击,心却忽然飞到上元夜色中那娇媚灼然的贵女身上,久久未说一句话。 那是个娇嗔可爱的女孩,但已被庐陵王牢牢抱在怀里。 身边倏然走过一名女子,她身着娇小玲珑的水绿色襦裙,在天青色伞面下如同烟雨中的荷,清新翩然。 是上元夜遇到的女孩,江砚隔着淅淅沥沥的春雨,久久凝目她的背影。 第51章 春光正盛, 垂柳迎风,没过几日, 杨蕖也到了大婚的日子。 因着杨蕖是庶出, 嫁的人家也只是普通官员之子, 国公府并未刻意张扬排场, 但杨蕖的嫁妆也算极为丰厚,毕竟除了靖国公悉心准备的, 她娘家舅舅出手也甚为大方,倒让不少府邸中的庶女暗暗羡慕了一番。 但此事在京城中如石子没入湖面,只留下片刻波澜, 毕竟,安宁郡主即将要随父安王进京, 这名风头无量的郡主, 还未露面已占据京城贵女的视线。 安王和皇帝自幼一同长大,兄弟二人感情极好,安王远离京城这些年, 皇帝每逢盛时总要念叨他。她此次带着独女进京觐见, 皇帝特意派庐陵王前往江苏相迎,可见极为重视。 而安宁郡主自打十岁时离京, 就再没回来, 如今十年翩然而过,昔日的幼女已出落成大姑娘,京城的贵女们都在私下猜想,说安王此次进京, 其实是想给郡主挑一门好亲事。 安王回京,皇家定会大摆宫宴,又因为郡主是未出阁的女子,太后少不得会叫贵女作陪,不少勋贵世家的女孩都在各处走动,想跻身一席,与皇家共享天伦之乐。 毕竟自太后寿诞,已很久没有宫宴轮到她们出场了。 杨芙却不用操这个心,早在宫宴前好几日,宫中已派内侍传话到国公府,说是太后亲口嘱咐要她入宫,还专程送来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 马车顶着灼灼的芍药花,繁花如簇,如重雾般洒下无尽春意,摆在国公府中格外惹眼。 有丫鬟看得入了迷:“从前听嬷嬷们说起过,宫里有专门给皇家新妇安排的马车,让新妇们进宫时用呢。托姑娘的福,我今日也算见着了。” 杨茉也不无羡慕地看向杨芙:“阿芙,日后你进宫,便不用和我们同挤一顶马车,做了王妃果然不一样。” 宫中规矩大,即便尊贵如国公府,女眷们也只能委屈着挤在一顶马车中入宫。 提到王妃,便有丫头笑道:“咱们家不是还出了一个王妃么?按理说,还应该有一驾马车送到,怎么迟迟不来?” 话未说完,传来管家的一声轻咳,众人垂头四散。 不仅那丫鬟心里迷惑,楚莞心里也极为不解,明明圣旨已经批下,她不日就是怀王尊贵的侧妃了啊,一个马车那是她该得的体面,谁知她耐着性子等了半日,依然没有等到她的那一份尊荣,好似在皇家,在太后心中的皇家新妇只有杨芙一个,压根没有她什么事儿! 嫁妆一事,她还能安慰自己是怀王生性冷淡,不愿掺合这种俗事,但这次马车的迟迟未到,她忽然察觉到婚书尚且未发,婚事也许不稳! 一想到此,她再也坐不住,立时硬着头皮找靖国公说起此事。 靖国公也是一惊,亲自去礼部问了一句,礼部的官员推说那是皇家内部的恩典,他们并无权插手,他又遣人去宗人府内部打听,谁知宗人府却说皇帝恩允的旨意又被留中不发,他们也无法推进。 楚莞心里一凉,不知哪一步出了错,只得耐下心来等到进宫侍宴那一日,想着旁敲侧击问问旁人。 赴宴的日子很快到了,这一日一大早,杨芙便被众丫鬟围绕着精心打扮。 因是杨芙定婚后首次觐见皇室,国公府的丫头们使出浑身本事,生怕姑娘被人看轻了去。 菱花镜映着窗外柳絮春深,簌簌落花,镜中初长成的女子娇鬟斜坠,一双剪水双眸轻抬,胜过无数华阳艳影。 楚莞正在院中徘徊,不经意间一抬头,隔着花雨阵阵,望向盛妆而来的杨芙。 那娇气稚嫩的美色如嫩柳被春日催长,不经意之间,已长成足以动人心魄的惊艳。 楚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杨芙,怎么会拥有这般澄澈无暇的美色? 美到她移不开眼去,美到她的嗤笑只能僵硬在脸上,无法违抗本心对她的美不屑一顾。 可杨芙从始至终,却连眼尾都没有扫向她。 她在众丫鬟的簇拥下缓缓走向那堆叠着芍药花的马车,微微垂头,探身进入花影间。 楚莞的眼眸深处浮出一抹妒意,她微垂双睫,走到后面的马车旁。 马车是国公府女眷进宫用的,她已经贵为皇子侧妃,却什么脸面都没能拥有。 在心底微叹一口气,正准备提步上车,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阿莞?” 楚莞回头,杨老太太正由璎儿搀扶着走来,一脸疑惑地看向她。 楚莞怔住,回过神后忙低头轻施一礼。 “宫里没有派专门的车来接你?” 楚莞心头涌上万般羞惭嫉恨,却还要摆出不以为意的模样:“并不曾有,阿莞倒没那般娇气,坐咱们家的马车也使得。” “这不是娇气,是体统。”杨老太太看向她:“如果你已是定下的皇子侧妃,那你今日就该乘专门的马车进宫。” 杨老太太顿了顿,语气微凝:“宫中既没有马车派来,那你此次进宫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我看,还是再等等旨意再说吧。” 宫中宴会向来有花名册,此次靖国公府只邀了杨老太太一人,楚莞既不能和杨芙一样按着皇室内眷的份额进去,那按理只能陪杨茉守在家。 这些道理楚莞如何不知,但她真的忍不住,她必须进宫,看看她的婚事到底哪一步出了差错,为何婚书还迟迟不来,她忙对杨老太太道:“祖母说的是,只是阿莞听夭夭曾说过是有旨意下来的,想必是底下人在哪一步上耽搁了,这次宫宴是皇室的大宴,连旁枝宗室的侧妃都在……太后最近身子又不好,阿莞想着能早些在她老人家面前尽孝也是好的。” 她说了这么多,老太太抿抿唇,终究无奈地叹口气,任由她进到那逼仄的小马车中,缀在杨芙后头一道入宫。 宫中贵女如云,不少女孩儿在御花园中赏花踏春,三两成群,极为热闹。 楚莞看见魏夭夭正若有所思地站在桃花树下,忙像往常一样扯出柔和的笑意上前道:“夭夭,我们有些时日未见了。” 魏夭夭侧头看见楚莞,似是一惊,随即退后两步,面色冷淡道:“原来是楚姑娘。” 楚莞的笑容一滞:“夭夭,你叫我什么?” “楚姑娘。”明明春光明媚,魏夭夭双眸中却如藏霜雪:“楚姑娘要去做怀王妃,夭夭在此贺过。只是楚姑娘万万不该觊觎杨家女孩儿的彩礼,杨家从未负你,你为何贪得无厌?” 楚莞心下一冷,魏夭夭是她在京城中唯一的好友。 当然,好友二字是魏夭夭自认的,自从楚莞来到京城,魏夭夭便几乎每日都要来找她,说些笑话,拿些小玩意儿。 那些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小玩意儿也入不了楚莞的眼,但看着这么一个贵女如献宝般围着自己转,楚莞自然也乐意结交这么个“朋友”。 现在还远远没到和魏夭夭翻脸的时候。 楚莞调整好微笑,上前去牵魏夭夭的手:“夭夭,你是因为这个事情生我的气么?” 第52章 “生气?我只是为杨家不值。”魏夭夭仰头望着满树锦簇桃花:“他……他们是很好的人, 不该被你戏弄陷害。” “戏弄?”楚莞无辜地咬咬唇,讶异道:“夭夭, 你不该听那些京城流言……” “流言?”魏夭夭轻笑一声:“你们杨家的事情我若想知道, 不必通过流言。” 魏丞手眼通天, 国公府中自然有他安插的眼线, 想必是自己在嫁妆上做的小手脚已被魏夭夭察觉。 楚莞睫毛微颤,轻声道:“夭夭你也知道, 我是表姑娘,在京城无凭无依,也不像你一样有父母爱护保全, 不多要些嫁妆,日后有个好歹我能怎么办呢?” 她摆出可怜的模样, 魏夭夭却仍冷冷望向她:“杨蕖匆匆嫁人, 是因为上元节的事情遮掩不住了吧?” 楚莞霍然抬头,微含戒备地望向她。国公府中的事宜,魏家人究竟知道多少? “我记得那一天, 我们本和阿芙走在一起, 是你走到半途突然说钱袋丢失,让我们陪你回去找。” 楚莞闻言委屈道:“是, 当日是我大意, 丢了钱袋,倒让阿芙落单,但这也是我的错么?” “可我们刚和阿芙分开,灯谜摊子的老板已遣人把钱袋送来。我们本要回去找阿芙, 你却说你的钱袋不是被送来的那个。” “众人和你不熟,自然不晓得,我却记得,你钱袋上绣的是桃花,和那人手中的一样。” “我当时疑惑,眼前明明是你的钱袋,你为何还执意要让我们再陪你去寻?但我只当你是久不曾出门,还想在长街上多看看逛逛罢了,等阿芙的事情一出,我前后仔细想想才明白。”魏夭夭在桃花树下转身,静静注视楚莞:“还有那次太后寿诞,也是你想害阿芙吧。” 楚莞并未恼羞成怒,她眉眼平和,嘴角甚至还噙有笑意,似乎在纵容好友对她的诋毁一般,任凭谁见了她这个样子,都不会联想到这女孩儿是个诡计多端的人。 “楚叔叔是光风霁月的人,却败给了你母亲,又败给了你。”魏夭夭撇过头:“楚莞,从今日起我们不再是朋友。” “夭夭,你若真是我的好友,怎么会口口声声在帮阿芙呢?” 楚莞笑吟吟道:“你也不必摆出一脸义正严辞,其实你为了谁,你心里自然清楚。” 春日的桃花格外灿烂,落在魏夭夭眸中,似是藏了另一番惊心动魄的春光。 楚莞一步步走近魏夭夭:“你小心翼翼,以为和我交上好友,就能接近他了,结果发现我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妹,就开始换人?这次呢,想凭借护着杨芙让他对你另眼相看么?” 魏夭夭耳染红霞,眸色却寒彻:“楚莞,你住口!” “听说是你给魏丞求情他才免于受刑?我倒是很想知道,如果魏丞知晓他最宠爱的女儿喜欢上了政敌的儿子,该作何感想呢?” 魏夭夭一言不发,双眸却迅速暗淡。 “如果你妄想凭这些小事让他对你心动,那你就错了。你是魏家的女儿,他的目光怎么可能落在你身上?” 言罢,楚莞对茫然的魏夭夭展颜一笑,依然如往昔般去牵她的手,声音柔和道:“夭夭,我们一起去赴宴吧。” 恰在此时,忽然听见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传来,娇纵嚣张的女子声音随即传来:“哪个是楚莞?” 楚莞抬头,只见一名身着宫装的华服女子站在御花园的柏树下,如画眉眼间满是雪意,众女眷把她围拢在中间,听她发话,忙伸手指向楚莞。 那女子扫了她一眼,神情满是倨傲:“你就是那个贱人的女儿?” 楚莞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只上前低垂眸子行了个礼:“楚莞给安宁郡主请安。” 安宁郡主生母自缢,和楚莞的母亲有极大干系,众女眷心里窃喜,围在周遭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但郡主只是骄矜地抬了抬下巴:“你随我去见太后,娘娘要见你。” 楚莞不知是福是祸,只能温顺地跟在郡主后头觐见太后。 门里笑语阵阵,楚莞听李夫人笑道:“要不说庐陵王有眼光,像阿芙这般可人儿的女孩,要是我见了也不肯松手。” 太后也笑道:“还是杨夫人教导有方,琴昭和阿芙都是好孩子,我看这又是一门好姻缘。” 原来杨芙和老太太都在,楚莞心中一紧,转而看安宁郡主,她正眸色沉沉,似是有几分失神。 察觉到楚莞的眼神,安宁忙调整好情绪,对着屋内甜甜禀道:“娘娘,楚莞到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莞身上,楚莞走到中间盈盈拜下,许久未曾听闻太后叫起,正疑惑间,忽听太后沉沉问道:“阿莞,此事本该由长辈告知你,但我想着你今日既然来了,就由哀家来说吧,你和怀王的婚事到此为止,莫在继续。” 楚莞如遭雷击,怔怔直起上身,半晌才道:“太后娘娘,这是为何?” “他以为纳妃是小事儿?这才几年的时光已纳了五六个,真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皇家妇呢?他今年要娶正经的怀王妃,妻妾有别,我看不宜让你在此时进门!” 楚莞泪盈于睫,慌乱地喃喃道:“可是圣旨已经批下了啊,而且,而且是殿下亲自对我说…… 说要让我进府的……” 太后的理由分明是借口,即使今年怀王妃进府,府中已有那么多的侧妃,再多她一个又如何? “阿莞进府后会和姐妹好好相处,也会好好侍奉王妃……”楚莞跪伏在地上:“请太后三思。” “哪有什么圣旨,只是圣上拿朱笔批了个红罢了。”太后淡然道:“哀家已和圣上说明此事,这是后宫事,圣上也依本宫之言让宗人府终止此事。” 难道她梦寐以求的尊荣就要在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中化为灰烬? 楚莞低声啜泣:“太后,虽然婚书尚且没有下达,但京城都知晓阿莞已是殿下的人,如今出尔反尔,让阿莞怎么做人?请太后三思,垂怜阿莞。” 上一世,怀王一心想让楚莞当正妃,那楚莞定是高攀,皇家反对也在清理之中。谁曾想这一世,竟连这到手的侧妃也是一场空。 杨芙倚在榻上,淡淡地看了安宁郡主一眼。 这婚事不成,说起来还是因为安王和这位郡主的缘故,楚莞生母搬弄是非间接导致安王妃羞愤自杀,即使多年过去,对安王来说仍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他们在江南也就罢了,日后若在京城久居,定不愿时常看到楚莞。 而楚莞若成了怀王侧妃势必要常常进出宫禁,以亲戚相称,若在此时纳了楚莞,这不是明摆着给安王添堵么? 所以太后和皇帝才都不愿应允这门婚事。 果然太后只垂首扫了眼跪地饮泣的楚莞:“你一个姑娘家,先起来说话。” 楚莞闻言站起身,仍旧哀声道:“请太后恩允。” “你这是非怀王不嫁了?”太后神情转厉,沉声道:“要不然你一个闺中女孩,怎么连名誉都不要,苦苦哀求要嫁他!” 这话极重,是在怀疑楚莞和怀王有私下往来。 “太后息怒。”在此情形下,杨老太太为了国公府名声,也要站出来说话:“阿莞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想是觉得既应承下了婚事,便不好更易。此事既已作罢,老身日后再缓缓开导他。” 杨老太太出面替楚莞遮掩,她就是再满腹委屈,也只能低声应是。 太后瞧了瞧低垂双眸的楚莞:“既合了生辰,也难免你心中委屈。说到底,还是你们有缘无份,你日后也不要再有什么想法。” 这话明明白白断了楚莞嫁入皇家的心,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泪珠顺着精致的脸蛋滑落。 “你也不必担心之后的婚嫁。”太后缓缓抬头,指名道:“宁忠侯夫人,听说你家的江砚公子曾和楚莞在诗会上诗歌互答,极为默契,哀家准备把楚莞嫁与他,也是郎才女貌,极般配的一对儿。” 转瞬之间,鸳鸯谱上的主角已经换人,但既然太后发话说这是“极般配的一对儿”,宁忠侯夫人除了跪地谢恩,自然无话可说。 楚莞如坠梦中,她的终身大事在片刻之内便已被决定,这是太后指婚,断然不可更改…… 若说以往,江砚也算良配,可偏偏那日雨中,她说了那么多的昏话……楚莞悔不当初,却又无可奈何。 开宴后,主角自然是安宁郡主,她和杨芙分坐在太后两侧,说了不少笑话,可楚莞食不知味,只想赶紧回府。 用完宴,众女三两成群的沿着游廊走出。落日余晖恰洒在宫阙上,苍茫壮阔。 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阶下,远远望去,说不尽的疏朗挺括。 杨芙双眼骤然一亮,正要加快脚步。 忽听身旁的安宁郡主旁若无人般喊了声:“阿璋。”便拔足朝那男子欢快地奔去。 第53章 杨芙每次这般飞奔向顾怀璋, 都会纵身一跃跳进他沉稳的怀抱里。所以顾怀璋总会在此时张开双臂准备捧住她,双眸间满是暗藏的宠溺。 可现在郡主朝顾怀璋奔去时, 他却脚步一顿, 沉默垂手, 周身只有凛然自持, 温柔尽数敛去。 杨芙怔了怔,眉眼间随即流露出小小的骄傲和甜蜜。 郡主却未察觉, 她跑至顾怀璋身侧道:“阿璋,你也是在宫中用的膳?” 顾怀璋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已越过众人, 情不自禁地落在杨芙身上。 “明日我要去爬秀风山,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玩的, 你能陪我去么?” 顾怀璋言简意赅道:“明日我要练兵。” 安宁郡主还要说什么, 顾怀璋已开口道:“安宁你一路舟车劳顿,今日还是早歇息,其余的事情日后再说。” 安宁低垂双眸, 朝他福了福身, 径自离开了。其余的贵女乍见外男,也羞得满脸通红, 都呼朋唤友地迅速四散。 阶上只余有孤零零的几个人。 杨芙眨眨眼睛, 小手提起裙摆,也作势要溜走。 “没规矩。”顾怀璋伸臂扣住走下汉白玉石阶的杨芙:“眼看是要当王妃的人,见了本王就这个态度?” “这不是有人跑到我前面了么?”杨芙压不住心里的酸意,鼓起小脸道:“她态度倒是挺好。” 顾怀璋抿唇低笑, 继而强势的一揽,把小小的杨芙结结实实圈在怀里。 “王爷,这是宫里。”杨芙心跳怦然,耳根红透:“会被瞧见的。” “没人敢说闲话。”顾怀璋用粗糙的虎口蹭了蹭杨芙额上的花钿,缓缓道:“阿芙,我回来了。” 熟悉的怀抱驱散了那仅有的一点儿微妙醋意,杨芙不由回抱住顾怀璋挺拔的腰,挺俏的鼻尖如撒娇般在他胸前蹭了蹭,眼圈倏然红红地:“王爷,我好想你。” 顾怀璋把杨芙乖乖地放在面前,仔仔细细地瞧了瞧,才牵起那小手,并肩朝宫外走去。 “王爷。”杨芙脸颊绯红,但语气又认真到让人无法拒绝:“日后我成了王妃,你离京时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她声音小小的,也知道这样说很羞耻,但一想到顾怀璋日后少不了离京奔波就忍不住问出来了,她不想和他分开,只想牢牢地抱着王爷撒娇。 顾怀璋看看挂在自己右臂上的小姑娘,这一路走来,几句话之间,她就已经由牵到抱,再到此时垂着耳朵,整个人都几乎悬在自己的右臂上。 又娇又软的小姑娘,离开自己肯定会掉眼泪的。顾怀璋忍不住逗弄她道:“照例不能带,但阿芙娇小,我能把你藏起来带去。” “藏起来。”杨芙小鸡啄米般点头,显得极为认同他的话,还软声撒娇道:“我不出声音,乖乖的,谁都发现不了。” 看她一脸认真和执拗,顾怀璋伸出大手揉揉她柔软的发:“那冬天把你藏在披风里,像这样的春日就难办了,该藏哪儿好呢?” 杨芙黑亮如星辰的眸子转了一圈儿,忽然踮起脚尖,两手够着顾怀璋的胳膊,往上轻轻一蹦,慌得顾怀璋忙伸手接她,眨眼之间,杨芙已经稳稳的坐在他的小臂上,调皮笑道:“春天把阿芙藏在手心里吧。” 顾怀璋猛然接住杨芙轻巧的身子,手心被婀娜的腰身填满,他心神一荡,身子有几分不稳,忙伸出双臂把杨芙抱在胸前:“阿芙乖,以后不许这样跳。” “你接不住我了么?”杨芙眨着眼睛看向顾怀璋,在她的心里,不管自己如何奔跑撒欢儿,顾怀璋大大的手掌总能稳稳接住她。 “当然不是。”顾怀璋挑眉道:“我若是连自己的小妻子都接不住,还如何拿剑?” 杨芙搂住顾怀璋的脖颈,声音又娇又软:“那你还不让我跳,我偏要跳。” 顾怀璋眸色微沉:“好,等回家后你再跳。” 杨芙被抱在怀里,犹自极为兴奋:“王爷,你不知道我有多厉害,我提笔写了封信,和公主一起打败了楚莞!” 顾怀璋嗯了一声道:“那个表姑娘。” “那个心思狠辣的极为讨厌的表姑娘。”杨芙很认真的补充完整,甜甜撒娇道:“王爷以后提起她,千万不要把讨厌的三个字省略掉。” 顾怀璋哭笑不得:“你既恨她入骨,何不直接除掉她?” “讨厌的表姑娘也是有靠山的,我祖母,我父亲都对她还留有情分,还好这次她没嫁给怀王……”说到此事,杨芙双眸倏然一亮:“王爷,楚莞的婚事和安宁郡主有关系吧?” “嗯,我返京路上听母亲说起你的信,想着安宁既和那讨厌的表姑娘有前怨,不如提点她几句。”顾怀璋道:“安王知晓此婚事后极为气愤,父女二人进宫面圣时也直说了此事。” 怪不得楚莞的婚事被毁得这么彻底这么迅速,要是只有太后的反对,说不定皇上还会犹豫呢。杨芙抬眸,神色间满是信任和爱慕:“王爷,还好有你在身后偷偷帮我。” “既然她是讨厌的表姑娘,我自然要替阿芙出气。” 顾怀璋并不知杨芙上一世曾遭楚莞阴谋陷害至死,也并未极痛恨楚莞,但只要是杨芙嘴里的讨厌的人,他便没来由的也对那人多了憎恶。 不知不觉间,他喜爱着她的喜爱,厌恶着她的厌恶。 顾怀璋暗自叹息一声,他受教于军营,向来恩怨分明,但如今却心甘情愿被一个小姑娘左右情绪。 左右就左右吧,顾怀璋认命地把怀中的杨芙抱得更紧。 “王爷王爷。”走到宫门口,杨芙眉梢上扬,极为骄傲地指指那锦簇朦胧的芍药马车:“你看,这是宫中给我的马车,专门让我入宫用的。” 顾怀璋扫了眼那马车,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句不错。 “王爷。”杨芙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扭动身子:“放我下来,我带你去看我的马车。” “有什么好看?”顾怀璋脚步不停:“马车上扎了几个春花罢了。” “我要坐马车回去嘛。”杨芙朝后探着身子,似是在努力让马车晚点离开视线:“我要坐芍药马车,马车香香的,我要坐。” “那芍药花过了这几个时辰,已不新鲜,哪儿还有什么香气?”顾怀璋倨傲地把杨芙的小脑袋扭回来:“不许下来。” “没有香气我也要坐。”杨芙从没坐过春花堆叠的马车,还没过完瘾:“这马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很体面很气派,京城的贵女都要羡慕阿芙。” 顾怀璋听她这番话,只觉得怀里的小姑娘虚荣得可爱,他淡淡道:“若论体面和气派,你现在正在被本王亲手抱着,难道本王堂堂将军,还比不上那个花马车?” 杨芙一怔,忽然捂着嘴偷笑起来,笑罢,轻轻把唇贴在顾怀璋耳边:“那劳驾将军,抱阿芙回府吧。” 第54章 宁忠侯夫人当着众人的面领了旨意, 但婚事并没有想象中好办。 上一世,杨芙也是嫁进侯府后, 才知道宁忠侯家中拧巴冷峻的关系。 照例说, 江砚生母是次妻, 杨芙的婆婆该是宁忠侯夫人, 晨昏定省也该侍奉侯夫人才对,但江砚母亲江夫人极为得宠, 在侯府内俨然也是主母的派头,她自然要求自己的儿媳按时上门请安。 但侯夫人那里,杨芙该尽的礼数也不能有丝毫懈怠, 只要稍微不满意,侯夫人拿捏不住江砚母亲, 气都要撒给杨芙。 上一世在侯府的那几年, 她受了不知多少两个婆婆的气。这一世,楚莞既然被指婚给江砚当正妻,这份气只得留给她消受了。每次一展望楚莞的婚后生活, 杨芙都禁不住笑出声。 而且上一世, 杨芙虽和江砚婚前定情让婆婆不喜,但她毕竟身份贵重, 婆婆也只能礼让三分。 这一世的楚莞呢? 出身是无依无靠, 名声是忘恩负义,还曾经和怀王有过婚约…… 这桩桩件件,在江夫人那里,都是无法容忍的罪状…… 在江夫人的教唆调教下, 楚莞能安安稳稳嫁过去,活下来,就要有咬碎银牙的本事,至于活得扬眉吐气,那注定只能是妄想。 果然太后下了旨意没两天,侯府那边儿就闹出幺蛾子,侯府夫人被江夫人打了一巴掌,闹得不可开交,连宁忠侯都休朝在家安抚妻妾。而本该递到国公府的婚书,也丝毫不见影子。 “你怎么能打夫人呢?你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放?我这些年是太娇纵你了!”宁忠侯唉声叹气,对江夫人无可奈何:“你明日去给她道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的脸面往哪儿放?你先告诉我,等那女人进门了,砚儿的脸往哪儿放啊!”江夫人怒喝道:“除非不让那女人进门,要不这事儿翻不过去!我没想到她这么毒辣,借太后的手整治砚儿,她好狠的心啊!” “行了行了。”宁忠侯急躁地踱步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你能怪谁,怪也只能怪你儿子,非要在诗会上做什么诗!这下好了!把自己的婚事都给折进去了!” “那女人本是要给殿下的侧妃,我听监禁国公府的兵士说,那女人曾一个人进过怀王的屋子,逗留了有好几个时辰……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江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家世就不说了,连名声都不清白,老爷,你想个法子,把这婚事往后拖一拖。” “太后的旨意是我能拖的么?”宁忠侯一摆手道:“日后你别再说名声不清白的流言,那不是拿着屎盆子往自己家扣么?别管她是什么样,太后发了话,我们只能把她接进来。” “可怜的砚儿啊!他人品才学在京城样样是拔尖,却结了这冤孽的婚事,那小浪蹄子自己不检点,还不许我们说!” 江夫人素来把自己家儿子当宝贝,即使上一世杨芙嫁过来,惹得众人艳羡,她从心底里也觉得儿子吃了亏,眼下嫁的是楚莞,她更是哭得差点晕过去。 哭着哭着,想到了国公府别的姑娘,擦着眼泪道:“你看看芙姑娘,体体面面的模样,都是一个府里的,也是这几日出嫁,砚儿没福气,要是娶了芙姑娘……” “你少说两句!”宁忠侯汗毛倒立,他早就听说庐陵王极为宠爱新王妃,虽还没进门已是爱若明珠,这番话若被庐陵王知道,定要引火烧身:“她要嫁给谁你又不是不知!能是我们肖想的么?明日你陪着他大哥一起去国公府下婚书,别再惹事!” “我不去!”江夫人扭腰道:“那女人配么?还亲自送?即使这婚事定了,我也要拖着这婚书,定要在没进门前挫挫她的锐气!” 江夫人只把侯夫人答应太后这门婚事当成故意陷害她儿子的手段。 楚莞没进门,心里已是百倍冷淡厌烦。 她从不是一个好相处,懂惜福的婆婆,对贵为嫡女的杨芙尚且横眉冷对,这一个小小的楚莞,自然要给她吃不完的苦楚和下马威。 新妇还没进门,这边儿已经是挑刺儿的模样,宁忠侯对江夫人毫无办法,只得遣人告诉靖国公说婚事仓促,府内事物繁杂,等理清头绪再递婚书。 楚莞也得知消息,但除了每日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嘤嘤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楚莞的婚事被百般搪塞,杨芙的婚事却顺心地让杨老太太都笑容满面。 婚书聘礼,王爷的手笔向来不必说,更关键的是,王爷还专门派人来问询杨芙,想看看她想在何处办婚礼以及婚后住在何处。 杨芙和琴昭,老太太一起商议,还是决定日后随顾怀璋住在公主府中。 一则顾怀璋虽有自己的郡王府,但以往一直合住公主府,成婚后乍然搬离,定然有许多不便。公主府极大,顾怀璋和杨芙关上院门,便俨然是自己的小府邸。二则公主明事理又爱宠女孩,定和狭隘多事的江砚之母不同,杨芙住在公主府,也可向公主讨教管家理财。 杨芙娇小羸弱,杨老太太总隐隐担心,怕军营出身的王爷说一不二,过于强势。顾怀璋主动问询的举动让杨老太太极为欢心,要知道这不是该有的礼数,而是王爷对她家丫头的真心的爱惜呵护! 杨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说靖国公找了个好女婿,还嘱咐二儿子,日后杨茉的婚事人选,就按着顾怀璋的品行来。 此事辗转被顾怀璋知晓,一向磊落的王爷愣是不敢多见老太太。 王内侍为此事还特意来找杨芙,说王爷对婚事上并不精通,生怕自己哪里没考虑周到,在老太太面前出了差错,挑不起老太太心里楷模女婿的名头。 王内侍末了还传王爷的话:“芙姑娘,王爷让您啊,把家里人的喜好都写清楚悄悄给他,若王爷日后再有不明白的事情,还要指着小王妃多多提点呢!” 一想到顾怀璋也有又怕又羞的模样,杨芙就忍俊不禁,把家里人的喜好都写了个清楚明白,好方便他接亲那日继续当“楷模女婿”。 盛夏时节,荷花满湖,湖畔是贵胄云集的公侯府院,他们皆是满脸喜色,拱手行礼一起赶往靖国公府。 杨芙出嫁的日子终于来到,靖国公府一大早就鼓乐阵阵,极为热闹。府门华贵的车辆都已装好为杨芙所备的妆奁,依次陈列,足足见首不见尾。 七八名宫女缝制一月有余的嫁衣缀有金珠钟铃,灼然生辉,杨芙肤白花貌,被明丽的嫁衣一衬,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京城里几位相熟的女孩夫人都来相贺,琴昭大着肚子,面带笑意地亲手把最后的压鬓簪插在杨芙的云髻上,轻声道:“阿芙,姑姑祝你和王爷白头偕老,一世荣华。” 窗外传来一阵笑闹,家里的堂姊妹正缠着顾怀璋等人念催妆诗,喜娘看夫家的人已长驱直入,到了房外,才把盖头轻轻搭在杨芙的翟冠上。 眼前被遮住,杨芙难免紧张,怯怯叫了声:“花霁。” 花霁握住她的手,忙道:“姑娘,别怕。” 话还未落,已听到顾怀璋和宾客们道贺的声音,察觉到王爷就在自己不远处,杨芙才渐渐放下心。 杨芙随着众人走出府门,只听得外头鼓乐齐鸣,不时有人叫好,杨芙只依稀听到了哥哥的几个熟悉的声音,没料想耳边鞭炮声突然炸响,杨芙忍不住轻轻瑟缩,身畔立时传来顾怀璋的声音:“阿芙,我在呢。”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杨芙察觉到是王爷站到了花霁的位置,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杨芙霎那间定下心,就仿佛一直是在等什么人,这时候等到了,心也就踏实下来。 起轿后,先是穿着吉服的洒水清街宫女先行,之后是身着大红箭袖的二十名侍卫宫人,宫人后头是杨芙陪嫁的几房人丁,人群浩浩荡荡走了老远,围观的百姓还在翘首等待未出现的花轿。 杨芙在轿中,只觉花香浮动,如影随形,不由疑道:“轿子已走了小半个时辰,哪儿开的花能随我这么久?” 第55章 杨芙在轿中, 只觉花香浮动,如影随形, 不由疑道:“轿子已走了小半个时辰, 哪儿开的花能随我这么久?” 杨芙按耐不住, 悄悄掀开盖头一角, 登时怔住,轿子中, 艳丽端正的红芍药从轿壁均匀排至轿顶,娇花团团相扣,生出几许灼然, 是真真切切的花轿。 芍药开在春日,也不知这鲜艳欲滴的芍药是顾怀璋从哪里得来的。 杨芙脸颊红透, 怯怯地从轿中摘下一朵芍药花, 贴着手臂小心翼翼藏在衣袖中。 王爷送她的良辰美景,她要亲手存下。 公主府和其他勋贵人家一样,府中有专门办喜事的花堂, 杨芙的花轿直接停在花堂下, 在王孙贵族的道贺声中跪拜了天地父母。 夫妻对拜后,杨芙被花霁搀扶进了洞房。 顾怀璋和宾客说了几句话, 就脱身来到杨芙身旁。 床上堆叠着厚实的喜被, 坐在软软被子上的小姑娘蒙着红盖头,两只藏在袖中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的王妃正在等他。 顾怀璋蓦然生出满腔柔情,轻轻用玉如意挑开喜帕,露出一个活色生香的小姑娘。 在妆容和灯火下, 她长大了一些,皎洁青涩的脸庞愈发明艳,可爱的小嘴巴涂了唇脂,格外潋滟。 只有那双澄澈的星眸,依然带着三分憨稚眼巴巴望着他,让他的心柔成一团。 顾怀璋沉吟着,正在思索怎么开口,已经听杨芙叫道:“王爷。” 他抬眸,小姑娘手捧芍药,亮晶晶的眼睛如藏星子,她翘起唇,轻轻亲了亲那朵花:“王爷给阿芙的花轿好美。” 顾怀璋笑了,久久凝目她:“那不是某个女孩吵着闹着最爱坐的么?” “阿芙要把这朵芍药乖乖放好。”杨芙很纯稚地笑了,看了看桌案上的汝窑花瓶道:“先放在那里吧。” 说罢,也不等顾怀璋反应,举着花轻轻跑过去,花瓶在桌案的那一侧,杨芙插花时,玲珑婀娜的小身子近乎趴在桌上,丝绸笼在她的腰身上,媚色撩人。 顾怀璋黑眸一眨不眨紧紧盯着自己的小娇妻,喉结滚动,眼底蓄起隐忍。 杨芙浑然不觉地插好那朵芍药,左看看右看看,欣赏良久。 “好了,阿芙乖。”顾怀璋抿抿唇:“坐床上去。” 杨芙很青涩的点点头,迈开小腿提着裙摆朝喜床跑去,乖巧坐到床边。 她的翟冠随着跑动颤颤巍巍,显然极有分量。顾怀璋凝目细看,只见上头镶嵌了不少宝石和珍珠,压在娇娇柔柔的杨芙身上,定十分吃力。 顾怀璋也顾不上那点儿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忙道:“我叫人来把你的头冠摘下。” 一提起此事,杨芙才发觉头上还顶了千斤坠,登时觉得头重难忍,撒娇着要顾怀璋给她摘。 “阿芙莫闹。”顾怀璋对这个刚娶回来,坐在床边撒娇撒痴的小娇妻毫无办法:“我手重,会伤到你头发。” “不要不要,就要你来。”杨芙小幅度摇头,首饰也在晃动:“阿芙要王爷来摘。” 顾怀璋无奈地坐在床边,轻轻伸出大手笨拙地去摘下那发簪。每支发簪取下时都能牵连她柔软的青丝,顾怀璋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不时问道:“阿芙,疼么?” 顾怀璋动作慢吞吞,终于让杨芙忍不住道:“王爷,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罢,她三下两下就把那发簪头冠全部取下,顾怀璋微露好奇,想看看那簪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但当眼神落在褪去首饰的杨芙身上后,眸色再次幽暗。 花烛夜过半,他顾怀璋连手还没牵呢,一想到此,顾怀璋剑眉轻皱,二话不说利落地把杨芙抱在大腿上,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犹豫。 “王爷。”男子的气息逼近,杨芙怯怯地躲了躲,慌乱道:“刚才带簪子久了,我有点头疼,我们日后再说别的事情好不好。” 她的模样一看就是慌乱到极点在找借口。 “阿芙,”顾怀璋轻笑一声,大掌搭在杨芙盈盈一握的细腰上:“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王妃了。” “王妃自然有王妃要做的事。”顾怀璋目光得寸进尺,不住打量杨芙脖颈下的玉肌:“本王自然不能让你白担了虚名。” “王爷。”杨芙霞染双颊,她不是不想和王爷当夫妻,只是她羞,她怕…… 看到王爷这般肯定,这般不容违抗,杨芙反而有点小小的期待,她想,还好新做了个香艳的小肚兜…… 顾怀璋哪儿知晓她的心思?他满眼都是杨芙娇嫩的模样,忍不住垂头,轻轻把吻落在她小巧的唇上,绵软香甜的唇瓣撩人心弦,顾怀璋意犹未尽地凝目杨芙:“甜的。” 杨芙双颊满是红云,顾怀璋察觉出她的胆怯,非但没有放过,反而利落地把她横抱在膝上。 身子被男子紧实有力的手臂箍住,还坐在他结实的大腿上。杨芙如僵住般不敢动弹,紧张地望向他。 顾怀璋轻刮她鼻梁:“又不会吃你。” 顶多是不能下床罢了。 可小姑娘实在太紧张,眼中蕴含着雾气,小身子也有点抖。 顾怀璋唇角微弯,轻柔转移话题问道:“阿芙,有没有觉出房内有何不同?” 杨芙怯怯抬眼,匆匆扫了扫大红床幔,收回视线摇摇头。 香炉内燃着清甜靡丽的合欢香,顾怀璋站起身,抱着杨芙在房中踱步:“阿芙再看看。” 杨芙抬眸四望,床正对着梳妆台,镜中大红帐幔,满是锦绣奢靡,一旁的桌案上只有一对儿鸳鸯红烛颤巍巍地闪烁,杨芙恍然道:“房内只有一对儿红烛,还有,还有府中也没有多余的红烛燃着。” 这本是极易被看出的事,只是杨芙今夜做了小妻子,满心都在顾怀璋的一举一动上,自然无暇他顾,再者房内和府中并未因未点红烛而暗淡,反而处处有纱灯,皆在月色下曳出溶溶一团光芒。 杨芙被顾怀璋抱到纱灯旁,纱灯的花瓣轻轻闭拢,是潋滟的荷花模样,花芯中藏着丝丝缕缕的光,但荷花灯透亮,并没有烛泪蜡油。杨芙疑惑地伸手撩开细纱,啊呀一声惊呼出口。 本该放红烛的花芯中竟盛了一块圆润透亮的夜明珠,那极像烛光的朦胧闪烁也是来自此处。 “阿芙喜欢么?”顾怀璋用手掌握住杨芙娇娇软软的手背,和她一起将夜明珠握在手中:“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帐中灯。” 帐中灯向来是火烛纱灯,顾怀璋知晓杨芙怯火,才花心思找了夜明珠。 杨芙倚在顾怀璋肩头:“喜欢,王爷为阿芙,连大婚的习俗都改了。” 对于红烛,她在婚前也有过隐隐的担心,但想到有顾怀璋也并未太放在心上,谁知王爷却有心地把她的顾虑都处理得妥妥当当。 “你不喜欢的习俗,我们就做个样子。你喜欢的,我们再好好办。”顾怀璋宠溺地笑笑:“本王的小王妃喜欢就好。” “王爷好精明。”杨芙眨着眼,想着大费周折的花轿和一切从简的烛灯,原来习俗也能收放自如。 房中唯有一对儿红烛摇曳,在房内投下弧形的朦胧影子。顾怀璋悄声道:“宝宝,你看那烛火都快燃到一半儿了,我们也要抓紧时间。” “嗯?”杨芙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懵懂地抬起双眸。 顾怀璋轻轻把吻落在她眉心,缓缓低笑道:“去做花烛之夜,王妃该做的事。” 第56章 公主府, 系有大红排穗的雕花木门紧闭,木门外的长廊上, 手捧托盘的丫鬟依次站了两排, 个个敛眉低首, 不敢抬眸朝窗里多看一眼。 房内香帐低垂, 杨芙青丝蓬松,缠枝花的轻纱肚兜半开半系地挂在在光润的腰肢上, 有种颠倒众生的娇艳。 她揉揉眼睛转醒,左右四顾,发觉自己躺在顾怀璋的臂弯里, 登时满脸绯色。 顾怀璋早已睡醒,看到杨芙醒来, 轻声道:“阿芙?” 经了一夜折腾, 杨芙已不敢直视顾怀璋的眼睛,裹着软软的绸被轻声哼唧。 顾怀璋翘起唇角,把娇娇小小的杨芙从被子里轻轻剥出来, 拥在怀里。 两个人都穿着薄薄的衾衣, 肌肤几乎亲密相贴,顾怀璋咬着杨芙的耳朵:“宝宝怕羞了?” 杨芙小脸一红, 蹭着他的胸膛不说话。 这种话哪里应该问出来啊, 旁人说王爷不懂女儿心事,也不算冤了他…… “我们要不要去给母亲请安?”杨芙惦记着此事,生怕误了规矩:“还有以后,在什么时辰给父母晨昏定省呢?” 上一世, 因为晨昏定省的事儿,江夫人没少找茬儿,吃一堑长一智,杨芙想趁早问清楚免得日后麻烦。 顾怀璋怔了怔,垂眸看向她:“怎么,阿芙在家每日都要立规矩么?” “这倒没有。”杨芙在他怀里摇摇头,国公夫人长住道观,祖母又纵容她,当姑娘的日子里她倒肆意:“我是听……听别人说,女子成了婚,就要侍奉公婆,不可怠慢。” 她声音小小的,越说越轻。 顾怀璋失笑道:“咱们家没这么多规矩,母亲向来不在此处上计较,今日我们自然要去请安,之后阿芙随心就好。” “可以么?”杨芙怯怯道:“母亲不会生气吧?” “哪儿来那么多气可生。”顾怀璋有几分意外,他伸手轻轻刮刮她的小鼻子:“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可要想想你夫君会不会生气了。” “王爷干嘛生气。”杨芙撅撅嘴:“昨夜都听王爷的,扰得阿芙一夜没睡……” “那是昨日的事,现下是今日辰时。”顾怀璋的大手搭上杨芙的腰肢:“宝宝,我们今日……” 杨芙侧头,顾怀璋眼巴巴地从身后拥住她,目光中满是跃跃欲试。 杨芙忙抓住顾怀璋的衣襟哼唧道:“疼,不要……” 昨夜二人温柔旖旎,但杨芙几番下来,全身还是痛到虚脱。 顾怀璋把头埋在她颈间,含糊地低应一声,似含了浓浓的委屈。 帷帘低垂,满室香艳。 这样耍赖的王爷,杨芙觉得有些陌生。 她心中一动,轻轻用手抚上顾怀璋的头颈。小手触到的肌肤紧致结实,身侧的男子却僵了一下。 杨芙心砰砰跳动,胆怯的小手还在一下又一下地给王爷顺毛安抚。 顾怀璋在杨芙小手的揉搓下乖巧又安静,似乎很吃这一套,嘴上却冷哼道:“用哄孩子的招术来对付本王。” 杨芙和顾怀璋相处的时候,大多是被他宠溺,给他撒娇,像这般安抚哄弄的举动从没对王爷做过,一来没机会,二来顾怀璋气场向来凛然,杨芙对他耍性子赏心悦目顺理成章,让顾怀璋对杨芙撒娇却是万不可能。 甚至,这是他第一次泄漏任性的小情绪…… 杨芙看着任由自己抚弄的男子,轻声道:“阿璋本就是孩子啊,在阿芙心里,王爷……也是要被哄的。” 杨芙一直以为,王爷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嫁给王爷,从此就有人把自己捧在手上,为自己遮风挡雨,可昨夜情切时,她在□□声中抬眸,看到他的额头上凝着一层薄汗,锁骨下方蜜合色的肌肉紧绷,蕴含的是饱满的,温柔的,年轻的男子气息。 烛火朦胧,顾怀璋咬唇笑看她,眉眼间有□□,有宠溺,还有浓浓的兴奋和嚣张。 杨芙才恍然忆起,王爷也不过才二十岁,这个年龄并不大,只是王爷向来冷肃,让人觉得他很像个长辈罢了。 他在军营呆久了,长成冷然凛冽的模样,京城的勋贵对他敬而远之,虽有不少女孩们儿想当庐陵王妃,但大多人都猜想他性子孤冷,并不十分敢嫁。 杨芙记得,上一世自己接到顾怀璋的婚书,家里人个个顾虑重重,自己一心嫁江砚,被婚书吓得直哭,就连睡觉时都把房门关得紧紧的,心底里生怕那个传说中冷硬威严的王爷二话不说直接下令抢人。 就连这一世出嫁时,父亲和祖母也是用极冷静的眼光审查她的婚事,王爷有权势,又喜欢她,以后把她们一家牢牢护着也就成了。 可是……就从昨晚那一瞬开始,她觉得这对顾怀璋好不公平,他也没比那些纨绔子弟大很多嘛……明明是该恣意妄为的时候,但却因为王爷的自律严明,众人就疏远他,还要让他背上一个又一个的担子…… 从前是王爷,可今后,他就是自己的阿璋了,杨芙抽抽鼻子,她……突然特别心疼,还忍不住责怪上一世的自己,这么好的阿璋,自己怎么就错过了呢。 如果没有错过,这该是她和王爷相偎相依的第二世了,这样的日子,她重来几辈子都会忍不住笑出声的…… 她想,自己也要强大起来, 那样即使以后风急雨骤,她也可以和王爷共同撑起一角天空。 她满是蜜意地盘算着日后要互相宠溺,谁知躺在床上的男人淡然地来了一句:“本王从进军营那一日,就早已不是孩子。” 杨芙满腔柔情卡在了嗓子眼里,这人的关注点怎么如此清奇…… 即使他没有发觉话里的爱意,也该发现她叫他阿璋了吧? “嗯……”杨芙顿了一下,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接话道:“您是祖宗……” 话音未落,已经被顾怀璋堵住了嘴巴,缠绵了半晌,顾怀璋才轻轻放开怀里的小姑娘,斜倚在床头调笑她道:“没曾想本王的阿芙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杨芙笑着扑到他胸膛上,两人又低低说了会儿话,直到外头传来王内侍恭敬的叩门声:“王爷,今日还去营里么?” “午后再去吧。”顾怀璋侧着脸略想想:“人可以叫进来了。” 紧闭的雕花木门打开,几个穿着湘水裙的丫鬟手捧衣物托盘,依次入内。 因是皇帝赐婚,二人今日要一同进宫谢恩,顾怀璋穿戴好钦赐郡王服冠,云肩处的金纹映着日光,已是清凛冷傲的贵胄模样。 杨芙抬眸望着衣裾齐整,气度凌然的顾怀璋,几乎觉得他穿着单薄衾衣向自己求欢的场景是臆想出的梦,想起方才对王爷说的孩子气的话,想起她还妄想保护王爷……杨芙的小脸瞬时红透,王爷的气势,让她只能乖乖被宠,却没有勇气再说出那些和他一起分担的话…… 顾怀璋眸带春水般的笑意,看着娇小玲珑的妻子在众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齐,过了片刻向杨芙伸出大手低声道:“一同入宫吧。” 第57章 两人一同到宫中给皇帝谢恩。 “起来说话。”皇帝看了看面前的一对儿年轻璧人, 满意地点点头,对外甥道:“自己亲自挑的王妃, 果然最般配。” 顾怀璋侧头看了看杨芙, 笑道:“谢陛下成全。” “阿芙年纪尚轻, 凡事要多用心。”皇帝看了看单薄娇小, 站在顾怀璋身侧的女孩道:“郡王府的家业,也要能挑起来才是。” 杨芙并未和皇帝私下交谈过, 看皇帝面容和善,轻轻开口道:“陛下所说,阿芙铭记在心。” “臣日后会帮阿芙理清头绪。”顾怀璋转头看看似有难色的杨芙, 又忍不住补充道:“本王没什么家业,阿芙莫要忧心。” 皇帝见此情景, 忍不住笑道:“旁人都愁家业不够大, 你却生怕王妃理家麻烦,若世人皆向你这般,沽名钓誉之人倒是能少一些。” 窗外树影浮动, 怀王从偏殿懒懒散散地走出来, 眉宇间犹带困意,一旁的小太监小跑着为他戴好发冠。 顾怀璋望着怀王远去的背影皱起眉头:“怀王身为成年皇子, 怎能无诏留宿宫内?” “昨日他陪朕多说了会儿话, 就耽搁了出宫时间。”皇帝轻描淡写道:“你不要声张,免得那些科道官又要来进谏……” 顾怀璋剑眉一挑,正欲开口,忽听杨芙娇娇地小声道:“这样真好, 祖母给阿芙说过,要给父母晨昏定省,要请安,不然规矩就乱了,怀王殿下侍奉陛下,也是做为儿子的本分,陛下也要享天伦之乐呀。” 怀王在宫中过夜本是坏规矩的事儿,这番话若是由旁人来说,皇帝必定认为他含沙射影,但由软糯的小姑娘说出来,皇帝只觉得她单纯懵懂,偏头看看杨芙道:“庐陵王妃倒是个机灵的。” 杨芙受到夸奖,很温和地向皇帝谢恩,还不忘轻扯又欲开口的顾怀璋衣袍。 两人和皇帝说完话,又去太后宫中请罢安,方才一同坐进公主府的马车中。 “王爷。”杨芙注视着正在沉思的顾怀璋,轻轻开口道:“陛下……很看重怀王呢。” 顾怀璋眉心一跳,嗓音却依然温和:“哪个父亲不看重自己的孩子。” 她说的明明不止这些。 谁都知道,皇帝对皇子的垂青牵扯到大位之争,早已不能当作父亲对儿子的亲情来看。 怀王生母早逝,但在当年,身为淑妃的她却甚为得宠,时到今日,皇帝还对她念念不忘,每逢年节,定要为她焚香默祷。 皇帝膝下只有两名成年皇子,他怀念淑妃,自然也更为垂爱怀王。即使怀王做出了不少出格之事,但皇帝向来罚过便忘,依然对怀王亲密,对永王疏离。 也正因如此,上一世他们国公府才一败涂地,她记得永王曾伤感地对哥哥说:“他心里既已有人选,我们再争也是徒劳无功,我倒无妨,只恐你们被我牵连受罪。” 这话说过没多久,江砚便告发哥哥贪腐,哥哥也随即被下狱…… 王爷恍若无事般轻描淡写,归根结底还是想让自己放心吧。 “王爷,若是没有我们的亲事,你……还会帮永王么?” 这是杨芙一直压在心里的话,上一世,永王惨败,和永王有瓜葛的人皆下场凄凉,庐陵王能置身事外,得益于他从没牵扯过朝政夺嫡。 而这一世,王爷却因为和自己的亲事彻彻底底卷到了永王的阵营里,虽说王爷向来能力挽狂澜,但此事太大,天心难测,结局难料,若王爷只是单纯因自己的缘故而帮永王,岂不是连累了王爷…… 顾怀璋总是能轻易察觉杨芙的心思,他轻拍她的小手,直言道:“阿芙多心了,此事重大,我自然也会慎重。” 他缓缓道:“起先我的确是因为你和国公府,对永王多几分亲近。了解后才发觉,永王殿下爱民勤政,值得我追随。” 杨芙和永王没有交集,但她知道顾怀璋从不说奉承话,他既然如此说,那永王一定有可取之处。 毕竟,那也是上一世让哥哥追随的人啊,她相信哥哥的眼光。 “那怀王殿下……” “他?”顾怀璋冷然道:“从沈家一事就可看出,他为人阴险狡诈,枉杀无辜。是个眼里只有政敌,从无社稷之人!” 边境草木皆兵,怀王却挑动是非,祸起萧墙,甚至还想对他痛下杀手,这样不管不顾的人,顾怀璋自然不喜。 杨芙犹豫了一瞬:“可是……陛下似乎对怀王更亲近些。” 即使怀王再不济,只要皇帝认定了他,那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毫无用处…… 除非……除非……杨芙不敢再往下深想。 顾怀璋轻拍她的手背,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笃定:“大局未定,事有可为,阿芙不必过于忧心。” 杨芙乖乖点头,心里缓缓安定下来。 马车辘辘而行,停在公主府门前。 顾怀璋先走下马车,再轻轻把杨芙抱出来悄声道:“宝宝,我要去京郊兵营看看,晚间等我回来。” 杨芙乖乖点头,又踮起脚尖够到顾怀璋的脖颈,顿了顿才凑到他耳边道:“你要早些回来,你不来,我睡不着。” 顾怀璋垂眸,瞧见杨芙的眼睛亮晶晶的。 有个小姑娘,眼巴巴等他回家。成亲后的滋味果然不错。 公主府比国公府还要大一些,顾怀璋和杨芙的院子在西北角,正至夏日,杨芙穿长廊过花窗,走到院中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花霁看她回来,忙把冰好的金橘甘汁递给她。 杨芙轻轻啜饮着甜美的甘蔗汁,听花霁道:“咱们家那位表姑娘,婚事又出岔子了。” 楚莞? 从怀王到江砚,她的婚事一再推后,前前后后有多少比她婚事定的迟的贵女都出嫁了,她待嫁的日子数堪称京城第一。 “她怎么了?”杨芙淡淡道:“不是要嫁给侯府的公子么?她不愿意?” 江砚在京城也算是翩翩贵公子呢,楚莞难道还揣着嫁到皇室的梦,不愿和江砚成亲么? “咱们的表姑娘经了上次退婚,倒是看清自己的身份了,如今想必巴不得早日嫁到侯府呢。”花霁道:“是侯府总是往后推日子,满是不情不愿的模样。” “江夫人不情愿也是在清理之中。”杨芙倚在贵妃榻上,示意丫头们为她摘耳珰:“只能耗着喽,这是太后指定的婚事,他们早晚都要让楚莞进府的。” “听说……不仅是江夫人不愿意……”花霁吞吞吐吐:“江公子也对表姑娘颇有微词,不愿迎她为正妻呢……” 江砚? 上一世他不是为楚莞辗转反侧难以忘怀么?这一世太后指婚成全他,他还不愿意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杨芙将信将疑:“他的意思,你们怎么知晓?” “江公子府里有个叫灵川的丫头,听说是专门伺候花草的,就在太后指婚没几日,江公子把她抬了妾室。”花霁摇摇头道:“这不是明摆着给那位气受么?” 提起灵川,杨芙立刻忆起和江砚眉来眼去的那个丫鬟,她记得上一世灵川虽然飞扬跋扈,甚得江砚喜爱,但直到自己死前,她也没有什么名分…… 怎么这一世,这么快就抬成妾了,还是在楚莞进门前? 杨芙仰头想了想前因后果,难道是……楚莞在大雨中的那一番冷嘲热讽让江砚开始对她厌弃了? 第58章 江砚在家也是有苦说不出, 他从来就没想过把楚莞当成正妻娶回家,他只是看她冰雪聪明, 在诗会上随口应喝了一句, 想要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事, 或者一段红袖添香的时光罢了。 可现在竟然闹成了这样…… 楚莞出身尴尬, 现在声名也不好,他要是以正妻之礼把她娶回家, 那在婚事这一头已经是输给哥哥了。 更让江砚有苦难言的是,那日雨中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楚莞冰冷的言语, 蔑视的神情都那么真切,江砚甚至觉得, 之前那位柔和温婉的少女, 全都是楚莞伪装出的模样。 他之前还对楚莞心生疼怜呵护,如今却觉得这女子心思不正…… 偏偏这么一个女人,就要成为的妻子…… 他想不出婚后该要如何面对她, 只想尽量把婚事往后拖延, 期待微小的转机。 他把丫鬟抬成妾室,也是想着给国公府表明心迹, 还妄想着也许国公府心疼楚莞未嫁就受委屈, 兴许能禀报太后,退了这门婚事。 但国公府丝毫没有退婚的想法,反而还总是派遣媒人催促。江家实在无奈,只得派人送出聘礼和婚事, 让二人在半月后完婚。 楚莞的婚事落定,靖国公长出一口气:“阿莞的婚事可真不容易,不过好事多磨,江公子温文尔雅,也是一门好姻缘。” 杨老太太看儿子一眼:“女大不中留,早嫁早好,别再拖了。” 杨老太太知道,其实靖国公是很想让外甥女嫁给怀王的,当时听说太后把婚事取消,他登时急了,甚至还想上折子和皇帝争论。 还是老太太出面拦住了他,说家里不差一个有出息的表姑娘,但是不能多一个有歹心的出嫁女。 靖国公听了大惊:“母亲是听信外头的传言,认为阿莞昧下了嫁妆。”他顿了顿:“她母亲的事儿,说到底也有我这个做舅舅的责任,她就是想多要点东西,我也没得说。” “你以为只是多要点东西这么简单。”杨老太太道:“如果是我给的,给多少都不心疼,她拿着就是,但我们已对她不薄,她还要在嫁妆上动手脚,足见此人是一攀上高枝,就暴露了贪得无厌的心性!” “你弟妹是个多含蓄的人呐。”杨老太太道:“她之前无意间给我说,阿莞总是哭哭啼啼去找她,好似受了委屈的模样,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靖国公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别忘了你大姑娘的话,她眼看自己的母亲要被赶出去,肯定是要说几句实话的。”杨老太太重重地往地上一敲手杖:“而且林姨娘和阿蕖,之前也的确不是那般手黑的人,楚莞也许真的做了些什么。” “所以我才想着早点把她打发走,她的心思我都没摸透,嫁给怀王我反而不放心她呢!”杨老太太冷哼一声:“嫁给江砚,挺好!” “那阿莞这次出嫁,咱们家这礼数上?” “礼数上什么都别缺,但也别添置新东西。她嫁过去是福是祸,我也不想管了。”杨老太太看儿子一眼:“你也别多事儿,一切从简。” 因为杨老太太的态度,楚莞的婚事极为简单,之前三个人的嫁妆份额都是配好的,既然她如今没有嫁给怀王,那她的一份儿分量自然大大减少,陪嫁庄子一律没有,摆件珍玩也是在杨芙杨蕖留下来的嫁妆里挑选了几件,拼拼凑凑了几箱。 国公府已经够敷衍了,没曾想侯府那边儿更敷衍,直接派了顶小轿进来由江砚骑着马把人领走了,骑马的江砚人如美玉,但神情恹恹,满是顾虑重重的模样。 趁着楚莞这场婚事,杨芙回了趟娘家。 “公主可愿意你在家小住两日?”杨老太太看着孙女:“你才刚成婚没多久,别乱了规矩。” “母亲对我极好,从来不苛求我什么。”杨芙脸色一红:“再说王爷这几日恰要去京郊练兵,我在家小住几日也无事。” 杨老太太一听就急了,这新婚夫妇自然该如胶似漆,怎么王爷此时还要去练什么兵? 也不顾儿子还在身侧,忙目视杨芙问道:“王爷对你可曾亲密?二人是一同就寝么?” 靖国公忙侧身咳嗽几声,杨芙羞得抬不起头:“祖母,王爷……和我很好,是最近这几日京营有些动荡,他这几日离不开身……” 杨芙的发丝单挽成髻,斜插金簪一对儿,是京城时兴的少妇装扮,她满面娇羞,和未出嫁时已是两种风韵。 杨老太太略微放下心,嘴里叹道:“现在天下太平,京营里又能有什么事儿好忙?他有世袭的爵位在身,又不差那几个俸禄……” 她看不惯孙女婿成婚没几日就忙于公务,让娇滴滴的孙女儿回来住。 “母亲。”没等杨芙说话,靖国公就已经上前道:“王爷心怀社稷,尽忠职守也是好事,再说,若不是王爷离府,阿芙怎么能抽空来陪您呢?” 杨老太太这才露出笑意,对杨芙道:“学着管家了么?手底下可有什么不听使唤的人?” 杨芙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她初来乍到,每日缠着王爷撒娇还不够,自然顾不上管家,再说前头有公主,也轮不到她说什么。 但今日发生了一件事,让她极为不悦。 她房中的账由一个公主派来的傅妈妈管着,这傅妈妈是和公主一起从宫里出来的人,杨芙平日也对她极为敬重,前几日,因为楚莞的婚事随礼,傅妈妈特意来问询杨芙的意见。 杨芙本没想到这些事情,但既然傅妈妈来问,她果断地说公主府不要给楚莞随礼,一分钱礼金都不要给! 傅妈妈一听就急了,坐下来给她讲了不少风俗例子,意思是这随礼关乎公主府的规矩,必须要有所表示。 杨芙不愿和公主府的旧人发生争执,只得说给也成,但是只能给一百两的礼金,全当是为了公主府的面子。 傅妈妈当日也答应了,谁知今日楚莞出嫁,杨芙到了国公府后听别人无意间提起才知道,那傅妈妈竟给了楚莞五百两礼金,还给了她一盒豆大豆大的金珠子,说是公主府对亲戚的心意。 杨芙听到登时气恼得手都颤了,她不是心疼这点东西,但是楚莞配么?她不想让楚莞从她这里占丝毫便宜,这傅妈妈却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自己做主拿着公主府的东西去向那楚莞表明心意! 忍了又忍,她才没有当面呵斥傅妈妈。 杨芙不欲杨老太太担心,也不想再和老太太论及楚莞,便没有提。 眨眼间,两日便飞快过去,顾怀璋从京营回来,派来好几个小厮,催促杨芙回家。 杨芙也极为惦念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回公主府。 “阿芙。”靖国公叫住要上马车的女儿:“在公主府和家里人好好相处,闲了多回家看看,你们都嫁了,你祖母只有一个阿茉陪着,也孤单。” 杨芙点点头,正准备弯身进马车,又听父亲犹豫道:“阿芙,爹爹有个事儿还要托你帮忙。” 杨芙忙转身侍立在马车旁:“爹爹请说。” “是你哥哥。”靖国公叹口气:“咱们家往外出人,也该进进人了,你哥哥年纪也不小了,婚事也该定下。” 猛然提到这个事儿,杨芙吓了一跳:“是哥哥给爹爹说了什么?” “没有。”就是因为什么动静都没有,靖国公才着急:“所以我想着,公主认识的京城女孩儿多,你方便时提一句,也让公主为你哥哥多留些心。” 杨芙眨眨眼睛,立刻明白了:“父亲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 马车刚刚来到公主府,杨芙就听到外头想起戏谑的声音:“你趁本王不在府中就偷偷溜出去,说吧,被抓回来该怎么罚。” 马车帘子被挑开,杨芙娇如春花的笑脸露出来:“王爷刚刚新婚就留阿芙一个人在家,说罢,你回来了该怎么罚。” 小鬼精的丫头,顾怀璋不和她嚼舌,伸出胳膊把她捞到怀中,一声不响地大步抱到自己的院落。 第59章 两个人一同进了屋, 顾怀璋欺身向前,把杨芙抵在小圆桌上吻了吻。 杨芙眼神迷离, 嘴里支支吾吾说得却是:“哥哥……我哥哥有心仪的女子么?” 顾怀璋不开心了:“这么久没见, 你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个事儿?” 杨芙抬抬纯稚的双眸:“和王爷在一起之后, 阿芙才知道原来成亲是这么让人开心的事, 所以阿芙也想给哥哥说门亲事。” 方才顾怀璋还有些怪杨芙不专心,听到杨芙这几句话, 心里又涌起甜蜜,轻声问他:“你有人选了?” 杨芙想了想,觉得说给顾怀璋听也无妨:“你觉得魏夭夭如何?” “魏丞的女儿?”顾怀璋轻笑一声:“她喜欢你哥哥吧, 人长得不错,和你哥哥挺般配的。” 杨芙忽闪忽闪眼睛, 丝毫不放过细节:“王爷总说自己心思不在女孩儿身上, 那怎么还知道魏夭夭长得不错。” 在宫中见了那么多次,他又不瞎……顾怀璋淡淡道:“听别人说的,不都说她是京城第二美人么, 想来是美的。” “第二美人?”杨芙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不由张着粉嫩的唇瓣好奇道:“那第一是谁?” 她执著追问的模样憨稚得可爱,眉心轻蹙, 似是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怀璋长眉轻挑, 低低一笑,把杨芙有力地抱到怀里,状似不经意道:“第一啊……自然是本王怀里的小姑娘了。” “既然王爷也觉得可行,那我们怎么给他们牵线呢。”杨芙白嫩嫩的小手扶住顾怀璋的肩:“他们两个几乎没说过话, 我很想让她们多见见。” 顾怀璋却觉得这样有些危险:“直接提亲不成么?魏夭夭一个女孩,和你哥哥见面不妥。” 杨芙就知道他会出直接提亲的主意,想想上一世,他如果在提亲前在自己面前多出现几次,也许结局就不一样了呢,杨芙摇头道:“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我总想着让她们见一面也是好的,两个人看顺眼,那比谁说媒都好用。” 杨芙躺在顾怀璋怀里,轻声道:“小姑姑快生了,过几日家里人要一起去寺庙求平安符,我可以叫魏夭夭一起去。” 顾怀璋把杨芙贴在自己胸膛上:“好,那日我也陪阿芙去。” 杨芙派遣侍女去魏丞府传话,本来还担心魏夭夭不同意,谁知很容易就把她约了出来。 杨芙等人坐车,顾怀璋和杨楫骑马,一同来到京郊的佛殿。 佛殿正门巍峨肃穆,神像高坐殿上,透过轻烟宽宥地俯瞰众生。 杨芙稳住心神,很虔诚地在佛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走进前,把平安符送到她手心。 杨芙双手合十正欲答谢,忽然不知为何,平安符飘落到蒲团上,拾起再看,平安符的一角已经污损,杨芙心中一坠,面上也有些惊慌。 那和尚似乎也有几分歉意,忙又拿了个平安符给她道:“施主不必在意,拿走这个即可。” 杨芙接过,把平安符交给祖母保管。虽说第二个是好的,但她心里却像坠了块石头般沉重。 顾怀璋知晓她心事,上前轻轻拉她衣袖分她心神:“阿芙,你再闷闷不乐,你想撮合的亲事就难了。” 杨芙回过神四下一看,发现哥哥独自走在前头,始终没有往魏夭夭这边看,杨芙立时有些着急,也无暇再去想平安符,正思索该如何做,却看魏夭夭已身影翩跹地走至杨楫身旁道:“杨公子。” 杨芙和顾怀璋对望一眼,齐齐松口气。 杨楫放缓脚步,看着女孩莹秀的侧脸,面上露出一丝迷惘:“你是?” 他觉得眼前惊艳的少女很眼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是哪家的姑娘了。 盛夏阳光照在两人脚下的青砖石上,魏夭夭轻描淡写道:“我是魏夭夭,曾经去过国公府的……” 杨楫立刻想起来眼前这位是魏丞的女儿,之前还多次来家里找过楚莞,他笑了笑:“原来是夭夭姑娘。” “我弟弟也准备走科考的路子,除了常用的几本书。”魏夭夭笑道:“想让杨公子帮忙参评还要买买些什么?” 杨楫沉吟道:“你弟弟窗课学到了哪里?” “应该是尚书。”魏夭夭早就把对话想妥当了:“听说佛寺附近有个很大的书肆,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历年的策论。” “姑娘不必去买了,我家藏书阁里历年的文选皆有,我遣人给姑娘送去。” “左右也无事。”魏夭夭脸颊微红:“我和公子一起回家吧。” 杨芙和顾怀璋并肩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两个人说话的神情,觉得此事大有可能。 公主府中,傅妈妈正问顾怀璋房中的大丫鬟:“王爷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不在府中?” 大丫鬟恭敬地回话道:“王妃要去佛寺求平安符,王爷陪王妃一同出门了。” 王爷日日在京营练兵,定然十分辛苦。 王妃非但不体恤,还总是拉着王爷东跑西窜。 这还有没有点儿体统?更让傅妈妈无奈的是,公主对王妃极为宽容,对这些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却气不过,叹口气道:“王妃终究是太年轻了,她那些小女儿家的事儿,自己去做就好了,还非要拉上王爷!” 侍奉顾怀璋的丫鬟皆知道他的性子,对新入门的王妃不敢有丝毫不敬。听到管事的傅妈妈这么说,垂着头不敢接话。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长廊上传来极清亮的笑声,顾怀璋拥着杨芙,刚从佛寺回来。 傅妈妈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不禁摇了摇头。 长廊那么宽,王妃偏不好好走路,半个身子都爱娇地依在王爷身上,笑声也极为张扬,素来凛然威严的王爷也不呵斥她,只深情地凝望她的笑颜,甚至把笑到腿软的王妃拦腰抱起来! 傅妈妈倒吸一口冷气,她从小长在宫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即使是受到皇帝疼宠的妃子,也有要守的规矩和体面啊! 她想上前说说,但一想到王爷和王妃毕竟是新婚燕尔,难免忘情,等着过了这几日,也许就好一些。 妈妈叹了口气,日后也只能自己多操些心了,她心底隐隐有些怪罪杨芙这个半路出来的女孩,他们家王爷和郡主是表哥表妹,青梅竹马,多般配的一对儿啊,如今倒好…… 顾怀璋抱着自己的小娇妻,也看到了请安的傅妈妈,他略一点点头,抱着杨芙直接进入了卧房。 他隔着衣衫触碰杨芙柔软的腰肢,心软软地像到了云上。 每次看到杨芙那含着懵懂的双眸,他就忍不住想要抱抱她,想要亲亲她。 两个人倒在床上如胶似漆,杨芙被霸道地掠夺到双腿都在打颤,过了半晌才喘匀气。 锦被低垂于地,杨芙弯下腰去捡被子。 一低头,却看见床几的地面上摆了个精致的小匣子,很精致,也很隐秘。 杨芙有几分奇怪,用胳膊肘碰了碰顾怀璋:“王爷,里面装了什么?” 顾怀璋顺着杨芙的眼睛望去,目光一柔:“是好东西。” 他竟然还卖关子!杨芙伸出小手按住顾怀璋的肩,撒娇道:“那是什么嘛,告诉我。” “匣子好看吧?”顾怀璋神秘地眨眨眼:“那是本王藏的珍品,世上也仅有一份。” 顾怀璋平日里对字画珍宝毫无兴趣,公主府的古董成百上千,也没见他对哪个上心。 什么样的珍宝,才能让他珍藏存放啊? 杨芙想不出,更是好奇,急道:“我要看嘛。” 说罢也不等顾怀璋反应,径直光着脚下了床,伸手轻轻勾住那光滑的匣子。 “还挺轻的。”杨芙眉开眼笑,满是胜利的喜悦:“我要打开它。” 杨芙试探地把手搭在锁扣上,看顾怀璋只是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并不阻拦,才放心地把匣子打开。 出乎意料地是,匣子里并没有什么光彩熠熠的宝物,只有几封信笺。 信纸的颜色没有变黄,看起来年头并不久远。 杨芙更是好奇,挑眉看了顾怀璋一眼,随手拆开了其中一封。 “我今日穿了玫红色缎绉裙,挽了两个蝴蝶髻,为配衣裳,又特挽一对红珊瑚珠发环……” 信纸上的笔迹很稚嫩,写的也都是日常琐事,杨芙却蓦然忆起,这是自己曾经写给顾怀璋的衣衫品评。 这些点评其实都不能称为信,当初她以为是给铺子看的点评,所以写的大多是关于布料的,只会在偶然的不经意间轻轻提起自己的生活琐事。 她一笔带过的每个小事,都被王爷完好地保存着,甚至,他还悉心地在信笺的外封上标注了日子时辰。 点点暖意绽放在心里,杨芙轻轻抚过信笺上的字迹:“王爷怎么会想起补上日期?” 顾怀璋把杨芙的小手包在手心:“嗯,免得日后再看时会忘。” 他很喜欢杨芙给他写的信,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常要去江南。一去就要两三个月。每次收到他的来信我都会很开心,央着母亲和我一起看。” 也许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喜欢等信的感觉,远方有个惦念的人,想起来嘴角都会上翘。 “阿璋喜欢收信呀。”杨芙尖尖的下巴颏抵在顾怀璋肩上,气息让顾怀璋耳朵痒痒的:“那以后我给你多写一些。” 反正他也总是要去京营,大部分时候两三天就回来,但杨芙还是很想念,写写信给他也好。 “好。”顾怀璋轻轻拥住她:“我也要给阿芙写回信。” 还要把信都写上日期,免得老来爱忘事,记不得是哪年哪月的心动。 第60章 公主府人多事多, 诸务繁杂,公主自然也是想让杨芙早日长成, 当自己的帮手。 但这几次为数不多的碰面, 她也看出了自己这位儿媳是个泡在蜜水儿里的娇娇贵女, 没什么心计, 也懒得管事。 但她这次管家,还是让杨芙坐在身畔听着, 她不指望杨芙能独当一面,只是想让她多听听,多见见世面, 对府中的事务心里有个数儿就行了。 杨芙上身穿白绫妆花袄,下头衬着红罗裙子, 高高坐在扶手椅上, 已是主母的打扮,但一看她那圆鼓鼓的腮帮,我见犹怜的下巴, 还有微微下垂的弯月髻, 任谁都会觉得眼前这女孩还是个娇滴滴的小贵女。 公主府的大厅堂格外宽敞气派,此时两侧都站满了丫鬟仆从, 钏环作响, 衣袂翩然。 公主看人都到齐了,转头对杨芙道:“阿芙,你定是奇怪公主府没几个人,为何却有这么多的婆子丫头吧?” 杨芙的确很奇怪。 算起来, 公主府从前只有三位正经主子,驸马常出外经商,顾怀璋生活简单,又常常住在军营,即使公主再骄奢,一个人也用不到这么多人吧……她实在想不出,这么多婆子丫鬟都是要侍候谁的…… “咱们家和别家不太一样。”公主很和蔼:“你看大厅里站了这么多人,左边的是咱们府里的使唤丫头,穿浅粉衫子的是宫女,蓝衫子的是家生的丫头,你在家里,有什么需要使唤的,直接用便是。” 杨芙转转灵动如水的双眸道:“母亲,那右边的人呢?” 右侧的人并不少,黑压压站了好几排,比左侧的人还多些。 “这些丫头是管铺子的,咱家外头的帐房多,不同的产业铺子,都需要人手,虽也请外头的掌房帮看着,但还是自己的丫头用着顺手。”公主笑着道:“不过她们也能使唤,你有什么事儿吩咐她们,她们也不敢推辞。” 杨芙点点头。 “阿芙,最要紧的是这几个老妈妈。”公主指着站在最前头那几位笑道:“她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识大体,懂管家,咱们家的大小事务都是她们起早睡晚在操心,你日后有不明白的,可以多问问她们。” 那几个婆子忙上前给杨芙见礼,嘴上连连说不敢。 “我派去照顾你的傅妈妈今日没来。”公主解释道:“安宁今日来府中,她去陪客了。” 杨芙脑海中立刻浮现安宁郡主笑着叫阿璋的模样,心里一紧,轻声道:“怎么让傅妈妈去了?” “安宁之前在京城时,常来公主府玩,向来是傅妈妈带着她。”公主雍容地开口,缓缓说道:“她随安王离京时还小,还抱着傅妈妈哭呢。” 杨芙轻轻扯出一个笑,没有接话。 “公主府再大,你和阿璋总也是要出去住的。”公主并不知道杨芙的心事,还一如往常般笑着对杨芙道:“这些管家的事情,你早些知道也好。” 杨芙轻轻点头,很乖地听着。 公主还在轻声给她说一些管家上的事儿,可杨芙却一直在走神儿。 郡主为什么要来公主府做客?傅妈妈会和郡主聊什么呢? 重活一世,杨芙觉得自己的心更小了,上辈子,江砚和楚莞相爱,她伤心流泪,但并未痛不欲生。 可她如今只要一想郡主和王爷小时候曾经在一起,郡主还亲密地叫他阿璋,心都要酸涩成一团。 杨芙垂着头,她心里装下了顾怀璋,就不能容忍其他女人的心里也装着他。 她真是个善妒的坏王妃…… 那一头,傅妈妈正拉着安宁郡主的手说话。 “郡主回京后还习惯么?”傅妈妈从小看顾郡主,几乎是半个奶妈,说话也没有顾忌:“有什么想要想说的就吩咐我,我随时伺候着。” “妈妈别说笑了。”安宁郡主强笑道:“你如今伺候新王妃,定是不得闲,哪儿还有心思照料我?” “新主子老主子都是主子,再说句托大的话,郡主小时候常来公主府,算是我照看大的,我哪儿能放得下。” 安宁郡主久久不说话,神情有些怅惘:“我离京时,阿璋哥哥还跑去求父王让我不要走,谁知再回来,他已娶妻成家。” 傅妈妈叹了口气:“我伺候王爷这么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他这几年不纳妾不娶妻的,别人都觉得他不喜女色,我却知道,他是心里有人了,要等她回来呢。” 安宁郡主心里一动:“这话怎么说?你怎知王爷心里有人?” “王爷不会表露心迹,不过这几年,他常常会发呆,该是两年前了,我进他书房,发现桌案上有个摊开的画轴,上头画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孩,我当时就想,王爷原来已经动情了啊。”傅婆婆一直以为王爷喜欢的是郡主,此时叹气道:“谁知郡主始终相隔两地,王爷如今娶了王妃,也算是了却公主的心愿……” 提着灯笼的女孩? 安宁郡主想了想,那不就是自己么?小时候,她曾经和顾怀璋一起提着灯笼看过一次上元的灯景,没想到他还记得…… 也许……在很多年前,他也曾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动心的…… 她鼻子酸了酸,问傅妈妈:“王爷对王妃好么?” 顾怀璋对杨芙的好自然不必说,那不是王爷对王妃举案齐眉做个样子,而是深爱入骨后,一举一动都流露出的疼惜珍视。 这是人人看在眼里的事,偏偏傅妈妈含含糊糊道:“王妃娇媚,王爷又从没近过女色,眼下自然对她……有几分疼宠……” 安宁点点头,低声道:“他们过的好,我也……开心。” 她记得顾怀璋去接自己的路上提及了婚事,提及了他要迎娶的新王妃。 王爷英气勃勃的面庞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连一向淡然冷漠的双眸都透着灼热,眸底沉淀的,是他的真心。 她看到那样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该知难而退了。 可每次远远望见他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再上前一步…… 正厅中,公主已经清点完事务,仆从也都躬身撤下。 一时间,只有婆媳二人相对而坐。 公主很疼惜地拍拍杨芙的手背:“阿芙陪我这么久,也累了吧,今晚让小厨房多给你做些好吃的,也补补身子。” 杨芙感激地笑笑,有这么一个对她无微不至的婆婆,真的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 “对了。”公主想起一件事,笑着提醒道:“半个月后,是阿璋的生辰!他那么喜欢你,你给他准备个心意,那孩子定要开心个好几日。” “王爷的生辰快到了啊。”婚前算八字时,杨芙就偷偷记下了顾怀璋的生辰:“那阿芙可要想想送什么好了。”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过生辰,杨芙捧着小脸想着,她一定要给心爱的王爷送份大大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郡主:你曾经是不是喜欢过我? 男主:……别给自己加戏 郡主:那你怎么解释那幅画? 男主:画的是我家王妃小时候啊…… 第61章 这几日, 杨芙并未出府,公主府又大又精致, 她没事儿就当转园子一般, 到处走走看看。 顾怀璋一有时间便急忙忙地回家陪她, 即便是在京营呆到了夕阳西下时, 他也要纵马飞奔,回家待上一晚。 公主还笑道:“我之前还总愁他平日里不在府中, 日后娶妻了可怎么办,看来娶个合他心意的王妃,他也舍不得家呢。” 杨芙逛园子时, 顾怀璋会很有耐心地给她讲一些事情。 杨芙每次都听得极为认真。 只有一次,杨芙指着桃树下的一块儿的大石头问:“这块山石为什么放在树下?” 山石一般都摆在假山上, 或者拐角处, 这么直愣愣地放在树下,杨芙觉得有几分奇怪。 顾怀璋喝口茶,扫了一眼那桃花笑道:“当时安宁来府中时非要爬这棵树, 但是她个头小, 攀不上去,傅妈妈就给她找了块儿山石垫脚, 后来也没有人再挪开。” 杨芙白嫩嫩的小脸气鼓鼓地, 很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这还不过瘾,她还提着裙子跑到了山石旁,气呼呼地朝那石头踢了一脚。 山石很硬, 她穿着薄薄的绣鞋,娇嫩的脚尖儿被这一脚磕碰得生疼,眼泪汪汪地一屁股坐在山石上,抽抽噎噎地喊疼。 “阿芙。”顾怀璋忙放下茶跑过去:“疼不疼?” 脚尖泛起的疼痛让杨芙又委屈又烦躁,她伸出小手愤愤地推顾怀璋一把:“石头那么硬,怎么可能不痛……” 顾怀璋觉得十分头大:“你知道石头硬还要去踢……” 他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不清楚两个人好好地说这话,怎么他的小宝贝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对着石头撒气…… “我看它碍眼,看它不可爱……”杨芙呜呜咽咽地哭了,她弯身揉揉还在发疼的小脚尖大哭道:“我就是讨厌它,我不喜欢这块大石头呜呜……” 顾怀璋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足无措地捧起杨芙马面裙下的小脚揉着哄着:“宝宝是不是疼得狠了?我来给阿芙轻轻揉,不痛了不痛了……” 小脚被顾怀璋宽大的手捧住,疼痛似乎也不再尖锐了,杨芙抖着肩膀,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坐在这块石头上,又要扬手砸山石:“我不喜欢你,你这块臭石头!” 顾怀璋忙伸手抱住她气冲冲的小手,把杨芙从山石上抱到怀里,还替她出气般踹了那石头一脚:“这是什么臭石头,又臭又硬,把宝宝的脚都弄疼了!” 杨芙把头扎在顾怀璋宽大的怀里,还带着闷闷的哭腔:“臭石头,我不想看到臭石头,我不喜欢它呜呜呜……” 顾怀璋轻轻拍着她的背,冲着外头喊了句:“来人!” 在园子外面的丫鬟小厮听到王妃撒娇哭泣,就已经想冲进来,但怕看到忌讳的场景,犹豫再三还是没进,如今听到王爷吩咐,登时都进了园子。 顾怀璋沉声命令道:“把这块石头给本王扔出去!” 丫鬟:“……” 有个小厮陪笑着上前道:“王爷,这是正经的太湖石,在咱们府好几年了,况且傅妈妈常来……” “扔出去扔出去!”刚刚平静一点儿的杨芙又在顾怀璋胸口嘤嘤哭泣:“扔出公主府!” 那几个小厮和丫鬟对看一眼,谁都没有上前。 “你们没听到王妃说的话?”顾怀璋看她们犹豫,面色登时阴沉:“怎么?王妃吩咐不动你们?” 小厮和丫鬟们登时一僵,快步走过去,把那块沉重的山石吃力地搬动起来。 “站住!”顾怀璋冷冷地看着那几个下人,语气凝重森严:“别说是扔块石头,王妃明日就是把整个园子都扔出去,你们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他是真的动怒了,他心尖上的人为了这么个破石头哭得那么厉害,下人还犹犹豫豫磨磨蹭蹭,这不是明摆着没把他的阿芙放在眼里么! “王妃的命令奴婢怎敢不听从?”丫鬟瑟瑟发抖:“只是……只是奴婢以为王妃是说笑,想出口气……” “王妃说的话用不着你以为!王妃想出气,本王都要让着宠着,你们还敢搪塞犹豫!”顾怀璋越说越怒,周身已有杀意:“再有下次,你们也不用出现在公主府了!” 丫头们噤若寒蝉,忙把那罪魁祸首大卸八块扔出公主府了。 杨芙悄悄在王爷的衣袖上擦着眼泪,被抱着哄了半晌才好。 但她始终没告诉王爷自己为何生气,只说自己从小就讨厌山石,看见就想踢一脚! 吓得顾怀璋把自己院子里摆着的山石都扔了出去,出门时老远看到山石,也忙把小妻子牢牢抱在怀里。 杨芙这才哼哼唧唧地饶了公主府中别的山石一命。 公主听傅妈妈抱怨起这个事儿,非但没恼,反而当笑话听,连连说杨芙可爱娇俏,要是她们再生个这样的女儿,那可真是太妙了。 傅妈妈在公主处碰了一鼻子灰,以后也不敢再去了。 过了没多久,琴昭生产的日子到了。 她素来身子单薄,怀孕时又碰到查抄国公府,那几天受到了惊吓,好久都没缓过来,临产前,太医已经交待了情况,说此次情势极为凶险,只能是闯一闯,大有生死有命的架势。 杨芙几人吓得全身发冷,除了尽量嘱咐太医用心,也没有别的办法。 生产用了将近一整日,琴昭的惨叫声从房中阵阵传出,直往杨芙的心里钻。 她身子一软,被顾怀璋结实有力的圈在了怀里。 她握住顾怀璋的手,正要说话,又听到里面一声撕裂的声音传来。 丫鬟们端的铜盆里是刺目的血水,已经有好几盆,洁白的手帕染上了血渍,触目惊心。 沈公子不停地在房中间踱步,旁观的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杨芙的小身子抖个不停,顾怀璋轻轻拥着她,不住地在她耳边叫宝宝。 楚莞和江砚也一同来了。 江砚也轻轻安慰楚莞,能看出他也是极疼爱楚莞的模样。 听说楚莞新婚当天就连连哭泣,说自己早就偷偷爱上了江公子,只是碍于情势,为了和姐妹们争口气,才迫不得已去勾结怀王罢了。 后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江砚对她疼爱有加,深信不疑,连江家的人都对她一日好似一日。那被抬成妾室的灵川,则因为犯错被发配去庄子了。 花霁道:“她还真是有手段,竟能让江公子重新迷上她。” 杨芙淡淡应了一句:“那就祝他们纠缠一生吧。” 万幸的是,琴昭此次生产有惊无险,到傍晚诞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睛还没睁看,全身水汽濛濛,但能看出五官极为清秀,想来也是美人胚子。 杨芙受了惊,回家后依然啜泣个不停。 顾怀璋用斗篷把抖着肩膀的她裹住,轻声安慰道:“宝宝,都过去了,她们母子平安,你看那小孩子多可爱。” 杨芙抬起满是水意的晶莹双眸:“我害怕……王爷,呜呜呜,小姑姑她好累啊……” 她忘不了小姑姑嘶哑的呼痛声,那种疼痛让她害怕极了,既然每个女子都要走这一遭,那自己是不是也要经历那种疼啊。 杨芙轻轻揪着顾怀璋的衣角,抽抽噎噎道:“王爷,阿芙怕疼,阿芙也不喜欢小孩子,阿芙不生小宝宝可不可以……” 其实杨芙也很奇怪,从小到大,她对孩子并无太多好感,每当姐妹憧憬嫁人后子女成群的场景,她都很迷茫。 那么多小孩子有什么好,和夫君两个人相互依赖不行么…… 但她一直都把这些情绪埋在心底,毕竟身为一个女子,不愿生子实在是太有伤风俗了,会让人说三道四的,只是她亲眼看到小姑姑生产时的模样,又怕又怯,哭得晕晕的不小心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话一出口,杨芙就察觉出顾怀璋面色一凝,她忙伸出小手怯怯地搭上顾怀璋的腰,眸中还噙着眼泪:“但是,如果是和王爷,阿芙也是愿意的……” 这话不全是违心说来骗王爷的…… 杨芙想着,和王爷一起生养出的男孩子定会十分英武,有个小小的好看的男孩儿在自己身边叫娘亲,也是让人欢喜的事儿。 顾怀璋想了想,认真道:”阿芙别怕,我虽喜欢孩子,但并不急切,生养皆极为辛苦,我不愿你在毫无准备时产下孩子。” 顾怀璋说话时语气仍很淡然,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花言巧语,但是杨芙知道,王爷是认认真真思考了这件事情,也会和自己共同承担一切。 王爷高大强悍,站在自己的面前,要费力地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但他又有着最细腻的心,能很贴心地安抚自己的胆怯。 “可是……”杨芙眨着犹带泪珠的眼睛:“没有小宝宝会不会缺点什么?” 顾怀璋翘起唇角,轻轻拍拍杨芙的头:“你就是小宝宝啊。” 见杨芙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虽已经不再哭了,但脸上还依稀有泪痕,顾怀璋心里又是酸酸涩涩的疼痛,他轻轻把杨芙抱到床边道:“阿芙,你今天也乏了,泡泡脚再睡。” 杨芙穿着薄薄的衾衣乖乖坐在床边,小脊背还是绷地紧紧的,右手揉着眼睛嘤嘤强调道:“我好困啊,要让阿璋哥哥抱着睡。” 顾怀璋听到这个称呼,面色一红,忍不住俯身亲亲她眉心,低声道:“好,阿璋哥哥好好疼阿芙。” 说罢,他屈膝半蹲在地上,给坐在床沿上睡得朦朦胧胧的杨芙褪袜子。 恰在此时,傅妈妈领着伺候洗漱的丫头走到窗边,她无意间往房中扫了一眼,登时惊得面红耳赤! 向来倨傲冷峻的王爷竟然屈膝半蹲在床边,全然不顾衣角委地,正攥着王妃纤细的脚踝,给王妃莹白的小脚褪袜子! 王妃微微闭着双眸,粉嫩的唇瓣微微开启,非但没有诚惶诚恐地拒绝,反而缩着小脚,还如梦呓般嘤嘤道:“疼,疼……” 想是她皮肤娇嫩,嫌弃王爷粗粝的手指蹭疼了她! “反了反了……”傅妈妈双手都在打颤,她家王爷是皇室贵胄,向来是天上星子般的人,一个国公府的女孩嫁过来,竟把王爷逼到这份儿上…… 若是素来知晓礼节的郡主嫁过来,王府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儿…… 而且,别说是王府,就是百姓家里,也没有丈夫服侍媳妇儿洗脚的道理啊! 室内杨芙的嘤嘤哭泣又断断续续传来,随即听到的就是他家王爷低下身段的道歉声…… 傅妈妈气得在窗外跺跺脚,恨恨地走了…… 第62章 顾怀璋的生辰眨眼到了, 他不喜铺张,公主府没宴客, 只是几个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吃饭的时候, 杨芙的小脸总是出神, 满是有心事的模样。 饭毕, 她和顾怀璋一起回到了他们两个的小院子。 她准备好的礼物终于要送出去了。 “王爷,我给你准备了两个礼物。”杨芙抬起皎白的小脸, 好像等待老师评判的乖乖学生,她拍拍手里的匣子:“第一个礼物是信,我把这个信匣装满了, 就……就放在我们的床下,王爷趁阿芙不在时慢慢看。” 顾怀璋失笑, 接过那精致的信匣, 拉着杨芙往房里走:“好,这个礼物本王喜欢,我日后慢慢看, 还有呢?” 两个人到了房内, 杨芙忙跑过去把桌案上的礼盒拿过来:“王爷自己拆。” 顾怀璋接过礼盒打开,里头是个用他狩到的黑狐皮做的护领, 折角处缀了湖蓝色缘边, 又清雅又尊贵。 顾怀璋俊朗的双眸一亮:“这是阿芙亲手做的啊?” “嗯。”杨芙轻轻点头,握住自己细细的小手指,轻言轻语地:“是我给阿璋哥哥织的。” 他亲手打的黑狐,自己亲手做的护领, 这就是两个人一起做的物件了,杨芙对自己的小心思感到很骄傲。 顾怀璋捧着护领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又捏捏杨芙的指尖低声道:“小手疼不疼?” 杨芙纤长的睫毛抖了两下,委委屈屈把手抬到顾怀璋面前:“疼,吹吹。” 顾怀璋把娇滴滴的小手抵在唇边,露出点坏坏的笑意:“还是亲亲吧。” 软软颤颤的手指让顾怀璋心头一荡,他不由得轻轻沿着莹白的手腕亲上去。 室内的气息逐渐迷离,杨芙俏脸微红,不由扭着小身子含糊道:“现在是白天……嗯……” 顾怀璋大手熟练地探进杨芙的素纱上襦,轻轻一剥,玲珑的肩头尽数裸露。 杨芙眼角染上潮红,吃力地抬抬水汽弥漫的眸子:“王爷,你总是动不动就……我都不敢说话了……” 刚成婚的那几日还好,随着这几日二人磨合渐深,王爷愈发贪得无厌,那双清冷的眸子总能因为她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点燃…… 他力气还那么大,让她躲都没处躲…… “就算是乖阿芙给阿璋哥哥的第三份礼物吧。”顾怀璋的吻很轻很温柔地落在杨芙的娇躯上,双手却很有力地禁锢住那细细的手腕,杨芙被他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他放过。 两个人慢吞吞套好衣衫,顾怀璋扬眉笑道:“阿芙的护领我还没带呢。” 说罢把毛绒绒的护领裹在脖颈上,望向杨芙:“我很喜欢,你看合适么?” “阿璋哥哥最好看。”杨芙轻抚他硬朗的面颊,轻轻道:“等冬天再带吧,你也不嫌热。” 顾怀璋却不舍得摘下,低头细细看着,极为喜欢的模样。 花霁也从外间进来笑道:“这湖蓝极衬王爷,带上之后不像个领兵的将军,倒像个翩翩的公子。” 顾怀璋身上总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势,公主府里的小丫头平日并不敢和他肆意谈笑,也就杨芙身边的花霁被他爱屋及乌,胆子大些。 顾怀璋正要说话,傅妈妈已经走进来笑道:“王爷,今日是您生辰,郡主也来给您贺岁了,现下正在前厅呢,您要是得了空,也去看看郡主的礼?” 杨芙脸色一暗,装作不经意地侧过头。 顾怀璋皱皱眉:“我不是吩咐过,旁人送的礼直接让管家记录在礼册上就好么?” 傅妈妈心里打了个突,嘴上却道:“郡主让老奴带话,说要亲手把礼交给您。” 顾怀璋拍拍杨芙的手背:“我去看看她。” 傅妈妈看顾怀璋起身,也忙不迭跟着出去了。 杨芙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失落一闪而逝。 花霁撅撅嘴道:“王爷这般疼爱王妃,还有人不老实。” “别乱说。”杨芙低声道:“那是王爷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妹,感情自然不一般。” 前院,安宁郡主站在疏朗的竹林旁,竹叶随风而落,掠过她的衣袖,看到顾怀璋前来,她笑着递上礼盒:“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来给你祝寿。” 安宁郡主黛眉弯弯,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顾怀璋道了一声谢,随即吩咐身旁的小厮:“把礼盒拿到管家处造册。” 郡主看他兴致缺缺,不由把脸上的喜悦收敛。 顾怀璋淡淡地看她一眼,直奔主题:“郡主最近经常来公主府?” “我初来京城,也没有地方去,之前的朋友也都忙于夫婿子嗣,想来想去,也只有公主府是我能常来的地方了。” “我这里也多有不便。”顾怀璋面目冷峻,语气淡然地道:“我已娶妻,并无时间陪你。” “安宁知道,安宁只是想再看看这里的一草一木。” “郡主莫要如此。”顾怀璋皱眉:“即使郡主和本王皆坦荡,终究男女有别,我不愿王妃卷入其中,因此费神伤心。” 这话颇为绝情,安宁郡主轻轻一抖,不知如何是好。 顾怀璋道:“多谢郡主前来祝寿,本王招待不周,还请郡主见谅。” “阿璋……”郡主眼看顾怀璋转身离去,脱口道:“你和王妃……很好么?世人皆说,一向冷情的庐陵王视她如宝……” “世人皆如此说,郡主还有何要问?”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她是我的王妃,我自然视她如宝。”顾怀璋顿了顿:“还有,阿璋这两个字郡主还是谨慎出口,免得惹人非议。” “是因为她叫你,所以我就不能了是吗?” 安宁郡主看他如此绝情,颤抖着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是你的表妹,为了她你要如此疏远我么?” 顾怀璋转身看向她,缓缓道:“她是我的王妃。” “如果我早回京城,庐陵王妃还会是她吗?”话一出口,郡主就有几分后悔,但看到顾怀璋的眼神灼灼望向她,又有了勇气:“傅妈妈说,那画上的人……是我。” 画上的人? 顾怀璋一时没回答,皱眉想了想才了然:“郡主误会了,画上的是上元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妃时的情形。” 安宁郡主一怔,神色登时转暗。 “我和王妃的婚事是我求来的。”顾怀璋说得坦荡又决然:“我第一个心悦的女子是王妃,此生也唯有一个她能让我心动,郡主今日说得话,我会忘掉,日后也请郡主收了心思。” 安宁郡主大惊,抬眸望向顾怀璋。 他说王妃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安宁觉得失落,但也能接受,但阿璋竟然说此生只会喜欢她一个人? 即便那女子生得再明媚娇艳,也要不起堂堂郡王全部的真心啊。 她慌乱道:“可是……你是郡王,怎么会只有一个王妃呢?” “安王身为亲王,也只有一个安王妃。”顾怀璋沉吟着看向她:“安宁,你的父母情比金坚,我希望你也可以有这样的运气。” 安王和安王妃感情甚笃,若是没有楚莞母亲从中作梗,定是一对儿神仙眷侣,即使到了如今,安王仍然未娶妻,只专心照顾王妃留下的女儿安宁。 有这样的父母做榜样,顾怀璋自然想让表妹嫁给真心对她的男子。 只是这个人不可能是他。 自从情窦初开时遇到杨芙,他的眼神就落不到其他女人身上了。 “至于我们之间。”顾怀璋顿了顿,语气转缓:“我一直把你看作亲人,再说那时候我们才多大,都是孩子们一起胡闹玩笑,心里头没装别的。” 安宁郡主心里一直隐隐约约装着顾怀璋,豆蔻年华时一直挑挑拣拣,到如今始终未嫁,本来指着回京再续前缘,却被他的婚事当头打了一棒。 她本来想着,这次回来,只要顾怀璋流露出对过往的追忆和一丝犹移,那她会不顾一切和他在一起,即使自己主动请求赐婚,即使自己日后要和杨芙一起住到郡王府,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奔向他…… 但她能看出顾怀璋说得话皆是出自真心。 他是真的从未对自己动过心,也是真的爱极了王妃。 安宁郡主轻轻点头,压住鼻尖和心头的酸意:“我远远地见过王妃……她是个很温柔的美人,和王爷……很般配。” 安宁郡主沉默了片刻,扯出一个笑容:“王爷的意思安宁明白了,祝王爷和王妃恩爱如初,王爷也不必为安宁担忧,天地广阔,安宁总会找到那个他的。” 顾怀璋点点头:“我也相信。” 送走了郡主,顾怀璋转身去找杨芙。 “王爷。”傅妈妈从长廊拐角处走出来,方才郡主和郡王说话时她离得远,并未听清什么:“送走郡主了?” “怎么?”顾怀璋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如今本王干了什么还要向你回话?” 傅妈妈被他说得一滞,陪笑道:“老奴不敢,这……既然王爷不喜老奴跟着伺候,那我这就去别处,去别处看看……” “傅妈妈年纪渐长,还是多歇歇吧。”顾怀璋冷然道:“免得老眼昏花,再把画上的人看岔了!” 傅妈妈周身一抖,登时停住脚步,僵在原地。 顾怀璋脚步未停,径直去了自己的院子。 杨芙正垂头坐在梳妆镜前,看到顾怀璋进来,迟疑地小小声道:“郡主送了你什么生辰礼啊?” 她可怜巴巴坐在凳上,满是受了委屈的模样,连问自己的语气都充满试探。 顾怀璋眉眼一沉,都已经是王妃了,怎么还怯怯的? 既然吃了醋,不应该直接把礼物找出来扔出去么? 杨芙看他脸色沉沉久久未语,垂下睫毛道:“王爷既然不愿说就算……” “我没拆开看。”顾怀璋淡然道:“我对这些向来不上心,直接让下人收到礼册中了。” 杨芙偷偷扫了一眼还裹在他脖颈中的护领,心里的难过减少了几分,嘴上还是道:“郡主毕竟不是外人……” “谁说她不是。”顾怀璋难得的打断了杨芙的话,眉峰微扬:“在我心里,除你和母亲的女子,都是外人。” 心里涌上满满的甜蜜,嘴上却还依然道:“郡主是王爷的青梅竹马,总是和别人有一些不一样的吧……” 顾怀璋抿唇道:“只有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又想了想杨芙的话,抬起大手带着威慑轻拍她的后脑勺:“青梅竹马就不一样了?莫不是某人还有本王不晓得的竹马?嗯?” “王爷,你颠倒黑白。”杨芙抬起白软的小手蹭着有点疼的后脑勺,眼睛亮晶晶的:“明明是王爷你……” 王爷总坏了,明明是自己小时侯做了不规矩的事儿,还非要按在她身上。 可看在他态度还不错的份儿上,杨芙决定还是原谅他一次吧。 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力气那么大,自己也打不过他。 “阿芙,我和郡主之前没什么,日后更不会有任何缘分。”玩笑罢,顾怀璋扳正她的肩,神情严肃又认真:“我如今才明白,那天让你委屈的不是石头,而是郡主和傅妈妈。” 杨芙被点破了心事,小脸登时羞得通红。 “我今日已经向郡主说明了一切,她日后不会再来找我。”顾怀璋看着仰脸望着自己的杨芙,轻轻道:“我心里放不下别人了,我的心思阿芙你知道的,你还因为这点小事和自己置气,还去和那石头过不去,碰坏了还不是自己疼?” 杨芙仰着脸看向顾怀璋,天气很热,这么久了,他还带着自己送给他的毛毛护领,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摘下来。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眼前的他渐渐模糊成一片。 顾怀璋忙捧住她的脸,用粗粝的大拇指给她擦泪。 杨芙垂眸看着她的泪滴落在王爷的手心,有点不好意思地抽抽噎噎道:“王爷,以后再也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王爷是这么好这么坦诚的人,那……那今后,她也不会再藏掖情绪,不会再让他随便猜想,有了介意的事情,她会和王爷坦诚相告,不让任何小小的不愉快过夜。 第63章 这件事之后, 杨芙再也没见过傅妈妈。 听说是顾怀璋和公主说明了此事,公主二话不说, 直接将傅妈妈调到下头的庄子去了。 王爷就罢了, 公主这般为自己考虑思量, 甚至为了自己驱逐了一个在府中跟了她十几年的老妈妈。 杨芙觉得很感激, 也有几分说不出口的亏欠。 她试探着向公主提起此事,没想到公主只是淡淡的安慰她道:“一个婆子罢了, 既然嘴上不老实,就打发了吧,你的身子重要, 别再气着了。” 顾怀璋的温柔宠溺和公主的照拂,让杨芙婚后这一年多的日子里极为妥帖甜蜜。 唯一让她有负担的, 还是公主府管家上的事儿。 她似乎天生对那些账本人事不敏感, 公主常常带着她翻看账本,闲暇时也给她讲了不少经验,只是杨芙还是觉得力不从心。 每次失落的时候, 她总是腻在顾怀璋怀里倾吐自己的无力。 顾怀璋总是温柔地抱住她, 不容置疑地道:“阿芙最是聪明,这些事儿你之前没接触过, 不熟悉罢了, 你要有耐心,再说,即使看不懂也没什么,不还有外头的婆子们么?” 话虽如此说, 杨芙暗地里却不敢放松,极为认真的熟悉着公主府在京城中的铺子。 这天刚好是春日,日光温暖,柳絮翩飞,京城的女孩们儿都开始精心打扮,议着衣裳料子,论着香粉首饰。 公主府的几个香粉铺子,香粉都卖得极好,进项是一年中最高的时候。 杨芙带着花霁去了香粉铺子,看看账单,准备顺便再带些香粉回府。 她穿着粉色衫裙,正挑拣香粉,一转身,却在柜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春溪,她送给楚莞的丫鬟。 这家香粉铺子极为名贵,她一个丫鬟前来此地,定是给楚莞跑腿。 杨芙不在意地笑笑,继续低头挑选香粉。 却听那春溪道:“掌柜的,我这单子上写的香料有七八样,你怎么只给我了两个。” 因为杨芙在场,掌柜对客人格外恭谨,连连笑道:“姑娘,我们这都是配好的香丸,您要单买怕是没有那么齐全。” “我们姑娘向来是买单种香料,自己回去配。” 掌柜的赔笑道:“这……您可以去别处看看。” 春溪一出门,掌柜的便朝杨芙抱怨道:“王妃,这可不怨小人香不全,实在是这姑娘要的香太刁钻。” 杨芙淡淡道:“她要了什么香?” 掌柜的说出了两样之后,就愣在原地苦着脸道:“剩下的想不起了。” “罢了。”杨芙走出门,准备去另一家香铺看看。 谁知刚一出门,又看到春溪踌躇在门口,正东张西望。 杨芙进了铺子,吩咐掌柜道:”一会儿若有要单买香料的女子把单子给你,你记一下上面的香。” 掌柜有点摸不着头脑,应道:“是。” 过了没多久,春溪走进门,手里还是拿着那份香单来配香。 这家店的掌柜看了看单子,把春溪缺的那几样给她补全了。 春溪一走出去,掌柜立刻把默背下来的香品单子誊在纸笺上,给等在屏风后头的杨芙送过去。 杨芙看了看,沉吟道:“这单子有什么古怪么?” “有些古怪。”掌柜犹犹豫豫地道:“这单子说是香品,不如说是药方更合适,味道清凉提神,一般是用在重病人或者学子的房子里,让他们头脑清醒,时刻吊着一口气,年轻姑娘极少用的到……” 杨芙皱眉,宁忠候府也没什么重病人和学子啊。 她思索着把香品单子收起来,和花霁一同回府。 一见她回府,公主便拉着她笑道:“阿芙,过几日万寿节就要到了,宫里要办马球比赛,听阿璋说,他今年也要参赛。” 公主轻抿唇角:“这次可有笑话看了。” 杨芙不太明白:“母亲为何如此说?” “阿璋不会打马球,连球杆都没摸过几次。”公主摇头失笑:“从前他遇到这马球比赛向来避之不及,今年也不知怎的了,还主动请缨呢!” “王爷马骑得好,学起来应该挺快。”杨芙也被勾起了兴致,捂嘴笑道:“到万寿节那天,阿芙可要好好瞧瞧王爷的英姿。” 后院,顾怀璋正穿着窄袖装,手持马球杆,在地面上练习挥击。 他一抬头看到杨芙过来,笑着把杆子递给她道:“你来试试。” 杨芙接过来道:“我又不会骑马。” “在地上打也别有一番乐趣。”顾怀璋把杨芙圈在怀里,轻轻挥杆击球,马球顺着力道飞出,准确进洞:“来,你拿着球杆试试。” 杨芙察觉到耳后是顾怀璋的气息,心登时一乱,他说得话也听得不分明。两个人打了半日,总算又打进了两个球。 花霁始终在一旁侍候,看他们两个人战绩颇惨,笑道:“王爷弓马娴熟,今年指不定多少女孩儿想看王爷夺魁呢,看来王爷要让她们失望了。” “看来这马球赛你是非去不可。”杨芙打趣顾怀璋道:“下场比一比,好让有些人看清王爷,趁早死了心。” 顾怀璋听到杨芙笑话他,伸手去揉捏她的脸颊。 王公公也凑趣道:“马球赛还早,王爷多用用心,到时夺个魁首让王妃瞧瞧。” “这可不容易。”顾怀璋笑着摇头道:“有江戈在,旁人休想动魁首的心思了。” 江戈是江砚嫡出的大哥,如今在顾怀璋执掌的军营中效力,每年的马球赛上都少不了他挺身策马的英姿,他控球的技术极好,擅长抢球急攻。 “江戈也要去么?”杨芙还记得上一世的这位大哥,神色有点怅惘,偏头轻轻道:“那定是极有看头了。” “王妃。”顾怀璋俯身到杨芙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到时不许你乱看,否则回家后我不饶你。” 杨芙正要答话,听到王公公笑着道:“江家今年也进了新妇,马球场上助威的倒是多了一个人呢。” 杨芙笑容一顿,想到了上一世的一件事。 那是楚莞刚嫁入江家的第一年,大哥参加马球赛,一家人都前去观看,马球赛极为精彩,江戈的身影飞驰如利刃,切开人群,始终护送着马球。 然而比赛快结束时,江戈骑的黑马突然发飙,疯狂地抬起前蹄,摇摆着身躯不住嘶鸣,事发突然,众人都吓呆了。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江戈已经被黑马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这次事故摔断了江戈的右腿,一个年少锐气的带兵良将从此心灰意冷。 而江砚,却因为大哥残疾,顺利地以庶子身份继承了宁忠侯的爵位。 杨芙现在还能回想起江戈摔断腿后在家休养的场景,秋风萧瑟,他倚杖而立,久久注视着远方,神情落寞隐忍。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是一次惊马事故,马球场上难免有个磕碰,谁也没再深究。 可现在,杨芙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64章 江戈的骑术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 当时骑的那匹马也早已降服了很多年,陪着主人打过无数场马球赛, 怎么会突然受到刺激乱闯? 退一步说, 即使是马突然受惊, 那这份惊会不会是江砚和楚莞造成的呢? 上一世, 她懵懵懂懂,不知道江砚和楚莞的真实面孔, 这一世却觉得二人心思毒辣,不由多留了好几个心眼儿。 她拿着那份香品单子,特地去找了府中的配香婆子。 这配香婆子已捣鼓香料二十余年, 资历深厚,她皱眉看了看香品单子:“这是王妃要配的香?” 杨芙沉静地点点头:“这两日精神不好, 听说这香料提神, 想着拿来用一用。” 那婆子点点头,很细致地嘱咐道:“这个方子适合做成药枕或是室内燃香,做成香囊也可, 只是随身佩戴用时要小心些, 每次少盛些香料。” 杨芙闻言,立刻追问道:“怎么?这香料做成香囊有什么不妥么?” “对人倒是没什么。”那婆子忙解释道:“只是这香料对牲畜会有刺激, 若是激得他们疯癫, 冲撞贵人就不妥了。” 杨芙心中如拨云见日,身上却有几分冷意:“那……若是和马儿近身接触,能戴这个么?” “万万不能!”婆子摇头嘱咐道:“随身戴一定要离牲畜远一些,尤其是马, 再温和的马闻到这味道,也是要撂蹶子伤人的。” 果然又是楚莞做的孽! 时过境迁,杨芙回忆不出上一世打马球时,江戈的穿戴佩饰,但是她敢肯定,他定是佩戴了这香囊! 她又想起江戈摔伤后,江砚和楚莞满是心疼的站在床边,对江戈嘘寒问暖的模样。 江戈还强撑出笑颜,安慰弟弟自己无碍。 杨芙闭了闭眼,江戈深受断腿之痛时怎么可能会想到,眼前看似百般关心他的弟弟和弟媳竟是幕后主使? 当时,杨芙觉得此事可能有些隐情,还怀疑是不是江家的政敌伺机下手,还对江砚提过一句,谁知江砚立刻呵斥自己,说她身为女子,怎么能以歹毒之心揣测他人…… 现在想来,分明是他心中有鬼,才不管怎样都不敢彻查此事。 此事重大,王爷此时又去了京营,杨芙一个人在园中踱步,细细想着应对之策。 花霁见状,提醒她道:“明日是阿盼的两岁生辰,楚莞到时也会去,咱们不如先去见见她,再说下一步。” 阿盼是琴昭的女儿,生得粉玉团子一般,备受家人宠爱,明日她在靖国公府过生辰,杨蕖,楚莞和已出嫁的杨茉都会回家。 杨芙想了想,决定明日回家赴宴时多用些心思。 阿盼的生辰在春日,天光正暖,花影翩跹,靖国公特地把生辰宴安排在了国公府的花园中。 天色湛蓝,国公府的几个姑娘都陆陆续续到了,在园中择席而坐。 杨蕖丰盈了不少,眉间上贴着飞金面花儿,面色红润,想是婚后过得也不差,见到杨芙,她有些尴尬地想要行礼,杨芙淡淡说了句不必,她才讪讪地起身坐在杨芙身侧。 杨芙对她倒是没什么深仇大恨,还偶尔和她说了两句话。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太太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来了,老太太左侧的杨茉穿着白缎裙儿,耳上戴着小巧的金丁香,正安安静静垂着头搀扶老太太。 老太太右侧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青年,个子高挑,细细的眉眼满是书香气,正笑着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抬头扫了一眼,对杨蕖和杨芙笑道:“怎么?你们家的两位都没来?” 杨芙笑道:“王爷今日当值,应是晚会儿才能到。” 杨蕖也接话道:“陈平今年要赶考,每日都在用功,也是抽不出空。” “你们都忙,都不能来。”老太太拍拍杨茉的手:“要我说还是阿茉有福气,夫君能天天陪在身边。” 杨茉脸红了,看了看老太太右侧的男子,低下头羞道:“两位姐夫一位在军营一位要科举,忙些也是有的……” 老太太右侧站着的男子,正是杨茉的夫君庄湛。 庄湛今年比杨茉还要小两岁,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如今在京城做个六品的小官,因为还没在京城置办产业,老太太又觉得女孩儿们都走了她太孤单,便做主让庄湛搬到府邸中来。 如今二人已成亲半年,夫妻和睦,小日子过得极美,庄湛和杨楫也极为融洽,常在一起吟诗作赋。 说起来这段姻缘能成还是因为杨芙。 上一世,庄湛和一个京城里的小王爷同时给杨茉送上婚书,杨茉和二婶娘都是与世无争的人,并不知该如何做选择。 靖国公和弟弟商量,觉得庄湛根基太薄弱,这般比较下来,还是把杨茉嫁给小王爷好些。 杨芙心里却清楚,这个所谓的小王爷是个色中饿鬼,荤素不忌,上一世的婚后,他常常宿在烟花之地,让杨茉常常独自在家垂泪,有次,素来安静的杨茉实在忍受不了,和丈夫拉扯理论,谁知喝醉了酒的小王爷猛地推了杨茉一把。 杨茉当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肚子撞在桌角上,最终因难产而亡。 这段婚事持续了还不到一年……向来细细柔柔不争不抢的女儿却落了这番结局,二婶娘知道后悲愤难当,逐渐神智不清,疯疯癫癫…… 而那位不被看好的庄湛,在几年后却颇得皇帝赏识,二十多岁便入阁辅政,他人品贵重,待人温和,在皇子之争中不依附讨好任何一方,两位皇子对他的清正自持也极为尊敬。 这样的男子,即使这几年尚未发达,也是没什么的。 而且正因为还未飞黄腾达,杨茉此时嫁给他,才更让他感念。 杨芙让顾怀璋派人搜查了那位小王爷眠花宿柳的证据,顺利地让杨茉逃离了魔爪,嫁给了眼前的翩翩公子。 席间,庄湛频繁地给杨茉夹菜,极为温柔贴心。 看到杨茉这般被呵护着,杨芙总算也放了心。 饭吃到一半,楚莞才慌慌张张地赶过来,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连连赔不是。 杨芙瞧了她一眼,她穿着窄袖的圆领衫,手上和头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比做姑娘时还清减。 “咱们这位表姑娘不是嫁去侯府当贵妇人了么?”杨蕖剥着荔枝,对杨芙轻声笑道:“怎么混得如此憔悴呢。” 杨芙没理她,楚莞落座时倒是朝杨蕖看了一眼,神色黯然,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 “家中每次置办宴席,你都是姗姗来迟。”老太太看了眼楚莞:“侯府有事儿忙?” 楚莞垂头低声道:“是阿莞没有处理好侯府的事情,这才让祖母久等,阿莞知错,以后定不会犯。” 杨芙轻轻地翘起嘴角,她心里最了然楚莞为何每次都迟迟不来。 自然是被那骄横的婆婆强行留下了。 楚莞坐在园子里,心里有苦说不出,侯府有规矩,媳妇儿回娘家要提前三日向公婆说明,以至于楚莞每次回娘家,都要战战兢兢地到江母那里赔笑脸。 江母淡淡地说一句好啊,再淡淡地问一句回家的日子时辰。待到回家那一日,每次都是楚莞打扮好,要出门时,江母就会派来一个小丫鬟来传话,说是婆婆不舒服,要让她去侍候。 待到人走到她房里,立了半天规矩,忙前忙后几趟,她才淡淡放行。 每到此时,回家的时辰早就过了。言言 她赶时辰赶得急,钗鬟散乱,再抬头一看,坐在她对面的杨芙穿着精致的细褶月华裙,宽大的袖摆上绣着浅色水纹,色如春花,绚烂惊艳。 而杨芙一看楚莞的窄袖衣衫,就知道她平日在家常被婆婆使唤苛求,每日端茶倒水要折腾她好几遭。 这么一想,楚莞也挺可怜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阿芙:你在侯府伺候婆婆挺可怜的,要不我帮你换个地方吧? 楚莞:…… 第65章 几个人正说着话, 奶娘抱着阿盼进来了。阿盼穿着件桃红色小袄,粉嘟嘟的脖颈上挂着小金锁, 嘴里含着水果酪, 怎么看怎么可爱。 看到杨芙几个人都在, 阿盼挣扎着从奶娘怀里探出身子, 奶声奶气地喊道:“姐姐……” 杨芙看到小表妹的娇软模樣,忙笑着上前接过抱住, 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逗弄了一番。 饭菜已陆续呈上,热乎乎的香气飘过来, 阿盼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菜肴。 她年纪小,杨芙想了想, 给她夹了半块儿软软的鹌鹑蛋, 阿盼张开小嘴接了,半边脸颊鼓鼓的,众人见了又笑起来。 几个人正热闹着, 忽然听到丫鬟报了一声:“王爷来了。” 顾怀璋刚从京营回来, 没来得及回公主府,直接过来给阿盼庆生。 他一身劲装, 袖口和腰身紧束, 满是习武之人的挺拔利落,给人一种剑拔弩张的凌厉感。 但他的眉眼却很温柔,一进庭院便给老太太请安,还拿出一块成色很好的和田玉佩, 塞到阿盼软软的小手里。 之后便带着笑意坐在抱着阿盼的杨芙身侧,低声和她说着什么。 老太太的眼神扫过三人,觉得这场景极为赏心悦目,心想着该是时候催催杨芙要个孩子了。 楚莞冷眼旁观,心里涌上一阵阵的酸楚。 她之前还道顾怀璋心仪杨芙,只不过是一时新鲜,毕竟男子都是这样,没到手时千好万好,成婚后也觉得不过尔尔。 可如今两人成婚已经有两年了,王爷对杨芙还是百般疼爱。 望向她的眼神是闪着光的宠溺,一举一动的呵护也是伪装不出来的,一定是两人极为甜蜜的时候才会发生。 而江砚,虽然在刚成婚后的半年对她还是很不错的,但很快冷淡下来,楚莞费尽心机用了很多计策,终于让江砚觉得她聪明,也会偶尔和她商议自己的烦心事。 但江砚并不爱自己,她常常看见江砚一个人宿在书房,灯火整夜亮着。 眼下看到杨芙和顾怀璋相视而笑,楚莞不禁想到此时的江砚也定是忙完朝政回到了家中,知晓自己来国公府的消息后,他可能只会淡漠地点点头,却不会像顾怀璋这般不辞劳苦的赶来陪伴。 正这样想着,已听老太太道:“江砚今日真的不来了?” 楚莞忙回过神,遮掩道:“他……忙于政务,该是过不来了……” 杨老太太哼了一声,不满道:“他是有多忙,难道比王爷还忙不成?” 楚莞未嫁时,江砚和她互相对诗的事儿老太太也知道,当时还以为江砚和楚莞结亲,两个人定是会极为恩爱的。 谁知二人还未成婚就传来江砚纳灵川为妾的消息,成婚后又常常不见他的人影儿,杨老太太对他很是不满,觉得他根本没有把国公府放在心上。 杨老太太又把目光投向了杨芙,好在她的孙女儿嫁了个百般宠爱她的,让京城不少女子都艳羡的夫君。 杨蕖早已经憋了许久,此时笑吟吟地道:“要我说,妹夫也不必为朝政累着自己,宁忠侯府今年就要报袭爵的名儿,他若是得了宁忠侯的爵,那还能看上做官的俸禄么?” 本朝的勋贵爵位向来是世代相传,宁忠侯下世后由儿子接任,宁忠侯的几个儿子今年都已成年,照例要定好继任者,再也拖不得了。 江砚颇得父亲宠爱,但毕竟是庶子,这爵位能不能落在他头上还是未知,杨蕖这么说,楚莞立时便有些下不来台,她勉强笑笑敷衍道:“不论是封侯还是做官,都是朝廷的恩典,哪儿有什么看上看不上的。” 别人不清楚江砚在家中的处境,楚莞却是最清楚不过。 他心高气傲,处处不愿矮人一头。他娶了自己,已觉在婚事上被大哥比了下去,心里总有不忿,每每想起便要长吁短叹。 若是再和侯爵失之交臂,那江砚定会极为失望,说不定还会把锅甩在她身上,更为嫌弃她。 再说若是江戈袭了爵,那宁忠候的体面威风就移到了江戈那一脉,逐渐和江砚毫无关系,甚至子孙后代想掌权做官,也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可以走。 楚莞和江砚私下商议,对此事都极不甘心,日日想着把侯爷的爵位争到自己这一房…… 一想到此,楚莞又下意识地瞥了英俊的顾怀璋一眼,他是年少的郡王,还是公主府的独子,怪不得之前是无数京城贵女们的梦中夫婿。 楚莞是在婚后才明白丈夫是独子的好处,糟心事能免去一半,公婆对小夫妻也是倾力相待。 兄弟多的分家还好,像江砚这般一大家子住一起的,一举一动都要讲究分寸。 然而放眼望去,京城里的权贵哪个不是妻妾遍地,子嗣成群,有几个人家是只有独子,且独子还不纳妾的? 杨芙的运气让她撞大运都羡慕不来。 楚莞满怀心事,菜也没吃几口,宴席一结束就匆匆告辞回侯府去了。 杨芙和顾怀璋陪老太太用了晚膳方才离开,在回家的马车上,杨芙把香料单子的事儿说给顾怀璋听,顿了顿,还是把自己的推断讲给他:“那香料对马尤其刺激,我猜测他们八成是要趁着万寿节,在马球赛上做手脚。” “极有可能。”顾怀璋沉吟道:“马球场上驰骋追击,向来凶险。若真出了事儿,旁人也不会往阴谋上去想。” 杨芙呆了呆,觉得此事和上元夜纵火的思路很像,内心更相信这会是楚莞和江砚联手做的事。 “阿芙想要插手吗?”顾怀璋温柔地帮她把鬓角碎发绕到耳后,轻声提醒道:“这是侯府的家事。” “我们一定要出手。”杨芙说话声音还是软软的,但眸中里却闪着坚定的光芒:“宁忠侯是因为抗击外敌有功,才被先帝嘉奖的爵位,这样的爵位不该落在小人手中。若是江砚用阴谋诡计取胜还不被人发现,那他以后在朝中还会如此,必会影响朝中风气。” 这不只是简单的侯府家事。 她红着小脸义正严辞说了这么多话,有点害羞地微微喘气,一抬头看到顾怀璋正含笑望着她,眸中满是宠溺和鼓励,便上前怯生生地拉住顾怀璋的大手道:“而且……而且江戈是王爷麾下很得力的人,若是他被小人所伤一蹶不振,对王爷也很不利,对……对吧?” 顾怀璋知晓权贵高门为夺家产的鬼蜮伎俩,但他从不会主动插手,一是不想沾染这些乌七八糟的琐事,二是他向来界限明晰,对人常是疏离冷漠,不愿过问旁人的私事。 但杨芙说的每个字他都觉得极有道理,而且杨芙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小身子挺得笔直,顾怀璋觉得她正经的模样有几分陌生,但愈发让他心动爱怜。 所以此事顾怀璋下定决心要出手。 “你说得当然对。”他把杨芙抱坐在自己大腿上,轻声道:“我听阿芙的号令行事。” 杨芙一怔。 她是有上一世经历的人,对将要发生的事情自然清楚明晰,但顾怀璋却还身在局中,杨芙本还有所顾虑,没曾想顾怀璋问也不问就下意识地选择相信。 杨芙想了想道:“王爷送陛下的寿礼定了么?” “也没什么特别。”顾怀璋淡淡道:“一对儿金玉如意。” 杨芙仰起脸想了想,决定从寿礼上入手:“那……阿芙再给王爷添置一件吧。” 第66章 春日正浓时, 京城迎来了今年的万寿节。 皇帝喜欢热闹,又因万寿节恰在天气晴好的春日, 每次过寿辰时都要办一场马球赛, 久而久之, 马球赛已成万寿节的重头戏。 顾怀璋这半个月每日都会和杨芙一起练练马球, 球技提升不少,虽说不是数一数二, 但至少不丢人了。 顾怀璋和杨芙照例晨起入宫,给皇帝祝寿。 众人到了许久,皇帝才现身, 他今日穿着八团龙袍,比之前杨芙见他时威严许多, 但眉宇间似有倦意, 查阅贺礼时也兴致不高。 走到顾怀璋身旁时,皇帝的面色和蔼了一些,指着玉如意道:“这是阿璋送来的贺礼?很是精致。” 顾怀璋答了声是, 又道:“臣还送了陛下一幅画。” 说罢打开玉如意旁的画轴, 画卷落下,宣纸上画了一大一小两只豹子, 一前一后蛰伏在林间, 它们的姿态和用色并不凶猛,反而有种互相照拂的温存,两个豹子的目光齐齐盯着前头老虎。 皇帝看了那画半晌,眸间似有沉思:“阿璋, 这两个豹子是父子么?” “不,是兄弟。”顾怀璋淡淡答道:“猛禽捕猎,也常常要结伴而行,毕竟林中多危,兄弟和睦相助,更易震慑强敌。” “兄弟相助?”皇帝玩味着这四个字,看这画的眼神露出惊喜:“阿璋,这是朕今年最喜欢的贺礼,朕改日让人把它移在东暖阁的屏风上。” 边疆外地环伺,永王和怀王却仍在争斗不休,皇帝深感疲惫,顾怀璋送的画再次勾起他对兄弟同心的期许,他自然爱不释手:“阿璋,你如此懂朕喜好,朕要好好赏你,说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恩典?” “臣不敢居功。”顾怀璋笑了笑,把站在他身侧的娇小女子推出来:“这是阿芙所画,臣是借花献佛。” 怪不得画中的猛禽并不凶猛,原来是女子所画。 皇帝一惊,探寻的目光从杨芙脸上一掠而过:“阿芙,这是你画的?你怎么会画这幅画?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阿芙未出嫁时,受到哥哥和小姑姑的很多疼爱,前几日随王爷前去打猎,看到这对儿豹子友爱,便想着回家画出来。”杨芙红了脸,在众人的目光中有点害臊:“阿芙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想着世上的兄弟姊妹若都能和和睦睦就好了,若是有心怀歹意的不兄不悌之人,还请皇上重重责罚,给天下人做个警示!” 猛禽都有兄弟相亲的天性,人如果没有的话,那真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这样的人自然该好好教训! 皇帝前几年喜欢平衡之术,纵容永王和怀王相争,这几年岁数渐大,很厌倦两个儿子的争斗,杨芙送的画说的话都恰恰中了他此时的心意。 他点点头,赞赏地看向杨芙:“好,就按阿芙说得去办!” 杨芙很认真的点点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纯稚的笑意,好似小孩子被奖励了一颗甜甜的糖。 皇帝心里更是偏疼这娇柔善良的小姑娘几分。 检阅完贺礼,众人一起来到了马球场。 马球场在宫中西北角,因为皇帝喜欢蹴鞠和打马球,宫中的这片地方既是蹴鞠场,又是马球场。 马球场的主赛场是块大约20亩的长形沙地,头戴缨铁盔帽的侍卫们立在沙地四周,赛场正北方是高起的看台,皇帝和贵眷们陆续在此处落座。 江戈和顾怀璋一队,正在场边给一头极为雄健的黑马梳理毛发。 顾怀璋扫了一眼他腰部的革带,上头果然悬挂着一个排穗香囊。 顾怀璋叫住江戈:“这里头装了什么?” 江戈朝他抱了抱拳,低头笑了笑:“王爷安好,这个香囊么……应该是薄荷吧?气味挺清凉。” 他顿了顿,看看顾怀璋的面色:“王爷若是有兴趣,我下次让家人给您做一个。” “不必麻烦。”顾怀璋面色淡淡的:“把你的给我,我拿出几个香料包回去配一下。” “啊……”江戈有些发怔,但还是迅速地解下香囊:“王爷请用。” 顾怀璋接过,打开香囊口拿出几块香料,又把香囊扎紧原样递给了他:“多谢。” 江戈把香囊系在腰上,神色有几分怔忡,王爷有这么喜欢他的香囊么? 鼓声阵阵,场上的几个男子操着半月型球杖分列两侧,一队帽顶缀有红缨,一队蓝缨,以此区分两队球手。 拳头大小的木球迎风落入球场,众人跃马扬鞭,开始追逐。 进入比赛没多久,红缨那一队已遥遥领先,江戈纵马狂奔,驾驭的黑马如一道闪电般在场中纵横突击,扬手之间接连接球,赢得看台上阵阵叫好,还有不少女孩因为太过激动,把手帕抛掷到场内。 杨芙也禁不住频频望向江戈,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她唯恐出事,神情不由自主地紧绷。 顾怀璋策马在场,目光仍止不住瞥向杨芙,隐隐约约地,他看到她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场上的江戈,还随着众人在江戈进球时拍了拍手。 她很喜欢看进球么? 顾怀璋紧握手中的球杖,抿了抿唇,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箭矢般冲向了场中人群。 顾怀璋不精通球技,是因为总是掌握不好球杖的力度,很难在远处让球在一击之下飞入球门,但他的骑术却是场中最好的,借助纯熟的纵马,顾怀璋直接奔至马球左侧,一路疾驰直接护送马球进网,他腾马掠过时敏捷迅速,众人根本无法招架,更别说靠近马球了。 借助骑术,顾怀璋连连得分,春日的阳光拂过他飞扬的袍摆,真是神采凌云,让人移不开视线。 看台上喊声如潮,不少贵女都在为他呐喊。 顾怀璋不动声色地看向杨芙,离得远,只能望见她很开心地在鼓掌。 抢了江戈风头的顾怀璋这才满意地策马离场。 上一场结束,稍作休整,就要进行第二场了。 休整时,江戈擦着汗笑着对顾怀璋道:“原来王爷的马球打得这般好。” “侥幸。”顾怀璋扫了一眼他的马:“它似乎出了些状况?” 江戈身侧的马儿喷着响鼻,前蹄不断刨地,满是焦灼的模样。 “它一向很乖的。”江戈安抚地拍拍马儿的头,露出很英武的笑容:“想是上一场累着了,休整休整还能再上战场。” 一炷香后,鼓声再次传来,众人齐齐归位。 江戈坐在马背上,和众人一起等待比赛开始,但那匹黑马却越来越焦躁,不住地抬起前蹄,很痛苦地摆着头。 江戈骑术娴熟,这匹马陪他很久,从来没出过眼下的情况。 他满心疑惑,只能一边拉紧缰绳,一边伸手安抚马儿。 然而这一切都毫无用处,马球开赛后,黑马愈加狂躁,不时发出阵阵嘶鸣,开始一路疾驰,还不住地抬起前蹄,拼命得想把背上之人掀翻在地。 饶是江戈极擅驭马,面上也闪出显而易见的惊慌,看台上的人们也注意到场中的异常,欢呼声渐渐停止,气氛陡然凝重。 江戈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道纵马疾驰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左侧,正是顾怀璋。 江戈在马背上喊了句:“王爷……” 顾怀璋朝他点点头,扬手飞出一道绳索,绳索凌空飞过,准而稳地套勒在濒临疯狂的黑马脖颈上,顾怀璋坐在飞奔的马上,双手使力紧缩绳索,马儿受到强力束缚,连连痛苦嘶鸣,奔跑的速度却稍稍减慢。 江戈立时回过神,俯下身子,双腿夹住马腹,紧握缰绳把癫狂的马儿牢牢控制住。 两个人同心协力,拖拽黑马几丈远后终于让它稍稍稳住脚步,江戈稳住神,趁机翻身跳下颠簸的马背,人虽摔在了地上,但当即就能站起身,总算是有惊无险。 禁卫军纷纷上前围住黑马,饶是如此,它还是仰着前蹄痛苦嘶鸣。 杨芙在看台上被惊得全身发冷,即使看到局势得到控制,肩膀仍不住抖动。 顾怀璋神色冷静,只是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为了揭露江砚的阴谋,他事先已经和杨芙,调香婆子反复确定过从香囊中拿出多少香料才会让马儿既发疯又不会伤人,顾怀璋在赛前拿出了江戈香囊中一小半的香料,知晓自己能控制住场面。 毕竟这场危难本就在他们计划之中。 只是苦了江戈,但此举若能揭露江砚的阴谋,他摔一跤也是值得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帝看着眼前跪了一片的人,余惊未消:“你们好好地打马球,怎么会突然惊马?” 第67章 众人看皇帝不悦, 都噤声不敢言语,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帝眉心紧皱, 沉沉的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 最终落定在江戈身上:“你骑术向来甚好, 怎会无故惊马?” 江戈跪在地上, 低声请罪:“臣有罪,想是……驾驭不当, 让陛下受惊。” 皇帝抬头远远看了一眼那匹已经被人制住的黑马,它迈着骄矜矫健的步子走在阳光下,油光水滑的皮毛如上好的绸缎。 这样品相良好的马驹, 怎么会无缘无故伤人呢? “陛下,此次马匹并不是无故受惊。”顾怀璋跪地, 缓缓开口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此言一出, 举座皆惊。 顾怀璋双手呈上香囊:“这香囊是臣在上场前,从江戈处得来的。此前臣曾在家中的香铺偶然看到江府的内眷来调配香料,臣本觉得那香料单子别致, 也想回去做一个用, 但臣府中的制香婆子却道那香料单子有些蹊跷。” 众人都不甚明白说着马球赛怎么就到了香囊和香料上,皇帝也一脸不解, 唯有楚莞和侍奉在她身旁的春溪面色登时惨白。 顾怀璋沉着道:“婆子说那单子上的香料会对牲畜产生刺激, 嘱咐臣最好不要随身携带,以免骑马时遇险。” 江戈面色一凝,眼神迅速扫过楚莞。 皇帝接过那香囊看了一眼:“阿璋觉得此次惊马是这香囊所致?” “是。”顾怀璋冷冷地勾起唇角:“臣看江戈今日佩有香囊,心里就有几分疑虑, 但并未确定。于是在上场前特意拿出了一些香料以防万一,谁知还是出了事!” 顾怀璋拿出了一些香料,马还受惊成那个样子,若是足额的香料,今日还不知会如何收场。 皇帝立刻召来宫中的调香宫女,宫女当即证明江戈随身携带的香囊的确会造成惊马。 看来这次惊马确是因为那香囊所致。 皇帝沉吟良久,转头问江戈:“你这香囊从何处得来?” 江戈脸色十分难看,他紧紧盯着似乎并不知情的江砚和楚莞,半晌终于吐出一句:“是臣弟媳给臣的。” “弟媳?”皇帝皱皱眉,还未答话,看台右侧末座上已传来女子嘤嘤的哭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娇嫩如春花的年轻少妇站起身子,哭着拜倒在皇帝面前。 众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似是在议论两人的关系。 皇帝脸色不善地望向那哭泣的女子:“你是江家的儿媳?” “臣妇楚莞叩见陛下。”楚莞纤细的身姿跪伏在地,盈盈罗裙垂下,若牡丹般绽放在身侧:“臣妇是江戈的弟媳,这香囊也是臣妇做的。” 她抬起委屈的眸子:“本想着夏日暑气大,才想着给家人们做个清凉解燥的香囊,没曾想和马相冲……是臣妇思虑不周,让大哥受惊,还扫了陛下的兴致,望陛下恕罪。” 江砚也立即从位置上起身,走到楚莞身畔跪倒道:“这都是臣的疏忽,想着阿莞的手艺好,就让她随手给大哥也做了一个,请陛下责罚臣一人。” 皇帝皱眉良久不语,看向江戈沉声问道:“果真如他二人所说,是一场疏忽么?” 江砚和楚莞听皇帝如此问,都殷殷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江戈,但江戈只是抱着受伤的手臂沉默,面上露出几分沉思。 “大哥。”楚莞看江戈半日不答话,心里有些着急,忙赔笑道:“您倒是给阿莞做个证啊。” “臣的家事有劳陛下费心了。”御前又跪了一名年纪四十左右的男子,却是宁忠侯本人:“想是阿砚好心办了坏事,都怪他太不小心,疏忽大意了,臣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他们惊扰圣驾之罪。” 宁忠侯见两个儿子在御前拉扯,吓得脸色发白,生怕带出一些侯府中见不得人的事儿,因此才跳出来避重就轻地认罪。 “这是御前,陛下正在查案,怎么侯爷却这般着急地给案子定性呢?”沈驰站起来,躬身道:“以臣看来,此事疑点颇多,侯府爵位尚悬空,而臣听闻江府的夫人素来擅长调香,今日惊马究竟是疏忽大意还是有意为之还需进一步彻查。” “你什么意思?”宁忠侯听完沈驰的话气得手都抖了,也顾不得皇帝在场,指着沈驰愤愤道:“你是在说本侯的儿子会因为爵位做出兄弟相争的事?阿砚对兄长一向有爱,香料种类万千,再擅长此道的人也难免百密一疏!沈驰你不要多心!” “是我多心还是侯爷昧了良心?”沈驰说话冷冰冰的,丝毫不给宁忠侯留脸面:“若侯爷心怀坦荡,为何不彻查此事?这样既能保江戈平安,也能还你们侯府一个清白!你遮遮掩掩,还不是因为怕家丑外扬,不好收场么?侯爷,你是在给小人可趁之机,他日定后悔莫及!” “你……你……”宁忠侯心中的确是这个想法,被沈驰直白地说出来,脸登时黑了。 “求陛下为臣妇做主。”江戈的妻子泪眼涟涟,也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望向她:“你又要说什么?” 看着丈夫差点坠马,江戈的妻子吓得手脚发软,方才她看公公站出来,便一直没敢说话,但被沈弛的话戳中心事,也顾不得什么了,啜泣道:“楚莞这香囊绝不是无意的,这几日她总是来找臣妇,说那香囊的好处,今日江戈本来并未佩戴这香囊,出门时还是楚莞提醒的,她……她一定是有意的!对……她就是个心怀歹毒的人,恳请陛下明察……” “嫂子为什么要这样践踏阿莞的一片真心,香囊让大哥受惊,是阿莞的错,阿莞愧疚难当……但是嫂子的推断未免把阿莞想的太有心机了……”楚莞抬起水汽弥漫的双眸,弱弱地开口:“还是说,因为嫂子一直怀揣着想害人的心,才会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皇帝!你不要听这丫头胡言乱语!”始终未出声的太后看见楚莞还想攀咬他人,登时怒了:“哀家看到这场面,倒是想起几年前我过寿诞的事儿,当时也是这楚莞,说什么阿芙晕倒了,今日又在这儿狡辩,真是满嘴的胡说八道!” 对这个破坏了自己寿诞,又来给皇帝诞辰添堵的楚莞,太后十分不喜,觉得有她的地方似乎就没有好事儿! 皇帝沉吟道:“此案似乎另有隐情,朕想着还是要查一查,依母后的意思呢?” “查,当然要查!”太后冷冷地睥睨跪着的众人:“让皇城司把他们二人和贴身的奴才都逮过去,一个个地好好查!” 话音一落,江砚和楚莞的肩头不由同时一抖,进了皇城司那种地方,不死也要掉半条命,没有人会不怕的。 “皇上饶命,太后饶命。”春溪见楚莞阴谋败露,皇城司都惊动了,扑通跪在地上:“奴婢说,奴婢说……那香囊就是为了害大公子才做的,她让奴婢去采买香料,还说……还说打马球之前必须要把香囊做出来……奴婢还看见她曾经拿着一点儿香料去找大公子的马,想是试试有没有用……” 她断断续续说出人证物证,把楚莞做的恶事交代得明明白白。 杨芙不由得一笑,她早知这个春溪是个见风使舵的货色,她在紧要关头狠狠反咬楚莞一口,也不枉废杨芙上一世对她的了解。 这番话说得楚莞脸色惨白,她头都不敢抬,瑟瑟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这……这都是楚莞这个毒妇所为!”宁忠侯生怕牵扯到自己的儿子,颤抖着喊道:“此事和阿砚无关,陛下,此事和阿砚无关啊,他一直是个懂礼的好孩子……” 皇帝把目光移向跪在地上的江砚:“江砚,你父亲说你对此事一无所知,你觉得呢?” 江砚始终一言不发地跪着,听到皇帝问他,才磕了个头艰难道:“此事……臣从一开始就知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看江砚直接应下,皇帝倒有几分意外,他沉吟不语,似是在思量该如何处置。 “陛下。”杨芙咬着唇,凶巴巴地看了江砚一眼,开口道:“陛下在看画的时候说过,想让天下的兄弟都友爱相助,可江砚却觊觎爵位,还敢残害兄长!这样的人只有重重责罚,才能让天下人看到不敬兄长的后果呀。” 江砚抬眸,望着端坐在椅上的杨芙,椅子宽大,愈发显得她娇小可爱,如水般的双眸仍然清澈无辜,声音也是软软糯糯的,可偏偏说出的话却如刀戈般直直地刺到人心里。 她真的对自己深恶痛绝了么? 第68章 皇帝闻言神色一滞, 不由想到方才刚说到的话,他此时最忌兄弟相争, 江砚却在风口浪尖上做出这种事! 自然是要重重惩治他, 也好给天下人做个震慑。 “此事既已查明, 就不必劳烦皇城司了。”太后看向皇帝:“怎么处置, 陛下拿主意吧!就如阿芙说的,莫要姑息了心怀歹毒, 残害兄长的小人。” 楚莞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坐在坐在高台上的杨芙,若是没有顾怀璋横插一手, 她的计划怎么会露出破绽?怎么会这般狼狈地跪在地上求饶? 可她偏偏还要落井下石! 楚莞恨不能冲上去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但杨芙正满眼笑意地看着顾怀璋, 连眼角都没有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她! 太后既已开了口, 皇帝更是坚定了从重惩处的心,冷冷道:“阴谋残害兄长性命,朕也容不下你们!直接杖责六十, 充军烟瘴卫!” 江砚和楚莞相对愕然, 杖责六十之后,大多数人都生死难料, 可他们即使挺过了杖刑, 迎来的也不是贴心的照顾,而是颠沛的流放,流放分为安置,迁徙, 充军三种,最严厉的是充军,充军也有烟瘴,远边,沿海三个卫所选择,江砚和楚莞的处置是充军烟瘴,是最重的流放惩处…… 这摆明了是要折磨他们,要他们的命啊! 楚莞登时就哭起来:“陛下开恩,太后开恩,是臣妇无知,还请陛下看在国公府和侯府的面子上,饶了我们吧。” 她想着国公府和宁忠候府皆是有战功的,听说宁忠候府还有免死金牌,那……那皇帝看在他们的家世份儿上,也不能这么冷酷绝情啊! “你闹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还好意思提国公府和侯府?身为功勋后代,你们享尽荣华,却连人伦事理都不通,连带着家族都要被人议论!”皇帝怒气冲冲地扫过杨老太太和宁忠侯:“这也算是你们二位府中的家事,朕的处置你们可有异议?” 杨老太太起先还有几分心疼楚莞,但看到楚莞在御前还在攀咬国公府,妄想用国公府的名头替自己开脱罪责,登时心寒了几分,站起身道:“听凭陛下处置,这丫头也该为自己做下的事承担罪责!” “这往小了说是臣家事,但也是陛下关心的国事。”宁忠候跪在地上,生怕皇帝因此事迁怒于府上,哪儿还再敢替儿子求情,连连叩头道:“是臣教子无方,养下这个孽障,陛下的处置十分圣明妥当……” 皇帝冷哼一声,随即果断地挥挥手,登时有侍卫上来,把江砚和楚莞二人往外拖。 宁忠侯身子一颤,也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儿子被拖出去。 怀王面色沉沉地扫过顾怀璋,始终未发一言。 江砚跟随他多年,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其他的事情,他定要站出来为自己器重的下属求个情。 但江砚是因为暗害兄长被处置的,皇帝又向来不喜他和兄长二人相争,他此时若站出来求情……白惹一身骚罢了。 好好地一场马球赛,自己的人平白折损了一个,就连那宁忠侯的爵位,日后也定是由顾怀璋手下的江戈承继……怀王冷冷地勾起唇角,之前他对顾怀璋投靠永王还未太过在意,觉得他毕竟是一介武人,即使手握重兵,在朝堂的争斗里也有落个下乘。 谁知此人倒是不声不响来了这么一手……怀王缓缓喝下杯中酒,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今年的马球赛真是精彩。”太后见在座的重臣贵眷皆面色惴惴,出演缓和气氛道:“阿璋,哀家从没见过你打马球,还打得这么精彩,你这一手倒是藏得够深。” “太后,臣这一手也是这几个月才练出来的。”顾怀璋谦和着笑道:“臣是沾了骑术的光,若单论打球,那还是差得远。” “朕记得你从前是不会打马球的。”皇帝笑笑:“怎么又想起学了?” 顾怀璋和杨芙对视了一言,轻咳一声实话实说道:“臣这次学马球其实也是想给阿芙一些信心。” 皇帝很慈爱地望了望乖巧的杨芙:“怎么?阿璋是想在王妃面前出个风头?” 顾怀璋唇角轻翘,轻松道:“阿芙这几日刚接触管家的事宜,难免有些摸不清头绪,臣……想着和她一起学些不擅长的东西,也给她一些信心。” 他想让杨芙知晓,不擅长的事情也可以迎难而上,有时候努力了,结果往往比自己想的要更好,退一步说,即使结果仍不尽如人意,那这一路上也会有新的感悟和经历。 杨芙闻言,深深地望向顾怀璋,眸中满是对他的依恋。 皇帝看到小夫妻两人的情态,也不禁摇头笑了,他一向觉得侄子并不擅情爱之事,没曾想这般有心,连打个马球都要趁机示爱。 最难得是还想着给年少的小娇妻正确的指引,皇帝在心里暗笑,这也算是他独特的宠溺手段吧。 在座的贵女看顾怀璋在马球场上眉目飞扬,本就有些羡慕杨芙有个这般英气的夫君,当下又听到这番话,才明白顾怀璋打马球还有这般心思在里头,皆是又惊诧又艳羡,一个个频频望向杨芙,都在揣度她是用了何种手段,才能让王爷这般疼她护她。 一回到府中,杨芙就把顾怀璋抱了个满怀,说得话也甜进了人心里:“阿璋,你今日在马球场上太好看了,我看着你都不舍得眨眼。” “阿芙开口说话时也很迷人,我也不敢眨眼。”这话是真的,顾怀璋发现自己的小妻子愈加会说话了,在宫里貌似无意地说了几句话,就为严惩江砚做了铺垫,回到家又几句话逗得自己心里痒痒的。 “那都是因为有你在……谢谢王爷。”杨芙软软的道谢,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口齿稚拙的孩子,总害怕会说错话,做出不得体的事儿,因此之前每次进宫觐见,她都在江砚的嘱咐下谨小慎微,但这次,她竟然用自己的方式打败了楚莞。 比打败敌人更让杨芙开心的是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原来她不是那个只会惹祸,躲在别人背后哭泣的小女孩,她可以凭着记忆躲避危险,还可以在很多人面前大大方方的说话,甚至不动声色地说服皇帝。 这都是她从未敢想的事情,想着想着,她又趴在顾怀璋耳边,轻声道了句谢。 看到自己慢慢地把一个怯怯生生的小姑娘养得活蹦乱跳又勇敢又温和,顾怀璋也极为惬意。 “小妖精。”顾怀璋看了看牢牢牵着自己衣袖的杨芙,低声道:“那做为答谢……你也给我画张画好不好?” 画画?肯定是看到她送给皇帝的画嫉妒了。 杨芙眨眨眼睛,抬起小手轻轻叹口气:“画画手会很累的,我画完阿璋怎么补偿我?” 还没画就想要补偿,顾怀璋想了想,眼神渐暗,低声道:“等阿芙画完,我给你做个按摩,好生补偿你。” 杨芙没听出顾怀璋的话外之音,眯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得明媚又欢快:“阿璋要我画什么?” 顾怀璋勾起唇角:“必须是我,画你最深刻的场景吧。” 杨芙似是在这一瞬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走到桌案边,一笔一笔勾勒出画面。 画中的男子衣袂飘扬,紧紧抱着怀中双眸紧闭的女子。 星光漫天,烈火灼衣,男子眉眼温柔,但眼眸深处却藏有一抹痛色。 顾怀璋看向画中的男子,良久道:“画上的……是我吧?” 那男子和他七八分相似,顾怀璋隐隐觉得这个时刻确确实实发生过,但仔细回想却又如前尘隔世,再难寻觅。 “是你。”杨芙轻轻抚过画上男子的眉眼,深深看向顾怀璋:“这个场景经常出现在我梦里。” 第69章 过了几日, 江砚和楚莞在押送下凄凄惨惨的离京上路了。 他们刚挨了打,就要在烈日下带伤赶路, 国公府和江家也不愿在风头浪尖上照料他们, 想必这一路定有吃不完的苦头。 杨芙躺在柔软的贵妃榻上, 含着冰盈盈的荔枝, 懒懒地挥动圆扇,精致的屏风旁, 袅袅的冷气从放有冰块的扇叶中倾泻而出。 花霁侍立在一旁,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姑娘,今日流放的罪人要离京, 不少人都围在街上看热闹呢,咱们不看看去?” 花霁知道杨芙厌恶楚莞, 如今楚莞落难, 这样好的事情若是没饱了眼福岂不可惜? 杨芙把白嫩的荔枝塞给花霁,很娇气地摇摇头:“外面暑气重,我们才不要出门。” 外面烈日灼灼, 一出门就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 在有冷气的屋子里吃荔枝不舒服么? 至于楚莞和江砚,她知道他们正受苦就行了。 让她出门瞧一眼?他们还不配! 花霁被甜甜的荔枝堵住嘴, 也懒得去凑楚莞那头的热闹了, 就让他们在跋涉中受尽人们的羞辱。从今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江砚被流放后,朝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动。 他是怀王的人,如今获罪流放, 和宁忠侯的爵位无缘,不仅如此,怀王还要眼看着爵位被江戈承继。 惊马事件后,不少人都察觉出陛下不喜看到兄弟相争,既然在宁忠侯府的斗争中,陛下瞩目了哥哥,那……在夺嫡中,陛下是不是也会在内心深处觉得身为永王的哥哥才是正统呢? 这么一揣测,不少人都不再站队,对怀王也不像之前那般上蹿下跳。 按理说经过此事,怀王定会更加忌惮顾怀璋,可他始终笑吟吟的,还邀请杨芙参加怀王妃的生辰宴。 怀王妃是个很温婉小巧的江南女孩,说话细细软软,上一世因为怀王迷恋楚莞,怀王妃始终没有得到过丈夫的心,到最后更是一尸两命惨死在宫中。 她的死成了国公府被抄的起因,但杨芙对她没有丝毫怨意,只觉得她很可怜,既然这一世怀王没有爱上楚莞,杨芙不禁暗暗盼着她这一世能过上夫妻和美的日子。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天色有些晚,怀王笑着眯眯眼,很客气地找来马车送杨芙回国公府。 一路上想着怀王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杨芙愈加心神不宁,如同身边有条心怀叵测但始终不动弹的毒蛇,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咬你一口。 公主府,顾怀璋站在窗旁,等杨芙回家。 杨芙进门发现他神情不对:“朝廷里有事?” “还是北方的战事。”顾怀璋神色有几分凝重:“匈奴的骑兵前几日冲破封锁区,进入边境的镇子,这次不只是抢财物,还杀了几百人。” 杨芙心里一惊,上一世,北方的匈奴也一直虎视眈眈窥探边境,但是一直到她离世,都只是蠢蠢欲动,顶多抢一些牛羊家畜,从未真正打起仗。 怎么这一世和之前不同了? 可是边境所有的事务都没有发生变化,唯一发生变化的,只有朝局。 难道是和怀王有关? 经过了楚莞和江砚的事情,杨芙已经有自信利用前世的记忆来处理解决难题,可眼下的情景,又让她陷入迷茫。 顾怀璋看杨芙明媚的脸郁郁寡欢,心里一疼,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杨芙却看出他的欲言又止,追问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顾怀璋定定心神,抱住杨芙道:“阿芙,边境眼看要有战事,陛下今日已经下旨,让我择日带兵前去北上防御。” 顾怀璋避开杨芙瞬间失神的双眸,用力揉了揉她的脸:“你和母亲好好呆在家,莫让我悬心,好么?” 杨芙面色惨白的站在原地,似乎被抽去了所有意识。 顾怀璋心里又疼又涩,轻轻去牵她的手:“阿芙,你要乖乖的……” “我不乖!”杨芙甩开顾怀璋的手,一瞬间满眼都是泪花:“王爷……王爷你以前说过会把我藏起来,会随身带着我的,可是你去京营我都乖乖呆在家了,你怎么又要去更远的地方啊呜呜呜……” 杨芙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的吧嗒吧嗒掉落。 顾怀璋叹息一声,杨芙娇娇小小的一团,不管是凶起来还是哭起来的模样都让他怜惜心疼到骨子里。 他轻轻抱住哭唧唧的小宝贝,轻声道:“宝贝是最乖最勇敢的小姑娘,阿芙也知道我日日练兵,那敌人来了,我是不是要站出来把他们打退啊?” 杨芙哭得晕乎乎的,闻言点点头,顾怀璋还没接着开口,小姑娘就已经回过神,忙把头摇得不停,哽咽道:“不……不是,有别人,别人站出来……打……” 她也知道自己说得话没有道理,只是愈发哭着抓住顾怀璋的手:“王爷,我不要让你去,求求你好不好……不要……不要离我太远……”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知道自己此刻狼狈极了,合格的王妃应该说王爷莫要担心,应该为王爷收拾好行囊,应该做很多让王爷放心的事情,而不是像她这般哭个不停。 也许她一生都学不会当一个合格的王妃了。 别说亲自收拾行囊,只要一想到王爷离开的背影,她的心疼得都要裂开。 杨芙紧紧抓着顾怀璋的手,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似乎在担心他下一秒就消失在眼前。 看小娇妻这个模样,顾怀璋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一向冷冽的眸子里装满了疼惜温柔,贪婪的望着娇娇小小的杨芙。 半晌,他终究艰难道:“阿芙乖,我去边境领兵,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你保护别人,谁保护你啊……”杨芙看他还是要去,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边境不比京城,那么冷,你去了以后穿什么啊?也……也没有好吃的……” 顾怀璋被这些天真的问题逗得唇角上扬,一一为她解释。 “我不要你去。”杨芙怔怔听着听着,忽然用软软的哭腔道:“你什么都不怕,能把自己保护得那么好,说是不让我担心,那……那谁来保护我啊?” 顾怀璋如被击中软穴般一怔,心迅速地沉沉下坠。 “我什么都怕,我怕孤单,没有王爷在身边我不管和谁在一起都会一直孤单,我怕黑,不抱着王爷,我根本睡不着……”杨芙望向顾怀璋,轻轻道:“而且我怕疼,一想到王爷身在战场,心就会疼得喘不过气。” 顾怀璋沉默了。 杨芙说得话字字句句敲打在他心上,他从不惧身先士卒,迎敌而上。 可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宝贝怎么办呢? 杨芙看顾怀璋垂眸不语,忙用小手围住男人硬朗的腰,仰头望着他奶声奶气道:“阿璋哥哥,我不想你走。” “我要抱着你睡,抱着睡习惯了嘛。”杨芙没有丝毫的羞愧,反而像是抓住了借口:“对,没有哥哥我会睡不着的。” 顾怀璋轻声道:“好。” “什么是好?” “我知道了。”顾怀璋若有所思,低声道:“我不会让阿芙睡不着的。” 有了这句话,杨芙总算放下心,哼唧哼唧撒了半天娇。顾怀璋轻轻拍着她,喂了她几勺燕窝,看着她沉沉睡去。 良久,他轻轻起身,走出去问值夜的侍女:“有好看的……布料么” 侍女一怔:“布料?” 顾怀璋轻咳一声,补充道:“软一点儿的。” 过了几日,顾怀璋把一个雪缎做得白兔塞给杨芙。 上好的雪缎闪着光泽,软软的棉花把白兔撑得圆圆胖胖。 两个过于大的黑眼睛又傻又乖的直直盯着她。 顾怀璋轻声道:“宝贝,以后这段日子你抱着小白兔睡,软软的很舒服。” 杨芙心一沉,撅着小嘴,揪起兔子垂着的耳朵一丢:“这么丑,我才不要它。” 男人妄塞给她一个丑兔子就想脱身,妄想! “丑么?”顾怀璋默了默,走上前捡起兔子,轻轻抱到怀里。 “丑!” 杨芙气呼呼地把小脸埋在被子里,酸酸的晶莹从眼角往外渗。 顾怀璋沉吟道:“这是我做的。” 杨芙从被子中露出脸,狐疑地盯着那白兔:“这是你做的?” 顾怀璋缝兔子?这场景杨芙还真想不出来…… 顾怀璋轻咳一声:“总之,你收下吧。” 若是以往,杨芙定会调笑他几句,可如今心里沉重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杨芙默默接过那只兔子,放到枕边。 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去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尽快。”顾怀璋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舍得离你太久。” 杨芙想了想:“等山上有了红叶,我们一起去看吧。” 红叶盛开的时日,是初秋。 顾怀璋也神色黯淡:“如果那时我能回来……” “我不要如果。”杨芙紧紧盯着他英俊的面庞:“冬天,冬天我们一起去看雪总可以吧?” “阿芙。”顾怀璋垂头,轻声道:“我……我不愿失信于你。” 杨芙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退让:“那上元节的时候……你总能陪我一起看灯了吧?” 上元节也是他们相识的日子,他怎么能不陪她呢? “好,等上元节,我定会回来。” 还有大半年的时间,顾怀璋想着应是可以回来的。再说如果那时候即使战事未定,他也要来见杨芙一面。 大半年的时间,不说阿芙,自己也会被想念逼疯的…… 杨芙恍惚地点点头,上元节时,她定可以和王爷一起去看灯,一起过一个花月良宵。 王爷是守诺的人,一定会回来的。 第70章 又过了几日, 顾怀璋带领京营的兵士北上。 京营的兵士两千余人,大多是京城的土著子弟, 顽劣轻狂, 只是被顾怀璋在几年之内整顿成了精锐。 这支军队本是为了拱卫京师, 保卫宫禁, 但既然京城太平,边境那边又总说自己缺少骑兵, 皇帝最终才下定决心把这只队伍派过去。 杨芙向来是个娇气的小哭包,但是临到事前也坚强,和众人一起登上城楼目送顾怀璋渐行渐远。 她眼眶红红的, 但是没有在人前失态。 秋风渐起,卷起满地的枯叶。 在顾怀璋离家的日子里, 公主对杨芙更是千般万般的好, 她耐心地教杨芙管理家业,杨芙也逐渐能替她处理一些事情。 公主还笑着道,她既然已经能独当一面, 那等顾怀璋回来, 也让他们体验体验自己开府管事的日子。 杨芙轻勾唇角,默默想念身在远方的王爷。 北地离京城要两千里, 王爷奔波了将近两个月才到。 这两个月里, 杨芙总能收到顾怀璋遣人送来的信,杨芙每次都会细细地读完,之后很珍惜地放在小匣子里。 等顾怀璋到了军中,她又从信里知晓了边境的匈奴目前都是小范围的挑衅, 并未大范围开战的消息,才更放心一些。 只是顾怀璋还说到他依然要在边境练兵,严阵以待。 杨芙认真地写好回信,抱着顾怀璋留给她的小兔子独自闭上眼睛。 白日无事,杨芙常常去找琴昭,逗弄逗弄惹人疼的阿盼,小姑娘已经会奶声奶气的叫人,杨芙总爱教她说话。 看着阿盼冰雪可爱的小模样,杨芙心里万分喜欢,甚至还动了和王爷一起生个小崽子的想法。 然而这一日,她回家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王爷的信。 按照惯例,今日她该收到信的。 王爷从不会让她担心。 用完晚膳,杨芙在更深露重的院子里徘徊良久,也没有等到送信的人。 她心里一沉,转身回房,床榻上的雪缎白兔仍然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天真地望向她,杨芙把它抱在怀里,却再也睡不着。 窗外传来含乐姑姑焦灼的声音:“王妃,您睡下了么?” 杨芙不知为何却突然镇定下来,她坐起身子,披上衣服道:“姑姑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儿?” “公主叫您去前厅,说是有要紧事对您说。” 杨芙的心猛地紧缩,她深吸口气,沉稳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门被推开,含乐姑姑抬头,只见王妃细瘦的肩头在夜风中止不住地发抖,巴掌大的脸蛋上却写满了倔强。 婚后的王妃似乎长大了不少。 公主见杨芙披着衣衫过来,忙上前摸摸她的手:“怎么衣服没穿好就来了?没冷着你吧?” “母亲。”杨芙胸口怦怦跳,她抖着唇轻声道:“是王爷有什么事儿么?” 她的声音轻轻的,生怕惊动什么似的,整个人愈发无助单薄。 “阿芙,你先莫着急。”公主的声音划过悲伤,声音含着颤抖:“京营的一队人马在过溪谷时失踪,提控将军派人去寻找时发现溪谷有激战过的痕迹,怀疑这一队人马遇到了匈奴的伏兵。” 杨芙全身发冷,她听到了最怕的消息,强撑着问道:“那……王爷呢?” “阿璋也失踪了。”公主面容悲恸,声带哽咽:“不过阿璋向来善战,也许……也许能躲过一劫,我们先不要乱了,再等等消息……” “王爷……”杨芙呼吸艰难,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喃喃地重复道:“王爷……” 只是失踪而已,王爷既然答应了自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的…… 公主看着她茫然的模样,心里又是一疼,轻轻搂过杨芙柔弱的肩头:“战场瞬息万变,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阿璋向来能化险为夷,听母亲的,你保重好自个的身子,他为了我们也定会想法子……再回来的。” “我明白。”杨芙抬起头,擦擦眼角:“王爷一定不会有事,我会一直在这里好好等他。” 她们都不敢流泪,怕一流泪,最害怕的事情就成为事实。 “你能这么想,母亲也放心了。”公主强忍悲伤,柔声道:“阿璋把你托付给我,不管发生什么,母亲都会照应好你。” “嗯。”杨芙乖乖柔柔地答应一声,还伸出手为公主擦去眼角的泪水:“母亲,您也别再伤感,我们……在家中等消息罢。” 安慰好公主,杨芙踉踉跄跄走回房中,月亮的清辉洒向檐角,秋夜的晚风有些凛冽。 她扬头望着那轮盈盈的月亮,脑海中浮现王爷温柔的侧脸。 那么清晰,那么触手可及。 但她枕边却空无一人。 说好不再哭,眼泪却无知无觉地顺着眼角落下,在锦绣头枕上晕染出一大片湿漉漉的悲意。 胸中的思念煎熬翻涌,日子却要照常去过。 怀王妃诞下一个男婴,因顾怀璋失踪心情低落多日的皇帝终于龙颜大悦,不仅为男婴赐名,还多次向臣子提起自己做了一个紫气东来的梦,言此子必定大贵。 男婴一出生已是世子,还要如何大贵?这弦外之音撩拨了不少人的心,一时间,怀王府门口挤满了道贺的马车。 公主府照例要前去送上贺礼,杨芙不愿让公主在此时和众人见面交际,自己携带贺礼前去王府给怀王道贺。 怀王府中贵戚云集,人人穿着绫罗绸衫,娇盈盈的女眷们满面喜色,丝竹声声轻柔入耳,歌女一曲清歌惹得众人欢呼。 尽管初冬将至,王府中触目可及皆是春光无限。 又谁还会忆起边境的那场战事呢? 杨芙身为郡王妃,稳稳地坐在前来相贺的女眷首位。 她不和周遭人言语,只静静垂眸而坐,似乎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不远处,有女子往杨芙的方向瞧了一眼,讥讽道:“我说坐在首位的是谁,原来是庐陵王妃啊?” 说话的是齐国公的女儿,她向来爱和楚莞一起嚼杨芙的舌头。 她身边的女子一时都好奇地开始议论。 “听说王爷很宠王妃,马球赛时还当着众人的面示爱呢……“ “那当然,你没听说?王爷对王妃是一见钟情,为了王妃还推掉了和郡主的婚事……” 首位上美貌娇柔的女子始终面色平静,未看向她们一眼。 齐国公的女儿不屑的冷哼一声:“那有怎么样?听说王爷凶多吉少,她长得再美,还不是要独守空闺过活。” 她的声音不大,但周遭很多女子都听见了。 这话题有些过火,她们一怔,都不敢接话。 可偏偏有勋贵家的女孩肆无忌惮道:“王妃还那么年轻,也太可惜,说起来,我哥哥还一直对王妃有意呢,王妃和王爷一共成婚也没多久,再嫁也未尝不可。” 杨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人家可是庐陵王妃,你哥哥……也只是个侯爷吧?”旁边的女孩煽风点火道:“王妃定是不肯……” 齐国公的女儿端着酒杯又笑道:“庐陵王妃?王爷都不在了,她去守陵还差不多,还敢……” 话音未落,她的嘴巴被猛地塞进了一个酒杯。 杯子里的酒液顺着唇角一滴滴落在她有精致绣花的领口上。 她震惊抬头,只见杨芙站在桌前,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贵为齐国公的女儿,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想张嘴骂人,但被酒呛得咳个不停:“你……你竟然敢……咳咳?” 眼前的杨芙的虽是郡王妃,但她男人生死未卜,眼看八成是回不来了,在京城,没有夫婿撑腰照拂,再高的门第也有受不完的苦楚,是谁给杨芙的胆子竟敢这样做? “是谁给你的胆子出言诅咒郡王?你想找死就直说!”杨芙冷然道:“前方打仗,你敢在这里诅咒讥讽?是本性恶毒,还是盼着匈奴获胜?齐国公怎么教出你这般没心肝的糊涂东西!” 保护王妃的兵士见状,立刻伸手抚上剑柄,周遭腾起杀气。 杨芙在众人面前向来柔软沉默,在座的女眷从没见过她这般凌厉的模样,一时都吓得呆在原地。 齐国公的女儿被杨芙的话震慑到,额上直冒汗,都没顾得上抬手擦酒渍。 杨芙眼里满满都是鄙夷,冷冷骂一声:“蠢货!再敢说一句王爷的不是,我差人拔了你舌头,我倒要看看齐国公敢不敢找本王妃来理论!” 别人对她的嘲讽轻慢她都可以不在意,但她绝不能容忍这些人在背后诅咒王爷。 说罢她转身而去,再也没有看周遭人一眼。 女眷们张张嘴,都不敢说话,她们一向以为杨芙年纪小,是个娇软的胆怯小姑娘,所以才敢拿她打趣,但看到杨芙教训齐国公女儿的模样,她们才察觉到杨芙的另一面。 和那冷清冷性的王爷倒是挺像一家人的…… 杨芙把贺礼一丢,仰着下巴准备走出府。 “王妃莫急。”怀王看到杨芙要出府,一步步从台阶上走至她身旁:“怎么?是要回公主府?” 杨芙皱皱眉,咬着唇不说话。 阳光照在她美好沉默的脸庞上,惹人遐思,在怀王心中,娇艳夺目的杨芙此时就是个无主的,人人都可攀折的花骨朵。 顾怀璋既然已死在了他手上,那他的王妃也该算是自己的战利品吧? 怀王笑着逼近杨芙一步:“王爷又不会回来,你急着回去做什么?” 杨芙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冷声道:“如果此事是你做的手脚,我定不会放过你。” “那是匈奴的人马,和我有什么关系?”怀王淡淡道:“难道我还能指挥敌军不成?” 怀王的桃花眼中露出一丝懒懒的戏谑:“我倒是想听听,你准备如何不放过本王啊?” 杨芙冷声提醒道:“怀王殿下曾经被王爷几句话吓退,答应收手,如今看来,倒是没有长记性。” “可笑!本王何曾怯过他?你还指望他保护你么?”怀王眸中闪过冷冽残酷的光:“本王好心劝你一句,别再妄想!” 说罢,他再不理会杨芙,转身翩跹离去。 杨芙遣散了护卫,一个人出府,缓缓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这条街,是上元节时王爷抱着她走过的。 处处恍若隔世,阳光洒下,刺得眼角生疼。 如果能走到王爷大大的怀抱里就好了……杨芙不知自己要走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要走向何处。 反正她最想要去的地方,也到不了。 街道上,不时有人对脚步虚浮的她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夜之间,她从在马球上人人艳羡的女子成为了最惨淡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甜文,王爷下一章就回来啦~本文还有两章就完结啦,到时会有三章番外掉落,再次么么大家! 第71章 不知不觉之间, 杨芙走进了上元节时,两人一起许愿的宅子。 院子上空依旧是透明的琉璃, 琉璃上方是新鲜灼然的秋海棠, 想是有仆人悉心换过的。 深秋的风吹过, 娇嫩的花儿似是经受不住凉意, 正簌簌抖动。 杨芙仰望着漫天明艳,精致的眉眼间浮现一抹暖意。 王爷总是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充满情趣,王爷是冷冽倨傲的男子,可在哄她开心时, 却像个天生的公子哥儿般无师自通。 她知道,那是王爷对她的用心。 想着想着, 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又摇摇欲坠, 杨芙咬着下唇,颤抖着肩膀轻声哭泣。 听见动静,果真有人从房门中出来, 她微一凝目, 登时惊叫道:“王妃?” 这所宅子日常也有侍女在打理,但因杨芙二人自那一夜后从未来过, 几个侍女平日里都懒懒散散, 除了按照顾怀璋的吩咐侍弄院子中的花,并无其他事可做。 乍见王妃驾临,她们都战战兢兢走到院子里,等候吩咐。 杨芙见状, 忙擦干眼泪,不免有几分羞涩。 “王妃前来,怎么也不差人说一声?”那几个侍女手忙脚乱地赔笑端茶:“奴婢们也好打理打理。” “不必麻烦,让我静静待一会儿。”杨芙没接茶,只仰头望着娇艳的秋海棠,轻轻开口:“你们……都先下去吧。” 侍女们一怔,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一眼,都识趣地退下了。 明朗的院子里,只余下杨芙一人。 挤挤挨挨的秋海棠衬着晴朗的天色,满是妩媚娇艳。 她不是来赏花,是来许愿的。 她还记得上元节时,王爷对她说过,只要是阿芙许下的愿望,都会由王爷实现。 同样是这个院子,同样是繁花锦簇,那种熟悉叫杨芙轻轻恍惚了一下。 她黯然地看了看静谧的周遭,虔诚地闭上眼睛。 她轻手轻脚,唯唯诺诺过了很多年,她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她能活这一世,已是上天对她的馈赠。 她不敢贪图更多,杨芙轻声默念,她这一世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果真的有神佛,看在她愿望这么少的份儿上,能不能让她如愿? 她唯一的心愿,是让王爷出现在面前。 此生此世,一心一意,永远相守。 前一世,她未看清他的面庞就烟消云散,这一世,她想要好好地和他过一辈子。 杨芙认真地,可怜巴巴地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心愿,睫毛在风中微颤,许久,悄悄睁开亮晶晶的眼睛。 眼前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卷起飘落的枯叶。 也许,王爷真的不会再来了,他就像一场好梦,在她刚开始学会笑时,美梦醒了。 杨芙撇撇嘴,想哭。 “阿芙。”背后蓦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杨芙转身,轻风微拂,海棠花下,立着一位如山岳般挺拔的男子,他的神色有几分倦意,但望向杨芙的眸光温柔依旧。 杨芙笨头笨脑地站在原地,似是被那男子慑住魂魄,久久不敢说话。 “阿芙。”顾怀璋对上那双盈盈的眸子,心里一疼,大步向她走来:“我知你会在这宅子。” 他刚刚策马回府,问了侍卫才知杨芙独自出来散心。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此处。 杨芙哭着奔向他怀中,呜呜啜泣着:“王爷,原来我许的心愿真的会实现。” “王爷,他们都说你失踪了,还有人说……有人说你再也回不来,我好害怕。”杨芙伸手抱住顾怀璋的脖颈,小身子犹在瑟瑟发抖:“王爷,真的是你王爷?” 顾怀璋把抽抽噎噎的杨芙抱在怀里,一手牢牢地箍住她的小细腰,又伸出另一只大手轻轻为她擦眼泪:“傻瓜。” 柔软晶莹的泪滴落在粗粝的手掌,那双因杀伐沾染戾气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杨芙仰头,深深望向顾怀璋微带笑意的眼眸,她的王爷,真的平安无事,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看了看顾怀璋略显疲惫的面色,心里一紧:“王爷你失踪后去了哪儿?身上有没有受伤?” 一想到此事,顾怀璋面色微冷,硬朗的脸庞无端生出森森的杀意。 他在溪谷时肩胛骨中了横斜的一刀,这几日一路狂奔,伤口已经溃烂。 有些事情,的确耽搁不得。 他不动声色地把杨芙轻轻放下,沉稳道:“阿芙,陪我一起入宫。” 杨芙小脚刚刚踩到地面,就紧紧拉住顾怀璋的大手,横竖都不松开。 小小的手被坚毅温暖的手掌裹住。 杨芙踏门而出,在她小小的心里,前路再也没有恐惧存在。 门口还站着两名高挑的男子,见杨芙随王爷一起走出,齐齐拱手行礼。 顾怀璋轻声对杨芙道:“他们是京营的总兵,和我们一同进宫。” 顾怀璋担忧杨芙,一路狂奔进京,未曾进宫便先来寻她。 宫中的守卫见了顾怀璋,微微一怔,随即飞奔向皇帝禀报。 皇帝立时宣他们觐见。 顾怀璋步入大殿,还未跪下行礼,已被皇帝亲自扶起。 “别行虚礼了。”皇帝忙拉着他坐下,端详着他的面色:“阿璋,听说你和匈奴交战失踪,朕日夜悬心,没曾想你竟来了京城?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顾怀璋凝神望着搀扶自己起身的皇帝,那眼眸中透露的焦灼和温情不似作伪。 当他发现那些所谓的匈奴其实是自己人的时候,除了震惊,更多的是痛心,他甚至还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皇帝在操纵,之前的所有温情和信赖其实都是假象…… 但当他看到皇帝乍见他的眼神,他开始相信皇帝对此事一无所知…… 这让顾怀璋有了讲述实情的勇气。 “臣的确遇到了突袭的人马,他们人数不多,藏身在溪谷处,等臣进入谷地再趁人之危开始进攻,”顾怀璋声音低沉:“臣过溪谷时带兵一百,已折损大百。” 当日匈奴来犯,镇守将军非说京营是骑兵精锐,定要让他去追击那队人马,顾怀璋只当将军畏敌,也没说什么,只认认真真前去追击,然而他从未想过敌军还有匈奴之外的其他可能…… 皇帝着了急:“他们怎么还有埋伏?是算到了你在追击时会走那条路?” 顾怀璋不语,静了片刻方道:“臣带兵进入溪谷后,拼死力战,才带着少数人马冲杀过去,保住一命。” 顾怀璋进入溪谷后,因为地形不利,被敌军杀得左支右绌,到最后他孤身冲入敌营,斩了敌军将领的脑袋,才让七零八落的京营官兵重燃士气,以少胜多。 他身后的总兵,就是大胜敌军将领中的其中两位。 皇帝皱眉,觉出不对:“既然你们已拼杀出来,为何不回营求援,反而了无音信?” “这是当日敌军首领射向臣的箭。”顾怀璋撩袍跪地,手捧箭矢:“箭身上刻有匈奴的徽饰,但箭羽的形制却是京城的式样。” 皇帝腾身而起,接过箭仔细端详。 这箭上有匈奴的图腾,乍看上去,的确是匈奴常用的。 然而箭羽处却是熟悉却不易被察觉的风羽——这是顾怀璋和他一起研制的破风箭。 这种箭特意把尾处剔空,更利于箭矢破风而出,击中目标。顾怀璋向他提议后,他也深以为然,特命京中赶制了一批…… 这箭,怎么跑到敌军手中了? 第72章 皇帝神色凝重, 阴沉地仔细打量箭矢。 这箭在敌军手里出现,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有人暗中勾结匈奴, 二是那些所谓的敌军根本不是匈奴, 是有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不管是哪种可能, 都让皇帝心底泛寒。 “当时敌军的人马突然出现,我们都很惊诧, 溪谷是我们新开辟出的路,按理说匈奴不会很快知晓,更不会在此地埋伏。”跟随顾怀璋一起进宫的总兵躬身道:“亏得王爷临危不惧, 才带属下杀出一条血路。” 皇帝沉思良久,轻声道:“阿璋, 你觉得此事是谁谋划的?” 皇帝这样问, 自然是更偏向第二种可能,毕竟若是有人被匈奴收买,冒着叛国的罪名暗中勾结敌军, 那定是要做得更狠更大。 在溪谷里对着一百人下手, 倒像是有小范围的特定目标。 “臣心里已大概有数,”顾怀璋淡淡道:“在臣言明之前, 陛下不如先见一个人。” 一位穿着破烂布衣的女子走入殿内, 蓬乱的鬓发遮住她大半个脸颊,露出的嘴角尚有青紫。 杨芙皱皱眉,觉得此女子很眼熟,但看不清面庞, 不敢相认。 “这女子叫楚莞,前几个月因江家夺爵的事发配至军中做杂役。”顾怀璋道:“此事她也有参与。” 这个落魄黯淡的人竟然是楚莞? 杨芙差点要惊呼出声,记忆里,楚莞始终是姿容动人的姑娘,初进府时,她没见过世面,闹出了不少狼狈的笑话。但即便那时,楚莞也只是寒酸,容貌仍旧是一等一的出挑。进国公府当表姑娘后,楚莞更是在意穿着打扮,否则她也不可能让前世的怀王江砚双双为她折腰! 昔日琼姿花貌的楚莞姑娘,今日竟变成这个又老又丑的鬼样子…… 杨芙尚在震惊中回不过神,已听顾怀璋沉声道:“过溪谷那日,她曾在将士们的饭菜里动了手脚,让将士们浑身无力。” 皇帝望向楚莞的眼神更是冰冷彻骨:“说罢,是谁给你下的命令?” “是……”楚莞张张嘴,瑟瑟发抖地交待:“是怀王殿下,他在罪妇离京前嘱咐罪妇,到了军营一切都听张都督大人的安排,那日,张都督亲手把一包药给我,让罪妇在煮饭时把药……把药下进锅里。” 她额头紧紧贴地,身子犹在颤抖。 怀王?皇帝紧紧皱眉,厉声道:“你所说若有虚假,可知构陷皇子是何罪名?” 楚莞掀起衣领,脖颈上赫然是一道长长的疤痕,她含泪道:“罪妇不敢欺瞒,此事之后,罪妇在军中差点被张都督灭口,还是王爷的人偷偷把罪妇救下。” 她当日躺在血泊中,怀着怨念等死,结果从昏迷中醒来,却看到一个陌生将士的脸,那人冷冷逼问她前因后果,还告诉她若她有任何隐瞒,他会把她再次交给张都督,楚莞吓得什么都交待了,之后,她就被那将士转交给顾怀璋,一路押解进京。 再说,她也真没什么好为怀王隐瞒的,既然他都已经把她当成弃子,任由手下杀死自己,那她又何必对他抱有期望…… 她现在所求的,只是活下去罢了。怀王不想让她活,她就跪着去投靠别人…… 楚莞哭着道:“陛下,罪妇所言句句属实,情愿和怀王殿下当面对质。” 皇帝面色阴沉地吩咐下去:“宣怀王进宫。” 怀王本以为在溪谷处已解决顾怀璋,轻松了好几日,结果又接到手下奏报,称在溪谷之中一直没有找到顾怀璋和与他随行的两位总兵。 怀王正因此事焦头烂额,又恰接到皇帝召见,只能先放下此事,进宫侍驾。 谁知前脚刚迈入殿内,抬头便看到顾怀璋冷冷的目光。 怀王脚步一顿,面色煞白。 顾怀璋看着他瞬间石化的模样,淡然问候道:“怀王殿下,别来无恙。” 怀王双手颤抖,如看到鬼魅般不可置信…… 即使顾怀璋九死一生逃出溪谷,他又是怎么通过层层关卡,从边疆一路赶赴宫中的…… 怀王心中大乱,暗自预感到事情已不再计划之内,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楚莞,本就不善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他于惊诧中抬头,恰对上皇帝严厉的目光。怀王腿一软,跪在地上,讷讷道:“父皇……” 看他惊慌失措,皇帝已猜想出了七七八八,微抬下颌道:“这女子你想必认得吧?” 怀王瞟了眼楚莞蓬乱脏污的发,决然摇头道:“不认得。” 楚莞身子一颤,咬唇不语,眼中却划过凄凉和哀恳。 “她和你似乎还曾有过婚约。”皇帝眯着眼望向他:“你确定不认得?” 怀王皱皱眉,上下打量一番楚莞,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半晌恍然道:“此事久远,儿臣方才忆起。只是不知父皇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语气里满是对那段往事的嫌弃。 “这女子说,她被流放前,你曾专门去找过她,嘱咐她要听张都督的话。”皇帝淡淡道:“不知她所说的可是实情?” “满口胡言!”怀王嗤笑一声:“不是父皇提起,儿臣早忘了这个人,怎么可能专门去找她,她被发配到军营,听谁的吩咐和儿臣有什么关系?” “殿下,”楚莞单薄的肩膀耸动着,呜咽着道:“阿莞出京前一天,殿下亲自去牢里对我说,让我凡事听张都督安排!还说……还说来日可期,要等我归来。难道……难道杀人灭口就是殿下的安排么?” “放肆,你身为罪人,竟然敢攀咬亲王?”怀王射向楚莞的目光中满是震慑:“找死么?” 皇帝冷冷地注视着怀王:“朕让她说!”又看向楚莞道:“你所说的一切可有人作证?” “当时罪妇的丈夫尚在场,只是流放途中艰辛,他身上的伤一直没将养好,没……没撑过来。”楚莞叩头抽噎道:“罪妇孑然一身,有什么胆量敢出言诋毁怀王呢?说出实情只求陛下饶罪妇一命罢了……” 江砚竟死在流放途中……杨芙心中蓦然一空,已没心思听楚莞再说些什么。 他向来自傲,不愿落人下风,此世的结局却如此落魄…… 此刻再回想,她真的曾经认识过江砚?和他有过刻骨铭心的相逢相恋么? 心思翻转间,杨芙忽感手腕被一双微带薄茧的大手牢牢扣住,她一怔,轻轻抬头,只见顾怀璋英挺的侧脸浮现几分不悦。 想必是他看穿了自己的恍惚。 杨芙勾勾唇角,用小指轻挠他手心。 深爱的人就在身侧,江砚的生死,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感慨罢了。 杨芙和顾怀璋情意绵绵,楚莞却在死命磕头:“罪妇说出一切,只想求个活命,求陛下开恩……。” 起先,她还抱有重返京城的心,然而军中繁重的杂役和一日日的磋磨让她不敢再奢求什么,她现在已被治得服服帖帖,只想苟且着活下去。 哪怕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优雅矜贵的杨芙脚下磕头…… 杨芙斜睨一眼咚咚磕头的楚莞。 她还记得上一世,国公府被抄后,她就是这个样子跪在太后宫前狼狈哭求,不巧细雨飘洒,裙子顷刻间湿透,恰在这时,楚莞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她被丫鬟小心翼翼举起的伞罩住,雨水一滴也落不到她漂亮华贵的衣角上,楚莞居高临下地对杨芙轻笑道:姐姐,起来吧,再跪下去平白弄污了裙摆。” 谁能想到这一世,楚莞拼命所求的,只是活着而已。几个月的军营生涯,让她变得卑微憔悴,看不到任何从前的痕迹。 杨芙轻轻勾起唇角,重活一生真是件爽快的事情。 皇帝明显不愿在楚莞身上多花费心思,漠然宣判道:“朕若原谅你,岂不是要伤了边境将士的心?来人,把她关进大牢,待人员归案后一起绑缚西市处刑。” 轻飘飘一句话,顷刻间已叛定她的生死。 楚莞瞪大饱含恐慌的双眸,无助地跪坐在地,侍卫上前,干净利落地把她拖出殿外。 杨芙忍不住看向怀王,怀王面色如铁,自始至终没有把丝毫目光投向楚莞。 上一世,她是被他捧在手心,如花瓣般娇嫩可人的妹妹,这一世,他却不愿多看她一眼。 楚莞被堵住嘴拖下去,殿内只剩下这几个人,皇帝皱眉看向怀王,似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陛下!”顾怀璋看出皇帝的犹豫,举起奏折,撩袍再次跪倒道:“这是边境百姓泣血写成的名单和请愿书,请陛下过目。” 皇帝一怔,颤着手接过。打开奏折,薄薄纸笺上,密密匝匝全是血迹写就的冤情。 “据臣所知,前些时日匈奴并未入侵边境!那些所谓被匈奴杀死的百姓也颇有疑点。”顾怀璋沉重道:“死难者有几百人,臣曾专门去搜查过,发现死难者中有普通的百姓,还有在牢狱中服刑的人,试问匈奴是如何进牢狱杀人的?死难者家眷血书陈情,望陛下还他们一个公道!” 皇帝双手发颤,原来从始至终都是阴谋,边军扮成匈奴人的模样大肆屠杀百姓,造成边境不稳的假象,引得京营离京出战,再故技重施,扮成匈奴围堵京营人马,借此除掉顾怀璋和京营的势力…… 那么多人的性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成为上位者争权夺利,翻云覆雨的手段…… “畜生!”皇帝狠狠地把手里的名单掷向怀王:“你是在作孽啊!” 名单上,甚至还有两岁的孩童。 皇帝自问从没有亏待过怀王,对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纵容得他为一己之私,做下这般天理难容的事情! 即使再忌惮京营和顾怀璋,他也不该拿百姓的人头和边境的战事开玩笑! 怀王眼看东窗事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儿臣受了旁人的蛊惑,一时没想明白才做了错事,父皇……父皇您要保全儿臣……” 皇帝心头涌起被怀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辱和痛恨,望着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朕保全不了你,你回府吧,日后也莫要出来了。” 怀王一惊,这是要就此囚禁他吗? 在那方寸之地度过一生,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登时急红脸颊,对着要离开的皇帝背影喊道:“父皇,父皇您不能……” 皇帝头也不回的打断他:“你如果觉得朕处置得不妥,朕可以让三司会审。” 怀王面无血色地地跌跪在地上。此事若是惊动三司,那他真的是百死莫赎,死后也要遭无数人唾骂…… 皇帝的背影已渐行渐远:“朕乏了,你们跪安吧。” 顾怀璋和杨芙瞥了失魂落魄的怀王一眼,并肩走出大殿。 云端灿然的冬阳拨开连日的阴霾,天色再一次放晴。 顾怀璋牵着杨芙的小手缓缓走在日头下,前路铺满他们携手相依的影子。 杨芙娇声道:“王爷,你离开阿芙那么久,阿芙没有胃口,都饿瘦了。” 顾怀璋闻言,轻轻抱起她掂了掂重量,唇角翘起:“我带阿芙吃好吃的,慢慢养回来。” 杨芙缩在他怀里哼唧了一声:“王爷要亲口答应,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再也不要离开阿芙。” 风波已定,日后的岁月自然是无限静好。 顾怀璋望着她微含水汽,比桃花还潋滟几分的双眸,动情道:“好,我和阿芙拉钩。” 两人的小拇指缠绕,看向彼此的眼神如望着绝世罕见的珍宝。 今生的好时节,都已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