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王府艳婢 作者:南慕野 文案: [厉小寒] 小寒重生回到十六岁,决定入盛王府做通房丫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来日权倾朝野的盛家三爷盛和光,此时还是个双腿有疾,性情乖张,生人勿近的阴郁病人。 为了报他前世的恩情,也为了借他之手报仇,小寒使出浑身解数,靠近盛和光。 可盛和光还是阴着一张脸,不假颜色。 直到有一天,有孟浪男子向小寒示好,盛和光大怒,亲手训人。小寒才知道,原来他对自己有着怎样偏执的占有欲。 [盛和光] 盛和光一向不待见女子。偏生这丫鬟总在自己眼前晃,眉目含情,妖妖娇娇,一身贴身小袄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又是一个不怀好意的丫鬟。盛和光冷哼一声,且冷着她,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结果,人人都说小寒的好,就连他最是严肃的奶娘,也屡屡夸赞。 盛和光看着柔顺的小瘦马,心想,既然她这么听话,那就勉为其难留下吧。不然,她无处可去,也是可怜。 然而,有一天,小寒洗净铅华,素面朝天,拿回了自己的身契,俏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说告辞:"你的腿康复了,我的仇也报了,我该走了。" 盛和光咬牙切齿,原来这是个小白眼狼!他长指捏着她小巧的下巴,阴恻恻地说: "我准你离开了么?" 妖艳心机丫鬟厉小寒&偏执腹黑王爷盛和光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厉小寒,盛和光 ┃ 配角:沈屹,含章公主 ┃ 其它: 第1章 景熙二十三年,盛王府的一隅,丫鬟仆妇居住的小院里,天方微微亮,众人早已起床,梳洗收拾。 夏日炎热,众人都穿着单薄夏衣。里头有好几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乌发如云,面容姣好,腰身窈窕。院里管事的几个仆妇忍不住看了几眼,不由得道:"林妈妈这次找的几个,可是真好看了。" "家里几位爷都是金尊玉贵,一般品貌的女儿家,都看不上。这几个,胸是胸,腰是腰,看着那床上伺候的功夫该是不赖。" 几位仆妇都是已经成亲的,说起荤话来丝毫不顾忌,嘻嘻哈哈,声音也不小。几个丫鬟毕竟年轻,闻言都羞红了脸,只当做不知,急急地梳洗了,回房打扮。 小寒正在井边洗脸,夏日的井水凉丝丝的,可是她的脸蛋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 虽然她再世为人,可是确实从来不曾接触男女之事。她来盛王府,本也与男女之事无关,只不过是为了回报盛三爷前世的恩情。 前世,她跟随师父,潜心学习医术,治病救人,声名鹊起,得了神医的虚名。 二十四岁那年,宫中贵妃生病,命她入宫治病。然而贵妃早已病入膏肓,油尽灯枯,救治不及,香消玉殒。国丈永宁侯以及国舅永宁侯世子大怒,口口声声要将她殉葬偿命。 永宁侯乃是先帝景熙帝的心腹重臣,手握重兵,是当今洪泰帝登基的重要助力。此时,洪泰帝不过登基数年,尚需永宁侯的支持。永宁侯要打杀一个女医,实在是小事一桩。 小寒命在旦夕,眼看就要被永宁侯世子押解回侯府,等待下葬。岂料,突听得殿外传来一个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越却有力:"侯爷世子息怒!" 小寒抬头望去,就见到门口处有一人,端坐在轮椅之上,容貌俊美,超尘脱俗,一身白袍,宛若谪仙。 剑拔弩张的永宁侯和世子,因为他的到来,稍稍敛去了怒意。世子拱手道:"王爷有何指教?" "指教说不上。贵妃娘娘瑶台仙去,陛下心中此刻正是难过,对侯府出来的婕妤娘娘,也是多有体恤。可是,陛下一贯爱民如子,若是知晓侯爷和世子竟是滥杀医者,恐怕折损陛下对贵妃娘娘的情分,连带着影响了婕妤娘娘的福分罢了。"轮椅上的男子语气十分平和,面上一派温和神色,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背,白皙瘦削,骨节分明。 永宁侯闻言,不由得一愣,与儿子对视一眼,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厉小寒,心头发堵。 贵妃去年便已缠绵病榻,为了巩固永宁侯府地位,他又送了一个族女入宫,封为婕妤。永宁侯愤怒之下,早已忘了这个族女。此时被盛王爷提醒,倒是回过神来。当下拱手道:"多谢王爷提醒了!" 小寒就此躲过一劫。 盛王爷亲自命人带她出了宫。她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亲自到府上拜谢,并提出帮他把脉,看他的腿伤。一看,才知道他的腿伤是早年中毒,若是早几年医治,还有康复的可能,如今确实迟了。 她颇为惋惜。盛王爷却仿佛浑不在意,反而笑着安慰她:"我已习惯了,神医不必挂怀。" 当真是礼贤下士,风度翩翩佳公子。 虽无法医治,小寒还是留在盛王府一段时日,帮他调理缓解疼痛。待病情稳定,她便离开了京城,回到师父居住的丹溪谷。也不知何故,一日她练完丹药,诵完经书,上床睡觉,醒来之时,却是回到了十六岁之时。 此时还是景熙年间,她回到了八年之前。 思索了一夜,她到师父跟前,请求师父允许她出门远行。既然自己回来了,重活一世,就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师父一贯随性,答应了她,又安排了忠仆,陪同小寒,千里迢迢,从江南前往西安。 路上,也是凑巧,在一处破庙遇到一个同样前往西安的一个扬州瘦马,竟与她同名。 听她与牙婆言谈之间,小寒不由得微微诧异,原来扬州瘦马是要进盛王府伺候几位爷的,其中就有盛和光。 然而,就在当晚,大雨倾盘,扬州瘦马与车夫私奔了,牙婆嚎啕大哭。 小寒正愁不知如何入府,便同牙婆自荐。牙婆喜出望外,有人顶替,免了损失,又没有王妃的责骂,可以交差了。 小寒就这般,入了盛王府。 来日洪泰帝跟前的大红人,此时还是盛王府的三爷。 今天,便要见盛王府的当家主母了,过后就是安排各自去处。小寒梳洗毕,入了房中,一边梳头,一边听几个丫鬟议论,语气中有些羞涩,也有些兴奋: "听说三位爷都是长相俊美,高大威武呢。"惊春道。 "可我怎么听说三爷有腿疾?"立夏小声问。 "不是吧?万一把我分到三爷院里,可如何是好?"惊春抚着脸,面上微露担忧之色。 "我听说三爷特别俊美,宛若神仙。还有,有腿疾不影响的……"白露娇声道,脸红通通的。 几人都转过来望着白露,半晌,惊春问道:"你听谁说的?" 白露还没回答,外头就传来林妈妈的声音:"惊春你们几个,出来吧。" 几人忙停止了议论,走了出来,给林妈妈行礼。林妈妈看了看几人,目光在小寒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下,咳了一声,道:"你们入府,也有一段时间了,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今日,拜见王妃,可不能出错。明日,你们就该去伺候爷们了!" 众人忙应是。林妈妈便带着她们,穿过仆人居住的外院,沿着甬道,入了内院,走过重重回廊与门厅,终于到了王妃马氏的正院。 此刻,天已大亮,正院廊下已是站了好些仆妇丫鬟,大约是在此等着回禀府中各项事宜的。 惊春她们几个都是头一回入正院,何曾见过这般辉煌华丽的住所,忍不住偷偷打量。只有小寒,她前世出入贵人门庭,数不胜数,本是不想偷看的。但是,此刻,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贪慕富贵的扬州瘦马,不看也得装个样子。 林妈妈站在一旁,看着几个丫鬟偷偷打量院中情景,眼中都露出羡慕渴望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笑。 不多时,正房里有人出来取水,继而送了早饭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后,一个四十有余身着华服的男人掀了帘子出来,威势堂堂,快步离去。这就是现任盛王爷了。过了片刻,林妈妈进去了,外头的仆妇丫鬟也逐个进去。 日头渐渐大了,空气热起来,几个丫鬟没吃早饭,饥肠辘辘,站了一个时辰有余,腰酸背痛,口干舌燥,却还不得主母召见,当真是有苦难言。 众人正在饥渴难当之时,忽听到里头传来林妈妈的声音:"把翠凤带上来!" 就见门外候着的两个粗壮婆子,从一旁的耳房里拉出一个女子来,头发蓬乱,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入了内室。 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侧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隐约有人怒斥,又听到女子不断的求饶之声。半晌,两个婆子将翠凤拉了出来,其中一人一用力,她就跪在了院中石板之上,一个婆子反剪着她的双手,另一个站在翠凤面前,二话不说,厚实的巴掌就打了下去。翠凤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鬼哭狼嚎:"王妃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婆子手上功夫不停,左右开弓,不多时翠凤口齿中便有鲜血流出,想起打落了牙齿。她的求饶声便含混不清,模样可怖。 今日晨间还在幻想着从此以后荣华富贵的女孩儿们先是惊了一下,继而瑟瑟发抖。胆小些的两腿都有些抖了起来。 正在神思不属之时,林妈妈出来,面上和煦,道:"你们几个进来吧!" 仿佛全然没听到翠凤的痛哭呼号之声。 几人脸色发白,跟着林妈妈进去了,乖巧地行了礼,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乱看了。 盛王妃此刻靠在引枕上,看到几个丫鬟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晾了半晌,才缓缓道:"都起来,我看看。" 众人起身,抬头,便又吃了一惊。这王妃貌若天仙,看着不过二十余岁,一身绫罗绸缎,说不出的富贵荣华。面上带着笑意,还有几分慵懒。 几个丫鬟都是貌美之人,此次入了林妈妈的眼,成了派给各位爷的通房丫鬟,都有些沾沾自喜之意。直到见了王妃,才知道自己着实寒碜。 盛王妃一眼就把几个丫鬟震住,缓缓道:"你们过两日,就要去各位爷的院里。林妈妈教的规矩,可记清楚了。若是不懂规矩,外头的翠凤,便是前车之鉴。" 几人战战兢兢地应下,盛王妃命她们下去,方对着林妈妈道:"那个扬州瘦马,确实撩人。" 林妈妈忙笑问:"夫人,您看这次的几个可还成?" 盛王妃皱眉:"模样身段都不错。可是,盛大和盛三两个,简直油盐不进。" "王妃,大爷不过一庶子,纵使他是长子,王爷的爵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至于二爷和三爷,二爷至今无子,给他送去,也好开枝散叶。三爷体弱,不便出门,也正该要人伺候。"林妈妈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我听闻二爷喜欢扬州瘦马,不如就给了三爷,叫他两个打起来。" 盛王妃转念一想,看了一眼林妈妈,忽而笑道:"你这个老货!这一套套的,我还没转过弯来呢!" 自从盛和光十岁以后,她送去盛和光身边的丫鬟,都不得其法,近不了他的身。倒不如换一个思路,叫好色的盛二与盛三闹起来。 那扬州瘦马必定在盛三那里受尽冷待,到时盛二甜言蜜语一番,两人少不得睡作一堆。届时,盛三若是一时激愤,打杀了扬州瘦马最好。如此,在王爷面前,盛二和盛三更加上不了台面。 林妈妈得了主子的赞赏,更加卖力地奉承道:"王妃您不必太忧心!二爷文不成武不就,成亲也有三四年了,屋里姨娘通房也是不少,却始终没个一儿半女。至于三爷,不过是个连走路都不利索的废人。这爵位说什么也不可能落在他们头上。只有四爷,读书进学,练武排兵,哪个先生不夸奖?" 盛王妃听着,面上先是带了笑,最后却还是露出些不快来:"可是,若是兄长皆在,没有失德之举,断没有幼子承爵的。可别忘了,就算老二没儿子,也还可以从族里过继呢。" "这失德之举,就从扬州瘦马开始呗。"林妈妈笑了,胸有成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开这个,求预收~ 【替身千金】 【季惟】 季惟堂妹失踪,祖母忧郁成疾。一筹莫展之间,偶遇与堂妹有几分相似的姜雅宝。一番运作,替身千金入了季家老宅,两人同一屋檐下。 出身贫寒的少女,乍入豪门,对着祖母柔顺乖巧,一声"奶奶"喊得甜丝丝,逗得祖母开怀;对着自己,满眼是崇拜敬畏,一声"大哥"喊得怯生生。 季惟非常满意。 直到他看到她冷着脸教训极品亲戚,对方毫无招架之力;看到她一个过肩摔,把挑衅的男人摔倒在地上,还上前补两脚。 他扬眉,原来这是个大力萝莉,双面娇娃。 【姜雅宝】 姜雅宝与母亲相依为命。机缘巧合,成了豪门季家的替身千金。 姜雅宝发挥此生最大的努力,学习成为柔顺乖巧的名媛,哄得祖母开心,大哥满意。 然而,祖母开始安排相亲宴,姜雅宝忽而成了豪门太太的理想儿媳,一众少爷公子对她倾心不已。 姜雅宝连连摇头,她一心想的是完成任务,拿到巨额报酬,打造独立服装品牌,自己做豪门啊!豪门儿媳,太束手束脚了! 她忙去找大哥,当着他的面徒手捏碎了一个玻璃杯:"大哥,我一点都不柔顺,我不想嫁入豪门……" 季惟低笑:"其实,你可以不柔顺。跟着我,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大力萝莉设计师妹妹&宠妹上天腹黑总裁哥哥 第2章 惊春几个出了正院,才松了一口气。惊春不由得拍了拍胸口:"王妃可真是太有威势了!" 白露目光里满是艳羡之意,道:"那一身衣裳,还有首饰,可真好看。" 惊春脸色还有些白:"也不知那丫鬟犯了什么错,被打成这样。脸蛋都烂了吧,以后可怎么嫁人。" 惊春这么一说,众人有些不寒而栗,安静了下来。小寒安慰道:"听林妈妈的,按规矩办事,就不会错了。" 众人沉默着出了内院,回到屋里,白露又忍不住道:"也不知会把我们分到哪一个院里去。" 此事关乎几个丫鬟的未来,人人心中都甚是在意。此时房中无人,惊春撑着侧脸,嘟囔道:"分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都是做通房丫鬟。" 立夏接口道:"哪能一样呢!大爷是侧妃生的,后头还有三位嫡出的爷,爵位可轮不到他。至于二爷,二少夫人都嫁进来好几年了,没生一儿半女。若是跟了二爷,生了孩子,前途可比跟着大爷强些。至于三爷,是个残废的,还动不动打杀婢女,可怕得很。" 白露翻了个白眼道:"谁说三爷不好了?他长得好看着呢!而且,他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跟着他可没有少夫人的磋磨。至于打杀婢女,定然是那婢女不懂事,犯了规矩!" 立夏打量白露一眼:"你究竟什么时候见到三爷了?天天说他好看。若真是那么好看,你觉得他会看上你?小寒可比你好看多了!" 众人都看向小寒,心中有些微妙。美貌女子,要承认别人比自己更美,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尤其白露,被立夏这么一说,登时柳眉倒竖,怒道:"你难道就比我好看?我纵使比不上小寒,比你还是绰绰有余!" 小寒本只想安静地坐一会,偏偏被无辜波及,怯生生地道:"几位姐姐,说话归说话,何必拉扯我进去?若是闹起来,难道有什么好处?不管去哪一处,都是听王妃的安排。" 白露心中不忿,看着小寒娇艳的面容,妖娆的身姿,更加不愉,冷哼了一声,转身出门:"我去用午饭。" 其余几个也跟着白露,出了门,只留下小寒一人。被众人有意无意地孤立,小寒并不放在心上。她本只为救人而来,与她们几个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必左右逢源。她宁可示弱,叫众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如此方便行事,任谁也想不到她是个敢开膛破肚的郎中。 前世里,她给盛和光诊脉治病,治疗了也有一段时间。偶有几句闲谈,盛和光说起中毒原因,只是淡淡说:"这是陈年旧事了,从前继母当家,许多事管顾不过来。" 小寒重生回来,立定主意要报答盛和光的救命之恩,一路上也偷偷向牙婆打探盛王府的情况。那牙婆对她说了不少事情。 盛王府里几位爷,盛大爷盛霁光效力军中,育有一女,循规蹈矩,为人踏实,颇有好评。盛二爷盛庭光跟着盛王爷办事,虽已成亲,尚无子女,但是风评不好,姬妾颇多,坊间传闻有强抢民女的恶称。盛三爷盛和光双腿有疾,不能行路,性情暴戾,动辄惩罚仆从丫鬟,不成大器。盛四爷盛承光师从大家,学识渊博,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 小寒一听,立即就明白,盛和光处境艰难。 前世她往来于深宅大户,多多少少也接触过些后宅阴私。盛王府的几位爷之所以是这么一个评价,说起来也简单。盛大爷的生母是侧妃,多少有些体面,能看顾着儿子,因此评价不错。盛二爷盛三爷虽是嫡子,生母却早已亡故。盛四爷的母亲是现任王妃。因此,盛二盛三的名声就不够好了。 一时,她倒是庆幸自己此刻的身份了。 既然王妃有心败坏盛二盛三的名声,又岂会真心为盛三求医?而且,小寒如今年纪轻轻,若说自己是郎中,能治好盛三的陈年旧疾,恐怕也无人肯信,只当她是骗子,连盛王府的门也进不了。 反倒不如借着盛王府为几位爷纳通房丫鬟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入门,待到了盛和光身边,不动声色地给他诊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也免得那继母王妃作梗破坏。 小寒本以为,像盛和光这样双腿有疾,又名声不佳的,该不会有人想去做他通房。全然不曾想到白露一副情恨深种的样子。 也不知道白露会不会暗中打点林妈妈? 小寒想着,有些头疼。 这一日下午,白露从外边回来,额头上冒着汗珠,刘海微湿,贴在额头上。脸颊也有些微红,脸上挂着笑容,十分开心的模样。 要知道,白露平日里最是挑剔,看啥都有些不顺眼。今日这般高兴,叫屋里其他人都起了好奇心。 "你干嘛笑成这样啊?"立夏忍不住问。 "没干嘛。"白露与立夏,两人已起了多次口角,互相都十分不客气。 惊春也好奇地问:"太阳那么晒,你到哪里去了?出了一头汗呢。" "没去哪里。"白露喝了一大碗茶,摇头道。 立夏冷笑一声:"还真当别人是傻子呢。笑成这样子,八成是去哪里看到三爷了吧?"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白露嚯地一声站起来,斥道。 眼看白露和立夏又要吵起来,小寒有些无语,径直起身,推门出去了。 她沿着小院的回廊,慢慢地踱步。刚走了没几步,外头进来一个小丫头,看到小寒,跑上前来道:"小寒姐姐,林妈妈让我来叫你,她有话跟你说。" 小寒点点头,跟着小丫鬟,说着甬道,一路走过去,入了后花园,分花拂柳,微微出汗之时,来到花园里的一处瓦房,四周都是树篱,甚是清凉。 林妈妈体胖,有些怕热,她是王妃的奶娘,颇有地位,王妃特赏了此处与她午后纳凉。 "林妈妈,您找我呢?"小寒给林妈妈行了个礼,眉间妩媚,身姿婀娜,声音娇软。 林妈妈躺在靠椅上,看了一眼小寒,心中暗叹尤物,面上不显,放缓了神情,略有几分和气,问:"小寒,你可曾想过去伺候哪位爷?" 小寒仿佛吃了一惊,旋即微微垂下了头,小脸微红,朱唇轻启:"奴家既是入了王府,一切当然听从王妃娘娘的安排。" 林妈妈微笑:"但说无妨。这也是王妃娘娘的意思。你们都是好孩子,若是能两相欢喜,何乐不为呢。" 小寒沉吟了一下,微微抬起头来,露出笑容,仿佛明珠清朗:"王妃娘娘真是体恤下人呢。若真要说……"小寒脸上露出几分羞涩,"我又未曾见过几位爷,如何知道去哪里呢?" 林妈妈一愣,睁开眼打量着小寒,半晌笑道:"却是我的疏忽了,没叫你们看上一看几位爷。不过,你多少也听人说过几位爷吧,说说,想去哪里?" 小寒抬起头来,俏脸绯红,声音娇滴滴的:"自从入府,我一直谨记妈妈您说的规矩,不敢多问一句闲话。不过,我听白露说,二爷英俊不凡,未来前途大好。" 毕竟是烟花柳地出来的,一番话说得无比动听婉转。 林妈妈一听,心中欣喜,若是这丫头对二爷存了心思,将来要出墙,岂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林妈妈不由得笑了,挥挥手:"既如此,下去吧。" 小寒应是,行了个礼,转身离去了。行走之间,腰肢纤细,款款而行,如弱柳扶风。 待小寒离开了不多时,林妈妈也起身去王妃处回话。 林妈妈刚刚一走,从外头茂密的树篱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准确地说,是轮椅上坐着的一个人,后头有个侍从推着。 "愚不可及!"轮椅上的男子冷冷说道。面容俊美,剑眉星目,可惜却是脸色苍白,略带病容,扶着轮椅扶手的手掌瘦削而苍白。 他的继母,为了爵位,可真是煞费苦心。就这样的扬州瘦马,还妄想侍奉他?可笑至极! 那侍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名叫阿旋,身高体健,有些憨厚,道:"我看第一个姑娘挺好的呀。她说就算三爷你有腿伤也没关系,还相信三爷你打婢女定是婢女的错。" 原来,先前白露见了林妈妈,也被他们听了去。 盛和光不耐烦地皱眉,道:"有什么好的?到了我们院里,天天缠着我,我还有安生日子过么?" 说罢,命阿旋往自己所居住的院落而去。 却说林妈妈入了正院,恰好王妃已经午睡起来,她屏退众人,几步上前,将白露和小寒所说的,一一告诉了盛王妃:"白露一门心思想去伺候三爷。小寒却是却是个心思浅陋的,白露那蹄子说了二爷的好话,引得小寒想去二爷身边。如此,将来我们行事就更简单了。" 盛王妃美眸一转,笑道:"既如此,就把惊春和白露给了老二,小寒给老三,待老二和那瘦马勾搭上了,由白露来揭破,正是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节日快乐~~ 第3章 盛王妃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定下几个丫鬟的命。立夏去服侍盛大爷,惊春和白露服侍盛二爷,小寒服侍盛三爷。 林妈妈躬身答应,正要退出,盛王妃又叫住了她,淡淡道:"就跟白露说,三爷喜欢貌美娇怯的女子。这一回几个丫鬟,小寒最好看。可惜了白露她这般容貌。" 林妈妈不由得拊掌,笑着奉承:"娘娘的想法可真妙呢!" 林妈妈自去了,盛王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想要整个盛王府,爵位该由她儿子来继承。盛二和盛三挡了她的路。 盛二好色而糊涂,又无子嗣,身边漏洞不少。盛三却是个麻烦,对人虽带三分笑,却孤僻而冷漠,近不得身。 前些时日,她回娘家,同母亲说起心事。母亲带了她去见一老尼,那老尼问了盛三的八字后,给她写了一个八字,让她去找这个时辰出生的人,说是与盛三相克,只要居于一处,不出半年,必定出事。 也是凑巧,这回送来的扬州瘦马,出生时辰与老尼给的分毫无差! 到时候,盛三出事,盛二失德,盛王爷必然更加看不上这两个儿子。真是上天庇佑。 盛王妃想着,露出了一丝微笑。 林妈妈带来的消息,众人都恭恭敬敬地接受了,只有白露,杏眼微瞪,看着小寒,目光之中满是幽怨。 林妈妈叮嘱:"明日我会将你们一一送去各处,以后造化如何,就看你们自己了。听从爷们和少夫人的话,做好本分。" 她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白露跟着出来了,红着眼眶问道:"妈妈昨儿不是说,可以考虑安排我去三爷院里么?怎的却变了?" 林妈妈看看左右无人,将白露拉到甬道边,低声道:"这也是没办法。昨日三爷院里突然来了人,说三爷碰见了小寒,见她貌美娇怯,求了她过去。王妃一向看重几位爷的想法,我也是没办法。" 白露闻言,一张脸煞白煞白。 林妈妈劝道:"二爷将来前途远大,姑娘不必伤心。" 白露回到房中,看了一眼小寒,冷笑道:"三爷肯定看不上你!他对你肯定是冷若冰霜!你别得意!" 小寒默了默,一脸委屈地道:"这是王妃娘娘的安排,我只是听从娘娘命令而已。" 要是不愿意,就闹给王妃看呗。闹她算怎么回事? 白露气得跳脚:"你……" 惊春忙打圆场,拉开了白露。 偏立夏还在一旁泼冷水:"哎哟,天天想去伺候三爷,果然吧,我就说要去也是小寒去。你长什么样,小寒长什么样?以为自己是家生子,就了不起了?父母也不过是庄子上的奴婢罢了,得瑟什么!" 惊春和白露都是家生子,父母在外头的田庄上。立夏和小寒则是外头买来的。 这一下,白露是彻底被激怒了,就要去打立夏,惊春拉都拉不住。 眼看屋里乱糟糟的,小寒脆生生地来了一句:"你们知道为什么昨天那个丫鬟被掌嘴么?" 她的一句话,叫众人停了下来,都看了过来。 小寒怯生生地说:"听说,只是她抱怨了一句王妃娘娘月钱发少了。我怕……我不要变成猪头样…" 白露和立夏想起上午被打的丫鬟,打了个寒颤,终于退了开来。 白露斜了一眼小寒:"你动不动就哭,等你见到三爷,有得你哭的。他最不喜欢别人靠近了,能把你给骂哭。" 小寒用力点头:"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心中有些不以为然。盛和光风度翩翩,气质温润,如玉山将倾,宛若谪仙下凡,又岂会骂人? 外头的传说,想来都只不过是王妃的手笔。 终于可以见到盛和光了。前世,他救她一命,那么,今生她为他治病,助他康复。 这一晚,屋里的女孩儿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醒来,林妈妈带了王妃赏赐的衣服首饰过来。 "王妃说了,你们用心伺候爷们,诞下一儿半女,就是王府的功臣了。这些衣服首饰,挑一个,换上吧。" 几个丫鬟都挑了,梳妆打扮。待整理完毕,林妈妈看着眼前水灵灵娇滴滴的女娃儿,心里得意。 小寒穿的,乃是玫红色的半臂,豆沙色的襦裙,越发显得肤白貌美,娇艳欲滴。 林妈妈扫视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众人去了。 大约是早有交代,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都安排了身边的嬷嬷,将林妈妈及分到院中的丫鬟一一接了进去。 最后,只剩下小寒一个,跟着林妈妈去往三爷住处。 那是紧靠着后花园的一处院落,偏僻安静。 "三爷有疾在身,行动不便,不爱出门,因此就住在此处。他一个人待久了,不是很喜欢与人打交道,你凡事小心些,守规矩,他才会喜欢你。他院里乃是崔嬷嬷管事,商户来的,计较得厉害,你可小心些。"林妈妈叮嘱道,听起来是一片慈善心肠。 小寒点头,面上满是感激之色:"多谢妈妈提醒。" 到了院子,院门紧闭。门上挂着一个匾额,写着"沧海院"几个大字,苍劲有力。 林妈妈上前敲门,敲了几下,有些不耐烦了,正要用力再敲,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嬷嬷打扮,面色颇为严肃,道:"林妈妈,有何事?" 林妈妈笑容满面:"崔嬷嬷,人送来了,名叫小寒。就劳烦你多多管教了。" 崔嬷嬷看了一眼小寒,道:"放心,我定然好生管教着她。" 林妈妈转身去了。 崔嬷嬷看着小寒,皱眉道:"进来吧。" 院里静悄悄的,林木森森,仿佛没有仆人一般。崔嬷嬷带着她穿过游廊,入了一个小院,小小三间屋,屋前一个一丈宽的天井,种了一棵桂花树。 "你就住尽头那间。"崔嬷嬷指了指靠近桂花树的那一间,不假辞色道,"三爷喜静,你不要到处乱走。若是犯了忌讳,打杀了也是有的。" 小寒乖巧地点头,旋即问道:"敢问嬷嬷,奴婢何时可见三爷呀?" 崔嬷嬷冷冷道:"三爷若是有空了,自会见你。"她顿了一下,又道:"沧海院里的规矩,一是安静,二是本分,别乱说,乱走,没有三爷发话,万不能入了主屋,知道么?" 小寒连忙点头:"知道了。" 崔嬷嬷转身,就走了。只留下小寒一人,拎着包袱,站在院中。 小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随手摘下了一片桂花树叶来,揉成一团。 她推开房间门,小小一屋,一榻一几一椅,窗明几净,陈设简朴。 小寒放下了包袱,躺倒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有些发愁。原来要见盛和光这么难。 听嬷嬷的意思,他是半点不想见她了。若是乖乖地等着,只怕要到猴年马月。 她还想着早点治好他的腿,报了恩,再去京城,找到自己的兄长,找到害了他们兄妹的幕后黑手,报仇雪恨。 小寒本名沈轻寒,兄长沈屹,大她四年。她十岁那年,母亲因病亡故,远在京城的父亲派人接了她和哥哥回京。回京途中,马车坠落山崖,落入河中,她被师父救起,哥哥却失踪了。后来几年,她遍寻河流下游,也毫无兄长的踪影。 前世里,也是在治疗盛和光时,偶有一日,在他的书房里,竟看到了一块玉佩,正是母亲从前赠予兄长的。 她抖着手拿过玉佩,颤声问:"这……是谁人给你的?"连一贯的敬语都忘了。 盛和光道:"乃是公主府长史的物品,他才学渊博,人品高洁,可惜英年早逝了。" 玉佩"啪嗒"一声跌落地上,碎成几瓣。小寒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原来,这位长史少年时受过伤,尽数忘记了前尘往事。也不知是否因这创伤,脑中受损,不过二十多岁,就与世长辞。 小寒重活一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要救回自己的兄长。而且,她还要找到当年加害兄妹俩的人。 远在京城事业有成的父亲,或许是突破口。 说来可笑,前世里,小寒竟不知自己的父亲姓什么,又在京城里做什么官。小寒之母沈氏乃是苏州乡绅的独女,那乡绅看小寒之父虽然出身贫穷,但高大魁梧,一身武艺,便招了入赘。成亲不过半年,父亲就外出服兵役。一去十余年,中间回来几次,步履匆匆。 待到坠崖落水,被师父所救,师父问她要去京城找谁之时,当时年幼,凡事有兄长处理,她竟是半点不知。师父又代为打探一番,也没有头绪。此事就耽搁了下来。 直到她在贵妃寝殿里,气急败坏的永宁侯指着她的鼻子斥责怒骂。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想起来,永宁侯与她记忆中的父亲如此相似。 一查,果然是她的父亲。 父女相见不相识,父亲还意图杀死女儿,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么? 她的父亲手握重兵,乃是景熙帝的肱股之臣。她的父亲,在离家后第二年,纳了一名小妾。妾侍生了一儿一女,后来,父亲与母亲和离,侍妾又做了正头太太。 思来想去,兄长与自己坠崖之事,大约便是这位小妾的手笔。 想到母亲独自一人度过的孤独寂寞的日子,想到这小妾儿女双全得封诰命的风光,想到自己兄妹流落在外失散多年的苦楚,想到兄长英年早逝,小寒宛若被刀尖一刀一刀地戳在心上。 这一回,她要报仇雪恨。 盛和光,必须尽快见面。 第4章 入沧海院已经过去了十天。盛和光深居简出,小寒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更别说与他详谈治疗腿伤之事。 且小寒还被崔妈妈派了抄写经书的任务,连门也不得出。 小寒心里有些着急,总不能这般拖延下去。 她千算万算,却半分没想到盛和光连自己一面都不见。她本想着,只要见面,她开口说出他的腿疾的症状,再说出自己师父的名号,治病之事就顺理成章。师父厉丹溪乃是当朝名医,成名已久,隐居世外,不知多少人想寻她医治而不得。 前世里的盛和光温润如玉,平易近人,对于医者很是尊敬。可如今,看情形,盛和光至少对于继母送来的通房丫鬟是没啥好脸色的。 自己身份尴尬。盛和光不愿接近她,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有什么办法表明,自己不是王妃派来的奸细呢? 小寒嘟嘟嘴,一边揉了揉酸软的手腕,继续抄书。 盛和光的生母,第二任盛王妃崔氏的诞辰就快到了,崔嬷嬷让小寒抄写经书,以表敬意。 那经书抄写任务着实重,可小寒为了早日完成交差,早日与崔嬷嬷请求,拜见盛和光,这几天都是夜以继日地在抄写。 因此,崔嬷嬷看到小寒将几卷经书交给她的时候,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般情况下,至少得抄写二十日。她打开经书一看,一手簪花小楷,工整又漂亮,赏心悦目。显然是用了心思写出来的。 崔嬷嬷不由得深深打量小寒。只见她蝤首微垂,绿鬓如云,眉如远山,一派温柔和顺。 崔嬷嬷颔首,道:"写得不错。" 小寒福了一礼,说:"多谢嬷嬷夸赞。我既是来服侍三爷的,自当拜见三爷,不知三爷可在府中?我稍迟就去拜见,服侍三爷。" 崔嬷嬷刚刚略微松动的眉眼,又绷紧了,道:"三爷早已吩咐了,他暂时用不着通房丫鬟。不过,你既然来了,就住着吧,也不用管别的事情。" 小寒还想再说几句话,求求情,外头有人来敲门,找崔嬷嬷。崔嬷嬷二话没说,脚下生风,跟着来人走了。 小寒:…… 接下来两日,小寒算是得了空。她身份特殊,没什么事情要做,于是,干脆认认真真把沧海院转了一圈。 一转,才知道安静的沧海院,也住了些仆妇侍从侍卫。沧海院有一小门,打开了就是后街,因此有好些侍卫把守着。院中又设有厨房,厨下也有厨娘帮佣。此外还有门房园丁马夫车夫等,人数不少。 小寒想着与厨房的厨娘套套近乎,可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踏进去,就被崔嬷嬷请了出来。 崔嬷嬷指了指厨房门口一侧粘贴的字,冷冰冰地道:"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小寒忙道:"嬷嬷,我从前也学习厨艺,会做许多美食……" 崔嬷嬷打断了她的话:"沧海院自有厨娘。姑娘,请回吧。" 小寒还欲再说,崔嬷嬷已经板起了脸:"小寒姑娘,请回吧!" 厨房里不少厨娘帮佣都看着二人,竖着耳朵听她们对话。小寒终究还是脸皮薄,只得抿了抿唇,默默地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既然崔嬷嬷不愿意把自己带到盛和光面前,那她就自己来。只要守在盛和光的住处门外,就不信遇不到他! 小寒打定主意,第二天一早醒来,就按照计划行事,守在盛和光的门口处。为了不显眼,她还站在几株花木之后。 然而,她才站定不到一刻钟,崔嬷嬷就带着人走了过来。 她直直走到小寒面前,皱眉,语气有些严厉:"三爷最不喜欢别人窥伺他的行踪,若是你不怕死,你就在这里候着。" 说罢,叫手下的一个健壮的仆妇上前,拉着小寒出去了。 又过去十天,事情毫无进展。 小寒坐在屋里想对策。 崔嬷嬷在沧海院说一不二,得想办法得了崔嬷嬷的信任。 崔嬷嬷年纪也有五十多了,不知有没有些什么陈年旧疾。待她寻了机会,给嬷嬷看上一看,或许就能打开局面了。 她打定主意,这一日就寻了崔嬷嬷,说:"嬷嬷,我也想明白了,既然三爷用不着通房,那我就是个丫鬟,我做饭洗衣,按摩捶背,打理花木,但凡院里的事情,都可以做的。" 崔嬷嬷闻言,不由得又打量了她一番。小寒一袭蓝衣,头上只有一根玉簪子,素雅简单,面上一片诚恳之意。 崔嬷嬷心想,这扬州瘦马倒有点知情识趣。可是,就算她穿得再怎么简单,那一身的妖娆妩媚之气,却是遮挡不住。崔嬷嬷心中不喜,只怕她带坏了三爷。这般想着,崔嬷嬷道:"你想明白就好。沧海院里事情也不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会叫上你的。" 崔嬷嬷油盐不进,小寒叹了口气,退了出来。 才回到屋里,就有王妃院里的小丫鬟来通传,让小寒去正院,王妃有话要问。 小寒换了一身艳丽的衣裳,又戴了一副王妃赏先前赐的宝石耳环,跟着小丫鬟入了王妃院里。 王妃的正院,人来人往,仆妇如云。习惯了沧海院的清冷安静,一时真有些不适应。 到了廊下,就见到惊春、立夏和白露三个也在。几人也都是衣着艳丽,妆容精致,小声寒暄着,面上带着笑容。 见到小寒,立夏和白露不由得都露出别有深意的表情,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只有惊春,如常地与小寒打招呼。 白露轻笑一声,捂唇笑道:"听说有人连爷的面都没见着呀。真是可怜见儿。" 小寒闻言,眼眶微微涨红,眼看就要垂泪,可怜兮兮地道:"我每天一个人住在单独的小院子里,眼巴巴地数着廊前的花,每日只管自己玩耍,半个人影也见不着,不知道多孤单。几位姐姐都是怎么见到爷的,说来我也学一学。" 一句话把白露噎得半死。二爷屋里姨娘侍妾众多,她与一个姨娘几个通房一起住在小跨院里,本已拥挤又吵闹,偏里头还有个小妖精,听说从前也是扬州瘦马出身,将二爷勾住了,二爷时不时来一回,动静可大。这才二十来日,也来了三四回,折腾半宿,不得安眠。 立夏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也消失了。大爷固然算得上温和,可是大少夫人每日立她规矩,院里许多活儿,她都得干,不得半分清闲。 只有惊春,为人憨厚,闻言道:"三爷那里屋子这般宽敞呢?可真叫人羡慕。你别担心,你这么美,哪有男人不动心的?想是三爷忙着读书,一时不得空罢了。" 小寒假装拭了拭眼角,道:"谢谢惊春姐姐。" 话音刚落,里头叫她们进去。几人规行矩步,入了内室,朝王妃行礼。王妃依次问了众人在各个院里的日常,到了小寒,秀眉微蹙,上下打量:"怎的听说你连三爷的面都没见上?你就半点办法也无?三爷双腿有疾,有些抗拒生人,你该多多主动才是。" 小寒闻言,刚刚退了红的眼眶又再次涨红了,声如蚊蚁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三爷不许我靠近,我一走近,崔嬷嬷就命人带我下去了。请王妃娘娘示下,奴婢该如何是好。" 王妃看着小寒娇弱的模样,冷淡道:"你自己是扬州瘦马,学的不就是怎样勾搭男人?既然你学艺不精,服侍不了三爷,手头上又没什么事情,过几日藏书楼清理,一年一度晒书,你就去那上头帮忙吧!林妈妈,你可记得了,看好这丫头!" 林妈妈应好。 待一众丫鬟下去了,盛王妃竟是狠狠地将茶盏摔了:"盛三此人,真是可恶!简直油盐不进!" 林妈妈忙给她抚了抚后背:"娘娘息怒!那丫鬟在沧海院越难堪,将来与二爷就越容易勾搭在一起。" 盛王妃冷哼道:"二爷屋里不是已经有一个扬州瘦马了,这个真的行么?" 林妈妈笑道:"哎哟,我的娘娘,二爷那般好色的,怎的会舍得这等颜色?您就放心吧,我必定安排妥当!" 却说小寒回来屋里,才没多久,就收到了王妃的命令,除了叮嘱小寒好生服侍三爷,便是请她闲暇之余,到藏书楼帮忙。崔嬷嬷听了令,冷笑道:"也好,物尽其用吧。" 崔嬷嬷必定以为自己在王妃处诉苦了。小寒心中哀嚎,恨不得揪着王妃扎上几针,这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入夜,小院里有蟋蟀鸣叫之声,除此外,别无声响,安静无比。可小寒难以入眠。 她对于自己能到盛和光身边,是十拿九稳的。在前世,通过阿旋之口,她知道盛王妃确实找到了与盛和光八字相克的扬州瘦马入府侍奉,此人在沧海院期间,盛和光恰逢毒性发作,险些送命。 可她半分也不曾想到,真正阻止自己靠近的,是盛和光。 回想起前世里礼贤下士的盛和光,小寒努力回想,他的书房里似乎有围棋和玉箫? 心念一动,小寒站起身来,打开自己的包袱。里头放着一根竹箫,兄长沈屹最喜欢的也是吹箫,前些时日,她还在外头,外出时看到了,觉得颇为精致,就买了下来。 见不到盛和光,他总能听到箫声吧? 小寒这般想着,拿起了竹箫,认真地回忆兄长曾经教授的指法,吹奏起来。 夏夜幽幽,长夜漫漫,沧海院主屋里,屋角一隅,点了烛火,烛火之下,乃是棋盘。 盛和光自己在与自己下棋。修长苍白的手指,夹着黑子,轻轻地叩击着玉盘,发出清脆的微响。烛光明灭,他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个清瘦高挑的剪影。 黑子白子,战况厮杀正到最关键的时候。 却在此时,黑夜里忽而传来一声箫声,如同呜咽,继而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宛如刀锯之声,干涩又尖锐。 盛和光一顿,自己的下棋的思路全被这突如其来的箫声打断了。他将棋子扔下,怒道:"阿旋,哪里来的人,竟敢吹箫!" 吹箫之人大约也觉得难听,盛和光话音刚落,那箫声也就停止了。 阿旋等了等,见箫声没有再响起,方进来回禀:"三爷,听起来是小寒姑娘那院子里传来的。" 盛和光抿着唇,冷笑:"还当王妃这次选了什么八面玲珑的人来,却是个音律不通的!明天让嬷嬷告诉她,别再吹箫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后 三爷:我教你,试试看。 小寒:三爷,你说过再也不许我吹的。 三爷:…… 第5章 第二日一早,崔嬷嬷来到小院,问小寒:"昨夜你吹箫?" 小寒连忙点头。她吹得不太好,难不成盛和光大发慈悲,要指点她? 崔嬷嬷皱眉道:"以后别吹了。昨晚三爷吓了一跳,连捏在手里的棋子都掉了。" 小寒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好丢脸。 她低着头,小声应好。 崔嬷嬷走后没多久,王妃院里的仆妇就过来,叫小寒去藏书楼帮忙。 盛王府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是,毕竟经过数代繁衍生息,从文从商的子弟都有不少,藏书楼里也就积攒了大量的书籍。 既然短时也见不到盛和光,倒不如借着整理书籍的机会,看看盛王府的藏书,说不定还有各类医药医术的遗本。 小寒这般想着,到藏书楼里认认真真地忙碌起来。 藏书楼虽然叫了"楼"字,实际上却是一个院子。中间两层高楼,摆满了书册。二楼东间,乃是历代珍本,不可轻易搬动。这一回晒的,只是一楼的书册,都是当代的印本。 书册必须一本本搬到院中,摆放整齐,又得看着天气,提防变天。一整天忙碌下来,小寒也是腰酸背痛,香汗淋漓。 不过,却真是叫她看到几本医书,虽则著者名不见经传,可是里头有些说法,也有些用处。小寒觉得,这辛苦,也有些价值。 忙碌了五六日后,这一天刚用过午饭,乌云涌来,天气转阴,几人将书册搬回来放好后,其他人都趁机回去休息了。只有小寒,难得得了空闲,终于可以从容地看书,便留在了藏书楼里,翻看医书。 盛庭光进得藏书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书柜一侧的女子。 乌发如云,垂落在圆润的肩膀,低头垂眸,眉黛如画,说不出的娇柔,一身紫衣,娉婷而立。可不正是那个入府没多久的扬州瘦马? 盛庭光理了理衣领,几步走上去,笑道:"姑娘,在看什么书呢?这般出神?" 小寒正看得专心,闻声忙抬起头来,看到面前锦衣玉冠、嘴角含笑的青年男子,略一思索,便知道他是何人了。忙行礼:"见过公子。" 她将手中的书册放回书柜,转身就要离去。 盛庭光伸出手里拿着的扇子,挡住了小寒去路:"小娘子何必这么着急着走呢?" 小寒止步,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清凌凌,水汪汪,说不出的清澈干净,偏偏眼角微挑,带着一股子妩媚。盛庭光看得心痒难耐。 "你叫什么名字?"盛庭光欺身上前问道。 小寒后退两步,道:"见过二爷。奴婢小寒,乃是三爷院中的人。既然二爷要看书,奴婢就先告退了,免得扰了您的雅兴。" 这瘦马认得他,这个认知叫盛庭光略微感到愉悦。可随后看着小寒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心中的愉悦也就被不悦所取代。不过是个盛和光看不上眼的女人罢了,竟也敢这般诸多理由! 他又走上前,低声道:"小寒,听闻三爷不将你当一回事,连面都未曾见过。你这般美貌,跟着他可惜了。不如,你跟了爷,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小寒只退了一步,后背就抵在了书柜之上。两人呼吸可闻。小寒抬头,眼眶发红,眸中带泪:"二爷,我只是一个丫鬟,命如蝼蚁。王妃娘娘安排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她让我侍奉三爷,三爷再不好,我也得做下去。若是二爷当真怜惜我,不如求了王妃,将我直接送进二爷院里就是。" 盛庭光一顿,有些羞恼。他怎么可能为了此事求盛王妃?他对于女人的承诺,向来顺口就来,随口胡说。这扬州瘦马推三阻四,还下他面子。盛庭光眯了眯眼睛,打量着她,心中琢磨着,该给她什么教训才好。 小寒见他脸色发青,心里也不怵,继续道:"并非奴婢不敬重二爷。二爷是王爷的嫡长子,将来整个盛王府都是您的,谁人心中不敬仰几分?可是,我此时终究是三爷的人,若是不明不白跟了二爷,您是知道的,到时候他闹腾起来,可还了得?奴婢万死不足惜,就怕毁坏了二爷您的名声,更怕坏了二爷与三爷的兄弟情义。" 说罢,两行清泪落下,楚楚可怜。 盛庭光听了这话,一时有些犹豫了。 可他看着小寒垂泪的模样,恰如春日枝头带着露水的玉兰,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心里头痒痒的,恨不得抱在怀中相亲一番。 他当下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是有心跟我,我自会妥当安排好一切。" 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小寒的小手。 小寒避开了他的手,坚持道:"奴婢如今身份不明,如何敢乱了二爷与三爷的兄弟情义?二爷既然有心,就早日向王妃求了我去!" 他本想着小寒孤单寂寞,偷偷成了好事,只要这丫鬟不声张,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此时被这丫头这么一说,就怕到时候真把事情闹大。 盛庭光终究决定缓一缓,他柔声道:"罢了,你且回去等着,过几日爷给你好消息。" 他说完,看了小寒几眼,转身离开了藏书楼。 小寒看着盛庭光离去,敛去了脸上楚楚可怜的神色,拿了手帕擦干了眼泪。 盛庭光好色,她早有对策。若是他敢用强,她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只不过,以弱示人,比较省事。她并不想牵扯到盛王府的家事里。盛和光前世既然做了王爷,他自然有自己的路子。 她看天色还早,就又坐了下来,继续看书。 小寒不知,她在藏书楼与盛庭光的一番对话,此刻已有人回禀给了盛和光。 盛和光捏着棋子的手指紧了紧,自己当日分明听到这女子对林妈妈说的话,说她想侍奉盛庭光。可盛庭光真来了,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欲拒还迎。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他唇边微微漾起一个弧度:"原以为是个愚蠢的,没想到还有点小聪明。阿旋,这是女子常用的招数?以退为进?" 阿旋挠挠头:"三爷,我可不是很懂。要不,我去请教一下崔嬷嬷?" 盛和光道:"不必了。"说罢,对着面前站着的暗卫道,"影一,你跟着这女子,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有什么特别之处。" 顿了一下,他又道:"再去查查看,是不是真的扬州瘦马?怎的把箫吹得那么难听?" 马氏大费周章把人弄进了他的院子,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做摆设,这丫鬟身上可有什么独特之处? 马氏想要自己出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眼看异母弟弟盛承光年过十六,就快成年,是该给盛承光让路了。可偏偏自己还好生生地活着,就成了马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说起来盛王府的爵位,早些年他的父亲曾上书圣上,请求册立世子。可是,不懂为何,圣上未曾同意。于是,就拖到了今日。 这也是王府内纷争不断的根源。 盛和光双掌按压在自己的膝盖之上,那里僵硬而无力,动弹不得。他被禁锢在轮椅上十年,无论如何努力,都行走不得。他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而寒凉。 谁曾叫他受苦的,他必百倍以报之! 第6章 小寒在藏书楼忙碌了十余日,此事终于是办完了。一切收拾妥当,小寒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状态。 盛和光的腿伤,至少要两年才能治好,自己要在这院子里住上两年呢。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几乎可算是家徒四壁的小屋,想了想,决定去园丁那里搬些花草进来。一来,装扮装扮院子,二来正可顺其自然地制香制药,将来给盛和光医治。 此事免不了请示崔嬷嬷。崔嬷嬷闻言,又是一怔。这扬州瘦马却是个侍花弄草的? "你会种花草?"崔嬷嬷质疑。她们不是一天到晚在学勾搭男人的事儿,啥时候男人们还喜欢上种花了? 小寒点头:"会呀。都说蕙质兰心,我不仅懂种花,还懂得制香呢。都是女儿家的本分。" 崔嬷嬷一听,想起前几日阿旋传的话,倒是头一回在小寒面前笑了:"琴棋书画不也是你的本分,怎的那晚吹箫那般难听?" 崔嬷嬷说话直白,小寒有些不好意思,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吹箫不太好,以后不敢再吹了。嬷嬷受累了,不如有替您揉揉肩膀,认个错。" 小寒这些时日凡事听话,十分乖巧,言谈之中又不经意透出些可爱来,崔嬷嬷对她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听她认错,崔嬷嬷难得多说两句:"三爷身子不好,长夜里睡眠浅,你可不要再吹箫了,免得吵到了他。揉肩就不必了,去吧。" 小寒闻言,很是失望。本想着只要给崔嬷嬷按摩一回,她知晓了好处,必定就会带自己去见盛和光了。 无奈,只得暂时作罢。 小寒寻了园丁,很快把自己的小院装饰了起来。小院的天井虽则才一丈见方,但是装饰一番后,也别有趣味。 各式花木层叠摆放在靠墙的一角,郁郁葱葱,墙角下还种了一株紫藤。天井中间摆了一个鱼缸,养了两条锦鲤,又种着几株白荷,正是盛开之时,清香益远。 屋里的书案,被她移到了窗下。她又从厨娘那里寻了一个不用的粗陶瓶,洗干净了,放在书案上,盛了清水,插了几支睡莲。 这么一看,简陋的卧室也变得可爱起来,窗明几净,一缕清香。 园丁崔五在小寒的指示下,忙碌了一个上午,快到饭时,一看,不由得乐了:"小寒姑娘,你可是真有眼光!这院子一下子就好看多了!" 小寒看着生气盎然的院子,笑盈盈地向崔五道谢:"都是崔大叔的帮忙,才能得如此好看。以后我去院子里折些花草,您可不要嫌我烦才好。" 崔五乐呵呵地道:"不烦!不烦!我那花圃里是应有尽有,小寒姑娘尽管来就是了。" 崔五已是五六十岁的年龄,须发皆白,在沧海院里侍弄花木多年。可惜盛和光从来不关注院子里的花草,他弄得再好看,也是无半点反馈。崔嬷嬷又为人严肃,院子里多是中年仆妇,更没几个人热衷花木。他的手艺已经是许久没有得到赞扬了。今天突然得了小寒的赞扬,心中不知多高兴,连着胡子都飞扬起来。 崔嬷嬷站在院门外,就听到崔五爽朗的笑声,她不由得板了板脸,走进来,咳嗽一声:"崔五,小声点儿。三爷喜静。" 崔五闻言噤声,朝小寒使了个眼色,转身笑着离开了。 崔嬷嬷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草,道:"注意点,别吵到了三爷。" 小寒点头应了,却在腹诽,除非盛和光是条狗或者猫,竖起了耳朵来,否则根本不可能听得到这个偏远小院的声响。 沧海院总共三进,中间一路是主院,第一进是会客厅,第二进书房卧室,第三进乃是女眷所居,东路从外到内分别是小厨房、仆妇居所、以及姨娘通房的小院,西路从外到内则是侍卫长随住所、仓库还有小花园。小寒的小院就在第三进东路尽头,已是整个沧海院最偏僻的角落,离主屋最远。 到了下午,突然下起暴雨来。 夏天的倾盘大雨,打落在屋檐之上,外头白茫茫的一片。一直到晚饭时候,雨才渐渐小了,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廊下的青石地板。 小寒肚子早就饿了,屋里没有雨伞,也没有木屐,她也顾不得许多,只披了件披风,迎着雨水出门了。 她出了门,顺着东路甬道,走到了小厨房。饭香菜香扑鼻而来,小寒食指大动。 进了门,厨娘安大娘见到她,忙道:"小寒姑娘,你可算来了,快坐下吃吧。你看,这头发都湿漉漉的,回头记得跟崔嬷嬷请示,领些个木屐雨伞。" 厨房里还有两三个仆妇在用饭,见到小寒,默默给她让了个位置,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些怜悯之意。 这个小姑娘,颜色颇好,正是花期,娇柔美好,可爱可怜。可是入了沧海院,一个月有余,三爷竟是不闻不问,住的地方比其他院的贴身丫鬟还寒酸,凡事亲力亲为,吃个饭也是同其他仆妇一般无异,挤到厨房来。 今天下着雨,连雨具也没有。可怜见的。 小寒感受到了,很想告诉她们,不用怜悯她,她本不是真的来做通房的。可是,偏偏这事情又不能告诉别人。她心中郁卒,只能努力吃饭。 正吃了几口,厨下帮佣的季嫂子从外头进来,手里拿着伞,雨水滴答到地板上。 "崔嬷嬷怎样了?"安大娘面带关切问道。 季嫂子摇摇头,面带忧色:"不怎样,还是疼得厉害。我给她按摩了一会,可是看着没啥用处。陈年旧疾了,风雨天就犯,郎中来了,也没啥用处。" 小寒闻言,愣了一下,放下了筷子,问道:"季嫂子,崔嬷嬷腿脚不舒服么?" 季嫂子点头:"是啊。疼得下不了床来……" 小寒立即站了起来,放下筷子,连披风都没有拿,就出门去了。 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她走到崔嬷嬷的住处外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呻吟声。走到门外,听得越发清楚,痛苦之意显而易见。 小寒敲了敲门,里头崔嬷嬷应了,她打开门进去。天色晦暗,屋里没有点灯,一片幽暗。屋里满溢着一股跌打药水的味道,有些呛鼻。 "嬷嬷,你怎么样了?"小寒摸索着点了灯,问道。 "没事,老胳膊老腿了。"崔嬷嬷的声音有气无力,显是饱受折磨。 灯光照亮了床铺,崔嬷嬷半靠在床铺之上,面色苍白,嘴唇发白,额头汗涔涔的,鬓发已湿。 小寒坐到床边,问:"嬷嬷怎的不找郎中看看?"说着,伸手去看崔嬷嬷的腿。 "老病了。等风雨停了,也就好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崔嬷嬷一改往日严肃的模样,显得虚弱无力。 小寒双手按上嬷嬷的腿,说:"我从前学过。正好可以给您按一按,会舒服一点。" 崔嬷嬷不太相信地看着小寒:"真的有用吗?以前郎中也给我按摩,但是用处不大。" 小寒笑着说:"您放心,肯定能让您舒服一些。" 崔嬷嬷犹豫了一下,说:"那就试试看吧。" 小寒点点头,按照师父教的手法,开始给崔嬷嬷按摩腿部。她的手掌柔软而微凉,力道适中地按压在腿部以上,刚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渐渐用了力,原先隐隐疼痛的腿骨倒是渐渐松泛下来了。 崔嬷嬷紧绷了一个下午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了下来。虽然还有些微微疼痛,却是几乎可以忽视了。 崔嬷嬷躺在靠枕之上,差点睡了过去。 外头一阵惊雷,她吃了一惊,方又清醒过来。就见小寒仍在给自己按摩,手上力气不减,脸蛋红扑扑的,鼻尖沁出汗水来。 崔嬷嬷不由得道:"小寒,你歇一会吧,我好多了。" 这是崔嬷嬷头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语气还甚是温和。小寒精神一振,摇摇头,道:"这是陈年的毛病,得按摩久一点,不然今晚恐怕没办法睡觉。" 崔嬷嬷又问:"你这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竟是比郎中还好?"她看着小寒,目光之中隐含探究之意。 小寒手上的功夫毫不停顿,道:"我从前在扬州时,养育我的妈妈腿脚也有毛病,我跟着诊治的郎中学的。" 崔嬷嬷又问了些问题,诸如小寒从前在扬州哪里啊,妈妈姓甚名谁,小寒一一回答,回答完毕,给崔嬷嬷的按摩也告一段落。说好了明天再来按摩,小寒就离开了。 崔嬷嬷却望着油灯烛火陷入了沉思之中。三爷这些年,也饱受腿伤的折磨,他发作时,她在身边,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就不知这女子的手法是否有用,或者这女子所提到的郎中是谁,能不能寻了替三爷医治。 崔嬷嬷打定主意,先用自己的陈年旧疾,试一试小寒。若是自己真当无事,再告诉三爷此事。到时,将小寒的身世来历查清楚了,再服侍三爷就是了。 小寒出了崔嬷嬷的屋子,外头天色已全然暗下来,又是大雨倾盆。这一回,崔嬷嬷给了她一把雨伞。小寒心中高兴,只要将崔嬷嬷的病情稳定住了,崔嬷嬷必然就会将自己引见给盛和光了。 她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第7章 小寒回到小院里,简单梳洗一番,就要上床休息。师父厉丹溪注重养生,常常叮嘱她早睡,修身养神。 然而,今日她上了床榻,却是半分睡意也无。听着外头的雷声雨声,她有些出神,想起前世自己与兄长马车坠落山崖的那一夜也是这般雷雨交加。 按照前世盛和光的说法,兄长是十八岁时被含章长公主带回公主府的,也就是说很可能现在兄长已经在公主府里了。 她希望,早日见到盛和光,早日一起去往京城。 她对盛和光,确实是有恩报恩,只是,这报恩也没那么纯粹。 盛和光与五皇子、含章公主交好,而且,盛和光的姨母乃是永宁侯之弟工部侍郎余勋的妻子。 盛和光在十九岁时入京,在永宁侯府居住了一年之久。 小寒作为丫鬟,陪伴左右,入永宁侯府,寻找真相。 如果,母亲之死,马车坠崖,都是意外,那么,她治好了盛和光,就悄悄地走了。 如果,与永宁侯府众人有关系,她就要替母亲,替兄长,替自己讨回公道。 而作为盛和光的丫鬟,进入永宁侯府,实在是最好不过,悄无声息,谁也不会想到她的身份和她的目的。 小寒翻来覆去,念及兄长,怎么也睡不着。 小寒晚上就没怎么吃饭,如此久久不能入眠,如何受得住?肚子越来越饿,饥肠辘辘。小寒试图忽略它,可肚子空空如也,竟至于发出声音来。 她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坐了起来,穿好衣裳,拿了雨伞出门。 此时夜深,大雨已经停了,只剩屋檐的水滴偶尔滴落在地板上。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一丝凉风。 小寒快步穿过甬道,到了小厨房,推开了门,在灶头上翻捡了一下,找到了晚上剩下的食材,有白菜、萝卜、葱花、鸡蛋。又从柜子里取出面粉,倒入搪瓷盆里和面。 待面和好,白菜萝卜切丝,小寒在灶台下生了火,锅里倒了水,将面团揪成一小块一小块扔下锅。水很快开了,咕噜咕噜翻滚着,面团变了颜色,七八分熟时,小寒将白菜萝卜丝下锅,又打了两个鸡蛋,加了葱花,再加油盐,热腾腾、香喷喷的面羹就出炉了。 小寒刚要盛起来,突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好香呀!" 小寒转身一看,是盛和光身边的阿旋。 她不由得笑了,道:"我肚子饿了,煮了面羹,你要吃么?" 少女只绾了个发髻,头发松松垮垮的,笑靥如花地看着自己,阿旋不由得红了脸,有些结巴道:"可以么?" "可以呀,我一个人吃……会长胖的。"小寒很大方地把面羹一分为二,盛了两碗,递给阿旋。 阿旋接过,连坐都没坐,吸了吸气,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吃完一抹嘴巴,呵呵笑道:"真好吃呀!" 小寒还在慢慢吃着,看了一眼阿旋,问:"三爷还没睡么?" 阿旋摇摇头:"三爷的事情,你别问。就算我吃了你的面条,心里感谢你,可是我也不能回答你,不然被三爷知道了,就要打板子了。" 说罢阿旋掏出钥匙,打开了厨房里头的一扇门,进去了片刻,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阿旋拿着一个食盒出来,锁了门,跟她告辞而去。 那是给盛和光准备饭菜的小间,隔开了,除了几个心腹,其他人都进不得。 却说阿旋提着食盒回到主屋,盛和光躺在榻上,淡淡地问了一句:"今天怎的花的时间比往常多些?" 他夜晚睡眠很浅,睡得又晚,常常容易饿,因此,厨房里常备着炖汤。几乎每天晚上都得喝了汤,才能睡过下半夜。 阿旋自食盒取出了熬煮了一个晚上的炖汤来,恭敬答道:"因看还没到爷你用餐的时间,我就在厨房吃了些东西。" 盛和光坐起身来,披了件外衫,靠着引枕,问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煮东西了?" 阿旋取了小几,放到床榻上,又将炖汤端来,一面笑道:"是小寒姑娘在煮面,她做的面羹可真好吃!原来扬州瘦马还会做菜呀!" 盛和光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一哂:"没见识的家伙!一碗面而已,至于么!" 阿旋摸摸脑袋,道:"大概我肚子饿了。" 盛和光不再说话,低头喝汤。 烛火光里,盛和光垂着眸,面容清瘦,可是仍是俊美无比,棱角分明,眉峰锐利。 阿旋坐在一旁,抱着食盒,想起刚才语笑嫣然的小寒,没来由地觉得小寒若是在三爷身边,看起来必定十分登对。 三爷都十八岁了,还没有对哪个女子有过好脸色。阿旋虽然才十四五岁,却早对安大娘家的安姐儿上了心的,每次休息了,就到外头庄子找安姐儿,不知多开心。安姐儿又会做好吃的,还会给他缝制衣衫。 三爷也该找个女人,知冷知热才好。 可是,想到从前被赶出去的好些个丫鬟,阿旋更加发愁了。 也不知小寒姑娘能不能让三爷改观。 不过,小寒姑娘是比从前的丫鬟都漂亮,还懂事,不会哭闹着贴上来,还能干,懂得下厨,以后也可以给三爷做些吃食。 阿旋决定,多在三爷面前提提小寒姑娘的好。日子久了,说不定三爷就有兴趣了。毕竟,日久见人心,对不对? 盛和光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小厮在脑中对自己各种同情。 他此时在想的是,父亲过十来日就要到来的四十五岁的寿宴。此地风俗,四十四岁乃是第一重鬼门关,若是过了,能无灾无难到六十六。因此,四十五岁寿宴,是要大办宴席的。身为儿子,自然必须参加。 他平日深居简出,王妃马氏也好,几个兄弟也罢,想要为难他,几乎是不可能。但是,到了寿宴之上,就不排除有人动了歪心思。 他面无表情地盘算着,到时候该如何表现才好。 接下来几日,仍旧是雷雨交加,小寒每日早晚给崔嬷嬷按摩腿部,得了崔嬷嬷的允许,还用上了针灸和此前她制作的香料,有安神补脑、祛除肿痛的功效。 崔嬷嬷的腿病已是发作了好几年,被折磨得早已没办法,看了郎中也是不顶用。没想到今年得了小寒的按摩,竟是情况渐好,没那么痛了。 崔嬷嬷整个人松快下来,吃得香,睡得香,才过了几日,沧海院里人人都夸赞崔嬷嬷气色好。 崔嬷嬷看着小寒,表情更是温和不少。 这一日小寒给崔嬷嬷针灸,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学的东西可真是不少,还得学制香和针灸?"崔嬷嬷问。 小寒点头:"我所学的,不过都是为了侍奉贵人。从前养育我的妈妈说了,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殚精竭虑。每日疲劳之时,若是能有人燃起安神香,松快松快身子,便是再好不过。" 崔嬷嬷看着小寒艳丽却又清雅的面容,问:"小寒,你可是真想侍奉三爷?" 小寒闻言,俏脸微红,轻声道:"那是自然。只要在三爷身边,无论做什么,也是可以的。" 崔嬷嬷又道:"你进了沧海院也快两个月了,我看着,你跟从前来的丫鬟,颇为不同,知书达礼,也懂规矩。"她顿了一下,斟酌了下,继续道,"三爷脾气可不太好,到他身边伺候,得谨言慎行。" "三爷读的书比我多,总不会故意刁难我。我认真做事就是了。"小寒神情颇为坚定。 盛和光脾气不好,大概是因为睡得不好,所以会心浮气躁。小寒有信心,只要他舒服了,腿脚好了,心情也就好起来。 崔嬷嬷拍拍她的手:"既如此,我寻个机会与三爷说一说。" 到了第二日早上,崔嬷嬷入了主屋,向盛和光回禀盛王爷寿宴的贺礼之事。 最近已近八月,早晚天气有些凉意。盛和光坐在轮椅上,一张薄毯盖住了腿部,手里拿着一卷书,听着崔嬷嬷的回禀。 诸事已经备妥。 盛和光笑笑:"辛苦嬷嬷了。" "这乃是奴婢的本分。"崔嬷嬷见他心情颇好的样子,就道,"三爷,您这屋里如今只有阿旋一个,不若叫个丫头来,侍奉左右?女孩子总是要细心一些,我看那个新来的丫鬟小寒还不错。" 盛和光头一次听到崔嬷嬷说这样的话,有些诧异,又有些不以为然,问道:"怎的不错法?" "小寒懂规矩,不吵不闹,待人有礼,更要紧的是,她略懂些制香技巧和按摩手法,奴婢的腿病缓解了不少。奴婢本担心她的香料里有问题,还特地偷偷拿了一些让秦郎中看了,秦郎中看了是赞不绝口,说配方甚妙,并无有害之物。" 盛和光神色一凛,狭长的凤眼里闪过嗜血的光:"嗯?懂得医术?难不成还想害我一回?" 崔嬷嬷看盛和光神色不善,忙道:"三爷,如今沧海院的身份摆在这里,您确实得事事小心。若真要让小寒到你身边伺候,自然得查清楚了。" 盛和光冷笑两声,想起这几日来,阿旋说起这扬州瘦马做的吃食,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道:"这女子倒是有些心机,怕是连嬷嬷你也和阿旋一般,着了她的道了!" 崔嬷嬷劝道:"三爷,您如今也是长大成人,王妃她上天有灵,定然盼望着你成家立业,开枝散叶,过得开开心心的。总不能把所有的女人拒之门外。不妨就从小寒这里试一试?" 第8章 崔嬷嬷去了后,盛和光的脸色整个地沉了下来。也不知这扬州瘦马给院中诸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连崔嬷嬷这般小心谨慎的人,都为她说话了。 他抚上自己的腿脚,想用力,却纹丝不动,他用了几次力,脸色已是发白,却依然动弹不得。 他颓然地瘫坐在轮椅靠背之上,头后仰着,闭目,深吸一口气。头发黑鸦鸦的披散在椅背上,眉目昳丽而妖异。 他是个废人。 这副样子,给一个女人看?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盛和光伸出手来,将一旁案几上的茶盏猛地一掼。茶盏跌落地板,砰地一声,砸得粉碎,茶水四溅。 这一夜,盛和光睡不着。 他总是想起崔嬷嬷的话,也就顺便想起许久之前,在花园里曾见到的浓丽女子,身似杨柳,声若黄莺。 女人。 此刻在沧海院第三进最角落的院子里。 盛和光一边披衣,一边叫了声阿旋。阿旋入内,伺候他上了轮椅,正要去推,却被他拒绝了。 "我随意走走,你睡吧。" 阿旋自然不敢睡的,只远远看着。 三爷自己摇着轮椅,慢慢地转往后院而去。沧海院为了便利盛和光,各处都做了斜道。 时近秋日,夜风微凉,明月朗朗,几个星子在夜空中闪着光,气候甚是宜人。 盛和光很少来后院。 他的母亲,崔氏王妃,十二年前亡故后,遗留下来的许多物品,都封存在此处。 他的母亲,美丽而温柔,善良而正直,最后在王府内宅的争斗中凋零了。 这些年,他时刻谨记,内宅之中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时刻提醒自己,小心一切从外头来的人。 沧海院里,大多是崔氏留下的仆人,他对他们了如指掌。他们的家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这个从外头买来的扬州瘦马,他对她还一无所知。 他本来想等着她出了差错,就把她赶出去的。 但现在看来,她很聪明,不会那么容易犯错。 盛和光想着,轮椅不知不觉就到了小寒所居小院的院墙之下。 隔着墙,借着月光,盛和光看见墙头上爬满了紫藤的绿叶,随着夜风簌簌而动。伴随夜风而来的,是似有若无的香气,夹杂着些许草木香气,沁人心脾,叫盛和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竟是说不出地舒服。 他正想离开,却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歌声,声音细柔婉转,哼唱着江南小调。 他一闻声,如遭雷击,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掌青筋暴起。这是从前,他的母亲最爱给他唱的小调。 盛和光沉下了脸,推着轮椅往回走。待回到主屋,喝了一杯茶,他神色严厉地吩咐:"影一,去查,给我查得清清楚楚的!从西安城的牙婆子开始,到扬州城里的妈妈,看看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过了几日,盛王爷的寿宴就到了。盛王府累世镇守西北边陲,俨然一方诸侯。最近十几年来,西北无战事,盛王爷虽然不是雄才伟略之人,却也中规中矩。西安城里谁不给几分面子。 这一日一大早,盛王府就陆续有客人前来。巡抚知府、都督将军,城中文武官员悉数前来,豪门巨贾、清流世家也到场拜贺,更有族老子侄、姻亲人家上门联络。高朋满座,贵客盈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盛和光行动不便,平时甚少出门。但这寿宴却是不得不出现。崔嬷嬷安排了两个小厮跟着,又让小寒跟着自己,四人一起去前院贺寿。 这是小寒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盛和光!她有些开心,有些激动,行了礼,不由得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盛和光。 一看,她自己先愣住了。 盛和光的神情,阴鸷而冰冷,那一双狭长的凤眼里,满含着质疑、不满以及不耐。 他冷冷说:"一会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扔下这句话,他就推动轮椅,与自己擦身而过。 小寒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是盛三爷么?"她脱口而出,问崔嬷嬷。 崔嬷嬷忙掩了她的嘴,低声斥道:"瞎说什么!跟上。" 小寒神思不属地看向盛和光的背影,同样的样貌,迥然不同的气质。前世里,盛和光唇角仿佛带笑,眼中也是温和,叫人如沐春风、如见春光,真当人如其名,是和煦的阳光。然而,此刻的盛和光仿佛是浓重的阴影,叫人心中惴惴不安。 她有些恍惚地跟了上去。 盛和光入了厅堂,几位兄弟已经到了,盛王爷与王妃坐在上首,似乎正在说着什么高兴事情,盛王爷脸上洋溢着笑容。 盛家的男人都长得不错。王爷人到中年,因是武将,身材也算挺拔精壮,蓄了胡子,颇为威严。 看到盛和光进来,盛王爷只是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反倒是王妃,含笑问了几句话:"和光,你最近可好?有空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好放宽心情。" 小寒站在人群中,就看到盛和光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面上带着浅笑,说不出的俊美,回答着王妃的问话。 仿佛雨过天晴,方才浓重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确实是晨间和煦的太阳,明亮却不耀眼。 她渐渐回过神来,难怪白露说三爷如何如何好。原来,盛三爷在外头,是这样的。 正好听到盛王妃道:"王爷,先前您特地嘱咐,要请城外景阳观的道长来算上一算,道长人就在外头了,可是现在见他?" 盛王爷道:"好啊!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老道进来了,一身道袍,行动带风,仙风道骨。老道行了礼,说了好些恭维盛王爷的话,又将先前在道馆圣君面前算的命盘与盛王爷说了,最后道:"王爷您去岁有些凶兆还未全部消除,恐怕会延续至今。" 盛王爷忙问:"可有化解之法?" "须得做一个法事。这法事需要一刻钟,得王爷您膝下四儿三女按着阵法跪下了,方能有用。"老道老神在在地说道。 崔嬷嬷闻言,心中焦急,盛和光腿脚无力,如何能下跪?而且,他最怕在人前显出自己腿脚有疾,若是当着下跪,岂不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她不由得望向盛王爷,希望盛王爷念着盛和光的艰辛,拒绝这个方法。 然而,并没有。 "既如此,你就做吧。一刻钟,也不耽误事。"盛王爷道。 崔嬷嬷如何忍得住,当下越过众人,跪倒在地:"王爷,三爷腿脚不便,恐怕无法下跪,不若换个法子?" 崔嬷嬷是前任王妃的奶娘,盛王爷挑了挑眉,有些不悦,转头问老道:"不下跪,可行么?" 老道摇头:"羊有跪哺,只有全心全意下跪,王爷才能将凶兆渡出去。" 盛王爷点头,看向盛和光:"你可能跪么?" 盛和光唇角带着笑:"既然是为父亲祈福,儿子做什么都可以。" 盛王爷哈哈大笑,道:"很好!不愧是本王的儿子!" 盛和光既然开口同意,崔嬷嬷不便阻止,只得过去,帮着阿旋把盛和光从轮椅中扶起。 他站起来其实很高,但是瘦削而无力。 由于早年中毒,盛和光的腿部是软而无力的,他根本无法控制,因此,他也无法完成下跪这个动作。 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将他架着,崔嬷嬷把他的腿脚摆弄好,做成下跪的动作。 众目睽睽之下,盛和光的软弱与无力,看到他最难堪的一面,显露无疑。 他的身子悬在半空,双手紧紧抓着小厮的手臂。脸色苍白,腿脚向后弯曲带来的疼痛,叫他的额头汗涔涔的,嘴唇紧闭。 小寒捂住了嘴巴,眼睛酸胀。 厅堂里安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 就听盛和光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父王,这样可好了?但请法事之后,父王平安康泰,长命百岁!" 盛王爷对老道说:"开始吧!" 盛和光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失望。他的父王,对他竟是冷漠至此。他今日仍抱有幻想,但现实将他的幻想打得粉碎。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了! 一刻钟的时间,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长。才不过一会功夫,盛和光的衣服就湿了,他咬紧了牙,才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两个小厮也是汗湿衣背。 好容易一刻钟终于到了,崔嬷嬷和两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将盛和光抬到轮椅上。 盛和光闭目,靠着椅背喘气,右腿痛得厉害。 突地发觉有一双手按上他的右腿,夏末的衣衫单薄,能感觉到手掌柔软而温热,还夹带着一丝丝花草木香。盛和光倏地睁开了双眼,就见到一个丫鬟乌鸦鸦的发顶。 原来是那扬州瘦马正蹲在自己的腿旁,素白圆润的双手就抚摸着自己的右腿。 他几乎条件反射的,伸出手来,一把推开了她。 小寒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板上。 她抬头看向他,焦急道:"三爷,您腿疼得厉害,我帮你。" 盛和光本是不可能答应的,这些年来,除了崔嬷嬷,他从来不允许女子靠近自己。可是,小寒抬头看向他时,他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漂亮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焦急、担忧、心疼、怜惜,含着泪光,眼泪仿佛就要夺眶而出。少女的心思如此地直白和真诚地袒露在他的面前。 盛和光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那丫鬟再次靠了上来,双手继续按压在了自己的膝盖处。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方法,才不过揉按了一会,那股酸胀疼痛就不再那么尖锐了,缓和了下去。 盛和光看着少女的发旋,放在扶手上的手掌不由得握成拳。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三爷~~他就是个自大又自卑,敏感又傲娇的偏执病娇~ 第9章 小寒给三爷揉腿的一幕,落入众人眼里,又别是一番滋味。盛庭光此刻双目紧紧盯着小寒,这丫鬟真是摇曳生姿。若是她如这般低头在自己身下……盛庭光想着,眼光有些晦暗不明。白露却是愤愤不平,三爷身旁何时有年轻女子侍奉?贱人竟是入了三爷的眼! 盛王妃看见盛和光盯着小寒看,面上虽有些抗拒,但最终也任由那瘦马轻轻地按揉了。她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盛庭光,就见他也正盯着小寒。 盛王妃心情大好。 她就等着看,盛和光能维持他翩翩公子、虚弱病人的面具多久。分明是一头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盯着人的血管看,就等着机会扑上去,却扮作病人。这厅堂里,方才盛和光下跪时,好些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情之色。 也不知那老道是收了谁的好处,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盛王妃不由得看向安静坐在一侧的侧妃陶氏,也就是大爷盛霁光的生母。她已年过四旬,很久就没了王爷的宠爱,平日里安静得很。难不成,陶氏也在谋划? 这不过是寿宴上一个小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宾客齐聚,寿宴开席。几兄弟坐在一席。 盛王妃笑着吩咐小寒:"小寒呀,你做得不错,三爷的腿脚舒服了,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你就在三爷身边用餐吧。" 说着,让小寒坐在了盛和光身侧。 小寒有些犹豫,看向盛和光。 盛和光的脸色仍旧苍白而疲倦,不过,经过小寒的按揉,腿部已经不太疼了。他露出一丝微笑,点头:"坐吧。" 小寒受宠若惊,在他身边坐下。 盛王妃笑着,回了主桌。盛王爷高举酒杯,致祝酒词,满堂喝茶,觥筹交错。 盛和光却拉着小寒,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道:"不要喝酒。听我命令做事!"语气不善,满含警告之意。 小寒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忙点头说好。 酒过三巡,端菜的丫鬟一个不小心,将菜汁浇在了小寒的衣衫之上。小丫鬟连声道歉,盛王妃身旁的大丫鬟燕儿看见了,忙走过来,引小寒去更衣。 小寒望向盛和光,盛和光点点头。她便起身,跟着燕儿往外走去。 盛和光面上带着浅笑,望向盛庭光的座位,那里已经空了。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酒盏。 小寒跟着燕儿转入宴会厅后的一个偏厅里,燕儿关了门,道:"小寒姑娘,我去取热水来,再拿件衣裳,您稍等一会。" 小寒应好,坐下来等候。可是,等待了颇久,都不见燕儿前来。此处离正院不远,她要取用东西,应该早就回来了。 小寒想出去,但是衣衫湿了一大片,隐隐透出圆润的肩头来,也不便此刻出去。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盛和光是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会不会有人借此做文章。 这屋里空无一人,各处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她想了想,将房屋的门从里头反扣了。 又过了一会,突然外头传来妇人的说话之声。有人走过来,推门,发现门锁上了,不由得诧异道:"咦,怎么锁上了呢?" 小寒听出来,是白露的声音。 "柳夫人,您等一等,我叫人开门。"白露道。小寒想,大约是有哪位夫人醉酒了,需要过来休息片刻。 她玩心大盛,走上前去,刷地拉开了门。 白露正在低着头开锁,门突然打开,她吃了一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白露后头跟着两位夫人和几个丫鬟仆妇,两位夫人脸红红的,身有酒气,想是喝多了。 看到小寒,她不由得大叫一声:"你在里面,怎么锁门呢?可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说着,走进去,四处张望。 小寒笑吟吟地道:"是啊,可是见不得人呢。" 白露猛地转回头,看着小寒。 小寒指了指自己的衣衫:"有人弄脏了我的衣服,王妃跟前的燕儿姐姐带我来此处换衣裳。" 白露死死盯着小寒,想从她面上看出一丝不对劲,但是没有。她又再看了一眼室内,床榻被褥整齐,门窗紧闭,再没有人可容身之处。 那喝了酒的柳夫人此刻有些晕眩,她的仆妇丫鬟心里着急,对着白露道:"别光顾着说话了,快些安顿好咱们夫人吧。" 这柳夫人乃是总督大人的夫人,自然怠慢不得。白露没看到二爷在这屋里,估计是中间哪里出了岔子,想着要赶紧去向王妃禀报。可一时半会又走不开,心里发急,鼻尖都冒汗了。 刚刚安顿好了柳夫人等人,外头响起燕儿的声音:"怎么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呢?里头怎么了?小寒姑娘呢?" 声音可真够响亮的。 就听里头传来小寒焦急的声音:"燕儿,你快进来快进来!" 燕儿几步走进去,一边问:"小寒姑娘没事吧?"说着,推开房门,大门洞开着。 然而,屋里并没她预想的场景。小寒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燕儿,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快给我热水和衣服呀。" 燕儿看到小寒现身,一惊,神色数变,却也只能将热水和衣服放入屏风之后。 白露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快步过来,压低声音:"二爷没来此处,不知去了哪里。" 燕儿脸色煞白,也顾不上小寒,快步走了出去。 盛王妃在前边看着,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抓奸在床,正好一下子解决了盛庭光和盛和光。柳夫人是个大嘴巴,定然要嚷嚷。只要一叫起来,燕儿自然来请盛王爷和盛王妃前去处理。 正想着,果然燕儿走进宴会厅来,她志得意满,直到燕儿走到跟前,才发觉这个婢女的脸色苍白。燕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娘娘,二爷不在屋里,不知去了何处!" 盛王妃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盛庭光喝了掺杂着迷药的酒,本应该被迷迷糊糊地送到小寒更衣之处的。到时,责任全在于盛庭光,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如今,盛庭光不在那偏厅,不管在哪里,都是隐患。 "快,叫管家各处找一找!" 然而,燕儿还没跨步离开宴会厅,外头就有人进来。为首一个是西安知府夫人,年过五旬,为人方正。她走到盛王妃面前,也顾不得行礼,低声道:"王妃,右偏厅里出了些事,恐怕得劳烦您和王爷前去处置。" 盛王妃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勉力稳住心神,同盛王爷说了。 今日本是盛王爷的寿宴,然而看情形,后宅仿佛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盛王爷本来十分高兴的心情,此刻仿佛被人泼了一盘冷水,冷着脸,跟着知府夫人往右偏厅而去。 知府夫人低声对盛王爷道:"王爷,我饭后酒醉,欲休息片刻,岂料到了右偏厅,里头有打斗的声音,我让人制止了,如今人都看起来了,就在里头。这是王爷家事,老妇就先告辞了。" 盛王妃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不知里头是何人? 盛王爷叫人将右偏厅围了,才跨步进去。盛王妃紧随其后。 盛王爷刚刚跨步进去,里头就有一个女子匍匐着爬到他面前,哭道:"王爷,王爷,二爷他……他……" 盛王爷定睛一看,却是自己两个月前才纳娶的小妾唐氏,芳龄十八,人如其名,娇媚甜美,很得他的欢心。 此刻,唐氏额头红肿不堪,显是被撞到头部。衣衫凌乱,衣服上还有血迹。一双美目,含满泪水,豆大的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地滚落,说不出的可怜。 盛王爷心底猛然升起一股怒气,堵在他的胸口,他捏着唐氏的下巴,怒道:"说!怎么回事!" 唐氏哭得更凶了,微微颤抖着:"王爷,请王爷怜惜!妾身本只是来此醒酒的。可也不知是谁引得路,将醉酒的二爷引到此处。二爷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扑了上来。妾身无法,只得拿了桌上的瓷瓶,砸在了二爷头上……" 盛王爷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一把将她推到一旁,大步走到盛庭光跟前。 盛庭光的发冠不知遗落在何处,披头散发,额头被砸中,只是伤势不重,血已经止住了。一身锦袍上也是布满血污,十分瘆人。此刻他仍在迷乱的状态,含糊不清滴含着:"给我亲一口……" 盛王爷怒发冲冠,狠狠地朝盛庭光的肚子踢了一脚,斥道:"孽障!孽障!"他知道二儿子好色,却没想到是如此过分,在他的寿宴上,盛庭光都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的男人,又如何能做王府一家之主! 盛庭光吃痛,愣愣地看了一眼盛王爷。 "拿冷水来,泼醒这个孽障!"盛王爷喝道。 很快,有小厮提着冷水进来,哗哗几声,将盛庭光从头到尾淋了一遍。 冷水下去,盛庭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些。 盛庭光一下子匍匐在地上,道:"父王,儿子知错了!儿子不该贪杯!儿子太开心,喝多了!求你原谅!" 盛王爷黑着一张脸,道:"你好色好酒,德才平庸,实在太令我失望了!你犯下大错,就罚你二十军棍。" 盛庭光被拉到院子里,军棍重重大下来,盛庭光痛得嗷嗷直叫。 盛王爷命人送唐氏回了小院,唐氏临走前抽抽噎噎地道:"王爷,是不是因为王爷您爱惜妾身,有人嫉妒我……"盛王妃听了,暗骂一句"小贱人",咬碎一口银牙。 出了这样的事情,盛王爷和盛王妃都无心寿宴之事。来祝贺的客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看出主家气氛不对,宴饮结束纷纷起身告辞。家中仆从丫鬟,也都提着心,小心翼翼地当差,唯恐触了王爷王妃的霉头。 只有盛和光,坐在轮椅之上,面上一派和煦神色,看着盛王爷气急败坏的样子,盛王妃忐忑不安的模样,他眼中掠过一丝笑意。 待看到小寒换了新衣出来,他就示意阿旋,主仆几人慢悠悠地回了沧海院。 第10章 小寒跟着盛和光,脑中却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见盛和光苍白的脸上带着浅笑,光风霁月,便如同前世的盛和光。 可是,小寒现在知道,这只是表面。 看盛王爷和盛王妃的神色,今日必定是他们没落得好处。 待入了沧海院,盛和光面上的和煦神色消失殆尽了,只阴阴地打量了小寒一眼,道:"你安分点,我沧海院就当多养一个人。若是你敢多说什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叫阿旋入主屋去了。 崔嬷嬷拍拍她的肩膀,道:"三爷不喜人亲近,总得慢慢熟悉了,才好说话。你今日帮三爷缓和了腿脚的疼痛,他都记在心里呢。" 到了晚间用饭时,小寒就从季嫂子处知道了今日右偏厅发生的事情。 尽管当时院子守住了,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有好些人等着看盛庭光出事。 盛庭光假借酒醉调戏庶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盛王爷一怒之下,打了盛庭光二十军棍,禁足三个月。同时,盛王爷迁怒于盛王妃马氏,斥责她治家无方,命侧妃陶氏从旁协理。 将计就计,一石三鸟。小寒暗叹,难怪盛和光前世里继承爵位,成了盛王爷。 盛王爷对待盛和光冷漠,毫不顾及儿子的身体感受,那就扰乱他的寿宴,给他个难堪。盛庭光觊觎沧海院之人,不把盛和光放在眼里,那就让他失了盛王爷的欢心。盛王妃马氏存心挑起兄弟内讧,想要盛和光蒙羞,那就让她被斥责,让她眼睁睁看着新来的妾侍如何得到盛王爷的宠爱。 算无遗策,盛王府一众人等都被他玩弄于股掌。偏生无人会怀疑他。毕竟,一个抱着病体,孱弱下跪,孝顺父王的少爷,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小寒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盛和光的表面与内里,区别甚大。 盛和光完全不避忌自己,必然是早做了万全准备。想来她入府以后,与盛王妃、盛庭光的往来,他也一清二楚。否则,若是自己当真和盛王妃有交易、与盛庭光有首尾,以盛和光的性情,她今日必定不得善终。 小寒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不再去想盛和光的心机和手段。横竖,她只是来报他前世救命之恩。待他解了毒,腿伤好了,她也就可以走了。 旁的人和事,与她无关,她自然也不会沾染半分。 寿宴过后,入秋时节来了。盛和光也没有召唤小寒,对她依旧置之不理。 崔嬷嬷知道,三爷必定还在调查小寒的身世,却不便对小寒明说,只对小寒越发和颜悦色。 小寒既得了闲暇,便时常去厨房帮忙。小厨房她进不去,外头厨房的事情却可以帮着季嫂子做。 一来二去,她就时常跟安大娘和季嫂子说以前在扬州学习到的各种菜谱。安大娘和季嫂子跟着菜谱做了几次,人人赞好。安大娘和季嫂子对小寒也越发亲近。 盛和光每日听影卫们的回禀,关于小寒的行踪点滴。 "小寒姑娘教季嫂子做了五道菜,今天中午休息的兄弟们都吃到了,据说味道很好,还想再吃。"影一回禀,盛和光疑心听到他在咽口水。 "小寒姑娘今天教安大娘做了三道菜,我尝到了,味道确实不错。"影二回禀。 "季嫂子今日头疼,小寒姑娘给她焚香按摩,季嫂子好多了,说以后要当小寒姑娘是自家妹子。"影三回禀。 "安大娘的女儿肚子疼,小寒姑娘去焚香按摩,也好了。安大娘很是感激。"影四回禀。 盛和光听得多了,心中冷笑,这扬州瘦马看样子是要步步为营,叫沧海院里人人对她宽容三分,放松警惕。他若是不揪出她的真面目来就不是盛和光了! 就在此时,前去江南查小寒过往的影五回来了。 "怎么样?可有查出不对劲之处?"盛和光问。 影五摇头:"未曾查到。此前扬州收养她的鸨母已经去世,奴仆早已遣散,许多事情无法查证。西安的牙婆子说的,与小寒姑娘说的,并无出入。" "去世了?那人什么来头?确实下葬了?"盛和光长指敲着轮椅扶手,问道。 "已经去世了一年,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鸨母,在扬州名气也不算大,中规中矩,并无什么出彩之处。"影五回答。 盛和光陷入了沉思。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寿宴之上按揉在他双腿的那双有力却又柔软的手,让他无比舒服。 还有那小院里,沁人心脾的清香药香。 他望向窗外,秋月皎洁,月华如水,洒落一片清辉。 第二日,一大早,崔五来寻小寒。他要去乡下庄子里把那边的花木搬回来。原是沧海院的花圃太小,崔五便在庄子上种下了,每旬过去护理一次。这一回要选着适合秋季时令的花回来,就把小寒一起叫上了。 小寒入盛王府已经好几个月,这是头一回出府,心中欢喜,得了崔嬷嬷的允许,跟着崔五上了马车,一起出城去。 到了庄子上,安姐儿一早就在门口处等着,见到小寒,露出开心的笑容。 两个丫头就跟着崔五去花田搬花。 秋高气爽,花田里菊花盛开,金黄素白赭红,一大片一大片,美不胜收。 崔五叫了庄子里的几个小厮帮忙,让安姐儿和小寒去玩耍,"难得出来一趟,玩玩再回去吧。" 安姐儿拉着小寒,到了花田深处,同小寒说了几句话,便扭捏地问阿旋的事情。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荷包:"麻烦小寒姑娘帮我带给他。" 小寒接过,还想调笑几句,却听到帮着崔五干活的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神色慌张:"小寒姑娘,崔五叔晕过去了,你快去看看!" 小寒一惊,急急忙忙跑了过去。众人正在将崔五抬起,放到花田一旁的草棚里。 小寒拨开众人,就见崔五眉头紧皱,面色青紫,呼吸浊重而艰难。 "心痛之症!"小寒大惊失色,忙叫众人散开,立即上前,快速解开崔五的外衫衣襟,双手用力按压他的心脏之处。 秋风凉爽,小寒此刻却是满头大汗,她心里发急,手上用力,感觉崔五的心房处一片硬邦邦的,没有跳动的迹象,只能全神贯注,继续用力。 "咚"、"咚咚",终于,掌心之下传来心跳的声音,小寒长长吐了一口气,缓和了手上的力气,轻轻地揉按着。 众人见崔五的面色渐渐好转,不由得面露喜色。 过了一会,崔五悠悠醒转,小寒这才放下心来,接过安姐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自己满头的汗,对崔五道:"崔叔,你有心痛心悸之症,以后可得多注意,得休息好。" 众人七嘴八舌地对崔五说了事情经过。这是崔五头一次发作,自己也吓了一跳,对小寒更是感恩戴德。 由于崔五身子不适,走在庄子上歇了半天,方才慢慢赶车回城。回到城中,已是黄昏时分,待到沧海院,已是暮色沉沉。 小寒刚刚进门,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小寒姑娘,三爷请你过去。" 小寒定睛一看,正是阿旋。 她快步走了过去,从袖中拿出安姐儿给的荷包,递给了阿旋,笑吟吟道:"这是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阿旋接过来,面庞有些发热,将荷包揣进怀里,小声道:"谢谢。"顿了一下,低声提醒道:"三爷一会有话问你,你可要如实说了。" 小寒点头。 阿旋推开了主屋的门,请小寒进去。 小寒走进去,阿旋从外头关了门,没有进来。屋里没有点灯,黑魆魆的一片,看不清楚东西南北,小寒站在了原地,眨着眼睛,适应屋里的光线。 突然,从屋角一隅,幔帐之后,书案之前,响起了一道声音,"厉氏,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到沧海院来,是为什么?" 声音冰冷,质问之意呼之欲出。 小寒朝着声音望了过去,道:"三爷,这屋里有点黑,可否点灯,我们也好慢慢说话。"语气十分平和,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若是不说,我自有法子让你说。"盛和光不为所动。 他不想看到她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清澈,总叫人忍不住心软。 如果说做饭制香,乃是瘦马本分;腿部头部按摩,乃是伺候恩客的手法;这救治心痛心悸的急症,却是真真正正郎中才会的方法,一般的郎中还不一定会。 影卫回禀了小寒救治崔五之事后,盛和光再也按捺不住了。 此刻,那道俏丽身影沉默地站立着,迟迟不语。 盛和光没来由地有些焦躁,厉声喝道:"说!" 就见那瘦马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微颤:"三爷,奴婢厉小寒,来沧海院,就是服侍三爷的呀。" "厉氏!还不说真话么?你为何会医术?"盛和光渐渐不耐烦了。 黑暗之中,却听到少女微微的抽泣声:"奴婢并不敢瞒三爷,奴婢在扬州时,妈妈机缘巧合,曾经救下了医者厉丹溪。她在妈妈家里养伤,我就跟着就学了些医术。腿疾,头疾,心疾,都是为了讨妈妈欢心,才特地学的。" 盛和光的瞳孔不由得一缩,坐着了身子,手掌紧紧地抓着扶手,指节泛白:"你见过厉丹溪?" 小寒点头:"是的。" 盛和光吁了一口气,喊道:"阿旋,进来掌灯!" 阿旋推门而入,很快,四处的蜡烛都点上了,屋里亮堂堂的,如同白昼。 盛和光推着轮椅,到了小寒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骨,将她的头抬了起来,与自己对视。 "你姓厉,是和厉丹溪有关系?"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心肺复苏术~ 第11章 盛和光的手劲很大,小寒有些疼,眼睛里很快就含了泪,听到问话,连连摇头:"只是妈妈觉得这个姓氏特别,就叫了。" "你既有医术在身,为何还要做扬州瘦马?" "我那又不是正经医术,只是皮毛。何况,妈妈花了大价钱培养我,自然要赚回来的。恰好西安府有人高价寻瘦马,就将我卖了。"小寒说着,眼中泪花闪烁。 盛和光缓缓松开了她的下颌骨。她嫩白的肌肤上,留了一个红印,盛和光忍不住指尖摩挲了一下,想把那红印子揉去。 小寒心头一跳,忙别开了头。 盛和光的指尖就停留在了半空。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神情恢复了淡漠,道:"说说,厉丹溪是什么样的人,你究竟学过哪些东西?" 小寒已在心中想过多次,此时就虚虚实实地说了一些。 盛和光听着,看向小寒的目光,晦暗不明。 厉丹溪乃是称得上神医的人物,但是,已经消失多年,不知身在何处。盛和光为医治腿伤,也曾派人寻找,却是没有着落。岂料,自己院里的扬州瘦马竟与厉丹溪有渊源。 小寒说完,贝齿咬着唇,跪在地上,看着盛和光,仿佛等待裁决。盛和光沉默了很久,一双狭长的凤眼,盯着小寒。 倏地,盛和光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靠近她的耳边,阴恻恻地道:"你今日若有半句虚言,来日就休怪我无情!" 小寒脸色涨得通红,双手抓着盛和光的手臂,隐约能感受到上面隐隐凸起的青筋来,结结巴巴道:"三爷,三爷,我绝无虚言!" 盛和光猛然松开了手劲,小寒跌坐在地板上。 "你走吧。"盛和光说道。 小寒如蒙大赦,起身离开。 盛和光看着她快步走出屋内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这个女子的来历总感觉有些可疑之处。只是,无论马氏和陶氏,都没有能力操纵厉丹溪的行踪。厉氏的来历不太可能与她们有关。 可纵使有些可疑,他却想留她在身边。这几日来,她的手素白柔软而又圆润,手背还有几个涡,看着便十分可爱,按揉在他的双腿上更是让他无比舒服。何况,她还与厉丹溪有渊源。 他召来崔嬷嬷,问:"厉氏的身契,是在何处?" 崔嬷嬷服侍盛和光十余年,头一回见他不反感女子的亲近,心里是恨不得他立刻收了小寒,忙道:"身契都在王妃那里。三爷可是想拿到身契?" "直接问马氏拿可行?"盛和光眯着眼睛问道。身契若在他手上,就要叫厉小寒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崔嬷嬷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可以先去问问看。" "你先问。这几日,叫厉氏到主屋来伺候着。"盛和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满眼的精光,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崔嬷嬷一喜,连忙应下了。她快步到了小寒的院子里,屋里点了灯,窗户上映出一个窈窕身影,崔嬷嬷看着心中更是满意,这身段就是个好生养的! 崔嬷嬷咳嗽了几声,才叫门。小寒闻声而来,请崔嬷嬷进去。 "三爷让你明天到他跟前伺候着。"崔嬷嬷拉着小寒的手,入了屋,一脸和蔼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絮絮叨叨地叮嘱小寒:"三爷头一回让女孩儿近身伺候,你可要好好伺候了,这也是你的机会。三爷院里,将来你必是头一份的!若是生下一儿半女,更是大有后福呢……" 小寒笑盈盈地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小寒就到了主屋。主屋房门紧闭,四周也不见伺候的小厮,想是盛和光还没起床。小寒就站在廊下,神游天外。 大约过了一刻钟,阿旋从耳房里出来,打着哈欠,忽然见到小寒,忙掩住嘴,笑着同她打招呼:"小寒姑娘,你来了!这一身衣裳,可真好看!" 小寒笑着与阿旋寒暄了两句,屋内突然传来盛和光的声音:"阿旋,你进来!" 阿旋忙推门进去。小寒也跟着,跨过门槛,就要走了进去,却突然听到里头传来斥责之声:"厉小寒,没叫你!你在外头等着!" 小寒一怔,复又退了出去。 盛和光阴沉着脸,由阿旋伺候他穿衣洗脸,在阿旋的搀扶下坐到了轮椅上。阿旋还给他的膝盖上盖了一张羊绒毯子。 昨晚一时冲动,发话叫厉氏过来伺候。可是,等到天亮,他要起床时,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自己只能瘫坐在床上,盛和光就不愿叫她看见他这个样子。 这么多年,只有几个近身伺候的小厮见过他这副模样。其他时候,他都坐在轮椅上,神情温和,腰背笔直,是世人眼中的温润公子。 待阿旋收拾干净,盛和光眸中的不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又恢复了淡漠的表情,道:"厉小寒,进来!" 小寒走了进来,一身淡紫色的襦裙,明明十分素雅的衣裙,衬着她娇艳的面容,有种妩媚与妖娆。盛和光的脸色更加冷了,果然是瘦马,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勾男人的心弦。连阿旋这般憨厚老实的,都盛赞她。 眼看着这女子走到跟前,娉婷地行了个礼,带着一股微微的草木香气。盛和光沉默了片刻,方道:"每日辰时一刻,你可以过来。不可熏香,我不喜欢香气。不可多舌,若是外头有半点我屋里的事情传出去,你就等着家法处置。" 小寒乖巧地点头应下了:"都听三爷的。" 大约是小寒的乖顺取悦了盛和光,他的表情松动了些,道:"那就先伺候我用膳吧。" 厨房的早膳已经送了进来,正冒着腾腾热气。 小寒站在他身边,给他夹菜。 可是,她一近身,香气更加明显了。盛和光忍不住皱眉:"罢了。你先去换一身衣裳,把这香气去了。" 那香气很是好闻,清新淡雅,叫他想凑近她白皙的颈脖边闻上一闻。白皙的颈脖下,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来,有种脆弱的美丽,他的大掌有种抚摸上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抓紧了扶手,冷冷道:"洗干净了再来!" 小寒一愣,她房中常用熏香,大约沾染在了衣服上。她连忙答应着,快步回房换衣服。出了院子,她不由得抬起袖子闻了闻,并不算浓重。 也不知道盛和光是不是狗鼻子? 前世里他也会焚安神香啊,怎的他那时候不觉得香气太重? 回到屋里,寻了一圈,常穿衣裳都多少带着些香气。小寒有些苦恼。最后,突然想起她入沧海院时,王妃赏赐过一套玫红色的襦裙,因为极是艳丽,款式又有些繁复,她只穿过一回就放在箱底了。 翻找出来,果然没什么味道。 她换好了,快步回主屋。 到了主屋门口,就见小厮们收拾着早膳下去了。阿旋见到小寒,双眼一亮:"哎呀,不得了,这个更加好看!" 小寒小脸微红,走了进去。 盛和光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一卷书。听到她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怔,缓缓地把书放下了,后背靠到轮椅背上,上下打量,问:"你就没有别的衣服了?这衣服……太妖艳了!" 一身玫红衣裙,仿佛将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宛若神女。 小寒本是兴致勃勃要开来给他按腿的,闻言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她深呼吸一口气,默念:他是救命恩人,他也是病人,要有耐心! "我的衣服都染了香气,就这一套可以穿了……"小寒解释。 眼看少女的笑容突然僵住,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还可怜巴巴地解释,盛和光道:"迟点让崔嬷嬷给你做几身新衣服。"他顿了一下,又道:"跟她一般就好。" 此话一出,阿旋都愣住了,瞪大眼睛,穿成崔嬷嬷一样,岂不是每天藏青藏蓝色? 小寒默了一下,想要说话。盛和光却先开口了:"过来,我腿疼。" 小寒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下了。罢了,只是一身衣裳,无妨无妨。 她走上前去,在轮椅前蹲了下来,探手入了他的衣摆下,按在他的裤管之上。中秋已过,天气渐凉,盛和光的衣衫也变厚了。小手的柔软,就感觉不是那么真切。隔靴搔痒,有些不痛快。盛和光看着在自己身前专注用力的少女,道:"你学了多久?" "好几年了。"小寒低着头,专注地给他揉按,心中却已是默默开始盘算如何给他治疗。"三爷,待到冬天了,就怕天气阴冷,到时候我给您热敷,再按摩,您看可好?" 盛和光闻言,心头一动:"怎么热敷?" "得弄了草药包,放在腿上。" 盛和光心想,那应该就是要将裤管往上撸。他点了点头:"可以,按照你说的做吧。" 小寒本来还担心盛和光要唱反调,没想到他这么配合。不由得抬起头来,笑道:"我一定让三爷您腿脚好……舒舒服服的!" 盛和光对自己有戒心,若是此时说了能治好他的腿,反倒难以解释清楚。不如先默默做下去,等将来时机成熟了,再说也不迟。 盛和光本就低头看着小寒,猝不及防她抬头,两人目光相交,他仿佛又看到了这扬州瘦马满眼的期待之情,就如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这样的目光,他并不陌生。虽则他腿脚不便,但这些年来,也有好些女子用满是期待与爱慕的眼光看着自己。 这个小瘦马也不能免俗。 盛和光微微一哂,看在她的手艺不错的份上,暂时且容忍着她。 他靠着轮椅背,闭目养神,感受着少有的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真钢铁直男,凭实力单身~ 第12章 待小寒从盛和光处出来,恰好碰到崔嬷嬷。崔嬷嬷见了她这一身红衣,眼前一亮,笑道:"就该穿亮丽点的色彩。平日里穿得未免太素净了。" 小寒闻言,一张小脸垮了下来,道:"三爷说,请嬷嬷您给我做几套新衣裳,颜色要素雅,就跟您的衣裳一样。" 崔嬷嬷不由得愣住,看到小寒怏怏不乐的面容,安慰道:"别担心,我同三爷说说。" 到了午膳时,崔嬷嬷入内,盛和光正在下棋。因王妃去得早,崔嬷嬷照顾盛和光已久,她对盛和光,颇有慈母心肠。好不容易以为自家三爷开窍了,愿意女孩儿近身伺候,谁知偏偏连衣裳还要穿成老气的,依旧是不曾开窍的三爷。 她布了菜,请盛和光用,看他仿佛心情不错,便道:"三爷,这女孩儿如花似玉,自然得要穿着清浅亮丽的颜色方才好看。我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小寒姑娘岂能跟我一样?" 盛和光眉毛微挑:"太亮了,闪得人眼花。"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了。 崔嬷嬷知道多说无益,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两日,恰逢各院的姨娘和通房丫鬟向王妃请安。小寒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前去正院,在一群花枝招展、花红柳绿的娇柔女子中,十分扎眼。 众人都捂唇笑着看她。 盛王妃有些头疼,问:"你这是怎么了?穿这样老气横秋的衣裳?" 小寒可怜兮兮地将盛和光的话说了,"三爷吩咐的,不敢不听。" 待众人散去,盛王妃揉揉额角,不由得问林妈妈:"这扬州瘦马到现在都没能近身伺候盛和光?" 林妈妈点头:"她算是我们找来的人,三爷必定心里有防范,岂会给轻易近身。" 盛王妃心想,厉小寒入沧海院已经快三个月了,盛和光看起来依旧好端端的。莫非是厉小寒没有亲身伺候的缘故? 她若有所思:"你说要是能打消盛和光的疑虑,他会不会收了厉小寒?" "奴婢也不知。听闻这几日小寒每日给三爷按摩半个时辰。可是,今日看她的模样,全然不像得宠。一身素服,所有的人可都笑话她。" 盛王妃思索半晌,道:"你说,我要不要把厉小寒的身契送过去?" 盛王妃想到了身契问题,小寒也想到了。 盛和光这几日虽然让自己进了主屋,给他按摩,但是除此以外依旧是毫无进展,他显然并不相信她。 她需要给盛和光一个把柄。思来想去,只有她的身契。 她此时身份乃是孤女,没有亲人可以威胁。而身契,事关她的自由和未来,就是最重要的。身契在盛和光手上,自己可以任由盛和光拿捏,盛和光就对自己有了初步的信任,就会允许她的靠近。 毕竟,借尸还魂之事,太过玄幻,说了恐怕没人会信。而她的师承,因为师父厉丹溪早已隐居世外,也不便透露。至于她的真正身份,她想进京去永宁侯府查清真相,找回哥哥,也干系一朝重臣和一国公主,都不可对人说。 尤其,目前盛和光对她是这般冷淡不耐。 第二天,小寒给盛和光按摩完,她没有像往日一样,二话不说就下去。而是就势跪在了地上,声音哀婉地说道:"三爷,奴婢有事要坦白,求三爷您宽恕!" 盛和光看着匍匐在地的丫鬟,一身藏蓝色衣裳,本该不再吸引人才对,可是那腰身却仿佛更加婀娜窈窕了。 "什么事?"盛和光收回眼,问道。 "昨日奴婢去给王妃请安,王妃交给奴婢一个任务,让奴婢务必将沧海院的消息,尤其是三爷您的日常,一一记录了,回禀王妃。" 盛和光越听,脸色越黑。 "我思考了一夜,我若是按照王妃说的去做,那是不忠不义,要是不小心害了三爷,我心里过意不去。若是不按王妃说的做,王妃……王妃若是发卖了我,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思来想去,但求三爷将奴婢的身契取了来。" 说完,她抬起头来,双眼雾蒙蒙的,含着泪光,可怜兮兮地看着盛和光,仿佛受到了不小惊吓。 盛和光听完后头几句话,脸色倒是由阴转晴。看到这丫鬟战战兢兢的样子,着实可怜。 可是,转念一想,这丫鬟惯会做戏。 最开始,在林妈妈那里说想去盛庭光处,待真的遇到盛庭光,却说出一番义正言辞的拒绝来。那脑子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那眼泪是说来就来,还特别好看,或是眼中噙泪,或是两行清泪,梨花带雨,叫人不小心就被骗了去。 于是,他冷着声道:"王妃要是发卖你,却又与我何干?" 小寒再没想到盛和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一次击碎了前世里她对盛和光的认知。 她想起前世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来,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悲从中来,真的红了眼眶,眼泪簌簌而下,沉默了半晌,擦干了眼泪,梗着声音道:"三爷不知,我当年偶然得了侍奉厉丹溪的机会,厚着脸皮跟她学了治疗腿疾的方法。我本想着,说服妈妈,不要卖我,只待我行医救人,得了诊金,积累够了,自己赎身。可是,妈妈那时病入膏肓,想着要卖了我,拿了重金,给她的孩儿。如今,我求三爷取了身契来,若是我能治好三爷的腿疾,三爷您将身契给我,放了我去,不知三爷意下如何?" 盛和光微微眯了眼,看着以头叩地的丫鬟,弯腰下去,一手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恶狠狠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他的腿疾已有快十年的时间,前前后后自是找过不少医官郎中的,有朝中太医,也有民间所谓神医,却终究是没有办法,不见起色。不好不坏了这些年,盛和光早已麻木,对于双腿康复不再抱有真正的期待了。 然而,却在此时,听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说她可以医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在说谎。 他冷笑道:"就为了能留在沧海院,你就什么胡话都敢说?若是你治不好,你觉得我该把你再卖进窑子去么?" 小寒跪坐了起来,挺直了要背,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漂亮的大眼睛里,仍有泪光,有种秋日寒潭的清澈与干净。 盛和光以为她该会继续哭泣,抱着他的大腿,求他救命。谁知,那玫瑰花瓣一样嫣红的朱唇轻启,女子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两年之内,我治好三爷的腿疾。三爷就把身契还我。" 盛和光一怔,看她良久,方缓缓放开了手,道:"好。两年为期!若是你能做到,我就还你身契。" 待小寒退下了,盛和光仍有些不可置信之感。 她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如今,他蛰居王府,从未正式露面,真正对他有杀心的其实只有王妃马氏和侧妃陶氏。 她们两人没可能找到一个可以帮他治疗腿疾的人。若说她们想送一个丫鬟到他身边,加害于他,那么,厉小寒已经向自己递交了投名状。她孑然一身,想要的是身契,是自由。 至于母亲崔氏,出身巨贾世家,舅父生意遍布天下,也不断为他寻来医者,可是若是舅家寻来的,又何须如此迂回曲折?直接入了府门做客就是。 那么巧,这个会治疗腿疾的扬州瘦马千里迢迢来了西安,入了王府,还入了沧海院,到他的身边。 盛和光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想到这丫鬟给的承诺,他的心又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被困在轮椅上太久了,他渴盼站起来也已经太久了。而且,他已经成年,这几日,在面对这个娉婷袅娜的扬州瘦马时,他心底深处也有些隐约而模糊的期待。 让她真的成为他的人,折服于他的力量,让那漂亮的大眼睛里真正地祈求他的怜惜。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愿意放过。 若是……若是厉小寒敢欺骗他,他自然有万般手段报复。 崔嬷嬷按照盛和光的吩咐去了正院,求见王妃,想取厉小寒的身契。 崔嬷嬷笑道:"王妃,三爷看着那小寒姑娘还不错,心里难得有几分欢喜。但是,他打小双腿受了伤,为此伤心不已。如今,他就怕小寒姑娘不喜欢他,会离开他,总觉得要把她的身契拿在手上,才能放心。因此,三爷请奴婢求一求王妃娘娘,把厉小寒的身契赏给三爷。" 盛王妃闻言,不由得与林妈妈对视了一眼。林妈妈微微摇摇头,盛王妃却还是对崔嬷嬷道:"本来这些个丫鬟就是服侍三爷的,既然三爷喜欢,那迟些我让人把身契找出来,就送过去吧。" 崔嬷嬷拜谢王妃,退了出去。 林妈妈不由得有些焦急问道:"王妃,这身契给了三爷,我们还拿什么来拿捏那个丫鬟?上回不是说了不可么。" 王妃想的,却是小寒终于可以近身伺候盛和光,待的时间越长,盛和光大概死得就越快。只是,这事情不便对林妈妈说。想了想,她说道:"本来就不指望她在里头做什么,只有她入了老三的眼,将来又跟老二有了首尾,才能闹得起来!" 王妃上回寿宴被王爷斥责,管家权又分了出去,那陶氏说是协理,实则却是各种采买都多了一层,束手束脚。唐氏那个小贱人蹬鼻子上脸,越发娇气,偏王爷还护着。她心里怨气极大,对着王爷发不出来,就对手底下的人不客气了,恨不得盛和光早日出事。 林妈妈劝说无果。这天下午里,小寒的身契就送到了盛和光的书案之上。 第13章 盛和光拿着那张薄薄的纸,上面把厉小寒的信息写得清清楚楚。 这么爽快就把身契送过来,马氏倒是识趣。想起寿宴上马氏设的局,盛和光不由得一哂。 想要他盛和光为了一个扬州瘦马与盛庭光打起来?马氏的见识未免太短了。 盛和光召唤小寒过来,指着书案上的身契,面无表情道:"你的身契在此。" 小寒急忙跪下:"多谢三爷!" "记得你下的赌注。若是两年后,你没治好我的腿疾,我有的是法子惩治你!" 此后几日,小寒仍是给盛和光照常按摩。她本是想给他开始用药施针,可是,盛和光只冷冷看了她一眼,道:"不必。等秦郎中回来。" 秦郎中外出办事,要待十余日后才回来。于是,治疗的事情也就耽搁下来。 天气渐渐冷了,十月底这日,盛王府来了贵客。五皇子前来西北督查军防,下榻于盛王府里。 这位五皇子,虽非中宫嫡出,却是贵妃之子,深得景熙帝的欢心。且因太子去年刚刚病逝,五皇子骤然成为新任太子的有力人选。盛王久居西北,正愁没机会与五皇子接触,这回五皇子巡查,便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好与五皇子攀上交情。 这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盛王领了几个儿子在门口处等候,女眷则在正堂等候。 盛家三姑娘、王妃马氏的亲生闺女盛婉宝坐在马氏身旁,尚未及笄,一身粉衫,说不出的娇艳可人,手里捏着帕子,神色里有些许期待。 盛家二姑娘、侧妃陶氏的女儿盛婉容,则坐在陶氏身旁,她二八芳龄,柔美秀丽,唇边带着一丝微笑,颇是端庄大方、仪态万千。 盛婉宝翘首以盼,过了一会,忍不住靠在马氏怀里,嘟嘴轻声道:"娘亲,我这样好看么?" 马氏拍拍女儿的手,满是溺爱地笑道:"我儿,你这一身打扮美得很。" 盛婉宝环顾四周,只有她一人穿得如此亮丽,乃是屋里的焦点,她有些满意地笑了。又问:"娘亲,听说五皇子长得俊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会见了就知道了。"马氏笑着安抚女儿。 盛婉宝如今正是情窦初开的样子,她身为郡主,在西安城里是唯独的一份,便颇看不上当地的青年。这一日得知京中得宠的皇子来此,就生出了些异样的心思。 盛婉容看着盛婉宝频频往屋门看去,心里鄙夷,又觉得盛婉宝愚钝不堪。依旧端着架子,不动声色地坐着。 小寒站在角落里,却看着盛婉宝与马氏的互动,不由得想起母亲沈氏在世之时。沈氏能干,性情坚强,家里家外操持,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 大约是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半夜里小寒起夜,发现母亲不在床上。她懵懵懂懂地下了床,哭喊母亲。沈氏从外间进来,满眼通红,搂着小寒,本是要安慰小寒的,不知何故,却哭了起来。 后来,小寒就知道了。原来,她的父亲写了信来,告诉母亲他纳了妾室,还生了孩儿,母亲愤而和离。从那以后,母亲对她和兄长的要求就越发严厉。 像盛婉宝这般,抱着母亲撒娇的事情,小寒从六岁开始,就再没有过了。 她的父亲,更是模糊不清,六年间,他回来不过数次,每次都匆匆忙忙。她记得的,是前世里他为了贵妃的死,要小寒偿命。 她微微苦笑,她某种程度上和盛三爷挺像的,同病相怜。 此时,盛和光正在大门处,与父亲及兄弟一起,等候五皇子,两个小厮跟在他的身后。 不多时,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先来了四匹骏马,几位金刀护卫下了马,站在两侧,一匹汗血宝马快步走来,一个锦袍青年翻身下马。 他身材高大,眉目深邃,因有鲜卑族的血统,皮肤偏白,俊美不凡。一身皇子常服,团龙锦袍,气宇轩昂。 这就是五皇子李深。 盛王忙上前拜见,五皇子扶着盛王的手臂,扶他起来:"王爷多礼了!快快请起。" 盛王爷简单介绍了几个儿子的身份,一一见礼,一众人簇拥着五皇子往府中而去。 眼看众人就要跨过二门之时,五皇子忽停了下来,往回看,一边问道:"我看三爷似乎有些不便,可需要等一等,或是否需要我的人帮个忙?"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盛和光的小厮正在扛着轮椅过二门的门槛。那门槛极高,两个小厮也是用尽一身力气,面色涨得通红。 西安此地,认为二门的门槛越高越好,能锁的住福气与金银财宝。因此,便是盛和光行走不便,需要轮椅出入,这二门的门槛也没有减下去。每回盛和光出门,也都是这般由小厮抬起来过门。 盛王爷心中暗骂盛和光多事,忙笑道:"哪里需要麻烦殿下呢。他打小如此,慢点走没什么。"说着,又叫了几个管事的去帮忙。 盛和光听得盛王爷如此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道:"多谢五皇子关心。我父王说得不错,不算大事。殿下先入正堂吧。" 温文尔雅,尊重父亲,盛王心中满意,对五皇子道:"请。" 五皇子颔首,一行人就进了正堂了。 盛王爷介绍了王妃马氏和侧妃陶氏,以及盛婉容、盛婉宝。当时民风开放,男女交游不禁。五皇子既然在盛王府要居住一段时间,自然是要先见面认识的。 五皇子对盛王妃甚是客气:"劳烦王妃安排,这段时间叨扰了,还请王妃原谅。" 盛王妃见五皇子虽然气质不凡,可是却如此平易近人,心里很是满意。 于是,各自入座,奉茶。 五皇子呷了一口热茶,便问起几位公子都在做什么。盛王爷便趁机同五皇子详细介绍自己的几个儿子。 "霁光打小最是稳重,做事扎实,对粮草钱米之事很是在行。庭光心思灵活,做事出其不意,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承光还在进学,他人虽小,已是举人在身,他立志要考了进士回来,将来他进了京城,还请殿下多多照顾。"盛王爷说。 五皇子看了一眼盛承光,笑道:"难得难得!先预祝四公子金榜题名!" 盛庭光在一旁,看着盛承光笑容满面的样子,着实可恶! 他被禁足三个月,早就闷得发慌。若非五皇子来,他还没机会出来。 他思来想去,自己当日才喝了一点酒,就情欲大涨,不受控制,必是着了道了。也不知是马氏,还是陶氏。 他寻思着马氏的可能性大一点。毕竟,老头子现在看起来很喜欢老四那个兔崽子。 而且,那个扬州瘦马就是马氏找来的,明知他喜欢瘦马,而老三根本不近女色,却还把瘦马给了老三。这不就是想让他色令智昏么? 心里这么想,却是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小寒的身影。只见她穿着一身略为臃肿的藏青色棉服,头上没有任何首饰。 盛庭光眼角抽了抽,老三这是什么爱好?好端端的美人,竟是穿成了这样!待他继承了爵位,断不能让美人受如此委屈! 却听五皇子问:"那三公子呢?" 盛王爷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介绍盛和光了,有些讪讪,但是很快调整成一副慈父脸孔,道:"他身有腿疾,深居简出,不能出仕为官,只盼着他平安健康。" 此时,盛和光的轮椅终于推了进来。 他恰听到盛王爷的最后一句话,心里冷笑。他的父王,大约早将他忘光了。他的腿疾,来得蹊跷,可是盛王爷从未查过,也从未认认真真帮他寻访医生。若非他母家得力,他的只怕早已在后院里自生自灭了。 只是,盛和光仍是微笑道:"我的腿疾,十年了,连累父王担心,儿子心里过意不去。" 儿子如此知情识趣,盛王爷心里松了一口气。 五皇子笑道:"三公子胸怀磊落,不怨天尤人,叫人好生佩服。" 王妃马氏本来见盛王爷极力推荐自己儿子,还以为儿子就要得到五皇子的青眼。孰料,话题一转,竟是围着那个瘸子转。 她心中不快,面上依旧笑容婉转:"殿下要在府中住着时日,听闻殿下文武双全,届时,请殿下多多指点。"说着,看向盛承光,道:"承光,你年龄最小,经验最少,可该多多请教殿下才是!" 五皇子如何不明白这里头的暗潮涌动?当下点头:"这是自然。我与各位,若能切磋一番,方不枉费来西北一回。" 说罢,又道:"我出来之时,母妃早已备了礼物,送给王爷王妃及贵府诸位公子小姐,但请笑纳。" 五皇子的随从便将礼单递给了王妃。 盛王爷道:"贵妃娘娘恩德隆重!殿下您来,已是蓬荜生辉,又何须置备赏赐!" 王妃本也是笑盈盈的,一目十行略过那些礼物。然而,待看到一处,忽而愣住,眨了眨眼睛再看,有些诧异。 盛王爷自然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不满:"怎的还不谢恩?" 王妃回过神来,指了指礼单的一处:"妾身有些不明白,不懂会不会是哪儿出了岔子……" 盛王爷自然也是不解,看向五皇子,想要开口问,却也不知如何提问。 好在五皇子看出来了,他笑道:"王爷王妃,这是母妃宫里给来的,错不了。母妃与从前的崔氏王妃交好,多年未见,如今已是天人两隔,因我这次来,便叫我顺便多带些礼物来,赠予三公子。" 盛王爷和盛王妃齐齐看向坐在轮椅的盛和光。 作者有话要说:游泳回来吃西瓜,爽~~ 快速码字逛碧水,爽~~ 如果有你们的收藏和评论,就更爽了,么么哒~~ 第14章 盛王爷的面皮收放自如,当下笑道:"原来如此。和光,你可要好生谢谢娘娘和殿下。"此时,他看着盛和光,也是一副慈父模样。 马氏也笑道:"这许多年了,难为娘娘还惦记着,娘娘可真是宅心仁厚。" 她心里,却是将崔氏和盛和光恶狠狠地骂了几声,连带着对五皇子,也没那么热情了。 此人摆明是来给盛和光撑腰的。盛王府册封世子的折子迟迟没有下来,指不定还跟这贵妃娘娘有关。 小寒站在一旁,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心中对盛和光又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意。盛王爷对他,竟漠视至此。 也不知,他心里会不会难过?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五皇子起身前去客院休息了。正堂里众人散去。 盛婉宝挽着马氏的手臂,跟着回了后院。她双颊绯红,低声对马氏道:"娘亲,五皇子果然高大俊美……" 马氏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话:"你不必再想了。五皇子与盛和光有旧,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刚刚没听到么?他分明就是在支持盛和光,压制我们!" "我好吃好喝地迎接他,安排他的饮食起居,结果他一来就给我难堪!简直是欺人太甚!" 马氏说着,一口银牙咬碎。 盛婉宝见到母亲改了主意,心中不快,嘟囔道:"娘亲,那是贵妃娘娘和崔氏的交情,又不是五皇子同盛和光的。若是我能到五皇子身边,说不准将来他就改变主意了呀。" 马氏冷笑一声,葱管般的手指戳着她的脑袋,道:"你还想改变男人的主意?哪能那么容易?得了,你不必再想!" 说罢,拂袖而去。 贵妃娘娘确实与崔氏有旧,但是,真正送礼之人却是五皇子。崔家的商铺遍布天下,随之而来是强大的情报网络,崔家舅舅崔九思发现盛和光过目不忘的能力后,就着力栽培。两年前,盛和光麾下掌柜曾经无意间救下了五皇子,两人因此结识。 此番,五皇子正好趁着巡查军防,一同过来与盛和光叙叙旧。 第二日,五皇子到沧海院,同盛和光一起下棋。 他拈着棋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小寒,问:"你这院子里,统共就这么一个年轻丫鬟,你竟半分也不怜香惜玉,叫她站着等候,还吹着冷风。" 盛和光看了一眼小寒,略微提高了声音,道:"先下去吧。" 他本是每日都这个时辰按揉腿部,不成想五皇子过来,小寒只得在外头等着。听到盛和光的吩咐,小寒福了个礼,就先退下了,入了一旁的耳房等候。 五皇子看着小寒退去的背影,啧啧两声,道:"这丫鬟的容貌身段,着实一等一的好。宫里选秀上来的美人,也远不如她!只是,为何却是一身青色棉袄?" 盛和光有些不耐烦,屈指敲了敲棋盘,道:"你是来下棋的,还是来看丫鬟的?" 这个扬州瘦马也是太过扎眼!都穿成这样了,还能勾得见多识广的五皇子也另眼相看! 五皇子笑道:"得,你可别生气!只是关心关心你。你如今也算成年了,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总是好事。我虚长你几岁,乃是过来人,难免多问几句。" 五皇子时年二十四,十八岁娶了皇妃,只是皇妃已于两年前病逝,如今还有几位侍妾,也算是温柔乡里打滚出来的,颇识男女情事。 盛和光沉默着,继续下棋。就在五皇子以为要静默着把棋下完之时,忽然听到盛和光问:"殿下,您久在京中,繁华之地,那些出身卑微的女子可是会不择手段攀高枝?" 五皇子一怔,旋即明了,笑着问:"可是方才那女子来勾引你了?那样的美人,若是主动,当是别有趣味!" 盛和光心里有些不舒服,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五皇子觊觎了。他耐着性子,道:"只说说殿下您遇到的。我久居家中,算数计财很是了解,那些女子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却是麻烦。" 五皇子哈哈大笑:"这样攀高枝的女子,从来不少。本来就是美人儿,难免渴望跟了有权有势的男人。不过,这攀高枝的手段,有的低劣,有的高超。低劣的,是下药落水之流,便是攀上了,恐怕也落不得好。手段高明的,借机偶遇,又扮得楚楚可怜,欲拒还迎,若即若离。明明是她攀了高枝,那高枝儿还担心她受了委屈。" 他顿了一下,打量了一眼盛和光,打趣道:"似你这般俊美温雅的郎君,宛若谪仙,若是在京城里,不知要引得多少女子心动呢。你也不必太过古板了,那丫鬟该穿点鲜亮的颜色,正是青春年华呀。" 盛和光自动略过了后面一句话,只问道:"殿下曾经遇到过许多?" 五皇子道:"当然,数不胜数。遇到了也没什么,就看这女子是不是得我的欢心。有些女子……啧啧,实在是动人心弦,她来攀高枝,我也很高兴。反正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若是那小瘦马勾引你,你受着就是,这般美人,错过了就不知道还会不会再遇到了。" 盛和光不置可否,淡然一笑:"多谢殿下赐教。" 他的眼眸垂了下来,长而浓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的情绪。 若是她有机会攀上五皇子,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个身有残疾不能行走且不被父亲重视的少爷。 待五皇子走了,小寒进来给盛和光按摩。盛和光不由得打量着她,乍看起来,同往日也没什么差别。头发干干净净地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身立领青袄,扣得严严实实的,露出一小段纤细嫩白的颈脖。 可是,盛和光觉得,今日她的口唇仿佛打了胭脂,透出淡淡的润泽的粉色,那素白的手指尖似乎也粉光,不知在指甲上用了什么。 他的目光盯着她的红唇,问道:"你这是涂了胭脂水粉?" 小寒一怔,摇头:"并不曾。" 盛和光却不依不饶,指着她的红唇,问道:"为什么今天这么红?" 小寒看着盛和光阴恻恻的目光,内心有种暴走的冲动,为什么盛和光是个这么难伺候的人?前世的她被他光风霁月的外表给欺骗了! 盛和光就看着脚边的丫鬟变了脸色,整张小脸垮了下来。 "三爷,我每天都是这样的。"她有些无力地辩解。 盛和光冷哼一声,道:"是不是因为五皇子来了,所以你就想攀上他的高枝?你可知道,你穿成这般灰不溜秋的模样,五皇子还是注意到你了。他说既然你手艺好,不如随他进京去。" 说罢,一双眼阴沉沉地看着她,仿佛要吃人一般。 小寒闻言,大惊失色,忙道:"三爷!不可!我只愿意跟着你,别的人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我可都不愿意!" 开玩笑! 五皇子的后宅,那是相当复杂。待他称帝登基后,自己入宫为贵妃诊治时,有名份的妃子就有二三十人之多。 自己重来一辈子,一是为报恩,二是为复仇。待事了,她就踏遍五湖四海,寻访名山大川,同时采药制药,行医治病,岂不快哉?何必到五皇子的后宅去趟浑水? 盛和光看着小瘦马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十分害怕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舒服了些,只面上仍旧寒着脸:"五皇子是真心诚意想要了你去。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多了。他天潢贵胄,将来你少不得荣华富贵。" 小寒听他的语气冷淡而笃定,连连摇头,本来放在腿上按揉的两只小手不由得就势抱住盛和光的大腿,眼中含泪,道:"三爷,不要把我送人!我这辈子就是为你来的!我才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要跟着你!" 盛和光听着,仿佛吃了人参果一般,通体舒泰。他皱了皱眉,嫌弃地道:"赶紧放开手!不要把眼泪鼻涕弄到我的衣服上!" 小寒一顿,忙放开了手,抬头问:"三爷,你答应留着我了?" 要是不答应,继续抱着大腿哭!把他的云锦缎做的衣裳都弄坏!小寒心里嘀咕。 盛和光点点头,矜持道:"我们的赌约还没完成。我且留着你。" 小寒立刻破涕为笑,伸手给他按摩。 盛和光又道:"秦郎中回来了,明日他过来,你用药施针的法子,先同他说一说。他若说无碍,就开始用针。" 小寒闻言,兴奋地点点头。 然而,没有等到明日。 这一晚,三更时分,沧海院主屋忽然灯火通明,小寒在睡梦中被砰砰的拍门声叫醒,外头是崔嬷嬷焦急的声音:"小寒姑娘,三爷腿疾发作,痛得脸色都变了,你快过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来啦~~ 开车五个小时,累趴,晚安咯~ 么么哒~ 第15章 小寒匆匆披了衣裳,头发都来不及绾起,拿上药箱,就跟着崔嬷嬷去了主屋。 廊下站在好些侍卫,入得屋里,阿旋和几个小厮神情紧张。见到小寒,阿旋忙道:"小寒姑娘,快进来!" 她快步走进内室,越过重重帐幔,小寒终于站在床榻边。就见盛和光躺在床榻之上,面上一片青黑之色,双目充血,眼珠里血丝密布,额角青筋暴起,双唇禁闭,近乎黑色,面目扭曲。一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被褥,显然剧烈的疼痛叫他全身痛苦难当。 然而,这般剧烈的疼痛,他却一言不发,一声呼痛也无。 崔嬷嬷平日的镇定全都不见了,只坐在床边,淌着泪,安慰道:"三爷,秦郎中很快就来了……" 小寒打断了崔嬷嬷的话:"嬷嬷,您坐到一旁去。我来给三爷治病。" 崔嬷嬷忙抹着泪让开了。 小寒坐到床边,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一块香饼,点燃放入香炉之中,袅袅青烟从香炉盘旋而出,带着一股浓烈的药香。 盛和光喘着气,问道:"这……是什么?" "可以帮你治病的药香。"小寒言简意赅,从药箱里拿出金针,让阿旋放在火上一一炙烤,同时爬到床榻之上,伸手要解开他的裤腰带。 盛和光的手猛地抓住了小寒的手。他的手,冰冷寒凉,小寒微微一顿,抬头看他。 他的目光里,有防备,有怀疑,还有一丝丝狼狈。 小寒明白过来,柔声道:"三爷,我的身契在您的手上,我想要的只是我的身契罢了。" 盛和光依旧没有放手。 他此时痛得几乎就要神志不清,可是,他知道厉小寒要靠近他,要看他苍白瘦削又无力的双腿。他并不愿意她看到。 他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就看到女子对他说话,然而他根本听不清楚。 就听见这女子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来,靠近他的耳畔,一股暖香袭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说:"三爷,我这是给您治病。我的身契还在您手上呢。" 他想了起来,终于放开了手。 小寒快速解开了盛和光的裤子,褪了下来,露出他苍白无力的腿。因为常年不能走路,肌肉萎缩,几乎只有一把骨头。 小寒取来火烤过的金针,找到穴位,极快地刺了下去。 刚刚刺下去之时,盛和光忍不住哼了一声,额头冒汗。 崔嬷嬷和阿旋在一旁看着,提心吊胆。 就见小寒抿着唇,神色凝重,一针一针地扎了下去。 盛和光渐渐觉得眼皮发沉,抓着被褥的双手渐渐放松了,不多时,闭眼睡了过去。 小寒擦擦额间的汗,额发已然全湿了。她抬头对崔嬷嬷道:"先把病痛压下去,再用汤药,慢慢调理。" 说着,起身到案几之前,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药方。 正在写着,秦郎中匆匆赶了过来,他见到盛和光已经安睡,把了把脉,一顿,低声问崔嬷嬷:"这是谁扎的针?" 崔嬷嬷指了指书案之后的小寒:"小寒姑娘。" 秦郎中起身走到书案之前,小寒的药方正好写完,看到秦郎中,小寒将药方递给他:"秦郎中,三爷说让您把关。" 秦郎中点点头,往下看到最后几味药,斟酌片刻,不由得赞叹道:"妙哉妙哉!" 再看小寒,这般妙龄少女,如何懂这么精妙的药方?拱手问道:"姑娘师从何人?" 小寒连忙摆手,道:"只是因为偶然的原因,得了几个方子,恰好与三爷的情况相似。" 秦郎中乃是盛和光舅舅崔九思推荐来此的郎中,在崔家的药堂办事,为人稳重,颇有些见识。无论从前的崔嬷嬷给他辨别的香饼,还是如今的药方,此刻正在焚烧着的安神香,以及腿上的针灸,都是极为高明的。他为盛和光诊治一年有余,始终缺了点火候,看到小寒的处方,方才知道自己缺了哪几味药。 他以为小寒不想透露师门出身,也就没有再追问,只对崔嬷嬷道:"劳烦嬷嬷去准备汤药吧。" 崔嬷嬷还有些不确定的心,终于落定了。她拿着药方,脸上不由得带了些许微笑。 第二日一早,马氏和陶氏跟前的人都过来沧海院问话。昨夜动静甚大,各处都听见了。 马氏派了人出去,就坐在正院里,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盼着前去打听的林妈妈尽快回来。 不多时,林妈妈回来了,一进屋,就先带了几分笑:"昨夜三爷突然发病,来势汹汹,叫了外头的秦郎中进来,忙了一宿,如此还不见好转,昏迷着呢。" 马氏一听,目露喜色,又问:"那扬州瘦马在何处?" 林妈妈小声道:"自然是在主屋里伺候着,听说也进去了一整夜。也不知是不是三爷食髓知味,伤了阳气。" 马氏听了,说不出的高兴:"他就该卧病不起!"顿了一下,又问:"王爷那边去看了吗?陶氏呢?" 最近一段时日,王爷都夜宿在唐姨娘处,马氏说起王爷来,多了怨气。林妈妈大气也不敢喘,小心翼翼道:"王爷还不曾去。陶氏倒是去了,送了些药材过去。" 马氏冷笑:"他还在唐氏那个小贱人那里醉生梦死吧,真是薄情!对亲生儿子的生死也是不闻不问!至于陶氏,送什么药材,难道沧海院的人还敢用?怕不是毒药!" 林妈妈忙劝道:"王妃,王爷如今对唐氏,不过是新鲜劲罢了。王爷对四公子好就可以了,您看,特意向五皇子引荐不是?" 却说唐氏院里,到了日上三竿,盛王爷与唐氏方才起身。盛王爷身边的长随回禀了盛和光昨夜突然发病之事,盛王爷皱眉:"这个孽障!前两日在五皇子面前这般下我脸面,何必管他!" 唐氏闻言,在一旁娇声道:"郎君,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三爷与五皇子有旧,指不定五皇子还在里头呢。" 盛王爷听唐氏这么一说,道:"若不是为了五皇子,真是半分也不想进沧海院。跟他那个母亲一样,都是不省心的。" 唐氏眸光暗了暗,娇嗔道:"王爷,王妃们哪有省心的呀?如今的王妃也天天儿让我站规矩。" 盛王爷一听,不由得笑了:"你呀,逮着机会就要告状?我知道了,这不今天特意让人去跟王妃说了么?" 于是,两人调笑着,往沧海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疗伤咯~ 今天遭遇感冒,又累又困还咳嗽,不要嫌弃偶短小~ 流感季节,小仙女们都身体棒棒的~么么哒~ 困觉了~ 第16章 沧海院里,一众奴仆神色凝重。崔嬷嬷神情憔悴,迎了王爷入内。 "如今怎样了?"盛王爷远远看了一眼盛和光,见他仍在沉睡着,就退了出来。 "秦郎中说是陈年旧疾发作,若是熬不过去就……"崔嬷嬷说着,眼眶红了,声音哽咽,就说不下去。 盛王爷暗道一声"晦气!",正想起身就走,却隐约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 他心念一转,又问:"该怎么医治,有个说法么?需要什么药材,家里库房有好些上好的东西,回头本王让人送过来。" 崔嬷嬷面露感激之色,道:"王爷慈爱,老奴拜谢王爷!" 她话音方落,五皇子就从外头进来了。他面上带了些焦虑担忧的神色,与王爷见了礼,便问:"我听闻三爷双腿本是好的,十年前方落下了病根,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知晓过往,回到京城,我寻几个御医过来。" 盛王爷本想在五皇子面前装一装慈父,谁知五皇子问的是这个问题,他含糊其辞,道:"当年他的生母病逝,他伤心过度,外出散心,回来就伤了腿。也是可怜。" 好在五皇子没有再追问。 盛王爷又略说了几句,就带着唐氏离开了。 回到唐氏的小院,唐氏压低了声音:"王爷,三爷的腿伤,指不定是王妃所为呢!她一心想着……" "休得胡言!"盛王爷陡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掐住她的脸颊,厉声道,"我还真是太纵容你了!这样的话也敢说!若是我听到半句传言,唯你是问!" 盛王爷说完,一把将她掼倒在地上,一甩衣袖,冷着脸离开了。 唐氏抚着撞得疼痛的胳膊,若有所思。 盛和光昏睡了两日之后,终于醒了过来。他浑身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腿部传来微微的刺痛,但是却叫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舒服。 过了片刻,他方认出来那垂头施针的人,正是那小瘦马。 一头青丝,眉目婉转,十指纤长,她全神贯注,并没有意识到他醒来了。 盛和光却意识到,此刻,一个女子,看到了他苍白无力的腿,不能动的腿,废物一般的腿。 他下意识地说道:"厉小寒,下去!"大约太久没喝水,声音干涩而沙哑。 他虽然答应让她来医治,可是,他此刻并不想这么直白地袒露在她的面前。 他心里有些不悦。 小寒闻声,顿了一下,猛地抬头看他,叫他睁着眼睛,不由得笑了,露出编贝一般整齐洁白的牙齿:"啊,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完全忽视了他的命令! 盛和光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又道:"我叫你出去!" 他的声音里已是满含着冰渣子。 厉小寒脸上的笑容都来不及收回来,就被他一句话给冻僵了。她缓缓地敛了笑意,下榻,穿好鞋子,走了出去。 盛和光微微起身,就能看到双腿上扎着金针。他的腿部,好久没有这般松快了。他闭了闭目,又躺了回去。 盛和光清醒几天后,就向盛王爷请示,说自己身体虚弱,按照郎中的叮嘱,最好到乡下庄子里静养。盛王爷巴不得盛和光不在城里,眼不见心不烦,当下大手一挥,同意了。 正院里马氏却是有些失落,这是又闯过了一道鬼门关不成?老尼的说法,可还准不准? 沧海院里一众仆从,除了留下几个看守院子的,几乎全部跟着盛和光去了庄子上。 出发当日,盛和光一出主屋,就看到了小寒。她今日穿的竟是一身秋香色的长袄,腰身款款。 这是才给自己施了针,就蹬鼻子上脸,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了? 盛和光打量了小寒几眼,小寒自也看到了,忙走上前来,微笑道:"三爷,有什么事么?" 盛和光道:"不是说了让你跟崔嬷嬷穿一样素净的,今天这么这么花哨?" 小寒一怔,旋即带了点委屈的声音说道:"三爷,我这跟崔嬷嬷是一样的,都是素净的颜色与纹样。" 盛和光挑眉,这还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崔嬷嬷从来只穿藏青藏蓝色的衣裳。"他冷冷地说道。 岂料,正在此时,崔嬷嬷走进了院子来。一贯古板的崔嬷嬷竟也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衣裳,看着年轻柔美了许多。 盛和光的脸又冷了几分。这是撺掇得崔嬷嬷都改了穿衣习惯了? 崔嬷嬷不知盛和光与小寒正在说的话,只上前来,道:"三爷,都安排妥当了,这就出发吧。" 说罢,又看了一眼小寒,果然是年轻的丫头,还是该穿些亮一点的颜色。自打小寒救下盛和光,崔嬷嬷对小寒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更觉得她有旺夫之象,一心想让盛和光收了小寒。可是这话不能明白说,不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叫三爷自己看上眼。 崔嬷嬷打定了主意,就推着小寒上了盛和光的马车。 小寒真的不想面对盛和光的冷脸,可是,却是毫无办法,只能乖顺地坐着,承受他挑剔的目光,仿佛等待审判一般,心里忐忑。 盛和光的命令头一次被这般违背,他心里不悦,可想而知。再看作为罪魁祸首的瘦马,今天不仅换了新衣,还戴了一双明珠坠子,随着马车行走,摇来晃去。 "你的口才不错。"盛和光道,语气中带着讽刺,"自打我母亲去世,崔嬷嬷再不曾穿过这般亮色衣裳,你却说动了她,有点本事。" 小寒抬头,看向盛和光。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这是崔嬷嬷的主意,那岂不是害了崔嬷嬷?于是,紧抿着唇,任由盛和光数落。 "你虽懂些医术,也帮了我,但这是我们的交易!你别想着得寸进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若是逾矩了,你的身契就别想拿回去了!" 盛和光说到此处,见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眼眶发红,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不由得又斥责道:"动不动就流眼泪,说也说不得,你是个孩子么?" 莫要以为流一下眼泪他就会心软。 小寒虽然身世坎坷,但是,小时候是母亲疼爱的女孩,后来师父厉丹溪亦不曾讲过重话。前世里她行医救人,更是得到别人称赞。如今,却偏偏在盛和光处,她一片好心,他却总是冷面无情。 听得盛和光这么说,她扭开了头,背对着他,不再理会。 盛和光这一下更加生气了,命令道:"看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额滴神啊,咳嗽无休无止,泪奔~ 谢谢热心小天使的留言,么么哒~ 已经买了橙子,吃几个看看~ 第17章 小寒犹豫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 她此刻并不想听他说话。可是,想到将来进永宁侯府,进公主府,都得有这个人的帮忙,将来如果她复仇,最好他也不会阻止。 毕竟,永宁侯府是五皇子一系的重要助力。如果盛和光知道她想对付永宁侯,很可能会阻止。 虽说五皇子如今深得帝宠,可是,论尊贵论年长,前头还有一位四皇子,生母乃是贤妃。贤妃出身世家,贵妃实则不过商户女儿。夺嫡之争,早已势同水火。 这么气呼呼地,她转过身来。 盛和光就看到小瘦马撅着嘴,幽怨地看着他。他刚想训话,马车突然一个颠簸,小寒猛地撞进盛和光的怀中。 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全是骨头的感觉,小寒撞得生疼,挣扎着要起身。盛和光的胸口也是一阵闷疼,可是此刻他顾不了这疼痛了。小瘦马在他怀里挣扎,带着宜人清香,小瘦马竟是一点都不瘦,绵软触感压在他的身上,叫他喉头不由得紧了紧。 很快,那团暖香与绵软就离开了,小寒惶恐不安地道歉:"三爷,你没事吧?撞到哪里了,疼不疼?" 看样子倒是真的担心他。盛和光本来要训人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他此刻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多言感到可笑了。不过是一套衣裳,何须如此费神,浪费这许多口舌? 就当做是修行罢了。红颜皆是骷髅。 盛和光打定主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小寒揉着自己撞得生疼的胳膊,也不在说话。两人这般沉默着,到了别庄。 别庄乃是崔氏王妃的嫁妆之一,在郊外山上,内有温泉,正适合给盛和光去毒。这一回,秦郎中也一起来了。为了提防暗处的黑手,除了秦郎中、崔嬷嬷以及阿旋几人,其他人都不知道是小寒在给盛和光针灸。 几人入了别庄,崔嬷嬷便来请示盛和光:"三爷,为着照顾您方便,让小寒睡在您寝室外间的卧榻可好?" 盛和光摇头:"不可。让她睡在外边的耳房吧。阿旋在屋内伺候就好。"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让小寒看到他的腿,这么快让她入他的房,未免失了矜持与身份。 崔嬷嬷有些失望,但也不敢违背他的话,正要退下,又听盛和光问:"嬷嬷这是十几年来头一回穿亮色的衣裳吧?那女子说了什么,哄得你也改了主意?" 崔嬷嬷一听,微微失色,忙跪下,道:"三爷,此事是老奴自作主张!请三爷责罚!" 盛和光一怔,声音微冷,道:"你竟然不听我的命令!你是我母亲敬重的嬷嬷,今日却是何故?" 崔嬷嬷叩头道:"三爷,老奴有罪,自当该罚。可是,三爷您已是成年,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否则,我将来如何同王妃交待!先前我也跟您说过,小寒性情柔顺,知书达礼,又懂医术,通饮食,伺候三爷您最好不过了。她入了沧海院,日日穿着灰暗阴沉,没少被人笑话。我盼着她能入了您的眼,才自作主张的。" 盛和光面色微凝,道:"嬷嬷,我一向敬重你。可我院中之事、房中之事,只能由我自己说了算。若有下回,就请嬷嬷在庄子上颐养天年了。" 崔嬷嬷连连磕头,这才下去了。 她心里有些沮丧。从前盛和光一概不管这些事情,悉数由她打理。这一回也是看他对小寒颇为在意,她才会换了衣裳的颜色。谁知,竟为此遭到了这么多年来最严厉的斥责。 崔嬷嬷现在也糊涂了。不知道盛和光对小寒,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得暂且按兵不动。 小寒就在盛和光旁边的耳房住了下来。 第二日,阿旋推了盛和光入温泉殿,秦郎中和小寒准备在这里给他扎针,泡温泉,解毒。 温泉水早已由仆役舀进药桶之中,汤药倒了进去,冒着腾腾热气。 盛和光脱了裤子和上衣,露出白皙而又单薄的胸膛来。小寒扫了一眼,果然都是骨头。 "三爷,施针会有点疼。您忍着点。"小寒给他扎针,一边说道。今日要在上身的几处大穴扎针,将毒逼出来。 小瘦马十分乖觉,今天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衣衫。氤氲水汽里,眉眼柔顺又妩媚。 "快点下针吧。"他阖上双眼,淡淡说道。 那长长的金针刺下去,他不由得咬紧了牙关。持续的疼痛,从五脏六腑袭来,从骨头深处袭来,他的呼吸粗重而紊乱,额头冒出了涔涔的冷汗,双手不由得紧紧抓住了桶沿。 "三爷,这次要拔除沉入骨髓的毒性。你忍着点。"小寒柔声道。 秦郎中在一旁只是为掩人耳目,帮忙扶住盛和光而已。他越看小寒的手法,越是心惊。这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丫鬟,也不知有怎样的机缘,得了一身绝学,却非要在三爷身边做丫鬟。 盛和光感觉不知是汗水还是雾气,从自己的额头滑落,滑过眼睛,滴落在胸膛之上。 少女终于停了扎针,微微呼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走了出去。 他想喊住她,叫她停下来,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些针就扎在他的耳后,他的胸口,他的腹部,他每一个致命的地方。 在他痛得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少女终于进来了,她极快地收了针,盛和光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天色已暗。秦郎中坐在一旁,忙递水给他,看他喝了水,又把了脉,笑道:"三爷的脉象果然越发健壮了!若是能将毒性全部清除,走路乃是指日可待!可惜老夫学艺不精,竟是不知三爷乃是中毒。" 盛和光收了手,垂下眼帘,道:"确实是在变好么?" "是的。"顿了一下,秦郎中听出盛和光语气之中的疑惑,他就将自己这几日来的推断也说了出来,"三爷,小寒姑娘的身份恐怕不简单。若说从前的按摩手法,药香,都是寻常。可是,她针灸解毒,非神医不能做。就不知她接近三爷,所为何事。" 盛和光闻言,不疾不缓道:"待她哪日露出狐狸尾巴,自然就知道了。" 若是她敢别有所图,他决不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我允许你对我别有所图。 小寒:真的?身契还我,云游四海去了! 三爷:…… 第18章 如此十余日,小寒每日给盛和光施针,毒性拔除大半。盛和光剧烈的疼痛十余日后,痛感渐渐减弱。 "三爷,接下来,您先好好休息,待过一段时间,再做第二阶段的施针。"小寒一边收针,一边对盛和光说道。 "不可以直接做么?"盛和光闭目坐在药浴之中,问。 小寒微微摇头:"施针引起剧烈疼痛,太伤身体了,欲速则不达。这山庄风景甚好,三爷您正可四处走走,放松放松。"她说着,看了盛和光瘦削而苍白的肩膀一眼,实在是太瘦了,不能抵挡更多的痛楚。剩下的毒性,只会越发难以处理,需要承受更大的痛楚。 盛和光闻言,不再说话。 小寒见他沉默下来,靠着浴桶壁,嘴角紧抿,不发一言,便知道他心里不快。想了想,她道:"三爷,我一会给您煮些补气强身的药膳,调理一段时间。您看可好?" 盛和光的吃食,一贯由安大娘负责,不假他人之手。前几日小寒施针亦是精疲力尽,无暇他顾。今日终于结束,看着盛和光心里失落,有些不忍,遂想着分散他的注意力。 听到盛和光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小寒就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午饭时,饭菜里果然增加了一道药膳,乃是数种温补之物文火炖煮而成,香气四溢。盛和光因着治疗喝药,脾胃本就虚弱,胃口不好。小寒在一旁给他盛了汤,双手递给他,道:"三爷,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盛和光接过,入口只觉得可口无比,唇齿留香,五脏六腑都有说不出的熨贴之感。难怪阿旋总在他面前说小寒煮的东西好吃。几口竟就喝完了。 他不由得看了小寒一眼,小瘦马眉眼弯弯,正在关切地看着他,面上带了点讨好的期待之色:"味道还行么?" 他点点头:"还成。"说罢,将空碗递给她,"再添些。" 小瘦马的笑容更灿烂了些,又给他盛了一碗。眼看着盛和光如同计划般接受了她的治疗,或许他们很快就要去京城了。到时,若是兄长沈屹真的在公主府,大约也只有盛和光,才能帮自己把兄长带出府来。必须趁这些时日,将他侍奉好了,到时候拿着人情,请他帮忙。 "一起吃。"盛和光忽道。 小寒连忙摆手:"不用了,我……" 盛和光眉眼都没抬一下,道:"坐。"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小寒看不到他的表情,一时猜不透他所想,无奈只得在一旁坐下。 盛和光将面前的一碗酥酪推到小寒面前:"吃掉。" 小寒愣了一下,道:"这是崔嬷嬷特意叮嘱给您的,对身子好……" "这般甜甜腻腻的东西,哪个男人爱吃?"盛和光语气中有些嫌弃,说罢,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小寒,道,"你这么瘦,吃了它,长些肉吧。" 小寒张口结舌,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分明胸是胸腰是腰,哪里瘦了。又看了一眼盛和光,锦衣穿在他身上,宽大得很,就只剩下一个骨架子了。她不由得腹诽,他才是真的瘦! 不过,无所谓意气之争,何况,酥酪本也是她喜爱吃的食物,颇为难得,轻易也吃不到。她拿起调羹,微笑道:"那就多谢三爷了。" 此时,外头中午的日光温暖明亮,窗户开着,暖光映入,照在小寒的脸庞之上。她低头吃着酥酪,仿佛极是享受,白嫩细滑的酥酪在调羹里微颤着,递到她的红唇边,她轻轻一吸,就入了口唇之中。 盛和光看着,不知为何,腹下仿佛有一股火,慢慢地燃了起来。 小寒又吃了一口,有一点酥酪沾在了唇角边,她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轻舔了一下,又收了回去。唯独红唇之上沾染了水光,越发娇艳明媚。 盛和光心头一热,倾身向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来,轻轻地掠过她的唇角,触摸到了那丰润微红的唇,指腹微微停顿了一下,方才离开。 小寒突然僵住了,拿着调羹的手,顿在了半空,抬头看向盛和光。 盛和光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指,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的嘴角边上沾了酥酪。吃东西要注意礼仪。" 小寒一张脸后知后觉地涨红,愣了一下,道:"多谢三爷。"话说出口,又感觉哪里不对。于是,又小声道:"若有下次,三爷提醒我就是,弄脏了三爷的手,我过意不去。" 盛和光放下毛巾的手顿了一下,置于方桌上不动了。只看着小寒,这小瘦马竟是不乐意自己碰她不成?她倒是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 方才也不知神差鬼使,他的手指蠢蠢欲动,想碰一碰那娇花般的红唇。碰过了,也不过软绵绵罢了,无甚特别。下次,自己自然不会再相碰了。盛和光冷哼道:"不许有下次了,你自己多注意!" 为着盛和光这句话,小寒这碗酥酪是吃得战战兢兢,就怕他突然又凑上前来,动手动脚。那人身上带着一股的混杂着药香的男子气息,叫她不禁面红耳赤。她从来不曾与男子如此亲近,心中有些打鼓。 好在盛和光没有再为难她。这一日的午后,五皇子到来,探访盛和光。 五皇子的巡查,已经告一段落,过两日就要回京,今日特地过来别庄,泡泡温泉,解解乏。 五皇子这一回,还带了个美人一同前来。那美人成熟丰腴,眼角下一颗泪痣,红唇似火,挽着五皇子的手臂,十分亲热。 大约出门在外,此刻又在山野之中,五皇子亦是随意,一副浪荡不羁的模样,就任由她贴着自己,甚至还向小寒介绍这美人:"这是楚怜,也是扬州来的。" 楚怜也是个热情美人,笑着与小寒打过招呼,就道:"殿下,三爷,听说这山庄里的温泉和梅花都是绝佳的,不如我们一起去赏梅吧。我恰好带了古筝来,梅花树下弹琴一曲,正是冬日该有的野趣。" 五皇子对她甚是纵容,笑着对盛和光道:"走吧,今日日光甚好,你我总算得空,不如再梅林里对弈一局,听美人弹琴,也是一番乐事。" 五皇子既然相邀,盛和光也就从善如流。 那片梅林,在山庄后山之上,正是冬梅初绽之时,红白相间,如云如雾,美不胜收。 下人早已将白玉棋盘放在石桌之上,五皇子与盛和光对弈。 楚怜在一旁,娶了古筝,又命人焚了香,素手纤纤,弹出来的琴声宛转悠扬,宛如天籁。 小寒有些无聊。她不懂下棋,虽然站在盛和光身旁,可是也看不懂是什么。她也不通音律,虽知道这古筝弹得好,可是好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而且,这段时日她为着给盛和光施针,颇为劳累。此刻午后的暖阳一照,有些昏昏欲睡之意,眼睛不知不觉就眯在了一处。 直到耳边传来呼唤声:"小寒姑娘!" 小寒猛地醒过神来,睁开双眼,才发现五皇子、盛和光以及楚怜都在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后 三爷:我既然被你摸了看了,你就得负责!你还想跑? 小寒:阿旋,你快来负责! 三爷:…… 第19章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小寒不明所以。 "怎么了?"小寒闪着一双大眼睛,还有些茫然,清可见底。 "奴家想请小寒姑娘也演奏一曲,也算是助助雅兴。"楚怜笑盈盈地说道。 小寒一听,头皮发麻。 她不会弹古筝。 她不由得看了一眼盛和光,微笑道:"我于音律上造诣平平,演奏就还是免了,请楚姑娘见谅。" 盛和光看了一眼小寒,不由得好笑,这瘦马分明根本不通音律,此前才会把洞箫吹得跟拉锯似的刺耳。 楚怜闻言,不由得一愣,笑道:"小寒姑娘太过谦逊了。扬州美人,哪个不是精通音律的?不如试试?"楚怜以为小寒乃是自谦,仍是力邀。 小寒面上带着几分佩服的神色,道:"楚姑娘弹得那般出神入化,余音绕梁,感人至深。我可就不再班门弄斧了。"实则她内心早已想逃遁了! 楚怜见她这般坚决,也就不再劝说。 孰料,盛和光此时开口道:"殿下,难得你我偷得浮生半日闲,美景如斯,不如我给您表演一曲吧?" 这小瘦马着实见识有限!就楚怜的琴声,离出神入化,余音绕梁还远着么!何至于让她用那般钦佩的眼神看他?干脆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好的音乐声! 五皇子自然鼓掌:"看来我是个有福气的,竟有幸得听你的词曲!" 很快,阿旋取了盛和光的玉箫来。 盛和光两手微微托着玉箫,送至唇边。他乌发如同鸦羽,眼睑半垂,一身白袍,坐在梅树之下,日光充沛,树影斑驳,仙风道骨。一阵风吹落,梅花掉落几许,花瓣翻飞,如梦似幻。 小寒一时看着,有些痴了。 待箫声响起,开头是悠扬婉转,中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激情澎湃,豪情万丈,继而千回百转,渐归平静。一曲终了,林子里一片寂静,人人都在回味着曲调之中的意蕴。 小寒看着盛和光,想到自己从前在半夜里吹箫,还被盛和光训斥,让她再也不要吹箫的事情,她的脸火辣辣的。盛和光这是提醒自己么? 五皇子率先鼓掌,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啊!你这功力渐长了!" 楚怜更是满眼钦佩敬仰之情:"三爷,实在太精彩了!小女子方才实乃班门弄斧!" 盛和光微微点头,道:"身残之人,长日无事,琢磨出来的一些技艺罢了。" 说罢他看向小瘦马。小瘦马垂着眼帘,看不清眼中神色,可是,脸颊绯红,十分可爱。盛和光微微一哂,看来小瘦马也听出来自己的曲子好了,竟至于如此激动,满脸通红。他心头顿觉畅快。 冬日的太阳,很快就偏西了。梅林里渐渐冷了,盛和光便招待五皇子去泡温泉,又命小寒招待楚怜。 五皇子对楚怜很是上心,笑着对小寒道:"可就麻烦小寒姑娘,好生招待一番她。她不会游水,又是个惯爱玩闹的,一会儿可要看好了,可不要在池子里滑倒了。" 小寒恭敬地答应了。楚怜却挽着五皇子的手臂,娇嗔道:"奴家哪有殿下说的那般胡闹呢?再不济,也不至于在池子里滑倒的。" 五皇子怜爱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背,方转身和盛和光走了。 小寒带着楚怜到了一处精致小巧的院落,里头设计甚是巧妙,温泉一半居于殿中,一半露于殿外,天气寒冷之时,将隔门一关,里头就暖融融的。 楚怜本是客人,此刻却更像主人,一路走来,都是她在说话,十分热情而活泼。 待两人换了衣裳,下得温泉水来,楚怜双手趴在池边的圆石上,看着小寒纤秾有度、光滑嫩白的肌肤,打趣道:"小寒姑娘可是三爷的独宠呢,羡煞我也。这般冰雪肌肤,难怪三爷身边只有你一个了。" 小寒摇头,道:"三爷腿疾未愈呢,所以才没有女子在侧。"前世里,盛和光也是有红颜知己的。小寒侧着头,回想着前世。那个女子,清雅秀丽,乃是永宁侯夫人的侄女,是京城闻名的才女,常与三爷对弈,交情着实不一般。 楚怜眼中流淌出几分落寂,道:"五殿下身边,可多美人了。我不过是他偶尔遇到的小玩意儿,待回到了京城,他就忘了我。" 小寒前世未沾男女之事,对此懵懵懂懂,见她失落,便安慰道:"我看五殿下十分在意你呀,你同他相处,这般随意。我在三爷面前,可是从来不敢开玩笑的。" 楚怜顺手拿起放在池边的一杯酒,喝了一口,笑道:"因我知道,回到了京城,我就什么也不是了,所以,此时,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笑着,本是十分明艳,可是不知为何,衬着眼角边的泪痣,叫小寒察觉到一丝哀伤。 她不由得脱口问道:"倘若喜欢一个人,该是怎样的呢?" 楚怜闻言,顿了一下,调笑般看着她,道:"原来你心里头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呀?我可真羡慕你。情情爱爱,可真是最讨厌的事情,叫人变傻变痴。你不沾染了才好。三爷看着光风霁月,可是,我估摸着,他心里头也冷着呢。" 小寒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着楚怜,这她也能看得出来?小寒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是绝对不会想到三爷如此阴冷狠厉。 楚怜看到小寒诧异的神色,带了些语重心长地口气说道:"你别不信,这天底下的男人大概都差不多,情浓时甜言蜜语,心底里想的却都是他们的宏图大业。盛三爷与五皇子交好,自然秉性也差不多。" 两人泡了约莫半个时辰,就起身穿衣,打扮整齐,往正院而去。盛和光设了筵席,招待五皇子。因是家宴,楚怜与小寒也都一并出席了。 入得正院,儿臂粗的蜡烛在角落的灯柱上燃着,地龙烧得火热,五皇子和盛和光已经坐于其上,相对而坐,分席而食。 小寒的位置就在盛和光旁边。美人新浴,肌肤如雪,偏偏红唇娇艳如火,身上的清香愈发浓郁,就坐在自己的身侧,将盛和光搅扰得有些心神不宁。 盛和光很想从她身上找出些做得不对的地方,可偏偏小瘦马穿得严严实实的,还是藏蓝色的锦袍,头上半分首饰也无,还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案几之前,无比的安分守己。 再看对面的楚怜,已经是挨着五皇子坐下,一会给五皇子夹菜,一会给五皇子倒酒,笑语盈盈,说不出的殷勤。 小寒犹记得先前被他的长指擦拭唇角之事,心中战战兢兢,只怕还会再发生。此时有别人在场,若是发生类似的事情,她简直无脸见人。因此,一时有些拘谨,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小寒感受到了身侧有阴冷的目光扫视了过来,凝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硬着头皮,抬起头来,果然看到盛和光阴恻恻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来了~啦啦啦~ 第20章 迎着盛和光阴沉的目光,小寒忙站起来,讨好似地看着盛和光:"三爷,您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夹。" 楚怜就在对面示范,她不傻,知道盛和光也要脸面。同样是侍妾,楚怜这般全心侍奉主子,自己却把主子晾在一旁。两相对比,盛和光自然不高兴。她决定自己就是不吃了,也要伺候好这位爷。 盛和光看着她坐在离自己隔了三个人的位置上,皱眉道:"你的手有多长?能够得着我的菜?" 小寒一愣,忙上前,离盛和光近了,微微弯着腰,道:"三爷,尝尝这个吧。冬季温补的食物,您正该多用一些。" 女子香气越发浓郁,钻进了他的鼻子里,盛和光别开脸,微微咳嗽一声,硬梆梆地道:"罢了,你还是坐回去吧。" 小寒如释重负,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欢快,当下乖乖地坐了回去。今日的菜式颇佳,且为了迎接贵客,都用的是特制的餐盘,底下加了炭火,热气腾腾的,冬日里吃起来正好。 五皇子与盛和光两人,便在那里聊天,小寒偶尔听得几句,都是天南海北的事情,风土人情、经济特产。她也不甚在意,只认真的吃着东西。 楚怜挨着五皇子,一杯一杯地劝着他喝酒。五皇子仿佛心情不错,来者不拒,喝了不少。 最后散席之时,五皇子脚步已是踉跄,由楚怜扶着,往客院而去。临走时,还笑着对盛和光道:"难得的痛快呀!你快些到京城来吧,咱们到时候再来把酒言欢!" 盛和光目送二人离去,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茶盏,最后淡然一笑,对小寒道:"去吧,今晚早点睡。" 小寒忙活了一日,已是疲倦不已,躺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 到了半夜,小寒是被一阵刀剑厮杀之声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拿起衣裳披在身上,赤着脚几步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只见客院的方向,隐隐有火光,刀剑厮杀的声音,也来自那里。 小寒胆战心惊,顾不得许多,忙套了鞋子,推开门,到了廊下,她不由得愣住了。正房里燃着灯,盛和光坐在轮椅之上,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人,却是本该醉酒沉睡的五皇子,两人正在对弈。 她这才注意到,院墙之下站着许多侍卫,提着剑,肃然静立。 有人行刺五皇子,而五皇子早已知道。 可是,没有看到楚怜,她的手指不由得捏住了裙摆。 仿佛听到了她的动静,盛和光和五皇子齐齐抬头看她。光线昏暗,小寒看不清楚他们的目光神情。 五皇子先开口了,语气十分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都是我的不是了,扰了小寒姑娘的好梦。很快就结束了,不必害怕。" 盛和光却说道:"回去歇着吧,外头风大。"他的语气也是十分淡然。 小寒深呼吸一口气,道:"我无妨,一时也睡不着。" "那你在一旁泡茶吧。"盛和光拈着棋子,道。 小寒应好,坐了下来。茶叶是冻顶乌龙,冬日里喝正好,润肤润喉。她善于茶道,可是今日却有些神思不属。外头刀光剑影,这屋里的人却还有闲情逸致喝茶对弈。 盛和光接过她泡的第一盏茶,喝了一口,道:"泡得太久了,涩了。" 小寒闻言,很想起身回房。可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她想看看,究竟是谁策划了这次刺杀,楚怜,是否参与其中。 没有多久,刀剑厮杀之声就弱了,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之中。 少顷,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停在了廊下。一个壮汉下跪回禀:"殿下,刺客已经伏诛!自称乃是受了四殿下指使。" 五皇子那张始终带笑的脸庞上,此刻犹如冰封。他冷笑道:"继续给我追查下去!看看究竟何人,还敢与我作对!" 壮汉又回禀道:"楚姑娘……楚怜也已经抓拿,如何发落,请殿下示下。" 五皇子垂眸,顿了一下,而后口气淡漠地道:"既然她是奸细,里通外敌,按照惯例,本该杀了才是。不过,她今日终究是没有对我下药,既如此,便流放三千里,永不得回原籍。" 小寒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看着五皇子,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她和五皇子相处的时间不多,可是这两日看五皇子与楚怜之间,分明郎情妾意,甜蜜腻人。五皇子对楚怜颇多纵容,楚怜对五皇子也是满心爱慕。却原来,两人都是虚情假意? 那大汉又道:"殿下,楚怜想要求见公子一面。" 五皇子捏着棋子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放在了棋盘之上,语气冷漠地道:"不必了。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我也不想听。" 小寒遍体生寒。光风霁月或许只是表象,他们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内心里都是杀伐果断的,不为情感所羁绊。 大汉应诺而去。 可是,没多久,大汉又匆匆回来了,跪在五皇子跟前,道:"殿下,楚怜跳入温泉之中,抢救不及……已经死亡。卑职失职,请殿下责罚。" 五皇子闻言,微微一怔,旋即叹息道:"我本留她性命,她却未免太不珍惜了!" 盛和光道:"便是你饶她一命,恐怕她一离开五皇子府,也要被杀死。" 五皇子沉默片刻,对那大汉道:"妥善安置尸身吧。" 很快,一切处理妥当。下半夜,山庄寂静。小寒躺在床榻之上,地龙温暖,被褥柔软,她却始终睡不着。 虽则与楚怜不过短短相处了一日,可她热情活泼,给小寒感觉很是不同。小寒多年居于丹溪谷,谷中师父少言,几乎从无闲话。待到了盛王府,沧海院里也都是中年仆妇。她没有半个同龄好友。 刚刚觉得楚怜性情不错,她就死了。 而无论五皇子还是盛和光,对此,都甚是淡漠,全然不放在心上。 小寒也知道,楚怜乃是奸细,死了也是自作自受。可是,明明,五皇子与楚怜缠绵悱恻,那般宠溺地看着她,下一刻就眼睛也不眨地面对她的死亡。 半分难过都没有。 盛和光则是全然地旁观。 她又想起楚怜说的话,盛和光和五皇子一样冷漠。 若是叫盛和光知晓她靠近他还有其他目的,他会不会也把她当做叛徒?会不会也这般冷漠地对她? 小寒心中惴惴。 作者有话要说:37度天气里在外头浪了一天,一路猛喝水,现在感觉脑子里全是水,哐哐响…… 第21章 小寒半梦半醒之间,又回到了余贵妃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永宁侯叫嚣着要小寒去陪葬。 永宁侯面容狰狞,从剑鞘中拔出剑来,青霜三尺,寒光掠过小寒的面孔。 "就让你现在给我女儿陪葬!"永宁侯怒喝一声。 "不!三爷,救命!"小寒不由得大惊失色,惊呼道。 此时,从门口处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且慢。" 永宁侯和小寒齐齐看过去,正是盛和光。他坐在轮椅之上,乌发白衣。 小寒忙疾步走到盛和光跟前,跪下,道:"三爷救命!" 盛和光并不看她,只望着远处,目光阴冷,道:"厉小寒,你算是处心积虑了。你竟然还要报复永宁侯府,那是琳儿的娘家,岂容你造次!" 小寒苍白了脸色。 永宁侯从后上来,呵呵一笑,道:"没有人可以救你!" 寒光自她眼前掠过,小寒大骇,猛地坐了起来,才发觉四周一片昏暗,自己原是还在山庄里。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触手冰凉,已是湿透了。 琳儿,姓冯,便是盛和光前世的红颜知己,乃是永宁侯夫人冯氏兄弟的女儿,因父母早丧,自幼就长在永宁侯府,与永宁侯夫人和余贵妃关系都极好。她嫁人一年后丈夫就亡故了,因此又回了永宁侯府,遇到盛和光,从此就时常陪伴在盛和光左右。 小寒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坐了一会,起身喝了一盏茶,方又重新躺了下来。 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无论如何,自己将来会给盛和光治好双腿,会是他的恩人。就算自己得罪了冯琳,他也不可能对自己做出这般赶尽杀绝的事情。 山庄发生了这般严重的刺杀,还死了好几个人,众人都没了游玩的心情,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回城里去了。 小寒与盛和光坐在同一辆车上。大约昨晚盛和光也累了,此刻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小寒偷偷打量盛和光,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他看起来是那么光风霁月,可是,他将会是五皇子的心腹,未来皇帝的肱股之臣。他并不只是那个救下自己的温润公子,他也将是手起刀落的权臣,是心机深沉的谋士。 小寒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要想得到盛和光真正的信任和庇护,大约并不是那么容易。 正低落,忽然一点冰凉触到了她的鼻尖,她一愣,用手一摸,带着点水汽。她不由得掀起了方才被风卷起又吹落的车帘。 一看,小寒不由得低呼了一声:"啊,下雪了!" 天高地阔,雪花洁白,纷纷扬扬。她久居南方,极少见到这般大的雪,一时兴致盎然,伸出手来,想去接那从空中落下的雪花。可雪花轻飘,又如何接得住? 盛和光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就看见方才情绪低落的小瘦马正嘟着嘴巴想要去抓住雪花。 他在她身上查不出端倪来,可总觉得她不简单。然而,此刻看到她这般孩子气又傻乎乎的动作,又觉得她应该也没那么复杂。 "你没见过雪?"盛和光一哂,问道。 小寒猛地将车帘放了下来,心中懊恼,只怪自己一时高兴,忘记了盛和光就在一旁。她收了手,笑着对盛和光道:"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一时高兴,惊扰三爷休息了。方才外头风有些大,您冷不冷呀?" 只要想到将来还有诸多事宜还要仰仗盛和光,小寒就决定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的。 盛和光看着她突然变换得有些殷勤的笑脸,心中掠过些许不快。这笑容也未免太刻意、太勉强了。他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小寒一怔,点点头。 "你害怕?"盛和光微微向前倾身,看着她,语气轻得就仿佛方才飘落的雪花,在小寒的耳边掠过。 小寒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盛和光,咬着唇,点了点头。 盛和光伸出手来,执起小寒的一只手。小寒一惊,想收回手,却被盛和光紧紧抓住了手腕。他的手掌,冰冷、瘦削,却也有力。 盛和光阴冷的话语在小寒耳边响起:"你的手,实在是巧。能将按摩与针灸用得出神入化。"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来,慢慢地摩挲着小寒的手指,从食指、中指到无名指、小指。小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后颈汗毛倒竖。 "厉小寒,你不必害怕。只有叛徒,才会是楚怜那样的下场。你,如果真的能够治好我的双腿,我自然会放你走的。可是,你若是有别的心思,那我就将你这漂亮的手指,一个一个折下来。" 他说话的语气轻柔,可是,却叫小寒瑟瑟发抖。 盛和光说完这句话,就松开了小寒的手。又靠着车壁,闭着目。他半点也不喜欢看她那种阿谀奉承的讨好的笑容,他心里不痛快,就要让她也不痛快。 看着她被自己吓得苍白的小脸,瑟瑟发抖的手指,盛和光方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养个瘦马,看起来也有点儿意思。 小寒过了许久,方才从战栗中恢复过来。昨晚的噩梦与方才的盛和光重叠在一起,叫她心底泛起了恐惧与绝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得罪了盛和光,让他说出这番话来。 以后更要事事谨慎才行。 众人行到半路,碰见了前来的盛王爷一行。原来,他知晓山庄里遭了祸事,担心五皇子出事,急忙就赶了过来。看到五皇子全须全尾地坐在马上,他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殿下吉人天相,真是太好了!"盛王爷哈哈大笑,五皇子若是在自家的庄子上出事,那将会有天大的麻烦。 "劳王爷挂心了,这么大的雪还跑这一趟。"五皇子也是十分客气。 "不辛苦不辛苦!"盛王爷打着哈哈,又与五皇子一边往回走一边说了好一会话,方骑马到了盛和光所乘坐的马车旁,问道,"老三,你的伤可还好?" 小寒忙掀起了车帘。盛和光恭敬地答道:"多谢父王关心,儿子一切都好。" 盛王爷略略瞟了一眼,点点头,道:"春节也快到了,你回家休养也好。"说罢,骑马转身走了。 盛和光目送他转身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冷,比外头的风雪更冷。小寒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默默为盛王爷点了一根蜡烛。 五皇子一行,径自往京城而去。盛和光,则入了盛王府。 听闻盛和光回来了,盛王妃砸了一个茶盏。那老尼说的话,难道竟是做不得数?半年过去了,盛和光是生了病,还遇到了山贼,可是竟然还活着? 她不淡定了。在正堂之内走了好几个来回。不行!得去她娘家,再找那老尼来问问! 若是现在不把盛和光给解决了,将来,倘若五皇子登基,这盛王府恐怕就落入那个残废的手中了!这是她绝对不愿意接受的。 正在烦躁之时,前去沧海院打听的林妈妈回来了,她肩上还积了些白雪,面上带着喜色,低声道:"三爷看着极其虚弱,裹得严严实实的,由四个人抬进去的。说是因为山庄遭了山贼,惊吓过度,病上加病。" 盛王府闻言,却半分高兴也没有。"怎的他都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林妈妈忙劝道:"王妃娘娘,这话心里想想就是,嘴巴可得收紧了,若是传出去,可就糟糕了。就怕有人做文章。" 盛王妃坐了下来,只觉得心头堵的慌,忽而问道:"陶氏那里,有什么动静么?我觉得她最近有些不对劲。"陶氏虽然是老资历,也是侧妃,可一向低调。可自从得了盛王爷的命令,协理家务后,虽然也不曾真的阻挠过什么事情,可盛王妃总觉得不对劲。 林妈妈摇摇头:"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不同。" 盛王妃咬牙道:"你说,盛和光的双腿生病,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啊~~~今天有人邀请偶去创业!!! 条件有些诱人,就是闲暇时间会变少,不知道还能不能写文。 最快在明年春启动。 要不要去呢? 来自灵魂的拷问。 第22章 盛和光回府,俨然引起了盛王府内的暗流涌动。如果说以前,人人都觉得他是个瘸子,无关紧要,那么,五皇子这一趟西北之行,叫他们意识到,盛和光依然是王爷爵位的有力竞争者。虽然说,惯例上,瘸子是不能继承爵位的,可若是皇帝坚持,又有什么不能够呢? 他回来第二日,盛庭光就来沧海院探望他。 一进屋来,恰好见到那个名叫小寒的瘦马正要出来。虽然穿着臃肿难看的衣裳,却是将她的美貌衬托得更加明显。盛庭光咂咂嘴巴,可真是勾人魂魄。 小寒不喜盛庭光。此人图谋不轨,看着自己的目光直勾勾的不加掩饰,若是让盛和光误解自己与盛庭光的关系,那可就麻烦了。当下弯腰行礼,话也不多说,快步离开。 他盯着她看了几眼,继续往内室而去。全然不知,他的神情早被在内室的盛和光看到了。 他又忍不住烦躁了。 也是勾人,就这般灰扑扑的衣裳,还引得许多男人晃神。 恨不得只把她放在沧海院最里头的小院里,再不被别人看见。 "三弟,你可还好?腿还疼么?这几天风大雪大,着实折磨人。"盛庭光走了进来,微笑着问道。他一身白色锦袍,丰神俊朗。 盛和光脸色苍白,虚弱地回答道:"还成。多谢二哥关心。" "这般虚弱,怎么不在床上躺着休息?"盛庭光看到他苍白的面色,关切地问道。 "躺了一整天,累得慌。这才坐起身来,松快松快。"盛和光微笑着道。 盛庭光拍拍他的肩膀,道:"三弟啊,我听闻南边有个叫厉丹溪的神医,对于腿脚治疗上,是最有造诣的。我让人南下去找了。找到了,或许你的脚就能治好了。" 盛和光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冷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死活,突然就来说帮他找神医,这不过是为了套近乎罢了。毕竟自己的腿伤十年了,大多数人也不可能相信还能治好。盛庭光难道以为,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自己就会放弃了爵位,拱手让于他? 愚不可及!盛和光微笑道:"多谢二哥关心。我这腿脚,十年了,就是大罗金仙下凡,估计也是救不回来了。不必再劳师动众。" 盛庭光低声道:"三弟,二哥跟你商量个事。如今都说五皇子将会成为新任太子。你跟他交情好,到时候,若是在爵位上帮帮哥哥,将来,哥哥必不亏待你!" 盛和光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位二哥,比他想象的还要愚蠢。 他带了些恶作剧的心思,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道:"这……爵位之事,自然是父王做主,我们如何敢从中说事?" 盛庭光想起盛和光先前在王爷的寿宴上的孝顺的表现,心中暗暗嘲笑,面上却带了愤愤不平之色,道:"三弟啊,我和你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你我都是母亲早早亡故了,父王历来只听马氏的话,从前上折子请封世子,写的就是盛承光那小兔崽子的名字!幸亏圣上圣明,没有批准。若是你我不绸缪一番,这爵位一准要给盛承光那小子了!" 盛和光面露诧异的神色:"二哥,这不是真的吧?" "怎的不是的真的?还是父王身边的人说的。"盛庭光道。 盛和光沉默半晌,道:"多谢二哥告知我此事。我长年居住在沧海院里,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若不是二哥你说,我还被蒙在鼓里。我心中十分仰慕父王……"他面上露出伤心失落的神色来,顿了一下,道,"今日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二哥了!" 盛庭光发现,盛和光比他想象的要好说话,虽然面上表情有些冷,实则不过是个深居简出、容易被说动的人,他一时有些轻飘飘,想起方才小寒离去时婀娜窈窕的背影,道:"若是三弟真要谢我,不如把你屋里的瘦马赠与我吧?我听说,她做事粗苯,并不得你的欢心。哥哥我再找几个好的,进来伺候你。" 盛和光猛地抬头,对上了盛庭光略微带着得意笑容的脸。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前一秒在请求他帮忙,下一秒却来挖别人墙角? 他微微一笑,道:"我确实不太喜欢那个丫头,既然二哥喜欢,就叫她进来,问一问。她若是愿意,就随了二哥的心愿。" 正好趁机,也敲打敲打她! 盛庭光没想到盛和光这么爽快,当下笑着,连连点头。 小寒被阿旋唤进去的时候,以为盛庭光已经走了,谁知入了内室,见到盛庭光一双眼睛色迷迷地看向自己,她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她上前行礼后,就躬身站在一侧,等着盛和光发话。 内室有一瞬的静默,不过盛和光很快就开口了,声音温和:"厉氏,横竖你在我沧海院也没什么用,待着也不开心,二爷说若是你愿意,跟他回去就是。" 小寒大惊失色,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和光。 他明明拿了自己的身契、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沧海院,明明前些时日才刚刚拿了五皇子来试探她,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他盛和光的通房,为何今日却还说出这般诛心的话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小寒心里感到委屈、失望、愤怒、以及害怕。从山庄回来后压制在心底的恐惧此刻也不受控制,汹涌而出。这个盛和光,和前世救下的她的盛和光,简直不是同一个人,他是那么的冷漠、自私、恶劣、偏执。 她咬着嘴唇,颤抖着身子,颤着声音道:"我既然已是三爷的人,又怎可去侍奉二爷?若是三爷不喜欢我了,将我发卖出去就是,我绝无二话!" 说完这句话,她双目直直地看着盛和光,可是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根本看不清楚盛和光是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渣渣三爷,有他后悔的一天~~ 第23章 盛和光没想到小瘦马这回的反应竟然这么大,看着她泪眼婆娑,他心中升起些许懊恼之意。 他对着盛庭光报以歉意的笑容,道:"二哥,实在对不住了。你也看到了,这小瘦马看来……她舍不得我。" 盛庭光没想到厉小寒对盛和光这个瘸子竟然一往情深的模样,再看盛和光的面孔,只觉得这个瘸子虚伪至此!他定然知道厉小寒不愿意离开沧海院,却还叫她来,就是为了当面打他的脸! 盛庭光此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这个瘸子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好说话。他压下心头的不快,勉强笑笑,道:"当然,不能强人所难。"说罢,拂袖而去。 盛庭光一走,盛和光就将帕子扔给厉小寒,嫌弃地道:"擦擦眼泪,丑得要命!" 小寒不接他的帕子,依然用双手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盛和光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中烦躁更甚,推着轮椅到了她跟前,一手捡起帕子来,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几下就将泪水拭去,口中道:"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今天没反应过来?我哪里舍得将你送人?我还等着你救命呢!不过是盛庭光这个家伙不识好歹,我想给他打打脸。你平时的功夫都哪里去了?" 小寒恨不得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这样恐吓她、试探她,很有意思是吗? 可是,终究没敢甩出那个巴掌。她只是美目含泪,看着盛和光,抽噎道:"奴婢在山庄里吓坏了。奴婢以为三爷你这次是真的要把我送人。" 盛和光见她确实受了惊吓,楚楚可怜,当下道:"你放心就是,我绝不会把你送人的。" "当真?"小寒得了他的承诺,抬头问他。 "当真!"盛和光点头。 "那你写下来,作为凭证!"小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要抱紧大腿! 盛和光大约是看小寒吓得狠了,此时格外好说话,点头:"好。" 小寒忙站起身来,推着盛和光的轮椅到了书案之前,取了纸笔,递给盛和光,一双杏眼,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盛和光心中舒坦,只觉得小寒这般仰慕期待的目光很是受用。当下,大笔一挥,刷刷地写下了一行俊秀飘逸的行书来:"厉氏小寒,忠心侍婢,随侍左右,不离沧海院。"落款正是盛和光。 小寒拿着纸,等墨迹干了,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了袖中。 盛和光看着小瘦马如此宝贝自己的几句话,不由得笑道:"就这么想待在我身边?" 小寒点头:"这府里,沧海院待着最安心,且只有三爷能给我自由。" 盛和光想到自己从前曾答应厉小寒,若是治好腿伤,就给她身契。这一刻,他生出些许后悔之意。小瘦马如此美人,放在跟前,也是赏心悦目的。而且,她的按摩针灸实在很是舒服,自己一时倒真是不想放她走的。 他这般想着,眸色暗了暗。无妨,且等她治好了他的双腿,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将她收了房,做了姨娘,自然也就不会走了。 很快就要到腊八节。 腊八节乃是春节前至为重要的节日,盛王府一众人等是要聚在一起吃腊八粥的。 腊八节前一日,小寒为盛和光按摩完,感觉到他的腿上长了些肉,不由得替他开心。大约是体内的毒性减少,他没有那么消瘦了。等他再恢复一些,就可以进入下一个疗程了。 她回到小院,刚喝了一口茶,就听到门外有人唤她。小寒出来一看,却是惊春和白露。 她有些惊诧,忙问什么事情。白露一向看她不顺眼,这次竟然也来了? 惊春笑着道:"你出门一段时间,估计消息不怎么灵通。立夏有喜了,王妃已经下了命令,腊八节顺道着把她抬做姨娘。咱们跟她是一起进来的,想着该去给她道贺一声。" 白露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各处看了看,有些酸酸地道:"厉小寒,你这地方可还真不错。" 想起立夏,她本来就跟立夏不对盘,又酸溜溜地道:"立夏这个蹄子,真是好福气。若是生下个哥儿,那可好了。大爷膝下还没儿子呢。" 惊春推她一把,道:"行了,行了,一会可不能这么酸别人。" 小寒早已习惯白露的说话方式,对此也不过一笑,继而问道:"既然是喜事,姐姐们都送什么礼物呀?" 惊春道:"我前两日送了一匹极好的松江细棉布,将来做了小公子的衣服最是舒服了。" 白露撇撇嘴,道:"我给了个长命锁。" 小寒闻言,不禁有些犯难。她入了沧海院来,除了崔嬷嬷每月派发的月例外,旁的东西是一概没有。从前王妃赐给她的首饰,却也是不能随意送人的。 白露看到她踌躇,眼睛滴溜溜一转,看了一下小寒简陋的屋子,指着案几上的一支红梅,咯咯笑道:"莫非你要给立夏送枝梅花不成?" 惊春拉了白露一把,白露方止了笑。 小寒想了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开了锁,从里头取了银子出来,笑道:"想来立夏也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我便送点银子就是了。" 白露面上露出轻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小寒一番,道:"你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怎的混得这么可怜?三爷不说赏你东西,竟是连好衣裳都不给你穿。你看看立夏,如今那是穿金戴银,住的是金碧辉煌,吃的是燕窝鱼翅。" 小寒不欲与她多说,只道:"我在沧海院,三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一碗饭一张床罢了。"说着催促她二人去看望立夏。 第24章 众人到了立夏院里,果然是个精致的小院,一应器物都是好的。立夏圆润了不少,气色很好,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喜气洋洋。 还有几个立夏的小姐妹也在,都是各处的一二等丫鬟,穿红着绿,穿金戴银。小寒一进去,众人都望过来,继而上下打量小寒那一身青衣,都吃吃地掩唇而笑。 "都说她不得宠,可也没有见过这般不得宠的。" "这一身藏青衣服,便是我们院子里的老嬷嬷,都不会穿呢……" "三爷是个残废,穿得好又有什么用。还不如乖乖地做个老嬷嬷,省得出去勾人……" 小寒充耳不闻,将礼金给了立夏,又寒暄了几句,就告辞了。 她出了王府,前去药铺里抓药。前些时日,她做的香饼已经全部用完了,还需要再重新做一些。而且,盛和光需要用药膳调理身子,也得多储备些药材。 到了崔家药铺,秦郎中见她过来,忙迎了出来,笑道:"小寒姑娘,怎的有空来此?" 小寒将写好的清单递给他,道:"秦郎中,我需要买些药材,您看可都有?需要多少钱?" 秦郎中接过,一一看了,道:"有两味药暂时没有,得等一等。这钱嘛,既然是给三爷用的,自然是不需要给的。"说罢,唤了小二来抓药。 小寒看着药堂里有两个坐堂的大夫,边上还有好些人在等着,她不由得问道:"若是在药堂里坐诊,每月得多少钱呀?" 自己如今确实囊中羞涩。将来若是盛和光给了她身契,放了她自由,若是只拿着那些许月例出来,估计日子也不好过。得想个法子,攒些钱。有银钱傍身,是顶要紧的事情。 秦郎中笑着说了坐堂大夫的收入,又问:"小寒姑娘缺钱用?" 小寒摇头:"只是好奇,问一问罢了。" 若是能制出香饼和一些常用的丸药,大约也能赚些钱。可是,如今她名不见经传,这些东西想来价格也不高。还是得另外换个思路。 小寒取了药,回了沧海院,一整个下午都在院里制香。 快到了晚饭时分,阿旋忽然来唤她,说三爷有事叫她过去。 小寒洗了手,闻了闻,还是有香气,知道盛和光不喜,便让阿旋先回,自己再洗一回,干净了再过去。阿旋连连摆手,催促道:"小寒姑娘,你快些过去,三爷叫你马上到呢。这香气又不浓重,没关系的。" 小寒一愣,忙问:"可是三爷不舒服?" 阿旋摇头:"不是。我也不知三爷有什么事。" 小寒跟着阿旋进去,腊月天,临近傍晚,寒风凛冽,铅云重重,压在天边。 小寒进了主屋,屋里早早点了灯,亮堂堂的,地龙也烧着,暖融融的。盛和光坐在书案之后,拿着一卷书,见到小寒进来,放下了书,长指揉了揉眉心,方看着小寒,缓缓问道:"你如今缺钱?" 小寒摇头:"并不曾……"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是真的缺钱的,难道秦朗中将今日之事告诉了盛和光?她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盛和光,见他眉目柔和,倒不像要发难于她。当下换了说辞,微微蹙着眉,道:"如今当然是不缺钱的,我在沧海院里,凡事都有三爷您照顾,怎会缺钱呢?我只是想到,若以后给三爷治好了病,出了府,需要用钱罢了。" 若是盛和光他肯大发慈悲,赠予她些许珠宝钱财,那就好了。只不过,这句话不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 盛和光闻言,本来柔和的脸色不由得微微紧绷了起来。小瘦马真的就这么想着离开盛王府?难道她不知道她这般模样,离开了盛王府的庇护,恐怕根本没有安心日子能过?还是以退为进、欲拒还迎? 不管是哪一种,盛和光都甚是不喜。 "你若是当真治好了我的腿,那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会给你谢礼的。你无须太过担心。"盛和光道。 小寒得了他的承诺,连忙点头,笑得十分灿烂:"多谢三爷!就知道三爷您最好了!" 如今,小寒对着盛和光,是好话一句接着一句,说得十分顺溜,不结巴不脸红。 盛和光微微咳嗽一声,道:"你……"不知为何,却顿住了,没有往下说。 小寒有些不解地望着他,道:"三爷,可还有事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面对这小寒关切的眼神,盛和光不知为何,有些窘迫,道:"无事。你回去吧。" 小寒出了主屋,还觉得有些奇怪。也不知盛和光想说些什么? 岂料,她前脚才回到小院,后脚崔嬷嬷就领着人进来了。崔嬷嬷面上带笑,拉着小寒的手,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年关近了,三爷赏了不少东西给你。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也是你该得的。" 说罢,就有好几个仆妇捧着布匹衣裳、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进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案几之上。 在崔嬷嬷的指挥下,还有人拿着被褥帐幔及各式摆设,将小寒的卧房装饰一新。烟霞色的被褥,浅紫软烟罗的帐幔,莹白如玉的梅瓶,前朝大家的秋趣图,一下子就将小寒的卧房变得精致高雅。 崔嬷嬷挥退了众人,展开了桌子上的一套烟紫衣裳,笑道:"快看看,可喜欢么?这可是用上好的云锦做的,又轻薄又保暖。颜色还特别好看,还会随着日光的变化而变化。" 不待小寒回答,她又打开了其中一个木匣子,里头是圆润光亮的南海珍珠,圆滚滚的,比手拇指还大。"这是上好的南珠,西安城里绝对是独一份的。" 小寒有些惊呆了,她有些愣愣地问崔嬷嬷:"这些都是给我的么?" 这么多东西,若是能典当变卖,想来也是一笔巨款了! 小寒有些不明白,无缘无故的,盛和光干嘛费这个劲? 崔嬷嬷笑道:"当然了。你这些日子任劳任怨,三爷是看在眼里的。春节就要到了,正好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年。噢,对了,三爷说了,以后你想穿什么衣裳就穿什么,想戴什么首饰就戴什么。你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崔嬷嬷笑得十分欣慰。 三爷都懂送礼物给小寒了,离两人在一起还远么?她看着小寒,仿佛就像看到了未来的小少爷正在招手,她不由得一脸慈祥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竟敢说小瘦马不好看不得宠!把好东西都送过去! 小寒:竟然发年终奖了!呜呜呜~ 第25章 第二日就是腊八节了。崔嬷嬷昨日特地嘱咐过小寒,该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毕竟她是沧海院唯一的女眷,爷们稀罕些也是应该的。 小寒琢磨着,恐怕是自己去探望立夏时发生的议论被盛和光听到了。盛和光为了沧海院的面子,不得不赏了些东西给她。如此说来,自己还得多谢盛和光。务必要真诚地感谢,发自肺腑地感激。小寒自己对着镜子,摆出一个笑容,练习了几回。 她惯来穿衣素雅简朴,因此纵使有了许多华衣美服、珍宝首饰,她也只选择了最简单低调的。头发梳拢起来,绾了一个发髻,戴了一根鎏金红宝珠钗,耳朵上戴了珍珠耳坠。一袭浅紫色的袄裙,如烟似梦。 崔嬷嬷过来,看她穿得如此简单,微微皱了眉,拿了好些首饰在她头上比划,好半天却还是放下了。想了想,取了一对碧绿如水的玉镯来,给她套上,又拿了一袭紫貂披风,给她披上,方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可真是娇娇人儿!" 小寒从善如流地换了装扮,自己抬头一看镜中俏立的人儿,有些微微诧异。竟仿佛有些认不出来自己了。 崔嬷嬷很满意,催促着她去主院,"三爷等着了。" 小寒到了主院,临进门之前,不知为何,却有些羞赧,并不愿意叫盛和光看到自己这般盛装模样。也不知他又会说出怎样打击人的话来。 谁知,这一回盛和光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寒,就别开了眼睛,道:"去正院吧。" 小寒松了一口气,忙过去帮他推轮椅。 "三爷昨天给我那么多的赏赐,都是贵重的东西,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三爷了。"小寒一边走,一边说着早已想好的致谢之辞。 盛和光冷哼了一声,道:"你在外头被人笑话寒酸了,怎么也不来跟我说一说?若不是刚好有人听见了,告诉我,我沧海院的颜面何在?你今天这样,未免太过素雅,就该把那蜀锦袍子、还有嵌了南海珍珠的鞋子都穿上。" 虽然她今日穿着打扮很是娇美动人,且自有一股优雅婉转的气质,比平日亮眼许多,叫他生出了惊艳之感,可盛和光绝不会承认的。 小寒心想,果然是为了沧海院的颜面。当下忙道:"这是奴婢的错。奴婢愚钝。奴婢只想着,我被笑话,不算什么大事,三爷您养身子要紧,可不敢拿这些俗务去打扰您。却不曾想过,这关乎沧海院的颜面。三爷您说了,奴婢才茅塞顿开。" 盛和光很是满意小寒这般柔顺的态度,道:"不必总是自称奴婢,说起来,你是沧海院的半个主子。可需要安排些个小丫鬟伺候你?" 小寒前世是人人敬重的神医,何曾自称过"奴婢"?入沧海院以来,不时得这么自称,并不习惯。如今听到盛和光开恩,不由得眉开眼笑,道:"多谢三爷!三爷您可真好!"顿了一下,又道,"小丫鬟就不必要了,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的,崔嬷嬷都安排了人手干活。" 盛和光微微皱眉。这女子难不成真的无欲无求?只为了要回身契?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就来到了主院。 昨日在立夏处的几个姨娘通房也都到了,尤其白露,还等着看小寒的笑话,孰料看到小寒那一身打扮,一张脸可谓精彩。 今日,小寒就跟在盛和光身边,寸步不离。众女看着小寒,想近前看仔细了,却又只能远远看着;想问问小寒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也无法问出口。 白露几个不由得凑在了一起,低声讨论着小寒的变化。 "那是云烟锦,顶顶珍贵的东西!二爷屋里只有二奶奶才有呢!"白露目露羡慕嫉妒恨的神色。本来,去伺候三爷的该是她,得到这些东西的人也该是她!却叫这个外来的扬州瘦马占了便宜! "看到她那一双手镯没有,水头极好,没有一点瑕疵!这跟宫里娘娘的贡品也差不了多少了!"一个姨娘咬耳朵道。 "还有那紫貂披风,稀罕着呢,我就见过王妃娘娘有一件。" 最终讨论的结果,是厉小寒独宠于盛三爷,哄了盛三爷无数金银财宝。 盛和光看着一众姨娘通房羡慕的眼神,心中满意。便是他再不喜欢厉小寒,那也是他盛和光的人,岂容她们随便笑话议论? 不过,这些姨娘间的口角,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这一晚的夜宴,表面全家团聚,其乐融融。实则是各种打算,暗中过招。 盛王妃撑着笑颜,看着盛和光入了厅堂,握成拳的手指甲都快要掐断了。 他怎么还没死?不是说虚弱得不行了么?可为什么这么看过去,盛和光不仅没死,仿佛还长了肉? 盛王妃再看腻在盛王爷身旁的唐氏,心情更是恶劣,宛如泡在黄连水之中,苦不堪言。 过完了腊八节,很快又到小年,除夕,新年。 除夕夜,盛和光忍不住问小寒,何时可以开始下一个疗程的治疗。小寒看了看盛和光的身材,摇头道:"三爷,越往后只会越难,越辛苦。你得先养好身子,多长些肉才好。" 盛和光闻言,不由得黑了脸。那是什么眼神?这是嫌弃他太瘦? 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晚间阿旋安置他睡觉时,突然听到一向严肃自律的盛三爷命令:"阿旋,把你衣裳脱了。" 阿旋乍闻此言,吓了一跳,双手抱胸,打量着盛和光,哭丧着脸道:"三爷,我是男儿。我喜欢的是安姐儿……" 盛和光的脸色更差了,低声喝到:"瞎想什么!我就看看你身上有几两肉!" 阿旋惊魂未定,却也不敢违抗命令,还是把上衣脱了,双手掩在胸前,看着盛和光道:"三爷,这样可好?" 阿旋年十六,平时练武,身体强壮。外衫一脱,一身的腱子肉尽显无疑,肩膀厚实,胸膛结实,果然与自己的瘦削全然不同。 盛和光心情恶劣起来。 原来,自己这一副身子是真的瘦弱不堪,那小瘦马分明是看不上。也不知从前她在扬州那烟花柳地里看了多少男人了。 盛和光有一种想把这些男人杀光的冲动。 "三爷……"阿旋看着三爷的目光阴森森的,心里打鼓。 "出去!"盛和光冷冷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看了看阿旋,默默决定要去健身…… 第26章 大年初一,小寒去给盛和光请安的时候,盛和光半分好脸色也没给她。小寒准备给他按照惯例按摩的时候,盛和光冷冷地拒绝了。 小寒一愣,自从山庄疗伤以来,盛和光很是配合,怎的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 "三爷,您的腿脚,因为不能走动,得持续按摩才行,不然将来就是毒性除去了,恐怕腿脚也会无力……" 盛和光此刻正是敏感,最听不得的就是"无力"二字,闻言瞬间脸色铁青,疾声怒喝:"出去!你不必再来了!" 自小寒入沧海院以来,盛和光也不是第一次这般恶言恶语。只是,前些时日分明好好的,还诸多赏赐,又在人前给她脸面,怎的今日就全盘否定了? 小寒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屏住呼吸,僵着身子,行了个礼,退了出去。盛和光这人,是真难伺候,变脸之快,实在叫她忐忑。 因为是大年初一,沧海院的仆妇佣人都按照惯例在外头给盛和光请安,崔嬷嬷一一派发新年红封。眼看小寒进去,崔嬷嬷本是笑盈盈的,岂料不过一会就听到盛和光的斥责之声,旋即见到小寒红了眼圈,出门来。 外头本来都在笑着等红封的众人,都收敛了笑意,齐刷刷地看向小寒。崔嬷嬷走上前,低声问:"怎么了?" 小寒摇摇头,哽咽着声音道:"我手笨,弄疼了三爷。"说罢,匆匆转身走了。 盛和光坐在里头,一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膝盖,自是听到外头的对话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明明已经想好,同意厉小寒来治病,这腿脚给医者郎中看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他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展示给了一个女人,他就不像个男人。 这般一闹,就过了十来日。小寒深居简出,每日只在小院里看书制香,研究药方,半步也不靠近盛和光。一方面,是心寒。这半年来,待在盛和光身边,可谓跌宕起伏,她也有心力憔悴之感。另一方面,她也在研究盛和光进一步治疗的药方,虽然大的方法不错,可是,却是刮骨之痛,如何能用药草降低痛感,也是她需要研究清楚的。 盛和光前几日不见小寒,心里舒畅不少。可过了几日,小寒依然不露面,他心里渐渐感到不快。这是哪门子的丫鬟,竟给主子脸色看?当下也狠了心肠,冷着脸,看这个恃宠而骄的丫鬟究竟要何时才来。 初几的时候,崔嬷嬷去劝说过小寒一回,叫她早点回去伺候三爷。小寒对于崔嬷嬷,想来敬重,抹着泪说自己伺候三爷乃是全心全意,可是就怕三爷没有气消,自己去了叫三爷不高兴。 崔嬷嬷转念一想,确实如此,回头劝盛和光道,他的腿脚也需要人来按摩,可否叫小寒回来了。 偏盛和光那时候正在气头上,又觉得不能够自己先服软,当下冷冷地拒绝了。 岂料,如此又过了十来日,瘦马没来,崔嬷嬷也没有再问自己的意思。 盛和光暴躁不已,想着该怎样不着痕迹地让小瘦马进来。 就在他正在考虑的时候,从盛霁光院里传来一个消息,立夏流产了,据说是个成形的男胎,几番审讯下来,所有的证据证词都指向盛王妃,侧妃泪如雨下,请求盛王爷做主。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盛王爷到现在,才得一个孙女,好不容易要有个长孙,虽是庶出,却也颇为金贵。竟然就在正月里落了胎,盛王爷大怒,下令彻查。 谁料盛王妃竟是幕后主使。 盛王妃自是大呼冤枉,直言盛霁光不过是一庶子,府里还有三位嫡出的爷,如何会去陷害他的子嗣!一口咬定,必是有人陷害自己。 盛王爷将信将疑,听盛王妃说的也有道理。且他毕竟宠爱盛王妃十余年,见她涕泪交加,哀婉无力,也有些心软。 偏偏就在这时,侧妃说了一句:"府里二爷,正经嫡出长子,婚后多年无子嗣,难不成这才是王妃的意思?" 盛王妃当即红了眼,扑上前去,恨不得撕了侧妃陶氏。 唐氏也凑在盛王爷身边低语:"王爷,这事儿可该好好查查,事关爵位继承,以及王爷您的香火传承,可不能轻忽了。毕竟,二爷若是无子,三爷又有腿疾,剩下可就只有四爷了。"说着,她顿了一下,掩了红唇,惊呼:"莫非三爷的腿疾也是……" 盛王爷神情变幻莫测,半晌后终于命令人去找西安城里几个知名的老大夫过来,为盛庭光看诊。 盛庭光完全没想到,这事会牵扯到他身上,还是关乎子嗣命根的要命之事。成婚几年,他于床榻之上颇有心得,也引得一众姬妾对他倾心不已,虽则迟迟没有子嗣,他也不是很在意,毕竟还年轻。岂料,他可能中了奸人之计!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毒,损及子孙根本,盛庭光两股战战。 几位老医官仔仔细细给盛庭光查了一遍,又将盛庭光院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最后战战兢兢地同盛王爷回禀。 盛庭光的身子确实有问题,极难使女子怀孕。同时,在那得宠了两年的扬州瘦马的屋子里搜出了惯用助兴的丸药和春香,里头查出了使男子精水不旺的药物。 盛庭光闻言,如丧考妣,两腿一软,险些跌倒。勉力稳住心神,连声追问往后可还能再生。 几位老医官犹豫半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人道:"这事……却是不好说。二爷当务之急,赶紧断了男女之事,养精蓄锐,或可挽回一二。" 盛庭光怒不可遏,揪了那扬州瘦马来,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恶狠狠地对身边的小厮道:"上刑,且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 那瘦马早已吓得软了身子,连声喊冤,只说这丸药和春香也是外头买来的,实在不知何人所做,与自己无关。最后,竟是被打了半死,受不住了,大喊道:"是王妃!是王妃!她让我下药的,说将来四爷做了王爷,她许我金银珠宝,自立门户!" 盛王妃被一连串变故震惊了,怒骂道:"贱人!究竟是谁指使你的?"转而向盛王爷求情。 盛王爷此时已是怒火万丈,根本不理会盛王妃的求情。喝令盛王妃禁足,夺了管家之权,交予侧妃陶氏。 侧妃陶氏含泪接过了对牌印信,温婉可怜地接了管家之权,跪谢盛王爷的厚爱。盛王妃看着陶氏,大骂她惺惺作态,盛王爷脸色一沉,命人将盛王妃带了下去,移居偏院,禁止外人进出探望,静居思过。 待四爷盛承光得知此事,从书院匆匆赶回,到盛王爷面前给母亲求情时,早已尘埃落定。 盛王爷见到小儿子,想起他聪敏勤勉,口气也和缓不少,只叫他回去,安心读书。 盛承光声泪俱下,求父亲饶恕自己母亲。盛王爷长叹一声,道:"我有三个嫡子,你二哥如今子嗣艰难,将来有没有孩儿都不一定。你三哥呢腿脚有疾。他二人都不适合作为世子了。你母亲虽有过错,可你终究是个好孩子。明年我入京述职,再次请陛下册封世子。" 盛承光闻言,心头微微一跳,抬头看向盛王爷。 "你不要也叫我失望了。"盛王爷语带深意。 盛承光忙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咯~ 跟我家狗子撒欢去啦~ 第27章 这般惊心动魄之事,小寒不曾亲眼见到。只不过,都在一个府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传得人人皆知。小寒能做的,也只是去探望一番立夏罢了。 立夏的屋子里,再也没有从前的欢快轻松了,人人表情惨淡。 立夏因怀孕而圆润的脸蛋早就瘦了回去,脸颊凹陷,面色蜡黄,双目无光。她卧病在床,双手抚着自己的小腹,时不时叹息一声:"我的孩儿……" 众人安慰她,也全然无用,她还是不断地摇头、哭泣、叹息。 小寒悄悄地退了出来。 立夏性情泼辣,快言快语,但心地不坏,小寒也真心希望她能有孩儿傍身。可是,对于上位者来说,立夏终究也就是一个奴婢,生杀予夺,全都不由自己做主。 立夏孩儿的死,可能是盛王妃杀的,却也可能是陶侧妃杀的,甚至可能就是她的枕边人盛大爷杀的。 命如棋子,如草芥。就如同她在盛和光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小寒这一刻,心头想离开盛王府前所未有的强烈。再忍一忍,等到盛和光康复,等到她上京城见到兄长。 她默默握紧了拳头,缓步走回沧海院。 刚入了院门,就见到阿旋。阿旋迎上前来,道:"小寒姑娘,三爷说叫您过去,他有话问您。" 此时,小寒当然从善如流。见了盛和光,态度也是极好。 "你见到盛霁光了么?"盛和光问道,神色淡淡的,仿佛忘记了半个月前曾经凶神恶煞地叫她离开。 小寒点点头:"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到大爷从立夏房里出来,面上甚是难过。" 盛和光冷笑:"这府里,个个都是唱戏的。" 小寒看了一眼盛和光,心想可不是么,若说谁唱得最好,该是盛三爷吧。 "我听崔嬷嬷说,你在研究下一个阶段的药方。怎样了,何时开始?"盛和光咳嗽两声,问道。 崔嬷嬷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不过,他当然是知道的。 他极快地打量了小寒一番,心道崔嬷嬷说得不错,年轻女子还是穿些亮色的衣裳方能显出娇憨可爱来。小寒穿着一袭浅蓝长裙,细腰袅袅,肤光胜雪。 小寒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略有些担忧道:"三爷,您怎么咳嗽了?听着还有痰声,咳了多久了?" 盛和光看着小寒满是担忧的双眼,这些时日来积累起来的不快,忽而消散了大半。自己的身体,关乎她的未来和自由,她岂可能真的同他置气? 他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道:"无妨。就是觉得喉咙有些渴,大概是天气太干燥了。" 小寒上前几步,伸手就去给盛和光把脉。白皙微凉的手指搭在了盛和光的手腕之上,盛和光微微一怔,太久没有被她这般靠近,而且,她身上的暖香充盈着他的鼻间,好闻是好闻,可是叫他有些不习惯。 小寒认真地把了一会脉象,最后松了一口气,"幸亏只是普通的干燥上火,我让厨房煮些梨汤来。" 盛和光看着小寒严阵以待的模样,反而露出了笑容,语气柔和:"我都说了无甚大碍的。不必担心。" 小寒看着盛和光的笑容,感到耳根一阵发热。这般微笑的盛和光,真的如同春光明媚,叫她心头暖暖。她忙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道:"三爷!咳嗽可大可小,若是肺炎的话,可就难办了。您现在的身子,最要紧好好休养着,待过了五月,天气稳定了,我们就要进入第二阶段的用药了。" 盛和光点头:"都听你的安排。还需要再按摩么?" "需要的。"小寒说道,"明日开始,我就每日早上过来给三爷您按摩腿脚。" 盛和光目的终于达成,心中那点子不快早已烟消云散、不知所踪了。看着小寒那清澈的双眼,盛和光不禁有些为她担忧,也幸亏她是来了沧海院,遇到的是自己,若是去了别的地方,只怕早就被赶出去了。"这段时日,少往外去,有什么需要的,就同崔嬷嬷或者阿旋讲。王府里最近不太平。" 小寒没想到盛和光居然会叮嘱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大概是个好兆头! 少女方才沉重的心情又微微放开了。 接下来几日,小寒每日来主屋,给盛和光治疗。沧海院的气氛终于正常了起来。 外头却是真的不太平。二爷院里众人知晓二爷身有隐疾,莫不白了脸色。无论二少奶奶还是一众姬妾,自然都盼望着有个一儿半女傍身,如今这个希望已经几乎没有了。没有孩儿,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二少奶奶大哭一场,思索几日,回了娘家一趟,第二日,二少奶奶的兄长就来提出和离了。 "我家妹妹从来都只说二爷的好,成亲至今,两人也是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可终究她还这般年轻,没个孩儿傍身,这辈子怎么过下去?但请王爷王妃仁慈,放了她去。"这位兄长确实疼爱妹妹,且他家也是西安当地累世的大族,盛王爷亦不得不倚重几分。于是,两家说定,快刀斩乱麻,二少奶奶就带着和离书和嫁妆离开了。 盛庭光虽然对妻子的感情只是一般,但终究也是少年夫妻,她这般离去,无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连番打击之下,无处泄愤,那满院的姬妾就成了出气筒。 二少奶奶能离开,其他姬妾又如何能离开?莫不都战战兢兢地伺候着盛庭光。 一众姬妾动辄得咎,被盛庭光打骂泄愤。白露也挨了好几次打,她心中怨毒,将满心的愤恨都放到了厉小寒身上。本来,该是她去三爷院里的,就是因为厉小寒这个狐媚子抢了她的位置,她才被分来二爷院中。 再想到厉小寒最近这段时日的穿着打扮,风光无限的模样,白露咬咬牙,既然她此生无望,就要叫厉小寒也尝一尝这无望都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最喜欢夏天了~ 数不清的水果,榴莲山竹杨梅芒果荔枝…… 数不清的甜品,香芋西米露红豆双皮奶绿豆海带汤…… 撑撑撑~ 第28章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春时节,本是草长莺飞、阳光明媚之时,然而,这两日,沧海院却多了几分沉重之感。崔氏王妃的忌日到了。 每年,盛和光都会到城外的白马寺祭拜母亲,并祈福七日。崔氏乃是在他六岁时亡故的,当时他已经记事。崔氏温柔美丽,对他关怀备至。至今,他还记得崔氏揽着他,让他坐在膝上,在案几之前教他认字。朝阳的暖光自窗户照进来,映照着母亲如玉的脸庞。 现在回想,盛王爷当时对于崔氏,就颇为冷淡,只偶尔会来,对他也是颇为疏离,并不亲近。崔氏亡故之时,盛王爷也未见有多悲伤,一年后就将马氏立为王妃了。 这么多年,崔氏王妃的忌日,盛王爷也从来没有去过一次。 盛和光命令崔嬷嬷按照往年惯例做准备,在忌日前一日就出发前往白马寺。侧妃陶氏倒是周到,命人一早送了佛金和供品前去白马寺,又来问盛和光有何需要补充的。盛和光谢过陶氏,一行人出发往白马寺而去。 白马寺座落在半山之上,此刻春回大地,树木抽绿,野花丛生,莺飞蝶舞。这座几百年历史的古寺,绵延数里,占据了大半个山麓。 早有知客僧出来欢迎盛和光等人,引着众人往寺中待客的禅房而去。禅房是昨日便已收拾好的,一应事物也都备齐。 盛和光却道,要先去盛王府的佛堂。盛王府数代先祖的灵位,均存放在白马寺一处小佛堂中。盛王府数代都在军中,多有杀戮,故灵位放在此处,受佛香听佛经近百年,消除煞气。 崔嬷嬷便让阿旋与小寒同行。 小佛堂在寺庙的一隅,院子里两棵菩提树,抽了嫩绿的枝芽,外头就是山林,幽深静谧。 阿旋推着盛和光入了佛堂,里头燃着长明灯,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其中有一块单独放置在了香案之上,供着鲜花水果,上头写着"先王妃崔氏之灵位"。 阿旋上前,燃了香,递给盛和光。盛和光不便下跪,作揖后,亲自过去,将香火插在了香炉之上。 盛和光看着母亲的牌位一会,忽对小寒道:"你也来上柱香吧。" 阿旋闻言,正要去燃香,小寒快步上前,阻止了他,低声道:"我自己来。" 盛和光就看着小瘦马取了香,焚香,跪拜,上香,娇俏美丽,柔顺乖巧。 这么乖巧的人儿,给母亲看看,希望她在九泉之下,能够欣慰。 祭拜完毕,众人便回了禅房。盛和光喜静,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阿旋随侍左右。其余仆妇丫鬟,连着小寒,都住在隔壁的小院里。 一连几日,盛和光每日晨起为母亲诵经,下午由小寒继续治疗,平静而充实。 正是初春时节,天气变幻,入了佛寺第二日,天就下起雨来,每日电闪雷鸣,风雨不断。到第五天夜里,闪电击中小佛堂,烧起火来,抢救不及,将佛堂里先人灵位烧光殆尽。 盛和光所住的院子也着火了。相邻的两个院落也都着了火,也不知为何明明倾盆大雨,却也止不住火势,火焰染红了雨夜,把那一片都烧完后,火才渐渐熄灭了。 好在这火动静闹得很大,人人都被惊醒,并没有人员伤亡。 盛和光不得不搬到了旁边的院子,崔嬷嬷想了想,便将盛和光安排着住进了小寒的房子里。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留意着盛和光的神情:"旁的房子,都住了仆妇丫鬟、侍卫小厮,若要整理干净,得花些时间。倒是小寒那里,最是干净整齐,就委屈三爷同小寒住两晚?三爷您看可好?" 盛和光看着燃烧的火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这对崔嬷嬷倒是意外之喜了,好不容易终于劝得二爷与小寒同居一室,她连忙入内,重新铺了床榻,退了出来,关了门。 小寒早已醒了,头发松松垮垮地绾着,披着披风,站在房中,有些发愣。 盛和光看着她梦中醒来,神情迷茫而懵懂的样子,心底忽而泛起愉悦,忍不住道:"过来。" 小寒走了过去,在盛和光跟前站定,低头看着他。 盛和光抬手,抚上小寒的额角,小寒微微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盛和光命令道:"不许后退。"声音里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羞恼。 春夜的风微凉,她顿住了脚步,后颈不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盛和光伸手,将她额角边凌乱的头发理顺了,放到了她的脑后,道:"今天没被吓到吧?" 小寒有些受宠若惊,心想,上回在山庄遇到刺杀,他可是都没问自己半句。 小寒摇摇头,道:"没有山庄那一日的贼人可怕。" 盛和光笑了:"好,那去睡吧。" "三爷,我伺候你上床吧……"小寒推了盛和光的轮椅到床前,说道。 盛和光摇头:"不必。我睡不着,你且先去休息吧。" 盛和光不睡,小寒如何敢睡?站在轮椅旁,等着盛和光进一步的命令。可是,此时已是半夜,小寒的眼皮沉沉的,不断地合在一起,头还一点一点的。 盛和光见她如此,推了推她,道:"我命令你去休息了,快去吧。" 小寒此刻恨不得立即上床,听得盛和光如此说,也就不再推辞,含含糊糊地道:"多谢三爷。您若是有事,就喊我。" 小寒趴到外间的榻上,一盖被子,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寒忽感到一阵寒意。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了眼睛,瞬间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壮汉,一双贼眼发亮,一手正用力捂着她的口鼻,一手扣在她的腰肢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每天进步一点点,这次我记得关心小瘦马了~ 第29章 她下意识地想喊人,可嘴巴动不了,用力挣扎,却又如何敌得过那浑身的力气? 贼人奸笑着道:"小美人,你别怕。今晚外头烧着火,你害怕了吧?不如由哥哥我来抱抱你,就不怕了。" 小寒挣扎了好一会,见无效,就停了下来,一双美目,水润润的,看着贼人。想了想,一只手还拉着大汉的手,想从嘴巴边拉开。 贼人见她停止了挣扎,发出呵呵的笑声:"不挣扎了?想要爷放开手?放开也可以,但是你可不要叫唤。否则,我立即就杀了你!" 小寒点点头,含泪看着大汉。 大汉放了手,反手抓住小寒的柔夷,抚摸了好一会,色眯眯地道:"哎哟哟,这手掌可真是柔嫩光滑,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怎么样啊……"说着,就挨着小寒,便要上下其手。 小寒语带媚意,又有哀怨地道:"大哥,您莫要着急!说实话,我也是可怜人!爷们屋里不知多少姨娘侍妾,都许久没来过我屋里了。我这日子过的是……守活寡呢!" 大汉一愣,万没想到美人如此配合,一时心花怒放:"美人儿,那就让大哥来滋润滋润你啊!" 小寒一跟纤指点着大汉的胸膛,娇嗔道:"好呀,横竖现在外头乱得很,谁也不知道。我给大哥拿点好东西,才能尽兴呀!" 说着,就要推开他,下地去拿东西。 大汉却一把摁住她的手,质疑道:"你想耍花招?" 小寒娇笑一声:"哎呦,大哥,你要是不放心,跟着奴家一起来就是了。你不知道,我从前在扬州的时候,妈妈可是给了我些好东西的。" 大汉一听,心动不已,当下拉着小寒的手,下了床来,道:"那就一起去。" 小寒看了一眼内室,也不知道盛和光是否听到动静。但是,他行动不便,若是暴露,恐怕有危险。幸亏她将银针、药丸等物品,都放在了外间,倒也不怕。 她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摸索着从案几上取了一瓶丸药,递给身后的大汉,道:"大哥,你吃一个试试,保管你龙精虎猛。" 大汉拿过玉瓶,犹豫了片刻,道:"你先吃。" 小寒娇嗔道:"你竟是不相信我?太讨厌了!"她说这话,伸手揽上他的脖子,手上一用力,银针猛地插入他颈部的穴位。 大汉吃疼,浑身又是一麻,膝盖一软,跌倒在地。小寒趁机连声大喊"救命,有刺客!"同时往门口跑去。 大汉大怒,爬起身来,一把拽住小寒的裙摆,骂道:"贱人,我要叫你不得好死!" 小寒大惊失色,正在此时,突然从内室传来一声箭响,"嗖"地一声,射在了大汉的手臂之上,力道极大,穿透一条手臂。鲜血溅起,弄湿小寒的衣裙。 大汉"砰"地一声跌倒,他不成想屋内还有人在,下意识地转身过去看,就见一人推着轮椅,缓缓地出来了,看不清表情。 此刻,外头守夜的侍卫也冲了进来,将大汉压在地上。 盛和光阴冷的声音从黑魆魆的内室传出来:"问一问,究竟是何人指示的。还有,把他的双手砍了,眼睛挖了。" 大汉早已是魂飞魄散,被拖出去时,不停地哭喊着:"大爷,大爷,饶命啊饶命!是有人要害我,给我说了假话!姑娘,我有眼不识泰山,求你饶命啊!" 崔嬷嬷点亮了灯,就看到屋里地板上血污满地,小寒的裙角被扯破了,也是染了血,屋里一片狼藉。 小寒此刻,正坐在外间榻上,神情有些呆滞,瑟瑟发抖。三爷则收好了袖箭,一双眼看着小寒,目光沉沉。 "崔嬷嬷,让人烧了热水来,给小寒梳洗沐浴。"盛和光命令道。 他的双眼掠过小寒的双手和腰肢,那该杀的贼人!竟敢碰他的人! 崔嬷嬷心疼不已,忙叫人去拿热水,自己倒了一盏热茶,递给小寒,柔声道:"小寒姑娘,喝点水吧。" 小寒接过来,想朝崔嬷嬷笑一笑,却始终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 她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好了些。热水此时也送了进来,崔嬷嬷亲自绞了热手帕,递给小寒:"先擦擦脸。澡盆子里也加了水,一会进里头洗洗,把衣服换了吧。" 小寒拿着帕子,轻轻捂在了脸上。热气腾腾的帕子,叫她舒服不少。 好半晌,小寒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了。她取了帕子,起身入内沐浴。方才那贼人靠近她,对她又搂又抱,还抓了她的手,小寒想着,浑身不舒服。 全身泡在热水里,温热的水熨烫着她疲惫困倦的身体,小寒不由得靠着桶壁,闭上了眼睛,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等小寒出来之时,房间已收拾干净了,崔嬷嬷也领着人出去了,屋里静悄悄的。此时已是五更天,很快就要天亮。 "过来我看看。"内室忽而出来盛和光低沉的声音。 小寒一怔,走了进去,盛和光仍旧坐在轮椅上,正看着她。"三爷,您怎的不休息一会?" "过来。"盛和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带着隐隐命令的口气说道。 小寒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隔了一臂的距离。盛和光上下打量着小瘦马。她头发微湿,带着水汽,面庞娇艳,穿着一件宽松的外袍,更显身材的纤细修长。 "这回是真的吓坏了吧?"盛和光望着她,问道。 小寒点头,道:"又可怕又恶心,多亏三爷出手。" "很快就会查出幕后主使之人,我定要叫他吃不完兜着走。竟然敢这般,欺负到你头上。"若非小寒机警,若非他在屋里,这贼人恐怕就会得逞了。盛和光握着扶手的手掌紧了紧,若是如此,他非千刀万剐此人不可。 "多谢三爷。"小寒笑道,"三爷的箭术学了多久呢?这般厉害。方才屋里黑魆魆的,贼人又在动,您却是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他的手臂。" 随时随地,不忘记恭维这位未来的权臣。 盛和光有些自嘲地笑笑,道:"我行动不便,为了自保,就命人做了袖箭,又练了匕首,实则用处不大,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若非是屋内昏暗,贼人早看见我了,无论袖箭或匕首,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小寒见盛和光语带伤感,默默地蹲了下来,双手抚上他的双腿,仰头望着他,道:"三爷,我说过的,一定都做到。到时候,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到时候,无论骑马还是射箭,你肯定都是佼佼者!" 少女的面庞娇艳如花,双眼里满是仰慕与诚挚之意。盛和光不由得低声笑了:"我就等着那一天。" 少女甚少见他笑,此刻他就在她面前一笑,叫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你方才说,你在守活寡?"突地,面前方才还在温柔笑着的男人,长指一伸,勾起了她的下巴。笑容敛去了,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咄咄逼人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发怒了! 第30章 小寒想起方才说过的话,脸庞刷地涨红了,结结巴巴道:"并没有。那是为了叫贼人放松警惕。" 她一张脸都在发烧。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地说起那一番话来能说得那么流利顺畅。 "沧海院若是将来有别的侍妾,你就要去偷人了?"盛和光并没有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追问。 小寒忙道:"并没有。三爷,我那都是瞎说的!" 盛和光哼了一声,有些不快地道:"可我看你,说得跟真的一样。莫不是在心里想过许多次了?" 小寒发现盛和光此刻好似赌气的孩子,有些哭笑不得,道:"三爷,我要是说得不像真的,那就没办法拿到银针刺他了!" 盛和光好半晌方道:"这一回就算了!可是,你惯会做戏!对着旁人,我不追究!若是对着我……"他的话没有说完,只一双眼睛盯着小寒。 小寒忙表忠心道:"三爷您尽管放心!我对您的真心,天地可鉴!" 她只盼着他早日康复了,自己云游四海去。 "如此最好,来日,我必不亏待你。" 他心想,既然小瘦马这么害怕守活寡,那么等他身子好些了,必不会叫她守活寡,让她一辈子安安心心待在他身旁。 两人心里打的主意是全然不同,面上却达成了奇异的和谐。 主仆俩说完这一番话,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窗户投入熹微晨光。 阿旋在外头通报,盛王爷来了,就在外头,要见盛和光。 小寒推着盛和光出去,院子里已是站着崔嬷嬷等仆妇随从,低头肃立着。盛王爷立在院中,满面怒容。 看到盛和光出来,他大步走过来,抬手就是一个巴掌要打下去。侍立一旁的崔嬷嬷眼疾手快,抬手猛地抓住了盛王爷就要落下的手掌。 "王爷,三爷还在病中,昨晚也受了惊吓,但求王爷宽恕吧!"崔嬷嬷顾不得主仆之分,劝道。 盛王爷气得胡子发抖,一把推开崔嬷嬷,道:"本王教训儿子!你不过一个奴才,竟也敢拦我!" 正要叫人去处置崔嬷嬷,盛和光却是开口了。他的语气恭敬有礼,诚惶诚恐:"父王息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父王您这般生气?若是儿子的错,不要说是给父王打一个耳光,就是为了父王断手断脚乃至偿命,又有何不可?" 儿子如此识趣,盛王爷那一巴掌就打不下去了,只冷哼一声,道:"你出生之时,便有道士说了,你就是个孽障!克父母,克家族!当初你母亲苦苦哀求,不愿弃你。本王一时心软,留你在此。岂料,这一回,你竟至于叫天火烧了先祖的佛堂!" 盛和光看着盛王爷狰狞的脸,有些了悟。盛王爷笃信道教,与有好几个城外头山林里的老道都过从甚密。 "原来我出生时还有过这样的命数?"盛和光若有所思,道,"依父王说,儿子该如何才能消除罪孽?" 盛王爷道:"你出生之时,本该送去道观里养的,才能消除罪孽。你母亲死活不肯,留在身边,生生把自己克死了。" 盛和光目露哀伤之色,半晌道:"意思是说,只要儿子不在王府,一切就可以安好?既如此,又有何难?恰好前些时日,姨母来信,叫我入京,说家中来了名师,我可跟从学习一二。若是父王同意,我过些时日就入京了。" 盛王爷一怔,看儿子神色不似做伪,又看了一眼他的腿脚,道:"你要入京?" 入京,就少不得和五皇子打交道。爵位继承,世子册封始终是盛王爷的一桩心事。一时,盛王爷暂将佛堂起火之事放到了一旁。 "儿子愿意为父王分忧。既然儿子必须离开,家宅方可安宁,儿子当然会听从父王的安排。" 盛王爷一想到盛和光与五皇子及贵妃的关系,心中的怒火倒是退去了不少。盛和光有疾在身,不可能册封世子,但是,他却可能有机会帮助自己。 于是,盛王爷转了语气,道:"既如此,你就去吧。父王命人备礼,送给四皇子和五皇子府上。"说罢,转身带着随从出去了。 小寒忙走过去,将跪在地上的崔嬷嬷缓缓扶起。 "三爷,您要去京城?"崔嬷嬷显然并不知道盛和光有如此安排,面露忧色:"圣上迟迟没有册封世子,大约对西北另有打算。如今,西北军政都有朝廷派来的都督主事,圣上何必又再封王?您若是入了京城,我就怕将来……" 盛和光打断了崔嬷嬷的话:"嬷嬷,你不必太过担心。我得去一趟京城。至于盛王府,将来怎样,又与我何干?我恨不得圣上夺了他的爵位才好。" "天天说盛王府父慈子孝,父慈子孝!可父亲既然不慈,如何能要求儿子孝顺?昨夜大火,不止烧了佛堂,还烧了我住的院子。父王却是半句都不曾问过。从前,我还希望他能看顾我一二,全是妄想。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说话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他命令崔嬷嬷重新做块崔氏王妃的灵位,又命众人做完最后两日的法事再回去。 一切安排妥当,便有人前来回禀贼人之事。贼人招架不住审讯,将来龙去脉仔仔细细地说了。这贼人家有些许产业,游手好闲,最爱的就是哄弄妇人。 十几日前,偶尔从一个日常同耍的泼皮处得了一副美女图,看着就心神荡漾,恨不能一亲芳泽。泼皮便告诉他美人准备到白马寺上香做法,有的是亲近的机会。贼人偷良家妇女,已是惯犯,根本没有多想,就接了下来,守在白马寺中,每日伺机靠近。前面几日,院子守备森严,他混不进来。直到大火烧起,院子各处乱糟糟的。他寻到了机会,跑了进来。 侍卫说着,把一副美人图卷递给了盛和光。 盛和光接过,一打开,里头画的还真是小寒。小瘦马独自倚靠在桃花树下,巧笑嫣然,妩媚天成,人面桃花相映红,说不出的诱惑。一旁还写了几句艳诗,暧昧多情。 盛和光抓着画卷的手微微一紧,脸色铁青,直接把画卷丢给了小寒:"你觉得,这是谁画?" 真是当他沧海院好欺负么! 小寒没接住画卷,那画卷"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小寒弯腰,捡了起来,打开一看,微微诧异,将她画得这么像,必定是时常见到她的人。 她默默地在盛和光面前跪下,道:"三爷,我不知道何人究竟与我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这般害我。那心思,着实是歹毒!这是一个连环计,先是让贼人上门,若是成了,我必死无疑。若是没成,贼人招供就会供出这幅画,看了这画,叫三爷您误解。" "我自入沧海院,就没有去过桃花林。作画之人,其心可诛!"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遇了劫,砍了人,血淋淋的。掐指一算,还不适合吃肉~ 第31章 盛和光早已命人监视小寒的一言一行,知道她入府后确实不曾与人往来过密,也不知何人,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你有怀疑的人?" 小寒想了想,道:"我猜,这泼皮估计同二爷院里的白露有联系,这画可能是她所作。她一直仰慕三爷,觉得我霸占了她的位置。" 盛和光不由得笑道:"仰慕我?" "是的。她说三爷乃是风度翩翩佳公子,又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也是,要爬床的丫鬟,从来不少。无论如何,他是盛王府正经的爷们。 盛和光沉着脸,命人入城去找那泼皮。 底下的人办事利索,到第二日,果然将泼皮抓住了。泼皮大概见势不妙,正在港口处等船,想要南下。这回被逮了个正着,早已吓得两脚发软,先前还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待侍卫把断了手挖了眼的大汉扔在他面前时,他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果真是白露给了钱银,命他如此行事。 "小人贪图银子,一时迷了心窍,做下这等错事!求爷饶命!"泼皮不断地磕头。 盛和光想了想,对侍卫道:"将这两个人交给侧妃,问她该如何处置白露。" 陶氏最近一段时日过得甚是舒心,王妃被禁足,二爷不育,三爷遭天谴,只要再加一把火,这爵位未尝不是自己的。 大爷盛霁光对母亲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年母亲让我韬光养晦,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母亲您的苦心。如今,我算是清楚了!" 陶氏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儿,当年崔氏刚死,马氏这个贱妇得宠,借机上位。王爷那会对她,可真是言听计从,千依百顺。若是当时我不退避三舍,只怕你我都不能保全。好在老天有眼,圣上始终没有准许王爷册封世子的折子,否则还真叫她得偿心愿了!如今,唐氏上位,看着她被冷落,真是不要太痛快了!" 盛霁光问道:"为何圣上迟迟不准册封世子?" 陶氏面色凝重,道:"虽说韬光养晦,朝廷动向你却该多了解打听。朝廷有好几家异姓王,别人都立了世子了,唯独我们不曾册立。早些年,我看是王爷对老二老三不上心,待老四出生,那是真心宠爱,可是册封折子上去,圣人没准,大约是于礼不合。" 盛霁光又问:"如今马氏还是王妃,母亲准备怎么做?" 陶氏微笑,带了些许神秘之色:"一会你就知道了。若是事成,马氏就该废了。" 母子俩刚说完话,外头有人禀报,道沧海院派了人来。 盛霁光一怔,对望母亲一眼:"难道他察觉了……" 陶氏斥道:"休得胡说!莫要自乱阵脚!且去看看。"顿了一下,又道,"或许,是好事。" 来人是沧海院中崔嬷嬷,她请侧妃摒退了左右,将昨日发生的事情一一与陶氏说了,"三爷说,此乃后宅家事,白露乃是二爷通房,我们沧海院无法处置,但请娘娘做主,处置了白露这等心肠恶毒之人,还小寒姑娘一个公道。" 陶氏听完来人禀报,强忍着笑意。她等的就是白露这个丫头出手,只消顺水推舟,就可以置马氏于死地。她几乎忍不住就要看马氏煞白的脸色。 陶氏接收了贼人与泼皮,又命人拿了白露,审讯一日,第二日待盛和光等人从白马寺回到盛王府,正好见证了一出好戏。 侧妃一身素衣,忧心忡忡,拿着审讯证词,入了盛王爷的书房,扑通一声就给盛王爷跪下了。 盛王爷正在教唐氏练字,红袖添香,好不快哉。见到侧妃过来,有些不耐烦,问:"何事?" 侧妃语带自责道:"日前佛堂失火,除了天降谴责,还有人从中作梗,妾身治家不严,但请王爷恕罪。" 盛王爷握笔的手一顿,将笔放在了一旁,皱眉道:"你说什么?有人从中作梗?" 唐氏双手抚着他的后背,娇声道:"王爷,别着急,也别生气,不然对身子不好。"说罢,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陶氏,又道,"春日里地板寒凉,侧妃娘娘跪着膝盖可受不了,不如先起了来,再好好说话。" 盛王爷这才道:"罢了,你起来说话。" 陶氏起身,谢过盛王爷,便简单几句话将小寒被贼人入室威胁之事说了,"妾身以为此事不过是妾室之间争风吃醋,将白露那小蹄子打杀了事就算了。岂料,越往下问越是惊心动魄,如今,供词都在这里,请王爷过目。" 唐氏接了供词,递给盛王爷。盛王爷一目十行,脸色是越来越差。最后,将那供词啪地一声拍在了书桌上,问道:"人在何处?我要亲自审问!" 陶氏忙带着盛王爷去关押人的柴房。 一番审问下来,果然和供词说的一样。王妃马氏担心五皇子上位后,盛和光会册封为世子,因此,早已命人严密关注白马寺的情况,伺机行动。恰好天降雷电大火,遂趁机纵火,还安排了刺客,想将盛和光杀死。不料,白露深恨小寒,就把小寒的图像给了刺客,刺客见色起意,失手被擒。 "马氏这个贱妇!竟敢烧毁我祖先佛堂宗庙!本王对她太好,她都不知所谓了!"盛王爷大怒。 唐氏抚着自己的心口,蹙眉道:"王爷还天天说让妾身给您生个儿子呢,若是真的怀上了,怕不是都生不出来呀!您看打四爷出生,这府里的姐姐们可是再没生过孩儿了。"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盛王爷大怒,由众人拥着往马氏闭居的偏院走去。 侧妃陶氏落后几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唐氏。 马氏闭居数月,未能得见王爷,早已不知哭了多少场。心中知道自己着了陶氏和唐氏的道,可她根本见不到王爷,想要哭诉辩解也无门。乍闻王爷过来,忙乱中从梳妆台上取了一根流光溢彩的红宝簪子,插在了发髻之上,匆匆迎了出去。 一出门,看到盛王爷身边跟着侧妃陶氏和姨娘唐氏,满腔的欢喜顿时消散了,定睛一看,但见盛王爷铁青着脸,双目喷火,她脸色瞬间煞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盛王爷一个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脸上。 "贱妇!你不止谋害子嗣,还敢火烧祖先佛堂,你究竟还做了多少污脏事?" 马氏被一巴掌打倒在地上,刚刚插进去的红宝发簪也被甩了出去。马氏捂着半张脸,哭道:"王爷,您说什么呀?佛堂不是被天雷天火烧的么?与我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计划周五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抱拳! 入v三更,此后争取双更! 第32章 马氏苦苦哀求,盛王爷正在气头上,如何肯听?当下斥道:"贱妇!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 "王爷,这绝对是冤枉!但请与一干人等当场对质!"马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王爷您想,我为何要烧佛堂,烧了对我有何好处?" "你担心三爷袭爵。"唐氏在一旁说道。 "笑话!他乃是残疾之人,怎么可能袭爵!"马氏一口否定。 盛王爷不耐烦女子的口角,当下命令左右,将一众人等带来,逐一与马氏对质。 最先进来的,就是白露。她憔悴不堪,跪在地上,述说经历:"王妃说,从前也有身有残疾而袭爵之人,盛三爷若活着,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刚好天降大火,想着一并把他烧死了,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她说若我帮她这一次,她就把身契给我,放我自由身。" 马氏恨不能一巴掌打在白露身上,只可惜被人压住了手臂。她强压着怒火,胸脯起伏着,问道:"你这贱婢!是受何人指使,来污蔑于我?王爷,此女乃是二爷房中之人,二爷以为是我下毒,他的人又怎会公平说话?因此,这女子说的话,不足为证!" 白露闻言,一下子露出狰狞的笑容,道:"王爷,奴婢句句属实!奴婢本就是王妃娘娘寻来,给各位爷做通房的。奴婢还没到二爷身边时,王妃身边的林妈妈就许诺让我到三爷身边去,结果却安排了奴婢去二爷处,还跟奴婢说小寒抢了奴婢位置,叫奴婢跟小寒过不去!奴婢一直被她们蒙在鼓里,时时处处为难小寒,却是被当枪使了!" 马氏气得一张脸煞白。这白露的话,真假参半,最是可怕。"王爷,这贱婢只有一张嘴罢了!她的话,全都没有证据!" 白露冷笑:"娘娘真的想撇得这么干净?反正奴婢今日横竖落不得好,统统都说了。" "当日王爷寿宴,二爷冲撞唐姨娘,也是王妃娘娘用的计谋,只恨不得叫唐姨娘早日被赶出去罢了!不信,叫王妃娘娘跟前的燕儿姐姐来问一问!王妃娘娘,您觉得,林妈妈和燕儿姐姐会不会说实话?" 唐氏一张俏脸,血色尽失,仿佛吓得不轻:"王爷,求您为妾身做主!" 王爷搂着唐氏,"心肝儿,别怕!"转头便命令一一审查王妃的几个心腹。 不审不知道,一审更多的阴私事情浮出水面。王妃果然曾经谋害其余妾室的孩儿,佛堂着火之事,反倒没那么要紧了。 盛承光匆匆从书院回来,到书房里求情,可是,盛王爷终究没有给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体面。 唐氏刚刚诊出了身孕。 过了两日,盛王爷召集族人,以失德之名,废了马氏,同时,册封唐氏为侧妃。至于马氏原先的仆人,以及白露,都被侧妃发卖了。贼人和泼皮,则移交官府,判了流放。 一切料理干净,只是没想到唐氏竟怀孕了,陶氏免不了有些堵心。但她多年隐忍,已经习惯,并不曾失态。 盛霁光有些忧虑:"唐氏得父王宠爱,封了侧妃,又有身孕,若是生了儿子,怕也有可能成了正室。" 陶氏淡淡说道:"此女心计颇深。不过,她只是乐坊歌姬出身,想要做王妃,没那么容易。她若是懂事,就该知道怎么办。" 盛霁光又道:"母亲,父王先前那般宠爱马氏和老四,究竟为何这么轻易地就废了?" 陶氏露出讥讽的笑容:"你父王最看重的,从来都是他自己而已。若是有什么东西什么人妨碍了他的的元寿性命、荣华富贵,他少不得就要除去。老三如此,马氏如此,老四也如此。那几个老道说的鬼话,最是管用,肯定是他们说了什么不得了的预言了。" 那道士早已被陶氏买通,说的话也是陶氏授意。天降大火,毁及先祖,有损盛王爷的寿数福运。只是,这些事情,就不需要盛霁光知道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盛和光。陶氏听说盛和光已经从白马寺回来,便决定过去看看他。 盛和光听说陶氏亲自来探望自己,唇边不由得泛起了一声冷笑。多年来,陶氏可是从来未曾看望过自己,如今终于要走出前台了。 待陶氏进来之时,盛和光脸上就只有温和有礼的微笑了。 崔嬷嬷请陶氏入座:"前几日,小寒可真是吓坏了,多谢侧妃娘娘给她做主。小寒,拜谢娘娘。" 小寒柔顺地给陶氏行了一个礼,感激道:"多谢娘娘做主。" 陶侧妃露出慈和的笑容,道:"快快起来。这治理后宅,本是王爷给我的托付。真说起来,是我治家不严,才叫白露有机可趁,做出了一般恶毒的事情。你们不怪我就好。" 盛和光有些愤恨地道:"若不是侧妃问的仔细,都还不知道马氏做了这么多恶毒的事情!"他顿了一下,示意崔嬷嬷和小寒出去,待房中只剩下陶氏和自己后,他望着陶氏,问:"侧妃是府里的老人了。马氏这般狠毒,是不是我母亲的死,同她也有关系?崔嬷嬷告诉我,我母亲八成是她害的!我的腿也八成是她害的!可恨,我没能亲自去问一问!" 陶氏心头一跳,仔细看盛和光的神情,愤恨不平,也不知有没有别的意思。 "母亲去世时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记不清楚。侧妃可还记得当时为我母亲诊治的人都有谁么?"盛和光又问。对着陶氏,诚恳而谦和,十分虚心的模样。 陶氏不动声色,有些为难道:"那时候,马氏王妃得宠,我也是待在小院那一亩三分地里,不敢多说一句话。因此,许多事情也不太清楚。待马氏做了王妃,家中上下奴仆几乎都换了。"她顿了一下,又问,"崔嬷嬷不是一直侍奉先王妃?她可知道?" 盛和光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她那时候正好病了,在庄子里头养病。谁知,母亲突然就没了。" 陶氏露出些伤感的表情,道:"先王妃仁善宽厚,可惜芳华早逝。好在三爷您总算是成年了。如今你气色好了,身体也壮实了。正该考虑成亲之事,也好传承香火,以慰王妃在天之灵。三爷可有中意的姑娘?若有,尽管告诉我。若没有,我便替三爷留意着。" 盛和光有些灰心丧气地摇头,拍拍自己的腿:"我就是个废人,又何必成亲,耽误别人家的闺女!" 陶氏劝道:"三爷可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家是世袭罔替的王府,外头不知多少人想进来呢!" 盛和光有些不自信,语带犹豫:"侧妃说的当真么?" "当然是真的。"陶氏笑道。 盛和光思索了半晌,道:"那就有劳侧妃。待我从京城回来,再看看。" 终于说到京城之事,陶氏露出关怀的神色:"什么时候出发?可是要去永宁侯府?" 盛和光点头:"五月方出发。到时,就住在侯府姨妈处。" 陶氏点头:"出去散散心也好。王爷已经嘱咐了,让我备了礼物,送给京中各位皇子还有侯爵。给崔家姨妈也备了一份厚礼,我时常感念你母亲的恩德,也只能这般回馈一二了。过两日就把单子给你。" 盛和光道谢,陶氏又叮嘱几句,好好休息,就走了。 待她离开,就见崔嬷嬷从内室出来,面带怒容:"这陶氏,真的以为别人是傻子不成?竟还敢插手三爷您的婚事!" 盛和光早敛去了笑意:"嬷嬷,陶氏心机深沉,做事谨慎,先前她可能对我有戒心,如今,大概以为我只恨着马氏。只要她有一处松懈了,不怕抓不到把柄。马氏恶毒,陶氏也绝不是善人,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在马氏身上,查到今天,依然找不到她和崔氏死亡以及自己中毒有关,那么,很可能这是陶氏的手笔。 总要查出来,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换地图咯~京城就在眼前~ 第33章 陶氏回了自己院里,盛霁光就迎了出来:"母亲,如何?" 陶氏气定神闲地喝了一盏热茶,笑道:"盛和光以为,全是马氏的诡计。而且,他同意由我来选妻。" "那册封世子之事呢?"盛霁光急切地问。 陶氏摇头:"凡事循序渐进。我从来没去见过他,一去就提,太过突兀了。他五月才上京城,你这段时日,多去找他,待熟悉些了,再顺势提出。" 盛霁光对母亲的话,向来听从。果真每隔几日就到沧海院去,与盛和光联络感情,到了四月末,果然熟络了不少。 这一日,兄弟俩正在下围棋,最后,盛和光又输了,他苦笑道:"大哥,你可是太厉害了!我就没能赢几次。" 盛霁光心情很好,哈哈大笑:"三弟,承让承让。" "这段时日多谢大哥陪我下棋。可惜我这儿没什么贵重的东西,着实不知如何感谢大哥了。" 盛霁光心中暗喜,接口道:"若三弟有心,却有一事,求三弟帮忙。" "何事?大哥请说。" "自从佛堂失火,父王日夜难以安寝,头发都白了不少。尤其是这么多年来,圣上都不允许册封世子。父王忧心,是不是王爵将失,才会天降大火。三弟你与五皇子交好,又有贵妃娘娘的交情,若是能劝说一二,早日册封世子,也好替父王分忧。" 盛和光听了,点头道:"若有机会,我就说说看看。" 盛霁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盛和光却看着棋盘,捻起一枚棋子,啪地一声,放在了一处。方才,明明是黑棋死白棋生的局面,瞬间就调转过来了。 陶氏母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二爷无子,不能生育,三爷腿疾,四爷母亲刚刚被废,沦为庶子。如此,只有他盛霁光,乃是长子,育有孩儿,册封世子,名正言顺。 且容他们蹦跶几天。 到了五月初,盛和光一行人出发,前往京城。此刻春末夏初,一路走来,天高地阔,阳光明媚,山清水秀,风光宜人。 很快就要入京了。小寒的心中,一会是欢喜,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兄长,一会是忧虑,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与兄长见面说话,更不知他如此身体状况如何。一会是烦躁,不知道永宁侯府中是怎样的一番光景,不知那冯琳会不会三天两头在盛和光面前晃。 越近京城,欢乐喜悦的心情就越淡,更多的是忧虑、烦躁、忐忑,对于不可知不确定的未来的担忧。 盛和光就眼看着小瘦马眼中的欢喜的光芒渐渐淡了,取而代之是怅然迷茫和焦虑的情绪。尽管她努力地想掩饰,却无论如何也是掩饰不住的。 "你在怕什么?"这一日,按摩完,盛和光问道。小瘦马一向惯会做戏,情绪控制得极好,这回,京城里可有什么事情,或者人,叫她如此患得患失? 小寒一怔,连忙摇头:"并没有……" "跟我说实话!"盛和光打断了她的话,口气严厉。 小寒咬着唇,觑了盛和光一眼,叹气道:"我就是有点怕。听说,永宁侯府乃是一等一的权臣府邸,圣上面前的红人,我怕别人看不起我……" 盛和光又打断了她:"你在说谎!再给你一次机会。" 小寒咬着唇,这回是说不出话来了。真正的担忧,当然不能告诉盛和光的,否则自己的身世怎么说得过去? "说!" 小寒耷拉着脑袋:"也没什么事,就是怕三爷到了京城,遇到合适的世家贵女,就要成亲了。" 盛和光打量她,嗤笑:"这样的事情也值得担心?放心吧,在我解毒痊愈之前,我怎可能娶妻?" 小瘦马瞬间抬起了头,双眼发亮,唇色红艳,看着盛和光:"三爷,您真是太好了!" 盛和光忽感到耳根一阵发热,斥道:"我不想听那么多奉承话。以后,可以省一省!" 小瘦马笑得眉眼弯弯地:"好呀。那三爷,您想听什么?我说给您听。" 盛和光想了想,道:"我想听个扬州小曲。"许久前,他曾在她的院外,隔着高墙,听到少女动听又美妙的歌声。 小寒点头,轻声哼起了一首扬州小调,声音婉转悠扬,又带了些少女的俏皮可爱,连外头的侍卫车夫,都支起耳朵听着。 盛和光先前还在听着,可是,目光最后却凝聚到了她的脸上。面若芙蕖,唇似玫瑰,娇艳欲滴。他伸手一拉,将她置于自己膝上,抬起她的下巴,快速地攫取了她的红唇。 歌声戛然而止。 小寒心怦怦直跳,仿佛做了坏事的小孩,手脚发软,只能倚靠在盛和光的怀里,一手揪着他的衣领。 年轻男子清冽温雅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端。盛和光的亲吻,又啃又咬,粗鲁用力又毫无章法。 小寒吃疼,脑中忽而闪现些画面。自己跟随牙婆入京路上,牙婆担心自己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蒙混不过关,因此便细细描述了一番。 小寒不由得双手搂住盛和光的脖子,伸出香滑粉嫩的小舌头,试探地碰了碰盛和光的唇。盛和光一顿,继而就无师自通了,伸出舌来,将小寒好一顿舔舐。 车里只剩男女暧昧的呼吸纠缠之声。 外头还沉浸在歌声里的众人,见到歌声戛然而止,不由得扼腕叹息。阿旋心想,三爷的要求真的太高了,连这么美妙动听的歌声都看不上眼,竟是命令小寒停止了。 六月初,在经过一个月的旅途后,时令进入夏季,盛和光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本朝已立朝百余年,数代皇帝皆励精图治,国富民安。越近京畿之地,人烟越见繁盛。田地肥沃,道路四通八达,往来车辆人马络绎不绝。城门高耸,旗帜飘扬,在阳光映照下甚是雄伟壮观。 城门处卫兵在查验入城的路引,排了长长的队伍,甚是安静。崔嬷嬷命人前去打点,几辆马车就停靠在路边等候。 刚刚停下马车,忽而远处传来一阵喧嚣,马鸣声、马蹄声、说话声、笑声混成一团。众人望过去,就见几匹神气的骏马正从官道上疾驰而来,上头几个青年,玉冠锦袍,佩剑拿弓,气宇不凡。 小寒久坐无聊,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过去。这一看,不由得紧紧抿住了唇,看着当头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永宁侯世子余峤,前世欲置她于死地之人。 她紧紧抓住了车帘,看着余峤等人骑着马前呼后拥地入了城门。她方缓缓地放下车帘,又听到踏踏的马蹄声,去而复返,停在了盛和光一行人之前。 小寒坐在车里,双手紧紧抓着裙摆,手心冒汗。她心中也暗笑,其实没什么可怕的,根本无人知道她的来历,她的目的。可是,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可是盛王府盛三爷的车马?我是永宁侯府世子余峤。"外头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 小寒忙掀起了车帘。盛和光与余峤目光相触,微微点头致意,道:"在下正是盛和光,余世子有礼了。" 余峤拱手笑道:"前些时日,叔叔婶婶就同我说了,三爷你不日到京,不成想叫我遇上了。婶婶可是早就盼着你来了!"说罢,低头对身边一个长随打扮的人说了几句话,那人去城门处说了几句话,很快就是个兵头过来,对着余峤作揖,"不知盛三公子到此,但请见谅!"余峤同他寒暄两句,就领着一行人入了城门。 一路上,余峤甚是热情,为盛和光介绍经过的各处,与小寒前世印象中冷漠无情的模样全然不同。小寒初时还有些害怕,后来冷静下来,又被京城的繁华所吸引,倒也不紧张了。 马车粼粼,经过了好些繁华热闹的大街,商铺栉比鳞次,人来人往。尤其是一处街道,香风阵阵,都是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香水香料、美容养颜的药堂,引得小寒一阵心动,恨不得下车去看看。她默默地将名字记在了心里,想着待安顿好了,得了空闲,就出来逛逛。 盛和光也看出来,小寒对此处甚感兴趣。不过是些女子喜欢的玩意儿,盛和光寻思着,自己命人送一些到府上给她挑拣就是了。 马车经过几处繁华热闹的大街后,转入一条较为安静的大刀,两旁都是高高的青石院墙,里头露出些屋檐绿树。这便是永宁侯府所在之处。马车沿着围墙行了一刻钟,方到了永宁侯府的大门。门楼高大,上头挂着御赐的牌匾,御笔亲书"永宁侯府",三扇红漆大门,两边挂着大红灯笼,门前摆着威武的石头狮子。 很快有人出来开门,又有人往各处去通报,余峤则迎着盛和光等人入了侯府。 小寒本是跟在崔嬷嬷的身后,想着跟她去将来居住的院子安置东西,避开与永宁侯府众人见面。可是,崔嬷嬷拦住了她,"小寒,你和阿旋一起,陪在三爷身边,且去给侯府老太太及府里几位长辈请安再过来。阿旋一个人,怕有些事忙不过来。" 小寒无法,只得跟在盛和光身后。 两辈子,这是小寒第一次踏进永宁侯府。永宁侯府处处气派非凡,庄严大气,可她却是无心欣赏。这里是她父亲的家,却不是她的。 余峤笑着领盛和光去拜见祖母齐氏,"我的祖母,最是和善。她与婶婶都喜爱佛经,两人常一起抄写经书、领悟佛法。估计这会儿,婶婶也在祖母房里。" 小寒闻言,微微愣住了。祖母齐氏,从前就居住在她苏州家中,由母亲侍奉。在她六岁的时候,被父亲接到了京城。在她的记忆中,祖母齐氏沉默寡言、独居一隅,对着哥哥和自己,虽不曾口出恶言,却也没有什么亲近之举。 思忖间,众人入了一处院落,上书"安荣堂",廊下的丫鬟仆妇看到余峤进来,纷纷笑着同他见礼,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盛和光。 盛和光还没进去,就见一个年约三十的美丽妇人,从里头疾步走了出来,停在了盛和光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眼眶微红,道:"果真是像你外公!怪道你舅舅定要叫你帮他了!" 崔姨妈曾到西安探望长姐,盛和光曾经见过她,他当下微笑道:"姨妈,您同从前,还是一模一样。" 崔姨妈拿着帕子抹了抹眼睛,笑道:"那儿还能一样呢!当年,你才不过四五岁的光景,如今都过去十几年了!"说罢,亲自推了他进去,"快来拜见老太太。" 众人进了内室,盛和光笑着给老太太问好:"晚辈盛和光给老太太请安。这段时日,恐怕要在侯府学堂读书,借住于此,多有打扰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道:"说什么打扰,我是恨不得家里热热闹闹的。何况,有你们这些聪明有才华的学生在,阿峤他们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敢妄自尊大了。你就安心在此读书就是,你姨妈不知道有多挂念你。" 崔姨妈笑道:"家里今年请到了彭大儒来授课,满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想要入咱们家的学堂呢。多谢母亲记挂着,给和光留下这么一个位置。" 崔姨妈是活跃气氛的好手,几句话,便又哄得老太太开心地笑了。众人都在寒暄着,室内热闹无比。 唯有小寒,站在一侧,打量着上首坐着的那个头发花白、和善仁慈、笑容满面的妇人,这真的是当初那个消瘦而冷漠的祖母齐氏? 小寒心底忽然感到了浓重的悲哀,和一丝对母亲、对自己的怀疑。 母亲侍奉齐氏,也算是十分尽心尽力,自己与哥哥当时也是日日给齐氏请安,可是,齐氏全不买账。母亲、哥哥和自己,在齐氏眼里、在父亲眼里,算是什么呢?大约,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全可忽略不计? 又说了一会话,崔姨妈就带着盛和光出去了。永宁侯和永宁侯夫人外出赴宴,不在府中,明日再去拜见不迟。小寒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去面对自己薄情寡义的父亲。 崔姨妈带着盛和光去他的住处。刚进了院子,她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个不停。"我可怜的孩子,怎的伤到腿脚了?可还能治好么?你若是治不好,就是才高八斗,也无法科举入仕啊!盛王爷果然不是个东西,就任由那些恶毒女人糟践你!" 盛和光想劝姨母,却根本劝不住。好在崔嬷嬷来了,含着泪拜见崔姨妈。崔姨妈见到崔嬷嬷,是又哭又笑,由崔嬷嬷劝说着,方止了泪,入了内室。 崔嬷嬷将盛王府的情况挑紧要的同崔姨妈说了,"如今王爷对三爷颇多不满,陶氏恐怕手上也不干净。我们离开了西安,才好抓住陶氏的把柄,叫她自取灭亡。" 崔姨妈刚止住的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待抓住了把柄,定要叫她们好看!我早就叫你来京城了,可你就是不来,你舅舅也由着你,可叫你白白吃了这许多苦!" 盛和光道:"姨妈,从十岁起,她们谁也没能真的欺负我。我需要在当地,才能妥善地办事情。" 崔姨妈收了泪,又道:"腿伤可能治好?可需要再找郎中?" 盛和光摇头:"如今还在吃着药,也做了些针灸。据说,只有厉丹溪方能救我。其余的郎中,看与不看,差异不大。姨妈不必费心了。" 崔姨妈听了,峨眉微蹙,沉默了下来。厉丹溪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寻找并不容易。 盛和光隐瞒了自己的腿伤治疗的情况。一来,此事关乎他的未来,关乎爵位继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若是有人知道小寒有如此神技,就怕会有许多人慕名而来。他并不希望小瘦马去侍奉或医治别的男人。 尤其是在他亲过她之后。那柔软的红唇,无论舔舐或是啃咬,都别有一番风味。 突如其来的,他想亲她。可是,自从前几日那一次以后,小瘦马避得远远的,就是在马车里,她也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这让他有些不快。这女子,欲擒故纵的把戏,是用了许多回了。明明当日是她紧紧地搂着自己,明明是她先伸出了丁香小舌,勾着自己往她身上去。可待他食髓知味了,她却故作清高姿态了。 崔姨妈不知盛和光有这一番心思,又叮嘱他好生休息,明日再办接风宴,欢迎他入京。 小院早已收拾妥当,崔嬷嬷正要送盛和光入内室,谁知盛和光看着躲在崔嬷嬷身后、等着自己离开的小瘦马,心中越发不快,道:"嬷嬷你去休息吧,厉小寒你来。" 小寒本想赶紧回房的,此刻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崔嬷嬷拍拍她的手背,转身去了。她只得推着盛和光往屋里去。 自从那日亲吻后,面对盛和光,小寒总生出心虚之感,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刚开始她本是要拒绝的,可后来却稀里糊涂地主动地亲了上去。 她的脸热热的,也不敢同他说话,推他入了屋,便低声道:"三爷,我让阿旋来。" 看着少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盛和光的脸色又沉了沉。他冷冷说道:"厉小寒,明天就给我继续解毒。" 待他能走路了,看她还能躲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34章 第二日一早,盛和光就起来了,等着小瘦马来给自己施针用药。这一回,他让崔嬷嬷安排小寒住在了主屋相邻的耳房里。 这丫鬟似乎有许多不同的面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放心一些。 辰时过一刻,小瘦马终于进来了。她照着往日的样子,给他按了一会腿脚,又把了脉,收了手,站在他的身边,道:"三爷,从明日开始,进入第二阶段的解毒和治疗,大概半个月的时间。若是顺利,三个月之后,三爷您该能站起来的。到时候,再进行第三阶段的治疗。" "不是叫你今天开始么?"三个月之后就能站立,这叫盛和光有些迫不及待。 小寒摇摇头:"这一回解毒乃是刮骨穿心之痛,极难承受。今晚侯府里还要给您接风洗尘,还是等明日吧。奴婢还要好准备明日用的药材,就先告退了。"话毕,也不待他答应,就躬身退了出去。 盛和光不由得微微皱眉,这小瘦马,仿佛对自己越来越不恭敬了。难道真的以为自己被她吃定了不成? 他叫阿旋摆了棋子,下着下着,却是拿着棋子,微微出神了。 小瘦马昨日看到余峤时,分明变了神色,待自己与余峤说话时,更是屏住了气息,犹如戒备的小猫,竖起了一身的绒毛。待进入永宁侯府时,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抗拒。莫非,她认识余峤?与余峤有旧? 侯府世子,御前侍卫,锦衣玉冠,鲜衣怒马,多少女儿家的梦中人。想到当日小瘦马主动搂上自己亲吻,盛和光心情又压抑了几分。 "去,查查看余峤有没有去过扬州,都做了什么。"他有些心浮气躁,向暗影命令道。 可纵使这么做了,也还是不快。他将棋子放下,推着轮椅到了书架前。这里虽是客院,但也放了好些书册,方便客人闲暇之时阅读解闷。 盛和光随手抽出几本书,翻开其中一本,不由得目光一定,忙将书册合了起来。待合起来后,才想起身边并无别人,手指摩挲了一下游记的封皮,沉吟了一下,又忍不住翻开了。 也不知是谁放在这屋里的,外头写着游记,里头赫然是男女之乐。 盛和光不由得耳根微微发热。他因腿疾的原因,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同龄的伙伴。因此,尽管已经十九岁,对男女之事,却也只是影影绰绰地知道一些,还是阿旋这个半大小子半懂不懂地吐露出来的。 他不知道,竟还有这种书册。里头画作甚是精美,男子英伟,女子婀娜,或坐或立、或躺或睡,床榻上、贵妃椅、梳妆台、温泉池、秋千架、桃花林……盛和光看得面红耳赤,原来竟有这许多动作姿势!原来并不是一定要他在上面,并不一定要他双腿用力的。他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极快地翻完了一遍,盛和光将书册合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吐了一口气。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脑海里就走马观花一般,浮现出了刚才看到的画面。其中有一个,是男子靠坐在床榻之上,女子坐在了男子之上。 盛和光此时只恨自己为何会过目不忘。 就在他平息了心情之时,外头传来通报。姨丈余侍郎下朝了,过来看望他。崔姨妈也一同过来了。 盛和光忙到外间去迎接姨丈姨母。余侍郎乃是两榜进士,官封吏部侍郎,年过三十,白面书生,长身玉立,笑容温和,见到盛和光就道:"你姨母不知盼望了多久,如今你可算来了。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当成自己家就是。前些日子,你舅舅恰好入京,说起你来,他是赞不绝口,说你棋艺绝佳。不如,你我对弈一盘?" 崔姨妈在一旁笑着对盛和光道:"他呀,就是个臭棋篓子,偏偏还爱下棋,逢人就要切磋。你可不要手下留情,否则,以后他还来找你下棋。" 余侍郎丝毫不介意,只笑道:"只有不断切磋,这棋艺才会精进。和光,你说对不对?" 盛和光微笑道:"姨丈,请吧。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余侍郎是两榜进士,年纪轻轻便成了礼部侍郎,又岂会真的不通棋术? 白子黑子厮杀鏖战,最终,余侍郎棋差一招,败北于盛和光。 余侍郎大笑,连连夸赞盛和光,尽兴而去。 待目送余侍郎与崔姨母离开,盛和光脸上的笑容也就淡了下来。他最信任的人是舅父,对于姨母,多年不见,确实说不上多了解。余侍郎,以及余侯爷,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物,都不简单。 到了傍晚,就有人来请盛和光到宴客堂。崔嬷嬷早就叫阿旋和小寒准备好了,陪着盛和光一起去赴宴。 宽阔华丽的宴客堂上,银烛高烧,满堂华光。永宁侯府一众人等,均已入座,男女分桌而坐,就等盛和光到来。 男桌这边,永宁侯坐于上首,一旁乃是余侍郎,另一边则留了空位,再下去便是永宁侯世子余峤及余侍郎的两个儿子余岱、余岩。女桌这边,齐氏坐于上首,永宁侯夫人冯氏和侍郎夫人崔氏坐于两侧,其余的便是冯氏的女儿余香云、崔氏女儿余江月,言笑晏晏、衣香鬓影、穿金戴银。 见到盛和光进来,除了齐氏,众人都忙起身相应。盛和光毕竟是王府出身,且与五皇子交好。景熙帝年迈,若要想继续永宁侯府的繁华,还是必须得从长计议。 盛和光入了座位,众人方坐下。余岱、余岩年纪尚小,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忍不住打量盛和光的轮椅,觉得新奇有趣。只是,到底有些家教,不曾开口询问。女桌上的冯氏、余香云和余江月,都是第一次见盛和光,感叹他俊美之余,又有些惋惜他双腿不能行路。 小寒将盛和光安置妥当了,便同阿旋一起,站到了一旁,静候他们用膳。永宁侯正在与盛和光寒暄,他年约四十,面有长须,魁梧威武,声若洪钟。她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是十分遥远。约摸四五岁的时候,记得父亲回来,抱着她出门,她闹着要去拔父亲的胡子,父亲为了哄她,就买了一串糖葫芦。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印象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永宁侯夫人冯氏。冯氏三十多岁,娇柔美丽,正在与齐氏说着笑话,哄她开心。也不知余香云说了什么,冯氏突然笑开了,还将余香云搂入怀中,拍了拍背。这与自己的母亲完全不同,母亲始终是冷淡的、克制的,从六岁开始,母亲就再也没有拥抱过她。 小寒忽觉得眼睛酸胀。她的父亲,位极人臣、娇妻在怀、儿女双全。她的祖母,尽享天伦之乐。而她的母亲,早已病逝、一抔黄土,她的兄长也是生死未卜。这一刻,她的心头充满滔天的恨意。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悄悄退出了宴客堂。屋外廊下,站着一群随时听命的侍女,见到小寒,略微好奇地打量她。夏季的暖风,穿廊而过,掀起她的衣裙。她靠在廊柱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半晌,她睁开眼睛来,平复好心情,正准备进去,忽然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这位姐姐,你是盛家表哥的丫鬟么?你长得可真好看。" 小寒回头一看,却是崔氏之女余江月。她十三四岁的年龄,身体正在抽条,已经露出少女的姿容来,一身嫩黄色的衣裳,极是可爱。 "二小姐。"小寒行了礼。 余江月看着她,笑道:"我表哥眼光真不错。我听说西安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同我说说吧。" "二小姐,你要不还是先进去用餐?你祖母还在里头呢。"小寒道。宴会还没散席,若是自己就真的跟余江月说起故事来,只怕引得齐氏、冯氏和崔氏的不满了。 余江月撇撇嘴,小声道:"宴会没意思。" 小寒还欲再劝,就听到门边传来一个声音:"月儿,你还不进来?磨磨蹭蹭做什么?" 小寒望过去,正是余香云。她正二八年华,冰肌雪肤,红衣似火,娇艳欲滴。小寒行了礼,余香云正眼都未曾看她,只走出来,戳了戳余江月的脑袋,语气中带了斥责:"叔父是怎么说的?叫你多哄哄祖母开心。你倒好,一下子就跑出来了。" 余江月有些委屈道:"祖母不是有伯母和你吗?我就是出来看看漂亮姐姐。" 余香云这才打量了一下躬身站在一侧的小寒,貌美得扎眼,当下冷哼一声道:"京城里多少漂亮姐姐,你是没见过么?怎的像个孩子似的?她就是个扬州瘦马,算你哪门子姐姐?就是给表哥取乐的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余江月回宴客厅了。 宴会直到戌时末方散,小寒与阿旋陪着盛和光回了院中,小寒正要走,盛和光却叫了她进屋,让阿旋在外头候着,直接问道:"你认得余峤?" 小寒心中微惊,连忙摇头:"并不认得。" "打从你在城门见到他,这两日你一直都魂不守舍。"盛和光不满地说道,浑然不觉自己的语气酸溜溜的。"今晚也是,好端端的,你干嘛要避出去,躲在廊下?" 小寒想起今夜所见,满心委屈愤懑,偏偏又不能对人说,只道:"我就是看到别人家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之乐,心中难过,所以才离开的。" 这句话大约也说到了盛和光的心坎上,他一愣,沉默下来。半晌忽而笑道:"这才第一天,你就这么相信你看到的是真的?" 盛和光这句话别有深意,小寒不由得抬头去看他。可是他的表情一片淡漠,看不出端倪来。小寒突然打了个突,盛和光入永宁侯府,真的只是为了求学而来? 第二日一早,小寒就给盛和光解毒。因为知道会极度疼痛,她研究了几个月,制出了上好的麻药。可是,等到要开始的时候,当小寒向盛和光解释,要先喝麻药之时,盛和光竟然不同意使用麻药。 小寒一怔,劝道:"三爷,真的疼,我不骗你。到时候,就怕忍不住。" 盛和光不为所动,问:"若是不用,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我痛得晕过去。可是,若是用了,就怕影响我的身体。" 小寒闻言,沉默了。她知道盛和光说的是实际情况。目前的麻药,就算是再好,也不知道究竟会对人产生什么影响。有的人,用了麻药,待醒过来时,却可能失忆了。有的人,甚至就没醒过来。 盛和光低声道:"动手吧。" 小寒想了想,叫阿旋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进来,拧干热水,递到盛和光手里:"三爷,你先拿着,若是真疼得厉害,就放到嘴里,免得咬伤自己。" "阿旋,你在一旁候着,等会听我的命令。"小寒说道。剧痛之下,盛和光可能会发生痉挛,必须有人能够压制他的身体。 一切准备妥当,小寒将煮好的用于解毒的药汤递给盛和光,黑乎乎的药汤盛和光看也不看,一口气喝了下去。 小寒让盛和光俯卧在床榻之上,拿出银针来,在烛火上烤了烤,四根银针插入了他后背的几处大穴。 大约过了一刻钟,盛和光觉得仿佛有千万只虫蚁爬在他的身上,正在噬咬他的肌肤,痒痛难耐。没多久,那痛就变得持续而强烈,仿佛那些虫蚁已经到达他的骨髓深处,就在啃咬着骨髓经脉。他一手紧紧抓着小寒给的毛巾,一手忍不住抓住了身下的被单,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落,濡湿了身下的被褥。 忽然,猛地一下,仿佛有什么重物敲击在了他的胸口,盛和光脸色一白,捂住胸口,胸口处疼痛无比,几乎呼吸不了。他还没缓过神来,剧痛再次来袭,就仿佛有人抡起了锤子,锤在了他身上的每一寸骨头之上。尤其是双腿之上,许久没有感觉的双腿,仿佛一寸一寸都被重物击打着。 他紧紧地咬着唇,直到口腔里溢着一丝血腥气息,才知道自己咬破了嘴唇。 小寒重新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放进了他的嘴里。 此刻,盛和光的表情无比苍白,全身泛着青灰色,全身都紧绷着。阿旋这是头一次看到这般情景,也是提心吊胆。再看小寒,坐在一旁,虽说神情凝重,但是,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阿旋对小寒不禁又多了一层佩服之意。 盛和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击打得粉碎了,实在受不了了,哇地一声,突出了一口赤红的血,头一歪,晕了过去。 小寒忙上前,给他把脉,见无大碍,放心了些。又查看了一下鲜血,知道是逼出了陈年的旧毒,当下松了一口气。很快就把盛和光背上的银针拔了出来。 阿旋早已备好,拿着热毛巾给盛和光擦身。小寒避了出去,就见崔嬷嬷在外头等着,踱来踱去的,面上难掩焦虑的神色。见到小寒出来,崔嬷嬷迎了上来,问:"如何了?" 小寒怕她担心,挽了她的手,道:"睡着了。阿旋在里头呢。三爷需要静养,咱们就先别进去了。" 崔嬷嬷信以为真,便去忙别的事情了。 盛和光一直昏睡到傍晚,方才醒过来,仿佛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忍不住动了动腿脚,翻了个身。 待翻过了身,他才猛地醒悟过来,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双腿。他小心翼翼地用力,就看到自己的双腿膝盖弯曲了起来。 他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正在用力,正在动!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万字达成,握拳!今日更毕~ 写文不易,上班写文更不易,多谢小仙女们支持正版!么么哒~ 第35章 【一更】 盛和光双手不由得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膝盖之上,双唇紧抿,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盛和光定了定神,叫阿旋去喊小寒过来。 小寒匆匆而来,盛和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看,我的腿脚能动了。" 说着,缓缓地把双腿屈了起来。 小寒虽然知道自己能治好盛和光,可是,却不成想这么快盛和光的双腿就能动起来了。她又惊又喜:"三爷,这比我预想的要更快!很快,你就会康复的。" 盛和光见小瘦马一脸为自己的高兴的模样,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小寒连连摇头,笑道:"我本来就跟三爷有言在先的,帮三爷治好腿疾,拿回身契就好,其他的东西都不重要。" 盛和光闻言,一时又有些不高兴。这小瘦马就这么着急着拿回身契?若是恢复自由身,她又想去做些什么呢? "身契将来再说,奖赏却是必须给的。你且想想,想好了再同我说。"盛和光道。 小寒应下了。 接下来十余日,小寒日日施针,越到后来,疼痛越是微弱,盛和光的动作越是自如。盛和光恨不能立刻试着站起身来走路。 最后一日,小寒收了针,看着盛和光跃跃欲试的神情,笑道:"三爷,不用心急,慢慢来就好。" 盛和光坐在了床榻边,叫了阿旋进来。阿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正要起身,盛和光看了一眼还站在室内的小寒,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寒一怔,忙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待小寒出去了,盛和光方扶着阿旋的手臂,缓缓地站了起来。 阿旋看着盛和光站起身来,激动地道:"三爷,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盛和光已经有好几年不曾站立,中毒初期,他还是偶尔能走动站立的,数年后,才完全无法走路。他一时无法适应,有些吃力,用力抓着阿旋的手臂,道:"往前走一走。" 阿旋有些担心:"三爷,小寒姑娘说了,得慢慢来……" "啰嗦!往前!"盛和光喝道。 阿旋只得慢慢往前挪步。盛和光跟着往前走,可一动,才发现膝盖疼得厉害,而且根本无力让双腿往前。 盛和光不由得闷哼一声,阿旋吓得止了步:"三爷,还是听小寒姑娘的。" 盛和光却不管他的话,继续往前走去。然而,他的脚步蹒跚,一个趔趄,阿旋反应不及,没有拉住,"砰"地一声盛和光摔倒在了地上。 阿旋大惊失色,忙去扶他:"三爷,你没事吧?" 盛和光推开了阿旋的手,挣扎着坐了起来,抹了抹脸,道:"你出去。" "三爷……" "出去。" 阿旋只得退了出去。 盛和光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忽而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竟至于笑出了眼泪。 母亲,您看到了么?我终究是重新活过来了。 一连十几日,盛和光都深居简出,并不与人往来。崔嬷嬷对外只说盛和光身体不适,正在静养。期间只有崔姨妈来看望盛和光。 其中一次,因为崔嬷嬷外出,盛和光又在午睡,小寒不得不出面招待崔姨妈。崔姨妈问了盛和光的病情,听小寒说无大碍,略略放下心来,便又打量起小寒来,问小寒的过往来历、扬州的风土人情、西安盛王府如今的情形。 接风宴那日回来,女儿就问她,扬州瘦马是什么意思。崔氏自然早就知道小寒乃是扬州瘦马,还是盛和光的通房丫鬟,可是,她从未想过女儿会注意到厉小寒,女儿言谈之间,仿佛还颇为喜欢这个丫鬟。今日既然碰上了,她也就多说几句。 几番对话下来,崔氏觉得小寒确实知书达理,并非心术不正之人。崔氏本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对于身份地位,并没有那么在意。何况,盛和光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丫鬟,想来是他的心头所爱。这般想着,对小寒露出几分亲切的笑容,道:"你乃是和光身边得力之人,若有什么需要,就来同我说就是了。" 再观察观察,若是当真是个好的,与自家女儿往来,也不是不可。 盛和光的腿伤治疗告一段落后,恰好彭大儒就入京了,侯府书院很快也要开讲了。除了余家兄弟和盛和光外,还有好些京中勋贵人家的子侄辈,都一同入学受教。镇国公家的嫡长孙朱桢、英国公家世子郭明嘉、长平侯世子楚逸之等赫然在列。 京城中不知多少人家想进来,只可惜学位有限,门第不够的都被拒之门外了。 在开课的前一日,盛和光就在研究着他的这些同学。影卫们早已收集了同学的信息来,列明其家世渊源、文武技艺、爱好兴趣。他腿脚不便,但是,若要辅佐五皇子登得帝位、统御天下,自然要发掘和结交可用之人。又有什么,比同窗同学之谊,更能发现一个人的真性情与真才学呢? 因此,盛和光到永宁侯府,也是有目的的,这是其一。其二,则是他知道,永宁侯此时态度暧昧,并不明确究竟要站在四皇子一边,还是五皇子一边。五皇子希望,永宁侯府能支持他,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也至少保持中立,不要支持四皇子。盛和光的到来,可以自然地让永宁侯府与五皇子有了接触的理由。 盛和光入了侯府书院,小寒就得了空闲。休息了两日,她决定去施家坊看看,也就是进京那日路经的卖胭脂水粉、香料补药的繁华大街。 同崔妈妈说了一声,小寒就自己出了门。谁知才刚出了门口,后头传来崔嬷嬷的声音:"小寒,等等。我同你一起去吧。" 小寒有些诧异,忙回来搀着崔嬷嬷的手臂。崔嬷嬷笑道:"可不许嫌我烦啊。许久不曾出门,一起出门走走也好。" 她们二人很快就来到了施家坊。崔嬷嬷本以为小寒要去添置衣裳首饰,岂料她却一直在看香料、香饼、药材、药丸,还只看不买。 "怎的不买些新的首饰衣裳?"京城的款式,与西安城的有些不同,更是新颖精致。而且,此时进入夏季,正该买些新衣。崔嬷嬷拿了一根蝴蝶穿花的珠钗,在小寒的发髻旁比划。 小寒笑道:"我看这对镯子好,不如我送给嬷嬷吧?"小寒却拿了一旁的镯子,要给崔嬷嬷套上。 崔嬷嬷笑着把珠钗放下了,也把镯子放下,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可用不上这些东西。你这一天都在看香料,是要制香么?崔家的香铺才是香料最齐全的,需要什么,同外头管事说一声就是了。" 小寒摇头,小声道:"说出来,妈妈您可不许笑话我。我琢磨着,做些安神香来售卖。就想先看看市场上都有些什么样的香饼。" 崔嬷嬷奇道:"你为何要卖香?" 小寒挽着崔嬷嬷的手,一边走出店铺,一边凑在她耳边道:"嬷嬷,我就想着多攒些钱。三爷眼看就要康复了,待我拿回身契,总得有些钱财才好。" 崔嬷嬷一愣,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啊!担心这么多。纵使你拿回身契,也还在三爷屋里啊。你有心思倒腾这些香料,倒不如早日生个孩儿,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崔嬷嬷根本就没想过,小寒还想离开盛家。只以为她是担心将来盛和光娶了正妻,她地位不保,所以想攒钱傍身。 小寒知道她误会,也没有纠正,只是笑笑,又去看下一家了。 最后,去的是"浮香堂"。这乃是崔家旗下的商铺之一,专门售卖各式胭脂水粉、香饼香水,南洋的沉香、西洋的玫瑰水,应有尽有,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店铺。 两人刚一进门,浮香堂的李掌柜就看到了她们,忙过来打招呼。原是盛和光刚入城时,城中几个掌柜就去拜见过他。崔嬷嬷和小寒随侍左右,这些掌柜都是人精,早打听清楚她们是什么人,知晓她们都在三爷身边,算是最亲近的人。好不容易见两人登门,自然是尽心尽力来招待了。 李掌柜笑容满面地迎了二人进来,见小寒一直在看香饼香料,就在一旁笑呵呵地介绍:"小寒姑娘,可是需要用香?昨儿刚从西洋来了蔷薇水,新奇,可要试试?" 小寒看完了,给掌柜行了个礼,道:"李掌柜,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能不能帮我?" 李掌柜忙道:"小寒姑娘,您这就是折煞老夫了,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小寒自袖中取出早已包装好的香饼,放到桌上,打开了其中一个,道:"我闲来无聊,也会制香。用不完,便想着售卖出去。你看看,能不能买?" 掌柜微微诧异,但看一共有十余个香饼,都用了上好的锦竹纸包装了起来,古朴典雅。他拿起拿打开的香饼,放到鼻下,细细闻了闻香气,有些不确定地道:"这里头加了草药?还有……旁的木头?" 小寒点头:"是的,这是安神香,确实是有安神的功效的。" 掌柜不由笑道:"正好,店里有几位年长的女客夜晚睡不好,倒是可以推荐给她们用。若是用得好,定是长期需要的。到时候就得麻烦小寒姑娘了。" 小寒心中高兴:"既如此,就麻烦掌柜了。若确实有需要,使人告诉我一声就是。" 掌柜又问了香饼的用料成本、制作时间,想了想,又命小厮取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小盒子来,将香饼放入里头,笑道:"这香饼,就先卖五两银子一个。待售卖出去了,我再叫人结了银子给您。" 小寒心中更高兴了,五两银子,乃是她一个月的例钱。虽说她将来拿了身契,可以出来行医,但是凡事总得有个开始,先有了积蓄,行事才可从容。 两人告辞了掌柜,慢悠悠地往回走。 崔嬷嬷对小寒更是赞不绝口,看着小寒的神情满是欣慰:"想来是王妃在天上庇佑,才把你送到了沧海院来。你跟从前来沧海院的丫鬟,都不太一样。说起来,你对三爷有大恩,钱财之物,三爷绝不会亏待你的。卖香虽也能赚钱,可是却也不算多了。京城里,要置办个院子,可也得几百上千两银子。" 小寒笑笑:"反正我也是闲着,得空做一做,能卖出去,总好过开口向三爷要。" 二人说说笑笑,又去路旁的糕点店铺买了些京城的时兴糕点,方回转侯府。 回到侯府,收拾妥当,盛和光也从彭大儒的课堂上回来了。听到崔嬷嬷提起小寒去自家香铺卖香之事,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小瘦马还真的惦记着赚钱的事?上回自己的赏赐还不够多么? 待小寒晚间过来给他按摩腿脚之时,盛和光便问:"怎的又去卖香了?" 小寒心里还在高兴,道:"就是想攒点钱。" "你缺钱?前些日子给了你那么多东西,也没见你真的用上。"盛和光有些困惑道。 小寒愣了一下,看了盛和光一眼,道:"那些都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只能放在库房,不能用呢。" "你每个月月例不够用?都用去哪里了?"盛和光打量小寒,她浑身上下,也没见她有花心思打扮打扮自己,每日都是素面朝天的。 小寒摇头:"够用。就是想攒钱。三爷,您的腿快好了。" 盛和光一怔,他可以站起来了。想起小寒从前与自己的赌约,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想拿身契?" "我说过的,待三爷好了,我拿了身契,就离开了。" 盛和光没想到小寒还是想走,脱口而出道:"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离开我这儿,到外头怎么生活?" 小寒抬头,带着一丝笑意,道:"我可以行医救人,三爷不用担心。您不知道,今天浮香堂的李掌柜说,我制的安神香可以卖五两一个呢。" 盛和光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厉小寒这般医术,真的出去了,过上一段时日,必定被当成神医的。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答应还她身契。她现在看起来,就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自己。 他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道:"再不许有下回了!你若是缺钱,我给你就是。那些安神香,本都是我用的。" 小寒眼看盛和光变脸,有些发懵,一时停了手中的活,有些不满地道:"你又用不完这么许多!一个五两,我一次能做二三十个,一月能做三四回,一年可以赚不少银子呀!还不需要花三爷您的钱!" 盛和光道:"不过几千两银子,这有何难?"他盛和光又不是养不起自己的女人! 小寒有些委屈地看着盛和光,咬牙道:"三爷,上回您说的,我可以提一个请求,您会同意。我就是想卖安神香。" 盛和光一怔,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小寒会在此时提出,竟然是这么个要求。 可是,承诺自己已经给出了,这会不同意,却也不行。想了想,只得黑着脸道:"你首先得保证我的,还要记得不许占用给我按摩的时间。" 小寒得了盛和光的同意,连忙道谢。 不能再任她这么逍遥自在下去,待自己尽快好起来,让她真的成了自己的人,让她再不想离开才行。盛和光又问:"什么时候进行第三阶段治疗?我想走路了。" 小寒笑道:"待过月余,三爷您能站稳了,在来施针治疗。到时候不会太疼了。" 盛和光听了,不再说话,只命阿旋进来,搀扶他起身,顺着床榻缓缓地站起来,随即放开了阿旋的手,道:"你看,我能站稳了。" 小寒仔细看了一眼,就看到他的腿脚在微微发抖,她本想直言,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叫阿旋过来扶他,嘴里劝道:"三爷,来日方长,不用太心急。很快就会康复的。已经比预想的要好,对不对?才一年的时间而已。" 盛和光看着小瘦马的如花笑靥,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小寒得了盛和光的允许,就放开了手脚,制作香饼了。从浮香堂李掌柜那里,也来了些好消息。安神香先是有几位老顾客用了,过得十来日,都纷纷回来说好,追着李掌柜要货,听闻没有存货,还有人提高价格要求先得的。李掌柜本是只想着给小寒卖个面子,不曾想有这样好的效果,当下喜滋滋地派人来告诉小寒。小寒初战告捷,心中也是满心欢喜。 谁成想,过得两日,连五皇子都来永宁侯府寻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宇宙爆发~给拼命码字的自己鼓掌!! 第36章 【二更】 五皇子见到盛和光,打量他一圈,微笑道:"你说你身体大好了,看来果然如此。"与去年见面时相比,盛和光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脸色微见红润,身子也没那么瘦削了。 说罢,他话题一转,眸光微暗,道:"今日我来,不为别的。却是为了我的皇妹含章。她寡居两年,常常难以入睡。前些时日,仆妇在浮香堂买了一种安神香,燃了之后睡得甚是安稳。可是再去浮香堂,却说没有存货,还要现做。今日无意间听她同母妃说起,我便想着来与你说一声。不知你此处可还有多余的安神香?我记得从前在西安,你也在室内焚香,仿佛也是这种。" 盛和光有些意外,几个小小香饼,怎么那么巧,就被含章公主买去了。若是叫小瘦马知道,她可该扬起她的小下巴,得意地笑了。幸亏此刻她不在屋里。 盛和光压下心中的烦躁,笑道:"我屋里还有一些。最近我身子好了不少,暂时用不上,且全送与殿下吧。" 五皇子继续道:"听说这安神香是你身边那个小丫鬟自己做的?你这小丫鬟懂的事情不少啊。" 盛和光淡淡应了一声,便转而与五皇子说起永宁侯府的书院来。 两人谈了约莫一个时辰,五皇子方起身离去。此处也不比从前沧海院,处处都有斜坡,轮椅出入有些不便。盛和光本是准备唤崔嬷嬷去送五皇子,孰料,平日崔嬷嬷等候的位置,赫然站着的是小寒。想来崔嬷嬷有事,这才换了小寒来。他心中不悦,却也只得唤小寒来相送。 望着小寒与五皇子并肩而出的背影,盛和光默默觉得,院中的仆人确实太少了,以后小寒就该乖乖待在屋里,根本无须出门做这些事情才好。 五皇子见到小寒,少不得又是赞叹一番。这少女就仿佛绽放的花朵,先前在西安时是花苞初绽,如今却显然是繁花绽放,眼神清澈明亮,肌肤光滑滋润,身姿窈窕婀娜,声音婉转甜美。心下感叹,盛三这小子艳福不浅。 他自然看出来盛和光不想多谈这个小瘦马的事情,想来有些金屋藏娇的意思。 他倚重盛和光,因此也颇注意分寸,与小寒隔了一臂的距离,将含章的情况同小寒说了,道:"你那安神香真是她这两年来用过的最合适的香了,睡觉安稳,醒来后也神清气爽。若是小寒姑娘得空,还得劳烦你多做些香料出来。"说罢,又悄悄指了指盛和光的主屋道,"方才我同盛三爷提了,他怕累着你,可是没答应。" 小寒听到含章二字,心不由得砰砰跳。她还在想,该如何接近含章公主,岂料机会就这样到来了。 她忙道:"奴婢再没想到这香能得到公主的喜爱。不过,听殿下所言,公主似乎是精神不宁?若是我能到公主府为她看上一看,或许还能把安神药的配方改一改,这样会更合适公主殿下使用。" 五皇子闻言,笑道:"小寒姑娘真是好心肠。我正有此意,只是方才盛三爷担心你累着了,说要等个几日。"盛和光避而不谈,他刚才也不好直接抢人。这一瞬间,五皇子深深觉得,这个小姑娘真是太有眼色了! 小寒连连摇头:"这些时日,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殿下觉得何时方便,我都能过去的。"马上就能进入公主府,而且是这般名正言顺的理由,小寒恨不得立刻就过去。 五皇子笑了:"好,待我和含章确定好了,就叫人来接你。" 两人说话间,就出了盛和光居住的客院,前头是一个小花园,一扇大门,外头就是大街了。此处大门,也是侯府偏门,因此处乃是客院,招待客人,为方便出入,单独设了这么一个门口。 五皇子此次来访,先在外书房见了见永宁侯,同永宁侯说了,自己与盛和光有旧,来日恐怕常来常往,叫他不必多礼。因此,此时他谈完了事情,就从侧门离开,并不想再惊动侯府众人了。 岂料,就在此时,从侧旁的花廊下,忽走出一个红衣少女,眉眼如画,走到近前,给五皇子行了个礼,娇声道:"殿下万安。"她穿着的百褶裙,流光溢彩,随着她盈盈福礼的动作,裙摆也入花朵一般在地上铺开,美不胜收。 五皇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微笑道:"余小姐,快快请起。" 余香云,永宁侯的掌珠,姿容艳丽,聪明骄傲。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骑马算账理家也都是好手。京城里心慕她的男子不知有多少。可是,此刻,她看起来,是决定要接近自己? 五皇子目光微微闪烁。也是,他的太子皇兄在去年亡故,一年时间里各家都没有宴会,这位余小姐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 余香云起身,一双大眼,水光潋滟,红唇娇艳,看着五皇子,略带娇羞,道:"殿下您竟是认得小女子?真是不胜惶恐!" 五皇子笑了:"余小姐说笑了。余家双姝,谁人不识呀?" 余香云心中本有些忐忑,担心五皇子不理会自己,岂知五皇子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当下飞快觑了他一眼,微微低头,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峨眉:"这里的蔷薇花儿开得甚好,我夏日里时常到此处看花,不曾想竟在此处遇到殿下您。殿下是来探望我盛家表哥么?" 五皇子顺势看向院子里的蔷薇花,紫色小花开了一大片,这个理由也很是雅致,自己没道理不给些鼓励,当下笑道:"这花儿确实很美,比王府里的还强些。" 余香云走近两步,道:"说起来,殿下从来不曾到过我家后花园,里头还有些更美丽的景致。殿下可要看看?" 五皇子道:"多谢余小姐好意。我府中还有事要处理,改日过来,若要看时,可得麻烦余小姐了。" 余香云听得前一句,心中未免失落,听到后一句,心头却是一喜。这般说话,八成就是将来还有戏。她当下唇角微翘,道:"那我送殿下出去吧。" 于是,就变成五皇子与余香云一起走出了侧门。 小寒站在一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虽说,本朝开放,男女交游不禁,可是,余香云做起这事情来也真是熟门熟路。至于五皇子,根本就是来者不拒。原来,五皇子和余香云是这般凑在一起的,难怪余香云病重之时,五皇子根本不曾出现,甚至还纳了她的族妹做婕妤。 小寒转身,正准备回客院时,忽然身后出来一声娇叱:"你,给我站住!" 小寒转过身来,没有行礼,只看着余香云,问:"余小姐,有什么事么?" 余香云看到小寒的脸,就想起刚才五皇子同她说笑的样子,走近前来,不悦地问道:"你认识五殿下?" 小寒点头:"在西安就认识了。" 余香云打量了她一下,冷哼一声:"你是盛表哥的通房丫鬟,你可小心点,离五殿下远一点,避避嫌。" 小寒很想给她翻一个白眼,只道:"三爷让我来送五殿下的。" 余香云眼珠一转,道:"你是经常陪在盛表哥旁边?这样,若是五殿下来了,你就派小丫鬟来告诉我。我给你赏银就是。" 小寒微笑道:"五殿下的行踪,我可不敢随意说出去。还有,余小姐,也该先问问侯爷同不同意啊。" 余香云面色涨得通红,扬起手来就想给小寒一巴掌。可是,那手腕却硬生生被小寒给抓住了。 "你……你大胆!放开我。"余香云怒喝道。 小寒一把甩开她的手,退开几步,笑眯眯地看着她,道:"你若是敢打我,这事闹到哪一处,余小姐都落不着好处。"说罢,转身进去了。 进了院子里,却看到盛和光还坐着轮椅,就在廊下,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着她。 "你张牙舞爪的样子,倒是有些意思。"盛和光看着小寒,饶有趣味地道。 小寒此刻正在懊恼自己得罪了余香云。她本是想着,与众人交好,叫她们不知不觉间透露了秘密,或者不知不觉间试探出来。可是,方才,看着余香云那张飞扬跋扈的脸,她的血气真的是控制不住。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三爷,您别笑话我。我后悔着呢。"小寒有些没精打采,仿佛蔫了一般。 盛和光却是若有所思:"所以,你是不是心里头早已骂我千百遍了?" 只是碍于身契在我手上,才不得不忍受? 只是因为受制于人,所以才处处做小伏低? 小寒听得盛和光这话,更是后悔得无以复加。一不小心,自己在盛和光这里树立的形象都快要崩塌了。 若是叫盛和光知道,自己时常在背后腹诽他,时常盼着早日离开他,恐怕只会激起他的左性,若是他犯起浑来,扣了她不让她走,可怎么是好?这人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小寒脑袋飞快转着,面上带着委屈的神色,道:"三爷,你和她不一样。你不知道,接风洗尘那一日,她在外头骂我,说我是个扬州瘦马,就是给男人取乐的。而您,这么一年以来,从来都不会这样看不起我。她是侮辱我,可你不会。" 盛和光一怔,想起来那日回来,小寒确实不开心,他当时还以为是余峤,结果却是因为余香云的话。他盛和光的人,竟是被这般鄙视。且待他继承了王爷之爵位,看谁还敢看不起她! 第37章 【三更】 过了两日,公主府果然派了人来,接小寒入府。 马车甚是气派,有含章公主府的徽记。景熙帝膝下,有好几位公主。最为尊贵的,乃是皇后嫡出的女儿、皇帝的长女景泰公主。最受宠爱的,却是贵妃所出的女儿、皇帝的三女含章公主。 含章公主十七岁出嫁,十九岁驸马就病逝了,此后寡居于公主府,听闻养了好几个男宠,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风评并不算好。 盛和光想起五皇子的多情来,暗道这公主与他果真是同胞兄妹,是一样的性情。就怕小寒往来这公主府多了,沾染了多情的毛病。 他目送小寒跟着公主府派来的姑姑走了,当即对影一道:"去,你找个可靠的影女来,让她入府,伺候厉小寒。" 小寒与含章公主的往来,无法避免;她又喜欢制药卖香,不时需出入市井之中,有影女在她身边看着护着,才安全。以前盯着小寒的影卫们,如今都被调往别处了。 公主府派来接她的姑姑,温和有礼,自称姓阮。同小寒上了车后,说了些公主府的规矩,就安坐一旁沉默不语。小寒此刻也无暇顾及他人,心里紧张又期待,也不知这一回能不能碰上兄长。 她有心想向阮姑姑问问情况,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克制住了,没问出来。毕竟这是第一回,自己何曾知道府里有什么人?贸然打听,只怕会叫人生疑。 倒是阮妈妈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厉姑娘,你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 小寒斟酌了一下,柔声道:"阮姑姑,我这是头一回到公主府。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我就怕不小心犯了忌讳,惹得公主不开心。但请姑姑同我说说,需要注意些什么问题,免得扰了公主心情。" 阮姑姑微微一笑,道:"自驸马爷去世,公主一直睡得不安稳。你制作的安神香,效果是最好的。公主想要见你,也是想着,让你瞧瞧,该怎样把这香调得更合适她的身子。再有,你可还有些旁的好的香,她可是都喜欢得很。因此,你到时候,只管照实说制香之事就是了。其余,无甚关系。" 小寒心中有些失望,她本来希望阮姑姑会主动提及王府中该避讳的人,连带提到自己的兄长。可是,阮姑姑丝毫没有此意。她也就只得按捺住焦急的心情,等到了公主府再看了。 公主府离永宁侯府并不远,大约两刻钟后就到了,修得是金碧辉煌、装饰也是奢华靡丽。 穿过重重回廊、门厅,终于踏进了一处四面环水的宫殿,匾额上书写着"水晶宫"三个字。入得殿内,果然是凉风阵阵,有荷花田田,仿佛就在殿前的台阶之下。淡淡荷香,萦绕在这殿堂里。 殿中一处卧榻,上头一个二十余岁的丽妆美人,眉目浓丽,额间一颗红痣。她斜斜靠在引枕之上,一袭淡紫流霞缎长裙如水一般贴在她的肌肤之上,勾勒出丰熟而妖娆的身材,长长的裙裾拖到了地板上。她一手拿着罗扇,正在把玩着,十指纤长,指尖的蔻丹红艳艳的,美丽得耀眼夺目。 小寒给她行了礼,站起身来,道:"若是公主同意,小女子这就给殿下把脉,定香。" 含章公主定定地看了小寒一会,忽而笑了。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女子那么清亮,听着有些沙哑,可是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与引诱:"盛三爷可是有艳福呢,有你这般美人在侧。我五哥那满王府的美人,却没一个能比得过你的。" "殿下谬赞了。小女子只是一介丫鬟,并不敢与人比较。" 含章公主笑盈盈地道:"罢了,不为难你。听说那安神香是你制的?里头有几味药是什么?我竟是分辨不出来。" 小寒这才知道,含章公主原来也懂制香之道,当下将安神香的配方一一说了出来。 含章公主听完,不由又打量起小寒来,这一回神情就多了些复杂意味了:"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含章公主自诩乃是制香的好手,她的天赋得到过众多宫廷制香师的称赞,可是自己制的安神香却始终无法真的让自己入眠。反而是这个来自西北边陲的丫鬟,自己琢磨出了这般厉害的方子。 小寒恭敬地道:"是的。不过,我机缘巧合,曾经跟着一位医师学着如何用药,所以,才想到把药草和香料加在一起。安神香里头,真正让殿下您安寝的,是其中几味药遇到香料后激发出来的气息。" 含章公主听了小寒的解释,心里畅快了些,便又问:"我甚是喜欢这安神香,想自己学着做一做。你可有空来,再多来几回,将制香之法演示一下?" 制香配方、制香之法,都是制香师安身立命之本,一般是绝不对外透露的。 可是,小寒只盼望着多来公主府几次,好与兄长相见,当下道:"公主喜欢,我自会安排时间前来。只是,小女子还想着用此香谋生,但请公主保密配方和制法。" 含章公主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放心就是。我这安神香,就用在我……和这公主府之人的身上,断不会用到外头去。"说着,又对阮姑姑道:"姑姑,你先去拿些银票给厉姑娘吧。" 含章公主出手阔绰,赏了她八百两的银票,说是买她的安神香配方。小寒拿着银票,跟着阮姑姑出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般。若是等自己教了含章公主制香,岂不是还有八百两?这样,她就可以在京城买一个院子了!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小寒抑制不住心中的高兴,直到回到永宁侯府依然如此。看来,自己卖香,果真是对了。 今天虽然没见到兄长,但是,再多去几回,总会找到机会的!小寒如此给自己打气。 回到侯府,小寒心中高兴,看着时候还早,盛和光从府学也还没回来,就下厨准备午膳。 时令夏季,食物重在新鲜可口、爽脆甘甜。盛和光经历了一番治疗,身体康复之中,饮食清淡。可他一直在西北,喜欢的是略浓郁的口味,吃了十几天的清淡口味的菜肴,恐怕有些腻味。小寒就琢磨着该如何让他吃得开心一些。 毕竟,自己能以座上宾的身份入公主府、能攒下八百两,还是因为盛和光的高兴。作为回报,自己该对盛和光更用心一些。 小寒仔细回想,自己最近急着赚钱和见兄长,似乎对盛和光有些懈怠。她忙警醒自己,此时盛和光身边做事,可不能功亏一篑!务必让他开心! 小寒哼着歌,开始给盛和光做菜。 苦笋老鸭炖汤,香葱蒜蓉清蒸鲈鱼,百合虾球,粉丝蒸丝瓜,清炒茼蒿。苦笋老鸭汤是一早就已炖着的,其余的菜,都是快手的,小寒很快就做好了。菜肴出炉,菜色诱人,清香四溢,季嫂子对小寒自是赞不绝口。 前些日子忙碌,小寒已是许久没有下厨。安大娘没有跟来京城,季嫂子虽然来了,却技艺上还要差一些。小寒心想,此后要多多下厨,教与季嫂子一些京城菜的做法。 季嫂子领着小丫鬟把饭菜摆好,盛和光恰好回来了。 盛和光一看这菜色,乃是鱼鲜河鲜为主,立即就问:"今天谁做的菜?" 季嫂子笑道:"小寒姑娘得了空闲,亲自做了几道菜。三爷尝尝,味道极是鲜美。" 盛和光命阿旋唤小寒来,道:"以后,你同我一起用膳。"说罢,看她一眼,最近也不知道是天气热了,还是她瘦了,腰肢是显得越发纤细。 他有些嫌弃地道:"你怎么那么瘦?再不多吃点,秋天的风刮起来,怕都要站不住了。" 小寒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诧异道:"三爷,我其实长高了,才会看起来瘦……"她悄咪咪地想,自己其实还变重了,好在三爷看不出来。 盛和光皱眉,原来是长高了,怪不得他最近抬头看她感觉有点不一样。"坐下说话。" 小寒坐下了。盛和光看了看她,给她夹了菜,很快,她面前的饭碗就装满了菜。 小寒一早出门,肚子正饿得慌,盛和光夹来的菜,她是来者不拒,开开心心地吃了下去。 时人以瘦为美,盛和光本以为小寒也是各种翘楚,谁知她吃得如此欢快。盛和光中毒初愈,再加上天气炎热,他刚刚从府学回来,胃口并不好,本不想多吃。可是,看着小寒大快朵颐的样子,盛和光感觉自己胃口也好了起来,不知不觉就吃了不少。 用完饭,两人喝酸梅汤消食。盛和光不由得问:"今日在公主府,如何?" 小寒岂会放过表忠心的机会,当下对盛和光好一番致谢。形容了公主府的金碧辉煌,又说了公主希望自己再次去,"都是多谢三爷,支持我在浮香堂卖香呀,不然,我这辈子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见到公主。" 盛和光却完全忽略了小瘦马的奉承,关注点只有一个:"下次什么时候去?还要去几次?公主跟前可都有什么人在伺候?" "再去几次吧。公主想要自己学制安神香。公主跟前只有以为阮姑姑在伺候。"小寒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盛和光,不懂为何他倾身向前,似乎也十分关注公主府。 盛和光看到小瘦马一双眼睛清凉,该是没有说谎。听说公主府的男宠个个貌比潘安,若是在公主面前伺候,就怕小瘦马乱了心神。该催一催,快把影女带来才好。 正想着,崔嬷嬷带着一个丫鬟进来了。她看到今日的菜肴几乎都一扫而空,心里更加认定小寒是三爷的福星了。一张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只道:"小寒呀,往后有什么事,都叫新来的丫鬟帮你做吧。你就只管伺候三爷吃饭就好。" 小寒忙起身,问道:"新来的丫鬟?"她有些诧异地看向盛和光。 盛和光知道是影女安排好了,只淡淡地点头:"你如今帮我许多,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给你安排了个丫鬟,是可靠之人,你以后出入,由她陪着就是了。" 崔嬷嬷就叫那丫鬟过来给小寒请安,乃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面色黝黑,细看眉眼算是端正,比一般女子壮实高挑些。"奴婢阿亭,请姑娘安。" 作者有话要说:小寒:三爷,其实我有变重…… 三爷:哪里?没看出来。 小寒想了想长胖的位置,脸红了…… 第38章 【四更】 小寒正要着手制香,阿亭来了,她就有了助手,正好解她的燃眉之急。这般想着,她转身对盛和光甜甜地笑了:"三爷,明天您想吃什么呀?我给您做。" 那笑容过分灿烂了。盛和光微微扯了扯唇角:"随你。"说完,推着轮椅进内室去看书了。 小寒带着阿亭出去了,盛和光才唤来阿旋,练习站立和行走。他此时就仿佛那一岁的孩童,扶着阿旋的肩头,缓缓站起身来,继而抓住书案的边缘,待站稳了,再缓缓地顺着案几挪步。双腿站在地板上、脚踏实地的感觉,真的太好了。盛和光缓慢挪步,也没有感受到前几日那种僵硬和生疏。 阿旋在一旁看着,满面都是兴奋的神情:"三爷,很快你就能重新走路了!小寒姑娘可真是天上的仙女吧!带给三爷许多好运!我头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像仙女。" 盛和光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阿旋,道:"你这么夸赞,就不怕被安姐儿知道?" 阿旋摇摇头:"怎会呢?这是事实呀,就是安姐儿在这里,她也会这般夸赞小寒姑娘的。"顿了一下,又道,"三爷,您该让小寒姑娘在一旁看着呀。她懂得比我多,或许还可以指点一下,您可能更快就能走路了。 盛和光扫了一眼阿旋,语气带着警告,道:"我练习站立和走路的事情,可不能跟她说。"小瘦马才不乐意看到他这么快就站起来走路,若是她知道了,他就只能坐在椅子上或是躺在床上了。 阿旋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三爷想要给小寒姑娘一个惊喜!我定会守口如瓶的!" 盛和光心想,他为什么要给她惊喜?她高兴不高兴,有什么关系?他只想着自己能早日自己走路罢了。 这边主仆俩在练习走路,那边小寒正在教阿亭认一些香料。阿亭很是聪慧,说得两三遍,就都记下来了。小寒就带着阿亭一起去采购制作安神香需要的各式香料和药材。有了阿亭跟班,拿东西都简单许多。阿亭虽是女子,却是力大如牛,拿着许多香料药材,走起路来仍是虎虎生风。 接下来几日,小寒白日就带着阿旋制香,晚间给盛和光按按腿,日子本该是忙碌而充实的。可是,小寒惦记着公主府的邀请,每日都盼着公主府的阮姑姑再来,心里焦躁不已。偏偏等了好几日,阮姑姑都没有来。这一夜,小寒给盛和光按腿之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小寒的手本是按在盛和光的大腿上,盛和光自打腿脚便利之后,看着小寒,每每就多了些别样的心思。这一夜也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避火图里女子在上的动作来,挥之不去,烦躁之余,猛地坐起身来,拂开小寒的手,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偏生小寒正在走神,盛和光一推开她的手,她吃了一惊,身子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倾去,好巧不巧,正撞入盛和光的怀中。 小寒慌乱之中要坐起身来,一只手撑着他的身子,一只手撑着床榻。可是,手掌下却是一种奇怪的触感。 电光火石之间,小寒猛地反应过来,一张脸赤红,慌乱着道:"三爷,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她的双手就被盛和光抓着,扑倒在了床榻之上。盛和光压着她,喘息着,一双眼黑沉沉地望着她。 小寒脑海中掠过了进京时马车上那一幕,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火烧着了。她伸手推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开。她有些害怕,有些想哭,又有些说不出的害羞。 盛和光不理会她的推拒,缓缓地靠近了她的唇,他看见她眼底闪烁着的害怕、委屈、还有一丝丝羞涩,水润的眼睛,清澈又干净,可那微微翘起的眼角、绯红的面庞,又是如此妩媚妖艳。 "你是我的。"盛和光看着她,语气温柔却又坚定。说完这句话,他低头亲了上去,十分用力,甚至是有些粗鲁。 若说上一回还有小寒主动的余地,这一回根本就是盛和光强势的要求。他啃噬□□着小寒的唇舌,仿佛不知餍足,直到小寒几乎都无法呼吸了,才放开了她。 可就在小寒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结束之时,盛和光突然伸手往下,解开了她的腰带。 小寒大惊失色,想要推开他,可又如何推得开? 两人正扭作一团之时,外头传来阿旋的通报,显是十分高兴的样子:"三爷,崔舅爷来了!在书房等您。" 这一句话,叫屋内的两人齐齐停了动作。小寒如闻天籁,忙捡起腰带,赤着脚下了床,躲入屏风之后。盛和光坐在床上,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就看见小寒窈窕的身姿映在屏风之上,纤腰细细,正在手忙脚乱地绑着腰带。很快,小寒就整理好,飞快地走了出去。 盛和光吁了一口气,去迎接自家舅舅。 若说这世界上有谁是盛和光最信任的人,那必然是崔九思。盛和光匆匆入了书房,果真是自家舅舅,一身风尘仆仆,应该是下了船,就马上来看望自己了。盛和光已有两年未曾见崔九思,只觉得他黑了瘦了,但是那一双眼睛,依然是精光毕现、目光如炬。 崔九思打量了一下盛和光,拍着他的肩膀道:"不错!气色好多了!" 盛和光扶着轮椅扶手,笑道:"不止是气色。"说罢,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崔九思震惊地看着盛和光,竟至于有些语无伦次:"这……和光,这……你的腿好了?谁治好的?怎的不与我说?"说着,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 盛和光坐下,将厉小寒之事简单与崔九思说了,崔九思陷入沉思之中,问道:"她说她见过厉丹溪?" "是。我想着,赌一赌,横竖我的腿脚也不会更坏了。不成想,我竟是赌对了。"盛和光道。 "我……从前见过厉丹溪。明日,我来问问这个丫头,就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了。"崔九思沉吟道。 说罢此事,崔九思神色凝重地对盛和光道:"我这次入京,有两件事情。一是想把崔家的生意,尽数交由你。我会从旁助你,两三年后我大约就要云游四海去了。二就是你的婚事,你眼看快二十了,作何打算?你从前在西安,有王爷在,我们不好贸然插手。如今正好趁他不在,先落实了,省得你回西安后,又受制于那些个后宅妇人。如今你的腿脚既然好了,该早做打算。" 盛和光一怔,道:"舅舅,您风华正茂,崔家有您坐镇,才是牢靠啊。"崔家外公,只得两女一儿,崔九思年过三旬未婚,膝下并无子息。崔家的生意,远及南洋、西洋诸国,遍布沿海各港口和大运河两侧的港口,富可敌国。 崔九思摇头:"我早已心生退意,如今你能独当一面,我很是放心。倒是你的婚事,你是如何想的?我从扬州来时,也有打听了几户人家,都是贤惠能干的商户女儿,若是娶了,正可与你一起,琴瑟和鸣。" 盛和光有些犹豫。他知道崔九思说的有道理,可心中又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抗拒。他有些迟疑地道:"舅舅,且待我考虑考虑……"、 崔九思点头:"无妨,你且考虑考虑。想来你姨母也跟你说了此事,只是,她喜爱官家小姐,我却觉得无用,不比商户人家的实在。不过,不管怎样,你是该考虑了。" 舅甥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一同去见余侍郎和崔姨母。崔姨母许久未见弟弟,一时自也有许多话。待到盛和光回到客院时,也是深夜了。 婚事。这两个字总叫盛和光想到今晚被自己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少女。差一点,他们就成了。此刻,他根本没办法去想象,与别的女子洞房。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把她,里里外外,拆骨入腹。 却说小寒回了房间,心还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抚上自己的腰带,就是这里,盛和光方才骨节分明的大手就在这里。她想着,不由得面红耳赤。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抗拒,并不是那么有力。 她知道,只要盛和光放温柔了声音,她就仿佛中蛊一般。 从马车上那一次亲吻,她就知道,自己对盛和光,并不是那么无欲无求的。前世里,白衣卿相,如玉君子,她对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仰慕之情。这一世,虽则他恶言相向,阴鸷乖张,可他终究也是保护了她。她有心,难免就会动了俗念。 可是,余香云当日说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或许,在他心中,她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玩意儿。而且,前世里,他自有他的红颜知己。可那都与她无关。 小寒面上的红晕渐渐退去了,她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要做的,始终是治好他,救回兄长,查出真相。其余的,并不太重要。 小寒忍不住双手合十,盼望着早日能见到兄长。 大约是小寒的祈祷有用了。第二天一早,阮姑姑就来了,请小寒再入公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耗尽了洪荒之力! 多谢大家捧场! 第39章 这一次,含章公主在一处满栽着紫薇花的院落接见了小寒。玫红色的紫薇花正在盛放,压满枝头。 大殿四面的门都开着,帐幔轻纱飘扬,仿佛瑶池仙境一般。 含章公主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身白色的家常袍服,袍服宽松,偏生腰间束了三指宽的绸带,打了结,长长地拖到了地上,真的如同瑶池女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小寒将安神香制作的流程一一同含章公主说了,含章公主问了几个问题,便站起身来,道:"那本宫就按照你说的流程,试试看。若有不对的,你可告诉我了。" 含章公主站起身来,两手一伸,一旁侍立的两个侍女就碎步走过来,一个帮她脱去外袍,换了一件窄袖的褙子,一个帮她梳了梳头发,拿了一枚玉簪子,束了起来。 含章公主踱步到一旁的香室,小寒也跟着过去了。制香的工具,是早已备好的,含章公主亲自动手,小寒就在一旁观察。 含章公主显然也是时常制香之人,小寒不过就说了两遍,她已是领会得七七八八,此刻操作起来,也并没有大的谬误。小寒在一般,指出了一些不当之处,含章公主就又重新来一回。 如此这般,三四次后,大约到午膳时分,含章公主的流程上终是没有问题了。"只需注意用料的调配,公主再多试几次,做出来的安神香,也就差不多了。"小寒面上带笑,恭喜含章公主,心里却是难言的沮丧。 本以为公主要多问几次,自己也能多来几回,可是看如今这般情形,说不定都不必再来了,可自己到现在,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哥哥是不是在这公主府。 她入永宁侯府之后,也刻意与崔姨妈院中的仆妇交好,想着打听些公主府的消息。可是,也不知是公主府的消息管得严,还是崔姨妈管下人管得严,仆妇们说起含章公主府,竟是只知道公主寡居几年,深居简出,旁的竟是一概不知。 小寒心里正暗暗着急,忽听到含章公主道:"辛苦了,一起用午膳吧。" 含章公主此人,虽颇为高傲,却不是无理之人。想来兄长在此,应该过得也还不错,否则前世又岂会有机会认识盛和光? 小寒心中胡乱揣测着,坐下吃饭。午膳摆好,乃是分桌而食。她早已饿了,也不客气,就开始吃了。 吃到一半,院门外头忽然出来吵闹声,仿佛是有人在争执。小寒心中微微诧异,却也不敢显出来,心想也不知何人敢在公主府闹事,自己还是尽早告辞为好。 这般想着,正要起身告辞,却见阮妈妈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凑在含章公主耳边说了些什么,就看到含章公主变了脸色,一脸怒意,一拍案几,道:"叫他进来,让他睁大他的狗眼看看!" 小寒就见外头走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年轻男子,玉冠白袍,嘴里说着:"夜箫!你这个卑鄙小人,前脚刚刚跟我说要闭门不出,后脚就到了这里!若不是白宇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 他的声音在看到小寒时,戛然而止了。小寒不由得打量此人,面容俊美,身材高瘦,但并不是自己兄长。她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含章公主冷笑一声:"冷泽,你的脑子去哪里了?你若是再这样,公主府也容不下你了!"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男人,瞬间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殿下,卑职错了,卑职错了!您最喜欢的那块玉雕,这两天就可以完工了,到时候,再呈献给殿下。" 含章公主道:"若是再有下一回,我断不轻饶你!" 冷泽连忙点头:"这是当然!届时,公主要怎么罚,那就怎么罚。" 这白袍男子像一阵风一样,来了又走了。 含章公主的心情,却已经被打扰了。方才的闲适不见的,面色僵硬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寒起身告辞。含章公主看了她一眼,却忽然问道:"听皇兄说,你是扬州瘦马出身?" 小寒点头。含章公主忽而笑了,问道:"你们都怎样勾引男人?" 小寒一怔,看向含章公主。含章大约也觉得自己的问题突兀,道:"罢了。你去吧。" 小寒起身告辞,阮妈妈相送。小寒状似随意地问起:"公主府上还有玉雕师傅?那白宇是琴师,夜箫是吹玉箫的?" 阮妈妈笑道:"说起来,他们都与小寒姑娘一样,是手艺人。冷公子是首饰师傅,那一双手是真巧。白公子是裁衣的。夜箫公子人如其名,最擅长吹箫,不过他如今是府里长史,忙得很。若不是小寒姑娘你乃是盛三爷的人,估计公主可就想把你招揽到公主府了。" 小寒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喉咙。王府长史,擅长吹箫,这夜箫公子,恐怕就是自家兄长了! 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有些站不住脚,深呼吸了一下,方勉力稳住心神:"可真想见识一下几位公子的巧手。择日不如撞日,妈妈可方便带我看看?" 阮妈妈一怔,不曾想小寒会提出这般要求来。这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要求,阮妈妈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道:"此事得请示殿下。殿下今日,心情有些不好,还是改日吧。" 小寒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告辞而去。 回到侯府,正是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盛和光应该睡午觉了。 小寒方才在马车上有些犯困,揉了揉眼睛,正要回去午睡。却突然,听到阿旋的声音:"小寒姑娘,你可回来了,三爷有请。" 小寒入内,盛和光坐在轮椅上,眉目俊朗。想起昨晚之事,小寒微微别开了眼,不敢看他。却听盛和光问道:"今日在公主府,一切还好?" 小寒简单说了一下经过,带着几分不解地问道:"三爷,公主府竟是这般奢侈?还有专门的首饰师、裁缝师,还有公主府长史究竟又是做什么呢?" 盛和光看着小瘦马困惑不解还颇为好奇的眼神,道:"你记住了,那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以后碰到这些所谓公子,且保持距离,记住了么?" "可是,为什么……"小寒还是不解,她还要和兄长往来啊。 盛和光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今日你看到的那位冷公子,样貌品味如何?" 小寒回想,侧着头道:"还算端正。"远没有自家兄长俊朗,也没有盛和光俊美。 盛和光见小寒根本不在意此人,语气就温和了些,道:"含章公主二十岁丧夫守寡,如今是第三年了。她名为守寡,可府中各式男子从来不少,不管他们以何种身份出现,大半都是男宠。你再去公主府,务必和他们保持距离。" 小寒说不出地惊讶,猛地挺直了腰,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和光。 盛和光看了一眼小寒,道:"你不用这般诧异。公主寡居,多有男宠。从前几位长公主也是这样。你离得远一些,也莫要与那些男子有往来,省得公主不悦。" 自己的兄长,竟是男宠之一? 小寒想起那日冷泽所说的话,又想起阮妈妈拒绝自己去见众位公子,有些恍然。可是,自家兄长,那边光风霁月、才华横溢的人,竟是含章公主的男宠? 兄长沈屹,少有才名,当年入京坠崖之时,年十四,已是秀才,文章锦绣,饶是在人才辈出的江南扬州,许多老先生都夸赞过他是状元之才。 小寒一张脸煞白,握紧了拳头。 盛和光见她神色乍变,不由问道:"怎的了?" 小寒摇头,垂着眼,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只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怕得罪了公主殿下。"说着,把自己同阮妈妈说的话告诉了盛和光。 盛和光见她眼圈微红,道:"不必太放在心上,下次过去,注意就是了。"有了这一回教训,想来小瘦马就知道,该与这些人保持距离了,吓她一下也好。 小寒魂不守舍地回了屋里。她一遍遍回想,这两次见到含章公主时,公主的模样,觉得似她这般美艳年轻的寡妇,确实很可能养男宠。 可是,她又回想公主看到冷泽的表情,那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有多喜欢冷泽,公主可能也并没有养男宠,只是外头以讹传讹。 小寒此刻,恨不能立刻见到兄长,告诉他真相,再想办法带他离开公主府。 她的兄长,该是举人、进士,甚至状元郎。他该是这个帝国耀眼夺目的年轻官员。他该有爱慕敬仰他的妻子,以及聪明可爱的孩子。而不是在公主府里,为了公主的顾盼,和别的男人争斗。 小寒失眠了。 她必须再去公主府。可是,公主未必会再召唤她了。若是研究出好的香料,再呈递给含章公主?似含章公主这般,只有好的香料,才能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求见理由。 小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也不睡觉,就翻出自己从前在盛王府藏书阁找出来的几本孤本,研究其中的配方。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爆更的结果,是今天码不出来。。。 今日份来了~ 第40章 第二天,小寒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起得身来,就看到阿亭正在院子里处理香料,捣碎各类药材。见到小寒起身,阿亭笑笑:"姑娘,你看这样够细致了吗?" 小寒深深觉得阿亭是块宝。要知道,要想将药材捣碎,可以入香,是一个相当需要力量的活儿。不出一会儿,一双手就要起茧子。可在阿亭看来,这实在太简单了。轻轻松松就完成了。 小寒今天有些懒洋洋的,半分也不想动。前两日还想着做饭做菜讨好盛和光,此刻脑中却完全被兄长的事情占据了。 她坐在廊下,看着阿亭忙碌。 盛和光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瘦马双手撑着脸,趴在栏杆上,眼神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与平日里机灵的模样全然不同。 盛和光不由得咳嗽一声,小寒醒过神来,起身行礼。 两人一起入内用饭,小瘦马今天明显不在状态,既没有亲自下厨做菜,连吃饭也是心不在焉。那筷子在米饭里戳来戳去,却是半点没吃。 盛和光吃完饭,正想问她,是何缘故。外头阿旋就通报,崔姨妈来了。 崔姨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拿着一大摞的卷轴。"和光,前两日,你舅舅说得很有道理。你马上就要弱冠之年,该定下亲事了。姨妈早前已经留意了好些女孩儿,你且来看看。" 小寒本来还拿着筷子,听得崔姨妈来,早就站起身。再听她说这事情,心里咯噔一声,行了个礼:"三爷,奴婢先告退了。" 盛和光想喊她留下,可一时又觉得不恰当,便只能看着她低着头、垂着眼,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仿佛还被门槛拌了一下,才跨了过去。 "和光,你看来看看。"崔姨妈说着,命丫鬟将卷轴放置在书案之上,"这好几个姑娘,我都见过,也打听了解过。有的是公侯爵府的小姐,有的是清贵京官家的女儿,还有的是书香世家的千金,各有特色,你看看喜欢哪个,抽空去看看。" 已婚女士对于撮合未婚人士结婚,总是有极大的热情。尤其是崔姨妈这种夫婿上进又恩爱,儿女双全又听话的已婚女士。 崔姨妈说着,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个卷轴,笑道:"这是国子监家的小姐,学识渊博,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盛和光有些烦躁,打断了姨母的话,道:"姨妈,您放着,我得空了再慢慢看就是了。" 崔姨妈道:"可以,你自个看看,喜欢哪个就告诉姨母,姨母来安排!" 崔姨妈知晓,崔九思喜欢的是商家女,她却觉得,盛和光这样的身份,将来或许乃是王爷,一般的商家女恐怕应付不了官场的许多事情,还是需要寻个出身世家大族的才好。为此,要赶在崔九思之前,让盛和光看到合适的女儿家。 崔姨妈离开了,盛和光看了一眼案几上的卷轴,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其中一幅。这女子长得未免有些寡淡,不如小瘦马明艳。 他放下,又打开另一幅。这小姐却是太过花枝招展,小瘦马那般素雅才可人。 再打开第三幅,这女子的眼睛似乎太小,不如小瘦马的明亮清澈。 盛和光吁了一口气,不再看剩下的图卷了。小瘦马日日在他面前晃,眉眼妩媚,腰肢柔弱又纤细,夏天的贴身小袄将那玲珑身段显露无疑。他只能看着,满心满眼都是她。恐怕只有等他吃透了、吃饱了,才能将她放开了。 小寒退了出来,时近八月,午后的太阳依然是明晃晃的,耀得她眼花。 她回到屋里,趴在床上,寻思着为什么前世的盛和光没有娶妻,如今的盛和光却是跟选妃子似的看相亲画像。 思来想去,还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一切。前世盛和光不能走路,大约就没想着要娶妻。如今,他可以走路了,自然也就该娶妻了。 也不知道他那位红颜知己,冯琳小姐,有没有机会入门? 正胡思乱想之际,阿亭从外头进来,道:"姑娘,浮香堂按照您的吩咐,送了些香盒来,您看看?" 小寒起身,李掌柜送来的香盒,有好几个种类,但都很是精致典雅。小寒打起精神,叫阿亭把前两日做好的香饼拿来,一一包装好,放入盒中。 待做完此事,天已近傍晚,小寒想了想,叫阿亭拿上包装精美的香盒,出门去了。 入侯府已有月余,可是前面忙着给盛和光治疗,然后忙着制香,去公主府,侯府里往来甚少。今日得空,不如就借着送香的名义,各处看看。 先去的是老夫人处。老夫人正在做晚课,小丫鬟进去通报,不一会出来个中年妈妈,满脸笑容:"老夫人正在做晚课,不便起身。她说了,多谢厉姑娘,浮香堂的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姑娘有心了。" 小寒笑问:"老夫人这般虔诚礼佛,妾身真是佩服万分。老夫人一直都这么信佛么?" 中年妈妈笑道:"老夫人宅心仁厚,早课晚课从来不间断。" 小寒心想,当年在扬州老家,她可不是这样的。也不知为何,突然这么信佛。 她又同中年妈妈寒暄了几句,转身带着阿亭走了。 接下来就去永宁侯夫人冯氏处。小寒本以为,冯氏也不会见她,可出乎意料,冯氏竟叫了她入内。 到了里头,小寒行了礼,冯氏温柔地笑道:"浮香堂的香,好用又金贵,你可真是有心了。"说着,叫一旁的妈妈给了她一个步摇,"京城里三头两天地变换款式,我也被闹得头疼。这步摇乃是宫里最时兴的款式,配着你这般美人正好。" 小寒接过步摇,确实精致新颖,向冯氏致谢。 谁知,正在此时,从后头屏风响起一个不满的声音:"娘,这个步摇昨天我求了你那么久,你不给我!却拿来给别人!" 小寒循声望去,正是余香云。她今日穿了粉红色的衣裳,珠圆玉润之感。她一旁还有一个女子,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淡蓝色衣裳,超尘脱俗。 冯氏扶额,笑道:"昨日不是给了你一套头面了?怎的还不知足?你那屋里,多少首饰珠宝了?厉姑娘送了好香过来,我们自当好物回馈。来而不往,非礼也。" 余香云抱住冯氏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撒娇:"可我最喜欢这个了!" 一旁的蓝衣女子笑道:"我屋里有一个,与这个差不多,乃是宫中御赐之物,你若是喜欢,我送给你吧。" 余香云闻言,立即就放开了母亲,抱着女子的胳臂,笑道:"果然是表姐你最好了!" 冯氏这时便道:"说起来,厉姑娘该还没见过我这个外甥女。她姓冯,名阿琳,刚刚从山上清修回来,就住在侯府。阿琳,这是盛三爷屋里的厉小寒,厉姑娘。以后碰面了,可不要不相识就好。" 小寒一怔,猝不及防,她就见到了冯琳。看起来是个清秀高雅、超尘脱俗的女子。 冯琳那边,已是柔声笑道:"厉姑娘好。" 小寒回神,也问好。 冯氏又问了几句客套话,如在京城住得是否习惯等诸如此类的话,小寒一一答了,准备告辞了。冯氏让冯琳去送小寒。 冯琳一路走来,状似随意地问起了盛王府的情况。小寒不知哪里来的坏心,一点也不想告诉她,摇头道:"冯小姐,可不要为难我了。王府的规定,这些事是不能往外说的。谁说负责到底。若是您真的想知道,不如直接去找三爷。" 对于小寒的拒绝,冯琳全然没有生气,依然笑着道:"都说三爷严谨,看来果然如此。待过些日子,我自会去找三爷的。" 小寒心想,反正盛和光想相亲,那让他看个够。 最后才去了崔姨妈处。余江月拿着香盒,闻了又闻,喜欢得不行。 崔姨妈拉着小寒到偏厅,低声问道:"今日我送去的画卷,和光有看么?有没有什么反馈?" 小寒摇头:"三爷是自己一个人看的。" 崔姨妈看着小姑娘有些没精神,终于想起她乃是盛和光的通房,独一无二久了,听到盛和光要说亲事,恐怕心里不舒服。 她的笑容就淡了,道:"三爷必定是要明媒正娶的,娶的当然是世家千金。你既然是通房,可要摆正了身份,好生伺候三爷和将来的夫人。" 小寒一直点头应好,心想的却是,她才不会伺候将来的夫人,待解决了永宁侯府的事情,她便走了。 待她从崔姨妈处出来,暮色四起,夜里的凉风吹拂在身上,已有了丝丝凉意。 小寒回到客院,她的心情恶劣到了极致,没有去吃饭,就直接回房睡了。 盛和光等着她来用晚膳,结果是阿亭过来,说小寒身子不舒服,不来吃了。 盛和光从中午看了画卷就心猿意马,偏还要听课,好容易听完课回来,小瘦马却躲在屋里不出来。真是岂有此理! 推着轮椅到了小寒屋里,没有通报,就推门进去。 小寒没想到盛和光会来,正趴在床上,盖了一张软毯,一只莹白小巧的脚丫伸出床榻之外。她听到响动,以为是阿亭,回过头来,道:"阿亭,我肚子饿……" 话音未完,发现是盛和光,她忙自床榻上坐起,站起身来,莹白得耀眼的脚丫也就规规矩矩地进了裙子里,再也看不到了。 "三爷。" "不是身体不适?我看你好得很,去吃饭。" "我不想吃,吃不下。"小寒别开眼,不看他。 "要怎样才能吃得下?"盛和光问。他略一联想,就知道小寒大概是看到那些相亲画卷,心里不高兴。 如果,她不让自己相亲,也不是不可以。 小寒一怔,望向盛和光。 "你说,要怎样才能吃得下?你说,我就做。"盛和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 小寒的心咚咚咚地一阵猛跳,不知盛和光是何意,脱口道:"我想要身契。" 盛和光瞬间黑了脸。 第41章 厉小寒说想拿回身契,盛和光黑脸,拂袖而去。 第二日,恰是中秋佳节,永宁侯夫人办了家宴,请盛和光过去用晚膳。崔妈妈不知二人别扭,依旧让阿旋和小寒陪盛和光同去。宴会上,冯琳正式回归侯府。 她本就是在永宁侯府长大,居住了数年,一贯端庄得体,无论老夫人或是崔姨妈,对她印象都不错。知道她新寡,甚是可怜,对她也是和颜悦色。 冯琳才新婚一年,丈夫就去世了,她在寺庙里念佛吃斋静修一年,如今就带着嫁妆回了永宁侯府。这就是默许她再论婚嫁了。 "不是我夸口,阿琳着实是识大体,知礼仪,能干得很。我看着,可是比看阿云更像我的女儿!"冯氏笑着同老夫人道。 按说余香云那般性子,听到母亲这么说,估计要闹腾,岂料她竟是抱着冯琳的手臂,娇声道:"阿琳姐姐就是我的姐姐,自然也是娘亲的女儿。" 冯琳微微红了眼眶,旋即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多谢姑母表妹如此爱护我,也多谢老夫人、姑父,叔叔婶婶。若非有幸得到侯府庇护,我此刻还不知身在何处。" 说着,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敬所有人。 老夫人抹了抹眼泪,道:"阿琳,你放心就是,就安心住在侯府吧。" 当年,老夫人初到京城,水土不服,冯琳小小年纪,不辞辛劳,每每陪伴左右,说笑解闷,因此与老夫人感情也是深厚。 永宁侯道:"阿琳,你事亲至孝,是难得的好孩子。一切都有我们,不用担心。" 老夫人和侯爷如此发话,众人都纷纷劝慰冯琳。冯氏脸上,始终带着甜美得体的笑容。 小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剜心之痛。她的祖母和父亲,大概早已忘记了兄长和她了。 她忍受不了了,同阿旋说了一声头痛,就走了出去。 她心中难受,不想回宴会厅,看别人天伦之乐,也不想回客院。她浑浑噩噩地出了侯府,跟着人潮,往人潮涌动之处而去。 中秋佳节,华灯初上,身边的人仿佛都欢声笑语,唯独她,不知何时,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双眼。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查到当年的真相,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面对当年的真相。她在盛和光身边,在永宁侯府里,实在是饱受折磨。 忽然,从斜里跑出来几个孩子,险些撞在小寒身上,小寒一偏,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好在近旁有人扶住了她。 她忙回头致谢:"谢谢……"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这……与她的兄长是如此地相像!一身青袍,长身玉立,英俊潇洒。 男子微微朝她笑笑,放开了她,继续往前走。 小寒抹了抹眼泪,追了上去,拉着他的衣袖:"哥哥,等等!" 男子转身,抽出衣袖,淡淡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小寒一顿,电光火石之间,问道:"你是含章公主府的夜箫公子?" 男子这回方打量小寒:"你是谁?我没见过你。"这就是默认自己的身份了。 "我从前去公主府的时候,恰好远远见过公子一回。"小寒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 夜箫的神色就淡了,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寒如何肯让他走,一把又抓着他的衣袖,道:"我有话同你说。" 夜箫转身,见少女眼眶发红,眸中带泪,叹了口气,问:"什么事?" 小寒看了看左右,并无长随小厮之人,她踮起脚尖凑近他,道:"我知道你是谁,你的过往,你的家人。" 夜箫闻言,一双温润的眼睛陡然精光毕露,冷笑道:"谁派你来的?"说罢,一手推开了她。 眼看夜箫就要离去,小寒忙跑到他面前,双手拦着他,含泪哽咽道:"哥哥……公子不信我,那我说点别的,公子如今逢午夜便要头疼,如针刺刀割,是也不是?我能帮公子医治!" 夜箫闻言,瞳孔猛地一缩,拉着她的手腕,快步向前而去。很快,两人转入一处僻静的巷子里,夜箫推开其中一处院落的门,走了进去。 "你是谁?"夜箫燃了灯,双目炯炯地看着小寒。 小寒早已泪流满面,多想扑进兄长怀里痛哭,可是,眼看兄长如此戒备,也是不敢,只哭道:"哥哥,我是小寒啊!你是沈屹,扬州人,我是沈轻寒,我们是兄妹!七年前,母亲去世,我们要上京投亲,可是中途遇到山贼,马车坠崖,我们就失散了!" 夜箫看着小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半分动容也没有。他已经忘记了全部的事情。曾经,也有人说,知道他的过往,结果他险些因此丧命。 他打断了小寒,淡淡道:"我都忘记了。你说我是你哥哥,有什么证据么?" 小寒抽噎道:"哥哥,你天资聪颖,读书写字,算数论述,弹琴吹箫,都是名列前茅的。你身边有一根玉箫,对不对?许多年了。" "还有呢?"夜箫看着她,表情依然不见丝毫波动。这些信息,公主府里许多人都知道。 小寒思索片刻,又道:"哥哥你不能吃虾,若是不小心吃了,就要起红疙瘩。" 夜箫笑了:"就这么多?这些事情,公主府里人人皆知。" 小寒呆住了。她有很多和兄长在一起的经历和故事,可是,兄长全然忘记了。他无法相信她。 夜箫又道:"你如何知晓,我有头疼之疾?" 小寒道:"我乃是医者,察言观色,自能看出来。可否给我把脉?" 兄长失忆,从长计议就是,可以以后再说。诊断治疗之事,却是不能拖延。 夜箫有些犹豫,问道:"你是医者,所以才出入公主府?" 小寒摇头,将自己制香之事简单说了,又道:"我乃是盛三爷身边人,哥哥若是不放心,尽管如查证。你确实是我兄长无疑,待我帮你治好头疼之疾,你就会想起来了。"少女说着,又落下泪来。 夜箫默默地伸出了手。 小寒听脉,约莫一刻钟方结束,道:"哥哥,你的头疼,是因为脑中有淤血。" 夜箫本想让她不要叫自己哥哥,但看到少女关切的眼神,终于没有阻止她。 "只要吃药,外加针灸治疗,把淤血打散,哥哥你就不会再疼了。或许,你还会记起过去的事情。"少女自信而笃定。 夜箫沉吟着,他受困于头疾数年之久,从前只是偶尔发作,近来却是越来越频繁了。太医看过,也是束手无策。 "哥哥你若担心,不如明日我去公主府,待公主殿下见了我,我再去见你就是了。"小寒说道。 能得公主召见,自然身份就没有问题。 夜箫却摇头:"不必打扰公主。"顿了一顿,他似乎落定决心,道,"三日后,你一早到此处来,为我诊治。" 三日足够他弄清楚她是否是公主的座上宾,是否是盛和光的丫鬟。如果是,那就试一回。 小寒不曾想进展如此顺利,笑着点头。想起公主府养男宠的传闻,心中又有些担忧,不由得问:"哥哥,你在公主府过得好么?" "好,当然好。"夜箫道,"也晚了,你我孤男寡女,这般不妥。小寒姑娘请回吧。" 小寒却不愿意走,站起身来,道:"我好不容易碰到哥哥!我还担心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夜箫淡笑:"若你说的都是真的,三日后你我自然就会见面了。" 小寒依依不舍,却也无法,只得暂且离开了。 出了院门,外头明月初升,夜市热闹,她先前的抑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对三日后再见面的期待。 想到要医治兄长头疾,虽则胸有成竹,却依然担心有纰漏,当下就匆匆返回侯府,想着再仔细斟酌一番用药施针之术。 回到侯府客院,主屋黑漆漆的,盛和光还没有回来。小寒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盛和光问起她的行踪,他不在,那就是宴会还没结束。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出门了。 自从他腿脚康复,那些监视她的影卫都撤了,只有阿亭随侍左右。 她进了自己屋里,挑灯夜读。 回想兄长方才与自己见面,犹如在梦中一般,小寒不由得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正开心着,门外响起阿亭的声音:"小寒姑娘,您在屋里么?" 小寒应了,"怎么了?" 阿亭松了一口气:"三爷有请。方才没见到你,还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出门了。" 小寒只得去见盛和光。 盛和光一脸不高兴:"方才怎么自己走了?头疼?我看你怎么挺高兴的?一脸笑容!" 小寒因为寻到了兄长,也有耐心同盛和光说话了,道:"躺了一会,好多了。此刻见到三爷,自然心里高兴。" "你直接就回屋里了?没去别的地方?"盛和光打量她,似有怀疑。 "没有,就直接回来了。"小寒道。她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兄长之事,又怕说多了,三日后就不能赴约,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 盛和光道:"你若有事,不得瞒我。若是外出,带上阿亭。" 小寒一一应好,盛和光才挥手让她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见到哥哥了! 第42章 【一更】 第三日,恰好盛和光随彭大儒到郊外,听法论道,一去数日。小寒待他车马走了,就迫不及待地拿着药箱出门。 阿亭得命,小寒若是外出,必须跟随。这一回,她自然跟在身后。见小寒拿药箱,不由得问:"小寒姑娘,您这回外出,是为何事?" 小寒知晓此事避不开阿亭,只得半虚半实地道:"上回去公主府,偶然见到了公主府长史。他患有头疾,公主殿下便命我诊治。" 如此,就算盛和光知晓,也不会立即就反对。自从阿亭到她身边,小寒对着盛和光,越发感到不确定,甚至还有些害怕。他看起来就不像要放她离开的样子。连自己进出公主府、出入浮香堂,都不甚乐意。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如何。 只是眼下给兄长治病重要,小寒也顾不得许多,就带着阿亭出门了。 到了那晚的街巷小院,小寒怀着忐忑的心情敲门。也不知道兄长信不信她,人在不在。 好在半晌,就有人应门。一个老仆开了门,带着她们进去。 夜箫正站在廊下,一身浅蓝色锦袍,看着小寒。他自然是查清楚了,知晓她确实是盛和光的枕边人,也知道近来叫他可以安枕入眠的安神香,正是来自此人的配方。 她说她是他的妹妹。 可是,他想不起来任何事情了。他现在是公主府长史李夜箫。 夜箫没有犹豫,微笑着,请小寒入内:"开始吧。需要多久?" "这个具体时间我也没办法确定,要看诊疗的情况。若是顺利三四个月,若是不顺,大约一年。"小寒取出银针来,问,"听闻公子乃是公主府长史,庶务繁忙。治疗期间,公子可否同公主说说?暂不理庶务,休养身心,才能尽快康复。" 夜箫闭了闭目,低声道:"我知道了。" 小寒交给老仆一副药,让他去煎药。继而开始给夜箫的头部和颈部施针。 房间开着门,阿亭就候在门外。 小寒问道:"公子入公主府几年了?从前可是在甘棠河下游的人家?" 夜箫眉毛微动:"一年有余。你怎知甘棠河?" 小寒低声道:"因为我就是在那里被找到的。" 夜箫唇角微抿,问:"你既是扬州瘦马,为何懂得制香针灸之术?" 小寒将自己偶然间受教于厉丹溪的话,简单地再说了一遍。她没有说自己就是被厉丹溪救起并收养的。将来,兄长会结识盛和光,在兄长恢复记忆之前,两边的说法不能相差太多。 夜箫闻言,不由得睁眼,看了一眼小寒,浅笑:"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含章公主知晓厉丹溪神医之名,也曾命人四处寻访,却找不到。没想到自己偶然一个伸手,竟就找到了她的半个传人。 小寒眼眶发酸,心想是她苦苦寻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兄长啊! 夜箫看了一眼外头候着的阿亭,道:"既然你是盛三爷的人,我稍迟就命人往三爷处送礼,多谢他。如此,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小寒点头道好。公主府长史求医,盛和光想来不会不给这个面子。毕竟,含章公主是五皇子唯一的妹妹。 虽则兄长失忆了,忘记了她。可是,两世了,算起来十几年后,她竟真的见到了兄长,两人还能坐在一处,闲话家常,小寒心中已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仔细地做了针灸,看着兄长喝了药,又将早已备好的药物留下,让他每日早晚服食两次,七日后她看效果,再确定该如何扎针。 夜箫目送她离去。 他回想着与她相遇以来,她的神态言语,忽而笑了。若是自己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那也不错。总比此刻,他孑然一身要好。 夜箫起身,回公主府。刚入大门,一旁候着的侍女忙迎了上来,道:"夜箫公子,公主殿下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夜箫淡淡点头,往正殿而去。 含章公主一如往常,珠翠满头,一身华衣,明眸朱唇,端坐在上方。 "殿下,急召何事?"夜箫行礼,问道。 含章公主明眸波光流传,问道:"今日一早,你就不在府里,去了何处?" "属下去求医了。"夜箫将路上偶遇小寒,她一语说出自己病症之事说了,"先前我以为她是骗子,谁知一查,确实乃是盛三爷院里的,也是浮香堂的制香师。" 含章公主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有些不悦,嗤笑一声:"又来了一个你的救命恩人哪。" 夜箫语气全然不见波动,低头道:"属下想借殿下之名,送盛三爷礼物,感谢他的帮助。" 夜箫这般坦荡地告诉她,与外头的女子划清界限,含章公主虽则不悦,却也无法发作,只道:"如此,正好。母妃今日说了,皇兄丧妻已过三年,先太子过世也一年多了,该为皇兄相看新妻。让我在公主府里办宴会,邀请京中姑娘。你来操办吧,顺便,给这位厉姑娘送个请柬吧。" 夜箫应下,操办宴会事宜。宴会定在十余日后,因是金秋时节,便定为桂花宴,连那帖子都是经过桂花熏香的。 含章公主府桂花宴的帖子一出,京城里世家大族莫不想要这一张帖子。衣服首饰、胭脂水粉也都跟着大卖了一波。 虽则太子未立,但看如今情势,圣上明显属意五皇子了。贵妃娘娘此时为五皇子选妃,甚至可能是圣上的授意,为五皇子寻来强有力的岳家。想明白了这一层,大家都明白,正妃人选应该已有。但是,除去正妃,还有四位侧妃,有意向的人都蠢蠢欲动。 便是不想入皇子府的姑娘小姐,也知道当日去公主府的还有许多世家大族的夫人,若是能入这些当家夫人的眼,也是不错的。 永宁侯府自然收到了请柬。 余香云对五皇子早就是倾心不已,且自己父亲手握兵权,她的目标就志在正妃之位。此时,她正在哀求母亲,让父亲问问圣上的想法。 永宁侯夫人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面容,笑道:"这事你父亲当然不能问的。除非圣上问起,你父亲才好说。不过,你这般貌美,还怕什么呢?那日在客院里,五殿下对你也甚是和颜悦色。" 冯氏对自己的美貌,是很有信心的。毕竟,她的夫君为了她,休了前头的妻子。 夜里,冯氏就同永宁侯说起了此事。永宁侯沉吟半晌,道:"既然云儿有如此想法,我寻个机会,向贵妃娘娘透露些许。如今永宁侯府也算颇得圣心,想来娘娘也不会亏待云儿。云儿将来服侍殿下左右,对阿峤也是助益。" 夫妻俩说定,第二日,冯氏就同余香云说了永宁侯的打算,又教她到了桂花宴上要好好表现,若是得贵妃娘娘和含章公主的喜爱,那自是更好。 余香云心中欢喜,只每日看首饰试衣裳,想着该如何打扮得漂漂亮亮。 盛和光也接到了桂花宴的请柬,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份公主府的谢礼。含章公主感谢厉小寒诊治公主府长史李夜箫,因此,邀请盛和光的同时,特别邀请厉小寒出席。 至于谢礼,都是些宫中女子御用之物,燕窝花胶,珍珠粉雪莲膏,十分贵重。 这几日,他随彭大儒在外访客,说法论道,一回来,就看到这么一个请柬。他感到十分意外,又觉得心中窝火,无名之火腾地烧了起来。 他立即就叫阿亭来问。 阿亭将前两日小寒外出诊治之事仔细说了,看见盛和光仍黑着脸,忙自请罪责:"卑职未能及时向三爷回禀,请三爷责罚。" 在阿亭看来,这实在是小事。从前她刺探传递的或是商业机密或是阴谋诡计。她完全没想到三爷会这么在意。 盛和光沉默半晌,方道:"罢了,不算你的错。记住,往后小寒外出,你必要跟随。"说罢,挥退了她,另召小寒。 小寒进来,盛和光就将请柬和礼单放到案几上,推到她的面前,淡声道:"含章公主请你赴宴,并给你谢礼,多谢你诊治长史李夜箫。" 小寒有些诧异:"赴宴之事,三爷觉着我去合适么?若是不合适,我就不去了。" 盛和光嗤笑一声:"厉小寒!你不必在此时再来扮听话!你根本就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就在不到十日前,中秋节,我跟你说了,若有事情,不得隐瞒我!你又是如何答应我的?一转眼就忘了!" 小寒辩解道:"我并没有隐瞒三爷。阿亭就跟在身边,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 "厉小寒!"盛和光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当日熟门熟路,去的并非公主府,而是这位长史的别院!若非早就见过面,早就约好,你们岂会在那里见面!恐怕就在中秋节,你已经约好了!可你却欺瞒于我!" 盛和光说到后来,几乎是双目赤红,胸口起伏,显然心中气急。 小寒却觉得盛和光莫名其妙,忍不住道:"三爷,我往来公主府,您是知道的。难不成我要把我出门遇到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同三爷你说?三爷你有时间听么?而且,我同李长史往来,坦坦荡荡,更从未想过隐瞒你!" 盛和光看着厉小寒的眼神都要冒火星子了,怒喝道:"你此刻不过是我盛家的奴婢!我想怎样就怎样!从今往后,没我的同意,再不许胡乱在外头行医!" 原来,就算自己救了他,在他心目里也依然只是个奴婢,可以随意拿捏。小寒恨恨地看了一眼盛和光,转身就要走。 若不是还要查找真相,她真想此刻就离开。外头海阔天高,无人阴阳怪气。她根本就不需要扬州瘦马的身契,她自有她的身份。之所以一直拿身契说事,也不过是最初为了得到盛和光的信任罢了。 盛和光看她转身要走,觉得这丫鬟着实骄纵了,当下道:"厉小寒,你站住!我有让你走了么?你这一次,摆明了是先斩后奏!若不是公主先来谢礼,你以为我会给你继续治疗什么男宠!" 这话戳到了小寒的痛处。她猛地转身走上前去,双手拍在案几上,微微俯身看着盛和光,道:"他不是男宠!不许你瞎说!" 盛和光看到她按在案几上的双手,纤细嫩白,微微发抖。再往上看,泪水从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来,止也止不住,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盛和光火冒三丈,这是为了个男宠落泪,同自己争执?他猛地站起身来,手掌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的面孔微微仰起,面对自己。"你哭什么?那是公主的男宠,与你何干?" 小寒只觉得盛和光的手掌用力,揪得她的头发生疼。她双手猛地用力,要推开盛和光。盛和光近段时日虽然可以站起身,但终究不稳,被她这么一推,重心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等他扶着案几站稳时,小瘦马早已扭头离开了现场。 盛和光大掌一扫,满桌子的东西都扫落在了地面上。他从山上带回、本想着给小寒的时鲜果子,也洒落一地。 第二日,小寒发现,又来了一个丫鬟,名叫阿楼。阿亭与阿楼,时刻跟随她的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干了这一杯,还有三杯!醋味不要太大了~ 第43章 【二更】 盛和光这是赤裸裸地在监视自己,小寒咬牙切齿,心里憋屈,一时气恼,决定不理睬盛和光,只管出门忙乎。 她既然已经找到了兄长,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在侯府里寻找真相了。 因为她送去各处的安神香,给她带来的第一个朋友,是余江月。 余江月性情耿直,娇憨可爱。因为崔氏出身商户,她对三教九流,也并无偏见。因此,小寒虽然是扬州瘦马出身,她也并不觉得因此而不能结交。 待收到小寒送来的安神香,她很是喜欢,自然就忍不住去跟小寒讨教切磋。小寒正求之不得,也不藏私,这两日得了空闲,就去崔氏院里,教余江月如何制香。 至于崔氏,她对盛和光,本就爱护宽容,知晓小寒乃是他身边唯一近身伺候的丫头,多少也给些面子。又拿了浮香堂许多安神香,对小寒又多了一份宽容。 待到她知道含章公主桂花宴邀请了小寒,微微惊讶之际,心中倒是对这扬州瘦马起了几分正视的心思。这女子,恐怕真的不简单,毕竟能得到含章公主的青睐,并不容易。 因此,小寒给余江月制香之时,崔氏也在一旁,细细观察。半日下来,见小寒毫无轻浮之举,说话做事,无一处不让人舒服。崔氏不由得又高看她几分。 这日,香饼已经制作完成,余江月正在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制作的香饼包装起来,嘴里道:"这个我一会儿给祖母她老人家送去,叫她看看喜不喜欢。"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通报声,说是大小姐和表小姐过来了。 余香云捏着手帕,先走了进来,冯琳跟在身后。 "阿月,你这几日都不出来玩,原来就是在这里作香饼啊?这都是什么香呀?"余香云瞟了一眼小寒,根本没理会她,只和余江月讲话。 她随手捻起了其中一块香饼,放到鼻下闻了闻:"这做的是什么呀?" 余江月有些兴奋:"大姐姐,这是小寒姐姐教我做的定心香,你闻闻看,可喜欢呀?" 余香云把香饼放下,道:"你真是……上回浮香堂不是送了安神香来么?用那个就好了,何必还做这些?"说罢,看了一眼小寒,嗤笑道,"扬州瘦马也会制香的么?" 余江月听了,微微一愣。原来,余香云不知道浮香堂的安神香乃是小寒亲手做的。她看了一眼小寒,见她面色平静,并不因为姐姐说的话而生气。 余江月心中升起愧疚之意,若非她在此教自己制香,小寒也不必平白受到这样的挤兑。 于是,她微微敛了笑容,道:"大姐姐,浮香堂的安神香,就是小寒姑娘亲手做出来的。" 余香云闻言,不由得一怔,继而面色涨红,羞恼道:"阿月,你真是毫无心机!怎的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扬州瘦马不过是借着这个香,来攀付侯府一众女眷。幸亏祖母严明,没有上当,都没见她。 余江月有些气恼,道:"既然姐姐不相信我,那没什么好说的。送客!" 冯琳此时从一旁出来,劝道:"阿云,今日来又不是要说制香之事,可别忘了正事。阿月,你大姐姐给你带了好东西来,等桂花宴那日可以用呢。你快看看。" 余香云想起正事来,也不再纠缠在制香之事上,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余江月,笑道:"这是南海来的珍珠,可珍贵着呢,你瞧瞧看。" 余江月打开盒子,不由得惊呼出声:"好美!"圆润硕大的珍珠,四颗一排,制成了压鬓,华光照人。 余香云很满意余江月的反应,笑道:"妹妹喜欢就好。这是我舅家送来的礼物,我挑了最好的一个给你。"余香云的舅舅,也就是冯氏的兄长,如今在江南任职,算是肥缺。 余江月笑着向余香云道谢。姐妹俩说笑了一会,不外乎是桂花宴上的种种准备,余香云就道还有事情,与冯琳一起走了。 待她二人离开,余江月将珍珠首饰收好,满怀歉意地对小寒道:"大姐姐她说的话,你别往心上去。我觉得你挺好的。我娘也觉得你挺好。"说着,凑过来,小声道,"不然,她肯定不许我跟你往来的。" 小寒笑笑:"其实我都习惯了。不是什么大事。大小姐是永宁侯唯一的女儿,掌中明珠,自然是尊贵的。" 余江月闻言,仿佛想到了什么,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凑到小寒耳边,道:"香云姐姐并不是伯父唯一的女儿。" 小寒不由得屏住气息,抬眼看向余江月,假装自己只是好奇心使然,掩饰自己砰砰的心跳。 "我也是偶尔听到几个老仆人在议论,说伯父在老家还有妻子儿女的。"余江月到底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了,正是好奇内宅事务的时候,这件事情就是她心目中侯府最大的秘密了,偏又不敢去问崔氏。她喜欢小寒,就忍不住说了。 小寒只觉得鼓膜旁血液流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袖子下她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力持平静地问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怎的不接他们来京城呀?老夫人也会想念吧。" 余江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来没听祖母和伯父提起过这件事情。"她一面思索,一面道:"你说,会不会是话本里说的,老家的伯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才不稀罕侯府的富贵?" 小寒装作好奇的模样,道:"这么离奇的事情,要不我们偷偷去问问那几个老仆,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余江月连忙摇头:"小寒姐姐,这事你千万不能说出去!我那时候也是无意间听到的,那几个老仆还一直担心伯母把他们卖出去,那他们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小寒见余江月如此小心,保证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想了想,又问,"都是哪几个老仆啊?三爷院里也缺人的,若是可以,我问问崔嬷嬷,到三爷院里干干粗活也好。" 余江月听了,倒是笑了起来,拍手道:"小寒姐姐,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我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但是,总归伯母院里要打发一些老仆人,若是能去三爷院里,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小寒不曾想有此进展,只想着早点回去,同崔嬷嬷说一说,让她真的去把那几个老仆叫过来做些粗活。当下就告辞了余江月,匆匆赶回客院。 意想不到的是,在客院门口,又遇到了余香云和冯琳。 小寒不欲与余香云起正面冲突,一见到她二人,就问好行礼,站在了道旁。 可是,余香云刚才在余江月处被落了面子,此时再看,小寒一个低贱的瘦马,出入竟有两个丫鬟跟随,心中更是心气不平,当下几步上前,上下打量厉小寒,道:"厉姑娘,真是好大的架子呀!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出入还这般大的阵势,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就是三爷的正房太太呢。你不知道吧,三爷正在说亲事呢。待三爷成亲,看你还能不能这般随意出入,还想把浮香堂的安神香归为己有?" 冯琳眼看表妹发火,心中哀叹一声,忙上前道:"阿云,厉姑娘是客人,咱们不要说太多了。五殿下一会就要出来了,你要不先看看妆容,是不是还要再精致些?" 余香云听到冯琳说五皇子,一身怒火方散去,转身对随行的丫鬟道:"拿镜子来,我看看妆容。" 眼看表妹走了,冯琳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对小寒致歉:"阿云打小性情耿直些,厉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说着,微微打量小寒,心道难怪余香云处处针对厉小寒,这瘦马实在太过艳光四射。 余香云历来被人奉承惯了,忽而遇到这么一个比自己美丽的女子,心里自然不会舒服。 "表小姐客气了。"小寒说着,行了礼,就要进去。 冯琳却喊住了她:"厉姑娘,借一步说话。" 小寒转身,同冯琳走出了几步,阿亭阿楼在远远地看着她们。 "表小姐何事?" 冯琳温文有礼,道:"小寒姑娘,都说你制香的手艺是一流的,我想跟你切磋请教一番。不知这几日,来客院找你可好?" 小寒闻言,明白冯琳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是想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出入客院罢了。否则,守寡之人,频繁出入外男院落,总是说不通。 小寒却不乐意做筏子,当下笑道:"表小姐如果真的要学,那我亲自过去。怎好让表小姐你亲自来呢。" 冯琳一怔,她本以为自己提出要学制香,是对瘦马的抬举,瘦马应该会同意。岂料,瘦马竟然反对? 小寒说完,又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冯琳却是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靠近她耳边道:"三爷如今正在说亲,恐怕不出半年,你的主母就要入这客院来了。若是来了个厉害的,只怕厉姑娘你再无容身之处。厉姑娘该考虑下你的未来。" 小清澈的大眼睛看着她:"表小姐说怎么办?" 冯琳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法子自然是有的。我乃是寡居之身,虽说承蒙姑丈姑母不弃,作为女儿养于家中,但是,终有一日,他们会老去,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侯府。如今,我心慕三爷,他虽然有腿疾在身,却是光风霁月,才华横溢。不如,厉姑娘告诉我些三爷的喜好、习惯、忌讳,我若是入了盛家的门,自然你就有了容身之处。" 小寒听完,上下打量了一下冯琳,忽而哈哈大笑,笑得腰都弯了:"表小姐,你这是凭什么这么自信?这么多年,同三爷示好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可只有我一个留了下来。" 她以为这冯琳是个聪明人,结果,不过如此。前世里,盛和光究竟看上了她哪一点?就她假惺惺的笑容?还是假装柔弱的样子? 冯琳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顾忌着阿亭阿楼,低声斥道:"你只是个扬州瘦马!身份低微!若是三爷迎娶公侯府家的姑娘,对方要求三爷先把你清理了,也不是没有的事!" 小寒直起身来,报以微笑:"这就不劳表小姐您操心了。至于三爷那里,你若有本事,就尽管去。" 人人都以为她是卑贱的扬州瘦马,却不知她实则乃是妙手回春的神医。除了盛和光心底不时表露出来的狠厉阴鸷以外,她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小寒(一拍桌子):我不伺候了!后会无期! 三爷(关上大门):不准走! 小寒美目一瞪 三爷:我来伺候! 第44章 眼看小寒丝毫不把自己放在心上,施施然离去,冯琳气得脸色发白。 盛和光院里,一应仆人,都是从西北带来的,守口如瓶。想要打听消息,并不容易。她思来想去,就想从小寒处入手。厉小寒乃是扬州瘦马,绝无可能成为当家主母。她知道,崔氏正在给盛和光说亲,好些小姐都是名门大族的女儿。 京城里,高门女儿金贵得很,成亲前处置通房,是再正常不过了。她以为厉小寒会害怕。此时,她许给扬州瘦马一点甜头,瘦马自然会心动。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扬州瘦马底气这么足。竟然还敢嘲讽她! 这对于冯琳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她虽然自幼失了父母,可是在侯府里,因为自己懂得察言观色,老太太和夫人都喜欢她,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小姐不知要强多少。到了外头,也是人人敬着。前头的夫家,也对她十分客气。 不成想,今日竟被这瘦马嘲讽! 冯琳咬牙切齿,发誓定要登堂入室,将瘦马赶出去! 余香云此时补好了妆容,转过身来,正看见小寒扬着小巧的下巴,带着两个丫鬟,趾高气扬地进了客院。自家表姐却是面色发白地站在原地。她快步走到冯琳身边,问道:"表姐,发生了什么事了?" 冯琳犹自看着小寒的背影,白着脸道:"我好心好意同她交谈说话,想着多来客院与她请教切磋制香之术。她不仅不愿意教我,还笑话我讽刺我!" 余香云早看小寒不顺眼,听到冯琳这么一说,更是心头火起,想了想,凑在冯琳耳边低声道:"她平时在客院,我们不好为难她,也不好动手脚。等出了侯府,我们有的是机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冯琳见余香云似乎意有所指,略一思索,明白过来,忙摇头道:"我知道妹妹是想帮我出气,不过,在含章公主的宴会上,我们万不可出手。要是现场被看穿,那就麻烦了。" 余香云闻言,转念一想,确实如此。若是事发,恐怕自己的名声也就毁了,她脸色有些难看,道:"那表姐你说该如何办?就看着她一个下贱的瘦马这么得意?她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是借着三爷的高枝,识得五皇子。" 冯琳略一思索,道:"含章公主桂花宴,三爷赴宴的话,厉小寒应该也会去。到时候,我们虽然不能大动干戈,但是,略施小计,叫她难堪难受,还是可以的。非要出出今日这口恶气不可!" 余香云听了,终于露出笑容来,道:"那我到时候就听姐姐你的安排了。"说罢,顿了一下,又有些好奇地凑到冯琳耳边问道,"表姐,这盛三爷虽说是盛王府的嫡子,可是,他前头还有兄长呢,轮不到他继承王位。而且,他双腿有疾,又如何配得上你?" 冯琳微笑道:"妹妹,我乃是寡居之人,对男人也算是看透了。我问过了,盛三爷身边只得一个通房,院里全是年长的妈妈和嬷嬷。上头还没有正经婆婆。这样我进门去,岂不是自己当家做主?" 实际上,之所以接近盛和光,乃是冯琳察言观色后作出的决定。 永宁侯想同五皇子一派结盟,余香云嫁给五皇子,是其中一宗亲事;盛和光是五皇子的亲信,自己若是能嫁给盛和光,结盟又多一层保障。对她而言,永宁侯府也会一如既往地看重她。且盛和光的外家富可敌国,光看崔氏婶娘的嫁妆,就已是让她无比眼红。更不知盛和光手上究竟有多少钱财。在权力和财富面前,区区腿疾又算得了什么? 余香云听了,略带惋惜地道:"我还是觉得,表姐可以嫁给更好的人家。"说完,她看向客院的院门,笑道,"我们进去吧,五皇子跟盛三爷说话,也该差不多了。" 冯琳笑笑,跟着表妹走了进去。 恰好盛和光与五皇子正在廊下对弈,秋风微凉,乃是一年最舒适的季节。五皇子见到余香云,拈着棋子,笑道:"余小姐,这么巧?" 余香云微微红了脸,福了礼,道:"见过殿下,见过三爷。听说这院里的小寒姑娘制香技艺了得,我同表姐想来学一学,不成想殿下在此呢。" 五皇子一推棋盘,道:"你来得正好,我同盛三爷下棋,这人古板得很,一句话也不说,我脑壳疼得厉害。不如,你我对弈一局?" 冯琳在一旁对盛和光道:"三爷,既然殿下同表妹下棋,不如你我也对弈一局?" 盛和光看了一眼五皇子,叫阿旋多拿了一套围棋出来。 棋坛摆好,五皇子与余香云那边,两人你来我往,醉翁之意不在酒,余香云双眼里满是爱慕与崇拜,五皇子也始终带着笑意。盛和光与冯琳这边,却是无比安静。 盛和光说了一句"冯小姐,请。"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冯琳试图随意说几句话,被盛和光来了一句:"下棋不语。"冯琳不由得讪讪。 冯琳在京城闺秀圈里,也是琴棋书画皆精,算是颇有棋力。盛和光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这女子倒是真的有些才华,只是……长相太过平淡了,远没有小瘦马那般明艳。 想到已经好几天不见的小瘦马,盛和光一时也是心浮气躁,接连下错了两步棋。冯琳眼看自己就要取胜,心中更是欢喜。盛三爷才华横溢,在侯府书院里,算学与围棋,那是无人能敌的。若是自己赢了他,想必他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印象深刻。 果然,盛和光又看了她一眼。 冯琳对他报以微笑。 盛和光捻起一枚棋子,放下:"冯小姐,承让了。" 冯琳一怔,看着棋局,盛和光居然一步棋,就完全扭转了局面。她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面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还僵着,来不及收回。 盛和光看着她来不及收回的笑容,心想也不过如此,又是一个急功近利的女子。 冯琳再露出一个笑容,道:"表哥一直说,三爷乃是围棋高手,果真如此!小女子再讨教一局,请三爷多多指教呀。" 冯琳这一番话,其实颇为得体。既在盛和光面前卖了表哥的好,又夸赞了盛和光,还表示了自己的谦虚,最好一句话说得还有些俏皮可爱。可是,盛和光听在耳中,只觉得不如小寒的话动听。 于是,盛和光微笑着拒绝了冯琳的邀请:"今日有些累了,先到此吧。冯小姐若是要去见小寒,学制香,直接去找她就是。" 冯琳:…… 什么学制香,那是她表妹临时编的借口!她一句话都没说!结果,表妹还在个五皇子下棋,谈天说地。自己却被这一句话打发了。 转眼,桂花宴就到了。 宴会前一日,崔嬷嬷就给小寒送了衣服首饰过来。小寒想起那日同盛和光的争执,又想起自家兄长的处境,心中烦闷,并不想去。 可是,崔嬷嬷却苦口婆心地道:"公主殿下亲自邀请了你,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顿了一下,又低声道,"三爷如今腿疾康复,只要五殿下顺利登基,他必能继承盛王爷的爵位。到时候,是有四位侧妃的。我……你着实是个好姑娘,我盼着你以后好些。" 崔嬷嬷如今是真的喜欢小寒,总觉得这般旺夫又能干的姑娘,值得更好。 小寒抵不住崔嬷嬷的热情,一早起来就任由阿楼帮她打扮。阿亭是高挑健美的女子,对穿衣打扮之事,几乎一窍不通。阿楼却刚好相反,娇小玲珑,妆容精致。平时没有施展空间,今日得了崔嬷嬷的命令,说让她务必叫小寒姑娘高贵美丽,又不至于炫耀张扬。 待打扮好了,小寒看着镜中的丽妆美人,都有些怔忡。无论前世或是今生,她都甚少花时间去打扮自己,一贯是素雅简洁的衣裙。镜中的自己,梳着高高的发髻,簪了宫花,插了步摇,额间点了桃花印,一身藕色月华长裙搭配桃红披帛,光华如月,裙裾如水,将她的娉婷身材显露无疑,既高贵端庄,又明艳动人。 小寒在阿亭和阿楼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 盛和光正在廊下等她。他有些不耐烦了,整整十余天,小瘦马的脾气是真的大,竟然真的不来见他。今日,还让他等她。真是岂有此理! 听到脚步声,他转回头,带了几分不快,道:"怎的那么久……" 话没说完,就顿住了。他看着她,打量了好一会。 "三爷。"小寒喊了一声,也没有行礼。 盛和光心里的不耐烦,以及方才准备好的训人的话,忽而就没有了。 原来,小瘦马是在打扮,才来迟了。从来没见她打扮得这么漂亮,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盛和光想着,唇角不由得勾了勾。 "走吧。"盛和光点头。 两人上了车,各自坐在一头,沉默着无人说话。盛和光余光看着厉小寒,只见她坐得笔挺,低头看着车帘上的穗子,半句话也没说。 盛和光看着她倔强的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道:"车帘有什么好看的?盯着它看了多久了!" 厉小寒反问道:"我若是不看车帘,那三爷您说我该看什么?" 盛和光一怔,竟是回答不上来。他心里盼望的是,小寒眼中只看他,只与他联络,就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不离开他的院落每日等候着他的回来。他被这个突然浮现的想法吓了一跳。 看着低眉顺目的小寒,盛和光只觉得心浮气躁。 何时,他对小瘦马的境遇这么关注了? 盛和光也沉默了下来。车里一片安静。 到了含章公主府外,那里早已是等满了马车。前来赴宴的人多,于是,从入府先后的顺序,也能看出许多门道来。 永宁侯夫人冯氏与女儿以及侄女一起坐在一辆马车上,看着盛和光的车驾根本都不用排队,就先进去了公主府。 余香云心里有些发酸,对冯氏道:"母亲,等我位居中宫,就不用这般等待了。" 冯琳却是紧紧盯着盛和光的马车,双眼发出怨毒的光芒。就在马车车帘掀起的时候,她看到了盛装的厉小寒。 这个扬州瘦马,不过是攀上了三爷,就这般嚣张!宴会之上,必要叫她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困~ 晚更少女小野来了~ 第45章 小寒在门口处看到了公主府长史李夜箫,迎接重要的客人。 前几日,她给他施针,才见过他。第一次施针,产生的效果微乎其微,脑中淤血并无消散的痕迹。小寒心里,头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不是那么自信。然而,兄长却说,自己晚间的头疾,确实没有疼得那么厉害了。这又给了她一些信心。 按照他现在这般身体状况,小寒建议他不可操劳。但是看今日情形,这些日子想来他是半分也没有空闲过。 小寒有些心疼地看着兄长。夜箫仿佛感受到了小寒的目光,望了过来,隔着众人,朝他微微一笑。 盛和光自然顺着小寒的目光,看到了门口站立着的高瘦而清隽的男子,一身青袍,如松如玉。这男子,还朝小瘦马笑了。 小瘦马一路走来,半句话也不说,一个表情也没有。此刻,偏偏对那男子露出这般关切神情,盛和光的心里堵得慌,一伸手,将车帘放了下来。 小寒这才想起身边还有盛和光,当下收敛了微笑,低着头,默然不语。步摇的珠花在微微摇晃着。 盛和光周身的气压就更低了,马车里简直可以冻死人。若是换做从前,小寒早已战战兢兢,可是,自打她遇到兄长,忽觉得人生豁然开朗,大概她的目标很快就要达成了,此时就算了离开盛和光,她也能治好兄长。最多就是找寻永宁侯府的真相麻烦点罢了。 马车从侧门入了公主府,停在了第一进的院落里,阿旋来搀扶着盛和光下了马车,坐上了轮椅。小寒跟着盛和光,往举办宴会的正殿而去。 此时,殿中的人不多,都是超品的皇室宗亲、异姓王爵。上头主座空着,乃是贵妃娘娘的位置,她如今尚未从宫中摆驾至此,一旁则是五皇子与含章公主。皇室宗亲、异姓王爵则是男女皆有,或坐或立,大殿之中人数已是不少。 五皇子见盛和光进来了,便笑着对含章公主道:"皇妹,今日你是主人,皇兄我就不在此处了。"说着,站起身来,对殿中众人道:"平日众位公子都甚是忙碌,难得今日齐聚一堂,不如一同前去书房,互相切磋一番,畅谈国事民生。" 他在此处,乃是为了见一见各位王府宗亲的老太妃、老王妃,若论辈分,大多乃是他的长辈,于情于理,见一见,以示亲近。至于其他品级的夫人,便没有必要相见了。 众男子都纷纷起身,跟着五皇子出去了。早有人去通知前头,男子带入外书房,女眷则入正殿。 盛和光自也跟着五皇子而去,独留小寒一人,立于殿中。按照身份,小寒只不过是一介通房,本是不够资格坐在这大殿之上的。但是,含章公主特地嘱咐的,阮妈妈早就安排了一处位置与她,又叫小丫鬟引她坐好。 含章公主此刻正在与几位年长的宗室王妃闲聊,永宁侯夫人带着余香云、冯琳,崔姨妈带着余江月进来了。 永宁侯夫人带着众人给含章公主行礼。含章公主对谁,都带着几分淡淡的笑容,有一种矜贵与距离,但是又不叫人觉得怠慢。 含章公主问了几句话,待见到余氏姐妹时,笑容不由得扩大了些,道:"都说余氏双姝,艳绝京城。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余香云听着,不由得心花怒放。若能得到贵妃与公主的青眼,自己成为王妃,又有何难? 很快,又有其他女眷进来了。便有小丫鬟领着冯氏和崔氏入座。因女眷众多,京城宴会的惯例,是座位给当家主母留着,年轻的女孩儿没有座位了,都是在当家主母身后站着。 这本寻常之事,待女眷来得差不多,年轻女孩儿自有她们的去处,逛园子、赏花、吟诗作对、听歌看戏。可是,偏偏,余香云刚刚站定,就看到厉小寒坐在后排的位置之上。 余香云错愕之际,不由得扯了扯冯琳的衣袖,低声道:"她是不是坐错位置了?" 冯琳望过去,就见小寒坐在后排的位置之上,身后站在名叫阿楼的侍女。小寒一旁,坐着的是一位诰命夫人,正笑着与小寒说话。 冯琳不由得掐着手帕,对余香云道:"她不过是一个小小通房,竟也敢堂而皇之地坐下,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想来,是哪里出了差错,厉小寒将错就错了。" 余香云看着她精巧的宫花、精致的妆容、珍贵的月华裙,心里又是一阵泛酸,不由得问道:"姐姐不是说要给她好看么?" 冯琳想了想,笑道:"我本来还得另外想个套子。岂料,天助我也,这就是现成的。"厉小寒,别怪我不客气了,要怪就怪你身份低微! 过得一刻钟,殿中女眷渐渐多了,几乎坐满了。 因都是京城中的显贵人家,彼此都认识,此时坐下了,相邻的、附近的,自然免不了寒暄几句。含章公主甚是随意,并不禁止殿中女眷聊天闲谈。 与冯琳、余香云等人相邻的,乃是京城武将武定侯甄家的几位小姐。冯琳的唇角泛起微笑。真是天助我也。甄家的几位小姐,极其看重身份,又惯来人云亦云,不慎思考,正好当枪使。 她拉着余香云,微微靠近了甄家小姐,并对余香云道:"你看见后头安平侯夫人旁边坐着的女子没有?我总觉得她有些眼熟,表妹可觉得么?"声音音量不高,刚好可以被甄氏小姐们听到。 小寒貌美,又如此年轻,端坐在座位之上,虽则在后排,但是,爱美的女眷们早就留意到了,可偏偏,似乎无人认识。此刻听到有人说认得此人,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同时,好奇地看着厉小寒。 余香云微笑,带了一丝鄙夷地道:"表姐不记得了?她是盛王府盛三爷的通房,听说乃是扬州瘦马出身。" 冯琳故作诧异:"既是通房,又是扬州瘦马,为何竟能出席今日宴会,还坐在了诰命夫人的位置上?" 余香云摇头:"她恐怕是头一次参加京城的宴会,不懂规矩,见到有位置,就坐下了吧。" 一旁的甄氏姐妹听到了,诧异过后,就是恼怒。她们一贯自诩名门,最看重的就是伦常礼教。岂料,在公主的宴会厅上,竟有一个通房坐了位置,倒让她们一众金尊玉贵的小姐站着,简直欺人太甚了! 当下,脾气最是火爆的甄家三小姐就走了过去,到了小寒面前,扬着下巴道:"这位置不是你能坐的!快起身!" 一旁坐着的诰命夫人正和小寒聊着养生之道,忽被人打断,不由得有些诧异,停止了讲话,也看着小寒。 小寒微微一怔,余光就看到了余香云和冯琳二人正站在远处,盯着她看,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 小寒有些了然,微笑道:"这位小姐,凡事有理有据。你说我不能坐,却是为什么?" 甄三小姐见她对自己的话全然不理,更加气愤,道:"你自己心知肚明!你不过是个通房,却坐在诰命夫人的位置上!快起来!" 小寒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规矩。她笑了,问道:"敢问,这位小姐你是公主府的什么人呢?你可知我为何坐在此处?" 甄三小姐一时语结,答不上来。 小寒一笑,道:"三十六计有一计叫借刀杀人。有人说了闲话,故意叫别人听见,一不小心,就做了刀子了。" 小寒本意是提醒甄三小姐注意。可是,甄三小姐正在恼恨中,听了这话觉得小寒在嘲笑她,当即道:"那你是谁,又为何坐在这里?" 小寒道:"受公主殿下邀请,自然就坐在这里。" 甄三小姐哂笑一声:"你也真敢说!你一介扬州瘦马,不过做人侍妾,公主殿下还会邀请你?白日做梦吧。" 一旁好些人都留心着此处的动静。听到甄三小姐这么说,都不由得打量起小寒来。 还未等小寒回答,一侧忽然响起软妈妈毕恭毕敬的声音:"小寒姑娘,公主殿下有请。" 甄三小姐见状,就如同被扼住咽喉的鹌鹑,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转身气呼呼地回到位置上,冷冷地看了一眼冯琳和余香云。 冯琳和余香云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只得眼睁睁看着厉小寒觐见含章公主。 含章公主端坐上方,受了小寒的礼,微笑道:"多谢你调制的浮香堂的安神香,叫本宫这段时日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一旁有年长的王妃夫人,短缺睡眠的,登时来了兴趣,纷纷向小寒发问。 含章公主见众人感兴趣,便笑道:"厉姑娘,你制香技艺高超,又精通医术,我私心里可盼着你出来行医制香,我必奉你为座上宾。不过,若我真这么同盛三爷说,他该跟本宫着急了!" 能得含章公主如此推崇,今日这么多年轻女眷里,小寒是独一份。且无论制香,或是行医,都是王妃夫人们关心的。当下人人对小寒尊重几分,至少面上礼节分毫不差。至于她是不是诰命夫人,是不是正房嫡妻,反而就没那么重要了。 甄三小姐气得是浑身发抖,自己刚才被人误导,差点就得罪了含章公主跟前受重视的人。当下低声对余香云道:"什么京城双姝,我看你就是个蛇蝎美人!时刻要陷害别人!" 冯琳看着被诰命夫人簇拥的厉小寒,目光露出怨毒之色,不过转瞬即逝,又恢复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恬静模样。倒是余香云,听了甄三小姐的话,心中怒火骤起,然而此刻又发泄不得,一张脸涨得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情耽搁了,弄到这么晚。晚安咯~ 第46章 浮香堂的安神香,最近一段时日,风靡京城贵妇圈,供不应求。却不曾想,制香师竟这般年轻。而且,今日,听含章公主的语气,这厉氏还精通医术。 参加宴会的诰命夫人、太太小姐,难免有些妇人的疾病症状,对着郎中难以启齿。可京中虽有女医,但一般只是粗通医术,又不能完全信任。 因此,难得遇到如此被推崇的女医,众人都十分好奇,又多了几分期待,好些个诰命夫人就围着小寒询问,约她时间,看能否到府上诊治。 对于众人的邀请,小寒自然不敢立即应下。盛和光对自己擅自给夜箫治病一事,现在心里还不痛快。若是自己当真不经过他,再治疗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 冯琳和余香云看着小寒被好几个超品的诰命夫人邀请入府,心中酸涩、不快、恼怒,可想而知。 "表姐,你请她教你制香,她不顾一屑。转头,却是给公主殿下倾囊相授。可真是势利小人!"余香云低声同冯琳说道。 冯琳沉默着,没有应答。她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厉小寒当日敢对她如此嚣张。厉小寒攀上了含章公主的高枝,因此,对其他人,自然无需客气。而且,因为厉小寒会制香,能给崔氏香铺赚钱,若非重大问题,盛和光没有必要去为难厉小寒,断自己的财路。 想明白这一点,冯琳的脸色微微发白,不由得开始盘算,自己究竟能有怎样的条件,让盛和光非接受自己不可。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刻却发现都是消遣娱乐的玩意,几乎不产生实质的效用。 待到宴饮时,含章公主让人将小寒的位置安排在了主桌之上,甚至,还亲自敬了她一杯酒。到此刻,人人都看得明白,含章公主乃是有意抬举,更是无人敢提通房或是扬州瘦马之类的字眼了。 含章公主的这一番作为,成就了小寒天才制香师和女医者的美名。 小寒有些诚惶诚恐,她略一思量,心情就往下沉。含章公主如此给自己脸面,大约是看在自己诊治夜箫公子的事情上。这仿佛隐隐印证着盛和光的话,自己的兄长,很可能真的就是含章公主的男宠。否则,堂堂一朝公主,就算要表示谢意,给些赏赐就算了,又何必如此给她脸面? 果然,待用了午宴,宾客小憩之时,阮妈妈亲自过来,请小寒到公主寝殿一叙。 京城中,无人不知,含章公主性情高傲,自从寡居之后,更是只与几个旧年的闺中女友往来,都是宗亲王侯家的小姐,甚少接见外头的女子。如今,好不容易办了桂花宴,却是一个西北来的通房拔得了头筹,众人对小寒是又羡又妒。 小寒起身,阿楼跟随。待入了公主所居院落之中,到了廊下,阿楼还要继续往前,却是被阮妈妈拦了下来,小寒独自一人进去了。 寝殿高阔,帐幔重重,居中乃是一个紫檀木卧榻,铺设着烟霞色的锦被靠枕引枕,高雅别致。 含章公主正靠在引枕之上,侍女为她揉肩按腿。她微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阴影,红唇似火,双手上十指染着大红色的蔻丹,娇艳夺目。 "殿下。"小寒行礼。 "免礼吧。"含章公主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小寒,问得十分直接,"你为何要为夜箫诊治?又怎会那么巧,你就遇到他了?" 小寒一颗心继续往下沉,也不知兄长都跟含章公主说了什么。而且,她完全没想到,含章公主还会来问自己这些事情。公主殿下问得越多,只越表明,公主与兄长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小寒毕恭毕敬地答道:"那日我凑巧外出,人太多,不慎被撞到,险些摔倒,幸亏夜箫公子救了我。我本修习医术,一看就知道有问题了。我完全没想到,夜箫公子乃是公主府的长史。" 含章公主听着,一面仔细看小寒的表情,坦荡自然,无一分一毫的矫揉造作或是惺惺作态。 含章公主听她说完,缓缓说道:"夜箫这几年来,深受头疾之痛的苦楚。此事,就请厉姑娘多花些心思,务必让他康复。今日我亲自邀请你,是希望你好生为夜箫治疗。若是他当真痊愈了,我必定会再给你赏赐。" 小寒听了,含章公主对夜箫似乎是真的很关心。 她想了想,就道:"李长史因为头部有疾,不宜操劳过度,可否让他暂时卸了长史之职,直至康复?" 含章公主没有回答小寒,却问道:"大概需要多久可以康复?若是康复……"含章公主顿了一下,道,"他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么?" "具体时间,我也不能确定。唯一可喜的是,针灸确实有效,瘀血正在缓慢散去。他可能会想起从前的事情……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小寒谨慎答道。 含章公主微微合上了眼,道:"你尽力医治吧。有什么需要,就同我说。" 小寒想起前世兄长英年早逝,就怕他继续操劳公主府的大小事务,当下又道:"医者父母心。既然公主殿下如此信任我,我在此直言了。李长史的头疾,若是不能痊愈,将会危及性命,恐怕不出五年,就会……英年早逝。" 含章公主一双凤眼,猛地睁开了,紧紧地盯着小寒,语气甚是紧张:"你说什么?" "李长史的头疾,危及性命。"小寒语气平静地陈述。 含章公主眉心微蹙,凤眼之中掠过一丝怒意,问道:"你告诉过李夜箫么?" "首次确诊之时,我就告诉李长史了。" 含章公主仿佛颇为恼怒,半晌道:"阮妈妈,送客!" 小寒起身,阮妈妈亲自送了她出来。阮妈妈面有忧色,虽则着力掩饰,可依然有些忧心忡忡。她看了一眼小寒,思虑再三,轻声道:"厉姑娘,请你务必尽力,李长史……" 小寒点头:"我自会尽力的。妈妈无须忧心。" 阮妈妈叹了口气,道:"满京城都知道,公主与驸马,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可惜,公主成婚不过两年,驸马爷南下,海船失事,驸马爷失踪。公主悲痛欲绝,游历山水散心之时,偶遇李长史。李长史与驸马爷极像。若是李长史再有什么闪失,就怕公主殿下承受不住。" 小寒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乱纷纷的,她按压了下来,对阮妈妈保证自己必定会全力以赴,不叫公主殿下失望。阮妈妈满意地送走了小寒。 小寒带着阿楼,快步离开了公主寝殿。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的兄长,是男宠,是替身,却不是他自己。他忘记了自己曾有的理想和信念,忘记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小寒紧紧捏着拳头,她一定要治好他,叫他想起自己的过往,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回到宴会殿上,各家夫人小姐都在闲聊清谈,诗词曲赋之类,小寒对此一窍不通,只坐在一旁,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永宁侯府里的事情,还毫无头绪。自己虽然建议崔嬷嬷,将冯氏院里几个老仆人收过来,做些外头的粗活,可是若是直言相问,恐怕引起注意,叫冯氏有了提防,反而坏了事情。 若是扮作复仇之人,蒙了脸面,将几个老仆掳走,审讯一番,当年的事情也就清楚了。只是,此时,她身边只有盛和光手下有武艺高强之人。偏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向盛和光求助的。 若是自己治好了兄长,如果他恢复记忆,那么,从公主府安排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办了这件事情,也不错。 小寒天马行空地想着,就不知道兄长啥时候才能康复。 正在此时,宴会厅里忽而喧闹起来。就见人人起身,整理妆容衣裙。小寒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阿楼低声提醒道:"贵妃娘娘的鸾驾,就要到了,众女眷到二门去迎接。" 小寒也起身,跟着一众女眷往外走去。此时秋高气爽,虽是午后,但是并不闷热。 贵妃娘娘的鸾驾,停在了二门之前。八匹骏马,车厢华丽,四角悬挂着香花与铃铛,仿佛瑶池仙车一般。随着内侍的通传之声,就有一丽妆中年美妇,由一个侍女搀扶着,从车上下来。 女眷众多,小寒站在后排,看得并不清楚。只觉得贵妃貌美,姿态万方。 贵妃来了,公主出来迎接,二人站在一起,看着仿佛姐妹。 入了正殿,各家诰命夫人带着年轻小姐拜见贵妃娘娘。人人都知道这是相看宴,那些动了心思的人家,自然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表现一二了。 很快,就到永宁侯一家女眷拜见贵妃。永宁侯因当年皇帝御驾亲征时,护驾有功,亲自为皇帝挡了箭而青云直上。如今统管着京城防务,包括禁卫军和京郊大营,手下有十万精兵。这个位置,非皇帝心腹不可能担任。因此,贵妃对着永宁侯女眷,也是笑容亲切。 贵妃早已知晓永宁侯的意思,因此也就格外留意余香云。确实乃是一等一的好颜色。她又多问了余香云些话,见她言谈举止也算得体,颇有大家闺范。她心里满意,只是,五皇妃人选,她心中早已有了。这余香云,若是当真有意,册封为侧妃,想来问题也不大。 余香云见贵妃娘娘问了自己好些问题,对其他的闺秀却大多没有提问,她心里不由得雀跃起来,有些按捺不住的高兴。 待觐见完毕,已是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贵妃娘娘与含章公主又说了一会话,就登车回宫了。戏班开始唱戏,一众年长的夫人在此听戏。小姐们却是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在花园里散步闲聊。 余香云因为得到贵妃娘娘的询问,一时间俨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成为小姐们谈话的中心了。 小寒此时,仍在解答几位诰命夫人关于养生的问题。对于谁是王妃,谁是侧妃,小寒并不在意。这些事情,与她关系不大。反正,浮香堂的安神香推销出去了,也有几位夫人邀请自己入府诊治,公主看样子也会强制让兄长休息,如此,这次宴会的效果可谓出奇地好。 前世里,五皇子再娶的皇妃,乃是两江总督卢振之女,并非京城里的贵女。卢振后来入阁拜相,官至首辅,辅佐五皇子也就是洪泰帝,缔造了"洪泰中兴"。卢振本人,乃是两榜进士,又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亲手打造了东南水军,又力主对外通商。贵妃家中本就是巨商,自然倾向于卢氏女。 这位卢皇妃,据说是个能经商走船的人,精明能干,余香云根本不是对手。余香云此刻有多得意,将来就会有多后悔。前世余香云病重,小寒曾在宫中治疗七日。洪泰帝乃是到了最后时刻,才来看望余香云。 几位诰命夫人略有些年纪,最关心的就是延年益寿,此刻,听小寒说着,频频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势。若非三爷派人寻来,简直就不想放小寒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双更,可是有一段卡住了,还在修改。先发写好的部分~ 第47章 盛和光与小寒闹别扭,已有好几天。若非桂花宴,盛和光还找不到理由,与她同处。因此,眼看贵妃娘娘回宫,盛和光就想着也该走了。坐在车上,绕个远路回府,未尝不可。 上了车,小瘦马依然跟来时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看样子,是想死扛到底,就是不和自己说话。 盛和光叹了口气,这脾气,是自己惯出来的,只能自己受着了。他柔和了声音,道,"过来。" 小寒抬头看他。 "过来。"盛和光再说了一遍。 小寒依旧没动。 盛和光认命般地挪了过去,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凑近她的耳根,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香气,确实好闻,不怪自己从前闻着就动心。 小寒一时不察,不妨盛和光有如此举动,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开,被他牢牢地控在了怀里。 "别动。今天应酬了一天,太累了。你身上的香气,好似安神香,叫我放松些。"盛和光其实一点都不累,最近他觉得精力比从前更为旺盛。不过,偶尔表现虚弱,当然会得到同情。果然,听得他这么说,怀里的人儿就不再挣扎了,只是嘟着嘴巴道:"从前你不是讨厌我身上的香气么?" 盛和光干笑两声,道:"大约那时候我身中剧毒,所以受不得香气?" 小寒瞪他一眼,道:"话都是你说的,你想这么说就怎么说。" 这一瞪,盛和光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事情来:"我今日与李长史见面了,还同他下了一盘棋。他确实是个有才华之人。既然含章公主这般重视,你就好生诊治。不过,你得答应我,除了诊治之外,你不可私下与他往来!" 小寒本以为盛和光温和起来,是想通了,岂料还是这般要求。当下反问道:"三爷,我总能交些自己的朋友吧?"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盛和光的腿,道,"何况,三爷您很快就能走路了。届时,我便是自由身。" 盛和光听小寒提起离开之事,这正是他近来烦心之事。 他自问虽非君子,却也知道诺言必守的道理。否则,无以立威,无以立业。可是,这些时日,一想到当初他与小瘦马做的交易,他心中就有些隐隐后悔。 这小瘦马已经是他沧海院的人。可是,却是时刻想着离开的。 盛和光不由得冷声道:"我的腿脚既然一日未能行路,那你就还一日是我沧海院的通房。李长史乃是男子,又是含章公主面前得意的人,你自然应当与他保持距离。私下往来,过从甚密,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若你离开沧海院,还想在京城立足,就更应该谨慎。" 盛和光这一番理由,说的有理有据。小寒知道他意有所指,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讲得对。 她静默了下来,半晌方又问道:"方才宴会上,好些夫人请我去府上看病,你可同意?" 盛和光立即挺直了腰背,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她,道:"不可。待你拿回身契,你爱怎样就怎样。如今,你就该专心致志在我身边。上回,你先斩后奏,诊治李夜箫,我心中十分不悦!" 他不喜欢他靠近任何其他男人,不喜欢她出入那些高门大院。谁知里头有没有几个放浪形骸的公子哥儿?让小瘦马这般颜色的女子,受他们放肆的目光,想一想都不能接受。 小寒本就不抱希望,听他这么说,心中默默盘算着,从明天开始给他进行第三阶段的针灸,到时候她离开了盛和光,想去给谁治病都行。 两人静默下来,盛和光却在回想着方才与李夜箫对弈的情形。他一向自视甚高,棋艺之精湛,不说天下无敌,却也是可以傲视天下了。然而,李夜箫的棋力,竟与他不分伯仲。 这一时让他有种受到威胁之感。李夜箫长相俊美,修长高大,虽是文人,却仿佛也有修习强身健体之术,身材结实,肩膀宽厚,手臂强壮,与骨架子一般的自己相比,自是要好看得多。 他虽早已打听清楚,李夜箫乃是头疾,小瘦马治疗他,并不用看他脱衣服的样子。 可是,待真的见到了李夜箫,盛和光的心还是被狠狠地堵了一回。小瘦马有了对比,也不知心里会作何感想。 他得快些站起来。站起来还不够,得去像阿旋一样,练习骑马射箭格斗。 夜箫站在公主府门口,将一众贵客送走后,方缓步回去。本想入自己院中休息,谁知公主召见。他抿了抿唇角,往公主寝殿而去。 此时,天色已晚,公主寝殿里只点了寥寥几盏灯,重重帐幔之下,有些昏暗。含章公主坐于榻上,已是梳洗过了,一头乌发披散,身上披着睡袍,素白纤细的脚丫露了出来,脚趾头圆润,涂了大红色的蔻丹。烛光映照着她一张芙蓉脸,美丽却又慵懒。 夜箫稳步入内,在榻前站定,低声道:"殿下。" 含章公主微微侧头,一手支颐,打量着夜箫,却不说话。 夜箫便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站立着,任由她打量。 良久,含章公主浅笑道:"往后,你不必再操心公主府的大小事务了。待你的头疾完全治好后再说。" 夜箫垂着眼睑,朝含章公主行了礼,道:"多谢殿下开恩。既然如此,属下就在游龙里的院子住一段时间。医者出入频繁,省得打扰了殿下。" 含章公主闻言,唇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着的怒气,声音里也带了嘲讽,问道:"怎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与本宫划清界限?" 夜箫仍是不为所动,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含章公主的情绪,只道:"若是殿下不同意,属下就仍住在公主府。" 含章公主冷笑两声,站起身来,走到夜箫面前,道:"李夜箫,你看着我!" 避无可避,夜箫抬眼对上含章公主漂亮的凤眼。 含章公主伸手,抚上夜箫的面颊,坏心地笑道:"你这一辈子,就算真的治好了头疾,真的想起了过去,本宫也不可能放你走的!" 夜箫一怔,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力持平静道:"殿下曾经答应过我,三年为期。" 含章公主眨眨眼睛,她的纤长中指轻轻点了点夜箫的唇,笑道:"可我后悔了呀,该怎么办呢?" 夜箫眼中掠过恼怒之色,却也转瞬即逝,他退后两步,道:"既然殿下执意如此,属下听命就是。" 他说着,行了个告退之礼,转身就要离开。 含章公主却道:"站住!" 夜箫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含章公主道:"你的义妹早就嫁人了!你还要回去吗?" 夜箫闻言一顿,抬头看向含章,道:"此事与她无关。" 含章却不依不饶:"呵,你把多少银两珠宝给了她?心心念念等着三年之期。结果,她可没等你!" 夜箫猛地抬头,看向含章,眼中的怒气再也不可掩饰。他一手猛地抓过她的手腕,另一手用力搂上她的腰,往前两步,就把她推倒在床榻之上。 "殿下要出尔反尔,何必找这诸多借口!既然公主这么想要属下留下来,那属下就奉陪到底!" 夜箫一手将含章公主的双手压制在头顶之上,一手大力地撕扯着衣裳。 含章公主勃然大怒,一边挣扎,一边斥道:"李夜箫,你放开!"她抬起长腿,想要踹他。可是,夜箫早有准备,大腿压了下来,将她压制得死死的。 "这不就是殿下想要的吗?殿下好好享受才是!"夜箫恶狠狠地说道,低下头就去亲吻她的唇舌。 那几乎不算是亲吻,是充满蛮力与对抗的啃咬和舔舐。含章公主别开头,夜箫就用大掌将她的脸扳过来。两人唇舌相撞,几乎有血腥味来。 两个人都用尽了力气,含章公主从来不曾见过这般疯狂的李夜箫。两人撕扯着,犹如困兽。含章公主少年时也是好武之人,力气比一般女子又大些。她好容易挣扎出来一只手,下意识地就给了李夜箫一巴掌。 巴掌声在这床帷之中无比清晰。李夜箫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红印。他伸手摸了一摸,呵了一声,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含章公主,便起身下床了。衣袍一理,很快,又是风度翩翩。他甚至连告退之礼都没有行,就走了出去。 含章公主仰面躺在床榻之上,浑身脱力,胸部随着呼吸起伏着。失控了,她将要失去他。 夜箫快步走出了寝殿,到了院中,却是站停,闭了闭目,回身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宫殿。自从含章公主救下他的养父来,对于含章公主的要求,他从来不曾拒绝过。他是王驸马的替身,也是公主的男宠之一。 然而,当他知道,他的头疾可能会被治好,他可能会想起过往的一切,厉小寒可能是他的妹妹之后,他忽然不愿这么过下去了。 厉小寒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在甘棠河下游醒来,一户农户收留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往,但是那时候他确实是十四五岁少年的模样。 他读书识字,村里的老秀才去世后,他就担任起了教育孩子们读书识字的任务,报答养父母的恩情,也颇受人尊重。 直到两年前,养父病重,他入县城求医,需要重金方能医治。他正一筹莫展之时,恰好遇到了丧夫守寡、云游四方的含章公主。含章公主不仅给了他钱,还妥善地安置了他的养父母,条件就是让他跟她回京。 那时候,头疾已经开始折磨着他,他同意了含章公主的安排。反正,他没有记忆,没有未来,多活一日,就熬度一日罢了。 可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曾有过怎样的梦想。 厉小寒流着泪,喊他"哥哥",告诉他,他才弱冠之年,还有长长的未来。 他从来不是谁的替身,他该是他自己。 第48章 第二日,小寒给盛和光做第三阶段的针灸。 盛和光冷哼一声,道:"你就这么心急?"前头说还要休养,如今却是急急地开始,不过是想着尽快把身契拿回去罢了。 小寒自也有她的一套道理:"三爷恢复的状态,比想象中要好。何况,三爷在书院读书,也要尽快恢复,才方便。"小寒从阿旋那里知道,书院有些活动,三爷因为腿脚的问题,常无法参与。这自然是不利于盛和光结交朋友的。 盛和光沉默下来,任由她施为。自从习惯了她的香气,没闻到反倒觉得缺了点什么。 针灸了数日,小寒开始让阿旋陪着盛和光练习走路。 刚开始几天,盛和光迈步极是生硬,可是,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练习走路,就仿佛刚刚蹒跚学步的幼儿,恨不能立刻就学会走路。 崔嬷嬷站在一旁看着,偷偷地抹眼泪。有一晚,崔嬷嬷睡不着,到小寒屋里,红着眼眶说了许多盛和光幼时的事情。 "定是王妃娘娘保佑,让小寒姑娘你来的沧海院!三爷如今学走路的样子,总叫我想起他小时候。那会儿,他玉娃娃一样,虎头虎脑的,手掌脚丫胖嘟嘟的,嘴里呀呀学语,扶着床榻就走路。一看到吃的,就飞快地凑上来,可爱得不行。待渐渐长大了,也是少有的神童,又沉稳识礼,每个老师都赞不绝口。可惜,王妃早逝,我一时不察,叫他遭人陷害。他不能走路,脾气就愈发暴戾了。只盼着他快些好起来,回到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三爷!" 小寒安慰了好一番崔嬷嬷,才将她劝住,送了回去。 此时,已是深秋,她慢慢往回走。在庭院之中,秋风飒飒,凉意刺骨。她不由得拢了拢披风。 崔嬷嬷说到温润如玉的三爷,叫她想起了前世里的三爷。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面具?前世的三爷,离此刻的她,竟是如此遥不可及了。 如今,盛和光在她眼里,再也不是那温润如玉、宛如谪仙的人物了。 他记仇,他心思缜密,他不动声色之间就能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吃尽苦头。盛王府就是最好的明证。 他阴戾,他手段狠辣,看似那么病弱的一个人,砍杀起人来是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当日那个闯入寺庙的盗贼,失去了双手。手起刀落,鲜血喷涌,盛和光根本眉毛都不曾动一动。 这样的人,小寒该是很害怕才对。 她最开始确实很害怕盛和光,可是,入了京城,找到兄长后,她几次与他争执,起冲突,最后,他也就是口头上训斥几句,并没有真的怎么样。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盛和光在对自己让步和妥协。 这个认知,叫她吓了一跳。 可是,思来想去,结论依然如此。 虽然派了阿亭和阿楼来,但是,她平日想要做的事情,都是照着自己的意思来做的。便是为兄长诊治之事,虽则盛和光三番四次表示不满,但也并未真的阻止她。 这是不是表明,自己在盛和光那里,是有些许不同的? 但转念想到不时来院里找盛和光下棋对弈的冯琳,小寒咬了咬嘴唇。也是,她如今在为他治疗,他对她宽容些,也是应当的。 这夜过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一场秋雨一场凉,小寒担心盛和光的身子受不住寒意,早早地让阿旋起了地龙。地龙一烧,暖帘一放,屋子里暖融融的。 这一日,小寒才刚刚掀开门帘,就听到里头传来阿旋欢快的笑声:"三爷,你可以走路了!" 就见盛和光独自一人,站立在厅堂之上,阿旋和崔嬷嬷站在一旁,正在看着。阿旋使劲儿鼓掌,崔嬷嬷却是捂住了嘴巴,显是十分惊讶。 盛和光一身家居蓝色常服,独自站着,显得高瘦而单薄。他仿佛感受到了冷风,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小寒,眼中是无法掩饰的喜悦。两人相处一年多,这是头一回,盛和光笑得如此开怀,当真是宛如新生的孩子一般。 小寒一时有些发呆,看着盛和光。他的康复,真的是太快了。他期待这一天,应该很久了。所以,一分钟也不愿意浪费。 盛和光转过身来,定了定神,慢慢地抬起脚,向小寒走来。他走得很慢,还不是很稳,小寒有些担心他会摔倒,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他。可是,他抬手拒绝了。 他有些吃力,可是他每一步都站稳了,再走下一步。短短几步路,仿佛花去了一个时辰那么长的时间。他感到微微发热、额头冒汗的时候,终于站到了小寒的面前。 小寒不由得仰头看他。无论前生或是今世,盛和光一直坐在轮椅上,小寒习惯了平视或是俯视,一时有些不习惯。他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此刻,也正在望着她。 "三爷,恭喜……" 可这句话还没有讲完,她就被盛和光抱了一个满怀。盛和光紧紧地把她拥进怀里,男子清冽的气息充斥着小寒的鼻端。小寒的心咚咚咚地猛跳。全身的血,仿佛都涌到了她的头上,热乎乎的。盛和光的胸口依然全是骨头,硌得脸疼,可是小寒这一刻,头晕脑胀的,已经感受不到这许多。 "小寒,我真是太高兴了!"盛和光愉快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小寒微微清醒过来,想起屋里还有阿旋和崔嬷嬷。偏生她又不敢挣扎,就怕一个挣扎,把盛和光给弄摔倒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双手撑着他的胸膛,道:"三爷,可否先放开我?我扶着你吧。" 少女的身体柔软而馨香,盛和光不知道想象过多少回了。真的能走路,真的拥入怀抱的时候,发现她比想象的更柔软、更娇小、更芬芳。尤其是,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在他的胸前轻语低喃,真是太过可爱了。 他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小寒,扶着小寒的手,一步步走到了榻前,坐下。 阿旋在一旁鼓掌大笑,崔嬷嬷则喜极而泣,尤其是看到,两人这般相拥,崔嬷嬷更是喜不自胜了。 盛和光坐下了,却还没放开小寒的手。小寒面红耳赤,想要挣脱,却被盛和光抓得更紧了。 "从前我说过,若是我能走路了,定要好好谢谢你。库房里有许多入京后才得到的宝贝,你去看看,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拿了就是。"盛和光看着小寒,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恍惚间,小寒仿佛回到前世,见到了温文尔雅的盛和光。 她乐于见到这般温和的盛和光。如今,母亲之死依然毫无头绪,她还得在永宁侯府再待一段时间。他的腿脚好了,性情温和了,将来无论她做什么,都要更便利一些。 盛和光双腿康复之事,很快就传遍了侯府。 崔姨妈是头一个赶过来,看着盛和光站立起身,忍不住落泪,当下抹了眼泪,笑道:"既然你康复了,这婚姻大事更要认真了。前头看的那些个小姐,都还不够资格了。非得找这京城里最顶尖人家的女儿来,才配得上你了!"崔姨妈欢喜地去张罗相亲之事。 永宁侯世子余峤代表老夫人和永宁侯过来,带了隆重的贺礼,祝贺盛和光。前两日,宫里圣上已经下了赐婚的圣旨,定两江总督卢振之女为五皇子妃,余香云等其余二人为侧妃。永宁侯府已经与五皇子一派同气连枝。这段时日,余峤也看出来,盛和光与五皇子往来密切,关系非比寻常,因此,永宁侯府自然与盛和光交好。 得知盛和光双腿康复,冯琳先是一喜,继而就忍不住郁郁不乐了。 盛和光腿脚不便,自己近水楼台,成为正室的可能性才大。如今他腿脚康复了,自有许多名门闺秀可以选择,自己的处境就十分尴尬。 只可恨自己还没有找到靠近盛和光的机会,如今是叫那扬州瘦马白得了好处。前前后后,她也就得那么一次,与盛和光对弈,而且,他还沉默不语。 余香云看到冯琳蹙眉不语,就道:"表姐,那瘦马始终就是瘦马,你可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去拜见表哥,与她何干?要知道,婶娘如今就在给盛表哥相看,若是不抓紧,就怕表哥的婚事很快就要定下来了。" 余香云心心念念的王妃之位,竟被一个地方官的女儿得了。而与她同时指为侧妃的,还有另一位东南武将的女儿姚氏。余香云心中的不快,可谓到了极致。此刻,她看小寒就格外不顺眼,出身低微,就是从两江地区来的,跟卢氏姚氏就是一路人。因此,她恨不得有人让小寒吃瘪,给小寒打脸,好叫她心情畅快些。 冯琳虽知此时余香云心有怨气,但是,她仔细一考量,如今盛和光居住于侯府,确实是最好的接近机会。听说,盛和光在京城里的住所也快修缮好了,若是将来修缮好了,出了府,她想要见面,就更加困难了。须得抓紧时间安排方可。若真叫她就这样放弃了,她心有不甘。 冯琳这般想着,命厨下炖了秋日滋补的药膳,装在小巧精致的食盒里,往盛和光的院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寒:完成第一个目标!握拳! 三爷:终于可以办事了!我要绝对的控制权! 第49章 冯琳入了客院,只道自己奉冯氏之命,给盛家表哥送些秋日滋补药膳,还有些上好的补品。崔嬷嬷接过了干货,确实是上好的货色。她乃是过来人,自然知晓这位冯姑娘心里所想。心中暗暗想着,要叮嘱三爷,与这位冯姑娘保持距离。 盛和光正在室内练习走路,听到阿旋通报,冯琳来访,顺口道:"多谢她,就说我在休息……"话说到此处,却是顿住了。 自己双腿康复,姨母为自己相亲的热情再度高涨,恨不得把京城女子的画册都拿来给他看。今早,就给了他十余卷。他有些头疼。他要承爵盛王府,自然是要娶妻生子的。可是,他对这些女子一无所知,姨母又尽挑好话来讲。虽然自己可以安排人去调查,可是,这些都只是初步筛选,还不曾到要决断的时候。冯琳在京城已久,不如问问她,她乃是同龄人,大约都认得这京城里适龄婚嫁的女子。 如此想着,就改了口:"叫她进来。" 冯琳在外头,本有些忐忑不安。不过,很快,里头叫她进去。她的唇角忍不住翘起,莲步轻移,走了进去。 盛和光就站在案几之前,动作虽然有些僵硬,但是,确实是站得稳稳当当的。冯琳心中暗喜,行了一礼,笑道:"盛表哥,琳儿恭喜你呢。" 盛和光点点头:"多谢冯姑娘。" 冯琳上前,将食盒放在案几之上,取出炖盅,食物的清香四溢。她笑道:"这是最适合秋日吃食的滋补药膳,盛表哥趁热尝尝?表哥如今腿脚刚好,正要多滋补些才好。" 盛和光心里却有些分神地想到,自家小瘦马很久没有下厨了。大约就是从他说李夜箫乃是公主男宠那日开始。这么一想,此刻恨不得就去把小寒揪过来,叫她下厨去。但冯琳人在此处,他只得敷衍道:"多谢。我有一事,想请冯姑娘帮忙。" 冯琳一听,心中暗喜,男女之情,不过是你来我往。盛和光让她帮忙,她帮了,以后就有借口常来常往。当下笑着应道:"表哥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了就是。" 盛和光指了指桌角的十几卷画卷,微笑道:"冯姑娘久居京城,可否告诉我,这画卷上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为人?" 冯琳一怔,伸手捡起最上边的一个卷轴,打开了看,却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朱槿。 她一颗心咚咚咚地敲击着胸膛,手指微微颤抖着,问道:"表哥,这是要相看?"难道盛和光对自己也有别样心思,所以,才让自己看这图卷,这岂不是变相让他帮他选妻?若是自己说,每一个女子都不甚好,是不是正合他的心意? 盛和光点头:"是的。只是,我全然不了解这些女子。" 冯琳看了一眼画卷里花容月貌的朱槿,微笑道:"这位乃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朱槿,琴棋书画皆通,但是性情随了国公夫人,有些古板,规矩最多,听闻国公爷那些三四十岁的老姨娘,还每日晨昏定省,立规矩,颇为不易。" 盛和光心中默默打了个叉。小瘦马那个娇弱模样,若是被立规矩,可是受罪得很。 冯琳见盛和光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并未反对,当下心中暗喜,把朱槿的画卷放了下去,又打开了另一幅。这回却是英国公府的嫡次女。都是顶级豪门的小姐,如今却任由自己品评,冯琳心里生出奇异的满足感。 "这是英国公府嫡次女郭明媚。最是喜好做生意,英国公府许多店铺如今都是她管着,往来市井,惯爱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名声不是太好。" 盛和光又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叉。小瘦马明显是喜欢做生意的,崔家香铺还因为含章公主的宣扬,而京城闻名。若是有人要管崔家的商铺,小瘦马估计也受不了。 冯琳放下画卷,见盛和光仍旧静默着不说话,原本悬着的心情渐渐落定了。 "这女子喜欢华衣美服,争奇斗艳,总是要在京城里引人注目才好,听闻还抢过庶妹的首饰头面……" 盛和光继续打叉,小瘦马好不容易打扮一回,若是首饰头面被抢了,那还得了! 盛和光浑然不觉,自己一颗心已经偏得没边了。只觉得十几个闺秀看完,竟无一人适合。不管娶谁,小瘦马似乎都会受委屈。他一时沉默了下来。 冯琳将一众贵女批驳了一番,盛和光半分意见也无,甚至还不时微微点头。她心里期待着,待自己说完,盛和光对自己说些什么。可是,自己说完了,盛和光却仿佛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冯琳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盛和光回过神来,拱手道:"多谢冯姑娘解惑!阿旋,送客。" 冯琳不由得呆住,他……不是让她帮忙选妻吗?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她,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任何话要对她说? 冯琳不甘心,咬唇问道:"表哥可有中意的人选?若有,我可以代为打听得更细致一些。"究竟是哪个狐媚子! 盛和光摇头,道:"这些闺秀,都各有优点,不过,还是不合适。我再看看了。辛苦冯姑娘了。" 盛和光说得十分平和客气。可这言语态度,却让冯琳满脑子的粉红色泡泡砰砰砰地碎了,那颗充满期待的心仿佛也碎成渣渣了。 她匆匆福了一礼,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客院。 到了晚饭时分,盛和光不见小寒来,便问阿旋,小寒在何处。 阿旋看了一眼盛和光,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半晌方道:"方才三爷您与冯姑娘在屋里讨论的时候,小寒姑娘过来,在外头站了一下,就出去了。属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小寒姑娘的脸色不算好,不过,还是不告诉盛和光了。 盛和光一怔,想着她有阿楼阿庭跟随,也没放在心上。传了晚膳,独自一人用了。可直到天色全黑了,小寒还没回来。盛和光拿着书卷,有些心不在焉,许久还没有翻得一页。往常他并不会如此,可是,自从他双腿康复后,想到小瘦马,就有些控制不住思绪。 难不成因为自己与冯琳共处一室,小瘦马心里不痛快了? 他忽而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叫阿旋与自己一起,出门去寻小寒。 此时,小寒正坐在五福居里,一个人吃菜喝酒。五福居乃是京城有名的菜馆,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于此,菜式也是囊括全国各地,无论是南边的海鲜,北边的山珍,都可以寻得。小寒想念家乡,点了好些江南的菜式。吃了几口,突觉不过瘾,又连声叫小二上酒。 心想自己入盛王府,匆匆一年多,也算是了了前世的一桩心事,正是值得高兴的事。 至于盛和光同冯琳往来,前世本就是如此,自己早已知晓,又何必耿耿于怀。 他们爱怎样就怎样,与她何干? 可是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为何盛和光相看正妻,要问冯琳的意见?难道此时此刻,自己在盛和光心里竟是不如冯琳值得信任么? 直到看到盛和光同冯琳在一起的画面,小寒才忽然明白,自己多多少少对盛和光有几分爱慕之情,因此,才会不断地试探盛和光容忍自己的底线。 这么想着,小寒心里更是堵得慌,手边的酒忍不住又倒了一杯。还拉着阿亭,叫她一起喝酒。阿亭劝道:"小寒姑娘,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小寒连连摇头:"不回!才不要回去!" 阿亭无奈,却又不敢单独让小寒一人待在酒楼里,只得悄悄让阿楼回去,通知三爷。 小寒貌美,独自一人饮酒,微醺之时,一张芙蓉面,露出绯红迷离的神色,不知多么勾人。身边又只得一个侍女,酒楼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总有几个纨绔好色之人,盯着小寒看。 最后,有一个青年男子,衣着华贵,头戴玉冠,腰系玉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寒,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一身酒气。 后头还有好几个男子在起哄,俱是轻浮之人。 阿亭挡住了他。 那男子不以为意,伸过头来,眯着眼道:"小美人儿,不开心啊?哥哥我来陪你啊,有什么不开心的,跟哥哥说说!" 阿亭眼睛一眯,一把抓住他的手。男子吃疼,连声喊道:"丑八怪!你想死是不是?让我底下的人好好伺候你!" 一旁好几个随从围了过来,领头一个凶神恶煞地看着阿亭:"快放开我家少爷!否则……" 阿亭嗤笑一声,正要把男子丢出去,却是忽然出来一个声音:"唐公子,请自重。" 那纨绔少爷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清俊男子,并不识得,当下嘲笑道:"你是何人?竟敢拦老子?给我打!" 他那帮狗腿子当下就要去打人。岂料,还没出手,就听到自家少爷惨叫:"痛!痛!救命……" 话没说完,就被阿亭摔落到地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那帮随从就转了方向,将阿亭团团围住。小寒喝了几杯,有些醉了,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男人,拍手笑道:"阿亭,你好厉害!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一众随从围攻阿亭,唯独那唐公子,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到小寒身边无人,大声喊道:"唐四,把那小娘儿给爷抢来!其他人缠住那丑八怪!" 唐四得令,上前想要拉走小寒。岂料斜里伸出一个大掌,将小寒护在身后,正是方才出言阻止的青年。 唐四一怔,正要动手。那青年冷冷道:"她是含章公主的贵客,唐公子要是乱来,只怕你们回去就免不了处罚了。" 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夜箫。 唐四自然知道含章公主深得帝宠,轻易得罪不起。若是得罪了公主,少爷有老夫人护着,他们这些奴才,却是要拿出来替罪的。 唐四便转身回去同自家少爷回禀。唐公子听了,一张脸可谓精彩。唐家乃是贤妃娘娘的外家,唐公子乃是最小的孙子,被祖母宠爱着,成了纨绔。如今,四皇子和五皇子正在为夺嫡暗中较劲。唐公子虽然恨极五皇子一系,却也不敢正面杠上。当下咬牙切齿道:"撤!" 小寒看着众人退了出去,开心地拍手,对夜箫道:"哥哥,真的是你!你真是太好了!" 夜箫看她满含欢喜地看着自己,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寒点点头,跟在夜箫身后。出酒楼之时,门槛有些高,小寒微醺,本就有些步履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夜箫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小心。"夜箫扶着她走了出来。 她抬头看他,笑道:"谢谢哥哥!"说罢,往前走去。 谁知才走了两步,就有人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小寒嘴里说着:"麻烦,让让………" 她的话戛然而止了。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盛和光。对上他阴鸷冰冷的目光,小寒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50章 盛和光出门寻人,想来小寒要不在浮香堂,要不就在含章公主府,岂料,两处问了都没有人。心中正在焦急,阿楼赶了过来,道小寒在五福居独自一人喝酒,劝说不听。 盛和光火急火燎地赶过去,恰好就看到夜箫扶着小寒,小寒微笑,娇声喊着"哥哥"的模样。他的脑袋轰地一声就爆炸了,恨不能快步走上前去,把小瘦马拉入自己怀里,可是,腿脚初愈,走得并不快。看着夜箫稳稳当当扶着小寒的模样,盛和光心里的愤怒、抑郁、愤懑,都到了极致,周身的气息也是冰冷得可怕。 小寒有些微醺,看到黑着脸的盛和光,问道:"三爷,你怎么来了?" 夜箫自然察觉到盛和光神色不对,当下道:"小寒姑娘就要摔倒了,三爷,您扶她一把?"当下,眼睛余光却忍不住去看盛和光的双腿。此前桂花宴,他还是坐着轮椅的,怎的如今竟能站起来了? 夜箫的打量,自然没有瞒过盛和光的眼睛。盛和光接过小寒的手,冷冷地对夜箫道:"多谢李长史了。也不知道,你何时竟成了她的哥哥。" 夜箫笑笑,面色坦然,道:"小寒姑娘醉了,或许看着我像旁人罢了。" 盛和光也无意与他多说,朝阿楼使了个眼色,阿楼忙过来扶着小寒的另一侧,慢慢走了出去。阿亭将唐公子的一众随从打得是落花流水,拍拍手,给了掌柜银钱,跟着盛和光扬长而去。 出了酒楼,深秋的冷风一吹,小寒不由得有些发抖,不由自主地往盛和光身上靠了靠。 盛和光一顿,旋即揽住了她的腰肢。腰肢纤细,纤秾有度,着实勾人心魂。 两人上了马车,暖和不少。 小寒刚刚坐定,盛和光就兴师问罪了:"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喝酒?你不知道外面坏人很多吗?还要招惹李夜箫!" 小寒靠着车壁,望着盛和光的面庞,剑眉星目,挺鼻薄唇,该死的英俊,时常让她忘记了他有多恶劣。 想到他相看的画卷一个书案都放不下,她赌气道:"我想一个人喝酒就一个人喝,我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与你有什么相干!" 盛和□□得冷笑,这小瘦马是借着酒劲,去挑逗了李夜箫,却又对着自己横眉怒目,连三爷都不喊了。 他一双眼睛都冷出刀子来,咬牙道:"厉小寒,你如今是我的人!竟敢说与我无关?你究竟学了多少调戏男子的手段?我早跟你说过,李夜箫是公主的人!可是,你竟喊他哥哥!他算你的哪门子哥哥?" 小寒一听,想到盛和光今日跟冯琳的事情,心中委屈不快,冷着声音道:"那你今天干嘛要跟冯琳说相亲之事?你才认识她几天,你岂不是也勾搭他!" 盛和光看着气鼓鼓的小瘦马,不由得一怔,当下放缓了语气,道:"我与冯琳说,是因为她知晓京中的事……"说到此处,忽而停了下来,他乃是主子,何必事事同小瘦马解释?当下,又神色一厉,道:"我问你和李夜箫的事情,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小寒此时酒劲上头,犟得很,也不想着委屈求全、寻找真相、为母亲报仇之事了,只图这一刻的爽快,当下道:"那我还问你和冯琳的事情呢,你为何又不肯说。" 盛和光首次被小瘦马怼得无言以对。原来,这些时日以来,小瘦马的柔顺听话,都是装出来的。难怪她总想着要回身契,估计她是一分一秒也不愿屈居人下,为人奴婢。 盛和光也不耐烦与这个醉鬼讨论,决定快刀斩乱麻,好叫她就算拿了身契,也未必离得开沧海院。 两人回到府中,盛和光扶着她入了自己的内室。小寒醉眼迷离,在柔软暖和的床铺上打了个滚,睁开双眼,看到盛和光,仿佛清醒了几分:"三爷,这不是我屋子,我要回去……" 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想要下床。然而,盛和光如何会让她得逞?一拉她的手腕,将她掼到在床上。 盛和光抚着她的脸,道:"你一早就该在这里的。" 小寒愣愣地看着盛和光,烛光暗影之下,他的眉目深深,看不清神色。声音却带着说不出的蛊惑。 "你一早就该送到我的床上来的。"盛和光继续道。 小寒一惊,脑袋总算清醒了几分。她不由得挣扎道:"三爷,我是要离开这里的!" 盛和光闻言,声音一冷,道:"我不准!" 他亲了下去。小寒偏开了头,双手推他的胸膛,道:"盛和光,快放开我!" 小寒心知,自己虽然有几分喜欢盛和光,可是,一想到他将来要继承王爵之位,少不了纳娶妻妾,她就不愿意困于王府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盛和光又如何肯放,用力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之上。小寒用力挣扎,竟是在他脸颊之上狠狠抓了一道。盛和光吃疼,顺手拿了腰带来,将她双手捆绑。 "盛和光,你这个混蛋!你不是要娶名门贵女,那你自去娶!现在这样算什么!"小寒忍不住红了眼,大声斥道。 盛和光一顿,忽而反应过来,语气带着些不确定,手上的动作放缓了,犹疑地问道:"你是吃醋了?是不是?" 小寒恼怒,道:"谁吃醋了!快放开我。" 盛和光看她这般模样,伸手捏了捏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柔声道:"你若是不喜欢,那我就不娶……" 小寒一怔,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一双水润大眼,看着他。 盛和光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眉毛,低笑道:"不要用这样的眼神我看,我会以为……你在勾引我。" 小寒愣愣的,还要再说什么,盛和光却已亲了下来,在捆绑了腰带的纤细手腕之处,温暖湿热。"那些女人,半分没有你好看,我可不要娶她们……" 盛和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喃。 小寒的酒意不断上涌,只觉得盛和光一会儿过分用力,一会儿又十分温柔。恍恍惚惚之中,小寒心想,既然盛和光康复了,自己很快也要走了。反正,盛和光是这般美男子,自己也不吃亏。尝过了滋味,将来也不后悔。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盛和光想的,却是只待小瘦马成了自己的人,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就算拿了身契,她也断不会想要离开。 于是,这一夜竟是说不出的放浪与和谐了。 崔嬷嬷一早醒来,照例来请安,发现三爷竟还不曾起床,不由得微微担心,问:"阿旋,三爷怎的还不起?可是身体不适?" 阿旋如今十六岁,懂了不少东西,一张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小寒姑娘在里头。" 崔嬷嬷一怔,继而眉开眼笑,双手合十,道:"太好了!太好了!"她总觉得三爷对小寒有些心意,可是真要仔细去看,却也看不出来。不曾想,终于还是在一起了。她忙让厨下备些养胃养气的膳食。这一次,小少爷是真的很快就会来了吧! 小寒一觉醒来,觉得有些头晕。正要起身,忽而察觉自己身旁有人,那热乎乎的手掌正搂着自己的腰肢。小寒一惊,立即想起了昨夜的事情,猛地拥被坐起身来。 盛和光被她惊醒,也坐了起来,刚想说话,小寒已是不知从何处捡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抬脚就要下床。盛和光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要去哪里?" 小寒挣扎着,"盛和光,快放开!" 盛和光却是看到她的手腕之上有一圈青紫的痕迹,正是自己昨夜留下的。她肌肤白皙娇嫩,这青紫的瘀痕甚是触目惊心。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腕处,低声道:"且涂了药膏,再出去。"说着,放开了她的手,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来,道,"这是上好的玉霜膏,涂了正可消肿。" 小寒眼看盛和光又要执起自己的手,她抢过小瓷瓶,道:"不劳烦三爷,我自己来。" 盛和光想起昨夜,知是自己理亏,耐心也比平时更多一些,当下又道:"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昨夜他本是一时冲动,才脱口而出,说了暂不娶妻。也是那句话后,小瘦马就不再挣扎了。今日醒来,盛和光忽觉豁然开朗。何必还去相看什么大家闺秀,惹得小瘦马受委屈?他的亲事,他自然可以做主,旁的人说什么算不得数。 他虽是王府出身,也知道门当户对的妻子的重要性。无论五皇子,或是舅父姨母,都同他说过几次。可他又不是非要与谁联姻不可,不如就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便是。 小寒给自己的手腕涂着药膏,闷闷道:"我吃不下。"昨晚自己喝了酒,一时冲动,此刻回想起来,她心中有些烦闷。虽说打定主意事成之后就离开,可是,若有了肌肤之亲,将来总是更多一些麻烦。如何避孕,便是头一件麻烦的事情。 盛和光只当她是太累了,当下温声道:"那我叫厨房多准备些,昨晚累坏了。" 小寒瞬间面红耳赤,瞪了盛和光一眼,想起昨夜自己因为冯琳而抑郁难当,当下问道:"三爷为何与冯琳这般亲近?" 她酸溜溜的模样,却极大地取悦了盛和光。盛和光笑道:"她熟知京中闺秀,我才问一问。我同她,全无干系。" 小寒还要再问,盛和光却覆上了她柔软的红唇,轻轻碾压着,道:"旁的女人,都没有你这般……娇软美丽。" 男子暖湿的吻痕落在她的红唇之上,有些微痒。小寒微微颤了颤,罢了,事已至此,追问再多又有何用? 盛和光见她安静下来,便穿衣起身,心情畅快地出去,叫热水和吃食了。 很快,热水就来了。阿庭与阿楼抬水进来,还笑着祝贺小寒。小寒待两人退下,方迈步沉入浴桶之中,热水浸泡着她,她闭目靠着桶壁,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水面上的花瓣。 昨夜的事情,实在是一笔糊涂账。盛和光确实心怀不轨,自己却也有些私心。尤其是盛和光竟然说,若是自己不喜,就暂不娶妻。如今回想,那大概就是男人床榻间的甜言蜜语,大可不必当真。可是,昨夜,自己听到的时候,竟然有些傻了,停止了挣扎,任由盛和光施为了。 说到底,自己有几分喜欢盛和光,就盼望着能多独占他一日,偷得这片刻的欢愉。至于将来,若是他要娶妻了,自己自请离去,想来也是合乎他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三爷:终于表白了。她心里肯定很感动,不然怎么会顺从呢? 小寒: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美色当前,先吃再说。 第51章 盛和光食髓知味,一连几日,索求不断。小寒最后实在耐不住了,拉过他的手腕来,一把脉,他的脉象自然是沉稳有力的,可是,小寒故作深沉地道:"三爷,你大病初愈,要静养为主,休息一旬,才可再来。" 盛和光夺过她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笑道:"可巧,昨日崔家药堂的郎中来过,他说的却是我阳火太盛,需要阴阳相济。" 小寒抽开手,瞪着眼,看着盛和光:"怎的昨日我没见到?" 盛和光爱极她娇嗔的模样,轻轻亲了亲她微嘟的唇瓣,揶揄道:"昨日你一个白日都在屋里睡觉,怎能看到呢?" 小寒羞恼,推开他,就要下床。"我本该去浮香堂看看了,最近制的几个香料,卖得甚好……" 盛和光如何肯依,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脚踝,将人拉了过来。 待到云散雨歇,小寒已是脱了力,她翻过身,背对着盛和光,不想理会他。 盛和光心情甚好,抚着她光滑的后背,问道:"真的这么喜欢浮香堂?" 小寒不回答。 盛和光凑到她耳边道:"这浮香堂,既然你喜欢,我就送给你。你如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该给你大大的谢礼。" 小寒一怔,不由得转身看他:"真的?" "当然。一会,我们就去把手续办了?把股份全部记在你的名下。你还想要什么?"盛和光笑得十分和煦,只要不是需要她抛头露面的,都可以。 小寒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到了头上。浮香堂乃是全国最大的香料铺子,在十余个城市里都有香铺,一年的进项很是丰厚。光凭着一个香铺,她这一辈子就都可以过着奢侈的富豪生活了。 盛和光看着小寒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摇头:"你啊,怎的这么傻?你这是救命的恩情,怎的就不懂得争取一下呢?你没有父母娘家,就该有些钱财傍身才行。" 怎么从来不见她争一争正妻的名分?这句话却是未曾问出口。上赶着不是买卖,也不知晓小瘦马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盛和光自觉自己为了小瘦马,也算是操心了。这般单纯的模样,还想着拿了身契,离开沧海院。都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拆骨剥皮。 小寒却在腹诽,盛和光喜怒不定,谁敢狮子大开口?何况,她最喜欢的本是行医之事。她最大的愿望,也只是行医制药,治病救人。只不过,如今受限于盛和光,不敢真的往外接病人罢了。 就算此时拿了他的店铺,只怕将来,若是自己真的走了,他心里不痛快,这些店铺就算记在她的名下,也没什么用。到时候,她根本不敢出现,也拿不到利银。 倒不如折成了现银,放进师父的账户里头,那是最安全不过的。 不过,如今他愿意给,她就先收一两年利银再说。于是,小寒面露高兴的神色,推了推他略显单薄的白皙胸膛,道:"多谢三爷,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两人磨磨蹭蹭,起床洗漱,用过饭食,方出发前去衙门,写了转让的契书,将小寒记为浮香堂的东家。盛和光又陪着她去了浮香堂,召来李掌柜,将事情同他说了,"从今往后,浮香堂的事情,你还是一概回禀到我这里,至于每年的利银,则是交由小寒姑娘,可清楚了?" 李掌柜忙笑着应下了,又恭维小寒一番:"自从小寒姑娘的安神香还有其他几款香料入了浮香堂以来,来浮香堂的人更多了,许多官家太太都盼着能与小寒姑娘结交一番呢。尤其是赏赐桂花宴以后,不知多少人寻来,都是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 盛和光道:"她制香已是忙碌,一般人等,你就婉言拒绝就是了。" 小寒有些不快地看着盛和光,待上了马车,方道:"三爷,既然浮香堂如今是我的,我自然要打点好那些大主顾,叫这生意越做越好。" 盛和光看了一眼朝他瞪眼的小瘦马,一把将她揉入怀中,道:"你这是掉进钱眼里了?浮香堂的生意一向好得很,李掌柜也是那能干之人,你根本无需担心,只在家里等着,收钱就是,省得累坏了。那些深宅大院的贵妇小姐,也不好打交道。"心里却想的是,自己还没稀罕够,怎能让她老是往外跑呢。 小寒知道盛和光此刻是不会松口了。不过,她如今已经发现,先斩后奏的做法颇为凑效,寻得机会出门,自己想去做什么,就做。她心里打定了阳奉阴违的主意,也就不在同盛和光争辩。 这一日午后,又到了给夜箫诊治的时间。由于淤血在脑部,小寒很小心,不敢轻举妄动。所幸进展虽然缓慢,淤血确实在慢慢消散之中。 "阿兄,你最近夜晚疼起来,时间有多长?症状可有减轻?"小寒问道。 "约摸一刻钟,还可忍受,无须再依靠安神香了。"夜箫回答道。自从接受小寒的诊疗开始,只要无人之时,小寒就会叫自己"阿兄"。先头他纠正过几次,可是,小寒依旧我行我素。夜箫后来也就听之任之了。 "你最近几次过来,总是打呵欠,眼睛有时候还肿起来,很忙吗?"夜箫问道。 小寒闻言,一阵耳热,支支吾吾道:"是啊,年末了,浮香堂的香料,要的人多了。"可恶的盛和光,害她在兄长面前丢脸! "你对浮香堂的事情,甚是用心。"夜箫道。 小寒点点头,笑道:"三爷说我有功,就把浮香堂给了我。"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兄长,一个点子浮上心头,"阿兄,要不我把这店铺的分子给你?到时候,你坐收利钱就好。店铺的李掌柜很是妥帖,打理得极好。" 夜箫失笑,道:"你给我治病,该我给你诊金。怎的你还要给我诊金了?" "阿兄,你从前说过,要做清官能吏,造福百姓。那肯定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我反正只要随便治治病,就能过得很好。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了阿兄你。"小寒道。 夜箫看着小寒清澈明亮的眼睛,心情有些复杂,带着些许感动,又有些伤感,他浅笑着揉揉她的额发,道:"你是女孩儿,自然该多留些钱银在身边。阿兄自然有办法赚钱的。何况,你都叫我阿兄了,该是我给你攒嫁妆才是。" 小寒忙道:"你如今要先好好休息,劳神的事情少想……"忽然,小寒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夜箫,神情紧张地问道,"方才你说什么?你想起来了吗?" 夜箫摇摇头:"还不曾想起。只是,若是我有个像你这般可爱又能干的妹妹,应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如,我们结为兄妹可好?不管将来,我有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我都是你的阿兄,你都是我的妹妹。"夜箫道。 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已经足够他去判断小寒的目的和为人。何况,这般温暖柔软的人儿,是他许久未曾遇到的,总能让他放松,叫他不经意露出笑容来。 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来,双手递给了小寒,道:"我当年在甘棠河边醒来,是一对老夫妻救了我。此后,我就认了他们做义父义母。这是我入京之时,义母所赠,共有一对。这也是我有记忆以来,最珍视的东西了。如今,把其中一块送给你,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兄妹。" 小寒接过玉佩,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乃是十分寻常的玉石,表面十分光滑,显然是阿兄时常把玩的缘故。 小寒鼻头一酸,眼睛微红,哽咽道:"既然是兄长珍视之物,无须赠与我。你我都认可这份情义就是了,又何须旁的物品佐证?何况,你的义母给你一双玉石,定是希望阿兄早日成家,开枝散叶……" 说到此处,她却忽而沉默了。兄长分明是长公主的人,又如何早日成家,开枝散叶? 夜箫见到小寒沉默下来,便将那玉佩轻轻扣在了她的腰带之上,笑道:"我的亲事,远着呢。至少得等我头疾康复了,对不对?莫要想这么多,拿着就是。" 小寒的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夜箫的手背之上,夜箫抬头,小寒就忍不住扑到夜箫的怀里,喊道:"阿兄!" 夜箫一怔,这样的瞬间,他仿佛曾经经历过,女孩呜咽的声音和可人的香气,无比地熟悉。他抬手拍着她的背,道:"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记得与阿兄说。阿兄再不得力,也会帮你。" 小寒哭着点头。 好半晌,小寒终于安静下来。夜箫取了毛巾,给她擦脸。小寒喜滋滋地拿起药箱,又看了几眼兄长,方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夜箫方送了小寒出去,公主跟前的侍女就过来请他。 公主寝殿的地龙烧得很热,含章公主倚靠在引枕上,一身云锦的衣裙,轻薄服帖地裹在身上,身段丰熟窈窕。 夜箫行礼问安,垂手而立:"公主召唤属下,所为何事?" 含章公主拍了拍放在案几之上账册,道:"你的头疾如今怎样了?这些账册,看得本宫头疼。" 夜箫道:"殿下何须太过操心?可是邓先生的账目出了问题?若是如此,属下今日查看一番。" 含章公主看着低眉垂目、完全不曾注视自己的夜箫,心中发堵,道:"并没有问题,只是我不放心。" 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夜箫又不理公主府庶务,两人竟是连面都见不上。含章公主知道,外头人人都在说,自己养了男宠。可是,又有哪个男宠,敢这般给公主脸色看? "邓先生乃是经年的好手,人也忠心耿耿,殿下要试着习惯才是。"夜箫劝道。 含章公主看着夜箫这般,眉目寡淡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自嘲地笑了笑,道,"你做了甩手掌柜,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从前,她见他为公主府,事事躬亲打理,无比妥帖,便觉得他心中是有她的。可如今一看,从前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夜箫沉默半晌,道:"属下多谢殿下体恤。" 含章公主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为何你要去科举?若要为官,以你的才干,皇兄求之不得。科举便是中了状元郎,那也要从七品小官熬起。" 夜箫自然不会说自己不屑于依靠裙带关系上位,他半分也不希望人们知道他是含章公主的男宠。只道:"属下乃读书人,科举进士,入仕为官,方是正途。" 含章公主一哂,道:"这么说来,我前面说的是歪门邪道?" 夜箫道:"殿下多虑了。我既要入仕,自然该按照规则来。"时下科举进士自成一派,多年来内阁辅臣更是出自进士,从来没有恩荫之人能拜相。 含章公主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内殿之上一片静默。 夜箫不由得抬头去看含章公主。他微微一愣,自他入府,公主每回出现,都是严妆丽人,便是在床榻之上,也是极尽娇妍妖艳。不曾想,今日的公主竟是去尽妆容,一头秀发披在身后,带了几分少有的清新。 含章公主对上夜箫的目光,夜箫眼中有些许的惊艳,却也转瞬即逝,很快归于平静。 含章公主问道:"你入仕,图什么?权势金钱,我都可以给你。" 夜箫微笑,道:"图个痛快。"他所图,为社稷为百姓却也为自己。追根究底,他这一辈子,该给自己一个痛快。而不是滞留在公主府,进退两难。 含章公主一愣,这意思就是在公主府不痛快了。她的神情变冷了一些,身子往后靠,道:"入仕从来不是叫人痛快的事情,李长史你这是缘木求鱼了。" 夜箫道:"这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含章公主一笑,道:"那祝愿李长史得偿所愿。退下吧。" 夜箫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他忍不住回头,看着华丽巍峨的寝殿。他于公主,本是王驸马的替身。若真能入仕为官,外放出去,自然便可离开公主府。眼不见心不烦,也是好事。 正想着,身后传来冷泽的声音:"哟,长史大人怎么站在这儿呢?" 夜箫回身,就见到冷泽双手环胸,一脸不快地看着他。 夜箫拱拱手,不欲与他多说,擦肩而过。 然而,到了宫门处,夜箫终究忍不住转身,就看到冷泽入了公主寝殿,不多时,殿内传来古琴铮铮的声音,柔婉靡丽,正是闺中小曲。 公主殿下自然会过得很好,有那么多人侍奉在她左右。 夜箫回身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忙碌,今天只有这么多了。明天双更! 第52章 回去的路上,小寒拿着兄长给的玉佩,看了又看,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就算跨越了两世,就算兄长失去了记忆,可他们还是兄妹。兄长信任她,把她视为亲人。 回到客院中,已是晚饭时分。阿旋见了她,喜出望外,小跑着过来,道:"小寒,你可算回来了,三爷在屋里等你呢。" 小寒快步走入屋里,里头暖融融,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今天怎的去了那么久?"盛和光坐在饭桌旁,有些不快地问道。 "今天多说了一会子话,所以就晚了。"小寒心情正好,笑道。 她如今有些摸出盛和光的脾气了。他吃软不吃硬,嘴上虽然要嫌弃一番,但是只要自己说几句软话,他也就不会怎么样了。看清楚这一点,小寒觉得盛和光颇似乡村攀比的村民,为了显示自己过得比旁人好、见的的世面广,明明吃到了好东西,也要先装模作样地说"唔,还行吧"。 "今晚的菜好香,我肚子好饿呀。三爷,您也吃一点,暖暖胃。外头可冷。"小寒坐下,给盛和光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入他的碗中。她确实饿了,食指大动,也不等盛和光,自己便开始吃了。 "明明这么饿了,还不早点回来。"盛和光夹起那羊肉,一面吃一面说道,"就真有那么多话?" 小寒点点头,双眼里的欢喜怎么也掩饰不了,道:"李长史说,我与他投缘,认了我做妹子。我心里高兴。" "妹子?"盛和光一顿,马上想到上回,小寒喝醉了,叫李夜箫"哥哥"。他目光落在了她的腰间,那里有一个玉佩。 "他真的像你的兄长?你还记得你的兄长?"盛和光状似随意地问道。 小寒又给盛和光夹了一筷子菜。"其实,我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至于他长的是什么模样,我早已记不清楚了。与李长史,只不过是投缘罢了。" 盛和光指了指她腰间的玉佩,问:"这是李夜箫给你的赠礼?兄妹之谊?" 小寒点头,说起兄长来,还有些掩饰不住的自豪,道:"是啊,他说这是他义母赠予他的,是如今他看重的几个物品之一了。" 一看就是很廉价的东西,竟然就哄得小姑娘这般高兴!盛和光不由得问道:"你喜欢玉石?" "还成呀。三爷,您是不是也喜欢呢?君子如玉,说的该是您这样的。"小寒娇声笑道。 盛和光一怔,发现小瘦马又不经意地拍自己的马屁了。 他不由着笑着揉了一把她的脸皮,道:"你这小嘴巴,可是吃了糖,每次都这么甜?"他一把将她抱起,置于他的膝上,暗哑了声音,气息喷薄在她耳边:"既然这么甜,我可忍不住要尝一尝了。" 小寒饭还没吃完,就被他亲得七荤八素的。最后嬉闹了好一会,才把晚膳用完。 盛和光看着她的目光,如此炽热。到了夜里,盛和光一句"我要吃糖",就将她全身上下亲了个遍。小寒精疲力尽,沉沉入睡。 盛和光搂着怀中的人儿,大掌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光滑幼嫩的背部,思索着最近自己收到的信息。 小寒的医术,始终让盛和光心中存有疑虑。偏偏扬州的妈妈已经死了,西安的牙婆又一口咬定小寒就是扬州瘦马。他命人一直跟踪着西安的牙婆,如今过去将近一年半了,根本没有任何异动。 如今,小寒明显对李夜箫的感情极深,无论是主动为李夜箫治伤,还是她醉酒时不小心喊的那一声"哥哥",那是长年相处才可能带来的依赖与信任。 这或许是一个新的线索。小寒可能确实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与夜箫相像,甚至可能就是夜箫。 看来,他应该找李夜箫谈谈。 第二日,小寒醒来时,已是天光大奖。盛和光早已起床去了彭大儒的私塾。小寒腰酸背痛,暗骂盛和光不知节制。 才刚用过早膳,却是含章公主府来人,道公主有事相请,让小寒到公主府一趟。小寒到了公主府,这回侍女是领着她去了正殿。 大殿高大宏伟,含章公主端坐其上,殿内侍女侍立两侧,鸦雀无声,气氛甚是肃穆。 小寒感到了反常。 她与公主打交道这么久,公主虽然高傲,但是一向带着些漫不经心,无所谓的神情。今日,她面上竟有肃杀之气。 小寒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跪在地上,静静地等候公主发话。 含章公主端详着厉小寒,因她跪着,只看到饱满的额头与乌黑的头发。其实不必看,她也知道厉小寒是个美人。十七八岁的年龄,风情刚刚绽放,妩媚与清纯同时存在,正是最吸引人的时候。 半晌,大殿之上传来含章公主冷冷的声音:"把李长史的玉佩给本宫。" 小寒一怔,隐约有些明白了。阮妈妈走了过来,低声提醒道:"小寒姑娘。" 小寒望向她,阮妈妈做了个口型:"放心。" 小寒只得将玉佩解了下来,递给阮妈妈。阮妈妈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含章公主。含章看了看,不由得笑道:"不过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他就送这个给你?" 小寒心知,兄长与公主关系复杂,万不可叫公主误会,当下道:"礼轻情意重。我与李长史投缘,结拜为兄妹,因此他才赠予了我。昨夜回去,三爷也知晓此事。" 含章公主看着小寒坦然而又清澈的目光,忽而觉得自己可笑。 她昨晚知晓夜箫与小寒结拜为兄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夜箫从前青梅竹马的义妹,心中恼怒。一大早起来,就命人去将小寒带来了。可是,此刻,小寒如此光明磊落,与从前那个哭哭啼啼、娇弱不堪的义妹差异不知多大。 "罢了,起来吧。"含章公主道。 她看着小寒,心情有些复杂。也不知为何,夜箫对待小寒,态度很是和煦。小寒给他诊疗的时候,夜箫甚至不时露出轻松的笑容。含章心里有些嫉妒,夜箫几乎从来不在她面前露出那般神色。 最初,她召小寒进来制作安神香,就是为了让夜箫能够睡得安稳。孰料,如今他俩成了兄妹。 "我听说你是扬州瘦马?为何会一身医术?"含章公主问道。 小寒将从前编的话说了,含章公主似笑非笑,道:"你运气可是真好,遇到了厉丹溪。怪道这么厉害。你们盛三爷的腿脚,也是你治好的?" 小寒点头。 正说着,忽而有侍女自殿外进来,凑在含章公主身边低声道:"李长史在外头求见。" 含章一怔,方才和缓下来的神情又沉了下来。她将玉佩递给阮妈妈,还给小寒。 小寒随着一众侍女退了出去,在殿门处见到了李夜箫。他看到她出来,微微颔首,走了进去。 李夜箫入内行礼,对含章公主道:"殿下,属下今日已重新审核了邓先生的账册,并无问题。以后,殿下若有疑问,属下随时听命。" 含章公主看着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问道:"你那么宝贝的玉佩,就给了三爷的通房?" 李夜箫淡声道:"难得投缘,就给了。" "你怕我为难她?"含章公主站起身来,走到夜箫面前,问道。 "属下只是恰好来给殿下回话的,并不知晓她在此处。"夜箫对含章公主语气中的咄咄逼人仿佛全无反应。 含章公主恨极了他这般模样,不由得道:"你就那么喜欢认些不想干的人做妹妹么?从前也是这般,如今也是这般。她可是盛王府的人!" 夜箫淡淡道:"这是属下的私事,属下自会处理妥当。殿下不必操心。" 含章公主看着一脸平静的夜箫,心中的火气无处发泄,堵在心间,只盯着他看,紧抿着唇。 夜箫叹了口气,问道:"殿下,您要我如何做?你若是想要玉佩,我还有一枚,给你就是。你若想让我做公主府长史,我继续做着就是。你若是想让我在这里待着,一时一刻不得离开,我自也不会去跟彭大儒上课。便是厉小寒,我与她的往来,从来不避讳任何人,也是光明磊落,殿下有何放心不下?" 含章公主就算心中再想要他留下,要他相赠物品,却又如何说得出口?何况,她心里本是期待着他对自己多少有些情意,主动相赠、主动留下。岂料,夜箫永远都与她保持着距离。 这一番女儿心思,自然是不能对夜箫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的。便是她亲手做的安神香,至今也未曾送给李夜箫。 含章公主看着他,眼中泪光闪烁。夜箫微微抬起手来,自袖中取出帕子,递到了含章公主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含章公主推开了他的手臂,恼怒道:"滚!立刻给本宫滚!立刻滚出公主府!" 夜箫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含章公主看着他离开,身体微微发颤。她救下了他的养父,当初在甘棠河畔,他也曾对自己开怀大笑,可是,为何他们却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夜箫回到自己房中,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不过是些日常衣裳和几本书籍,很是简单。他在床畔坐了一会,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认小寒做义妹,固然是因为确实她的赤诚之心打动了他。可却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夜箫猜到了含章公主的反应。含章公主始终对他在甘棠河老家的义妹耿耿于怀。一怒之下,让他离开公主府,正合了他的心意。 外头寒风正盛,虽是中午时分,却也不见太阳,阴沉沉的。 含章公主明艳张扬,以一种霸道而恣意的方式,侵入了他的人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曾经以为,哪怕她有过曾经,他也是她如今的唯一。 然而,他只不过是替身,微不足道,随时可能被任何一个人替代。这种无望的爱,不该是他这一辈子的归宿。 他快步离开,未曾有一丝犹豫。 小寒不知道这一番变故,从公主府离开后,前去浮香堂查看。自从盛和光把浮香堂给了她,她每隔几日也前去查看一番。既然兄长要科举入仕,往后用钱的地方必定不少。浮香堂得长长久久经营下去才好。 到了浮香堂,李掌柜见到她,忙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寒姑娘,您来得正巧。有位夫人想见您,派了丫鬟婆子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哪家府邸的?"小寒问道。她近来得了空闲,也挑拣些人家去拜访,联络感情。何况,与这些贵妇人往来,也能知晓不少京中之事。 李掌柜道:"乃是一位孀居的富商夫人。" 小寒微微有些诧异,这些时日,请她过府的都是世家豪门。李掌柜做生意,自然是懂得哪些买家重要。对于那些不太重要的客人,李掌柜已经过滤了。商家夫人她还从来没有拜访过。小寒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她是什么人?" 李掌柜道:"这位林夫人来京该也有十年了,乃是浮香堂十年的老客户。夫家商贾出身,买了不少良田,约莫是四五年前过世了。也不知前头丈夫留下了多少银钱,日子过得是十分豪奢。浮香堂的沉水香和蔷薇水,那是当成了最寻常的东西来用的。" 小寒听得李掌柜如此说,便有些了然了。虽说京城多世家豪门,可是,有许多世家乃是外强中干,子孙繁多,花钱也束手束脚。反而是这般孀居的妇人,凡事自己做主,哄得高兴了,又花去许多银钱来。浮香堂开门做生意,怎会跟钱过不去呢? 于是,小寒见了那领头的丫鬟,问了情况,跟着她们上了马车,去往林府。 林府座落在富商云集的城东,小寒跟着丫鬟入内,仿佛回到了苏州。这分明是一个苏州园林,亭台楼阁,精巧别致,想来这林夫人便是苏州人。 丫鬟带着她入了花厅,刚落座,奉了茶,就见一女子自后堂款款而来。小寒循声望去,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身碧色衣衫,容貌明艳,身段婀娜,然而不施粉黛,周身气韵更是冷淡疏离的,带有一种矛盾的美感。 "妾身秦丽卿。今日有劳厉姑娘来这一趟了。"女子淡笑着开口。笑容使得她多了几分美艳,少了一些冷淡。 小寒问道:"不知夫人有什么需要呢?" 秦丽卿微微蹙眉,道:"姑娘在制香之事上,得到含章公主的称赞,阖城皆知。我也用了厉姑娘制的安神香,睡得极好。只是,近来我总是梦见我的相公,每每待要与他接近之时,梦便醒过来了。此番请姑娘前来,就是想请姑娘可否帮忙制一个神梦香?好叫我在梦中与相公团聚了。我在古书里,看到有这么一种香料。" 她语气淡淡,说起已亡故的相公,似乎也没有太大悲伤。 小寒道:"夫人想要的神梦香,其实只是一种引人发生幻觉的香料,用了必定伤身。夫人何必这般损害自己的身体?" 秦丽卿闻言,眼睛一亮,问道:"厉姑娘,你果真懂得如何制作?" 小寒点头。 秦丽卿道:"只要能见到相公,折损几年寿命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我孤身一人,哪里需要想那么遥远的事情呢。"这美妇人说着,语气萧索。 小寒有些犹豫,神梦香有可能会被滥用。她并不知晓秦丽卿会不会用来报复或者陷害别人。 秦丽卿看出她犹豫,当下起身,到了小寒跟前,微微行了一礼,道:"但请姑娘帮忙,我必定万分感激!" 她离小寒近了,小寒闻到她身上带着一股梅花的冷香,香气清冽又悠远。 小寒微微一惊,不由得问道:"原来夫人也会制香?您身上的冷梅香,很是好闻,比市面上的更纯粹些。不知是如何制成的呢?" 秦丽卿一顿,旋即微笑道:"厉姑娘果真厉害。这是家中老仆的拿手活儿。很特别,对吧?" "可否请这位老仆一见?切磋一番?"小寒一颗心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膛。 冷梅香,市面上十分常见的香料。可是,秦丽卿用的冷梅香,加了两味材料,从而使得香气更加温润而幽深。这个方子,是她母亲亲自琢磨出来的,只有母亲身边的陈妈妈知晓。当年,陈妈妈也与自己一起上京,却不知此后境遇如何。 秦丽卿不疑有他,当下叫人去喊。她还等着小寒给她神梦香,自然不会拒绝。 不多时,进来一个青衣嬷嬷,一头白发,面容沧桑。小寒看着她,藏入袖中的指尖微微颤抖。 "陈嬷嬷,这位小寒姑娘想同你问问冷梅香的制法。她可是含章公主的座上宾,还会制作你说的神梦香呢。"秦丽卿愉悦的声音道。 "陈嬷嬷,有礼了。这冷梅香颇为特别。"小寒压下心中酸涩,力持平静地说道。 陈嬷嬷循声往来,笑道:"多谢姑娘称赞。神梦香确实能制么?我还道只是传说。" 小寒此刻对上她空洞没有聚焦的双眼,不由得问道:"嬷嬷看不见?" 陈嬷嬷笑笑:"是啊。人老了。" 她五十余岁,却已如七十老妪。当年事故之后,恐怕过得很是艰苦。 小寒定了定神,忍下与陈嬷嬷相认的冲动,转身对秦丽卿道:"夫人,神梦香制作甚是复杂,我亦无完全把握。我先回去,试一试,若是成了,再与夫人说吧。" 秦丽卿心中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亲自送小寒到了门口,方缓步入内。 小寒自林府出来,一路上心情乱纷纷的,直到快回到府中,望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阿亭和阿楼,不由得灵光一闪,问道:"你们是不是最擅长打探消息了?" 阿亭与阿楼互相看了一眼,缓缓点头。 "我想让你们打听那林夫人的消息,看看她究竟与何人有往来,究竟为何要制作神梦香。"小寒道。 阿亭和阿楼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半晌,阿亭方道:"姑娘,这事情得三爷做主。他前头只说了,让我们保护您的安全,您的安全才是首要的,其他的人和事,不是我们的责任。" 小寒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解了外头的披风,递给阿楼,方往内室而去。 盛和光已从书院回来。年末将至,崔家商铺各地的帐册陆续寄到,书桌上堆满了帐册。盛和光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在看,心中在飞快地计算着数据。 余光看到小寒进来,他放下了帐册,靠在椅背之上,道:"看帐册着实令人头疼,快来帮我按按。" 其实,这么简单的帐册,怎么会让他头疼呢?只不过,他如今知道,这样的话才可以得到小瘦马温柔舒服的按揉。 小寒走了过去,柔软的双手按上他的太阳穴,穴位准确,力道适中,袖中暗香浮动,掠过他的鼻端。盛和光舒服地闭上了双眼,享受这放松的时刻。 小寒看他心情甚好,便将林夫人的要求说了,略过陈嬷嬷不提,道:"神梦香用得不好,是害人性命的。我想着,得找人查一查林夫人的底细,看看她同何人往来。" 盛和光闻言,睁开双眼:"林夫人,秦丽卿?" 小寒点头:"是的。" 盛和光微笑道:"你让阿亭或阿楼去查就是,这事情她们都懂得怎么做。" 小寒的手指此时已经离开他的头部,按在了他的肩颈之上,大约看书久了,肩膀是一阵一阵酸胀的。"可她们说,她们都是听三爷的。" 小寒一个用力,恰好用在了最酸胀僵硬之处,盛和光闷哼一声,疑心小瘦马在趁机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 他想了想,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扬声喊阿亭和阿楼进来,"你们俩,在保证厉姑娘安全的前提下,以后厉姑娘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一~谢谢巨猫的地雷,么么哒~ 偶明天要去开庭。 滚去看材料了~ 第53章 小寒得了盛和光的许可,就让阿亭阿楼去调查林夫人。想了想,她又借着去浮香堂的时间,见了师父安排给她的侍卫耿江天。 耿江天将小寒送到西安后,又按照厉丹溪的命令,前往西域采买药材,回返丹溪谷。知道小寒入京,他奉命前来,必要时帮助小寒。前几日,终于抵达了京城。 耿江天以商人采买香料的名义见到了小寒。小寒见到他的时候,微微一怔。先前去西安时,他是个样貌平凡的微胖中年男子,这一回却是变成了样貌端正高挑精瘦的青年男人。 小寒不由得开玩笑道:"耿大哥,究竟我见过你的真面目么?" 耿江天精通易容之术,江湖行走,从来不曾真面目示人。他与小寒见面,也是凭信物和丹溪谷中的暗号为依据。 耿江天微笑,道:"色即是空,我的真面目其实也并不是我的真面目。" 小寒将林夫人的情况说了,道:"麻烦帮我查两个事情,一是陈嬷嬷的过往来历和往来的人,二是林夫人秦丽卿往来的人,有什么特别的。最要紧的,是陈嬷嬷。" 陈嬷嬷的事情,不可能通过盛和光的人去查,只能由耿江天出手。耿江天应下了,又道:"家主让我转告你,行事务必小心谨慎。若有需要,就按照谷里的方法留下消息,到时候就会有人帮你。" 小寒点头应好。 耿江天又问:"事情如今进展如何了?我听闻,盛三爷已经能走路了,你原定的目标已经达到,准备何时离开?" "待解决了永宁侯府之事,我就离开。"小寒道。 耿江天看了她一眼,叮嘱她小心行事,方退了出去。 小寒回到侯府客院,崔嬷嬷见她回来,笑道:"你可回来了,舅爷来了,正在三爷屋里,舅爷想见见你呢。" 小寒有些诧异,问:"舅爷为何要见我?" 崔嬷嬷压低了声音,道:"舅爷此次上京,本是想让三爷相看的。不过,三爷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科举治学之上,停止了相看了。舅爷见你,该是你的机会!" 既然三爷短时内不打算相看成亲,小寒的地位便截然不同了。在崔嬷嬷看来,侧妃之位是必然了。若是诞下小少爷,说不准正妃都有可能! 小寒闻言,心里却生出些忐忑来。 在盛和光心目里,崔家舅舅才是类似父亲兄长的存在。他教导盛和光,把崔家偌大的家业给了盛和光。说起来,浮香堂还是崔家舅舅的。也不知道他知晓盛和光把浮香堂给了自己,心里会怎么想。 小寒理了理衣裳,迈步进去。 崔九思早就想见厉小寒,无奈通州港口上出了问题,他不得不前去处理。待处理完毕之时,却收到盛和光的来信,说自己可以走路了,并且先不必相看其他女子,婚事延后。再仔细一问,连浮香堂都记到了厉小寒的名下。 事情进展到如此地步,崔九思立即便从通州港口回京,要见一见厉小寒。 事到如今,厉小寒是不是真的师从厉丹溪,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确确实实治好了盛和光,是盛和光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崔九思对盛和光道,"但是,若是有人挟恩情求报答,却又是另一回事。你自己心里,得掂量清楚。钱财之物,多给无妨。家宅后院,却是不可轻易承诺。家族的兴旺,或者败落,与后宅女子的身份、胸襟、气度和见识也是分不开的。" 崔九思心中有些担心盛和光受了美人的诱惑。 盛和光笑道:"舅舅你见一见她,就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就算到如今,她也只想着拿回身契、离开京城,云游四海。浮香堂是我给她的,不再相看其他女子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崔九思看着一贯沉稳淡漠甚至有些阴冷狠厉的侄儿露出这般温和的笑容,心中更是警铃大作。盛和光如今模样,与自己长姐陷入对盛王爷的迷恋之时,甚是相像。 长姐偶遇盛王爷,倾心不已,不顾家中父母长辈的反对,毅然远嫁西安,带了倾城的嫁妆。结果,一腔真情错付,郁郁而终,唯一的孩儿也饱受折磨。男欢女爱,若是一着不慎,那便是毁人性命。大约因为长姐的爱情太过惨烈,崔九思对于情爱之事,看得极淡。虽已年过三十,却未曾娶妻生子。 他肃了脸色,等着小寒进来。 小寒入内,向崔九思行了礼。崔九思一打量,就先皱了眉。这女子确实颜色极好,身段窈窕,就怕枕边风吹起来厉害。 崔九思也不与她寒暄,单刀直入,问:"听说你认得厉丹溪?你当日见她时,她是何种模样?" 小寒抬头,就见内室里站着一人,年三十有余,一脸络腮胡,肤色黝黑,身材魁梧,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湛湛。 听到他这么问自己,此人大约见过师父。 小寒想了想,道:"当时,厉神医受伤,就在我家中院子静养。妈妈恰好派了我前去侍奉。厉神医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一身素衣,甚是貌美。" 崔九思听着直皱眉,厉丹溪名声在外,大多数人都以为那是一个老妪,极少有人知道她不过三十余岁。厉氏能准确说出这个信息,恐怕确实见过厉丹溪。他又问:"她为何教你医术?" 盛和光本想打断舅舅的话,不要让他为难小寒。但是,崔九思问的问题,也是盛和光一直还在寻找答案的问题,他不由得看向小寒,观察她的表情神色,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来。 然而,小寒只是微微一笑,道:"这大约是缘分?我也不知她为何愿意教我。她说了想教我一些医术,我就认真地跟着学了。" 小寒心想,反正这事情没办法验证,随便她怎么说。崔九思就算见过师父,也断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崔九思知道这事情问不出答案,也就不再问,转而问道:"你可还有其他亲人?"若真是扬州瘦马,无父无母,血缘亲戚不知身在何处,倒是纯粹些。最怕还有其他隐情的,待这女子掌握了内宅,昔日的亲人就上门来添乱添堵。 若说前两句小寒是出于心虚和礼貌而回答,等到崔九思问第三个问题的时候,小寒不由得看向了盛和光。那一双大眼睛似乎在问:"这是在审讯我吗?" 盛和光也觉得舅舅有些过了,当下轻咳一声,道:"舅舅。" 崔九思看了一眼盛和光,显然,侄儿示意自己不要再这般问下去。崔九思到底是商人出身,一张面皮转换得极快,当下道:"厉姑娘,方才唐突了。我是崔九思,我少年时曾受厉神医的恩惠,一直想找到她。听说你曾经见过她,心下着急,多问了几个问题。" "不碍事。"受师父恩惠的人,实在太多了。 崔九思问道:"你可知道厉神医身在何处?" "并不曾知晓,她离开后,我们就再无联系。" 崔九思露出些微微失望的神色,旋即又问:"你对和光有救命之恩。我崔家不敢说富可敌国,却也是殷实人家。除了浮香堂,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小寒不由得咋舌,若说崔家只是殷实人家,这天下也没有几乎人家敢说自己是豪富之家了。她摇头,道:"浮香堂已经足够了。" 盛和光前世里对她是救命的恩情,完全足够了。 崔九思又问:"既然钱财足够了,可还有其他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崔家帮忙呢?听说你打小就和兄长失散了,对于你的兄长,你可还记得什么?崔家商铺遍布天下,寻人要容易得多。" 这恰也是盛和光关心的问题,小瘦马似乎对于兄长有极深的执念。 小寒摇头,道:"我已经记不清楚兄长的模样了,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处。多谢崔九爷关心。" 崔九思看着柔顺而又无所欲求的小寒,越发觉得此事棘手。偏偏盛和光此时刚刚从这女子身上懂得了男女之事,只怕还稀罕着,一时半会倒是不好反对。来日方长,且叫人留意着,若有不对劲的地方,尽早处理便是。 盛和光看着小寒微垂的眼睑,微微颤抖的睫毛,心里却有些不快。小瘦马分明对李夜箫极其在意,先前为了李夜箫是不是公主男宠与他置气,如今还认了兄妹。小瘦马有着不曾对他言说的秘密。 可是,到底是在舅舅面前,既然自己立定主意,不相看女子了,那就得给小瘦马留些颜面。于是,盛和光笑道:"舅舅,您不是说带了些好东西来,怎么只记得问话?" 崔九思看了一眼侄儿,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来,递给小寒:"这是头一次见面,准备了些小玩意儿,你看看,可还喜欢。" 小寒收下了,忙行礼致谢。锦盒精致小巧,小寒打开来,里头放着两个玻璃瓶,散发着芬芳的香气。"大马士革的玫瑰水!" 小寒不由得惊呼一声,道:"九爷,这太过贵重了。" 崔九思淡笑道:"你精通制香,这大马士革玫瑰水可是难得的好香,许多香料都可混合使用。我只盼着你再研究出些新品种,叫浮香堂的生意更好。" 小寒不由得又抬眼去看盛和光,盛和光面带微笑,道:"既然是舅舅给你的,你收着便是。这可是千金难求的。" 小寒这才将锦盒收了起来。 待小寒出去了,崔九思看着盛和光,打趣道:"你倒是怕我吃了她不成?舅舅多问几句话都不行?" 盛和光笑道:"舅舅,我知道您是好意。可是,我同她相处这么久,知道她性情单纯,行事磊落。我是担心她直接反问舅舅,为何这么多问题,到时候舅舅可不好下台了。"当然,舅舅的样子,太像江湖人士,尤其那一大把络腮胡子,他可怕会吓到小瘦马。只不过,这个就不告诉舅舅了。 舅甥俩亦亲亦友,说气话来甚是随意。 崔九思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主意已定,这后宅之事就暂且如此吧。"说罢,顿了一下,收敛了笑意,压低了声音,道,"圣上近来身体越发糟糕,想来很快就会册立储君了。最近行事,更要谨慎。" 盛和光面色凝重。两人又密谈许久,崔九思方离开。 盛和光送了崔九思到门口,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天光昏暗,下起了雪。他信步走到小寒的屋里,廊下并无侍奉的丫鬟,无人为他通传,想来天气严寒,都在室内。 他敲了敲门,屋里扬起她轻快柔软的声音:"谁呀?来了。" 这是盛和光头一次去找一个女孩儿,还敲门等候,忽觉得新鲜。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露出一张芙蓉面来,小寒面带讶异之色,道:"三爷,你怎么来了?" 盛和光听着这娇软的声音,忽而心中一动,微微靠近她的耳侧,低声道:"小娘子,我来看你了。我冒雪前来,敲门许久,你都不应,可是生气了?" 小寒一头雾水,仰头看他,呆呆地问道:"三爷,你不是才敲了两下门么?" 盛和光一个闪身入内,一手反手扣上门,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困在大门与自己的双臂之下。气氛陡然暧昧起来,小寒樱唇微动,还未说话,盛和光就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道:"方才舅舅是太紧张我了,才会多问了些问题,你可不要生气。也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他有这么多顾虑。你若是气不过,就打我。不许不给我吃好吃的,也不许让我在外头吹冷风。" 小寒这才知道盛和光为何而来。当时,被崔九思问问题时,她心里有忐忑,也有恼怒。不过,待从里头出来,她也有些明白过来。盛和光如今婚事未成,身边只有自己,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崔九思难免就会关注。 小寒水盈盈的大眼睛打量着盛和光,笑道:"我生气了,可是,我何时不给你吃好吃的,又何时让你在外头吹冷风了? 盛和光故作委屈,道:"你多久没给我下厨了?那一回,我承认,我语气太重了。你却记仇到今天,连着得了浮香堂,都不肯给我下厨。我想喝你煮的汤了。" 小寒一怔,方知盛和光说的是,他曾说李夜箫是公主男宠之事。小寒一想,发现确实如此,打那以后,两人闹别扭,自己便再也没有下厨。 小寒不由得哼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三爷早就忘记了呢。" 盛和光看她佯怒的模样,道:"都说了,你若气不过,就打我。打完了,明天让我有好吃的。" 这模样,死皮赖脸的,小寒一张脸绷不住,一双大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打你我手还会疼。三爷您说这可该怎么办呢?" 盛和光故作沉思,半晌方道:"既然如此,那便惩罚我来伺候小娘子,为夫定叫小娘子开心。" 小寒看着他幽深如墨的双眸,心中警铃大作,道:"三爷,该用晚膳了……" 盛和光一笑,道:"小娘子怎的这般见外,该喊我夫君才是。" "三爷……"小寒一声惊呼,身子被压在门上,盛和光置于她纤细腰肢之上的大掌宛如火炭,烤得她浑身炙热。她一句话未曾说完,盛和光就覆了下来。 "叫夫君。" 任是外头风雪飞扬,屋里却是春满绣榻。 却说耿江天监视秦丽卿与陈嬷嬷,十余日来都看不到任何异常。 秦丽卿寡居之人,甚少出门,偶尔出门乃是看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有每逢初一十五便到京城近郊的白马寺吃斋念经,与京城里头一般贵妇无异。 陈嬷嬷双目失明,更是深居简出,十余日来竟未离开林府半步,私下也未曾见她与何人往来,便是同府中的仆人,都无甚亲近之人。 越是如此,耿江天越发觉得事情确有蹊跷。这般刻意地不与人往来,不留痕迹,就是为了避免露出马脚。可是,做得太过刻意,似耿江天这般有经验的人就能察觉到里头的不寻常了。 这一夜,腊月初一,秦丽卿念佛吃斋完毕后,天色已晚,便留宿在白马寺。耿江天耐着性子,守了一夜,却毫无动静。 第二日一早,秦丽卿打扮妥当,便登车回城。 耿江天望着她远去的马车,有些出神。却是身后忽而传来马蹄声:"让让!快让开!" 耿江天忙避让到一旁,就看到永宁侯在几个侍从的簇拥之下,骑马下山。膘肥马壮,俱是是难得的好马。永宁侯年届不惑,样貌俊朗,又身居高位,长年习武,带有上位者的威势,风度甚佳。 耿江天心下一动,便去打听永宁侯来此的原因。送客的小沙弥不疑有他,一五一十地说了。据说永宁侯早年在关外,杀人无数。为减罪孽,保佑子孙,他只要得空,初一十五也会到白马寺来吃斋念经。 耿江天在山上潜伏下来,到了夜里,他看准秦丽卿此前居住的屋子无人,潜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因是禅房,装饰简单,耿江天环视四周,只得一处靠墙的书柜,上头放置着好些书册。他走上前去,仔细抚过书柜的四周,果然在最底部抽屉里找到一处暗格,打开暗格,里头有一个机关。耿江天一转动,书柜缓缓移开,后头是一扇门,黑魆魆的。 耿江天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侧耳听了片刻,方悄声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密室,放置着一榻一桌,竟还有个春凳,上头搭着一张锦被,迤逦而下,在地板上铺陈开来。密室中还有一股香甜之气。此处想来就是秦丽卿私会情人之处。 他在屋中巡视片刻,看到有一处小门,往地下而去。他纵身跳了进去,顺着地道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尽头,隐隐约约听到说话的声音。耿江天靠着出口的门,听到外头出来的是香客的谈话声。正在说着今日白马寺的见闻。 看来,秦丽卿确实与人有私。而有私情的男人又因为种种原因,只能私下见面。 耿江天极快地退了出来,在地面上按着地道的方位走了一遍,所指向的房屋赫然便是永宁侯先前居住的院落。 第二日一早,他回去向小寒复命。 "你的意思是,秦丽卿和永宁侯有私?"小寒不由得站了起来。 "是的。"耿江天点头,"只是,我未曾亲眼得见。接下来年关将至,下个月乃是正月,永宁侯应不可能再去寺庙。但是,既然有私情,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神梦香很可能就跟永宁侯有关。毕竟,满京城人人都知道永宁侯夫妻患难与共、情意深重。永宁侯这般隐秘,应该是不想让人知晓此事。" 小寒不由得露出嘲讽的笑容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密切关注,或许有机会知晓当年的事情。 "耿大哥,就麻烦你继续再观察秦丽卿和陈嬷嬷。她们拿神梦香,必定是有目标的。我会答应先给她们制香,在我把香料交给她们之前,我希望能知道她们究竟意欲何为。" 陈嬷嬷……难道也是替她母亲复仇么?前世里,秦丽卿和陈嬷嬷应该是失败了。那时候,她替余香云治病,在京城逗留,也听了不少豪门八卦。永宁侯夫人是京城里不少夫人艳羡的对象。永宁侯位高权重,却只有这么一位夫人。这一世,如果她们有了神梦香,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陈嬷嬷很可能知道母亲亡故的真相。 小寒稳了稳心神,又对耿江天道:"秦丽卿若是单独与陈嬷嬷说话,你务必找机会,听得仔细些。" 耿江天见小寒脸色发白,神色凝重,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可还好?" 小寒勉强笑笑:"不碍事。就劳烦耿大哥了。我只是不曾想到这事会牵扯到永宁侯。" 耿江天犹豫道:"既然与永宁侯有牵扯,这香可还要给她们么?若是万一事情败露,她们供述你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小寒沉默半晌,道:"且待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我再决定是否给她们制香。"若是能查出当年真相,便是冒些风险,又有何妨? 何况,她自不会留下证据,证明此香乃是她制。想来,有盛和光在,也无人敢对她刑讯逼供。 此时,小寒终于发现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鲜雪梅的地雷~么么哒~偶会继续努力的! 向复仇的目标迈进! 第54章 从白马寺回来好几天,秦丽卿有些怏怏不乐。年关将至,永宁侯说了,自己事务繁忙,恐怕没有时间再见面。 两人私下往来已两年有余,永宁侯虽则送了她许多东西,又每次都甜言蜜语,可一直这般偷偷摸摸,她心里难免不乐意。 她想要一个名分。她孀居已久,又没有孩子,自然希望早日可以名正言顺地养下一个孩儿来。 这一日,她唤了陈嬷嬷入内,摒退了众人,蹙眉问道:"嬷嬷,你的风寒可好些了?" 原来,陈嬷嬷这几天病了,卧床休息,不然,秦丽卿早就要见她了。 陈嬷嬷声音仍有些沙哑,道:"好多了。" 秦丽卿请她坐下,方道:"嬷嬷,前几日,我同侯爷说了,害怕一人过年,可侯爷完全无动于衷,撇开了话题。他这般……我心里着实没底。" "听闻开春永宁侯夫人的女儿便要做五皇子的侧妃了,若是到那时,我岂不是更没办法入侯府?" 陈嬷嬷安慰道:"夫人不必心急。只要有神梦香,必叫冯氏露出马脚来。侯府里头的老仆,都知道侯爷先前在老家有位夫人,那位夫人亡故后,侯爷命人去接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却在来京途中坠崖身亡。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这只能是冯氏的手笔。若是公诸于众,就算她是侧妃的母亲,也落不着好。侯爷必定会对她有所不满,这就是夫人您的机会了。" 秦丽卿听了,紧皱的眉头舒开了些,又问:"若是真有神梦香,又如何让冯氏使用?" 陈嬷嬷笑道:"先前侯府花房里有一老仆,年近半百,又无孩儿,只要给他足够的银两,够他颐养天年,想来他也愿意为我们做事。" 秦丽卿听了,心里安定了些,道:"幸亏有嬷嬷你在,给我说了许多侯爷的喜爱习惯,不然,恐怕侯爷早就离开了。" 陈嬷嬷劝慰道:"夫人天生丽质,可莫要妄自菲薄,否则,当日又如何能入侯爷的眼?他位高权重,不知见过多少美人,却独独对您这般特别。虽然不能公开身份,可这两年来,侯爷相赠的珠宝财物田地,也是异常丰厚了。既然侯爷对夫人您另眼相看,夫人可该抓住机会!" 秦丽卿叹了一口气,道:"可恨肚子不争气,到如今都没能怀上个孩儿。" 陈嬷嬷摇头,道:"若是有孩子,没名分,岂不是让孩儿受难?可得先解决了名分,到时候,时常与侯爷在一起,何愁没有孩儿?" 秦丽卿与陈嬷嬷说了这么一会话,心中的抑郁散去了不少。 主仆俩谁也不曾注意,有人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当天,耿江天就将主仆俩的对话回禀给了小寒。 小寒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虽然已经设想过,陈嬷嬷是在为母亲复仇,却不曾想到她用的是这种方式。母亲亡故,算起来已经十几年了,却依然有忠仆惦记。也不知她的眼睛为何失明,是否与冯氏有关。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清了清嗓子,问道:"陈嬷嬷的经历呢?查清楚了么?" "她八年前在白马寺前晕倒,恰好被患病的林老爷遇到了。林老爷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考验,行善积德,则可以延年益寿,因此就将她救了回去,做了家仆。先前两三年,她的眼睛应该还是好的。" "永宁侯究竟是如何遇到秦氏,又如何看上她的?" 耿江天摇头:"此事尚不得知,还得再查。" 耿江天离开后,小寒立即着手制作神梦香。此香致幻,长期使用,可以使人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和事情。若是冯氏确实害了她和兄长,只要有人提起此事,在此香的作用下,冯氏必定以为见到了鬼魂。她很可能在慌乱之中,方寸大失,吐露真相。 到时候,只要时机合适,让所有人都看到贤良淑德、温柔善良的永宁侯夫人是如何的蛇蝎妇人,遭人唾弃。永宁侯会是什么脸色?永宁侯府老夫人又该什么脸色? 她无比盼望着这一时刻。 她心中被复仇的快感所充斥。 正在制着香,阿亭进来复命。"小寒姑娘,林夫人的事情,有眉目了。" 小寒停下手中的活,洗手,示意阿亭讲下去。 阿亭查到的,与耿江天查到的差不多。但是,她带来了一个消息,解答了小寒的疑问:究竟永宁侯如何与秦氏结识。 "大约在两年前,秦氏在白马寺吃斋念佛,无意间被永宁侯看到了,就成就了这姻缘。根据秦氏身边嬷嬷的说法,当时,秦氏眉眼看着与永宁侯的头一位夫人有些相像,才激得永宁侯兴起。" 小寒听到最后,不由得皱眉冷笑。永宁侯对自己的母亲,那般冷漠,直至休弃。对于自己和兄长的生死,不闻不问,转头却假装深情。可耻可笑! "这是从哪里了解到的信息?永宁侯对他前头的夫人,冷漠得很。"小寒蹙眉道。 "三爷的情报网,消息来源都很是可靠。而且,永宁侯府的消息,从几年前就开始关注了,一直都在持续收集情报,了解永宁侯究竟接近哪些人。"阿亭解释道。 看着阿亭面上隐隐露出的自豪神色,小寒不由得问道:"阿亭,以前你是在收集情报么?如今你在我这里,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 阿亭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道:"现在悠闲又安全,怎会无聊呢?" 收到两方消息后,小寒就全力以赴,埋头制作神梦香,可谓是废寝忘食。 "怎的不来吃饭?"一道声音,略带不满,在她耳边响起。 小寒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见盛和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站在她身边。自从上回他亲自过来找小寒后,仿佛爱上了这种新鲜感,时不时就出现在小寒屋里。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小寒揉揉肩膀,道:"一时忘记了。" 盛和光看了一眼她正在制作的香料,问道:"这当真会致人幻觉?" 想来阿亭已经跟盛和光说过秦丽卿之事。小寒点头:"按照古方上说,应该会引起幻觉。" "事关永宁侯,为何你还要制香?"盛和光皱眉问道。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小寒心里打鼓,自然不能告诉盛和光真相。否则,此时正在四皇子与五皇子角逐的节骨眼上,若是盛和光知道自己想要报复永宁侯,只怕会阻止。只有将这事情,局限于后院之中,才可能最大限度地降低盛和光的关注度。 她眼神语气都带了些许委屈,哼了一声,道:"永宁侯最开始半强迫半引诱同林夫人成了好事,如今又迟迟不肯给人名分。林夫人也只是想得到一个名分罢了。神梦香会让永宁侯夫人产生一些幻觉,仪态不佳。林夫人入府侍奉也就名正言顺了。你是不知道,永宁侯夫人自以为贤惠,对我亲切。可是,私底下,她教冯琳与你往来。我心里气不过,要叫她知道有人抢了永宁侯,她也尝尝这种滋味!" 盛和光神色一厉,问道:"她们欺负你了?" 小寒觑他一眼,道:"当日冯琳跟我说,若是她做了盛三爷的正室,就赏给我一个侍妾的位置呢。" "这么大的事情,你先前怎么不与我说?"盛和光问。 小寒嘟嘴,道:"那时候,三爷您不是稀罕得很,天天要跟冯小姐下棋么!我哪里敢说这些话。" 盛和光爱极她吃醋撒娇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我统共与她说话都没超过五回,哪来的天天下棋?" 小寒舒了一口气,以为过了这一关。 孰料,下一秒盛和光便说:"永宁侯乃是五皇子成为储君的重要助力,这神梦香万不可用在他身上。" 小寒乖顺地点头。 盛和光打量了她一眼,道:"神梦香可会引致永宁侯夫人精神错乱,或是引起其他问题?" "会短暂地产生一些幻觉,见到一些不想见的人或者事情,从而引起心情不快或仪态不佳。不过,只要停止使用,一段时间后就会康复。" 盛和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寒一眼,道:"原来你这般记仇。"顿了一下,他开玩笑般道,"我可该感谢你,没有对我心存不满呢?是不是因为我送了浮香堂给你?" 小寒本来还担心盛和光阻止自己,一颗心忐忑不安,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确定,盛和光不打算去理睬后宅之事。她一颗心落定,想起前世盛和光救她于为难,娇声道:"三爷,您不一样。" 她的声音娇美甜糯,盛和光听着,不由得眸光一暗,道:"我可没觉得我不一样。你天天忙着制香,忙着去看浮香堂,可还记得我呢?你的首要任务,该是陪我。" 他的暗示如此明显,小寒想起这些时日两人独处时的种种,不由得赤红了脸。 盛和光也不待她回答,拉着她的手,就出去吃饭。 他的手掌,大而宽厚,温热,小寒挣扎了两下,他却抓得更紧了。 小寒落后半步,看着他高瘦的侧影,唇角微翘。 第二日,小寒命人将神梦香送去给林夫人后,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若是能进展顺利,距离复仇之日,也就不远了。只希望不要出现什么岔子。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通传之声,阿亭说是公主府长史前来拜访。 小寒略有些诧异。为兄长施针的日子恰好在明天,怎的今日他却亲自来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忙起身去迎。 待她出得门来,李夜箫已经由门房领着,入了院中。 看到小寒,他远远地朝她点头致意。小寒快步走上前去,问:"阿兄,您怎么过来了?可是病情有什么不妥么?" 李夜箫笑笑,将她关切的神色都看在眼中,心中暖融融的,笑道:"我一切都好。只是,我从公主府搬了出来,如今居住在南市旁的凌霄里。长日无事,便来拜访你和盛三爷,送些年节礼物。今天可以施针么?若是可以,就今日吧。天气寒冷,以后到时间了,我便来此就诊吧。" 小寒方放下了心,带着兄长往盛和光居住的主屋而去。 盛和光自是收到消息了,李夜箫乃有才之人,且如今又是小寒的义兄,自己虽然看他有些不顺眼,但还是起身走了出来。刚到廊下,就看见小寒带着李夜箫过来。小寒看着李夜箫的神情,满含孺慕之情,盛和光心里一下子就不痛快了。他不能容忍,小寒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别的男人,哪怕李夜箫是她的亲兄长也不可以! 看来,自己是给了她太多自由了。盛和光寻思着,该如何限制小寒的活动范围和接触的人群。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写了五千字,有一千五没同步进来。哭。 看看明天能不能找回来。 晚安~ 第55章 就在盛和光寻思间,李夜箫已经到了面前,微笑着作了一揖,道:"三爷,打扰了!" 盛和光此刻早掩去了眼中的不满,道:"李长史,里面请。" 小寒也跟着进去了。李夜箫坐下,侍女奉茶,盛和光道:"李长史太过客气了,何须送这许多礼物来?既然您刚离开了公主府,正是用钱的时候,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李夜箫呷了一口茶,看了小寒一眼,笑道:"多谢三爷关心。春节将至,我既然担了兄长的虚名,自然该给自家妹子送些东西。都是女孩儿用的东西,小寒该用得上。" 小寒听到兄长这般说,更是开心,一双大眼里盛满了笑意,发自肺腑,无比动人。自家妹子,听起来就很亲切。 盛和光看在眼里,恨不得立刻就把李夜箫给赶走,但好歹还有理智在,问道:"李公子还有什么事呢?天气寒冷,人人都只想在家中取暖,难得你还来这一趟。"潜台词就是,没事就赶快走! 偏偏天不遂人愿,李夜箫站起身来,道:"三爷,你乃是彭大儒的得意门生,过目不忘,才学冠京城。我也想拜入彭大儒门下,但请三爷代为推荐。" 盛和光微微有些诧异,摩挲着茶盏,问:"李公子,为何要科举入仕,又为何要我推荐?公主或者五皇子殿下推荐,岂不是更好?" 李夜箫微笑,道:"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若真有可以一较高下者,大约就是三爷您了。我心中佩服你,我亦知道,彭大儒对你十分认可,若是能得到你的推荐,必定十拿九稳。" 小寒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兄长会所不出的潇洒俊朗,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与此前在公主府时的低沉压抑全然不同了。 盛和光却注意到了小寒对此事的眼神,那种与有荣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盛和光自己拜入彭大儒门下时,怎的不见小寒给他这样佩服的眼神?要知道,她将来能不能得封诰命,那也是看他盛和光的本事,与李夜箫有什么相干? 盛和光心中不爽,道:"既如此,我们先比一比才艺,此后有四门考试,都是前两日彭大儒出的题目,诗词、策论、计财、断案,就看李公子你答得如何了。"说罢此事,他看向厉小寒,道:"比试的时间太长了,你不必在这里等,回房歇息吧。" 待小寒出去了,盛和光站了起身,往书案处取笔墨纸砚,仿佛有些不经意地问道:"从前,小寒说过许多次,很想念老家和兄长。不曾想,原来兄长竟是在这里。小寒离家时太小,不记得家在何处。李兄可还记得?我想开春后,带她回去,叫她高兴高兴。" 李夜箫微微一笑,叹息道:"三爷有心了!可惜,我没有从前的记忆,小寒只是我的义妹,我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恐怕帮不了三爷。" 李夜箫失忆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含章公主和小寒等几个人。盛和光闻言,微微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盛某冒犯了!"说罢话题一转,"棋艺你我比试一场。至于诗词、策论、计财、断案,前两日彭大儒恰好出了考题。李公子做好了,若是能过了我这一关,我便将答卷呈送彭大儒,由他老人家评判。" 夜箫点头,抱拳道:"多谢三爷。" 结果头一项棋艺比试,就花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剩下的四项又花去一个多时辰,等到比试结束时,已是夜间戌时中了。 却说小寒退了出来,本想回房休息,但是心念一转,自家阿兄还没吃过她亲自下厨做的东西,不如下厨做些好吃的。比试完毕之时,应该正是晚膳时分,正可留兄长下来用餐。 她入了小厨房,炖煮了一锅竹荪鸡汤,清香温补。又命人备了热水锅子,将各式肉片切薄了,配了酱料,等着晚膳时分端进去。天气寒冷,这等吃食不会冷却,吃起来甚是舒爽。 然而,小寒从申时末就在花厅里候着,结果迟迟不见人出来。她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就见兄长正对着一堆账册,全神贯注,正在核算着什么。盛和光却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喝茶。 看到小寒进来,他走上前,低声笑道:"我们先去吃饭吧。李公子还在专心做题,不好打断他的思路。" 小寒有些不满地看着他,道:"这么晚了,不如都先吃饭再说。" 盛和光道:"李公子这么认真,还是做完再说。若是打断了思路,万一入不了彭大儒的眼,岂不是前功尽弃。" 说着,也不由小寒分辩,攥着她的手,走了出去。 他半点也不想留李夜箫用晚膳!若是真的要留,就给李夜箫吃残羹冷炙! 小寒想了想,回头看一眼专心致志的兄长,觉得盛和光讲得有道理,就先退了出来。两人一同入了用膳的花厅,小寒叫人端了一个锅子上来,里头鸡汤浓郁,正在翻滚着,清香溢远,叫人食指大动。 锅子在盛和光的面前放好了,又有各式肉菜端了上来。小寒立在一旁,给盛和光盛汤,"三爷,你且先喝点鸡汤暖暖胃……" 盛和光将汤碗接了过来,又从她手中拿了汤勺,皱眉问道:"怎的想到今天吃热锅子?可是每人都预备了一份?" 小寒笑道:"天气这么冷,若是煮菜,一上桌就凉了,不好吃。不如吃热锅子舒坦,三爷您说是不是?" 盛和光默默地看了小寒一眼,心里一点也不舒坦。他想要李夜箫吃残羹冷炙…… "三爷,那您先吃了。厨房里还有些东西,我去看一看。"小寒说着,就要离开。 盛和光拉住她的手,道:"该吃饭了。" 小寒挣脱了他的手,低声哄道:"三爷,您先吃,我等一会阿兄。待他出来,再用不迟。"说罢,转身离开了。 盛和光阴沉沉地看着热锅子,恨不得将那锅子剜出一个洞来。凭什么给那个家伙预备着热腾腾的晚膳? 小瘦马竟然还要跟他一起用餐,而不愿意跟自己用餐。 盛和光心里非常不痛快。 只到戌时中,李夜箫方完成了全部的考题。盛和光很快将答卷看完,望向李夜箫的神色不由得有些复杂。李夜箫棋力了得,因此,盛和光从来未曾小看他。只是,没想到他的其他方面也都这般出色。虽然心中不爽李夜箫夺走了小瘦马的关注,但是,盛和光也知道此人若是假以时日,必定大有作为。最终还是淡淡说道:"李公子果然才华横溢,我必会将答卷交给恩师,届时,就看恩师的想法了。" 李夜箫选择的时间,恰好是侯府书院年度结业的时候,彭大儒这两天看完学生的答卷,便要准备放假过年了。年关将至,不知多少人家等着拜访彭大儒。 李夜箫抱拳,谢过盛和光,起身就要离去。才出了门口,就见小寒迎面而来,言笑晏晏,道:"阿兄,先用些东西再回去。" 李夜箫早已饥肠辘辘,自然也不跟小寒客气,在小寒的引领之下,到花厅用晚膳。 花厅里灯火通明,暖香融融,食物的香味四溢。 兄妹俩坐下,吃了一些东西垫底,小寒便问道:"阿兄,你先前说你住在凌霄里,你这是从公主府搬出来了吗?以后还会回去么?" 小寒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家兄长作为含章公主的男宠。眼看他搬了出来,少不得要问清楚。 李夜箫点头:"我如今已经搬出来了。本来想今日让你帮我做针灸的,不曾想考题花了这许多时间。明日我再过来吧。" 小寒又问:"阿兄,你如今想要科举,若是中了进士以后呢?哥哥你想要做什么呀?" "民富则国富,我想要做的,便是使天下万民有富裕之法。"李夜箫温声道。 兄妹俩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随意闲聊着,竟是有说不完的话,只道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才用完了这一顿饭。 小寒送李夜箫出门时,还递给他一个小小食盒。食盒精致,还有些温热。小寒笑道:"阿兄你如今一个人居住在外头,你又素来爱钻研,我就怕你看着书,就忘记了吃饭。这里头是些你喜欢吃的糕点,若是饿了,正好拿出来尝一尝,垫垫肚子。" 李夜箫打开一看,果然是自己喜欢吃的几种糕点。他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小寒的头发,笑道:"你对我倒是真的很了解。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多谢你了。" 小寒见李夜箫真的开心,也不由得眉目舒展,道:"你尝尝看,若是喜欢,我以后都给你做。" 李夜箫笑了,看了一眼站在远处一脸阴沉的盛和光,道:"小寒,你也该给三爷做些好吃的东西。" 小寒有些别扭地嘟囔道:"方才叫他吃,他都不答应。我可不要再叫了。" 李夜箫不由得失笑,这般看着,小寒真是跟个孩子似的。他也知道盛和光为何阴沉着脸,反倒是自家妹子,完全没有意识到盛和光已经生气了。 于是,李夜箫回头,对盛三爷拱拱手,道:"就拜托三爷了,李某先告退了。" 盛和光此刻,已经可以用怒火中烧来形容了。 小瘦马居然给李夜箫做了各式糕点,有好些糕点的模样,他都未曾见过。凭什么给李夜箫做,而不给盛和光做? 盛和光一把拉过小寒,咬着牙道:"从现在到除夕夜,你哪儿也不许去,就乖乖地给我待在院里,反思这一年你的所作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三次元太忙,日六日不出来了…… 第56章 小寒以为这一次盛和光和从前一样,是雷声大、雨点小,孰料,这一回他是真的发了狠,不给自己出门。 她想去浮香堂,不行;想去采买首饰新衣,不行;想寻机见耿江天,问问进展,不行;想去凌霄里看看兄长,更加不行。门口的两个侍卫,只要看到她的影子,就如临大敌,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说:"厉姑娘,请回!" 小寒忍不住抗议,可是,盛和光根本不停她的话,一个眼刀子甩过来,道:"你若是再说,我就把你关在房里,连院子都不许出来!" 小寒气结,道:"盛和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是囚禁我!" 盛和光呵呵一笑,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出去又什么好?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不是日日暖床,以身相许,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么!" 小寒气得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道:"你……无耻!"说罢,气冲冲地离开了。 待到夜间,盛和光去敲小寒的房门时,自然也就吃了闭门羹。门从里头反锁了,再不像前些时日,只是虚掩。 "开门。"盛和光耐着性子,道。 里头黑乎乎的,无人应答。 "厉小寒!快来开门!"盛和光压低了声音,又敲了两下门,喊道。 小寒趴在床上,才不要理会他。 又是过了良久,屋里都没有人应答。阿亭、阿楼就在一旁耳房,将这动静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默默为小寒捏了一把汗。三爷威严,自从接管偌大的崔家商号以及暗中势力后,令行禁止,违令之人处罚甚重。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对三爷的话置之不理。竟然让三爷在门外吹着冷风,站着等了许久。 小寒有些迷迷糊糊地,心想,盛和光的性子也真是古怪,一忽儿热、一忽儿冷,热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被捧在掌心,冷起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一文不值。 正想着,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小寒惊醒,坐了起来,就见盛和光走了进来,裹携着外头的寒风细雪,乌发如墨,又穿着一身黑氅,一双乌沉沉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她,冷冰冰的。 盛和光这是破门而入?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他。 盛和光快步走到榻前,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咬牙道:"你能耐了!" 他的手劲很大,掐得她下巴生疼,她双眼忍不住泛起泪花,道:"疼……快放开!" 盛和光放开了她的一把,却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揉碎了,在她耳边道:"只有你疼么?我也疼!" "我又没打你,你疼什么!"小寒忍不住嘟囔道,挣扎着,要从她怀里出来。 盛和光却不给她机会,只紧紧地抱着她,道:"我不喜欢你跟别人那么亲近,我……我受不了。"我心里疼。 他的语气里,仿佛有些许委屈。小寒疑心自己听错了,犹豫着道:"那是我的义兄呀,何况,我也只是留他吃饭罢了,我每天都与你一起吃饭……" 盛和光打断她的话,道:"那不一样!你给他做了糕点,你从来没给我做过!" 小寒忽而有些啼笑皆非,倒是停止了挣扎,一双手揽着盛和光的腰背,伏在他的怀里,问道:"那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吃的,也从来没给阿兄做过呀。" "我不管!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对我一个人笑!" 盛和光的生活,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便仿佛一片灰暗。只道某一天,这个来自江南的女孩儿,忽然闯入了他的天地。最开始,他并不在意。可是,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是这样深。他害怕她的离开。 因为曾经的黑暗,便格外珍惜此刻的光明,以至于想将这光明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小寒大约也想起盛和光的过往,当下道:"三爷,我保证,会一直对你好。可是,你不能把我关起来呀。" 盛和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那你给我生个孩子吧,我就不会关你了。" 此话一出,小寒心底对盛和光的同情忽而就被击散了。她从他怀里起来,抬头看着他,道:"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生孩子就不能出门么?这我不同意!" 盛和光的关注点却完全跑偏了,道:"你不想生我的孩子么?"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你不能这么要求我!"小寒试图与他理论。 "为什么不能?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了!你对我有大恩,我也决定了暂不娶妻。你不给我生孩子,还要怎样?"盛和光怒道,额上青筋直跳。 "你不能关着我,让我生孩子!"小寒怒道。 盛和光略一思量,道:"你是不是不满意你的名分?无妨,寻个合适的时间,我们成亲就是了。" 小寒气绝,简直是鸡同鸭讲!盛和光这个理解能力,是怎么处理政事的?将来还被视为肱骨之臣?她却不知,恋爱中的男女,时常便是如此不讲道理,见风便是雨。尤其是盛和光这般敏感的人,更是有深重的危机感。盛和光先前从未看到小寒对任何人这般好,此时,突然冒出个李夜箫,心中便是警铃大作。 "放开!我用不着名分!你若是这般把我关起来,便是再好的名分,与牢笼又有什么区别!"小寒也是气急攻心。 盛和光闻言,更是冷到了极致:"原来,便是我的妻子,你也不愿?在我身边,便是牢笼么?"他松开了她,起身,在榻边看她一眼,道:"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的牢笼!" 两人这一顿争吵,直接结果是,小寒被禁足在她的房间之内。 明明年关将近,别处都热热闹闹的,唯独这客院里,冷得和这天气一般。主子们在闹别扭,三爷的脸色简直与寒冰无异。自打他开荤,就没断过这么久,着实憋得慌。可是,如今两人这般僵硬,盛和光自问不能先服软,否则,厉小寒岂不是更加得意,蹬鼻子上脸? 这般一僵持,小年夜就到了。 这一天,小寒理应给李夜箫针灸了。李夜箫亲自登门,一为了解彭大儒的决定,二为治疗头疾。盛和光虽然极度不愿,却也只得引夜箫入内,又让小寒出来施针。 小寒十几日未踏出房门,还担心盛和光丧心病狂,就是不让自己见兄长,若真是如此,她寻到机会就离开此地,再不要待在盛和光身边了。 小寒心里正默默下定决心,就听得有人开门进来。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盛和光,一张脸冷冰冰的,看着她,道:"你义兄来了,出来吧。" 小寒冷哼一声,起身回去拿药箱。 李夜箫自然不知道盛和光与小寒之间起了争执,见到小寒,笑道:"最近隔两三天才疼一回,我的头疾是不是快好了" 小寒一边施针,一边摇头,道:"还得要些时日才能根治。阿兄,您不必心急。如今看情形,十有八九是能治好的。" 李夜箫点头,又看向一旁坐着的盛和光,问道:"三爷,除夕可有安排了?若是没有,不如同小寒一起到舍下,喝一杯酒?我那宅院,新近搬过去,也未曾邀请亲友,冷清得很。倒是希望,除夕夜能有人与我一同守岁。" 小寒闻言,手上施针的动作微微一顿。与兄长一起过除夕!这回是真的与家人在一起了!她不由得抬眼去看盛和光。 盛和光自然看到了小寒充满期待的眼神。 他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十几日,他挠心挠肺,每日都想着小寒何时会服软,偶尔还会梦见些缠绵缱绻的画面。然而,小寒分明过得逍遥自在、悠然自得,每日在室内看书写字,不亦乐乎,似乎要与自己抗争到底的模样。 他想了想,磨着牙齿,回答道:"既然是除夕,正该阖家团聚。如今,你和小寒既是兄妹,你我在京又都没有亲人,一起过确实热闹些。" 虽然他半分也不想同夜箫过除夕,除夕应该是只有他和小寒的。但是,若自己否定了这个建议,估计小寒能继续倔下去。他不喜欢独守空房的感觉。 夜箫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你们早些过来。" 小寒有些意外盛和光竟然准许了,当下绷着的脸色方才和缓了些。 盛和光又道:"彭大儒已经看过李公子您的答卷,他很是欣赏,恨不得立刻将你收入门下。待到开春,彭大儒开门召徒,到时候你再正式面见老师吧。" 李夜箫虽说胸有成竹,但是终究也有些知识盲点,并非全知全能,也不知道是否能入彭大儒的眼。此刻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很高兴,谢过盛和光,转头道:"小寒,我可真是高兴!" 小寒听到盛和光这么说,此前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若说盛和光讨厌,也不尽然。他是理智和聪明的,公私分明,他虽然不满自己与夜箫的关系,可是却不会因此而阻挠夜箫的道路。可若要说盛和光好,那也不是。他有他的自私和冷漠,竟然将自己软禁。 小寒给夜箫施针完毕,送了他出去,就乖乖地回到自己屋里。 施针也是一个体力活,需要全神贯注,还必须凝神静气,很耗体力。此刻,回到房中,小寒便觉得浑身酸痛。当下,便让阿亭在浴房备了热水,脱了衣裳,入水沐浴。 热水熨贴着她的肌肤,里头又加上了她配置的香料,说不出的舒服。 泡了约莫两刻钟,小寒自浴桶中起身,只用宽大的浴巾裹在胸前,就走了出来。房中温暖,并不会觉得寒冷。衣衫都放置在屏风之上。她在屏风前站定,放下了浴巾,随手拿了袍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甚是舒服。 她自屏风后走出来,才走了两步,却是停住了。 盛和光就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欲望。小寒一惊,退后两步,忽而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袍服领口大开,露出一弯雪痕。她忙转身,想退回屏风之后,再多穿一件衣裳。 然而,才走了两步,就被盛和光自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肢。 "三爷……"小寒抓着他环再腰间的手臂,觉得火热而滚烫。 盛和光却一把将她抱离了地面,一个转身,将她拦腰抱起,搁在他的肩膀之上,快步走到了床榻之前,方将她放了下来。 小寒挣扎着要做起身,却一把被盛和光扑倒在锦被之中。 "你个小没良心的!"盛和光自觉自己今天已经是先服了软了,又让小寒出了房门,又给小寒与夜箫见面,同意了除夕夜去夜箫宅邸的安排,还向彭大儒推荐了李夜箫。小瘦马总该给自己好脸色了才对。岂料,她竟是半点眼风也没给自己,施完针就径直回房了。 盛和光越想越气,杀气腾腾地过来,本是要兴师问罪的。孰料,叫他见到了刚刚沐浴而出的她。乌发如云,眉眼如画,冰肌雪肤,婀娜妖娇。那宽松袍服里,高隆的雪白,瞬间叫他忍受不住了。 满身的怒气,霎时就化为了满心的欲念。 盛和光含着她的耳垂,含糊地说道:"我都放你出来了,你还不肯与我说话!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记仇!" 小寒想要推开他,他却如影随形,始终缠着她。寒冷的天里,温热有力的怀抱,也是有吸引力的。小寒昏昏沉沉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困~ 晚安~ 第57章 盛和光和小寒的这次冷战,就这样以盛和光先服软而结束了,软禁也随之解除。崔嬷嬷等一众仆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才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年的事宜,院子里方有些年节的气氛。 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然而,盛和光私下却已经叮嘱阿亭和阿楼,任何与小寒有较多往来的人,都要密切关注。发现有可疑的人,立即回报,由他安排人手前去核查。另外,不可再让小寒与其他男子有私下的往来。 小寒并不知盛和光作出了这样的安排,她寻思着去见一见耿江天,了解下秦丽卿与陈嬷嬷最近的情况。她急切地想知道,究竟那神梦香有没有用在冯氏的身上。 然而,她传出去见面的讯息后,耿江天给她的讯息是,稍安勿躁。耿江天并没有来见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别的事情羁绊了。 小寒左思右想,便借着送春节年礼的时机,又往永宁侯府各处走了一趟,想着亲自探一探究竟。 这一次,永宁侯老夫人齐氏倒是亲自出来见了她一面。老夫人穿着一身赭石色万寿纹锦缎长袄,戴着嵌蓝宝石的抹额,一头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收于脑后,面庞圆润,脸色红润,带着慈爱的笑容,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上次那些安神香,确实是难得的好香。用了之后,才知道外头已是百金难求了。那礼物是太重了。" 小寒笑道:"难得老夫人喜欢,外头的百金千金也没那么重要。何况,老夫人又给我送来许多东西,只是一直事务繁忙,不曾得空过来道谢,老夫人不怪我失礼就好。" 小寒居住在侯府客院,说起来,离老夫人、冯氏都不算远。只是,她着实不喜欢这两人,也难得应酬往来,因此已是许久未见面了。 齐氏看着小寒这般艳丽的容颜和妖娆的身段,心中不由得为冯琳的打算摇了摇头。冯琳心仪盛三爷,齐氏自然是知道的,她原本也是乐见其成。只是,三爷双腿康复之后,放出来的风声却是,专心仕途,无心婚事,暂不论婚嫁。 齐氏原本是不把小寒放在眼里的,然而,如今盛三爷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枕边人。而如今,听儿子的意思,圣上应该是开春就要立贵妃为后、五皇子为太子了。那么,盛三爷就很可能成为下一任盛王爷。真到了那时,厉小寒的身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齐氏很愿意在这个时候显示一下自己的仁厚,待到将来,别人说起来,她永宁侯府自然与盛王府是通家之好。若与盛三爷打好关系,将来余香云在宫中,也未尝不是一个助力。 齐氏又带着笑问了小寒一些问题,在京中见闻,浮香堂香料等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最后,还有些推心置腹地道:"厉姑娘是好福气,三爷如今一心一意地对你。不过,男人的心,易变得很哪,可是要早日生下孩儿,地位才牢固。" 小寒看着齐氏这般殷切叮嘱的模样,只觉得无比讽刺。也难得再听她说下去,起身微笑告辞而去了。 自齐氏处离开,小寒快步往冯氏屋里而去。冯氏屋里屋外都有好些仆妇候着,想是在等候命令,安排年节之事。 冯氏显然有些精神不济,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因为年节的到来、事务繁忙,还是因为引入神梦香,梦到些不想看到的往事。她柔声谢过小寒,道:"年关将近,诸事忙碌,恐怕不能好好款待厉姑娘。云儿,你请厉姑娘到你房中喝茶吧。圣上赏赐下来的云雾毛尖正好用来招待她。" 冯氏早已同余香云分析过,如今,厉小寒作为盛和光身边唯一的女人,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与她关系好、与盛和光关系好,有利于她在后宫立足。因此,余香云虽然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起身了,道:"厉小……厉姑娘,这边请。" 照着余香云自己的想法,厉小寒不过是一介侍妾,完全无需放在心上。何况,自己乃是永宁侯的嫡小姐,就是没有盛和光、盛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更别说,厉小寒还曾经给自己和冯琳表姐那样的难堪,如今居然还让自己用御赐的茶叶来款待! 恰好在此时,小寒笑道:"余小姐,喝茶就不必了,我本就是为了送年礼而来,如今还要去崔姨妈处,不好耽搁了。" 余香云一听,却露出笑容,道:"厉姑娘,既然我娘说了让我招待你,若是我不招待,我娘知道了,可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你还是过来,坐上一坐吧。" 小寒道:"当真不必了,我回头同夫人说就好……" "哎呀,走嘛走嘛!"余香云拉着小寒的手臂,往自己住的院子而去。 小寒有些诧异,余香云何时对自己这么热情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寒也不再拒绝,决定一探究竟。 到了余香云的院子,她带着小寒入了内室,里头装饰甚是奢华靡丽。她请小寒坐了,命丫鬟将御赐的云雾毛尖取了出来,精心泡了,道:"厉姑娘,这可是御赐的茶叶,你喝喝看,可好喝了。" 小寒端起茶盏,置于鼻端,轻轻一嗅,便明白余香云的计划了。这茶水里头,加了些许□□,会让人一时神经错乱,作出种种丑态来。 小寒看了一眼余香云,心想此人心肠当真歹毒,不过因为自己被更多的人喜欢,就要被她冷待么? 余香云看小寒端着茶盏,却没有喝下去,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难道她分辨出来了么?可是,这药这么容易就能分辨比出来? 小寒将茶盏放了回去,笑道:"确实是很香,但是,我不喝毛尖茶。多谢余小姐的款待,我且先回去了。" 余香云没想到小寒这般直白地拒绝了自己的邀请,她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恼羞成怒,道:"厉姑娘可真是娇贵啊,连御赐的毛尖你都不喝。你想要什么呢?" 厉小寒看着余香云,忽而笑道:"我想要什么,与余小姐无关。"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日,余香云的周身忽然冒起了粉红的疙瘩,一大片一大片的,连着脖子处都有不少,又痒又痛。余香云痒得直掉眼泪,可是又不敢用力去抓。她那一身冰肌雪骨花了多长时间才养成,若是抓破了疹子,留下伤痕,岂不是让她的美貌打折扣么?于是,她只能一面流泪,一面强忍着。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要伸手去挠。还是冯氏当即立断,命人将余香云绑了起来,请大师们来施法。 小寒收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是无比的痛快,吃饭都多加了一碗。 昨日,小寒察觉到茶水有问题的时候,立即就对余香云出手了。你不仁,就不要说我不义。端看谁的手段更高明罢了。 很快,就带除夕了。 盛和光一早就同崔姨妈说了,自己要出门拜访老友,因此,除夕不在永宁侯府用膳。 崔姨妈自然是希望盛和光在家,便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待听到说要去小寒的义兄家中,崔姨妈不由得皱了皱眉:"那不过是侍妾的兄长,您竟还要与他们一同过除夕?" 崔姨妈不知盛和光的腿疾乃是小寒所治好的,觉得小寒只是从旁照顾盛和光。因此,自从知晓盛和光将浮香堂给了小寒,又决定暂停相亲,崔姨妈对厉小寒的态度就有些复杂。 盛和光道:"侍妾不侍妾,只是个名分罢了。待道开春,寻个好日子,我意欲娶了她为妻。" 崔姨妈闻言,眉间皱得更紧了,道:"和光,你可不要这般草率!上回我给你看了那么多的小姐,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好,怎的你就没看上眼?你如今还年轻,不知道背景家庭的重要性!" 盛和光不欲与姨妈争辩,只温声道:"姨妈你放心,我很清醒,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崔姨妈目送盛和光扶着小寒的柳腰,将她送入马车之中。崔姨妈叹了一口气,这是魔障了不成?竟然说出要娶她为妻的话来! 除夕时节,街市上南北客商、外地农民都回到了各自的老家,京城里静悄悄的,偌大的街道上,几乎毫无人烟,只有盛和光的马车在哒哒哒地走过。 车子在凌霄里的一处宅院门前停下。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上头写着"李"字。门口贴着一幅春联,一笔行书,行云流水,十分惊艳。 阿旋上去敲门,门很快就开了。一个老仆请他们入内稍候。不多时,李夜箫就大踏步走了进来,笑道:"三爷莅临舍下,当真是蓬荜生辉。" 盛和光道:"我取了一壶好酒,今晚可以喝上几杯。" 李夜箫抚掌笑道:"今晚不醉不归!" 小寒轻咳一声,提醒道:"阿兄,你脑中有积血,便是高兴,也不可喝太多酒,避免酒气上头。" 李夜箫一怔,看向盛和光,笑道:"既是如此,恐怕今晚我没办法陪三爷喝了。待好了,我们再痛痛快快喝一回!" 盛和光不由得看向小寒,笑道:"你阿兄能喝几杯呢?" 小寒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道:"三杯,最多三杯!" 盛和光刮刮她的鼻尖,笑道:"那这么看来,今晚就你陪我喝酒吧!" 小寒瞪他一眼,道:"才不要,我不喝酒。" 盛和光讨价还价,道:"就喝三杯?陪着你阿兄一起呀。"他爱极她喝了酒微醺的模样,有些呆,却还会主动,像依赖人的小奶猫,直往他怀里拱。 李夜箫头一次看到他二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忽而有些不习惯。男女情人之间,原来是这般相处的么?自己与公主,却完全是另一种模样。 很快,热锅子端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外头下起了雪,雪花簌簌,天光沉沉。屋里三人,互相敬酒,辞旧迎新。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审核太严格,昨晚不是故意卡,就是拉灯放蚊帐的意思,掩面笑哭~ 感谢春慵给我投雷~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寒冬雪夜,围炉饮酒,闲聊清谈,自然便有一种难得的悠然自得。 于盛和光而言,京城仿佛一切平静如常,实则内里却已是十分紧张,这是难得的轻松一刻。 于李夜箫而言,他失去记忆,孑然一身已久,忽而有了个新认的妹妹,头疾又有痊愈之势,心情是难得的畅快。 于小寒而言,盛和光不闹别扭了,兄长找回来了,心里更是高兴欢喜。若非顾忌兄长身体有疾,几人早就放开胸怀喝酒了。 酒过三巡,夜箫兴起,还欲再喝。小寒立即夺过了酒杯,就让人收了酒。 盛和光与夜箫自不尽兴。夜箫喝了酒,比平日波澜不动的样子又多了些昳丽之色,他不由得摇头笑道:"小寒,你可是管得厉害!" 小寒肃了脸色,道:"阿兄,不可多喝!" 夜箫扶额微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人管我,有人关心我,我心里可高兴着呢。" 盛和光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互动,先前他嫉妒李夜箫,从来不曾细看。此刻夜箫小寒二人笑起来,轮廓上竟颇有些相似。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餐。也不知自己是多疑,还是小寒确实有隐瞒。 几人谈天说地,从朝堂政事,到京城世家轶事,到彭大儒最近动态,又到西安生活旧事,竟是聊了起来,颇为融洽。 待到用完晚膳,夜箫有叫人取了茶叶来,亲自泡茶给二人喝。小寒此刻酒劲上头,眯着眼睛,笑道:"哥哥,我想听你吹箫了。许久没有听,可想听了。" 夜箫问道:"想听什么呀?" "《雨过天青》。"小寒毫不犹豫道。 仆人取了玉箫来,夜箫端坐,长指执箫,宛如玉人。箫声空灵洞澈,勾人心弦。 盛和光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回忆起了许久以前,小寒初到沧海院时,曾夜里吹箫。虽然调不成调,却正是这一首雨过天青! 小寒必定隐瞒了实情。 盛和光眸光深深。 一曲终了,小寒眼里已隐隐有泪花。隔了两世,她终于又见到了兄长,听到了幼年熟悉的箫声。江南苏州老宅里,每日晨昏,兄长都在练习。这是他最初学会的曲子,只是江南小调,却是她母亲最喜欢的,她幼年时时常哼唱。 她揉了揉眼睛,将泪花拭去,回头对盛和光道:"三爷,你也很久没有吹箫了。" 盛和光抚抚她的头,看着她红红的眼圈,柔声道:"今天没带,回去你想听什么,我就给你吹什么,好不好?" 小寒点点头,笑道:"今天我真是太高兴了!" 却在此时,有仆人进来,到李夜箫身边说了几句话。夜箫微微一怔,随即挥退了仆人,对盛和光和厉小寒道:"天色已晚,也该回去休息了,明日初一,你们恐怕还得早起拜年。" 小寒有些依依不舍,磨蹭着不愿意离开。盛和光却看出来夜箫该是另外有事,当下起身,与李夜箫告辞。 小寒还是不愿意走,盛和光弯腰将她抱起,小寒吃了一惊,忙搂住他的脖子,面色涨红,害羞道:"快放我下来!" 阿兄还在看着呢! 盛和光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阿兄指不定还要夜会美人,我们不适合在这里了。" 小寒这才醒悟过来,道:"那你放我下来!" 盛和光哪里同她啰嗦,双手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抱着她径自走了出去。 雪下得很大。雪花飘落在盛和光的额发肩头之上,来不及消融,留下一丝残雪。小寒一时看得痴了,也不挣扎,而是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落在盛和光额头上的雪,凉丝丝的。继而,她的手指下移,抚上了他凌厉的眉峰,心想,这人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盛和光一怔,旋即笑了,忍不住一口衔住了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舔了舔了她的指腹。 小寒极快地把手指抽了出来,埋头在盛和光的怀里,只希望阿兄不要看见,真是羞煞人也。盛和光也没有为难她,由她埋起脑袋当鸵鸟。他神色自若地站立在宅院门口处,与李夜箫告别。 "多谢李公子款待!来日若为同门,我们还有更多计划对酒当歌、秉烛夜谈。"盛和光笑道。 小寒此刻脸上的红晕也消散了些,转头看向李夜箫,叮嘱道:"阿兄,要记得不可随意喝酒。便是春节里应酬多,也不可以。" 李夜箫笑着答应了,道:"记住了!都听你的。" 小寒满意地点点头,盛和光抱着小寒,往马车而去。他余光看到,宅门之前还停着一辆马车,极普通的外形,没有任何徽记,看不出究竟是何人。 盛和光带着小寒上了马车,马车驶入雪夜,哒哒哒声渐远。 李夜箫目送他们远去,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他快步踏入雪地之中,暖靴与雪地摩擦,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他走到了马车之前,停了下来,拱手道:"殿下远来,有何事指教?" 马车的青布暖帘掀了起来,含章公主的声音传了出来,道:"没有事情指教,便不能来么?" 李夜箫道:"天寒地冻,夜深雪大,公主若是无事,该早点回府才是。外头不安全。" 车帘子掀了起来,含章公主从车中钻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火红的披风,携带着一丝微微的酒气,凤眼微挑,红唇娇艳,面如桃花,她伸出手来,等着李夜箫来扶她下马车。 李夜箫却迟迟未动。 "李夜箫,抱我。"含章公主命令道。她方才看到盛和光抱着厉小寒,厉小寒就那般紧紧地依靠在盛和光的怀里,她忽然觉得羡慕。李夜箫从来没有那般抱过她。 李夜箫并不接茬,道:"殿下,寒舍浅陋,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含章公主大约是喝了酒,不似平日那般清冷高傲,她听得李夜箫这般拒绝,竟没有怒极骂人,也没有气急而去,反而自己提起裙摆,下了马车,站在夜箫面前道:"我不想回去。" 含章公主身量颇高,但是在夜箫面前仍是矮了一头。她抬头,一双凤眼里已是蒙了水雾,道:"我不想回去,太冷了。" 公主一身盛装,想是刚从宫中宴会回来。 夜箫终究没能狠下心拒绝,只道:"既如此,便请公主到寒舍喝杯茶吧。" 他说着,转身带路。孰料,含章公主忽而从后面拦腰抱住李夜箫,脸颊靠在他宽厚的后背之上,低声道:"我走不动了。" 夜箫身形一僵,攥了攥手掌,半晌方转过身来,将含章公主的双手掰开,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愠怒,道:"殿下请自重!" 含章公主连连摇头,道:"你不能不理我!" 李夜箫冷笑道:"殿下,我虽是平民,却也从无攀龙附凤之心。殿下心里,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从来只有公主高高在上,我何曾敢不理会殿下!" 这句话,却让含章公主一怔。李夜箫是谁?最开始,她以为那是驸马,后来就变了。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她束手无策。 "殿下请回吧。"李夜箫负手而立,下逐客令。 在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含章公主也曾是这般依恋她,让他误以为自己本是不同的。然而,那不过是公主殿下一时兴起,随心而动,兴之所至。在她寂寞的时候,这些话她可以对许多不同的男人说。 他不可能再受一次愚弄。 李夜箫没有再理会她,转身缓步往院门而去。 含章公主往前几步,最终却是停住了。 大雪飘落,天地无声,李夜箫渐行渐远,只有他行路踏雪的声响。远处的红灯笼微微摇晃着,发出暖黄的光。 含章的眼泪,不由得涌了出来。 她太过笨拙,不知何处出了问题,竟至于到了今日。 她梗着声音道:"李夜箫,等等。" 夜箫已经到了门前,听到这话,站停了,但是并未转身。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李夜箫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含章公主走到他身后侧,递给他一个檀木盒子,道:"这是我做的安神香,都送与你。我留着,没什么用。" 李夜箫一怔,忍不住转过身来,伸手接了。 含章公主将盒子给了他,望着他,盼望着他说些什么。 李夜箫此刻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攥着盒子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她从来不哭,这是头一次。李夜箫喉头微动,最后却只一句话也没说。 含章公主眼露哀伤之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马车而去。 李夜箫看着她的背影,僵立在门口处,不知道是不是该上前说一句谢谢。 然而,就在他犹豫之间,含章公主突然摔倒在雪地之上。 在李夜箫意识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先动了。他快步上前,将含章抱了起来。 "好疼。我的脚踝好疼。"含章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蹙眉道。 李夜箫抱着她,一言不发,往内院而去。 入了府邸,李夜箫把含章公主放到了床榻之上,便伸手微微掀起她的裙摆,把那蜀锦嵌珍珠的绣花鞋和罗袜都脱了。玉足雪白娇小,拇指宛如玉珠,脚指甲是涂了大红色的蔻丹,无比艳丽。只是,脚踝处果真是肿了起来。 李夜箫一边按揉着,一边命仆人拿了跌打药水和热水毛巾来。他微抿着唇,为含章公主上药。 含章公主眼中的泪光犹在,只看着垂眼上药的李夜箫,几次想说话,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两人之间,千头万绪,竟是不知从何说起。 李夜箫沉默着给她上好了药,起身道:"殿下有伤,不宜走动。今夜且在这里歇一歇吧。" 眼看他就要离开,含章公主脱口而出,道:"李夜箫,本宫跟冷泽和白宇没有任何关系!" 李夜箫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栓之上,闻言双眼微眯,继而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说罢,推门而去。 含章公主看着紧闭的门,叹了一口气。听李夜箫的语气,也知道他并不相信她的话。 公主身边的侍女朱砂此时也进来了,服侍含章公主安寝。她在含章公主身边十余年,又比含章公主年长几岁,这些年公主的经历自是看得分明。 含章公主从小天之娇女,王驸马又与她青梅竹马,从小便心慕公主,因此公主乃是被捧在掌心中养大的娇女,从来都是王驸马想方设法地讨含章公主的欢心,对含章公主是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含章公主于男女之情上,实在是随心所欲惯了,全然不懂该如何温柔、如何体贴,也不知该如何对待李夜箫。 偏李夜箫虽看着与王驸马有几分相似,性情却是天差地别。含章公主高傲,随心所欲,听风便是雨。李夜箫却也孤高,不愿意俯首称臣。两人之间的□□味便是要浓厚得多。 这一回,难得公主殿下决定亲自来送安神香。 无论如何,总是见到面了。但盼着,有人能转过弯来,不要辜负了这一段姻缘。 却说盛和光与小寒上了车,小寒偎依在盛和光的怀里,觉得这雪夜也并不寒冷,她轻声哼唱着《雨过天青》的小调,让盛和光有一丝丝错觉,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幼年、母亲还活着的时候。 可是,有些话还是要问。 "小寒,夜箫真的是你兄长?"盛和光忽然问道。 他这一句话,将小寒的酒劲去了大半。小寒心中微微一凛,面上依旧笑着:"他如今是我兄长,当然是真的。"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盛和光并不满意她的回答,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到我身边?" 小寒想,重生之事,何等虚幻,若非亲身经历,谁人能相信?且若是承认自己的真正身份,对永宁侯的调查与复仇,可能就要停下来了。此时,冯氏可能已经快要暴露,真相可能将要公诸于众,她不能功亏一篑。 小寒一双大眼看着盛和光,清澈明亮,道:"我就是厉小寒呀,我是为了报恩来到你的身边的,一定是你前世拯救了我,所以我来报恩。"小寒半真半假地说道。 盛和光本是神情严肃的,听得她这么一说,不由得笑了,道:"你真的喝醉了?说的什么话?" 小寒却认真起来了,煞有介事地说:"真的!若不是你前世对我有恩,怎么会那么巧,我会入到盛王府,又入沧海院?而我跟着厉丹溪学习的东西,刚好可以帮助你?" 盛和光失笑,也跟着调笑道:"既然如此,话本里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可是要以身相许才好,再不许离开我。" 小寒反问:"可是你还要娶妻。" 盛和光将她往怀里扣了扣,一只手与她的手十指相扣,道:"确实,我会娶妻。" 小寒闻言,哼了一声,就要推开他。 "我便娶你做妻子,可好?"盛和光如何肯放开她?只抱得更紧了。 小寒忽而呆住了,不懂为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愣愣地望着他,道:"三爷,你在说什么?" 盛和光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做我的妻,一生一世,就你我二人。" 小寒怔怔地看着他,心里乱纷纷的,柔唇微启,最终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你慢慢决定。"盛和光笑道,"等开春我们便成礼。" 小寒心下一恼,道:"我还没同意呢。"前半句,她还以为他真的让她慢慢思考,后半句,却还是那个专横独断的盛和光。 这是一直派人监视着自己的盛和光,也是一言不合就软禁自己的盛和光。 盛和光笑道:"你会答应的。" 他自信,自己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富可敌国,权势赫赫,样貌俊朗,还专情单一。 第二日一大早,小寒是在盛和光的臂弯里醒来的。晨光熹微,盛和光还在沉睡着。小寒忍不住伸出了手指,轻轻地触上他的眉骨,缓缓地滑过脸颊、鼻子和下巴。想到昨夜的对话,小寒的心里有些茫然。盛和光再一次质疑了她的身份,自己暂时想来不宜再与耿江天见面了。否则,只怕盛和光看出端倪来。 待永宁侯府尘埃落定之时,自己再向他坦白真相,应该也可以吧? 正出神着,盛和光醒了过来,握住了她四处游走的手,含笑看着她,道:"怎的了?" "你真好看。"小寒喜欢他的笑容,前世,她就想说这句话了。只是,那是盛和光宛如谪仙,自己自然是不好贸然说这话的。 盛和光失笑,俯身下来。两人又好一阵耳鬓厮磨,方才起身。待收拾妥当,用了早膳,便前去崔姨妈处,给余侍郎与崔姨妈拜年。 几人说了一会话,便浩浩荡荡的前去老夫人的院落。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时,永宁侯一家也早已到了,正在陪着老夫人说话,笑声不断。 冯琳也在,见到小寒,冯琳的脸色微微一沉,很快却又恢复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盛和光居然停止了相看京中贵女,如今出入都只带厉小寒一人。她想起当日厉小寒嘲讽自己的话,心中更是如针刺一般。 由于盛和光这边明确表态不再相看,加之又有好几户人家向姑妈透露了想要续弦的意思,姑妈如今是隐隐有些心动,想将她许给其中一户了。 可是,那些鳏夫都年过三十了,有的前头还有儿女,冯琳如何甘心? 这个年,她过得是十分煎熬。此刻见到小寒,便觉得小寒是罪魁祸首。 余香云却是那疹子刚刚消退,人都有些消瘦了,精神不是太好。 而冯氏亦是如此,虽然妆容精致,看起来气色甚好,但是若仔细些就能看到她眼露疲惫之色。 既然短时不便再与耿江天见面,小寒决定一会试探冯氏。 众人依着辈分年龄,依次见了礼,大家便坐下来,闲话家常了。 小寒与余江月一起,正站着说话。余光却看着冯氏,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结果,却是冯氏朝她招了招手,道:"小寒姑娘,有些事情,想向您请教一番。" 小寒快步走上前去,道:"夫人,何事?" 冯氏低声问道:"我近来睡得不好,夜梦频繁。便是点了安神香,用处也不大,这是何故?" 小寒道:"安神香虽有药材在里头,但药效并不算重。一般情况下,都是有用的。若是无用,只怕是还有些其他的原因,譬如身体有疾。夫人可有其他不舒服的?" 冯氏勉力笑笑,道:"无事,想来是日常事务繁忙罢了。今日初一,这些事情,过几日再说吧。" 小寒道好,心里却是思绪翻涌。冯氏想来已经受到了神梦香的影响。神梦香味道极淡,不易察觉,但是,药效却是霸道,容易影响人的情绪。只是,秦丽卿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既要冯氏吐露真相,还要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 她不知道当年真相,因此不敢贸然出手,对付冯氏。若冯氏当年真的加害于他们兄妹,那么,这件事情也该公诸于众,叫冯氏名声扫地,才能消除她的心头之恨。因此,要冯氏死,是简单。要冯氏活得痛苦,却必须动一动脑筋。 秦丽卿是最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请叫我早更女友,嚯嚯~ 三爷:我都求婚了,她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小寒:如果有人想名正言顺地囚禁我,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59章 正月初十这一日,彭大儒在通州老家过完春节,返回京城。盛和光携李夜箫一起,前去拜访。 彭大儒此人,年已过六十,面容清瞿,仙风道骨。他当年乃三元及第,文能引领一代风潮,独创儒学流派,天下文人墨客都以能拜入其门下为荣;武能平定叛乱,声名远播,当年景熙帝派他南下平定土人之乱,土人闻风丧胆,不战而降。数年前,他明明即将入阁拜相,却激流勇退,挂冠而去,说自己一生,终极之命该是教书育人。 他在侯府书院授课,可是,却并非所有的学生都是他的弟子。只有得他认可、入了师门的,方才是他的亲传学生。 他见到李夜箫后,上下一打量,捻须笑道:"和光,你还觉得自己能拿状元么?今年的开科考试,若是夜箫也下场,这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彭大儒早已看过李夜箫的答卷,诗词则文采飞扬、超尘脱俗,策论则注重实际、鞭辟入里,计财数据清晰、把握精准,断案妥当贴切、合理合法。当真是让他感到惊艳。 本朝立国至今已有百余年,若是五皇子登基,便有中兴之象,如此方可国祚延绵。五皇子励精图治,自然需要有才干、有能力的辅臣。他教导的年轻人们,有一天都会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 盛和光对于老师的打趣不以为然,只道:"谁是状元,届时一试便知。不过,无论我和夜箫谁是状元,那都是老师的学生中的状元。" 彭大儒哈哈大笑,道:"听听,这是已经认定夜箫是你的同门了?" 盛和光道:"我想,老师您没有拒绝的理由。" 彭大儒笑着看向李夜箫,道:"和光一向有种睥睨天下的态度。难得这一回,他对别人这么认可。你的卷子,我都仔细看了。虽有不足,然而瑕不掩瑜,确实回答得很是精彩。你若有心,今日便拜入我的门下。从今往后,但愿你记得自己学习的初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造福百姓。" 李夜箫闻言,面上浮出笑容,忙向彭大儒行了一个大礼,道:"学生拜见老师!" "和光说你棋力不错,既如此,便与我下一盘吧。"彭大儒屈指敲了敲棋盘。 李夜箫恭谨地坐下,执棋。盛和光观战。 这一盘棋,李夜箫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然而,鏖战一个时辰后,最终依旧败北了。李夜箫不由得对彭大儒又多了几分钦佩恭敬。 有这般运筹帷幄的人为师,又与盛和光等这等聪明机敏的人为同学同门,毫无疑问,将给他带来巨大的助力。 待到彭大儒兴尽,盛和光、李夜箫两人告辞离去。到了门口,两人准备各自登车离开,李夜箫忽而叫住了盛和光,道:"这一次,多谢三爷你的推荐。" 盛和光笑笑,道:"你这般才华,就算我不推荐,自然也会有人推荐。以后你该叫我师兄。" 李夜箫踟蹰半晌,方道:"小寒,我真当她是我的妹子。"他顿了一下,又道,"难得有一个人关心我,我很珍惜她。" 盛和光挑眉,双眼一眯,看向李夜箫。他这是在解释自己与小寒的关系。 李夜箫有些自嘲地笑道:"我弄不清楚这些复杂的情情爱爱。但是,我瞧着,你对小寒甚是上心。既然如此,你可不要对小寒有误会。" 李夜箫这么说着,不由得就想到了含章公主说的,她与冷泽、白宇没有任何关系的话来。有些话,由第三人说出来,可信度又高几分。 盛和光负手而立,道:"多谢告知。你真的一点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么?" 李夜箫点头:"是的,半点也不记得了。" 盛和光点头,与他辞过,各自登车而去。 过了正月十五,侯府书院就开始上课了。李夜箫拜入彭大儒门下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豪门。彭大儒收徒的门槛很高,自他教书以来,真正拜入门下的也只有寥寥几人。李夜箫,京城豪门里,了解风流轶事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他乃是含章公主的男宠。 可一个男宠居然入了彭大儒的眼?会不会是含章公主施压? 京城里的诸多猜测,导致当李夜箫进入书院之时,学生们的眼睛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看。 余峤看到李夜箫,不由得想,果然是一副好皮囊,难怪能入了含章公主的眼。含章公主那般冷艳美人,也不知床上是何等模样……余峤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象越过了边界,急忙打住。 说起来,余峤自问也是京中豪门里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年及弱冠,已是举人,今年顺利的话,便是进士。加上父亲永宁侯乃武将出身,一身骑射功夫,也甚是出众。 然而,先是盛和光,再是李夜箫,先后拜入彭大儒门下,彭大儒却始终不曾收自己为徒,余峤的心情难免微妙起来。 余峤只是心情复杂,到底颇为克制,不曾多说什么。可是,有两三个课业一般的贵族子弟却在课间时,聚在花园里议论起来了。 "不过是个山野乡村来的,如何有真才实学?必是走了关系!" "那可是公主府长史,一般人能做么?" "可我怎么听说他搬出来来?莫不是被含章公主厌弃了?" "该不会是阳气不继吧,哈哈哈。" 其间,有些污言秽语,甚是难听。 余峤恰好路过,听了一会,方咳嗽两声。那闲话众人忙止了话头,回头看是余峤,脸上有些讪讪。 "此处乃书院,闲谈注意,莫论别人私事。"余峤正色道。 其中一个,平时就看不惯余峤总是高人一等的姿态,此时冷笑一声,道:"余公子,不知心里有何感想?盛三爷也就罢了,如今来了一个李夜箫,都拜在彭大儒门下,就不知余公子何时可以入门,做了他二人的师弟呀?" 余峤额上青筋一跳,冷冷的眼风扫过,道:"彭大儒收徒,自有章程,我若是有幸做他的徒弟,自然从命。英雄不问出处,你们这般私下说人私事,实非君子所为。" 余峤疾言厉色、正气凛然,几人对视一眼,便一起走了。 余峤正举步要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余公子,请留步。" 余峤回头,不是别人,正是李夜箫。想来刚才几人的对话,他已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李夜箫神色淡然,仿佛全然不曾听到一般。 余峤点头示意,道:"恭喜李兄!" 李夜箫微笑道:"多谢余兄方才出言相帮。不过,以后你若是还听到有人这么说我,也不必驳斥。这些事,多说无益,只看结果如何。" 余峤看着李夜箫一派淡然的神情,心中生出些敬佩之意,道:"李兄胸怀磊落,是我着相了,反倒没看开,受教了。"他顿了一下,又道,"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春季论道,很快就要开始。届时,彭大儒必是从书院学生中选取若干人来参与比试。在书院选拔的阶段,我是定要报名的。到时候,你我正可一较高下。说实话,我不知你实力如何,我心中确实不服。" 李夜箫笑道:"余公子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 春季论道,是时下每年暮春三月举办的论道活动,由礼部主办,各行省学政推荐,各家书院派人参与。论道的话题,从北边的战事该如何打,到南方的水灾如何防范,到西南的叛乱如何平定,到朝廷中哪些制度和系统出现了问题,覆盖之面很广。 根据往年经验,春季论道里,表现最突出的,是来自江南的几个书院的考生。江南自古物宝天华、人杰地灵,举人进士也比其他省份多了不少。因此,他们在学习上,甚是优秀。 余峤与李夜箫关于春季论道的打赌,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书院。 余峤乃是豪门公子、公认的好学生,李夜箫先前是公主府男宠、人人只知道他长得俊美,却当真不知他在学问上懂得多少。一时间,人人都在关心着这一场比试,只盼着淋漓尽致地比试一场才是。 到了春季论道选拔的当天,因为乃是二月天地,天气严寒,一众学生在课室里候着。大概有一半左右的学生参加了这一次选拔。彭大儒出了题目,要求在半个时辰内,将案卷写完,交由他评论结果。 题目谈及的是东南沿海的贸易与海盗问题,求问该如何解决。 余峤憋着一口气,发誓自己定要赢过李夜箫,否则,自己日后何日在朝堂立足? 李夜箫想的,则是他需要一个机会来展示实力,书院里众人流传的似是而非的谣言自然也就消停了。 两人都下笔极快,刷刷刷地写答案。彭大儒在一旁看着,李夜萧的字体行云流水,余峤的字体则银钩铁画。彭大儒不由得抚须,笑道:"赏心悦目!" 待到结束,彭大儒收了案卷,立即就拿回去审核批改了。 很快,彭大儒就看完了数十份案卷,他忽然想到一个法子,命人将盛和光、李夜箫和余峤的答卷取出来,张贴在书院的布告栏中,并且由学生去观摩学习。 第60章 东南沿海一带的边贸,如今是蓬勃发展,西洋、南洋的商人,蜂拥而至。外洋的商船来得多了,各地港口的纠纷也就多了。有些商人自带武装,闹起来便是火斗械斗不止。有些心狠手辣的,更是遇到人单力薄的小村庄时,从商人变成海盗,直接劫掠村庄。与此同时,还有些想一本万利的,真的做起了海盗的营生,在航路上劫持商船。 如何治理,便是朝廷如今头疼的问题。朝中大臣,各执己见,有要求限制贸易的,有要求加强兵力的,还有要求设立专门的衙门管理外来的商人。究竟如何,互不相让,决断不下。 因此,彭大儒才出了这么一道题。盛和光几人都赞成开放贸易港口,但是,具体的管理对策,却差别甚大。 盛和光本就是经商,崔家商行与南洋、西洋往来密切,他对这事情最是清楚,给出的答案,既有原因的深入分析,也有现状的力量对比,还给出了切合实际、详细具体的管理对策。众人看了,恍然大悟,又心悦诚服。 李夜箫此前也是公主府一众产业的管理者,海外贸易利润巨大,公主自也有参与。因此,他对东南海外贸易往来其中细节,知之甚详,条分缕析,简直就可以作为一份内阁大臣布置工作的方案。 余峤总的方法也是对的,但是,他未曾经商,又对此关注了解有限,提出来的举措便有些隔靴搔痒,并不实际。 几张卷子放在一起,高低立判了。 余峤心有不甘,却也愿赌服输,不再纠缠此事。 彭大儒便决定派盛和光和李夜箫一同,代表书院参与今年三月在扬州举行的春季论道。 盛和光回到府中,与小寒说起此事,状似无意地道:"说起来,那也是你居住了多年的地方,这次一同回去看看?" 小寒心中微微一惊,面上苦笑道:"我不想回去,那里……给我的记忆不太好。当年,我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都在学习吹拉弹唱,好不容易出门,必定是要有人紧紧看着的。" 小寒意识到,盛和光或许想要借此机会打探她的身世。她实在不知在扬州有没有人会认识被她冒名顶替的扬州瘦马。若是有这等子熟人,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盛和光丝毫不意外小寒会拒绝,他不由得打趣道:"吹拉弹唱?怎的你不会吹箫?也从来没见你弹过琴。倒是天天倒腾香料,日日想着要去给别人治疗看病。" 小寒笑道:"三爷你都不喜欢,我自然便不需要去吹拉弹唱了呀。" 盛和光知道小寒想扯开话题,却不让她如愿,径自道:"扬州三月,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恰好你兄长也去,便一起去吧。" 小寒知道,也不能拒绝太多次,否则盛和光必定更加怀疑其中有问题了。好在还有些时间,可以立即让耿江天前去扬州了解那瘦马当时的情形。其他的,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 盛和光见小寒点头,应了下来,眼中有些不快的样子。他不由得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小寒吐了一口气,道:"没什么可高兴的,被关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盛和光安慰道:"我们是去游山玩水的,其他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正是因为一切有你,所以我才担心啊。小寒默默在心里说道。 很快,就到了二月下旬,彭大儒一行准备前往扬州。盛和光提供了崔家商行的商船,众人坐船,沿着运河南下。时值春季,万物复苏,越是往南,景致越美,山清水秀、花红柳绿、莺飞蝶舞,一派生机盎然。 盛和光与李夜箫二人,也每日在彭大儒的指导之下,练习论述辩论之事。小寒听过几次,但觉他们才思敏捷、口若悬河,无论遇到什么话题,道理都是一套一套的,办法也是层出不穷。 两人风格诧异甚大。盛和光犹如出鞘宝剑,锋芒毕露,鞭辟入里;李夜箫却是温润如玉,春风化雨,两人互相配合,赏心悦目、天衣无缝。 春光融融,小寒趴在窗棂之上,望着在甲板上辩论的二人,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彭大儒一行人于三月初抵达了扬州。商船靠岸之时,小寒微微吸了一口气,只希望一切顺利,自己从耿江天处得到的消息足以应付盛和光。 扬州乃是南来北往的商船集中的地方,是天下有名的港口,繁华无比。崔家商行的总号,也设立在此处。早有人在港口等着盛和光,见到他们,忙过来帮忙。 一行人入住的是崔家祖宅,崔九思忙出来相迎,奉彭大儒为座上宾,亲自向他道谢,又送了许多礼物给他。彭大儒也不推辞,笑着命人收下,便道行船辛苦,先去休息了。 还有两日才到论道辩论之日。盛和光带着小寒入了居住的院子,道:"扬州的园林,也有好些名园,要不这两天我带你去逛逛?" 小寒早已打定主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当下摇头道:"我没怎么坐过船,此刻还觉得晕乎乎的,有些累,只想休息。不如改天再去?" 盛和光见她确实脸色有些苍白,便也没有为难。 小寒入了屋内,洗了热水脸,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脑中却盘算着该怎么把这事情给应付过去。少说在扬州要待七八日,少不得要出门。若是盛和光真的找到了扬州瘦马从前的旧友,暗中认一认,自己便要露馅了。 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向盛和光坦白? 她心里拿不定主意。盛和光既然都说了,想娶自己,那么,是不是永宁侯的事情,他会尊重她的想法和做法?若是他反对呢?自己又能怎么办? 她实在猜不准盛和光对此会是怎样的反应。 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很久以前楚怜说的,盛和光与五皇子是一样的人,他们最爱的是他们的权势地位。女人当然也是爱的,只是没那么爱而已。 盛和光在盛王府吃了那么多苦,几乎是任人拿捏,当有机会掌握权力的时候,绝不会容忍各种不确定性的存在。 永宁侯负责禁宫与京城戍卫,在改朝换代之时,这几乎是最为关键的位置了。盛和光很可能不允许自己对付永宁侯,甚至可能把自己再一次软禁。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第三日,就到了论道辩论之日。辩论的地方,设立在当地孔庙。 这一天,天气甚好,阳光明媚。孔庙早已是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都是十七八到二十余岁的青年学子。因是参与论道辩论,姿容仪态都很是重要,都经过专门练习,因此,放眼望过去,俊朗青年颇多。由于各书院里女学生都很少,此番在现场的女学生就更少了,只有寥寥几个。小寒跟在盛和光身边,也算是现场少有的几个女学生。她容貌娇艳,身段妖娆,引得好几个青年频频回头注目。 盛和光看到这么一群俊朗少年,再看看小寒,道:"罢了,你先回去吧。"还是不想给别人看到! 小寒正担心会被人发现自己不是真正的扬州瘦马,听到盛和光这么说,忙不迭地应了。便独自走了出去,回家去了。 盛和光看着小寒的背影,却是越发有些摸不清她心底的想法。 不过,辩论在即,盛和光忙收敛心神,观看题目,准备进入第一轮的比试。 今日是初试。所有的队伍参加抽签,确定各自对手。盛和光抽到的签所对应的对手,是一个有四年合作经验的组合,来自苏州碧水书院。 第一轮辩论的题目,由李夜箫抽取的。题目是"乱世是否应该使用重典",盛和光他们必须站在肯定的角度去说这个事情。 这乃是法律治理的原理性辩论,自是难不倒盛和光和李夜箫。两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将观点说得稳固而无懈可击。对手虽然有精彩时刻,但是,大约经验不足,有一日发言时还有些结巴。 盛和光和李夜箫毫无悬念地进入到第二轮比赛中。 第二轮比赛,盛和光抽题。打开题目时,他小小吃了一惊,递给彭大儒,道:"老师,这是真的题目么?" 彭大儒看了,哈哈大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是碧水书院的曾老儿出的题目。还在那里长篇大论。" 李夜箫有些好奇盛和光为何这么紧张,当下接过题目,就看到里头写的是:"好的婚姻不必门当户对"。他不由得默默地看了一眼盛和光,沉默了。 盛和光有些受不了他的眼神,挑眉问道:"师弟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只看着我,却不说话?" 李夜箫道:"这题目有些刁钻,三爷有什么想法?" 三爷此刻正在心里骂人。这个题目所涉及的内容,完全属于个人私事,根本没有辩论的必要。尤其对于男人而言,家长里短实在无趣了。 盛和光与李夜箫二人一起,极快地确定好了观点,便上场与对方展开辩论。 此时,虽然男女交游不禁,但是,门当户对依然是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必门当户对,可谓是极为少见的观点。盛和光想起自己最开始,在小寒未曾为他治好双腿的时候,在他未曾意识到小寒重要性的时候,他那时候也觉得小寒的身份太过低微,就该来好好伺候他,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已经是极限。 后来,随着相处日久,他才下定决心要娶小寒入门,可是,他总还是觉得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到了此刻,在与李夜箫梳理了观点的这一刻,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门当户对没有错。然而,我们没有必要要求每一个人都门当户对地结婚。门当户对,或许能在一定程度上,找到两个生活习惯相同或者相近的人。但是,夫妻双方,是不是合适,是不是彼此喜爱,本质上是夫妻二人是否在精神上相互支持,在学识上相互匹配。性情相投、追求相近的人,才可能长长久久地相处下去。"李夜箫在总结陈述的时候说道。 盛和光终于明白,他面对小寒时,隐隐存在心头的不安来自何处。小寒隐瞒了身世真相,她的精神支持,并非来自于他盛和光。那么,小寒确实很可能,如同她当日所说的,寻到合适的机会,就拿着身契离开他。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事情较多,更新时间基本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 可以第二天再看。 我的眼睛一直在打架了。。。 晚安。 第61章 盛和光与李夜箫二人,不负众望,舌战群儒,最终来到了决赛场上。到了决赛,辩论的题目就复杂多了,以前只有莘莘学子才会来看比赛。 但是,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先来,看到了盛和光和李夜箫,回去大肆宣扬,只道今春的论道辩论里有神仙般的人物,风姿清朗,未语先笑,见之如沐春风。 于是,到了决赛那一日,观战的人群里,竟有许多本地大家富户的小姐,个个穿着精致华丽,顾盼生姿,只为博得郎君一顾,硬生生给这次论道辩论增添了几分茶余饭后的谈资。 决赛辩论的题目与彭大儒此前选拔时用的题目相。 这个题目,与朝堂的纷争、东南贸易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目前,究竟该如何处理,朝堂之中争执不下,民间也是看法不一。春季论道,并非真的是不问世事的玄谈清谈,而是对现实热门问题的关注。 纵观几轮比赛的题目,都与时下的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 此番论战的对手也是江南有名的书院出来的才子,虽然长相没那么俊朗,但也是端正青年。几人在场上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真当如刀光剑影,好不精彩。 最终,盛和光与李夜箫一起,力挫对手,获得满堂喝彩,掌声如潮,问鼎冠军。 小寒在场下,看着他二人,心中感受到了无比的荣耀。将来,他们还将辅佐皇帝实现一个帝国的复兴。 彭大儒很是高兴,对两个弟子说了一番激励的话语。第二日,自己去瘦西湖游玩,寻访旧友了。李夜箫也有事外出,甘棠河就在离扬州一日路程的地方,他此番出来,自然回去探望养父母。 独盛和光与小寒在家中无事。盛和光道:"听闻瘦西湖风景甚佳,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小寒这些时日来,深居简出,眼看再两日就要回京,若是当真半步也不出门,却是太过刻意。她只得同意了。 两人一同上了马车,春风怡人,透过车帘钻入车内,仿佛车厢中也有外头的花香。盛和光撩起了帘子,道:"外头风景甚好,正可参观一番。" 马车行经一个巷子,盛和光指了指,问道:"听说这里便是你从前居住的地方?可要进去看一看?" 小寒心中暗捏一把汗,心道幸亏自己早早让耿江天做了准备,当下道:"不是这儿,三爷认错了。已经没什么可看的,妈妈去世后,房产都卖了出去。此时,也不知何人入主。" 盛和光不动声色,只道:"那就去瘦西湖吧。从前您们可有时间去游湖?" 小寒点头,道:"自然有的。春季踏青,夏季赏荷,秋季收桂花,冬季踏雪寻梅。总是要找些机会让姑娘们露脸,却又不失了神秘和风姿。" 这其实是她心口胡说的,反正盛和光又无法验证查实。 盛和光笑道:"这么说来,我还没见过你的风姿。以后,要每个都去看一遍才好。今日,我们就先去游湖踏青。" 他笑得是如春光明媚,小寒心里却忍不住打鼓。他方才分明在试探自己,一会到了游湖之上,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后招。 一时心中烦闷,又怕盛和光看出端倪,只得偏开头去,看向窗外,假装正在看风景,掩饰忐忑的心情。 盛和光坐在一旁,见到小寒安静地看着窗外,一时目光也有些幽深。他等待多日,想看小寒主动坦白,岂料她并无半分坦白的觉悟。 他垂下眼睑,如此看来,那就只能亲自让人来认了。 马车行到瘦西湖边,春光正好,远山如黛,近水淼淼,游春之人甚多,湖畔三三两两,湖中也有好些画舫。盛和光自是早已安排好了画舫,亲自引着小寒上了船。 画舫之上,早有歌舞伶人跪在里头等候着。画舫宽敞,轻纱柔曼,窗户打开了,正对着外头的青山绿水。 盛和光带着小寒入座了,画舫缓缓而动。歌舞伶人也在一旁开始拨弄琴弦,都是写柔婉靡丽的江南小调,小寒听着听着,被渐渐明亮的春光照着,竟是靠在盛和光身上睡着了。 盛和光看着靠在自己肩头上的娇人,睫毛细密卷翘,唇瓣娇柔鲜艳,脸颊肌肤如玉,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红润。 他往后在椅背上靠了靠,给小寒一个更舒服的睡姿。这样毫无芥蒂的时刻,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过了好半晌,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歌舞伶人中的一个,抬手示意她上前。 那女子容颜秀丽,身段婀娜,她放下了乐器,缓步上前。 盛和光也没有说话,只示意让她看小寒。女子端详了半晌,摇了摇头。 盛和光的双眸蓦然就乌云密布了,唇角紧抿,压了下来。他情绪恶劣,只觉得丝竹之声嘈杂不堪。他抬手挥退了众人,低头看着在他怀里依然无知无觉的小寒,眼底一片阴翳。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肩头,最后却是停留在了锁骨与颈脖处。那里纤细而脆弱,不堪一折。 她并不是真正的扬州瘦马,她究竟为何而来?她从始至终,在身世一事上,都说了假话,盛和光此刻心中愠怒,可是却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骂她一顿?打她一番?或是关她紧闭? 这般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始终是个风险。可是,真要放她走,盛和光又不甘心。自己可谓掏心掏肺,都已经去信盛王爷,说自己准备迎娶小寒为妻。孰料,她却隐瞒了这么重大的事情。 盛和光面沉如水,还没拿定主意,画舫却是缓缓靠入了湖边一处花坞。此处烟柳笼罩,莺啼婉转,鸟鸣不断。小寒似乎察觉到了,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盛和光,道:"我睡着了么?" 盛和光下颌紧绷着,点点头,却没有言语。 小寒却感受到了他的情绪,问道:"怎的了?你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 盛和光一把将她压在画舫的床榻之上,两人四目相对,盛和光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却是久久未语。 小寒微微吃了一惊,等着盛和光说话,可是,他却良久无言,小寒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她的双眼是如此地清澈明亮,满是无辜茫然的神色。盛和光心中情绪,无处发泄,低头覆上了她的唇,十分用力,几乎可称之为粗鲁。 "你旧日同门的姐妹说你并不是扬州瘦马,你究竟是谁?"这句话已在他脑海了盘桓数遍,可是,他缺问不出来,他盛和光竟也有胆怯的时候。他竟然害怕自己一问了,她便如受惊的仙女,忽而就不见了,再也不出现。 此刻,他只想狠狠地用力,感受她温暖娇嫩的肌肤,感受她馨香柔顺的头发,感受无与伦比的紧致与颤抖。否则,他不知该如何发泄他心中的情绪。 小寒如何招架得住?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盛和光,那股子狠劲,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吃干抹净方罢休。每次她以为结束了,盛和光却又抱起她的腰肢,从头再来。 到最后,她的眼前便只有那一片温暖灿烂的春光和翻飞的窗幔。 画舫静静地停靠在湖边,偶尔泛起涟漪。 直到傍晚时分,盛和光方抱着小寒从画舫下来。小寒是又饿又累,膝盖上头蹭脱了皮,丝丝地泛着疼,脚软得也走不动了。 可是,吃饱的盛和光不知为何,还是黑着一张脸。小寒有些莫名其妙。想到他今日下午那般不管不顾,此刻又黑着脸,心里委屈,便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对我?" 盛和光自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委屈了,想要调整一番自己的情绪,改一改自己的表情,却终究不能成功。 小寒看着他这般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也就转身过去,不理会盛和光了。 盛和光抿着唇,拉开了马车上的一处抽屉,取出来一个小瓷瓶,打开来闻了闻,就抬手去掀小寒的裙摆。 小寒一惊,一把压住裙子,转头回来,杏眼圆瞪,看着他:"做什么!" 盛和光哑着声音道:"给你膝盖上的伤口涂药,放手。" 小寒的膝盖蹭脱了皮,正有些疼,她伸手向盛和光要瓶子:"我自己来。" 盛和光却没有给她,而是伸手要卷起她的裙摆,道:"乖,我帮你。" 小寒不懂他为何一时阴沉一时宠溺,只道:"你今天究竟怎么了?" 盛和光叹了口气,道:"只是想起你曾在这里,为他们演奏,我心里有些不高兴罢了。" 他抬眸看着她,想如果小寒此时告诉他真相,他定然不再追究。可是,小寒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不再抗拒他,任由他卷起了裙摆,修长的手指挖了一些药膏,细细地涂在脱皮之处。她感到一阵清凉,缓和了疼痛。 她看着他不悦的面孔,伸手抚了抚他的唇角,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没来过几回,都是被养在院子里罢了。" 盛和光涂药的手一顿,最终也沉默了下来,什么都没有再说。 待回到崔府,小寒回房休息,盛和光借口有事,出来见几个影卫。"你们两个,速速回西安,将当初采买小寒入府的牙婆擒了,让她说实话!"两人领命去了。 剩下的两人,却是回禀跟踪李夜箫前去甘棠河之事。"李夜箫确实是在八年前被那老夫妻救起的,醒来后,失去了记忆。" 盛和光寻思一番,道:"甘棠河上游,便是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你们加派人手,查找八年前可有人坠入甘棠河,一一核查究竟是哪一家的,都有些什么关系。再寻访甘棠河上下游,看可还有其他也是八年前被救起的人。" 众人领命去了。 盛和光独自坐着,内室昏暗。经历了下午那般激烈的恩爱后,此刻他却没有得到往常的餍足,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小寒救了他。想来,她总不会害他性命。当日他敢把小寒留在身边,今日也没什么不可以。他愿意冒险,愿意赌一赌。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小寒确实骗了他,他到底意难平。 这个没良心的小骗子,待他查出来了,定要把证据甩在她面前,叫她乖乖地认错,哭着道歉! 第62章 此地离丹溪谷不远,小寒心里挂念师父,想寻机见见。说起来,她离开丹溪谷已是两年有余。可如今盛和光盯得这般紧,她也没法单独行动。在出门之前,她便已传信给厉丹溪,问师父可有入扬州城的计划。可师父迟迟未曾回复,直到她游湖回来的第二日,师父才叫人给她带了口信,说怠懒出门,只叮嘱她凡事小心,待办好了事情,再回来不迟。 小寒得了信,一时有些闷闷不乐,却也无计可施。 如今,便只能盼望着冯氏的事情早日水落石出。算起来,冯氏接触神梦香,已经三个月有余了,按说该是药效发挥的时候。她出来已久,恨不得立刻回京,向耿江天问最新的情况。 又过得两三日,彭大儒游山玩水归来,李夜箫也从养父母处回来,众人便一同启程回京。 回到京中,小寒还没来得及向耿江天问话,冯氏却先派了大丫鬟过来请她了。大丫鬟对小寒甚是恭敬,语气之中还有些焦虑,道:"厉姑娘,夫人有些不适,头疼不已。听闻您曾给公主府长史治疗头疾,颇有成效,夫人想请您过去一趟,看看究竟。" 小寒假装诧异,问:"头疼有多久了?此前未曾听夫人说过。" "春节前只是有些疲劳,过了春节就时常半夜被梦魇惊醒,如今却是越发严重了,头疼不已,便是白日里都精神恍惚。"大丫鬟说道。 小寒收拾了药箱,跟着她往永宁侯府正院而去。正院可谓雍容华贵,此时正值暮春,院里落红满地,仆人侍女都小心翼翼的,空气里飘着些许不安定的紧张气息。 小寒入内,屋里紧飘着药香。冯氏躺在床榻之上,人是消瘦了不少,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显然颇受折磨。见到小寒,她嘴唇勾了勾,连话都懒得说了。 小寒走上前,行了一礼,坐在床边,给她把脉。脉象紊乱,显是受了惊吓。同时,脉象凝滞,乃是每日忧思过重而导致的。小寒斟酌着用词,道:"夫人这段时日是有心事?" 这神梦香甚是神奇。一个人若心中有所挂念,闻了此香,那挂念就会不断出现,频繁入梦,乃至产生幻觉。若是此人无欲无求、无愧于心、坦荡磊落,那么,神梦香却也不会影响人。冯氏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必定是心中藏了事情。也不知是何等事情? 冯氏目光微微闪烁,很快摇摇头,道:"我心情一向不错,并无心事。" 小寒继续问:"那夫人梦魇时,都梦到些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可还记得么?" 冯氏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值得一提。" 小寒蹙眉,道:"夫人,讳疾忌医对您的身体没有帮助。您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您若是不告诉我,也无妨。但是您的病症终究得不到缓解。" 冯氏沉默了好半晌。半晌后,她问道:"厉姑娘,可还有什么办法?只要能先缓解头疼之症,其他的我再慢慢想办法就死。" 小寒摇摇头道:"夫人您这不是真的病,只要你心里想清楚了,你的头疾就会好起来了。" 冯氏面露失望之色,最终问道:"厉姑娘,你相信人世间有鬼神么?" 小寒收拾药箱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信啊。我少年时曾经见过。我母亲离世后的头一个春节,她几乎每个晚上的会回来,看看我们过得如何。"这当然是假的,信口胡说的东西。 冯氏听了这一番话,眉头紧蹙,道:"你不怕?" 小寒有些莫名其妙,道:"当然不怕,那是我母亲,我想念她,她定然是感受到我的思念了,才入了我的梦来。" 冯氏心中又多了些惴惴不安。她的病症,自然是请太医看过的,而且来过多位太医,说法与小寒如出一辙,都说是心病,没有其他原因。 可是,她的心病,又怎么能对人说呢? 最近一段时日,她一直梦见沈氏,梦见坠崖的马车。沈氏已经故去十四年,马车坠崖也已经八年,早该忘记了才是,为何却又记得这般清晰。 梦里,沈氏还是当年模样,冷艳貌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过一介贱妾!既然你与他这般情深意重,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立刻给我滚出去!" 忽而,又梦到马车坠崖。沈氏那连个自己从未谋面的儿子女儿从悬崖之下的河底爬了起来,头发湿漉漉的,满身是水,在她身后跟着,无论她怎么跑,这两人都嘴角噙笑跟着她。她筋疲力尽,实在跑不动了,坐在地上,那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跟着,水嘀嗒嘀嗒地滴落在她面前的地上。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稳重的男子脚步声,冯氏回头一看,喜出望外,原来是永宁侯来了! 她娇声呼唤道:"郎君!郎君!救我!" 永宁侯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疾言厉色道:"贱妇!你竟然害死了我的孩儿!原来你是这般蛇蝎心肠!从前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啊!不要!余郎!"冯氏凄厉地呼喊道。 许多个夜晚,她都被恶梦惊醒。初时,永宁侯还怜惜她,拥抱着她入怀。日子久了,永宁侯每日要早朝,夜里若是惊醒,也是受不住,便搬到书房去住了。冯氏觉得永宁侯比从前冷淡了许多,越发觉得梦里的事情要成真,心中越发惴惴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略短小。明天会努力日六!! 第63章 冯氏蹙着眉,神思恍惚,没有回答小寒的话。 良久,她方露出面带歉意的微笑,道:"辛苦厉姑娘走这一趟了。请回吧。" 小寒起身辞别,刚走到门口,却见永宁侯从外头走进来,龙行虎步的。小寒不得不站到一旁去,行了个礼。 永宁侯微微一怔,旋即道:"厉姑娘过来为夫人看病?是了,你精通治疗头疾之术,可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她这些时日,是越发严重了,也不安寝。眼看下月阿云就要与殿下成礼,诸事繁忙,若再这么下去,她可受不了。"言语之间,对冯氏很是呵护。 小寒回答道:"夫人身体无恙,乃是心病。只要心病解了,自然身体就会康复。只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我就无能为力了。" 她心中却在冷笑,男人的深情,还真是廉价。也不知道这永宁侯是不是在林府先呵护了林夫人一番,才回来的,此刻却在这里一片深情款款。耿江天给小寒的情报,那便是随着冯氏害病越发厉害,永宁侯终于是忍不住,入了林府与秦丽卿私会。虽然也才去了两三回,意义却大是不同了。 永宁侯却皱眉道:"厉姑娘稍等。" 说罢,他走到榻前,在冯氏面前坐下,温声道:"阿莲,你感觉怎样?究竟心里有什么事情,这般折磨自己?不若说与我知,也好为你分忧。" 永宁侯依旧如同从前一般,对待自己很是温柔体贴,冯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蹙着娥眉,道:"夫君,我每日梦见的,都是些杂乱无章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一会儿去到了从未去到的地方,一会儿见到从未见过的鬼怪。我真是不知究竟从何而来。大约就是太累了,才会如此。你放心,阿云的婚礼我必定是办得风风光光、妥妥贴贴的,绝不叫她受了委屈。" 冯氏这一番话,说的甚是婉转动听、楚楚可怜。永宁侯看到妻子苍白的脸色、瘦削的手腕,也甚是心疼,道:"难不成是早年你跟着我在北边吃苦,遗留下来的?" 冯氏与永宁侯相识于北边边镇,曾经历数次大战,便是说血流成河也不夸张。冯氏虽然没有亲自上战场,但也是在边镇中照料军士,血腥的场面也见过不少。 冯氏目光闪烁,垂下眼睑,靠在永宁侯怀中,道:"是有些相像,但却也不全然就是北边的情景,我也分辨不出来。" 永宁侯拍拍她的后背,道:"阿云成亲之事,你过问一下即可,内宅之事不妨交给阿琳,外头的事件就叫阿峤做了就是,不必那么辛苦。" 冯氏自永宁侯怀中坐起,道:"我就只有阿云这么一个女儿,成亲是她这辈子的大事,如何能够马虎?不过,夫君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永宁侯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年,辛苦持家,照顾老太太,又要照顾几个孩儿。" 冯氏甜甜地笑道:"哪来的辛苦?这也是我的婆母,我的孩儿。" 小寒在一旁听着,心中冷笑连连。真恨不得问永宁侯一句,可还记得他死于非命的两个孩子么? 正想着,冷不防听到永宁侯转过头来喊她的名字:"厉姑娘,夫人方才也说了,就是梦到些奇怪的东西,却从来也未曾亲眼见过。这心病又从何说起?这又是何缘由?" 小寒上前几步,道:"侯爷,有些事情,可能千头万绪,真到了梦里,就会演化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夫人若是有烦恼之事,就得把这事情给解决。若是没有烦恼之事……那想来是我的医术粗浅,看不出来还有什么问题了。" 永宁侯听完,想了想,对冯氏道:"若真是早年见得血腥太多了,那不如寻个时间,去一趟白马寺,祈福消灾,你看可好?" 永宁侯的建议,正中冯氏的下怀。她琢磨着,不过是沈氏和那两个孩子,只要到寺庙里吃斋念经,总能把这怨气给消散了。于是,她点头应下了。 小寒见永宁侯再无吩咐,便也转身离开了正院。 冯氏得了永宁侯这一番抚慰,心下熨贴,倒是沉沉睡了过去。永宁侯看着羸弱的冯氏,神思不知不觉,却飘到了秦丽卿那里去。 两年前,他偶遇秦丽卿,恰是在黄昏寺庙里,伊人独立,竟有几分颇似自己第一任妻子,沈氏。与冯氏的羸弱、瘦削不同,沈氏自带几分冷艳,身材纤秾有度,抱在怀中自有一番滋味。只是,从前,自己乃是入赘之身,沈氏性情又太过高傲,冯氏的柔顺便格外可人些。可待他大权在握,对他柔顺、盼着入侯府门的女子着实多得不可胜数,倒有些想念沈氏的冷艳了。 恰好就在那时,叫他看到了秦氏。一时兴起,便哄骗着与秦氏上了床。想着,露水姻缘,无伤大雅。岂料,那秦氏行事做派、话语言辞,都与沈氏有几分相像,偏偏对着他,又多了一分小意殷勤。这是他在沈氏那里从来没得到的。看着秦氏,就不由得有些隐秘的快感。于是,这个关系也就一直持续了下来。 他自认对冯氏深情,因此过去两年都只是初一十五方与秦氏在寺庙中相会。可是,最近这一个月,冯氏总是噩梦,他也不能安寝。偏生这个月的初一此时秦氏命人偷偷传了书信进来,说自己脚踝扭伤,不便出门,山寺以后便不去了。这乃是女子在耍小性子。永宁侯终究忍不住,去了林府一趟。 寺庙密室之中,隐秘虽则隐秘,却是空间事物有限,施展不出来。到了林府,秦氏院中,大门一闭,谁人都不敢来。永宁侯倒是肆意畅快了一回。想起自己与冯氏将近二十年,竟是不曾有这么多畅快的玩意。不由得逼着问秦氏,当日那林老爷究竟是怎么对她的,叫她懂了这么多玩意儿。秦氏被折腾了大半日,才放过。 自此以后,永宁侯来往林府就变得便从前频繁了。 此刻,他看着冯氏的睡颜,心下却在琢磨着,若是叫冯氏知道外头有人,她会不会同意让秦氏入门? 冯氏自然是美人的,但是也已经徐娘半老了。秦氏却才二十多岁,正是丰熟的年龄,或许,还可以为他再生两三个孩儿。永宁侯府如今的子嗣,也确实单薄。 永宁侯这般想着,便有些心猿意马,悄悄地起身了,对冯氏的大丫鬟道:"待夫人醒来了,好生伺候着。告诉她,军营里有事情,我今晚就住在城外了。" 那丫鬟点头应了。永宁侯大踏步而出,骑了马,只带了一个长随,就出门去了。 到了林府门前,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就闪身入内。如今,林府阖府仆妇都已认得永宁侯,门房恭恭敬敬地把他迎了进去。 秦丽卿正在屋里看自己名下商铺田庄这半年来的出息,听到通报,说永宁侯来访,有些诧异。永宁侯两天前才来过,按照他一贯的习惯,这往来实在过于频繁了。她放下帐册,本想出去相迎,不过,想了想,却仍旧坐着不动了。她想起了陈嬷嬷说的话,永宁侯夫人对永宁侯,是千依百顺。自己闹点小脾气,反倒是多了许多情趣,永宁侯也觉得新鲜,如此反而被勾着,脱不了手。 于是,永宁侯一进来,就看着秦氏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帐册,神情认真,多了几分知性,少了几分平日的靡丽。他一时觉得新鲜,笑道:"原来卿卿您还会看账呢?" 秦丽卿方抬头,露出微笑,放下了帐册,缓缓走了上前,站在永宁侯面前福了一礼,道:"侯爷,怎的有空过来?" 永宁侯一把抱住了她,往床榻而去,嘴里说着:"突然想起来,不如你给我再生个小子吧!" 秦丽卿一怔,继而笑得极尽妍态,主动伺候永宁侯。永宁侯何曾尝试过秦丽卿这般主动的模样,又是一番新鲜刺激,恨不得把自己都交待给了她。 待云散雨斜,秦丽卿偎依在永宁侯臂弯之上,娇声道:"侯爷,既然夫人身子不适,您该多在侯府陪陪她才是。若是我能入府,一方面正可侍奉夫人,一方面……"她面色生晕,娇艳欲滴,道,"一方面,侯爷也不必这般麻烦,两头跑,也太过辛劳了。" 永宁侯闻言,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京城里多少妇人羡慕冯氏,丈夫专一,后宅干净,儿女出息。若是秦氏入门,冯氏可的脸面可就不太好看了。 秦丽卿见他沉默不语,便轻轻抚了抚他结实的手臂,道:"侯爷若是为难,就算了。我就是怕侯爷太辛苦,以后,就不来看我了。" 永宁侯将她搂在怀里,道:"卿卿,我怎会不来看你?我可舍不得。你快点给我生个孩儿才好。" 冯氏醒来,听得大丫鬟如此说,微微皱眉,道:"郊外大营怎么最近这么多事?前天不是才去了么?" 大丫鬟道:"侯爷也没有仔细说,奴婢也未曾细问。" 冯氏有些心神不宁,难不成永宁侯在外头有人?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当下便找了一个仆从来,叮嘱他等侯爷回来后,小心跟着侯爷,看看究竟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一夜自然又是噩梦不断,甚至,还梦到了有一个妖艳女子挽着永宁侯的手臂,无比亲热。 不过,到了第二日,永宁侯回来了,冯氏仔细看他神情,仿佛又与从前无异。永宁侯亲自命人安排了车马,带着冯氏,一同前去白马寺。冯琳和余香云二人,也都带上了。余香云很快就要入五皇子府,祈祷一切顺利,早日怀孕,也是应该的。至于冯琳,则已经议定了亲事,与永宁侯麾下一个鳏居将军定了下来,就等着年底成婚了。那将军刚接了命令,前去剿匪。冯琳身为未婚妻,也该祈福一番。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到了白马寺,永宁侯刚刚安顿好众人,京郊大营就有人来传信,请他前去一趟。他对冯氏道:"你且在这儿祈福,我处理完事情了,就过来接你。若是我来得晚了,今夜就这这儿住吧。" 冯氏点头答应了。待永宁侯离去,余香云与冯琳进来。余香云笑道:"娘,这白马寺的抽签,很是灵验。许多夫人小姐都抽过,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冯氏正要此意,想看看究竟该怎样才能从噩梦中解放出来,便同余香云和冯琳一起,前往寺庙抽签之处。 白马寺的抽签,收费甚高,价格不菲,因此,香客虽多,此处却没有多少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闭目坐着。听到脚步声,目光湛然。 "大师,我们想抽个签。"余香云道。 老和尚颔首,道:"施主请。" 冯氏上前,先抽取了一支。余香云和冯琳也各抽取了一支。几人看了看,发现上头的语句甚是晦涩,于是,便都递给了老和尚,让他解签。 老和尚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看着冯氏道:"这位夫人,您今年恐怕是挫折颇多,心中郁结,无法排解。" 冯氏忙问:"那该如何破解?" 老和尚气定神闲,道:"这个签文上说的意思,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除了承受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冯氏听得老和尚这么一说,有些失魂落魄。难道这就是她当日所作所为的报应么? 作者有话要说:冯氏的报应很快就要到了! 第64章 冯氏心事重重地往居住的禅院走去。冯氏当年敢出手逼得沈氏和离,又敢作出坠崖之事,原也不是什么心软善良的人。但是过去几个月以来,她备受噩梦折磨,偏偏各方延医,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来寺庙求签,还是这般说辞。 通往香客所居禅院的道路两旁,种着高大茂盛的树木,幽深静谧,冯氏走在其间,忽而有些害怕。这虽是寺庙,但是,后山却也是一处墓地。也不知道,这和尚的阳气正气,能不能镇得住妖魔鬼怪。 她加快了脚步,冷不防从一处分岔地甬道中走出人来,两人几乎撞在了一起。跟在冯氏身后的余香云立即上前,斥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不看路的么?要是撞到我母亲了,你赔得起么?" 那女子后退两步,身后只带着一个小丫鬟。她行了一礼,直起身来,看向冯氏,关切地道:"这位夫人,您可还好?小女子有些急事,一时走得快了些,请原谅。" 冯氏本是心不在焉的,虽说吓了一跳,但是到底没有撞在一起。然而,就在那女子直起身来的时候,冯氏双目微睁,愣在了当场。这女子与沈氏竟是颇为相像!眉眼与衣着,连着方才掠过她鼻尖的梅香,都颇为相似。冯氏一时僵住了,只盯着这女子看。 那女子间冯氏盯着自己,一眼不发,又行了一礼,道:"夫人,小姐,小女子还有事,先走一步。" 余香云察觉到母亲的失态,也顾不上与这女子说话,只回头问冯氏:"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方才那人有什么不对么?" 冯氏醒过神来,待要抓住那女子来问话,可是转头看去,那主仆俩已经不见了。此处是香客所居之处,禅院众多,也有不少小道,树木幽深,一时也就找不到身影了。 冯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紊乱的心跳,道:"阿云,你让人去看看,方才那女子究竟是不是这白马寺的香客,姓甚名谁,是哪一家的。" 说罢,她收敛心神,往自己所居住的禅院而去。 直到摒退了冯琳与余香云,只有她一个人在内室时,冯氏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微微发抖。那人容貌乍一看去,不过是几分相似,可是那似有若无的冷梅香,却是极为相似。沈氏已死,沈家早已绝户,这冷梅香又如何会有第二个人知晓?莫非那女子竟是被沈氏夺舍不成? 冯氏越想越多,忍不住自己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这寺庙里处处阴冷幽暗。几百年的古寺,不知道有没有人就死在了这间屋子里、这场床上。 冯氏这不一想,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滚烫,恰好烫在了她的手背之上。她连声呼叫,身边的大丫鬟进来,手忙脚乱地帮她处理伤口。 冯氏心神不宁,此刻只恨不得立刻离开寺庙。什么祈福,过夜,想都不用想了。 待丫鬟处理好了伤口,她起身便要回府。 冯琳与余香云正准备出去后山游玩一番,谁知就接到冯氏的命令,让她们一同回城。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余香云快步入了冯氏的房间,问道:"母亲,我们好不容易来这么一回,怎的这么仓促又要回去?爹爹不是说了,他迟点过来么?" 冯氏想来疼爱余香云,对她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然而,这一次,冯氏根本没有理睬她说了什么,只道:"这寺庙太过阴暗了,我不舒服,走吧。" 余香云还要再说,可就在此时,冯氏转过脸来,余香云不由得吓了一跳,冯氏的表情极其严肃,眼神中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脸上的脂粉也难以掩饰她脸色的苍白。这是她在自己母亲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申请。冯氏一直是温柔娇弱的、叫人如沐春风的,何时有过这般模样? 余香云便也住了口,跟着冯氏,回城了。 永宁侯从京郊大营出来,正要赶去白马寺,却收到冯氏身边侍从带来的口信,说冯氏不舒服,所以提前回了侯府。永宁侯一路疾驰,回到侯府,便去正院看望冯氏。 "怎的脸色这么苍白?哪里不舒服?"永宁侯目光关切,问道。 冯氏见到永宁侯风尘仆仆地归来,抱着自己,嘘寒问暖,本来满是惊惧的心又渐渐放了下来。是的,人有相似,自己何必杯弓蛇影?这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冯氏微笑道:"那白马寺后山有一片坟墓,我有点害怕,就先回来了。" 冯氏到底陪自己走过了在北边边镇时最艰难的时光。永宁侯看着她憔悴的模样,有些怜惜,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提议让你去白马寺,也就没事了。竟是生生折腾了你。" 冯氏依靠着永宁侯的怀抱,低声道:"夫君,错在我,是我身子骨弱,才出了这些事情来。"说罢,她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永宁侯,道,"侯爷今晚您留在这儿,陪陪我吧。" 永宁侯同意了。 到了夜里,夫妻俩相依而眠。屋内焚了安神香,两人缓缓入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冯氏发现自己独自走在荒芜的道路上,周围全是齐人高的野草,什么也看不清楚。 突然,从那野草里走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沈氏。这一回,沈氏变成了白日碰到的女子的穿着打扮,而不在是十几年前过时的款式。 沈氏面带冷笑,看着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冯氏缓缓后退,孰料,才退了两步,后头的草丛突然传来窸窣之声,冯氏一回头,大吃一惊,就看到自己背后也站着一个沈氏。 冯氏再退到另一个角落,惊恐地看着两个沈氏。然而,很快,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指冰凉冰凉,冯氏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沈筠!你放开我!" 这一叫,冯氏从梦里惊醒了。她喘息着,后背已经全是冷汗。永宁侯被她的叫声吵醒,也坐了起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冯氏这才想起永宁侯就在一旁,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声尖叫,他有没有听清楚,当下只得含含糊糊地说道:"又做噩梦了,梦到要杀人。" 永宁侯不疑有它,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好了,有我在,你就靠着我,睡觉吧。" 冯氏渐渐放松下来,便由永宁侯抱着,想要养些睡意出来,好尽快睡着。 然而,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冯玉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冯氏心里发毛,眼睫毛一直在抖个不停。 那声音轻笑了一声,道:"冯玉莲,你竟是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你若是不睁开双眼,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照。冯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白日那个女子站在床榻前,笑道:"冯玉莲,你害我孩儿性命,你说,该怎么办呢?" 冯氏心中惊惧更甚了。明明自己已经从梦里醒过来,这里应该是现实,可是为什么她还是看到了与沈氏相似的人? 冯氏苍白了脸色,看着那站在床前的女子。 那女子盯着冯氏,笑得十分狰狞,道:"冯氏,我必定叫你血债血偿。不过,我不会杀你,你该在地牢里,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冯氏瑟瑟发抖,只得摇晃着永宁侯的手臂。永宁侯已经被吵醒一回,这是第二次被吵醒,脾气就上来了。他坐起身来,耐着性子问道:"又怎么了?" "侯爷,那里有人!快赶她出去!"冯氏指着床榻之前的虚空,语气急促地说道。 永宁侯环顾四周,微微皱眉,道:"阿莲,这屋里没有别人了。只要你我在此。" 冯氏连连摇头,道:"侯爷,你没看见么?她就在你的身后!她要吃人了!" 永宁侯再看了一遍,无任何异常。只得对冯氏道:"你心中究竟藏了什么?说出来。否则,根本不从对症下药。" 冯氏自然是不会说出真相的。可是,沈氏的模样,着实可怕。永宁侯将冯氏拥在怀里,说不出的爱怜。然而,沈氏便靠在永宁侯的后背和肩膀之上,摩挲着衣袍上考究精美的刺绣,看着冯氏,笑道:"冯玉莲,余侯爷乃是世间难得的真汉子,我可舍不得由你独占。你享受了这么许多年,这一回到我享受享受了。" 冯氏大怒,挣脱了永宁侯的怀抱,随手拿起一茶杯,一把扔了过去,然而,那沈氏本是靠在永宁侯的后背之上,这么一来,永宁侯也被热水泼到。 冯氏一直在嘴里喊着:"贱人!快快离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我请白马寺的寺院的和尚把你给收了!" 永宁侯听着满嘴胡话的冯氏,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冯氏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失心疯了! 到了下半夜,冯氏累极了,才抱着永宁侯昏睡了过去。到了天亮时分,冯氏醒来,却发现室内一片明亮,沈氏早已不见踪影。 如此反复了好几日,只要是夜里,冯氏就犯病。她自己疲惫不堪,诸事都不能料理,连着余香云成亲的大事,也交给了崔氏操办。 然而,屋陋偏逢连夜雨。这一日,从前根据冯氏命令观察永宁侯行动的人回禀了,永宁侯与一富户的遗孀有了首尾,已经两年有余。 冯氏乍闻这个消息,一口血涌到喉头,吐了出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昏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来了~ 今天随大流去看房子,地理位置实在好。无奈房价太高,看来还是买不起一| 第65章 正在一旁侍奉冯氏余香云也是又惊又怒,忙扶住了冯氏,又回头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贱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她的婚期不过只有十余日了,如今知晓父亲在外头养了女人,若是传扬出去,她和母亲的脸面往哪里搁!婚宴那日满京城的太太小姐恐怕都要看她的笑话!尤其是那些嫉恨她嫁入五皇子府的小姐们,更是要在背后嘲笑她了! 那打探的人自是已经查清楚了,回禀道:"乃是一个寡妇。前头的夫君从江南入京的富商,前几年去世了,留下了些许好地和几个店铺,收着租子,日子还算殷实。" 冯氏此刻已是坐在了榻上,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显是气得不清。她盯着回禀的仆人,问道:"那女子娘家是谁?" 仆人道:"不过是乡野里名不见经传的平头百姓罢了,几乎不曾往来。" 冯氏随手一挥,将案几之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撞击之声,上好的白瓷应声而碎。冯氏咬牙道:"走!去把这贱妇揪出来,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她是活腻了!" 说罢,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杀气腾腾地走了出去。余香云也跟了出来,一路走,一路叮嘱下人:"多带些侍卫,到时候,守住那林府的大门,一个人都不许放出来!也不许别人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余香云陪冯氏在马车上坐着,后面跟了一群豪奴,浩浩荡荡地往林府而去。到了林府,自有带头的侍卫前去敲门,砰砰砰地响着。门房不知发生了何事,打开了一条门缝,话都尚未问出口,就被腰粗膀圆的侍卫推开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快快带路!" 门房是个老汉,早已吓得战战兢兢,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家夫人去……去白马寺上香了……" 领头的侍从将他扔在地上,回去复命,道:"夫人,那女子去白马寺了。" 冯氏冷笑,喝道:"你们给我进去搜!给我砸!看她出不出来!" 侍从头领得令,带着一群人进去,一番打砸,将好好一个居所弄得面目全非。林府虽也又几个护院,却如何是侯府侍卫的对手,不一会就被打趴在地上。机灵一点的仆从也看出来,这是永宁侯府的侍卫。心中暗暗叫苦,只怕自家夫人与永宁侯私通之事,叫侯府大妇知道了,这才打杀上门来。 林府周围都是些殷实人家而已,何曾见过这般阵势?听得动静,都不由得多留了一只眼睛,盯着外头看。也不知这林府得罪了何人?只不过那马车里头的人始终不曾下车,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了。 闹了半天,里头却真的没有人出来。 侍从首领将那门房揪了起来,前去冯氏马车前回禀,道:"夫人,屋子里头确实没人,恐怕真的去了白马寺了。若要去白马寺,就叫这老儿带路,寻他家主子。" 冯氏此刻简直是满腔怒火,这些时日来的不快,恨不得全部发泄出来。她阴沉着脸,道:"好,去白马寺!" 余香云看着冯氏阴沉的脸,着实有些害怕。她劝道:"娘,这必定是那女子妖妖娇娇,勾搭父亲!只要你好生同父亲说了,让父亲断了便是!白马寺乃是寺庙,只怕在那里闹开,并不是好事。" 余香云最怕的是自己沦为京城众人的笑柄! 冯氏捏着拳头,咬牙切齿道:"你放心,娘自有分寸!今日,我就要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冯氏的腮帮子紧紧咬着,牙齿几乎格格作响。她昨夜还觉得永宁侯对她温柔体贴,岂知,今天就来这么一个晴天霹雳!什么情深意重、多年夫妻,竟都是做不得真!想来,他这些日子所说的,留宿京郊大营,只怕也是个幌子!竟是欺骗她至此!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去! 待见到了那贱人,必须叫人押住了,亲手扇上几个巴掌,给那贱妇毁了容颜,才能解了她的心头之恨! 马车行驶得飞快,很快就到了白马寺山门之外。冯氏下了马车,跟着那门房,疾步往后院的禅房而去。门房战战兢兢的,道:"我只知道我家夫人常住的院落,可是,这次她未必就住在那里……" "少废话!带路!"侍从头领踢了他一脚,道。 门房只得哭丧着脸,带着众人往香客居住的禅房而去。 依旧是前几日冯氏走路经过的幽深道路,但是,冯氏此刻心中全然无暇他顾,全副精力都在想着,见到那勾搭人夫的贱妇之后,定要给她好看!先扇几巴掌,毁了容貌,再等寻了机会,悄悄弄死!想来,这般无依无靠的女子,也无人会给她出头!至于永宁侯那里,只要儿子是世子,女儿稳坐着侧妃的位置,他也奈何不了她! 那门房来到了秦氏常来的院落外,正要敲门,却是恰好门就开了,一个婆子打扮的人,正搀扶着一个女子,两人面上带笑,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秦丽卿和陈嬷嬷。 冯氏几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婆子,就要一巴掌打下去之时,秦丽卿仰面而笑,道:"冯玉莲,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冯氏看到女子的一刻,已经愣住,再听到这句话,高举的巴掌僵在了半空,继而颤抖地指着秦丽卿,惊恐地问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秦丽卿凑近冯氏,轻笑一声,道:"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为什么在这里?自然是为了我的孩儿而来的!" 冯氏血色尽褪,看着秦丽卿,力竭声嘶地喊道:"沈氏!你不要妄想,以为这样就能回到侯府!侯爷早已休弃了你!你不过是一介弃妇!快给我滚出京城!滚回苏州乡下!" 余香云万没料到母亲这般失态,忙去拉她,可是此时冯氏先是受神梦香数月,精神极差,幻觉频现,后又受到永宁侯养外室的刺激,早已神志不清,状若疯控,余香云根本拉不住她。 秦丽卿退后一步,笑道:"我同侯爷往来已有两年了,侯爷说了,不必回乡下了。而且,我的肚子里,如今可是有了侯爷的骨肉呢。今日,我就是来给他上香祈福呀。"她说着,轻轻地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冯氏闻言,真是激红了双眼,犹如喷火一般,盯着秦丽卿的小腹,冷笑道:"就算了怀孕了又怎样!你从前的孩儿,还不是都死掉了!我想要他们死,他们就都得死!坠崖也好,强盗也罢,总叫他们死得干干净净的!这个孽种,自然也不能留!"说着,她冲上前去,去就要推秦丽卿。 陈嬷嬷却从旁边冲出来,紧紧地抱住了冯氏,呼天抢地道:"救命啊!永宁侯夫人要杀害我家夫人和少爷啊!好歹毒的心肠啊!救命啊!" 陈嬷嬷的哭声凄厉响亮,整个后山仿佛都起了回声。今日又恰好是十五,来上香的人家不知多少。听到这么一嗓子,都提起了心来,派人来看动静。 余香云心焦不已,想要去拉走自己的母亲。可是,冯氏又如何肯走?一边踹着陈嬷嬷,一边指着秦氏,向身边的侍从命令道:"把那贱人给抓住了!按在地上给我狠狠地打!怀了孩子就了不起了?我要她的孩子一个个都死掉!再把她扔进河里,跟她的孩子去做伴吧!" 那侍从又不傻,这女子现在是侯爷的外室,又有身孕,岂敢随便乱动?只犹豫着,也不敢上前。 余香云叫苦不迭,余光里看到周围有好些别家的仆人在围观,更是心急。她喊道:"夫人受了刺激,说话失了分寸。你们几个,快来扶夫人回去休息!" 几个侍从上前,将冯氏和陈嬷嬷分开。冯氏大怒,道:"好啊,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看到沈氏回来了,你们就不听我的?别忘了,世子是我的儿子!她的儿子早就死了,变成水鬼了!" 余香云忙上前,想要掩住她的口,然而,还没掩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快带夫人回去!"不是别人,正是永宁侯! 余香云回头,只见父亲阴沉着一张脸,快步走到那秦氏身边,道:"你受惊了。"秦氏摇摇头,泪光隐隐,道:"夫人不能容我,直说要杀了我腹中孩儿。但请侯爷为妾身做主。"永宁侯拍了拍秦氏的手,道:"不用担心,那只是说说,她不敢的。" 秦氏前两日确诊,乃是喜脉。永宁侯中年得子,心中自然欢喜异常,对着秦氏又多了几分看重。 冯氏眼睁睁看着永宁侯越过自己,走到了那女子身边,已是心如刀绞,再看二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心头怒火丛生,她冷笑道:"我怎么不敢!我就敢!她怎么就那么能生!都弄死了两个,还不甘心!还要再生一个!" 永宁侯听到此处,便知事有蹊跷,撇下秦氏,走到冯氏跟前,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往一旁的禅院而去:"有什么话,进去说!" 终究女儿成亲在即,在外头闹起来,也不好看。 冯氏冷笑,还要嚷嚷,却被永宁侯大掌捂住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两人入了禅房,关了门,隔绝了外头好奇的目光,永宁侯方一把把冯氏摔倒地板之上,厉声道:"冯氏!你刚才究竟在说什么?那两个孩子的死,跟你有关系?" 他问话之时,额上青筋隐隐暴起。永宁侯自然期望自己多子多孙。沈氏去世后,接那两个孩子上京,也是自然。又怎会料到,竟然在上京途中遭遇山洪,坠崖身亡。 然而,听方才冯氏的语气,竟是冯氏所为! 冯氏脑袋还晕乎乎的,只以为是沈氏回来争宠,道:"是啊!那两个孽种,凭什么到侯府来?就该死得干干净净的!你看,如今沈氏又怀孕了!阴魂不散!我非要她的孩子都死掉!" 永宁侯气急,一巴掌打在冯氏的脸上,瞬间便肿得高高的。"你……你……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般恶毒!你这样,你叫阿云日后如何在五皇子府立足!" 冯氏眼冒金星,心中恨意迸发,道:"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那两个小孽种出事后,你在做什么?你就派了几个人去现场看了一眼,连找都没找!如今你又装什么深情?沈氏怎么还会回来找你啊?" 永宁侯闻言,恼羞成怒,三两下撕下一块布来,将冯氏的嘴巴塞住,道:"冯氏,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冯氏支支吾吾,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小寒站在暗处,看到全部的过程。永宁侯带走冯氏后,陈嬷嬷也扶着秦氏入了自己的院落。留在原地的各家仆人犹在窃窃私语,传递消息,人人眼中都难掩兴奋的神色。 "天啊,原来这贤良淑德的永宁侯夫人是个蛇蝎毒妇啊!竟然将前头夫人的孩子都给杀了!" "啧啧,都说永宁侯夫妻鹣鲽情深,却也抵不过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啊!" "哎,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这么说,永宁侯前头还有位夫人?真是造孽咯,竟是都被害死了!" …… 小寒没有再听下去,而是捏着拳头,默默地走了。路经大殿,她顿了下脚步,走了进去,焚了三炷香,虔诚地跪在了佛祖面前。 "母亲,我给您报仇了。"今日这么一闹,冯氏必定成为京城的笑柄,秦氏入门已成定局。 她深深地叩头,泪珠滴落在了蒲团之上,泅湿了一片。 第66章 小寒在大殿之中跪拜良久,方才起身,下山回府。 就在她回府之时,早已有人将今日白马寺里发生的种种,一一回禀给了盛和光。盛和光听到最后,心中已是隐隐有了猜测,命令人前往苏州,打听永宁侯这位沈氏夫人和两个孩子的信息。去往西安的人前两日回来了,那牙婆确实承认,自己与小寒乃是萍水相逢,因为害怕自己被原盛王妃迁怒,故而只得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至于小寒的真实身份,她确实半分不知。 想到厉小寒入府以来的那一套说辞,盛和光不由得冷笑。她还一直在他面前强调,要拿回身契,也不过是为了将谎言编造得像真的。实际上,她若是要走,随时都可以离开。迟迟不离开,最大的原因,便是他还有利用价值,她还需要借助他来掩饰真实的身份。 真是胆大包天,竟是连他也被骗得团团转!给永宁侯夫人用香,那理由原因毫无疑问都是假的。依照今日的情形看,不把永宁侯府闹得鸡犬不宁,她绝不罢休。她或许与永宁侯先前的沈氏夫人有关系,而李夜箫或许真的是她的兄长。 她待在侯府之中,伺机而动。永宁侯夫妇到现在,恐怕都不知道这一出戏背后最大的主导者。而她一再隐瞒身份,是因为她想要报复永宁侯夫妇,可是又担心被自己阻拦。 盛和光思绪翻涌,被欺骗的愤怒、被愚弄的恼恨,还夹杂着失望、不快,面上阴沉沉的。小寒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想来也便如同毫末,轻飘飘的。自己只不过厉小寒靠近侯府的途径罢了。 偏生自己还掏心掏肺地待她,连着正妻之位都许了。可是,那小骗子还是不置可否,根本就不稀罕。她所谋求的,或许从来与他盛和光无关,只不过是他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盛和光紧抿了唇角,压抑着那就要溢出的愤怒。若是旁的人敢这么欺骗他,早已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可为什么,偏偏是厉小寒?他此刻完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恐怕她一早便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的一颗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才帮自己治好了腿,让她行事可以有恃无恐。 盛和光硬生生折断了一直毛笔,犹自不解恨,拿起长剑来,到院中舞剑。日头毒辣,不过片刻,衣衫就全湿了,汗水自额间滑落,可是他全然不在乎,越舞越快,攻势凌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满腔的愤懑释放出来。 小寒回到府中之时,阿旋仿佛看到了救星,道:"小寒姑娘,三爷在大太阳底下舞剑已经很久了,快去劝他回来。这般毒辣的太阳,又不喝水,可不是办法。" 盛和光自从腿脚康复以来,为了强身健体,就开始练习舞剑,但是,他的身体条件,确实比一般人要弱一些,不可太过操劳。阿旋心急,也是情有可原。 小寒何曾知道盛和光那一番心事?忙走了进去,果然见到他正在舞剑,当真是矫若游龙。只是,不知为何,出剑快而重,隐约透着杀气。难道是四皇子又出了什么昏招,恶心人? 自从他们入京以来,四皇子与五皇子之间的争斗博弈,从来没有停止。四皇子此人,心思狠毒,行事阴毒,总是时不时来些下三滥的招数,十分讨人厌。盛和光身为五皇子的谋士,自然得见招拆招,难免影响心情。 小寒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可是,盛和光仍旧没有停下来。小寒不由得奇怪,往常只要她站上一会,他必定就会收剑过来了。有时候还胡闹着让自己伺候他沐浴。 盛和光余光早已看到小寒了,若是往日自是早就贴上去了,可今日,他未免觉得自己一颗真心错付,心中恼怒,自然不会巴巴地跟过去。 小寒咳嗽一声,道:"三爷,过来喝水吧。" 盛和光恍若未闻,小寒眼前的刀光剑影一剑比一剑更快。 小寒微微提高了音量,道:"三爷!"那语气里,便有些关切、娇嗔与羞恼了。 盛和光看着小寒俏生生地站立在廊下,夏衫轻薄,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红颜皆是祸水,古人诚不欺我也。他恶意涌上心头,一剑忽而直直往小寒的面门而去。 小寒只觉得眼前一花,剑光一闪,那冷森森的剑就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 剑,带着微微的铁锈气息,还有冰冷的触感,充斥了她的五官。小寒僵立在当场,动也不敢动。 小骗子吓傻了,杏眼圆瞪,一动不动。盛和光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把剑收了回来,扔给了一旁候着的阿旋,转身入屋。 小寒看着盛和光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他经过半年多的训练,从前单薄瘦削的身形有了不少改观,肩膀明显变得更加宽厚了。小寒几步追了上去,问道:"三爷,你没事吧?" 盛和光看着小寒眼中流露出来的关切之意,勾了勾唇,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装出来的?为何要装得这么像? "三爷?"小寒看着他打量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怵。 红颜如玉,盛和光深吸一口气,罢了,再给最后一次机会。"永宁侯夫人今日在白马寺出了丑,这般公开叫满京城都知道了,想来她下半辈子也没有什么机会兴风作浪了。" 小寒心猛地提了起来,盛和光这么快就知道了。 盛和光看了小寒忽然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更是不悦,面色铁青,道:"当日,你说是不满侯夫人挑唆冯琳接近我。可是,今日我看着,并不只是单单为了我。你究竟还有何事隐瞒?还有什么人要报复?" 小寒抿着唇,低声道:"我并不知道冯氏有这些陈年旧事……我也以为只是秦氏使些争宠手段,入了侯府,叫冯氏难受而已。" 盛和光深呼吸一口气,伸出手,钳制着她的下颌,逼得她抬起头来,冷笑道:"厉小寒,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小寒看他模样,满目阴冷,心中忐忑,也不知道他究竟猜出了几分真相,只道:"三爷,我是有难言之隐。可是,可是我对您是绝无欺瞒加害之意!" 盛和光嗤笑两声,道:"厉小寒,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很有意思?你是不是觉着,我便该由你拿捏着,半分也动弹不得?" 小寒急急辩解:"三爷,我没有!"盛和光不相信她了!这个认知,忽然叫她方寸大乱。 盛和光放缓了声音,道:"那你说,你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小寒犹豫了,现在告诉盛和光真相合适么?永宁侯府的事情,还没真的了结。冯氏如今也还没有得到该有结局!只要回到府中,老夫人帮着,儿子女儿求情,冯氏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至于永宁侯,正如冯氏所说,又岂是当真无辜?他自也该有他的报应! 于是,她沉默了下来。 盛和光心中无比失望,放开了她,淡淡地道:"你既然不愿意说,我就只能当你是细作,囚禁关押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小寒如何肯?若是关押起来,外头的情形就一概不知了!她一把抱住盛和光的手臂,道:"三爷……" 盛和光却不肯再听,甩脱了她的手,转而对站在一旁的阿亭阿楼说道:"带她回房,仔细看着,半步也不许离开,更不许任何人与她接近!" 阿旋在一旁看着,长大了嘴巴。这……这是发生了何事?主子们又闹别扭?想起春节前的那一回冷战,阿旋瑟瑟发抖。 小寒就这样再一次被软禁了。 这一回,便是到了夜箫诊治的那一日,盛和光都没有允许她出门。小寒狠狠地踢了一脚房门,心中腹诽了好一会盛和光,才又躺在床上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现在这种情形,自己大约只能向盛和光坦白了。否则,自己关在这里,也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若是坦白了,再向他求求情,或许对于永宁侯府之事,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予理会了。 小寒被关押着,不知道外头的情形。这些时日,京城上流圈子里,人人都在谈论着永宁侯府养外室、永宁侯夫人残害继子的事情。 说起来,永宁侯本是一介布衣,得圣上垂青,竟是扶摇直上。那永宁侯夫人原也只是个山野人家的女儿,却做了诰命夫人,又得丈夫专情对待。满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夫人羡慕嫉妒恨。待到这个消息一出,从前那些嫉妒的女人心总算是稍稍舒服了,谈论起这个事情来也就更欢乐了。 永宁侯府里正是乱糟糟的时候。 齐氏听闻此事之时,正在礼佛,那佛珠子被她一个用力,不小心断了线,珠子洒落了一地。她虽是乡野妇人,却也是读过书的,这些年在京城里,也见过些世面,当即道:"沈氏那两个孩儿,是冯氏所害?" 永宁侯点头:"是的。她亲口承认。" 齐氏思索半晌,道:"侯爷,这会儿正在节骨眼上。阿云的婚礼马上要到了,她要嫁给皇子,断不能这个时候处置她的母亲。否则,她将来如何在王府立足?岂不是要被那府里的通房侍妾耻笑?玉莲终究是阿峤和阿云的母亲。" 永宁侯神色之间颇是为难,道:"她在山上将加害孩子之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若是不处置,只怕便会有人弹劾我治家不严、喜新厌旧、罔顾妻儿性命了。" 齐氏道:"只说玉莲患病,失心疯,从此以后,关在家庙,严加看管,你看如何?" 对于齐氏而言,沈氏和她的两个孩子,认真说起来,并没有多少感情。倒是冯氏,长年来侍奉自己,确实十分尽心尽力。何况,沈氏和她的两个孩子都已经死了,木已成舟,那倒不如关注现实的利益。 永宁侯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齐氏又问:"你那外室,有身孕了?" 说起此事,永宁侯面上终于带了一丝喜色,道:"是的。儿子子息单薄,若是能多生几个,也是不错。" 齐氏也带了些微笑,道:"这是好事。我听说玉莲把她住的地方都给砸了,既如此,不如将她迎进府里,好生照顾吧。" 永宁侯躬身道:"好。" 秦丽卿便是这样,带着几个老仆,入了侯府。 坐在侯府前来接人的马车之上,秦丽卿通体舒泰。陈嬷嬷在跟前伺候,秦丽卿此时对她更是信服不已,道:"果真与嬷嬷所料相差无几!冯氏患病被关进去,我的日子自然会过得不错,我怀着身孕,也不会有人敢刻意为难我。" 陈嬷嬷道:"夫人必须时刻小心谨慎,保住了小少爷,下半辈子才算真的有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钟不小心睡着了。 梦里梦见爆更一万。 然后梦醒了,起来熬夜码字,〒_〒 第67章 冯氏被关在家庙之中,此处没有神梦香影响,过了几日,她眼前终于没了沈氏的身影,头脑渐渐从狂热和竭斯底里中清醒过来,不由得惊骇万分。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那样的话! 而那个贱妇,不仅进了侯府门,还有了身孕!而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丈夫,竟跟这女人往来了两年之久,还把自己蒙在鼓里! 这女人也是狠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更让她女儿的婚事丢人。 冯氏心头怒火,熊熊燃烧,只恨不得将秦氏撕碎了方能解心头之恨。 然而,当务之急,却是她必须从家庙出去,把握管家之权,万不能叫秦氏得了便宜! 她定下对策,便让身边丫鬟去给永宁侯传话。 永宁侯此刻刚从衙门回来,正陪着秦氏,秦氏怀孕以后,更显丰腴,别有一番滋味。 接到丫鬟的通传,永宁侯又磨蹭了一会,方起身去往家庙。 冯氏自然对府里各个院落过来家庙需要的时间一清二楚的。眼看永宁侯迟迟不来,心头压下去的怒火又止不住上涌。 正在她怒火中烧之际,家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冯氏忙调整表情,回过头来,正是永宁侯。 他穿着一身藏蓝的家居常服,身材魁梧,龙行虎步,一身威势。就在不久前,他拥抱着被噩梦缠身的自己时,冯氏还觉得这辈子嫁与良人,心中甜蜜蜜的。转眼之间,就全都变了,说到底,永宁侯也不过是个喜新厌旧的男人罢了。 冯氏跪在蒲团之上,脸色苍白,眼角含泪,自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她蹙着娥眉,道:"侯爷!我那日是魔怔了,今日才清醒过来!求侯爷原谅我!我当时说的全是胡话!实在是……实在是我一颗心都在夫君你身上,乍然见到秦氏,我失了风度和分寸。我……我多害怕夫君你不要我了啊!" 这般说着,流下两行清泪来,梨花带雨。 永宁侯对冯氏,当然是有情的,而且这情意还颇深,否则也不至于到了四十余岁才想着纳妾找外室。只是,事关自己的子嗣,他当然也要问一问。他子嗣单薄,虽然对沈氏所出的子女没什么深厚感情,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儿女,如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继妻害死,他心里也是不快。 他走上前去,伸手扶着冯氏起身,道:"你身子本就弱,何苦跪着?横竖只有你一人在此,坐着吧。"说着,两人坐到了一旁放着的太师椅上。 冯氏面露感激之色,拿手帕擦拭着眼泪。 永宁侯问道:"当日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听到你的话了。虽然我知道你生病了,噩梦缠身,但外头的人可不知道。如此,我和母亲商议定下了,就说你是得了病症,暂且在家庙里头休养着。待到外头风头过去了,你再出来。" 冯氏哀叹一声,道:"阿云很快就要成婚,总得我这个母亲把关才行。夫君,我自然闭门不出,避开风头。婚礼之上,我也假装不舒服,不出现。可是,这后院内宅之中,若没有人管也是不行。" 永宁侯道:"你就是太过操劳,才会弄得噩梦缠身,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休息。侯府的家务事,母亲已经让弟妹来管了。她也是管家理财的好手,问题应该不大。" 冯氏见永宁侯虽然面色平静,但是这话滴水不漏,显然,他现在并不想自己出去。她心中愤恨不已,却仍只得耐下性子,柔婉地道:"我总是盼着能帮阿峤……" 岂料,这句话却是触到了永宁侯的逆鳞。永宁侯忽然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我问你,你当真命人去加害那两个孩子了?你就是这样帮阿峤么?" 永宁侯的目光,如刀一般,投射在冯氏的脸上。 冯氏流着泪道:"侯爷,您说的话可太诛心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么?这些年来,我待母亲如何?可有半分不敬?我对你兄弟如何,可有半分为难?" 永宁侯道:"你当日已经亲口承认了。" "那时我怒急攻心,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永宁侯自然是不信的,道:"玉莲,你我夫妻二十载,究竟事实是怎样的,你主动认下,我自然会顾念夫妻情分。你若是不说,叫我查出来了,你就不要怪我不顾夫妻情分。" 他已经命人去查当年的事情,可是时隔多年,冯氏又刻意隐瞒,当年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一时也是毫无进展。 冯氏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啜泣着,道:"侯爷既然不信我,那就尽管去查。清者自清。" 永宁侯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站起身来,道:"你若是想清楚了,便来与我说。" 冯氏就这样,还是被关在了家庙里头。永宁侯还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去,连余峤和余香云也不得。 余峤与余香云苦苦哀求,永宁侯依然不为所动,只扫过儿女一眼,道:"你们如今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这里面的道理,你们也该明白。你母亲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我不对她略施惩戒,将来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攻击你们。将来,就算有人拿着个事情说话,你们大可以坦坦荡荡地说,她已经关在家庙里诵经念佛、忏悔赎罪。" 余峤道:"父亲所说,儿子都明白。只是,出事至今,我和妹妹都不曾见过母亲。儿子心中着实挂念!想来,母亲心中也是悔恨,更想着能见见阿云,有些个慰藉!但请父亲让我们见上一面。"说罢,拉着妹子跪了下去。 余香云如今要嫁给五皇子,想起那日母亲发狂的模样,仍心有余悸。就怕母亲还在发狂,若是抓伤了她的脸,可该怎么办。心里原是想着,且待过了婚礼,三日回门之时,再看望母亲更为妥当。但是,哥哥说的一番话,她又不能反驳,只能跟着跪下来。 永宁侯到底是疼惜两个儿女,长叹一声,还是同意了。 冯氏见到余峤和余香云,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抱着儿子女儿好一阵痛哭。 过了半晌,冯氏心情平静下来,神色凝重地道:"无论如何,在外头,你们都听你们父亲的。你们一个是世子,一个是皇子侧妃,只要你们没事,我就会没事。就是那个新进来的贱妇,用了什么手段,你们也要先忍着。" 这几日,她痛定思痛,反思当日去寻找秦氏的情形。这些年来太过顺遂的生活,叫她一时大意。若是她当时隐忍着,暗中发作,悄无声息结束了秦氏,根本就不会有今日之祸。 "那女人很有心机。我这一次生病,恐怕跟她也有关系。你们派人盯着,找到她的把柄。至于其他,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余香云愤愤不平道:"那贱妇就要生孩子了!真希望她生不下来!" 冯氏连连摇头,道:"阿云,不可冲动!此时更不要贸然出手!" 女儿要入皇子府,这些事情,冯氏自会慢慢处置。 余峤却是盯着母亲半晌,问道:"母亲,沈氏夫人的两个孩儿,当真是你所害么?" 冯氏一怔,看到儿子神情严肃,道:"当然不是真的。我又怎会如此!" 余峤道:"母亲,此事若真是您所做,必定会留下痕迹的。那到底是父亲的孩子,父亲也是因此才将母亲禁锢于此。父亲有心要查,自然能查到。"他顿了一下,道,"不如……母亲告诉我真相,当年还有何人知情,身在何处,我暗中悄悄料理了。" 冯氏欣慰地看着儿子,但却摇摇头,道:"不必。已死无对证。"决不能叫儿子女儿沾手。 却说小寒被关了好几天,眼看盛和光半点好脸色也不给自己,一副要将她囚禁到地老天荒的模样,她不知道永宁侯府的情形,心里没底,咬咬牙,决定向盛和光坦白身份。 她梳妆打扮好,走内室踱步,最终让阿亭去请盛和光,说有事商量。 盛和光姗姗来迟,到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大约刚沐浴完,一身白色道袍,领口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他正越来越强壮。小寒许久没有得到他的拥抱,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什么事?"盛和光自然将她的目光收入眼底,淡淡问道。 "盛和光,我同你坦白。"小寒回过神来,道,"反正,很快你派去苏州调查的人就会回来了。" "说。"盛和光目光锐利,看着小寒。 小寒道:"我若是都说了,你不要生气。而且,你要放我出去,不可囚禁我。" 盛和光呵呵一笑,道:"厉小寒,弄清楚状况!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你若不说,我照样也能查出来。" 小寒嘟着嘴,气呼呼道:"那我不说了!你走。"说着,伸手推盛和光出去。 又如何推得动,反倒是手腕一把被盛和光擒住,他力气很大,小寒感觉自己的腕骨快断了,连声道:"放开,放开!" 盛和光冷哼一声,蕴着怒意,道:"知道疼了?我,此刻,"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道,"这里疼得厉害,某个小骗子欺骗我的身心!我要是不看着你,你是不是早就逃之夭夭了?" 小寒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眉眼,道:"你……当日你我分明约定,待你康复,你就给我自由的!我何曾骗你了!" 盛和光道:"那时候,你我之间,清清白白。而如今,你睡了我,却还想一走了之?" 小寒有些发呆,这台词似乎不对?他一个大男人,莫非要逮着她一个小女子负责不成?原来,吃肉也是件麻烦事! 盛和光看小寒无言以对,又道:"你究竟是谁?若是说得我满意,就让你出门。" 小寒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不瞒你。我的母亲正是沈氏,李夜箫确实是我的哥哥。我们在当年上京途中坠崖,失去了联系。我被厉丹溪所救,所以学了医术。"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盛和光却是抿紧了唇,问道:"为何入王府?" 小寒道:"有高人替我占了一卦,说我若是进盛王府,在三爷身边,自有机会报仇雪恨,寻回兄长。" 盛和光冷笑连连,道:"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我罢了?" 因为要报仇,所以才救他,对他好?换作任何一个人,只要能帮她报仇,她难不成都愿意跟着这人走? 小寒立即否定:"当然不是!三爷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我……我心中仰慕。" 盛和光见小寒微红了脸颊,心里终于舒坦了些,道:"冯氏如今已得到报应了。至于永宁侯,他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自然该教训。但是,如今情势紧张,他管着京城戍卫,极是关键。你不可轻举妄动。" 小寒牙齿咯咯作响,道:"永宁侯对当日之事,放任自流,也是冯氏的同谋!不叫他们都受到惩罚,我不甘心!" 盛和光道:"现在不可!" 小寒恼恨,气得说不出话来。 盛和光又道:"反正京城里头最近不太平,你就乖乖地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要去。" 小寒如何肯依,怒道:"你这是忘恩负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关着我,不让我出门!" 小寒不说这个还好,一说盛和光心头那点火苗也被挑起来,道:"若是那神棍说叫你去盛庭光那里,你岂不是要做他的救命恩人?是不是也要跟他来段男女私情,好叫他做了你的裙下之臣,事事听你的指挥办事?" 作者有话要说:又睡过去了~ 女朋友们,虽然我短小,可我真的不是渣男〒_〒 第68章 盛和光说出这一番话来,小寒的双眼登时就红了:"混账盛和光!放开我!" 盛和光的手仍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小寒几番用力,都挣脱不开来。盛和光忽而悔恨,自己方才说话说得太狠。可是,他心里不好受,便要小寒也知道。 他冷冷地道:"你现在心里难受了?那你怎么不想想我?我问过你多少次,究竟是谁,为何何来?你跟我说过一丝半点的实话吗?我这才说了一句重话,你就受不了了?" 小寒道:"我早就知道你会反对,才没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盼着五皇子登基,将来做盛王爷,把那些欺负你的人全部都踩在脚下。永宁侯对五皇子这么重要,你会允许我对付他吗?" 盛和光一怔,是的,支持他努力到现在的重要力量之一,就是仇恨。整个盛王府,所有与谋害他和他母亲的人,都必定受到惩罚,他会叫他们生不如死。他的赌注,在五皇子身上。现在这个节骨眼,当然不容永宁侯出事。 自己又何必与厉小寒在这里争执呢? 盛和光松开了她的手,道:"不错,这是我这一生的赌注,不容有失。我知道你要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候,我亲自帮你动手。"说罢,拂一拂衣袖,推门而去。 小寒追出去,却被阿亭与阿楼拦了下来。阿亭劝道:"小寒姑娘,请回吧。" 小寒只能看着盛和光离去。 进入盛王府沧海院以来,从未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小寒想要逃离。 她想,她其实贪恋着盛和光拥抱的温暖,所以,幻想着他有一天会给予自己足够的尊重与自由。然而,归根到底,也只是幻想。也是,对于盛和光而言,保住永宁侯,便是给自己母亲报仇的手段之一,恰恰与她厉小寒相反。他又有什么理由去牺牲自己的目标,成全她的目标的呢? 他们既然互不相让,相持不下,除了她自己离开,大约也没有别的办法。 小寒余光打量了一下守在屋外的侍卫,守得这般严实,她一个人确实也逃不开。 就在小寒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外头传来脚步声,大门打开,崔妈妈进来,几步走到小寒面前,道:"小寒姑娘,贵妃娘娘召你入宫,奴婢这就让阿楼侍奉你打扮穿衣。" 小寒有些困惑,"贵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崔妈妈脸上带笑,道:"娘娘喜爱你做的安神香,这一日得空了,想着见见你啊。" 小寒更是觉得怪异,安神香在京城流行都大半年了,为何贵妃此时才说喜爱此香?不过,贵妃召见,她还是很乐意出门的,或许有机会可以传递些消息出去。 小寒这一次出行,可真是威风至极,跟着两个丫鬟,四个侍卫。那来传旨的女官本以为小寒只是一个妾侍通房,心中有轻视之意。待看到小寒艳若桃李的面容,高雅清妍的气质,以及随身的丫鬟侍从之后,那轻视之心也就收敛起来了,只毕恭毕敬地请小寒上了车,往皇宫而去。 这是这辈子小寒第一次入皇宫。上辈子,她对皇宫的印象着实算不得好。余香云当时居住的宫殿,可谓金碧辉煌,然而,却也掩饰不住愁云惨淡。小寒差点死在皇宫里,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到达皇宫之后,两个丫鬟跟着她入宫,侍卫则在宫门处候着。 大约是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的缘故,皇宫也不像自己记忆中的那么阴暗。小寒心神稍定,跟着女官往贵妃居住的宫殿而去。 贵妃与含章公主正在殿中说话。见到小寒来,含章公主双眼不由得一亮。贵妃是一贯的雍容雅致,笑问了小寒好些话,又夸赞了她一会,赏赐了些许精致的小物,便自去休息了,让含章公主接待她。 含章公主穿着打扮颇为素净,可正是因为衣裙素净,就更衬出她的娇艳夺目来。她笑着问道:"听说你跟着盛三爷和李夜箫一起去了扬州?" 小寒点头。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这是含章公主在假借贵妃之名邀请她。不过,很快她就否决了这种可能性。含章公主真要请自己,直接在公主府就好,又何必到皇宫? 因此,是贵妃娘娘知道含章公主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才召令自己入宫的。 含章公主如今真正关心的人,自然是李夜箫。小寒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公主的询问,含章公主就提问了。 小寒道:"多谢公主关心。我们确实是一起去了扬州,出席那里春季论道的盛会。义兄还与盛三爷一起,拔得头筹。" 含章公主靠在引枕上,淡淡地问道:"他是不是去看望他的养父母了?"盛和光和李夜箫赢了春季论道,含章公主自然早就知道了,见着了小寒,当然是想知道些别的事情。 "是的。"小寒点点头。 含章公主又问:"去看他在那里的义妹了么?" 小寒道:"我未曾同他一起去,所以对此一概不知。" 含章公主笑道:"你不是他的妹妹么?怎的遇到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义兄个人的事情,我身为义妹,自然是不应干涉的。"小寒道。 含章公主从小寒处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又同小寒闲聊的一会,便让人送客了。临走时,还交待小寒,请她帮忙留意李夜箫的吃穿用度,"他从公主府离开,一分钱也没有。就怕他到时候喝西北风,到头来,难受的还是咱们自己人。" 小寒自然是笑着应下了。可是,她如今被软禁在府中,哪里又知道兄长有什么新进展。小寒琢磨着,要给耿江天留下信息,让他尽快想办法把她带走。 也是好巧不巧,小寒在女官的带领下,往宫外而去。眼看就要出宫了,恰好遇到迎面而来的一个步辇,上头的人穿着团龙锦袍。小寒跟随着众人,避让到路边。 步辇眼看就要过去了,小寒正松了一口气,谁知那步辇却停止了。旋即,只听到步辇中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问道:"这女子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先写这么多,剩下的找机会加 第69章 四皇子身边的内侍自然也认不得小寒,只一眼看过去,看到是贵妃身边的女官,便道:"应是贵妃娘娘的客人。殿下,可要召上前来一问?" 四皇子听到是贵妃的客人,顿了一下,又盯着小寒看了一会,笑了笑,道:"罢了,不必。走罢。" 小寒目送步辇远去,吊着的心方落下地来,她并不愿意生出什么枝节来。然而,她也没找到机会给耿江天传信,阿亭阿楼紧紧跟着她,她根本没办法传信。只得坐在马车之中,由她们护送回府。只盼着耿江天机灵一点,看到她这么多天不出门,意识到不对劲,寻找机会来见她。 这一次短暂的放风之后,小寒又被紧紧地限制了行动,只能在小小的院子里活动。便是余香云婚礼的那一日,她也没有得出门。 盛和光自然不可能放她出去,扰乱婚礼秩序。她只能拜托崔妈妈去侯府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形,宾客都在议论什么。平日里,无缘无故,她不能请崔妈妈入侯府内宅打听,今日想来却是无碍的。 婚礼那日,一大早,便是客院,都能听到外头的人声、车马声、鞭炮声和锣鼓声,喜气洋洋的。 院子里除了看守小寒的阿亭阿楼和一队侍卫,其余的人都到侯府里去捧场了。客院里静悄悄的,小寒待在屋里,与阿亭阿楼大眼瞪小眼。 小寒听着外头渐渐喧嚣的声音,心中烦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阿亭和阿楼:"说起来,你们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可有什么打算呀?" 阿亭闻言,眉毛都没动一动,道:"三爷安排我给姑娘做贴身侍女,暂未安排我的婚嫁,那自然是以侍奉姑娘为首要任务的,其他的事情都可置之不理。" 小寒讶然,道:"你便是婚嫁了,也可以侍奉我呀!" 阿亭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暂无打算。" 阿楼却是略带了些羞意,道:"小寒姑娘,我……我觉得浮香堂有个新来的伙计不错,人勤快,说话也好听。" 小寒一愣,看向阿楼,道:"你是说江天?你这两次去浮香堂,都见到他了?" 耿江天为了方便与她保持联系,易容入了浮香堂做了伙计。 阿楼微微点头,脸色却变红了,"这两次去浮香堂帮姑娘拿帐册,都恰好是他带路,他很懂得女孩子的装扮,我就同他多说了几句。" 小寒不由得扶额,耿江天精通易容之术,自然也就懂得男女的各式打扮。可是,这是小寒万万没有想到的,莫非耿江天想用这样的方式打听她的行踪,却不小心让阿楼动了春心? 那么,是不是说,耿江天已经在想办法接近她呢? 小寒心里的烦闷感微微减轻了些。 待到下午,崔嬷嬷从婚宴上回来,同小寒绘声绘色地将婚礼的一切时,小寒的心情就更好了些。 余香云乃是皇子侧妃,与正妃一起,同一日嫁入皇子府。五皇子身份尊贵,当然不可能亲自来欢迎,但是,这婚宴还是十分热闹的。人人都知道五皇子圣眷隆重,当然想着跟正妃侧妃打好关系。 然而,很快,各家夫人和小姐之间话题的重点,就从丰厚的聘礼、嫁妆上转移到了半个月前永宁侯夫人白马寺失态一事上。 "冯氏真的没有出席婚礼,看来是真的失心疯了?" "呵呵,这话听听就算了。想想永宁侯这些年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生下了两个孩子,哪里是什么简单人物?只怕是躲在屋里避避风头罢了。" "我听说是真的生病了,现如今关在家庙里呢。" "难不成她真的杀了前头的夫人和孩子?" "这又算得了什么?满京城里还少见么?何况,当年永宁侯还在草莽,人伦礼仪自然是顾不得那么多的。" "杀人岂不是该要偿命?可是,看情形,冯夫人如今好着呢。" "前头的夫人听说娘家早已绝户,人都没了,冯夫人又有儿子女儿,永宁侯也下不了刀子吧。" "要说还是新入门的姨娘厉害。竟然将永宁侯撩到手了。" "听说是个侍奉富商多年的女子,寡居在家。想必是功夫了得了。" 崔嬷嬷在一旁站着,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回来一一说给小寒听。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道:"世间男子多薄情啊!先前我看永宁侯府,还以为后宅干净,谁知也不过如此。当年,王妃也是错信了王爷的许诺,才落得伤心抑郁,郁郁而终。" 小寒一时心有戚戚焉,连连点头,附和道:"是的。我师父常常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都是不可信的。" 此话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你是女人,难道就没骗过人?" 小寒望过去,原来是盛和光也自婚宴上回来了。崔嬷嬷和阿亭阿楼连忙退了出去。 小寒自知理亏,只得换了个话题,道:"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三爷这么大的佛,三爷请回。" 盛和光看着小寒冷冰冰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道:"事到如今,你没觉得自己有一丝半点的错么?" 小寒看着他,道:"我只是想着为我母亲、为我兄妹讨回公道,何错之有?" "此时正是立储关键之时,若是你轻举妄动,只怕会引起朝廷动荡,叫百姓受苦!"盛和光道,"待到五皇子登基,大局已定,到时候我帮你出手就是。" 小寒冷笑,道:"现在的承诺,自然是说得好听。可是,到了那时候,难道就没有那时候的不得已了么?何况,我又没说我要杀了永宁侯,不过是用些手段,叫他心中不安罢了,又怎会就影响大局了?" 听崔嬷嬷今日的话,冯氏确实被关在了家庙,尚未出来。这倒是让小寒暂时又可以松一口气。就是该让冯氏一点一点地吞咽苦果,让冯氏感受当年她母亲经历的苦楚。 此时此刻,冯氏听着外头的鞭炮锣鼓声,却不能出来看一眼穿着嫁衣的女儿,应该心里满是懊恼抑郁。夜深人静之时,在寒冷孤清的家庙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却想到永宁侯正陪着怀有身孕的小妾,应该是心如刀绞。 盛和光有些失望地看着小寒,道:"在你心底里,我就是这么不值得相信么?" 小寒道:"你曾说过,让阿亭阿楼听命于我,可是,你也看到了,最后的结果,她们依然是听命于你的。你想要跟踪我、囚禁我,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又何曾相信我和尊重我?" 盛和光久久地望着她,道:"罢了,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乖乖待着,待我解决了这些事情,你我成亲,你给我生两三个孩子,你就没有时间去纠缠这些陈年旧事了。" 盛和光说罢,转身走了。此后,盛和光极是忙碌,早出晚归,往往与小寒数日不会碰面。两人此时这般情形,就算碰面了,也无话可说。 从前的亲密无间,早已一去不复返。剩下的,只有隔阂与相互的不理解和不退让。 小寒虽然被严密监视着,可是,耿江天到底是想办法突破了进来。小寒虽然关了紧闭,浮香堂的帐册却是每月都不曾拉下。耿江天勤奋好学,很是能干,恰好这一日阿楼过来娶前头六个月的帐册,帐册厚重,耿江天就自告奋勇帮忙。若是往常,换了其他人,阿楼自然就回绝了。她看着虽然柔弱,实则乃是强人。只是,面对耿江天,她想多相处一会,于是便同意了。 耿江天提着帐册入了院里,恰好小寒正在院中散步,见到他,她竟然有种热泪要汹涌而出的感觉。好在反应快,到底压住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厉姑娘。"耿江天行了礼,问好。 小寒踱步向前,道:"许久不见了,最近在浮香堂可还适应?" "浮香堂上下对小人一直很照顾,学到不少东西。"耿江天毕恭毕敬地答道。 "那你多学学。我在浮香堂的那本旧笔记,你可以多看看,尤其是第一卷第三目和第五卷第二目。"小寒道。 "多谢姑娘提醒。"耿江天答道,行了礼,告辞而去。 那本笔记里头,是制香药方,记载着各地的香方,但也是丹溪谷的传信方式之一。耿江天回去,一翻笔记,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她想要离开此地了。 脱离了盛和光的掌控,在暗处,她可以更好地控制永宁侯府的后宅。 很快,六月到了,天气炎热,仿佛火炉。洪泰帝年过半百,受不得暑气,便带着妃嫔大臣们,浩浩荡荡地往郊外皇庄避暑去了。 皇帝御驾走后不过三四天,这一日三更时刻,小寒忽然被外头喧哗声吵醒,仔细一听,便有刀剑相争之声,且听起来,来人还不少。 小寒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阿楼"砰"地一声打开了房门,道:"姑娘,四皇子叛乱了,如今正派人来攻打永宁侯府,打算擒拿永宁侯的家眷。您跟我来,我们躲出去!" 第70章 小寒匆忙穿上鞋子,又顺手将几瓶药粉带在身上,跟着阿楼出门。 侍卫皆是提着刀,候在门外。阿亭对阿楼道:"你带着姑娘,乔装打扮,入侯府,混在奴仆之中,我带着他们在这里挡着。" 永宁侯府院墙高大,要想进入,必然攻击的是几处门庭,包括客院对外开的门。外头声响甚巨,听声音也知来者人多势众。 按说,永宁侯府乃是管理京城戍卫,兵将调动之事,永宁侯必然知情。可如今被人这般攻击,或是永宁侯麾下大将之中出了叛徒。 小寒蹙眉,叮嘱道:"阿亭,来人甚多。你们看情况,挡不得便逃走或者投降。四皇子目标在皇储地位,他此刻只是为了抓住人质、要挟永宁侯罢了,未必想要众人性命。" 阿亭点点头。 小寒跟着阿楼,入了侯府。侯府之中,奴仆众多,也有护院卫队,正在列队应对。其余的奴仆,却是战战兢兢地,听着外头的厮杀之声,只得心中默念保佑,无法可施。 阿楼趁乱将小寒乔装打扮了一番,白皙的脸颊、颈脖和手掌,都被涂的污糟不堪,头发凌乱,掩去眉眼。两人躲在了后花园偏僻漆黑的茶房里,一旁还有好几个丫鬟,都藏匿于此。"姑娘,万一若是门破,就塌腰弓背地跪下,只要不引起注意,他们未必有时间理会我们。" 这是漫长的夜晚。外头的厮杀声、打斗声一直不绝于耳,时有减弱,时有加强。最后,却是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黑暗中都秉着呼吸,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外头形势不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晨光熹微之时,便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动作粗鲁,声音嚣张跋扈:"给我搜!若是找到了永宁侯夫人和世子,重重有赏!" 一群士兵涌了进来,拿着刀剑戳刺查看,众人无法继续藏匿,只得现身。阿楼一把拉过小寒,跪在地上,哭道:"军爷饶命!我们只是些粗使丫鬟,军爷饶命。"她刻意改了声音,显得粗鲁愚笨。 有了她带头,其余众人也都战战兢兢地求饶。那带头之人一眼扫过去,就见到这些女子都穿着粗布衣服,跪在地上也是卑微至极。"看看,有没有中年女子?若有,抓了出来!" 便有人上前,拿了刀,斥道:"抬起头来。" 众人忙都抬起来,一眼扫过去,确实是上不得台面的。领头之人心中不爽,道:"再找下一处!这永宁侯夫人,可还真能躲!" 小寒心里正松了一口气,谁知外头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道:"你就是这么找人的?能找出来才有鬼!" 说着,又进来一队士兵,由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年轻将领带着。这年轻将领职位应当在方才这小队长之上,只见那小队长面露谄媚笑容,道:"啊,唐将军,你怎么来了?"vx公号:books186 这唐将军根本不理会他,只对手下道:"拿水来,泼在这些女子的脸上,擦去脏污,看看究竟都是何人!" 小寒大惊,伏在地上的手臂忍不住微微颤抖。 冰凉的水泼在了小寒的脸上,阿楼匆忙之间做的"易容术"就被冲得干干净净了。 唐将军原本只是双手环胸抱着,看好戏的模样,待看到小寒时,不由得站直了腰背,目露诧异、惊艳之色,露出轻浮的笑容来,道:"原来盛三爷的小通房也在这儿呀!看来,这就是我唐某人今天的艳福了!" 小寒听他说话,终于想起来许久以前,曾与此人在五福居有过一面之缘。 唐四公子几步走到小寒面前,伸手想将她提拎起来。然而,阿楼如何肯依,斜里出手阻挠他,一个砍手,正辟在唐四的手腕之上,震得他虎口发麻。阿楼将小寒护在身后,对唐四怒目而视。 唐四嗷嗷大叫,"给我抓住这丫鬟!谁抓住了,我就赏赐谁!" 身后一众士兵都冲上前去,要抓拿阿楼。然而,阿楼武艺不凡,一般士兵当然不是她的对手,都被她三两下就踹了出去。唐四自觉丢人,想了想,从旁边战战兢兢的丫鬟里拉出一个来,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笑道:"小娘们,给爷过来,否则,爷就叫这丫鬟死在当场。" 那丫鬟吓得全身如同筛子一般颤抖,抖着声音道:"小寒姑娘,救我!" 小寒想了想,道:"阿楼,停下,我跟他走就是。" 阿楼不得不停下来,瞬间就有刀,制住了她。 小寒道:"唐四公子,别来无恙?我的丫鬟跟我一起走。" 唐四看了一眼阿楼,也是个小美人,就是性子太泼辣,武艺又高强。他自不会把这种丫鬟放在自己面前添堵,于是嘿嘿一笑,道:"这丫鬟会拳脚功夫,你们好生看管着!" 说罢,拽着小寒往门外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在她耳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从上次偶遇姑娘,我可是魂牵梦萦啊。京城里都在传说姑娘你身怀绝技,功夫了得,使得盛三爷独宠你一人,还要将你一个扬州瘦马作为嫡妻正室。今天,我可要好好尝尝个中滋味!" 唐四公子乃是四皇子的表弟,出身世家,最爱的本是风花雪月之事。奈何家中要举事,他也是昨晚突然得了命令,提刀上阵的。此刻,京城大局已定,众多朝廷重臣的家眷都被扣押了。乍然再遇小寒,立即便要成了美事,方能叫他这一夜沸腾的血有个去处。 眼看唐四就要往一旁的空房间而去,小寒哀求道:"唐公子,今日这般兵荒马乱,但求能有人护得我周全。若非是您,还不知道我得应付多少人。可是,此处人多眼杂,人来人往,如何尽兴?不如去远些的地方吧?树木幽深些,你我便可……肆意放纵些。" 唐四公子微微一怔,打量了着小寒,见她一张小脸素白素白的,毫无血色,可怜至极。他笑道:"那一会儿你可要肆意放纵也才好!"说着,便改了方向,转到繁盛花丛之后深藏着的阁楼里。 小寒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外头没有人,她就有机会逃离。 唐四推开门,将小寒一把推了进去,这是一间精致小巧、清新雅致的茶室。唐四急不可耐,几步走上前来,就强抱住了小寒。他闻到小寒脖颈之间有一股馥郁的香气,不由得多闻了几下。然而,吸了好几下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他好像喝醉酒了一般,眼花脚软,手上无力。 唐四大惊,眼看着小寒轻轻松松挣脱了开去,将自己推倒在地上。小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上带着笑容。唐四双目圆睁,就要喊人,却发现说出来的话也是软绵绵的,没半分力气。他更加惊恐了,道:"妖女!你想做什么?" 小寒一脚踩在他的脸上,连踩了好几脚,方觉的解恨,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丸药来,对唐四道:"这儿有颗药,吃了你下半辈子就可以做个正人君子了。"说着,就往唐四嘴里放。唐四如何肯依,咬着牙,不开口。 小寒笑吟吟地,也不知手指点了哪处穴道,唐四的牙关一松,张开嘴来叫了一声。丸药自然也就趁机被放了进去,囫囵吞了下去。 唐四害怕至极,想要出声发问,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来了。 小寒道:"这一瓶子的药,都是随意搭配的。有的是叫人七窍流血、皮肤烂尽而死的剧毒,有的是叫人若不能合欢就得死亡的欢喜毒,有的却是叫人一辈子都不能人道的,还有的是叫人肝肠寸断而亡。至于究竟是哪一种,就看公子你的运气了。" 唐四一张脸,吓得青白青白的。 小寒伸手,去将他身上的盔甲剥下来,这乃是军中常用的款式,她穿上去,随着人流,先离开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她在房门之后侧耳倾听了一阵,确定外头并异样,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昔日繁华精致的后花园已经洗劫过了一次,一片狼藉,此刻渐渐安静下来了。 唐四赤身裸体躺在地板上,如烂泥一般,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动弹。再想到最后吞下的那颗丸药,简直如同在水深火热之中,几乎吓破了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毒药,无论哪一种,都叫人生不如死。唐四眼睁睁看着小寒离开,孤身一人躺着,脑海中轮番上演自己的死状,冷汗冒了一阵又一阵。 小寒一路走着,也无人注意自己。眼看就要到了客院,她正站在院墙之下,观察那边的情形,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小寒一惊,几乎跳了起来,转过头来,却是一个士兵,正在打量着自己,目光之中带着狐疑神色。 小寒压低了嗓音,道:"我怕外头又有别的人进来。" 那士兵有些诧异地道:"那里头如今都是我们的人,怕什么?"目光更添了三分怀疑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觉得唐四该中什么毒呢('?') 第71章 小寒正要说话,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先来的士兵与小寒齐齐向发声之人看去,只见一个看似小头目模样的人,领着两个士兵,押解着一人,正要去往客院方向。士兵恭敬地喊:"顾校尉!" 小寒侧身站在士兵之后,恭敬行礼。 那士兵看了一眼小寒,对顾校尉道:"顾校尉,此人有些面生,不知是哪一队的……" 小寒胆战心惊的,后背都微微冒着热汗,只怕一不小心就要露馅。她想再逃一次,可就难了。 孰料,那顾校尉打量了一下小寒,道:"是唐四公子带过来的人,放尊重点。你们,跟我走吧。" 小寒一怔,跟在顾校尉的士兵之后,一起入了客院。这顾校尉语气笃定,毫无怀疑,是真的认识唐四的人,还是已看出端倪,却不动声色? 好在危险暂时远去,事已至此,只能步步为营。 在入客院之时,她抬头一看,却险些惊得被台阶磕到。刚才她太过紧张,未曾细看。这顾校尉押解的人,不是阿楼,却又是谁? 阿楼头面之上有伤,衣衫也已破损,露出半条丰腴的胳膊。她来显是早已看到了小寒,此刻两人眼神想接,她眼神微微示意,叫小寒静观其变。小寒收敛心神,尽量让自己不要太紧张。 顾校尉入了客院,此处乃是对外的门口,守着七八个士兵,正在闲话。 "听说里头遍地都是金银珠宝,美人侍妾,你我却被放在这里守门口,真是郁闷至极!" "什么脏活苦活都是我们干,分钱的好事却没我们的份儿!" "这院里的女人该是又白又软吧,啧啧,一会儿问问进去搜查的几个家伙,他们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顾校尉听得如此污言秽语,厉声斥道:"这门口看守好了,自然有你们加官进爵的时候。金银珠宝,美人艳女,不都是手到擒来?" 众兵丁回过头来,见是顾校尉,连连点头哈腰行礼。 顾校尉再一次叮嘱众人,要好生看着门口,不能让任何人漏出去:"如今,侯府老夫人、夫人和姨娘,一个都没找着,你们可得好好守住了,若是被你们逮着了,那就是天大的功劳!" 众人都应下了。 顾校尉便道:"这儿有个混在侯府奴婢之中的要犯,正是四殿下追寻已久的。我得将此人送到侯府前门的重要人质集中处。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里不能出岔子。" 说罢,他伸手一点小寒,道:"你,跟我一起送人质过去。" 小寒微微一怔,但很快就走上前去,押着阿楼,跟在了顾校尉身后。 到了门外,外头系着几匹马,应是这些士兵用来传递信息之用。 此时天色已是大亮,顾校尉低声对小寒道:"上马,拉着阿楼,让她在后头追着走路。" 小寒知道,押解犯人,向来如此。 她将扣着阿楼的锁链系到马鞍的扣搭之上,翻身上马,随着顾校尉驭马前行,阿楼在后头不得不跑着,才能跟上。小寒不敢走得太慢,怕被旁人看出端倪来。 她跟着顾校尉大摇大摆地穿过街道,随处可见往来的士兵军官。永宁侯府这一片乃是京中大臣权贵居住之地,应该也是昨夜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不少宅院的门口都是一片狼藉,隐隐约约传出些女眷的哭声哀求声。 待要离开这一区域时,顾校尉遇到了士兵的盘查。"你们是哪一队的士兵?这是要去哪里?" 小寒只低垂着眉眼,在后头一言不发。天知道她一颗心早就要蹦出胸膛了。 顾校尉却是镇定自若,从怀中取出来令牌,出示给士兵,道:"我乃是禁卫军李将军麾下的顾炎,奉命将这犯妇带入宫中。" 那令牌确实是禁卫军的令牌,士兵看了看,终于放行。 顾校尉带着二人,从大街转入坊市之中,行了一会,路经一处院落,顾校尉翻身下马,一脚踢开了大门,道:"犯妇!速速进去,找出东西来!" 小寒也下了马,推着阿楼进了院中。顾校尉极快地将门关上,拉着二人,往后院而去。待入了后院,关紧了院门,顾校尉方吁了一口气,道:"小寒,幸亏及时找到你,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跟师父回话。" 正是耿江天熟悉的声音。小寒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却还是依照着门规,与他对了一边暗号,确认无误,小寒终于放心了,一把抱住耿江天,道:"昨晚真是……太可怕了!" 耿江天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做得不错了!现在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小寒知道自己失态,放开了耿江天,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耿江天带着二人到了后花园的一处茶室,推门进去,在地板上摸索一番,便打开了密室的门来。他引着二人入内,道:"先在这儿等一等。很快,京郊的王师就要回来平定叛乱的。到时候,再出去也是不迟。" 入了内室,耿江天给二人递过水杯,道:"昨晚应该都吓坏了,先喝点水。" 内室之中,储存着清水和食物。 阿楼听出来,这乃是浮香堂伙计江天的声音,然而,听到他这般说话,她忽而明白过来,这江天与小寒恐怕关系匪浅。她脸上微微浮现失望的神色,只得道:"多谢救命之恩。麻烦帮我解开锁链。" 方才,就在一众士兵将她捆绑起来,意欲侵犯之时,有人出言阻止了。阻止之人,自称奉命寻找与五皇子暗卫有关的人和线索,她功夫了得,恐怕知道内情,故而要由他讯问。此人在军中似乎地位颇高,众人任由他行动。 她想着待人少之时,再行反抗,逃脱出去。岂料,中途偶遇小寒,这顾校尉所说的话,分明是有意维护小寒。阿楼的心,倒是渐渐安定下来,猜测起这顾校尉的身份。然而,她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威风凛凛的顾校尉,就是浮香堂那个憨厚的伙计江天。 他与小寒姑娘乃是旧识,她二人显是情谊深厚,叫他如此冒险去救人。 耿江天道:"多谢阿楼姑娘舍命相救!我不过是投桃报李。"他嘴上说着,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来,道:"这是伤药,给治疗面部的伤口正是合适。女孩家可不能刘疤痕。"他一边说着,一边给阿楼解开锁链。 阿楼一失去禁锢,当下伸手对着耿江天就是一个手刀,然而,就在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她惊恐万分,道:"你是何人?究竟意欲何……" 话没问完,却被耿江天轻轻一点,整个人晕了过去。 耿江天将药瓶放在她身侧,对小寒道:"盛和光把你看得太紧,我都找不到机会去救你。这一次乃是浑水摸鱼。你若是决定要离开,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小寒一时踟蹰,沉默不语。 这一回,盛和光作为盛王爷之子,也一同去了郊外皇庄。因为她正与盛和光闹别扭,他出门之时,也并未与她道别。对于叛乱,他是否已有情报?如果已有,又为何就这般任由自己陷于险地? 恰好此时,耿江天冷笑两声,道:"盛和光消息灵通,自然是早已知晓四皇子的计划了,只是为了让四皇子按照计划行事,竟是装作不知,让你置于危险之中。永宁侯也是如此,自己老娘和正室都放在侯府里,倒是那怀了身孕的小娘,一早借口天气闷热,出了城去。" 小寒咬咬牙,道:"走吧。我不要再回去了。" 她想起来,盛和光本是命阿亭阿楼在今日带她出城,去郊外的别院避暑的。想来,四皇子提前发难了。可是,无论盛和光是不是考虑到了她的安危,这已经不重要了。 盛和光太过专断独行,自己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就这么被他困着,听他的命令,说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这般活着,又有什么滋味?何况,如今自己正是青春芳华,他对她自然是好。待到将来美人迟暮,他早忘记了她,却仍将她困于内院,那自己岂不是做了囚徒? 耿江天站起身来,带着小寒出来。小寒低声问道:"阿楼她在这里没事吧?" "没事,密室很安全。"耿江天一边引着小寒到了一处院墙,找到一处秘密的小门,入了另一处宅院。从这宅院里推门而出,在狭窄的后巷里,空无一人。 耿江天在前面带路,走了没几步,拉着小寒推门闪身入内。 "去梳洗一番吧。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再离开京城。" "什么时候离开?" "若是我料得不错,今晚到明日,京郊的王师就要回来镇压叛乱了。此时你我就先不要动,待到局势稳定下来,防备松懈了,再离开京城。" "若是有人排查,该如何是好?" 耿江天笑笑,道:"京城住户,超过万户。这一片民居众多,要想找人,谈何容易。何况,盛和光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找人的。我听闻,盛王爷似乎身子出了问题。待到局势稳定,他恐怕就该回西安了。此外,这段时间,你要易容,避开盛和光麾下的暗卫。" 小寒点点头,才彻底放松下来,前去清洗。此刻日头高照,她这一晚又惊又怕,浑身已是污浊不堪,很快去取水来,清洗干净。 与耿江天所料相差无几。第二天夜间,城门之外响起了炮火之声,王师攻城。鏖战半宿,天刚蒙蒙亮时,叛军不敌王师,出城投降。众人奉命抓捕叛军首领四皇子。 四皇子仓皇出逃,手里拿着永宁侯的老夫人齐氏和冯氏,与五皇子、永宁侯对峙,要求五皇子必须放自己出城。 齐氏早已是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她如何料到自己享福的后半生,竟还有如此波折,被几个大汉从密室中抓走,一天一夜都水米不进,此刻更是被大刀架在脖子上,刀锋冷冰冰的。 冯氏更是憔悴不堪,一张秀美的脸早已扭曲,狰狞。见到永宁侯,想到这人前几日借口秦氏怀孕,不耐暑热,故出城前往自己别庄避暑,心中更是充满怨毒。 他分明早知道四皇子会叛变,可是,却就这样任由自己落入虎口!大概,自己要是在这场叛变中死去了,才是最合他的心意了!架在脖子上的刀锋随着冰冷锋利,却远不如永宁侯的所作所为叫她伤得厉害,那才是真的刀剑,诛心,一刀刀刻在冯氏的心上,鲜血淋漓。 四皇子踢了一脚齐氏,道:"快点,让你儿子开门!不然,本宫就先削你一根手指!" 齐氏嘴唇轻颤,颤巍巍地道:"我儿,救我!"声音里头真是说不出的恐惧。 永宁侯站在城门之上,看着母亲与妻子,双目已是赤红。四皇子叛乱,他自然是早已知道的。他本是安排着让齐氏、冯氏出城白马寺礼佛。然而,谁也没想到四皇子竟然提前发动了叛乱,并且还策反了他麾下的禁卫军李将军一系。李将军一系,本就是他为了在叛乱中保护母亲妻儿而安排的,李将军一投敌,侯府便如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四皇子见永宁侯伫立在城头,岿然不动,又踢了一脚冯氏,道:"你也喊!不然我让人剥了你的衣裳!" 冯氏当即泪如雨下,哀婉地喊道:"余郎,我知道你有命在身,你万不可为了我的性命,而放了叛徒出去!妾身不过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若有来世,你我再续前缘!"说着,又跪了下去,连连磕头,道:"五殿下,我最放心不下的,乃是我的女儿。她天真烂漫,不同俗务,但请殿下多多包涵!" 她此刻,实则恨不能骂余为奸猾小人、喜新厌旧。可是,骂人没用,唯一有用的,是表现自己的大度与肝胆心肠。五皇子既然以贤德仁厚闻名,就不会让自己的岳母和忠臣的妻子就这么死去。便是自己命该如此,真的死了,也能为着儿女多得几分父亲和君上的宠爱。 冯氏这一番剖白,叫永宁侯情绪翻滚,喉结动了动,却终究也没有回话。一旁的将士听了,心中唏嘘,都叹息道这位永宁侯夫人,分明是忠君爱国、肝胆心肠,日前说她杀了永宁侯前妻的继子继女,却也不像真的。 "老五!放我出城!"四皇子出言道。 五皇子沉默片刻,缓缓抬起手来:"放他们出城。" "你们一个人都不许跟过来!出城二十里,待我上了船,自会放了她们!"四皇子笑了。五皇子重名声,众目睽睽之下,并不能真的看着自己杀了这两个妇人。 "好!"五皇子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离别倒计时~ 第72章 城门缓缓开启,四皇子骑着马,押着齐氏与冯氏,带着一队残兵,疾驰往城外的通渠而去,从那里登船,顺水而下,不出几个时辰,便可到大海之上。到时,他据岛为王,未尝不可。他做不成皇帝,老五也别想做个安稳的皇帝。到时候,少不得组织兵力,联合沿海一线的盗匪,给老五点颜色看看。 四皇子乃是贤妃所出,太子一死,便是长子,身后又有世族支持,本以为王储之位十拿九稳。岂料父皇分明偏心于老五,为其迎娶得力的正妃侧妃,眼看着就要册封贵妃为皇后。他如何甘心? 贤妃与其身后的世家自然也不甘心,早早就开始谋划了这一场叛变。四皇子当然知道,这是一场豪赌,成王败寇。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不曾努力就认命的行为。 禁卫军负责皇宫戍卫,共有四支,其中三支将领都是永宁侯的心腹,另有一支却是唐家的人。他又对永宁侯的心腹之一李将军许以承诺,道事成之日由他来做禁卫军的一把手。李将军心动,投入自己麾下。 五成兵马司负责京城戍卫,指挥使跟随皇帝离京,两位副指挥史中有一位也早已买通。京城的局面,控制住并不难。 与此同时,京郊皇庄里负责戍卫的官兵,也有好几个投靠了他。他已经安排了皇帝的近侍,寻机暗杀皇帝。 京郊大营的士兵,他一时确实无法调动,但是,他的外祖父早已暗中调动离京城最近的通州大营的士兵,一举包围皇庄,只说五皇子谋杀皇帝,要擒拿五皇子。 为防止走漏风声,他还将起事之日提前了,就是要将皇帝、五皇子等人打个措手不及。然而,短短的两天,这一场叛乱竟然就结束了。 四皇子再不甘心,也只得寻机逃走再说。 他到了大船边,押着齐氏和冯氏上了船。 永宁侯大惊,大喊道:"快留下人来!" 四皇子笑道:"待本宫出了海,就让她们坐小船回来!你可看仔细了,海里风浪大,就怕不小心掉进水里啊!" 齐氏一听,还要出海,险些晕了过去,再也顾不得许多,嚎啕大哭。冯氏抱住她,哭道:"婆婆,您没事吧?" 四皇子将二人挡在自己身后,抬步上船。 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弓箭破空的声音,四皇子心神一凛,想要避开那弓箭来,可是,弓箭来势凶猛,几乎就要只扑他的面门,他侧身躲避,冯氏寻到机会,猛地用力,经将四皇子从上船的台阶上退了下去! "扑通"一声,四皇子落入水中。一瞬之间,岸上早已备好的弓箭手,刷刷刷地将箭射入水中,激起一阵阵水花。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永宁侯的亲兵,迅速上前,将齐氏和冯氏救了下来。 永宁侯的声音响彻全场:"谋反之人已经落水,五殿下知道,你们中间有不少人是被逼的。若是此刻投降,既往不咎。否则,格杀勿论!" 很快,便有人来投降,都是些仍在岸上的底层士兵。他们本就是被裹挟的,谁做皇帝,他们得到的并不会更多。 而早已上了大船的将领,当机立断,开船出逃。他们是为了富贵荣华而冒险赌一把的人,如今赌输了,虽然五皇子说既往不咎,但五皇子继承皇位后,又岂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不如乘势逃脱。 这大船乃是用最新的技术做的,跑起来速度很快。朝廷的船只还未到位,只怕这船只是再追不上了。 不过,此时五皇子的重点,自然也不在大船之上。他命人在河中细细打捞,想把四皇子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忙碌半日,却无所获,只得命人继续寻找,无功而返。 齐氏与冯氏得救,齐氏抱着儿子,痛哭不已,浑身虚脱,晕了过去。冯氏两行清泪,道:"多谢侯爷顾念多年夫妻情义,妾身无以为报!" 永宁侯命人安置了母亲,看着垂泪的妻子,一时心中柔软,道:"阿莲,你且放宽心。今日你大义凛然,不坠我侯府威名!我无论如何,都会记得你的好。" 冯氏大难不死,知道自己赌对了,当下眼看永宁侯有事在身,盈盈行了一礼,道:"妾身先去照顾母亲了。" 永宁侯目送冯氏上车,心里一时柔情万千。冯氏还在家庙,是不是该放出来呢? 盛和光却没有永宁侯的好运气。 他奉命随皇帝去往皇庄。皇庄之中,危机四伏,他当然不能带她同行。四皇子的计划,盛和光等人早已了然于胸,便是让四皇子忍不下去,待四皇子先发作,届时五皇子恰好可以师出有名,将四皇子一党彻底打压下去。然而,虽然了然于胸,但又不能做得太直白,否则皇帝又何尝看不出是五皇子推波助澜呢? 因此,永宁侯也只是将秦氏以养胎之命带出京城,齐氏和冯氏都留在京中。至于小寒,本是已经命阿亭阿楼带她前往白马寺,名义就是中元节为崔氏王妃祝祷祈福。 孰料,四皇子大约是狗急跳墙,竟然提前发动了叛乱。 雪上加霜,本应保卫永宁侯府的李将军及部属,还投靠了四皇子。五城兵马司竟也被策反。本来五皇子的军队头一日就能回城,硬生生拖到了第二日。本来永宁侯府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应对这次叛变,如今却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他提着剑,与攻击皇庄的叛兵厮杀,只恨不得立刻回到京城去。 利剑划破敌人的咽喉,鲜血喷洒,他白色的衣袍已满是血污,身上也不知何处受了伤,火辣辣地痛。 他此前二十余年的生活,从未曾这般厮杀,可是,他丝毫不惧,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他心中只想着,尽早肃清皇庄叛徒,好返回京城。 他若是能回去早一刻,就能让小寒早一刻回到自己的怀抱中。 待到傍晚时分,皇庄的叛兵终于是被彻底镇压住。皇上虽然受了点伤,但并无大碍。五皇子指挥得宜,命众人喝水吃食,修整片刻,便与京郊大营的官兵一起,前往京城。 在城墙之下,掀起了一次恶战。然则,待众叛兵见到京郊大营的军旗之时,抵抗了不过一个时辰,就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 盛和光骑着骏马,提着利剑,跨过前几日还无比繁华,如今却是硝烟四起、一片狼藉的大街,向侯府飞奔而去。 阿亭阿楼有没有好好保护她?她们如今躲藏在何处?她有没有受伤? 他一遍又一遍地自责,自己明知道危险一触即发,却硬是将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骏马想风一样,穿过了京城的黑夜,到达了侯府客院的门口。侯府客院门口挂着的灯笼,早已被撤掉,只留下一根绳索,摇摇晃晃,门户早已被叛兵冲撞坏了。盛和光翻身下马,提着剑,剑端犹滴落着方才在破城之战中搏杀时沾染的血迹。 他几步入内,院中也是一片狼藉,花草被践踏,房屋早被人洗劫一空。 "小寒!你在哪里?"盛和光一把推开小寒房间的门,大声喊道。然而,凌乱的房间里,无人应答。 盛和光赤红了双眼,那眼珠里充满了血丝,他握紧了长剑,道:"小寒,快出来!" 依然是静悄悄的。 盛和光有一瞬间仿佛被掏空了心。她……在哪里呢? 他呼吸声渐渐重了,他要找到她。 盛和光大踏步走出小寒的房间,对身边的人道:"你们仔细地把侯府的每个角落都看一看!再问问那些投降的叛徒,可有人见过她?" 众人得令,忙去找人。然而,小寒仿佛失踪了一样,遍寻不到。 倒是有人在后花园的深处,发现了还躺在地上、赤身裸体的唐四,抓了起来,问他缘由。唐四连连磕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三爷,饶命啊!小人半分别的心思也没有!连小寒姑娘的手都还没碰,就被她下药了!" 盛和光这才明白小寒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小寒寻找机会跑了出去了,盛和光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而,对着唐四,盛和光是气不打一处出来,竟然敢打他女人的主意,可真是活腻味了!非叫他长点教训不可! 他冷笑着,举起长剑,不由分说地一剑砍下了唐四的左臂,血光四溅,星星点点,唐四痛得嗷嗷大叫,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断臂,捂着伤口,晕倒在地。盛和光还待再砍,将唐四削成人棍,却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唐四身后毕竟唐家,乃是世家大族,将来就算五皇子登基了,也不可能立即就处理了这些旧世家。盛和光若将人砍死了,对他自己对五皇子都未必有利。 遍寻小寒,没有踪迹。 盛和光决定去抓拿四皇子,用他来换取小寒。如果小寒是在叛兵手里,叛兵就会把小寒带出来。 眼看四皇子就要登船离去,盛和光自不会容忍,他拿起弓箭,瞄准之后,给了四皇子致命一击! 然而,四皇子落水了。小寒的线索,也就断了。 盛和光站在通渠之上,脸色阴沉,满身是血,仿佛来自地狱的杀神。 第73章 四皇子落水后,五皇子安排人搜寻了一天,愣是没有找到人。此时乃是夏季,雨水充沛,河里暗流汹涌,不知道将人卷到了何处了。 搜寻无果,也就停了下来。 盛和光同时命人对四皇子各个据点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然而,小寒却依然杳无音信。唐四本是被痛得晕死过去,如今止了血,包扎好了伤口,又被盛和光叫人当头浇了冷水下去,挣扎地清醒了过来。 "小寒她如今身在何处?"盛和光那剑柄,抵着他的脖子,问道。 唐四又痛又冷,又惊又怕,就怕盛和光一个手抖,把他给杀了,早已吓破了胆,哭道:"三爷,三爷!饶命啊!我被小寒姑娘弄晕了之后,她就走了!想来,她已经离开侯府了!别的我也不知道啊!" 盛和光还欲再问,却听外头传来阿旋略带着激动的通报声:"三爷!阿楼回来了!" 盛和光早已从阿亭那里知道,正是阿楼陪着小寒入了侯府后院。难道小寒也回来了? 他猛地转身,几回是跑着一般,快步走了出去。 然而,院中只有阿楼一人,跪在地上,以头叩地。盛和光往阿楼身后看了看,确实没有第二个人了,她并不曾带着小寒回来。 盛和光的脚步缓了下来,他走到阿楼面前,声音干涩,道:"厉姑娘呢?" 阿楼以头叩地,道:"卑职未能将小寒姑娘带回,乃是卑职的失职!请三爷责罚!" 盛和光紧紧攥着剑柄,脸色煞白,道:"她在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楼依然俯首在地,道:"小寒姑娘想来已经离开了京城。当日在侯府之中,有人乔装打扮,将我与小寒姑娘带出了侯府。谈话间,卑职发现,此人与小寒姑娘乃是旧相识。待到了安全之处,我本想将此人制服,谁知,反而中了他的迷药,昏迷了过去。待卑职醒来,他二人已经走了。" 盛和光脸色数变,最后咬牙问道:"你确定,此人是来救厉小寒的?" "确定。此人乃是浮香堂的伙计,小寒姑娘与他很是熟悉,且当时他也是冒了极大风险才能进出侯府。"阿楼将小寒是如何从侯府出来的,向盛和光讲述了一遍。 "浮香堂的伙计?"盛和光不由得冷笑,小骗子这是早就做好打算了?帮手都埋伏好了,只等着机会出手。 "是的。卑职见过两三次。"阿楼道。 厉小寒就这样逃走了。盛和□□得肝疼,长剑出鞘,对着院子中的树木花草,就是一顿乱砍,以发泄心头翻涌的情绪。众人在院中,屏住气息,半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许久,盛和光"叮"地一声把剑扔在地上,问阿楼:"厉小寒当日还说了什么?" 阿楼想了想,头伏得更低了些,道:"小寒姑娘说,她不愿意就这样一辈子被关着。" 盛和光一怔,大手慢慢地就握紧了,半晌露出苦涩地微笑,他害怕失去她,只想紧紧地看住她、护住她一辈子,然而,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值一文,甚至是牢笼、是枷锁? 他的满腔热情与深爱,于她而言,却不过是牢笼而已。 盛和光抿紧了唇角,缓缓地在屋前的台阶坐下,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他本该是怒火滔天的,她就这样,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弃自己于不顾。可是,他心里那沉甸甸的大石却终究又放下了。她终究还活着,不曾受过折辱,全身而退,这已经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中最好的结果了。 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自责和愧疚! 既然她还活着,他重新再去找她就是! 既然她讨厌被关着,将来,就让她出门去,多派些人看着就是了。 待把她找回来了,先要狠狠打她的屁股,叫她知道自己这几日究竟是何等的痛。还要狠狠地亲她,要她,让她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再也不分开。 盛和光紧抿了唇,命令麾下的暗卫,围绕着发现阿楼的地方,寻找周围一片区域,查看可有可疑之人。同时,密切关注接近永宁侯、永宁侯夫人以及李夜箫的人。厉小寒一直希望能对付永宁侯,此时,永宁侯府正是鼎盛之时,他不相信小寒会这般就离开京城。小寒如今应该正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伺机出手。 然而,暗卫已经掘地三尺了,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盛和光渐渐感到了惶恐。难道小寒真的离开了? 惶恐,这是盛和光从十岁以来就没有出现过的情绪,此刻,却是占据着他的头脑。 他一直相信,小寒对自己,或多或少有些情意。这次断然离开,只是女人表示不满的手段,待她看到自己的诚意,就该回来了。可是,半分小寒的消息也没有。 此时,小寒确实还在京城里。她和耿江天都做了易容,只扮作了从江南入京的普通商户,暗卫又如何认得出来? 小寒当然知道,盛和光如今正在发了疯一般地寻找自己。可是,她一再告诫自己,不可心软。只要她一心软,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只会不由分说地再一次囚禁她。 如今,五皇子立为储君,已是毫无悬念了。盛和光很快会成为心腹权臣,想来也不过花些时日,就能与她相忘于江湖了。 他所谋求的,在朝堂在权势。而她想要的,却不过是海阔天空。彼此成全,恰是正好。 小寒这般想着,便又喝下了一口酒。 耿江天见她还在喝酒,出来催促她:"别喝了!再喝伤身!" 小寒摇摇头,道:"喝醉了,就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 耿江天还待再劝,小寒却将酒杯递给了他,道:"来,一起喝一杯!" 耿江天拿着酒杯,忽而想起了小寒身边名叫阿楼的侍女,一个梨涡,笑起来时,便如同这酒水一般醉人。 他叹了口气,同小寒对酌起来。 叛乱发生后的第四天,景熙帝御驾回京,定了四皇子的谋逆之罪,废为庶人。贤妃赐死,三尺白绫。唐家及一批参与谋反的世家,家主问斩,余者流放北边苦寒之地。京城官场大动荡。 景熙帝毕竟年老,虽然知道两个儿子在争夺储君之位,却压根没想到四皇子竟然有杀父弑君的念头。经此一事,神伤不已,垂垂老矣。 他又想起从前太子,贤德能干,怎的就生病去世了?若非如此,他又何必在年老之时,遭受这样一番折磨。他便倍加思念起亡故的皇后和太子,伤心不已。 朝廷之事,也就悉数交给了五皇子。 五皇子理政,已是轻车熟路,且关键位置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五皇子妃之父、原两江总督已经回京,入了内阁理事,隐隐乃是内阁之首,众人退避三舍。五皇子侧妃之父、永宁侯肃清禁卫军,掌握京城戍卫,已是牢牢控制京城的安全。盛和光凭父荫入了户部为侍郎,各地税赋都经他手,兵马粮草也自有人运筹帷幄。幕僚之中,李夜箫虽未有功名,却是精明强干的年轻人,只待今年科举,得了进士身份,入仕为官。 景熙帝这一日晨起,读了一会儿书,望着窗外怒放的石榴花,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亲身伺候的內侍道:"去贵妃娘娘处吧。" 御驾往贵妃娘娘宫中而去。贵妃微微惊讶,自从兵变以来,皇帝还从未到过自己宫中来,也不去任何一个妃子宫中。 她迎了出去。 景熙帝看到贵妃宫中的石榴花也是红艳艳的,开得热烈,他不由得一笑。继而才看到候在门前的贵妃。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阵,乍一看,贵妃依然是红颜,自己却已白头了。他才缓缓下了步撵,对贵妃道:"起来吧。" 贵妃起身,扶了景熙帝往里头走:"日头毒辣,陛下快进来歇歇。" 两人入内,景熙帝令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才从袖中取出一支石榴花来,道:"朕方才看寝宫的石榴花开得甚好,一时兴起,折了下来,赠与你最是合适了。" 贵妃一怔,没有说话。 "过来,朕给你戴上。"景熙帝颤抖着手,替她戴上了,打量已一眼,到,"还是跟从前一样好看。" 贵妃却是红了眼眶,道:"陛下……" 她入宫之时,年方十六,一介商户之女,而景熙帝年三十,发妻恩爱,太子聪慧,后宫三千形同虚设。直到四年之后,皇后薨逝,景熙帝悲痛,偶然在花园中相遇。那时,她正在折取石榴花枝。 深宫岁月悠长,见证几多喜乐悲欢。她自己也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刀剑风霜,终于站到了这座宫殿的顶端,而他也终于苍老了,白了头发。 景熙帝仿佛自说自话一般,道:"你为朕生了个好儿子。这些年,辛苦你了。明日,我便下旨,册封他做了太子储君。只是,"景熙帝顿了一下,道,"只是,我曾答应她,绝不册封继后,只盼望你不恨我。" 贵妃拭去眼角的一颗泪珠,忙跪下,道:"谢陛下隆恩!陛下与嘉惠皇后鹣鲽情深,嘉惠皇后母仪天下,臣妾感念不已!" 她也不愿为后,将来做了太后,死时也不必与景熙帝同穴,一个人乐得逍遥自在。 景熙帝本想搀扶她起身,伸出了皮肤松弛的手,最终却是垂了下去,独自离开了。 第二日,册封的诏书就下了,贵妃晋封为皇贵妃,五皇子册为太子,监理国政。 作者有话要说: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珍惜一个人,该是用她想要的方式~ 第74章 盛和光正在满城搜寻厉小寒的时候,外头有人通报,李夜箫来访。 盛和光迎了出去,两人一打照面,俱是一愣。盛和光下巴之上冒着青色胡渣,眼下青黑,一脸倦色,显是多日不曾好好休息。李夜箫却是消瘦了许多,越发显得面容清癯。 两人不由得露出苦笑来。李夜箫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问:"小寒失踪了?还没找到?" 盛和光点头。 李夜箫忧心忡忡,问:"叛党还没招供究竟把她带去了何处吗?" 盛和光别开了头,沉默了一下,方道:"她是安全的。" 李夜箫微微诧异,就听盛和光继续道:"她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 李夜箫看着盛和光失落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若是寻回了她,你又待如何?"李夜箫问道。 盛和光默然不语,看着李夜箫。他听出来,李夜箫的口气里,有些别的意味。 李夜箫笑笑,道:"你待她,是有些严苛了。她懂得医术,想来身份并不简单,她会入王府,该也是有些别的打算。她本性就是自由烂漫之人,而三爷您可没意识到这一点。从来不曾做些事情讨她欢心便罢了,还动不动就叫她软禁,想来她是不能接受的。" 盛和光被李夜箫几句话激得怒火中烧,恼怒道:"我二人之间的事情,你知道什么!凭什么就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将正妻之位予她,将母亲钟爱的浮香堂给她,盼着她做他孩儿的母亲,一生一世相守,便是这般,在那女人眼里,还是不够。 李夜箫道:"三爷也不必恼火。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当然清楚,三爷付出许多,可是,小寒又何尝不是?尤其是最后这一回,明知道危险在即,可是你仍是由着她陷入了险境。" 盛和光冷笑,道:"我除去情爱,我还有母亲之仇要报,还有我的抱负!" 李夜箫两手一摊,道:"这个自然,我也有,小寒也有,有她的仇恨和她的抱负。既然你与她已非一路人,不如,就此罢手。" 盛和光冷冷地打量李夜箫,道:"原来,你是来劝我放手的。倒真是小寒的好兄长!你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妹妹下落不明么?" 李夜箫道:"我自会安排人手去找她。只是,我并不愿看到她回到牢笼里。" 盛和光怒道:"送客!" 李夜箫也不多言,转身就退了出去。确定小寒无事,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兵变之时,他正在与彭大儒下棋。彭大儒在士人之中,威望极高,四皇子要叛变,也想着将来借彭大儒的声望,来给自己的登基做一番符合礼法的说辞。因此,派去的人是客客气气地将彭大儒请入了皇宫。李夜箫跟着彭大儒也一起入了宫。 待入了皇宫,他二人也是紧闭在外书房里,与之同在的,还有好些个没有跟随皇帝去皇庄的、年事甚高的老大人。 众人沉默着,坐在屋里,只觉得这一夜是格外地漫长。夜箫站在屋里,也能听到皇宫外头隐隐约约的喊杀之声。也不知,小寒是否安然无恙。然而,他心情再焦虑,却也是无计可施。 夜深人静之时,几位老大人都打起盹来,靠着桌椅,精神不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恰在此时,李夜箫忽而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外书房乃是皇帝平日理政之处,召见内阁大臣议事之所,可是,就在那巨大的书柜旁,竟有一片撕碎的布料,那是上好的蜀锦,宫中女子也只有得宠的妃嫔才能得到一二。 难道,有人藏在这外书房内?书柜之后,可是另有玄机? 李夜箫不动声色地望了望门口处守着的一队士兵,只能按兵不动。无论是谁在里面,目前都还是安全的。待到尘埃落定,也不会需要太长的时间,到时候再出来,应该也无大碍。 待到天明时分,李夜箫假装伸懒腰,在外书房内踱步,到了那书柜一旁,假装蹲下来整理靴子,将那蜀锦捡起,放入了靴子之中。 接下来,便又是枯坐一天。天色暗下去,到了半夜,守卫的士兵就开始乱了,心神不宁,竟有人入了书房,将外书房里的画作瓷器,装在兜里,带了出去。 看门的那一队士兵,也早已散了,不知所踪。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接下来该走还是该留。 李夜箫道:"诸位大人,外头形势不明,贸然出去,恐怕并非上策,但是,坐在此处,却也不是办法。若是遇到杀红了眼的逆贼,只怕你我难逃损伤。" 说着,他去关上了房门,灭了灯火,只余一点油灯,走到书柜旁,道:"此处,应该另有玄机。" 一众老大人醒悟过来,忙帮助四处寻找开关。最后,却是彭大儒在书案之下的地板上找到了开关,将书柜之门缓缓地移开了。 里头黑魆魆的,看不清楚。众人迟疑着,夜箫取了油灯,迈步走了进去。油灯的光,渐渐映照了出来,那是一扇滑动的门,夜箫上前,敲了敲门,道:"姑娘,我们进来了。" 门滑了开来,油灯映照了小小的密室。里头站着的不是别人,却是含章公主与她的侍女。夜箫微微一惊,油灯险些从手中跌落。好在总算稳住心神,叫诸位大人进来。 诸位大人也有些意向不到,竟是遇到含章公主,只是,此时特殊情况,也顾不得君臣礼仪,只沉默着坐了下来。 密室狭小,一众老大人皆知,李夜箫乃是含章公主的入幕之宾,因此,便自然而然地让他与含章公主挨着坐在一起。 起初,二人都力持保持距离,各自挺直了腰背,不要触碰到对方。可是,渐渐的,含章公主大约是乏了,头一点一点的,最后,竟是斜斜地靠在了自己肩上。 柔软的发丝,摩挲着他的脖子和脸颊,女子清幽的芬芳,涌入他的鼻间。密室里幽暗无比,更加放大了他的触觉和嗅觉,一时之间,有些怔忪。 他犹豫了一会,本想将她推开,最后却只是微微调整了姿势,便坐着不动了。 到了后半夜,外头忽然想起了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喊杀之声透过墙壁传来,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心中惴惴,就担心被发现藏身之处。 含章惊醒之时,发现自己依靠在夜箫怀中,也是一惊,猛地坐了起来。黑暗之中,不可视物,掩饰了含章的惊慌失措与满面红晕。 李夜箫揉揉发酸的肩膀,一言不发,只屏住呼吸,关注着外头的情形。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外头终于消停了。只是众人还不敢动弹,直到又等候了两个时辰,外头再无异动,夜箫方道:"各位大人且在此等候,晚辈先出去看看外头的情形。" 夜箫走了出来,又关上密室的门。外书房已是一片狼藉,被洗劫一空,桌椅几乎损坏殆尽,门户大开着。 他走到门口边上,往外张望,外头显是经过了激烈的打斗,广场之上,军士正在搬抬着尸体,地上的弓箭刀枪,不知落下多少。地板上还有这凝固的暗红色的鲜血。有人敲着锣,正在往内宫方向而去,高声喊道:"四皇子谋逆,暗杀圣上,五皇子奉命平叛,不抵抗者均不论罪,抵抗者格杀勿论!" 一旁正在捡拾武器的兵丁看到他,大感诧异,提着刀上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李夜箫道:"我乃是彭大儒的学生李夜箫,先前被叛兵俘虏至此。四皇子抓住了?" 那兵丁这才缓和了神色,道:"还未曾,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李夜箫这才回头,开了密室的门,将彭大儒和诸位老大人迎了出来。含章公主谦让长者,却是走在了最后。 那兵丁是个机灵的,知道彭大儒在里头,一早就禀报了自己的小队长。那小队长正在门口处候着,弓着身请大人们出去。 李夜箫和含章公主走在了最后。两人出了门口,一时都有些踟蹰,想说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夜箫微微仰头,轻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余光去看到外书房门楣之上的匾额,就要掉了下来。大约是昨夜打斗,上头钉着好些弓箭,导致匾额松动。 眼看就要砸下来,李夜箫眼疾手快,将含章公主一拉,揽进自己怀中,然后往一旁滚出去。匾额跌落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碎成几片。李夜箫的头却狠狠地撞在了廊柱之上,当即就流出了鲜血。 含章公主手忙脚乱地自他怀中起身,脸色煞白,连声问道:"李夜箫,你没事吧?" 李夜箫摆摆手,正要说自己无事,然而,脑中一阵眩晕,晕倒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跌落了河水之中,被冲到了甘棠河的下游。瞬间,又从河水之中跃起,回到飞奔的马车里。一个稚龄少女,闪着灵动的眼睛,喊他"哥哥"。继而,他又继续往回走,看到了他的母亲和父亲。 这一场梦,又长又压抑。 那稚龄少女,转了个身,便长大了,赫然便是厉小寒的模样。"哥哥,我要找到你,我要替我们讨回公道。" 李夜箫猛地坐起身来,喊道:"小寒!别走!" 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含章公主华丽的宫殿之中。含章公主正坐在一旁,看到醒来,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问道:"你怎么样?好些了么?" 李夜箫微微侧脸,避开了含章公主的手,道:"我无碍。" 此刻,他恨不得立刻见到小寒,当即掀起被子,起身下地,就要出去,"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李夜箫匆匆而去,便去找的是盛和光。 从盛和光处知晓,小寒并未落入四皇子叛党手中,李夜箫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他从盛和光处出来,便在琢磨着该如何找到小寒。 盛和光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人,小寒必定已经隐藏起来。但是,自己的头疾最后恢复状况如何,小寒尚未确诊,以她对自己的在意,她不可能不弄清楚情况就离开京城。而且,他们俩坠崖之事,分明是冯氏的手笔,如今眼看冯氏还活得好好的,小寒如何甘心?必定会留在京城,准备后手。 只是,如今他身边应该有盛和光的眼线。如何让小寒知道,她的兄长沈屹已经回来了呢? 想起小寒第一次与自己见面时的激动模样,想起她每一次与自己见面在无人的时候唤他"阿兄",想起自己与她结拜兄妹那一日她的笑颜,沈屹只觉得胸口一阵滚烫又一阵发堵。 她却是就是他的妹妹。正是她,拯救了他。 然而,如今他想起来了过往的一切,知晓了他们在苏州老宅的旧日时光,她却不在他的身边了。他心中的喜悦与骄傲,无处可说。他的未来的计划与安排,也无人会听。 沈屹想,小寒必定不愿意看到冯氏走出家庙,重新成为高高在上的侯夫人。那么,这次,就由他这个兄长出手。 过了两三日,满京城里都流传起这次兵乱之中,原公主府长史、彭大儒学生李夜箫救下彭大儒和含章公主的故事来。人人都称赞李夜箫沉稳机敏、灵活变通,却又敢于担当。李夜箫与含章公主的故事,更是被添油加醋,成了英雄救美的话本传奇了。与之而广为流传、人尽皆知的,便是这次英雄救美,使得李夜箫撞击到了头部,丧失的记忆竟是恢复了过来。李夜箫本命沈屹,母亲乃苏州女户沈氏,还有一个妹妹,早年失踪,兄妹失散。 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才华横溢,又身世凄然,街头巷尾,传为热闻,简直是赚足了百姓的眼泪。 "如今,沈屹沈公子正在寻找自己的妹妹呢,名字也甚是好听,叫沈轻寒。" "沈公子简直如同神仙公子一般,听说这一次考试,他必定是前三甲呢。" "可惜他与公主殿下纠葛太多,不然,榜下抓婿,可就热闹了。" 余香云正要外出回娘家,路过二门时,听到几个丫鬟婢子也在讨论沈屹之事。她蹙着眉头,神色越发凝重了。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冯氏上回在白马寺失态后,她就问清楚了,自己父亲从前的妻子,正是苏州女户,沈姓,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名沈屹,女儿沈轻寒。 母亲刚刚从家庙出来,偏偏此时,沈屹就跳了出来。余香云心情烦躁,上了马车,往永宁侯府而去。 小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院子里大树下吃瓜,那西瓜一时抓不住,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小寒无暇他顾,只看着耿江天,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耿江天点点头:"外头传得热火朝天,据说沈屹正在寻找自己的妹妹,有好些人都跑去沈屹住处去认亲了。" 小寒缓缓地坐下,双手抚着自己的脸,半晌方道:"太好了!阿兄他终于想起来了!我可真高兴啊!" 小寒说着,又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踱步,喃喃自语道:"不行,他又撞到了头,也不知道对他还有没有别的影响,还是该找机会见一面!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坠崖之事,该想办法叫他知晓!" 耿江天靠在树干上,看着小寒转来转去的身影,道:"你如今可不能轻举妄动!你写封信,等找到合适的机会了,我交给他。至于见面,暂且缓一缓。" 小寒被耿江天泼了一盆冷水,总算冷静了些。是的,自己如今不便露面,那么,冯氏所作之事要让兄长知晓,接下来的问题,或许兄长也可以解决。 冯氏想要从家庙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冯氏正在丫鬟的侍奉下,穿衣打扮。自从她在城门外那一番表态,回来后,她入了正院休息。这一回,永宁侯没有再说什么了。她暗中得意,又好生保养了一番,想着只要等到永宁侯忙碌完这一段时日,夫妻俩再好好亲近一番,培养培养感情,秦氏也不足为惧。 就见女儿阴沉着脸回来,遣散了一众侍女,只余母女二人在房中。 冯氏不解,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如今,你是太子侧妃了!后头可是有天大的福气啊。" 余香云看着母亲,将外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冯氏说了。冯氏听到最后,方才还泛着红晕的脸渐渐变白了。"沈屹?沈轻寒?他们还活着?"冯氏喃喃自语道。 余香云叹了口气,道:"至少沈屹活着。他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宣传家世,恐怕是要拿这个施压!" 冯氏煞白着脸,她不愿意再回佛堂,她闭了闭目,稳了稳心神,道:"不怕。都过去多少年了,他没有真凭实据,说什么也不顶用。" 余香云摇摇头,道:"母亲,如果他真的是沈屹,他终究也是父亲的儿子。只要他杵在那里,父亲看你可当真一点芥蒂也没有?您这些时日还是放低些身段,同父亲认错服软,求他原谅。" 冯氏看向女儿,不由得道:"你如今,倒像是长大了不少。以前,你可不是这般方方面面权衡的。" 余香云苦笑,道:"太子侧妃,地位当然算得尊贵。可是,太子府里,妾侍也有七八个了……"说着,她眼眶就红了,"母亲,我也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过得这般辛苦!" 冯氏心下一酸,将余香云揽入怀中,痛哭流涕。 这边母女俩相对而泣。那边却是永宁侯与沈屹碰面。 永宁侯听到这个传言之时,心中不知多么震惊。他先是有些不敢置信,沈屹还活着?而且,居然是彭大儒的学生?继而,便是从心底里泛起的喜悦。沈屹活着,而且是难得的天才。 他甚至没有让人去查证,自己骑马,就往沈屹的住处而去。 沈屹听到永宁侯来访,丝毫也不例外,当下也命人奉茶。 茶香四溢,沈屹摒退了老仆,道:"侯爷来拜访寒舍,可有事情?" 永宁侯看到沈屹平淡的态度,心中的喜悦与激动终于压了下来,他斟酌了一下,道:"你可还认得我吗?"当年,他最后一次离开苏州时,沈屹应该是十岁了,该能记事记人才对。 沈屹点点头:"认得。" 永宁侯没想到沈屹这么平静地就认下了,便道:"那你不如跟我回侯府?也好多个照应。" 沈屹笑道:"不必了。我若回去,是什么身份呢?侯爷已有世子,我便不去掺活了。" 永宁侯这才意识到,自己提议的不妥当来,面上有些讪讪然。可是,这么优秀的儿子,就这样放弃了,岂不可惜? 永宁侯想了想,道:"无论如何,你都是余家的人,得空回去给祖母磕个头吧。" 沈屹道:"自从你与我母亲和离,我便是跟着母亲的,算不得余家的人。" 永宁侯皱眉,道:"阿屹,你这是在怨恨我吗?" "是的。" 永宁侯完全没想到沈屹这么直白,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沈屹又道:"本来,我也是要去寻侯爷说着件事情的。冯氏,她害了我和小寒,我们差点死于非命,如今虽还活着,却硬生生隔了多年才见面。对于冯氏的处罚,请侯爷务必记得,不要太轻了。否则,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永宁侯气结,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屹道:"不孝子!你竟敢威胁我!你……" 沈屹微笑着,负手而立:"侯爷有何脸面来指责我?是,我就是在威胁你!就看侯爷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 有些人有些事大概永远无法原谅。 第75章 冯氏在家中,等着永宁侯回府,然而这一天,直到深夜,永宁侯才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冯氏忙迎上前去,喊道:"夫君……" 永宁侯目光对上冯氏,满含谴责与不满,道:"你做的好事!好歹毒的心肠,竟是就这样要害死我的两个孩子!愚蠢妇人!" 他在沈屹那里受了气,越想越气,更觉得都是冯氏的错,才导致今日他失去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沈屹如今乃是彭大儒的得意门生,与太子殿下关系匪浅,只待过了考试,入仕为官,到时候必定是按着内阁大臣的路线来走!你硬生生断了永宁侯府将来的靠山!"永宁侯斥道。 冯氏心中怒火也是熊熊燃烧,然而想起女儿的处境和今日的话来,终究压着心中的火气,只淌着泪,道:"夫君,这都是外头的人以讹传讹罢了。说我害人,那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总不能捕风捉影就来诬陷人。沈屹他一时半会,也是受了蒙蔽。父子哪有隔夜仇,过些时间就好了。" 永宁侯看着她抹着眼泪的娇弱模样,心中感到厌烦,怎的就不能如同秦氏一般爽利,而是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呢? 冯氏还以为自己的眼泪对永宁侯有用,毕竟从前他是这般怜惜自己。然而,殊不知,是因为从前永宁侯怜惜她,才觉得她娇弱的样子可爱。如今,年深日久,爱淡情驰,又有了秦氏在一旁,永宁侯早已不爱怜她,给予她的耐心也就十分有限了。 他冷笑道:"他跟我倒是没有隔夜仇,只是说你若是不入家庙,他便是跟我也有仇了。" 冯氏大惊,道:"夫君,你不要误信了他……" 永宁侯心中烦躁,不欲与她纠缠,只道:"你安分点!"说罢,转身就去往后院了。不消说,自是去往秦氏那里。 冯氏咬牙切齿,狠狠地把案几之上的茶具挥落,"砰砰"地摔坏了一整套茶具,嘴里在不停地咒骂着:"沈氏!你阴魂不散!沈屹,那是沈家的儿子,与你余家有什么关系!还想让那贱种入我永宁侯府!我自有我的儿子和女儿可以依靠!为什么要靠那个贱种!" 她秀美的容颜早已面目狰狞。 当日,冯氏在白马寺前发疯时说的话,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听了去。如今,沈屹的经历又传得沸沸扬扬,两相对照,大家便都猜测沈屹便是永宁侯的儿子,只是被继母害了,差点死了。 这个传言,书院里也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余峤听说之时,颇有些不可置信。那夺走了他全部风头的李夜箫,竟然是他的异母兄长?也就是说,自己的世子之位,本该是他的? 这两日,书院里的同学,个个都用别样的目光打量他。余峤再是光明磊落,却也并不喜欢这样的眼光。 可是,李夜箫,如今的沈屹,却一如既往地读书写字,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任何传言。 余峤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找沈屹谈谈。 这一天回到府中,却是老妇人齐氏有请。他忙过去,给齐氏请安。自从上回被叛兵挟持,齐氏受到了惊吓,时常半夜惊梦,人迅速地消瘦了,便是无论如何看郎中,也是不管用。 齐氏见到余峤,打头便问:"听说那沈屹就在咱们书院里?" 余峤一怔,点点头:"是的。" 齐氏叹了口气,道:"你带他进来,给我瞧瞧,可好?" 余峤又是一怔,沉默着不说话。 齐氏看了一眼余峤,拈着着手腕上的珠串,道:"那终究是你哥哥!" 余峤顿了一下,方点点头,"好。"他对祖母一向孝顺,恭敬有加。 第二日,余峤找沈屹说话。他刚走到沈屹面前,书院里众人的视线就都扫了过来。 余峤咳嗽一声,道:"祖母想见见你。" 沈屹微笑道:"我并不想见她。"齐氏当年在苏州之时,从来不曾给母亲好脸色,分明乃是沈氏给了余家殷实的生活,余二叔为此可以上学堂、不必早早出来做工,可是齐氏从来都是神情严苛。 余峤一噎,道:"她如今老了,思念得很……" 沈屹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余峤面色一凝,话就说不下去了。沈屹才是父亲的嫡长子,若是当日,沈屹顺利入京,世子之位还未必就是他的, 沈屹见他沉默,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 眼看沈屹就要离开,余峤忍不住问道:"你不心动么?"永宁侯府,声势煊赫,如今更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正是京城里热得发紫的豪门。 沈屹挑眉,转头看他,仍是带着微笑:"我姓沈,何必对旁人的东西心动?" 余峤目送沈屹离开,心里又是失落又是茫然。 他心中确实有疑虑,若是沈屹认父,他该如何自处。世子之位,乃是圣上定下的,轻易也不会改。可是,沈屹如此优秀,已是得了太子青眼,便是父亲改弦更张,让沈屹为世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前,他认为父亲钟爱母亲,疼爱自己与妹妹。然而,自从母亲失言、秦氏入门,他却渐渐看清楚了。父亲钟爱的是他的野心与抱负,光耀门楣,掌握权势,才是他最大的爱好。 若是有更好的世子人选,自己又有什么不可更替的呢? 然而,他半分也没想到,沈屹拒绝得这般干脆。 你看重的东西,心心念念的地位,在旁人那里不值一顾、一文不名。这种落差,叫人心里不舒服。偏偏,旁人还光明磊落得叫你无话可说。 余峤心中郁卒,回头与齐氏说了此事,道:"他另有打算,并不是为了认亲。" 齐氏愣了半晌,想起从前苏州的时日,恍如隔世。她乃是小官之女,丈夫也是殷实耕读之家,奈何丈夫早死,为了家计,恰好沈老爷看上大儿子,便只得将大儿子入赘了去。可是,沈氏精明干练,出入市井,齐氏看着,心里就不舒服,连带着沈氏的两个孩子,她也不太放在心上,只盼着小儿子考取功名后,自己就离开。 然而,沈氏的孩子不把她放在心上,她便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当晚,永宁侯过来请安时,齐氏就把这事情说了,道:"我一片好意,想着叫他入了侯府也好,终归是一家人,见见面也好。岂料,他竟然一口就回绝了,还逼着阿峤说,若是他回来了,世子之位是不是也该让贤。这……当真是不孝子啊!既然他不把我们的血缘亲情看在眼里,侯爷又何必对他客气?今年秋闱,叫他落榜便是!" 永宁侯听了,想起沈屹的威胁,更是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只道:"母亲放心,我知该如何做了。" 然而,操纵秋闱,岂是容易之事?永宁侯也不过虚应着,想着该用什么法子,让他参加不了秋闱就是了。 盛和光在京城大肆搜寻了十来日,依然毫无小寒的线索。他一日日消瘦下来,崔嬷嬷看着心疼不已,屡屡劝他多吃些。盛和光却实在是食不知味,只草草吃了几口,就放筷子了。 那日与李夜箫不欢而散,很快,外头关于李夜箫身世的传闻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便知道,这是沈屹在向小寒传递消息,只命人看紧沈屹。然而,小寒竟是如此沉得住气,一直没有一点动静。 她仿佛消失了。 她就这样离去,对他连一句告别的话语都没有,盛和光只觉得剜心之痛。 夜已深了,初秋的风渐起,吹入书房之中,隐约可见盛和光正在作画。画中女子,明眸皓齿,笑意盈盈。她多数时候都是温柔顺从的,偶尔会发脾气,冷下脸来,不理睬他。可只要哄一哄,也很快就好了。说起来,两个人真的闹得狠了,是这一回,她要出手对付永宁侯府,而他却将她囚禁了。 崔嬷嬷端着宵夜入内,见到那画作,眼眶微微一热,道:"三爷,吃点东西吧。" 她把宵夜放在一旁,见盛和光没有回答,仍旧专心致志地作画,便转身准备退出了。 谁知,背后传来盛和光的声音,干涩而又带着茫然:"崔嬷嬷,我真的做错了么?" 他只是害怕失去她,却不料,将她推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崔嬷嬷回身,上前两步,道:"我知道,三爷是为着想让小寒姑娘留在身边,可是,男女之事,自然得要你情我愿,才能长长久久。因为小寒姑娘最初乃是王府的婢女,三爷便自以为是,觉得她离不开王府,却没想着去问问,她究竟想要如何,她心里究竟喜欢谁。若是将来找到小寒姑娘了,三爷可不能再这样了。" 盛和光本只是随口问问,不成想崔嬷嬷说出这一番话来,他正要说话,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阿旋敲门,道:"三爷,西安的紧急消息!王爷受了重伤,需得即刻回去!" 崔嬷嬷开了门,阿旋拿着书信递给盛和光。盛和光打开一看,盛王爷外出骑马,不慎坠落,肋骨骨折,戳到肺部,如今整个人重伤昏迷,恐怕有性命之忧。 盛和光抿唇,神色莫辩,命令众人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回西安。 第二日一早,盛和光入宫,与太子告辞,出来之时,带着太子签发的诏书,众人纷纷猜测这乃是盛和光继承盛王府世子之位的命令。 当天下午,盛和光带着一队侍卫,骑马疾驰去往西安。同时,命令阿旋留在京中,继续寻找小寒的踪迹,留意观察沈屹等人的往来交友情况。 盛和光离开京城后的第二天,小寒就再也按捺不住,想与兄长沈屹见面。 耿江天道:"眼下正有一个好机会。沈屹这两日正在白马寺逗留,听说是为亡母祈福。我们可以前去,寻机相遇。到时候,我再安排几个年轻学子,也到白马寺与他偶遇、相谈。目标分散,在暗地里跟踪之人,未必会留意到我们。" 耿江天和小寒,如今的身份是在京城游历学习的学子。 诸事安排妥当,耿江天与小寒在白马寺果然遇到了沈屹,他正在大殿之上,烧香礼佛。 耿江天上前,寒暄:"久闻沈公子之名,不想今日有幸得遇,不如我们下棋,切磋切磋。" 沈屹看着眼前二人,尤其是那矮个子的书生,一双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这些时日,找他论道、下棋、弹琴的学子,已经有过不少,沈屹倒是不意外。只不知道,小寒何时才会出现。沈屹点点头,道:"虚名而已。既然相遇,便是有缘,下棋一盘,有何不可?后山风景甚好,不如就到半山亭去吧。" 三人行走在山道之上,此时秋风骤起,凉风习习。小寒与沈屹并肩而行,小寒想要问话,却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得沉默着,几乎要憋成内伤。倒是耿江天,在一旁与沈屹闲聊,顺带吹捧着沈屹,简直便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了。 待到了半山亭,小寒才发现这是个好地方。不远处,便是一道瀑布。瀑布的声音轰隆隆的,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便听不清楚里头的人在说什么了。 几人围着石桌坐定,小寒特意挑了一个面向瀑布、背对来人的位置,与沈屹相对而坐。耿江天摆上棋子,请沈屹下棋。 沈屹拿起棋子,就要放下。小寒却突然捏着他的手腕,笑道:"沈公子,你才高八斗,第一步棋,应该让我吧。" 沈屹微微一怔。小寒却趁机把到了他的脉象。很快,她就放开了,脉象强健有力,脑中瘀血散尽。小寒如释重负,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放下了第一枚棋子,道:"承让。"随后,她微微理了一理衣袖,从袖口中隐隐露出半块玉佩来,正是当日沈屹赠予小寒的礼物。 沈屹看到玉佩,微微一怔,旋即笑了,下了一枚棋,道:"公子下棋,有些冒进啊。凡事小心才好。" 小寒知道沈屹另有所指,乃是提醒自己行事要小心谨慎,当下道:"沈公子放心,我必定会考虑周全的。" 沈屹下了一枚棋,道:"二位游学已久,京城的冬季可没什么意思,远不如江南好。两位是准备何时南下?" 这是提醒她早点离开京城了。小寒笑道:"京城里那么多新闻,怎么会没意思呢?"说完,她面色凝重看着沈屹,作出口型来"永宁侯府"、"沈氏"。 沈屹知道这是小寒所在意之事,道:"那么多新闻,都是旁人的家事,旁人自会料理妥当,没你们什么事。"小寒一怔,知道沈屹这是早有准备了。 她抬眼看着沈屹,捏在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放下。 沈屹看到小寒此刻眼中含着泪花,心中一片柔软,道:"怎的了?还没想好要怎么走下一步?无妨,按着你的心意走就是,我可是都接得住的。" 小寒眼眶微红,忙压下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放下了棋子。 今日目的已经达到,棋局很快就结束了,小寒败北。 小寒和耿江天别过沈屹,她一上马车,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忍不住哽咽起来。她多想拥抱阿兄,却只能假装毫无关系。而兄长与她想的一样,依然全无保留地,站在了她的一边。 沈屹送走了小寒,心中有些许地高兴。总算知道,她确实是平安无恙的。当他行到自己居住的禅房,正要推门进去时,忽而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沈公子,老妪有事情要与您商量。" 沈屹回头,就见一个穿着藏蓝衣裳的、头发花白的老妪,双眼迷蒙,手中拄着拐杖,正在对他说话。 沈屹微微一怔,道:"何事?" 那老妪双眼应是视物不清,只拄着拐杖,摸索着脚下,缓步上前,道:"我说的事情,公子必定会感兴趣的。" 沈屹想了想,侧身请她进去。 一入内,老妪关了房门窗户,竟是颤巍巍地给沈屹跪下了。沈屹忙扶她起身,那老妪却不肯起,只道:"公子,我乃是你母亲身边的陈嬷嬷,您可还记得?" 才说完这一句话,陈嬷嬷已是流下泪来,道:"苍天有眼,您还活着!既然您还活着,就该为夫人讨还公道!" 沈屹大惊,忙上前用力扶起了她,仔细端详,确实还有些陈嬷嬷年轻时的痕迹。他不由得问道:"嬷嬷,你怎么在此地?" 陈嬷嬷一笑,笑容惨淡却又有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快意:"当年,我虽马车坠入山崖,随水漂流,被一行船所救,一同入了京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冯氏谋害你们的证据证人!我定要叫她一一奉还!苍天保佑,我竟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公子您!如今,老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公子您了!必定要让冯氏,再无翻身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想要个哥哥系列~ 男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 第76章 过了十余日,正是休沐日,永宁侯还在秦氏处歇息着,外头传来通传之声,说是沈屹候在门外,拜见侯爷。 秦氏已是快要临盆,身材愈见丰腴,肚子里的孩儿突然踢了一脚肚皮,秦氏不由得笑着"哟"了一声,拉着永宁侯的手掌,抚上肚皮,道:"侯爷,这小子又动了呀。" 永宁侯抚摸了一下,起身前往前厅。 沈氏怀孕之时,他不在身边,并不知道沈屹从前是否也这样踢过沈氏的肚皮。他心里生出些许愧疚之意,脚步加快了些。 沈屹一身青衣,高瘦而挺拔,如松如玉,站在前厅之中。见到永宁侯前来,他微微行了一礼。 永宁侯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在主座坐下,问道:"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屹坐下,微笑道:"这几日,我找到了冯氏谋害我兄妹二人的证据证人,证据确凿。根据刑律,谋害人命而未遂的,自当流放。家庙冯氏是不能待下去了。如今,请侯爷秉公处理吧。" 永宁侯闻言,一张老脸涨得发紫,一拍桌子道:"一大早,你是要气死我?" 沈屹笑道:"岂敢,此事还得由侯爷您做主,我可是盼望着你好好活着。" "冯氏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关在家庙,一步也不得出,任何人也不得见。你又何必咄咄逼人?"永宁侯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若非是冯氏当初咄咄逼人,今日又何必如此?当日,我手上没有证据,自然不能叫她流放,如今我手上有了证据,若是侯爷不能做主,我便只能请官府衙门来断案了。"沈屹不为所动。 永宁侯一张脸已是黑了,冷笑道:"你所谓的证据、证人何在?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旧事了,谁又所得清楚?难保不是你威逼利诱得到的!" 沈屹丝毫不惧,道:"若是侯爷不信,也没关系,就请冯氏出来,一起到舌下,当堂对质就是。" 永宁侯早已知道冯氏确实加害了沈氏所生的儿女,然而,他对冯氏终究有更多的感情,当下缓了缓语气,道:"如今你也好好地回来了,事情过去这许多年,又何必这般追究?你若是不服气,我打发她住到庄子上,过着清苦的日子,吃斋念佛赎罪就是。你想,如今你的妹妹也是太子侧妃,来日的贵妃,将来还能诞下皇子。你将来入仕,身在官场,也总不能孤家寡人,总得要些助力。" 沈屹眼带讥讽之意,看着永宁侯,道:"我只有一个妹妹,坠崖后落水,无踪无影,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又何来一个侧妃妹妹?" 永宁侯强压着的怒气又冒了起来,道:"你这是要断绝你的官场之路么?你这样忤逆长辈,你道你在京城里有好果子吃?" 沈屹一哂,道:"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侯爷你操心了。" 眼看沈屹油盐不进的样子,永宁侯恨不能上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只是还勉强维系着的半点理智制止了他这个行动。 如今,他自然看的明白,沈屹根本不打算认回自己这个父亲了。 "对质之事,可需要安排一下?"沈屹在一旁提醒道。 永宁侯自然不答应,黑着脸,叫了一声"送客",也不待沈屹离开,就先虎虎生风地走了出来,往家庙而去。 冯氏刚刚起身,忽听得门被"砰"地一声打开了,还没反应过来,永宁侯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冯氏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捂着脸问:"侯爷,为何打我?" 永宁侯斥道:"你干的好事!竟然敢真的谋害沈氏的孩儿!如今,沈屹抓住了把柄,处处要挟逼迫,非要你流放去西北!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只让阿峤和阿云成了京中的笑柄罢了!" 冯氏自然不认:"我早就跟侯爷说过,这是诬陷!他可有证据?我便与他对质!" 永宁侯冷笑两声,道:"你当真要与他对质?" "自然!他岂能随意污我清白?" "好,那我就送信给沈屹。"永宁侯看着冯氏,道,"这番对质下来,你若是真做了害人之事,我也护不住你了!" 冯氏抚着红肿的脸,心中冷笑,难不成他如今这样还是护着她么?他心里恐怕只恨不得自己早早去了西北,好给秦氏那小贱人让位了! 那她就自己来会一会沈屹! 岂料,沈屹回复,既是对质,为防出尔反尔,请在衙门公堂之上对质,有官府为证,谁也无法再抵赖。 冯氏自是不惧,齐氏、永宁侯却是不愿了。冯氏谋害永宁侯前妻子女,这乃是天大的丑闻,如何能被旁人知晓,还在官府留下证据?齐氏本就偏爱小儿子多些,小儿子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若是传出去,他们的亲事都要受影响。 齐氏知儿子不便开口,便特意叫了冯氏前来,劝道:"那沈屹也说了,若是私了,他便也不会非要叫你真的去流放。只是让你去到西北边上,住在那边的庄子里罢了。到时候,我让侯爷再派些人,好生照料着你,也不比在京城差。等过个几年,沈屹气消了,你自然也就能回来了。" 冯氏不敢置信,瞪着眼睛,看着齐氏,半晌,哈哈大笑,道:"母亲,我自问这些年来侍奉你也是十分尽心尽力,怎的如今你这是落井下石啊?" 齐氏恼怒,道:"冯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害我孙儿孙女,我不追究已是十分大度!" 冯氏情绪已是十分激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道:"怎的如今就是你的孙儿孙女了?当日和离之时,你不是说那是两个拖油瓶、赔钱货么?" 齐氏被冒犯,一拍桌子,道:"事关侯府满门清誉,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冯氏还要再说,却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道:"请求祖母父亲开恩,留母亲在京城吧!便是住到郊外的庄子,也比去西北好!" 正是余峤,走了进来。 永宁侯脸色一黑,道:"谁让你进来的!" 余峤跪在地上,道:"沈屹也不过比我大一岁,就将永宁侯府搅得天翻地覆,我又为何不能进来?" 冯氏看到儿子,悲从中来,抱着儿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大哭不已:"我的儿啊!我快要活不下去去了!" 余峤安抚了母亲几句话,待她情绪平静了些,方朝齐氏和永宁侯磕头,道:"母亲既然做了错事,是该受到惩罚。说起来,这侯府世子之位,该是沈屹的,他才是父亲的长子。我愿意放弃这世子之位,只求父亲开恩,不要让母亲去了西北苦寒之地。将母亲送到郊外的庄子上住着,就是了。" 冯氏万没料到儿子说出这一番话来。若是把世子之位让给沈屹,她当初又是为了什么呢?她如何能够答应!当下抱着儿子,又是一番大哭:"我儿!你瞎说什么呢!不可以这样!你就是永宁侯府的世子,这世子之位,谁也夺不走。" 永宁侯正要打断了冯氏的嚎哭,却听她忽而斩钉截铁地道:"你是世子,这是你的,谁也夺不走!去西北,那就去西北!" 说罢,又抱着儿子痛哭不已。余峤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目光微微闪烁。他早知道沈屹根本不在乎世子之位,铁了心只要母亲受惩罚。可是,母亲迟迟不动,嚎哭不已。若是闹出去,只会让自己与妹妹蒙羞,也叫父亲对自己心有不满。毕竟,除了沈屹,秦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儿,自己的世子之位也并不是不能被人取代的。 思来想去,他只能做出这么一个赌注。他赌冯氏会为了他的前程而自愿去往西北。 他赌对了。 他心中有愧,一直以来,他自问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又有真才实学,进士及第乃是必然,何曾想到有一日要作出这样的事情来? 当下心中默默决定,找几个可靠的仆人,侍奉母亲前往西北,好生照料。待过了几年,再接回来就是。 过了两日,冯氏就出发前往西北了,那处乃是流放犯人聚居之地。沈屹派了一个自衙门退役的衙役,跟着永宁侯府的车队一起前往西北,还对永宁侯道:"既是罪人,便不可享受,我安排的人自会从旁监督,每月写信回复。" 永宁侯听了,几乎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冯氏既然已经处置,小寒在京中无事,便决定返回江南。 盛和光离开京城已有月余,不知为何,近来监视沈屹的人手都基本上撤了回去。 小寒便亲自登门,面见兄长。 沈屹看到小寒前来,自是高兴,站起身来,含笑看着她。孰料,小寒竟是几步走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兄长,笑道:"阿兄,我真是太高兴了!" 沈屹被小寒的欢喜所感染,揉揉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笑颜,道:"阿兄没见你失望吧?" 小寒点头,道:"自从去年见到阿兄,我就盼望着你早日记起往事。"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时候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阿兄您一辈子都不记得,也没关系,你还是我的阿兄。" 沈屹看着小寒凝重的小脸,道:"若是我记不起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自己去收拾冯氏了?" 小寒笑笑:"我没想到阿兄你出手那么快,我都还来不及与您仔细说。" 沈屹有些心疼,道:"陈嬷嬷都与我说了。秦氏之事,你做得太冒险了。万一神梦香被查出来,岂不糟糕?" 小寒道:"神梦香是查不出来的。无凭无据,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做的。" 沈屹道:"幸亏冯氏方寸大乱,又被关了禁闭,没抓住秦氏的把柄,否则,严刑逼供之下,只怕秦氏和陈嬷嬷都顶不住。"说罢,又语重心长地道:"以后,不可以这么激进了,懂么?这些事情,就该交给我就是了。" 小寒看着自己的兄长,觉得他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下道:"阿兄,你可真好!" 沈屹道:"如今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小寒很是开心,抱着沈屹的手臂又蹭了蹭,方道:"阿兄,京城事了,我想回江南了。如今,我辞别师父已过三年,有些思念她。" 沈屹点头,道:"去吧。你喜欢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我安排可靠之人保护你。顺便,带上我的谢礼,感谢厉神医。若非她救下你,又教了你一身医术,如今我只怕性命垂危了。" 兄妹俩话别完毕,小寒回到住处,便收拾行囊,准备南下。忙碌到夜深,东西早已收拾完毕,小寒却了无睡意。 重生回来,目标有三,一是报答盛和光的救命之恩,二是救下自己兄长性命,三是查清坠崖真相、报仇雪恨。如今,已经全部达成了。 接下来,该是她自由自在的人生。 只是,此时,秋风乍起的夜晚,或许因为就要离京,离开前世纠缠不清的梦魇,奔向新的生活,小寒心里有些怅然与迷惘。 思虑良久,她拿起笔来,磨了墨,回想着前世之事,缓缓地写了一封信来。信是给盛和光的。她不知道他如今在西安城里是何种光景,但是,她恍惚中记得前世里,就是在这两年,新的鞑靼可汗对西北边境突然发动了战争,西北五镇毫无防备,节节败退,死伤惨重,直到朝廷增派援军,方才缓了过来。 这一封信,是她对盛和光最后的提醒了。 她心想,自己兄长始终在朝为官,不宜与人交恶。自己既然能再卖盛和光一个人情,那就再卖一个。 小寒启程南下,盛和光却已是日夜兼程,回到了西安。到达之时,正是黄昏日落,城墙厚重,被红日晕染,透着暖黄的光,正是初秋最好的时节。 盛和光胯下的骏马,已是连续奔跑了好几个时辰,可是却丝毫不减速度。骏马疾驰,穿过街道,翩翩公子,不知引来多少人的注目。盛和光完全无视,极快地在盛王府面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门房,匆匆入内。 盛王府因为盛和光的回来,而喧嚣起来。 虽说盛王府早已知道盛和光能走路了,但是,见到他就这般骑着马而来,一众仆人仍是愣住了。好半晌方去往各处报信。 盛和光拿着诏书,去往盛王爷所居住的正院。才入了院中,那些仆人就都迎上来,跪请问安,态度极其恭敬。五皇子册封太子,西安城已经知晓。人人对盛和光自然是上赶着去巴结了。 盛和光勾唇一笑,快步入了盛王爷的房间。房中一股浓重的药味,还夹杂着人体的体味,盛和光皱了皱眉,往里头走去。 就见盛王爷躺在床上,颧骨高,脸凹了下去,已是消瘦得不成人样了。郎中正在一旁候着,见到盛和光进来,忙也行礼。盛和光示意他不必多礼,问道:"王爷如今身体怎样了?" 那郎中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盛和光便明白了,刚刚坐下,正要与盛王爷说话,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乃是侧妃陶氏和唐氏,正一起进来。 陶氏见到盛和光行动自如,眼神暗了暗。他竟然真的解了毒,能走路了?这怎么可能? 盛和光朝着两位侧妃点点头。 陶氏自诩年纪要大些,在盛和光面前还有些脸面,当下道:"三爷,可算是回来,王爷盼着你回来,很久了。" 唐氏则抱过一个孩儿来,是个一岁有余的可爱男孩儿,她笑道:"快,喊一声三哥哥。那是你的三哥哥,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日后你可要多向三哥学习呢。" 陶氏不由得在心中鄙夷唐氏,这是看到盛和光得势,上赶着与拍马屁呢。 那男孩儿圆头圆脑的,手脚都是胖乎乎,咧着嘴正在好奇地看着,流出口水,露出小米牙,煞是可爱。盛和光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倒是柔和了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男孩儿就咯咯咯地直笑。 室中气氛,一时显得和谐。 然而,很快这和谐就被打破了。 "哟,我们的大才子、大红人终于回来了!有失远迎啊!"盛庭光的声音传来。他这两年来,用尽种种方法,依然是无法生育,性情愈发刁钻古怪了。 盛和光拱拱手,连敷衍盛庭光都不想,一言不发。 盛王府如今是他捏在手中的蚂蚱,他想怎样就能怎样。 不一会,大哥盛霁光也进来了,见到盛和光,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可算回来了!今晚我们喝一杯,不醉不归。" 却是陶氏,问道:"你这一次回来,可有什么消息么?"说着,她瞟了一眼盛王爷。眼看,盛王爷是不行了。她倒是希望他早点死了,好让她收拾唐氏这个贱妇。 盛和光点头,道:"我带回了太子殿下的诏书。" 众人闻言,都是眼前一亮。连着那躺在床上的盛王爷,也微微抬起头来,看向盛和光。 "确定世子了妈?"盛王爷说了第一句话,声音气息混浊。 盛和光微笑着,把诏书递给盛王爷,道:"诏书在此,请王爷过目。" 盛王爷强打着精神,打开诏书,才一眼,就惊呆了,不敢置信地模样,又看了一遍,还是半分也没写错。 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盛和光的双眼道:"这是骗子!这是假的!不可能!" 盛和光道:"父王若是不服,派人上京去问问也可以。" 盛王爷看着盛和□□定神闲的样子,忽而醒悟,气得浑身发抖,道:"不孝子!你竟然敢毁了你先祖的百年基业!" 一旁的盛庭光抢过诏书,一眼看去,大吃一惊,上头赫然写着:"削爵降级,收回盛王府爵位及食邑。" 作者有话要说:发饭盒~ 第77章 陶氏、唐氏听得盛庭光这么说,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盛和光。 盛王爷已是暴跳如雷,随手抓起床头边上的灯盏,就往盛和光身上扔。盛和光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了。那灯盏跌落在地板之上,发出"铿"地一声响。 "逆子!逆子!当日我就该杀了你,一了百了!"盛王爷说着,气急了,不停地咳嗽。 盛和光略带了些疑惑地问道:"你既然如此厌憎我,却为何不杀了我?" 陶氏一听,心中咯噔一跳,看向盛和光,莫非……他已经知道了? 盛王爷也猛地抬头看向盛和光,目光之中,带着一丝恍然:"是你!是不是你害我落马的!是不是!" 盛庭光仿佛抓住了什么,恶狠狠地道:"盛和光,你竟然敢谋害亲父!你这是死罪!便是告到圣上那里,谁也救不了你!" 盛和光一哂,根本不理会盛庭光,只看着盛王爷道:"父王,我根本不需要动手。这个家里,好些人都有动手的理由。我只不过是好奇,当年父王为何都对我下毒了,却没有毒死我,要留我性命?" 盛王爷身躯一震,看向盛和光,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难查。我早知道我的腿伤有问题,追查几年,终于找到了原因。父王竟是如此恨我?可怜我的母亲,竟是带着百万白银嫁给了你这么狠毒的人。"盛和光语气很淡,仿佛半点也不放在心上。过去这么多年,他对盛王爷的一丝丝感情和期待早已被天长日久的冷待所磨灭的一丝不剩了。因此,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他并不太惊讶,甚至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说起崔氏,盛王爷冷笑了,道:"天底下竟有这么蠢的女人!真的以为我对她一见钟情?当年也不过是为了填补你祖父在西北经营的亏空罢了!她出身如此之低,入了我盛家,本就该听话做她的王妃,却处处摆谱,拈酸吃醋,闹得鸡飞狗跳。"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你,一出生道长便是说过,你就是个败家儿子,盛王府的家业断不能传给你!而且,你还与盛王府的气运相冲,必须得杀一杀你的气焰!然而,你竟然把毒给解了!今日也不怕你知道,横竖我就要死了,既然盛王府都没了,也就没什么需要顾忌了。" 说罢,似乎想起什么,突然发出桀桀的怪笑来,"竟然被那老道说中,你真是败家儿子!如今我盛王府的百年基业就毁在了你的手里了!早知道,我该杀了你!" 盛和光竟然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仿佛早已经猜到了原因。他负手而立,道:"圣上开恩,没有收回田地商铺,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盛王府的百年基业,若非我母亲,想来早就没有了。我只不过是替我母亲讨回公道罢了。" 盛和光说完,转身就要走。 盛王爷却叫道:"且慢!你是不是给我下了毒?"那几日,他脚步虚浮,总是气短目眩,这才一时不慎,从马上跌落。 盛和光转身,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父亲,此处想要下毒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你可以问问看,都还有谁。" 盛和光走后,盛王爷的目光从陶氏、到唐氏、到盛和光,几人都一再发誓,自己从来不曾下过毒。盛王爷将信将疑,又命人去找盛霁光和盛承光回来。 盛霁光自然连连摇头,痛哭流涕地道:"父王,儿子对您是一片赤诚之心,绝无想过下毒害人!您待儿子一向忠厚,儿子又岂会有二心!" 盛承光也是眼圈微红,道:"父王,儿子一心只读圣贤书,从来没有想过别的!" 盛王爷眼看问不出所以然来,又疑心是盛和光在挑拨离间,然而,他动弹不得,看着在他面前含泪自辩的陶氏、唐氏,心中也是烦乱,只挥手叫众人都退下了。 又过了几日,盛王爷吃饭之时,忽而剧烈咳嗽,咳出了大量的鲜血来。郎中再次检查,出来后,对众人道:"王爷肺部的伤口只怕化脓了,已经无法愈合。恐怕……"这话没有说完,然而,众人却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接下来,盛王爷几乎无法再吃东西,也不能用力,眼看力气一日比一日更衰弱。盛王府被削爵了,众人心情都不好,料理后事之事就交待给了家中的大管事,让他一切从简办理。 这一夜,秋风飒飒,秋雨潇潇,凄风苦雨之中,盛王爷只觉得心肺痛得要撕裂他的胸膛,时不时就要咳嗽,苦不堪言,恨不得拿剑来自行了断。 忽然,有一个黑影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脚步极轻,最后停在了他的床前。 盛王爷一边咳嗽一边问:"谁?" "父王,是我,承光。"来人点亮了床头熄灭了的油灯,灯光映照在他年轻俊朗的脸颊之上,目光之中都是冷漠。 "什么事?"盛王爷问。自从马氏被废去王妃的身份,他与这个儿子,似乎也变得很陌生了。 "喝药。"盛承光把药碗递给了盛王爷,道,"来时恰好在外头碰到了送药的仆人。" 盛王爷皱皱眉,道:"放着吧。" "父王,你咳嗽得太厉害,该吃药了。"盛承光递到他的嘴边。 "我说了,放着。"盛王爷心头一跳,想起了盛和光说的话。莫非,毒害自己的是盛承光? 盛承光根本不为所动,道:"父王,病了该吃药。讳疾忌医可是要不得。"一边说着,一边往盛王爷嘴里灌药。 若是平时,盛承光自然不是盛王爷的对手。然而,此时,盛王爷病了多日,体虚无比,又如何是他的对手?竟是硬生生被灌了大半碗药。 盛王爷喝下了药,大喊来人。然而,良久,都没有人进来。 盛王爷心肺似乎更痛了,缓了口气,问道:"你这是弑父!你竟然要杀我!" 盛承光笑道:"父亲,这是给你治病的药。"说着,他又往前靠了靠,道,"我乃是读圣贤书之人,又怎会毒害自己的父亲呢?" 盛王爷气结,"你……混账!" 盛承光又道:"不过,我确实给父亲下了些药,只是,那并不是害人的,反而是让父亲龙精虎猛的。若是父亲不知节制,总是寻花问柳,日子久了,少不得要头昏眼花、老态毕露、心悸而亡。若是父亲洁身自好,乃便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父亲的性命,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谁知,父亲非要往死路走,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盛王爷听完,一张脸涨得发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间一阵翻涌,喉头一腥,吐出几口鲜血来。 盛承光根本不看他,只道:"父王,好生休息吧。" 这一夜的三更天,原盛王爷伤重不治,与世长辞。盛王府削爵,从一等一的王府豪门,变成平民之家。那丧礼也是一切从简,吊唁的灵堂冷冷清清,除了盛霁光带着妻儿在那里跪拜之外,没几个人前来拜祭。 盛和光之时在头一天看了一眼盛王爷的尸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灵堂上。 一切都结束了。给予他生命,却也给他和母亲带来无比屈辱的人,终于离开了。还是以这样自作自受的方式离开,乃是罪有应得。 可是,不知为何,他却有种巨大的空虚感。 不出意外,他会作为太子的左膀右臂,辅佐他治理天下,他会成为世人艳羡的权臣,留名青史。然而,这又如何呢? 他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小寒在沧海院里居住的小院子。 小寒离去之时,种下了好些花木,此时已是初秋,花木枯枝败叶,落了一地,满园萧瑟。 他推门进去,走到了内室。室中简陋,虽有崔嬷嬷后来加了些装饰,却也着实简单。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个院落。 他不禁苦笑。 本来,他是一个人,一路独行,风霜雨雪、泥泞坎坷,虽然刺骨寒冷,可是都无所谓。然而,小寒的到来,让他感受到了温暖。他贪恋着那样的温暖,竟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想要将她锁在他的身边。他以为她是娇气的金丝雀,却不知她乃是翱翔的苍鹰。 无论在西北,或是在京城,他其实从来没有理解她的抱负。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是他的人了,自然该以他为重。 他把自己的恐惧和自私,毫不遮掩地加诸在了小寒身上。 如今,她抽身而去,杳无踪迹,只余他一人,仍在踟蹰独行。 他躺倒在床榻之上,这是小寒曾经居住的地方,虽然早已没有了她的气息,却也能给他一丝安慰,让他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与小寒还有联系,还是紧紧偎依在一起的。 那一夜,盛和光在小寒的屋里睡了过去。待醒来之时,已是天光大亮。他苦笑着起身,去往书房,处理事情。里头有好几封从京中寄来的信件。 他一一看了,有一封却是没有落款的,不知是何人所寄。 盛和光拿着,微微沉吟,心神一动,打开了。 赫然是小寒的簪花小楷!盛和光猛地坐直了身子,疑心自己看错,又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样的字迹。 他忙看底下的落款,果然写的是"小寒"。 他心中涌起一阵喜悦,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这才仔细看信的内容,一看,却是神色凝重起来。 小寒在信里,提醒盛和光注意北边鞑靼的动静,提前做好防备。鞑靼新君上任,听说乃是好战之人,就怕他突然发难,打破两国边境近百年来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我喜欢自作自受的梗!!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第78章 西北边境,已是有数十年以来,没有战事。前几任鞑靼可汗,都秉承了和平友好的态度,开市互利。到了新上任的鞑靼可汗,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一是汉人王朝已有百余年了,河套一带甚是富庶,二是百余年来,朝廷积弊甚多,底下军纪军风都甚是松散。这位鞑靼可汗,便打上了河套平原的主意,想着能据为己有。 鞑靼人的袭击,突然而猛烈,在腊月之时同时对河套平原的两处重镇发起突袭。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声夺人,夺取失地。他深信,汉人王朝必定是仓促而软弱的,在自己的铁骑之下不堪一击。在腊月进攻,汉人忙着过年,更是放松警惕。 然而,没有想到,鞑靼军队掉进了汉人的圈套。 就在鞑靼人攻占了重镇,以为自己旗开得胜之时,才发现两处重镇之中早已是空城,更糟糕的是,汉人的大军从外头将自己的军队包围了! 汉人的军队英勇善战,鞑靼军队精锐丧失大半,退回西北草原。鞑靼可汗在巨大压力之下,不得不向汉人朝廷递交了请和的诏书,称自己对部族管束不力,以至于引出此番战事,愿意为此向朝廷进献上好的战马,请求停战。 盛和光则是一战成名。因为他的远见与谋略,使得西北边境免于动荡。西北军民感念其恩德,不少人自发到盛王府送去果瓜蔬菜。 这一战,其实并不轻松。 西北虽有边镇,驻扎着守军,但是,确实久未操练,未经战事,许多武器早已是损坏,或者老旧不堪。光是购买与替换武器,就是一大笔支出。幸亏盛和光掌握着畅通的送货渠道与大量的钱银,才能迅速地在朝廷的军饷还没下来之前备齐武器粮草。 军士训练,也甚是艰难。盛王府虽则在西北军中颇有地位,但是,几代下来,皇帝设置了总督等加以分权,盛王府实则无法号令军队,盛和光更是从来不曾在军中出现。那些个驻守边境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总督、将军,自然不把盛和光放在眼里。 然而,快到斩乱麻,盛和光也来不及计较许多,只从盛王爷手中拿过了盛家的虎符,对着盛家能调动的几支军队,大刀阔斧的进行了改革和训练。 最优良的武器,从东南边防上紧急调来的军官,比旁的军队要高上许多的军饷,数管齐下,盛家军成了人人羡慕的招牌。 也是盛家军,完美地执行了盛和光的计划,将鞑靼军队的精锐折损过半。 这一战后,盛和光成为了西北炙手可热的人物。太子下了赏赐,便是册封他为平北侯,保留盛家军的番号。 这一日,已是小年夜了,盛和光在军营里,设了庆功宴。士兵豪迈,酒量都很好,轮流着给盛和光敬酒,盛和光来者不拒,笑着喝下。 众人本存了心思,想叫这位看起来白面书生一般的侯爷喝醉。然而,侯爷的酒量深不可测,怎么喝都依然是神色清明,带着微笑。众人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意,喝酒的就更加热闹了。 直到夜深了,宴会才散去。盛和光骑马,返回侯府。侯府,实则便是从前盛王府的府邸。先前盛王爷削爵,这宅子已经被收了回去,这番,太子又将这宅子赏赐给了盛和光。 纷纷扬扬的大雪,自黑暗的夜空中飘落,落在他的肩头之上,很快被热气融化。盛和光微醺,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 仿佛,这场胜利,是他和小寒共同完成的事业。 因为这一场胜利,他有一种感觉,他一定会和小寒再见面的,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话来不及说,许多事情来不及做。 不过,这种好心情在家门口处受到了一些影响。 "盛和光!你给我站住!"他刚刚到了府邸门口,忽而冲出一个人来,摇摇晃晃的,一身酒气,手里挥着拳头,就要去打。 身边的侍卫一下子就将来人拦下,牢牢地压在了地上,侧脸埋在雪地里,冷冰冰的。 盛和光一看,乃是二哥盛庭光。他微笑,问道:"二哥,有事?" 盛庭光骂骂咧咧:"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你混账!把我们都给弄走了,自己回来住大宅子!我要住到里面去!我要从前的生活!" 盛王爷被削爵,盛氏一族从盛王府搬出来,虽则太子仁慈,商铺土地都还留着,可是,如今这些东西由陶氏掌管着,她才不管别的人的死活,只管自己与盛霁光。盛庭光手上有些亡母的嫁妆,可是又如何撑得起他奢侈的生活?如今生活是十分窘迫。 盛和光收敛了微笑,道:"二哥,这是我用军功换来的,用命换来的。你若是也想要,就看看自己能有什么地方值钱,有什么地方能让圣上给予这般赏赐了。" 说罢,绕过盛庭光,缓缓走了进去。侍卫也放开了盛庭光,盛和光缓缓坐了起来,看着昔日自家门楣改头换面,嚎啕大哭。 春雪融化之时,盛和光启程回京。 也不知小寒身在何处,想来应是已经离开了京城了,否则她又怎会写那么一封信。最开始他收到那封信时,觉得小寒对自己也还有几分情意。可是,到后来,他却琢磨出来了,定是她要离京,却发现沈屹仍在朝中为官,担心自己为难沈屹,这才写了这么一封信,好卖个人情。 盛和光早已派了人前往江南,寻找丹溪谷。然而,至今一无所获。 等他回到京城之时,春闱考试刚刚结束。沈屹果然进了头三甲,据说,本该是状元。但是,圣上看了看第三名,那是个年过不惑的黑脸大叔,圣上笔锋一转,便将玉树临风的沈屹点为探花郎。 一时,榜下抓婿的丈母娘们都恨不能将探花郎抓回去给自己女儿,只是,一想到含章公主,都打了退堂鼓。京中不知多少世家小姐扼腕叹息。 沈屹自己是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的。小寒去年初秋离京,回了丹溪谷一趟,最后却是在杭州定居,行医治病。沈屹本是劝说她在丹溪谷研究药物的,然而,小寒最终仍是决定出来,行医救人。 沈屹正在谋划着外放杭州。只不过,杭州富庶,不知多少人想去。 太子看到他的奏折,也是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乃是状元之才,按说该进入翰林院,有了翰林院的资历,再外放,将来回来,自然是入阁拜相了。为何要先去外放?" 沈屹道:"入翰林院,将来入阁拜相,自也是我的愿望。但是,江南之地,虽然富庶,可是,开国至今百余年了,那一地的贪腐与官商勾结,甚是严重。殿下您有中兴王朝的想法,那就要先整顿吏治。整顿吏治,该先从江南着手。江南乃是全国税赋的重心所在。我若是只待在翰林院里,只怕对江南吏治就是一无所知了。因此,迟不如早,微臣且先去了解清楚,好做打算。" 太子听完,露出赞许的笑容,道:"如此,我便安排你去苏州吧!务必将江南官场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给我理清楚了,将来才好出手整顿。本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小寒如今居住在西湖边上一处园子里,她取名为"竹里馆"。院前院后,都栽种着翠竹,郁郁苍苍,很有隐士高人的意味。 每日她坐诊半日,也有时候外出看诊,下午便在院里制药制香,生活甚是惬意,悠然自得。 耿江天同她一起,也在杭州。只不过,耿江天是在为师父打理产业,收租度日,也很是清闲。 没了耿江天的护卫,沈屹不放心,一早就安排了仆人侍卫和丫鬟,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 这日午后,她正在制香,丫鬟天青掀开帘子,笑道:"姑娘,隔壁的张先生又来了,说是得了上好的香料,特地与姑娘您品鉴一番。" 小寒闻言,放下了笔,出去迎客。 只见客厅里,坐着一个身材高瘦、气质沉稳的男子,正是张先生张乐之。两家说是隔壁,其实离得并不算近,隔了一条小河。张乐之隐居于此,作画写诗、阴阳八卦、药理医理、种花种菜,都有所涉猎,颇有些全才的意思。对小寒,甚是热情。 见到小寒出来,张乐之面上露出了笑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道:"我偶尔得了这么一块沉水香,你精通制香,可能看出这香是真是假?" 小寒仔细看了,道:"这确实乃是真品,而且是上好的品种,就是在南洋本地,应该也难以找到这样的好东西。" 张乐之将锦盒推倒小寒面前,道:"我听闻制香之时,常常需要沉水香作为引子。这块沉水香,你且拿着,将就着用用。" 小寒微微苦笑,道:"我自己有的……" 张乐之道:"我留着,用处不大,不如还是赠与你。你喜欢就多用,不喜欢就少用。" 小寒还欲再说,张乐之却已经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走了!若是做出好的香品了,小寒姑娘记得请我过来品一品。" 也不待小寒回答,便风一般地离开了。 小寒看着手中的沉水香,有些哭笑不得。一旁的天青却是掩唇笑了,道:"这一个月,张公子几乎每天都在送东西。前朝的名画、新出的牡丹、东北的狼毫笔、苏州老字号的糕饼点心,奴婢都快数不过来了。若是张公子再这么送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送过来了!" 面对天青的揶揄,小寒面上却并无甚喜意。她对情爱之事,如今有些避之唯恐不及。张乐之此番行事,倒叫她心里有些苦恼,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轻叹了一口气:"天青,你把他送来的东西都打包好,我寻个时间还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换地图~ 最爱是江南~ 第79章 小寒在此行医,已有月余。这一日接到兄长的来信,说自己不日就要到杭州去任职,乃是余杭的知县,七品的官员。余杭县衙虽与西湖有些距离,却也不算太远,只要得了闲暇,兄妹二人见面,比京城便利太多。 小寒喜不自胜,便买了些布料,开始着手给兄长做衣裳与鞋子。 刚刚做了一会,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有人在外头喊着:"沈姑娘!快来救命啊!我家娘子恐怕不行了!" 小寒忙放下衣料,匆匆出去,天青早已开了门,一个中年嬷嬷站在门外,一脸惶恐焦虑的神色:"沈姑娘!我乃是知府大人家中的嬷嬷!我家夫人胎位不正,产婆说了很是危险,她说你十几日救过一个妇人!请姑娘快快救我家夫人!" 此时,天青早已收拾好了药箱,小寒匆匆拿过,随着产婆上了马车,往知府大人府中而去。 妇人生产,乃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小寒回到杭州行医,本也并不挑拣,有什么病人来,就看什么病人。 然而,她乃是女子,又如此年轻,随着挂了医馆的牌子,可是这一个月来其实也没几个人找她看病。倒是左邻右舍过来看个风寒发热。直到十几天前,她和天青上街买东西,那店家前头是店面,后头是住家,那店家心不在焉的,听着后头的动静。她付了账单,正准备走,就见一个小丫头跑出来,哭着道:"爹爹,娘亲怕是不成了!流了好多血!" 那店家登时吓白了脸色,连店门也顾不得关,匆匆就进去了。 小寒想了想,跟着那店家进去。店家根本没注意有人进来。院子浅窄,一进来后院,便闻到了血腥味,女子的哀嚎痛哭之声甚是凄凉,已是渐渐衰弱。 小寒也顾不得许多,只一把拉过店家,道:"我乃是郎中,或可帮忙,但是不敢打包票。你愿不愿意一试?" 店家此刻早已六神无主,有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当然要抓住才好,当下连连点头:"求姑娘救救我妻儿!" 小寒入内,行针止血,又灌下止血药,再灌麻药,开宫取子。产婆在产房之内,看到小寒的动作,先是吓得瑟瑟发抖,后来才勉强稳住心情,从旁协助。 最后,这匪夷所思的举动之下,这母子竟都活了下来。 那产婆乃是杭州城里极有经验的了,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又是这么一个年轻娇嫩的女子所为,连声称奇,便在自己的姐妹圈里宣扬了一遍。沈轻寒之名就在杭州的产婆口中传了个遍。 今日,在知府夫人产房里的产婆,眼看胎儿胎位不正,即刻就想到了剖宫取子之术,连声让人去请沈姑娘。 马车很快到了知府府宅,小寒提着药箱,跟着嬷嬷,快步入内。那知府大人,眼看过了四十,面有长须,脸色铁青,正在院中踱步。见到小寒,微微惊讶,问:"可是沈医官?剖宫取子,可保我妻儿平安否?" 小寒道:"剖宫取子,能否平安,三分人事,七分天命。大人,若是愿意,我就为动手。" 知府大人不由得踌躇,然而产房里妻子的哭声传来,产婆从里头出来,两手沾着血,看到小寒,忙道:"沈姑娘!快快请进!夫人的胎位,我没法调正!" 知府大人终于下了决心,道:"既如此,尽人事,听天命!请沈医官尽心!" 小寒点头,快步入内。 房中满是血腥之气,产妇此刻还是清醒,看到小寒进来,拿出金针,便说道:"医官!保我孩儿!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怀上的……"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 小寒用手去抚摸她的肚皮,片刻后笑道:"夫人放心,你和孩儿都会安全的。" 知府夫人见她这般笑容,原本焦虑恐惧的心,忽而安定了些,只流着泪,道:"我三十好几了,前头才得一个女儿,听说这是个男孩……" 小寒拍拍她的手,道:"不用担心。" 产婆以为小寒要开宫取子,谁知,她只是在知府夫人的肚皮上扎了几针,又用手揉了几下。产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小寒对她说道:"马婆婆,你看孩儿是不是转过来了?" 马产婆如梦初醒,双手伸入,果然摸到了孩儿的头顶,当下喜道:"夫人,快用力!小公子就要出来了!" 知府夫人不敢置信,不过却咬牙用力,没多久,就听到"哇"地一声。马产婆接住孩儿,看到孩儿正在乱蹬着小胳膊小腿,她利索地剪了脐带,拿细棉布裹了起来,笑道:"夫人,是个小公子!" 知府夫人接过那小小襁褓,看着皱鼻子皱眉的小脸蛋,忍不住就哭出了声来,道:"相公,我们有儿子了!" 知府大人在外头,听得夫人如此,喜不自胜,对管家道:"赏!统统有赏!" 想了想,又道:"给沈医官和马产婆各送一份厚礼!" 小寒眼看一切顺利,洗干净了手,就告辞而去了。 很快,小寒的神医之名,就在杭州城里传开了。知府孙大人年过四旬,只得一个女儿,如今得了个大胖儿子,对小寒是不吝赞美之辞。 满月宴上,那小儿已是白白嫩嫩,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孙夫人抱着小儿,向前来祝贺的夫人们描述当日小寒的举动:"我那时心中不知多害怕,谁知沈姑娘说无事,定叫我母子安然无恙。只见她几根金针一动,我肚皮霎时没那么紧了,她那柔软的手再动了几下,产婆便说已经看到孩儿的头发!真是神医!" 杭州城里的好几位夫人,想着小寒既然精通产科,便该也是懂得妇科的,许多话不方便对着男郎中说,对着小寒,却是没有压力。于是,悄悄去了竹里馆,寻医问药。 待到几位夫人的多年隐疾都好了,小寒的名声也就越大了,竹里馆生意兴隆。 沈屹六月中来到杭州,命人先去小寒的住处,到了竹里馆之时,看着门外等候的两辆豪华马车,还微微吃了一惊。 小寒不是说,此处清幽安静,生活悠闲惬意?怎的看起来,却是如此繁忙? 沈屹下了车,竹里馆的周围,风光是真的好。门前一片开阔的草地,再往下便是粼粼的湖水,路旁屋后则是郁郁苍苍的翠竹,凉风阵阵。 小寒正在给两位夫人看诊,然而却并不是什么病症。江南多豪富,说起来,好些夫人来此,都是为了美容养颜,并请教些房中秘药。外头江湖郎中给的,不敢随意用。但是又怕自家老爷被家中的娇妾和外头的小妖精给迷了魂,便来请教小寒有什么法子。 小寒自然是有法子的,教给她们些香药,用之助兴,却不伤身体。想着横竖她们有钱,这诊金也是收得重重的,毫不手软。 沈屹进来之时,那两位夫人正笑容满面地离开。见到沈屹,眼睛不由得微微发亮,旋即打趣小寒道:"这又是哪里来的青年才俊?也不比隔壁的张公子差呀!" 小寒见到兄长,根本没注意听两位夫人的话了,几步走上前去:"阿兄!" 沈屹却是皱眉,道:"什么张公子?" 他一直很遗憾,自己从前与小寒失散,还失忆了,没能护住小寒,让她在盛和光那里受了伤害。此时,听到有男子接近小寒,立刻就高度警戒起来。 小寒苦笑,命人送两位夫人离开了,方拉着自家兄长进屋,道:"阿兄,你总算到了,也不提前派人说一声,我好多准备些菜肴。" 沈屹可不许小寒打马虎眼就过去,仍旧问道:"哪里来的张公子?" 小寒无奈,只得道:"只是近旁的邻居,偶尔过来串门罢了。" 沈屹将信将疑,不过,自己如今就在小寒身边,来日方长,倒是不必太担心。当下也就按下不提,只问小寒如今在杭州城可习惯。 天青本就是沈屹安排的人,见到小寒回答得简单,便在一旁笑着补充,将小寒行医救人之事仔仔细细说了,"如今,咱们姑娘可是有着活菩萨的名声呢!" 沈屹听了,连连点头,又道:"你如今能行医救人,是你的愿望,阿兄一定支持你。只不过,剖腹取子,想来风险极大,若有不成,只怕那主家要诬赖你。你记得,若是遇到这些生产凶险的妇人,你出门之时,必要带上几个侍从,不要孤身一人前去。" 小寒应好,道:"阿兄,我都知道了!我做些好吃的给你吧。时下的菱角味道正好。" 小寒下厨,天青也下去帮忙,沈屹闲来无事,便在书房中随意看了看。 这一看,却是微微吃了一惊。小寒的书案之上,摆放着一卷画轴,他摊开其中一幅,乃是前朝赵大家的《千里江山图》,乍一看他本以为是临摹版本,可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真迹! 沈屹微微皱眉,《千里江山图》价值不菲,小寒从何处得来?他走出书房门,正要去问人,却见丫鬟丹霞打开了院门,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两个婆子,一个拿着雨过天青色的花瓶,一个拿着几支半开半闭的荷花。 "沈姑娘可在么?"张乐之笑着问丹霞。 沈屹负手站在廊下,打量此人。来人眉目俊朗,高瘦挺拔,宽袖大袍,足下穿着木屐,踏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丹霞尚未回答张乐之的问话,张乐之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沈屹。 张乐之也不由得皱眉。 "你是何人?"张乐之隐居已久,性情耿直,半分隐忍也无,一看沈屹这般年轻男子出现在小寒屋里,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语气之中也带了几分戒备。 沈屹道:"丹霞,送客!" 张乐之一愣,见沈屹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当下转头问道:"丹霞姑娘,这是……" 这些时日以来,张乐之从上到下打点了竹里馆的一众人等,丹霞看了一眼沈屹,见他并未出言阻止,当下微笑道:"这是我们姑娘的兄长。" 张乐之又是一愣,不过很快面上就带着笑容,几步上前,道:"沈姑娘时常说起沈兄!沈兄,幸会幸会!"刚才的戒备和敌意仿佛都不曾出现过。 沈屹对他拱拱手,道:"《千里江山图》是张公子的?" 张乐之点头:"正是。沈兄觉得如何?" 沈屹并不回答,只对丹霞道:"你去把《千里江山图》拿出来,还与张公子。" 张乐之眼见沈屹面色冷淡,心中不由得焦虑,忙道:"那是送与沈姑娘的……" 沈屹道:"太过贵重了。无功不受禄,张公子请回。" 丹霞正好拿着那画轴出来了,递给了张乐之,道:"张公子,您先请回吧。" 张乐之心中郁郁,自己外出作画,恰好见到极好的荷花,特地采摘了给小寒姑娘,岂料竟会遇到拦路虎大舅哥。 但是,看沈屹如此冷漠,一时也不能硬来,只得拿了画轴,转身先回去,从长计议。 小寒做好了晚餐,便让天青在院子里大树下摆了竹桌竹椅。菜肴清爽可口的,还搭配着甜点和瓜果,吹着湖面过来的凉风,真是无比惬意。 张乐之在自家院子里,远远地看到了此处的情景,捶胸顿足一番,又开始幻想若是有一日自己也能如此,那便不枉此生了。 兄妹俩闲话了一阵之后,小寒犹豫了一下,仍是忍不住问道:"阿兄,你这次怎么就直接来找我了?若是盛和光知道了……" 沈屹淡淡一笑,道:"我又岂会把你置身于危险之中?"他顿了一下,道,"已有人扮做我的模样,先去了余杭。我今夜回去,他根本不会知道。" 在沈屹离京之前,盛和光曾经与他见面。两人乃是师出同门,又同为太子效力,从前也是互为赏识的。只是,因为小寒之事,再次见面就多了些许尴尬。 盛和光保证,自己绝不会再打扰了小寒的生活,不再强迫小寒过她不想过的日子。 沈屹也知,盛和光虽则算不上君子,却也是言出必行。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想让盛和光知晓小寒身在何处,因此便用了易容替身,偷梁换柱,自己悄悄出来看望妹妹。 至于盛和光的那一番话保证,权且当作耳边风了。 十数日后,远在京城的盛和光收到来自江南的密信,称沈屹到来之后,头一日在房中休息了半天,随后就投入了工作之中,并未面前任何女子。 盛和光搁下信件,有些怅然。丹溪谷隐蔽,沈屹也滴水不漏。 算起来,与小寒别离,已近一年。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过着什么日子,是不是真的把他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有没有……旁的男子献殷勤? 沈屹临去江南之时,自己前去送别,也一再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为难小寒,然而,沈屹只是听着,根本不搭腔。沈屹分明是不喜他了。 看来必须得自己去一趟江南。 机会很快就来了。 八月,圣上驾崩,太子即位,好为洪泰。洪泰帝有中兴帝国的野心,这一日与内阁议事,盛和光也在其中,谈论到江南港口贸易之事。 最近,南洋西洋好几个国家都派了使者,请求洪泰帝在通州、松江、杭州、宁波、泉州、广州等几个口岸拓宽港口船坞,允许更多外洋船只进出。其中好几个都在江南,正需要人去督查。同时,江南的税赋从前执掌在贤妃四皇子一党手中,最近才刚刚收了回来,也需要有能之人前去整顿梳理。 盛和光心念一动,毛遂自荐。洪泰帝本就有此意,当即下了圣旨,由他任钦差大臣,前往杭州,调查港口拓宽事宜,并整理税赋收缴之事。 第80章 盛和光奉旨南下,九月抵达杭州。杭州之繁华,比之京城毫不逊色。 两江总督并杭州一应大小官员出城亲自迎接,设宴款待。因为知道他是奉命清查税赋一线的官吏,关系甚大,更是小心招待着,不敢有半分怠慢。 然而,盛和光并不耐烦与众人应酬往来,只是在应下了两江总督的接风洗尘宴,此后便深居简出,忙碌于查看过去十余年积存下来的税赋账册。这些账册藏了满满一个屋子,都积了灰尘,看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少心力。 好在盛和光有备而来,自他主持户部工作,选取了好些精通算术的新科进士,又从崔氏商行选了些常年累月做账的伙计,一同南下。 既然是查账,那就得先从账本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匆匆忙碌了十来日,夜以继日、废寝忘食,众人都是疲惫不堪。盛和光便让众人休息一日,明日再看。 众人都是年轻人,初来杭州这等繁华富庶之地,却连日来只能劳形于案牍,连西湖长啥样都没看见。此刻得了假期,欢喜不已,各自结伴出门游玩了。 待众人都离开了,盛和光缓缓站起身来,凭窗而立,神色凝重。账目查看到此刻,确实发现了一些端倪。有几本账册,是存在问题的,做了假账,巨额的税赋钱银流失了。这假账做得极妙,若非自己过目不忘、又精于商道,恐怕也看不出端倪来。但是,这些钱银去向何处? 这些账册的经手人,乃是此前浙江巡钟路抚底下的钱粮先生,出身杭州本地望族陈家,举人身份,多年未曾考取进士。浙江巡抚钟路如今已致仕,回了老家,做了田舍翁。 此事该如何查下去,盛和光一时拿不定主意。 官场之中,盘根错节,虽则他有情报上的优势,对官场上各方人事关系都有所了解,但是,总有些藏得深的关系,不易察觉。先帝也曾多次派人清查江南税赋之事,然而,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 此番清查,必须抓住了七寸,从上到下,狠狠撸一遍,才能真正整顿吏治。 七寸究竟是什么?贪墨几笔银子,并不是。必须找到洪泰帝绝对支持、并无人敢反驳的证据。 这样的证据并不容易找。 盛和光思忖着,一时也是无解,决定出门走走。 阿旋在屋外候了半日,见到盛和光出门,说要去西湖看看,当下乐滋滋地套了马车,他来杭州城这么久,天天闷在家里,一颗心早就恨不得飞出去了。 时至初秋,湖边凉风阵阵,马车沿湖行走,只见远山迢迢,近水淼淼,湖堤之上有不少游人行走,仕女成群,香风阵阵。马车又往前行了片刻,游人渐渐少了,不时错落着些许院落,安静悠然。 盛和光命阿旋停了马车,自己下来,顺着湖边的道路,缓缓往前行去。 天朗气清,隐隐有桂花香传来,盛和光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日头渐高,秋日烈阳烤得人的咽喉与皮肤甚是干燥。 盛和光看到前方竹林掩映之下,有一处白墙黑瓦的小院。他走上前去,拉起黄铜门环,轻轻扣门。 很快,里面有人应门,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开了门,笑着问道:"公子何事?" 盛和光微笑:"路经此地,口渴不已,想讨碗水喝,打扰了。" 此处常有游客路过,偶尔讨水喝也是常事。天青笑笑,开了门,道:"公子请进。" 说着,引盛和光入内。里头小小院子,一棵大树,树下摆着竹桌竹椅。"公子稍坐,我取水来。" 小寒正要在屋里写字,听到有人进来,不由得往外一看,这一看,那毛笔啪嗒一声跌落在桌案之上,染了一大片墨迹。来人可不正是盛和光? 她忙蹲了下去,坐在书桌之下。一颗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莫非,盛和光发现自己的踪迹了? 正在胡乱揣测着,这时,她听到天青的声音:"公子,这是上好的桂花茶,正是此地的特产了。" 盛和光道了一声谢,目光自窗口处收回。就在刚才,他感觉仿佛有人在看自己,然而,他一转头,那里却并没有人。 他接过茶碗,坐在竹椅之上,默默地喝着茶。茶水温热甘甜,咽喉顿时舒服多了。 小寒知道他只是路过讨水喝,一颗心方才落地,她猫着腰,走到窗户旁,站起身来,隐于户牖之后,看着院子里的盛和光。 一人一椅,骨节分明的手指捧着茶碗,侧脸氤氲在茶水的雾气里,仿佛消瘦了些,看着多了些寂寥与沧桑之感。 小寒心下唏嘘,叹了口气。 一碗茶的功夫,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极快。盛和光放下茶盏,起身道谢,告辞而去。待他站起身来,就看得更明显了些,确实是瘦了。 看他离开,小寒才真的放心下来。可是,盛和光为何来了杭州城?自己日后不小心与他偶遇,又该如何? 小寒头疼不已。 盛和光回到府邸,恰好遇到知府孙大人派人送来请柬。孙大人知道钦差大人今日休息,立刻就前来联络感情了。孙大人乃是洪泰帝一系的,也是当今首辅大人的学生,盛和光便应下了这一次宴会。 宴会定在西湖边上的望湖楼里。盛和光到时,正是夕阳西下、云霞漫天之时,孙大人笑着迎他上楼,楼上视野开阔,将西湖的风景一望无遗。今日他行走过的地方就在湖的另一面,遥遥望去只隐隐约约见到一片竹林。 孙大人知道他此来乃是为了查案,看他拒绝了那么多应酬,便知道他不耐烦这种宴会。因此,这次宴席,来客也是简单。除了孙大人,还有两人,一人乃是从前两江总督衙门的钱姓主事,年过五旬、满头白发,对过往二三十年间的官场旧事都有所耳闻,另一人则是本地漕帮的王大当家,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对黑白两道之事,都甚是清楚。 盛和光没想到孙大人这般实干,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须知,文人为官,最容易的就是书生气太重。这孙大人看起来也是一派儒家的温吞作风,却不成想是个如此开门见山的性格。 孙大人道:"恩师早有交待,务必配合大人行动。恩师在此地为官六载,但是因为牵扯到宫中娘娘和皇子,吏治之事无可奈何。如今大人前来,正是可以彻查的时候。钱主事与王大当家在此地经营多年,消息灵通,或可帮助大人。" 盛和光谢过孙大人,又向钱主事与王大当家敬酒。 这两人便将杭州城里的旧事,挑拣了些来说。盛和光听着,面上答应着,随口问上几句,只心里暗暗评估此二人是否可信。 那钱先生甚是健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前任浙江巡抚,道:"此人幕僚里,有位陈举人,乃是望族之后,是一等一的做账好手。钱粮税赋之事,都是经过他的手。" 盛和光心中一顿,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哦?真的厉害?" 钱先生笑道:"陈举人在杭州城可是有金算盘之称,他过目的账册,有任何问题,都看的一清二楚。"他顿了一下,低声道,"至于他若是有心,隐瞒起来,恐怕问题就难查了。" 钱先生话里有话。盛和光不由得看他一眼,问道:"若是有话,就尽管说。" 钱先生压低了声音,道:"这也是捕风捉影的事情。都说当初陈举人经手税赋之事,偷偷挪走了大笔的钱款,这些钱款入了京中某些大人的口袋,就不知究竟是谁人得利了。" 盛和光思索半晌,方道:"浙江税赋,天下之重。他亲自经手,自然人人眼红,有流言也不足为奇。你可还有其他的证据么?" 钱先生摇摇头,道:"都是私底下的猜测。不过,若是当真挪走了大笔的钱款,这陈举人该会留下证据,说明这些钱银的流向。留下后手,也是保护他自己,避免将来京城里的大人物杀人灭口。" 盛和光点头,道:"这里头真是盘根错节。两位还有什么消息,多多说与我听。" 钱先生与王大当家又挑拣些自觉要紧的人物事件说了,盛和光细细询问,又一一记在心里。 这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盛和光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此刻听他们所说,又有新的认识。 此刻,外头已是繁星满天,近旁的包厢传来丝竹弦乐之声,孙大人看谈得差不多,也就放松了下来,与钱先生讨论道:"你才识甚是渊博,你说,我那小儿叫什么名字才好?" 钱先生讶然,问道:"令郎不是已过了百日了?怎的还没想好名字?" 孙大人乐呵呵道:"我总觉得还有更好的名字,一时半会都没下定主意啊!" 钱先生看了眼盛和光,便道:"盛大人乃是彭大儒的高足,也是学识渊博,不如盛大人起一个?" 孙大人也是乐意,看向盛和光,道:"我那小儿,乃是老来得子,当日难产,若非吉人天相,差点没了性命,因此这起名就格外慎重些,定要顺风顺水才好。若是能得大人赐名,那可是幸运了!" 盛和光还未回答,钱先生就说道:"话说起来,那日给你家夫人扎针的医官,真的这么神奇?如今,连我那老妻都听说了,回头跟我打听沈医官的事情。" 孙大人提起小寒,自是赞不绝口,道:"谁说不是!当日场面十分混乱,她却丝毫不乱,若非是她,恐怕我与这孩儿无缘。" 盛和光便笑道:"既然如此,孙大人不如请这位沈医官给孩儿起名?" 孙大人笑容可掬,道:"她是已经起了小名的,只是这大名还未曾起好。" 盛和光还欲说话,阿旋忽然推门进来,在他耳边道:"三爷,查到些要紧的消息,特来跟您说一声。" 盛和光起身致歉,同阿旋走了出来。外头廊道里空无一人。阿旋轻声道:"影卫说,在一处宅邸里见到了疑似四皇子之人!" 盛和光神色一凛:"当真?"四皇子当日失踪,洪泰帝一直在寻找其下落,却始终不见踪迹。 阿旋点头:"已经加派人手,加紧观察!" "好,我马上回去!"盛和光道。 包厢里,王大当家正在对钱先生道:"我刚刚听到这传说,也是不信!只道我家妹子那日生产,她害怕,非说要请这位沈医官在身边才放心。我封了重金,请了人来。人一来,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可是,待到我妹子出血,乖乖,这女娃娃可是真淡定,几针下去,血便止住了!我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话音刚落,盛和光自外头进来,道府中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众人忙止住了话题,送他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差一丁点就能见面了~ 第81章 盛和光匆匆回府,听取影卫的详细汇报。 影一道:"在监视陈举人府邸的时候,发现了有人深夜离开,马车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但是,那护卫之人,卑职看得仔细,却是从前四皇子身边的暗卫。因此,卑职才有此猜测。" 盛和光面色凝重,道:"四皇子失踪,始终是个隐患,必须找到他才能了结此事。" 影一又道:"已经命人跟着出去了,就怕四皇子身边的人警觉,察觉出来。且等着看他们传回的消息。" "陈举人府上看了么?可有什么问题?"盛和光问道。 "如今也留了人监视。这几日虽则仔细观察了,但是除了四皇子外,未曾发现其他问题。我已经命他们继续观察。" 盛和光点头,吩咐道:"除了陈举人,名单里的官员,都给我仔细盯着,多了解他们的往来关系和过往情况。"若是钟路确实与四皇子勾结,当日陈举人挪用的款项,很可能就是支持四皇子谋反的资金。倘若真是如此,洪泰帝彻查江南官场的决心就会很大了。哪些人不能用,正可以趁着这次机会都查清楚,掀了底,整肃官场。 影一领命去了,阿旋进来,递送给盛和光一张红色的纸条,道:"这是孙知府幼子的八字,说了让我交给三爷您。" 盛和光接过来,上面去了生辰八字外,还写了小儿的小名,竟是"安安",他不由得笑了,道:"这沈医官倒是随性而为。也是,孩儿这般降世,求的也是平安二字罢了!" 第二日,孙知府登门求名,盛和光便道:"为人父母者,最期盼的该是孩儿平安长大,健健康康。其他的权势利禄,都是锦上添花。我想,不如就叫'唯安',大人以为如何?" 孙知府当然连声道好:"还是大人最知父母之心了!真要说起来,确实如此!我那妻子,好不容易怀上了他,怀胎十月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临到生产了,偏生又难产!若非是沈医官沈姑娘得力,还不知是怎样的结局……" 盛和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两道目光注视在孙知府身上,问道:"沈姑娘?" 孙知府一怔,忙道:"噢,这沈医官乃是个年轻的姑娘……" 盛和光的心不由得砰砰砰跳了几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忽然间急剧地涌动起来,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问道:"可是沈轻寒?" 他怎么就没想到,小寒可能换了姓名?昨夜,孙知府也曾提起此人,可是那时候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医官必定是男人! 孙知府又是一怔,道:"正是沈医官的闺名。大人认识?" 盛和光深呼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道:"认识。她乃是从京城出来的。她如今身在何处?" 孙知府毕竟是过来人,看到盛和光射向自己的目光里分明是如火般灼热,恐怕与那位年轻貌美的医官有什么过往,当下也不多问,道:"沈姑娘住在西湖边上,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盛和光如何愿意干坐着等人?当下摆手,道:"不必。孙大人让人带我过去就是!" 孙大人不敢怠慢,亲自陪着盛和光去往西湖竹里馆。 一路上,盛和光的骏马骑得飞快。孙大人心想,追查税赋这么大的事情,钦差大人都十分淡定,不见丝毫焦虑,怎的如今却是恨不能飞倒竹里馆的模样?看来,那位沈医官十分了得,竟叫钦差大人失了方寸。听说钦差大人至今尚未婚娶,后宅一个侍妾也无,莫不是心仪沈医官,求而不得? 孙大人脑补一番,几人就来到了竹里馆前。前头带路的仆人停了下来,指着前方竹林掩映之下的小院,道:"大人,就是此处了。" 孙大人也是头一次来,不由得赞一声道:"这院子可真是清雅幽静啊!" 盛和光抓着马辔的手却是已经泛白了。昨天上午,他曾经进去,讨水喝!当时,他感觉屋里有人在看他,可是待他回头,却是没有任何人影。莫非,小寒已经看到了他? 他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和紧张,翻身下马,紧抿着唇角,几步上前,去叩响那黄铜门环。 然而,扣了许久,却依然无人应答。 孙知府的仆人也下了马,到门前,大力拍门,一边叫道:"沈医官,您可在吗?孙大人有急事找您!" 喊了好几声,依然是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盛和光放下了门环,站在门前,心中乌云密布。小寒必定是看到了他,然后,为了避开他,连夜就离开了此地。 孙大人看着盛和光紧抿的唇角,心中也暗暗捏了一把汗,道:"大人,不如我们先回去?" 盛和光看了一眼院门,对阿旋道:"你进去看看。" 阿旋得令,翻墙进去,看了一圈,里头窗明几净,东西一应齐全,香炉里的香灰都还来不及倾倒。然而,确实是没有人。他从里头打开了院门,对盛和光摇摇头,道:"确实没有人。" 盛和光的脸色又冷了三分,他走了进去,推门入屋,站到昨天自己看到的那个书案之前。案几之上,还留着来不及整理的文稿,那一手熟悉的簪花小楷,便是烧成了灰他也认得。 屋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她的香气,盛和光用力吸了吸,还是从前她喜欢的草木香。 她昨日真的看见了他。她一言不发地躲藏起来,待自己走后,就匆匆离开了此地。 她如此避他唯恐不及,叫他心如刀绞。 他定了定神,缓步走了出来,正要叮嘱阿旋,却有一人从外头进来,道:"你们何人,竟然擅闯民宅?" 盛和光冷冷打量来人,是个俊朗高大的文士,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此间又与你什么关系?" 来人正是张乐之,他一向行事恣意张扬,道:"本人笠翁居士,乃沈医官的朋友,比邻而居。几位破门而入,恐怕不妥,但请速速离开!" 孙知府讶然,此人竟是江南大名鼎鼎的笠翁居士?竟是这般年轻,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他精通天文地理水利工程之术,连钱塘江的海塘都是按照他的法子修筑的。当下连忙拱手道:"原来竟是笠翁居士,失敬失敬!我乃杭州知府,此来只是寻人,别无他意。" 张乐之听说这是杭州知府,一时也不好再继续驳斥,只道:"沈医官外出,归期未定,诸位请回吧。" 盛和光看着在小寒院子里却宛如主人一般的男子,心中不爽到了极致。若是从前,他必定命人给这什么笠翁倒翁居士好看了。只是,这人说不好还真的是小寒的朋友,自己若是贸然动手,只怕以后会更麻烦。 当下,他压住心中翻腾的醋意,快步走了出去。 回城之路,盛和光更是一骑绝尘。孙知府乃是文人,骑马着实不算熟练,只能看着盛和光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小寒此时,正在去往舟山岛的船上。 昨日盛和光突然出现,小寒心乱如麻。她十分害怕,盛和光知晓自己在此,又过来绑人。于是,当机立断,带着天青和丹霞,去往舟山,投靠师父。 师父厉丹溪,此前一直居住在扬州城外两百里处丹溪谷。今年来,为了制药,却去了舟山。 舟山群岛出产一种植物,在陆地之上却是没有。厉丹溪制药成痴,便亲自到岛上炼制。她需要助手,前几日恰好给小寒送了信。小寒本想过些时日再上岛,然而,盛和光来了杭州城,她便不得不先避开。 中午时分,船便靠了岸。小寒远远望去,就见耿江天正在港口里等着她们。 耿江天带着三人上了马车,缓缓入城。小寒、天青和丹霞,都是头一次到海岛上来,很是新奇,掀起了车帘子,四处打量。 海岛之上,日光充沛,天空湛蓝,海风阵阵,带着咸腥之气。一旁的女子,许多都带着类似幕篱的帽子,蒙住了头脸颈脖,只露出眼睛来。 城墙乃是用大石砌成,高耸而厚重,竟是十分雄伟。耿江天解释道:"此地夏季有台风,不时又有海盗前来,因此,城墙甚是坚固。" 待入了城,城中外来的人也不少,街市上的店铺多是在贩卖海货,除了鱼干,还有珍珠、珊瑚等。 舟山城并不大,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厉丹溪居住的地方就到了。这是一处清静的小宅院。小寒推门进去,略一分辨,就听出来师父正在西厢房里制药了。她走了过去,推门一看,师父果然正在里头捣药。 厉丹溪年近四旬,容颜秀美,一头青丝一丝不苟地束在了脑后,由青布包裹着。手上拿着药杵,正在捣药。 小寒忙走上前,笑道:"师父,您休息,我来。" 厉丹溪看她一眼,淡笑道:"不必。" 小寒道:"师父不是叫我来帮忙吗?" 厉丹溪手中的活不停,只道:"确实需要你的帮忙。此地有一钟姓乡绅,仿佛曾经做过浙江的巡抚,我需要的药材都是他提供的。但是,他的母亲年老体弱,需要调养身体。你来了正好去帮老太太看病。人到一定年纪了,只能汤药和针灸调养着,也没别的法子。" 小寒知道厉丹溪乃是药痴,也不以为意,道:"钟家在何处?我明天就过去吧。" 厉丹溪道:"让阿耿带你去就是了。" 第82章 接下来几日,小寒遵照师父的吩咐,到钟家去给钟老夫人调理身体。因此地风雨多,钟宅的房屋都是石头砌成,比之江南的秀丽文雅,多了几分厚重。不过,院落极大,房屋高阔,庭院里也是郁郁苍苍,种着许多树木花草。 钟老夫人年事已高,年逾古稀,双目朦胧,看东西不甚清楚,脑袋也是有些迷糊。但是,钟老爷钟路乃是孝子,知道厉丹溪最好制药,投其所好,竟是将她请上了岛。厉丹溪照看了几天,恰好小寒上来,就命小寒前去护理了。 钟老夫人并非疾病,而是衰老。吃药无用,只能调理,叫她舒服些罢了。小寒应对,绰绰有余。 小寒中规中矩,每日雷打不动地给老太太按摩针灸,陪她说话。钟老爷见老太太睡得好吃得好,不再像从前一样一天到晚□□不快,心中高兴,又给厉丹溪和小寒送了厚厚的礼,对师徒俩愈加客气礼遇。 这一日,小寒给老太太做完针灸,只是傍晚时分,天却黑得如同墨汁翻涌一般,海风呼啸,庭院里的树木仿佛都要吹得折断了,发出飒飒的声响。 钟老夫人身边侍奉的妈妈一边命人关窗,一边对小寒道:"沈姑娘,这该是台风来了。不宜外出,您今晚不如就住在客房可好?" 小寒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大的台风,犹豫了一下,用力推开门。房门才打开了一条缝隙,外头的风就涌了进来,"砰"地一声,门就被吹开了,风从高空涌了进来,小寒睁不开眼,几乎站不住脚。 那妈妈并两个丫鬟过来,一起用力,才关上了房门。 小寒无法,只得留了下来。 待用过了晚膳,大风渐渐缓和了些,天却开始下起瓢泼大雨来,雨水打在屋顶之上,啪啪直响,又很快汇聚成水柱,哗哗流下。 侍奉的妈妈命人带小寒到钟老夫人院里的一间客房休息,道:"这雨恐怕要到后半夜才会停止,姑娘明日再回去。" 客房布置得甚是精致,床铺柔软,躺着很是舒服。小寒洗了把脸,外头风雨声大,催人入眠,小寒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之时,风雨声已经全都消散了。小寒口渴,摸索着下床,走到圆桌前,适应了夜色,隐约看到茶壶茶盏的轮廓,拿起来,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 昨夜那么大的风雨,此刻竟是销声匿迹了。小寒有些好奇,不由得打开了窗户门。一股微凉而清新的风吹了进来,墨蓝色的天空上,又是满天繁星。 小寒昨夜睡得早,此刻了无睡意,看了一会儿星星,才又重新爬上床去。 才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外头隐隐传来走动声和人声,她刚想坐起身来,却不料黑暗中有人一把压住她,大手捂住她的嘴,冰冷的利刃对着她的脖子,小寒一惊,汗毛倒竖。男子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轻而冷:"安静,让人离开这里,我不会伤害你。"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间,小寒愣了一下。这……是盛和光的声音?他深夜潜入钟宅,是为何事? 还来不及细想,外头传来拍门声:"沈姑娘!家里进了贼人,我们要进去搜查一下!" 小寒拉了一下盛和光的手,示意他放开。 盛和光放开了手,匕首却微微往下压了压。 小寒坐起身来,有些惊慌失措地道:"稍等!我披件衣裳!" 盛和光听到声音,心头一震,脱口而出:"小寒!" 小寒不由分说,将他推入被中,自己半坐起身来。好在此时已是初秋,又因风雨,天气颇冷,床上盖的已是厚厚的锦被。床帐低垂,灯光昏暗,倒是也看不出太大的问题来。 盛和光紧紧抱着小寒的腰身,藏于锦被之下,鼻间充斥着熟悉的香气,一时间恍如梦中。 外头搜查的家丁进来了,因知小寒是贵客,也不敢往床榻上看,只查看了房屋其他地方,确实无人。 然而,那进来之人却还站在门口,并不走。小寒问道:"夜风寒凉,请关门吧。" 那家丁道:"沈姑娘稍等,且待吴妈妈过来看一看。"说罢,看了一眼低垂的床帐。 小寒心中一紧,正想着该如何打发他,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贼人逃出去了!快追!" 那家丁也顾不得这房里的情况,匆匆奔了出去。 小寒忙推了一把盛和光:"快走!" 盛和光想同小寒说话,可是眼下吴妈妈很快就要来了,此时有人引走了家丁,正是最适合离开的时候。他站到窗前,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纵身于房梁之上。 小寒心急如焚,想叫他快走。然而,吴妈妈已经来了。 "沈姑娘,多有得罪了!"吴妈妈看一眼床榻,一目了然,绝无可能隐藏什么东西。 "大半夜的,丢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紧张?"小寒状似无意地问道。 吴妈妈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老爷屋里多的是贵重的东西,是该好好查查。"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小寒忙关了门窗,刚一转身,就见到盛和光站在自己身后,两人隔了几步远,夜色浓重,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只有个轮廓,影影绰绰的,以及隐隐呼吸声。 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最后,是小寒打破了沉默:"你快走!" 话音方落,盛和光忽然几步上前,一把抱住她,往床榻而去。小寒也不敢挣扎,怕引起动静,引来家丁。 他抱得是那样的用力,勒得小寒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仿佛就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到了床边,他坐下了,却将她置于膝上,仍旧紧紧地抱着她,埋头在她的耳边,久久不语。 小寒推了推他,他却一动不动,小寒正想说话,忽感到脖子处有微微濡湿之感。小寒不由得伸手去摸,确实是湿而温热。小寒有些呆住了,忍不住问道:"三爷,你……哭了?" "并没有,只是沾了雨水。"盛和光脸皮一阵发热,他再没想到自己竟会落下泪来,失而复得,美人在怀,仿佛从来不曾远离。他如何还忍得住,当下扳过她的脸颊来,亲了上去。 小寒避之不及,就淹没在了盛和光的气息里。 他的手臂仿佛铁铸一般,牢牢地控住了她。偏生她又担心外头的追兵听到响动,不敢挣扎,只能任由着他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盛和光终于放开了她的唇舌。她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偏偏盛和光还没有停止,继续往下,去亲吻她的脖子和胸脯。小寒气极,喘着气,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想要推开他。 可是盛和光根本不放,亲吻倒是停了下来,然而脸颊还靠在她饱满的胸脯之上。 小寒一阵面红耳赤,狠狠地掐了一把他腰间的肉,"快放开!" 盛和光吃疼,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小寒。她仍坐在他的膝上,只不过两人上半身拉开了一臂的距离,盛和光双手放在在她的腰肢和膝盖之上。 黑暗之中,也只看得到轮廓。盛和光的声音传来:"小寒,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的手掌,温热而宽厚,正在轻轻摩挲着小寒的膝盖。 小寒轻轻地拉开了他的手掌,自他膝盖上下来,道:"盛和光,你快走吧。" 盛和光坐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道:"我找了你很久。" 小寒顿了一下,道:"不要再找我了。" 盛和光站起身来,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失意,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道:"我不会再让你身陷险境。我也不会再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小寒还欲再说,他却已到了窗前,侧耳听了一下,极快地打开窗户,纵身一跃,上了屋顶,从小寒眼前消失了。 小寒一人看着窗外,沉默了半晌,方又回到床榻之上。这一回躺下,如何还睡得着? 自己明明躲避着盛和光,都躲到了海里来。偏偏,却还是遇到了。 他既然知道自己在此,自己一时半会,是躲不开他了。小寒心中有些苦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多时,天色渐渐亮了。小寒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就告辞离开。 回到住处,师父也已经起身,问起小寒昨夜的情形,"这台风你没怎么见过,没吓着吧?" 小寒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说自己没吓到。与盛和光的突然出现相比,这台风实在不是事。 离开盛和光已是一年有余。小寒想起来,也有恍如隔世之感。平时偶尔想起,也是在想,他如今该在何处,准备该如何升迁了。 她自问,自己该是已经放下了。毕竟,早就过去了。可是,却冷不防的,突然被他拥抱在怀里,唇口相接之间,小寒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怦然心动。 早在前世,在他出现在皇宫之中,露出他苍白而瘦削的侧脸之时,她的心就忍不住悸动了。 今生又相处了两年,看到过他的隐忍与痛苦,陪伴着他的寂寞与失落,也分享了他的喜悦与欢愉,他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她最亲密的人。 小寒叹了口气,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这一天,她都在屋里帮着厉丹溪杵药,心中忐忑,只怕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盛和光从外头进来。直到用了晚膳,盛和光都没有出现,小寒不由得轻轻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天色暗了下来,屋里点了灯,小寒正在屋里看书,忽然窗户"砰"地一声被撞开,有黑衣人翻身就来,几步上前,就要掳走小寒。 小寒一惊,拿起油灯扔了过去,大呼"救命!" 贼人被灯油泼到,动作缓了一缓。这时,耿江天已提着剑,从门外进来,与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耿江天功夫高强,却不成想来人也是武艺高强,两人旗鼓相当,胜负难分。 小寒寻了空隙,跑出门外,想要到外头呼救,然而才出得门口,又有黑衣人跃入院中,快步上前,一个手刀劈在小寒的后颈。 小寒后脑一疼,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外出,先更新。如果能早点回去,再多更点。 第83章 等小寒醒来时,双手反绑在身后,身处一处屋舍之中,面前坐着的男子,看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何人。 那男子见她醒来,面上带笑,道:"厉姑娘,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能用你来要挟盛和光,真是痛快啊!" 小寒注视了那男子好一会,终于想起来,此人正是在京城叛乱中落水失踪的四皇子。 她静默着,一言不发。 四皇子身旁有个幕僚一般的中年人,道:"殿下,她真的能威胁盛和光么?" 四皇子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很快,盛和光就会把账册和名单拿来交换了。" 小寒此时,便明白过来,昨夜为何盛和光入钟府,恐怕便是盗取了账册和名单出来。四皇子恰好隐匿在钟府之中,看到了小寒,认了出来,就想到用自己来要挟盛和光。 小寒心中苦笑,自己打定主意,和盛和光少有牵扯。岂料,才第二日,就又被缠到了一处。 四皇子恐怕已是穷途末路,自己的处境也很是危险。可是,她身上没有任何可用之物,又被绑了双手,竟是无计可施。 小寒对四皇子冷笑,道:"四殿下恐怕误解了,我和盛和光早已闹翻了,他根本无所谓我的死活,你不如早点想别的办法。" 四皇子笑道:"有没有闹翻,一会儿就知道了。" 说罢,他又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小寒,啧啧两声,道:"确实是美人儿,怪不得他对你念念不忘。你不知道吧,他可是还没婚娶呢,就等着你回来。" 小寒闻言,知道四皇子不会轻易放弃胁迫盛和光的机会,也就不再说话。 她心底也是矛盾,一方面盼着盛和光不要出现,否则就真的中了四皇子的圈套。另一方面又盼着盛和光能想办法把她救出去,否则就怕四皇子要杀她灭口。 她没有等太久。有人从外头敲了敲门,四皇子朝小寒投来得意的笑,道:"进来。" 房门被打开,四皇子的手下,单独引着盛和光出现在门口之前。盛和光的声音传进来:"李济!我来了,把小寒还来。" 四皇子眯着眼看向盛和光,见他两手空空,不由得眼神一厉,道:"账册和名单呢?" 盛和□□定神闲,道:"自然是放在安全可靠的地方。若是我和小寒安全了,那账册和名单,自然是殿下的。" 四皇子目露凶光,道:"盛和光,你这是要跟我玩!你若不给我账册和名单,我就先断了她修长漂亮的手指!"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小寒,拽起她的手指。小寒吃疼,眉头微皱,下意识地看着盛和光。 盛和光的心,猛地撞了一下。 他说过不再叫她单独面对危险,此刻,却因为他,再一次受到了威胁。 他当即红了眼,声音冷厉,道:"李济!你放开她!若是她有半分损伤,账册你就见不到了!"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本账册,道:"这是其中一本,你把小寒给我,剩下的,我亲自带你去取!" 李济看到账册,示意中年幕僚上前去取。 盛和光却猛地一掷,把账册扔到了外头去。中年幕僚待要去取,却见在外头守着的一个小厮跑过去捡了起来,又巴巴地小跑进去,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李济。 李济不喜欢旁人与他太过亲近,拉着小寒后退两步,方接过账册,翻了翻,最后把账册丢给了中年文士,又推着小寒在他身前,对盛和光道:"把所有账册和名单……" 李济还没说完话,突然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李济猛地回头,只见先前那捡了账册的小厮把一把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后背的血肉之中,鲜血奔涌而出,顺着匕首的把手落到地板上。 几乎在一瞬之间,盛和光奔上前来,一脚踹到李济,将小寒拉入自己怀中。他很快地把绑着小寒的绳索解开,拉着她快步往外走去。 那中年幕僚眼看形势剧变,大声喊道:"快来人!快来人!" 只听外头瞬间响起了刀剑打斗之声。外头守着的护卫想要入内,却已被盛和光带来的人紧紧缠住,大多数人无法立即进入,但是,很快有人甩开了缠斗,跃入室内,见到四皇子受伤,忙过去止血。 小厮把账册捡起,跟着盛和光一起,护着小寒,往外头走去。 才刚走出几步,就有人落在了盛和光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盛和光将小寒护在身后,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长剑,便与来人打斗起来。 来者不善。刀光剑影,出手狠辣,仿佛要将盛和光置之死地。 盛和光虽有武艺,却并非顶尖,应对起来,稍有吃力。 那小厮想要上前,却被盛和光喝止:"先带小寒出去!" 小厮咬咬牙,拉着小寒,撇下盛和光,继续往外。 小寒忍不住回头看他。又有一个黑衣人加入了战团,对战盛和光。盛和光以一敌二,左支右绌,看着十分凶险。白色的衣裳上染了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小寒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却站定了脚步,对那小厮道:"你快去帮三爷!不然,我们就算出去了,也没用。" 事已至此,盛和光与四皇子早已撕破脸皮,若不能把四皇子一党尽数抓捕,自己就算逃出了此处,也离不开这个岛。那钟老爷与四皇子渊源匪浅。 小厮咬咬牙,道:"你小心!"转身加入了战局。 小寒听到声音,方知道这小厮乃是耿江天假扮的。 她急忙躲避到一旁的廊柱之后,由茂盛的树木遮掩着,若不注意也看不出此处有人。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盛和光,他的肩膀似乎被刺了一剑,脸色苍白,血染衣衫。 见到耿江天前来救助自己,盛和光不由得红了眼:"快送小寒出去!" 耿江天也是急火攻心,道:"今天若不把他们解决了,谁也别想出去了!" 动静闹得这么大,钟宅是有私兵的,若是那私兵杀过来,盛和光带的人未必够用。只能祈祷,去查抄钟府的人,行动迅速,能抓住钟路。如今,必须尽快把这些人给解决! 好在钟路的私兵没有过来,最终,盛和光的人占了上风。 四皇子失血过多,昏倒在地。钟路被控制,一众私兵缴械,等候处理。浙江水军都督也领着水军,登陆舟山,控制舟山城防。原来,盛和光早就派人给浙江水军都督送信,请他前来。只是,没想到四皇子突然发难。好在,水军来得及时,钟路的私兵眼看大军压境,也就只能服输投降。 盛和光站在院子之中,看着四皇子被带走,一时有些目眩,摇摇欲坠。 偏生小寒不在身边,咬着牙问耿江天:"小寒呢?小寒呢?" 耿江天命人来给他止血,看他这副可怜样,道:"小寒好着呢。你先把自己的伤给养好吧。" 盛和光没见到小寒,如何愿意?当下甩开止血之人的手,快步走了出来,高声喊道:"小寒!" 声音里的凄惶和慌张,叫人忍不住动容。 小寒叹了口气,终究是从重重花木之后站了出来,道:"我在这里。" 盛和光回头,哐当一声,扔了满是血污的剑,踉跄着,几步奔到小寒面前,一把抱住她,道:"这次,你没受伤了。" 血腥气息萦绕着小寒的鼻间。话音刚落,盛和光就趴在小寒的肩头上,晕了过去。 小寒亲自给盛和光处理伤口。 小寒脱了他的上衣,宽厚的肩膀上挨了两刀,几乎入骨,皮肉翻开,血还在往外渗着。小寒仔细清理了伤口,上了药,又绑上了绷带。 待处理了伤口,小寒又取了热水来,给盛和光擦洗身子。血迹遍布他的上半身和手臂,小寒擦拭着,发现了他身上有许多旧伤,有刀伤也有箭伤。她不由得默然,喉头微紧。想来,先前他在西北,虽则打了胜仗,战事却也是十分凶险的。 耿江天早已卸了妆容,进来看到小寒看着盛和光发呆,不由得心中叹息,咳嗽两声,道:"该回去了。师父担心你。" 耿江天又恢复了自己的真面目,是个面容清瞿的青年。 小寒没有回答,却问道:"今天拿给四皇子的账册,是真的吗?" 耿江天点头:"当然。" 小寒一时心中纷乱,理不清是什么情绪。她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谁知才走出房门,外头候着的阿旋、阿亭、阿楼全都站在了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阿楼还看了一眼耿江天。 小寒头皮发麻,道:"你们怎么都来了?最近可好?" 阿旋:"小寒姑娘,三爷伤得严重,您明天再过来看看他吧。" 阿亭、阿楼却是一下子跪了下来,道:"小寒姑娘,卑职保护不力,差点叫姑娘吃苦了!请姑娘原谅!" 小寒头疼,连连摆手道:"快起来!我明日再来就是!"说罢,绕过他们,走了出去。 回到厉丹溪处,师父仔细问了小寒,见她不曾受伤,放下心来。旋即又听耿江天说起盛和光,不由得蹙眉,看了一眼小寒,问道:"怎的?这负心郎还追到舟山上来了?那可正好,小寒你明日不必去了,我去给他看伤,正好顺便问他一问!" 小寒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耿江天,连忙把他推了出去,关起门来,对师父道:"师父,他是来查案的,刚好撞上了。" 厉丹溪冷哼,道:"那更是可恶!又叫你白白受了一场惊吓,还差点受伤!你都不见了这么久,他也不来寻你,不来求你原谅!" 小寒哭笑不得,只得对师父道:"他在杭州发现了我的行踪,我并不想叫他找到我。既然我已报恩,从前种种,也都过去了,就不必再管了。" 厉丹溪忽然一副伤心状,捂着胸口,道:"原来,你说你想我了是假的!你是想来我这儿躲男人!我的心好痛!" 小寒:…… 有一个戏精师父,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面试,希望顺利。滚去准备面试题了。 第84章 盛和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天色方蒙蒙亮,外头有鸟儿清脆的鸣叫声。盛和光动了一下,只觉得肩膀处剧痛。他喊了一声,咽喉又干又涩。 阿旋应声进来,问道:"三爷,你醒来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盛和光问道:"小寒呢?她在何处?" 阿旋摸摸后脑勺,道:"小寒姑娘已经回去了。不过,昨天小寒姑娘答应今日再过来,给三爷您查看伤口。" 盛和光看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也不知她何时才来?自己这次受的伤,不算致命,但是看起来却是是血肉模糊。若是自己对着小寒,卖一卖苦肉计,至少,小寒会多来几趟吧? 盛和光在床上躺了一会,就起身拿出帐册来,半坐起身,仔细看了起来。 待到辰时末,外头传来极快的脚步声,阿旋快步跑进来,一把抽走了盛和光手里拿着的帐册,道:"小寒姑娘的马车到门口了。三爷快躺下!"一般说着,一边给盛和光盖上了被子。 很快,弄好了。阿旋拍拍盛和光的被子,笑着退了出去。盛和光躺着,想了想,忙又闭上眼睛。就说是睡着了,也好显得虚弱点。 闭目了一会,盛和光就听到了脚步声,声音轻缓,应该是小寒。他的心突然咚咚咚地跳起来,仿佛随着那脚步声而跳动。 那声音越走越近,到了盛和光榻前,道:"叫他醒来。我看看他的伤口。" 盛和光一愣,这不是小寒的声音,来的又是谁? 阿旋哭丧着脸,凑到盛和光耳边道:"三爷,小寒姑娘有事,没空过来,来的是她的师父。您还是睁开眼睛吧。" 盛和光:…… 自己的柔弱,全都白装了! 也不待盛和光自己睁开眼睛,厉丹溪已经伸手去把脉。盛和光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了双眼。就见到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略带谴责之意。 盛和光轻咳两声,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厉丹溪,道:"劳烦厉神医了!" 厉丹溪已收回了手,道:"你这是皮肉伤,注意点伤口,休息几天就好,没什么大碍。" 说着,厉丹溪动手帮他换药。 盛和光知道,厉丹溪对于小寒便如同父母,有心同厉丹溪攀谈几句,然而还没想好问什么问题,厉丹溪就已经站起身来洗手了。"好了,你静养就是。"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盛和光忙脱口道:"厉神医,我的伤口既然不是大问题,就让小寒过来就好,不必劳烦您亲自来!" 厉丹溪回头看他一眼,微笑道:"你这样的伤口,确实用不着我。不过,也用不着小寒。随便一个郎中,都能处理得妥妥贴贴的。" 盛和光一顿,说不出话来。 厉丹溪又仔细打量了盛和光一番,最后道:"你先前对小寒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这次你虽然救了她,可是,归根到底,也是因为你的关系,她才会有此劫难,你豁出性命救她,那是本分。不要以为,你因此受了伤,就都还回来了。盛大人志向远大,还是莫要在此处耽搁才是。" 盛和光不曾想到厉丹溪说话如此直白,愣了一下,立即道:"厉神医,我绝对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我只是盼着能寻个机会,同小寒说说话,希望她原谅我!" 厉丹溪道:"盛大人身在名利场,小寒却如闲云野鹤,此时再说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意思?" 厉丹溪说完这话,转身施施然走了。 盛和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出神好半晌,他唤来阿旋,扶着他到了书案旁,提笔写信。写了好几次,都不甚满意,揉成一团甩在了案几之上。 写字又牵动肩膀伤口,痛得厉害,隐隐渗出血色来。盛和光脸色苍白,扔下了笔,闭目靠着椅背,面上带了几分颓然之色。 半晌,他对阿旋道:"安排马车,我要出去。" 此处乃是海岛,虽然有水军相护,但若是李济与海盗亦有往来,海盗来袭,将四皇子救出,反而横生波折。因此,盛和光得尽快上岸,他无法在此地做太久停留。 他得见一见小寒。既然昨日她曾答应来给自己看伤,那么,或许自己在小寒心里也还有一丝地位。 盛和光怀着侥幸的心理,坐在马车上,前往厉丹溪的住处。 厉丹溪也才回来,在药房里忙碌着。此次制药,已接近尾声。既然邀请她到此的人——钟路已经被抓捕归案,她也无必要再逗留于此。因此,几个仆人正在收拾东西,以便这两日离开。 "什么?盛和光来了?"听到门房的回禀,厉丹溪不由得诧异。她走出来,就看到盛和光由小厮扶着,从马车上下来,面色苍白。厉丹溪皱眉,道:"你这是苦肉计?" 盛和光摇摇头:"我寻找小寒一年有余,总是要与她说话,我才甘心。我明天就要回杭州,只怕这一回去,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眼前的青年,面容俊美,面色苍白,身形高瘦,目光坦荡,又带着几分苦涩与自嘲。厉丹溪看着,一时默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晌方道:"盛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又何必呢?" 盛和光道:"世事变化无常。从前道不同,或许今后道便相同了呢?" 厉丹溪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也不拦你。小寒见不见你,就看你的运气了。"说着,让人放了盛和光入内。 盛和光在前厅里喝茶,小寒却在内室,踟蹰着该不该见盛和光一面。 昨日那般凶险,盛和光舍命相救,小寒心中自然也有所触动。但是,想起在钟府初遇之时的情景,小寒又有些心慌意乱,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主意。就怕自己见了盛和光,一不小心又同意了他的想法,被他带着跑。 最后,是厉丹溪看不下去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这点出息!你在这儿发呆一刻钟了,眼睛总是飘到前厅去。既然心里还挂念着,就尽管去看,有什么话尽管去说就是。说清楚了,桥归桥,路归路!将来,也莫要说是我拦着你!" 小寒想了想,咬咬牙,道:"那师父,我去去就回。" 厉丹溪看着小寒步履匆匆地往前厅而去,摇头叹气道:"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可恶至极!可恶至极!" 盛和光在前厅喝茶,已过去一刻钟有余。昨日激战,耗费甚大,又受了重伤,他从家里出来久了,只觉得体力不支,面色愈发显得苍白,嘴唇血色全无。 终于听到小寒轻盈的脚步声,他精神一振,抬眼望去,果然是小寒,从后堂出来了。 一身淡绿色的衣衫,愈发显得娇俏清新。朱颜乌发,仍旧是从前的模样。他紧紧盯着她的脸庞,贪婪地看着。别后初遇乃是在夜里,黑漆漆的,啥也看不清楚。第二次见面,是在打斗之中,他根本无暇他顾,只想着早些打败敌人。直到这一回见面,他才真地看清楚了她的模样,比他梦里的娇娘更加美丽和生动。 她站定在他的面前,蹙着眉道:"还有什么事吗?怎的不好好休息?" 盛和光见她关心自己,一时间有些飘飘然,道:"我怕我睡太久,等醒来的时候,你就离开了。" 小寒看着他苍白瘦削的面容,不由得想起前世的盛和光,心中微软,只道:"三爷,你快回去吧,身子要紧。" 盛和光看着小寒,道:"我明后两日就要回杭州城了。你可愿与我同行?" 小寒摇摇头,道:"我与师父同行。" 盛和光面上微露失望的神色,不过很快又撑起笑容,道:"那你可是还回杭州行医?我在杭州竹里馆等你。" 小寒顿了一下,道:"这……不一定回杭州了。" 盛和光闻言,沉默了下来。一时,谁也不曾说话,屋内是叫人压抑的寂静。 小寒正欲说话,却见盛和光抓着座椅扶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缓缓地执起小寒的一只手,抬到唇边,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他的唇,微凉而湿润。 小寒一惊,想要挣脱,可是,他的手掌却十分用力,将她的手拉着,按在了他的胸口之上。手掌之下,是他正在剧烈跳动的心。小寒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太快,还是他的心跳太快,只觉得掌心触及之处一片火热,叫她口干舌燥。 盛和光温润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寒,我从前真是大错特错了。我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囚禁于四方院落,我自以为是又将你置身险境,我只为自己抱负却不问你的远望。我本来也没有什么资格来请求你的原谅。但是,在西安,当我父亲去世后,当我将曾经欺负我的人都踩在脚下之后,当我大胜鞑靼可汗的时候,我总是想起你,我的快乐无人分享,我的荣耀亦无人赞赏。若是真要找一个人,这一辈子,想来只可能是你,而不可能是任何别的人。" 他顿了一下,仿佛有些吃力,继续道:"从前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伤害了你。如今,我盼望着,从前往后,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接近你、亲近你的机会,我们可以慢慢来,可好?" 小寒的手被他牢牢把握着,她的手柔软而冰凉,他舍不得放开。 小寒犹豫着,迟迟不答。她思绪纷乱,不知该如何回答。 盛和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最后笑道:"无妨,等我押送四皇子上京回来后,你再给我答案。我等你。" 第85章 第二日一早,盛和光将水师分成了两队,一队留守此处,避免海盗趁机打劫,一队则押解着四皇子、钟路等人,返回大陆。 至于小寒,本来并不想与盛和光同行,但是,盛和光找厉丹溪分析了一番如今的形势,说动了她。厉丹溪也担心这岛上还有四皇子潜藏在暗处的人,再对小寒发难,进行报复。当即忧心忡忡,亲自帮小寒收拾了东西,道:"这事情还是小心为上,跟着他们的大船回去也好。" 于是,师徒几人都跟着上了船,盛和光早已安排好了上好的舱房给他们。他事务繁忙,却还是亲自引着厉丹溪到了舱房去。 台风刚过,天气极好,天蓝如洗,晨光明媚,映照在盛和光苍白的面容之上。他眼中带着笑意,威严却又不失温雅,风度极好。纵使厉丹溪对他有不满,此刻看他这般态度,心里也舒坦不少。 盛和光只看了一眼小寒,便告辞而去。外头还有许多事情等待他来处置。 船行极快,第二日清晨,大船驶入扬州港。江流滔滔,晨光熹微,港口之上仍点着些零星的火把,火光点点,随水荡漾。 小寒随着厉丹溪一起,带着一众侍从仆人,下了大船。 盛和光立在船舷之上,看着小寒的身影,消失在了晨光之中。江风猎猎,卷起他的衣袍。他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也曾这般目送她远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面。 他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命令船工收了舷梯,起锚出发,沿着运河直上,往京城而去。 小寒随厉丹溪一起,返回丹溪谷。 厉丹溪的马车,高大宽敞,平稳快速,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坐起来甚是舒服。 小寒一边给厉丹溪捶腿,一边垂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有些微微出神。师徒两人一时无话。 厉丹溪看到徒儿这般模样,心里如何不明白?想了想,忍不住问道:"你若是想去杭州,我仍旧让江天陪着你去。如今那里不太安全。" 小寒回过神来,忙道:"不必,徒儿先送师父回丹溪谷。许久未回,我也很是想念大家。" 厉丹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打趣道:"当真很想念么?刚才谁在出神呢?" 小寒正在捶腿的手一顿,半晌,叹了口气,道:"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厉丹溪抚摸着小寒柔软而亮泽的头发,眼中带了怜爱之意,道:"你若是一时还想不明白,就慢慢想。他若是有心,自会等着你、护着你。" "师父,你不怪我吗?"小寒有些愧疚地问道。当初,她重生回来,只说了要去西北,时间不定。那时候,厉丹溪正要给她教授一些独门的医术,谁知一贯乖巧的徒儿竟然自有安排,自顾自地走了。 厉丹溪道:"说什么傻话?若是怪你,我还能让阿耿跟着你去?你当时说,那人对你至关重要,你定要去。我又怎会拦你。至于前几日,我拦着不让你去看他,那是因为他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自然不能让他如愿,我得叫他多吃些苦头才行。男人都是这样的,不吃苦头不知道珍惜。" 到下午时候,马车驶入层层重山之中,到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丹溪谷。 丹溪谷青山环绕,甘棠河穿山而过,水流湍急。入口处极是隐蔽,乃是一处小山,且为重重树木遮掩,岂知穿过山门之后,别有洞天。 山谷之中,沿着甘棠河两岸,错落地修筑着些竹屋,田地和山地上皆种植着药物,空气中仿佛也混杂些许药物的香气。这正是小寒熟悉的味道,她跳下车来,不由得深呼吸了几口气,扶着厉丹溪下车。 谷中众人见到厉丹溪和小寒回府,涌上前来,拜见与问候。一时之间,一向安静的丹溪谷也多了几分热闹。 谷中居住有十余人,皆是这些年来,厉丹溪行走四方,救下来的人,有男有女。有些天分高的,跟着厉丹溪修习医术,资质普通的,便在谷中打理药草。还有些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杀手,被厉丹溪救了,隐姓埋名在此,成了丹溪谷的护卫。 这一夜,谷中宴会厅火光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举行宴会欢迎师父与小寒归来。小寒无法推脱这一杯又一杯的酒,待到宴会散去时,酒劲上头,趴在桌子上竟是起不来了。最后还是厉丹溪看不下去了,同谷中厨娘凌波一起,扶着她回屋。 厉丹溪给她拧了一把热毛巾,一边给她擦脸,一边道:"你就这点酒量,也敢硬喝。你就是不喝,也没什么。" "我许久不见大家,心中高兴嘛。"小寒嘟囔着,半靠在床上。 "个醉鬼!"厉丹溪笑着摇摇头,戳了戳她的额头,为她盖上被子,正要离开,忽然小寒紧紧抱住她的胳膊,一头扎入她的怀里,道,"师父,我……" 一句话没说完,喉咙就先哽咽了。小寒也就闭了嘴,只抱着厉丹溪不愿意放手。 厉丹溪心中涌出无限爱怜,拍着她的后背,道:"好了,现在回家了,睡吧。" 小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她是在鸟儿清鸣声中醒过来的。 她睁眼一看,是自己居住多年的竹屋。她掀了薄被,几步下床,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山间的清风吹拂,雾气萦绕在远山近水之上,江水淙淙,冲刷着岸边的石头,发出轻微的响声,越发显得山谷里静谧安宁。 小寒套上木屐,哒哒哒地下了竹楼,坐在了江边的大石之上,提起了裙摆,将双足放入水中,哗哗地划着水。江水冰凉,着实舒适,叫她之前焦灼忧虑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她不想回答盛和光的问题,便干脆躲了开去,暂时不回杭州,在丹溪谷里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了。 天青已是回了杭州,带口信给兄长沈屹。至于丹霞,此刻就在谷中陪着自己。 每日,小寒侍弄药草、研制丹药,偶尔跟着厉丹溪一起,研究各种针法手术。到了傍晚时分,便下厨帮忙,煮饭做菜。众人都爱她做菜的味道,纷纷夸赞,每日夜间用餐,也甚是热闹。 日子如流水而逝,匆匆已是过了两月。小寒的酒量略微有些增长,不时也和众人喝上几杯,微醺之际,自己回屋休息。 这一日,耿江天从外头回来,吃饭之时,突然凑过来,在小寒耳边小声道:"听说盛大人已经到江南了。你真的不去杭州?" 小寒本是还在开怀大笑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耿江天,又吸了吸鼻子,最后恍然道:"你是不是见到阿楼了!这香气我说为何闻起来有些熟悉!" 耿江天还没说话,一旁众人听到小寒的话,都跟着起哄,叫他从实招来。 看着耿江天被众人围堵,小寒露出笑容,起身来,扯了扯肩上的披帛,往外走去。 已是入冬时节,谷中气温已是有些低,外头的风一吹,小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抱着自己的双臂,往屋里走去。 谁知,走到自己的竹屋之下,远远地就看到有人站在楼梯一旁,一身青衣,负手而立,衣袍当风,宛若仙人。 小寒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盛和光为何在此?又怎会在此? 小寒揉揉眼睛,再看,确实是盛和光。她不由得问道:"盛和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揉着眼睛的呆愣模样,一时叫盛和光的心又软了几分,道:"我来拜访厉神医啊。" 盛和光敏锐地察觉到,相比沈屹,厉丹溪或许更容易突破些。厉丹溪虽然不是小寒的父母,但是也已是恩同父母,若是能得到她的认可,事情成功的可能性又增加大半。 他火速地赶往京城,尽快处置事情。四皇子、钟路收押天牢,洪泰帝下令彻查江浙官场,若与四皇子、钟路等人有牵扯的,都必须进行清查,并给予盛和光先斩后奏的权力。 盛和光拿了诏令,便立即返回江南。小寒果然如同他所预料的,根本没有回杭州城,而是躲到了丹溪谷去。他会给她时间,但是,他也不容许她就这样做埋头沙子里的鸵鸟。 所以,他从扬州直奔丹溪谷,就为的是见见她。 山间夜色朦胧,佳人微醺,迷蒙中带着几分娇憨,全然不曾防备。 盛和光不由得就笑了。她在心里,第一反应并不是恨他排斥他。他柔声说道:"外头冷,快进屋吧。" 小寒顺从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去,眼看就要踏上楼梯,谁知披帛太长,不慎踩到,她又喝了酒,一时反应慢了些,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旋即落入盛和光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之中。 "小心点。"盛和光的声音听起来干而涩,温柔之中带着紧绷。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徐徐图之,但是,此刻他却不愿意松开手,让她就这样离开。 失而复得,佳人在怀。 小寒喝了酒,迷糊着,也没有立即推开他,只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盛和光,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咬着唇一言不发。 盛和光叹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蠢蠢欲动,喉结动了动,道:"上去吧……" 话音未完,怀中的少女却是忽然娇声斥道:"盛和光,你个混账王八蛋!竟然敢囚禁我!你还让人监视我!你真是太坏了!" 就见她明眸圆睁,义正言辞,握着小拳头,对盛和光抗诉道。 盛和光一愣,继而低声笑了,她是如此善良,竟是过了这么许久,才来斥责他的所作所为。他低声道:"那你说,你要怎么罚我?" 小寒愣了一下,推开了盛和光,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我不罚你。我如今自由自在的,你的事情早已过去了。你快回去吧。" 盛和光还没收敛的笑意不由得有些僵硬了。小丫头这是真的已经忘记他了? 他还想再说话,小寒却已经转身,小跑着上了竹楼。长长的披帛飘落,被盛和光捡起。 很快,屋里亮起了灯,微光如豆,微微映照出来。盛和光站在楼下,夜雾打湿头发,手中还拿着小寒不慎遗落在地的披帛,暗香袭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发文了,小仙女们,偶肥来了~ 第86章 小寒是在一片叫好声之中醒来的。 厉丹溪喜静,谷中从来安静得很。今日竟是如此喧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起身来,披了外袍,推开窗户,就见外头空地上,站着一群人,被围在中间的,赫然正是盛和光。 小寒一愣,昨夜的记忆浮上心头,原来盛和光竟是真的来了丹溪谷。她不由得掩上了窗户,只露出一条缝隙来,观察着外头的情形。 她不想叫盛和光看到自己。 外头的声音影影绰绰地传了进来。 "你既然入了我丹溪谷,自然要按照丹溪谷的规矩行事。想见师父,先过三关。至于师父给不给你见小寒,那就要看师父她老人家的意思了。若是不行,还请回去,切勿再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正是厉丹溪的大徒弟,热爱制毒的陆千机。 谷中十几个男男女女,都围着盛和光,颇有些虎视眈眈之意。 盛和光见过千军万马,自然不以为意,只拱手道:"盛和光确实诚心求见厉神医,感谢她对小寒多年教导,又允许小寒出谷,救我于水火。既然是谷中规矩,我定会遵守。" 陆千机冷笑一声,道:"好,那你可别后悔。" 阿旋站在盛和光身后,环视丹溪谷的这一群人,心想,三爷乃是文武双全,智谋无双,什么比试能难得倒他?就等着看三爷大显身手,将众人赢得心服口服! 他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站得更笔直了些。 "那就开始第一场比试。"陆千机宣布,"凌波,你来。" 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站出来,身材健硕,指挥着两个大汉搬来了两个齐腰高的粗木案板,上面摆着砧板、菜刀。 又见那大汉扛着两篮子白萝卜进来,除了两个大白萝卜,还放着一块肉,分别放在了案板之上。 "盛三爷,这比试也很是简单。小寒做的菜,一直是谷里最好吃的。想必三爷也尝过不少。就不知道三爷做菜的手艺如何?可为小寒做过菜肴呢?今日不如就试一试吧。这次就做萝卜肉丸子,很是简单的一道菜。"凌波提着刀,对盛和光说道。 阿旋傻眼,张口结舌,对盛和光道:"三爷……" 盛和光也是一顿,他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一种比试方法,做饭做菜,他确实是半分也不会。 凌波斜觑盛和光一眼,道:"且看究竟谁做得快。" 阿旋不由得脱口道:"三爷从来未曾做过,这比试不公平!" 陆千机道:"这就是丹溪谷的规矩。若是盛三爷觉得不公平,大可就此离去。我等并不会强人所难。" 阿旋气呼呼的,胸脯起伏不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三爷此来是要拜访厉神医,找回小寒,可不能半途而废。 盛和光走上前去,拿起菜刀,道:"既然是丹溪谷的要求,我定会遵守的。那就开始吧。" 凌波笑道:"三爷痛快!那就请吧!" 就见凌波拿起白萝卜,刷刷刷几下,就削干净了皮,再放到砧板之上,一手拿刀,一手按着萝卜,看不清楚落刀之处,那萝卜就切成了薄片,几乎要透明了。又将薄片放平了切,瞬间就成了丝。再横切几刀,就成了极细的萝卜碎。 阿旋看得目瞪口呆,心想就是安大娘也没有这样的刀功。他转头看向盛和光,心中暗暗为他捏了一把汗。只见盛和光才刚刚削完了萝卜皮,还削得坑坑洼洼的。 只不过,他面上依然气定神闲,仿佛不受任何影响。 当盛和光开始切萝卜的时候,凌波已经开始切肉了。盛和光的萝卜碎切得大小不一、并不均匀,实在是卖相不好。等他开始切肉的时候,凌波的萝卜丸子就已经做好了。 凌波洗干净了手,陆千机看了一眼还在切肉块的盛和光,冷哼一声,道:"盛大人,第一关,胜负已分。你输了。" 盛和光放下菜刀,擦干净了手,面上依然一派淡然,只是笑笑,道:"在下输得心服口服。第二关是什么?" 陆千机道:"都说盛大人乃是彭大儒的得意门生,既然如此,想必是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小寒常常要看医书,记笔记。书若是抄多了,伤眼睛,大人也该为她分担一二。这一场比试,就请大人在一柱香内读一读这药典,看看能写得下多少东西。" 陆千机说完话,就有人将两本药典并纸砚笔墨方道了案桌之上。 从一旁走出一个与小寒差不多大的少年,一张娃娃脸,满面笑容,颇似弥勒佛,笑眯眯地道:"盛大人,请吧。"这少年名阿满,是谷中种植药草的翘楚,对一本药典早已是倒背如流,便是不看,都能写出来。因此,他根本没打开药典,而是一上来就提笔,刷刷刷地开始写字。 这一边,盛和光却是凝神静气,在飞快地翻阅着书册,当真是一目十行也不为过。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提笔疾书,一笔行书如行云流水。 陆千机初时想,这盛和光乃是世家子弟,收入彭大儒门下不足为奇,什么才高八斗不过是世人奉承罢了。孰料,盛和光竟是写了许久,都没有停止。连阿满都有些诧异,转过头来看盛和光究竟写了多少。 众人初时还以为他最多能写下两页,怎知写到第五页了,还止不住。一时之间,对盛和光有些刮目相看。看来此人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然则,纵使他再怎么天纵奇才,看到的东西终究有限。第六页写得一半之时,他不得不停笔了。阿满这才松了一口气,扔下笔,道:"哎呀,盛三爷,你写字怎么这么快,眼看我就要被追上了!"他也才写到第七页,真是好悬。 盛和光微笑:"只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陆千机瞪了一眼阿满,叫他下去,道:"第二关,三爷你又输了。" 盛和光道:"陆兄请出题吧。" 陆千机道:"小寒乃是不世出的行医奇才,不时要试炼药材,需要药人。你的性命是她所救,那为此试试药材,也是应该。这里有两碗药,一碗是补药,一碗是毒药。盛大人你选一碗。" 阿旋忍不住道:"这太危险了!何况,这一关如何定胜负?" 陆千机淡淡扫盛和光一眼,道:"这一局这么危险,自然是有奖励的。若是选了毒药,那命都没有了,自然就是输了。但若你选对了,选了补药,算你赢了。" 说罢,阿满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粗陶瓷药碗,盛着黑乎乎的药汁,苦味微微弥散在空气之中。 阿旋忙道:"三爷,这可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受不住……" 盛和光抬手,示意阿旋不再说话。他走上前去,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了其中一碗,微微摩挲着药碗的边缘,端了起来,缓缓地拿了起来。 就在他将药碗放到嘴边,准备要喝的时候,忽听得外头传来一声娇叱:"盛和光,你是不要命了么!"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小寒打开了窗户,远远地看着盛和光,柳眉倒竖:"你快给我放下!不许喝!" 说罢,小寒哒哒哒从竹楼上跑了下来,拨开众人,对陆千机道:"师兄让他离开就是,三局两输,还有什么比试的必要!" 陆千机性情乖僻,真的拿出毒药来,叫盛和光试,也不是没有可能。 陆千机点点头,道:"师妹说得有理。既如此,盛大人请回去吧。" 盛和光见到小寒,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了。他把药碗放下,只看着小寒,目光之中缱绻万千。丹溪谷中,众人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见到盛和光这般目光,都露出好奇的神色,目光炯炯地盯着盛和光和小寒看,恨不得看出几个洞来。 小寒心中羞恼,暗恨盛和光如此大张旗鼓,当下拉着他的衣袖,快步走出了众人的包围圈,到了一棵大树之后,方道:"你走吧!师父如今正在炼制丹药,忙碌得很,没空见客。" 盛和光道:"只要她用饭时,我见上一刻钟就好。" 小寒跺脚,道:"你怎么这样!快走快走!" 盛和光看着要赶自己走的小寒,心中微微苦涩,道:"就真的半点也不希望我留下么?" 小寒道:"三爷你公务繁忙,不适合在此地耽搁太久,还是请回吧。" 盛和光比试以来到现在都维持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他抿了抿唇角,自嘲般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试试运气了。想来有厉丹溪和陆千机在此,纵使是毒药,也不过吃些皮肉之苦,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意思就是要去试毒了。 小寒冷笑道:"盛和光,我拼了命把你的腿治好,帮你去了余毒,可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做的!" 盛和光心中一震,看向小寒,见她目光冰凉,心中才醒悟过来。他手忙脚乱,道:"小寒,我并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试试……" 小寒却已是不听了,转身上了竹楼。 盛和光在楼下徘徊半晌,最终苦笑两声,走上前去,对陆千机众人拱手道:"打扰各位了!我惹恼了小寒,她不愿我见厉神医,也不愿见我。既如此,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待我公务处理完毕了,再来谷中拜访诸位。" 陆千机本来还在想,女大不中留,便宜了这小子。孰料,情况急转直下,小寒硬生生将这人怼了回去,于是,他心情大好,微笑着送盛和光到了谷口,道:"盛大人,好走。"说罢,也不待盛和光上马,径自转身就走了。 阿旋愤愤不平,道:"这些人真是太没礼貌了!" 盛和光没有理会阿旋的话,只是站定,默默地看了眼这雾气缭绕的山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第87章 盛和光赶往杭州。本次南下,为便利盛和光行事,洪泰帝罢免了原来的两江总督,而由盛和光担任该项职务,并命令他妥善治理江南。江南乃是天下税赋之重,既要整肃官场,又要核查税赋,更要新建港口、拓宽航路,件件桩桩,都是当务之急。洪泰帝自然是要给自己心腹之人。 杭州城中,大小官员早已知道四皇子被捕之事,又牵扯到前任浙江巡抚钟路,钟家在此地经营十余年,关系盘根错节,不少人也都曾经在钟路麾下。一时杭州城里人人自危,就怕查到自己头上,关门闭户,谨小慎微,连着酒楼饭馆、秦楼楚馆都萧条了不少。 盛和光出手狠厉,本就已经查实的与钟路有牵连的人,一个不漏地全被抓捕归案,其中就有那做账的陈举人。陈举人不堪审讯,对做账之事供认不讳。数年来,巨额的江南税赋都悄悄入了四皇子的私账,由他养兵,想着夺取皇位。 抓捕了二三十个有重大干系的官员幕僚后,江浙官场里众人大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着盛和光的下一波发难。 这一日,盛和光之令,在总督衙门面见江浙七品以上官员。众人皆心事重重,鱼贯入内,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尤其是从前与钟路往来颇多的旧官吏,更加是心神不宁,就怕这是一个鸿门宴。 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盛和光,但都知道盛和光的出身来历。知道他因为恨极父亲,竟是亲手夺了父亲的王爵之位。且先前还曾对鞑靼作战,打败鞑靼可汗。至于来杭州之后,抓捕四皇子及余党,更是雷厉风行。因此,众人都以为盛和光是一个西北粗犷武将,却不成想竟是个文雅青年,一时有些讶然。 青年端坐于大殿之上,看着不过二十几岁的年龄,高瘦严肃,目光湛然,威严逼人。 众人恭恭敬敬地站着,就听他缓缓说道:"我奉旨来此查办赋税贪腐之事,不成想还牵扯到四皇子谋逆一案。如今,与之相关的谋逆之人,均已落入法网。圣上异常关注,命我严惩不贷。重者斩立决,轻者流放西北苦寒之地。我此前查案之时,从钟路的宅邸,抄出来许多账册来,林林总总,多年来行贿受贿的记录,是写得清清楚楚。这也罢了,还有许多款项,都送往了四皇子处。"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打量殿中诸人。场中众人莫不暗暗叫苦,额头后背的汗珠涔涔而下。为求升官,或为求上峰给自己行方便,行贿之事,早已是官场惯例,彼此心照不宣。至于税赋一案,经手的县官、府衙,多少也有雁过拔毛。少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大气也不敢喘的当口,就听盛和光继续道:"四皇子已经被捕,钟路等三十余主犯也已归案。圣上旨意,为稳民心,稳江南,此事到此为止。" 一众官员听到此事到此为止,心情一松,诚惶诚恐地伏跪在地,连声高呼"吾皇万岁"。 过了半晌,盛和光方抬手,示意众人站起,道:"从今往后,你们便要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若是有任何出格的行为,犯在了我的手上,必是严惩不贷!" 说罢,叫幕僚将账册搬了过来,厚厚的几大本,放在案几之上。盛和光指着账册,道:"这就是当日查出来的账册,里头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几个刚正不阿、不媚上官的官员外,众人刚放下去的心,又都提了起来。目光如火一般看向那账册,恨不得将账册烧得干干净净才好。谁又想得到,钟路竟还会做账记录? 盛和光道:"方才说了,既往不咎。" 他点头示意,就有衙役抬着一个大火盆进来,里头燃着炭火,红通通的。只见幕僚上前,取了账册,投入其中,不一会火舌就吞噬了纸张,大火烧了起来。不一会,账册烧成了灰烬,纸灰升腾,随着热气盘旋而上,最终落在了衙门大殿之上,也落在了底下站着的官员头上。 众人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心悦诚服,连忙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盛和光叫众人起身,道:"此事乃皇恩浩荡。江南富庶,乃国之重地,你们牧守此地,便应当造福一方百姓。" 众人称是,恭敬地退出。 沈屹自然也在其中。他看着盛和光这般恩威并施,虽则心中因为小寒之事不待见他,却也知道他做得不错。他跟着众人正要退出去,阿旋却走到他跟前,道:"沈大人,我家大人有请。" 一旁的官员莫不艳羡地看着沈屹。沈屹乃是盛和光的同窗,都师从彭大儒,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了。 沈屹神色淡然,跟着阿旋进了大殿。 盛和光早已迎了上来,道:"沈兄,许久未见了。" 沈屹行了礼,问:"盛大人,何事?" 盛和光道:"这次回京城,老师问起了你的情况,叫我带了些前朝的笔记来给你,说或会对你有用。再者,我们乃是同窗,许久未见,不如一起用饭吧。" 沈屹应下,盛和光早已安排好了宴席,就在临湖的一处小馆之中。二人绝口不提小寒之事,只说着京城的情形、老师的叮嘱、杭州此地的官场、将要做的港口拓宽之事等。 便是沈屹不喜盛和光,却也不得不赞叹一句,此人博闻强识、智勇双全。 盛和光看沈屹的神色,知道他对自己在浙江的所作所为还是认可的,心中也默默松了一口气。当下,更加殷勤地给沈屹倒酒。只要沈屹不反对自己接近小寒,那么,他的胜算又多上一些。 谋逆与赋税之事处理妥当,盛和光马不停蹄地去往松江港查看当地情况。此时已是腊月,寒雪初落,海边异常寒冷,海风如刀子一般割在众人的脸上。 松江知县带着松江港知事、松江水师千户等一众官员、幕僚、侍从等正在港口之上迎接盛和光,丝毫不敢怠慢。 阿旋跺跺脚,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盛和光的双腿,道:"三爷,这南边的天气,到了冬天是比京城还冷,又冷又湿的,不知道对您的腿脚有没有影响。" 盛和光并未把阿旋的话放在心上,只看了看在一旁严阵以待的松江知县,道:"此来,只是为了先了解情况,摸摸底,知道松江港如今的情形。你带我看看,把港口的情形同我说清楚。" 松江知县说了些客套话,便让松江港知事带着盛和光众人参观松江港。松江港乃是东南沿海的四大港口之一,松江、宁波、泉州、广州,每年不知往来多少各国商船。松江港知事乃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在此地已久,对情况十分熟悉,介绍得也很是清楚,包括往来的船只数量、船只各国对比、船只技术对比、港口航道情况、港口码头修筑等。 这老者本想着盛和光乃是西北来的王宫贵族,对于港口之事,能知道多少?岂料,他每问都在关键要害之上,对港口的关节显是十分清楚。他这才收起了敷衍之心,认认真真地回答起来,几乎是穷尽生平所学。 这一次,洪泰帝看重海外贸易,除拓宽港口、增加航道之外,也希望改进船只,让船只能够抵抗更大的风浪,能够应对海上的盗匪。因此,盛和光自然要上船去看一看。 水师所用的战船,早已安排好了。水师千户在前头带路,领着盛和光、松江知县等人上了船,一一介绍船上各处装置,尤其是着重介绍了武器。他曾在海上遇到过海盗,对其深恶痛绝,此刻对着盛和光,极度渲染海盗战船的速度和武器的猛烈,"当日若非我运气好,侥幸逃脱了,此刻恐怕早已喂了鱼。对方实在太快,船的速度快,火炮密集,我们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盛和光便让水师千户带自己去看船上架设的火炮。火炮又一部分架设在甲板之上,一部分则在船舱之中,分为上下两层。水师千户为求便利,就带着盛和光到了甲板上的一处火炮,道:"盛大人,请看这个。" 火炮一旁,守着两个士兵,一人装弹药,一人点火。 盛和光走上前去,水师千户介绍道:"这是我朝最新的火炮……" 话音未落,变故陡生。那正在装弹药的士兵,突然抽出随身的佩刀来,猛地向盛和光腹部砍去。寒光闪过,水师千户都未曾反应过来。却见盛和光极快地后退,避开了刀锋,后背却靠在了栏杆之上,险些从甲板上掉落。 那士兵的大刀"刷"地一声,又挥舞了过来,盛和光一侧身,极快地从栏杆边上退了回来。士兵扑了个空,力量来不及收回,猛地扑倒了栏杆之上,水师千户当机立断,一剑刺入了他的胸口。士兵中剑,从甲板上坠落海中,染红了海水。 盛和光却因为这一侧身,正好撞在了炮筒之上,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眼前一阵昏花,他扶着炮筒,勉力站了起身,想说自己无事,岂料话还没出口,脑袋是一阵刺痛,他摇晃几下,晕倒在地。 盛和光头痛欲裂,当他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影影绰绰地听到阿旋在说:"三爷,厉神医就要走了,要不挽留她再住一段时间?" 他想回答,却说不出话来。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满是苍凉与孤寂:"不必了。我已是病体残躯,恐怕不久于人世,又何必为难别人。"他说完话,压抑着咳嗽了几声。 盛和光心中大骇,此人是谁,竟是假扮他?阿旋难道认不出来?他心中着急,猛地睁开了双眼。就见此刻自己正在京城的书房里,案几上点着灯,桌底下摆着火盆,自己正坐在轮椅之上,面色苍白,方才那几声咳嗽,竟是咳出了暗红色的血迹,阿旋正拿着那沾了血迹的手帕发呆,神情颓败:"三爷,我让厉神医留下!" 盛和光几步上前,想要揪着那人问,他究竟是谁。岂料,他的手从男子的衣领穿越而过,竟是抓了个空。盛和光这才缓缓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是半透明形状的! 他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这是在梦里。他闭上眼睛,想着赶紧醒过来,然而,并没有。 这样一个孤独的长夜,轮椅上的青年虽然咳了血,却仍旧没有休息,他正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究竟在写什么。盛和光尝试了几次,都不能醒来。便也放弃了,只站起身来,走过去,看他究竟在写什么。 那是一篇长长的地理札记,记录着南洋西洋的诸多事宜,当地风土人情、贸易货物、航道路线等都有所涉及。其中好些航道路线,如今并不存在。 盛和光越发茫然了,这究竟是什么梦? 只到三更时分,青年方上床去睡觉。他显然无法自己行走,由阿旋搀扶着,坐到了床沿,又由阿旋将双腿抬至床上。 青年咳嗽几声,面色苍白,沉沉睡去。盛和光看着他,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天空微亮,青年就醒了过来。他很快穿好了衣裳,唤阿旋进来,坐进了轮椅之中,由阿旋推着,往门口而去。 盛和光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然后,他看到了小寒。她绾着发髻,做的乃是妇人打扮,一身蓝衣,带着浅浅的笑容,垂眸看着轮椅上的青年,道:"三爷,很是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本当涌泉相报,按说,我该在这里继续替您看病才是,奈何家师有急事,我得先回南边去。待事情了了,我再来此地。" 青年面带着淡淡的笑容,对小寒道:"你已经在京城逗留了大半年,我的病,也就这样。你有事,就先忙吧,不必为我而耽搁。" 小寒道:"若非三爷,我早就丧命九泉了。我的命,都是三爷您救下的,又何来的耽搁呢?何况,您还送了这许多礼物,我心里极是过意不去。" 青年看到小寒戴在手上的翡翠镯子,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若不是你,我这大半年又怎能过得如此舒心?当然该重重感谢你的。" 那翡翠镯子,乃是母亲崔氏的家传宝物,已经传了数代,与之配成一对的,是青年手上翠绿的扳指。据说都是有灵之物。他没想到,小寒会选择将翡翠镯子戴在手上。他心中生出些许隐秘的快乐来,仿佛自己与小寒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寒上了马车,掀起车帘,笑着朝青年挥手,道:"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青年目送马车远去,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盛和光看着,忽觉心头一痛,这一幕仿佛曾经发生过。他忽然想起来了,那日在扬州港目送小寒离去之时,便与此时极其相似。 他想起,小寒曾经说过,他前世里救了她。他以为,那只是一句戏言,然而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青年推着轮椅,渐渐走远了。 他这一生没有再见到小寒。按说,他的病情并不至于立即发作,要了性命。但是,恰逢西北动乱,鞑靼可汗南侵,大军压境,刻不容缓。盛和光身为军师,星夜奔驰,赶往西北边镇帅营,负责粮草军火等后勤事宜。战况紧张,他不得殚精竭虑。中间一度,战况危急,边镇被围,原已安排好的援军因大雪未能及时赶到,守军死守边镇,然则物资渐渐缺少,诸将领都不得不节衣缩食。他为了调度现存粮草,尽可能合理地安排,保全边镇军官士兵与百姓,耗尽心力。 他们终于等到了援军的到来,然而,在敌军败退之时,青年也倒了下去。他思虑过重,损耗过快,身子早已是油尽灯枯。 在人人欢呼胜利的时候,盛和光站在幽暗的房间里,看到青年苍白而平静的面容。他听着外面的欢呼声,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阿旋在他的身边,早已是泣不成声。 就听那青年缓缓地说道:"阿旋,没什么好伤心的。我被困在这轮椅上一辈子,我早就想离开了。如此,也是一种解脱。" 在这个世界上,值得留恋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从他杀死盛王爷、为母亲复仇之后,他便已觉得人生索然无味,他身中奇毒,无法治愈,活着便是在等死,纵使他身份尊贵、权势滔天,却又如何? 他缓缓地摩挲着自己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想起了那个陪伴自己大半年的仿佛江南烟雨般温柔的女医者。若说真有一丝留恋,大概就是她的笑容了。可是,自己已是必死之人,又何必徒惹人伤心?倒不如这般去了,干干净净。 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青年缓缓地闭上了双目。 盛和光心中剧痛,想要上前唤醒青年。然而,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将他裹携而去,他失去了知觉。 盛和光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痛,他不由得伸手按住了额间跳动的青筋。他的手,疲软而无力。然而,很快,耳边就响起了阿旋惊喜的呼声:"三爷,三爷,你醒了?" 盛和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阿旋的笑脸,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双腿,双腿是有知觉的,一切正常。他有些恍惚,梦中的事情,影影绰绰的,也不知道是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 "我昏迷了多久?"盛和光问道,喉咙沙哑。 阿旋忙递上水杯来,道:"三爷您昏迷了两天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盛和光缓缓地坐起身来,就要下榻,一边将水杯递给阿旋,道:"我没事……" 然而,话音未落,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痛,他的水杯一时拿不稳,砰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他忍不住压住太阳穴,坐到了床榻之上,紧紧地抿着唇。剧痛一阵一阵袭来,他的脸色瞬间就变成了青白色。 阿旋被这变故吓坏了,站在一旁,连声问道:"三爷,您可还好?哪里不舒服?"说罢,又扬声叫外头的人去请医官来。 医官早就在外头守着的,听到叫声,忙进来查看。然则,他把脉许久,却看不出所以然来,很是诚惶诚恐道:"盛大人,小人确实看不出大人的病情,但请大人责罚!" 盛和光此时已经躺在床上,回想起梦中情景,更觉得胸口闷疼,喘不过气来。 阿旋看着盛和光这般模样,咬了咬牙,道:"三爷,我这就去请小寒姑娘!" 盛和光想抬手阻止,阿旋如何肯听,已是大踏步地离开了内室。盛和光犹豫了一下,终究也没叫影卫去拦下阿旋。 在那寒冷的梦里,他经历了半年的时间,又有半年没有见到小寒,他是那么渴望再次见到她。梦里是那么的冷、那么的孤寂,他渴望着她的温暖香甜。 阿旋到丹溪谷的时候,小寒正在炼制丹药。炼丹房乃是丹溪谷重地,大家都视为禁地,轻易不会走近。 谷中众人虽不为难阿旋,但是,自然也不会带阿旋去炼丹房,只让他等着。阿旋心中着急,一再说盛和光重病,病因不明。众人又如何肯信,毕竟十几日前才见过,盛和光看着好得很呢。只让他安静地等着,小寒出来自会见他。 阿旋急得没办法了,蹭蹭蹭地跑到半山腰上,气运丹田,使出这一辈子最强的内力,朝着空中大喊:"小寒姑娘,三爷被逆党刺杀,撞到了头,头疼不止,危在旦夕!求你救他性命!" 正在丹药房的小寒,忽然听到这般声音,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的丹药差点跌落在地上。 厉丹溪看向小寒,道:"你出去看看吧。" 小寒将丹药放好,道:"阿旋最是憨厚,从来不说假话。我去看看。" 阿旋站在半山腰上,自然将整个谷中的布局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快,他就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小寒。他纵身一跃,飞快地跑了过去。 小寒神色平静,问:"发生了什么事?前些时日,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旋将盛和光遇刺被撞之事仔细说了,又道:"那头疼来得莫名其妙,以前三爷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症状,医官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我记得从前小寒姑娘您曾经帮沈大人治好了头疾,所以才斗胆来求您,救三爷一命。" 第88章 小寒没有犹豫,立刻收拾东西,同阿旋前往杭州。 等她抵达杭州时,已近小年,天边乌云阴沉沉的,压得极低,将雪未雪的模样。城里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在准备年货。城里早前应是下过雨雪,地上还留着不少污泥的痕迹,看着有些脏乱。 阿旋一路疾行,很快到了总督府,引着小寒去盛和光的卧房。 小寒一进去,屋里侍奉的正是崔妈妈。她一见小寒,险些落泪,却还是忍住了,匆匆行礼,道:"小寒姑娘,三爷就拜托您了。刚刚喝了药,昏睡了过去。"因实在痛得厉害,只得服用有安眠效果的药汁。 小寒望向躺在床上的盛和光。他瘦了不少,眼窝微微内陷,面容苍白,唇色极淡,下颌上有淡青色胡茬。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前世里她给他治病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坐到床边,给他把脉。屋里的火盆甚是温暖,然而他的手腕仍是冰凉。他的脉象紊乱,飘忽不定,小寒从来未曾遇到过。她的神色凝重起来,重新再仔细听脉,最后却是依然一无所得。这般紊乱的脉象,又飘忽不定、忽强忽弱,意味着一点,就是盛和光随时可能失去意识,陷入永远的沉睡之中,再不醒来。 这是小寒头一次遇到这般情形。她在床榻边坐了一会,有些茫然。片刻后,她如梦初醒,疾步走到书案边,提笔给师父写信。她没见过的,或许她师父见过,或许师父她老人家还知道如何破解。 提笔写了一页纸,天色越发暗下来,小寒把笔放下,想要点灯继续,就听到内室传来一声咳嗽,盛和光带着犹豫和不确定的声音出来了出来:"小寒,是你么?" 小寒匆忙走进去,就见盛和光赤脚站在地板上,正要走出来。看到小寒,他微微一怔,继而摇头,笑道:"我这可是在梦里?" 小寒走上前去,伸手就推着他坐下,一边给他把脉,道:"阿旋说你头疼,究竟是什么症状,快说与我听。" 盛和光还没说话,小寒自己先惊讶了。方才紊乱飘忽的脉象,此刻却沉稳有力了起来。 她放下了盛和光的手,看向他。 孰知盛和光也在看她。那双眼睛里,饱含着的爱怜、欣喜、愉悦、欣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也变了,他不再是阴冷隐忍的,而是真的温润如玉、坦然磊落,就如同前世自己遇到的盛和光一般。 小寒微微困惑,还来不及理清楚,盛和光就把她紧紧地拥进了自己怀里。 梦里的孤寂与冷清,在闻到她香甜气息的那一刻,悉数远去。 前世的不堪与苦楚,大约只是为了与她相遇、结缘。这一辈子,她先来找他了,他何其幸运,失而复得。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在他的怀里,他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盛和光道:"我见到你,病就好了。" 小寒本是一本正经地问盛和光,谁知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羞恼之下,想推开他来。可是他抱得是那么地紧,他温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动,给我抱抱。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离开了,我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了西北的冰天雪地里。" 他的声音轻而淡,可是,却又带着发自内心的凄清与无助。 小寒一顿,停止了动作。她想起了前世来,她为何会重生回来呢?是不是有其他的契机? 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梦见什么了?"盛和光的梦,或许就是他脉象紊乱飘忽的原因。 盛和光道:"梦很长很长,我记不清楚了。" 前世那些不堪的过往,已不必再提。这一辈子,他能重新遇到她,重新把握便是。前世里,在复仇之后,他确实也曾渴望寻求一些现世的温暖。因此,对于永宁侯府冯琳的示好,他不曾明确拒绝。然而,他很快就看出了冯琳真正的目的,只是不曾撕破窗户纸,偶尔敷衍一二罢了。直到遇到小寒,他才知道,原来一见钟情是如此简单,不问缘由。她带给他温暖与信赖,带来前所未有的愉悦。 她是如此纯真美好、一片赤诚。她再世重生,立即来到自己的身边,不惜为奴为婢,只是为了救下自己。想起自己这辈子曾经做过的混账事,盛和光恨不得剖心自白。 小寒又重新执起他的手腕,为他把脉,确实是脉象沉稳有力。 她觉得奇怪,只道:"或许病情反复,先观察看看再说。我会留下来。" 盛和光得了小寒的允诺,才终于放开了她。 盛和光病因不明,小寒自然留了下来。崔妈妈早已收拾好了屋子,见到小寒出来,迎了上去,给她行礼:"原来小寒姑娘您真的是特意来救三爷的神医!从前,多有得罪了。" 小寒忙请她起来。崔妈妈带着她入了屋里,絮絮叨叨地道:"先前那场叛乱里,三爷回来,没见到你,不知多难过,本是要去找你的。可是,西北又忽然打仗,这一去,又是一年,西北苦寒,他枕戈待旦,差点已是皮包骨了。好容易,这一回总算是再见上了。小寒姑娘,你可千万莫要责怪三爷,他早已知错了。" 小寒点了点头,借口还要休息,请崔妈妈出去了。 待崔妈妈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小寒一下子躺倒在床榻之上,棉被柔软温暖,小寒回想这盛和光的模样,还是心中觉得怪异。 他从内而外都变得圆融温润,不再是从前那边包裹着内里的尖锐与阴狠,他仿佛了历经沧桑后,而带着某种平静安宁。 以及他对自己,那炽热的目光,满是爱宠。 她叹息一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接下来几日,小寒就在总督府住下,密切观察着盛和光的病情变化。他依然不时会头疼,会出现间歇性的脉象紊乱,但是,却不是十分疼痛,属于还能忍受的范围。小寒还是没能发现病因。她最终还是把这几日观察到的情形,写了信给师父,请求她的指点。 转眼就到了除夕,因为小寒的到来,一贯冷清的总督府里,忽然仿佛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与愉快。过年之事,自然是崔妈妈操持。除夕这一日,总督府各处早已是张灯结彩,红彤彤的对联早已贴好,造型别致的灯笼高高挂起,厨房里正在准备着晚宴,仆人们早已收到风声说崔妈妈准备着要发大红包,个个都笑容满面、脚步轻快。 小厨房外头,守着阿旋。盛和光自午后午睡起来,就入了厨房,倒腾许久,终于是把那萝卜碎与肉泥捏在了一起。那日丹溪谷里比试,凌波曾说,这道菜小寒甚是喜欢。 阿楼在一旁,帮着烧火。看着三爷,居然真的会切好了萝卜和肉泥,还用手去捏肉丸子,她觉得很是魔幻。 三爷,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宛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怎的竟也会亲自下厨? 无论如何,尽管花的时间有点长,尽管指腹上不小心划了一道,萝卜碎大小不一,丸子也捏得不够圆,但是,这么一小笼的萝卜肉丸总算是做好了,入了蒸锅。 盛和光洗净擦干了双手,就站在一旁候着。阿楼忙道:"三爷,我来看着就好了。" 盛和光笑着,摇摇头,道:"上回我去丹溪谷,就输在了这上头。" 阿楼听到盛和光说话,不由得撇撇嘴,道:"丹溪谷也不见得人人会做菜。" 盛和光看着阿楼,笑了笑,道:"技多不压身罢了。" 一向高冷的三爷,忽而如此和煦,阿楼着实不太适应。好在这萝卜肉丸很快就熟了,蒸笼里传来阵阵香气。阿楼闻了闻,笑道:"三爷,这菜好了。" 盛和光打开盖子来,勺了一个丸子,放在碗里,用筷子分成了四瓣,尝了一口,味道有些寡淡。他皱了皱眉,道:"怎的味道这么淡?"从前小寒做的丸子,为何就那么好吃呢? 阿楼也尝了一口,道:"三爷,这是头一次做,已经很不错了。" 盛和光看看外头天色,已是昏暗了下来,也来不及重新再做一回了。这一次也只能暂时如此。他让阿楼一会把这菜端给厨房,由厨房一起摆膳。 小寒来到总督府的这几日,虽说已是年关将至,但是,杭州城内外仍有大大小小的事务,盛和光也不得不抱病处理。两人每日见面的时间,除了早晨起来之时,便是晚膳用膳之时了。 晚膳摆在暖阁之中。小寒到时,盛和光已经在饭桌前等着。 见到她进来,盛和光伸出手腕来,放在饭桌之上。小寒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给他把脉。她微微侧着头,凝神静气的模样,说不出的认真严肃,嘴里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么?" 盛和光道:"依旧是太阳穴有些疼痛,其余无碍。" 小寒正要放开,忽然看到他的指腹有一道刀伤,她不由得皱眉,伸出细长的手指去点了一下那刀伤,问道:"这是什么伤口?" 盛和光收回了手,不以为意道:"不小心被利器划到而已,无事。" 小寒神色凝重地看着盛和光,叮嘱道:"你病因不明,还是静养为主,不可练武。"她以为他去练武了,不小心伤到指腹。 盛和光答应下来:"我知道了,你放心。" 他说着,给小寒夹菜,道:"趁热吃吧。" 那是一个萝卜肉丸,小寒一贯喜欢的菜。她也没仔细看,谢过盛和光,夹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咦?"小寒才嚼了两下,有些诧异,皱着眉吞了下去,方仔细看了看碗里还剩着的另一半肉丸。 大小不一的萝卜碎,不甚圆润的形状,还有指腹的刀伤。小寒忽然醒悟过来,望向盛和光,问道:"你做的?" 盛和光微微咳嗽两声,耳根有些发热,难得生出些窘迫之意,道:"味道如何?" 当然是不够好吃,很粗糙,不细腻,不弹牙。小寒含糊道:"还行吧。" 盛和光就道:"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多试试。" 小寒拿着筷子,戳着碗里剩下的半个丸子,道:"你那么忙,又是何必?" "总不会永远忙下去的。"盛和光看出小寒的为难,抬手把那丸子自小寒碗里盛了出来,一口放入嘴里吃掉了。 小寒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盛和光道:"下次定要叫你抢着吃。" 自从两人再见以来,除了初来杭州时,他拥着自己紧紧不放之外,这些日子以来,盛和光一直谨守礼节,并无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可是,看着他就这般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碗里的菜给吃了下去,小寒的心止不住啵啵啵地跳。 小寒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又不是没吃过,两人更亲密的时候都有,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小寒只得埋头吃饭。 盛和光看着小寒安静乖巧、耳尖微红的模样,觉得自己这一笼萝卜肉丸很是物有所值。 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她,做个菜,又有什么关系? 待吃完饭,小寒觉得局促,起身就要走了。盛和光却拉住她的手腕,道:"今夜既是除夕,一同守岁吧。" 小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除夕夜,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吃团圆饭,外头是没啥热闹可看的。总督府虽大,主子说起来也就只有他们两个,若是不留在一起,长夜漫漫,也真是无聊。 盛和光见她留了下来,心中欢喜,自抽屉中取出早已命人备好的礼物,递给小寒,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家传的玉石首饰,难得的好物,你看看可喜欢?" 小寒接过,打开盒子,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丹溪谷从来不缺金银珠宝,小寒自诩也见过许多宝贝,然而这一套玉石首饰,却是她惊艳了。 翠绿的颜色,水汪汪的,澄净清澈。一付镯子,一对玉石簪子,一对耳坠,以及玉石吊坠,半个手掌大小,雕刻的是求子观音。 小寒在看到求子观音时,愣了一下,不由得抬头看向盛和光。然而,盛和光大约并不认得什么是求子观音,只道:"这手镯你戴上看看。" 他说着,拿起了一只镯子,执着小寒的手腕,将镯子套了进去。 小寒冰肌雪肤,翠绿的镯子与白皙圆润的手腕相映,赏心悦目。 小寒看着这翠绿的镯子,恍惚想起前世的往事来。那时候,盛和光感谢自己,送了许多谢礼,在谢礼之中,也有一对镯子,仿佛就是这一对。她颇为喜欢,也时常戴在手上。 兜兜转转,这镯子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上,她不由得露出微笑,举起了手腕,看了一眼,甜甜地笑道:"谢谢三爷。可真是太美了。" 盛和光见到她笑得甜美,看着她,道:"母亲还留下了许多金银珠宝、首饰头面,你得空了,仔细看看,若是喜欢,就拿来用。" 小寒总觉得这一回盛和光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颇有些无限宠溺的样子,偏偏又不好问他原因。她只能含糊应了一声好,微微退出来,到书案旁边,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书桌旁看书。 屋内的灯火点得很亮,火盆也烧得很旺,很是暖和。小寒看了一会儿书,在暖融融的温度里,眼睛开始上下打架了。 盛和光坐在一旁,就看到小寒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没磕到书本上。 他不由得笑了,正想站起身来,阿旋悄声进来,凑在盛和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盛和光顿了一下,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把书本抽走了。小寒吃了一惊,睁开茫然的眼睛望向盛和光,双眼如小鹿一般无辜,水润光泽。 盛和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低柔地道:"都快睡着了,还看什么书?不如我们到外头走走吧。" 小寒站起身来,揉揉眼睛,呆呆地问:"守岁不是要在家里吗?" 这句话叫盛和光的心又生出了许多温暖愉悦之感,淡下去的笑容重新又浮现了。她将这里视之为家。 他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我们去个地方。" 小寒点头答应了。盛和光扬声叫崔妈妈取了斗篷来,亲自给小寒披上、扣好了扣子,又带上风帽。风帽滚着毛茸茸的白色狐毛,很是暖和,将小寒的脸衬得小巧精致极了。 盛和光看见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终于出了门。 小寒以为他要坐马车,孰知,外头等候着的,竟是一匹黑色的骏马。他一把抱着她,托着她放到了马鞍之上,旋即,他也翻身上马,将她拥在了怀里。因寒风凛冽,盛和光还拉开了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地怀抱在披风之中。 她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温热宽阔,心跳有力,带着一丝药物的清苦之气。 速度渐渐快了,耳边风声渐大,小寒的双手不得不紧紧地怀抱着盛和光的腰身。靠在他的怀里,并不觉得寒冷。 没过多久,速度慢了下来。小寒有些好奇,不由得从盛和光的披风中伸出头来,犹如小兽一般,四处张望。想看看盛和光说的好地方,究竟是何处。 却原来是自己居住的竹里馆,她困惑地望着盛和光。 盛和光早已下了马,伸手抱着小寒也下了马,道:"你进去就知道了。" 小寒伸手推开了院门。她看到屋里头却有亮光,难道盛和光一早就命人在此点灯? 她走上前去,还没推开门,却有人从里头打开了房门。来者不是别人,却是自家大哥沈屹! 小寒不由得惊喜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屹看到小寒,忙迎他们进来,笑道:"大哥忙完了,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啊。" 余杭大雪,有农户受灾。沈屹处理完毕,方才赶着过来。可是,他不想入总督府,便命人去接小寒。谁知,盛和光也跟着来了。然则,来者是客,沈屹做了个请的姿势,也迎了盛和光进来。 他今夜也是存了试探之心。盛和光自称,自己会改过,沈屹未必相信。这一回,正好试探,看他究竟如何作为。不曾想,倒是痛快。 屋里燃着火炉,正在煨着牛肉,肉香四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案几之上,还摆着羊肉薄片、鱼肉片、豆腐、青菜,并两坛酒。 众人坐下,小寒许久未见兄长,笑着问兄长在余杭的各项事务。盛和光只在一旁默默听着,给小寒和沈屹布菜,还给每人酒杯中斟酒。 眼看牛肉熟了,他给每个人的碗里都盛了一些,又新放了些羊肉片入锅,仔细地用长长的筷子翻动着,动作十分熟稔。 沈屹一时觉得新奇。从前吃饭,都是小寒侍候盛和光,如今竟是调转过来了,由盛和光布菜倒酒。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盛和光却是半分尴尬也无,举起酒杯,笑道:"沈兄,来一杯!" 小寒却回过头来,瞪盛和光一眼,方对沈屹道:"阿兄还没吃饭,岂能先喝酒?那会伤身。"说完,又对盛和光道:"你也不许喝,先吃点东西。" 盛和光从善如流,放下酒杯,夹了几块牛肉吃。 沈屹忍俊不禁,打趣道:"妹妹是神医,我们都得听话。" 小寒吃了两口菜,端起酒杯来,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喝酒吧!" 自从出谷以来,已是许久未曾饮酒。喝了酒下去,气氛便活络了几分,沈屹如今看盛和光,又觉得顺眼了一些,一时想起前尘往事,感慨道:"前年的除夕,我们也曾一起饮酒,想不到就过去了两年了。时间如白云苍狗,真是快得猝不及防。" 小寒喝得高兴,笑道:"阿兄,以后我们每年除夕一起吃饭喝酒!" 沈屹一口答应下来:"好!" 喝到后来,小寒不胜酒力,趴着盛和光的肩膀上,沉沉睡了过去。盛和光将她的头枕于自己膝上,又盖上了披风防寒。 沈屹看着他的动作,拿着酒杯,默然不语。 四下终归安静,盛和光抬头看向沈屹,举起酒杯。 两个酒杯微微一碰,发出轻轻的撞击之声。 盛和光低头看了一眼小寒,其中柔情缱绻,却是满溢了出来。他又抬起头来,正色对沈屹道:"我待小寒,这辈子,绝无二心。请阿兄允我,护她一世。" 沈屹早已知道小寒在舟山岛上的经历,今日再看盛和光与小寒之间种种,又有什么不明白,当下只淡淡笑道:"如此,便请你记得终其一生,践行诺言。" 盛和光的手抚上小寒铺散在自己膝上的柔软的发,笑道:"沈兄放心,不止这一世,若有来世,十世百世,我也会寻到她来。" 沈屹微笑,道:"那就看小寒的心意了。" 熟睡的小寒,全然不知,在这个夜晚最后发生的事情。 除夕过去,一切如故。小寒仍旧每日给盛和光看诊,病情已久是捉摸不定,好在厉丹溪的回信很快到了。厉丹溪说,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病人,因脉象紊乱,最终神志不清、疯癫而死。但是,也有极个别病人,因为家人的陪伴,而最终康复。她推测,这是心病的一种,需密切观察,不可大意。 小寒就只能留在总督府里陪着盛和光了。 然而,大年初五的这一日,一骑快马入了城门,奔向总督府。洪泰帝下了诏令,命女医厉小寒即刻入京,为余贵妃安胎保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看了哪吒之魔童转世,真的是神仙电影,太好看了!!!强烈推荐~ 第89章 小寒听到诏令,不由得睫毛轻颤,脸色发白。余贵妃的浣花宫,是她不愿触及的回忆,犹如浓浓的阴影,将她笼罩。 盛和光看到她发愣的模样,替她接过了诏令,又走到她身旁,道:"怎的了?脸色这么差?" 小寒强作镇定,道:"我只是不想去京城。" 送来诏令的内侍,听到小寒这句话,当下如临大敌,道:"厉姑娘,余贵妃胎相不稳,圣上命令您即刻入京。还是快快准备,早些出发吧。" 盛和光知道小寒心中害怕,前世她在浣花宫中差点殒命,还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威胁,如今要再去那是非之地,怎能不怕? 他命阿旋取来红包,给了内侍,道:"大人先请休息吧。消息来得突然,今日又已是晚了,我且命人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即刻上京。" 内侍得了保证,拿着红包走了。 小寒仍旧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有些出神。她记得前世里,余香云并没有怀孕,怎的这一世却怀孕了呢?洪泰帝后宫之中,排得上名号的,约莫也有三四十人。上一世,余香云虽然位份高,但并不得宠爱,在宫中数年,抑郁而终。前世里自己奉命入宫诊治之时,她已是憔悴不堪、心力交瘁。 盛和光见她愣神的模样,以为她正在担心,当即道:"不必害怕。我陪你一起入宫。" 小寒回过神来,听得盛和光说陪自己上京城,一颗心就落了地,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只要有盛和光在,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他会像前世一样,护住自己。 然而,还来不及高兴,她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蹙着眉,问道:"三爷,没有诏令,你若擅自离开守地,是要受处罚的。" 盛和光微笑道:"我会安排好的。" 这一夜,小寒梦到了浣花宫。浣花宫依旧是上辈子的模样,阴暗幽深,满是药味,还夹带着血腥气息。待她醒来,已是满头满身的汗水。小寒在黑暗中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第二日一早,盛和光陪着小寒,登上了北上的大船。那送信的内侍,则快马加鞭,星夜连程,赶回京城复命。 船只日夜航行,在正月结束时,他们回到了京城。离开京城已是一年多快两年,京城看起来只比从前更为繁华。马车驶过繁华的街道,转入了盛和光在京城的府邸。府中管事早已打扫干净了屋子,静候主人回来。 这屋子很新,是在四皇子叛乱之前才修好的,小寒也是头一次来。不过,他们只是换了一身衣裳,洗净仆仆风尘,还不曾坐下,宫中內侍就已在外头候着,催他们入宫。 盛和光帮小寒提了药箱,扶着她上了马车,自己也进去了。 舟车劳顿,小寒脸色有些苍白。盛和光知道多说无益,只有自己在身边陪着她,她走过这一趟,也就安心了。 "圣上很是宠爱余贵妃?"小寒不由得看向盛和光,问道。 盛和光点头,道:"后宫之中,圣上皆是雨露均沾。余贵妃此番怀有身孕,乃是圣上登基之后的头一胎,圣上当然重视。" 前世之中,余贵妃性情骄横,又不懂得察言观色,并不得洪泰帝喜爱,根本不曾怀孕。盛和光推测,这一世,因为永宁侯夫人冯氏被流放,余贵妃或许因此发生了性情的改变,继而得了皇恩,怀孕在身。 皇帝此前虽已有两个皇子,但生母均出身低微,因此,余贵妃若是诞下儿子,皇帝当然也会高兴。 皇宫很快到了,马车停了下来,盛和光先下来马车,扶着小寒下来。早有內侍在前头引路,带着他们往浣花宫而去。 黄瓦红墙,台阶高阔,甬道深长,绵延不绝,威武森严。往来巡逻的侍卫队,盔甲齐整,刀剑锋利,威势逼人。小寒不由得伸出手,扯住了盛和光的袖子。 盛和光微微一愣,旋即伸出大手来,握住了她柔弱无骨的手掌,团在手心里。衣袖宽大,遮住了两人交缠的手指。 行了一刻钟,小寒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已经不是前世,她也早已不是前世那个任人宰割的孤女。 面对浣花宫的大门,小寒深呼吸一口气,放开了盛和光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洪泰帝身边的贴身內侍张德站在廊下,看到他们,忙迎上来,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道:"盛大人,厉神医,你们可算来了!圣上恰好正在里头,快快进去吧。" 算算时间,此时正是下了早朝的时间。洪泰帝不去书房批阅奏章,反而先来看望余贵妃,看来,余香云的地位确实与前世全然不同了。 盛和光和小寒一起入内,这屋里的装饰风格,与前世又有不同,清雅高贵,而不是富丽堂皇,多了些许雅致安宁。洪泰帝和余贵妃皆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之上。 盛和光和小寒正要行礼,洪泰帝已道:"不必拘泥于礼节。厉姑娘,你快过来为贵妃把脉。" 小寒走上前去,这才有机会打量余香云。因为怀孕,余香云颇见丰腴,愈发显得白嫩娇美,看腹部大小,胎儿已是七月有余。然则,她眉目之间,已是多了几分婉转妩媚,不似从前那般盛气凌人、骄横无礼了。 余香云伸出手来,上头套着碧玉镯子,碰了碰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余香云微笑道:"辛苦厉神医从杭州赶来。只是,本宫此次怀了双生子,心里有些害怕,听闻厉神医在杭州行医,有菩萨之称,这才求了陛下,请您进京来的。" 小寒完全没想到她会变得这么有礼貌。小寒笑笑,伸手替她把脉,一边道:"娘娘客气了。竟是双生之子,先恭喜娘娘了。" 双生之子,怀孕便异常艰辛,生产之时更是凶险,产妇危险倍增。余香云寻自己入京,便不难理解。把脉完毕,小寒收手,道:"确实是双生之子,娘娘脉象沉稳,略有凝滞,并无大碍,想来是夜间睡不好。只要喝些安神的汤药,安心养胎就是了。" 洪泰帝听了,笑着对余香云道:"朕都说了,不必太过忧心,这双生子好得很呢。你这回可是放心了?" 皇帝眼中满是笑意,显是对余香云很是宠爱的模样。不过,小寒见识过洪泰帝的心狠手辣,想起从前那个貌美歌姬楚怜,那时的五皇子目光之中也是这般宠爱的。 余香云对着洪泰帝妩媚一笑,道:"都是臣妾太多事了,闹得陛下连夜下了诏书,还一下朝就过来,陛下快去书房吧。" 前朝确实事务繁忙,且盛和光此番回来,也有事情要商议。洪泰帝起身,道:"你且好生休息着。"又对小寒道:"厉姑娘,你也在这里同贵妃说说话吧,她总是心神不宁,担心得太多,你再仔细给她把把脉。" 洪泰帝示意盛和光与自己一同出门。盛和光点头,对小寒道:"我很快回来。" 洪泰帝与盛和光毕竟是少年时就结下来的友情,做了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了权势威严,却也多了些寂寞。见到老友如此,回想起数年前几人在西安城里的旧事,一时放下了皇帝的架子,打趣道:"好了,好了,知道的当你疼妻子,不知道的就当小寒是河东狮了。" 盛和光忍不住看小寒,她低着头,对皇帝打趣的话,似乎并没放在心上。盛和光心想,真是我的妻子就好了,如今可还不是呢。只不过,这话辩解不得,只能跟着洪泰帝前往御书房去了。 待洪泰帝走了,余香云脸上带着的柔婉妩媚的笑容就淡了下去,眉眼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倦色。她遣退了屋里众人,抬手对小寒道:"小寒姑娘,请坐吧。" 小寒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了。 余香云看着小寒,仿佛在回忆往事,道:"从前你在我家时,我那时年纪小,经历少,不知人情世故,多有得罪,还望你莫要记在心上。说起来,我们都是同龄人,那时本该多往来才是。" 小寒有些诧异,看向余香云。 余香云苦笑,道:"自我母亲出事,继母进门,弟弟出生,我方明白许多道理。待我入了皇子府,入了皇宫,我也才懂得个中滋味。" 小寒若有所悟,道:"难怪贵妃娘娘的脉象有些凝滞,心神不宁。娘娘,为着孩子健康,不可思虑过重。" 余香云叹了口气,道:"身在宫中,又岂能不思虑呢?我夜里确实难以安寝,还请小寒姑娘开些安神的药。" 小寒道:"我会开些药给娘娘,但是,隔日才可喝一次。是药三分毒,喝多了对胎儿有影响。" 余香云点头,旋即又道:"听闻小寒姑娘乃是沈屹沈大人的义妹?他如今在杭州,一切可好?" 小寒点头,道:"他一切都好。只不过,他事务繁忙,我们也是许久未见。" 小寒并不想谈论这一话题,如今,冯氏当然算是是罪有应得,可是,永宁侯过得好好的,娇妻幼子在侧。冯氏的两个孩子,永宁侯世子如今也在翰林院任职,娶了世家女子为妻,女儿宫中贵妃,即将诞下皇子。 若她是狠心的,就该将永宁侯府搅个天翻地覆,叫余香云生不下孩子来。只是,她终究知道,自己乃是医者,医者仁心,不愿为恶罢了。永宁侯府,如今于她便如同路人,不相问、不相交,便是最好的结局。 余香云看出小寒不欲多谈,不由得怅然道:"我母亲之事,想来你也知道。这是家丑,也是传得沸沸扬扬。沈大人不愿与我永宁侯府往来,可是父亲甚是思念。这两年,我父亲、兄长和我都曾多次去信沈屹沈大人,他始终不曾回信。我父亲很是懊悔,期望着能与沈大人冰释前嫌。不知道小寒姑娘可否从中斡旋一二?" 小寒见药方写完,放在案几之上,站起身来,淡淡道:"娘娘且好生休息,按着药方吃药。我先告辞了。" 余香云没有挽留她。她看着小寒离开,拿起那药方看了一眼,递给侍女,道:"把这个药方请甄太医看看,可有问题。" 这一次,请厉小寒回来,固然是因为双生子,生产之时,她害怕出问题。另一方面,却也是因为沈屹。 余香云想未雨绸缪。沈屹如今明显是洪泰帝信任之人,虽则官阶低,然而却可以直接面圣,老师乃是彭大儒,又与盛和光交好,或许还可能成为含章公主的驸马。 她若是真的生下皇子,她便希望他能登上帝位,掌握权柄。可是,待皇子长成时,父亲已经年迈。自己的亲兄长虽然也在翰林院,但是资质不过中上,且因为母亲之事,备受非议,早已不复从前的风光,未来想要入阁拜相,恐非易事。若是能说服沈屹,与自己合作,未尝不是好事。 要说服沈屹,关键是要知道沈屹的亲妹妹是否还在人世,去了哪里。她希望从小寒身上找出些端倪来。只要沈屹的妹妹还活着,他们就还有合作的可能。 余香云抚着自己的肚皮,心想,且带孩儿出生了,再从长计议,也是不迟。 第90章 小寒就暂且在京城住下了,等着余香云生产后再离京。自皇宫回盛府路上,盛和光看小寒有些闷闷不乐的模样,问:"怎的了?" 小寒摇头,不语。 盛和光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道:"你不必太在意。贵妃宫中,早已备下经验丰富的产婆和她自己的心腹太医,你这一趟,不过是做个兜底,万一生产之时真的出现问题,有人可以参详罢了。你若是真不想去,到时候找个借口避开就是。" 他知道小寒的真实身份,也就知道她对余香云心存芥蒂。 小寒沉默了半晌,将余香云后来说的话告诉了盛和光。"她当然不信任我,她也不是真的就那么害怕生产的危险。她只是想通过我,与兄长交好。说起来,正是兄长逼得她母亲流放三千里的,她竟然提出与兄长交好?" 盛和光淡淡一笑,道:"偌大的利益面前,谁人能不心动?今日敌对,明日联合,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小寒瞥他一眼,不说话。 盛和光道:"这事还早着,我们只需要站在圣上一边就好,不必操之过急。以后,你站哪一边,我就站哪一边。" 小寒趴在车窗上,看着外头喧嚣繁华的街市,道:"我哪边都不站,我只想过我的逍遥日子,纵情山水。" 盛和光笑道:"我记着呢。你想先去哪儿?" 小寒狐疑地看着盛和光,坐起身来,转过头,放下了车帘,问:"真的?" "当然。快想想,想去哪儿。" 马车里两人说着话,却不曾注意外头有人紧紧盯着趴在车窗上的小寒,直至车帘放下。 余峤自翰林院下值回来,一眼就看见了厉小寒。此女貌美,当年在永宁侯府时他印象颇深,但因她是盛和光的房中人,自己也就少有往来。岂料,此女了得,先后治好了盛和光和沈屹的疾病,又认了沈屹为兄,如今竟还得了圣上嘉奖,称为"神医"。 沈屹……正是沈屹害得自己成为笑柄,在京城的待遇几乎是一落千丈,人人都拿自己与沈屹比较,暗中嘲笑他,资质平庸,不堪大用,也不知道永宁侯有没有后悔当初册立世子的决定。言下之意,他本不该是永宁侯世子,沈屹才是。 父亲显然也很是将沈屹放在心上,逢年过节,便往沈屹处送去厚礼。父亲纳娶的贵妾,生下儿子百日后,便扶正做了继室。父亲便只记得与后妻耳厮鬓磨,带着幼子享天伦之乐了。 余峤看着小寒的玉颜,拉着缰绳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策马回到侯府,走到正房廊下,就见自己从前的一个大丫鬟正在门边候着,躬身给他打帘子。这丫鬟是自己的通房,这样的活儿,从来就没做过。余峤不由得一愣,看了一眼,那丫鬟眼圈当下就红了,楚楚可怜地看了余峤一眼,欲言又止。 余峤心中就存了怒火,甩下帘子,大踏步地往里而去。 就见自己的妻子正在房中写字,见到他回来,那女子也没站起来迎接他,只笑道:"世子回来了。" 他冷着声问道:"怎的让小环在外头打帘子?" 世子夫人柳氏不过中等样貌,清秀而已。冯氏还在时,冯氏本已与一名门世家的夫人达成了意向,欲结为亲家。那家女儿,余峤也是见过,貌美多才。岂料,冯氏在寺庙之中发疯,传出风言风语来,这门亲也就没能结成。 待冯氏发配了西北,五皇子登基后,自家妹子入宫做了贵妃,这才又重新说了亲事。妹妹从中做主,选了这一家的女子,看上的乃是柳氏父兄的权势。柳氏因有父兄撑腰,行事做派也就格外无所顾忌。余峤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心头之火越烧越旺。 柳氏满不在乎地道:"世子爷也是知道,根据侯爷的命令,如今家中各处开支用度,都减了下来。这也是没办法。若是她实在受不了打帘子这样的活,那就放出去,可好?" 余峤心中有火,对着妻子,却发不出来。这是实情,若是自己敢发作,只怕父亲回来,头一个又要发落他。当年沈屹和他的妹子掉下了山崖,沈家的店铺田地却全被冯氏接管了,虽算不上巨富,却是一大笔钱了。然而,沈屹回来后,父亲竟是把这些店铺田地全部都还给了沈屹。这才逼着侯府节俭开支用度。 又是沈屹! 余峤看了眼妻子平淡的眉眼,哼了一声,转身去了书房。 小寒跟着盛和光回了盛府,就此在京城住下,等候余香云生产后再返回杭州。盛和光也得了皇令,在京为洪泰帝办事,稍迟再返回杭州。期间,余香云也并没有召她入宫,小寒在盛府里,过得逍遥自在。 盛和光事务忙碌,纵使是休沐日也还入宫去。小寒没什么事情要做,这一日便决定去白马寺。往年她在正月就会去寺中求取平安符,今年正月都在路上,尚未来得及求平安符,不如就今天过去。 崔嬷嬷安排了马车,又命阿亭阿楼跟着,送小寒去往白马寺。 今年的天气,异常寒冷,虽已出了正月,但仍是滴水成冰。阿楼染了碳炉,放在马车上,又点了手炉,递给小寒,道:"姑娘,暖手。" 小寒接过,小巧的手炉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暖气,笼在手中确实舒服。 到了白马寺,却也是意外,小寒一下车,就看到了永宁侯府的马车。她微微一顿,就看见永宁侯世子从马车上下来,随后又下来一个女子,看打扮模样该是世子夫人。 小寒与余峤不过见过数面,并无什么交情,因此,收回了目光,带着阿楼阿亭往寺中大殿而去。 小寒在大殿之中,跪拜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祝祷之辞。此时,余峤缓缓地踱步上前,还未靠近小寒,就被阿楼给拦下了,问道:"余世子,可是有事?" 余峤道:"我有些话要同厉姑娘讲。" 阿楼望向小寒。 小寒将手上的香插进了香炉,回身打量余峤,问道:"何事?" 余峤捏紧了拳头,看看,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借着盛和光和沈屹的事,竟是分毫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余峤笑道:"你既然与沈屹情同兄妹,想必对于当年沈家老宅的旧物会感兴趣。那些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小寒一顿,再想不到余峤会提起沈家老宅的旧物。当年,自己与兄长都跌落山崖,生死不知,沈家早已绝户,一应店铺、田地,包括老宅,都由永宁侯管着。苏州老宅因长年无人居住,冯氏做主,把老宅出租给了一个客商。沈屹身份大白之时,永宁侯归还了老宅,然而,时过境迁,老宅里的旧物早已遗失,无处可寻了。 余峤突然说起此事,小寒当然不信。当下道:"余公子有心了。不过,当年不曾听阿兄说起老宅里还有什么重要的物件。" 余峤微笑,道:"沈夫人的梳妆匣子,想来厉姑娘是感兴趣的。" 小寒猛地抬头看向他。 余峤呵呵一笑,道:"厉姑娘,请随我来。" 小寒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她深深地看了余峤一眼,道:"带路。" 沈氏有一个紫檀木梳妆匣子,九九八十一格,做工精致,机关精巧。小寒幼时,最是喜欢打开来玩耍。沈氏曾经说过,待小寒及笄,便将这匣子送与她。小寒那时候孩子心性,竟要沈氏在匣子的底部刻上字样:"定于及笄赠女。" 沈家旧宅旧物何其多,余峤别的不说,只说此物,难道真的是看见过这个梳妆匣子? 她要去一探究竟。 余峤引着小寒去往永宁侯府在白马寺后山的小院。入了禅院,在入禅房之前,余峤道:"此事事关重大,只适合你我两人知晓。"言下之意,阿亭阿楼该守在门外了。 小寒身上带有迷香,也不怕余峤使诈,便叫阿亭阿楼守在外头,自己跟着余峤入内。 小寒环视四周,禅房之中,并无旧物。 她的声音冷了些,问道:"匣子在哪里?" 余峤一笑,并不回答她,而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小寒,问道:"你其实就是沈氏的女儿!沈屹的亲妹妹!为何你一直不对父亲说出真相!" 小寒心中一跳,道:"世子,我是为阿兄来拿东西的,还请言归正传。" 余峤嘿嘿冷笑,道:"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那一年,你一见沈屹,就喊他'阿兄'!那时候,我恰巧就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是后来才认的义兄义妹,为何却在之前就喊'阿兄'?你们这一出戏实在演得真好!" 小寒不欲与他纠缠,转身就要往禅房外而去。 余峤如何能就这么轻易放她出去,又道:"你不是想要那些沈家旧物?你若不是真的沈轻寒,你又怎么知道那匣子的特殊?" 小寒转回头,眯着眼看向余峤,语气不善地问道:"余公子,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可是,你既然还活着,就该公诸于众,叫人人都知道你活得好好的!你可知道,因为你下落不明,父亲至今还愧疚不已,难过异常!" 小寒哈哈一笑,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道:"我听说秦氏又怀孕了?父亲这会儿该是正高兴才是。" 她不再称呼"永宁侯",而是称呼为"父亲"!余峤面上一喜,望了一眼墙上的画,笑道:"你果真是沈屹的妹妹!" 小寒冷冷地站着,道:"不错。我确实就是沈轻寒。你待如何?" 余峤眼中露出愤懑不平之色,道:"如今,我余峤早已是受尽同僚耻笑,人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世子位,只有你兄长才该是这世子。你兄妹二人出入皇宫,为圣上器重,是何等荣光!既如此,又何必还为难我?不如你早日对外公布身份,也好叫父亲放心安心!" 小寒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半晌方道:"余世子,我可没有为难你。我兄妹二人出入皇宫,为圣上器重,那是我兄妹二人各自努力造化的结果,与你永宁侯府又无半点关系。至于永宁侯,他安心得很。退一万步,就算他不安心,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与他,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余峤一愣,他自小接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君臣父子,乃是至上的人伦。纵使他对父亲不满,却从来也没有过报复仇恨之心。小寒这一番言论,可谓惊世骇俗。他说道:"血浓于水……" 话音未落,却听见禅房之内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二人齐齐止了声音,循声望去。就见方才挂着画的地方,缓缓移动开来,露出密室。有人自密室之中走出来。小寒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永宁侯。 只见他双目赤红,几步走上前来,停在小寒面前,问:"你……便是轻寒?" 那个幼年时也曾坐在自己肩头,走过街市,缠着他买糖果的女孩儿,已经这么大了,他们相见不相识。她明明知道一切,却不愿认自己为父亲! 小寒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永宁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声音带了哽咽,道:"小寒,是我对不起你们……"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一阵拍门声,却是余峤贴身小厮的声音,带着慌乱:"世子爷!贵妃娘娘早产了!" 第91章 永宁侯和余峤闻言,都是一惊。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永宁侯道:"快进宫!" 洪泰帝为示恩宠,早已下令,贵妃生产时,允许贵妃家人入宫。 余峤看了一眼小寒,道:"厉姑娘,一起入宫吧?" 小寒点头,缓步而出,就见永宁侯和余峤已是快步出了院子,奔跑着往山门而去。 她一哂,大踏步下山,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宫中产婆太医齐备,除非余香云难产,或是产后出血,不然,也没小寒什么事。 马车到达皇宫时,已经黄昏。天气阴沉沉的,乌云浓重,仿佛要下雨的模样。盛和光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人就在皇宫之中,此时在宫门处等着小寒。 小寒下了车,跟着盛和光匆匆往浣花宫而去。大约为了让小寒放心,盛和光道:"宫中的产婆、太医都聚集在浣花宫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们需要做的,大约也就是守这大半夜而已。" 小寒犹豫了一下,道:"永宁侯知道我的身份了。" 盛和光一愣,不由得回头,拉着她的手稍稍用了力,道:"过完今天,贵妃顺利生产了,明天我们就再也不必跟他们见面了。很快,我们就要南下。" 小寒停下了脚步,问:"余峤说,血浓于水,我若是不让永宁侯安心放心,就是不孝。" 盛和光一哂,道:"你何必在乎?便如同我,绝无可能原谅盛王爷,我连他的爵位都不愿继承。他既然不曾爱我护我,我又何必尊他敬他?" 小寒望着盛和光,忽而笑了,道:"走吧!过完这一天,再也不必见他们。" 纵使天下人不能理解,又有什么关系?盛和光和她站在一起,阿兄也与她站在一起。 入了浣花宫,廊下站着乌压压的一片人,有内侍宫女,也有待命的太医,人人神色凝重,都在等着里头的动静。双生之子,多会早产,早产时,又伴随难产以及新生儿虚弱的症状。只要里头还没顺利生出来,外头就十分紧张。 永宁侯和永宁侯世子在东厢房里候着,永宁侯坐着,永宁侯世子坐不住,跑到廊下,来回踱步。 余香云的□□声、呼痛声从屋里传出来,一阵一阵,时大时小,时断时续。 余峤未曾经历过这种情形,听到妹妹的呼声,早已是烦躁不安,隔着房门,问了好几遍里头的产婆,却说一切正常。他忍不住了,又去问廊下的太医,那些太医也是说一切正常。见到小寒入内,他又奔上前来,问:"你听听,这么痛,怎么就不能快点生出来呢!你快进去帮忙!" 小寒却也只是站在廊下,道:"世子,贵妃早已说过,除非难产,否则是不需要我出手的。还请世子耐心等待吧。" 永宁侯毕竟见过女子生产的情景,比余峤要淡定得多。他见到小寒过来,只和盛和光远远地在一旁站着,也不入内同自己打招呼,想到对自己同样十分冷淡的沈屹,一时心中惆怅又失望。可是,他乃永宁侯,乃是她的父亲,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贴她的冷脸。且待香云生产完毕,寻得合适的机会了,再说话也是不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厨房备好了晚膳,都安排到了东厢房里去。外头开始飘雪,东厢房里头有地龙,暖融融的。永宁侯、永宁侯世子余峤、小寒、盛和光以及几位等候的太医,用过了晚膳,便都坐在东厢房里,等着。 灯火燃了起来,正在此时,洪泰帝也到了。众人向他行礼,他受了,方过来扶起永宁侯,请他坐下等候。永宁侯如何肯坐,最后,只有洪泰帝一人坐着,候着里头的情况。 没过多久,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众人都转头看向产房,神情颇为紧张。很快,一个产婆乐呵呵地跑进来,跪倒在洪泰帝面前,道:"恭喜圣上!乃是两位皇子!" 洪泰帝大喜,哈哈大笑,道:"有赏!统统有赏!" 永宁侯和余峤也是面露喜色。 谁知,产房的门砰地一声又打开了,里头出来一人,高声道:"娘娘出血了!太医快来!" 洪泰帝一惊,回头大喊:"太医,快去!小寒,你也去!" 几位太医和小寒一起,快步入内。屋里弥漫着血腥气息,余香云躺在床榻之上,面如金纸,底下的被褥,已是被鲜血打湿。产后大出血,鲜血汩汩而出。几个太医一看,饶是见多识广,也心惊胆战。这般模样,只怕不成了。 余香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流失,下身一片湿漉漉的。她从一群太医的面孔之中,看到了小寒的脸,颤抖着声音问道:"厉小寒,我会死么?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小寒从袖中拿出师父炼制的止血丹药,倒出两颗,放入余香云嘴中,让她咽下。又取出金针来,刷刷刷地封住了她的几处穴道。 余香云晕了过去。几个太医看着小寒的操作,心想,遇到个愿意当出头鸟的,倒是免了自己今日这一遭祸事。若是余贵妃有个三长两短,外头永宁侯和永宁侯世子发难,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小寒看他们几个畏手畏脚的,也不理会他们,往余香云的出血处倒了丹溪谷独门炼制的止血外服药粉。眼看出血渐渐止住了,便指挥着侍女清理余香云的□□,换了干净的床褥被单。 一众太医本不把小寒放在眼里,此时看到她这般轻而易举地就止住了大出血,不由得大惊,上下打量小寒,一时窃窃私语。 却说外头等候的洪泰帝、永宁侯、永宁侯世子等人,当真是心急如焚。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了声息,一盆盆干净的热水送进去,一盆盆血水送出来。最后,竟是有人拿着染了血的床单出来!真是叫人触目惊心。永宁侯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门前,问:"里头究竟如何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小寒的声音:"贵妃的血,已经止住了。" 永宁侯猛地望过去,只见小寒脸色苍白,颇为疲惫,显是救助医治余香云也花了不少精力。 洪泰帝、余峤、盛和光等人此时也都走了过来。盛和光一把扶住了小寒的胳膊,问道:"可还好?" 洪泰帝看得出来小寒甚是疲惫,当下道:"和光,你陪小寒在西厢房休息一晚吧。今晚委屈你们,等候在此看看情况,等贵妃情况稳定了再说。" 今夜情况特殊,洪泰帝再次赐恩,让永宁侯和永宁侯世子也留宿在了浣花宫,居于东厢房。 两位皇子,虽是早产,然而身体康健,便由太医和乳母照料着,渡过这出生之夜。 小寒却是很是疲倦。方才为了止血,所行针的穴位,都是人身的重要穴位,不能有一分一毫的错误。在施针之时,必须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快狠准。因此,很是耗费精神。 西厢房里温暖如春。 小寒洗干净了脸和手,换了衣裳,躺在被窝里,很快就睡了过去。盛和光就坐在屋里,她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她昏昏沉沉地想,她已是如此习惯盛和光了,仿佛就是她生活的一份子。 余香云在第二天清晨醒来,她看到乳母抱来的两个小毛孩时,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抱着他们,亲了又亲。 小寒为她把脉,确认她现在的情况时,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兄长同我说了,原来你就是沈轻寒。" 小寒笑笑,道:"我是厉小寒。你是我的病人。" 余香云一愣,继而明白,自己想要通过她,与沈屹合作的方案,或许是行不通了。 她很快道:"多谢。" 小寒起身,道:"娘娘吉人天相,如今已无大碍,告辞!" 余香云目送小寒离去,一时心中忽然生出些艳羡之意。这般自由自在、敢爱敢恨,多好! 小寒才刚刚准备走出房门,正要往西厢房而去,却有人在背后喊住了她:"小寒,且等一等,我有话与你说!" 小寒回头,不是别人,正是永宁侯。大雪一夜未止,此时还下着,他的额发之上沾染了不少,瞧着颇为沧桑。 小寒站定,看着他。 永宁侯清了清嗓子,道:"小寒,我是你的父亲,我一直在找你们。回家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山塘街上的果子,最喜欢坐在爹的肩头上,走街过巷……" 小寒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也不需要父亲了。从今往后,请侯爷记住我的话才好。" 永宁侯喉头一酸,还要说话,小寒却已转身离去。 小寒想,一切终于结束了。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大约,是在为母亲的一生而不值。 雪花飞扬,飘落在她的脸颊,冰凉。风刮着雪粒,飞进她的眼睛里。 她低着头想快步离开。然后,她撞进了一个怀抱,温暖的熟悉的气息。盛和光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小寒。 小寒从来没有那一刻,如此时一般,感激他的出现,感谢他的温暖。她哽咽道:"盛和光,我如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盛和光低着头,轻轻地吻去了她的泪痕,在她耳边低语:"没关系,没关系,不必哭泣,也不需要哭泣。你还有我。从今往后,我做你的丈夫,你的家人,生生世世,陪伴着你。从前,我来不及挽留你,这一辈子,我们好好在一起。" 他语气低柔,落入小寒耳中,却犹如惊雷。 小寒愣愣地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盛和光笑道:"我被撞到头,做了长长的梦。过往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我是多想留你下来,可是那时候我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这一回,我再也不会任你离开了。" 小寒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怪不得,他变得这般温和,变得这般宠爱着她。 小寒踮起脚尖,亲上了他。 大雪纷飞,他们拥抱得是如此地用力,隔着两世,原来你已在我身边。 第92章 (结局) 大雪下了整夜,宫人还来不及打扫,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雪。 盛和光与小寒二人相视而笑,盛和光拉起她的手,低声道:"走吧。"两人一步一个脚印,相携着往宫门而去。 他们穿过长长的甬道,出得宫门,盛和光将小寒抱上马背,笑道:"走,去个地方。" 自从在杭州除夕那夜,二人雪夜纵马之后,盛和光便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体验。佳人在怀,紧紧地依靠着自己,仿佛珠玉在侧的感觉,实在是太好。风声呼啸而过,骏马飞驰,天地之间便仿佛只有他二人。 小寒还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他竟然也回来了么?他前世里究竟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她一时脑中纷乱,想起前世里盛和光救她的那一幕,又想起离别时他的微笑,想起他赠予自己的无数财物珠宝来。 盛和光将披风紧了紧,策马缓缓前行,马蹄落地,溅起点点白雪。 马行走得渐渐快了起来,大雪的京城,又是大清早的,人并不多。小寒忍不住抬头,却只能看到他方正坚毅的下颌,她问道:"你……怎么会回来?" 盛和光沉默了很久,小寒只觉得马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呼啸,他紧紧地将自己搂在怀里,胸膛起伏,却始终没有说话。 就在小寒想着,或许盛和光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说话了。 "因为劳累,我毒性发作。"他说得很简短。 小寒一惊,不由得道:"怎会?你至少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所以,她当时才会南下,否则,她就会在他身边陪着他。 盛和光想起前世自己承受的痛苦与孤寂,笑了笑,道:"没什么。那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那时候,也是下着大雪,我一遍一遍地回想,与你在京城辞别的时候。心想,若是有来世,我定要把你留下来。" 小寒听出了他语气之中的怅然与遗憾,当下环着他腰身的手紧了紧,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后背。 说话间,地方就到了。盛和光驭停了马匹,小寒从他怀中抬头,看到外头赫然是白马寺。寺庙所见之处,已是白雪皑皑,平添了几分诗情画意,更显出幽深宁静的气质来。 盛和光扶她下来,道:"你我能重来一次,或许,乃是白马寺大德高僧的助力。" 小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盛和光拉起小寒的手,看到此前他赠予她的翡翠镯子。他点了点这个镯子,道:"这个镯子,乃是母亲家里祖传数代的宝物,听舅舅说,这是曾在白马寺供奉了几十年的玉石。我记得前世里,我把这个镯子也赠予你了。自己留下了玉扳指。或许,这就是你我转世重生的原因。" 小寒恍然大悟。两人一同入内,在大殿之中,虔诚地焚了一柱香,拜谢神恩。 二人上香完毕,正要转身离去,却恰好遇到一白眉老僧,仙风道骨,迎面而来。老僧见到二人,微微一愣,继而微笑,道:"恭喜二位施主,修得善果!" 盛和光与小寒笑着行了一礼,往外而去。此时,风雪渐渐停了,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烂金黄。 待他们回到府中不久,皇帝的赏赐就来了,除了金银珠宝,还有一道圣旨,赐婚盛和光与厉小寒,命算得良辰吉日,即可成婚。 "我们明日就回杭州,在杭州成亲,你看可好?"盛和光接了圣旨,问小寒。沈屹是小寒的兄长,小寒必定希望兄长参加婚礼。而且,回到杭州,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一年四季最美的时候,又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准备,给小寒一个盛大的婚礼。 小寒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 这一夜,两人用了晚膳,却是有说不完的话,秉烛夜谈。小寒自然关心前世离别后,盛和光的际遇,仔仔细细地问了起来。 盛和光早已知道小寒吃软不吃硬,上一回自己受伤,她也是出谷医治,陪伴自己。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自然是将事情往凄凉苦楚的方向去说。刚开始,只想着叫小寒多心疼自己几分,说着说着,却是真的触动了心弦,声音都带了怅然与迷惘:"当时我的心境,真是觉得活着已了无生趣了。既然,病体残躯,又早已无亲友眷顾,死亡对于我,倒也并不难过,甚至是一种解脱了。可是,也是到了那时,我才知道,你有多珍贵,多难得。真有遗憾的话,就是我们相遇得太晚。我心想,若是能早些见到你,或许一切都不同了。" 他这么说着,望向小寒盈盈如水的双目,笑道:"我不曾想,你回来了,就那么不顾一切地去找我,给我医治,带给了我全然不同的人生。" 小寒才知道,原来,那个温润如玉的盛和光,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与折磨。他因为了无生趣了,所以才一副心如止水、看破红尘的模样。 小寒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双手唤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在他额间印下了一个吻,温柔而又满是安抚之意。他的前世的孤寂与冰冷,深深地从他的眉眼之间流露了出来。哪怕他笑着,那笑容里也藏着孤寂。她伸手抚上他的眉间,道:"盛和光,别难过,我和你在一起……" 火光闪烁之中,她肤光胜雪,目光似水,红唇娇艳,眼中是不掩饰的亮光。 盛和光喉头一紧,一把抱住她的腰肢,托着她的臀部,将她放在了桌子之上。小寒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舌就压了过来,是那么地用力,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的嘴巴,火热的唇顺着脸颊、颈脖而下,最后流连在胸前那团柔软之上。 小寒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就要跳出了胸膛。 她双手插进了他的头发里,娇娇地喊了一声:"盛和光……"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就是在此刻,想呼唤他的名字。 盛和光一顿,抬起头来,他的双眸暗沉,呼吸粗重,下颌紧绷。他看了一眼小寒,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内室而去,将她放倒在床榻之上。 帐子被大掌挥落,黄花梨木的床架,几度摇晃,金钩碰撞着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外,夜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簌簌有声。 然而,纵使风雪满途,若是有你相伴,又有何惧?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