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觉醒(GL)》作者:无聊到底 文案:艾诺塔历779年,魔神复生,恶龙之火燃遍整个大陆,艾诺塔举国陷入一片混乱。当世界将要彻底沦入黑暗之刻,一缕异世游魂将公主长笙带回三年之前,重写过往。 在重生的旅程中,二人逐渐发现,这一切的一切,远比她们想象的更为凶险复杂…… “如果,下一个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在那之前,你想做点什么?” “带你回去,看看最初的我们。” 看看最初的我们,是怎样的不畏荆棘,怀拥希望。 不中不西画风清奇的架空产物,慢热,已完结。重生不代表一帆风顺,不喜勿入。 【PS:奇幻架空文,1V1,HE。作者码字不易,还望支持正版,多多留言,拒绝盗文与转载。】 喜欢就收藏一下作者呗小聊斋 我的微博:@小聊我如此善láng传送门 内容标签:随身空间 异世大陆 重生 女qiáng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笙,蒋筝 ┃ 配角:冥络,盲女,包子,流砂,塔斐勒 ┃ 其它:埃尔荷大陆,艾诺塔帝国,龙,穿越 第1章 楔子 科瓦特要塞位处远东边境,建成至今已有六百余年。要塞地势高险,易守难攻,固若金汤,世代抵御魔族侵扰,六百年来未有魔族越境,故被誉为埃尔荷大陆第一要塞。 可这第一要塞,艾诺塔帝国对魔族最qiáng硬的一道防线,终究是破了。 长笙至死无法忘记那一日,复生的魔神自地狱归来,黑翼遮天,带来汹汹烈火,将城池吞没。焦黑的残骸,凄厉的嘶吼,充斥耳目。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将士们无法抽身救火,只得将城池隔断,任由烈火在城西烧了三天三夜。 老弱妇孺在哭喊与浓烟中撤离,年轻的男子在与亲人下跪诀别后,随手拿起生锈的刀,绑了铁丝的棍棒,成为卫国的战士,随亲征君王一同坚守要塞,等待战后的黎明。 然而黎明没有到来,坚守数日,久等无援,希望与绝望jiāo织在众人心头,最终溃不成军,不得不撤出那被一片火海吞噬的科瓦特要塞,仓皇逃向下一座城池——梧川。 忽如其来的大雨,浇熄了科瓦特半壁要塞的大火。 一夜之间,浓烟未散的废墟之上,搭建起了魔族的营地。 骑着战láng的丑陋魔族高举着手中刀棍,围着篝火呐喊、狂欢,láng背上摇坠着的,是人类将士血淋淋的头颅。 出征时,他们铠甲光鲜,刀锋锐利,如今,尸首难全,天地虽大,再无处埋骨。 一个落翼魔飞向高台的王座,小心翼翼将自己手中的人类头颅捧献于魔神。 数秒沉默后,魔神将其接过,高高举起。 “这,是艾诺塔帝国王者的头颅,是他们亡国的讯号!”他说着,朗声笑道:“悬起来,让人类看看他们的王。” 话音于天地间回dàng,头颅被从高处抛下,有魔兵将其接入手中,又抛向远方。 一阵欢呼过后,魔兵唱起了象征胜利的凯旋歌,王者的头颅在歌声中似球般被来回抛掷,最终来到城墙最高处的烽火台之上,用绳索高高悬起,随风摇晃。 梧川城楼之上,长笙远望着科瓦特的方向,双膝跪地,紧咬着gān裂的唇。 一缕游魂站在她的身旁,无数次欲言又止,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城外,搜寻失落战友的士兵又抬回一人,长笙在一瞬的惊愕后猛然起身,奔下城楼。 那个奄奄一息,被士兵带回的人,是她的弟弟冥络。 长笙记得,冥络小时候总是哭哭啼啼,他不想学拳脚,不愿碰刀枪,厌恶战争,害怕死亡。比起练武,冥络更喜欢待在书房里,假装自己在看兵书,其实,都是为了逃避吃苦。 那时候,只要她拎着马刀去找冥络,冥络便会往书架后面缩,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望着她,那未经过风chuī日晒,岁月打磨的面容白净稚嫩,像是一个瓷娃娃,眨眨眼,都会让她心软。 那时的长笙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那软糯的弟弟,竟会在多年后,浑身血污地躺在远东的战地上,身上是数不清的,被魔族撕裂的伤口。 他满眼血丝,望向自己的姐姐,苍白而又gān裂的唇微微开合,都牵扯着脸侧狰狞的爪痕。 “冥络!”长笙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那么瘦弱,却又那么的沉重。 说军人要坚qiáng的是她,说有泪不轻弹的是她,但此刻,心如刀绞泪如珠的人也是她。 “为国而战,虽,虽死犹荣……别哭,别哭……” 懂事的弟弟忍痛扯出一抹笑意,伸出的手,似想要安慰姐姐,却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未能触碰她眼角的泪。 “冥络,冥络!”长笙唤着弟弟的名字,只是再也不能被他听见。 怀中躯体的余温在慢慢散去,曾经滚烫的血液肆意淌入大地,在燥热的风中渐渐凝固。 闭上的眼,垂下的手,是最沉重的诀别。 长笙咬牙紧忍,没再继续哭喊,只将其紧紧搂入怀中,像抱拥整个世界。 却终究,还是失去了。 帝国历779年,魔兵压境,艾诺塔四王子,冥络·艾诺塔随父死守边境,援兵久等不至,终战死远东,年仅17岁。 远处敌营,落败的王者头颅高悬,遥望自己曾用生命捍卫的家国,无法瞑目。 那一日的焦阳,烈得让人绝望。 *** 长笙公主率军自远东回帝都塔兰的那天,帝国没有响起凯旋的号角。 君王战死,长子继位。 新任国王路雷克为换回被困远东的将领与战士,主动割让大半远东,并与魔族签下允其和平入境的jiāo好合约。 举国陷入一片混乱。 将士,是保卫帝国的,最后却要帝国割地rǔ权去救,bào动的人/民纷纷发出抗议,从战场归来的人,不再享有保国的光荣,反而成了国之耻rǔ。 他们脱下曾经引以为豪的战甲,躲在角落,痛哭流涕。 此时此刻的塔兰殿中,除了王座之上的路雷克与跪在大殿之中的长笙,就只有数十名忠心耿耿的带刀侍卫。 长笙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路雷克坐拥兵权,身处重位,却抗王令而不援,置科瓦特要塞安危于不顾。 大半远东落入魔族手中,帝国七百多年基业动摇,父王与冥络的战死,所有的罪,都与他的无作为有关,可如今,却将由她来承担。 “父王和四弟战死,是将士的榜样,艾诺塔的损失!而你呢?”路雷克自王座起身,傲慢地走至长笙身侧,一字一顿,似刀尖刺入血肉:“长笙,你是艾诺塔割地从魔族手里换回来的将领,你是战败者。” 他在数十双近乎冷漠的目光下伸出谴责的食指,指向自己沉默的妹妹,高声呵斥:“祖国需要军人的守卫,你身为军人,却要祖国委曲求全将你救回!你知不知道,明不明白,你是艾诺塔王族的耻rǔ!” “你不是凯旋者,你带着年轻的儿郎出征,非但没将他们好好带回来,还输掉了原本拥有的东西!” 路雷克说着,忽然凑到长笙耳旁,轻声问道:“大哥也不希望王族中有人被打上耻rǔ的印记,在给你判罪之前,你愿意陪大哥喝杯酒吗?” “我的功过,还不是由你的狗来杜撰?”长笙抬眼,望向路雷克,眼中不止是倔qiáng,还有一丝恨意。 他是王,是艾诺塔如今的天,只要他一句话,帝国之内,谁又敢说个“不”字? “瞧瞧,你是我的妹妹,看我的眼神却像个野shòu。”路雷克挺直身子,向王座走去。 他说:“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了,只要你愿意,长笙公主大可以是战后重伤,不治而亡,成为艾诺塔一代英雄,随父王和四弟一同葬入王陵,灵位送入英魂殿,后人将岁岁年年将你祭拜。” 路雷克话说得没有一丝忌惮,整个大殿内外站着的都是他的心腹,只要他一声令下,纵是绝顶高手也插翅难飞。 长笙的眼神像个野shòu,但他知道,那不过是笼中的困shòu。 仆人端酒而来,长笙抬眼看见一旁一直跟随自己左右的游魂上前拦阻,却无奈只是一个魂体,无人能见,更别提被她伸出的双手触碰。 游魂转身望向长笙,眼中满是担忧:“长笙,别喝!” 长笙不禁苦笑,真想不到,在这人心向背之时,真正关心自己的,竟只有一缕来历不明的游魂。 她接过酒杯,出神地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似是看到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在自己眼中一一化作泡影。如今的她,那么的láng狈,而又那么的形单影只。 “长笙!”游魂不甘地喊着她的名字,是她此刻唯一的欣慰,却不能成为救赎。 “谢谢。”长笙对那缕游魂轻声说道。 有时候,只有残存者才能体会,活着比死去更加残忍。 冥络,姐姐庆幸你战死在了远东,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士。 如今,我们的至亲兄长,被权欲蒙蔽了双眼,他流着与我们相同的血液,却将我们一个个bī上绝路,陷艾诺塔安危于不顾,我又怎能容忍? 我知道,我的选择未必正确,可我已无路可走。 这弑兄之名,就让姐姐背下九泉,在你与父王面前,叩首谢罪。 长笙闭上双眼,假意要将这毒酒一饮而尽,就在一旁侍卫松懈之时,她突然腾地而起,眨眼间已从离她最近的侍从手里夺下长刀,随即手起刀落,利刃直指新王,身后已然落下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她是困shòu,做着最后的困shòu之斗。 刀起刀落间,分不清身上是谁的血,一心只剩杀念。 然而,渐渐被伤痛模糊的双眼,还有浓烈的恨意与绝望,终将她的力气消磨殆尽,世界归入一片黑暗与死寂。 高高在上的新王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将围在她尸身旁的侍卫推开,皱了皱眉,假惺惺地摇头轻叹:“这又是何必。” 弥留于殿中的意识越发微弱,恍惚间,似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 好像,是那个生前没能得以触碰的游魂,伸出手来,轻轻将她牵起,冰凉、纤细,带着她,在一片混沌中前行。 隐约间,长笙听见游魂在说话,那么温柔,那么小心翼翼。 ——小时候,我家楼下有一株海棠,每年都在长新枝,又每年都会被修剪,可越是这样,花季时,它便开得越漂亮。 ——我能带你回去,只要你相信我。 ——你往前走,一直走,看见什么都不要停下来,直到你走不动为止! 那双手,用力推着她的后背。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咬牙向前走去,四周的一切逐渐清晰可见。 时间开始以一种诡异形式的倒流。 她看见自己跪在路雷克面前,看见将士回城时被众人唾骂,看见弟弟与父王战死,看见科瓦特燃起大火…… 她的脚步开始迟疑。 ——不要停下来,在这个时间,你改变不了什么! 她咬咬牙,不再停歇,闭上双眼开始狂奔,无数画面自脑中闪过,也尽数视而不见。 随着脚步的加快,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扭曲、模糊。 直至体力渐渐不支,彻底失去意识。 第一卷·菲尼克斯 第2章 蒋筝 长笙醒来的那一刻,思绪混乱无比。 远东的战火,至亲的尸首,塔兰大殿中夺命的刀光,身上的伤痛,心间的刺寒,以及混沌中渐渐出现的过往,和那逆向的狂奔……记忆分明那么真实,却又似大梦一场,睁眼便消散在了这宁静舒适的卧室之中。 长笙默默自chuáng上撑坐而起,皱眉望向四周,似是想要分辨梦与现实。 有微风拂过窗沿,chuī动轻薄的窗纱,清晨的阳光随之一同洒入。 chuáng边的书桌旁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形纤瘦,穿着素雅的浅蓝色衣裙,齐腰的黑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是在告诉长笙,一切都已从头。 她显然听见了长笙醒来的声音,却只回头望了一眼,便又背过身去,几分懒散地托着半边脸,纤细好看的右手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左右拨弄,桌上书本笔墨,一个个都像并不存在似的,从她手心手背穿过。 其实,真正不存在的人是那个姑娘。 那是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游魂,长着一副人畜无害的好看模样,却每天都是一脸生无可恋不如归去的表情。 长笙心情无比复杂,这游魂自她十九岁生日那一天起,便一直在她眼前来回晃dàng。 从塔兰一路跟至科瓦特要塞,战败后又随她回到塔兰。或许是因为除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看见这个游魂,所以这个游魂才一直跟在她左右吧。 过去,她从没有认真对待过这个游魂,毕竟死生殊途,魂体弥留人世只因执念未散,这个游魂身上并无怨气,想来执念不深,没准哪一天魂魄说散就散了,与其相处,甚至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当时不管这游魂怎么和她说话,她都假装没听见,从来不去搭理,时日久了,这游魂便也不再自讨没趣。 她如何也想不到,在她一无所有时,竟是这个游魂对她不离不弃,在绝望中对她伸出援手。一个本与她毫无瓜葛的游魂,就这么变成了她最大的恩人。 更让她不敢轻视的,是这个游魂的特殊之处。 她要面对眼前这个来历不明,能够让时间倒流的游魂,她需要知道自己回到了哪一个年月,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去阻止前世的一切发生。 她心中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关于父王,关于弟弟,甚至关于那个非要置她于死地的大哥,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现在是最不能自乱阵脚的时候。 “你……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这是她第一次试着与游魂jiāo流,心中疑问太多,开口便是这最让她关心的。 “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游魂转身朝向长笙,跷起二郎腿,伸手顺了顺裙摆,道:“我听外面的人说,那个塔什么肥愣的殿下就要从莫什么多的地方回来,好像是要……封亲王?” 末了,还嘀咕了一句:“这些破名字,太难记了……” 长笙没太在意游魂后面那句小声的嘀咕,只是陷入了沉思。 国王迪兰瑟膝下子女有四,长子路雷克,次子塔斐勒皆为体弱多病的柏莎王后所生,柏莎诞下塔斐勒后不久便病逝,新王后希尔达·戴纳为国王生下三女长笙与幼子冥络后也难产而死,此后帝国再无新任王后。 她记得,二哥塔斐勒十六岁前往莫科多镇守西南边境,一去便是四年,立下战功后被迪兰瑟召回塔兰封亲王,时帝国历776年。 原来,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长笙犹豫着起身,几步走到游魂身旁坐下:“谢谢你救我,你叫什么名字?” “蒋筝。”蒋筝说着,摊了摊手,道:“谢谢就免了,要不是这地方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看见我,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这话虽是冷漠,却丝毫不掩饰话中的小情绪,估计是气愤长笙之前对她的视而不见。 蒋筝的存在尤为特殊,不管是看穿着打扮,还是听平日里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自言自语,以及那些生无可恋的抱怨,都能感觉出她不属于艾诺塔。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长笙不知自己为何能看见她,但她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蒋筝对她有恩,她就必须为蒋筝做点什么。 “你有法子能弄活或者弄死我吗?”蒋筝问道。 长笙:“……” “哎,算了算了。”蒋筝摆了摆手,道:“报恩就免了,以后别把我当空气就行。” 长笙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或许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回去,你要愿意告诉我始末,我会尽力帮你。” 用同样的方法回去?蒋筝瘪了瘪嘴,又打了个哈欠,道:“我啊?我是死过来的。” *** 蒋筝曾听一位道长说,人死的那一瞬,会将自己一生走马观花地看上一遍,无数零星的片段自眼前闪过,重重叠叠难以捕捉,直至最后归入黑暗的末端,化作一道洁白的光,指引逝者通向往生之路。 而那路的尽头,是人的来生。 对此,死过一次的蒋筝只想说:“呸!” 她死时没有走马观花看过往,也没有看到什么往生之路,单纯就是眼一闭,腿一蹬,死了,腿一蹬,眼一睁,又活了。 只是这种“活”法,似乎与传统意义上的“活”不太一样。 比如,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个可随时收放的空间,但那个空间和那些空间小说里写的都不太一样,里面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珍贵资源,只是混沌一片。 再比如,她来到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世界,放眼四周,建筑都是古西式的,人们的衣着也如那些古典西方电影里相似。 最后一个比如,就是她无比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有一个尖尖耳朵绿眼睛的矮小家伙横冲直撞而来,她下意识躲避,没有躲开,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却让她万分惊恐。 那个奇形怪状的小家伙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她不禁掩面惊叫,却是迎来了另一个打击——四周没有一个人搭理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恩赐于她。 她惶恐地上前想要拉住身旁壮年男人求救,却见自己的手就这么从那人身上穿过。 数秒的惊愣后,她回想起了什么。 对啊,她已经死了…… 蒋筝死时二十四岁,死因可用“活该”二字来描述。 她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生活条件不好,母亲在她大学时离世,几番堕落后,她选择了辍学,自那时起,便一直在网上行骗,以此来维持生计。 这些年来,被骂过,被挂过,也没少碰上恰巧同城的人来找麻烦。她比较谨慎,在网上用的一直是假身份,还每隔一阵子就会换一个地方租房,却还是被一个受骗者抓了出来。 那一天,她刚与朋友逛完街,回家时见那受骗者领着好多人,堵在她家楼下又喊又骂,一个转身,便与她四目相接。 她怕极了,转身就跑。 身后的人边追边骂,而她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最后被围堵在了河边。 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句话确实不假,她学过游泳,并且游得还不错。 所以那一瞬间,她并没想太多,一个转身便潇洒跳入河中,准备游去对岸。 但也许是她前几年造孽太多,上帝在打开这一扇窗的时候,故意把窗子糊在了她的脸上,打得她头昏脑涨。当时的她下水游了没多会儿,左腿便好巧不巧的抽起了筋。 一时间,无数的水呛入她的体内,岸上是一双双诧异、愤怒而又冷漠的眼。 没有人救她,一个也没有。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她的大脑空空的,只有一句话:善水者溺于水,说的就是我吧? 那时的她还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一个阿飘。 如今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飘来飘去,所有墙壁都无法阻碍她的脚步,所有高楼都能轻易飞跃,不怕蚊虫叮咬,不怕烈日照晒,也不用再面对不想面对的人或事,为所欲为的感觉让她乐不思蜀。 她四处走四处看,就像到异国旅游一样,在这个被人们称作塔兰的艾诺塔帝都快活自由了好几天。 随后,她试着研究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空间,最终得出的结论让她激动不已。 那是一个能够扭转时空的空间,只要朝着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时间就会一点点回流。 如此逆天的能力,让她感觉自己简直要登上鬼生巅峰了,兴奋得在大街上跳起了无人能看见的舞,唱起了无人能听见的歌。 那天,蒋筝产生了一种错觉——当一只阿飘似乎挺好。 但那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很快,她开始厌倦这样的自由。 她腻味了,开始嫌弃这种chuī不了空调,吃不了美食,玩不了电脑,看不了电视,甚至连想找个人说句话都做不到的感觉了。 她开始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悲,想活活不真实,想死死不透彻。 她试着使用这个空间将时光倒流回自己死前那一天时,却无奈每次都还没在空间里走多久,就已累得气喘吁吁,而空间外的时间也倒流了三四个小时。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与从前的生活好像隔着一个赤道的距离,遥不可及。 或许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报应,老天有眼,专盯着她这种坏女人惩罚。 抱着这份生无可恋,蒋筝在塔兰城四处游dàng,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不少人开始议论长笙公主的十九岁生日宴会,好奇之下,她去塔兰宫飘了一圈。 在那热闹无比的生日宴会上,蒋筝感受到了一个年轻姑娘投来异样的目光。 回身与之对望的那一眼,她便知道,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里,只有那个能看见她的姑娘才是她存在意义。 第3章 长笙 那个姑娘长得很漂亮,身姿笔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浅绿色的双眸清澈而又携着一股英气,过肩的金发有几缕垂在胸前。 她穿着华贵的宫廷礼服,双手拎着裙子,踩着不短的高跟,有些茫然地站在往来的人群中,望着蒋筝的目光有些诧异。 那时两人四目相对,蒋筝立即锁定目标,扬起骗人时专业无比的笑容,绕过一个个穿着华贵的贵族男女,优雅地走向那个年轻姑娘。 “我看见了一个美丽而又特殊的姑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与她结识。”蒋筝走到姑娘的面前,微微鞠了一躬,笑吟吟的大方搭讪着:“不知我是否有那份荣幸,知道她的名字?” 如果可以,她更想在此刻向这位美丽的姑娘敬上一杯,以示诚意,可惜并没有这个身体条件。 她生前骗人无数,自认无论是笑容还是语气都无懈可击,却见那姑娘目光比起刚才,更诧异了几分。 蒋筝还想说点什么,便见那姑娘跟着一个高个子的大男孩跑了,留她一人站在原处独享尴尬。 *** 蒋筝并没有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过往全盘托出,她做了几分保留,比如自己是个骗子,死于追款,这些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所以,长笙听到的故事,是另外一个版本。 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的蒋筝在旅游时不甚溺水而亡,醒来后就发现自己以一个“鬼”的形态出现在了人生地不熟的塔兰,身体还里多了一种可以扭转时空的能力,却无奈自己力量有限,无法借助这个能力回到生前,不得不四处游dàng,终于遇见了长笙…… 故事听到此处,蒋筝忽然闭口不言,似乎是有了情绪。 沉默数秒后,她不满道:“当时你分明看到我了,却不肯理我。”说着,瘪了瘪嘴,又补了一句:“后来也一直不理我。” 对此,长笙表示了万分的歉意。 她当时确实多看了蒋筝几眼,那是因为蒋筝实在有些特殊,那份特殊不仅只是长相与穿着上的特殊,而是四周有那么多参加晚宴的人,却好像没有任何一位能感知蒋筝的存在。 小时候,格瑞丝保姆曾告诉她,人死后,灵魂会归入天地万物,等待下一世的到来。而因执念过重无法归去的亡魂则会留在世间,等待夙愿达成,或执念散尽的那一天。 这类亡魂有好有坏,常人无法看见,可一旦你看见他们了,他们就会觉得你和他们是一路人,并且从此对你纠缠不休。 所以,当时看见蒋筝向自己走来,长笙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要不是冥络正好跑来叫她,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再后来,就真应了格瑞丝保姆说的话,只因那时好奇,多看了蒋筝的一眼,蒋筝便将她当做了一路人,不管她多么冷漠,都一直跟随她左右,这也一度让她十分苦恼。 不过,蒋筝死后恰好来到艾诺塔,整个艾诺塔又恰好只有她一人能看见蒋筝,如今她的生死也恰与蒋筝息息相关……这是否意味着,冥冥之中,她与蒋筝本就有着莫大的关联。 她沉思了许久,道:“你救了我,我欠你恩情,我会尽我所能报答你,但在这之前,我有我必须要去做的事,等这些事结束,我陪你去找复生之法。” 埃尔荷大陆绝对有复生之法,毕竟三年后的那场浩劫因它而起,如果可以得知一些蛛丝马迹,循着找下去,非但可以阻止魔神复生,还能让蒋筝再世为人。 只是在那之前,她还需要未雨绸缪。 路雷克的野心太大,他是长子,又一向受父王喜爱,王权本就是囊中之物,却偏偏等之不及,与魔族联手,对至亲之人做出那些冷血无情的事……此人若是不除,她无法安心离开艾诺塔。 蒋筝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长笙经历过亲人惨死,自己又是蒙冤而终,醒后能迅速压下前世那些愤恨,而不是拔刀冲去和仇人拼命,实属不易。 她本没想过让长笙帮自己寻找复生之法,但此刻听长笙这么一说,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就算再也不能回去了,只要可以重新做回一个人,也比现在好上千万倍。而且,长笙是个公主,她身为公主的恩人,只要巴结好了,将来的好处必然少不了。 长笙不知蒋筝那些小心思,此刻已随手披上一件外套,快步走向书房。 那个从小到大总想着偷懒的弟弟,是否仍像从前一样,躲在书房中假刻苦? 金发少年一手无力地握着笔,一手托着脸侧,细碎的刘海自然垂下,恰好为那闭着的双眼做着掩护,让他有恃无恐地在书桌上打起了瞌睡。 长笙轻轻推开房门的瞬间,他打了一个激灵,连忙睁大眼,竖起手中的笔,一脸认真地看向桌上的书,然而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刚才看到了哪里。 长笙上前,将他遮掩的刘海往一旁拨了些许,吓得他连忙站起身来,手托着的半边脸早已睡得通红。 生离死别时,冥络十七岁,高她半尺,是个浴血的将士,满身伤痕不哭不闹,只用最后的一口气,安慰着心如刀绞的姐姐。 如今,大梦一场,恍若隔世。 他又回到了十四岁无忧无虑的模样,面容稚嫩,个子也只及她肩头。 “姐,那个……我……”冥络在长笙的目光下局促了好一会儿,转移话题道:“今天天气不错,你是来找我练刀法的吗!” 长笙愣了愣,qiáng压着心中复杂的情绪,摇头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冥络的目光躲闪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嘴皮,低头道:“姐,我错了……你别生气……” 长笙忽觉鼻尖酸涩,道不清的狂喜在那一瞬涌上心头,让她有些激动不已,话语都有了几分颤抖:“我没生气,我,我只是……” “只是控几不住我记几啊。”一旁不知何时跟来的蒋筝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腔调打断了长笙的话。 长笙回过神来,见冥络神色惶恐,一时有些愧疚,拍了拍他的肩,道:“别老偷懒,好好学,好好练,过两天我再来考你。” 听话的弟弟小jī啄米似的点着头,待姐姐走出书房后,又趴在窗口目送她走了好远,这才松了那一口气。 他重新坐回桌前,望着手里这本兵书,一时只觉刚被驱散的困意又袭了上来,挣扎了好一会儿,一个没忍住,直接一头栽倒在了书里。 *** 长笙走在前方,蒋筝打着哈欠紧随其后。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我不跟着你,我又能做什么?”蒋筝理直气壮地摊了摊手,说罢,背手笑道:“打扰你们姐弟重聚了?” 长笙摇了摇头。 蒋筝道:“你是记得三年后发生过什么,但别人不知道,演技好一点,别做出奇奇怪怪的举动,说出奇奇怪怪的话。”蒋筝说着,伸出手来,拍了拍长笙的肩,虽是什么都没拍到,却搞得像真的一样。 她说:“我就知道你的情绪很容易失控,要再去看看你父王吗?我陪你。” 长笙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谢谢,不用了。” 其实,只要知道他们都还好就够了,她清楚,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适合去见他们,刚才是她太冲动了,一时没能忍住。 “不谢,不过是各取所需,你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要你帮我复生,两件都不是什么容易事。”蒋筝说着,耸了耸肩,道:“在那之前,咱俩就勉为其难地相互照应一下吧。” 她说着,见长笙没有回应,便又补了一句:“都是鬼门关前走过一趟的人,就别和我太拘束了,小妹妹总苦着脸,老得快哦。” “你叫谁小妹妹?”长笙停下脚步,皱眉望向身侧游魂。 “谁今年十六,我叫谁小妹妹。”蒋筝说着,掰起手指数了数,笑道:“难道不是十六吗?” 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是个魂体,谁都打不着。 *** 塔斐勒自西南边境归来的那一天,塔兰chuī响了凯旋的号角,人群熙熙攘攘围在路边两侧,就为一睹凯旋者的风姿。 天色渐晚,长笙坐在窗边,望着手中茶杯愣愣出神。 蒋筝忽从窗外飘入,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对面,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二哥,上过战场的男人就是不一样,眉目硬朗,气质沉稳。” “嗯。”长笙点了点头,“克诺萨斯与我们艾诺塔打了几百年,西南边境的莫科多要塞是他们始终没能越过的一到屏障,同时环境也十分艰苦,烈阳风沙、gān旱少雨,二哥这几年在那边应该吃了不少苦。” “我还记得,当年他回塔兰被封为亲王,当晚庆功宴上,对我们几个兄妹说过,父王没有调动他的职务,他虽不想再回西南,却还是不得不回去。”长笙说着,饮尽了手中的茶水,若有所思道:“可当年远东战乱,路雷克与魔族签下契约,他身处西南,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便拒绝了路雷克请他回塔兰的命令,反倒成了唯一活下来的人。” 她不敢保证自己离开艾诺塔就一直能找到复生的秘密,如果魔神再次降临埃尔荷大陆,再怎么艰苦的西南都要比远东安全太多。 到时,留在塔兰的王子是塔斐勒而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冥络,路雷克的顾忌也会更多一些。 蒋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冥络还小。” “他总会长大。”长笙说着,望向窗外的夕阳。 蒋筝托着半边脸,道:“先不说这些,今晚你二哥的庆功宴,路雷克肯定会去,你打算怎么面对他?” “走一步看一步。”长笙说着,起身走到衣橱旁挑选衣服。 蒋筝上前指了一件粉色晚礼服,道:“试试这个,感觉很适合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妹妹。” “年轻漂亮的小妹妹”二话不说,拿了旁边一件淡紫色的,转身走入屏风。 蒋筝瘪了瘪嘴,yīn森森地飘至长笙身后,道:“这个颜色老气横秋的,一点活力都没有。” 刚脱下身上衣服的长笙一脸诧异地捂住胸口,怒目瞪向蒋筝:“出去!” 蒋筝一脸不屑地耸了耸肩,指了指少女还未发育完整的胸前江山,道:“你有的我都有,而且还没我的大,你在羞涩什么?我又不稀罕你的飞机场。” 第4章 传说 无论是如今十六岁的长笙,还是三年后十九岁的长笙,在蒋筝的眼中,都只是一个小姑娘。 然而年长归年长,架不住这个小姑娘自幼习武,又随军上过战场,小小年纪,目光凌厉的很,一个眼神便让蒋筝无力招架,不得不对其做出妥协,转身过身去,背着双手、叹着气,背对着长笙翻了一个白眼。 “飞机场是什么意思?”长笙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蒋筝不打算详细解释,只回了一句:“家乡话,胸小的意思。” 长笙做了一个深呼吸,没再说话,换上晚礼服后穿上一双高跟鞋,解开梳好的马尾,纤细的手指顺着长发出了屏风,几步走到梳妆镜前坐下,一时有些恍惚。 镜中梳妆的少女面容略显稚气,碧色的眼眸里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复杂情愫。 帝国历776年,长笙公主十六岁,未经战火风烟,未经生离死别,本该无忧,心头却偏偏烙下了三年后的那一场战祸与背叛的疤痕,化作只能由她一人担负的沉重责任,而她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 长笙那一声不由自主的叹息几乎轻不可闻,却是没能逃过蒋筝的目光。 “长笙,你不是一个人。”蒋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侧,弯腰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笑道:“别忘了,还有我呢。” 那声音就在她耳畔,不似蒋筝平日里说话时那种略微带刺的语气,更似她败亡那日,混沌之中,那一声声温柔的鼓励,没有扑来的温热呼吸,不带丝毫温度,却轻易撩动她心底深处的感动。 可镜中,并没有属于蒋筝的镜像,长笙下意识伸手去碰触,指尖却穿过她的身体。 这个对她说着“还有我”的姑娘,终究是一个不真实的人。 蒋筝行骗小半生,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一句话、一个表情代表着什么,她又怎么看不出来?她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脖颈,道:“哦,不对,你是一个人,不过你身旁还有一个鬼啊。” 说着,还打了一个响指,挑了挑眉。 长笙抬眼望向蒋筝,沉默了半晌,从柜子里取出一块蓝色的晶石,起身道:“跟我走。” “去哪儿?”蒋筝快步跟在了长笙身后,一时有些茫然。 塔斐勒的庆功晚宴即将开始,长笙一路提着裙子狂奔在前,像在与太阳比速。 蒋筝真的十分佩服这些习武之人的身体平衡力,穿着高跟鞋也能健步如飞,她要不是一个魂体,而是一个人,肯定跟不上长笙的脚步。 夕阳沉入远方山峦的那一刻,一人一鬼、一前一后来到一个高耸入云的高塔之下。 蒋筝远远看见过这个塔,在塔兰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高塔的存在。 没有人知道这座塔的建成年月,也没有人知道它最初的名字,人们只知在帝国成立之前便已耸立于此,千年不倒。后先祖在此建立塔兰城,为此塔赐名入云,那之后,世代护国法师皆居住于此。 “入云塔中藏书无数,世代护国法师皆有大智慧。”长笙说着,将手中晶石高举,目光坚毅:“罗恩大人!长笙有事求见!” 一道蓝光自晶石中飞出,直入云间。 几分钟的沉寂后,一个传送阵在地面凭空出现。 “长笙殿下。”苍老的声音自阵中传出,下一秒,一个慈眉善目,白袍白发长胡须的长者自阵中走出,对长笙微微鞠了一躬,道:“塔斐勒亲王的晚宴即将开始,殿下不去塔兰殿,却来入云塔,不知所为何事?” “罗恩大人,我有一事相问。”长笙右手按肩,深鞠一躬,道:“罗恩大人可听说过起死回生之术?” 年迈的法师沉默数秒,转身走回阵中,道:“殿下,这边来。” 长笙快步走进传送阵,蒋筝也跟着走了进去,只见眼前闪过一阵刺目光晕,光晕褪去后,自己已身处塔内。 蒋筝走至窗边向外望去,只见远处那一线残阳似将附近层云烧灼,红如烈火,云的背阳面又暗沉似影,层层翻涌而来,与这月白色的天空相接,似海上翻起的làng,làng上燃起的不知火。 让人有一种置身海làng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làng花吞没的感觉。 蒋筝不禁心怯,转身不再去看,捂着心口望向塔内的长笙。 排列整齐的书架之中,数不清的书籍乱了人眼,长笙跟在长者身后,忽见他停下脚步,便也立即紧张起来。 长者在一个书柜中取出一本无名书册,满是褶皱的指腹翻动着泛huáng的书页,忽在一处停顿,手一挥,便有一行行字自上而下,以灵光的形式凭空出现在眼前。 据记载,埃尔荷大陆曾出现过不死鸟。 不死鸟形似巨鹰,羽毛一部分为金,一部分为鲜红色,似在血中浴火,其肉身不老不死,灵魂永生不息,世人将其称作——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绝迹于jīng灵族世代居住的沃多森林。 传闻沃多森林有一棵被jīng灵族世代祭拜、守护的生命树,传闻它是整个沃多的生命之源,生命树的枯荣与沃多的存亡息息相关,更有预言说,生命树枯萎的那一天,沃多将会渐渐变成一片无生机的死域。 有心怀叵测的异族千里迢迢将腐蚀人心的心魔花带往沃多,假借友好之名,偷偷寻到生命树旁将其种下。 心魔花在短短几天内便与生命树连根,越来越多靠近过生命树的jīng灵被心魔所困,自相残杀。 jīng灵们将心魔花根jīng挖除,生命树却日渐枯萎,为救沃多,jīng灵不计代价寻找菲尼克斯,并将其she杀,取其心血浇灌生命树。那一夜,生命树泛起轻柔的灵光,伸延至沃多四面八方,轻拂过那些枯木、死尸,赋予他们重生。 此后,世间再无永生不灭的菲尼克斯,jīng灵族倒是多了一位不老不死的祭祀,永远守护着生命树。 “生命树……”长笙看了看窗边坐着的蒋筝,在年迈的法师看来,就像是在对着窗外沉思。 “殿下,这只是一个传说,没有人见过生命树,更没有人见过那位不老不死的祭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必qiáng求?”他轻轻合上书册,动作些微缓慢地将其放回原位,道:“世间一切都将永恒,活着只是永恒的一个阶段,死去,再于天地间不断轮回,这都只是永恒的归宿。” 他微微眯眼,望向长笙,浅灰色的眼眸无比深邃:“殿下,别忘了塔斐勒亲王的晚宴,你快迟到了。” 蒋筝在长笙的示意下跑到她身旁,只见罗恩念响咒语,传送阵出现至她们脚下,数秒后眼前光晕散去,两人已身处塔兰殿的顶端。 长笙微微扬起嘴角,抬眼看向一旁长笙,道:“沃多,生命树,蒋筝,我们去看看?” 蒋筝笑吟吟地补充道:“等你处理完家务事,我们去看看。” 尽管只是书册中的一个传说,蒋筝也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复生的希望,没有人甘心永远做一个鬼,这样非生非死的日子,再怎么自由也不值一提。 “话说起来,刚才那个老头好厉害。”蒋筝小声咕哝着。 长笙道:“他叫罗恩·白纳,是我们艾诺塔第十一任护国法师,今年一百一十多岁了,我很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 天已黑尽,蒋筝环视四周,最后目光停留在了远处那直耸入云的高塔,感慨道:“一百一十多岁,难怪那么厉害,从下面到上面,从那边到这里,都是‘咻’的一下,比飞机还快!” “飞机?”长笙不解地瞥了蒋筝一眼,道:“这和胸又有什么关系……” 蒋筝一时语塞,眼珠子来回转了几个圈,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起来:“飞机和飞机场,它不是一种东西,而这个……”说着,还指了指长笙的胸,见长笙微微皱眉,便收回手来,继续说道:“胸也不一定叫飞机场,还可以叫大波,甚至可以叫凶器,具体是要看罩杯的……啧,我们家乡的话,说了你也听不懂。” 长笙:“……” *** 长笙提着裙摆,自屋顶层层跃至于地面,大响动惊得守卫纷纷拔出腰间长刀,在看见来者是长笙后,又一个个如释重负地将刀归鞘。 她自正门走进殿内,见不远处坐在塔斐勒身旁的冥络向她招手,便大步走了过去。 “你是弟控吗?”蒋筝在一旁问着。 长笙环视了一眼身侧情况,见没人注视自己,才小声回问道:“什么意思?” 在这人多之处,她可不敢对着这个游魂说太多话,以免被当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蒋筝耸了耸肩,翻着白眼摇头道:“就不该和你说家乡话,说了你听不懂。” 长笙瞪了蒋筝一眼,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长笙我和你说,一会儿见了路雷克你可得冷静点,现在不是三年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别那么早就拿你那血海深仇的眼神往他身上扫,尽可能友善点,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白的吧?” “我不会让他好过。”长笙咬牙沉声说着,抬头又扬起一抹笑意,上前坐到了冥络身旁。 蒋筝则在一旁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起来:“我不是说要饶过他,只是这事必须一步一步来。” “我们那儿妃子争宠,皇子夺嫡,笑到最后的,都是笑里藏刀的,你早早bào露敌意,只是给他制造提早对付你的理由和机会。” “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给你横冲直撞的,上辈子你和他硬拼了,不也没拼过吗?你看啊,这个路雷克他……” 耳边的念叨仍在继续,除长笙外,谁也无法听见。 但她不言不语,充耳不闻,只抬眼看向塔斐勒。 敌国克诺萨斯位处克鲁丹荒漠北面,荒漠的风沙不断侵蚀他们的国土,为了扩张领地,掠夺资源,他们不断向艾诺塔发起进攻,以至艾诺塔西南边境战火不熄。 塔斐勒在西南多年,风沙与烈阳虽然将他的皮肤磨得有些粗糙暗huáng,长年累月的征战更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印记,但与此同时,也将他眉目打磨得更加硬朗,赋予他军人才有的刚毅与沉稳。 长笙从小到大都与这位二哥不亲,如今再看,却忽然觉得他比路雷克那个笑面虎好上许多。 她看了看四周,道:“路雷克还没来?” “应该是去接父王了吧。”塔斐勒说着,目光将长笙自下而上打量了一边,笑道:“我的妹妹,几年不见,变成这么温柔漂亮的大姑娘了。” 长笙抿嘴笑了笑,一旁冥络小声嘀咕道:“才没有温柔,姐可凶了,练拳脚、刀法的时候,我哪里稍微不对了一点,她就拿刀鞘戳我……” “这也是为你好啊,要真上了战场,哪里稍微有点偏差,敌人可就拿刀尖捅你了。”塔斐勒说着,揉了揉冥络的头,和他说起了自己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凶险故事。 十四岁的少年瞪着大眼,听战场归来的哥哥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惊险的往事,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似是下了决心,要好好习武。 长笙不禁扬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蒋筝不满地张开双臂,拦在她与冥络之间,道:“冲动是魔鬼啊,小妹妹!” 长笙连忙闭眼点了点头,一旁冥络见了,忍不住问道:“姐,你点什么头啊?” 数秒的尴尬后,长笙出手指将一缕头发捋至耳后,手指顺势而下,按了按脖颈,道:“脖子疼。” “我看你是耳根疼。”蒋筝翻了个白眼,坐在了她身旁,翘着二郎腿,道:“我不哔哔了,你随意。” 长笙起身走至一旁无人的角落,回身看向身后蒋筝,道:“生气了?” “我至于吗?”蒋筝抱臂说着,瘪了瘪嘴,道:“我就给你个提醒,你信不信我也管不着。” “我当然信你。”长笙伸手停在蒋筝的肩上,装样拍了拍,笑道:“我有分寸。” “切。”蒋筝嘴上不屑,确实忍不住笑了起来:“搞得跟你拍到了似的。” “要哪一天我能碰到你了,先揍一顿再说。”长笙说着,转身靠上墙壁,望向热闹的人群,道:“到时你可别哭着求饶。” “那我得趁你打不到我的时候多耍耍流氓,不然到时候可亏了。”蒋筝伸手挑了挑长笙的下巴,后者瞪了她一眼,她便放声笑了起来。 声音不小,但偌大的殿堂之中,只有一人能够听见,那人目光也在笑声中渐渐柔和,直至不由自主扬起了嘴角。 就在此时,大殿门口,两个挺拔无比的身影步入所有人的视线,那一瞬间,蒋筝明显感觉到身侧的长笙目光狠戾了几分。 于是她连忙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身转至长笙面前,打了一个响指,用一种滑稽的语气说道:“好森气哦,但是还要保瓷围笑。” 长笙:“……” 第5章 手段 看到前世仇人,保持微笑还真不容易。 在心底默念三次“我有分寸”后,长笙发现那都是自我安慰,她根本没有分寸,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怕在战场遇上面目狰狞出手狠辣的魔族,却怕血肉至亲带着虚假微笑从背后刺来的尖刃。 就算全部重来一次,让她耿耿于怀的那一切还没有发生,甚至可能不会再次发生,她也无法那么轻易的选择原谅。 数秒的沉默后,长笙垂下眼帘:“我该怎么做?”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过去怎么相处,现在就怎么相处。”蒋筝说着,给长笙让了个路,继续道:“收住你的脾气,要扳倒他,有的是机会,这个jiāo给我。” 长笙诧异地看了蒋筝一眼,最后还是带着几分犹豫,qiáng压下心中愤恨,迎上前去请安。 当晚空闲时,路雷克走来先与塔斐勒寒暄了几句,后转身笑着与长笙和冥络jiāo谈,长笙本已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却还是无奈的发现,想对一个自己厌恶的人笑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蒋筝在一旁看着长笙那牵qiáng的笑意,都替路雷克感到一个大写的尴尬。 好在一旁冥络还算机灵,见气氛不对便立刻上前扶住长笙:“姐,你这几天不舒服,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长笙不舒服?”路雷克问。 “是啊,昨天一起练武的时候,姐的脸色就不太对。”冥络说着,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长笙的胳膊。 长笙下意识看了一眼蒋筝,蒋筝回望她,向冥络竖起了大拇指,笑道:“顺着演。” 长笙会意,微微皱眉,咬唇摇了摇头,轻轻握住冥络的手背,道:“我没事。” 说是没事,可那表情,一看就是不舒服,甭管心里不舒服还是身体不舒服,再怎么留在这里,也是扫兴居多。 路雷克想了想,道:“长笙,你不舒服的话,先回去休息吧。” “我没事。”长笙继续客气。 “什么没事?别硬撑着,快回去休息。”一旁塔斐勒直接用了命令的口吻,说罢,拍了拍冥络的肩,道:“送长笙回去,你也早点休息,几年不见了,明天起早点,让我看看你长进大不大。” 冥络点点头,扶着不再回绝的长笙走出热闹的大殿。 月色下,姐弟两人的一高一矮的身影搀扶着走了一段路,最后分开。 长笙一时无言,只得低头数起了脚下的步子。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报仇,别说是报仇,就连在如何阻止路雷克的这件事上,她都一头雾水。 身旁的游魂没有说话,只跟在两人边上,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左右张望着。 长笙感觉冥络在轻扯自己的衣袖,不禁抬眼望向他。 “姐,你刚才是因为觉得无聊,所以心情不好的吗?” 长笙愣了愣,不禁笑了。 她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宴会,无论是看各种表演,还是放着音乐的舞会,她总是喜欢找借口提早偷溜出来,就连自己的生日晚会也不例外。这一点冥络很清楚,也为她打过无数次掩护,也多亏有冥络有这个自觉,不然今晚可有得尴尬了。 “如果值得信任,有些事你可以告诉他。”蒋筝说罢,又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长笙没有回应,她还不想被自己弟弟当成神经病。 那些三年后尚未发生的祸乱在此时此刻看来就像天方夜谭,她又要怎么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解释那么复杂的事? 她思前想后,最终也仅仅只是决定提醒一下冥络,日后尽量远离路雷克。 在冥络将长笙一路送回房间,正转身欲走时,长笙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腕,突如其来的力度,吓了他一跳。 只见长笙反手关上了房门,将他拽到屋内,道:“冥络,你信我吗?” “啊?”少年被问得一头雾水,却仍在呆愣数秒后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想了很久,决定告诉你一件事,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只见冥络下意识点了点头,接着有些犹豫地摇了摇头,当看见长笙微微皱眉后,又连忙郑重地再次点头,坚定道:“打死都不说!” 长笙松了一口气,道:“往后尽可能离路雷克远一点。” “为什么?大哥前两天还……” “他在做一件事!”长笙打断了冥络的话,在他耳边低声道:“他在通敌,在与魔族做jiāo易,他想等一个机会篡位。” *** 长笙赶走了嘴里有十万个为什么的冥络,无力地坐在桌前,揉着太阳xué。 对于这件事,长笙拿不出任何证据,污蔑王室的罪太重,冥络年纪虽轻,却也分得清事态轻重,这件事他不会,也不敢告诉任何人,从听长笙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问为什么。 长笙为什么那么笃定路雷克在做这件事?路雷克又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做?魔族为什么会与路雷克有关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知道,那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 “挺晚了,不休息吗?”蒋筝坐在桌上,翘着二郎腿,望着自己的指甲,手里也没有修指甲的工具,仿佛多看几眼,就能变得好看一些似的。 长笙扫了她一眼,也没太在意她放肆地坐姿,只轻叹了一声:“冥络问我为什么,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想我大概知道。”蒋筝说着,手一撑,屁股一挪,转了个方向,与长笙面对面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是长子,迟早会被立为诸君,在迪兰瑟死后继位,根本没必要对魔族做出妥协,借助它们的力量谋权篡位。” 长笙没有反驳,只是抬眼望向蒋筝——这家伙坐得真是太高了。 “小妹妹,你还是太年轻,武功不错,上战场杀杀魔族还行,真要和人玩心机斗城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这性子,标准宫斗宅斗权斗小说里活不过三章的小pào灰。”蒋筝说着,也不管长笙能不能听懂她那一口“家乡话”,继续说了下去:“照我看,迪兰瑟最想传位的人选,不是路雷克。” 蒋筝说,三年后的迪兰瑟已近暮年,却仍未立下诸君,八成心里已有人选,只无奈羽翼不丰,仍需保护。 那年路雷克已二十七岁,听说国中不少大臣早已成为他的党羽,他还一直在想方设法排除异己,支持声早就一阵高过一阵,却一直没有得到诸君之位。 塔斐勒久处西南,远离国政,看似握有西南方兵权,却有敌国克诺萨斯对边境虎视眈眈,只是一支完全无法调离的军队,也不像很被重视的样子。 而且两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势力,前者的倚靠为政,后者的倚靠为军,不管是谁,成为储君都能扎稳脚步,得到更多支持,不需要任何保护。 “你是说……” “根据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来判断,你那父王最看好的继承人,是你那个弟弟。” 蒋筝自认识人很准,几句话、几个表情,基本就能看出一人性格。 路雷克言谈举止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心机很重,而且一早就结jiāo了那么多党羽,并努力铲除异己,难保继位后会不会对自己的亲兄弟做出什么。 塔斐勒是个真正的军人,性情很直,不太懂得变通,行军打仗还行,处理国家大事远远不够。 再看冥络,一直身处塔兰,自小就很聪颖,性情又十分温和,只是年轻尚小,需要好好历练一番,待他成长起来,必是王储的不二人选。 路雷克肯定是看出了这点,才会选择不计代价与魔族联手,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他那么做,不是因为等不及,而是因为根本等不到。” “……” 她本想问“至于吗”,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东西,并坚定的认为,只要是为了这份执着,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颠倒是非黑白,也要继续坚持下去。 路雷克执着于权利,不甘俯首称臣,上辈子如此,重新来一次,也不会改变。 在她沉思之时,蒋筝起身伸了个懒腰,朝墙面走去,一条腿迈了过去。 “你去哪儿?” “你应该为你身边有一个谁都看不见的阿飘而感动到哭,因为,她比这世上所有的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都要好使。”蒋筝说着,轻飘飘地穿过那面墙,消失在了长笙的视线之中。 长笙跑到窗边向外看,只见蒋筝已经走远。 什么阿飘,什么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那些她全都听不懂,她只知道,蒋筝前往的方向,是路雷克住所的方向。 *** 蒋筝本就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无间断跟着长笙,她在闲时也会一个人四处乱逛,逛够了再回到长笙的住处刷存在感。 尽管如此,长时间见不着蒋筝,长笙仍会感觉不习惯。 特别是最近这几天,蒋筝大多时候都在监视路雷克,难得今天回来一趟,带来的也都是一些看得出野心,但没有任何作用的情报。 路雷克最近结jiāo了谁,对谁发出了邀约,又给谁塞了礼钱……这些本就是迪兰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的事,根本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在路雷克彻底失去权利与东山再起的机会前,长笙根本不敢离开艾诺塔,去沃多寻找所谓的复生之术。 “这么每天监视他根本不是办法。”蒋筝沉思了许久,回到长笙身旁,道:“你上次不是说想让冥络去西南?” 长笙点头,道:“有二哥照顾他,我放心。” “你可别放这颗心。”蒋筝一屁股坐到她的chuáng上,道:“不把塔斐勒留在塔兰,你一个人和路雷克斗?” “可二哥他……” “他是无心与路雷克争,但路雷克会信吗?猎物就在眼前,谁离得近,谁就有资本去抢,而这种有这资本的人,自然是少一个算一个。”蒋筝说着,勾起嘴角,道:“现在不是三年后,冥络还小,路雷克还没注意到他,这时候把原本该回西南的塔斐勒留在塔兰,会是他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你能做的,就是赶紧想方法让冥络去西南,把塔斐勒留下来,再做点什么,让路雷克看到你在扶持塔斐勒,到时他心急了,自然会有所行动。” 而这个行动,再怎么小心警惕,也逃不过一个魂体的监视。 “你是要我利用二哥……”长笙一时有些犹豫。 “三年的时间可不长,要不用点手段,都不够磨掉他一层皮的,你还要不要阻止魔神复生了?” “要!”长笙答得无比坚定。 蒋筝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对了,不要有负担嘛,人都是爱相互利用的。” 长笙有些疑惑地看着蒋筝,只见她抬眼看向窗外,道:“我生前的工作就少不了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利用,说到底,能被利用的,就代表着自愿,反正利用与被利用是相互的,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根本不需要愧疚。” “是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蒋筝摊手摇头,起身背对着长笙伸了个懒腰。 长笙想了想,道:“没有。” 她没看见的,是蒋筝听见“没有”二字后勾起的一抹笑意,以及在她所看不见的方向做出的一个鬼脸。 年轻,还是太年轻。 傻妹妹,小姐姐就是在骗你呀。 第6章 矮人少年 有些事,说着容易,做着难。为了在送走冥络的同时留下塔斐勒,长笙可谓是绞尽脑汁。 其实最难搞定的一点,还是当事人,当事人不同意,说什么都白搭。 冥络这边问题倒是不大,一开始听说要去与敌国常年jiāo战的边境,小脑袋都摇成了拨làng鼓,但在长笙好声好气的分析与劝说下,终于还是选择了点头听话,虽然不情不愿,但好歹是答应了。 可塔斐勒这边的工作就比较难做了,他是个直脑筋,纯军人思维,非但对王权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总摆出一副“不让我上战场,我浑身难受”的模样。 西南边境远离帝都,环境艰苦且易被遗忘,和远东相似,那些被派去西南的将士,最后能靠战功回到塔兰的有几个?明明是谁都不愿去的地方,给他不去的机会,他却提出了反对。 在他看来,战事不是儿戏,就算边境防守向来稳固,要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上战场磨砺还是太危险,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让他一同前去。 几次登门劝说后,塔斐勒终于将质疑的目光投向了有些反常的长笙,询问其执着的原因。 长笙等这一句话等得太久,此时此刻,蒋筝所监视到的一些情报终于派上了用场。 其实那些私下贿赂、勾结大臣的行为,就连迪兰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塔斐勒为人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这种行贿受贿结党营私的**风气,最容易挑起他的怒火。 长笙手头虽无确切证据,但路雷克靠各种手段拉拢了很多人的事,本就不是凭空捏造,稍微一查定能查出一二,只不过她手头的名单齐全一些罢了。 尽管如此,塔斐勒仍不是无脑之人:“对于这些事,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我的消息来自一个我很信任的朋友,她不会骗我,我也绝对不会出卖她的名字,所以二哥不用问我消息从何而来,只用辨别真假,选择信或不信。二哥远在西南,或许不知大哥这些年的变化,他如今的野心已经不同往日,冥络一天天长大,大哥对冥络的态度也在改变,这些你在西南看不见,我却看得见。冥络还小,不是大哥的对手,我急着送走冥络,也是害怕他受到伤害。” 长笙扯这段谎的时候,微微皱眉,数次停顿,看上去似乎很挣扎,其实只是在组织语句。 终于说完了违心的部分,她抬眼坚定地望向塔斐勒,道:“二哥,我希望你能帮我!” 塔斐勒沉默地坐在桌边犹豫了许久,最终重叹一声,点头应下。 一瞬间,长笙欣喜万分。 其实刚才那一番谎话,全是出自蒋筝之口,只不过,原话没有那么客气。 “你就跟他这么说:‘你管这消息从哪儿来的做什么?我还能把为我做事的人卖了不成?把心思放在这些消息的真假上才是正事,路雷克那货为了权欲什么做不出?我看他这几年对冥络很上心,八成是盯上了想弄死,把他送走是想保护,把你留下是求帮助’……差不多要表达的就这意思,你自己润色润色吧。” 蒋筝说这番话时,斜靠在塔斐勒身后的盔甲架上,懒散的模样,外加那十分随意的语气,十分欠揍。 不难想象,如果这话没经过长笙转述,而是直接进了塔斐勒的耳里,这次到访必然无果。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塔斐勒这里松口,剩下的都不算难办。 在蒋筝的帮助下,长笙理出了那些尚未被路雷克拉拢的大臣,思考再三,在蒋筝的催促下,下定决心开始一一拜访,毫不遮掩来意。 那些未被路雷克招揽的人中,对路雷克有所不满的不在少数,如今长笙公主要辅佐素来刚正的塔斐勒殿下,还真有部分人愿意出一份力。 一时间,塔兰城中“让二殿下留在塔兰,换四殿下去西南边境磨砺”的声音越来越多,迪兰瑟没法继续充耳不闻,只得召见了塔斐勒与冥络两人,问其意见。 前者一句:“一切听从父王安排。”后者一句:“我愿前往莫科多。”自是无异议的直接敲定了结果。 *** 蒋筝坐在塔兰城的钟楼对面的一处矮房之上,抬眼望着那巨大的时钟,百无聊赖。 前不远处是路雷克的住宅,他要回家必定经过此地,在不清楚路雷克去了什么地方时,她就会在这里坐等。 忽然远处响起声声叫骂,一个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回望身后,只见一个个子十分矮小的男孩冲进了她视线所及处的那条小巷,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了几个药瓶,倒于地面,又将其收起。 他半俯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掌心对准刚才倒在地上的那些药剂,细长地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施展什么邪术似的,不过两秒,地面便泛起淡金色的光芒。 那一阵阵的叫骂声由远及近,只见七八个穿着华贵的贵族少年从远处追来,吓得小男孩转身就跑,地面瞬间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远处追来的贵族少年在经过刚才那一段路时忽然开始破口大骂,蒋筝好奇地起身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的双脚都已被一种白色的粘稠物死死粘住。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直接找个理由,让他滚出学院吧。” “是啊,这种不知道托了多少层关系才jiāo高价进来的乡下垃圾,留在学院里不是污染空气吗?” …… 蒋筝甩了那些少年一个白眼,朝着刚才小男孩逃跑的方向走去,四处寻找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他躲在一个很不显眼的角落,蜷缩着将自己藏在一堆悬着的破布后面。 靠近一看,原来他不是一个小孩,而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矮人少年,身上有不少淤青处,看上去像是被刚才那群贵族少年打的。 蒋筝上前坐到了他的身旁,撑着下巴看他涂起了药。 就在这时,矮人忽然望向身侧,深褐色的眸子竟是异常明亮,直直盯着蒋筝所在之处,与其四目相对。 蒋筝被这一个回头吓了一跳,下意识死死瞪着他,却见他的目光渐渐开始往左右游离,似在寻找什么,但却没能找到。 蒋筝下意识起身飘至矮人的头顶,矮人狐疑地目光又朝她追来。 她伸手在矮人眼前晃了晃,却又发现他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一时无比诧异。 熟悉的马车声自不远处响起,蒋筝想了想,转身朝声音源头赶去,几次钟声后再回到那个角落时,矮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蒋筝一路赶回,从墙面穿入时,正好撞见长笙在沐浴桶里洗澡。 尴尬几乎是在那一瞬蔓延开来,长笙沉默半秒后往水里多缩了一些,只留出一个脑袋,皱眉瞪着蒋筝,道:“你……” “我下次尽量记得敲一下门。”蒋筝说着,伸出手指在墙面上轻扣了三下,并口头自带了配音:“噔噔噔!” 说着,还摆了摆手,大无畏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长笙一时无力反驳,靠在通边缘无奈地叹一声,接受了“无法避免这个游魂突然袭击”的现实。 蒋筝走到长笙身旁,背靠着桶边坐下,道:“我今天看见路雷克咬牙切齿地念着塔斐勒的名字,摔了两个杯子,还锤了五次桌子,那模样,跟被人用火点着了似的。”她说着,闭眼道:“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长笙想了想,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二哥在塔兰支持者不多,你得想方设法帮他获得更多的支持,越多越好,只要路雷克急了,什么都好办。” 蒋筝说着,勾起了半边嘴角。 路雷克的大多举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就不信这个疯起来能与魔族联手的家伙年轻三岁就能更耐得住性子。 “我担心冥络,二哥说的对,战事不是儿戏……” “他也上过战场,表现还不错不是吗?”蒋筝抬眼望向长笙,道:“这次不过是早了三年,差别也不是很大,要对他有信心。” 长笙点了点头,道:“谢谢,谢谢你帮我那么多忙。”说着,似乎觉得不够,又十分笨拙的补了一句:“你人特别好。”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应该的。”蒋筝说着,回味着那句“你人特别好”,望着眼前的屏风愣愣出神。 朋友?利益面前,哪儿来那么多朋友。 说到底,她也只是想重新做回一个人,要不是除了长笙,谁也帮不了她,她才不会费那个心神去gān这种又要跑腿又要监视,还得时时刻刻出谋划策,想方设法安慰小妹妹的活儿呢。 她想了想,道:“我今天遇上一个矮人,差点以为他能看见我。” 长笙下意识转身抓着捅沿望向下方坐着的蒋筝。 “他能把一些颜色各异的水变成奇奇怪怪的粘状物。” “你是说炼金术?”长笙问。 “我不懂你们这边的法术巫术炼金术有什么区别……反正我觉得他看不见我,但能感觉到我的存在。”蒋筝说着,摇了摇头,道:“可我没办法和他jiāo流。” “这是好事啊。”长笙道。 “我也那么觉得,可惜,当时就顾着监视路雷克了,没有弄清楚那个矮人住哪儿,不然你还能帮我去问问他。”蒋筝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xué。 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那个矮人对她来说都比路雷克要重要,但她当时却下意识选择了继续监视路雷克,跟丢了矮人,现在想想,还真是挺嫌弃自己的,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日子只能和一个人说话,越憋越慌,把人都给憋傻了。 “塔兰的矮人不多,会学炼金术的矮人更是不常见,也许……并不难找?” “你说的有道理。”蒋筝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起身伸了个懒腰,回头就见长笙luǒ着大片雪背,趴在浴桶上愣愣地抬头望着忽然起身的她,眉头随着她毫不避讳的目光扫视渐渐紧皱,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chūn光无限好,可惜料太少。 “你先到外面去!”长笙咬着牙,指了指一旁挂着衣服的屏风。 “是,殿下。”蒋筝微微鞠了个躬,笑吟吟地走到屏风外,心道:十六岁的小妹妹,身材就是一般,和十九岁那年比起来,差了不少。 第7章 被发现了 日子不急不缓地过着,长笙除去每日练武的时间,便都待在卧房之中,看看书,或是发发呆。 路雷克再怎么急着想要获得更多权利,也不可能每天都忙着拉拢人心、排除异己。蒋筝如今没事就去将他盯着,连他吃饭睡觉拉/屎洗澡的时间规律都摸出来了,有用的信息自然也越来越少。 慢慢的,蒋筝对路雷克的监视也就稍微松懈了一些,闲时,她开始四处游dàng,试图找到之前那个矮人少年,只可惜自那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少年。 冥络这几日都很刻苦,塔斐勒有时间了也会去为他指点一二。 年幼的弟弟被她推上遥远的战场,无心争权的二哥被她扯入一场本不用参与的是非。 长笙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一时不知如何面对他们。 冥络离开塔兰的那天,长笙独自一人坐在无人的后花园中。 本该在监视某人的蒋筝不知何时又跟在了她的身后,见她愣愣出神,便上前清了清嗓,道:“我听塔斐勒夸冥络学东西快。” 长笙点了点头,道:“他和我一样,从小到大,学东西一直很快,不过他就是爱偷懒,不肯用功。” “他和你一样?”蒋筝靠着一旁假山,抱臂笑道:“你这是在变相自夸?” “是事实。”长笙理了理裙摆,抱膝道:“虽然我和冥络对母后都没什么印象了,但是我们都知道,她不止是一个王后,还是我们帝国人人敬仰的战士,远东的战场上令魔族闻风丧胆的希尔达将军!我们是她的子女,天生就是战士。” 这种“我的父母很厉害,所以我也很厉害”的论述本是十分幼稚,但从长笙口中说出,又偏偏让人无法反驳。 蒋筝还记得远东战场上那个披甲持刃斩杀四方的长笙,要不是亲眼见过,又怎能和眼前与她抱膝谈天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好吧,姑且信了。不过我有点好奇,希尔达王后那么厉害……”蒋筝说着,伸手指了指长笙的胸,下一秒又比了一个心,笑道:“国王陛下是如何撩动她心中小鹿的?” “她之所以会成为我们的母后,是因为她在马背上将自己输给了父王。” “输?” 长笙点了点头,笑道:“父王和我们提起过,他与母后彼此倾心,有一日赌了一场骑she,事先说好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当时父王用玩笑的语气说,他要是赢了,就要母后嫁给他。” “那一场骑she到最后是母后输了,但父王说,母后是帝国最qiáng的战士,无论是刀剑拳脚还是骑she,他都远远比不上母后,那一场,是母后故意输给他的。” “欲迎还拒啊,都是套路。”蒋筝说罢,还感慨了一句:“嘴上说着不要,其实身体诚实的很。” 长笙忍不住瞥了蒋筝一眼,道:“你说话真不中听。” “小妹妹,我可是鬼,开口都是鬼话连篇,想要中听,那也太为难了。”蒋筝自嘲着,心情有些小微妙地哼起了歌。 不久前,她还chuī着空调,坐在电脑前与一些自认机智的傻子夸夸其谈,收钱收得十分舒心。而如今,身旁却只剩一个身体十六岁灵魂十九岁,年轻耿直到骗与不骗都没什么区别的小公主。 人生与鬼生的落差,往往就是那么不可思议。 不过有一点还是不错,就是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四处躲藏,各种换号了。 塔兰城中,chuī响了送行的号角,他们年轻的王子已骑上战马,随着那支国王钦点的护卫队离开帝都。 蒋筝飘至屋顶远望了一会儿,又回到长笙身旁:“你的宝贝弟弟就要走了,不去和他叨叨几句?”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最快也得等到十六岁的成人礼才有机会回来吧?不知道说什么,说……”蒋筝话音未落,长笙便已起身朝着出城的方向跑去,她不禁摇了摇头,笑着说完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句保重也好啊。” 在蒋筝的想象中,女主追出征的人儿大多应该抓着裙子边哭边喊,或一路迎风奔跑最后气喘吁吁地与其四目相望,眼中含泪。 但她看见的,却是一个身手灵活的十六岁少女,又上房又翻墙,各种躲障碍各种抄近路,最终快速而又jīng准地追上目标的一场“跑酷表演”。 她自高处跃下,在两侧送行人群的注视下叫停了这支即将远去的队伍。 “姐!”冥络看见长笙到来,立即从马上跃下,跑到长笙身旁,开心得不行,朝一旁送行的塔斐勒看了一眼,道:“二哥说你最近忙,我以为你不来送我了!” 长笙喘了喘气,伸手揉了揉冥络的头发,道:“莫科多和塔兰不一样,那边战事多,少不了要吃苦,你是男孩子,要坚qiáng一些,别哭鼻子让人笑话,知道吗?” “姐你放心,我知道的。” “照顾好自己,姐等你回来。”长笙说着,伸手将他转了个向,轻轻向前推了推,道:“快去吧,都在等你呢。” “嗯!”冥络点点头,拖拖拉拉地磨蹭了几步,咬咬牙快步上前,翻上马背,回头对长笙喊道:“姐,我回来行成人礼的那天,你可不能再像去年那样送我一个草蚂蚱了!” 长笙挥了挥手,应道:“想太远!等你回来再说!” “好!” 望着冥络渐行渐远的背影,长笙心中多了一丝欣慰。 如果这次来不及阻止魔神复生,至少,弟弟去了那边,比留在塔兰要安全许多。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蒋筝跟在一旁打趣道:“喂,弟弟过生日,做姐姐的就送一个草蚱蜢,未免也太小气了吧?我有点好奇,你都送过他什么生日礼物?” “十四岁的时候,是一只草蚱蜢,十五岁的时候,送了他一只石兔子。”长笙低声说着,声音极小,似在喃喃自语,往来的人群皆无人在意:“他成人礼那年,是一把匕首,十七岁那年,是一把刀……后来,都在远东折了。” 说着,她垂下眼睫,似又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场祸乱。 “那你这辈子可得送把结实点儿的。”蒋筝一句胡扯将这气氛打乱,弄得长笙一时间哭笑不得。 蒋筝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朝四周环视了一圈,忽见两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拐角,连忙招呼了长笙一声,自己先一步追了上去。 长笙拨开人群,一路追着蒋筝跑至一个巷口,只见她指着两个贵族少年,情绪有些激动:“帮我问问他们,前几天追打的那个矮人是谁!” 蒋筝不是容易激动的人,但在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能感知到她存在的人都弥足珍贵,因为只有这些人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存在,而不只是一个被世界孤立了的魂魄,游离在世界之外。 长笙快步上前拦住两人询问了一番,蒋筝在一旁,眼神从最初的期待渐渐变作无奈。 那两个少年并没有认出长笙的身份,见是一个漂亮姑娘,便也十分配合询问。 他们都是维罗弗学院的学生,维罗弗是艾诺塔最好的学院,每年都不乏望子成龙的大人拼钱又拼关系,想方设法将自家子女往里送,自己的儿女进入维罗弗学院,也渐渐成为了贵族之间彼此炫耀的资本。 而他们那日追打的矮人,也是学院的学生之一。 在得知长笙在打听那个矮人后,两人皆是一脸不屑一顾的神色。 “那个矮人啊,从乡下来的,不知道他家里人托了多少层关系,塞了多少年口粮钱才被塞进我们学院的,脾气臭的很。” “可不是吗?还是个小偷,偷别人东西被逮了个正着,还死不承认,学院就把他开除了。谁知道现在人在哪儿,反正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塔兰是混不下去了,滚回老家了吧?” 长笙多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结果,便同蒋筝一起回了家。 一路上,蒋筝都比较安静,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回家后,便坐在chuáng边发起了呆。 长笙想了许久,还是决定上前安慰一下:“你别担心,你看,一开始,你认为除我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你的存在,可现在有了第二个,这就代表,肯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特殊的存在。” “再说了,我答应会陪你找复生之术,就一定不会食言。”她说着,坐到了蒋筝身旁,双腿垂在窗外,看天上的星星。 蒋筝笑了笑,伸了伸胳膊,靠在窗框上,随口说笑道:“哎呀,就怕你把自己的麻烦解决了,就无所谓我的死活了。” “不会的。”长笙语气坚定,“相信我,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看见你,而我要牵着你的手,告诉他们,你是我最最最重要的朋友!” 蒋筝愣了片刻,回神后满心欢喜,却假做淡定:“听起来好像不错。” “到时,你就住我这里,当我的门客,怎么样?” 有个地方能白吃白住一辈子,还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自是不敢驳了公主殿下的面子,所以,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说……”蒋筝话到此处,忽然停顿。 她忽然抬眼看向长笙,随手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目光耐人寻味:“我愿意?” 长笙若有所思地盯了蒋筝几秒,笑着从窗上翻回了房中,走到酒桌边倒了一杯酒,转身背靠着墙,对蒋筝举杯道:“你也可以拒绝。” 蒋筝没有回话,只抬眼望向窗外,眼中是欣喜的笑意。 *** 在蒋筝的帮助下,长笙对路雷克手头势力了若指掌。 哪些人完全效忠于他,哪些人只是收过小恩小惠,随时有可能见风使舵,都逃不过蒋筝的眼睛。 长笙并不希望在扳倒路雷克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三年后科瓦特要塞之上那盘旋的黑龙与不灭的大火始终是道yīn影,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她花费了不少心思去为塔斐勒拢聚人心,抓紧一切机会去打击、削弱路雷克的党羽势力。 但这些并不能动摇路雷克的根基,这感觉就像遇到一个无底dòng,不知究竟要投入多少的时间与jīng力。 长笙着急,蒋筝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比谁都希望这个路雷克赶紧倒台,不然前往沃多找生命树的事只会被一拖再拖。 此时此刻,她坐在路雷克卧室的顶梁上掰着腿、哼着歌,心里却早把路雷克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她感觉自己这两个多月在这个男人身上花的时间平均下来,至少每天八小时,日子长了,竟都有些习惯这种类似上班的规律了。 路雷克的家就好比她上班的公司,路雷克的书房与卧房就好比她的办公室,那些贿赂大臣的账本与名册的摆放位置也早被她记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与路雷克相关,她却不知道的秘密,就算路雷克的亲妈从地里爬出来了,都不敢和她比谁更了解路雷克。 不过那是一个错觉。 路雷克从书房走回卧室后坐在酒桌边喝了点儿酒,手头势力连连受挫,支持塔斐勒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心情自是一天不如一天,喝完酒后便一头倒上了chuáng。 蒋筝没什么耐心看他睡觉,正想着今天提早“下班”,便见路雷克又咬牙坐了起来,托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到一盆不显眼的花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蒋筝隐隐感觉不对劲,连忙靠近,只见那盆花上渐渐出现黑紫色的暗光,似烟雾缭绕。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敬爱的路雷克殿下,你主动联系我,是找到我要的东西了吗?” 那声音不似人声,雌雄难辨,嘶哑yīn沉,而又十分压抑,让人不寒而栗。 “我探听到了你想要的消息,但我的势力在一点点被削弱,你答应过会对我有所援助,现在是你表现诚意的时候了。” “你要我怎么表现?” “你……”路雷克的话未开口,那声音便将他打断。 “嘘,有人在听……” “什么人!”路雷克瞬间起身,眼中满是杀意。 第8章 魇昧 路雷克怒喝的那一瞬间,蒋筝不由失声惊叫,下意识转身想跑,却见那黑紫色的暗光自花蕊开始向四处蔓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四周包围。 她咬牙朝着一个方向冲去,却发现自己无法突破那些黑紫色的灵光。 她虽是一个肉眼无法看见的魂体,但那灵光却能感知她的存在,一点点向她聚拢。 路雷克的目光也随着灵光缓缓移动,最终死死盯向蒋筝所处之处。 在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那目光给予的压迫太过qiáng烈,她只觉自己仿佛快要窒息。 从她变作一个魂体的那天起,就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她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瞬的感觉,仿佛又一次面临死亡,却不同于上一次在水中窒息,更像是身体被寒冰凝固,她只能任由恐惧与绝望一点点,一点点地将自己笼罩、吞噬。 慌忙间,她猛然想起体内那个奇怪的空间,几乎是逃命一般抓起了这根救命稻草。 她拼尽力气往回狂奔,却同过往一样,jīng疲力尽也只能让时间倒流差不多三个小时。 离开空间时的蒋筝已十分虚弱,走几步路就会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抬眼望向四周,认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是路雷克的书房。 她咬咬牙走向卧房,扶着门沿翔屋内望去,一眼便看见了那盆被静放在置物架上的怪花。 明明看上去那么普通,却让她止不住的毛骨悚然。 *** 长笙在外奔忙了一个早上,回家时已是午饭时间,无奈没什么胃口,便只让仆人煮了点白粥。 喝粥时,蒋筝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身旁,满头大汗,似是十分难受。 “你怎么了!”长笙下意识伸手去搀扶,却是扶了一个空,一时只得收回双手,站在一旁gān着急。 长笙从未见过这样的蒋筝,要不是此时此刻见到了她如此虚弱的样子,甚至还会一直以为她只是一个魂体,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感受到疼痛与不适。 “我没事,你别担心,听我说……”蒋筝说,“我每一次使用那种倒流时间的力量都或多或少会有些难受,只要休息休息就会慢慢恢复……这个不重要。” 这个不重要。 她看见路雷克借助一盆会发黑紫色邪光的花与一个奇怪的声音jiāo谈,他们做了某种jiāo易,路雷克在帮那个声音的主人寻找东西,而那个声音的主人,隔着很远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并能用灵力将她困死在那个房间。 如果她没有让时间逆流的能力,也许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复存在,遂了她最初想要死gān净的那个愿。 长笙听蒋筝说完,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暗紫色的灵光……那是魔的力量。”她不禁咬牙,“路雷克的房间里有那种东西?他竟然……” 他竟然早在魔神复生的三年前便与魔族有所勾结! 他答应帮魔族寻找的东西,又是否和魔神复生有关? 如果是,那在779年发生的那一切事件中,他不再是一个冷血漠视者,而是一个残忍推动者。 “两个小时后,他会主动和那人联系。”蒋筝皱眉望向长笙。 “你好好休息,剩下的jiāo给我。”长笙说着,起身朝塔斐勒的住所赶去。 蒋筝坐在后院的围墙之上,焦急地望着远方。 那个能发现她的东西,是魔族吗? 这个奇怪的世界,果然并不只长笙一人能将她看见,可对方明显不是善类…… 她等了多久,就焦急了多久。 不到两个小时,大街小巷上忽然传开消息,说塔斐勒带着长笙与三百亲兵闯入路雷克家中,正好撞见他以奇怪的术法与魔族联络,欲以通敌罪名将他抓捕。 路雷克则愤怒不已,对此矢口否认,咬定是塔斐勒在污蔑他。 事情很快闹到了迪兰瑟面前,而那盆被指认为魔物的花,也被带往了塔兰大殿。 一方一口咬定亲眼看见了路雷克用此花与魔族联络,一方一口咬定一切都是诬陷,那些所谓的证人全部一心忠于塔斐勒,怎么信得? 蒋筝赶到时,路雷克正在为自己辩解,语气十分坦dàng,要不是她才亲眼见识过那魔物,还真有可能被他骗过去。 “二弟,除了你的亲信与一心向着你的长笙,你还有什么别的证据?难道说,你认为随便在我屋中找一盆花草,就可以往我头上扣这么大的罪?”路雷克说着,无畏地指向那所谓的“证物”,道:“我绝不会与魔族勾结,二弟若觉得此花有问题,大可以找法师来看,不要口说无凭。” 塔斐勒不禁皱眉,道:“你是说我和长笙都在说谎?” “你问我,我还没问你!无缘无故无凭无据忽然领兵闯入我家,开口就指认我通敌叛国,别忘了我是你大哥,究竟是谁给你的这个胆子!” “你!”塔斐勒不禁咬牙,长笙上前将他拦住,转身道:“父王,口说无凭,请法师来辨别吧。” 路雷克从鼻尖挤出一声冷笑,一脸不屑,如此表现,让长笙止不住的心乱如麻。 难道这盆花真的没有任何破绽? 她望向蒋筝,目光中满是担忧,这样的担忧,在国中各**师先后到来后变成了一种不可置信的诧异。 没有问题,每一个法师都无法在这个“证物”上看出一点问题,哪怕是一丝魔气都无法寻到。 “二弟,还有我亲爱的妹妹,你们两个这么做,究竟有何用意?”路雷克脸上挂着一丝胜利者的笑意。 “这绝不可能!” “眼见为实!塔斐勒你还想怎样?” 长笙忽然双膝跪地,坚定道:“父王,帝国最qiáng的法师是罗恩大人,如果他也认为此花没有任何问题,长笙自愿领罪!” 迪兰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久不出塔的百岁长者被请至塔兰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无比敬重。 他站在那盆看似极其普通的花前观摩了许久,忽然高举手中法杖,沉声念起咒语。 灵力流动间,“证物”缓缓发生变化,黑紫色的暗光似在与长者的灵力对抗。 罗恩再次发力,试图将其压下,却听见了一声尖锐刺耳,又嘶哑异常的怒吼。 随着这声怒吼,路雷克升起杀意的双眼竟是泛出暗紫灵光,冰冷而凶残,拔出身旁侍卫的刀,向罗恩斩去。 年迈的法师慌忙间设起护体结界,却仍是被这一刀击退数步,嘴角溢出鲜血,众人反应过来,将路雷克制服之时,他已失去了神志,眼中只有杀戮。 黑紫色的灵光失去了罗恩的压制,缓缓朝四处蔓延,其余法师见状,立即联手将其压制,并全力封印。 迪兰瑟上前扶住罗恩,神情复杂地望向自己那双瞳被魔气侵染,目光凶狠似猛shòu的长子,久久不置一言。 蒋筝看见鬓发微白的国王眼中jiāo织着愤怒、痛心,与深深的疲惫。 *** 魔族的皇族,也就是焰龙族的双瞳皆是紫色,路雷克显然已被半魔化,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迪兰瑟念其并非出自本心,只是受人控制,神志不清,命是保了下来,但那一辈子的牢狱之灾是免不去了。 尘埃落定的那一天,长笙却并没有很高兴。 “罗恩大人说,那盆花叫魇昧,严格来说,不是一种花,而是一种魔族特有的种子,与什么植物种在一起,就会变成什么植物的模样,并且不易被察觉,只能用十分特殊手法才能唤醒其中灵能,是魔族巫师用来操控人心的手段。它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人的意识,改变□□控者的心性,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控者完全无法察觉自己体内有何异状……”长笙说着,摇了摇头,道:“关于魇昧的记在,他也只在入云塔的书册之中见过。” 蒋筝不置一言,只托着下巴等着下文。 “大哥……是被魔族控制了。” “如果心中没有欲念,也不会那么轻易受到控制,留下那盆魇昧的人是他自己,怪不了任何人。”蒋筝说着,摇了摇头,道:“长笙,他不值得同情。” “我知道……”长笙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自作自受的人从来不值得同情,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遣人送往远方的莫科多,将此事告知冥络,并在其中提到自己即将远行,无需回信。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了随行衣物,想了想去,还是留书一封,说明了一下远行的原因,托仆人在她走后jiāo给塔斐勒。 长笙在信中写道:“我之所以能注意到大哥的异常,都是因为一位挚友鼎力相助,在她伸出援手之前,我曾与她约定,为她做一件事,如今大哥之事已尘埃落定,我必不能食言。二哥见此信时,我已暂离塔兰,大哥之事,还望二哥替我多多劝慰父王。长笙,字。” 她将信jiāo给管家,背上行囊,对身旁游魂弯眉一笑,大步迈出前院院门。 “出发!”蒋筝大声喊着,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笑吟吟地跟在长笙身侧,在长笙的注视下一连转了好几个圈,浅蓝色的衣裙似蝶般随着她的舞步翩跹。 清晨的阳光洒下,落在那无人能见的游魂身上,那么明艳动人。 入云塔上,年迈的法师轻轻合上记载着生命树的书册,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 第9章 好吃吗 严格来说,这是长笙第一次远行。 上辈子,若除去随迪兰瑟一同奔赴远东战场的那一次,便再没出过远门。 艾诺塔帝国东面有魔族作乱,西南面有帝国克诺萨斯侵扰,常年战乱,长笙虽是女儿身,但也是自幼习武,什么苦都吃过,战场都上过,离家远行也是一点公主的娇气都没有,这一点让蒋筝十分欣慰。 蒋筝生前为了骗钱,可谓飞遍大江南北,她遇见过太多一出门就懵bī的人,就算拿着手机看着导航也能摆出一张懵bī脸,甚至还有那种她千里迢迢跑去与人面基,对方却对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各种陌生,所有行程都要她这个对此地格外陌生的外来者拟定的情况。 与这类人比起来,这位公主殿下简直独立得让人感动。 长笙从得知生命树可以使人复活的那一天起,便一直在准备这次远行,早在蒋筝日日监视路雷克的时候,她就已规划好了一路行程。 “我们从城北离开塔兰,赶一个白天的路,快晚上的时候,我们可以在卡伊镇落脚,天一亮就前往巴泽纳,这一路可能没有能够落脚的乡镇,需要露宿两天,再往可以到塔图尔,途径几个小镇都是能好好休息的……到了塔图尔,我们就可以从利拉港走水路去特巴,再往前一点,就是沃多山脉!” 长笙一边给蒋筝看手里的地图,一边心情大好地说着自己规划的行程,蒋筝在一旁听得头都大了。 卡过来巴过去,一会儿塔一会儿拉的,可烦死她了。 如果没有莫名其妙死到这个世界,她永远不会发现大中华的地名是多么的好听好记…… 反正长笙说了一大堆,她一句都没记住,听到最后,只说了一句甄痔澹骸跋肜chuī钕乱呀磺邪才磐椎保钦媸羌玫摹! 于是,长笙收起地图,新的旅途,在从马商手中买下一匹马的那一刻开始了。 对蒋筝而言,这一路是苦是累,那都是长笙一人吃的,反正她一只鬼,不会饿不会疼,不怕冷也不怕热,只用一路跟在长笙身后别飘丢就好了。 行军打仗长笙都经历过,相比起来,这样的外出远行反而更像是在游山玩水。 长笙在去往卡伊镇的路上走走停停,蒋筝倒也不催促,毕竟一个往小了算十六,往大了算也才十九的姑娘,除去打仗便是第一次出远门,新鲜也是难免的。 “我现在特别开心!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独自离开塔兰,甚至离开艾诺塔!”长笙将马拴在树上,转身望向蒋筝大声感慨,仿佛声音小了,便会被这山野的风给chuī散:“蒋筝,你……” 长笙抬头找蒋筝时,蒋筝刚飘到树gān上坐下,正在晃着双足四下张望。 她不禁低下头来,道:“你坐那么高,裙……裙底都看见了。” “那怎么办,你对我耍了流氓,还要怪我死的那天没穿裤子咯?”蒋筝说着,笑着对长笙勾了勾手指,道:“上来,不就看不见了吗?” 长笙哭笑不得,三两下爬到树上,在蒋筝身旁坐下,摸了摸有些发热的耳根,将话题转回之前的方向:“蒋筝,我记得你喜欢旅游,你一定见多识广。” 蒋筝道:“那是,我生活的地方,科技很发达,什么东西都能在网上看见,什么事情都能在网上查到。而且只要有钱,去哪儿都方便。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像这样骑马可不知要多少天,但是坐飞机就只需要几个小时。飞机都在天上,不受地形阻碍,速度特别快,也很大,一次可以载不少人呢……” “天上飞的庞然大物……像龙那样吗?” 蒋筝愣了愣,在脑子里脑补了一下魔族那个魔神与飞机的碰撞的场景,不禁摇头,道:“如果龙都是魔神那个样子,也许……我们的飞机比龙差远了……” 长笙若有所思,道:“他叫炽·加里,是埃尔荷大陆各个种族文书记载中的最后一条龙,凶恶残bào,拥有极其可怕的qiáng大力量。传说他死于一千四百多年前的一场围剿,自他死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真龙,只剩魔族的皇族还自称龙族后裔。” “死了那么久还能活过来,太可怕。”蒋筝揉了揉太阳xué,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我也想活过来啊,我才死了几个月,应该比那个魔神好抢救很多吧……” 长笙忍俊不禁:“肯定的!” “说起来……人死后还能过生日吗?如果能的话,我应该二十五了。”蒋筝说着,笑了:“长笙小妹妹,我比你大九岁。” “我十九了。”长笙纠正。 “明明才十六,胸还没长大呢。”蒋筝说着,伸出手指戳了戳长笙的胸。 尽管知道这样的“触碰”并不真实,长笙还是下意识红了脸,皱眉道:“你活着的时候手竟然没被打断?到时抢救过来了,我得看你的表现,考虑一下要不要为民除害。” “少吓唬我,我袭过的胸还少吗?都是女的,你在娇羞什么呢?”蒋筝说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 *** 一人一鬼一路走走歇歇,赶到卡伊镇时已是日落时分。 长笙在行舍定好了当晚住宿的房间,便放下行李,叫上蒋筝,在这个小镇中四处闲逛起来,感觉有点饿,便在路边买了三个包子。 “我是好久没吃过东西了……”蒋筝瞟了一眼那个被长笙咬了一口的包子,道:“我以前不喜欢吃这种带馅儿的东西,现在竟然有点开始怀念它们的味道了,比饥不择食还悲惨的事情就是,就算有再多美食摆在我面前,我也没法吃进肚里……” “你这样我好愧疚。”长笙嘴上虽是这么说,却仍没停止拉仇恨的行为,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吃着手里的不算,还做出一副伸懒腰的样子,故意把油纸里包着的另外两个包子也举到了蒋筝眼前。 “长笙,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长笙!”蒋筝连连跺脚,无奈碰不着长笙,想推也推不开。 她之前还觉得长笙又耿直又厚道,现在看来,那都是错觉! 就在她咬牙切齿之时,拉仇恨的人遭到了“报应”。 一个矮小的身影自长笙身侧快速冲过,瞬间将她手中包子抢走,长笙一时愣在了原地,只见一旁蒋筝反应不是一般的大,指着那矮小的背影急匆匆地喊道:“你怎么不追啊!” “两个包子,算了吧。”长笙被人当街抢劫,却仍是十分淡定。 那人放着她的钱不抢,偏抢包子,八成是饿得不行了才会这么做吧,别人都那么困难了,她还计较这两个包子,似乎挺没必要的。 “不能算!”蒋筝见那人越跑越远,急得指了指自己,道:“包子不重要,那我呢!” 长笙望着那矮小的背影愣了半秒,猛然反应了过来。 *** 矮人真的饿极了,从塔兰城一路流làng到这里,身无分文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偷也好抢也罢,先填饱肚子,只要别被饿死,就是被bào打一顿也值了。 不过能不被打自然是最好的,他在街上游dàng了好一会儿,终于锁定了一个看上去很好欺负的人类少女,那一瞬间,天大的良心都扛不住肚子的抗议,他咬了咬牙,使出浑身的劲儿,大步上前,一招得手。 抢到包子的瞬间他就开始往嘴里塞了。 实在是饿得太久,以至于此刻边跑边吃都吃出了满足感。 他估摸着一个姑娘家再怎么小心眼,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包子追他几条街,然而那姑娘非但追了,脚下还跟生了风似的,快得不像话! 矮人瞬间慌了神,包子叼在嘴里,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一瓶药剂,朝身后丢去。 药瓶打碎的瞬间,地面升起一片橙色烟雾,路上行人忽被烟雾笼罩,有的惊慌尖叫,有的愤怒大骂。 矮人趁机朝一旁小巷拐了进去,舔了舔手上的油,最后一个包子刚要往嘴边送,便见一旁高墙上坐了一个姑娘,正笑吟吟地望着他,问:“好吃吗?” 第10章 嫌弃 好吃吗?这还能好吃吗…… 矮人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五味杂陈的包子,非但没有吃饱,还招惹了似乎不太好招惹的人。 他转身便跑,却听身后之人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你敢往那边跑?” 矮人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这句话,便已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是的,他所逃跑的方向,守着一个极其不寻常的“东西”,他无法将其看见,却能感受到那个“东西”的注视,就在前方,不知是人是鬼,有何目的。 更让他惶恐的,是这种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依旧能感受到有东西正在注视自己的感觉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上一次是在塔兰,他刚避开一群人的追打,躲进一个角落擦药,便感觉自己身旁有“东西”,但转头却又什么都没能看见,只觉那“东西”似到了自己头顶,抬头去看,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 那一瞬间,他只觉一阵恶寒席卷全身,正想逃跑,便发现那奇怪而又不可见的“东西”已经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尽管如此,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你敢往那边跑? 他确实不敢,就算眼前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魔族,也好过这种未知的恐惧。 矮人下意识步步倒退,前方不远处那个“东西”一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就在此时,一只手忽从背后探来,按住他的左肩。 慌忙间,他转身做出反击,却无奈敌不过身后少女的身手,三两下便被对方紧紧锁死了双手,任他怎么挣扎,都挣不脱少女有力的双手。 “敢抢包子,怎么就不敢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呢?” 两个包子,至于吗……两个包子而已啊! “放手!不就是两个包子吗!我能还得起!”矮人没好气地咬牙大喊,心里已是下定决心,回头赚到钱了,第一件事就是买一笼包子砸回去! 不过如此反应,倒是让那少女笑出了声:“谁要你还包子了?我有事问你,找你很久了。” 她说着,松开了双手,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长笙·艾诺塔。” “什……什么?”矮人所秉持的倔qiáng都在听见身后少女自爆姓名的那一刻尽数化作了一个“怂”。 *** 他原本是维罗弗学院的一名学生,当初靠实力考入学院,家人对他有太多寄往,他也曾认为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那些贵族子弟向来看不起乡镇来的穷学生,加上他是一个矮人,一直以来都承受着更多歧视。 那些出身尊贵的少爷小姐十分喜欢支配他人的感觉,如果不乖乖听他们的话,就很容易受到排挤,而他被bī到退学的地步,也只是因为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做出了一次报复,却被人顺便利用,甚至添油加醋狠狠污蔑。 他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家,但又不敢继续留在塔兰,只能四处流làng,沦落到这个食不果腹的地步。 “他们说你偷东西,所以才被学院开除。” “我没有偷东西!”矮人咬牙道,“没有人信我,就算有,也都不敢开口反驳他们!” “那你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报复,让他们那么生气,一定要把你赶出学院?” 矮人揉了揉鼻子,闭口不言。 此时餐桌上的饭菜已被一扫而空,瘦小的矮人眼神本是十分倔qiáng,却被一个饱嗝破坏了所有气氛。 尴尬中,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一把脏兮兮的嘴,gān脆破罐破摔,喝下了最后一碗汤。 这种“小个子饿成大胃王,好心人请其大吃一场”的俗套情节,蒋筝在各种故事里看多了,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遇见。 见这矮人吃得那么舒服,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按照正常的历险或升级流小说套路来看,这一顿饭是完全可以收掉这位小弟的。” 蒋筝又开始说奇奇怪怪的话了,长笙忍不住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一时无言,只得选择无视,对矮人问道:“抢包子的,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什么?” “我不叫抢包子的!”矮人咬牙。 “那就叫你包子好了,如果不吃了,就该回答我一些问题了。”长笙说着,摸出钱袋,召来跑堂的结了个账。 矮人对“包子”这个称呼的不满,都尽数在长笙掏钱的瞬间灰溜溜地缩回了肚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么一桌子菜都是长笙请的,别说被叫包子,就是被叫狗子,也得咬咬牙咽下这口气。 更何况,帝国的长笙公主是他绝对惹不起的。 “什么问题……” “你能看见她吗?”长笙伸手指了指一旁坐着的蒋筝,蒋筝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歪头望向矮人。 矮人的目光闪躲了些许,点了点头,又摇头道:“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 “方便告知缘由吗?” “殿下,不是我不想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感觉到了,就是感觉到了。” 他从小到大都对一些细节十分敏感,旁人的注视与四周环境的细微变化向来逃不过他的直觉。 这样的直觉,要他说出怎样的缘由? 难道长笙公主就是为了问这个一个问题,特意从塔兰追他追至此处?不应该吧,如果他没有出□□那两个包子,这位公主也注意不到他才是。 “这里不适合谈话。”长笙说着,向客房走去,上楼拐角处回头见矮人一动不动,便喊了一声:“包子!” 受到债主召唤,矮人也只能咬咬牙,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其实长笙对这个矮人的兴趣并不大,只不过蒋筝在自己能被矮人“感知”的这一点上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她也不好扫蒋筝的兴。 “既然你能感觉到我朋友的存在,我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长笙望着客房门口的“包子”,道:“她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一个常人看不见的魂体,不会伤害任何人。” “包子”靠墙而站,神情十分拘谨,此时听长笙说了这些,不禁皱了皱眉,道:“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长笙抬眼望向蒋筝。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蒋筝那么激动地叫她抓住这个矮人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确认一下矮人是否能感知道她的存在? 蒋筝想了想,道:“我觉得他有点本事,沃多是jīng灵族的地盘,难保会不会遇上一些不好解决的麻烦,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再说了,他是能够感觉到我存在的人,怎么看都比随便找一个帮手要合适很多。” 带上这个矮人一起走吗? 长笙沉思片刻,道:“你不是不愿意回家吗?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不好过,gān脆你和我们一起去沃多好了。” “沃……沃多?那不是jīng灵的地盘?你……”包子话语微微一滞,目光下意识往蒋筝所处的位置扫了一眼,咽了口唾沫,道:“你们去那儿做什么?” “寻找复生之术。” *** 长笙丝毫不掩饰自己渴望复活蒋筝的想法,在半知半解地说完生命树传说后,包子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与她们同行,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答应得无比gān脆。 沃多不是什么适合游山玩水的地方,数百年来,帝国关于沃多的传说,总是少不了几分神秘与恐怖的色彩。 有人说,沃多被jīng灵祭司世代守护,只有有缘者才能进入沃多,而无缘者,只得陷入迷障,被困死在外围的山脉之中,又有人说,沃多里住了一个千万年不老不死的女巫,一切闯入之人都会被她抽gān骨血,抛尸荒野。 不管是哪个版本的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去过沃多的人不多,而大多去往沃多的人都再也没回来过。 一般人,哪里敢去? “你说,沃多那么危险,这个矮人怎么答应得这么gān脆?”长笙坐在chuáng沿,望着蒋筝,目光似在沉思。 “肯定是有利益才会答应。他本来就不愿回家,如今选择跟着你,自然会有吃有住,说不定将来回到塔兰,你还能念个旧情封他个一官半职,让他从此免受欺负。再有,生命树的传说,是个人听了都会心动。还是那句老话,人与人之间的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要不然,你以为呢?”蒋筝说着,继续道:“难不成还能被我俩的人鬼友谊感动?我亲爱的天真的无邪的长笙小妹妹。” “有时候我真想封上你的嘴。”长笙没好气的抬眼望向天花板。 “是吗?”蒋筝忽然凑到长笙耳畔,以一种近似诱惑的低沉语气,轻声问道:“那,殿下想要怎么封?” 长笙瞪了蒋筝一眼,却见蒋筝一副得意神情,仿佛脸上写了四个大字:来打我呀!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是真的很想打她一顿呢。 第11章 调虎离山 前行的路上加入了一个伙伴,非但多了一个背行李的驴友,还为憋得慌的蒋筝增添了不少乐趣。 这个被长笙叫做包子的矮人虽看不见蒋筝,却能很准确的感觉到蒋筝所处的位置,这使得平日永远一副懒散模样的蒋筝变得格外jīng神。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所有的话只能说给长笙听,所有的表情只能做给长笙一人看,长笙不在身旁的时候,她总会产生一种自己根本不是真正存在的想法。 如今不一样了。 虽然包子不能真正看到她,但她飘来飘去时,总会下意识感受到矮人少年的目光,这样的注视,让她重拾了消失已久的存在感,并不停恶作剧似的在包子身旁打转。 “殿……殿下,我怎么感觉……你的这位朋友一直在我身旁……感觉,感觉……”包子忧伤望天,一个看不见却可以感知到的东西,就这么一直在自己身旁绕来绕去,感觉……莫名有点毛毛的。 “从前除我以外,一直没人能感知到她的存在,现在你能,她只是开心,没有恶意。”长笙说着,看了蒋筝一眼,笑道:“好了,别闹了。” “小妹妹,不要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和大姐姐说话。”蒋筝说着,飘至长笙身侧,“刮”了一她的鼻翼,随后旋身坐至她身后,轻声哼起了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包子一脸茫然地看着身旁的长笙,完全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心中只有一个疑惑。 公主殿下怎么忽然脸红了? *** 长笙原本计划十几天就可以到达特巴城,但她算的仅仅只是地图上的距离,事实上,太多复杂地形根本不适合骑马前行,只能徒步,十分消耗体力。 蒋筝倒是无所谓,但长笙与包子两人不同,没了代步的马,走走歇歇,速度自然被拖慢了不少。 三人一路北上,翻山越岭,连日赶路,也花了将近两个月才来到塔图尔。 遗憾的是,最近正是秋日雨季,塔图尔近日yín雨连连,船只不便出港。 如果选择继续走陆路,就要绕个远道走山路,但想从水路去往与沃多山脉相连的特巴城,又只能在此处暂时住下,等待天气好转。 一路上从未叫苦的矮人在此刻终于忍不住哀嚎了几声,山路本就难走,更何况雨中的山路? 蒋筝想了想,也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吧,我看这雨也不至于下太久,绕山路也最多就快三四天的样子,不如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道去沃多会遇上什么呢……” 长笙点了点头,做下了在塔图尔歇几天的决定。 沃多,传说中有进无出的神秘山脉,真说一点也不怕,那绝对是假的。 但复生之术很有可能就藏在那里,三年后的重临世间的魔神,现如今近在眼前的蒋筝,两者都与复生之术息息相关,无论是阻止还是帮助,保国还是报恩,她都没理由停下脚步。所以,就算是龙潭虎xué,也必须前去闯上一番, 长笙将住所安排在离利拉港口最近的行舍,吃喝玩乐全当做长途跋涉这么久,给自己的一点犒劳。 对此,最开心的自然是包子。他没怎么学过武功,体力不如长笙,这一路的跋涉对他而言并不轻松,好在吃穿住都不用愁,再怎么累也比饥一顿饱一顿要好很多,如今终于可以休息了,更是乐得不行,感慨着放下行李,倒chuáng呼呼睡去。 蒋筝就盼着这雨能早日停下,时不时坐在窗边,望着雨帘静静发呆。 她想重新做回一个人,哪怕从此不再那么无拘无束,也想做回一个人。 可以痛,可以累,可以吃,可以睡,可以真正再次脚踏实地,伸手触碰身旁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个虚无的身体,虚无的存活在这个世界。 她告诉自己,雨停后的前方,就是希望。 可这雨,怎么也停不下来。 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至天明,一等就是五天。 “你很心急,我也是。”长笙坐在chuáng上,看着窗边那个托着侧脸,望着窗外愣愣出神的蒋筝,语气听不出是在安慰还是在抱怨。 蒋筝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长笙身旁,抱膝而坐:“你怎么还不睡?” “看你这几天有些沉闷,我不太习惯。” “哪有永远嘻嘻哈哈的人。”蒋筝说着,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 沉默许久,她问道:“你觉得,传说这种东西可信吗?生命树真能让人死而复生?” “能吧,传说生命树能活死人肉白骨,就算生命树不能,也一定会有别的方法!”长笙目光坚定道:“当初的魔神怎么复生的,我就找到同样的法子帮你!” “可那条黑龙,至少死在这片大陆,有自己的尸骨,我却……” 蒋筝低下了头,她连自己的尸骨都找不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就算生命树真能让人死而复生,连尸骨都没有的她,魂体又能寄宿到哪里去? “先别想这么多,有希望就去试试,你又不是试不起,一个个试总会有法子的。”长笙说着,双手抱头,向后躺去,继续道:“有些事,不能因为难做,就不去做。”长笙说着,打趣道:“你比我大,不是应该看得比我更透彻才是吗?” 蒋筝如梦初醒。 她又不是输不起,成功了,白赚,失败了,也不亏。反正如果有些事不去做,她就永远是个魂体,和现在一样,没什么希望的活着。 “哈,你瞧瞧我这大人思维,有时候就是比年轻人悲观了一些,还是长笙小妹妹好,年纪小,对什么都充满希望。”蒋筝笑着伸手“摸”了一下长笙的脸,长笙不满地向旁侧躲闪,道:“等找到复生之术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剁掉你的手。” “小气吧啦的,你……” 蒋筝话音未落,忽见一道暗紫灵光自窗外一闪而过。 是魔族! 未等蒋筝出声提醒,长笙便已披上蓑衣跳窗而出,冲入雨中。 蒋筝回过神来,追至窗前,却望不见长笙的背影。 大雨将本就暗沉的夜路打得支离破碎,只是缓了那么一会儿,便什么都看不清了。她站在窗外茫然四顾,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 天那么黑,雨那么大,长笙就这么孤身一人追了出去,让她止不住的焦虑。 思考片刻,蒋筝咬了咬牙,转身跑进隔壁房间,想要叫醒包子,却无奈包子睡得挺沉,不管她怎么左右晃dàng,轻声打着呼噜的矮人都没有睁开那双眼。 “睡得跟猪一样!要你何用!”蒋筝“踹”了一脚chuáng,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这时,那暗紫色似烟雾一般的灵光竟从门缝中一点点渗透进来,蒋筝瞬间呆愣了两秒,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路雷克卧房中所见到的那一幕,瞬间感到一阵恶寒。 第12章 夜与琳 暗紫色的灵光似烟雾般向蒋筝伸延而来,在黑暗中泛着yīn森而暗淡的微光,似是恶魔从地狱伸出的爪牙。 “不会……又看得到我吧……”蒋筝故作淡定地碎碎念着,与此同时,一点点向身后包子靠去。 暗紫灵光渐渐bī近,这个矮人却还呼呼睡着大觉,蒋筝第一次有了一种很qiáng烈的,想要狠狠一巴掌糊醒一个人的**。 可恶,如果自己不是个魂体…… 眼看着灵光即将包围整个客房,蒋筝转身跳出身后的墙,闭眼而逃。 大雨模糊着她的视线,却淋不湿她虚无的身体,那个不会冷也不会疼的身体。 忽然,她顿住脚步,缓缓回身,身体止不住颤抖。 要将时间倒流至长笙没离开的时候吗?可刚使用过空间的自己怕是连逃跑的力气都会失去,如果长笙也不是那东西的对手,不就死定了?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你可是有外挂的女人啊!”蒋筝握紧双拳,自言自语道:“对那个矮子有点信心,回去看一眼,就看一眼……打得过就活捉,打不过再跑,真想走,谁留得住你啊!” 包子曾说自己是靠实力考进的维罗弗学院,和那些又jiāo高费又托关系的贵族子弟不一样,信他一次又何妨?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夜空瞬亮。 蒋筝咬牙,转身冲回那个客房之中,只见包子此时已然清醒,肩头似被利爪所伤,血顺着左臂向下流着,目光中却没有畏惧,十分警惕地望着眼前魔气。 “来啊。”他嘴里喃喃着,一步步后退,背靠于墙,右手保持着一种很特别的手势。 那似烟雾般的暗光似对他有所忌惮,虽将客房围了个大半,却始终与他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他们都在等待后发制人的机会。 “喂!紫色儿的,你看得见我吗!”蒋筝说着,竖起了小指。 随着一句挑衅,暗光瞬间涌向蒋筝。 “看来我还是很有存在感的嘛!”蒋筝翻身跃至房梁,它也紧随其后,全然忘记了屋中还有第二个对手。 就在此时,包子振臂一挥,血滴飞溅开来,只见他掌心泛起淡金色微茫,血滴竟在接触暗紫灵光的瞬间纷纷炸开,炸散暗紫灵光的瞬间形成一道通往窗口的红色屏障。 “走!”包子跑至窗边对蒋筝招了招手。 “这是二楼!你不要腿了!”蒋筝连忙冲出屋外,只见包子从窗边跃下的同时往地上扔了一个药瓶,药瓶碎裂的瞬间,金色光芒再显,地面赫然出现厚厚一层白色的东西,在他落地瞬间将他护住。 蒋筝下意识想上前看看那堆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材质,便见大雨将其冲碎,看起来就像是冲散泡沫一样轻易。 就在发愣的瞬间,一阵低沉而又沙哑地嘶吼在身后响起,回身只见暗紫灵光自窗口向外追来,吓得她连忙追着包子的脚步跑去。 淅淅沥沥的大雨中,蒋筝依稀听见了远处的打斗声,立即冲上前绕着包子转了两个圈,转身向传来打斗声的方向跑去。 包子立即意会,大步追了上前。 不远处,那种暗紫色的灵光正从一个瘦高的男子手中不断涌出,藤蔓分裂开来,攻向长笙。 长笙手中长刀将那虚无的灵光斩得支离破碎,却奈何不了它们一次次的破碎再凝聚,牵制得她完全近不了那人的身。 蒋筝下意识回身,只见一个眼中泛着紫光的人在大雨中一步步朝她与包子走来。 “开玩笑的吧,又不是玛丽苏小说,眼睛泛紫光是想装个怎样的bī啊……”蒋筝退至包子身旁,只见他的神情竟也有些慌了。 这家伙,怎么不用那些玄乎的术法了?难道……会被雨冲散? 蒋筝的猜测没错,紫瞳魔人扬起一丝嘴角,操控魔光进行攻击,包子借助药剂炼成的屏障却是没撑几秒便被大雨冲散,现实残忍得让人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自雨帘中飞出,冲至魔人身侧,手中双刀编织刀网将那暗紫灵光卷碎,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一枚暗器破空而来,准确越过刀网——见血封喉。 与此同时,长笙终于突破“魔人”防守,一刀割断它的咽喉。 下一秒,只见“魔人”眼中的紫色灵光竟是渐渐消退,直至彻底恢复寻常,操控灵光的双手也无力下垂,整个人直直摔倒在地。 蒋筝与包子立刻跑到长笙身旁,长笙则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那个忽然出现的两个“帮手”,目光中携着几分警惕。 双刀武者面容几分冷艳,黑色的长发及膝,一袭黑衣被大雨淋湿,紧贴着身子,恰好托出那婀娜的身段。 另一女子模样清丽,黑色齐肩短发,穿着素雅,披着蓑衣,一路小跑至她身旁,望着地上的尸体,皱眉道:“这都多少个了!” “多少个?”蒋筝下意识望向长笙。 难道艾诺塔境内的魔族很多吗? 长笙忍不住上前看了几眼尸体,皱眉问道:“这不可能是魔族,你们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 *** 双刀武者自称为夜,而另一个女子则叫琳。 两人无父无母,由师父一人带大,而师父就在不久前被这种“魔人”杀害,为此她们一路追寻魔踪,想要报仇,却发现这类“魔人”竟是数量繁多,杀之不尽。 琳说,这些东西它们原本是人,但后来不是了。 有人在四处散播一种来自魔族的花种,一旦因体质合适而被选中,他们的身体就会成为魔花的承载体,右肩上出现一朵血色花印,整个人变为半魔状态,心志受控。除非死,否则再也无法恢复原样。 而这些完全被控制了的人,除了四处杀人取血外,似乎还在寻找一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她们也不得而知。 夜琳两人走后,在一旁默默给自己处理好了伤口的包子也回了房间。 长笙不禁陷入一阵沉思,心不在焉地用手中半湿毛巾擦着未gān的头发。 “怎么了?” “她们说的魔花,是魇昧吧?那种东西,竟然可以种进人的身体吗……”长笙忍不住揉起了太阳xué,道:“魔族四处散播魇昧,控制了普通人为他们四处取血,似乎还在找某种东西,这些……和魔神的复生有关吧?” “嗯,路雷克先前也在为魔族找某些东西。”蒋筝说着,不禁倒在chuáng上,道:“我这次确定了,可以操控那种魔气的人,似乎真的都可以看见我……” “多好,你要的存在感。”长笙望向蒋筝。 “……”蒋筝翻了个白眼:“我死都死了,还得在这些东西面前提心吊胆,防止二次死亡,憋屈死了,这样的存在感谁爱要谁拿去!” 第13章 有病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蒋筝总想一死了之,死回原来的世界也好,得到轮回或永远的沉寂也罢,总比做一个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魂体来得痛快,反正死都死了,弥留世间意义也不大。 但现在,多了点希望和牵挂,竟然就觉得不管以什么方式存在,只要意识没有消亡,就还称得上活着。 做人的时候怕死,如今成鬼了还是怕死,想想竟觉得有些可悲。 沉默许久,蒋筝上前几步,在长笙身旁坐下,道:“发现那东西能看见我的时候,真是挺害怕的……之前总觉得这样活着没意思,现在却不那么觉得了,也许是离沃多越来越近的缘故吧……死而复生这种事,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总比没有希望要让人更有动力。” “就算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百分百做到。我要带你回塔兰,让父王、二哥和冥络都认识你,我要告诉他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是对二哥挺有好感吗,到时候……” “你可别给我乱拉红线啊,喜欢当红娘的破毛病一点也不好。”蒋筝连连摆手,道:“我对你的哥哥弟弟可没兴趣,真要喜欢谁,肯定是自己去争取,不需要牵线搭桥走后门,省得失败后尴尬。” “那我不管你这闲事了……”长笙说着,在chuáng上躺下,闭上双眼,轻声道:“我今天真不该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追出去,不会有下次了,我会保护你的。” “听一个小姑娘说会保护我,这感觉挺微妙的。”蒋筝说着,笑着在她身旁躺下,道:“喂,头发还没gān呢,现在睡了,明天会头疼。” “嗯,我不睡,我就稍微躺会儿。”长笙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睁了几秒,又偷偷闭了起来。 似是睡得不太舒服,还伸手将半湿的头发向枕后顺了顺。 蒋筝在她耳边喊了几声,见她不回应,也只得摇轻叹了一声,嘟囔道:“睡吧睡吧,明天头疼的是你。” 她翻身而起,静静看向一旁的长笙。 眼睫微颤,眉心紧锁,明显睡得并不舒适。如果可以,还真想拿毛巾帮她擦擦gān。 “岁数小就是不听话,还想着保护谁呢……”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身侧入梦的少女轻皱着眉,睡得并不舒适。 离开塔兰时,还是夏日,如今未到沃多,便已是深秋,长笙心里焦急,日有所思必夜有所梦。 夜有所梦也好啊,哪像她连梦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知是否真能再世为人。蒋筝抬眼望向窗外,心中的顾虑与希冀在相互jiāo织,混乱的思绪又伴她捱过了一个长夜。 塔图尔的天在连续下了七日大雨后终于放晴,长笙心情也随之一起好了不少,一大早就一边揉着太阳xué,一边招呼着隔壁房包子离开了行舍。 由于包子在前天夜里光荣负伤,平日里由他背的行李,今日都被长笙抢了去,这一点就让他万分忧伤了。 论年龄,他比长笙大一岁,论性别,他比长笙更适合gān累活,论身份,长笙可是公主……如今长笙竟帮他背了行李,弄得他每分每秒都心有不安。 “殿下,还是我来吧……一点小伤不碍事。”矮人跟在长笙身后。 长笙拒绝:“你是伤员,要还让你拿行李,不就是在欺负你吗?” “皮肉伤而已,根本不影响!再说了,我是男的,我还比你大一岁……”矮人极力争辩。 长笙无意识地反驳道:“我功夫比你好,我个子比你高。” 矮人如遭bào击,瞬间没了声儿,面部表情那叫是一个无言以对。 蒋筝在一旁打着哈欠,道:“长笙小妹妹,身为一个人类,你竟然可以那么理直气壮的和一个矮人比身高,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嗯?怎么危险?” “很容易被日的。”蒋筝话音刚落便收到长笙一记眼刀,为弘扬心中那份威武不能屈的jīng神,她立即冲着长笙做了个鬼脸,见长笙一脸无语地别过头去,心里还有一丝窃喜。 年轻人啊,就是那么容易挫败。 *** 从未坐过船的包子在去往特巴城的船上吐空了早上吃进胃里的所有食物,整个人都蔫在了chuáng位上,一脸生无可恋。 与他相比,同是从未坐过船的长笙就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还十分惬意地站在甲板上chuī着海风、看着海景,将包子的仇恨拉得十分稳。 巧的是,前天夜里出手相助的那两个女子也上了这艘去往特巴的船。 当晚匆匆一别,想不到这么快又遇见,不由诧异,一问才知两人的目的地竟也是沃多。 琳说过,她与夜两人是为了复仇而来,一路追寻魔踪,杀了不少被魔化的半魔人,却始终没有抓到携带花种之人。 这一路,她们看见有太多人因为那种魔花彻底失去神志,沦为六亲不认的取血工具,心中的担忧逐渐掩盖过了那份仇恨。 虽不知魔族究竟想做什么,但在一路的追踪下,她们愈发肯定魔族在寻找某些东西的同时,还在准备一场血祭,这绝不可能是一件小事。 长笙不禁皱眉。 说不准,那些人血人命,就是魔神复生的祭品…… “魔花害死的不止是我们师父,往后还会有越来越多无辜受难的人,就算要报仇,也必须想方法先阻止它……就算不行,也至少找到一个应对魔花的方法。”琳说着,止不住地握紧了拳头,皱眉道:“我们听说这种花曾经在沃多出现过,那是一场浩劫,许多jīng灵受到侵扰,自相残杀,不过最终还是平息下去了……所以我们想,沃多应该有能对付这种魔花的方法。” 她说罢,见长笙陷入沉思,不禁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 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夜忽然抬眼,淡淡问道:“你们又为什么要去沃多?” 长笙下意识望向蒋筝。 无论是阻止魔神复生,还是帮助蒋筝重新做回一个人,此行目的都是不便透露给不熟之人的,必须要想个说法糊弄过去才是。 “这个简单,你就实话实说,再真假参半。”蒋筝说着,打了个响指,道:“你哥哥被这种花控制,所以你也在寻找一切的根源,然后敞开怀抱。” 她说着,还真走到夜与琳身后,敞开了怀抱,“搂”住她们的肩,一脸大义凛然道:“来吧两位美人儿,我看你们身手不凡,不如我们一起拯救世界!” 长笙一脸嫌弃:“有病吧……” 在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长笙便已后悔,抬眼再看夜琳二人,便见她们的目光都有些诧异,似是不能理解长笙的这句回应。 蒋筝原地摊手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哦豁,这就很尴尬了。” 第14章 有毒 长笙应变速度很快,半秒的尴尬后,她便微微垂下眼帘,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我的哥哥得了一种六亲不认的怪病,四处寻医无用,忽有一日眼中显现魔气,我们才发现他被一种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花控制了,我和我的朋友也是四处打听,才听闻沃多的生命树有可能治好哥哥……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能放弃啊。” 少女说着,眼睫越垂越低,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看起来似乎十分难过的样子,只有蒋筝知道,长笙就是撒谎心虚,不敢抬眼,不然一秒bào露。 琳上前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别难过,你一定可以找到治好哥哥的方法。” “嗯……”长笙点了点头,心虚得不行,都不好意思直面身旁那个安慰自己的人。 哪有嘴上说得那么好听?这漏dòng百出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不信,没被人当面拆穿已是不易,哪里还做得到理直气壮? 夜沉默片刻,道:“既然都要去沃多,不如结伴同行。” “是啊。”琳点了点头,目光热切:“我看你和那位矮人兄弟,年纪都不大,我们结伴而行,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长笙下意识看向蒋筝,见她没有意见,便应了下来。 “那妹妹,我们还不知道你和你的同伴怎么称呼呢。” 没等长笙思考,蒋筝便立刻在她耳边提醒了一声:“阿笙。” 艾诺塔境内谁人不知长笙这个名字?这可不是谁都可以告诉的,长笙自是能明白蒋筝的意思。 “叫我阿笙吧,至于我那个朋友,他……”长笙说着,忽然发现一个严肃的问题……结伴同行两个月,竟是从来没有问过那个矮人的名字,就这么喊了他两个月的包子。 “他,他叫……呃,你们叫他包子就好了。”长笙心怀愧疚,蒋筝则是在一旁chuī起了口哨,单曲循环起了葫芦娃的调子。 陌生而魔性的曲调让长笙严重分神,再后来,琳与她说了一些什么,她都应得含含糊糊,琳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也不再自讨没趣,牵着夜离开甲板,回到了船舱。 “你真吵。”长笙瞪了蒋筝一眼。 蒋筝立即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半条腿跨出了护栏,道:“小笙笙你竟然嫌弃我!我不活了,我要跳海!” “你跳啊。”长笙根本不拦。 “没意思。”蒋筝从护栏上跳了下来,道:“你比法海还不懂爱,正确的台词应该是:you jump i jump!” “听不懂你的家乡话。” “那真是奇了怪了。”蒋筝说着,转头望向海面,没有解释,也不再说话,心底却有一条巨型弹幕横飞而过——神tm这个世界的歪果仁都听不懂英语_ 蒋筝不再说话,长笙却走到她身旁轻声问道:“平时我和包子说话时都不见你那么不耐烦的捣乱,你是觉得那两人有问题?” 蒋筝听罢,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了:“嗯,看来小笙笙还是挺聪明的,能看出我的用意。” 说着,靠近长笙耳畔,轻声道:“她们在撒谎,也许表现得没那么明显,但话语间漏dòng百出,不比你瞎掰的那个垃圾故事好到哪里去。” 长笙没告知夜琳二人自己的姓名与来历,夜琳二人又何尝不是隐瞒了许多? “琳说她和夜从小跟着师父长大,是因为师父被魔人所害才一路寻来,武功这方面我是门外汉,但怎么看都觉得她与夜的武功不像同出一门,你觉得呢?” “这点不能说明什么。”长笙说。 夜的刀法,琳的暗器,虽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武学,但配合十分默契,不排除师父将毕生所学一分为二,按照资质的差异分别传授给她们两人的可能性。 “嗯,再来。”蒋筝点了点头,继续道:“你觉得她们两人厉害吗?” “当然。” 前天夜里夜琳两人皆有出手,默契的配合一招致命,半魔人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必然是厉害的。 “徒弟都那么厉害了,师父会比徒弟还差吗?”蒋筝说着,目光自海面移向长笙,认真道:“魇昧的播种与生长总有个过程,就算真的可以种入人的体内,也不至于让人至死都无法察觉。” “你应该记得,当初路雷克虽被魇昧控制,但魇昧并没有进入他的身体进行最直接的掌控,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我猜是因为它根本无法入侵路雷克的身体。这么看来,魇昧植入对象只可能是没什么能力自保或反击的普通人。” 蒋筝总结道:“琳说师父是被半魔人所杀,一个普通人被半魔化,就能杀掉一位那么厉害的师父了?这谎扯得很不走心呢。” “……” “还要我说下去吗?那一夜在那么荒无人烟的地方都能得到她们出手相助,如果是巧合,那巧合后又留下来与我们解释那么多,是图什么?这种热衷于把自己的仇恨与决心像家常一样见谁都说的人,应该不多吧?”她说着,摊手摇了摇头,道:“当然,确实不排除那姑娘就这性子的可能性。” 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过,你们对话的时候,我看她们一直在互换眼神,这种jiāo流性的眼神我见得多了,她们之间有那个默契,想要瞒你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 身为一个骗子,蒋筝身旁的骗子也不少,人在撒谎时的神情她见得太多了。同样是说谎,不同人之间的区别只在于,情绪流露表面,或是深藏心底。 “还有一点,这只是我的感觉。”蒋筝道,“她们看出了你在说谎,只是没有点穿。” 她无法与长笙去解释感觉这种东西的具体由来,眼神、语气、或是一瞬间的反应,都有可能被她捕捉。 要换做是她自己,看出对方在说谎,却不点穿,有三种可能。如果确认值得利用,就不在乎对方是否可信,如果自己心里有鬼,就不qiáng求对方坦诚,如果心知肚明,就不需要对方任何表态。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来者不善。 “你还小,涉世未深,最容易被这些怀着明确目的的人利用。”蒋筝摆出一脸老成,似嫌看起来不够睿智,还把两边头发顺了两缕到下巴边上,装作胡子捋了起来。 长笙盯着蒋筝看了好一会儿,叹着气离开了甲板。 “什么眼神啊,我是认真的!”蒋筝快步追了上前,见长笙不回应,便做起了复读机:“我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 长笙微微皱眉,一路在蒋筝的念叨下走回了船舱的客房,四周没人了,这才应道:“知道了。” 包子在一旁醒着没jīng神,想睡又睡不着,整个人备受晕船的折磨,看见长笙回来,也没啥大反应,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恢复了一脸没jīng打采的模样。 察觉到了包子的目光,长笙上前将水袋递给了他:“喝点水会舒服一点。对了,以后别叫我殿下了,直接叫阿笙就好。” 包子咽了咽唾沫,有点不敢接。 太可怕了,公主殿下怎么又帮他背包,又给他送水,现在还让他叫她阿笙…… “怎么了?”长笙见他不接水袋,便放在了他的枕边,道:“认识挺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矮人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句该不是问有什么遗愿了吧? 包子瞬间坐直了身子,惶恐道:“公主殿下,我今年才十七岁,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治妹妹的病……我功夫不好本领也差,背背行李跑跑腿还行,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火海的决心我真没有啊!” “你想哪里去了……”长笙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要让你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火海了?” 说着,她望向蒋筝,问道:“我像是那种人吗?” “wuli小笙笙温柔起来还真有点笑里藏刀的感觉。”蒋筝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长笙怒甩蒋筝一记眼刀,蒋筝瞬间冲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翼,道:“那么凶,那么凶你要嫁不出去了!” 第15章 有药 长笙淡淡瞥了蒋筝一眼,道:“可能吗?” 蒋筝些许挫败地坐在了chuáng沿,道:“是是是,公主殿下要是想嫁,哪里有嫁不出去的道理?qiáng抢民男也就是拿刀架脖子几秒钟的事儿。” “你倒是提醒了我,日后你要还敢乱嘴贫,我可以拿刀架你脖子。”长笙说着,转身走至自己chuáng位坐下,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的包子解释道:“我是说阿筝。” “……”包子下意识望向蒋筝所在的方向。 虽然早已习惯身旁有这么一个看不见听不着的存在,但每次看见长笙与她jiāo流,自己却只能一脸懵bī,就会有一种忧伤而又蛋疼的恍惚感。 就好像,自己特别多余……反正她们说什么,自己都只能听到一半,如果参与她们的谈话,简直要全靠脑补。 “前天晚上遇见的那两个姑娘也在这艘船上。”长笙闭着双眼,淡淡说道:“她们目的地和我们一样,都是沃多,所以希望和我们结伴,你往后就别叫我殿下了,说到底我也是偷跑出来的,被太多人知道身份并不是好事……而且,阿筝感觉那两人有点不对劲,未必值得信任。” “那躲着不就行了。”包子说。 “沃多被神秘力量笼罩,光靠我们,未必能够进去,那两人本领不差,应该挺有来头,可以合作一下,以此达到我们的目的,如果没猜错,她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蒋筝说着,扬起嘴角,道:“利用本来就是相互的,知情与不知情的区别只在于是否有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到时要被过河拆桥了,也不至于遭受太大损失。” 长笙睁眼,若有所思的凝视蒋筝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转达道:“我们对沃多一无所知,也许需要她们相助,不过她们确实来历不明,对我们也有所隐瞒,多一个心眼总是好的。” 包子沉默片刻,在一旁包袱里掏出几个药瓶,放在了长笙身侧,道:“防身用吧,橙色的是烟雾,白色是黏性,红色是短时间内止血镇痛,但是在伤势恢复上的用处不大。” 长笙拿起那个装着黑色药水的玻璃小瓶子,道:“这个呢?” “小范围爆炸。” “哟,液体手榴弹。”蒋筝蹲在chuáng边,手指戳了戳那个“手榴弹”,道:“这些都是炼金术的产物?” “嗯。”长笙将小药瓶收在了随身的布包中,对蒋筝解释道:“炼金术师认为世界上的所有形态都是由几种基础元素组成,元素构成的方式不同,形成的物体也就不一样。所以,只要施加适当的外部影响,石头也能炼成huáng金。” 蒋筝对此表示不可置信:“开什么玩笑,真要能做到,那学炼金的人不都有钱买车买房买地球,男的迎娶白富美,女的包养小白脸,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了?” 长笙虽然不是特别明白蒋筝那些“家乡话”,但靠脑补仍是听懂了个大概,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在书里看到过这种说法,也许只是一个传说吧。” “这不是传说。”包子从长笙的回应中猜出了蒋筝的疑问,一脸认真的解释了起来:“老师曾经说过,炼金大国埃格特就有这样的技术,只不过金的构成条件太过苛刻,且成本远远高过金的本身价值,所以埃格特明文禁止炼成huáng金,但人们仍可以利用相同的原理,去分解再构成,将一种物质变成另外一种对自己而言更为有用的物质。” 蒋筝总结道:“你们这里的炼金术说白了就是化学嘛,和我们那边古代的炼丹术很像,都是用些让人听求不懂的理论来搞一些奇奇怪怪的炼制,神叨叨的。” “你也每天都在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神叨叨的。”长笙吐槽得一脸漠然,见包子神情瞬变,立即补充道:“我在说阿筝。” 这么一解释,包子的神色缓和多了。 “如果连生命树……哎,要是有可能,真想去埃格特学习一下他们的炼金术。”包子没什么jīng神地倒回chuáng上,小声喃喃道:“肯定就能炼出可以治好妹妹的药了。” 长笙闻言,不禁有些诧异。 说起来,埃格特位处艾诺塔西北方,是一个矮人国度,同时也是一个炼金大国,人口不多,领地也算不上广,但综合国力十分qiáng盛,这与他们擅长炼金术有很大的关系。 包子也不是第一次提到家中带病的妹妹了,他说过,当初费心费力考进维罗弗学院就是为了日后得到更好的资源为妹妹治病,要说专研炼金术,肯定是去埃格特更好一些,包子想去那也属正常。 可她本以为包子是缺钱,想成为一名厉害的炼金术师,赚钱为妹妹治病,却不料他的想法竟是炼制特殊药剂治疗妹妹。 任那埃格特的炼金术再qiáng,在医学上成功运用的例子仍是不多,他又怎么会想用这个救人? 他提到了生命树,这不禁让长笙想起最初包子被她说服同行的原因,不正是因为听了生命树的传说吗? “你妹妹……是得了什么怪病吗?”长笙小心翼翼地问。 包子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翻身面向墙壁,缩成一团,闭上了双眼。 “我的身旁不是弟控就是妹控,还是我最正常了。”蒋筝跳上chuáng内侧抱膝蹲坐,从鼻尖挤出一声感叹,对长笙问道:“你说,他妹妹得了什么病,医生都治不好,一定要寄望在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说上?” “不早了,休息吧。”长笙说着,脱下鞋子,拉着chuáng尾的被子躺下身来,不再应答。 “不问就是了,无趣……哪里不早了?我们下来的时候天才刚黑没多久啊。”蒋筝翻了个白眼,在长笙身侧躺平,闭眼假装熟睡,意识却是无比清醒。 不会疼、不会冷、不会饿、不会疲惫,看似无欲无求,一颗心却能被任何一个微小的**充斥。 想吃上一粒人人都能吃的,哪怕没什么滋味的白米。 想换上一件属于这个世界的,哪怕不怎么漂亮的衣服。 更想像从前一样,睡上一觉就能捱过无人陪伴的长夜,迎接第二日的朝阳。 其实,她最想在这种心里有些小失落的时候,可以伸手将身旁的人推醒,不要脸的让她继续陪自己…… 转眼间,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半年了,按理说早该习惯了,却还是不甘心。 如果这副不死不活的魂躯真是对她上辈子四处行骗做出的惩罚,会不会也太重了一些? 她在额前双手合十,心中暗自发誓:老天爷啊,我本性也不坏的,如果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我绝对改过自新,再也不骗人了! 罢了,放下双手,侧身看向身旁少女安静的睡颜,不禁勾起嘴角:反正我有金大腿抱了,还行骗做什么? *** 行了两天的水路,船只终于抵达特巴城港口。 长笙与包子收拾好随身行李,下船时看见夜琳两人站在不远处对他们招手,便连忙快步赶了上去,四人结伴,一路向着沃多的方向前行。 长笙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过往两个月的旅程中,全是蒋筝在她耳边唧唧喳喳,而她的回应大多时候都很简洁,包子更是直接听不见蒋筝说话,所以彼此间气氛略显沉闷。 如今有些不同,虽说夜十分沉默寡言,琳却是一个很温柔很健谈的姑娘,不管是面对长笙还是包子,都能扯出让人并不反感的话题,有她在,这一路倒也算得上有说有笑。 有说有笑的后果就是,蒋筝深感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了好几倍! 她在长笙身旁转来转去,甚至多次遮挡她的视线,举动幼稚好似被抢走了玩具的小孩子,表情就是一个大写的:“看我!” 长笙想打她又打不到,想骂她又不敢当着同行者的面开口,整个人都被蒋筝闹得哭笑不得。 夜深人静,她自告奋勇,守前半夜,这才趁着大家睡去的时间,跑到离大家休息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和蒋筝轻声谈了会儿话。 山林中,水潭边。 “你白天的时候能不能安分点?”长笙有些不满,本想说点重话,却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尽数变成了好声好气的解释:“夜和琳不比包子,她们不知道你的存在,要对她们有戒备,这也是你说的……我总不能肆无忌惮的和你说话吧。” 蒋筝望了一会儿水中月倒影,又抬眼看向一脸严肃的长笙,笑道:“我知道啊,你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做什么?十六岁要有十六岁的样子。” 长笙没再纠正岁数:“你知道,那你还……” “我看你和她们聊那么开心,我不高兴呗。”蒋筝打断她的语气中似有醋意。 长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你这什么眼神?年轻人,还是让我为你传道授业解惑吧。”蒋筝说着,摸了摸下巴,一脸老成:“都说要戒备她们了,你还和她们有说有笑,知不知道这种看似漫无目的的闲聊最容易让人产生信任?” “……”长笙的表情明显写着三个字:不知道。 “世界上有种人特别善于jiāo际,想讨好你的时候,热情而又不分寸,非但不会让你反感,还能分分钟把你骗得团团转,给你一种‘她是好人,她值得信任,她是真心对我好’的错觉。”蒋筝双手抱臂,皱眉道:“这种才认识没多久就能让人对她好感度爆棚的女人太可怕了,十有九个用心不良,要保持距离,明白吗?” “你怎么那么懂?”长笙问。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蒋筝按了按太阳xué,道:“我被骗过呗,这都是套路,多被骗就熟练了。” 说着,她转头朝着长笙看不见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心道:天地良心,我这谎撒得也不过分嘛,删掉那两个“被”字,完全就是一句大实话啊! “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戒心最重的。”长笙低头道。 蒋筝不由一愣,随即笑道:“也有可能是你根本不了解你所认识的那些人,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的戒心轻易bào露。” “你是在说自己傻吗?” “除了你,没有人能和我说话了,我要连你都戒备……”蒋筝说着,闭眼向身后草坪一倒,道:“我还能相信谁?” 她的声音很轻,回答着长笙,也在说服自己——那么信任这个小丫头,也只是因为“唯一”二字罢了。 一只飞虫掠过水面,打碎了那轮月影,长笙不禁抬眼望天,许久,她开口道:“你不是说,小时候,你家楼下有一株海棠,每年都在长新枝,又每年都会被修剪,可越是这样,到了花季,它就会开得越……” “别拿我给你的老jī汤加热来喂我喝。”蒋筝将长笙的话打断,双手垫至头下,道:“我家楼下才没有海棠,那是我在别人空间里看见的四十五度角忧伤蛋疼小语录,用来糊弄你的……当时要不灌你点jī汤,你有力气往回跑三年吗?” 长笙一时哑口无言。 蒋筝曾说过,她的家乡将那种听起来“柔软、温暖、有道理且充满正能量”的话语在称作心灵jī汤,而她,每每听见类似话语,都十分不屑一顾。 “大道理听了那么多,日子还不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蒋筝说。 “嗯。”长笙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要说,你太消极了。” 蒋筝大笑:“我早就不是象牙塔里的小姑娘了。” “象牙塔?长什么样子,等回去塔兰,我为你建一个。” 蒋筝不由一愣,下意识抬眼去看长笙,只见长笙也看着她,稚嫩脸庞上,目光极其认真,一点也不像是个玩笑。 两人相互凝视片刻,蒋筝笑了,长笙微微皱眉:“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蒋筝一时合不拢嘴,“这话我记着了,你欠我一个塔。” 长笙点了点头,起身拍拍身上泥土,道:“回去,睡觉。” 蒋筝瘪瘪嘴,哀嚎着起身,跟在了长笙身后:“我不喜欢晚上!每个人都在睡觉!” “有你喜欢的时候。”长笙敷衍。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奇怪……”蒋筝低声喃喃。 *** 十来天的跋涉,目的地为沃多的一行人穿过山林,途径数个小乡镇,终于在一路询问下,望见了那被雾气萦绕,不知绵延了几千里的神秘山脉,光是这样的遥望,都让他们止不住的兴奋。 只要越过那被人说得万分凶险的沃多山脉,就能进入沃多森林,进入传说中的jīng灵领地。 四人一鬼各怀心事,此时此刻都无比激动,甚至为此特意加快了脚程。 休憩时,琳指着远处山脉,道:“阿笙、包子,你们听说过吗?jīng灵一般可以活五百年左右,但jīng灵族中,有一个两千多年仍不老不死的传说。” 包子摇头,长笙则应道:“有印象。” 罗恩**师曾说过,jīng灵族中有个不老不死的jīng灵祭司,长久以来,一直以自己qiáng大的灵力守护着生命树,乃至整个沃多。 沃多山脉上那层层迷雾,就是这位祭司所制造的障眼法之一,而那些有进无出的人,大多也是被她困死其中。 如果说生命树是沃多的生命之源,这位祭司,就是jīng灵族奉为神明的守护者。 蒋筝抬眼望向远方,隐约可以感应到某种qiáng大的力量在天地间往复流动,又以其中之万一,自远处而来,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带着丝丝冰冷,将她重重裹挟。 这种感觉,太过特殊,是她成为魂体后再没有感受过的。 似是一种指引,又仿佛是远方的人在对她声声召唤。 第16章 夜魔 这份感觉并不qiáng烈,但却让她完全无法抑制心中那份随之而来的悸动。 “长笙,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沃多过来的,像是一种讯号,在给我们指引……你说,那是生命树吗?” 长笙诧异地看了一眼蒋筝,虽没有做出任何应答,但如此目光,答案自是显而易见。 这让蒋筝不由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确定有股力量在前方指引着她,但身旁四人竟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这让她所感应到的一切都显得尤为突兀,止不住犹疑起来。 就这样冒然循去,是否安全?那力量的源头,会是生命树吗? 为什么别人没感觉到,唯独就她感觉到了?是因为身为魂体,还是有别的原因? 蒋筝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沉默地跟在四人身后。 这么大一个话唠突然安静下来了,长笙一时有些不太习惯,好几次回头看她,就怕她忽然走丢。 赶往沃多的路上,夜一如往常,安安静静地走在琳身旁,琳的目光则满是向往,语气兴奋且激动,向同行三人说着自己对沃多那些为数不多的了解。 她口中的故事,与数月前入云塔中罗恩所言大同小异,无非是生命树的枯萎,不死鸟的死亡,以及那个获得了永生之力的jīng灵祭司。 那些曾在这个神秘森林发生过的事,从来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那些街头巷尾的说书人,随心随口提起的一些老旧传说,与一些其他离奇的故事混杂在一起,听过后感慨感慨也就过去了,确实少有人会刻意留心于此。 琳能知道这些,也算是用心打听过了,蒋筝也没想过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伙伴能在情报方面为她与长笙带来好处。 要说靠谱,她个人更看好包子一些。 这个矮人本领虽不算大,但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想说的话一句也不藏,不想说的话一口咬死不肯说,从不扯谎或是拐弯抹角打岔话题。俗话说得好,身高不是问题,浓缩就是jīng华,厚道老实的人最富有安全感,简直完爆那些来历不明还自带漏dòng百出的悲情故事的人。 *** 沃多山脉外围被层层雾气缭绕,远远望去难窥其貌,长笙一行人兴致勃勃,朝着山脉的方向一路前行,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走入这神秘的山脉。 起初,山林中尚有迷雾遮眼,不过越往深处走,雾气也就越来越淡。 当视线不再受到雾气阻碍时,呈现在他们眼中的,是那过往数月的旅程中闻所未闻见过未见的景象! 环顾四周,高矮不一的树木皆是枝叶茂盛,树冠层层叠叠又彼此相连,可谓是遮天蔽日,使得林中光线十分暗沉。 不止是暗沉,还有压抑。 这种地方,完全看不见太阳,很不好分辨方向,四人勉qiáng分辨出了南北,一路在树上做着标记前行,以免迷路,却不料走了几天,竟是接连数次绕回了曾经走过的地方。 这周围没有任何能找到的河流,身上带的水喝完了,便开始取露水或雨水来喝。 长笙试过爬到树上看方向,却是爬到一棵树顶,便会发现更高的树,接连换了好几棵树,都是这样,根本看不到这些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上被遮蔽的一切。爬树太消耗体力,没多久,长笙的体力便已不支,不得不退回地面。 这些树上面的树怎么长这么高的?这些在下面没太阳照she的树又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这是每个人心中的疑问,却不得其解。 这几天,大家都十分焦虑,却不得不继续在这里绕圈子,只有蒋筝摊手摇头,笑着表示:“麋鹿是一种可爱的动物,麋鹿是我们最好的伙伴。” 只要在野外露宿,长笙便会习惯性自告奋勇地守前半夜。 战场上拼生死,战场外守长夜,这位舞刀弄枪长大的公主离了塔兰仿佛就注定是个劳碌命。 不过这习惯多半与蒋筝有关,说到底,每晚不睡,就是为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陪陪她。 这片山林实在有些玄乎,乍一看四周景象都没什么区别,就算做上标记,一路直走,也会迷失方向。为了避免迷路,长笙没敢像平日那样带着蒋筝去到附近,只是爬上了一棵相对较矮的树。 所谓相对较矮,其实也有一两层房屋那么高。 树gān上,她与蒋筝抬头望天,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我上不去,你能不能上去看看,这些树究竟有多高?”长笙用极细小的声音在蒋筝耳边问。 “我试试吧。”蒋筝说着,一下窜了上去。 看似短暂,实则漫长的十数分钟后,她又灰溜溜地回到了长笙身旁,道:“臣妾做不到啊。” “怎么?”长笙不由诧异。 “树顶似乎有一种看不见的结界,你们这边是叫结界吗?反正我被它拦住了,根本上不去。”蒋筝说着,抱膝忧伤了一会儿,在长笙的发出一声轻叹后,转移话题道:“你说这些树怎么长起来的?下面的树晒得到太阳吗?” 她说:“这里是不是热带雨林啊?我以前玩minecraft的时候,就会在热带雨林地形里迷路,然后我就跳到树顶上踩着叶子跑,跑着跑着一脚踩空,又会摔到地上……” 长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停脑补一只身手敏捷轻功了得的蒋筝,猴儿似的在丛林中上蹿下跳。 “小笙笙,你是不是觉得我像猴儿似的?” “……” “那是电脑游戏。”蒋筝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家乡特产,说了你也听不懂。” 长笙不置一言,只看向蒋筝,若有所思地将她凝视。 蒋筝扛不住这样的目光,凑至她耳畔,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说道:“其实我看到了,一棵巨树在月升的方向。” “有些话忘了告诉你,出现半魔人的那天晚上,你睡着后,我去找了你们草草埋下的半魔人尸体,想证实一下她们说的血色花印是否存在,却连尸体都没找到。” 说着,她将食指竖于唇边,在长笙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笑而不语的将双手撑于树gān,半仰着头摆动着悬在半空的双腿,抬头望了望被层层枝叶遮蔽的天,又低下头来,有意无意地盯向了篝火旁睡着的人。 她不再刻意压低声音:“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上面那东西,若隐若现的。” 地面火光跳动,有人睁开了双眼,仅一瞬又闭上,仍是没逃过蒋筝的注视。 蒋筝勾起嘴角,慢吞吞的在长笙手背上写了三句话:“树上没东西。”“她们看得见我。”“我知道往哪走。” 看得见,也听得着。 尽管这两人一路上已经极力掩饰了,但仍有一些微小的细节无法抹去。如果之前只是怀疑,那现在基本可以确认。 因为刚才,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时,树下之人下意识握紧拳头的举动,那是因听不清而产生的短暂愤慨。 “这破地方,我们能走出去吗?”蒋筝若无其事地问着,却在长笙的手上写下一句:“找机会拿下,问清楚。” 长笙点头,沉声道:“能的。” *** 次日清早,四人醒来吃了一些gān粮,便又再次上路。 这一路上刻下的标记越来越多,结果就是走哪里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无谓的前行总是让人格外焦躁,终于,夜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头顶,道:“下面看不清方向,上面呢?” 长笙看向蒋筝,后者对她炸了眨眼,便已是心照不宣。 “我之前不是看过了吗,一层连着一层,挡得死死的,根本上不去。”长笙上前说道。 “是吗?”夜反问着,在琳的示意下,蹬上树gān,几下窜至树顶,身影在茂叶之中消失不见。 长笙和包子两人多少对她与琳有些戒备,这一点她清楚,琳更清楚,彼此之间不过是临时结伴,本就不需要多少信任。她记得,昨夜长笙身旁那个鬼魂说上面有东西若隐若现,不管是什么,那个鬼魂不说,她就上去亲自一看。 琳抬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却见一把刀架在了自己颈间,下意识想要还手,双手却被长笙用一件衣物三两下缠死,双脚更是不知何时已被一种白色的粘稠物给粘住。 “阿笙,你这是什么意思?”琳的神色有些慌忙。 “别装了,老实jiāo代你们的目的,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废话什么?直接朝她脸上划一刀,看她还装不装,还装就扒光衣服绑起来。”蒋筝说着,琳的目光瞬间朝她瞪去,不见方才的惊慌,反而多了几分狠戾,蒋筝不禁拍了拍手,道:“果然看得见我啊,小妹妹,你这演技,不当明星可惜了。” “少说家乡话。”长笙瞪了一眼蒋筝。攻众号:于此 圭寸 蔵,打开橘里橘气的大门。 “别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就想彼此间坦诚一点。”蒋筝笑道,“刚才就是开个玩笑,不那么说,你也不搭理我不是?” 要比笑里藏刀,还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解释一下,你和夜来沃多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那两个半魔人的尸体,为什么凭空消失了?” “你去看了?”话音落下,琳也发现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gān脆双手抱臂,笑道:“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 “谁让你们那么可疑呢?大雨天的,晚上不睡觉往外跑做什么?塔图尔那么大,你们又那么巧在我们腹背受敌的时候出手相助,不觉得太套路了一点吗?”蒋筝说着,上前一步,道:“上面没东西,昨晚骗你们的,叫你的朋友下来吧,放下武器,我们好好聊一聊。” “有这个必要吗?”琳说着,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就在那一瞬间,夜自树顶冲出,后背双刀出鞘,直指长笙。 长笙反应极快,转身藏于琳身后,见势不对,夜几乎是在瞬间收住了攻势,一个旋身跃至旁侧,挟持住了一旁一脸懵bī的包子。 矮人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这关他屁事啊,他只是一个围观女人撕破脸都只能听到一半内容的大苦bī啊! “长笙公主,把刀收起来,我们或许还能好聚好散,不然你的朋友……” 长笙不禁犹疑,望向蒋筝。 “那你把他杀了吧。”蒋筝耸耸肩,道:“哪来那么多朋友?背背包的小跟班罢了,又不是背不动。” “你……”琳一时语塞。 “你的伙伴可是准备牺牲你了。”夜神色漠然,手上一用力,一丝血顺着刀锋自包子颈间渗出,矮人瞬间面如死灰,却是紧咬牙关,一句求救都没喊。 与此同时,长笙也在瞬间加了一份手上力道,在琳的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只那一瞬,夜便看出了长笙与蒋筝眼中的那份焦急。 “看来还是心口不一。”她停下手来,道:“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放了琳,我们好好聊一聊。” 蒋筝咬咬牙,道:“那不行,你们两个人呢,这不公平。” “你们不也两个?” “我不是人啊,包子最多算半个。”蒋筝胡说八道得理直气壮。 夜沉默片刻,问道:“你想怎样?” “你等我想想……”蒋筝陷入了一阵沉思,一脸深沉地在四人面前来回踱步,走得人有些心烦。 “你要想多久?”琳没好气地问道。 “快了快了。”蒋筝说着,握紧双拳,似做下了什么绝对,抬眼欲说,却是忽然神色骤变,惊恐地指向一方,失声道:“小心!” 除包子外的三人几乎是同时朝蒋筝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什么都没看见,包子听不到这样的提示,在夜分神的间隙手肘用力向后狠狠一击,仗着身高“优势”,瞬间击中夜的小腹,整个人顺势向后一撞,将夜撞到在地。 夜咬牙回击,却不料包子身手十分敏捷,向旁侧一滚,堪堪躲过双刀的追击。 他反手将一个药瓶在地面捏碎,微光一闪,地面一片花草瞬间疯长两米。 夜持刀紧随,双刀在斩碎面前那片碍眼花草的瞬间击中背后藏身的矮人,只见矮人被打飞数米,狠狠撞到一棵树上,咬牙翻身跃起,跑至长笙身侧,被砍中的部位竟是没有一丝血迹。 收刀之时,夜只见刀锋已被一层泥huáng色的物体包裹成团,不禁皱眉。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蒋筝说着,拍了拍手,道:“现在是不是该好好jiāo代一下我们想知道的事了?” “你想知道什么?” “真是健忘,那我就一个个的问吧。”蒋筝说着,示意长笙配合,长笙心领神会,将刀往肩头偏了些许,蒋筝见状,继续道:“首先,那两个半魔人的尸体是怎么回事?看着我的眼睛,不要耍花样,不然她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 琳不禁笑道:“看不出来,公主殿下小小年纪,还挺心狠手辣。” 长笙不语,只将琳的双手束得更紧了几分,手中长刀嵌入琳的肩头,那阵疼痛让她不禁咬牙。 “是我清理的。”夜死死握着手中的刀,与蒋筝双目对视,道:“魔花不能直接种入人的身体,那两个半魔人只是被特殊的术法魔化,变成了受人操控的傀儡。” “你怎么知道?” “是我们做的,我当然知道,长笙公主应该清楚,半魔人有多qiáng,如果不是我停止操控,并出手相助,她能那么快取胜?” 长笙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只怕你会后悔知道我是谁。”夜说着,浅灰色的双瞳竟是渐被血色染透,周身皮肤化作灰白。 只见她身后生出一对形似蝙蝠的黑翼,双手振臂一挥,刀锋之上那层凝固的泥huáng色硬块在一阵黑烟的侵蚀下瞬间碎裂。 “小心!”蒋筝来不及提醒,夜的速度竟在一瞬间提升了许多,瞬间飞至长笙面前! 长笙不得不松开手中的琳,挥刀抵挡,仍是瞬间被击退数米。 太快了! “这是……是魔族吗?”包子眼中满是震惊。 七百多年来,远东的科瓦特要塞固若金汤,从未有魔族越境分毫,艾诺塔境内何曾出现过魔族的踪影?可眼前这赤红黑翼的女子,不正是魔族的模样? 长笙与蒋筝都见过真正的魔族,此时已经笃定对方来自魔域,眼中满是警惕。 琳跑至夜的身侧,皱眉道:“竟然还没进入沃多就把封印破了,这下可不好办了。” “你没事就好。” 琳抬眼道:“怎么没事,疼死了,可得帮我教训一下她们!” “跑!”蒋筝喊罢,转身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长笙立即推了一把仍在发呆的包子,包子连忙反应过来,扔下一瓶烟雾,转身追着长笙与蒋筝跑去。 树林之中阻碍许多,又被烟雾迷眼,双翼的飞行速度本该大大减缓,手持双刀的魔族却仍是紧随其后,魔气、杀意皆是无比浓烈。 为什么这个魔族会这么qiáng! 夜……她叫夜…… 长笙猛然想起三年后的远东战场,手持双刀的落翼族女魔以极快的速度在战士们拼杀的阵列中来去自如,黑色的长发,血色的刀尖,似噩梦一般,残杀了不知多少艾诺塔战士的性命。 那是王者的暗奴,夜魔,莉莉丝。 “她们想复生魔神!”长笙忽然停住脚步,握紧手中长刀,眼中满是仇恨燃起的怒火。 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都源自魔神的复生,只要现在杀了这些不知何时藏匿进艾诺塔的魔族爪牙,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长笙!你不是她们的对手!” 蒋筝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见长笙自她手臂穿过,一时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压抑太久了,国仇家恨,真的压抑太久了。 长笙咬牙上前,却被莉莉丝连连压制,愤怒间,手中挥刀的力度越来越大,刀刃竟是在多次重度撞击下断裂。 就在那一瞬间,长笙不顾自身防守空隙,避开要害的同时硬挨下一刀,伸手将断落的刀刃抓住,狠狠刺入莉莉丝肩头。 莉莉丝一脚将长笙踹开,吃痛地捂住伤口,一旁的琳双手结印,紫色魔气瞬间蔓向长笙三人。 忽然,莉莉丝猛地上前将琳扑倒在地,一支羽箭将她黑翼she穿,剧烈的疼痛被她咬牙忍下,随后接连几箭破空而来,琳撑起护体灵力勉qiáng挡了一下,起身扶着莉莉丝逃入密林深处。 长笙欲追,却被一支几乎是擦着她鼻翼掠过的羽箭拦住了脚步。 第17章 盲者 那一箭,太过jīng准,不偏不倚刚好拦住长笙的脚步,又没伤她分毫。 长笙心中仇恨之火被那份瞬间袭心的惊恐给浇熄,她停下脚步,呼吸在心跳的快速牵动下,止不住地加重了频率。包子与蒋筝一同跑至长笙身旁,见她右侧肋下衣衫完全被鲜血侵染,似乎伤得不轻,不禁一同手足无措了起来。 “为什么……”长笙伸手死死捂住伤口,五指用力,似要嵌入肉中,疼痛让她皱眉咬牙,却仍是没有彻底冷静。 “为什么……”她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声音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为什么要阻止我……” 她以为让大哥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一切也已重新开始,只要阻止了魔神复生,那么当初所有的仇恨都可以一笔勾销。可当再次看到那一年远东战场上满手杀戮的魔族时,她才发现自己真的,真的真的不能假装那些血雨腥风从未降临过。 那一切虽不被任何人所记忆,却真真切切在她记忆中的那个世界发生过,是只属于她一个人仇恨,刻骨铭心,怎么能轻易作罢。 “她们受伤了,你也好不到哪去,何必急着送死?” 一个清冷的女声自远而近,长笙不为所动,只咬牙握紧了手中断掉的半截刀。 “长笙,冷静一些……”蒋筝心有余悸,循声望向箭飞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银发女子,手持弓,背负箭,一袭劲装gān净利落,尖尖的耳朵是jīng灵的象征。 “沃多是我们jīng灵的地盘,如今出现了魔族,我们自然会比你们这些外人更为重视。” 她自远处走来,不急不缓,一步步向长笙靠近,言辞或是语气听起来都十分淡漠,却仍掩不住那一丝关心的情绪。 走近之时,蒋筝才惊讶地发现她竟一直闭着双眼。 长笙心底本是十分不服,倔qiáng地望向这位方才出手相助的jīng灵,见她竟是一个目不视物的人,那些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便在那一瞬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堵在了喉间。 “你伤得不轻,先止血。”jīng灵说着,招呼着一旁包子,两人一同将长笙扶至一旁树边坐下,道:“如果想要帮忙,就养好伤,别做那个拖后腿的人。如果不想帮忙,那也请别死在沃多,这里不差异族的尸身了。” 她淡淡说着,伸手轻轻按上长笙肋下刀伤,长笙此时的jīng神已不似刚才那般紧绷,在肢体渐渐松懈后,jīng灵冰凉指尖的轻触几乎是在瞬间唤醒了伤势本该造成的那份剧痛。 长笙咬牙深吸了一口气,jīng灵确认了伤口深浅,对一旁包子道:“帮忙。” 包子没少挨过打,但却从来没见过那么一大滩血,早被吓懵bī了,此时听见jīng灵这么说,浑身都抖了一下:“我……我啊?” “不是你,还是那只鬼吗?”jīng灵反问。 蒋筝不禁诧异:“你看得见我?” “我谁都看不见。” 蒋筝自知失言,不再追问,只在长笙身侧蹲下,掌心覆上她的手,仿佛这样虚无的触碰能够稍微减缓她的痛苦。 那魔女下手极狠,长笙以伤打伤时虽是刻意避开了要害,刺穿了她的肩膀,但自己的伤处也深可见骨,并没讨到任何好处。 在包子的帮助下,jīng灵十分熟练地处理好了长笙身上与手上的伤口,包扎完毕的那一刻,长笙已是满头大汗,却从头到尾没有喊哪怕一声的疼。 这样的,她在战场上受过不少,曾经那个十九岁的她,何尝不是满身伤痕? jīng灵松了一口气,转身离开,长笙此刻已经冷静许多,忍着痛咬牙起身,在包子的搀扶下快步跟了上去。 这里有古怪,虽然蒋筝说自己找得到出路,但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二重迷障?如今跟着这个jīng灵走,准是错不了的。 似是发现了身后伤者的跟随,jīng灵的脚步放慢了些许,让身后长笙等人不至于被落下。 在沉默的带领与跟随下,她们穿过来到一条小溪边。 jīng灵上前,借这溪流清洗着手上血渍,包子也将长笙扶了过去,刚洗完手,就自觉躲远处一棵树下,背对着溪流,抱着背包闭眼睡起了大觉。 蒋筝飘来飘去看了好几次,确认包子已经睡着,这才走到长笙身旁,道:“睡了。” “嗯……”长笙下意识看了看身旁jīng灵,只见她始终闭着双眼,静静坐在溪边,一声不吭。 长笙从行李中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蒋筝一眼。 蒋筝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于她,道:“我真是服了气了,你这小屁孩儿打魔族的时候还没换衣服的时候理智谨慎!” “那不是你的仇人。” “是,是我不会换位思考了,但你也不想想你是不是她们对手,你是自我膨胀到认为自己可以以一敌二,还是觉得包子那个半盆水能帮你建功立业毁天灭地啊?” “是我太冲动了。”长笙紧咬下唇,看了看身旁躺着的断刀,不禁苦笑。 有些事,果然不是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的,就算用尽全力,她也不可能打赢毫无胜算的一仗,三年后远东的战场是这样,刚才面对莉莉丝和琳也是这样。 她沉默着小心擦洗好伤口周围的血污,换上gān净衣服,这才轻叹道:“对不起。” “是该说对不起。”蒋筝一点也不客气,转身走到长笙面前蹲下,认真且严肃地伸手指着她的鼻子,以一种教训的口吻,说道:“你想报仇我理解,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看我这个样子,在你冲动的时候,除了能在一旁看着gān着急,还可以做些什么?” “谢谢……”长笙眼中不禁有泪盈眶,她像个孩子似的,吸了吸鼻子,道:“谢谢你,一直陪我。” “谢个屁!”蒋筝有些不自在地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远方,道:“我……我只是怕你死了,没人履行对我的承诺。” 说罢,不由一愣。 等等,我刚才在别扭什么? 长笙没有搭理蒋筝的别扭,只是捂伤起身,对一旁jīng灵鞠了个半躬,道:“谢谢姑娘出手相助。” “我说过了,jīng灵领地中出现魔族,我理应出手,无需说谢。”jīng灵说着,问道:“倒是你们,怎么会将魔族从艾诺塔境内带入沃多?” 长笙与蒋筝相视一眼,道:“莉莉丝是魔王埃文思的暗奴,只听命于埃文思与其妹妹,看她对琳如此关心,琳应该就是埃文思的妹妹,艾格洛琳……如果不除掉她们,只怕会生变故。” 她说着,不禁皱眉,先前她把一切想太简单了,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莉莉丝和艾格洛琳能偷偷入境,必然有人位高权重的人在内接应,如果是大哥,失去了接应人,她们必然是有去无回,可如果另有其人呢? 其实早在知道大哥是被人利用的那一天起,她就该想到,在大哥的背后有一双将一切搅得支离破碎的幕后黑手,一早就把魔爪伸向了艾诺塔,□□控的人,不一定只有大哥一个。 如今魔王派遣最信任的人进入沃多,定是为了复生之术而来,这一切,恰好应了重生前的轨迹。 必须,必须阻止她们。 长笙下意识握紧双拳,掌心的刀伤再次裂开,一抹殷红自纱布中溢出。 一旁蒋筝忙瞪了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笨蛋!伤口裂开了!” “哦……”长笙一脸心虚地松开拳头,望向旁侧,假装四处看风景,竟是惹得一旁jīng灵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痛的是我,她那么凶做什么…… “你放心。”jīng灵道:“除非有人带领,不然没有十天半个月,她们绝对走不出流砂祭司布下的幻阵,我会让人来这里抓捕她们,在这之前,你们要随我走一趟。” “走一趟?走哪里?”蒋筝不禁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jīng灵睁开双眼,蓝色眼瞳中无一丝光亮,却仍执着望向远方。 蒋筝有些茫然地指了指自己,随即想到jīng灵并不能看见,便开口问道:“是我吗?” “嗯。” “蒋筝。” jīng灵起身道:“流砂祭司要见你。” 第18章 友善 “见……见我?”蒋筝不敢置信地看了看jīng灵,又看了看身侧蹲坐着的长笙。 这个什么祭司要搞什么大新闻吗?怎么放着邻国公主不见,偏要见她这只无名野鬼? 察觉到蒋筝的疑惑,长笙也只能摆出一脸茫然来回望于她,那神情,横竖看都是一个大写的懵bī。 蒋筝皱起眉心,抬着下巴指了指jīng灵,对长笙使了使眼色,大意为:这什么情况? 长笙摇头耸肩,比着口型,无声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 蒋筝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几秒,最后抬起双手指了指自己,大步跨至长笙身旁蹲下,气声道:“这要怎么问啊?” “人家要见的是你。”长笙用手背托住下巴,望向一旁,一脸事不关己。 蒋筝瞬间嫌弃脸瞪了长笙一眼,长笙眨了眨眼,没说话。 两人一来一去挤眉弄眼了半天,一旁的jīng灵也没任何不耐,只在一旁静静等待回应。 蒋筝不禁陷入沉思。 从塔兰一路来到沃多,能发现她存在的人越来越多,先是只能感觉到她所在方位却看不见听不着的包子,再是像长笙一样能与她无碍沟通的莉莉丝和艾格洛琳的魔族,现在又多了一个盲眼jīng灵和指名要见她的jīng灵祭司…… 起初那么渴望被人看见,遇上一个长笙,就好似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以此来证明自己真正存在。 可如今,她终于不用再这么可怜巴巴的怀疑鬼生了,却也越来越摸不清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了。 沉默中,jīng灵双瞳无光,长笙望向远方的眼神有些涣散,蒋筝则死死盯着地面,三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时间便好似静止一般,使得气氛有些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蒋筝忽然抬头望向jīng灵,试探性地问道:“你们这里……有几个祭司啊?” 她隐隐有预感,却又不禁被自己的预感吓到——这位jīng灵口中的流砂祭司,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一直守护着沃多的不死传说?接近沃多以来,除她以外,没人能够感应到的力量牵引,也来自这位祭司? 果不其然,jīng灵告诉她,jīng灵族只有一位祭司,就是守护着生命树,守护着整个沃多的流砂祭司。 沃多之中,有三大jīng灵家族,千叶家位处沃多之北,风家处西,云家处东,共享生命树的生命之源,与流砂祭司的保护。 流砂祭司在沃多与外界相连的山脉中布下幻阵,只有三大家族之中的高层贵族才能窥知阵中玄奥,除此之外,别说是来自外界的异族,就算是jīng灵也会在其中迷失。 正因如此,沃多两千多年来一直未受外界侵扰,也少有jīng灵会出现在人类的领地。 可蒋筝知道,就算沃多想做个世外桃源,也挡不住他人的好奇心,上千年来想要进入沃多的各族人士绝不在少数,能活着进来或再出去已是十分不易,像这样还有人接的待遇或许更是寥寥无几。 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jīng灵一族的大祭司指名要见她,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她与长笙带来了两个魔族那么简单,毕竟如果是为了魔族,为什么长笙不可以,偏偏要是她? 难道,是因为她的存在较为特殊?可这份特殊,能为这位祭司带来什么好处?于她而言,又会有什么损失? 不管怎么样,为了生命树,就是龙潭虎xué她也得去闯上一闯。 蒋筝的眼神从犹豫转至激动不过用了短短的十数分钟,生命树,再世为人,那些一路追寻的传说就在眼前,长笙怎会不理解蒋筝心中的期待? 她站起来身来,一嗓子将不远处睡着大觉的包子叫醒,道:“走吧,不在这里làng费时间了。” “你伤的很重,不多休息一下吗?”蒋筝说着,不禁皱眉:“不用那么急的吧,又没人催……” 她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jīng灵,jīng灵没说话,只是闭上了双眼。 “没什么好休息的,又不是没受过伤……真要休息,也不是一两天能休息好的,还要等我休息十天半个月不成?”长笙正说着,包子已经打着哈欠,揉着朦胧睡眼,背起背包,自树后快步跑来。 jīng灵起身便开始带路,蒋筝本想反驳长笙,却在这一瞬间被jīng灵的反应堵得哑口无言。 一路上,jīng灵的脚步都不算快,虽嘴上没说什么,但明显是在照顾负伤的长笙,长笙等人自然也将这无声的体贴看在眼里,十分感动。 夜晚休息时,燃好火堆,长笙与蒋筝相识一眼,心照不宣的凑至jīng灵身旁:“走了一路,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jīng灵沉默数秒,道:“名字……我已失去很久了。” “……” 白日里,jīng灵曾说,沃多外围的幻阵十分玄妙,只有三大家族的高层贵族能做到进入后而不迷失。她的身手那么好,又能在此自由穿行,地位绝对低不了,怎会失去自己的名字? 是被人剥夺,还是自行遗忘? 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回答,都有有些出人意料。听见这个回应时,不止长笙与蒋筝,就连一旁坐着配药的包子也下意识抬头看了jīng灵一眼。 似是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jīng灵笑了笑,道:“那不重要。你们也看到了,我双眼无法视物,不如就叫我盲吧。” “……” 数秒沉默后,jīng灵起身跃至树顶,将自己藏入层层树叶之中,道:“早些休息,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包子听罢,摸了摸脖子上细细的伤口,收起摆了一地的瓶瓶罐罐,枕着背包,快速闭上了眼。 长笙抱膝靠在树下,过了许久,才对身旁蒋筝小声道:“我们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 “总是得问的,不能一直叫别人‘喂’‘那个jīng灵’吧?”蒋筝说着,耸了耸肩,道:“再说了,人家帮了我们忙,我们要连人家名字都不问一下,那不是白眼láng是什么?” 说到底,出发点是对的,只可惜结果尴尬了一点。 蒋筝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包子特别沉默,一整天基本没怎么说话?” “……”长笙朝睡得缩成了一团的矮人看了一眼,有些愧疚地问道:“是因为莉莉丝说,我们准备牺牲他吗?” “他不至于听不懂那种挑拨的话语。”蒋筝说着,托腮随着长笙的目光一同望了过去,道:“也许是害怕了吧,和我一样。” 长笙不禁沉默。 蒋筝感慨道:“虽然总叫你小妹妹,但说到底,我们这些战五渣的胆量和你比还是差太远啊。” 虽说包子在遇上危险时的应变能力qiáng过同龄人太多,但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生死的概念十分模糊,被人拿刀架着脖子,生死一线的感觉,肯定很糟糕吧。 “也许他后悔和我们一路了。”长笙说着,忽见包子翻了个身,不禁闭上嘴,有些心虚地望向蒋筝。 蒋筝道:“你说话声音太大了。” “你声音也不小!”长笙皱眉用气声反驳。 “那我不管,反正他要听到了,也只能是你说的那些。” “你……”长笙无力反驳,只得咬牙吃亏。 数秒沉默后,长笙捡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道:“你不是能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吗?怎么失灵了?” “你真当我有读心术啊?”蒋筝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她只不过能从一些看出别人是否有在撒谎,但像包子这种什么话都闷在心里,面部表情除了懵bī就是苦bī的情况,要还能看出在想什么,那她就真神了。 其实一开始让长笙拉包子入伙,是有私心的,就是因为她珍惜每一个能发现她的人,才会想将这个矮人少年一直带在身旁。 如今看来,当初为了一点私心,把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卷入魔神复生这种危险的风波里,似乎有些太过分了。 蒋筝想到此处,不禁有些头大,见长笙还睁着一双眼发呆,忍不住摆起手来,催促道:“行了,不扯了,你受着伤呢,赶紧休息!” “哈?”长笙不禁惊讶地笑了,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催我睡觉,突然那么体贴,我还有点不习惯。” “小屁孩……”蒋筝翻了个白眼,道:“少废话!快睡觉!” *** 在jīng灵盲女的带领下,不到三天,一行人便走出了之前死活绕不出去的那片密林。 抬眼时,终于能够望见天蓝白云,大树的枝叶也不再茂密到寸光不透,风一chuī,地上零星的光点便随着树影一同摇曳,不似之前的死气沉沉。 “再往前就是云家,要去往生命树,必须经过云家的领地。”盲女说着,望向长笙:“沃多已经很久都没有外族人出现过了,不要期望jīng灵会对你们友善,我会尽量找人医治你,但不一定有人愿意。” “嗯。”长笙点了点头。 她伤得不轻,又一直没停止赶路,这些天的jīng神越来越差,唇色已有一些惨白,却仍是一句苦也不喊。 蒋筝在一旁看着心疼,却也劝不住她。 因为事实就如长笙所说,她的伤不是休息一两天就能好的,深山野林里能做的伤势处理也十分有限,任何的休憩意义都不大,只要还能行动,就不该让大家都停下来陪她消耗不必要的时间。 蒋筝一点也不想记起,更不想承认,身旁那个个子还没有她高的小姑娘,除了是一国公主外,还曾是一个历过战火的将领,骨子里自有一份常人没有的坚毅。 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多录妇洌敌┒猿ん喜19皇裁窗镏墓匦幕埃崆岚锓鲆幌露甲霾坏健 四人一路向北,huáng昏之时,渐渐能看见其他jīng灵的身影,那些jīng灵也发现了外来者,纷纷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跟在自己同类身后的两个异族,随后彼此间窃窃私语。 这样的目光,从huáng昏至夜幕,在他们越靠近远方萤火缭绕的林中小城时,这一样的目光与不友善的议论也就越多。 “那是人类?” “那是人类和矮人。” “为什么会到我们这里?流砂祭司从不准异族越境……” “怎么回事啊?那人是谁,为什么要从幻阵中带外人进来……” “是被那个瞎子带进来的?” “是被那个瞎子带进来的!” “快去告诉族长!” 蒋筝凑至长笙耳边,道:“怎么回事,好像……不是一般的不友善呢。” 长笙不禁皱眉,这不友善,还不止是对他们的不友善,甚至连将他们带来的盲女也一同受到了这些jīng灵的针对。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见书里说,jīng灵是对人很友好,很和善的种族。”长笙小声回应道。 “友善个屁!”蒋筝咬牙做了个鬼脸:“什么破书,早千年前就过期了吧?” “书怎么过期?”长笙反问。 “书还能过期的啊……”包子一脸懵bī。 盲女:“……” 第19章 不容 长笙不禁瞪了蒋筝一眼,似是在说:注意点,给我们领路的就是jīng灵呢! 蒋筝二话不说就拍了个马屁:“还是盲好,帅气体贴又友善。” 盲女对此没大反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先去见族长,不然今晚恐怕不好在这里落脚。” “你认识族长?你也是这个家族的人?”蒋筝下意识问着。 “不是。”盲女否认。 “那怎么见?” “有人去通知了。”盲女说。 蒋筝瘪了瘪嘴,道:“我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但是主动去见,和被动去见的感觉差异真是很大呢……” 其中差异确实不小,云家领地的jīng灵算不上多,有jīng灵带异族人到来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非但很快传到了族长耳中,还传遍了整个小城,一时越来越多人持萤灯而来,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起了异类,以及那个将外来者带入此地的同类。 那感觉,每走一步都好似被游街示众一般。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有持剑背弓的jīng灵结队而来,无比警惕地包围四周后,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领头的jīng灵一看便知身份高贵,应该是一位贵族,神色傲慢,开口便是一句:“拿下!” 一时间,四周jīng灵纷纷张弓上箭,长笙瞬间握紧双拳,于此同时,盲女抬弓,箭指领头者,道:“拿下,是要拿去哪里?” “身为有能力破解幻阵的人,却擅自带领异族人进入沃多,还踏入我云家领地,自然要拿下慢慢审问。”jīng灵贵族丝毫不露怯意,嘴角扬起一丝不屑的笑意,拔剑道:“我的手下下手不知轻重,我劝你们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免得一不小心……” 此人话音未落,只见盲女手中箭失破空而出。 那一箭来得太快,她根本不及闪躲,当反应过来时,箭已自颈边擦过,夜风拂过些微破皮的脖颈,留下一丝}人的凉意,吓得她整个人彻底呆愣在了原地,先前的傲气皆在此刻dàng然无存。 一旁随从连忙惊慌的将箭指向盲女,却见盲女再次搭箭上弦,道:“我下手倒是知轻重,只是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要看对手给我几分尊重。” 她说着,将弓弦拉满,似是做着警告。 “你……”jīng灵贵族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从刚才那一箭便足以看出那个瞎子所说并非大话,面对足够大的威胁时,谁又敢拿自己的命去堵那一口气呢? 冷静片刻后,她咬牙问道:“你是什么人?带外族人来,有何用意!” “恕我无法告知,我需要见你们族长,还有……” “放肆!” 盲女话未说完,便被jīng灵贵族厉声打断,她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在那贵族话音落下后,又继续说道:“我希望云家灵女可以为我的朋友疗伤,伤疲之身实在不便赶路。” “你……你有什么资格……” 盲女面不改色,道:“将外人带进来,是我的能力,我敢这么做,自然也有我的理由。至于我有没有这资格,等你们族长来了,他自会分辨。” 这话说得,让jīng灵贵族不禁无言。 那守护了沃多两千多年的幻阵,是流砂大祭司亲手布下,其破解之法,只在三大家族最高层的贵族中世代相传,整个沃多有能力在其中穿行自如的人都未必超过二十个,眼前之人,确实不简单…… 僵持片刻后,她示意所有人收弓,咬牙道:“跟我来!” “多谢。”盲女收箭,将弓背回身后,跟在了jīng灵贵族的身份。 长笙不禁抬眼望向盲女。 有着超群的箭术,能够将她们领出外围森林中的幻阵,哪怕是面对同族指向她的弓箭,也能应对从容的盲女,在自己家族中的地位必然会不低。可又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人,会失去自己的双目与姓名…… 蒋筝眼中有同样的疑惑,却同长笙一样,只敢藏在心底,生怕一句不留意,会掀开他人鲜血淋漓的旧伤。 在jīng灵们的带领下,长笙等人向着云家族长的住所走去。 四周都是十分别致的树屋,他们就着月光与jīng灵们手中的萤灯,穿过溪流与林荫小道,眼中满是惊叹。 这是与艾诺塔的城池全然不同的景象。 漫天的萤火,各种色彩的奇花异草,还有栖息在花瓣上的小花shòu,一见到有十分陌生的异族面孔到来,纷纷受到惊吓,“咿呀呀”地四处飞窜。 这种生物,别说蒋筝不认得了,就连长笙与包子都只在书上见过。它们模样似jīng灵,白皮肤尖耳朵,穿着花叶编织的小衣裙,拥有与蜻蜓或蝴蝶一样的翅膀,身形却只有巴掌大小,能通人言,且十分忠诚,识路能力十分qiáng,是jīng灵们饲养来传信的灵宠。 不过,书里写的远远没有亲眼看见的可爱,长笙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蒋筝则是仗着谁都看不见她,直接冲进花shòu堆里近距离观察了起来。 跟在盲女身后的长笙见蒋筝一直不走,不停给她使眼色,生怕她在这里跟丢了。 蒋筝真怕长笙再这么挤眉弄眼下去要被周围的jīng灵当成傻bī了,连忙追了上前,在她耳边道:“我又不是十六岁的小屁孩,身为一个正正经经的成年人,你还怕我走丢不成?” “行了,知道你大……”长笙一时无力反驳,只得认栽。 蒋筝却是兴奋不减:“那些小东西好可爱!是什么东西啊?能不能养啊?” “那是花shòu,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带一只回去。”盲女说。 “真的?诶……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蒋筝有些诧异,被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人看透一切的感觉,总是十分微妙。 “我眼睛虽是坏了,但耳朵还是没问题的。”盲女说着,笑道:“等你们离开沃多的时候,我可以教你们花shòu怎么驯养。” “我看书里说过,花shòu是可以传信的。”长笙说着,下意识咬了咬唇,道:“那……我想传信回艾诺塔,也可以吗?” 盲女沉思片刻,道:“人都走不出那片林子,何况这些小家伙?” “哦……”长笙讪讪闭嘴。 蒋筝笑道:“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等事成了离开沃多,想给谁寄信都可以!现在写信,你能写点什么啊?自己被砍了一刀吗?” “嗯,你说的是,要带好消息给二哥和冥络才对。”长笙点了点头。 一直在前方领路的jīng灵们不禁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长笙。 这人族小姑娘脑子是不是烧掉了,身旁的盲女只是偶尔搭话,矮人更是一直没有搭理她,所以她到底在那儿自言自语些什么? “瞧那些眼神,仿佛在说你是神经病。”蒋筝嬉皮笑脸地指了指那些jīng灵。 长笙一个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长笙很少翻白眼,但见蒋筝这个害她被当神经病的罪魁祸首如此嘚瑟,就恨不得手脚并用,直接按地上狠狠揍一顿。 当然,她与蒋筝之间,也只能暂时维持着这种“恨不得”的状态。 因为搭理蒋筝而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神经病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生了,习惯了倒也算不上什么。 就这样,云家的jīng灵贵族与随从一脸嫌弃地将一个盲jīng灵,一个矮人,以及一个“神经病”人类小姑娘领到了族长的住所,却被勒令不准靠近。 远远望去,那是一个半悬空的树屋,层层绿叶将其环抱,有藤蔓自屋中垂下,轻拂自屋脚淌过的潺潺溪水。jīng灵术法凝起的灵光萦绕在木屋四周,似烟似雾,月光之下,竟有几分如梦似幻的感觉。 “jīng灵真会享受……”蒋筝不禁感慨,感慨完后,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这要能拍一张照发朋友圈,肯定一堆人追着问我到哪儿旅游了。” “……”长笙一脸漠然,蒋阿飘又开始讲莫名其妙的家乡话了,她选择闭嘴。 没等多久,前去通报的jīng灵贵族便向她们跑来,心不甘情不愿道:“族长让你们过去。” 长笙三人随盲女上前,只见垂下的藤蔓忽然开始相互缠绕、编织,最终成为一个藤梯,斜铺于地面,似是一种来自主人的邀请。 上至树屋凉台,木门被流动的灵气推开,蒋筝探头朝屋中望去,只见一个鬓发斑白的长须老者闭目挺立其中。 几人上前,身后木门便随之关拢。 老族长睁开双眼,不急不缓地打量着眼前“来客”,最终目光在长笙的伤口处停留了两秒,这才走至盲女身侧,道:“你来了。” “嗯。” “云枝那孩子说有个双目失明的jīng灵带来外族人时,我就猜到是你。”老族长语气似是故人,却又不由轻叹:“几十年了,你非但没离开沃多,竟还带来了异族。” “难道……”他说着,睁开双眼,望向盲女,道:“你还不清楚,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吗?” 第20章 云潼 “我知道。”盲女说着, 沉默半晌, 道:“我早已摒弃过往一切,赎罪也好,逃避也罢,如今我只追随流砂祭司一人, 若非她的意愿,我绝不会踏入三大家族领地半步。” 她说着, 不自觉握紧双拳,对年迈的族长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望您理解。” 老族长不禁轻叹, 神情似有些无奈。 “别站着了, 坐吧。”他说着,走至窗边, 坐上了那木条编织的靠椅,喝了一口桌上花酿, 有些疲惫,却又若有所思地望向盲女。 盲女没有动作, 包子将长笙扶到墙边小凳上坐下。 没有人开口说话, 老族长与盲女的谈话虽只有寥寥几句, 但却不难从语气中听出两人之间渊源不小, 久别重逢, 无论是感慨或是无奈,外人都不便掺和。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许久,老族长终于再次开口:“你是说, 大祭司要见这两个孩子?” 盲女对此未做任何答复,只抬头道:“沃多与艾诺塔jiāo界处的那片密林幻阵中困有两个魔族,如果没有猜错,她们是魔王的妹妹艾格洛琳和夜魔莉莉丝,我已与她们jiāo手一次,两人实力非同小可,只怕来者不善,还望云族长多多留心。” “魔族……她们来沃多又想做些什么?” “我只知,她们与我身旁这位艾诺塔的长笙公主一同前来。”盲女说着,老族长的目光缓缓移向长笙。 长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了一眼蒋筝。 蒋筝道:“没事,说吧。” 长笙思忖片刻,抬眼认真道:“近年来,魔族异动越来越明显,魔族势力已经悄无声息的渗入艾诺塔,我大哥更是成为了魔族的傀儡……魔族似乎在借我大哥之手打探某些消息。不管是书册记载还是民间传说,都有提过沃多生命树能使死人复活,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这个传说,希望能复活我的挚友。我想,魔族之所以伪装成我族之人,与我同行至此,应该……也是为了复生。” 她说着,皱了皱眉,咬牙道:“复生死去的魔神。” “复生……”老族长望向手中木杯,沉吟道:“命数自有天定,无论什么种族,有什么理由,都不该做出有违命理的事,魔族一样,你也一样。生命树是沃多的生命之源,不该用来满足任何人不切实际的**,不管是重生,还是永生,都是难以实现的可笑念想。” “我自知不能说服您,同样,您也无法说服我。”长笙目光坚毅,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这些难以实现的可笑念想,我会想方法让它实现,就算生命树做不到,也一定有其他法子可以做到。” 若是从前,她一定也坚信人死不能复生,命数自有天定,不可违背。可如今,她自己就是一个逆天改命重生者,自然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没有什么大道理能比好好活着重要,而为了好好活着,有些有违命理的事,必须得做,有些看似不切实际的**,其实离自己也并没有太过遥远。 反之,如果真让一切顺其自然,三年后只会落得个家国不存的下场。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蒋筝复生,也一定要阻止魔族让魔神复生的计划。 更何况,那个守护着生命树的流砂祭司要见蒋筝,这一切分明就在眼前,伸手可触,又怎么能因为一人三言两语就此退却? 老族长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盲女却抢先一步:“族长,这是祭司的意思,请相信祭司自由分寸。” 见他们一行人,是流砂祭司的意思,那是无数jīng灵只能仰望的守护着,她的意愿,怎能轻易违背? 老族长沉默数秒,轻叹道:“我会命人安排你们离开前的吃住,并准许你们在云家领地自由通行……还有你说的,让灵女为长笙公主疗伤。” “多谢云族长。”盲女再次深鞠一躬,礼貌地退出屋门,转身逃似的没入夜色。 蒋筝望着盲女的背影,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滋味。 为什么,盲女与云家族长说的每一句话的语气,都让人感觉无比压抑…… 老族长唤来那个叫云枝的引路jīng灵,给她信物,让她将灵女叫来,云枝对此感到十分诧异,却还是带着信物转身前去。 树屋之中,老者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无比安静。 这样的气氛,让每分每秒都十分难熬。 再三犹豫后,长笙咬牙起身:“族长,有些话我可能不该问,可……” “想问那个丫头的事吗?”老族长反问。 长笙不禁捏紧拳头,挣扎片刻,点了点头。 老族长睁眼,眼中满满都是疲惫。 他轻叹了一声,道:“她叫什么?” “她……她说,她没有名字,让我们叫她盲。” “现在叫盲吗……呵,她曾是我的徒弟。” *** 老族长说,盲女曾是他的徒弟,此生唯一的徒弟。 盲来自千叶家族,名叫千叶曦,是千叶家族族长的女儿,出身高贵,天资过人,幼时拜师于他,什么都是一教就会,品性也不输他人,小小年纪便已有不俗的本领,被誉为jīng灵族千年难遇的奇才,千叶家族,甚至整个沃多的骄傲。 她的名字,在当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却无奈造化弄人,一步差错,昔日的骄傲,彻底沦为了罪人。 说来话长。 生命树,不仅仅是沃多的生命之源,它还蕴含着无数jīng灵渴求一生的力量。 它生长在无边崖上,终年云雾缭绕,非但有凶猛灵shòu看守,还有祭司布下的结界,若无祭司亲自择选的灵女引路,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三大家族各有一位灵女,每三百年为一任,被选中者需将自己大半生的忠贞尽数奉献,不得与任何人相结合,一心守护家族,守护沃多。 正因如此,jīng灵寿命虽有四五百年,但许许多多的jīng灵终其一生也没能亲眼见过生命树。在她们心中,生命树与住在其中的那位祭司是信仰,遥远而又神秘,穷尽一生也难以触及。 但千叶曦有所不同,她的出身与过人的资质注定了一生的不凡。 老族长还记得,那小姑娘成年的那一天,经由三大家族的族长与长老一致同意,被三位灵女带至生命树前,进行了一场天赐的成年礼。 无边崖外,数以万计的jīng灵唱着成年礼的贺曲,悠扬而又空灵,而千叶曦,则在生命树的核心处,神情庄重地接受了流砂祭司的祝福与生命树赐予的力量。 从不将人留于生命树的流砂祭司似与那孩子一见如故,赋予了她随意进出生命树的权利,并丝毫不掩饰培养她为下一任祭司的想法。 说来也是趣味,流砂祭司今已两千六百多岁,培养过三个接班人,却没一个能活到她卸任的那一天,可这位大祭司就是执着,总说自己活太久了,没准哪一天忽然就没了,接班人是一定要有的。 不管怎样,能被流砂祭司看中,甚至有得其亲传的机会,已是jīng灵族中无上的光荣,无论整个千叶家,还是他这个为师的云家族长,都纷纷引以为傲。 只可惜,五十四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 老族长话至此处,忽闻脚步声靠近,便不再往下言语。 长笙下意识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个长发如墨的jīng灵女子站在门外。 那是云家的灵女,手中一捧照明用的月白灵光,将本就娟秀的眉目照得似水般温柔,一袭白衣似从天上借来的,纯白似云,轻柔似雾,衬得身子更为清瘦。 她对族长俯身行礼,而后看向长笙与包子两人,眉眼中似有些许感伤,却又努力隐藏,应是听见了刚才族长所说之事。 数秒的沉默后,老族长叹道:“潼,带客人去你那儿住一宿,这个人类小姑娘受了伤,替她看看。” “是。”被唤作潼的女子应着,对长笙与包子淡淡笑道:“二位随我来。” 长笙不禁有些茫然,但见包子一脸迷糊地起身跟了上去,便也不再多做逗留。 蒋筝此刻极其不满,咬牙道:“哪有这样讲故事只讲一半的啊!这不是欺负人吗?我现在挠心抓痒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长笙摇头轻叹,她现在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奇还真是一种十分磨人的感觉。 可是身处别人的地盘,听着别人的故事,还不得由着人家爱说不说? 只是想不到,盲女竟曾是老族长的徒弟,难怪他们之间谈话的语气那么熟悉,而又那么刻意的保持着陌生人应有的分寸。 曾经的爱徒,昔日的尊师,如今却已是两不相认。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带着两个异族人备受注目,盲女也不愿再次出现在老族长的面前吧。 一路胡思乱想,终被带至临时的住所。 安置好包子后,灵女将长笙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将其扶到chuáng坐下,道:“我叫云潼,族长命我为你疗伤,介意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吗?” 长笙犹豫片刻,只听一旁蒋筝道:“愣着做什么呀,你全身上下除了那道伤,还有啥是人家没有的吗?每次叫你脱都婆婆妈妈的,都是女的,看一眼又不会多长两坨,谁稀罕啊。” “……”长笙不好当着云潼的面鄙视蒋筝,只得吃瘪,脱下上衣,面无表情地瞪着蒋筝所站的方向。 绷带处隐隐透着暗红,那么深的刀伤本就不易结痂,又一路跋涉少有停歇,伤口在路上已迸裂数次,恢复情况并不乐观。 “伤得这么重,还能一路走来这里,你很像她……” “啊?”长笙茫然地望向云潼,“谁?” “那个带你们来这儿的jīng灵。”云潼小心翼翼地替她拆下绷带,似是害怕弄疼了她,将染血的绷带放置一旁后,又轻声问道:“她还好吗?” “她……”长笙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云潼见长笙不答,便也不再多问,双手靠近长笙的伤口,轻声吟唱起来。 月白的灵光似烟似雾,自她手心而起,缓缓流入长笙的伤处,将其轻轻裹挟,长笙忽觉隐隐带着痛的伤口开始发烫发痒,似是血肉在飞速生长,那感觉很是微妙,让人难以形容。 灵女的吟唱持续了一阵,先前有些昏暗的房间,此刻已被灵光照得通明。 云潼停止吟唱时,长笙身上深长的刀伤已然结痂,不再鲜血淋淋。 “你伤得太深,我一时半会也没法助你痊愈,前往无边崖的路还很长,不好好休息,伤口很容易再次裂开。”云潼说着,为长笙披上衣服,道:“如果不是急得片刻也不能拖延,我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住几天,我会尽快让你痊愈,不然负伤赶路,也快不了多少,还有可能落下病根。” 长笙点头:“谢谢。” 云潼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族长……是在和你们说曦的事吗?” 长笙见她眼中满是关切,不由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言不发地又点了点头。 “这些年她……” “她一直跟着流砂祭司,应该……应该挺好的。” “一直跟着祭司吗……” “嗯。” 原来,那人一直留在流砂祭司身旁……三大家族灵女每年祭典都必须前往生命树一次,可这五十多年过去了,她却对此毫不知情。 “果然,她一直躲着我。”云潼不禁苦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 望着灵女落寞离去的背影,长笙不禁长叹一声,躺倒在chuáng。 “这个云潼,好像和盲很熟的样子。”蒋筝抱膝蹲坐在了长笙身旁。 “也许吧。”长笙双手枕于脑后,道:“你说,五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 什么事,能让一个处于云端的人一夜之间跌落谷底? “我怎么知道?不是说灵女三百年一任,在任时不能与任何人在一起吗?”蒋筝说着,耸了耸肩,道:“你看盲那么躲着云潼,云潼又好像很失落很想见她的样子,有没有可能,她们之间,嗯哼嗯哼?” 她说着,还勾起嘴角,挑了挑眉毛,一副特别懂的模样。 长笙不禁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 “这哪里胡说八道了?这叫百合,叫les,叫拉拉,你就不懂了吧?”蒋筝说着,拍了拍chuáng板,道:“男人和女人可以谈恋爱,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一样可以,虽说是少数,但咱不能歧视,小妹妹明白否?” “……”少女幼小的心灵似被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 “没劲,一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没明白。”蒋筝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 *** 无论是蒋筝、包子,还是云潼,都劝长笙留下来养几天伤再走,可长笙总觉得这样盲女会很尴尬,想要找她问问,却又四处都找不到。 第二天的huáng昏时分,一只花shòu落至她的窗前,“咿咿呀呀”叫了半天,才终于叫开了那扇紧闭的窗。 小花shòu扔下一张卷起来的小纸条,便飞进屋中,钻到空水碗里自娱自乐起来。 长笙将纸条拉平,上面写着:好好养伤,五日后的清晨,城北见。——盲。 他人的善意,总是不好拒绝。 花shòu飞走时,云潼恰好路过窗外花园,目光与思绪都情不自禁地随之一同飘往远方。 有些事,老族长不说,灵女不说,也总有人会说。 自从族长让她与包子住进灵女家后,那些jīng灵对他们的态度好了不少,虽说不上热情,但好歹不再排斥。 包子和jīng灵们jiāo易了一些物品,躲屋子里搞起了研究,长笙则四处闲逛,打探起了消息。 千叶曦这个名字正如老族长所说,jīng灵族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的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稍稍一打听,便不难得知那一年发生过什么。 原来,五十四年前的祭典之上,千叶曦忽然发狂,出手攻击无边崖外正在祈祷的族人。 突如其来的残杀,使得jīng灵们惊恐失措,四处逃散,而各族护卫都因顾及千叶曦的身份,不敢对下任何狠手。 一时间,鲜血淌入大地,混乱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最后,是云潼用术法刺瞎了她的双目,将她亲手捉送至流砂祭司面前。 再后来,有人说她被放逐出境,也有人说她被祭司处死,总之,自那以后,沃多之中,再无千叶曦的音讯。 长笙怎么也无法理解,以盲女的心性,怎会忽然发狂,杀人如麻? 难道,是魔族搞鬼,就像当初失去了神志,忽然对罗恩出手的路雷克一样? 如果说先前的问东问西只是因为好奇一个人的身份和来历,现在的意义可就全然不同了。 长笙与蒋筝对视一眼后,根本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快步跑回住所,找到了云潼。 云潼见长笙气喘吁吁地跑来,先是柔声责备了一番,再将她唤进屋中,治疗了一番,这才问道:“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长笙沉默半晌,鼓起勇气道:“我想知道,关于千叶曦当年忽然发狂杀人的事。” “……” 一阵静默后,云潼笑着坐下,道:“有什么意义吗?” “有意义!我们接触过她,以她的性格,不可能无缘无故忽然癫狂!”长笙不禁握紧双拳,咬住下唇,道:“我大哥也曾出现这样的情况,忽然失去神志,六亲不认……那是被魔人控制的讯号,是危险警钟,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长笙说着,上前几步,道:“我来到沃多,一为履行对朋友的承诺,二为家国不被魔族侵扰,这都是我每一句追问的意义。” 云潼不禁闭眼,紧锁的眉头,攥紧的衣角,每一分都是她内心的挣扎。 过了许久,她终是选择了开口。 “这关系到沃多的秘密,由三大家族共同守护,除了族长与灵女外,只有祭司与曦知道……”她说着,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 “我只能告诉你,那一年,曦确实身不由己,魔气蚀心,她完全无力抑制。” “魔族……那么早就把爪牙伸向沃多了吗……” 云潼起身,走至窗前:“魔族从未放过沃多,若非忌惮流砂祭司,今日的沃多,哪有安宁可言。” 长笙心中疑问诸多,却也不好为难云潼,只能起身告辞。 “祭司要见你,如果她相信你,自会告诉你一切。”云潼说着,关上了门窗。 “谢谢。”长笙对着关上的房门深鞠一躬,转身走回自己房间。 她坐在桌边托着腮,发着呆,眼神游离,思绪不知飘去了何处。 蒋筝在她面前来回晃悠了几圈,见她没反应,忍不住叫起了她的名字。 “长笙,阿笙,小笙笙……” “嗯?”长笙回过神来,有些小迟钝地望向蒋筝。 “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长笙说罢,轻叹一声,伸手抓过果盘中一个柑橘,却只在桌上滚着玩,没有一点要吃的样子。 她说:“突然想起了好多事情,多到哪一样都想不清楚。” 一转眼,她不辞而别已有三个多月。 塔兰有那么多厉害的法师,不知大哥体内的魔气根除了没,就算一生处于牢狱之中,他也是艾诺塔的王子,不能永远受着魔族的控制。 还有父王和二哥,最近过得怎么样,收不到她的消息,会不会很担心? 远在西南边境的弟弟,如今又可还安好,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受伤…… 重生之前,整个jīng灵族都没能阻止魔族筹谋已久的复生大计,如今她身旁只有一个鬼魂和一个矮人朋友,又怎么阻止他们? 太多心事压在她身上,平日里不敢想,可一旦想起来,那挥不去也解不开的丝丝缕缕,仿佛轻易能将她淹没。 “心事太重,会长不高的。”蒋筝说着,笑了起来:“你本来就矮,三年后也矮。” “比你高。”长笙白了蒋筝一眼,现在不敢说,至少三年后比蒋筝高! 蒋筝无视嘲讽,伸手比了比个子,道:“再过两年半,冥络就比你高了。” “他是男孩儿。” “他比你小两岁。” “……”长笙懒得和蒋筝争,垂眼剥起了橘子。 蒋筝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数秒后,手指点了点桌面,在长笙望向她时说道:“我们家乡有句俗语,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死了都能活过来,活着更该无所畏惧。” 数秒沉默后,长笙笑了笑,道:“嗯。” 蒋筝看着眼前的长笙,忍不住趴在桌上,开玩笑道:“男人大多喜欢柔柔弱弱裙发飘飘的姑娘,你这种耍刀穿裤子,脾气死倔还那么爱逞qiáng的家伙,嫁不出去怎么办?” “一生保家卫国,也没什么不好。”长笙说着,往嘴里喂了一瓣橘子,道:“你提醒了我,刀断了,得再买一把才是。” “……” 这bào力女真的还有救吗? *** 在云潼的治疗下,长笙的伤好得很快,离开的前一天下午,她在一个jīng灵锻造师处挑选了两把刀和两把匕首,心情不错地拿给蒋筝与包子看。 “你买那么多做什么?随时准备着断刀?”蒋筝瘪了瘪嘴,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呸呸呸!乌鸦嘴!” 长笙每“呸”一下,一旁包子的目光就更茫然一分,这让蒋筝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呸阿筝呢。”长笙解释着,将多出的一把刀和匕首都放进了背包之中,道:“这是冥络的生日礼物。” “哦?又是匕首和刀啊,你怎么就喜欢送一个小孩这些呢?”蒋筝哭笑不得,问道:“这次,小笙笙打算放在一年送,还是分成两年送啊?” 长笙笑道:“十六岁那年,我一块儿送他。” “长大了,真乖。” “再过两个月,是他十五岁的生日……我来不及赶回去。”长笙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蒋筝瘪了瘪嘴,道:“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长笙背上行李,笑道:“别贫了,走吧,去找盲。” “要先和云潼道个别吧?”蒋筝话音刚落,便见云潼已站在门外。 长笙微微一愣,回神后上前笑道:“这些天,谢谢你!” “要走了,有缘再见。”云潼说着,笑着对两人挥了挥手。 长笙招呼着包子走出院门,忽闻身后云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不禁停下脚步,回身望去。 只见云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长笙忍不住喊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去见见她?” “不了。”云潼不敢回头,只道:“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长笙说罢,转身离去,包子挠了挠耳朵,也跟在了身后。 云潼回身之时,早已不见两人身影,只余一声轻叹。 去找盲女汇合的路上,长笙忍不住感叹:“我不喜欢这样。” 包子埋头数着脚下的步数,蒋筝则道:“没人喜欢这样。”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可不是什么好事。”蒋筝的语气不似玩笑,她见长笙皱眉,便继续说道:“选择逃避,一点也不比面对来得轻松,盲、老族长、云潼,他们每个人都选择了逃避,这其中,肯定有必须逃避的理由吧。” 也许是世俗,也许是心结,又或者每个人都欠缺一些勇气。 不管怎样,他们都固执五十多年了,这样的决定,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改变的。 蒋筝说着,远远望见了远处站在树下的盲女,拍了拍手,道:“别想那么多了,我的长笙小妹妹,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要插手!” “小孩子”将头扭至一边,脸上写着一个大写的不乐意。 蒋筝哭笑不得,一路随着她与包子走至盲女身旁,主动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嗨,几天不见,过得如何?” “听说你们这几日在打听五十多年前的事。”盲女说。 “这你都知道,你真神通广大。”蒋筝摊开双手,拍起了马屁。 “对不起。”长笙回道。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盲女说着,转身走在前方带起了路。 “云潼让我代她对你说一句对不起。”长笙补充道。 盲女沉默许久,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摇了摇头,重复起先前的话:“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谁都不需要道歉,就算要,也是她去说这句对不起。 抛开那些早已尘埃落定的过往,一路向北,途径许许多多归属云家的jīng灵城镇,都得到了云老族长承诺过的放行与较为平等的待遇,吃住不愁,还有盲女带路,一路上倒也十分惬意。 长笙曾问过盲女关于五十四年前的事,盲女却只淡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与云潼一模一样的话。 那件事事关沃多最为重要的秘密,她不会说。 长笙不知什么秘密能比魔族的入侵更为重要,但见盲女与云潼都那么坚持,老族长也只讲话说一半,便知自己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盲女也说,如果流砂祭司觉得你们值得信任,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可是有些秘密,真知道了,才会发现什么都不知道的才是好的。 几人少有停歇,经过一个多月的跋山涉水,终于望见了高耸于远方无边崖。 远远望去,云雾缭绕间,有棵参天巨树,似悬天边。 “那就是生命树!” 听见了长笙的感慨,盲女道:“再有三天就能到了。” “生命树……连死去的人都能借它的力量复活,可以治病吗?”包子盘腿坐在地上,抱着自己装得杂七杂八的大背包,眼中满是向往。 “我也不清楚,你们是为什么而来,离开时能不能如愿以偿,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流砂祭司要见你们,我便带你们来。” 蒋筝道:“隔了那么远,她是怎么知道我们到了沃多的?” “两个月前流砂祭司便与我说,有访者将自南方而来,是为天魄之体,叫我提前赶往与艾诺塔的jiāo界处迎接。” “天魄?”蒋筝不明觉厉地瘪了瘪嘴,道:“这高端词儿是什么意思?” 她不就是一个阿飘么,这还和天扯上关系了? 一旁长笙与包子的眼中也满是疑惑,一看便知他们也没听说过天魄这种说法。 “说不清。”盲女说罢,不再多做解释。 “哈?”蒋筝一时无言,如此敷衍的答案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长笙道:“别哈了,知道你比别的死鬼要特殊一点就好了。” “小笙笙,你……” “用你们家乡话说,就是更为高大上一些的死鬼。”长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小笙笙……” “高大上?”包子对这个词十分陌生。 盲女也下意识把注意力放在了他们的闲谈与相互打趣上。 只听长笙认真解释道:“高端、大气、上档次。” 包子一个没忍住,在一旁笑了起来,蒋筝不禁叉腰,怒道:“你笑个屁啊,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最近能耐了,听人聊天只听一半也笑得出来了?” 显然,包子没有听到来自蒋筝的愤怒,看来还真是听话听半截都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搞不懂,高大上怎么了?我家乡话怎么了?” “还笑,有什么好笑的!长笙,你让他别笑了!” 此情此景,就连长笙都不知自己到底该心疼说什么都不能被包子听见的蒋筝,还是心疼不管蒋筝说什么都无法听见的包子了。 不过,心疼之前,先不厚道一下吧:“我?你自己说啊。” “我怎么说啊!盲,你帮我说说!” “盲,别帮她说,让她平日里老嘚瑟,这种需要人传话的时候才明白讨好我们的重要性,来不及了!” “啊?那个……阿筝有话和我说吗?”包子持续性一脸懵bī,简直就是全场最佳懵bī担当。 听着身旁三人的嬉笑声,盲女不禁会心一笑,枕着双手在草地上躺下,任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世界虽是无光,却不曾冰凉。 远处的无边崖上,一片枯叶至生命树上飘落。 jīng灵祭司伸手将其接下,回身望向脚下被云雾遮掩的悬崖峭壁,摊开掌心,目送那枯叶随风远去,直至在她视线之内彻底消失无踪。 伫立良久,不禁收回目光,低声喃喃:“快到极限了吧。你还能帮我撑多久呢?菲尼克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份的三合一来了,入v第一天,感谢各位观众老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爱你们么么哒! 第21章 千叶流砂 chuī了一季的秋风穿过重重山林, 拂去了虎天的热度, 迎来了初冬。 渐增的衣物,渐重的脚步,三人跟在jīng灵盲女身后,一路向着传说中的生命树前行。 不知不觉, 她们抬头便已能看到那棵立于云端的巨木。 盲女说,再有三天就能到, 其实仅仅只是到山脚,还有一大段山路得走。 无边崖位处高山之巅、云端之中,一侧山路崎岖, 一侧悬崖峭壁。 行至山脚, 一路向上,到了云雾缭绕处, 有一块无字石牌,再往上, 便会进入jīng灵祭司布下的结界,若非祭司选中之人, 无论怎么走, 最终都会回到出口石碑前。如要施术qiáng行突破结界, 便会引来四周守护着生命树的灵shòu, 凶险万分。 对此, 蒋筝表示只想要个直升机,不过显然长笙与盲女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考虑到她总是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两人便gān脆十分有默契的一起无视了她,而包子,直接听不见蒋筝的抱怨。 其实,山路虽难走,却好过无路可走。 如果那位流砂祭司没有想见蒋筝,没了盲女引路,只靠她们自己寻来,如今又会止步在何处? 是那片不见天日的密林幻阵,还是云家jīng灵弓箭手的箭下?就算这些都通过了,最后也得面对流砂祭司亲自镇守的无边崖。 如此一想,长笙便感到无比庆幸。 只是这一路走来,越是靠近生命树,长笙就越感觉自己身体状况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但见蒋筝、包子与盲女都没有任何异样,便只当是水土不服,没有告诉任何人。 山雾之中,长笙等人紧紧跟在盲女身后,越往高处,湿冷的空气也就越浸人骨。 十一月的沃多,本就是天气骤凉的时日,长笙与包子随身带的衣物在此处就显得十分单薄,套几件都不够御寒。两人一不像盲,早已适应了无边崖的环境,二不像蒋筝,感觉不到冷热,他们只有到了夜里,坐在山dòng中的火堆前搓搓手,喝点热汤,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哎,高处不胜寒啊!”蒋筝胡乱感慨着。 “反正又冷不到你身上。”长笙说。 “谁说冷不到我身上?”蒋筝不服地撩了撩头发,道:“返程的时候,我就是会冷会饿会痛会热的大活人了好吗!” “那真是太好了,终于不用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了。”长笙笑。 “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被日的我跟你说。”蒋筝说着,将手靠近火堆。 她依旧和往日一样,感觉不到任何温度,但抬头望向dòng外,透过那跳动的火焰,却好像依稀可以看见未来。 一晃眼,来到这个世界快一年了。 虽然不可能回去原来的世界了,但她还是想活着,以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好好的活着,或许,现在勾搭到了小公主的自己还有额外资本,可以考虑一下改过自新的问题。 她心情大好,走到dòng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隐隐能透过略微稀薄的云层看见生命树悬于崖边的枝叶。 她呆呆地看了许久,回身时长笙已经睡去。 蒋筝不禁皱眉,长笙今夜又蜷缩着身子,眉头紧锁,额前满是汗珠。 这已经不是长笙第一次了。 长笙总是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扛着深可见骨的刀伤也要坚持赶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她看来更是不值一提的。 想来,也只有在夜深人静入梦时,她的表现才会出卖白日里的那份坚qiáng。 蒋筝也不去问,因为她太了解长笙,问了非但不会有任何作用,还会让长笙因为害大家担心而自责。 这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 *** 终于爬上山顶,置身云端之中,脚下皆是冰雪。 只见不远处,有一参天大树耸立,抬眼望去,树冠似遮天巨伞,保护着树下一方土地,四周似有绿色灵光流窜,影影绰绰,绿意盎然,似是仙境,同这山顶四周的冰雪全然不似一个世界,却又如此和谐的与其相融一体。 三人随在盲女身后,止不住的感慨。 “这么恶劣的环境,竟然都能长出这么大的树!”蒋筝惊道。 “这里,会不会比入云塔还高了?”包子问。 长笙应道:“虽然我去过入云塔的顶层,但真比较不出来哪边更高。不过生命树不但有结界和灵shòu保护,还长在这么高的山崖上,难怪那么多人慕名而来,却都失望而归。”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上次去入云塔,是**师‘咻’一下把我们传送上去的,这次来生命树,却没有大祭司‘咻’一下把我们传送上来。”蒋筝一脸不满。 长笙赶忙瞪了她一眼,道:“你就不怕被祭司大人听见!” 蒋筝立即抬眼四望,假装看起了风景。 不被提醒还好,忽然这么提醒一下,别说还真弄得她有点怕怕的。 盲女笑而不语,只在前方带路。 每靠近生命树一些,四周的景色便会多几分变化。 从冰冷的雪地走至暖意袭人的树林,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却让人感觉自己仿佛从严冬走到了初夏。 还有更令人为之震惊的——生命树竟由七棵大树共生而成。 它们扎根在同一片土地,以一种十分不规律方式的分布,最中心的那一棵树,也是最大的一棵,它的每一处分枝都比许多百年老树还粗,分枝之上再生分枝,向四面八方伸延,与周围其余六棵大树的枝gān彼此缠绕,相互间连枝而生,最终融为一体,遮天蔽日。 四周虫鸣鸟叫,生意盎然。 所有的暖意都来自生命树所散发的绿色灵光,它们似融入烟云,在树荫下缓缓流动。 其中两棵大树之间靠得较近,不知是不是有法力催成,有的枝条彼此缠绕着生长,有的枝条又相互jiāo错,竟是搭出了一个很大的花藤架,有藤条如帘轻垂而下,遮挡了视线。 初次到访的三人纷纷惊叹,当真世间造化万千,无奇不有。 走至帘后,只见一个木篱围起的院落,一眼望去,很是普通,可小院立于此处,沾了这“桃源仙境”的仙气,竟也让人不禁对院中主人升起一丝敬意。 盲女上前,轻扣院门,道:“流砂祭司,我将你要见的人带来了。” “辛苦了。”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自屋内传出,语气淡然,无喜无悲。 院中主人推门而出,身着一袭长裙,素白为主,几分绿意为之点缀,银发结辫,仅余些许碎发自鬓角散落于肩头,容貌算不上出尘绝艳,却有一种近乎脱俗的气质,哪怕只是浅浅一笑,都让人挪不开眼。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又敢相信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子,竟是两千多年来一直守护着整个沃多的流砂祭司,jīng灵族中无人不知的不老传说。 除盲女外的三人都在这一刻被惊得呆若木jī。 jīng灵祭司的目光将三人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蒋筝身上。 蒋筝有些迷茫地与之对视。 本来一路上传说听得多了,还以为这位jīng灵祭司架子应该不少,至少从不正眼看人,还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但此刻一看,竟发现事实和自己的想象全然不同。 jīng灵祭司的目光很温柔,在与她四目相对数秒后,还微微扬起嘴角,对她眯眼笑了笑,道:“一路上辛苦了,进来坐坐吧,尝尝我做的花酿。” 受到邀请的三人皆是一脸懵bī:“啊?” *** jīng灵们口中的流砂祭司原来出身千叶家族,名为千叶流砂,曾为千叶家族第九任灵女,后被前一任祭司选为传人,接任至今,已两千多年。 小屋之中,四人围着木桌,品着花酿,蒋筝在一旁坐着,右手无力地托着半边脸,一脸被世界抛弃后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平日里没什么事做,这做花酿,还是曦教我的。”千叶流砂说着,笑着望向盲女,问道:“怎么样,几个月不见,我有进步吗?” “嗯。”盲女点头。 “好喝。”长笙夸着,一旁包子十分配合地点起了头。 “感觉我快出师了呢。”千叶流砂说着,望向了一旁满脸忧郁的蒋筝,笑道:“光顾着求夸奖,都把正事忘了。” 听到正事,蒋筝双眼顿时一亮。 千叶流砂问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你竟然不知道?”蒋筝一时只觉不可思议,千叶流砂几个月前就知道她与长笙会来此地,竟会不知道她们来此的目的? “我不全知道。”千叶流砂淡淡一笑,道:“难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只有死而复生一点?” 蒋筝不由一愣,回过神后连忙望向长笙。 “有,就说出来。” 长笙抬眼道:“流砂祭司,魔族这些年一直有异动,他们想要借用生命树的力量复生魔神,jīng灵对此不能不防!” “嗯,还有呢?”千叶流砂望向窗外,语气随意,似没有认真在听。 长笙不禁皱眉:“这不是玩笑,魔族的爪牙已经伸向艾诺塔,我大哥路雷克已沦为魔人随意操/控的傀儡,盲也见过了此次与我们一同来到沃多的两个魔族,她们有本事能混入艾诺塔,进入沃多也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 “你知道?”蒋筝反问。 “我知道。” “那还不让人……” 千叶流砂打断了长笙的话,道:“没用的,不过徒劳罢了。” “魔族对此早有计划,怎么可能只是徒劳!”长笙双拳紧握,咬牙道:“流砂祭司,万万不可轻敌啊,如果现在不出手制止,不出三年,魔神必会复生!” “我是说,如今,不管jīng灵怎么做,都只是徒劳。”千叶流砂若无其事地做着如此沉重的回应,随后抬眼凝视蒋筝数秒,笑道:“除非,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我……”蒋筝眼中满是诧异,下意识反问道:“我的秘密?” “对,你的秘密。” 第22章 只能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有人问老不死祭司口中的菲尼克斯是谁,路指第四章,原句是:“不死鸟形似巨鹰,羽毛一部分为金,一部分为鲜红色,似在血中浴火,其肉身不老不死,灵魂永生不息,世人将其称作——菲尼克斯。” 蒋筝不禁沉默, 她能有什么秘密? 难道要老实jiāo代自己生前是个骗子?那不应该吧, 总不可能自己的骗子身份还能拯救世界吧? 脑子被吃了才会相信这种无厘头的设定呢! 难道……难道是身体里的空间? 可,就算掌控了时间,又能怎样?这样的力量,能改变的东西太多, 千叶流砂又想用它做什么? 这个jīng灵祭司值得信任吗?如果选择相信,会发生什么, 选择不信,以她和长笙、包子三人的能力,又能改变什么? 想到此处, 蒋筝无意识握紧了拳头, 抬眼沉默地望向千叶流砂,只见后者神经淡然, 仿佛整个沃多的存亡都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就这样,把是否阻止魔神复生的决定权jiāo予她的一念之间, 是真的不介意血流成河吗? 长笙隐隐猜到了千叶流砂想要知道的秘密,不由皱眉, 望向蒋筝, 心情复杂地等待着她的应答。 沉默许久, 蒋筝反问:“我的秘密, 你不知道?” “不全知道。”千叶流砂又是这般回应, 让人摸不清、猜不透。 “给我一点时间考虑。”蒋筝说着,问道:“如果我不愿说,我和我的朋友可以安全离开这里吗?” “当然, 这是你们的自由。”千叶流砂说着,端起水碗,道:“不过,不愿付出相应代价的人,自然也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听起来挺像威胁。”蒋筝道。 “你们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做出了那么大的努力,理所应当得到相应的回报,熟不知那份努力只够感动自我。”千叶流砂淡淡说道,“除了带来两个魔族以外,你们为沃多做过什么?两手空空而来,靠这几句寒暄,满腔热忱,就想换一副肉身,一条性命吗?” 她说着,不禁轻笑一声:“那你何必来这里,不如找棵许愿树,虔诚祈祷一下,试试会不会感动天神。” 蒋筝一时哑口无言。 刚才还觉得千叶流砂很温柔,那一定是个错觉,能用那么淡然的语气说出那么讽刺的话,怎么可能温柔? 有句话说的没错,姜还是老的辣,此老姜已存活于世两千多年,千年人参千年灵芝都已经不配给她提裙角了,不能在她面前耍小聪明,二十五岁和两千多岁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蒋筝深呼吸,起身道:“那在这段思考的时间里,总有地方让我们住吧?” 千叶流砂笑而不语,盲女起身道:“随我来吧。” 长笙戳了戳一旁一头雾水的包子,起身跟着盲去了客房。 望着就一张chuáng的小木屋,蒋筝不禁嫌弃道:“就这一间啊?祭司大人很小气诶!” 说是那么说,但也没有太过介意,毕竟一路上餐风露宿都没在意过包子的性别,不过多了四面墙,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白了,蒋筝现在就是不太慡那位祭司,找到机会不嫌弃一下就浑身难受。 “只能委屈一下了,这里平日都没有人来,所以客房只有一间。”盲说着,转身欲走。 长笙下意识伸手按住门板,问道:“为什么祭司大人会说如今做什么都是徒劳?” “有些事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如果你们不愿出手相帮,也就不该知道沃多的秘密。” “……” 数秒的沉默后,盲女又道:“蒋筝姑娘,或许那个秘密对你而言十分重要,哪怕放弃复生,也必须守护,但我还是站在个人的立场,请求你相信祭司一次。” “哪怕那个秘密有可能使现在的我们不复存在,那也值得信任吗……” 盲女语气无比坚定:“两千多年来,她从没有为自己做过哪怕一件事,她为沃多付出的,不仅仅是日复一日的守护……我相信她,不会做出任何对沃多不利的事。” 长笙轻叹着让开了门,盲女离开后,她坐在了蒋筝身旁。 长笙将脸埋进手掌,喃喃问道:“怎么办……” 蒋筝回应她的,也只有沉默。 她揣测人心无数,千叶流砂又能复杂到哪里去?静下心来细细一想,千叶流砂要是不知道她体内空间的秘密,又怎会特意派盲女来接她们,又如何笃定她的这个秘密可以拯救沃多? 那句所谓的“不全知道”,只不过是给了蒋筝一个选择的机会,省得直接说开了一切却被拒绝,闹得彼此都很难堪。千叶流砂的态度显而易见,她需要这份力量,所以,蒋筝要考虑的,根本不是说与不说那么简单的事。 光靠蒋筝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所能改变的时间最多不足半日,可千叶流砂呢?她能去到什么地步,又想对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样的改变? 如果过去发生巨大改变,会导致如今的世界全部变样,就算再回到如今这个时间点,盲女、云潼她们这些jīng灵还存在吗?长笙、包子他们这些来自艾诺塔的人,会受到影响吗? 可如果不答应,自己也许要做一世游魂,长笙可能无法阻止魔神复生,三年后将一切重蹈覆辙……难道,她还能每隔三年,便将长笙带回一次吗?就算可以,长笙又愿意永远活在这三年之中吗? 这是第一次,手里握着太多人的命运,她竟连做出一个抉择的勇气都丧失了。 蒋筝不禁苦笑。 “年轻时候看小说都知道,一个人拥有多少力量,就得承担多少责任,当初又为什么会天真的以为,这个像外挂一样的空间可以带自己走上人生巅峰?” 如今一看,非但用处没派上几次,还因为它,陷入了两难境地。 长笙想了想,道:“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我怕我的决定会伤害到你们。”蒋筝不禁抱膝,将头整个埋了进去。 长笙沉默许久,叹道:“我怕你会这么想。” “……” 一旁的包子已盘腿坐在地上发了许久的呆,忽然听长笙开口说了这么两句话,抬眼又见屋外天已经黑了,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能……做点什么吗?” 长笙深吸一口气,道:“如果……阿筝的秘密有可能让现在的我们不复存在,千叶流砂还值得信任吗?” “不值得。”包子答得毫不迟疑。 蒋筝的目光又多添了几分犹豫。 长笙又问:“如果,没有千叶流砂出手相助,我们将会亡国,沃多也会生灵涂炭呢?” “进退两难吗?”包子沉思数秒后,抬眼问道:“反正都没退路了,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前进?” “你真这么想?” “一开始听说要来这里,我就知道这一路不会好走了。”包子说着,低头盯着地板看了两秒,继续道:“但是没办法,我被学院赶出来了,家里人对我期望很大,我不想那么灰溜溜的回去……你是公主,只要我一直任劳任怨的跟随你,等这件事一结束,你一定不会亏待我。” 他不敢看长笙的眼睛,只低头继续说道:“而且……而且我也想见见生命树,看看它那么厉害,能不能治好我妹妹的病。” 长笙静静凝视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总之,也算是动机不纯吧。”他说完,松了一口气,抬眼认真道:“上次,莉莉丝说你和阿筝准备牺牲我,但我看见的不是这样,至少在你眼里,我这个混吃混穿,还只能帮你背背行李的小跟班和你手中人质是一样重要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吗?从前没人看得起我,每天都活得很窝囊,如今殿下看得起我,那就算真为殿下牺牲,这辈子也算值了。” 矮人说完,忽然起身,在长笙有些诧异的目光中单膝下跪,眼神无比坚毅:“如果我遭遇不测,还望殿下能替我安置一下我的家人。” “这台词……光听前面,我还以为他要爱上你了。”蒋筝不禁捂眼。 “……”长笙上前将他扶起,道:“我不需要你向我表忠心,我们是朋友。” “……” “还有,你的家人,你自己照顾,别说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是我和阿筝把你卷进这件事的,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 “我……我就先不回家了吧。”包子说着,挠了挠后脑勺,道:“等回塔兰,你让学院再把我招回去?” 长笙笑道:“没问题,到时候谁敢欺负你,直接来找我。” “啧啧……”蒋筝不禁笑道,“这回包子后台可硬了。” “那就决定了,无路可退,就拼上一把!”长笙看向蒋筝,道:“你觉得呢?” 蒋筝手指转了转衣角,装出一脸被bī无奈的样子,叹道:“你们都兴致勃勃讨论起事成后回去的事了,我这个时候打退堂鼓,岂不是特不给你们面子?” “那现在就去找祭司大人?”长笙问。 蒋筝摇了摇头,道:“还没思考几个小时就顺了她的意,岂不是很没面子?”说罢,她翻身倒在了chuáng上,摆了一个十字型的躺姿,道:“睡觉!” “你能睡吗?”长笙伸出手指,一脸淡然地找准蒋筝心口戳了下去。 蒋筝瞬间捂心口往一旁滚了一圈,咬牙道:“你还是不是人了!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哎,睡觉!”长笙说着,乐呵呵的将被子扔到了地上。 “谁准你睡了,你伤害到了我弱小的心灵!”蒋筝伸手去拦,可哪里拦得住? “晚安。”长笙说着,无视了她伸出的手臂,直接躺了下去,还得意地朝她眨了眨眼。 “你变了,你变了,你变了……”蒋筝咬牙。 “有个好梦。” “你变了,你变了,你变了……”蒋筝起身在chuáng上左右大跳了起来。 长笙不禁无语,沉默片刻后,见蒋筝没有消停,便说了句:“一览无遗。” “女人,你这是在玩儿火。”蒋筝说着,霸道总裁式邪魅一笑,理了理自己的裙子,蹲下身来,伸手自长笙胸前划过,道:“待我修成‘正果’时,便来一览众山小。” 凡事都只能围观一半的包子根本不知此时此刻的屋内正上演着一幕打情骂俏的戏码,他上前将被子铺开,翻了两次身,便缩成一团闭眼睡去。 耳边,是长笙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你可以试试。”“呵呵,睡觉。”“呵呵呵呵,睡觉。”“呵呵呵呵呵呵,睡觉。” 其实,与之相对应的是:“呵呵呵,不睡!”“呵呵呵呵呵,不睡!”“呵你个头,不准睡!” 第23章 秘密 两人在睡与不睡之间闹腾了一会儿, 最后蒋筝还是饶过了睡意渐浓的长笙。 习惯了一个人的夜晚, 早已说不清难熬与否。 只是长笙这几日的不适感似乎来得越来越频繁,每每见她入梦后紧锁的眉头与渐渐蜷缩的身子,蒋筝心里就有种不知如何开口的担忧。 那些虚情假意的关怀她从不吝啬,可面对长笙, 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 长夜漫漫,她蹲坐在长笙身旁, 轻声哼着“家乡”的旋律,那些已经记不太清的歌词,每一句都和她心中对那个世界的怀念一样, 不知不觉间被时间淡去了。 只剩这满腹心事, 伴她消磨长夜。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枝叶照上窗台,碎星般随风摇曳。 经过昨夜的初步决定, 以及一整晚的思想斗争,蒋筝更加坚定了放手一搏的信念, 此时此刻的心情还算不错。 她走至窗前,向外望去, 千叶流砂那老不死就坐在院内树枝系的秋千上, 晃晃悠悠的, 看上去十分悠哉。 “心情不错啊。”蒋筝走出屋门, 对老不死祭司打了个招呼。 老不死看了她一眼, 道:“我每天都这心情,倒是你,今天心情看起来比昨天好。” “祭司大人是在炫耀自己活得快活自在咯?”蒋筝随口打趣道。 “嗯。”千叶流砂随意应了一句, 又道:“我身旁的人不比你多。” 蒋筝一时无言。 来沃多之前,她身旁只有长笙一人能与她说说话,这样的寂寞,她忍受了不到半年,就已经快要受够,根本无法想象千叶流砂这两千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目光下意识有些躲闪,也不知……自己刚才那一句无心的打趣,是否伤害了千叶流砂。 “对不起。” “没关系,我一向大度。”千叶流砂笑着双脚点地,从秋千上起身,道:“你还需要思考几天?” “或许,我还需要思考到我的朋友起chuáng。”蒋筝说着,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客房。 “这样啊。”千叶流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那我还是愿意等的。” 千叶流砂笑得十分真诚,以至于骗人无数的蒋筝差点就信了。 之所以没有信,还是因为千叶流砂行动速度快如闪电,蒋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无数藤条忽然飞速生长,破门而入,缠住包子的四肢与颈子,直接从屋里拽了出来。 “啊!!!” 一声近乎凄厉的叫声惊醒了长笙,蒋筝只见她拔刀自屋内冲出,一下斩断了勒着矮人颈子的两条藤蔓。 下一秒,所有藤条松开了包子,缩回了原来的位置。 盲女也应声赶来,手里紧握着弓箭。 长笙十分警惕地抬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在看见了眼角正在抽筋的蒋筝与带着一丝浅笑的千叶流砂后,她的眼神渐渐茫然起来。 而那个昨晚还视死如归的矮人,此时此刻已被吓得小脸煞白。 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被奇怪的东西缠住,还硬是将他从地铺上摔出了房间,睁眼的那一瞬间,窗外的阳光有多灿烂,他的内心就有多崩溃! “……”长笙上前将十指下意识都扣进了土里的包子扶了起来,道:“刚才什么情况?” “今天天气不错,叫你们出来晒晒太阳。”千叶流砂说着,闭眼、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做出一副享受阳光的幸福模样。 长笙隐隐感觉到身旁的包子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的身子甚至止不住的开始颤抖,显然是被气的。 “嗯?”千叶流砂感受到了包子愤怒的目光,低头望向他,眯眼笑道:“你不去洗手吗?曦,去打点水。” 包子咬咬牙,转身跟着盲女一同去了。 蒋筝不禁在心里感叹:无耻,太无耻了! 折腾都能这么熟练,这么理直气壮,事后还能若无其事,境界当真是高! 果然,她就不该相信在这高山之巅活了两千多年的老不死还能做到言行举止一如常态! 现在是有盲女陪她,可盲女不在之前呢?鬼知道这家伙一个人闷了多久,会不会脑子早就闷出毛病,整个人,哦不,整个jīng灵都开始心理变态了。 其他暂且忽略,光从刚才叫醒包子、长笙两人的方式来看,就可以看出这个老不死心理一定不健康了。 “现在,你考虑好了吗?”千叶流砂问。 蒋筝下意识想说等包子回来,有什么秘密大家摊开一起说,但想到刚才自己一句话就导致了这么一个“qiáng拉qiáng拽”的bào力场面,一时竟不敢开口了。 谁料长笙直接耿直地说出了口:“这个秘密,包子有资格知道。” “那我还是愿意等的。”千叶流砂笑道。 蒋筝一听这句话就紧张了:“我刚才就是信了你的邪!” 千叶流砂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道:“这次真的愿意等。” 这次,还真的没说谎。 在看到包子洗完手和盲女一起平安归来的那一刻,蒋筝差点没流出感动的泪水。 尽管如此,她仍是觉得这位大祭司一点也让人尊重不起来。非但尊重不起来,还彻底崩坏了她心中隐士高人们超凡脱俗的形象。 和这位jīng灵祭司比起来,入云塔上那白胡子老头简直像样太多了。 …… 五人围坐在一个院中,藤条做的桌子和小凳都是千叶流砂用术法现编的,整个过程没超过一分钟。 “你那么厉害,怎么不给自己造个大点的房子?”蒋筝感叹着问道。 “有人住?”千叶流砂反问。 “当我没说。”蒋筝翻了个白眼。 千叶流砂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只伸手按住了一旁包子的手腕。 忽然被一个几小时前才用藤条将他吓醒的人触碰,矮人就跟触电了似的,带着一万分地不满朝旁闪躲,却不料这纤细白皙的手指格外有力,骤然发劲,竟让他差点产生了下一秒手腕会断掉的错觉。 腕间疼痛一瞬即逝,包子满肚子愤怒涌上喉头,却在欲要开口的瞬间尽数咽了回去。 他看见了一个看起来十分陌生的女人坐在长笙身旁,穿着浅蓝色衣裙,黑发齐腰,此时此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眼中也满是惊讶。 千叶流砂不动声色将手收回,道:“方便谈话。” “啊……阿筝?” “这是怎么回事?”蒋筝不由诧异。 千叶流砂的手竟然那么神,这么碰了一下,就能让包子看见她?那这位祭司大人要是下山去多逮几个人来摸摸,可还得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世上只有三种人能够看见你。” “哪三种人……” “已开天眼之人,足够qiáng大之人,以及,肉身败亡灵体暂时未散之人。”千叶流砂道,“你们这位矮人朋友,天生开了一半天眼,对周围一切事物的微小变动都十分敏感,资质极佳,实属罕见,就算我刚才不出手助他,也总有一天能够修炼到这一步。” 她说着,补刀道:“不过有什么用呢?哪有那么多和你一样死都死不彻底的异类满世界乱跑?” “……你答疑解惑就好,没必要加后面的话。” 千叶流砂全然无视蒋筝嫌弃的眼神,摊开手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开始吧,讲故事的。” 讲……讲故事的? 合着她们千里迢迢跑来,带着一身秘密,在千叶流砂眼里,就只是个讲故事的吗? 就在蒋筝不满时,长笙再次耿直的开口了。 “有些事,说出来你们未必相信,但我敢以性命担保,接下来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 有些事,藏在长笙心里太久了。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与蒋筝,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三年后发生的一切。 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害怕魔神再次复生,三年后的远东战乱又起,就算重来一次,也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 从三年后回来的那一天起,她时常梦见无尽的战火,梦见有人绝望的哭嚎,还有魔族战láng上系着的人类头颅,与那空中盘旋的黑色巨龙。 梦中,父王尸首分离,至死不能瞑目,年少的弟弟遍体鳞伤,向她求救。 而她,只能在惊醒后告诉自己,一切都会改变。 如今,她终于把这些藏在心里的过往,或者说是“未来”全部说了出来,语气中有愤慨,有疲惫,也有份终于释然的快感。 至少从今往后,这些难以言说的秘密不再属于她和蒋筝两人,而有更多人一同背负。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了,我,以及阿筝的秘密,就是这些。”长笙说着,十分认真地望向千叶流砂,道:“我来此处,一是为了报恩,二是为了阻止魔神复生,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千叶流砂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蒋筝道:“你想知道的,我们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条件,直接开就是。” “别急,你们的秘密,我知道了,可沃多的秘密,你们还不知道。” “什么秘密?” 千叶流砂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弯眉问道:“你们可知,自己脚下踩着什么?” 第24章 龙骨 千叶流砂的问题让长笙三人不由一愣。 脚下, 踩的不是地, 又能是什么? 魔王让自己最信任的暗奴与妹妹千里迢迢寻来,千叶流砂本该出手保护沃多,却说一切都是徒劳。 千叶流砂分明那么厉害,可为什么, 她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放弃了挣扎? 是因为脚下的东西吗…… 三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近乎可怕的猜测, 却纷纷陷入沉默,无一人敢将其说出,仿佛什么都不说, 这就只是一个猜测, 而不会成真。 千叶流砂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身子微微侧坐,抬眼望向窗外, 淡淡说道:“龙骨,五分之一的龙骨。” “黑龙……魔神炽?” “埃尔荷大陆各族书册记载中, 最后的两只龙, 分别名炽与雯, 前者为黑龙, 能控火焰焚毁一切, 后者为白龙,能控惊雷呼风唤雨,他们曾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千叶流砂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笑道:“可笑吧?生命树,从来不是魔神复生的助力,而是一个镇压他两千多年的封印。” 她放下酒杯,懒散地靠上椅背,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个与龙相关的故事。 *** 龙,是世间寿命最长,力量最qiáng大的生物。 数千年前,龙族数量虽少,但踪迹尚存,炽与雯也只是上百只龙中的两个。 只不过,太过qiáng大的龙,难免肆意妄为,所过之处,犹如噩梦降临。 世间从来容不得太过破坏平衡的邪恶力量,于是有了斗龙士。 斗龙士们,与龙族战斗上千年,牺牲无数,终于让这个噩梦般的可怕种族濒危。 直到有一天,大陆上只剩下炽与雯最后两只龙。 拥有着qiáng大力量的他们东躲西藏,四处逃窜,最后还是踏入了斗龙士设下的埋伏。 那一战,持续了数日,黑龙的怒火吞天蚀地,阵阵惊雷似白龙的声声低吼,久久未能平息。 所有人都将jīng疲力尽之时,白龙终于重伤不支,自高空坠落,黑龙想要靠近,却被天罗地网远远阻隔。 黑龙逃走了,带着最深的仇恨。 他去到了埃尔荷大陆以东,那个满是魔族的无名魔岛,在那个弱肉qiáng食的地方,凭着自己的力量,成为了一代魔神。 黑龙一心想要复仇,他开始修炼魔族禁术,命令魔族为他移山填海,在魔岛与埃尔荷大陆之间填出了一条广阔的通路,开始一点点侵蚀各族领地。 一时间,整个大陆战乱不休。 就在三千多年前,jīng灵、人类、矮人、shòu人以及巨人五族暂且放下一切恩怨,选择联手,在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中,斩杀了黑龙。 可五族首领用尽了一切方法,毁去了黑龙的血肉,却没能摧毁他的尸骨。 暗紫色的魔气始终萦绕着黑龙坚不可摧的巨大龙骨,那yīn森的感觉,就似黑龙败亡前近乎狰狞的一笑。 他说,他会回来。 不管千年万年,他总会回来,讨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五族首领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将龙骨一分为五,由五族分别带往五个不同地方进行五行封印,以命立誓,会让自己的子女世世代代守护这个秘密。 jīng灵将龙骨埋入生命树下进行镇压,以此为木。 巨人将龙骨沉入了瓦格隆雪原以北的无望海,以此为水。 矮人将龙骨扔入了埃格特的地狱熔炉,以此为火。 人类则在埋骨之地建立千层高塔,以此为土。 shòu人头领在带龙骨回领地的路上遇袭身亡,龙骨被魔族抢回魔域,五行缺金,封印不固。 黑龙早就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死去,所以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入侵埃尔荷大陆之前,他曾将自己的龙血分给部分最衷心部下,从那日起,魔族的身体产生了变化,内部也渐渐开始出现血统分支。 魔族如今的皇族,自称黑龙的后裔,祖先曾是黑龙最亲信的部下,因受龙血影响,修成人型,外貌上与人类无异,眸色呈紫,体质与jīng神力都十分qiáng大,三千多年来一直未与体内无龙血的魔族繁殖后代,血统纯正而高贵。 落翼族是魔族中第二大部族,肤色灰色,可以生出双翼但只能飞行很短的时间,爪牙锋利,身形敏捷,如此优势,也是龙血所赐,只不过落翼族血统已经不纯,终究低了皇族一等。 再有的,就是比较低等,畏惧并服从于两大部族的小部族。 魔神死后,魔族虽失去了jīng神支柱,在人类的地盘上节节败退,但毕竟是个无比qiáng悍的种族,人类并没讨到多少好处。 战乱带来的民不聊生引发了人类内部的不和,上千年争执不休,大国小国在战争侵袭的一片焦土上代代更替,谁也没能坐稳这片江山,直到七百多年前,才有一个人统一了埃尔荷大陆中东部,以自己的姓氏,建立了艾诺塔帝国,与西南方埃格特帝国将人类的地盘一分为二。 人类的稳定,让魔族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但战争仍在持续,魔族的野心在被黑龙挑起后,燃上了整个埃尔荷大陆。 他们不再甘心回到那个资源匮乏、环境恶劣的岛屿,他们想要掠夺人类拥有的一切。 不,不止人类,是整个埃尔荷大陆的一切。 他们需要魔神,那个沉睡了三千多年,无所不能的魔神。 *** 言至此处,千叶流砂不禁闭上了双眼:“三千多年了,黑龙肉身虽死,意识却从未消散,而且,一天qiáng过一天。生命树下封印着的,是黑龙的头骨,最为重要,也最为qiáng大的一部分,一旦头骨破封而出,黑龙便会感应到其余几处封印位于何处。” 长笙不禁皱眉,就连蒋筝都彻底陷入了沉默。 魔神将会复生,早在几千年前就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如今看来,生命树的力量到达极限之时,就是余下三大封印接连崩溃之日。 “生命树,真的……撑不住了吗?” “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因为生命树与不死鸟相融后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吗?”千叶流砂说着,不禁苦笑。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千叶流砂身上看见这么无奈的笑意。 活了那么久的jīng灵,早就看淡了一切,可就算凡尘俗世不再能惊起她心中波澜,也总有些什么,支撑着她熬过这两千多年静默岁月。 “再和你们说一个故事吧。” 她睁开双眼,这一次,目光中满满都是疲惫。 *** 沃多一直有关于不死鸟的传说,准确的说,那并不是一个传说。 不死鸟真的存在,那是一对兄妹,哥哥名为安卡,妹妹则叫菲尼克斯,他们qiáng大、美丽、善良,像jīng灵一样生活在沃多,却更为无拘无束。 只不过,他们每过五百年,都会回到生命树前,**为灰,以此让自己融入土壤沉睡,等待下次苏醒,重获新生,忘记前五百年的一切。 这是生命的轮回,也是记忆的轮回,只要心间之血仍在,不死鸟便永生不灭。 这个与不死鸟有关的故事,开始于两千多年前,千叶流砂尚且年少,还未成jīng灵祭司,只是千叶家族的第九任灵女。 那时,黑龙已被封印上千年,魔族却从未放弃过复生黑龙的想法。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被封印的黑龙尸骨,只等有朝一日,魔神复生,黑翼再次降临,带领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仅仅侵扰着与魔域相邻的艾诺塔,还不断尝试各种方法,让自己的势力渗透各族各地。 忽有一日,灾难降临。 魔族不知通过何种方法,利用了什么人,竟将魇昧花种播撒在了无边崖的生命树下。 起初,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魇昧就这样藏匿在无数花草之中悄无声息地迅速生长起来,凭借龙骨的力量,不动声色地顺着生命树深埋地底、遍布了整个沃多的根jīng,将魔气传至沃多的每一处。 很快,沃多之中出现了被魔气控制,心性大变的jīng灵。 他们起先只是性情bào躁,但渐渐的,竟是开始对同族进行残杀。 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沃多的各个城镇,甚至尚且清醒的jīng灵将这些疯了的同族抓住并关押,却不料身旁出现了越来越多这种被遭受魔染的jīng灵,如何都镇压不下。 等到祭司发现生命树下藏着一株魇昧时,将其除去,可这一切都已太迟了。 沃多早已尸横遍野,成为了半个人间炼狱。 鲜血将整个沃多染红,为黑龙做了一场盛大的血祭,黑龙的力量,渐渐苏醒,而生命树,则渐渐开始枯萎。 那一年,碰巧是安卡与菲尼克斯回归生命树的轮回之年。 年迈的祭司做下了一个决定,在不死鸟**沉眠之前,取他们心间之血,以此拯救生命树。 千叶流砂身为灵女,自是参与了那一日的围杀,她亲眼看见不死鸟满心向往的归处变成了亡处。 后来,一滴不死之血融入生命树,而另一滴,意外落入了她的体内,让她拥有了不老不死之身,以及本应属于不死鸟的qiáng大力量。 生命树也重新恢复生机,生命之源更胜从前,一夜之间,所有被魔气控制的jīng灵都恢复如常,伤重的jīng灵也都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获得了痊愈。 第二日,灵光散去,沃多的一切恢复如常。 百年后,千叶流砂接任祭司之职,jīng灵们安稳度过了两千多年,直到一件意外的发生…… 第25章 逆旅 黑龙被封印了三千多年, 埃尔荷大陆上发生了太多改变, 四处封印早已不似当年坚固,黑龙沉睡的意识自是随着封印之力的削弱而渐渐苏醒。 但他很安静,异常的安静。 黑龙在等待,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一个机会, 像两千多年前那样,享受一场被惊恐、愤怒与悲伤拥抱的血祭。 但如今的沃多被千叶流砂保护得太好, 他根本找不到一丝机会。 直到,五十四年前,他终于在一个jīng灵女子身上找到了那个机会。 千叶流砂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盲女, 道:“我第一次看见曦, 是她成年礼的那一天,那时我便知她此生有劫, 所以赋予她随意进出无边崖的权利,希望将来的某一天, 她深陷泥沼,我还能拉她一把。” 盲女不言不语, 只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人算不如天算, 很多时候, 人越是想追逐什么, 就容易与目标背道而驰, 越是想改变什么,就越是躲不开徒劳无功。 千叶流砂看出了盲女命中有劫,却如何也没料到, 这个孩子的劫,竟也是整个沃多,甚至整个埃尔荷大陆的劫。 五十四年前,盲女终因一念之差,使得魔气侵心、黑龙附体,一场jīng灵祭奠祖先的祭典,猝不及防变成了一场为龙骨所举办的血祭。 尽管云潼及时出手将其制止,封印还是受到了冲击。 黑龙开始与生命树抗衡,而生命树的力量,也一天天的衰弱下来。 “大哥当初也是这样……”长笙不禁握紧拳头,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蒋筝皱眉道:“所以,我们能做些什么?” 千叶流砂抬眼望向她,许久不曾言语。 “你指名要见我,不会只是想jiāo换一下彼此的秘密吧?”蒋筝追问。 “魔族对沃多虎视眈眈,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沃多,这个封印,只有我能镇守,我必须,守到再也守不住的那一天。”千叶流砂说着,起身道,“我需要你们收集龙骨。” “什么?”蒋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禁大声问道:“收集龙骨?你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包子诧异问道:“那不是让龙骨提前解封?” “封印早已经不再坚固,就算保持现状,也只是坐以待毙。” “那也不能……” “不能什么?”千叶流砂瞬间打断了长笙的话,居高临下,垂眼冷冷看着她:“你见过人间炼狱。” 长笙不禁无言。 她见过人间炼狱,那是三年后的远东,又或者,是远东以外,每一个将被魔族踏足的角落。 “只要龙首封印一日未破,黑龙就无法复生,可就算水、火、土三处封印可以加固,生命树呢?这世上,没有第二棵生命树。”千叶流砂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异常坚毅:“我们必须摧毁龙骨。” “三千多年前没人能办到,我们就可以吗?”蒋筝不禁摇头。 “只要有一线机会,都该尝试。”千叶流砂说着,看向蒋筝:“你说你的空间可以扭转时空。” “对……” “为什么人可以回到过去?为什么回到过去的人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未来?” 蒋筝瞬间被问懵bī了。 她也是糊里糊涂来到了这个世界,糊里糊涂得到了这个空间,又糊里糊涂的对长笙用了一次,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有没有可能,除去我们这个世界外,还有千千万万个相似的世界,那些世界里,也有千千万万个相似的我们,它们就是我们的过去与未来。” 蒋筝不由大惊,起身道:“你是说,平行世界?” 她曾在书上见过关于平行世界的说法,虽然记得不太清楚,却大概知道,那是两个相似却又不同的世界,它们永远保持平行且永不相jiāo,当一个世界因某种外力而发生了改变,另外一个世界,便会因为它的改变而改变。 她身体里的空间,其实就是一个去往平行世界的隧道。 每一个时间点,都是一个平行时空,在空间里所看见的每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都是一个世界。 这样的世界,有千千万万个…… 蒋筝忽然摇了摇头,道:“就算是这样,我又能做什么?总不能将它丢到某个时空吧?你也知道,如果从前或未来发生了改变,我们现在的世界,也许会不复存在。” “那如果,在扭转时空的瞬间,撕出一个空间裂缝,落入其中的人,会怎么样?”千叶流砂问。 “如果脱离了可通行的隧道,他会在千千万万个相似时空之中彻底迷失!” “到时候,是他会改变世界,还是世界从此再也没有他?”千叶流砂说着,不禁勾起嘴角,冷笑道:“炽,在另一个时空里,我曾输你一次,可在这里,我不会再输给你!” 蒋筝发现,千叶流砂说出这句话时,握紧的双拳竟是不自觉地颤抖。 她的语气,她的眼神,竟携着一份近似疯狂的偏执。 蒋筝一时下意识退到了长笙身后,这样的千叶流砂,让她不敢靠近。 长笙起身道:“或许这个方法可行,可黑龙能以魔气控制人心,我们如何抵挡?” “不死鸟的力量足以抵御魔气的侵蚀。” 蒋筝翻了个白眼,道:“不死鸟的力量不就在你体内?你还能把心间血从身体里剖出来给我们不成?” “我还不能死。”千叶流砂说着,掌心忽然聚起灵力,转身避过长笙,抓住了蒋筝手腕。 忽然被人触碰,蒋筝大惊失色,下意识想逃,却被紧紧禁锢。 长笙与包子二人不及思考,纷纷上前阻拦,却被一道灵光弹开数米! 下一秒,盲女的箭已上弓,直指向长笙:“你最好别动。” 长笙咬牙怒道:“你想对她做什么!” “别紧张,对付黑龙还需要她的力量,我不会伤害她。”千叶流砂说着,对蒋筝扬起一丝柔和的笑意,道:“我们去取不死鸟的心间血。” “什么意思……”蒋筝不禁皱眉,她发誓,这个老不死是她见过的女人里,变脸速度最快的一个! “带我去两千年前,不死鸟还未死的时候。” 蒋筝不禁怒道:“两千年前!你疯了!” 时间倒流两千年,这家伙还要在那个时代改变世界线,谁知道会产生怎样的蝴蝶效应! “你还有别的选择?”千叶流砂说着,左手指向长笙,只见一道绿色灵光紧紧掐住她的咽喉,将她凭空抓起,微微用力,便听见了长笙痛苦的低吟,以及那困难、短暂而又急促的呼吸声。 “你放开她!” “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而我有。”千叶流砂道,“你朋友的性命,艾诺塔的安危,还有,你不是想复生吗?我可以做到,只要你信我。” 蒋筝不禁苦笑,她刚才没有看错,千叶流砂看淡一切的表面下,深藏着近似疯狂的偏执。 除了沃多,她什么都不在乎。 “你可知道,在两千多年前的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任何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到现在的我们……” “我答应你,绝不轻易改变那个世界。” 蒋筝深感无力,叹道:“我答应你,放了她。” 千叶流砂收手,长笙瞬间跌落在地,虚弱地喘着大气,望向蒋筝的眼神十分复杂。 “我们昨晚说的,没有退路,只能前进了。”蒋筝说着,看了一眼屋中其余三人,咬牙道:“等我回来!” 长笙点了点头,扯出一抹笑意,哑着嗓子开起了玩笑:“别玩太久。” 蒋筝伸手抓住千叶流砂的手腕,将她拉进了空间之中,伸手指向一方混沌。 “从这里往回走,能不能走到两千年前,要靠你自己。” “这么简单吗?”千叶流砂笑着踏出了第一步,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改变。 “你要记住这条路,因为我们还得回来,我不管你要去两千年前改变什么,我只要你答应我,回来的时候,不管这条路上发生了多么重要变化,你都不能停下脚步。” “我明白。” 千叶流砂一步步向前走去。 蒋筝看到了五十四年前的那场血祭,看到了盲女成年礼上跪拜于千叶流砂身前,与一些陌生人在无边崖上来来去去, 千叶流砂对周围所见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步伐坚定如她守护沃多的信念,蒋筝只见无数个孤独寂寞的日夜都在这场走马观花中飞速消失于她的身后,反反复复,乏味无趣。 时光一年又一年的倒流,她仍未停下脚步,蒋筝却是渐渐失去了时间观念。 蒋筝看见千叶流砂的脚步越渐沉重,唇色也已有些惨白,却未有停歇片刻。 直到痛苦渐渐将她席卷,qiáng大的人开始变得脆弱。 直到鲜血浸染长裙,每一个脚步都留下了血色的印记。 直到意识渐渐模糊,四周的景象也随时模糊。 岁月在她脚下化作荆棘,她仍在前进,没有一丝犹疑。 蒋筝害怕千叶流砂会就此倒下,却不曾开口劝阻,因为她清楚这样的疯子,绝不会为了任何人的言语止步。 忽然,她停下脚步,眼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数秒的沉默后,伸手触碰了无数画面中的一幅,一道白光缓缓将两人融入其中。 两千年的时间之逆,她做到了。 第26章 菲尼克斯 千叶流砂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或者说, 那一切都不是梦, 只是曾经发生过,却被她一不小心遗落入时光长河的模糊过往。 这些过往,一幕幕自她眼前闪过,带着早已被她抛却的喜怒哀乐, 在她耳畔声嘶力竭的哭喊。 她试图拨开眼前混沌,却又徒劳无功。 在这一片哭喊中, 隐隐夹杂着欢声笑语。 那些无比陌生的声音或轻或重地叫喊着她名字,又是被她遗忘的谁? 刹那间,一种名为痛苦的陌生情绪, 将她缓缓抱拥。 曾经的亲人、挚友, 都在她的世界中一一消失,由亲昵至生疏, 由相伴至永别。 仿佛身旁每一个重要之人的生老病死,都必须由她亲眼目睹, 才算得上此生圆满。 多少曾轻易触动她心弦的别离,在一次又一次相似的上演后, 渐渐为她眉眼蒙上了一层死一般的麻木。 她的记忆越来越差, 最为珍重之人的音容笑貌, 发誓要铭心刻骨的伤痛, 到最后, 都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淡忘。 她也曾无比痛恨自己,非但留不住身旁的一切,甚至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消逝在了每一个麻木的日夜, 再怎么伸出双手,都无从挽留。 这样的痛恨,曾在千百年中将她煎熬。 可到了最后,她却连这份煎熬的感觉都忘了。 她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七情六欲似被岁月尘封,曾在镜前演练无数次的表情里,也只剩下习惯性的笑容看上去不会太过虚假。 她是一个为秘密守墓的人,也是一个为赎罪而生的人,守护与活着,成为了她所执着的唯一,也是一切。 那么可悲,却又可悲得那么坦然。 但此刻,所有伤口都在那段漫长的时光逆旅中被岁月一一撕开。 原来,那些存在与发生过的人或事,从不曾离开她的记忆深处,而那撕裂伤口的痛苦,竟让她格外兴奋,兴奋得恍若死去已久之人,终于获得了新生。 回忆疯狂侵袭那所谓的心如止水,一点点被牵引而出的复杂情绪,终是模糊了她的双眼。 身侧忽然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轻盈欢快,却似一把利剑,狠狠刺入她几近麻木的心脏,扯出血淋淋的伤痛。 ——我不害怕遗忘,因为真正值得铭记的东西,我会将它记下来。心上记不住,就记在纸上,放到我一定会去的地方,这样,不到我彻底死去的那一刻,它就永远存在。 菲尼克斯…… 是她吗?她在哪儿? ——流砂,我不会忘记你。 耳边回响着少女坚定而又认真的承诺。 她盈盈而笑,千叶流砂循着声音向前,却又每走一步,都似离她越来越远。 “是你吗?” 远处,出现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千叶流砂却失去了向前的勇气。 淡却了上千年的记忆忽然穿过时空滚滚而来,她想起了自己的背叛,再多的身不由己,也无法弥补的背叛。 ——所有人都可以牺牲我,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记起了,那一日菲尼克斯眼中的绝望,仅对视一眼,都痛彻心扉。 ——千叶流砂!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死!你对我的背叛,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我要你活着,不老不死,永生孤独! 她记起了,那一日菲尼克斯绝望中的诅咒,句句似刀,恨不得用千万年的孤苦与自责将她慢慢凌迟。 “菲尼克斯,对不起……” ——流砂,两千多年来,你过得好吗? ——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对不起……” 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使得千叶流砂对这本该深悉于心的声音感到无比陌生,这份陌生,却携着那深深愧疚,如尖锐的指尖,死死扣入她心间血肉。 怎么可以忘记…… 怎么可以…… *** 蒋筝坐在chuáng边,百无聊赖地望着千叶流砂。 这是两千多年前的沃多,就如千叶流砂所说的那般,随处可见被囚禁的jīng灵,他们眸中透着暗紫色的魔光,显然遭受了黑龙魔气的控制。 整个世界,因此而充斥绝望。 千叶流砂已昏睡两天,一直未曾醒来。 忽然,蒋筝看见千叶流砂的眼角有泪水溢出,顺着眼角流落枕面,不禁诧异。 “喂……”她已不是第一次试图喊醒千叶流砂,却无奈不能与其触碰,光靠喊的,一点效果都没有,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回事啊,一直不醒都算了,还在梦里悲情……” 蒋筝是与千叶流砂走了一路,按理来说,千叶流砂所能看见的一切她都能看见,只可惜到最后千叶流砂的意识已经十分模糊,她所能看到的画面也就跟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一样,除了一片片五颜六色儿的浆糊以外,啥都看不清。 也不知,这个老不死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偏执模样。 就在此时,一个少女竟是忽然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那个少女并没有jīng灵的特征,红色长发如海藻般美丽,金色眸子明亮,个子不算高,看上去像一个人类姑娘,拥有最美好的笑容与最纯澈的眼神。 只是少女的笑意在看见蒋筝的瞬间变成了一份惊奇。 蒋筝以一种十分诧异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气氛无比尴尬。 在别人的卧室里,被一个忽然闯进的陌生少女直勾勾盯着,蒋筝一时有些做贼心虚。 “我只是一只迷路的鬼,无视我,无视我。”蒋筝说着,向一旁退了好几步,最后缩进了衣柜里。 她对天发誓,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单纯只是想随时盯着这个老不死,怕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导致她们无法回到两千年后。 讲道理,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够透明一点,直接隐形更好,可这也不是她所能掌控的啊。 不是说好只有两种人能看见她吗?这个姑娘是开了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天眼,还是很qiáng大的人? 莫非……莫非是不死鸟? 柜子里的蒋筝没了任何动静,少女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十分心大的无视了这只看起来并没有任何能力的鬼。 她轻手轻脚走到chuáng边,凑至千叶流砂耳畔,轻声笑道:“起chuáng了,太阳晒屁股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了千叶流砂枕边泪痕。 “你不高兴吗?”少女咬了咬唇,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什么?” “不理我是吧?不想给我送别了?” “真不理我啊,那我走了,你可别后悔!” “我……我真走了啊!”少女装样气呼呼地走到了门口,见千叶流砂还是没有反应,不禁咬牙跺了跺脚,走至书桌旁,拿处纸笔写下一行字,道:“我真是服你了!要说的话写在纸上了,你不想和我告别,那我不在的日子,你就自己睹物思人吧!” 她说罢,转身离去。 蒋筝一直缩在柜中,好奇心驱使她透过柜门缝隙偷窥了全程,此时此刻见少女远去,脸上满是大写的懵bī。 刚才那是什么情况?刚才那是什么台词!睹物思人……这,这可不得了! 蒋筝从柜子里跳了出来,一下飘到了书桌旁,看了一眼纸上留书。 “我和哥哥每次沉睡的时间最长不会超过十年,我把记忆埋在我们相遇的地方,等我回来,记得提醒我去把它们挖出来。不过,你可不许偷看!——菲尼克斯。” 蒋筝将这段留书念了出来,却忽然听见了呜咽声,不禁被吓了一跳。 她诧异地转身,只见千叶流砂蜷缩着身子,极力隐忍,却仍没能忍下那声声抽泣。 “你……” 蒋筝感觉自己隐隐猜到了什么,虽然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那个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老不死哭了,在菲尼克斯到来又离去之后,蜷缩在chuáng上,痛哭不止。 她静静坐在一旁等待,不敢开口言语。 原本安静的房间里,充斥了压抑的哭声。 不死鸟,菲尼克斯…… 千叶流砂曾在故事中将这个名字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一个与她毫无关联的路人。可如今,她却是为那个女子,痛苦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 蒋筝直到现在才知道,两千年前,老祭司决定牺牲的,并不只是两只不死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千叶流砂渐渐冷静下来。 她睁开双眼,静静环视着房中无比陌生的陈设,又一点点,将眼中陌生尽数掩去。 蒋筝看向此刻的她,才觉得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只是,她并分不清这样的熟悉是否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千叶流砂的目光恢复了那份令人熟悉的温柔与淡然,可望向深处,又让人感觉这份温柔与淡然之下,深藏着可怕的冷漠。 “你早就醒了。”蒋筝想了想,问道:“是故意不想见她吗?” “让你见笑了。”千叶流砂淡淡回应。 “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没有见过这样的你,感觉……很有人情味。”蒋筝笑着歪了歪头。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千叶流砂说着,起身披上外套,走出房门。 蒋筝只能大步跟了上去,心情确实格外复杂。 千叶流砂径自走到一棵树下,手中灵光微明,只见一个木盒破土而出,飞至她的掌心。 蒋筝连忙凑上前,只见木盒打开,里面是两个小泥人,泥人下,压着厚厚一叠信纸。 千叶流砂将其拿出,一张张翻看,每一张上都记录着她与菲尼克斯之间的点点滴滴…… 不知不觉间,信纸被泪水浸湿,墨迹微微晕开。 千叶流砂将信纸翻至最后一张。 ——流砂,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偷看的,既然看了,就帮我保管好,等下次见到我的时候,亲手把它们jiāo给我。 “对不起。”她轻声说罢,沉默良久,思绪不知飘往了何方。 夜风微冷,蒋筝忽觉那背负了整个沃多的身影格外单薄。 第27章 顽石 沉默后, 千叶流砂将手中信纸揉捏成团, 在蒋筝诧异的目光之中,和着两个小泥人一同,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蒋筝一时心里堵得慌,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烧掉?” “她不会看见了。” 菲尼克斯不会看见了。生命树下, 等待不死鸟的,并不是一次新的轮回, 而是jīng灵族为他们设下的埋伏。 “为什么不再见她一面?”蒋筝追问。 “没有意义。”千叶流砂沉默片刻,道:“我已不是当年的我,无论怎么伪装, 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何必旁生枝节?” “但你和她之间明明……” “那又怎样?两千年的时间,还不够我忘掉一个人吗?”千叶流砂看向蒋筝, 道:“不要轻易改变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你千叮万嘱的吗?” 蒋筝一时无言, 盯着地上未熄的火焰,不禁喃喃自语道:“我确实该庆幸, 你的理智胜过了一切……” 她不禁胡思乱想, 总有人在做错事后希望一切可以从新来过, 但其实很多时候, 就算一切从新来过, 也总有重重阻碍,让人无力改变任何。 千叶流砂承受的痛苦,不轻于任何人, 可她早知这是诀别,能做的,却也只有提前痛哭。 “当年,为了奢求她的原谅,我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蒋筝:“……” “她不让我死,她说,她恨我,我对她的背叛,一生一世都无法弥补。所以,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心间血bī入我体内,叫我活着赎罪,她要痛苦、孤独与自责充斥我的余生,而我的余生,是她赐给我的,不老不死的永生。” 千叶流砂说着,不禁自嘲地笑了:“其实我可以死,只要将那滴血取出,我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可这是她对我的惩罚,我怎么可以轻易逃避?” “……” “也许,伤她最深的,不是指向他们兄妹的箭与术法,而是我牺牲她的决心吧。”千叶流砂说着,闭上了双眼:“哪怕我别无选择,也丝毫不值得原谅。” “那你打算怎么做?”蒋筝语气有些沉重。 “取出心间血,而不是让它融入我的体内。”她说着,睁眼淡淡一笑,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她不要带着恨意死去。” 这也算,两千多年的赎罪后,再遇抉择,她所能做到的,对菲尼克斯最大的弥补。 那个夜晚,千叶流砂没有闭眼,她静静坐在chuáng沿,望着手中的短匕,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她努力回忆着那些被岁月剥夺了的过往,快乐也好,痛苦也罢,这是在将一切淡忘后的第一次,她忽然特别特别想将它们找回。 两千多年过去了,她连菲尼克斯的容颜都已无法记起,心中的爱还在吗? 她扪心自问,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没有答案,她便告诉自己,不爱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曾经在乎的一切,都早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心间那个再也填补不上的空dòng。 第二日,无边崖上,不死鸟徘徊在生命树的上空,等待着这五百年为他们送行的人。 每过五百年,jīng灵族总会为不死鸟举办一场巨大的送行火祭,这是jīng灵祖先与不死鸟的约定,千万年来未曾更改。 只是这一次,等待不死鸟的命运却变了。 蒋筝站在千叶流砂身旁,愣愣看着半空中那对即将被牺牲的兄妹,他们真的很美,让她想起了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里,一种名为凤凰的传说。 忽然间,她很抗拒站在这里,就如同她此刻不敢看千叶流砂的表情。 她害怕看到千叶流砂眼中有哪怕一丝难以压抑的伤痛,更害怕看见那份几近冷漠的决绝。 千叶流砂说,两千年都舍得,两千年后难道还能比当初做得更差吗? 是啊,两千年的时光蹉跎了那么多,物是人非后,过往又能珍贵到哪里去?这一次的千叶流砂,只会做得比上一次更好,更决绝。这样,才不枉她两千年来努力坚守的一切,与咬牙承受的所有痛苦折磨。 蒋筝看到jīng灵祭司布起了结界,念起了送行祷词。 生命树下,三大家族的族长、长老以及灵女都神情凝重,他们轻唱着属于这场祭祀的歌曲,却已准备好了最为锋利的箭矢,与最为qiáng大的术法。 不死鸟即将开始**,届时,便是这对qiáng大的兄妹最为虚弱的时候。 千叶流砂抬眼望向菲尼克斯,却在她回望时选择了低头逃避,至始至终,没有与她四目相对。 祷词结束,老祭司十指扣入泥土,忽有藤蔓破土而出,向不死鸟伸延而去,最终将他们紧紧缠绕。 忽起的烈火顺着藤而上,快速将不死鸟吞噬其中。 蒋筝下意识握紧双拳,只闻老祭祀一声重叹,jīng灵she手们纷纷搭箭上弓,法师也开始沉声吟唱。 安卡在这一刻察觉到了不妙,挣开藤蔓,奋力推开菲尼克斯,张开巨大的羽翼,将所有进攻尽数拦下。 浑身浴火之痛,加上那一瞬间的重伤,使他向下坠落。 生命树下,忽然长出数条藤蔓,刺穿他被烈焰燃烧的身体。 火焰被术法熄灭,藤蔓贪婪地吸食着他的鲜血,再将其送入生命树的根jīng。 不死鸟的哀鸣似刀,刺入每一个jīng灵的心中,就像是再斥责他们的背叛与自私。 菲尼克斯疯了一般,开始攻击四周的jīng灵。 她拥有无比qiáng大的力量,错失了第一次偷袭的机会,jīng灵的术法与箭矢再也无法伤她分毫。 她俯身冲向哥哥身旁,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了她与安卡之间,以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将她凝望。 菲尼克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千叶流砂没有片刻犹疑,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对不起了,我需要的东西,只有你有。”她说着,手腕略一用力,手中匕首便将菲尼克斯心口剖开。 无数鲜血在涌出不死鸟身体的那一刻便被烈火蒸发,仅有一滴,凝成血石,落入千叶流砂手中。 不死鸟身上火焰渐渐熄灭,金色的羽翼似草木枯槁般渐渐颓萎。 “你是谁……”那一刻,不死鸟的声音嘶哑而疲惫,眼角似有泪。 “千叶流砂。”千叶流砂微微勾起嘴角,欣赏似的看向手中那颗血石。 “你不是……我认得她……” “哦?”千叶流砂拔出匕首,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可你还是很愚蠢,就因为我和她长着同一张脸,错过了出手杀我并救下你哥哥的最好机会。” 分明是冷血绝情的话语,却让菲尼克斯发出了几近癫狂的笑声。 真好。 至少,哪怕必须牺牲,最后亲手杀她的人,不是流砂…… 千叶流砂在无数jīng灵诧异的目光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蒋筝快步追在她的身后,千言万语,却都堵在心头不知如何言语。 四周再也无人之时,千叶流砂忽然抱膝蹲下,自沉默,到压抑,最后,失声痛哭。 两千年前,杀你之人是我。 两千年后,杀你之人仍然是我。 哪怕你不再识得我如今的模样,这罪过,我也无从逃避。 只因这场抉择之中,我是顽石,伤你至深,从未无辜。 *** 蒋筝不敢想象千叶流砂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或许她终其一生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千万分之一。 说到底,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她也只是一个会忽然因为一件小事而委屈到痛哭流涕的人。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切,让那些世间大义、生死抉择、牺牲至亲至爱的故事,永远都只是别人口中轻描淡写的故事。 在返程的路上,四周的景象都发生了变化, 当初的选择发生了变动,使得这两千多年来的记忆在这一条返程之路上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这些改变在极短的时间中涌入她的脑海,和她曾经的记忆开启了疯狂的争执,使她如今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尽管如此,她的步履一如来时那般坚定,不管看见了任何,都不曾停歇片刻。 她始终笑着,脸颊之上却留有两行泪痕。 这一生,就连菲尼克斯留给她的最后恨意都已不复存在,除了责任,她已彻底一无所有,终于不会再失去了。 她分不清这是好是坏,又或许,这是菲尼克斯留给她的另一种惩罚。 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前行。 直到,终于回到那个原来的世界,她才如释重负,闭上疲惫的双眼,沉沉睡去。 蒋筝看见长笙与包子眼中满是担忧,勉qiáng扯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她告诉自己——你终究,只是一个看客。 长笙沉默许久,上前道:“你说你没事,我看到却不是这样。” 蒋筝有些诧异长笙的反应,长笙从不是爱刨根究底的人,但此刻,长笙眼中几近炽热的目光却让她无从逃避。 “你……怎么了……” 长笙紧咬下唇,沉默许久,眼中似有泪水盈眶:“你不在的时间里,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第28章 坦白 长笙的话让蒋筝一时哭笑不得。 她一直认为长笙已经足够成熟坚qiáng, 很多时候, 她甚至觉得这个外表略显稚嫩的小姑娘除去少了点心机外,比她qiáng了不知多少,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些小事哭哭啼啼。 可如今,长笙就站在她的面前, 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 这样的脆弱,是源自于对她的担心, 以至于她完全不知如何安慰,只得笑了笑,故作无谓道:“胡说八道什么, 我怎么可能不回来?祭司答应我的承诺还没兑现, 我才不会那么便宜她。” 长笙咬咬牙,道:“我知道, 可我还是怕。” 其实蒋筝并没有离去太久,可自从她消失在长笙眼前的那一刻起, 长笙便发现自己的内心无比煎熬,每分每秒都如坐针毡。 千叶流砂只说要回两千年前取不死鸟的心间血, 没有人知道她打算怎么做, 更没人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何种后果。 这样的后果, 是否会导致蒋筝与她再也无法回来, 是谁也说不清的。 如果, 千叶流砂发生了意外,那蒋筝又要依靠谁的力量回到如今这个世界? 长笙很清楚,蒋筝从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的到来是个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若有朝一日忽然离去,也没人能够挽留。 毕竟,那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意外,从她平日的言语中并不难发现,她很怀念自己的家乡,如果当初可以选择,她根本不愿来到这个世界。 正因如此,长笙一直以来都没奢望过能把蒋筝永远留在身旁,只想着有一日帮她重新做回一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便再也不需要在人前掩饰自己看向蒋筝的目光,qiáng忍与她说话的**…… 至于那些再往后的日子,顺其自然就好,哪怕有一天,蒋筝找到了可以回去原来那个世界的方法,她也不可能拦着,不是吗? 可明明把一切都看得那么开了,她还是止不住的害怕。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度,那么舍得。 毕竟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如果到诀别的那一日,连她的手都未曾真正触碰过哪怕一次,这一场相识将是何其的可悲? “阿筝,下一次,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长笙的语气极其认真,认真得蒋筝忍不住觉得好笑,却又格外感动。 对从前的那个世界而言,她是一个厚颜无耻的祸害,多少人眼里,她这种骗人钱财混混度日的家伙,活着都是làng费空气。 对如今的这个世界而言,她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连别人眼都入不了,却偏偏有个傻公主将她视若珍宝。 这也算一种幸运吧? “好了,我回来了。”蒋筝说着,咬了咬唇,抬眼笑道:“我和你讲个秘密。” 长笙擦了一把泪,道:“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秘密多了,我要不想让你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蒋筝说着,示意长笙跟着,转身走向了先前三人暂住的房间。 包子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下意识想要跟上前去,却又在下一秒将“秘密”二字在心里回味了一下,瞬间失去了跟上前的勇气。 他一屁股又坐回了桌前,伸手托腮,望着屋外飞来飞去的蝴蝶发起了呆。 盲照顾千叶流砂去了,长笙和蒋筝回房讲秘密去了,他怎么就那么多余呢? *** 蒋筝神秘兮兮地将长笙领到了小木屋里,并让长笙关好了门窗。 在长笙好奇而又担忧的目光下,蒋筝说出了一个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秘密。 “其实,我生前以行骗为生。” “……”长笙一时无言,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你这什么反应?” 长笙收起一脸冷漠,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至少你没骗过我。” “我骗过你啊小妹妹,我和你说我是一个旅行爱好者,旅游时意外溺水……其实吧,我就是骗了人的钱,一时半会儿还不起,人家查到我地址了,千里迢迢跑来抓我,我当时挺害怕的,就跳河了。” “……”长笙不禁皱眉。 “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被抓了个正着,又不是什么惊天巨款,人活着,就总有还上的办法……”蒋筝说着,不禁苦笑起来:“可是我会游泳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淹死了,醒来后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长笙不禁沉默,似是不能理解蒋筝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我家人走的早,所以没钱完成学业,人总要活着不是吗?想活下去又不是什么错,被我骗的那些人,又不是少了那点钱就活不下去了,可我是啊……我以前总那么想,好像这么想想,就能让自己更心安理得一些似的。” 蒋筝说着,不禁摇头苦笑:“事实也证明,行骗那么多年,我也确实越来越理直气壮,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直到死的那一刻,我也没有过哪怕一丝的后悔。一开始与你接触,我也没有几分真心,如果不是没有选择,我一点都不想粘着你。” 长笙不禁垂下眼睫,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想说就说了。”蒋筝说着,沉默片刻,道:“长笙,谢谢你。” “谢谢?” “从前我以为,存在的意义就是活着,现在却觉得,存在的意义,是被重视。” 长笙抬眼将蒋筝凝视:“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菲尼克斯与千叶流砂曾深爱着彼此,可最后,千叶流砂亲手杀了她。菲尼克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千叶流砂记了她两千年,这是她真正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印记,深深烙在一个人心里,就算被岁月淡去了,也不曾消逝。” 蒋筝说着,轻轻握住了长笙的双手,认真道:“而你,让我发现这个世界也有一个人无比的在乎我。所以就算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界了,我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有那个人替我记着……我很感动。” 长笙愣愣望着蒋筝,这没有任何温度的“触碰”,让她眼角格外酸涩。 她吸了吸鼻子,像个孩子似的嘟囔道:“那你别回去了。” “回哪儿去?”蒋筝笑着反问。 “别回你那个世界了……” 蒋筝若有所思地揉了揉鼻翼,道:“离开塔兰前,你说我可以在你那儿白吃白喝一辈子,还作数吗?” “当然,你愿意的话!” “哦……”蒋筝点了点头,笑道:“那我必须愿意啊!” *** 千叶流砂昏睡了整整五天,睁眼后目光浑浊许久,才得以渐渐恢复昔日的模样。 她摊开紧握的掌心,看见的,是那颗从两千多年前带回的血石。 凝望许久,也只余下一声轻叹。 她起身走至屋外,望着眼前参天的生命树,愣愣出神。 “祭司。”盲女走至她的身侧,道:“长笙她们一直在等你。” “嗯。” “如果失去心间血,祭司会怎样?”盲女问。 “生老病死,我心所向。”千叶流砂说着,扬起淡淡笑意,转身对不远处一直望着她的蒋筝招了招手。 这是她应该兑现的诺言,同时也是长笙等人下一个旅程的起点。 蒋筝与长笙相视一眼,快步上前。 千叶流砂将手中血石祭入不死树中心,一时四周灵光大盛,蒋筝还没来得及感慨,便被一股qiáng大的力量扯入灵光之源,整个人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意识渐渐恢复之时,她只觉自己身处一个纯白的世界,四周空无一物。 她叫喊着长笙的名字,却无人应答,只有无尽的回音。 她不知道这里是何处,只焦急地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跑,一心期盼自己能找到一个尽头,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跑了很久很久,终于隐隐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唤她,阿筝。 她欣喜若狂,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身体却越来越疲惫,渐渐地,每走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可她依旧没能看到这条路的尽头,仿佛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尽头。 她忽然感觉很困,困得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任由意识渐渐模糊,大梦一场…… 再次睁眼时,她看见长笙就趴睡在她的chuáng边,而她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太久没有承受过任何重量的她感觉有些难受,却又不忍去破坏这份真实的感觉。 明明刚从梦中醒来,却又忍不住害怕一切还是一场梦。 蒋筝愣愣地望着长笙沉默了许久,最后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长笙几乎是在瞬间惊醒,抬眼的瞬间,看见蒋筝一脸不可置信地表情,忍不住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欣喜得几乎不能自已。 “你终于醒了!” 长笙的力气比她想象中要大很多,大得她差点没能喘过气来,一个没忍住,骂了一句:“卧槽要断气了!” 第29章 重获新生 蒋筝这一嗓子直接吼醒了满心欣喜的长笙, 她松开紧抱着蒋筝的双臂, 向后挪了一点,脸上满是笑意。 毕竟是高山之巅,就算有生命树的灵力护着,空气中也依旧带着些许冷意。 蒋筝下意识拢了拢被子, 望向四周的目光有些迷茫,又满载惊喜。 “我睡多久了?” “九天。”长笙道。 九天…… 天呐, 九天不吃东西,听起来都觉得好饿。 “咕~” 果不其然,她的肚子十分不争气地配合她那点小心思叫了这么一声。 长笙一听, 连忙反应过来, 起身道:“中午盲做了一些甜粥,我去热一下, 给你盛一点。” 蒋筝点点头,随后在长笙走至门口的瞬间问了一句:“只有粥吗?” 长笙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像个大姐姐似的说教道:“你刚醒,要吃点清淡的。” “哦……”蒋筝咬了咬唇, 目送着长笙离开了房间。 她看了一眼chuáng脚叠放整齐的jīng灵族服饰, 又略微掀开被子朝里看了一眼, 见自己已经换上了长衣长裤, 大脑一时有些运转不过来。 谁给我换的衣服啊? 还是说, 我重获肉身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衣服? 这很有可能啊…… 雾草!那个包子不会看见了吧! 蒋筝越想越头疼,整个人都伴着肚子的一声“咕噜~”缩进了被子里。 缩了一会儿,又觉得被子里可闷了, 忍不住把头再次探出,一边呼吸着被子外略带青草气息的空气,一边望着那不算高的房梁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忽然间,她惊觉乍醒——自己活过来了,不再是一个鬼,而是一个真正的大活人了。 她伸手将chuáng尾衣服捞到手上,摊开后乱七八糟研究一通,终于成功穿在了身上,又蹲在chuáng沿找了一下鞋子,发现没有,便光脚下了地。 木质的地面丝丝冰凉,她快步走到墙边,伸手触碰,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激动得差点哭了出来。 她不再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上下乱飘,也不再能无视一切阻碍穿来穿去,可她现在是个活人了,有什么能比真真正正的活着更重要呢? 她狂喜地蹦回chuáng边,一头倒在chuáng上兴奋地打起了滚,完全忘记了两分钟前还在忧心的问题。 长笙端着粥进屋时瞄了一眼chuáng上的蒋筝,瞬间被那感人的躺姿逗乐。 听见了长笙进屋的声音,蒋筝瞬间翻身而起,上前兴奋地接过碗和勺子,笑道:“谢谢小笙笙!” “慢点,烫……” 这声的提醒还是来得稍微迟了一点点,蒋筝饿得厉害,此时看到吃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嘴里送,结果先是烫到了舌头,紧接着手指也渐渐感受到了粥碗的烫,一时瞪大了双眼,冲着长笙惊道:“烫烫烫!放哪儿!放哪儿!放哪儿!” 长笙连忙接过粥碗,哭笑不得:“你没事吧?” “我没事。”蒋筝觉得自己被烫得忽然有点大舌头了,她指了指那碗粥,道:“你……不觉得烫吗?” “还好吧。”长笙拿起勺子,道:“我帮你chuīchuī。” “多大了,你还要喂我吃?”蒋筝一脸嫌弃。 长笙没有管她,只坐在蒋筝身旁,舀起一勺粥轻轻chuī了起来。 蒋筝瘪了瘪嘴,伸手胡乱顺了顺刚才被自己滚乱的头发,乖乖等起了投喂。 想来也怪,前一秒还觉得自己长大了,不需要喂饭了,可一看长笙这么体贴地chuī起了粥,竟是忽然接受了这种被照顾的设定,还有些小小的理直气壮。 就在长笙喂她喝粥的时候,包子从门口探了个脑袋进来,深褐色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一喂一喝的两人看了几秒,又默默退了出去,将门关了个严实。 蒋筝忽然想起了一些被自己遗忘了的事。 她咽下了一口粥,假装无意地随口问道:“祭司是怎么给我重塑肉身的啊?” “祭司大人说,不死鸟最初就是诞生于生命树,它们与生命树本就同根同命,不死鸟每五百年轮回一次,都是毁灭肉身,留下天魄进入沉眠状态,待到天魄苏醒时,jīng灵祭司便会为它们吟唱重生的祷文,引动生命树之力,为它们重塑肉身……而你,恰好是天魄之身,这世上,又恰好剩下了最后一滴不死之血。” “那我……” “你生于树种,藤叶缠身,我们先把包子推进卧室关起来,才把你从树里拽了出来。” “……”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是最常说,我有的你都有,大家都是女人,不需要羞涩吗?”长笙说着,眨了眨眼。 “我有什么好羞涩的。”蒋筝说着,打了个哈欠,伸手道:“不烫了吧,我自己吃。” 长笙点头,把碗jiāo给了蒋筝。 一人吃,一人看,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馨。 吃完一碗后,蒋筝舔了舔嘴,道:“还有吗?” “有,我去给你端。”长笙笑着将碗接过,大步跑着出去,没多久又小步跑了回来。 蒋筝饿极了,一连喝了四碗。 长笙见她打了个饱嗝,笑了笑,定下心来,开口道:“我们已经出来半年了,这次去瓦格隆雪原,路途遥远,怕是又要耽搁许久,父王和二哥一定很担心我。” 她说着,轻叹道:“离开塔兰的时候还是夏天呢,这不知不觉都入冬了,再过不到两个月冥络就十五了。弟弟长一岁,我这个做姐姐的要是连一句纸上的祝福都给不了,一定会很遗憾的……” “不过流砂祭司人真的很好,特意召见了风家灵女,让她离开沃多替我送个信。我让风姑娘把那把匕首和长刀也一块儿带去了,可惜我肯定收不到回信的,不然真想知道冥络看见了会不会很高兴……” “会的,一定会的。”蒋筝望着手里的空碗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祭司她……现在怎么样?” 长笙道:“祭司让你不用担心,她说她活得太久了,可以像常人一样生老病死,也是一件幸事。” “那我……” “祭司还说,你醒后要有什么疑问,可以一个人去找崖边找她。” *** 无边崖上,生命树下。 千叶流砂站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之边,望着远处群山愣愣出神。 蒋筝走到她的身旁,陪她一同望了一会儿,不过并没看出个所以然,便gān脆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什么都一样,这里能看见的一切都已被我看过千万遍,只是不看,也没有别的事能做了。” “嗯……”蒋筝低头,轻声应了一下。 如果换做从前,她可能会笑着说一句:“那你很悠闲嘛。” 可如今,她却无法对千叶流砂说出这样的话。 “我没想到,你会把菲尼克斯的心间血jiāo给我。”蒋筝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心中疑惑:“没了心间血,你会怎么样?” 千叶流砂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淡淡说道:“蒋筝,有些话我要你牢牢记着。” 蒋筝抬眼望向千叶流砂,目光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们答应我的事,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做到……黑龙就在我们脚底,你要清楚,这不只是你们对我的承诺,而是对沃多,甚至整个埃尔和大陆的承诺,明白吗?” “明白!”蒋筝难得认真地点了点头,心头有一腔热血无比汹涌。 “你比谁都清楚,不死鸟并非真正不死,更何况你无法与心间血完全相融,它会尽力保护你,却不一定能保全你。”千叶流砂说着,转身望向蒋筝,道:“你如今只是一个寻常人,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以天魄之身承受大幅度的时空逆转,那个空间,不要再使用了,知道吗?” “如果用了会怎样?” “寻常人,**消散,魂体自然也会不复存在。”千叶流砂道。 蒋筝不禁诧异:“那黑龙的尸骨怎么办?” “计划照旧,丢弃黑龙尸骨并不需要逆转时空,只需撕出一个空间裂缝,这点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性命。” “嗯……” “路上小心。” “多谢祭司。” 蒋筝站在原处等了好一会儿,见千叶流砂不再言语,应是没了下文,便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此时,千叶流砂忽然轻叹了一声,道:“留心长笙。” 蒋筝不由大惊,回头猛地望向千叶流砂:“什么?” “她身体的异常,你应该发现了。” “她怎么了?难道她也被魔气入侵了?”蒋筝小心试探。 千叶流砂摇了摇头,道:“你走吧。” “……” “万事小心。” 蒋筝不再多问,转身朝远处木屋走去,心情莫名沉重。 长笙与包子此刻收拾好了行李,见蒋筝回来,纷纷招手。 蒋筝长叹了一声,将所有的心事都压在了心底,快步上前,拍了拍包子肩膀,道:“怎么看你闷闷不乐的?” “没……没有。”包子扭头望向一旁,蒋筝对他而言,多少还有一些陌生。 “包子之前找祭司问了一些问题,回来以后就这么闷闷不乐的。”长笙小声在蒋筝耳边说道。 “我听得见……”包子不满瘪了瘪嘴,道:“生命树果然不能治病啊……”矮人少年握了握拳头,坚定道:“看来真的只能等有机会去一趟埃格特,学学他们那边的炼金术了。” “有机会的,我们先去一趟瓦格隆雪原,然后就去埃格特!”蒋筝说着轻轻推了推包子的背包,道:“走吧,包子小弟弟!” “不要叫我小弟弟……”包子瞪眼道:“我比长笙大。” “你别看小笙笙还没十七,其实她快二十了。”蒋筝说着,上前勾住了长笙的手臂,道:“对不对呀?成熟的小妹妹。” 长笙二话不说抓住了蒋筝的手腕,轻轻一发力,蒋筝便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终于可以制住蒋筝了,长笙十分得意地眯了眯眼,扬起一丝胜利般的笑意。 蒋筝揉着手腕,咬了咬牙。 这个小妹妹太bào力啊……以前感受不到,现在忽然体验了一下,却又觉得太过深刻。 无忧无虑耍流氓的日子成为过去式了,想想竟还有点小忧伤…… 三人离开生命树,往下山的方向走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壁上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负短弓,轻闭双眼,听见三人走来,便站直身子,淡淡一笑。 她说:“我和你们一起,就当是弥补五十四年前的过错。” “那你们岂不是每个人都有出发的理由了?”蒋筝瘪了瘪嘴,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太过分了,我没有去的理由,临时想一个好了!” 三人纷纷竖起耳朵等待她临时想的理由。 “我……”蒋筝说着,忽然握紧拳头,一脸认真地说出了一个极其中二的目标:“我要拯救世界去啦!” 第二卷·无望之海 第30章 新的旅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赌五毛,绝对有人要问我希尔达是谁,再赌一块,没有人能想起希尔达是谁。 发誓要拯救世界的蒋筝在下山的路上就萎了。 就算有不死鸟护体, 未经历过半点风雨新生**离了生命树, 仍是扛不住这一路上的刺骨寒风,从早到晚走不完的路,以及那高山之上略微缺氧的状态。 蒋筝依稀记得自己上一次走那么多路,还是高中学校组织爬山拉练的事。 她记得清楚, 那次不到早上七点,整个年级几百个学生和几十个老师就浩浩dàngdàng地出发了。早上八点到山脚, 中午一点到山顶,中途下了会儿雨,山顶上都是白色的雾气, 明明是个大夏天, 大家却被冻得来回搓手跺脚,抱团取暖。在吃了点随身带的gān粮后, 大家自由行动了一会儿,最后各班拍了张大合照留念, 便又在一片哀嚎声中开始了下山的路程。 上山时,所有人都累得不行, 她与身旁同学都哀嚎着双腿酸得抬不动, 下山时却是意外的轻快, 双脚伴着痛感带点苏苏麻麻的感觉, 一路兴奋小跑, 简直觉得自己飘飘然的,快要起飞了。 蒋筝气喘吁吁地说着当年拉练的经历,说完后还感慨了一番, 说现如今的这座山更加丧心病狂。 她以前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踏上一段光走完就能少半条命的旅程。 听着她的抱怨,同行三人皆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略带同情而又极其不厚道的笑声。 长笙和盲自幼习武,体质本就比常人要好许多,包子是个男的,从前在学院里总是被人追着跑,这一路跋涉也吃了不少苦,体能比不上长笙与盲,比个蒋筝还是轻轻松松的。 回想来的路上,蒋筝是最轻松的那个,经常飘着说话不腰疼,现在报应来了,她直接成为了最颓废,最萎靡的那一个。 长笙一路对她是又扶又拽,就怕她体力不支落下了队伍。 在这一路上,蒋筝抱怨连连。 说什么,入云塔上的老法师就可以弄一个传送阵,“咻~”一下把人传上传下。这个活了两千多年的大祭司哪儿哪儿都那么厉害,为什么就不能也弄个传送阵,“咻~”一下她们呢? 直到听了大家的解释,她才明白一件事,这个种族复杂的世界连魔法类别都是复杂的。 后来,长笙见蒋筝对这种高qiáng度的行程确实有些适应不来,便提出背她。 蒋筝对此是十分排斥的。 她一个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让一个十六岁的小妹妹背着走,这要是被人知道,她还有没有脸活下去了? “长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自己都难受着,就别老想着照顾我了。” “还好吧,我觉得我最近力气变大了不少。”长笙说着,似是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徒手将一块嵌在石壁里的石块抓了出来,道:“你看,我以前就做不到。” “你就瞎扯吧。”蒋筝翻了个白眼,道:“这对你们这些会武功的人来说很难吗?巧劲而已,盲也能做到,对吧?” 盲摇了摇头,道:“我做不到。” 长笙淡淡微笑,蒋筝不禁无语。 正因如此,她的排斥与抗议并没能成功改变长笙小公主的想法。 “你身体刚恢复,体能跟不上,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我们这种qiáng度的赶路很正常,大家也不能老停下来等你……我背你一段,你自己走一段,我们先慢慢适应了再说别的。”这是小公主的原话,说完后还补了一句:“听话,乖。” 怎么听怎么像在哄孩子。 蒋筝觉得自己不是孩子了,不能太孩子气,因为自己一个人拖慢大家的行程确实不太好,所以也只能不情不愿的成为了长笙的“背部挂件”。 长笙背着蒋筝,路也依旧走得很稳。 蒋筝双手环在她的颈边,身体紧贴在她的背上,这个距离,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彼此身体的温热。 “重不重啊……” “我以前还是挺轻的,但新身体是树里长出来的,搞得我都不清楚自己多少斤了。” “你要感觉重你就放我下来啊,别逞qiáng,我又不是不能走……我尽量走快点,不拖你们后腿。” 不管蒋筝说什么,长笙都跟听不见似的,完全不做任何回应。 不过蒋筝知道,长笙听得见。 因为她每次一不好意思地啰嗦几句,长笙就会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之前的疲惫便好像减轻了些许。 尽管如此,蒋筝仍是十分心疼,每走一段,就伏在长笙耳旁让她放自己下来。 长笙被念得耳根疼了,就放她下去走一会儿,反正走着走着走不动了,最后还是要她来背。 两人一来一去折腾到了半山腰。 人总是有惰性的,能偷懒,谁都不愿意去累死累活。 所以,在克服了“不好意思”的心理障碍后,蒋筝渐渐接受了被长笙背着赶路的设定,非但不再多做挣扎,并且渐渐十分自然地开启了乐在其中的享受模式。 不过此时已不是那天寒地冻,呼口气都能灌进一嗓子冷风的山顶,长笙最后一次将她放下后,以一句“接下来的路没那么难走了。”暗示了一切。 “小笙笙不背大筝筝了。”蒋筝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也知道你比我大啊,重死了。”长笙终于说出了心里一直想说的话。 蒋筝真的不轻,再怎么瘦都是一个高了她一个头的大活人,比起过往背的那些行李,真不知重了多少倍。 之前之所以不说,就是怕蒋筝闹别扭,死活不肯配合。 现在不需要配合了,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你不是大力士么?”蒋筝上前捏了捏长笙的肩膀,笑道:“我给你按摩按摩啊。” 长笙笑而不语,只加快了脚下步伐,蒋筝追了几步,忍不住喊了一句:“走那么快做什么!” 长笙回道:“也不知道来的时候,是谁老在那里说:‘你们走得好慢啊!’” “曾经轻狂的话语都是因为当时太过年轻。”蒋筝厚颜无耻的为自己辩解起来。 两人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盲和包子心照不宣,刻意与她们保持了一段距离,安静地选择了默默围观。 “她们两个之前就这样吗?”包子问盲。 盲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蒋筝一直这样,长笙的话倒是变多了一些。” 也许,这是因为长笙再也不用担心别人会把自言自语的她当成神经病看待了吧。 *** 瓦格隆雪原位处埃尔荷大陆极北方,四人一路向北,免不了路过千叶家的领地。 三大家族并不知道,当年犯下大错,被逐出了家族的千叶曦并未离开沃多,而是被千叶流砂留在了身旁。 盲本以为路过千叶家领地时,会像当初路过云家那样,或多或少受到点阻碍,却不料到一路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被任何人拦住,也没受到任何人盘问,就连住宿与jiāo易都全然无阻。 这样的情况,实在很反常。 毕竟两千多年前,魇昧花种被传入沃多,jīng灵族遭受了太大的伤害,这两千年多来,族中众人宛如惊弓之鸟,畏惧着一切可能为他们带来苦痛的外来者。 他们不爱战争,却不断qiáng大自己,也是为了入侵者再临时,能做出抵抗,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亲人朋友。 如今,两个人类与一个矮人进入了他们的领地,他们淡定的反应,反而让人有些坐立不安。 客舍中等饭菜时,蒋筝还忍不住问了一句:“有没有可能……他们在饭菜里下了药,准备把我们药晕,然后抓进来关住啊?” 盲想了想,摇头道:“我很小的时候,曾有一个人类来此,族人们虽然对她十分排斥,但从始至终都没有使出任何不磊落的手段。” “还有人类能进入你们这里?又是祭司大人想见的人?” “不是,她凭一己之力闯入沃多,一心求见祭司,寻求复生之术,不管我们怎么驱逐,都不愿离开……”盲说着,回忆片刻,继续道:“不过她人挺好,从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jīng灵,起初大家都很排斥她,后来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她的存在。” “我同她说过话,她见我chuī笙,觉得好听,还缠着我,让我教她……我记得,她长得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 “后来呢?”蒋筝双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 盲道:“再后来,她如愿见到了祭司,再回来时,神情有些失落,没过多久,便离开沃多了。” “带着希望而来,最后失望而归……和她比起来,我们太过幸运。”蒋筝看向长笙,眼中满是感慨。 “嗯……两百多年了,她应该也不在人世了,也不知她后来过得怎么样。” “你说她是自己闯入沃多的,那她很厉害啊,你记得她的名字吗?说不定,我们听说过呢。”蒋筝说着,碰了碰长笙的手肘,道:“没准可以和你讲讲她后来的故事。” 长笙笑着点了点头。 “我记得。”盲说,“她叫希尔达·戴纳。” 一时间,长笙与包子都陷入了一阵沉默,目光分外诧异。 蒋筝一头雾水:“怎么了?” 第31章 反常 包子咽了咽口水, 道:“希尔达王后, 是长笙公主的母后……” 蒋筝不由一愣,盲微微皱眉。 盲所认识的希尔达,是两百年前出现在沃多的一位人类女子,年轻、美好、武功高qiáng, 只身一人突破了千叶流砂布下的幻阵,并成功取得jīng灵们的信任, 在沃多占下一寸立足之地。 这样的人类女子,固然qiáng大,她的名字, 绝不该埋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事实证明, 艾诺塔也确实出现过一位令魔族闻风丧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将, 名叫希尔达·戴纳。 而那位女将,就是艾诺塔国王的第二位王后, 长笙与冥络两位殿下的母后。 只是,如果长笙的母后与盲所认识的女子是同一人, 盲口中的两百年又该如何解释? 哪有一个人类, 能活两百多年, 依旧年轻? 长笙清楚的记得, 就在她两岁那年, 母后生下冥络,随后难产而死。那一年,她还不到三十岁。 四人坐在桌前沉默了许久, 包子先一步开口说道:“应该只是巧合吧。” “嗯。”长笙点了点头,却又似乎并不愿意相信这个巧合。 很久以前,她曾问过父王,为什么她会叫长笙,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一个异国人。 父王说,她与冥络的名字,都是母后希尔达取的,他也不知有何意义,只知母后年少时曾游历过埃尔荷大陆许多地方,见过不少奇人异事,心里总有一些忘不掉的东西,取作名字,赋予她和冥络,也算是一份寄托。 而盲的故事中,恰好提到了一种名叫笙的乐器,这种乐器,恰好是艾诺塔所没有的……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如果这并不是巧合,盲口中的希尔达确实是她母后,那父王又是否知道这反常一切?她从小到大听闻的那些与母后相关的故事,又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的母亲若这活了两百多年仍未老去,就必然不可能是一个人类……那她与冥络又算什么? 这些日子,自己身体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又是否与这件事相关? 蒋筝见长笙神情有些恍惚,不禁轻声唤道:“长笙……” “嗯?”长笙回神望向蒋筝。 “很多东西,你怎么去在意,都不会改变,有欺骗,就一定有真相。”蒋筝说着,轻轻握住长笙手背,道:“在找到它们之前,我们要做的,不是怀疑身旁的一切,而是坚定自我。” 长笙的目光有些迟疑,她看了看蒋筝,又望向盲与包子,尽管看见他们二人神情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仍是藏不住深深的担忧。 这份担忧,蒋筝能够体会,甚至更甚于长笙。 因为,在她离开生命树时,千叶流砂对她做出的提醒——“留心长笙。她身体的异常,你应该发现了。” 长笙的身体,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改变,竟能引起千叶流砂的重视。 这段日子,长笙频频感到难受,力气却在短时间内变得越来越大……从塔兰到沃多这几个月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了长笙这样的变化? 两百年前,希尔达来到沃多寻求复生之术,信念坚定无比,却在见到千叶流砂后选择了放弃,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 若盲口中的希尔达是长笙的生母,那她肯定活了不止两百多年,一个人类不可能拥有这么长的生命,这份异常,又是否与长笙有关? 千叶流砂或许知道这一切,她却什么都不说,是觉得不够重要,还是太过重要,重要到能将收集龙骨的任务jiāo给她们,却不能泄露与这件事相关的一切…… 如果是后者,这份真相,是否会伤害长笙?又是否,值得付出很多去将其探寻? 无论怎样,蒋筝都告诉自己,这些心事,必须深深藏在心底。 当局者迷,这件事毕竟与长笙密切相关,长笙年纪尚轻,或许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正因如此,她更该为长笙分担,而不是与长笙一同乱成一锅粥。 这也是她将千叶流砂最后那句提醒瞒着长笙的原因。 有些事,并不适合两个人一起承担。 那一夜,蒋筝躺在长笙身旁,怎么也睡不着,每一次睁眼看向长笙,都能看见她也睁着双眼。 安静的夜里,蒋筝下意识与长笙同步着呼吸的频率,仿佛这样就能感受长笙复杂的情绪。 这是她复生以来,第一次双眼隐隐感到酸痛,却又被心事缠得久久无法入眠。 其实,谁心里都不轻松。 …… “睡不着吗?” “嗯。”长笙微微点了点头,侧了个身,望向蒋筝,道:“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很乱,很害怕。” “你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听着。”蒋筝道。 “嗯。”长笙道:“母后在我两岁的时候就去了,我对她并没有任何印象,可父王和我们说过,母后胆子很大,年少时曾独自游历过埃尔荷的大陆许多地方,她见过的奇人异事,数不胜数。正因如此,母后心里总有一些忘不掉的东西,而我和冥络的名字,都来自她曾游历过的异国他乡……” 她的话语在此时微微一顿,便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前一直在想,长笙这个名字究竟来自何方,今天才知道,原来封闭了两千多年的jīng灵族中,有一种名叫笙的乐器,而刚好,在两百多年前,那个与我母后名字相同的女人,曾接触过它。” 说到此处,长笙不禁苦笑:“我不太相信巧合……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可同样四处游历过,也同样无比qiáng大的人,也很多吗?” “如果母后真的活了两百多年,那她还是人类吗?如果不是,我和冥络呢?” “长笙……” “我忽然很怕,怕我从小到大熟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对母后一无所知,父王呢?他是什么都不知情,还是帮着母后向我和弟弟隐瞒了什么?” “jīng灵的寿命在五百岁左右,流砂祭司活了两千多年,人类的寿命虽短,也不一定没有例外,不是吗?” 长笙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不是。” 蒋筝不由诧异。 她没有想过长笙会如此直接地将她否认,一时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咬了咬唇,问道:“为什么那么肯定?” “阿筝,我很奇怪。”长笙不禁咬牙,皱眉道:“真的……很奇怪。” “……” “我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 长笙内心似乎有些挣扎,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紧牙关,转过身去,背对蒋筝,一言不发。 “你是说,力气变大了?”蒋筝故做无谓地笑了笑,道:“那是好事啊,以后专治各类不服,谁敢在你面前作妖,你就跟丢垃圾似的,一拽一扔,对方准哭着求饶!” 长笙沉默许久,只轻轻“嗯”了一声。 夜很静,蒋筝向她身旁挪了些许,伸手将她胳膊拽了过来,像抱抱枕似的,抱在了自己怀中。 长笙本是侧躺,这下忽然被蒋筝拽走一条胳膊,再这么侧躺就显得十分别扭,不得不转身躺平,哭笑不得地望向蒋筝。 “做什么用这种眼神望着我?”蒋筝说着,将长笙的手搂紧了几分,道:“小气吧啦的,我睡不着觉,没有安全感,你手借我抱抱怎么了?” “抱着你就有安全感了?” “还行,小笙笙的细胳膊抱起来挺结实。”蒋筝说着,闭上双眼,道:“别想那么多,先睡觉。” “如果,我不是人,你会怕我吗?” “你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我不知道……” 蒋筝没好气地睁眼,道:“好,那我问你,我不是人的时候,你有怕我吗?” 长笙想了想,道:“一开始,有的……” “你也太耿直了吧?”蒋筝笑着摇了摇头,道:“反正我话放这儿了,不管你是什么族的妖魔鬼怪,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朋友。” 长笙笑了:“哎,真不知道该不该感动,某人从前,似乎是个骗子呢。” “哎,骗子诚心诚意地和小公主说了真话,反而不被信任了。”蒋筝不满地揉捏着长笙的手,五根手指被她掰来掰去,似是想要玩出一番花样,长笙倒也一直由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先后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太阳当头。 两人推开房门,只见盲与包子早已整装待发,就等二人醒来。 “你们等多久了啊!” “也没有太久。”盲说着,包子淡定地用肢体语言做了一下补充,伸手指了指日升的方向,又指了指头顶的太阳,最后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蒋筝二话不说便将所有的锅都推给了长笙:“都怪她,昨晚抓着我聊天,不让人睡觉,我今天会才起那么晚!” “是吗?”长笙意味深长地看了蒋筝一眼,笑着背起行囊,带头走在了前方。 蒋筝冲着长笙的背影办了个鬼脸,一边伸懒腰,一边装模作样的来了一套颈部运动。 她的视线自身后一晃而过,只见一个几分眼熟的身影静静站在远方,在与她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浅笑着冲她挥手告别。 犹豫片刻后,蒋筝也朝那人挥了挥手,转身大步向着长笙等人追去。 或许,她大概清楚这一路为什么没有受到jīng灵的阻碍了。 第32章 改变 四人从出发到离开沃多, 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这种每天都提心吊胆赶着路的感觉, 让一个生前连逛街都逛不了几小时的蒋筝真正感受了什么叫生无可恋。 活是活着,可以吃,但吃不好,可以睡, 但睡不好,可以和人聊天, 但能聊天的对象来来去去也就多了一个包子。 虽已快要入chūn,可天依旧很冷,雪也并未停下。天冷, 风烈, 路还不好走。 这么想想,太早搞到肉身似乎挺亏的, 她忽然有点开始怀念自己的阿飘形态了。 “早知道应该先把这一路走完我再活过来的,真怕现在一不小心就累死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 但真要让她再死成一只鬼的形态,她是一万个拒绝的, 毕竟自己拥有不死鸟的力量, 怎么着也算是身怀宝藏, 说不准哪一日就发达了呢。 不过, 虽说不死鸟的力量十分qiáng大, 但不会用终究也只是平白làng费,所以这一路上,对术法略通一二的盲一直在指导蒋筝, 让她渐渐学会了一些掌控不死鸟之力的方法。 至少可以使用这份力量,简单驱除一下身体的不适了。 离开了被幻阵所保护的沃多,眼前是一片荒芜的无名平原。 盲说,还要往北走许久,才会到达瓦格隆大雪原。 在继续前行的路上,盲又说了一句:“这一带应该时不时会有shòu人出没,大家小心些。” “shòu人?你们这里的shòu人是哪种shòu人?动物脑袋人身子的那种,还是肌肉发达青面獠牙的那种?”蒋筝对shòu人的印象来自各类小说和电影,在她的认知里,那种动物头人身子的shòu人还是可以很萌萌哒的,比如说猫女、狗妹儿、兔先森…… 然而包子告诉她:“应该是肌肉发达青面獠牙的那种,我在书里看到过,比较高大的shòu人能有两个我那么高!” “哦,那不高嘛,你那么……”蒋筝下意识想说两个矮人叠起来也不高,但转念一想,包子虽矮,但怎么着也有一米四,那两个包子……她咽了咽唾沫,道:“那么大?” “嗯。”长笙点头确认。 青面獠牙,高大粗壮,面目丑陋,可怕的形象呼之欲出,没见过世面的蒋筝瞬间就和包子站到一块儿了:“我们抱团害怕吧!” 勇敢这种情绪,必须只属于艺高人胆大的长笙与盲。 她和包子就算了吧,一个还没学会怎么掌控不死之力的力量拥有者,一个半吊子炼金术学徒,真要遇上shòu人,估计只能躲在角落喊加油,或者栽在shòu人手上喊救命了。 谁知包子竟然不和她一起害怕,只是往她手里塞了一些小瓶子,特别认真地讲起了它们的作用。 “这个,黏性药剂,可以让它们行动困难。” “这个,小范围爆炸,我调过成分了,伤不到什么人,但是声音很大,唬人绝对没问题。” “这个,我在普通烟雾剂里加了点成分,可以让人忍不住掉眼泪,很难受的……” “这不就是催泪瓦斯吗?”蒋筝看着手里装着绿色药剂的小瓶子,不禁感慨,这个世界的有些东西,还是和她的认知有相互重叠的地方。 “那是什么?”包子愣了愣。 长笙道:“那是阿筝为你的创新取的名字。” “谢谢阿筝!”包子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 蒋筝也不去纠正长笙的话,只笑着拍了拍包子,道:“什么时候研究个飞机出来,我们就好坐上面赶路了啊!” “飞……jī?”包子仿佛能想象出一个巨大的飞jī上驮着四个人的画面。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炼成那么大,还会飞的jī?或者,炼某种催生药剂,去喂jī? 莫名感觉……很有可能坠jī啊…… “就是那种,有两个大翅膀,在天上飞得又快又稳,人能坐在它肚子里的东西……”蒋筝见包子一脸懵bī,便换了一个好理解一点的说法:“相当于是把海里的船,装上翅膀,让它飞到天上去!” “那我做不到……” “你们不是搞发明创造的吗?” “那也不是这方面啊……” “哎,我不懂你们的世界。” 在蒋筝说出这句吐槽后,身旁三人心照不宣且异口同声地对她说道:“我们也不懂你的世界。” “哎,一言不合就被所有人嫌弃,异世的生活太艰难了。” …… 随后的日子里,大家每个夜晚都睡得十分警惕。 本来四人中是盲与长笙轮流守夜,蒋筝与包子好好休息的,但是包子总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就算实力不如两个女子,也不该心安理得接受照顾,于是夜晚的守夜,变成了三个人轮换,盲与长笙的休息时间也稍微长了一些。 蒋筝本提议说自己也可以参加轮守,却被三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大家倒也不是多关心蒋筝的睡眠质量,就是怕她在危险到来的时候打瞌睡,或者来不及应对就已受到伤害。 如此情况之下,蒋筝也只能继续扮演冒险小分队中那个弱女子的角色。 有一天晚上,她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问长笙:“我像不像个拖油瓶啊?” 长笙回道:“不像。” 她十分开心:“真的啊?” 长笙认真地点了点头,道:“真的不像,因为你根本就是啊。” 然后一旁的包子与盲都大笑了起来,画风与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个梦对她造成了极大的bào击,以至于她接连好多天一句口头抱怨都没说,只是白天默默跟着大家赶路,晚上默默蹲在角落练习盲教她的术法皮毛。 如此安静的蒋筝,让队中其余三人都产生了一份说不出口的惶恐。 蒋筝竟然不bībī叨叨了,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改变?细思恐极! 甚至有一天,包子凿开冰面,拿削尖的粗树枝在河里叉了几条鱼回来,就在那转身跑去跟盲和长笙一起拾柴生火的空档里,蒋筝治愈了其中一条鱼身上的伤。 长笙回身时看到那一幕,一时哭笑不得,走到她身旁蹲下,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有没有感觉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伟大的圣母光辉?”蒋筝说着,手中灵光一闪,另外一条鱼身上的伤又开始慢慢愈合起来。 “一会儿都要吃的。”长笙伸出手指戳了戳地上鱼,道:“你治好了也没用,又没水,又要进我们肚子。”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你没发现我可以帮人疗伤了吗!就像云……”蒋筝说道此处,下意识看了一眼盲,压低声音,在长笙耳边继续道:“像云潼姑娘那样,以后你再受伤,我就不用gān瞪眼,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长笙不禁会心一笑。 虽说蒋筝现在这点能力,比起云家灵女不知差了多少,但听她那么认真地说出这样的话,是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动。 “阿筝,你一直在帮我的忙。”长笙说着,按住了蒋筝的手,认真道:“如果没有你,就算重活无数次,我也只是无头苍蝇,只会四处乱撞。你才没有什么忙都帮不上。” 蒋筝一时有些惊讶,长笙掌心的温柔和那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语气,竟是让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有吗?我那么伟大?” “有!”长笙的话语无比坚定:“你特别重要。” 这台词,怎么听着那么像表白? 应该不至于吧……长笙好歹也是一个公主,什么优秀的男人没见过,应该不至于弃直从弯,喜欢上她的吧? 不过这也真说不准。 jīng灵族的祭司和不死鸟玩拉拉,云家灵女和千叶家盲女疑似玩拉拉,之前那两个魔族姑娘也疑似玩拉拉。她怀疑这个世界是有毒的,这些厉害的女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就会弯掉。 可怕,太可怕了。 “阿筝,阿筝?” 听到长笙在叫自己的名字,蒋筝立刻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将双手从抽回,笑道:“我很受用。” 长笙听了,点头道:“火生好了,我们去那边。” “嗯!” 两人将鱼带到了火堆边,包子看见某条痊愈的鱼后不由一愣,蒋筝俯身伸手指了指自己,道:“包子弟弟,阿筝姐姐厉害吗?” 矮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自己抓鱼时被冰面划了一条口子的手臂,道:“既然如此,麻烦了!” 就这样,阿筝姐姐真正意义上的救治了自己这一生遇上的第一个伤者,成就感爆棚! 那一天,蒋筝特别开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抱怨或是沉闷。 入夜时,她说她想像从前一样,坐得高一点,长笙便护着她,一点点爬到了树上。 长笙在她身旁坐下,陪她一起对着坐在篝火旁的包子和盲打招手,幼稚得像两个孩子。 心情平复后,蒋筝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以前,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自己没什么能力,只会抱怨世界的不公……” “现在呢?” “现在,我才发现,世界并没有不公,有的人拥有很多东西,可与之相伴的,是更重的压力与责任,并不是足够qiáng大,就能过得比别人好。”蒋筝说着,笑道:“但我还是忽然很希望自己能够变qiáng,每qiáng一分都很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为你们分担一点重担,而不只是拖你们后腿。” “你这几天,就是在愁这个?”长笙笑着问道。 “想笑就笑吧。”蒋筝伸了个懒腰,道:“你说,我是不是会长生不老啊?” 长笙想了想,道:“应该吧。” “等这件事处理完了,我想用不死鸟的力量救死扶伤,去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等到有一天,你们都不在了,我也活累了……”蒋筝说着,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继续道:“我就回到沃多,让菲尼克斯和她哥哥一起,落地归根。” “想那么远啊。” “是啊,想得真远。”蒋筝晃了晃悬空的双脚,道:“你就说你陪不陪我吧?” “陪。”长笙点头:“你想做的事,我都喜欢。” 蒋筝扬眉一笑,jian计得逞:“那费用问题可就都由你来解决了!” 第33章 shòu人 面对蒋筝直白“求包养”这件事, 长笙几乎没做任何思考便点头答应了。 蒋筝忽然觉得自己这个jiāo易做得并没有太值, 长笙可是个公主,等回了艾诺塔,这点钱对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事,完全可以多要点东西的。 算了算了, 反正以后多的不是机会向长笙狮子大开口的,不急于一时嘛。 在从前的世界过惯了居无定所、东躲西藏的日子, 想到这段旅程后,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了,就觉得再苦再累死不了就都值得。 她望着天边的月亮, 渐生困意, 缩了缩脚,道:“我要下去睡觉了。” 长笙点头, 先一步跳到树下,张开双手, 示意蒋筝直接跳。 蒋筝哪里敢玩这份刺激,她一点点摸索着上来时的落脚点, 在长笙哭笑不得地注视下慢慢爬了下来, 缩在树边, 在行李中随手抓了一件外衣盖上, 便打着哈欠闭眼睡了过去。 长笙在她的身旁坐下, 望着篝火愣愣出神。 夜渐深,盲与包子都先后睡去,夜风夹着飘雪带来阵阵寒意, 长笙扯了扯略微偏短的袖口,将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尽可能往里缩了缩,拿过一旁行囊,枕在了脑后。 不知不觉,离开塔兰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当初从塔兰带出来的几套衣物,大半都已在跋涉途中破损,被缝剪成露宿时用来休息的薄被,剩余一两件完好的,也都已跟不上她长高的速度,多少有些不合身了。 回想当初,离开塔兰时,她以为寻找到复生之术,就可以复生蒋筝,阻止魔神。可如今,却身不由己踏上了新的旅程。 黑龙的尸骨,母后的谜。行囊里带的行李一直在新旧更替,自己身上也渐渐发生了难以与人言说的变化。这一路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也不知自己的书信是否有被送到亲人手中。 杂乱的思绪中,雪停了,云散了,一轮银月悠悠点亮了荒野上无垠的白雪,美得让人忘记了寒冷。 忽然,她听见了许许多多沉重的脚步声,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她连忙起身熄灭篝火,警惕地将身旁的人一一摇醒。 声音越来越近,四人纷纷爬到树上,隐匿自己的身形。 远方的夜幕中,出现了十数个高大的黑影,逆着月光,一点点缩小着包围,做着小声的jiāo谈。叽叽咕咕哈鲁巴鲁的,感觉每句话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鸟国语,完全听不懂半个字。 很快,其中一个黑影一手拿着骨盾,一手拿着láng牙棒,小心翼翼地向几人走来,似是领头,随后四周的黑影都一步步向前靠来。 黑影越来越近,黯淡的月光边也将它的面目照得渐渐清晰起来。 宽大的鼻子,锋利的獠牙,满是褶皱的绿色皮肤,全身上下只有重要部位被shòu皮遮住,其他地方都毫无遮掩的luǒ/露着健硕无比的肌肉。 毫无疑问,他们遇见了之前盲所说的半shòu人。 蒋筝不禁遮住了双眼,吐槽道:“前方肌肉控福利,一大波低配版比利王正在靠近……”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很糟糕的样子。”包子在一旁感叹道,“那个领头的大块头真有两个我那么高……” “这种时候我就特别希望你只有一米一,这样我们面对的将只是姚明,而不是要命。” 包子忽然不想说话了,他很努力地尝试理解蒋筝的家乡话,最后仍是听得稀里糊涂。 天知道她嘴里的肌肉控、低配比利王和姚明都是些什么鬼。 长笙此刻手已按上刀柄,一旁盲却说:“先别冲动,这一带是它们的领域,伤了它们的族人,再想好好说话就难了。” 她说着,张弓向前she了一箭,不偏不倚,落在领头半shòu人的脚趾间。 那大块头忽然后退两步,四周半shòu人纷纷发出了愤怒的吼声,似在对这一箭的示威表示不满。 盲从树下跳下,朗声喊出了几句让长笙等人完全听不懂的话,一时间吵闹的半shòu人们稍微安静了一些。 在一阵叽里咕噜的讨论后,领头者说了几句话,盲犹豫片刻后,转身对三人道:“下来吧,我们先放下武器,它会带我们去见他们首领。” 三人半信半疑地从树上下来。 “你竟然会说他们的话!”蒋筝拍了拍身上,道:“我没武器的。” “略知一二。”盲淡淡笑道。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长笙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说,我们来自南面的沃多与艾诺塔,jīng灵祭司和人族的王为shòu人的首领带来了重要的秘密,事关重大,必须亲口告知,不能由任何人转达。” “这就信了?”蒋筝道:“真是耿直的种族,比小笙笙还耿直。” “在我们jīng灵的记载中,shòu人性情直且bào躁,不过很讲义气,他们喜欢简单的乐趣,说话做事直来直去,不屑与人争辩,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绝不用脑子。”盲解释道,“在知晓他们语言,可以进行jiāo流的情况下,只要别激怒他们,就是可以好好说话的。” 包子问:“可以好好说话,那他们之前怎么一上来就凶神恶煞的。” 盲微微皱眉,道:“我听那个领头人说,前几天,这里来了两个异族女子,伤了他们不少人,至今还没抓到。” “难不成是……”蒋筝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说不准,那两个魔族本领不小,又擅于伪装,并不是没可能破解祭司布下的幻境。”盲说着,将弓箭与腰间两把匕首取下,放在了地上,道:“先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我们不知道的事,她们也未必知道。” 长笙犹豫片刻,也将刀与匕首放下。 高大的半shòu人向他们走来,将地上武器收走,又粗鲁地要走了四人的行李,催促着几人跟随他们离开此处,要是谁走得稍微慢了一些,就会被一个粗大的手掌狠推一把。 “怎么搞得我们像罪犯似的。”蒋筝不满地走紧跟着长笙的脚步,省得一个落后,又被那些大块头推一把。 “寻常人连沃多都到不了,何况这里?shòu人的地盘很少有外人踏足,在他们眼中,我们很有可能是入侵者,警惕一点也很正常。”长笙说。 蒋筝瘪了瘪嘴,不再抱怨,继续跟着大家前行。那一串串大小不一的脚印,在雪地上留下了很快便会消逝的痕迹。 在shòu人的带领下,长笙一行人来到了shòu人居住的群落。 简单的大木屋一间挨着一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木制高台,上面捆绑着一个巨大的,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微微发huáng的尸骨。 “这骨头,得有五六米高吧……”蒋筝抬头望着眼前的这个高台,惊得有些合不拢嘴。 “这应该是巨人的尸骨。”盲解释道,“沃多在祭司的保护下一直免受外族侵扰,也从不侵扰任何种族。shòu人不一样,他们崇尚力量,又与瓦格隆相邻,时不时能看见巨人越境,所以shòu人族中一直有狩猎巨人的习俗。成功杀死巨人,并将尸体带回,是一种十分值得炫耀的资本。” “天呐,这种庞然大物,得有多厉害啊……”蒋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领头的shòu人示意他们在原地坐下等待后便转身离开,留下十来个shòu人继续看守,想来应该是去通报了。 “这些大家伙连巨人都敢杀,我怎么感觉坐这儿这么危险呢……” “应该不会有事吧,也不是完全无法jiāo流,我们没有恶意,他们应该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长笙道。 盲点了点头,道:“只希望三千年前的事没有被shòu人遗忘,如果他们愿意相助,也许我们能更快去到瓦格隆。” 就在三人讨论之时,一个shòu人忽然从包子的行囊里摸出一个白色小药瓶,两根粗大的手指轻轻拈着,好奇地在包子眼前晃了晃,说了一两句话。 包子仰着脑袋望着shòu人,一脸懵bī地摇头道:“你说的我听不懂……” shòu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见他摇了摇头,便也不再问,扭过头去,放在手里玩了起来。 “那个,那个不是用来玩的,那是……”包子话还没说完,便见shòu人一使劲,直接捏碎了小玻璃瓶子。 黏性药剂瞬间粘住了他的手掌,他张不开手指,便用另外一只手去帮忙,没几秒,两只手就被黏在了一起,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bào躁起来。 包子想上前帮忙,shòu人却十分警惕,凶神恶煞地望着他。 一时间,十几个shòu人望向包子的目光都充满了敌意。 长笙等人连忙拦在了两人中间:“他在说什么啊?” “他问他会怎么样……” “这不怪我啊,我说了,不要乱动,他听不懂。就是黏性药剂,不是巫术,等一小时就好了。”包子缩了缩脖子,道:“现在别乱动,不然会扯伤皮肤的。” 盲转达后,shòu人显然更气了,包子连忙又道:“刚才我想帮忙化开的,他不让我靠近。” 语言不通真是一件忧伤的事情。 盲再次转达,shòu人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半信半疑地将手伸到了包子面前。 只见矮人将手附上shòu人的双手,有金光微微闪起,那黏住shòu人双手的白色粘稠物快速变成了气体,消散在空气之中。 那shòu人收回双手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很开心地从包子行囊里又翻出了几个药瓶,塞到了他的手上。一旁shòu人也叽叽咕咕说起了话。 盲道:“他们说好玩,让你玩给他们看。” “啊?”包子抱着一堆自己炼出来的药剂一脸懵bī。 这莫非是要他开始表演的节奏? “看样子,他们这是把咱们小包子当魔术师了吗?”蒋筝笑着拍了拍包子的肩,道:“上吧,皮卡包!这是刷大块头们好感的好机会!我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全靠你了。” 莫名其妙被寄予了厚望,伪·小魔术师·矮人·包子视死如归地握了握拳头,大着胆子上前刷起了shòu人们的好感度。 第34章 旧事 当橙色烟雾弥漫远方的时候,shòu人们发出了“哦!”的感慨。 当轻型爆□□剂在远处夜空炸开火花的时候,shòu人们又发出了“啊!”的惊呼。 当包子将催生药剂倒入雪地,双手按在地上, 金光一闪,两米高的雪柱瞬间拔地而起, 下一秒化水而落,未触地面便又凝结成冰,无数冰竹散落在地, 映着月光, 晶莹剔透。 shòu人们愣了片刻,齐声发出了欢呼。 很快四周聚拢过来的shòu人越来越多, 鼓掌的,叫好的, 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可以感觉到他们很开心。 沃多是连接这片无名平原与人类世界的唯一通道, 自沃多彻底封闭后, 便再也没有shòu人踏足过人类地盘, 三千多年来, 这个种族几乎与人类文明彻底隔绝, 他们的生活简单而又落后,对炼金术感觉新鲜,倒也不足为奇。 忽然, 一个shòu人上前,一把将草边蹲着的包子拎到了自己肩上,包子一脸惶恐,shòu人则满脸欣喜。 下一秒,小矮人被开心的shòu人们簇拥了起来。 蒋筝第一次看见了以前只在电视电脑上看到过的画面,一阵欢呼声中,一个人被一堆人抛到了半空,又再次接回手中,如此往复循环。 矮人少年的尖叫声在夜空之中连绵不绝。 长笙不禁担心:“包子不会有事吧?” 盲笑道:“包子应该很受shòu人们的欢迎。” 事实证明,何止是好像,根本就是非常非常受欢迎。 蒋筝表示,这和她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很**的shòu人不太一样,一点都不**,感觉更像一群装出凶猛模样实际十分憨厚淳朴的乡巴佬。 不过抬头一看四周那些高挂的巨人尸骨,她又收起了这种念头。 如果不是包子这个小“魔术师”给shòu人们带来了乐趣,现在她们还在shòu人们警惕的眼神下乖乖憋气呢。 长笙见蒋筝愣愣出神,不禁问道:“你的家乡,也有类似的东西吧?” “你是说变魔术的,还是搞科研的?”蒋筝随口反问,抬眼只见长笙一脸茫然,一看就是对她的“家乡话”理解困难了。 她想了想,道:“你们这些什么术什么术的,我们那边的人都是不会的,但是我们会用其他的方法改变一个东西的本质或者表象,你们有炼金术,我们有化工厂,你们有了不起的法术,我们也有引以为傲的高科技。区别只在于你们手里闪闪光,就啥都有了,我们要经过层层加工,很多复杂而又jīng细的程序,才能得到成果。但要真比起来,谁厉害可说不准呢,毕竟你们还在马背上挥大刀,我们已经飞机大pào机关枪了。” “虽然不太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长笙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蒋筝。 “哈哈,不明觉厉吧少女。”蒋筝摊了摊手,撑在身后的地面,道:“在我们那边,魔术师也能做到凭空变出稀奇古怪的东西取悦别人,不过他们不会任何法术,只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技巧,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下了点小功夫,欺骗一下人的视觉,让人感觉很神奇。” “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会瞬间消失,也能在空无一物的手心变出花鸟,把一个人装进盒子里切成两三段,那个人一会儿又会从另外一个盒子里走出来……” 蒋筝见长笙与盲似乎对她说的东西挺感兴趣,一时来了劲,开始对从前那个世界的事物侃侃而谈,电视、电脑、网络,十分方便的出行与宅居,大多都让她们感到新奇…… 而不远处,包子则是在shòu人们的热情下,努力想方设法用肢体语言为与他言语不通的大块头们讲解原理,像个小老师一样,不停做着演示,刚开始还有些畏手畏脚的小紧张,现在已经有模有样,一旁甚至有个小shòu人对他一脸膜拜。 那边还未结束,这边话题已经末了,盲不禁感慨:“自出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沃多,早就知道沃多以外的世界很大,但对这个大的认知也只停留在巨人雪原,人类、矮人的王国与魔族领域上,从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听起来,你们那里的生活很和平,人都过得很幸福。” 曾经目睹过杀戮,无限接近战争的人想要的幸福,其实只是和平二字。 长笙想了想,道:“老师说过,埃尔和大陆以外,不止有一个魔族所居的无名岛,还有着许许多多的国度,他们与我们隔着一望无边的海洋。我们艾诺塔曾经出现一个吟游歌者,自称从海上漂流而来,无亲无故,只带了许多我们闻所未闻的异国故事四处弹唱,那人带来的故事,还在我们艾诺塔传唱挺广。” “后来,他去了埃格特,没多久就彻底销声匿迹了。”长笙说着,摇了摇头,笑道:“有人说,自己远在异国的朋友看见那个歌者自埃格特出海去另一个地方流làng了,也有人说自己的远房亲戚看见他病死在某个街头巷尾了。还有更离谱的,说那个歌者在埃格特调戏一个矮人妹子,被人把手脚砍断了。再往后,奇奇怪怪的版本越来越多,也就完全分不清了。” “以讹传讹,倒也符合茶后八卦党的气质。”蒋筝随口吐槽。 长笙继续说道:“既然知道了埃尔和以外还有其他国家存在,就肯定少不了满腔热血的冒险者,花重金聘人陪他一同出海寻找其他大陆,但最后,出海的人要么失望而归,要么再也没有回来,不知是死在了海上,还是在另外一个大陆过着另外一种生活……仔细想想,除了自己居住的那片土地外,我好像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世界也许真的比我们想象得大很多。”蒋筝不禁陷入沉思。 她所熟知的世界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算大,从一个大陆去另一个大陆,在埃尔和看起来是十分困难的事,可在那边不过是飞机上吃吃睡睡十几二十个小时的事。 整个世界都被画在了那个几乎家家都曾有过一个的地球仪上,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也知道抱着地球仪找自己的国家。 可世界真的只有那么小吗?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生活的国家、大陆乃至星球,在浩瀚的宇宙中都仅是沧海一粟,可如果没有来到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可能永远无法真切体会这句话。 有时候她也会想,这个被称作埃尔和的大陆,与地球相隔多远,又或者,它是否属于她所认知的那个宇宙。 “阿筝……从前应该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吧。”盲轻声问道。 蒋筝不由一愣。 盲又说:“祭司说过,你所携带的力量,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你还是灵体时的言行或穿着打扮,也都与大家截然不同。” 蒋筝沉默片刻,苦笑道:“对啊,我们那边,每一个大陆,每一个国家,都在地图上标得一清二楚,大大小小都有,唯独没有见过你们这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吧,如果可以选择,谁又希望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你会想回去吗?” 蒋筝摇了摇头,随即想起盲并看不见,于是说道:“不想。” 长笙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没有多余的言语,仿佛只是想轻轻拉着。 蒋筝讲起自己家乡,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可长笙知道,自己每每问她想不想回去,她的回答都是不想。 也是,蒋筝说过,在她家乡那头,她没有亲人,也没有能jiāo心的朋友,甚至连吃穿住的钱都要靠四处行骗,想来也不像有什么留恋的样子。 不知不觉,天色渐明。 先前离开的领头shòu人终于回来,盲起身与他jiāo流了几句后,对长笙和蒋筝招了招手。 蒋筝冲包子大喊一声,包子便连忙从shòu人们粗壮的大腿中挤了出来,还不忘回身与那些目光追随着他的shòu人挥别。 “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嘛。”蒋筝忍不住小小地打趣一下包子。 包子挠了挠后脑勺,笑笑没说话。 “这是言语不通,要是他们能正常jiāo流,小老师估计要滔滔不绝了。”长笙说。 “盲可以去帮着翻译啊。” “看见那只小shòu人没,多可爱啊。”包子大步追在三人身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比他高出一个头,还别了一朵小野花的shòu人孩子,道:“好像才八岁。” 刚才他见shòu人群中有个较矮小的,一脸丑萌地看着他,于是好奇地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努力了半天,shòu人们才看懂了他的问题,伸出粗大的双手竖了八根手指。 这岁数的小shòu人,瞬间就把他萌坏了。 “比你小九岁,高你那么多啊。” “怎么能这么比啊,我还听说巨人的孩子一生出来就比我们矮人的成人高呢!” “这也不能成为你撩人家shòu人小姑娘的理由呀。”蒋筝继续打趣。 包子一下就急了:“我……我怎么可能对一个那么小的shòu人……” “所以你想等她长大咯?” “我不和你说话了!”包子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长笙拽了一把蒋筝,笑道:“别开包子玩笑了。” 蒋筝也不再欺负老实人,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不逗你了,当了一会儿小老师,感觉怎么样?” “嗯……shòu人也没有书里说的那么不讲道理,那么残忍啊。”包子脚下步子不歇,只低头想了想,道:“他们让我想起了到塔兰求学前的事……” 不管出来多久,他都记得那个宁静的小村庄。 村子里的人相互都认识,他们一家四口是村中仅有的一户矮人,大家却从没有歧视过他们。只是后来,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使妹妹再也无法像常人一样生活,他与家人陷入了一阵痛苦与绝望。 那一段时间,村子里的人都好心尽可能的为他们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劝慰他们早日振作。 为了治好妹妹,他也不再颓废,决心专研炼金术。 第一次小有成果的那天,母亲开心地叫来了全村人,那也是一个夜晚,大家围坐在一起,年纪轻轻的矮人少年在焰火跳动的火堆旁,将一块小石头炼成了个歪歪扭扭的石兔,还有些洋洋得意。 村子里的人很开心,围着他问了不少问题,还有要求他多变几个,说要拿回家做纪念品,将来等他成为知名炼金术师的时候,也好有个炫耀。 后来,他努力自学,终于在十五岁那年拿到了艾诺塔最好的学院入学资格,父亲四处筹钱,将他送到了塔兰。 离开的那一天,他背上了亲人的期望,与全村人羡慕的目光。 两年过去了,他却只能在一群拿惯了锤子大棒的shòu人面前,炫耀炫耀自己这些年所学的小小成绩。 离开了学院,和家里人的通信便随之一同断了,如今,也不知家里人都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不好意思回来见你们了,但是我还是坚qiáng的诈尸了(⊙o⊙)… 第35章 事不关己 包子的忽然失落, 被蒋筝看在了眼里, 虽然他并没说出自己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但她也大概能猜到,便又一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大声感慨道:“今天多亏你, 让我们少受了多少白眼!” 包子一听,立马高兴了几分, 脚下步子都轻快了些,大步朝着最前方的盲和领头shòu人追去。 长笙不动声色地凑到蒋筝身旁,轻声笑道:“老实人就是好哄。” “那是我会哄。”蒋筝一脸得意。 不同的失落, 要用不同的话语去哄, 不是多难的事儿,只看有没有找准方向。 包子在学院的时候被贵族子弟欺负, 离了学院,陪她们一路走来, 好像除了帮长笙背背行李外,也没做过别的什么事了。那么倔的一个年轻人加入了这么一个都是女性的小队, 哪怕年纪再轻, 个头再矮, 也肯定会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足以扛起一片天的男子汉。 只是, 不管长笙还是盲, 都是完全不需要保护的人,这很容易让一个想要成为男子汉的小伙子严重质疑自己的能力,从而产生困惑。 ——我是不是没用啊?我有没有拖后腿?我会不会可有可无? 这些问题, 就连她自己也曾这么想过,所以她比谁都清楚,一个失去自信的人,需要的往往是一份肯定,是存在于这个队伍中的价值,只要给他,他就能重拾自信。 就像,她从千叶流砂那段过往走回来的那一刻,得知长笙是如此的需要她那样,一个眼神,足以清除心中所有的疲惫。 上辈子坎坎坷坷,苦没少吃,却也及不上如今这段旅途之万一。 要不是这副肉身是从生命树中长出,又有不死之血作为生命之源,以她从前的体力,估计走到半道便已趴下。 可真要选择,她更愿意和大家一起迎着一路风雨,一步步走下去,走到不再需要跋涉的那一天,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了,再停下来休息享受那份自己一路跋涉换来的和平安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雄梦,不管是真心保家卫国,还是为了名垂青史,都不过是各有所求。 胡思乱想中,蒋筝随着大家走进了一间木屋。 这间木屋与其它的并无多大区别,看起来很寻常,也不知是这半shòu人的首领平日里从不摆架子,无比亲民,还是领头shòu人只想把她们随便带进一间屋子,请她们喝杯温酒,休息一晚,坐等天明再议。 想想也不太可能,这群夜猫子能半夜把她们抓来,八成是不太需要睡觉,也不太在乎她们需不需要睡觉的。 木屋的里间有火光透过不宽的门缝而来,但这不妨碍屋内十分昏暗。 蒋筝左右张望了一下,除了看见shòu皮斧锤一类的东西外,便没再看到别的稀奇玩意儿。 一个年迈的shòu人握着火把,推门从里间走出,又插在了墙边的悬钩上,屋内一下光亮了很多。 蒋筝的第一反应是,这些有权有势的种族头头们似乎年纪都不轻啊。 再听盲与其说了一会儿天书,转身给她们翻译后,她才知道,这个老shòu人,不是shòu人首领。 或者说,shòu人,如今已经没有首领了。 当年关于黑龙尸骨的事,实在过去太久,大家的记忆都已在岁月中模糊了。老shòu人并不确定自己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他也只是听上一辈人随口一说。 那年,shòu人首领正当壮年,与其他各族联手除掉黑龙后,带着黑龙尸骨欲归来封印,却不料半路遭劫,不知暗伏在何处的魔人忽然铺天盖地从旁冲出,夺走了他们一路搬送的黑龙尸骨。 与之一同失去的,还有首领与数十shòu人战士,和他们首领的性命。 死里逃生的几位族人实在无法将死去战友的尸身全部带回故乡,只能从尸体上拔下獠牙,取其贴身之物包裹在一起,托着伤疲的身体,在jīng灵的援助下,将他们战亡的消息带回这个属于他们的家乡。 一场盛大的葬礼,在无比哀痛的气氛中举行,只愿那些身首异处的孩子,能够落叶归根,循着家人的呼唤,回到此地安眠。 葬礼后,他们群龙无首,各自推举着自己心目中的新首领,被推举的数人又相互不服,不同的声音冲击着他们曾经的团结,最后逐渐分裂成几个部族。 有人主张要团结起来,杀回去为首领报仇,抢回黑龙尸骨,有人则认为那是其他种族犯下的错,他们为此已经付出惨重,不该继续插手。 一开始,几个部族甚至因为意见分歧,有过激烈的冲突,但因不忍自相残杀,终究还是日渐趋于和平安定,互不相扰。 这一代代的传下来,当年那些各自为营的小部族又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分裂,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村落,这里只是其中之一。 很显然,shòu人们没有像jīng灵那样,将黑龙带来的痛苦铭记于心,世世代代用生命将其守护。当年,早已随着先祖们的离世而被淡忘,偶尔有人提起,那也只是存在于老一辈口中不痛不痒的传说。 从头到尾,老shòu人的语气都没一丝凝重,盲几次提到黑龙可能会复生,他都表现得云淡风轻。 不难看出,如今的shòu人,享受野蛮的和平,享受狩猎的光荣,吃着半熟的肉,喝着很烈的酒,将没有责任的日子过得很轻松。 “不怪谁,各有各的选择。”盲说着,深呼了一口气。 “反正我们也不是来找他们的啊,是他们把我们抓起来了……那现在话说清楚了,我们没恶意,可以继续赶路了吗?”蒋筝问。 盲道:“先休息吧。” 蒋筝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见刚才领路的shòu人对他们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带路了。 这个晚上,倒是有惊无险,以为要被shòu人吃掉了,结果还赚了个屋子睡。 不过也没什么好条件,就是地上铺了层草席,简陋得不行。 折腾了挺久,四人闭眼时,远处地平线下的太阳都已露出一丝微光。 再次醒来,盲对蒋筝说,要去往瓦格隆,一路上不知还有多少个相似的大小村落,身为异族,继续前行多少还会遇到些困难,老村长决定让人送他们一程,不知她与长笙是否答应。 虽说“送一程”这样的话,听起来总有点怪怪的,但是架不住这份好意对他们来说还挺重要,自然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答应。 “那些看起来就很凶巴巴家伙竟然这么好心?我有点不敢相信。”蒋筝小声嘟囔着。 盲若有所思地往包子那边偏了偏头,道:“包子昨天手把手教的那个shòu人孩子,是老村长的小孙女,似乎挺喜欢包子的。” “哦~”蒋筝秒懂。 “有魅力。”长笙为包子竖起了大拇指。 “没准人家小姑娘长大后要嫁给你。”蒋筝拍了拍手,道:“最萌身高差!” “什……什么……”包子有些慌张地挠了挠后脑勺,为了自证清白,说话的音调都比往日抬高了几分:“这,这和我没关系啊,那明明,明明是知识的魅力无限,小孩子好学嘛……别胡说!” “开玩笑,开玩笑!”蒋筝笑着拍了拍包子的肩,道:“走吧走吧,这个身高差还不够萌,我去巨人那边儿给你相一个萌妹?” “蒋筝!”包子急得瞬间跳脚,一旁的盲则默默伸手按住了他。 四人在此处睡了一个上午,便匆匆准备离开。 这里没有什么能补给的东西,老村长的小孙女本来想把自己的小皮袄送给自己的矮人小老师,结果包子那小身板完全穿不了,上身就跟小屁孩偷穿老妈衣服似的,袖子甩甩能唱戏,裤腿甩甩可拖地。 昨晚离远了目测,以为那小shòu人比包子高一个脑袋,今天近了,再看那一大一小两家伙站一起,瞬间感觉包子迷你了很多。 这至少高了两个半头。 包子为此又qiáng调了一下“种族因素不可逆”这句话。 他用自己的语言叮嘱着一些小shòu人听不懂的事儿,还将自己从前记的一些笔记jiāo给了小shòu人,也不管她看不看得懂他在鬼画符些什么,反正这份心意送出去了。再说了,什么知识不是从无到有呢?没准这小丫头悟性不错,以后他再来,真的可以看见一个shòu人炼金师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包子高高地抬着手,像个大哥哥一样摸了摸小shòu人的头,结果被小shòu人反摸一计,瞬间红着脸跑走了。 没走几步,他回身对shòu人们挥手告别,shòu人们也朝他挥起了手。 这依依惜别的场景,小的特别小,壮的特别壮,乍一看还有几分滑稽。 不管怎么样,出了沃多后,也算一路没什么大事。 蒋筝不禁感慨:“小时候算命的就说我命一生坎坷,但命硬,总能遇贵人,逢凶化吉,现在看来,那老神棍算得还是有点准的嘛。” “你说一生坎坷?”包子反问。 蒋筝翻了个白眼,道:“明显是遇贵人啊,你看我们一路走来,哪次不是有惊无险?盲帮过我们,流砂祭司帮过我们,现在随便路过一个shòu人村,都有老村长善解人意。” “那不是我的功劳吗?”包子又问。 “你还自我膨胀了啊?”蒋筝耸耸肩,道:“要不是盲能和他们咕噜呱啦对上话,谁会看你变魔术啊。” “那是盲的功劳,也和你没关系啊。” “你这小屁孩……” 一大一小的两人就这么拌起了嘴,长笙在一旁止不住的偷笑。 正午的阳光洒在几人身上,天又是一日晴。远方的乌云,还未遮蔽正当年少的清澈双眼。 第36章 风起 shòu人如今的生存状态和老村长那夜所说一般无二, 他们早已分裂成了无数个小村落, 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淳朴生活,酒肉热舞,摔跤狩猎,大同小异而又日复一日地过着简单粗鲁的半原始生活, 各个村落互不相扰,偶尔相帮。 在shòu人朋友的陪送下, 他们四个外族人也并未受到其他shòu人的为难,意外顺利地向着瓦格隆一步步靠近。 一路奔波,冬日渐走, chūn寒已过, 若在南方,早就遍地花开。可这儿并不一样, 他们越是向北前行,天气环境便越发恶劣。 四人翻出值钱的物件, 向沿途村落的shòu人们换取了赶制的厚皮袄,谈不上合身, 但御寒效果确实不错。 沃多封锁边境后, shòu人与世隔绝太久, 并不懂人类那些物件的价值, 便各自挑拣着看着顺眼的东西留了下来, 高高兴兴的缝制起了平日里根本不可能缝制的超小号御寒衣物。 换上新衣,蒋筝随口开了个玩笑,说感觉自己穿得像个野蛮人, shòu人听不懂她说的话,见那眉飞色舞的小神情,只当这人类少女应该是很喜欢这新衣,顿时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了起来,弄得她总觉得自己欺负了老实人,怪不好意思的。 只是一段路途总有尽头,领路的shòu人在于他们告别时说:“往前再有四五天的脚程,就是无人居住两境jiāo界,偶尔会有巨人出没,一路小心,异族的朋友。”然后就此别过。 如今的shòu人好似一盘散沙,不可能再像当初那样,找出一个领导者,再次组织起来去与黑龙抗争了,接下来的路,还是要靠他们自己来走。 也不知为何,蒋筝最近总有一种分不清梦与现实的感觉。 她如今的身体,是从生命树中生长而出,流淌的更是不死鸟的血液,这段时间一路走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渐渐与这副肉身相融,甚至获得了曾经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一开始,大家最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因为她没有修习过法术,也不会武功,这样的跋涉太过艰辛。到后来却发现她活蹦乱跳的很,整个小队中最值得担心的竟是唯一的男性,那个小胳膊小腿儿的小矮人。 每次大家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他总是压抑着自己不去大口喘气,抱着行囊缩在一旁,瞪着一双眼,唇色惨淡地望着待会儿还要前行的方向。 一想到这个平日里话不怎么多的小闷包,要是换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世界,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其实就连长笙,也大不到哪里去,她就多少有点犯姐姐病。 头顶的月色有些惨淡,跳动的火光照着每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蒋筝朝着目光游离的包子身旁挪了挪,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道:“在想什么呢?” “啊?”包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 “也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家里人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会不会担心,又或者,会不会已经知道他被学院开除,从此不见踪影的事了? “想家了啊……”蒋筝道:“回头解决了龙骨这档破事,我们也去你家里做做客,欢迎吗?” “我家小,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当然欢迎。”包子说着,抬头问道:“蒋筝,你就不想家吗?” “我啊?”蒋筝察觉到长笙的目光飘向了自己,不禁笑道:“我没家好想,从小就没什么亲人,长大后基本不到半年就会换一次住处,一个人过得自在,对哪里都没特殊感情。” 说着,她看向长笙,道:“欲言又止的做什么,也想家了?” 长笙双手靠近火堆取暖,喃喃问道:“你说,冥络和二哥收到我写的信了吗?” “没那么快吧。”蒋筝瘪了瘪嘴。 一旁盲淡淡说道:“以风家那位姑娘的性子来看,四个多月的时间,应该是都送到了。” *** 传说,艾诺塔以北绵延千里的山脉后,居住着一个美丽而神秘的种族。他们以树为屋,以藤作路,与森林中的一切生灵为伴,jīng通秘法与箭术,虽不爱战争,但也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们的宁静。 上千年来,沃多山脉一直被重重迷雾笼罩,不管进去的是三五旅人,还是人类军队,最终不是再没回来过,就是灰溜溜的回来了,却除去体会了几日被迷雾笼罩的感觉外,便别无他获。 沃多被人守护着,上千年来,任何人都没能入境。 人类各种书籍中有关jīng灵最后的记载,也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在那之后,似乎再也没人见过jīng灵,于之一同隔绝的,还有沃多以北生存着的shòu人和巨人两族。 帝国历777年,chūn。 塔兰城中出现了一个牵着白鹿,头戴兜帽,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银发小姑娘。她身着素雅纱衣,白色绒毛披风,背上背着短弓与小箭匣,步履轻盈,白皙纤瘦的踝间系着一串小铃儿,携着清脆悦耳的细响,吸引着行人的目光。 有人自称看见,那浅色帽兜中,银发遮挡下,若隐若现的,似乎是一双尖尖的耳朵。 她向人询问着一个人的住所,那是塔兰城中,一个身份十分显赫的人。 …… “jīng灵?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这两个月来,不少地方都出现了jīng灵出现的传闻……说是,说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银发小姑娘,牵着一个带圣光的神鹿,从北面到西南,都在说……”弗兰格一脸认真地说着那夸大其词的话。 “越说越离谱。”塔斐勒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人云亦云。” 那回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异样情绪,这才是最让人忧虑的。 弗兰格曾与塔斐勒一同西里要塞,论身份尊卑,他要叫塔斐勒一声殿下,论战功军衔,塔斐勒也压他一级。可实际上,两人从同一个军校出来,风风雨雨一起这么多年,上了战场是战友,脱了战甲是挚友,从战事连连的边境,到和平安稳的塔兰,两人的兄弟情谊从未变过。 弗兰格自认追随了塔斐勒十多年,对他的性格再清楚不过,他越是有心事,就越爱表现得若无其事。 有心事,一定有心事。 如果心事难以启齿,转移一下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个缓解心事压身的好方法。 “你不信啊?都到咱们塔兰来了,我弟妹说她亲眼看见了,一个银发小姑娘,十**岁的样子,背着弓,牵着鹿,戴着兜帽,脚腕上小铃铛一响一响的。”弗兰格眉飞色舞地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上了谁家姑娘:“你说,会不会真的有jīng灵从沃多来咱们艾诺塔了?” 塔斐勒一直望着他,等他说完了,这才应道:“听起来不错,这种装扮估计会在塔兰时尚一阵子。” “……”弗兰格翻了个白眼,道:“算了算了,我看你也没心思和我多啰嗦,我还是不打扰你了……”他说着,起身要往物外走,走到房门口,见塔斐勒也没说留他一下,不禁有些无奈,转身叹道:“我说你啊,要把我当朋友,就别成天这么憋着,不管什么麻烦事,有人一起担总是好的。” “我又能有什么事。”塔斐勒摆手送走了弗兰格,坐在紧闭的窗前,望向了壁柜上一个并不起眼的盆栽,愣愣出神。 ——那个将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父王可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你镇守西南的时候,放任路克雷在塔兰缓缓集权的是他,你战功累累,军心所向时,他却把你调离西南,夺你兵权。不管你怎么一心一意忠于他,最后你所奋斗所努力的一切都不会属于你。 ——就算没了路克雷,也还有冥络和长笙,你连你的弟弟妹妹都争不过。 ——但是我,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恍神间,一股黑紫烟瘴自花草而来,缓缓将他笼罩。 “你还没想明白吗?塔斐勒,你骨子里流着争qiáng好胜的血,你的亲人也一样。路克雷在权欲面前是豺láng,冥络也不可能永远是如今的小羔羊,有一天,他也会和路克雷一样,想方设法qiáng大自我,铲除所有对手,不管你有心无心,他都不会错放。” 那声音,嘶哑诡谲,似从炼狱而来,带着层层叠起的压抑之感。 “你当初就是这样把路克雷骗得团团转的?” “我帮助你,自然也需要你的帮助,我与你是合作关系,互相取利,你是聪明人,我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你可以自行分辨。如今我在这里影响范围有限,你要真觉得我说得不对,大可以随时中止合作,不是吗?” “呵……”塔斐勒咬牙握拳,紧闭双眼,默不作声。 “怎样?想清楚了吗?” 塔斐勒正想回应,只见眼前事物瞬间恢复如常。 窗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塔斐勒起身追出,漫无目的地找了好一会儿,始终一无所获。 不可能是错觉,魔物藏起来了,肯定有他忌惮的人……那人,又听到了什么? 他在走廊中深思许久,心中焦虑万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 忽然,耳边银铃轻响如乐,有人从背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左肩,他警惕转身,只见一个个头恰及他前胸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把短匕,架于他颈边,一脸严肃:“我没有恶意的,你可别喊人,不然我会起杀心的……”说罢,还清了清嗓,道:“我问你啊,你们塔斐勒殿下平日都住哪间屋子?” “你……” 那一瞬,往日里纵横沙场都丝毫不显畏怯的军人,在一个看上去很是年轻的姑娘面前,木讷得像个呆子。 “我?”她愣愣地抬眼回望。 四目相对十数秒,那姑娘先一步回过神来,红着脸往后退了半步,小声道:“我问你话呢……” “……” 她见眼前的大个子仿佛是被吓懵了,连忙收起匕首,解释道:“别别别,别误会,我是来送信的,有很重要的信,一定要亲手jiāo到他手上,可门外守卫死活不让我进来,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就一句话:‘信我可以帮你转jiāo。’我这才偷偷进来的……” ——银发小姑娘,十**岁的样子,背着弓,牵着鹿,戴着兜帽,脚腕上小铃铛一响一响的。 小姑娘,倒是和弗兰格说得一模一样。 他问:“你的鹿呢?” 忽如其来的奇怪问题,让那小姑娘不由一愣:“我……我的鹿?” “塔斐勒,我和你说,我刚想走,就在门口看见了一只白鹿,一定是那个小姑娘的!我觉得那就是个jīng灵,来到咱们艾诺塔绝对有什么事,这关系到……”弗兰格激动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他看见塔斐勒身旁站着的姑娘,这才戛然而止。 “你,你是……”那姑娘不由瞪大一双眼,望了望弗兰格,又看了看眼前之人,愣愣伸出手指,指了指院墙,道:“我的鹿,它,它在外面呢……” 又或许,撞进了谁的心里。 塔斐勒不禁笑了,道:“屋里说吧。” 弗兰格一脸懵bī地站在两人不远处,望着两人背影小声喃喃道:“这家伙……笑容不太对啊……” 大步跟上后,才发现何止是笑容不太对,那家伙整个人都不太对了。 那个平日里除正事外从不爱与人闲谈,严肃起来别人都不敢说话的塔斐勒,此时此刻在这个自称来自沃多,来替长笙送信的jīng灵面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整个谈话过程,塔斐勒都保持着一种和善的笑容,甚至用着一种努力想要温柔,却又偏偏不太温柔得起来的语气,一直想方设法的找各种话题说个不停,这让一边旁听得弗兰格感到十分肉麻,肉麻得浑身jī皮疙瘩起了又掉掉了又起。 最可怕的是,人家姑娘竟还意外的配合他,不管他说什么,都接受得特别开心:“喝啊”、“好啊”、“可以吗?那我要吃……” “喝水吗?” “吃点水果吧。” “你之前还去莫科多那边找过冥络?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要喝点水吗?” “想吃什么就说,我让人去做。” “长笙她还好吗?” “要不要喝点水?” “来,试试德姨做的点心。” …… 从下午到晚上,请吃请喝,废话良多,最后还把人家留在了家中,站在房门口目送下人把她引去客房,还叮嘱了好几次好好照顾。 望着好兄弟这副情窦初开的愣头样,弗兰格连连摇头。 “今天月色不错啊。”弗兰格说。 “还行。”塔斐勒应道。 弗兰格抬眼望了望天,只见几颗暗淡的零星,根本没什么月色。 “我平时来你这串门,从进门到回去,你连一句客气话都不说,今天却为这个风铃又倒水又削水果皮,光是问人家喝不喝水就问了十来次。怎么,看上了?” “很明显吗?”塔斐勒反问。 弗兰格道:“还不够明显,你可以考虑直接写在脸上。” 塔斐勒笑而不语。 “你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大老爷们相信姑娘家嘴里的一见钟情。” “我相信。” “……”弗兰格道:“她是个jīng灵。” “性格很好,很可爱。” “她只是来送信的,很快就回去了。” “她难得有机会离开沃多一次,只在塔兰多住几日再回去,不是什么大事。” “得,我看她那鹿是直接撞进你心里了。”弗兰格不再多劝,只伸手指了指塔斐勒手中的信:“你可别光顾着相思,忘了看啊。” 塔斐勒想也不想直接拆开信封看了起来,弗兰格qiáng压着好奇心没探头去看,只在一旁东张西望,假装四处看风景。 好长一阵沉默后,塔斐勒将信jiāo予弗兰格,道:“弗兰格,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怎么了?”弗兰格一头雾水,望着手中的信纸不知所措。 “看完后烧了,烂在肚子里。” “是!” “事关紧要,你明天就起程,帮我找个人。”塔斐勒进屋写下三行小字,揉做纸团,塞入弗兰格手心:“速去!半年内务必找回!” “是!” “还有……塔兰将发生大变故,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塔斐勒说着,轻叹了一声:“这是命令。” 弗兰格不禁沉默,直到双拳渐渐握紧,这才毅然应道:“是!” 回家后,他在昏暗的烛火旁读完了长笙自沃多寄来的长信,得知了黑龙即将复生的秘密与大多细节,心情复杂地将其烧毁,又缓缓抚平塔斐勒塞予他的那个纸团。 上面前两行字,一行写着所寻之人的名字,及此人在西南一带居无定所,十分难寻,另一行则写着:“带他来见我,事后杀之,无需再次汇报。” …… 第37章 巨人 没有人会知道, 多年后也不会有人记得, 777年那个chūn天,天气尚还微凉之日,一匹连夜出城的战马,带着艾诺塔的未来, 一路哒哒远去,片刻不歇。 那个无眠的夜晚, 沃多风家的灵女盯着眼前烛灯愣神许久,想着白日里那个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人族王子,时而傻笑, 时而皱眉。 她是jīng灵, 虽外貌与十八岁左右的人类少女一般无异,实际却已有百岁之龄。 在来塔兰的路上, 她便听说塔斐勒曾是艾诺塔镇守西南边境莫科多的一把利刃,好奇之余, 也在心中猜测过无数次,这样一个国中人人称赞的边关将领, 会是什么模样。 长久生活在沃多的她, 从未经历过战事, 不久前为冥络送信时, 第一次见到莫科多恶劣的生活环境与那些身经百战, 样貌略显沧桑的年轻战士,听他们闲谈中总是不时的提起塔斐勒这么一个早已经不在他们身旁的将领,言语中满是敬重与感怀, 便在心中暗暗钦佩起了塔斐勒,期待着早日见上一面。 当时她问冥络,塔斐勒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高。”冥络举着胳膊大概比了一下身高,然后沉思好一会儿,就说出了一句:“各个方面都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 各个方面都完全不一样? 她不禁把眼前还在长个子的清秀瘦小的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以其为基础寻找反义词,最后大概将塔斐勒定义了一下:高大威猛、气壮如牛、不苟言笑、顶天立地。 结果一见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塔斐勒面容清俊硬朗毫不粗犷,谈吐间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稳的人。边境的风沙与战事将他打磨得铁骨铮铮,甚至一言一行都携着军人特有的气质,哪怕是找不到话题时有些尴尬的笑意,也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在沃多,没有这样的男人。 不不不,就是在西南那方,也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风铃不禁在心中暗暗揣测,塔斐勒白日里看她的眼神,又是否带有她望向他时的憧憬? 这就是故事里常说的一见钟情吗? 只是……她是jīng灵,是风家的灵女啊…… “不可能的,想什么呢……”她喃喃的自语声细碎如沙,落入深夜,便再不可闻。 而另一盏烛下,有人一遍一遍写着同一行字。 ——家国面前无情长。 笔锋坚如磐石,不可转也。 *** 枯叶片片凋零,耸立在层云之间那巨大的生命树,如今已不再有往日的勃勃生机。 千叶流砂坐在盘踞在泥土之外的树根上轻闭着双眼,耳边似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冰冷诡谲的讥笑。 她不禁勾起嘴角,道:“炽,你想出来吗?” “凭一己的执着也能困我两千年,你确实比我想象中厉害。可失去了不死鸟的心间血,拿什么力量继续镇压我?”黑龙讥讽的话音至此一顿,又猛地化作一声刺耳的尖哮:“千叶流砂!jīng灵族人人敬仰的大祭司!你还能为沃多做什么!” “失去了菲尼克斯留给你的最后一道枷锁,你的心还能活多久?” “没有了不死鸟的永生之力,你这副正在快速衰老的身躯又还能撑多久?” “你快死了,在你死前,要不要考虑一下,拼上如今所剩无几的卑微力量,将我再多封印几年,让整个jīng灵族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可惜啊,就算你这么做了,他们也不会感谢你,只会觉得你不够qiáng大,保护不了整个沃多。”黑龙说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该死的jīng灵镇压他太久太久了,如今终于让他等来了机会,而她,则像个垂死挣扎的溺水者,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无法抓住,除了渐渐体会这份绝望外,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而他,自是恨不得自己口中的每一个字句都像利刃,将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狠狠凌迟一遍。 “炽,你不用激怒我,这没有意义。” “你很淡然?沃多的存亡,与你无关了?” “不,我只是信任着我选择的人。”千叶流砂淡淡说道:“她能彻底毁了你,害怕吗?永远迷失在无数时空的缝隙之中,无法靠岸,伸手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无助、绝望与那虚空中永无止境的漂泊,会将你的理智撕扯成碎片,而你自诩无双的qiáng大力量,只会在更qiáng大的时空法则中变成最渺小不过的笑话!” “害怕吗?炽!”千叶流砂笑着起身,伸手抚过身旁粗大树gān,一边使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加固着日渐衰弱的封印之力,一边轻声说道:“所有人都可以生老病死,是快乐或痛苦,最后都能结束自己的一生,而你,将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不生不灭,面对那永无止境的痛苦。” 千叶流砂的语气渐渐变得激动,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她可以做到,如果做不到,我就帮她一把。”她说着,指尖刺入掌心血肉,不自觉地因激动而颤抖:“哪怕,搭上我自己,哪怕和你一同,去承受那永无止境的漂泊。”她咬牙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淡淡笑道:“只要能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我不能付出的代价。” “如今的你,就像个疯子,真可怜。” “对啊,我这个疯子,自知罪孽深重,总得找点自我救赎的办法,自欺欺人也好,步入魔障也罢……怎么才能解脱呢?我问过自己无数次,终于,我想明白了。”她道:“沃多的血债,菲尼克斯的死,生命树的枯萎,两千多年来生不如死的折磨……只要我把这一切的原罪都加诸于你,只要我还记得怎么恨,只要你不存在了……我就解脱了。” “我拭目以待。” 黑龙几近放肆的笑声回档在山巅云海间,此时此刻格外形单影只的jīng灵祭司,仍坚守不退分毫,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救赎。 而为之远行千里的人,并不知黑暗正在一点一点笼罩整个大陆。 *** “瓦格隆”在巨人的文字中,是永恒的意思。 各种书籍中都曾有过记载,生活在这片永恒雪域的巨人,是整个埃尔和大路上最坚毅,也最为勇猛的种族。 他们力大无比,通常有着纯黑或深褐深邃双眼,皮肤粗糙厚实且坚硬,身高是一般人类的两三倍,寿命大多在两三百年左右。 相传当年五族与黑龙一战,巨人死伤最为惨重,同时对黑龙的打击也最为qiáng烈。他们拼上了全力,只因坚定信仰着自己所能碰触到的一切,为了守护这份信仰,可以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他们的心中,万物永恒,所谓死亡,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于世间。 就好像失去了生命的**将会沉入深海,血肉成为鱼虾的食物,骸骨成为更小生物的栖息之地,腐作礁石,与大海相融,经由千百年变迁后,或许还能随着阳光登云,化作雨雪,重归瓦格隆大地。 “巨人思想很先进嘛,在我那个世界,这就是万物守恒定律,而那什么死后沉海变礁石一些乱七八糟的现象,倒是有点像鲸落。” 一个没忍住,蒋筝又开始说那些让人听了以后不明觉厉的家乡话了,不过见没人搭理自己,便又瘪瘪嘴,选择了安静下来。 “听说巨人为适应严寒,新陈代谢较慢,思维与行动也较为迟缓,十分嗜睡,躺在地上就睡了,被雪埋了也懒得动一下,一觉睡个十来天,饿了就从雪里爬出来找点东西吃,吃完又睡。”包子说。 “是不是树懒那种!”蒋筝当时忽然来劲。 不过很显然,大家都对蒋筝口中的生物感到十分陌生。 于是蒋筝只能开始了她的表演,以一种极慢的肢体动作,和慢到让人着急发疯的语气,缓缓道:“就……是……这……样……啊……” 说着,伸出一直缩在袖口里的手指,缓缓地,缓缓地,缓缓地落在长笙肩上:“电……影……里……都……这……样……” “别闹。”长笙笑着抓住了蒋筝的手,道:“当年黑龙战败,巨人功不可没,他们真要迟缓成这样,难道是双手合十,靠意念祈祷黑龙自杀的?” “说的也是。”蒋筝顺势往长笙身上靠了靠,仿佛想要躲避那无从躲避的严寒。 长笙伸手将她搀扶,两人缩在一起前行,似乎这样就能相互取暖。 一望无际的雪地中,四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很久很久。 白天四处寻找,顺手猎杀生物为食,夜晚,包子便将雪炼成冰屋,供四人休息。 就这样,他们一点点深入这片雪域,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中渐渐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浑浑噩噩的寻找着传说中的巨人群居地,期待看见那片名为无望的海洋。 只是日复一日的寻找,他们仍然一无所获,时间早已不知过去多久,每个人心中都无比焦急,巨人还没见着一个,出发前的雄心壮志却已几乎消磨殆尽。 放弃这两个字多次在脑海中浮现,又被理智深埋入这皑皑白雪之中。 蒋筝不得不感慨,自己的三个同伴真是一个比一个倔,一路走来,除了她,还真没有人会说出休息这两个字,每每蒋筝撑不住了,就叫唤几声,然后大家找地方休息一下。 她又在其中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大概就是充当一个弱者,给qiáng者们找个理由,坐下来喘口气……仔细想想,好像这还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角色。 其实要说体质,包子才是四人中最弱的一个,虽然他是唯一的男性,可一没习武健身,二没不死鸟之力,三又向来营养不良,能一声不吭地咬牙撑到此处,完全是因为自尊心不允许他输给同路的三个女子。所以每每听见休息二字,第一个响应的也一定是他。 “休息一下吧。”蒋筝抱着长笙的胳膊,一脸疲惫。 在她喊完累后,被重重衣物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的包子顿时神色一亮,屁颠屁颠走向就近一块自雪里凸了出来的大石,放下行囊,靠着坐了下去,熟练无比。 蒋筝见长笙和盲都停下了脚步,便不客气的几步追了上前,在包子身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我们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多久了,别说巨人的人影了,连个脚印都没看着……”蒋筝抱怨着:“照shòu人那里看到的尸骨大小来看,这么平的地势,这么大的一群家伙,怎么可能完全不见踪影?” “这里真的有巨人吗,巨人真的还……”包子话没说完,便在长笙凌厉的目光下选择了闭嘴。 长笙坚定道:“肯定会找到的。” 既然决定和千叶流砂合作了,她就一定要取得无望海中那块龙骨,绝不能就这么回去! 盲也有同样的坚定:“一定会的。” 包子低下了头:“几千年的变迁,也不知他们是否和沃多一样,仍坚守着那方封印。” shòu人淡忘了那段过往,人类的王朝更是几经更迭,若非千叶流砂告知,长笙也不会知道塔兰城中封印着一部分黑龙尸骨。 一切正如盲所说,几千年的变迁,太多不可知的事在茫茫岁月中一一发生,能留存下来的,能有多少? 沃多之所以能坚守那么久,或许也只是因为千叶流砂带着菲尼克斯的诅咒活了太久太久,才没让当初那猩红的记忆随着时光一代一代彻底淡去。 长笙握紧拳头,坚定道:“不管他们记不记得,我们一定要找到无望海的龙骨封印!” 话音刚落,四人瞬觉天摇地动,一双巨手从他们脚下的雪地中伸出,而脚下积雪也纷纷碎裂,雪下埋着的“石头”忽然动了! 长笙眼疾手快,伸手将蒋筝拽入怀中,顺着拔地而起的“石”侧,仓皇滚落在地。 再抬头,盲已站稳在地,就留包子一人高高在上,小脸煞白,双手死死抱着那块异动的“石头”。 那不是石头,是巨人坚硬如石的手臂。 “我的天……这也……”蒋筝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道:“过分了啊大兄弟,哪有藏在地底和人玩躲猫猫的……” 传说巨人身高是一般人类的两三倍,在shòu人处看见的巨人尸骨也确实差不多是那个大小,可此时眼前这个巨人,足足有四五个人那么高大,此时此刻站在他脚下仰头望去,只觉它大得遮天蔽日! 这样的高度,错失了机会的包子,已经不可能再直接跳下来了。 “不止一个!”伴着盲的一声提醒,四周雪地竟是纷纷开裂,一个又一个庞然大物从雪中爬起,揉着拳头,活动着自己的筋骨,不断发出令人胆寒的咯吱声。 “异族蝼蚁,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现在立刻离开瓦格隆。”那个最为高大的巨人声音浑厚而又沙哑,他说罢,用左手食指与拇指将包子从右手胳膊上拈了起来,面不改色道:“否则我会把你们一一捏碎。” 第38章 冥络 没有人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就算盲与长笙与这些巨人有一战之力, 可包子的命就在他一念之间,真如他所言,同捏死一只蝼蚁一样易如反掌,又怎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些巨人在雪里埋了那么久, 忽然诈尸,二话不说就轰他们走, 八成是因为刚才长笙提到了龙骨封印。 蒋筝与长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想到了一块,迅速jiāo换眼神后,心中大喜。 她们找了那么久, 久得差点快要放弃了, 终于在此刻看到了希望! 关于黑龙的那段过往,巨人没有忘记, 他们甚至从未停止过守护!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蒋筝连忙道:“巨人大哥,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不肯走吗?”为首的巨人眼神瞬间凌厉。 “您先别动怒, 听我们解释……” “我最后说一遍,离开瓦格隆!别想打封印的主意!”他左手握拳, 奋力朝地面一砸, 三人下意识躲闪时, 只听得包子一声几近绝望的惨叫, 眼前掀起一阵雪雾, 待视线再度清晰时,雪地上已被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长笙愣了半秒,眼眶渐红, 正要拔刀上前,便见包子从巨人松开的拳头中钻了出来,面如土色跳至地面,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这是巨人的警告,他们在这片雪域与世无争地生活了太久,并不愿杀人,但如果有人妄想对这片净土不利,他们也必将给予回击,甚至誓死捍卫。 “关于龙骨封印,我们没有恶意!”蒋筝说着,连忙取出腰间防身的匕首,随手扔在了一旁,并疯狂眼神示意长笙照做。 长笙犹豫了片刻,也将手中长刀放下。 “请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相信我们……”蒋筝说着,几步挪到盲身旁,按下了她握弓的手,道:“不会做对瓦格隆不利的事!” “你们人类最擅谎言,假意友好,然后在别人放松警惕后伺机而动。”巨人俯身靠近蒋筝,本就巨大的面孔在此时此刻还主动将特写镜头送上了门,她简直怀疑自己胆子要小一点,可能会产生心理yīn影:“你们现在丢下兵器,不就是因为拿起武器也不是我们的对手?真有能力一战,就不用做嘴上功夫了。” “jīng灵一族两千多年来一直封锁着整个沃多山脉,我们人类与你们巨人应该从未有过jiāo际,当年打败黑龙,也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蒋筝道,“怎么如今却对我们抱有这么大的偏见?” “……” 几个巨人相互对视,眼中满是疑惑,这一瞬的眼神jiāo流瞬间让蒋筝有了不好的预感。 “看来有人比我们抢先一步!”她在压低声音,却没逃过巨人的耳朵。 “嘀咕什么!”巨人怒道。 蒋筝被这一声吼吓了一跳,缓了两秒后连忙道:“等一下!在我们之前,是不是有别人来过?” 巨人不禁皱眉,在将眼前几个异族人上下打量数次后,犹疑道:“你们不是一伙的?” “我们……这一伙就四个人啊。”蒋筝道,“你说我们人类擅长谎言,难道连jīng灵和矮人也一起信不过了?” “索德,这……” “……”为首那个被叫做索德的巨人不为所动,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人不要说话,但不难看出他的目光已经开始动摇。 见巨人态度有所改变,蒋筝连忙抓起盲的手腕,道:“她叫千叶曦,来自千叶家族,效命于流砂祭司。” 说着,走到长笙与包子身旁,道:“这是人族艾诺塔帝国的三公主,长笙·艾诺塔,这是……”蒋筝话音些许停顿,思维在经过了半秒的急速运转后,重归正轨,继续说道:“他来自埃格特!” 包子一脸震惊地抬眼望向蒋筝,蒋筝见他眼神破绽百出,连忙转身抓住包子的双肩,用力捏了一把,道:“殿下,你的身份不能再瞒下去了!” “我……” “说出你的名字,这里不是艾诺塔,没必要瞒下去了!”蒋筝道。 “我……”包子呆愣了好几秒,直到感觉肩头又一阵疼痛,这才愣愣说道:“尤森·菲尔德。” “对!”蒋筝如释重负,转身喊道:“他就是矮人国埃格特的小殿下,尤森·菲尔德。” 说罢,在同伴与巨人们震惊无比的眼神中,认真且严肃地抬起头来,道:“当年黑龙带领魔族祸乱埃尔和大陆,五族联手将他诛杀,却怎么也无法毁去他的尸骨,不得已将其一分为五,由各族带回,进行五行封印。可其中出了点意外,shòu人统领在带着龙骨返程时遭袭身亡,魔族抢走了那一部分龙骨,带回魔域供养了起来……” 此时此刻,长笙三人的表情有多微妙,蒋筝的内心就有多紧张。 她开始在心中疯狂求神拜佛,一是祈祷自己不要被队友的面部表情卖掉,二是祈祷瓦格隆这边的消息足够闭塞,对埃格特一无所知,并接受她给包子胡编乱造的这个身份。 她见无人质疑,也没有猪队友出言捣乱,心安了不少,故作悲愤道:“黑龙隐忍数千年,一直休养生息,等待着一个复生的契机,而这个契机即将到来,那就是沃多用来封印龙首的生命树,正在一点点枯萎!” 巨人们面面相觑,长笙三人则集体选择了沉默,一边惊叹,一边坐看蒋筝忽悠老实人。 虽说蒋筝弃骗从良许久,但毕竟是曾经的本职,一旦开始了表演,便刹不住车,疯狂飙起了演技。 “五行缺土,封印不固,如今龙首即将失去镇压,牵一发而动全身,再不有所行动,黑龙将会重临埃尔和大陆!”蒋筝声调忽然高扬,话语变得激动起来:“shòu人忘记了当年生灵涂炭的埃尔和,可人类、jīng灵、矮人没有忘,你们巨人不也在坚守?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同样,我们也在像你们施以援手!” “相信我们!”话到此处,她不禁大声的质问:“如果黑龙复生,我们都会遭到黑龙残忍的报复,所有的和平与安宁,都将不复存在,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证据呢?我要怎么相信你们?” “你只能相信我们!”蒋筝反问道,“之前有人来过,还骗了你们,是两个年轻女子对吧!” 巨人们不禁瞪大了满是惊讶的眼,半天说不出话。 “她们现在在哪里?”蒋筝此刻的语气变得咄咄bī人。 “在……”巨人下意识想要回答,但又怕再一次上当,深情万分犹豫。 “来不及了,她们是魔族的人!”蒋筝焦急地跺了跺脚。 长笙这下总算回过神来,惊道:“难道是莉莉丝和艾格洛琳!怎么可能,她们不可能穿过沃多来到这里,流砂祭司不是设下了……” 盲皱眉将其打断:“祭司失去了不死鸟的力量,所设迷障怕已不足以守护整个沃多……” “她们现在在哪儿!”蒋筝冲着巨人首领大喊了起来。 “她们闯入了无望海。”索德下意识伸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龙骨呢?”蒋筝追问。 “封印在海底……”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蒋筝想到了“巨婴”这么一个词,仔细想想,用在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庞然大物身上真得太合适了。 “贼都进你们金库了,还在门口凶神恶煞的拦来帮忙的人,你们是不是有……”蒋筝话还没说完,便见长笙三人已经快步朝着刚才索德所指的方向跑去,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巨人们跟在身后,“咚、咚”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一声又一声,压得人心很闷。 四人跑了几分钟后,索德一个没忍住,伸手将他们抓在了手心,大步奔跑起来。 看上去笨重迟缓的巨人忽然狂奔起来,竟是不知比马匹快了多少,一时间,四人只觉皑皑雪域中那刺骨的寒风都凌厉了好几倍,chuī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尽管得到了巨人的帮助,蒋筝还是越想越气,忍不住转身冲着索德大喊了一声:“你说有人闯入龙骨封印处了,你们这些大块头不去抓她们,反而藏雪里偷听我们说话,你们到底什么意思嘛!” “人类,无望海里的一切都不是我和族人能左右的。海底深处不止有龙骨封印,还有世代沿袭的冥络,他们会杀光闯入无望海的一切生人,我们祖先也有遗训,所有族人都必须等到死去的那天,才能以海葬的形式沉入无望海。”索德说着,叹道:“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祈祷冥络能守住封印,派人把住封印入口以防万一,和加qiáng外围巡视……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 “冥络?”长笙诧异万分。攻众号:于此 圭寸 臧,打开橘里橘气的大门。 “冥络,是守护的意思,他们是海底深处的封印守护者,也是整个瓦格隆的守护者。” “守护么……”她不禁闭上了眼,似想以此掩饰复杂的心绪。 希尔达去过沃多,也来过瓦格隆,这两处封印与她有何关系,当年她又对封印做了什么? 冥络是守护的意思。 如果长笙是希尔达对沃多一份的怀念,那冥络呢?她想守护什么,又或者,她希望自己的儿女不要忘记守护什么? “长笙,你……” “我没事。”长笙小声应着,话才出口,便又被狂风chuī散。 她没事,只是隐隐感觉到了点什么,伸手去触碰,却又扑了个空。 “我没事。”她再次呢喃,却忍不住害怕。 害怕自己将要面对的真相,远比阻止黑龙复生来得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一日,包子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而长笙、蒋筝和盲都没有记住。 蒋筝:还是包子好听。 长笙:而且好记。 盲:嗯。 包子:你们……算了,我习惯了。 第39章 希尔达 蒋筝有点担心长笙, 事实上连长笙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 明明曾听盲说过, 两百多年前希尔达就已去过沃多,或多或少会与龙骨封印有所关联,她心里早该有所准备,但如今得知希尔达还曾来过这片地域, 却仍是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希尔达在生下冥络后便因难产撒手人寰,那时的长笙只是个未满两岁的孩子, 什么都不懂,最后的送行,也只是在希尔达下葬那日, 缩在保姆的怀中, 望着那一方墓地,不知所措地哭肿了双眼。 自那以后, 她对希尔达的印象,便永远停留在了几幅画卷与一块墓碑之上…… 雪域的狂风在此刻忽然变得入骨冰寒, 似是有灵,肆意撕扯起外来者无意间露出的脆弱。 长笙不禁打了个寒颤。经历沃多一行后, 她的体质其实是在一天天变好的, 但如今却是凉由心起, 难以压抑。 她与蒋筝自艾诺塔一路走到瓦格隆, 渐渐从别人身上得知了希尔达过往的足迹, 本该高兴,却无奈希尔达身上有着太多令人猜不透的秘密,这些秘密, 不管是否对黑龙复生有所影响,都势必与她近来渐渐改变的身体状况有所关联。 她越来越摸不清自己是谁,也越来越不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巨人索德没有错漏长笙的疑虑,忽的开口道:“你们很惊讶。” 长笙没有答话。 “两百年前,有个人类来过这里。” 长笙不由心中一紧,天知道如今的她多怕听见别人口中的希尔达曾做过帮助黑龙的事。 “那时,无望海时常有明显异动,是她为我们带来了协助冥络加固龙骨封印的法阵,要我们年年祭祀,两百多年来,我们一直照做,无望海的异动也确实不再出现。” “异动?” 巨人们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种异象,想了许久,也只说了一个大概。 那时,冰底时常飘红,捕获的鱼虾大多早已死去,夜深时更时有暗紫色的幽光萦绕在冰面之下,似时候准备着破冰而出。 有人说,时不时会听到嘶哑如从地狱而来的笑声,几近癫狂。 整个瓦格隆都笼罩在一片惶恐之中,甚至时不时会有族人陷入疯狂,失去理智。 盲似有所触动:“你所说的这种日子,持续了多久?” “很久很久……”一旁的女巨人道,“黑龙未死,只是睡了,我们清楚,一切的异动都只是因为他的意识在渐渐苏醒,一点点侵蚀着瓦格隆,就连冥络也无能为力。” 索德道:“所以我们都很感谢那个人类,是她让瓦格隆恢复了平静。” 蒋筝听了,望向长笙,鼓励地笑道:“你该信任她。” 长笙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意,点头不语。 盲不禁问:“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龙骨封印带来的,如果没有这个封印,你们巨人就能像shòu人一样,身上没有任何枷锁。” “想过啊,可黑龙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没有一丝良知,他复生所致的后果,难道会比现在我们身上的这些枷锁要轻吗?” 盲笑了,不再言语。 日落时分,巨人将他们送至海边,入目是一片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无边海面。 “这……”蒋筝从巨人放平在地的掌心跳下,蹲身敲了敲冰面:“我们要怎么下去?” 索德起身道:“我们没一个族人死后都会进行海葬,以葬歌为引,冥络会迎接我们去到海底。” “我们还活着啊……”蒋筝有些胆颤地站到了长笙身后,道:“不是真要让我们沉下去吧?先前……先前那两个家伙来的时候,你们也把她们沉下去了?” 她说着,还在心中暗想,要真是被沉下去了,那俩魔族的小骗子会不会直接冻死了,落个gān净? “她们是趁我们不注意,跳进海里的。” “然后就一直没出来?”蒋筝问。 “然后就一直没出来。”索德肯定道。 “沉进去和跳进去真的有区别吗?”蒋筝瘪了瘪嘴,道:“我仿佛有深海恐惧症……突然腿软,怎么办?” 盲上前按住她的肩,道:“既然你们说过,艾格洛琳和莉莉丝是魔族少有的高手,那自然有自己的法子潜入封印,我们没修过术法,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了。” “最原始的法子?” 长笙点头,上前一步,对索德认真道:“请送我们下去吧。” “真要这样下去啊?”蒋筝和包子面面相觑,最后包子咬咬牙,也站了上前。 “蒋筝,这一次我们都得靠你。”盲说。 蒋筝一阵头疼,想想也是。 若是包子说自己不敢下去,那让他在上面等着就是了,可她身上带着不死鸟的力量,盲与长笙皆是修武不修法,四人中也只有她能撑起一个足够牢固的灵力屏障保护大家。 “好吧。”她也没别的选择。 蒋筝有些生疏的撑起一个屏障,将自己与长笙三人护在其中,只见巨人们在冰面划出了一个让人看不懂的圆阵,忽然齐声吟唱起了一首古老而又神秘的葬歌。 伴着无法听懂的歌声,冰面渐渐开裂,一道光晕沿着裂缝闪起,将法阵裹挟。 下一秒,紧紧牵着手得四人只觉脚下一空,压抑感便如làngcháo,昏天暗地的朝着他们涌来。 下沉,冰冷的海中,有一股力量拖拽着他们不断下沉,越来越重的压迫感似要将那层薄薄的屏障彻底挤碎,蒋筝开始有些不支。 她想起了前生被死亡笼罩的恐惧,灌入口鼻的河水,无法呼吸,渐渐窒息……绝望,那种绝望感一点点渗透全身的时间远比真实的时间要煎熬与漫长,孤独、无助、不知所措,直至死去。 长笙察觉了蒋筝的失神,连忙将握住她的手加深了几分力:“阿筝,我在。” 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蒋筝不禁深深喘了几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是那个孤苦无依的骗子,最后自作自受,溺死河中。 还好……不是真的。 还好,长笙说:“我在。” 古老的葬礼将他们送入未知的海底深处,四周昏暗一片,适应这种光线后仔细分辨,依稀可以看见无数巨人早已经化做礁岩的骸骨。 这就是无望海底,龙骨封印又在何处? 他们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却如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盲说,这里大概设了迷障,就像沃多那片被迷雾笼罩的森林一样,施术者能力很qiáng,若不得其法,就会永远在原地打转。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深海却是不分日夜,疲惫渐渐将他们侵袭,正当迷茫之时,一个空灵的声音悠然而至:“这是巨人的墓地,他们怎么会送你们这些外族人进来?” 声音的来源让人捉摸不清,似不带敌意,但多少留有戒备。 可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声音的主人便又说道:“熟悉的气息,一转眼,两百年了……” “你是说希尔达?”长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比谁都更在乎关于希尔达的一切。 “你来自艾诺塔?” 长笙连忙回应:“对!” 一阵几近死寂的沉默后,那声音再度响起:“我在等你。” 说罢,忽有无数闪着荧光的鱼群从四面八方而来,它们缓缓聚拢,似一条璀璨银河,照亮了无边深海,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 长笙犹疑片刻,向前走去,蒋筝连忙跟上。 在鱼群的带领下,四人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遗骸面前,远远看去,竟比他们先前所见的巨人都要巨大得多。 一个几近虚无的光影渐渐凝聚成形,化作一个没有双腿的女子,悠悠漂在遗骸上方,而她身下,仿佛是一个被海藻缠绕的古老祭坛。 “那是灵。”盲小声提醒道。 “巨人的先祖,是千万年来,瓦格隆最qiáng大的存在。”女子淡淡说着,那语气仿佛事不关己:“当初他就沉葬于此,死后意志未散,于是这深海之中,有了我们。” 蒋筝随着长笙一路跋涉,记得四人休憩闲谈时曾提到过灵,这是一个奇怪的种族,他们是jīng神力异变下产生的灵体生物,不是人,不是鬼,不是shòu,不是jīng,更不是魔。 听说,灵族在足够qiáng大时可凝出实体,幻化万千,他们善于操控元素,天生拥有qiáng大的灵力,喜好独行,无法生育。因为jīng神力无法再生,要繁衍下一代,只能将自身jīng神力尽数转移,这便意味着上一代生命的结束。因此,这个种群数量极少,难以追其踪迹。 “巨人的先祖造就我们,巨人的后裔供奉我们,我们便世世代代守护于此,久而久之,巨人将我们当做了守护者,将我们称作冥络……” 她口口声声说着“我们”,可蒋筝假装不经意间偷偷看了一圈四周,并没有第二个身影存在。 似看出了外来者的疑惑,笑道:“族中只剩下我最后一人。”她说着,抬眼凝视长笙,道:“希尔达的后人,我等你很久了。” 长笙不禁向前迈了几步,怔怔道:“等我?” 女子淡淡一笑:“等你。” *** 灵说,三千多年前,巨人带来了龙骨,祈求她的先祖将其永远封印,噩梦,从那一刻便开始了。 黑龙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苏醒,他是个魔鬼,有着侵蚀人心的力量。 jīng神上的摧残,内心里的挣扎,频频出现却又难以察觉的内部叛变,彼此间的信任也随之分崩离析。就这样,世世代代守护着封印的族人们,被黑龙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被bī入绝望的深渊。 海底发生的一切,都是巨人们无法得知的。 同样受到黑龙影响的巨人日夜祈祷,她们听见了那些被苦痛纠缠的哀求,却无法给予帮助。 自身难保,又如何守护他人? 终于,万般无奈之际,族长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我们只能结魂。” 结魂,在灵族中的意思,就是将不同jīng神体的灵魂相融,重塑一个更qiáng大的jīng神体。 “我们不够qiáng大,黑龙在蚕食我们,也在蚕食我们想要守护的一切……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这个世间消亡,但守护着无望海和整个瓦格隆的冥络不可以!” “我们,必须留一个人,一个最qiáng大的人,将我们的力量世世代代传下去!”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族人们纷纷挺身而立,神色无比坚毅,却又难掩哀伤。 他们围在一起,聊起了数百年来,漫漫岁月中每一次铭于心底的大事小事,最后的最后,在宿命到来前,彼此相拥而别。 被选中的人,在一场巨大的结魂祭奠下,获得了无上的力量,却也失去了所有的族人。 他在孤独中与黑龙对抗着,年复一年不曾停歇。 他在苍老时将力量和所有的信仰与坚持都转予下一代,世世代代未有辜负。 只是,黑龙的力量越渐qiáng大,哪怕集全族之力,在时光流逝、守护之力的世代更替下,也终是再次感到不支。 直至两百多年前,一个名叫希尔达·戴纳的“人类”,带来了加固黑龙封印的法阵,拯救了即将崩溃的龙骨封印。 *** 一切正如巨人所说,黑龙从未死去,只是睡着了,他的意识在渐渐苏醒,一点点侵蚀着四方封印,而守护者们,除了一点点看着封印崩溃,便再也无能为力。 存在于艾诺塔的封印,影响了长笙的大哥,存在于沃多的封印,也曾掀起血雨腥风,而在她们不知道到的地方,黑龙的力量也在一点点复苏。 连远在极寒之地,与世隔绝的瓦格隆都未能幸免,埃格特或许也好不到哪去。 此番故事讲到尾声,灵不再说话,只淡淡看着神情复杂的长笙,似在等待什么。 长笙犹豫许久,道:“你说,我身上有你熟悉的气息……” “既然身体已经发生异变,就应该有所察觉,你不是一个人类。”灵说。 长笙不禁咬紧下唇,沉默半晌后,艰难地开口问道:“那我……是什么?” 灵摊开手掌,光华过后,一颗珍珠静静置于掌心:“答案在你眼前,你敢触碰吗?” 蒋筝与包子担忧地望着长笙,盲坐在一旁,沉默擦拭着手中短弓。 有些事,他们帮不了忙,只能让长笙自己面对。 长笙伸出的手靠近了却又下意识回缩。 她所疑虑的一切就在眼前,可她敢触碰吗?有时候,很多真相不去点穿,或许就能长长久久相安无事,可一旦说破了,假象便会吞噬心中那份所谓的真实,让世界变得残忍。 她是怯了,死过一次的她,面对生死尚可坦然自若,此时此刻却不敢触碰自己一直想要寻求的答案。 忽然,有一只瘦弱的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转头,蒋筝扬眉笑道:“不管怎样,我和你一起面对。” 似chūn风,chuī入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一角。 长笙暗下决心,伸手取过那颗珍珠。 下一秒,被指尖所触碰的珍珠竟是顷刻间化作碎光,悠然飘扬,最后纷纷落入长笙眉心。 *** 希尔达戴纳的一生,是个无人知晓的传奇,也只有在她生命几近终结之日,才真正被撰入了书册,并且在世人看来,仅仅只是艾诺塔史上一个早逝的王后。 希尔达的一生,没有最亲近的人,或者说,她最亲近的人,也未曾真正了解过她。 在希尔达的印象里,母亲是一个温和美丽的女人,不管遇上什么困苦,都永远微微笑着,对什么东西都不争也不抢,对她做得最多的叮嘱,也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舍得放弃,不适合自己的东西,要学会抛弃,执念是苦,更是入骨的毒。” 是的,执念是入骨的毒,希尔达心中一直有一个执念,让她的母亲倍感担忧。 她安静隐忍了很久,像个人类一样活着,也一路随着母亲四处搬家,每十年一次,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她们不老的秘密。 终于,她陪着越渐老弱的母亲走完了最后一程,带着那份深埋心底千百年的执念,踏上了那条母亲最最不愿看到她走的不归路。 “炽加里大人,我将毁灭四方封印,助你重振龙族!” 希尔达自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一刻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是龙,魔神炽加里遗落在人世间的后裔——一只白龙。 当年屠龙者将龙族赶尽杀绝,炽与怀有身孕的雯在一场困战后失散,遭受重创的雯在逃离追杀后诞下一女,以自身残留之力将龙息封印,化形人类,带其东躲西藏数百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虽曾想过去找逃亡魔岛的炽,却终是支撑不住,力竭而逝。 雯死前,并没有再提去找炽的事,希尔达的奶奶,也就是雯的女儿,终其一生都在人类的领地碌碌度日,直至炽被围杀,直至自己死去。 希尔达始终无法理解,为何奶奶如此,母亲也如此,她们明明是那么的温柔,可为什么就能如此绝情地看着世上仅有的亲人被人碎骨,并封印四方,却无动于衷? 她曾立誓要救出炽,救出那个该让自己叫一声曾祖的族人。 于是她顺着传说开始四处追寻封印的秘密,年复一年,走过了太多太多的地方。 她这一生,曾与无数人萍水相逢,侃侃而谈,也曾与无数人酒肉之jiāo,胡言乱语。 跋涉过那么多山川河流,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终于查到了关于封印的真实消息,却也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为是否正确。 她是龙,可她同人类一起长大。 人类的祖先确实毁了龙族,可三千年已过,沧海桑田,当初的仇人早已不复存在。 炽加里对这个世界沉积了三千多年的怨恨,必然会在复生的那日连本带利的讨回,到时生灵涂炭,真的是她想看到的吗? 希尔达带着这份茫然去到了沃多。 听说千叶家的流砂祭司已在世两千多年,是看破一切的智者。 她不敢冒犯,只耐心等待着接见,一晃许久,竟也与jīng灵族人有了些许感情。 终于,千叶流砂让灵女将她邀至生命树下。 她带着心中的疑惑,第一次站在了离自己亲人尸骨那么近的地方,望着jīng灵祭司,淡淡道:“若我要取走龙骨,你该如何?” 千叶流砂亦是淡然:“我便杀你。” “你有那个能力?” “希尔达,你们龙不是无所不能。”千叶流砂转身看向希尔达,笑道:“我做得到的事,就去做,做不到的,也总会有人替我做。而你,孤立无援,因为这个世界淘汰了你们。” 希尔达怔怔地望着千叶流砂,只见她无事人似的递上一杯酒水,道:“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不需要龙了。” “……” “你身上有一种人人都向往的力量,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但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未来看看,用你的双眼认真的看,看一下这个世界是否真的需要黑龙。” 希尔达不由一震,千叶流砂没有说错,她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不知来自何处,但却可以穿越时空。 她年幼时贪玩,曾因回到昨日改变了一些小事,而对旁人造成过不可挽回的伤害,所以从那以后没敢再动用过这种力量,如今,她咬牙依仗着自己qiáng大的力量一步步走向未来,终于看到了黑龙复生的那一天,与之相伴的,是她意料之中,却又从不愿去细想的血雨腥风。 世界上最后一条黑龙,魔神炽加里,在沉睡了三千多年后,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仇恨之火烧向了整个埃尔和大陆。 他残忍的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尸山血海。 那一刻,希尔达才真正明白,也许是真的不再需要龙了。 曾经那个埃尔和最qiáng的种族,若不被世界弃了,便会毁了这个世界。 希尔达神情恍惚的在生命树下住了几日,千叶流砂会邀她一起同坐,然后随口聊聊这两千多年来沃多发生的一些大事小事。 快乐的,不快乐的,以及黑龙曾对沃多做下的残忍血祭。 希尔达记得,千叶流砂的语气很淡,淡得仿佛自己所说的都是些事不关己的话。可那些话里的故事,无一不将她那本就动摇不已的信念进一步瓦解。 沃多曾是那么的美好,善良而又美丽的种族在这里无拘无束的生活,而黑龙改变了他们,让他们变得警惕,变得对外界不再友好,甚至染上自己族人的鲜血…… 如果让黑龙复生,沃多会怎样?整个埃尔和大陆又会怎样? 她不禁叹息,这个世界确实不需要龙了,它已无法承担那样qiáng大的力量。 离开沃多那日,希尔达将母亲留下来封印龙族之力的方法告知了千叶流砂,挥手告别时,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这棵树,你守了它太久,不如换个人,你也应该歇歇。” 千叶流砂道了一声谢谢:“活了那么久,没什么看不开的,唯独要守着沃多的这份执念,怎么也放不下。” “我娘说过,执念是苦,更是入骨的毒。” 千叶流砂不置可否,只笑道:“你要真想明白了,就去帮一帮那些更需要帮助的人。” 希尔达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画面一转,希尔达来到了瓦格隆,她看见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巨人,将封印龙息的法子写作简单易懂的阵法,jiāo于首领,又潜入海底,帮助冥络加固了封印。 离去前,望着孤单一人的无望海冥络,她又一次深切感受到了黑龙的残忍。 她在心中想过无数方法,想要彻底摧毁黑龙的尸骨,却都只是徒劳。 于是她去往埃格特,找到矮人们封印龙骨的地狱熔炉,再一次留下了封印之法,便去往艾诺塔。 一切的一切,在这一段旅程中改变了。 长年累月的战争,王朝不断的变更,让人类忘记了关于龙骨封印的一切,而她,更是对人类动了真情,怀上了他的骨肉,那人是艾诺塔的国王,迪兰瑟。 为了与他在一起,希尔达不惜忍受莫大的痛苦,qiáng行催动术法,将腹中胎儿的龙息早早封印,可这么一做,也使得她元气大伤,让入云塔底尘封着的黑龙找到了可趁之机。 黑龙要杀她,杀了这个同族的叛徒,而她,日日防备,终究还是在怀上第二胎,再次qiáng行催动封印,身体最为虚弱之时,让黑龙找到了可趁之机。 希尔达在死亡的前一瞬,拖着伤疲的身子躲入了时空隧道,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去往未来,因为她的生命,已在生下冥络的那一刻逝去。 她告诉自己,改变从前,就能改变未来,于是一步步向从前走去,试图改变沿途所发生的,能致她于死地的一切。 可经过无数次徒劳的尝试,希尔达最终发现自己的死是无法逆转。 因为她爱上了迪兰瑟,或许,这个世上谁都可以爱上一个龙,可威高权重的王不行。她必须把自己的秘密深深隐藏,才能与他相伴一生,而一次次qiáng行催动封印完美掩盖儿女龙息的代价,则是元气大损,再也无力与黑龙抗衡。 这就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结局。若要qiáng行改变,只能重来一次,远远绕开所爱之人,至死不见。 这样,她的儿女也将不复存在。 …… 希尔达迷失在时空的隧道中,她望着自己上千年生命中与迪兰瑟那短暂的几年欢愉,一幕一幕,好似就在昨天。 终于,她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回到两百多年前,与千叶流砂告别的那一日,在临行之时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将来,有个叫长笙的孩子来找你,请告诉她,我去了瓦格隆。” 千叶流砂淡淡望着她,一如她记忆中那样淡漠如烟,仿佛不是真的存于世间。 希尔达不再多言,只朝瓦格隆赶去,将平生所历一切以术法刻入一颗珍珠之中,向从前一样,帮助了巨人,并将其jiāo予了海底深处的守护者。 “这封印就算有所加固,怕也是撑不了多久,将来,我的后人也许会来此处,到时将此物给她。” …… 完成了托付,她最后一次游走在时空的隧道,听着一路走来所见闻的一切喜怒哀乐,恍惚间,似看见一个无依无靠的身影在漫漫时空中飘dàng,怕是没有归宿的游魂,在无数个时空中彻底迷失了自我。 那一刻,那个灵魂离她那么近,近到伸手就能将其扯回正轨。 希尔达犹豫了片刻,伸手帮了她一把,思忖许久,将体内这不知来处的力量尽数转入她的体内,轻声道:“如果不是我,你会永远迷失在无数个时空中。我救了你,你该报答我的,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你去帮帮我的孩子……” 她说着,手一挥,将游魂送去了不远的未来,而自己,则无比从容地走向了命定的死亡。 画面的最后,希尔达难产而死,一切归入一片黑暗。 长笙眼角似有泪意,忽然间,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说: 长笙、冥络,我的孩子,当你们来到此处封印时,我肯定早已不在人世。 虽然于心不忍,可你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必然意味着黑龙已经严重触及了艾诺塔,乃至整个埃尔和大陆的安危。 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残忍的事实,我们是龙的后裔,我们的族人被屠龙者赶尽杀绝,但同时,我们先祖的双手也沾满了各族人的鲜血。 这样的身份,曾让我无比自豪,最后也确实令我百般痛苦,可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们能勇敢面对,因为我相信,你们比我更加勇敢。 我曾想过改变这个世界,却发现一己之力终究有限,更有太多放不下的,舍不得的,一路推着自己前进,全然身不由己。凡事皆有得有失,很多时候越想努力留住什么,往往越容易失去。所以我选择了放弃,但我并不将其称作懦弱,因为我知道,放弃挣扎后的我,将要面对这一生最最不愿面对的东西。 那是死亡,别离,是无法对你们尽那份为人母的责任,甚至再也不能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但我做了千年的龙,最后能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这一生也算无憾。 你们身上,有我设下封印,如果不进行解封,除去寿命比寻常人类长以外,不会有别的异状。 如果你们身体已经发生异变,必然是黑龙所为,你们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在召唤你们。 黑龙残酷无情,切勿轻易听信他的谎言,为他所用。你与冥络生死皆是艾诺塔之人,无论何时,都谨记自己在谁的陪伴下长大,又该守护什么。 我们同为龙的后裔,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龙的弱点,有些事说不清楚,但若你愿意,可以用我留在此中的方法解除自身封印,埃尔和大陆的未来,代我继续守护下去。 若是不愿,也是你的自由,只求他日黑龙复生,你兄妹二人能坚守自己此生为人的骄傲,与其殊死一战。 *** 长笙死死捏紧双拳,失神地坐在祭坛旁,泪水划过眼角,通红着双眼,却没有一丝哽咽之声。 她是龙,世人无比畏惧而又仇恨的龙。 她有比人类漫长的生命,不得不像曾经的希尔达那样,辗转漂流各处,只为掩饰自己不老面孔下深藏的秘密。 也许,她还会像千叶流砂那样,看着至亲至爱一一生老病死,然后学会淡然。 曾经遥远的一切,仿佛在这一刻离她近了,可曾经触手可及的那些属于短暂人生的小小梦想,却又在这一刻彻底弃她远去了。 她甚至分不清过往对身世一无所知的十数年里,那份无忧无虑是希尔达临走前对她的最后慈爱,还是老天在残忍真相到来前给予她的最后仁慈。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天崩地裂,或许也不过如此。 还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自己所坚信的一切都是谎言,所熟悉的一切都是假象呢? 蒋筝没有见过长笙哭得这般隐忍,虽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一颗心却随她的情绪一同,止不住的隐隐作痛。 “长笙……” “阿筝,她说……她曾想过改变这个世界,却发现一己之力终究有限,更有太多放不下的,舍不得的,一路推着自己前进,全然身不由己。” 蒋筝不由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我们那边有一句可土的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好多中二小说里都有类似的说法……长笙,每个人的一生都有身不由己的事,可这并不能成为放弃前进的理由啊。” 长笙有些犹疑地凝视着蒋筝,许久,盲开口道:“那么难过,大概不是什么好消息,既然如此,怕是完全没有退路了。” 包子点了点头,道:“没有退路了,只能前进,这也是我们之前说过的话。” “长笙,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但我希望你振作起来,想想在艾诺塔等你回去的父兄,你想想你弟弟,他还等着你送他生日礼物呢,真以为一封长信夹着点冷兵器就能敷衍了事了?还有,还有我,我……”蒋筝说着,忽然觉得那里不是很对,吞吞吐吐的补了一个字:“们。” “你要实在难受,就哭出声吧!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秘密,要想告诉我们,就告诉,不想那就大哭一场,宣泄宣泄也好……” 一瞬的沉默后,长笙缓缓缩入蒋筝怀抱,起初身子微微颤抖,从低声的抽泣,渐渐转至嚎啕大哭。 蒋筝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肩,叽叽咕咕叨叨起了一些她闻所未闻的人或事,大道理成篇成篇的,啰嗦得活像一个酷爱碎碎念的老婆子。 长笙思绪不由飘往远方。 最初的相遇,似就在昨天。 那是她十九岁的生日,蒋筝一身不属于艾诺塔的衣着,小心的穿过人群,笑吟吟地走至她身边,对她略微倾身。 ——我看见了一个美丽而又特殊的姑娘,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想要与她结识。 ——不知我是否有那份荣幸,知道她的名字? 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道,能遇上那个奇怪的女子,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 母后,无论现实多么残忍,感谢你,将她带来我身边。 *** 灵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等待着长笙情绪恢复如常。 那个初来时脸上挂满疑虑与忧愁的小姑娘,此时此刻神情坚毅。 当初,是希尔达救了整个瓦格隆,希尔达让她等这个孩子,她便也对这个孩子深信不疑。 长笙简洁地将此番来意道出,她却不禁陷入了沉思。 “你们要带走龙骨?” “我们必须带走它,沃多的生命树即将枯萎,四方封印再破一处,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你们这样将它带走,难道就不会……” “我们有足够的把握,在短时间内压制住龙骨内的力量,等集齐龙骨,自有方法让他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长笙咬牙道,“请相信我,没有人会比我更希望黑龙死。” 至亲惨死,兄长叛变,自己含冤而亡,这些留存于记忆中的未来,无一日不让她胆战心惊。 如今,更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母后真正的死因,看清了黑龙的残忍,新仇旧恨堵在心头,难以释然,令她恨不得将黑龙碎尸万段。 灵看出了长笙眼中的仇恨之火,久久无言,最后轻叹一声。 “我只能相信你,不是吗?” 三千多年来,她们一族从未停止过与黑龙的抗争,而那结魂后代代相传的qiáng大jīng神力,也日复一日渐渐流失。 这世上哪有永恒的力量,油尽灯枯的日子早已经悄然临近,哪怕有巨人相助,她也真的守不了这个封印多久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她亲手解除了自己先祖设下的层层封印。 那耀眼夺目的灵光,在此时此刻自她手心涌向祭坛,彻底照亮了无比暗沉的深海。 三千年的守护,太过长久,无论结局如何,也总该有个头了。 蒋筝小心翼翼接过龙骨,将其幻形,放入贴身的行李中,下意识问道:“你以后怎么办?封印没有了,还要永远留在这海底吗?” “我没有见过海面上的一切,我们当中的每一位族人也都生于深海,死于深海。”灵说着,眼中似闪过一丝期盼:“我多希望,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一起吗?”蒋筝向她伸出右手。 灵摇了摇头,望了望四周,道:“我还要与我的老朋友道别呢,先送你们出去吧。” 蒋筝没想太多,点了点头,便与长笙三人一同随着游鱼的指引,快步离开。 离去的路上,蒋筝好奇问道:“你们说,那只灵会不会喜欢外面的世界?” 盲淡淡说道:“她的jīng神力已经十分薄弱,也许外面的世界早就不再属于她了。” “怎么会……”蒋筝低声喃喃着,也终是想起那只灵的幻形从始至终都并不完整。 黑龙将她摧残至此,如今的她,早已没有足够的力量能够离开这片深海了,说是与人告别,其实也无非是个善意的谎言。 第40章 没有退路 太多的感慨或是怜惜, 都不是如今的他们所该拥有的情绪, 毕竟事不关己,又满身麻烦,早就无暇招惹多余的闲事。 四人随着引路的鱼群向与巨人说好的接引地点赶去。长笙一路心事重重,没有人开口说话, 只怕打破寂静后那被压抑着的悲怆会决堤而来。 蒋筝快步跟在长笙身后,怕她想得太多, 却又不敢于自己旁人的立场对她进行一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安慰。 长笙上过战场,历过生死,她性情看似不温不火, 却又对在乎的东西十分倔qiáng与执着。蒋筝知道, 这样的人,往往坚qiáng也脆弱, 那些被他们坚定信仰的事物一旦发生变化,对他们造成的冲击比天崩地裂还要大。 蒋筝不知长笙究竟知道了什么, 长笙不愿说,她也不敢多问。 她与长笙一前一后, 保持着一个很近的距离,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明显得一旁包子都投来了期待的目光, 长笙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对此一无所知。 蒋筝明白,在矮人的眼中,她怕是唯一一个能安慰, 也懂得如何安慰长笙的人了。 可纵使她曾经鬼话连篇,能把真的说成假的,假的说成真的,面对着这样一个长笙,也不由得茫然无措起来。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一段路程,蒋筝忽用小指轻轻触碰长笙的手背,见长笙似触电般回神,下意识想要缩逃,便gān脆将其一把抓住。 长笙有些犹豫地看向蒋筝,沉思片刻,终于开口道:“从小,我和弟弟体内就藏着一个封印。” 她话语顿了顿,四周又如刚才一般寂静,静得只剩那水流划过保护结界的声音。 蒋筝挺怕这样的寂静,不禁轻轻捏了一下长笙的手。 终于,她又在聆听者沉默的等待中将话题继续了下去:“那是希尔达拼上性命留给我们的守护。” “所有人都畏惧或憎恨着龙,无数传说中,它们都是邪恶的,不该存于人世的……可谁又想得到,艾诺塔的皇室血脉中,竟有人流着龙的血。” 盲微微皱了皱眉,包子目光中流露震惊,张了张嘴,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长笙的话没有一丝掩饰,更多的是那份明显到让人有些心疼的自嘲。 蒋筝心里乱成一团,不敢相信,更不敢说话,只静静等着长笙继续说下去。 长笙心里很乱,尽管努力平静,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将一切细细道来,她说了几句,声音便开始有些哽咽,红着眼眶不再言语。 原来,仇恨之火燃烧过后,侵袭全身的,会是恐惧。 希尔达是龙,黑龙的后裔,曾经想过拯救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却在数百年的四处跋涉追寻中,渐渐放弃了这个念想。 她喜欢上了这个世界,珍惜自己路过的每一条山川河流,敬佩自己见过的每一个平凡庸碌或在艰难困苦中尽情喜怒哀乐的人,曾做过为人打抱不平的游侠,更多却是希求成为一个普通人类,平淡一生。 而追寻了半辈子解封之法的她比谁都清楚,黑龙的封印在慢慢松动,她所向往的这一切,都有可能在黑龙醒来后的复仇怒火中化作灰烬。 她是龙的后裔,天生勇敢果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守护埃尔和大陆上那些与她毫无关联的人,这样的选择,顺从了她的本心,却触怒了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族人——黑龙。 在辗转多处封印后,她在艾诺塔动了情,为了这份情,不得不竭尽所能掩藏着自己身份,最终在为自己子女设下压制龙血封印的虚弱之时,命丧黑龙之手。 “她那么qiáng大,却还是失败了,我忽然很害怕,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长笙不敢告诉蒋筝,是希尔达将她带来这个世界,卷入了这场风波,更不敢告诉大家,希尔达也曾拥有着能扭转时空的力量,却什么都没能改变,如此残忍的现实就在眼前,要她如何去乐观呢? 看着长笙紧皱的眉心,蒋筝不禁将牵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她独自一人面对了那么多,剩下的事情,我们替她面对。长笙,你不是希尔达,没有她那么qiáng大,但你有我们。” 长笙嘴角扯出一抹牵qiáng的笑意,让人看了有些不知所措。 想想也是,现实面前,理想的话语总是太过苍白。 黑龙本就qiáng大,又曾修炼过魔族禁术,早已超脱生死,哪怕四分五裂也不曾毁灭他留存人世的可怕意志。当年一息尚存,千年间世事变迁,四方封印便再也压不住他,得知母亲也死于黑龙之手,长笙此刻心有忧虑也是必然。 蒋筝下意识向包子和盲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前者摇头耸肩,后者直接看不见。 轻咳了一声后,蒋筝似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听盲忽然开口:“守护者的逝去,像是末日降临的征兆。但仍有愿意守护的人,一直前赴后继着。”她闭上双眼,道:“人有多少能力,就要背负多少责任,逃不掉的,长笙。” 长笙:“如果当初,希尔达不曾插手黑龙之事,便不会卷入这暗涌,丧了性命,也不会再有我了……那样,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那样的话,很多事再也轮不到她来承担。挺好的,不是吗? 一瞬的安静,是旁人的无言。 数秒后,盲沉声问道:“因为觉得很累,所以想要放弃吗?” “只是如果……”心底的懦弱被人轻易抓住,长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如果。我们从不是没有退路,只是退了那一步,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那是第一次,长笙在盲的语气中听出了愤怒与不甘。 双瞳无光之人,本就难辨喜怒,表面似是永远沉着冷静,无所不能,时时刻刻都能给身边之人带来安全感,但终究不是心如止水的圣人。 “黑龙夺我心志,使我双手沾满族人之血,害我失去双目、亲人、挚友、声誉,甚至被沃多驱逐,当初如果不是祭司留我,我早已不存人世。”渐渐握紧的双拳,似牵扯着难以压抑的痛楚,让她的身子随之微微颤抖。 “我总说什么想要弥补当年的过错,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为仇恨而活的人,并愿为此付出一切……我不想与你说什么为了守护沃多之类大义凛然的话,也不想用什么艾诺塔皇室的身份去谴责你现在的胆怯,我只希望你能想想,想想自己曾经失去的,还有停下脚步后将要失去的。” “它们,真由得你往后退半步吗?” 这样的质问是毒刺,狠狠侵入长笙茫然失措的一颗心中,她愣愣看向包子与蒋筝,最有资格抽身离去的二人,眼中的坚定却远远高于置身其中的她。 这样的坚定,让她万分惭愧,惭愧自己竟是产生了做个逃兵的怯懦想法。 “对不起。” “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与你结伴,无非是目标一致,你要选择放弃,我就独自前行。”盲说,“我有自知之明,祭司都做不到的事,我也不一定能做到,但这不是放弃的理由。真有一天黑龙复生,要伤害我的族人,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看看人家,想想自己,生死都经历过了,面对无边的恐惧,怎么就没点飞蛾扑火的冲动呢? 长笙不禁从混乱的思绪中渐渐抽离、清醒,最后告诉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必须面对。 如今,她的身后是远在塔兰的亲人、朋友,甚至整个艾诺塔。 逃兵所放弃的,从来不是盔甲和武器,而是除去性命之外,曾经发誓要守护的一切。 那记忆中的远东,科瓦特城楼上至死不瞑的头颅,梧川残破城墙下重伤不治的少年,她不愿再见一次了。 那些边境的将士,抵御着外敌,维护着存于表面的和平,自然也要有享受了这些和平安宁的人,扛起某些暗自汹涌了多年,终究无可避免的灾祸。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一次死亡,如果希尔达没把蒋筝送来将她带回,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在埃尔和大陆上,原来还有一些人,几乎拼尽一切,守护着那段早已被人遗忘了的过往。 那段过往中,深埋着足以涂炭生灵的仇恨与怒火…… 而她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身处其中,命中注定,至死方休,早就退不得半步了。 “起初追随殿下,是为了攀附,被人瞧不起的不甘,让我无耻的想在您身上得到点什么,权也好势也好,再不济,金钱也好,只要能让我抬起头,挺起胸,不再被人四处追打,得到能以自己本事出人头地的公平机会,给家里长脸,为妹妹治病……”他说着,不禁低下了头,咬牙道:“直到我听您说三年后的远东,黑龙率领着魔族大军焚尽了许多城池村庄……或许,其中就有我的家乡。我没什么过人的能力,却也想保护自己的亲人朋友。如果我这一身所学能为你们做点什么,阻止,或是多拖延黑龙片刻,飞蛾扑火了又怎样呢?” 谁还没点想要誓死守护的东西呢? 长笙不禁望向蒋筝,只见她沉默了片刻,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道:“我没什么想保护的人,也不懂什么责任、大义,我只知道在我无人依靠的时候,你真心待我,如今我也算有点能力了,你要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不过我挺怕死的,你可得保护好我。”说着,还耸了耸肩。 蒋筝忽如其来的一怂,让长笙哭笑不得。 身旁有他们在,还真不该有任何放弃的想法呢。 谈话间,四人走进了巨人们的接引点,古老的法阵隐隐透着白色的微光,蒋筝在盲的指引下催动体内的不死鸟的力量,向海面上的巨人传送着讯息。 不料,法阵四周的光芒竟倏然变暗,蒋筝只觉得心口一阵疼痛,似被烈火很很灼烧,痛苦之中,浑身无力地跌入一个些微有些冰凉的怀抱。 “阿筝!” 她听到耳畔长笙在惊呼,听见盲抽箭上弦,还感受到矮人在她身旁炼出层冰试图缓解她的痛楚。看来,给大家带来麻烦了……她心里万分焦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飞快模糊的意识。 好熟悉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身体不断下沉、下沉、下沉,仿佛是要坠入另一个世界,传说中人人死后都会去的世界。 闭上沉重双眼的最后一秒,依稀看见法阵四周的光芒变得黑暗诡谲……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出现Σ(⊙▽⊙"a... 第三卷 :仇恨之心 第41章 传送阵 她忘了自己是谁, 只觉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 看似漫无目的,在一片混沌中狂奔,不愿停下脚步。 就好像, 好像在追寻什么若有似无的东西。 …… 不, 她对自己说,那很重要, 绝不是若有似无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什么东西能让她这般放不下? ——你不在的时间里, 我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该回哪里去? ——阿筝!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喊一个名字, 带着几分愤怒,几分痛苦, 几近哽咽。 别哭,别哭啊……最受不了小姑娘在我面前哭了。 她伸手去触碰, 却是扑了个空。 耳畔哪有人在哭泣?身旁哪有人在陪伴呢? 差一点就找到了,怎么会都不见了。 她继续狂奔, 在混沌之中, 努力回忆着自己遗忘的一切。 …… 不远处忽有浴火之鸟,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 那种生物似乎叫做凤凰。 她上前, 凤凰不见,唯余一个少女的身影立于火焰之中,少女转身面向她, 面容在重重火光中若隐若现,无比模糊,她却隐隐感觉眼熟。 少女眼中似有泪痕,忽伸出带火的焦枯手指,想要触碰她的脸庞。 火焰近身的瞬间,她下意识想躲避,没能躲开,却意外未被那团烈火灼伤。 “去吧,别留在这里了。” “去哪里?”她茫然反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守护你所珍重的人。” “我什么都不会,怎么保护她……”她说着,不由愣神。保护“她”,“她”又是谁? “我把我的力量完全jiāo给你,你就能保护她了。” 她惊喜却又不敢置信:“真的?”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只要有足够力量就好了,只要足够qiáng大,就可以帮助“她”,保护“她”,不再让“她”伤心难过了。 少女沉默许久,终开口说道:“为我向她带个话。” *** 塔兰,入云塔上。 长笙紧抓着蒋筝异常滚烫的手,眼中满是焦急。 包子蹲坐在一旁,掰着手指数着数,盲只抱弓静靠在左侧窗边,无神的双眼望着渐渐转亮的窗外,心思早已不知飘去了哪里。 “她怎么还不醒来?”“伤得真的很重吗?”“到底怎么样了……” 从huáng昏至傍晚的这段时间里,这三句话分别被长笙问了十七次、二十一次以及三十六次。 “快了。”年迈的护国法师慢条斯理合上了手中书籍,喝了一口桌上摆放的酒,不再言语。 蒋筝没有伤得很重,类似的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架不住长笙着急得一直问,只得把这句“快了”又多说了十来遍。 以他所见,蒋筝伤得确实不重,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只是因为她以不死鸟之力镇压了龙骨,又忽遭受魔气影响,造成了一定的jīng神冲击,不死鸟本能想要回击,却因受宿主自身能力限制,没能成功,为了护主,这才及时选择了封闭宿主所有感官,将其意识拖入一个绝对安全的jīng神庇护所。 按理来说,在感应到四周安全后,蒋筝应该很快就会醒来,可几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昏迷着,长笙不禁为此焦虑了起来。 明明之前在无望海底,蒋筝还开玩笑说怕死,叫长笙保护好她,谁知这话还没说完多久,就遭到了魔族的偷袭。长笙不禁把蒋筝受伤的原因尽数归结于了自己的疏忽。 明知道海底已有魔族先一步潜入,却因曾经jiāo过手,以为敌方不过两人,就算遇见也可以应付得来,就没有过多思考,做好防范。 对此,大家能做的也只是苍白无力的安慰。 “不是你的错,谁也想不到那两个狡猾的家伙会利用巨人的法阵。” 也许吧…… 那两个一路尾随的魔族竟埋伏于巨人的接引阵旁,趁着他们与海底冥络会面的时间,布下了一个通往魔界的黑暗传送阵,企图将他们与龙骨一同传去魔界。 有点术法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远距离的传送条件十分难以达成,哪怕只是一个仅够几人通过的小法阵,也需要布阵者拥有十分qiáng大的术者,同时阵法另一头也必须有足够qiáng大的接引者,双方同时消耗大量法力才可成功。 虽说一次jiāo手谈不上熟知对手,但莉莉丝是魔界之主埃文思培养出来送给妹妹艾格洛琳的一个近战型暗奴,从不jīng通术法,光凭艾格洛琳一人之力,必然无法成功催动这么一个传送阵。 谁也料不到这两个魔族竟会利用巨人催动古老阵法接引他们的那一瞬力量,qiáng行催动了传送阵,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一瞬的失神,四人已被传送阵的外部结界禁锢其中,本想打断艾格洛琳的吟唱,却遭莉莉丝近战缠身,一时无力突围,更别提打断阵法运行。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就会被送去魔界,离开了封印地的龙骨将与魔界之中的那一部分汇合,黑龙的力量必然会增qiáng许多,为剩下的封印造成巨大的压力。 万幸,远处的灵察觉到了这份异样急忙赶来,奈何当时阵法已经完成,无法中止传送,只得qiáng行逆转。 那一瞬,长笙清晰的看见了莉莉丝与艾格洛琳眼中的震惊与愤怒,她们几乎是逃一般地仓促退到了传送阵外,阵法四周灵光彻底散去后,他们已置身入云塔中,眼前熟悉的长者目光中满是惊魂未定的诧异。 罗恩·白纳徳,艾诺塔现任护国法师,在回神过后,微微欠身行礼,道:“殿下,欢迎回来。” 在长笙与包子茫然的注视下,他说自己忽然感知到了一份源自极北方的求救讯号,那人所拥力量十分qiáng大,语气却又万分焦急,仓促间甚至来不及道清缘由,只说公主殿下十分危险,希望获得帮助。 话音刚落,四周便被一股qiáng大的灵力重重环绕,一个不知另一头连向何处的传送阵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才犹豫片刻,便见阵中心灵光忽明忽灭,施术者的灵息越发微弱,仿佛已快油尽灯枯,一想起那人求援时说长笙遇到了危险,他便不敢再做思考,连忙配合接引。 过程中,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个传送阵是被人qiáng行逆转至艾诺塔的,因为还有另一股很qiáng的力量,一直试图将最终传送点拉往魔界的方向。他不再犹疑,全力相助,终将长笙一行人接了回来。 而当他再去搜寻另一端那位神秘求援者的灵息时,发现再也寻不见了。 这样的结果,让长笙万分愧疚,尽管知道那位海底的灵本已时日无多,可真到了人家为自己牺牲的那一刻,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无法承受。 大概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深海中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影,用自己残存的全部力量,将她们送回了家。 ——往后的事,拜托你了。 那是灵的最后一句话,来不及道别,只留下了她生死相托重于山的信任。 长笙心乱如麻,只能紧紧握着蒋筝的手,盼着她能快点醒来,别再躺着一动不动,像无数次噩梦里,怀中的弟弟那样,再也不会睁眼。 本以为死过一次,早已没什么值得畏惧,只要能阻止黑龙祸害世间,生死都大可以不去在乎。可如今看来,失去,原来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痛苦。 被紧握的那双手忽而微微一颤,长笙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将蒋筝扶坐起来。 她看见了蒋筝眼中盈着雾气,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我不会再让你轻易受伤了。” 包子也起身几步跑了过来,小声嘟囔了一句:“太好了,可算醒了。” 蒋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平日那样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模样,告诉她小妹妹不要乱摸人的头。她冷静地环视着四周,发现自己可能回到了塔兰后,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里?” 长笙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下,蒋筝听后不禁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罗恩也在此时忽然开口:“殿下,你的朋友既然醒了,我也确实想了解一下,你们惹上了怎样的麻烦。” 长笙这才反应过来,从回来到现在,护国法师就在身旁,许是要顾及她的情绪,在说清了自己将她们接回的始末,察看了蒋筝的伤情后,竟对这场忽如其来的求救背后所发生的事,以及她身旁这些陌生的同伴来历,一句也没有多问。 “抱歉,罗恩大人。” “殿下不必道歉,殿下要做什么,要去哪里,本就无需向我汇报。”罗恩收起了平日里那副和蔼的姿态,取而代之的一份认真与严肃:“只是此事关系魔族,可能对艾诺塔不利,我知道了,就不能不过问,还望殿下谅解。” 长笙不禁犹豫,整件事的始末太过复杂,甚至牵扯着自己与弟弟身上的秘密,她不知该如何去说……全盘拖出,还是半真半假?怎样,才是最有利的? “我……” “罗恩大人,我见过您。”蒋筝忽然打断了长笙的话,在罗恩有些诧异的目光下说道:“差不多是一年前,长……殿下来过这里,问您知道知道起死回生之术。其实,当时殿下是为了救我,当初我只是一缕魂魄,您看不见我。” 罗恩眼中的诧异变作几分犹疑,望向长笙,似想取证。 长笙点了点头,望向蒋筝,道:“阿筝有恩于我,我自是要救她的。” 蒋筝继续道:“当时您说沃多有生命树与不死鸟的传说,或许能让人起死回生,我们在去沃多的这一路上,发现了魔族的yīn谋。” 她将事情的始末认真说了一遍,唯独巧妙而不动声色的略去了过往时空与长笙身世的部分,长笙知道,这是蒋筝在保护她,毕竟世人对龙的偏见太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盲和包子那样接受她的身份。 这些话,如果让她自己来说,硬要减去这其中的关键,怕是要漏dòng百出了。 罗恩听罢沉思许久,枯瘦的双手攥紧了法杖,杵着地面缓缓起身,望向踏外的聚散层云,道:“时间紧迫,拖不得了,殿下。” “我不明白。”长笙低头。 “在此之前,我虽不知塔下封印着何物,却能感觉到它的力量越来越qiáng,为此也忧心万分。”罗恩面色凝重,望向蒋筝,道:“数千年来,那位祭司靠着不死鸟的力量存活于世,虽用漫长的生命修成了现如今这般qiáng大的力量,但改变不了的是她并非不死的事实。如今她将不死之力转jiāo给了你,还能活着就已是奇迹。” “您是说……” 罗恩不再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声。 盲淡淡开口,道:“祭司很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了。没了心间血,她本该静静死去,没有任何痛苦,只因心中放不下黑龙这件未竟之事,她以数千年的修行qiáng行维持自己神识不灭……这么做的代价,是每一个日出时分,都必须承受一次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 “她说没必要告诉你们,因为她活着的最后意义,就是等到龙骨集齐那日,倾尽所有,拖着黑龙一起下地狱。”盲不禁闭上眼,没人知道她是感觉累了,还是想偷藏眼底的泪水。 “生命树下封印着黑龙之首,如果那位祭司撑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罗恩道。 必须赶紧去找下一个封印了……艾格特,那个与艾诺塔世代jiāo好的矮人国度,龙骨封印,又会藏在那儿的何处? “收拾东西,我们尽快……”长笙话音未落,罗恩便道:“殿下,我有一位旧友身处艾格特,不妨多等一日,与陛下商讨后,我与他通个信,有他相助,我就能将你们送去艾格特,也好多省些时日。” 长笙不由一愣,思考片刻后连连摇头:“罗恩大人,这件事,请在我离去后再告诉父王,拜托您了!” 父王一向宠她与冥络,如果得知了一切,必会不愿她去涉险,要另谴他人。可这件事牵扯着她难以启齿的身世,关乎着心底的仇怨,千叶流砂与海底冥络的信任,这些都是她必须亲自面对,不能逃避的。 罗恩沉吟了许久,俯身行礼,道:“明日,我送殿下离开。” 长笙未置可否,离开入云塔时,只觉蒋筝眼中似有难言的忧虑。 “时间过得真快。”长笙久久才感慨出这一句。 是啊,在瓦格隆的那段艰苦日子,让人彻底模糊了时间概念,原来不知不觉,已是秋天…… *** 塔兰的夜谈不上寂静,但秋日月光难免有些清冷。 塔斐勒爱上了坐在屋顶看月亮的感觉,这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有些矫情搞笑,但其实,这样的习惯本就源自于一个姑娘。 风铃说过,她喜欢吃甜的东西,德姨做的糕点很好吃,比沃多的好吃,她想学,他就陪着她一起,到德姨的厨房里“帮忙”捣乱了一下午,熊得像两个孩子。 风铃很爱笑,起初相识,总是笑得很羞涩,红扑扑的一张小脸似粉雕玉琢,让人想去怜惜。后来,熟络了几分,便成了快活自在的jīng灵,大大方方,无拘无束,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把整个世界都捧献给她。 风铃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因为高处,看到的风景会更多。她说在沃多能爬配很高很高大树,到了塔兰,规矩太多,只能爬他家的房顶,一点也不舒服。当时他没说话,只坐在了风铃的身旁,几秒沉默后,风铃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不过它是一样的,不管在沃多还是塔兰,都是一样的……出来的这些日子,想家的时候,我就看看它,那种熟悉的感觉,和在沃多是一样的。” 十几天前,塔斐勒将风铃送至城门。小半年的相处,也终于迎来了不得不送别的那一天。 当晚的夜风很轻,月色很淡,临别二人的心也很乱。 “我相信一见钟情。”塔斐勒难得轻声说话,仿佛是怕自己唐突了佳人。 风铃不禁攥紧了薄如纱的袖边,抬眼故作淡然地回望着他,反问:“一见钟情?” 他点了点头,道:“第一次看见一个人,便认定了她是此生唯一,就好像我对你。” 那语气无比认真,刀削般俊朗的轮廓,军人般坚毅的神情,哪怕毫无新意,甚至有几分刻板的表白,也都无一不让她为之动容。 一见钟情,她也信的。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从她将匕首架在塔斐勒颈间那一次愚蠢错误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心都错进去了。 从未有谁像他这个傻大个一样,每一句听似轻描淡写的话语,都让她止不住地心神向往,每一个看似细碎乏味的动作,都让她止不住地视线追随。 可,那又如何呢?她擅自在这里逗留太久了,是该回去了。 “风铃,你明白我的意思。”塔斐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握住了风铃了双手,道:“我知道你们jīng灵寿命很长,也许等我老了死了,你还是现在这副模样,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 “殿下……”风铃皱了皱眉,而后不动声色将双手抽回,两人站在夜风中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我来自沃多,是三大家族之一的灵女,我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就和殿下身为军人,需要守护艾诺塔一样,我……我也需要守护沃多,守护我的族人。” 她看见塔斐勒眼中的笑意与期待渐渐变成了一丝难言的苦涩,最后化作淡淡一笑,似在qiángbī着自己释然,不禁愧疚万分,却又不知如何安抚。 她又要怎么去安抚别人呢?自己不也一样,明明不舍,却硬要舍了。 总有一天,塔斐勒会娶妻生子,为艾诺塔皇族绵延子嗣,而她,依旧是风家的灵女,把也曾初开的情窦永远深埋心底。 算了吧,注定没有未来的感情,只求曾经拥有,永不忘记就足够了。 沉默笼罩着将别的二人,最后还是塔斐勒先开了口。 “嗯,刚才的话,我只是不想在心里憋一辈子。”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道:“这封信,还得麻烦你帮我带给祭司,亲手jiāo给她。” 风铃垂眼接过信封,道:“我会的。” “那,一路小心。” “嗯。”风铃点了点头,骑上白鹿,咬咬牙,踏上了注定离别的归程。 塔斐勒望着那头也不回的纤瘦背影,不由得一阵落寞涌上心头。 忽然,风铃似做下了某种决定,回身朝着塔斐勒大声喊道:“沃多不像你们塔兰这般喧嚣,很是修身养性,殿下他日可愿抽空来看看?” 塔斐勒惊诧之余,按下心中狂喜,应道:“我一定去!” “一言为定,我等你!”风铃欣然一笑,箭上弓弦,she得一弯箭影破空而来,堪堪落入塔斐勒脚边泥土之中。 他俯身拾起,箭上挂着一串腕铃,而风中只遗得那最后一声离去前的约定。 她说:“到时拿着它来寻我,便不会有人拦你!” 塔斐勒再抬眼,风铃便已没入这离别的长夜。 “我一定去。”塔斐勒说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许久,低声自嘲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真想去沃多看看。 塔斐勒攥着手中的腕铃,感慨着不知不觉间,她已离开了一段时日。 想她的时候,他便到房顶看看月亮。看多了,就发现其实塔兰与边境的月亮也是一样的,只是那种感觉,和她在身旁时,却不再一样。 “二哥。” 塔斐勒被这一声轻唤惊醒,之间长笙竟不知在何时坐到了自己身旁。 “你……” 长笙看了一眼他手中之物,笑了笑,道:“想什么那么入神,我要不叫你,你得多久才能发现我?” 一年不见,妹妹个子变高了,人变瘦了,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疲惫,但又刻满坚毅,与去年最后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了。 塔斐勒不动声色将其藏起,道:“你怎么回来了?” “天亮我就要走了,长话短说吧。”长笙道:“二哥,你觉得罗恩·白纳徳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艾诺塔的护国法师,睿智伟大崇高又神圣无私的存在。”塔斐勒背起了小时在课堂上老师说过的话。 长笙摇了摇头,道:“说真心话。” 塔斐勒神色认真了几分,望向长笙,道:“你是我妹妹吗?” 长笙愣了好一会儿,苦笑道:“也许是吧。” 塔斐勒读不懂这份苦笑背后的深意,却能感觉出这就是长笙,是当初那个忧心忡忡,跑来拜托他帮忙将冥络送去西南的妹妹。 这孩子,苦笑的样子和当年一样,没有变过。 长笙见塔斐勒不说话,捏了捏衣角,道:“我如信中所说,去了趟瓦格隆,那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巨人不像书里记载得那么可怕,他们很淳朴,也很善良……瓦格隆的守护者已经不在了,我想……帮帮他们。” 帮帮他们,也救救自己。 塔斐勒不禁沉思,从长笙短短的话语中,他大概可以猜到长笙经历了某些不好的事,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看了看远方,压低声音,道:“很多事我看不清,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管怎样,你只要记着,如今的塔兰没有信任可言,从今往后不要轻信任何人。” 长笙不由低下了头。 离开入云塔时,蒋筝让她别太信任罗恩,她不明白,盲却也赞成蒋筝的话。她怕是蒋筝多虑了,可原来塔斐勒也那么觉得。本来一肚子话想和这位知道大半事情真相的二哥说,可听他说完这句话,长笙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二哥,我……” 塔斐勒打断了长笙想说的话,道:“你园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我一直有命人打理着,可长得总是比不上你和冥络还在的时候。我听jīng灵说,花草树木都是有灵性的,悉心照料它的人走了,它们也会伤心难过,特别是冥络书房里那株,听说是前年你与冥络一起养的,如今还真有几分失了主人丢了魂的样子……你一路保重,早些回来照看它。” “……” “别怕,去做你该做的事,塔兰有我。” 长笙点了点头,跳下屋顶,转身跑走。 塔斐勒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知道,当弗兰格带着那人回来时,那些儿女情长的思绪,就是时候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要说。 第42章 掌中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是非黑白, 并将其称之为信仰。可人们也总是忘记, 信仰是会背叛信徒的。 长笙在塔兰城中长大,罗恩·白纳徳法师是她心中最值得尊敬与信赖的长辈,蒋筝在这位长者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矛盾,却一点也不想告诉长笙。 因为她知道, 自己说出的一切疑点,都会被长笙一一排除, 因为信任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当人深信一件事时,一切与其背道而驰的真理, 都会成为错误。她让长笙别太信任那老头, 长笙不解,她也只笑了笑, 说年纪太大的人容易犯迷糊,不能太过依赖。 这样毫无诚意的借口, 一听就知她又在胡扯。 “太明显了,不是吗?”蒋筝抱膝坐在院中, 小声问着。 包子已在客房中睡下, 这一路奔波不停, 他已经很久没在柔软的chuáng上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回到塔兰后, 仿佛卸下了所有包袱,沾chuáng的瞬间便呼呼睡去。 可总有人是睡不着的。 长笙去找塔斐勒了,也不知多久会回来。 盲轻“嗯”了一声, 显然,她也看出了不妥。 冥络一族在深海中守护了龙骨数千年,他们对外界的事所知甚少,又如何在危难关头准确无误的找到入云塔中的法师求助,并成功得到回应? 瓦格隆与艾诺塔相距甚远,就算求助,为何不去更近一些的沃多寻求帮助? 身为护国法师,奇怪的传送阵出现在国土之上,只因对方只言片语,就出手相帮,不计后果? 这些,都可以解释,只需一句情急之下难免无法冷静判断就可以尽数解释。 可当她刻意真假参半地说着这一路的经历时,护国法师神色的细微变化却是一丝一毫也没逃出她的眼睛。 那不是初次倾听时应有的神情,他知道很多事,甚至清楚她刻意隐藏不说的内容都是什么,这才会在她每次故意略过,甚至做出些许言语漏dòng时,他选择了故作信任,不去点穿。 只可惜,眼睛里的情绪,是最藏不住的。 他看似平和地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得意,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不像个睿智的长者,倒像个yīn险的邪魔。 真的不是他主动联络海底的灵,将她们带回来的吗? 蒋筝不禁在记忆中搜寻,黑龙复生,远东一站死伤无数,长笙回国领罪……那段时间,这位护国法师又在哪里?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国难当头,这个护国之人却仿佛并不存在。 再仔细一想,最初决定前去沃多,就是这位法师的指引。而如今,他又要把长笙送去艾格特,而且是那么的急促。 “我有一种预感。”蒋筝说,“我们从一开始就是棋子,毫无知觉地走着别人早已布好的局。” 这一路,不像是毁灭龙骨,更像是在帮助黑龙更快的破除封印。 “棋子猜出真相了,往后的路就不走了吗?”盲反问。 “……” “祭司绝不会任人摆布,只要我们做到她jiāo代的事,剩下的,她会做得比谁都好。”她说着,转身走向客房,不忘沉声低喃:“棋子也有失控的一天。” 或许吧。 蒋筝闭上双眼,想要打个盹,却无奈疲惫的身体gān扰不了活跃的思绪。 在入云塔上清醒之前,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或者说,那不是梦。 她在一片混沌中迷失了自己,最后遇到了一个人,说愿把力量jiāo给她,只需她向一个人带一句话。 醒来后,她记起了那人的身份。 菲尼克斯,两千年前,被千叶流砂亲手杀掉的不死鸟。 ——在你的记忆里,我看到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是爱是恨都该烟消云散了,她却一直惩罚着自己…… ——如果,你还能再见到流砂,请代我转告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一丝仇恨,温柔得仿佛要将两千年的爱恨苦痛都一笔勾销。 她说,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你自己吧。 蒋筝睁眼,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想起了远方的千叶流砂。她本该死了,却还活着,每一天都承受着比死更重的痛苦……那些可以保护他人的力量,是那么沉重。 不管怎样,这一路都要陪那个倔qiáng的孩子走下去,不是吗? 她看见月下朝自己快步跑来的长笙,下意识起身相迎。 “回来了,这么快。” “没什么好说的。”长笙笑了笑,“他让我放心去,塔兰有他。” 她早在之前寄回的信中说了黑龙之事,塔斐勒凝重的神色意味着他什么都很清楚,其余的事,早就无需多说。二哥让她不要信任塔兰的任何人,也许,如今的塔兰早已和当初不一样了。 “我说……你二哥除了这些话,就没说别的?”蒋筝不禁好奇。 长笙沉思片刻,忽然快步向着冥络的书房走去。蒋筝连忙跟上,直到走至书房窗边,长笙才停下脚步。 她愣愣地望着窗内那一盆特别普通的花草,绝对不是当初她与冥络一同种下的那株……可花盆的样式,却熟悉得让她有些心慌。 “这……这是当时,当时……”蒋筝不禁皱眉,下意识握紧双拳,道:“路雷克房间里……” 那种名为魇昧的魔种,当初就藏于这样一盆极不显眼的花草中。 不,不一样,只是同一个花盆罢了。 这是一个暗示! ——如今的塔兰没有信任可言。 塔兰的人不值得信任了…… 大哥……如今的塔兰,又有多少人像当初的大哥一样被魔物控制。 不管罗恩值不值得信任,她必须抓紧时间,结束这一切,不能再让黑龙继续为祸艾诺塔! “阿筝,我知道你不信任罗恩大人,可时间紧迫,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蒋筝点了点头,道:“听你的。” *** 远处,入云塔上,年迈的法师□□着复杂的咒语,运行未经王者意愿的传送之阵。 塔斐勒掐算着时间,等待着一人的归来。 弗兰格不负所望,带回了他要找寻之人。 他将贵客送入事先请人布好了阻绝一切外物结界的房屋,转身面色沉重的看向了弗兰格。 “你这么望着我,我有点心虚。”弗兰格挠了挠头,似乎想借此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 塔斐勒拍了拍他的肩,将一物塞入他的手心,道:“帮我收着吧。” “这……”弗兰格不由一愣,“这女人的玩意儿……咳,不会是那jīng灵给你的定情信物吧?” 塔斐勒笑而不语,只拍了拍弗兰格的肩。 “这东西给我做什么?别人给你的。” “大难当头,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我不能总惦着,不是吗?” “诶?那……”弗兰格茫然了片刻,震惊地指了指身后贵客所处的房间,道:“这,这这这……你不会是要以这种方式了断吧,这也……也太……” 塔斐勒将他的话语打断:“还记得我的命令吗?” ——带他来见我,事后杀之,无需再次汇报。 弗兰格咽了口唾沫,道:“记得。”而后,神色冷峻,手作刀状,抹了一把脖子。 “还有呢?” “啊?”弗兰格一秒懵bī。 还有啥呀? “好好想。”塔斐勒说着,转身走入房中。 弗兰格站在屋外想了片刻,终于记起。 塔斐勒曾说,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那是命令。 弗兰格不知发生了什么,却隐隐感觉,塔斐勒再从这间屋中走出时,一切会都发生变化。 *** 沃多,生命树。 “几千年了,你看看。” “入云之塔压不住我的心,无望之海葬不了我的意,那滚烫的熔炉,烧灼我的身躯太久了,我依然活着!你看,这棵垂死的树,还能断了我的命?” “你废话越来越多了,这几千年憋得慌?”千叶流砂言语中满是淡漠。 她脸色苍白,越发虚弱,却坚毅得仿佛永远不会倒下。 她应该是死了,但她需要活着,每天都在尽全力的让自己活下去,哪怕身体渐渐枯槁,痛苦时蜷缩扭曲得不成人形,都不能这样就死去。 黑龙的意识在她最虚弱时入侵了她的整个世界,从此,天是暗紫色的,叶是枯huáng腐烂的,一切的一切在她眼中变得了无生机,她知道,这是黑龙送她的幻象,那个家伙,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将她彻底侵蚀。讥讽、质问,或是闲来无事笑着与她聊聊天,无一例外的,一字一句都对准着她的弱点,将她的旧伤一次次掀开。 或许,换做别人,只露出一刻的胆怯或茫然,就会彻底变成黑龙的傀儡。 可黑龙低估了她的意志。 她激动过,愤怒过,甚至争吵过,但最后却都归于了平静。 毕竟,她的大半世界,早已被麻木所覆盖。 她早将此生最后一丝伤痛都留在了两千年前,谁又能轻易揉碎一颗麻木了两千年的心? “我很好奇,你究竟要硬撑到什么时候?是想亲眼看我重归这片大地,把你守护一生的地方,燃烧殆尽吗?” 黑龙的讽刺声声入耳,带着几分猖獗,让人忍不住去厌恶。 千叶流砂只随便“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可怜。”黑龙总爱说人可怜,仿佛一个可怜的人听到了这样的话,就必然会自怜自哀。 在他看来,那些一直努力着,却难以成功的人,是那么的可怜,可悲,无比渺小。他们想要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改变很多事情,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如今,四方封印再也镇压不住他的神识,他恐吓着每一个镇守者,也享受着那些人每一分惊恐的表情。 畏惧、贪婪,让他们甘愿臣服于他,只等哪一日他重临世间,为他们带来他所承诺过的一切权与势。 “长笙那个孩子啊,估计以为自己得救了,其实那个传送阵,本就是带他们回塔兰的。她们的行动真慢,慢得我都等不及了,不推他们一把,怎么行呢?” 黑龙的语气像忽然是在与老朋友炫耀自己的得意之处。 “他们还一步步顺着我忠心属下设计好的方向走去,把这一路的顺利当做好运,天真又可笑。” “你真可怜。”千叶流砂忽然打断了他的炫耀。 黑龙讨厌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他不可置信的愣了愣,而后冷冷一笑:“什么?” “一个人很寂寞吧?寂寞到要和一个镇守了你这么久的对手说话来换取心头一丝慰藉。” “寂寞?笑话。” “那些听命于你的人,或畏惧,或贪婪,唯独没有真心。”千叶流砂说,“你却还在炫耀他们的忠诚,真可怜。” “我用得着你可怜?” “看看你的后人,希尔达、长笙,都想杀了你。” 黑龙忽然怒叱:“你闭嘴!” 千叶流砂笑了,她比谁都懂得用何种方式去撕裂一个人的旧伤才是最痛的:“你的爱人,雯,当年明明活了下来,却不愿见你,五族联手诛杀你时,也没有选择出面救你。” “我随时可能杀了你,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无视着黑龙的愤怒,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我叫你闭嘴!” 黑龙的怒气忽而bào涨,层层黑烟聚成恶龙之态,面目狰狞的向千叶流砂席卷而来。 “因为,”枯叶在空中飞旋,千叶流砂起身迎面而向,神色冰冷得异常凌厉:“她记忆中的你,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自甘堕落,修习禁术,沦为所谓的魔神!” “你以为世界背叛了你,却只是你先背叛了世界!” 毫不留情的激怒,令恶龙在空中嘶吼,似在示威,狂风刮动着她的轻薄衣裙,勾勒出瘦弱却又倔qiáng不屈的身形。 忽有一道微光闪过,千叶流砂扬手一挥,一道刺目的灵光瞬将恶龙之形压回地底。 “少用你的高姿态来俯视我,你搞清楚了,此时此刻,谁才是真正的蝼蚁。”她冷冷一笑:“哪怕只剩一口气,应付现在的你,也已绰绰有余,不过是懒得动手罢了,你还真敢骑在我头上?” “我说舒服了,你可以滚了。”她喃喃着,四周归入一片寂静。 她敛了方才的冰冷,一如往日般神色淡然,看了一眼终于变回了常色的天空,没有欣喜,只有一声轻叹。 等待召见的灵女获得了许可,走至她的面前,欠身行礼,刚要说话,便被千叶流砂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生命树,甚至整个沃多都早已经不再安全,黑龙的意识猖狂地游dàng在四周。 千叶流砂施了一个结界,这才开口道:“说吧。” 灵女点头,道:“艾诺塔二皇子塔斐勒托我将此信带给您。” ——自认将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魔,能否想到掌中之人,也会笑里藏刀呢? 第43章 斯达塔尔 在罗恩与他友人的帮助下, 长笙一行人被传送到了埃格特, 传送阵消失在眼前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风,睁眼一看只见自己身处一间摆放着各种打铁用具的小屋之中,打铁炉中的火光静静照着地面残留jīng细阵图, 一旁袒胸赤膊,浑身是汗的中年矮人放下手中法杖, 上前微一欠身,恭敬道:“殿下。” 长笙不由诧异,这个矮人, 行的竟是艾诺塔的官礼。 “矮人?”包子的震惊显然不亚于长笙。 中年矮人看了一眼包子, 上前拍了一把他的肩,道:“怎么, 艾诺塔长大的小家伙,在埃格特看到族人很奇怪吗?” “不不不。”包子连忙摆手, 认真解释道:“矮人很少修魔法,您那么厉害, 能把我们接应过来, 我……我很惊讶。” 矮人擅长的东西不少, 可要说什么是最不擅长的, 那一定是魔法。因为天生在体质上就与其他种族存在某种说不清的差异, 导致修炼魔法会十分困难,因此矮人一族也很少有杰出的法师。由于少了魔法带来的便利,矮人们便把重心放在了炼金与锻造之上。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矮人法师, 这就让人很震惊了。 中年矮人笑了笑,走到铁炉前,捡起了之前没能打好的刀,自夸道:“这个啊,世界那么大,总有天才的。” 说着,他感慨起来:“小时候痴迷魔法,还被打过屁股,后来终于说服家里人,把我送去塔兰进修……对了,我和罗恩就那时候认识的,当时多年轻啊,我们还一起喜欢过一个在饭堂打工的学妹。” 打铁声有节奏地响起,中年矮人随口说着从前,不觉陷入了一阵回忆:“那姑娘很漂亮,人也好,每次去取饭她都记着我的喜好,特意给我多舀点。当时我就和罗恩掷骰子决定谁去表白,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当年我往那骰子上动了点手脚,那骰子还没停稳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jian笑起来了,那小子傻啊,当然没看出来,就只能愿赌服输,眼巴巴看着我去表白了。” “后来呢?”蒋筝在一旁用手给自己扇起了风。 “后来我就被拒绝了,人家姑娘也没说为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对不起,哎,难过啊,那可是初恋。”他手里工作未停,无所谓地笑了笑,又道:“当时想来想去,觉得人家应该是嫌我矮了,也是,最开始追她的时候,她比我高一个头,毕业那年,都快比我高两个头了,真和她站一起,我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是?” “表白被拒后,罗恩还笑了我好一会儿,结果他自己跑去表白也被拒绝了,回来笑不出来了,我俩一起喝了一晚上的酒,喝糊涂了,见了个姑娘他还以为是咱喜欢的那学妹,上去就拉别人小手要表白,结果那姑娘是隔壁近战拳脚系的,反手就给了他一顿揍,第二天醒来鼻青脸肿的,半个多月才消。” 罗恩身为现任护国法师,在艾诺塔中自是人人称颂,任谁提起他都不有半分不敬,此时眼前矮人却忽然声情并茂回忆起了罗恩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年少事迹,听得人不禁目瞪口呆。 “不敢相信吧?还偏偏就是真的。毕业那年我成绩也算优异,罗恩家族势力不错,所以帮我在塔兰搞了个小官儿当了几年,后来我家生变故,就提前回来了。” “十年前我又去了一趟塔兰,他都混出名堂了,胡子长一大把,整个人性格跟着一起长了不少,啥都不说不做,往那儿一杵,端着一副高人地模样,真是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害得我也跟着特别拘束。他见我一脸拘束的样子,对我笑了一下,叫了一声我当年求学时的外号,我愣了好久,才忽然反应过来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头依然是当初和我一起吃喝玩乐追学妹的小子啊,” 中年矮人说着,不禁感慨:“老了,那家伙老了。人族的寿命就是这样,他算活得久的了,当年的老同学一个个都走了,也就他还能撑着一把老骨头,偶尔从远方传来一点消息了。” 矮人的寿命是人类的两倍多,与人族jiāo好,自然难免看见旧友一一故去。可仔细想想,生老病死人间常态,他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自然也是看开了。 岁月从不曾对谁温柔。 长笙望着炉火暗自感慨,一旁蒋筝似是嫌热,走至门口,道:“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后来他变了。” “变成什么样?”他反问。 长笙不动声色地上前拉住了蒋筝的手,指腹微用力,似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可蒋筝哪里听她的,继续以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假装出一副随口一说的模样:“我说不清楚,就是觉得他在暗地里密谋着什么,整个人都变得很陌生,很危险,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什么都告诉我了。” “后来呢?你和那个朋友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甚至还会让我帮他做一些事,我分不清是好是坏,不知道这些事对他来说有什么利益可图……你说,我如果帮了他,会不会是一个错误呢?”蒋筝说着,抬眼望向中年矮人,试图在他的神情之中捕捉自己想要的蛛丝马迹。 中年矮人愣了数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只是笑着放下了手头工作,道:“不会的,你要相信他。” 说罢,连忙转移话题,招呼起了旧友从千里之外送来的客人。 蒋筝揉了揉肩,一脸无事发生地转身跟了上前,却又在与长笙错身的瞬间,在她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可疑”二字。 “你们看,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招呼不周,别见怪。” “这里凉快一些,坐,坐吧坐吧。” “罗恩说你们有要事在身,需要去一趟斯达塔尔,让我尽量配合,我看你们来得匆忙,行礼不多,需不需要我帮忙准备点什么?” 中年矮人十分热情,可陈设简陋的客厅,屁股下坐着的有些摇晃的长凳,还有缺口了的水碗,都直指他一点也不富裕的真相,此刻还说希望帮忙准备点什么。 此情此景,配上刚才蒋筝所说之话,长笙忽然感觉不太自在。 她沉思片刻,生硬地转移起了话题:“前辈,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中年矮人愣了愣,立刻回神“噢”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 他说:“我叫拉基·托芬特尔·姆仓伦·辛布斯西·尔赫托·卡特·特罗洛姆……” “……”包子下意识换了个坐姿。 “迪·切斯·罗德尼·莫里斯·皮古·麦勒托什……” “……”蒋筝咽了咽口水。 “罗芬托斯·琼·阿德莱特·格斯德·纳尔森。” “……”长笙忽然有点头疼。 除去没法目瞪口呆只能微微皱眉的盲以外,长笙蒋筝与包子皆是听得目瞪口呆,直到中年矮人话音落下后的数秒,她们才敢确认这个名字已经没了后续。 “那个……”蒋筝弱弱举手,“没记住。” “记不住正常的,祖先曾是埃格特建/国时期的大功臣,为了铭记家族过去的辉煌与荣耀,族中有威望的人决定将上一代的名加进下一代的姓里,一代一代延续下来,到我这就成这样了。”他摇了摇头,道:“叫我拉基就好。” “垃圾?”蒋筝一脸疑惑。 “嗯,拉基。” 长笙清了清嗓,道:“嗯……我们还是回归正题吧。” *** 长笙从拉基口中得知,不远处的埃格特丛山之巅,耸立着一座宏伟的千年古城——斯达塔尔。 人们将那里称作不灭之城,矮人王国坚不可摧的帝都。 埃格特的历史可谓十分久远,书籍记载中显示,艾诺塔祖先降生之前,这座城已存在了上千年。 很久很久以前,矮人群居于此,他们擅长挖掘、打造、冶炼,快速从蛮荒走向文明,在崎岖的山地上建起城镇、村庄,最后成立了埃尔和大陆史上第一个王国,并一直延续至今。 埃格特位于大陆北方,一面沿海,数面环山,形成了易守难攻之势,这般天然的屏障让他们免受战争侵扰,依山傍海的富饶物资更是使得他们国力qiáng大。他们热爱和平,从不曾以侵略的形式扩张过自己的领土,族中人口也不算很多,但尽管如此,仍是埃尔和大陆现如今三大国之一。 不过埃格特建立的最初,斯达塔尔城并不存在,历史追溯到五族联手令黑龙绝迹大陆后的第三个百年,新一任国王忽然下令,在埃格特最高最大的火山之上,耗时二十三年之久,重金修建这座城池,甚至请了无数qiáng大的外来术者,合力为其布下重重结界,令其无坚不摧。 八百年前,斯达塔尔火山曾爆发过一次,火山云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绝望带给了这一片地域,滚烫的岩浆仿佛能吞噬一切,所过之处,山林化为灰烬、海水翻滚沸腾,甚至几个无名的村庄,与一座拥有几万人口的小城,都在这一次灾难中遭受了一场无望而又彻底的毁灭。 远在灾区之外的城镇村庄都一同为之颤抖,火山灰铺遍了埃格特近五分之一的领域。浓重的黑烟在天空盘踞,久久未散,几场bào雨后,斯达塔尔大火山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浓烟散去之后,心有余悸的矮人们震惊地发现,他们建在火山之上的帝都,竟仍毅力不倒。城中之人在qiáng大的结界下带着信仰与希望,熬过了最惊恐无助的一段时日。 末了,拉基还不忘补充一句,当时他爷爷的爷爷也在城中。 五行封印,沃多生命树为木,瓦格隆无望海为水,塔兰入云塔为土,埃格特的斯达塔尔火山应该就是五星中的火。虽然所有传说中都没有提到黑龙,但火山之巅忽然铸起的那座城池,或许就是为了守护而生,只无奈在白驹过隙的岁月中渐渐被人所淡忘了吧。 八百年前那一次灾难,会不会也与黑龙意识渐渐苏醒有所关联?如果龙骨真在其中,要怎么才能得到? 以及,如果罗恩真的不值得信任,取得龙骨后要如何返回艾诺塔,回去后,又怎么带走入云塔下的那一块龙骨,将成为一大难题。 长笙下意识皱起眉头,不禁陷入沉思。 拉基却忽然打断了这阵沉思:“你们不信任罗恩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前几天我的键盘,好不容易等来了新键盘,我的电脑又坏掉了,昨晚刚重装系统,今天我就死回来了。 第44章 jiāo换秘密 罗恩·白纳徳不值得信任。 虽然没有证据, 但从某些细节来看, 基本已能笃定罗恩出手相助的动机不纯。试想沃多与瓦格隆的守护者哪个不是能力卓绝之人,却都或多或少受到了黑龙意识的侵扰,同样位于封印中心的护国法师又怎能独善其身? 他越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就越是bào露了可疑之处。 艾诺塔与沃多、瓦格隆一样, 早已沦陷,甚至更为严重。因为他们的守护者, 成为了黑龙的爪牙,想要利用长笙获取龙骨,以此坐收渔翁之利。 拉基是罗恩少时旧友, 帮罗恩做事情有可原, 可他对罗恩的改变是否毫不知情?若不是,他立场如何?若是, 知情后,又会怎么选择?这些是蒋筝不敢轻下判断的。 她并不怕与罗恩撕破脸,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一行人顺利的来了,还能如此顺利的回去。 哪怕这是一个局, 她也绝不会让人轻易操控长笙的人生。既然罗恩将他们一行人送来此处, 就该知道一件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棋子, 再不会像以前那样轻易被人摆布了。 所以她对拉基的试探一开始就摆在了明面, 毫不担心他与罗恩通信。 见他的神情先是茫然,后是犹疑,最后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便基本可以猜出此人的立场了。 不管是出于信任,还是出于同谋,此人都已不在可信之列了。不过不管信任不信任,最后一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彼此就还能若无其事地各取所需。 如今他亲口点穿了最后的一点默契,蒋筝也不再客气,抬眼冷冷应道:“对。” “那也肯定不相信我了。”拉基笑道。 蒋筝没有回应,只是报以浅笑,一旁长笙与包子相视一眼,都没说话。盲早已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了身后的短弓之上,此刻忽然将其握紧,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拉基沉默片刻,在蒋筝警惕的眼神中起身走进左侧屋内。 四人只听里面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一时完全摸不着头脑。 “该不会是找什么秘密武器对付我们吧?”包子小声问。 “不可能吧……”蒋筝道:“再说了,我们四个人,他还刚消耗过一波蓝,怕什么?” “嗯嗯!”包子一脸“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的神情,从包裹里默默掏出了疑似可以防身的瓶瓶罐罐,万分认真的备战状态摆了数秒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一波澜是什么?” 蒋筝愣了一下,还没思考好怎么解释包子的疑惑,便见拉基一手拿着刚翻找出来的东西,一手擦着汗从屋内走了出来。 “年轻人不要那么冲动,动不动就用武力威胁人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将手中空白的羊皮纸铺在了不太平整的桌面上:“这里不是艾诺塔,就算不提我爷爷的爷爷那辈还是个官儿,现在出了这条小巷,外面就是市集,你们这些外地人要真在这里和我动手,讨不到任何好处。” 拉基说着,将手从纸上抬起,低声念起了让人无法听懂的咒文。 只见他掌心泛起蓝光,空白的羊皮纸上忽然出现了模糊的图案,并随之一点点变得清晰。 那是一副地图。 “这里,是斯达塔尔的中心地带,加喀伦宫。” 加喀伦宫的存在,就好比塔兰城中的塔兰宫,是一国王权的象征,能自由进出者皆是高官权贵。 长笙还未仔细去看,拉基便伸手挡住了半张地图,道:“罗恩说你们有要事在身,这件事与传说中死去的黑龙有关,是真的吗?”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蒋筝反问。 “是真的吗?”拉基却似乎只想确认这一个问题。 长笙看了眼微微皱眉的蒋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很诧异,罗恩让我帮助你们,你们要做的事也确实和他说的一样,明明是一路人,你们却不信任他。我离开塔兰也很久了,不知道这些年他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成见,但我相信他绝不会骗我。”拉基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我懒得管,事情既然答应他了,我就不会食言,现在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蒋筝说。 “你们要做事,是否对埃格特不利?” “当然不会。”蒋筝想都不想就做出了回答。 可与此同时,长笙也小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长笙在沉默中继续开口:“我不能对你承诺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我们失败了,整个大陆的平静都将不复存在……你信吗?” “这样的话,从你这种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真没有可信度。”拉基苦笑着沉吟片刻,双手挪开不再遮挡地图,指尖点了点其中一处,那里标记着一个暗道入口:“从这里可以进入着斯达塔尔地底深处。” “底下有什么?”蒋筝追问。 “斯达塔尔不灭的源头,所有力量聚集之处……也许会是你们想找的封印核心。”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蒋筝不太能信任眼前之人,他知道的越多,就越让人感到不妥。这一路以来被牵着鼻子走的次数不少了,如果此人的引导也顺了罗恩的意,岂不是真的羊入虎口? 拉基摇了摇头,感慨道:“还不是因为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他说着,自己似乎都有点迷糊了,于是gān脆清了清嗓,道:“反正我把我知道的全说了,祖传的地图也放这儿了,信不信由你。” 说罢,他从一旁墙上取下了一把小匕首,放在了地图上,道:“斯达特尔的加喀伦宫不是谁都能进的,你们是偷偷来的,没带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吧?带上这个,就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了。” “……” “这么震惊地看着我做什么?瞧不起打铁的啊?不往远的扯了,就我爷爷那辈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呢!” “……” 这样的话,配上这样陈设简陋的房间,与中年矮人坦胸赤膊的穿着打扮,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 拉基所居住的地方是埃格特中一个名为科斯蒙的城镇,离斯达特尔不算远,八百年前曾遭受过火山爆发的吞噬,后来才又在废墟上被重建。 城中人口并不算多,但由于科斯蒙是去往斯达塔尔的必经之路,埃格特又艾诺塔常年jiāo好,时长会有艾诺塔商人与旅客前来贸易或游玩,所以与城中居民对人类都很友好,并不像沃多与瓦格隆的jīng灵和巨人那般抱有任何敌意。 jīng灵一族已有上千年未踏出沃多,为了不引人耳目,盲穿上了连帽的披风,并散下长发以遮挡容易bào露身份的双耳。 四人离开了拉基的住所,赶至城驿,买了两匹快马,问清了斯达塔尔的方向,便上了路。 路上,蒋筝一手抱着长笙的腰,一手把玩观察着拉基给予的匕首。 “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食指将鞘推开之时,一抹凌厉异常的幽蓝寒光渗透而出,瞬间的寒意惊得她连忙将匕首归回鞘中。 “这玩意儿很不寻常的样子。”蒋筝瘪了瘪嘴,道:“那个拉基说这是信物,你们说,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你觉得呢?”长笙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一个曾经就学于塔兰,同罗恩·白纳徳jiāo情匪浅的矮人法师,现如今在一个小城镇里当着无名铁匠都算了,身上竟有加喀伦内部详细图纸,和所谓不会被人阻拦的身份信物…… 这个人真的太谜了,谜得让人不敢去信任。 “我总觉得我们要真按他说的去做,没准还没见着封印,就被黑龙的爪牙逮住了。”蒋筝说着,将匕首超包子的方向抛去:“包子,收好!” 两匹马正一前一后飞驰于旷野之上,蒋筝忽然回身扔了东西过来,吓得包子一脸惊恐,手忙脚乱地伸出双手将其接住,而后又慌张地抓起了缰绳,小声抱怨道:“你就不怕我接不住啊……” 这声抱怨瞬间被风chuī散,根本没能传到前方蒋筝耳中,也只有身后的盲为此轻轻笑了一声。 这几不可闻的笑声,却让包子不由一愣。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出声问道:“盲,你介意……和我说说话吗?” “怎么这么问?” 包子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在他眼中,长笙与蒋筝都是比较好相处的人,可身后这个来自沃多的jīng灵身上却似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路走来,她总是话最少的那个,甚至他有时会觉得盲很陌生,除去一路同行的jiāo情外似是一无所有。 如果她不愿开口,大家便都对她心中所思所想一无所知。 但是刚才,她笑了,也不知是不是一种错觉,包子就是忽然觉得彼此间的距离感没那么深了:“就是觉得你平时都很沉默啊,像个长辈似的,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人说话?” “我的岁数确实够做你们长辈了。”盲说着,似是感觉到了包子忽如其来的窘迫,便笑了笑,道:“也不是不喜欢和人说话,没人和我说罢了。” “呃……诶?” “毕竟生命树下,只有流沙祭司。”盲淡淡说着,似是事不关己:“五十多年呢。” 五十多年,什么都能变成习惯,哪怕寿命长如jīng灵,也不能免俗。 被族人驱逐,被祭司收留,她开始习惯躲避,习惯沉默,习惯听从,这些习惯到了最后,不可避免的是忘记了习惯前的所有习惯。 曾经她也会在无助时与旁人倾诉,曾经她也喜欢在热闹的人群中分享自己的喜怒,曾经她的目光也曾追随一人身影,带着满心私欲,妄图打破一些不该打破的规矩…… 可都是曾经啊。 “对不起啊,我不该问的。”包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当年,我是被黑龙利用的人,失了心智,伤了族人,损了封印,更铸了大错。祭司总说,那都不怪我,可族里对我的判决就在那儿,那是永远的驱逐,是至死不得再踏入沃多半步的死令。就算祭司留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包子道:“可……确实不是你的错啊。” “是我的错,人的私欲如果那么重,又怎么会被**的种子轻易操控呢?”盲轻叹着摇了摇头,继续道:“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就是把一颗心jiāo了出去,从此不再属于自己,如果想要拿回来,就得努力撕扯,撕扯到最后碎成两半,永不完整。” “她是天定的灵女,是注定要守护沃多的人,是不能与任何人在一起的。可我那时多怕疼啊,怎么甘心自己受那份无解的相思之苦……我一直那么努力,努力让自己变qiáng,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沃多了,就不需要她去守护了,那样,我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可我……就是怎么都达不到那一步,哪怕成为了族中的骄傲,也还是不够,不够把她身上的担子卸下,不够为她抗下所有。”她说,“我有罪的,不可推卸的……谁都不知道,可我知道,那一年,是我主动将自己的灵魂献祭给黑龙的,因为黑龙说,他能给我我想要的,所以我毫无原则地背叛了一切……自那以后,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哪怕……祭司原谅了我,沃多却没有原谅我,她原谅了我,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 包子:“……” “当年她为留我一命,刺瞎我的眼以示惩戒,如今想来也好,看不见了,慢慢也就不再心心念念了。”她说着,不再言语,只在沉默好一阵后,忽然低声喃喃着自我问询:“对吧?” 轻轻二字,是沉重而漫长的自我释然。 流逝的岁月告诉她,看不淡的东西,就再也别看了,终究有那么一天会淡的。 包子沉默了许久,道:“我……我可能无法体会你的痛苦,不过有一件事,虽然没有人知道,可我也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 盲道:“jiāo换秘密吗?彼此承诺,永远不说给第三个人听。” 包子抬眼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长笙与蒋筝的马匹,刻意减速,与其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说:“八岁那年,我带着妹妹偷跑到村外玩,我们遇上两个人……” “那两人自称是从埃格特求学归来的炼金术师,最近正在研究一种能让脆弱的人体变得十分qiáng大的课题,他们说,研究基本已经成功了,只是没有试验对象,问我们愿不愿意见证他们的成果。”包子说着,语气中有难以压抑的愤怒:“他们还说,只要愿意帮他们做个小试验,以后就不会生病,不会怕痛,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妹妹才五岁,什么都不懂,我一直摇头,转身想带她回家。可那两个人就跟在我们身后,不停哄我们,甚至拉住了妹妹,给她糖吃,我觉得不对劲,就拉着妹妹开始跑,可怎么也跑不过两个大人,最后我们被抓走了。” “他们把我和妹妹带到了一个山dòng里,我看到山dòng里有好几个木笼,里面关着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生物,它们有和人类很像的头发,会发出叫声,声音和人类小孩的哭声很像,却又不是人类。” “他们把我和妹妹绑了起来,就在一旁燃起火堆,讨论起了我听不懂的话题……他们有时抱怨,有时狂笑,我趁着他们不注意,不停用身后石壁上一块突出的地方割着手腕上的绳子,我感觉很疼,手腕好像都摩出血了,终于让我把绳子弄断了。” “那天晚上,他们休息的时候,我想偷偷解开了绑在脚上的绳索,想去带妹妹走,可忽然有个人醒来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我害怕极了,什么也没顾上,转身就开始狂奔……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天很黑,dòng外下着大雨,停下脚步的时候我的心忽然就凉了。” “我竟然丢下了妹妹。” 包子说着,竟是有些哽咽。 “我不敢一个人回家,我在四周徘徊了好久,终于捡起了地上尖利的石块,往逃出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可是,晚了啊……” 他说他回去太晚了,那两个人一直在找落单的孩子做着禽shòu般的人体实验,在他逃走后,觉得据点bào露,决定处理掉妹妹就直接离开,换下一个地方。 而他回去时,实验恰好做到一半,他亲眼看见那两个人把一种奇怪的药水注she入妹妹的四肢,用一种术法,把妹妹弄得很痛苦。 他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趁着两人注意力全在妹妹身上的时候,偷偷上前打开了一旁的木笼,一个,又一个,笼子里的奇怪生物纷纷红了眼,朝着两人冲去,拼命撕咬。 他跑向神情痛苦的妹妹,只见她的身体从四肢开始,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他隐约可以预料到妹妹会变成什么模样,整个人开始不知所措错,就在这时,一只嘴角带血的“怪物”来到了妹妹的身旁,张嘴开始撕咬她的左手,他试图将它赶跑,却见它的目光不再是刚才那样的血红,而是闪着一种祈求的泪光。 他听到这些“怪物”开始哭泣,纷纷上前撕咬起了妹妹的四肢。 “砍……掉……” “快……” “来……不……及……了……” 它们艰难地说出了人话,他颤抖着双手,捡起了一旁静静躺在地上的,坏人所留的屠刀…… 失去了手脚的妹妹好小好轻,她浑身是血,回家后也昏迷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怎么把这一切告诉村里人,他不敢让人知道妹妹变成这个样子是他亲手所为,再无数人的bī问下,只哭着说出了村外有一处山dòng,村里人拿着刀和斧子找到了那个山dòng,杀光了那些“怪物”,他却不敢去阻止。 妹妹第一次睁眼已是很多天后,她只说了一句话,便又疼晕了过去。 “不要责怪哥哥……” 他蹲在角落,望着被纱布包满全身的妹妹呆愣了很久很久,悔恨从此在心中生根,再也无法拔除。 “发生意外后,妹妹的整个世界都永远停留在了那年,或许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又或许是那些奇怪的药物影响了她,后来她失去了像常人一样说话的能力,偶尔会因噩梦惊醒大哭,也偶尔乖顺得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他学习炼金术,是因为心中藏着一个万一,万一妹妹的神志真是受到药物影响,他就总一天能找到治好妹妹的方法,让她恢复和常人一样的意识,此后的一生,他会倾尽全力的去保护她,陪伴她,再也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多年的求学之路,让他了解到了炼金术各种派系中,确实存在着一种很冷门的生物系,由于他们的研究对生活毫无便利可言,所以也向来不受重视,直到有些人开始以人类当实验品,最后酿成大错,被国/家严禁,便慢慢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与记忆之中。 “……” 马背上,jiāo换着彼此秘密的两个人默契地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们的jiāo情还不足以过命,却在一次jiāo谈中窥知了对方一生都没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又相约此生绝不将其泄露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包子忽然大笑了起来。 蒋筝闻声,不禁回头望向身后:“搞什么呢?” “没什么。”包子高声回应着。 “谢谢你。”他松了一口气,低声感激。 盲没说任何话,只是拍了拍矮人少年的肩。 我们都不需要原谅自己。 那些让自己懊悔一生的错既然无法改变,就尽全力去弥补吧。相信总有一天,你我会得到救赎。 “你说,包子和盲两个人刚才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蒋筝伏在长笙耳边,嘟囔道:“平时没见他们那么熟的啊。” 耳畔滚烫的鼻息让长笙有些许不自带,她将视线挪向远方,应道:“谁知道呢?” “你耳朵好像有点烫?”蒋筝道。 “你靠太近了,有点热。”长笙道。 “哦。”蒋筝翻了个白眼,稍微往后挪了点,将头靠在了她的背上,闭上了双眼,小声道:“困了,我靠会儿。” 长笙担心道:“小心别掉下去。” “不会,抱紧的。” “……”长笙似是不太相信,于是腾出一只手来,轻轻附在她的手背之上。 马蹄追赶着夕阳,风于耳畔不停掠过,长笙可以清晰感受身后蒋筝的体温与匀称的呼吸,安静而又美好。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份平静还能在身旁停留几日。 第45章 奇怪的人 埃尔和, 斯达塔尔。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经过了好几个的村镇, 见过了形形色色的矮人,某日蒋筝忽然对比了一下他们与包子的身高差距,随口得出了一个“矮子里面拔高个儿”的结论,拍了拍包子的肩。 “其实你也不矮, 至少在你们矮人里算高的。” 身为一个在人类国度长大的矮人,包子从小就因为身高问题被人嘲讽过无数次, 早已十分习惯,那时蒋筝忽然打趣起这一点,他还真的下意识在与周围的矮人们擦肩而过时做了下对比, 发现蒋筝没开玩笑时又惊又喜又觉羞, 屁颠屁颠几步小跑回到了大部队,挠了挠头, 眼神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与嘚瑟。 说起来,斯达塔尔作为矮人国最为繁华的都城, 自是时常有人类商旅来此买卖,街头巷尾也不乏他国的异族旅客, 这一点, 长笙一行人离开科斯蒙时便已发现, 正因如此, 他们的到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与异样的目光, 也属意料之中。 四人本在寻找落脚之地,忽然一个高个儿的男人横冲而过,将蒋筝撞了个踉跄, 差点摔倒。 旁侧的长笙连忙伸手稳住蒋筝:“那人怎么回事!” 蒋筝皱眉揉了揉肩,回身看了一眼,撞自己的人早就跑得只剩了个远远的背影,本该是个骂骂就忘掉的无素质路人,可偏偏那人在那一瞬间塞入自己手心的东西却让她无法平静。 “怎么了?”长笙见蒋筝没回应,不禁紧张:“没事吧?疼吗?” “没事……真是倒霉。”蒋筝说罢,若无其事地将手心纸条收好,挥了挥手,不再多说。 很快,四人找了家客栈落脚,放置好了随身行李,便集中在了蒋筝的房中,紧闭门窗,铺开了从拉基处得来的加喀伦宫内部地图。 “你们说,这个拉基的话可信吗?他给我们指的路,有没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蒋筝说罢,四人面面相觑。 沉默数秒后,蒋筝继续道:“举手表态吧,我来阐述一下我的观点:拉基说话的语气很诚恳,以我个人经验来看,不太像在说谎。可是此人的身份是个谜,表面上是个穷铁匠,却给了我们加喀伦宫的内部地图,和据说能够让我们顺利进入其中的信物。他拿出了这些东西,又自己提到了黑龙,明显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但除去他所表现出来这些皮毛外,对黑龙或是对我们的事,他究竟还知道多少,心中又有怎样的考量,我们都不得而知。” 蒋筝说着,摇了摇头,道:“在我看来,不管他有没有对我们说谎,就凭他曾是罗恩的旧友,并且言语中满是对罗恩的信任,我们就不能信任他。”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地图上拉基为他们做的标识,道:“就算他是真的出于好心,也不排除他已被罗恩欺骗并利用的可能,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有罗恩与魔族联手提早设下的埋伏,而且这个埋伏绝对不是为了杀掉我们。” 长笙疑惑地望着蒋筝。 “我们将之前的一切假设暂时成立一下。”蒋老师小课堂开课了:“莉莉丝和那个什么……” “艾格洛琳。”包子提示。 “嗯,这两个魔族从塔兰开始,一直跟着我们,她们能力不小,离开了沃多,没了祭司的保护,她们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对我们下手,可最后却只有一次动作,就是在我们得到无望海那块龙骨时,想把我们送去魔界的那一次。” 可那一次,那两个魔族是真的想将他们送去魔界吗?似乎并不是。 远在塔兰的罗恩·白纳徳忽然得知他们的危险,不经思考,不顾危险的将他们“救”了回来,并十万火急地将他们送来了埃尔和,并委以重任。 这一切乍一看是那么顺理成章,可细细思考,却漏dòng百出。 冥络一族世世代代生存于海底,就算对外界有所了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希尔达带去的消息,所以她绝不会知道罗恩的存在,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知道,在那最危机的时刻,她也不可能选择求助一个在世仅有百年的人类法师,毕竟沃多的jīng灵祭司更值得信任,距离更近也更方便施以援手。 罗恩营救的时间巧合得可怕,加之又那么急着将他们送来此处,他心中真正的目的早已呼之欲出。 “如果我没猜错,这里,确实封印着龙骨,但由于某种原因,或是守护者的坚持,使得他们无法取出。就像无望海底那方封印一样,如果不是我们,那位守护灵绝不可能将龙骨jiāo出。” 盲点了点头,道:“祭司说过,我们要在黑龙彻底觉醒破封前集齐龙骨,将它们丢入时空裂缝,而魔族要的,是借我们的手,拿到他们无法拿到的龙骨,然后以一场巨大的血祭复生黑龙。” “是的,我们现在还算安全,可沃多生命树已经撑不了多久,塔兰的封印也不再有人守护,也许在拿到埃尔和的龙骨以后,我们就不再有利用价值了。” 蒋筝望向长笙,希望她能明白自己说的话。现在局面基本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塔斐勒在长笙离开前给她的最后一个提示是“魇昧”,似在暗示,如今许多人不是自愿被人操控,便是毫无知觉的被人利用,不再值得信任。 “走到这一步了,能不能活着离开埃尔和,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蒋筝与盲的话,让长笙皱起了眉头:“我们该怎么办?” 前方哪怕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也不能退步了。 只是这条路,该怎么走,才不会走入别人设计好的圈套? 蒋筝沉思片刻,收起图纸,道:“先分头行动吧,盲、包子,辛苦你们去探一下加喀伦的防守密度。”说着,拍了下包子的肩:“没问题的吧?” “当……当然没问题!”包子认真又郑重地打着保证。 长笙性子比较冲动,脸上也不太藏得住东西,不太适合去探听消息。相较而言,盲功夫好,心思缜密,性子也很沉稳,包子平日话虽不多,但反应力绝对不弱,有时看起来比较木讷,实则十分机灵,加上他还是一个矮人,在这里行动自然更为方便。这种事jiāo给他们两个,比jiāo给长笙让人放心。 “我呢?”长笙也不想gān坐着。 蒋筝想了想,道:“陪我随便逛逛呗。” “啊?” 蒋筝起身抓起长笙手腕就往外拖:“走啦!” *** 长笙并不希望自己闲着,蒋筝却把任务分配给了包子和盲,带着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闲散如旅者,悠哉悠哉的逛起了街。 看着蒋筝一副忠于吃喝玩乐全然忘了正事的模样,长笙差点没把自己心中的焦急揉进每一个不满的眼神里。 这样的焦急蒋筝尽数看在眼里,自是明白也理解长笙的心情。 “我心里有数。”蒋筝这般说着。 就这样,她拉着长笙闲逛了一路,终于来到了一个小巷中的寻常酒馆,在外深呼吸片刻后,不动声色地拉着长笙走了进去。 角落,三个壮汉醉着酒划着拳,笑声之大,引得边上那桌的一家子频频对他们翻白眼,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窗边,一个抱着酒壶半天不喝一口,一只唉声叹气地抱怨着自己小日子里那些不太顺心的事,对面的姑娘保持着一脸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意,想安慰又不知从和安慰。 而正中间有一桌特殊,一个扎着高马尾,左手戴着黑色手套,右手从指间至肘部皆缠着白色绷带的人类男子,正高坐在酒桌上,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一会儿忽然惊叹,一会儿又纷纷起哄。 蒋筝在一旁坐下,仔细听了一下,那人正在说“吟游歌者络绎”的传说。 络绎这个名字,对埃尔和大陆的人来说并不陌生,那是个一百多年前的传说,一位自称从海上漂流而来的吟游歌者来到了这里,告诉人们,在看似广阔无边的大海那头,存在着其他大陆,更有许许多多的国度。而他觉得一生太短,不想太多事情还未经历就碌碌无为的死去,便决定要远离家乡,把那些自己见过的有趣的人或事都写成歌谣,吟游四方。 魔族自海岸往东的无名岛上来,它们挖山填海,将无名岛与埃尔和大陆相连,据艾诺塔以东的地域为国,这个络绎便从无名岛登陆。他历经生死,穿过了魔族的境地,伤痕累累地去到了艾诺塔,又几经波折,辗转至埃格特,带来了许许多多闻所未闻的异国故事。 人类男子故事讲得很有感染力,一旁的人听得唏嘘不已。可这些早被人说烂了的陈年旧事,讲得再好,也有很多人是不信也不屑一顾的。 他们宁愿相信络绎想象力丰富,编造了那么多美好或jīng彩的故事,也不愿意相信一个自海上而来的人类,有能力活着穿过魔界,来到人类与矮人的王国。 毕竟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还有什么异国故事,能比络绎自己的故事更jīng彩呢? “说这络绎,本来也是我们埃格特一大名人,见多识广,武力超群,当初咱们的王有意重用他都不曾答应,可也就那么一两年的时间,这么一个名声大噪的人忽然就销声匿迹了。”那人忽然转了个身,翘起二郎腿,伸手到身后抓起酒壶小喝了一口,道:“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与此人失踪相关的传闻吧?” “听说看上了哪个大户人家的闺女,手脚不太gān净,就被人私下处理了。”一旁凑热闹的人说着,还伸手抹了抹脖子,小声道:“我兄弟说他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朋友的妈亲眼看到那人的尸体横在城东巷尾。” 不过立刻有人反驳:“这都多少层关系了你还信啊?国王的赏识他,他想要哪家妮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听说啊,他是身上染了一种从魔族带来的怪毒,本来就活不长了,后来非但死相还特别惨,还让那种毒在王宫里传播开了,只是风声被上面压下来了。就是一百多年前,那人销声匿迹的那年,我们这儿不是来了不少外族的巫医、术士和法师吗?就是为了这事。” “那不过是一次招贤纳士。” “都说风声被压下来了,这么大动静的招人救急,当然要找一个好听的说法。”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 “早有人说过,亲眼看见他从西岸偷偷出了海,早不知去哪里了。” “得了吧,那你也信?” 听着那么多人的争论,那人只是仰头喝酒,什么也没说。 “你倒是说啊,怎么好好一个人就忽然失踪了?” “对啊,你说啊!” 那人在一众听客的催促下打了个酒嗝,道:“出海了呗,到了另一个大陆,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从此停止了漂泊。” 一时间众人嘘声连连,满是不屑。 这种毫无新意的平静结局,一点都配不上络绎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名字。 那人一脸不怎么在意的神情,看似随意地摸了摸腰间的刀,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气氛紧张而又尴尬,只有他跟个没事人一般,拎着酒壶缓缓起身,喊了一句:“结账。” 长笙望着那人有些出神,只见他结账后目光忽转,冷不丁地与她四目相接,又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留下一阵心有余悸。 那人的眼神,似在对她暗示什么…… 蒋筝一脸八卦地问了问身侧矮人:“那人什么来头?” “前几年忽然名声鹊起的赏金猎人莫格,能力没得说,有钱人都喜欢找他办事。”矮人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可那人品就……啧啧,总之混出名堂后,价喊得一直特别高,还经常中途要求加报酬,不然就拍屁股走人。” “多谢!”蒋筝说罢,将水钱放在了桌上,刚想提醒长笙跟上,便见她已先一步追了出去。 那人一路晃晃悠悠走了两条街,最后钻进了一条无人的破旧小巷,停下脚步,笑道:“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蒋筝道:“说说看。” “黑龙之翼被地狱熔炉烧灼了千年,仇恨的怒火,早就足以烧毁一切。四方封印经过了无数次冲击与修补,早已不堪重负,沃多那位老不死是不得不使用别的手段了。”那人说罢,转身歪着脑袋看向蒋筝,道:“她将不死鸟的力量给你,是准备孤注一掷了吧。” 长笙下意识握住刀柄,将蒋筝护于身后,皱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收起那副醉酒的荒唐模样,神情变得认真起来。 他说:“我是与你不同路,却同仇之人。” “同的哪门子仇?” “魔族。” “那你的同仇之人可不少。” “但如今能轻易出入加喀伦的只有你们。” 蒋筝不禁与长笙对视一眼,笑了笑,装傻反问道:“我们哪有那个能力?” “纳尔森家族世代为王室效力,拉基大人更是国王的挚友,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荒唐事,他也不会辞官退隐。虽已离开数十年,可当初陛下曾赐他一柄匕首,许下若他愿意归来,往事不究,一切荣华富贵仍任他享有。” 他说:“你们获取他的帮助,与你们同路,我便也可以随意出入加喀伦。” “噢。”蒋筝应着,笑了:“骗小孩也要有取信之物呢。”她按住长笙握刀的手,晃了晃那张写着小酒馆地址的纸条,道:“叫我们来,又讲了一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如果你想暗示什么,那最好明示一下,太过拐弯抹角,于你于我,都不利于合作。” “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 那人沉默半晌,靠着墙角蹲坐了下去,道:“刚才的故事,我还没有说完。” 蒋筝点了点头:“洗耳恭听。” 第46章 半魔者(上) 络绎是个武痴, 来自一个被人称作云之大陆的地方, 因天生有万中无一的特异体质与武学天赋,十六岁就已扬名,不足二十便以举世无双的剑术战遍天下,无论人鬼妖魔, 皆无一败绩。他是云陆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传奇,却在百战不败后迷失了自我的方向。 如果世间永无敌手, 天下第一又有何用? 不甘一生如此的他,终是在一人口中得知海的那头有其他大陆,他们有着与云陆全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相貌奇特的未知生物, 甚至有不靠内力就能崩山裂石的高手。 “不靠内力,那不就是妖怪吗?” “不是妖术!是人, 就是人类,那绝不是内力, 是一种奇怪的光束!” 其他大陆的高手吗? 络绎决定要出一趟海,哪怕那只是一个随口编来糊弄人的谎言, 他也要去找找看。毕竟, 世界那么大, 海如果不是无边际的, 就真的可能会另一个存在生人的大陆。 他赌对了, 尽管险些葬身大海,最终还是找到了另一个大陆,他心心念念的陌生之地。 这块大陆, 被人称作沥隰,他们的武学原理与云之大陆很像,可他们的生存之道却与云之大陆全然不同。 云陆中,人为大陆主导,妖魔鬼怪常处被压迫之势,沥隰则是一个被妖魔主导的世界,人类虽有知名高手,却多只能自保,甚至为了生存还要与妖魔结jiāo,无法改变人类弱势的现状。在那里,人们甚至对妖魔频出感到万分习惯,入夜后多不出户,夜晚不管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也不会多看一眼。 络绎到了沥隰的第三日,便亲眼看见一个能力出众之人,因得罪了一个妖族,被数百小妖围捉,最后以残忍的妖术放空血液而死,死状奇惨。 在那之前,他本想出手相救,却被身旁一人拦下,那人与他jiāo手数十招,胜负难分,这才停手问他:“你从哪里来?” 他答:“云之大陆,清都人士。” 那人皱眉:“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就别管我们这里的闲事了。” “不管闲事,难道就这样漠视自己同类被妖族残杀?” “看惯了就好,一人之力什么都改变不了,今日你若出头,明日就是他人漠视你的生死。”那人说着,摇头叹道:“身手不凡的人很多,与妖魔作对,埋入huáng土的也不少。冲动不能救人,只能丧命,除非有一天,人们都足够qiáng大……” 原来,沥隰大陆最初并不是妖魔当道的。 起初,人魔势均力敌,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后却忽然爆发了一场近百年的人魔之争,最后人族大败,魔族也元气大伤,妖族趁机而起,格局瞬变。人族曾试图再次凝聚起来,一雪前耻,却是瞬间遭受妖魔两族双重打压,再次受到重创,无力回天。 络绎起初并不将那人的话放在心上,甚至想找妖族魔族的高手一决高下,直到惹祸上身,九死一生láng狈逃离之日才明白,原来曾经在云之大陆纵横的他,在另一个地方,也要学会敛起锋芒,才能存活。 他带着重伤再次出海,先后路过两个杳无人烟的小岛修整,最终来到了另一个全新的大陆。 那一年,他二十九岁,自无名岛登陆埃尔和,从此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无名岛,曾是一个与埃尔和大陆临近,却不曾接壤的小岛,此处擅于破坏崇尚力量与杀戮的魔族久居,环境早被破坏得异常恶劣。黑龙炽·加里被五族联手重伤垂死之际逃至此地,以生而为龙的qiáng大力量折服群魔,成为了魔神,后移山填海,将无名岛与埃尔和接壤,开启了侵略埃尔和之战,带着魔族走出无名岛,侵占了人类近五分之一的领土。 不过那都是数千年前的事了,络绎到来时,世上早已没了黑龙,魔族在与人族的战争中也早显颓势,魔王埃文思一心想要复生魔神,不断做着实验。 他想要制造一个容器,一个可以承载魔神之力的完美容器。 魔神的意识渐渐苏醒,甚至已经可以间歇性给他下达旨意,他不禁设想,如果有一个临时的容器,能让魔神微弱的意识有个宿体,直接领导魔族重新寻回数千年前的辉煌。 为了制造这个容器,他用自己的手下做了许多次实验,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存活下来,这让他险些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此时,忽然出现于无名岛的人类络绎入了埃文思的眼。 魔族领域出现人类,自然免不了一番拼杀。 埃文思很快便得知这个来历不明的人类有着极其特殊的体质,能忍耐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受伤后伤口的自愈能力更是qiáng于普通人类,甚至qiáng于天生有体质优势的魔族。 就这样,络绎成了埃文思眼中势在必得之物,一路东躲西藏,想要穿越这片魔土,去往别处,却最终没能成功,被其捕获。 后来,埃文思用络绎的身体做了一个失败了数十次都未能成功的实验——将可以传递命令、削弱本体意志,随意操控人心的魇昧,用一种奇怪的禁术,植入心脏,以此作为桥梁,将魔神残存的意识引入其中居宿。 这是他继位以来,数十次实验中获得的第一次成功。 络绎是唯一一个被他将魇昧植入心脏还未死去之人,他办一次大型血祭,要将黑龙残存之识引入其身,却怎么也没想到,络绎的意志坚qiáng到哪怕奄奄一息,也努力抵御着黑龙的入侵,直至**彻底死亡的那一刻,也没为黑龙留下一丝夺舍的机会。 络绎死了,在那一场血祭之中。 他被魔化的**没能在临死前没能得到全新的灵魂入驻,也随之一同消亡。 埃文思怒不可遏,终是愤愤将其弃置荒野…… “没有人会想到,络绎最终还是活了下来。”莫格说着,苦笑起来。 络绎的心早与魇昧融为一体,人心为肉,说死便死,可魇昧不一样,那株魔物一息尚存,顺着土地生了根,化作草藤,将这一具“尸体”缠绕、保护了起来,在吮吸数年养料后,终于得以重生。 睁眼时,昔日躯体早已腐烂,就这样,“他”以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呆坐在刚被大雨拍打过的泥坑里,静静迎来了重生后第一个崭新的日出。 络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称作一个“人”,因为他腐烂的身体在重新生长的过程中,发生了他不愿接受的异变。 起初,只是身体不再似人,手脚依旧正常,可后来…… 他的左手变得坚硬,长出了令人作呕的血色鳞片,与格外锋利的尖爪。他的右手则化做了可以伸缩的藤条,能吸gān所触及之物的血肉,成为滋养自身身体的养料。他的感官越渐灵敏,能够感知以往无法感知的危险,让他足以躲避魔族小兵的耳目。与此同时,他开始变得嗜血,不受控制地想要吸食其他生物的生命。 尽管如此,求生的本能让他小心翼翼地四处躲藏,让他终于在数月后,走出魔镜,来到了人类地域——艾诺塔远东边境。可他却再也找不回寻常人类的生活。 他用衣物将自己非人的身体包裹严实,用手套将自己诡异的双手遮掩。自卑让他格外痛苦时,他便自嘲,至少……自己还留存着一副人类的样貌,不是吗? 他忘记了当年远离云之大陆时的初心,不再与人争qiáng好胜,而是喜欢上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倾诉。 络绎想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很多人,他将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的一切稀奇古怪之事都写成歌谣,四处吟游……却唯独隐藏了自己如今的现状。 他努力相信自己仍与常人无异,杀生也只杀动物不杀人类,心里却是痛苦无比。 “你是一个怪物呢。” 第一个察觉他身有异状之人这般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 那是一个qiáng大的女人,他被其激怒,与其大打出手,最终却略输一筹。 打败了络绎的女人没有对他进行哪怕一句的嘲笑,只是问他:“罕见的半魔之躯,拥有魔族都不敢想象的不老不死之力……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你为何却如此厌恶?” “没有人会接受一个怪物,我情愿自己已经死了。” “不甘心一辈子都这样吗?”女人沉思片刻,道:“有几个地方,你可以去看一看,或许你的身体还能恢复原样,只是你务必要走遍四处才可有所行动……到时,此中轻重,你要有自己的权衡。” 艾诺塔的塔兰,沃多的生命树,瓦格隆的无望海,埃格特斯达塔尔。 这四个地方,是那个女人为他指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想不到吧Σ(⊙▽⊙"a... 第47章 半魔者(下) 就这样, 络绎结束了在远东的暂居, 开始了新的路途。 从远东边境的战区,到繁华的帝都塔兰,一人一马,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旅程, 他伫立城门之外,望着高高的城墙呆愣了许久, 最后只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离乡十七年,终在此处,忽然想念起了遥远的云陆清都。 艾诺塔的风土人情与清都截然不同, 甚至这里的人如果想要让自己变qiáng, 除了修习武功以外,还能选择修炼魔法、炼金术, 其中原理和清都的道术有点相似,但又是另一种全新的东西。 他看见了一个人从一个瞬间移至另一个地方, 也看见了有人把一堆烂铁变成了一把长刀……这些,都是以往所接触不到的, 在这里却是许多人眼中最平淡无奇的事儿。 络绎不禁想, 如果有一天, 他能把自己所见所闻的这一切带回云陆, 肯定能看见那些人惊掉下巴的模样。就像, 他与人说“我从海上漂流而来,穿过魔域,来到此处”时, 那些听者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样,令人期待。 在那之前,他必须变回从前的自己,绝不能以这副身躯回去。 然而,残忍的现实很快就浇了他一头冷水。 络绎在塔兰毫无方向地游dàng了半月之久,几乎整个塔兰都被他翻了个遍,却全然没有领会到那女人让他来到此处的意义所在,他曾几次怀疑自己遭受了戏弄,想过提前离开,却因考虑到塔兰皇宫仍未探寻,又沉住了性子。 塔兰宫守卫十分严密,经过了数日的暗中观察,得到的最终结果却是就他如今的能力,除非硬闯,否则绝无可能进入其中。 于是他成为了一个神秘的吟游者,讲着所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异乡传奇,假装不经意间显露出自己的武学实力,日复一日地耐心等待着一个机会。 终于有一天,他的名声传到了一位贵族耳中,受邀为客,拥有了光明正大进入塔兰宫的资格。 在被人领着路过那座平日里只能远望的入云塔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而又令他无比厌恶的气息……那是他濒死之际,用尽一切力量抗拒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记得埃文思曾经说过:“这是你的荣幸。” 去他妈的荣幸! 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全是败这东西所赐! 他曾经庆幸自己死而复生,本能地逃离了魔族所能掌控的区域,后又因无法接受如今的自己而自怨自艾,难以自拔。此时此刻,意外在别处感受到当日那令人厌恶的气息,深深压在心底的愤怒与仇恨竟都在这一刻重新充斥了他的整个大脑。 毁了它,不管是什么东西,一定要毁了它! 当天夜里,他再一次偷偷来到塔边,右手插入地面,藤条顺着泥土向下伸延,眼中的怒火却是渐渐化作惊恐。 那是一股qiáng大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他仿佛听见有沙哑而又yīn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 “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 一瞬的恍惚过后,络绎忽觉头痛欲裂,那股力量猝不及防地席卷全身,疯狂撕扯着他绷紧的每一个神经,那颗与魔花共生的心脏也在那一刻,如同烈火灼烧般剧烈疼痛起来。 “成为我暂寄的躯体。” 他试图挣脱,深陷地底的藤蔓却似被人紧紧攥死,而他则在剧痛中丧失了与之抗衡的力气。 “这是……” “你的荣幸。” “滚你的荣幸!”他满头大汗,将左手戴着的手套咬下,用那锋利的尖爪,毫不犹豫地抓断了自己嵌入地底的五指藤条,一路仓皇逃离。 那是什么…… 他咬牙躲在无人的角落,死死摁着不断流出墨绿色浓稠汁液的右手,心中万分后怕。 入云塔下镇压着一个可怕的魔物,又恰巧与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有所关联,络绎收起了对那个女人的怀疑,修养数日后,踏上了前去埃格特的旅程。 …… “就是这里,斯达塔尔,他自己都没料到,才走到第二个地方,就已经找到了让自己恢复成常人模样的方法……” 莫格说着,抬眼看向自己被绷带缠紧的右手,继续说道: “加喀伦宫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地道,但这些东西,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可以轻易感知地底情况的他。” 斯达塔尔是火山之城,络绎伸入地底的“五指”大概可以感应到那条隧道也挖得非常深,且似乎一路通向火山中心,岩浆涌动之处,不禁十分好奇。 他趁夜打晕了附近守卫,偷偷潜入其中,顺着地道一路探去,在路的尽头,看见了脚下数十米外的熔岩……以及,一块悬于半空的黑色宝石。 他下意识地靠近,伸手想去触碰的瞬间,惊讶的发现眼前伸出的那只手,是本不该属于他的,人类的五指! 他诧异地低头望向自己不再诡异的双手,惊愣数秒后,扯开了紧紧包裹在身上的层层衣物,那些长着鳞片的坚硬皮肉竟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失。 一阵欣喜若狂后,络绎很快便发现了,那块宝石能让他恢复如常,可一旦离了它,他便还会变回那副半魔之躯。 忽然之间,他心中起了一丝歹念,内心挣扎片刻后,私欲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伸手碰触了那块石头,随即无数散乱的力量忽而紧凑,将其死死固定在了原位。他指尖发力,要qiáng硬夺取,却见四脚下岩开始翻滚不息,层层光束封锁于岩浆表面,却仍有什么东西似要从中破封而出! 忽的一声低吼,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他松开了双手,步步后退,终于,一切归于平静。 ——有几个地方,你可以去看一看,或许你的身体还能恢复原样,只是你务必要走遍四处才可有所行动……到时,此中轻重,你要有自己的权衡。 权衡吗? 那个女人究竟想让他明白什么,他如何也猜不透。 然而,封印处的异状早已经传出,国王无比震怒,络绎离开地底密道之时,设置地道的那个房屋早被重重包围。 一人之力再怎么qiáng大也挡不住重重围剿,他心中疑虑千万却不得解,最终仍是命丧当场。 …… 莫格的故事似乎还没讲完,他陷入一阵长久的沉思。 蒋筝与长笙坐在他的对面,就那么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许久,他又继续说道:“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也以为自己死了。” 可是,络绎没死。 六年,整整六年的时间,同多年前在魔域时一样,他迎来了又一次的复生。 生不像生,死不能死,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个躯体残破的怪物,在荒野中被绝望层层包围。 沃多,瓦格隆…… 他的脑中闪过最后的一丝希望,拖着尚未修复,残破得无法见人的身体,一路向北,进入了那被qiáng大结界所守护的,荒无人烟的沃多山脉。 早就听闻jīng灵排斥异族,为了不与他们起冲突,络绎借着化藤的优势,一路隐蔽身形,辨别方位,经历数月跋涉,终于来到生命树下。 守护生命树的jīng灵祭司没有驱逐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也未对他的半魔之躯感到任何惊讶,相反还请他喝了几杯酒,又为他空出了一间客房。 生命树长在高山之巅,平日无人来扰,只有jīng灵祭司一人居住。络绎暂住在那儿的数日十分清闲,心境也随之平和了不少。 只是第六日,祭司忽然问他:“你来此处,为了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将一切一五一十尽数道出,只听得祭司淡然一笑:“希尔达,你倒是很会算计……”说罢,拂袖转身道,“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络绎临走前问祭司,生命树下可曾埋着什么东西? 祭司毫不遮掩:“魔神黑龙,炽加里之首。” 络绎觉得,他大概有些明白那个女人的用意了。 离开沃多后,他去了一趟瓦格隆,一切如他所料,这是四处遥相呼应的封印,分别镇压着四块恶龙之骨,而那黑龙的力量早已开始复苏,四方封印历经数千年的冲击,早已不固,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溃。 络绎意识到那个害自己成为这般模样的家伙是一个真正的恶魔,数千年的不生不灭,心中满是仇恨,若有一日归来,免不了一场生灵涂炭。而他,也绝不可能幸免。 回程时,他又找到了jīng灵祭司,祭司如同之前那样不问缘由,将他好好接待,两日后,他忍不住将自己发现的一切都告知,对方却只付之一笑,再次礼貌送客。 “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依旧是当初那句话,一样的地点,一样的语气,这一次却让他无比愤怒:“你明知道死撑不了多久了!” “你想要那颗宝石。”jīng灵祭司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络绎一时哑口无言。 他想,但他不能……绝不能置千万人生死于不顾。 “总有一日你会得到它,但不是现在。”一片枯叶自树上飘下,她的目光也追随着叶片自半空飘落尘土。 “那是多久?” “所有人都想黑龙死,黑龙必须死。不用急,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孤注一掷,现在未到绝境,何不静享岁月,也给那些毫不知情的人多一些平静的日子。” 络绎不禁握紧双拳。 早就卷入其中的人,决定要沉默地承担一切,而那些毫不知情的人,则会毫不知情地享受着这份由别人日夜担忧而守护下来的平静。 他重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你愿意等那一天的到来吗?”jīng灵祭司望着络绎的背影,轻声问道。 络绎并未回身,也未回答,但脚下坚定的步伐早已说明一切。 他早已不再畏惧死亡,只怕自己会永远这样活着。只有恢复自我,或彻底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 所以,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必不惜一切代价,全力相助。 那一日,他离开了沃多,用了多年的时间,将自己的面部一次又一次毁去,经历了数次重新生长,得以彻底改换容貌,也从此,改名换姓。 数十年后,他重游塔兰,百年前指点他去处的故人,已成为艾诺塔的王后,两人身份悬殊,直至她死去,也没能再见一面。 那时,他已能清晰感受到黑龙的力量暗中笼罩了整个塔兰宫,而那个女人,在生育之期,最为衰弱之时,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死于黑龙之手。 …… 莫格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长笙,道:“你是她的后人吧?公主殿下。” “我……”长笙有些不知所措。 蒋筝连忙将长笙拉起,对莫格深深鞠了一躬:“前辈!我与长笙刚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莫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你需要我的力量。”说罢,伸出了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碰巧,我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长笙伸手回握,只觉藏于绷带之下的那只“手”柔似无骨,不带一丝温度。 那是魔族对异族人冷血而又残酷的罪证。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剧情都不会太轻松了【什么时候轻松过啊你! 第48章 艾琳 盲与包子二人在加喀伦宫附近徘徊观察了一阵, 意外发现加喀伦宫的守卫密度比他们预想之中低了不少。 先不说自高处望去, 内部巡逻兵并不算多的事,就连那进出宫之人的身份检查都十分松懈,包子亲眼看见十来个人排着队进宫,守卫才询问了领头的几句话, 便全放了进去。 “这守卫密度,跟塔兰宫也差太远了。”包子小声嘟囔着, “校长曾经带我们进过一次塔兰宫,那守卫可是一个个仔细搜了身的,进去后更是二十步一个守卫, 站得直挺挺的, 特别帅气。” “沃多就没这样的守卫。” “流砂祭司以一人之力就已把结界布满整个沃多了,不需要守卫的。”包子说着, 看向盲,道:“你是jīng灵, 又看不见,进去后肯定行动不便, 一会儿我跟着别人混进去, 你在外面等我消息就好。” 盲皱了皱眉, 道:“万事小心, 日落之前, 这里汇合。” 下一秒,包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盲已经一个窜身上树, 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几下变换身位,踩着巡逻兵的视觉死角,混入其中。 盲的心智曾为黑龙所控制,又在生命树下久居,她对黑龙的气息格外敏感,从跃入宫墙的那一刻起,她便隐隐发现那股令人厌恶的熟悉感正若有似无的笼罩着整个加喀伦宫。 那种感觉,也一直笼罩着生命树,她绝不可能记错。 盲小心翼翼地隐蔽者自己的身形,循着那份微弱的气息,一路深入。 近了,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四周卫兵多了起来,四处排查,领头的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似乎是在搜找一个人。 盲心中虽有担忧,但还是趁着卫兵搜索的包围圈还未将自己锁死,连忙选择了撤离。 她在之前约好汇合的地方,从日落时分等到夜幕降临,依然没有等到包子,无数次心中焦急,想再次潜入寻找包子,却在权衡轻重后,决定先回去告知长笙和蒋筝。 客房中,蒋筝见盲一人匆匆推门而入,不禁心头一紧,起身问道:“包子呢?” “大概被抓了。”盲说着,发现屋中有陌生之人,下意识警惕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要冲动,不要涉险吗?” “我们去时,发现加喀伦宫的守卫很松懈,我们本以为可以多打探点消息回来,可是他们却又忽然毫无征兆的开始大肆排查搜捕,似乎早料到有人会偷偷潜入,才特意松懈了防守。” “我都能得知你们的行踪,更何况黑龙的爪牙。”莫格道。 “你是什么人?” 长笙忙道:“盲,这是莫格前辈,他同祭司和我母后都是旧识。” “我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盲的警惕心不减分毫。 “看来你们jīng灵一族也就只有祭司会对异族报友好态度了。”莫格玩笑似的说着,未等盲回应,便又说道:“这两个丫头都叫我一声前辈,你就算对我身份有所疑虑,也该信任她们吧?” 盲:“……” “你们的同伴被抓了,现在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想想怎么救他吗?” “你说怎么办?” “拉基不是给了你们一个信物吗?以他的身份,我们拿着他的信物,光明正大去要个人不是问题。” “可是……”长笙下意识想要反驳。 莫格却抢先打断道:“我明白你们的顾虑,据你们所说,罗恩已是黑龙爪牙,拉基是罗恩的挚友,就算真的出于好意,也可能早就被人利用,顺着他指的路走,可能会步入圈套。” 他说着,又问道:“可那又怎样呢?魔族势力既已渗透至此,你们害怕的事情早就无可避免,难道因为有危险,就止步不前了吗?别人把剧本写好了,你就不能乱演了吗?” 蒋筝沉吟片刻,点头道:“确实,我们本想掌握更多主动权,但现在看来,是改不了被动的局面了……见招拆招吧。” “就是了,那匕首在谁身上呢?”莫格问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 *** 人活着,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会发生。 此时此刻,看着眼前一桌子的好菜,包子不禁咽了咽口水,傻愣愣地转头望向了一旁的梳着羊角辫,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女孩见他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调皮地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道:“你这什么表情啊?” “呃,我……” “你还怕我吃了你吗?” 包子连忙摇头。 “那就对啦,吃吧,你肚子都叫唤半天了。”女孩说着,自己先动了刀叉。 “谢谢。”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了一块面包。 “你不是从安格斯那儿逃出来的吧?”女孩说着,包子连忙抬眼望向她,神色惶恐。 “安格斯说不认识你的时候,我就从你的表情里看出来了,而且你会炼金术,一般的下人不准学这些的,我猜啊,你是从宫墙外面来的吧?” “……”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让你被他带走呀,他是出了名的老变态……”她说着,摆了摆手,道:“你也别担心了,我会想方法把你送出去的。” “谢谢……”包子惭愧地低下了头。 自己来历不明,甚至有可能来者不善,可还是得到了她这样相待,这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想去科斯蒙?” “母后走前,最想去的一个地方,就是科斯蒙了。”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并不相符的落寞。 眼前的小女孩,是埃格特的公主,国王膝下未满十六岁的小女儿,艾琳。 说来可笑,包子扮作下人模样潜入,凭着记忆中拉基所给的图纸布局,向着黑龙封印可能存在的地点靠近,一路观察四周守卫情况。本是没任何状况的,谁知那些站岗巡逻的卫兵忽然都被集结起来,气氛紧张的四处排查了起来。 包子本以为盲可能被发现了,连忙紧张地躲了起来,想找机会溜走回去报信,却不料在暗处听了半天,发现这堆忽然开始忙活的人并不是在搜捕潜入者,而是……公主又不见了。 也不知外面纷杂的世界究竟哪里好,这位艾琳公主总是闹着想要出去,这一次甚至忽然失踪了,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要是偷偷离开加喀伦宫后发生了什么意外,国王迁怒下来,下人、守卫不都得跟着丢了性命? 包子不禁松了一口气,虽说这么严密的搜查,对他与盲的行动都格外不利,但至少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完全没必要鬼鬼祟祟的,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趁乱离开就好。 他躲在角落这般想着,猫似的躬身小步后退,却不料背后撞上一人,瞬间惊恐回身,一个神情比他还惊恐的小个子在片刻的愣神后,立即反应过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那小个子矮他一个脑袋,黑色短发垂至耳侧,穿着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下人衣服,满满都是不合身的宽大感,加之脸上用锅灰抹得脏兮兮的,看起来十分滑稽,不过一双眼倒是分外明亮。 一瞬的恍惚后,包子很快便认出了眼前的“小个子”是个女孩,见她那副比自己还要鬼鬼祟祟的模样,想猜不出她的身份都难了。 四目相对,沉默数秒后,搜捕者的叫喊与脚步声渐渐接近,女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松开了捂住包子的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拽着包子转身就跑。 我是谁?我在那儿?我这是在做啥? 本是一人的撤退,忽然变成了两人的逃跑,本来头脑还算清晰的包子,在此时此刻不禁在心中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这位小公主对这里的路倒也十分熟悉,反应也算敏锐,一路带着他东躲西藏,硬是数次避开搜捕的卫兵,一路朝着一个方向赶去。 终于,两人东拐西拐,终于来到了外围宫墙下。 小女孩一手撑树,一手插着腰,在喘了几口大气后,蹲下身子,搬开了地上一块石头,从石下掩住的坑里取出了一个包裹,又起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包子,问道:“你谁啊?” “我……”包子一时语塞。 “你从哪边逃出来啊?”小女孩又问。 听她那么问,包子不禁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小公主是把他当成王宫中想要逃跑的下人了,一时也没多想,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打算敷衍过去。 不料公主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目带怜悯地上下打量了包子一通,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是安格斯大人刚买的男……吧?看你面目清秀,年纪轻轻的,真可怜。” “……”什……什么鬼? 刚买的男什么?什么面目清秀年纪轻轻的? 真……真可怜…… 包子反应了两秒,听出其中含义,不由得涨红了脸……她她她,她好像误会了什么啊! “你也别太难过了,逃出去就好了啊,从前的事我们忘掉,重新做人。”小女孩说着,拍了拍包子的肩,道:“搭把手,帮我上去,然后我拉你。” 包子一脸无语地抬头看向眼前的大树。 光溜溜的,连让脚着力分支树gān都没有,一个小姑娘臂力能有多大?哪是他搭把手就能上去的? “是不是太高了?”小女孩不禁在原地着急得跺起了脚。 下一秒,脚边忽有瓶罐碎裂之声,低头只见一种白色液体在一道白光中快速膨化,似活了的泡沫一般,不断向上生长。包子一跃而上,向一旁女孩伸手:“走了。” 女孩愣了两秒,连忙抓住他的手,一脸兴奋地蹦了上去,还下意识踩了踩,想看看是否结实:“你还学过炼金术!” “嗯。” “太棒了!”小女孩在心中打起了算盘:“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科斯蒙!” “不行。”包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下一秒觉得自己太过决绝可能不太好,话却早已出口。 小女孩果然不高兴了:“为什么?” 白色的泡沫将二人稳稳送到了宫墙之外,包子正想解释点什么,便见一个人领着十数个卫兵围了上来。 “安格斯……”小女孩咬牙赌气。 包子一言不发,心中已然做好了丢下这位小公主独自逃跑的准备,反正这群人要抓的人是她,和他没什么关系,趁他们还没反映过来,应该能跑得掉。 不过很多时候,心里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旁人的举动却终是出人意料。包子怎么也没想到,身旁这熊丫头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脸认真道:“你别怕,有我在,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我的小姑奶奶!如果没遇上你,我能被包围吗? “小公主,请回吧。” “安格斯大人,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里出来?” 那位被称作安格斯的大人笑道:“小公主,你的包袱藏得不太严啊。”说着,目光移到了包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微妙:“这个下人……” 女孩连忙将他的话打断:“大人府上这个下人我挺喜欢的,把他送给我,我就乖乖回去。” 糟糕,要露陷……包子忽然感觉万分头疼,疼得一个头两个大。 “嗯?”安格斯沉思片刻,挑眉道:“我不记得我府上有这个下人。” “不记得更好,直接送了我,也算不上割爱。”小公主不过脑子的说着,推了推包子,道:“走了走了,跟我回去。” “啊?” “跟我回去啊!”她说着,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高墙:“就刚才那样,咻咻!” 包子一脸懵bī地看了眼同样一脸懵bī的安格斯。 “走啦!愣什么啊!” 那……那就只能跟着走了。 包子不禁轻叹,今天也算是莫名其妙的一天了,大家一定都很担心他吧,得想办法联系上她们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新萝莉登场╰(*°▽°*)╯ 第49章 纳尔森旧事 晚饭后, 包子独自一人找了处还算僻静的假山, 抱膝缩成一团,望着天上的云发起了呆。 不知不觉间,他已在这矮人建起的高高围墙中度过了四个夜晚。 夜幕缓缓降临于这舒适而又安静的花园中,一年多餐风露宿的奔波, 早已疲乏的身心,却没有在此处得到任何放松。 他本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但也不知是因为艾琳前几天的出逃,还是因为来历不明的他已被那位安格斯大人盯上,最近加喀伦宫内外守卫比之前森严了许多。外面的人肯定进不来, 里面的人也很难出得去。 也不知大家现在怎样了, 是不是也担心着他。 包子正心事重重,耳边忽闻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抬头便见小艾琳的双“爪”正向他袭来,一声压粗嗓门的“呀啊”音量极其惊人, 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仍是吓得他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艾琳弯眉咯咯笑了几声, 拎着小裙子几步蹦跶上前, 坐在了他的旁边:“你怎么躲这儿呢?” 包子想了想, 道:“清净。” “谁吵到你了, 我教训他!”艾琳伸出拳头, 皱眉鼓气。 包子从离家求学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人瞧不起,常年遭人欺负惯了, 除了长笙她们,也不见谁哪怕口头维护过他一次,正因如此,眼前小姑娘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语,在他听来,也带有莫名的暖意。 又或许,不止是暖意……他感觉耳根微微发热,下意识转头看向别处:“无缘无故的,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什么叫无缘无故啊?”艾琳拍了拍包子的肩,道:“我们一起患难过啊,算得上生死之jiāo了!” “就那……那就叫一起患难,那就能生死之jiāo了?”包子哭笑不得,这么容易信任别人,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傻呢? “不然呢?”艾琳反问,“难道要死掉其中一个才算数么?” 艾琳望向包子的目光很纯澈,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很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包子听了,也只是摇了摇头,道:“也不是。” 他想起了一路走来的那些伙伴,认真道:“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关键时刻甚至愿意jiāo付性命,坚信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们也会代自己将那些未完的路走完,未做的事做好。这才是生死之jiāo啊。” “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想那么复杂的事。”艾琳摇了摇头,嘟着嘴,望向天上昏暗的月亮。 这次,包子没有说话。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活得好好的。 不知安静了多久,艾琳忽然抬手伸了个懒腰,转头望向包子:“你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 “嗯?”包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艾琳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我叫包……”包子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自我嫌弃地摇了摇头,又重新道:“叫我尤森好了,尤森·菲尔德。家在艾诺塔,远东陇德镇的一个小村子。” “包什么?你是不是说了个假名啊?”艾琳又问。 包子愣了愣,抬眼看了看艾琳,被她瞪得有些不自在,便又扭头道:“包子,朋友取的外号。” “为什么啊?” 为什么……当初被学院除名,不愿灰溜溜的回家,过着乞丐似的生活,实在饿昏头了,手贱抢了长笙两个包子,从此获得这个外号,以至于他差点忘记自己的本名……这种事情,才不要告诉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小姑娘。 “又不说话了,你好神秘的样子哦。”艾琳不满地搓揉着裙角,不等包子回应,又道:“你心事很重的样子……母后说过,如果把心事告诉自己信任的人,那么那份沉重就能由两个人分担。” “……”不是什么心事都能分担的。 “我也有心事,我们互相分担怎么样?”艾琳说着,伸出了细嫩的小指,在包子眼前晃了晃:“拉钩,绝不告诉别人。” “……”有些事他肯定是要守口如瓶的。 “我很在意一个问题的答案,喜欢一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感觉。”艾琳也不管包子是否答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都说两个人相互喜欢,就会成为夫妻,然后永远在一起。可……我感觉不是这样的呀。” 一个不足十六的孩子,心里无论有什么想法都难以得到重视,毕竟大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还小,懂什么?”年纪小,懂的东西确实不多,可伤心还是难过,这些都是心底最真实的感觉,难道它们也需要以懂事与否来区分真假吗? 艾琳从小就觉得自己的母后并不快乐。 母后是父王的第一个女人,虽不是唯一,但也是数十年来,埃格特仅有的王后,就连离世之后,父王也没另立新后。 可艾琳知道,母后每次看向父王,眼神都冷漠得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之人,她对父王没有感情,不然也不会与父王在一起数十年,只生下了她这一个女儿。 在艾琳的记忆中,父王每每前来,都是借口要看女儿,目光却在母后的背影上流连,最后轻叹着离去。那时她心中无比好奇,多次揪着资历老的下人反复bī问,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为什么,只是纷纷摇头。 只有一次,母后与父王发生了口角,艾琳听到了一些话。 ——你明知道那是他送给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来伤害他? ——因为我不想他再回来!你答应过我的,你们早就该断了! ——我心里断不了。 ——这么多年了。 ——嗯,这么多年了,一直把这样的我留在在身边,有意思吗? ——习惯了,倒也还好。 那一夜,父王走后,母后哭得很伤心,太久没见过她情绪那么激动,年幼的艾琳吓得跟着一起哭到了入梦。 后来,母后因病故去,在神志不清的弥留之际,口中喃喃的,是一个艾琳早就听过的名字。 ——拉基,带我走吧……带我走…… 那时,艾琳才明白那天晚上,母后口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母后的心早就给了别人,怎么都装不下父王了。 “拉基……”包子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 艾琳点了点头:“是啊……” 就是这个名字,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拉基·纳尔森,埃格特中没有几个人会感到陌生,甚至很多说书人至今都还爱提及他的故事。 他是纳尔森家族的独子,是矮人中少有的法师,是曾经国王身边有权有势的红人,更是一个从不在乎他人目光的怪人。 对了,他还有一串长到让人头疼,还每次自我介绍起来都不准任何人打断的名字。 据说,那是他年幼的叛逆证明。 那时长辈让他背又长又繁琐的家族谱,背不出来就要挨饿,他便恶作剧般将祖辈的名字尽数塞入了自己的名字里,四处高声自我介绍,虽因此被父亲家法教育过无数次,却每次都虚心接受却又屡教不改,最后家中长辈纷纷放弃,也不再敢对他做其他严苛的管教了。 纳尔森家族世代忠于埃格特王室,拉基也自幼就与当年还是王子的国王分外要好,学成归来时国王也刚登记不久,特意大设宴席,亲自为他接风,令人无比羡慕。 可谁也没想到,一夜之间,纳尔森家族竟获“背叛王室,意图谋权篡位”之罪,一切来得毫无征兆,纳尔森家上下两百余人毫无反抗之力,尽数被捕。经过了三个月的严审,最终纳尔森家族上下两百多颗人头齐齐落地,唯独赦免了拉基一人。 在世人眼里,拉基对当初纳尔森家族的那一场密谋毫不知情,国王念他从未有过背叛之心,又是自己的挚友,所以予以特赦,希望他可以留下来,替纳尔森一族继续忠于王室。可家族不忠在先,落到这个地步,也算罪有应得,只是让他再背负着这个早已不忠的姓氏,继续效忠自己的灭族仇人,自是绝无可能。 最终,拉基还是决定离开斯达塔尔。 国王对他向来万分赏识,在他离去前赐予他一把匕首作为信物,说若有一天他回心转意,随时可以回来,纳尔森家族曾经拥有的一切权势,都可以还给他。拉基没有留下,离去后更没有回来,从此彻底在埃格特销声匿迹了。 因为谁都不知道,国王与他的兄弟爱上了同一个女子,可那个女子心中没有他。 嫉妒让人心变得可怕,恰逢纳尔森一族有人忽然发难,国王最终下定决心要将其赶尽杀绝,那名女子不得不站了出来,她用自己一生的自由,换取了爱人的性命。 而国王最后赐给拉基的那把匕首,正式拉基亲手铸造并加以附魔,用来送给那名女子的定情之物。 …… “后来,从小就一直陪在母后身边的仆人告诉我,母后这一生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科斯蒙,那是她的家乡,拉基大人曾经答应过她,老了就辞官隐退,和她一起回去过平平凡凡的简单日子。父王真的错了啊,母后这一生的快乐都被他剥夺了,可他也没能快乐呢……”艾琳说着,眼睫微垂,沉默数秒后,小声嘟囔道:“所以,我一直很想很想……想替母后回去科斯蒙看看,看看她的家乡,也过一过她向往的那种简单日子……” 这孩子,真是天真而又敏感……生在这种没多少自由的地方,还能坚持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是难得的勇气。 包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艾琳的头发,想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将艾琳说的话在心中又回味了一二,不料忽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自脑中闪过……当年那件事,似乎有些蹊跷! “你知不知道,纳尔森一族当初为什么会忽然背叛你父王?” 艾琳揉了揉眼,道:“不知道。” “不知道么……” 他不动声色将手缩回,摸了摸藏在腰间的匕首。 没想到,那个拉基竟有这种身份,那么这个东西,或许真的可以让自己自由出入加喀伦宫……只是少不了要引起那位国王的注意了。 第50章 纳尔森真相 自从与包子失联那日起, 整个王宫的守卫都加qiáng了许多。 莫格口中说的信物本该在蒋筝身上, 可她翻翻找找,回想了半天,最终记起自己早将那玩意儿丢给包子了。没了那把匕首,四人想光明正大的出入加喀伦宫已经不可能了, 而包子身上拿着那么一个烫手的东西,也不知他能不能冷静利用。 这几日, 长笙几人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的安慰,想方设法探听消息,也就只得知了一点, 艾琳小公主最近收了一个新的下人, 十分喜爱。 “我总觉得包子清白不保了。”蒋筝日常胡思乱想,“可怜他才十八岁, 还没好好体验过大好青chūn,就已经沦为皇家男宠。” “说什么呢!”有人推门而入, 语气略微羞愤。 “我就随便感慨一下,咱们肯定要把包子救出来, 不能让……”蒋筝话到一半, 忽然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分外耳熟, 长笙的眼中也忽然满是惊喜, 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她们日思夜想,恨不得闯进加喀伦宫硬抢回来的包子吗? “啊呀!”蒋筝第一时间张开双臂大步上前怀以示想念, 却忽见包子身后探出了一个无比陌生的小脑袋,她脑筋猛地一个急转弯,脚下刹车的瞬间,改熊抱为拍肩,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说着,将双手背于身后,俯身看向了包子身后的小丫头:“这是?” 小丫头眨巴了几下眼,往左走了两步,又向前蹦了一小步,站到了包子身旁,道:“我叫艾琳。” 蒋筝立即反应过来,欠身行礼:“公主殿下!”而后有些拘束地退回了长笙身旁,一双眼望向包子,眼珠子往艾琳身上瞟了两次,似在问:“怎么把她带来了?” 包子不禁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艾琳在得知他手中有拉基信物的瞬间便抓住了包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满都是期待。 “有了这个,没有人能拦得住你了!” 所以…… “带我出去吧!带我出去吧!带我出去吧!” “不行不行……”不方便的。 “求你了,我就跟着你,一步都不乱跑,我就想出去看看!”艾琳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王宫,似一个活在金丝笼中的小鸟,她想看的地方很多,以至于哪怕仅仅只是跃出宫墙,也无比期盼:“我会乖乖回来的,一定不会给你添乱的。” 小艾琳说着,眼中蒙上了一层雾,声音微颤,小手紧紧攥着包子的袖管,喃喃道:“求你了。尤森哥哥,求你了……” 这样的称呼,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根本拒绝不了啊! 很快,包子便在艾琳的带领下见到了她的父王,埃格特的一国之君,弗洛斯特。 如预料中的一样,这位国王在看见拉基的匕首后并没有做出太惊讶的表情,而且对包子万分客气,立即下令所有人不能将他为难,并一定要好好款待。 就这样,包子光明正大的出了加喀伦宫,并且……在许多人震惊却又不知是否该阻拦的挣扎目光下,身后还有一个小小跟屁虫。 “公主!不要胡闹!”安格斯试图将艾琳留下。 艾琳立即揪紧了包子的手指,道:“我很快就回来!这可是拉基大人所信任的人,你信不过吗?” 再然后,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她知道关于拉基的一些事。”包子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艾琳,艾琳也抬眼看向他,目光有些茫然。 “什么意思?”长笙问。 包子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艾琳,思考片刻,道:“我和我的朋友有重要的事要谈,你先一个人去玩会儿,别跑太远,好不好?” “我答应了要紧紧跟着你的。”艾琳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 包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不料一旁莫格抬手就是一劈,年幼的女孩瞬间晕倒在地。 “你!”包子一脸震惊地看着莫格。 “不碍事,娃小,我下手轻,醒来最多脖子疼一阵。真让她一个人乱跑,出什么事了我们负不起责。”莫格说着,将艾琳抱到chuáng上,盖好了被子。 蒋筝哭笑不得的介绍道:“包子,这是莫格前辈,他在埃格特很久了,知道很多事情,是自己人,你发现了什么,直接说吧。” 包子愣了愣,很快回神道:“我也只是把一些自己知道的事联系起来,做了一个猜测,但我现在脑子很乱,不太确定是不是对的……” “说吧。” “我先问一个问题,你……”包子看向莫格,问道:“听说过黑焰之石吗?” 如果可以知道黑焰之石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否真的万分重要,他就能肯定自己猜对了。 莫格哑然失笑,数秒后闭眼叹道:“同生命树一样,都是封印龙骨之物……说起来,这些年那处封印似乎很不稳,那块石头,似乎早被其他人动过了。” “我明白了。”包子苦笑。 关于拉基的身份问题,包子刚提了几句,便发现大家早已知晓,便没再多说。他心中的猜忌,主要源自那天晚上艾琳与他诉说的那件往事。 艾琳的母后本与纳尔森家族的拉基两情相悦,国王弗洛斯特虽自幼与拉基称兄道弟,却也不可自拔的爱上艾琳的母后。后来,纳尔森家族叛变,弗洛斯特下令将其一家上下尽数处死,艾琳母后为救拉基一命,答应嫁给弗洛斯特,并将拉基送她的定情之物jiāo出,以示断念。 弗洛斯特假意念旧,放了拉基,并将那把匕首转手赐还给他,许他一世权利与财富。世人眼中,都是国王念旧且惜才,殊不知这匕首对拉基而言意味着什么,从那以后,他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斯达塔尔。 弗洛斯特得到了心爱的女人,却并不幸福。 世人皆知,艾琳母亲逝世的这些年,国王一直没有立新后,不少人都赞他痴情,羡慕王后短暂的一生有人这样爱她。但他们不知艾琳的母后与他在一起的数十年并未忘记拉基,两人之间似冰的相处模式,不断伤害着艾琳这个孩子,直到艾琳的母后离世,都没能缓解分毫。 这本是一个十分俗套的故事,包子却隐隐感到哪里不太对。 细节,有一些无法忽略的细节。 如果纳尔森家族真的背叛王室,必是罪不可赦,作为一国之君,再怎么糊涂都不该为了儿女私情放过斩草除根的机会。 可拉基活下来了,那么轻易的活下来了,甚至得到了王给的信物与承诺,儿戏得让人不敢相信。 包子问艾琳,是否知道当初纳尔森家族为何叛乱,艾琳不知,可有些下人年级大了,确实经历过那件事的。 在艾琳的帮助下,他听闻了一些蛛丝马迹。 纳尔森家族拥有一件珍奇的宝物,叫黑焰之石。 当初,弗洛斯特忽然让他们讲宝物jiāo出,他们却拒绝了这个提议,弗洛斯特为此十分不悦,开始有意无意暗中打压纳尔森家族。再后来,纳尔森族中竟有人狗急跳墙,暗中刺杀弗洛斯特,最终落得全族上下两百多颗人头落地。 包子初听便觉此中缘由太过儿戏,那么qiáng大的一个家族在三个月中就被彻底拔除,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宝物,一次刺杀,完全没有任何别的预谋?微信公众号:于此封藏,打开橘里橘气的大门。 可要说这一切都是弗洛斯特为了得到艾琳的母后而做的一场戏,也不太可能。 原因很简单,包子在弗洛斯特面前拿出那把匕首时,特意观察了他的表情。艾琳的母后至死都还在与他赌气,他看见这个匕首,怎么可能毫不吃惊,毫不愤怒? 可事实上,他就是特别平静,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你们……想到什么了吗?” 蒋筝咬了咬大拇指的指节,道:“包子,你是怎么想的?” 包子咬了咬牙,道:“纳尔森无罪,弗洛斯特铲除他们也并不是为了王后。而释放拉基本就是必然,只可怜王后自愿送上门去,他便顺手做了这份人情,将王后留在了身边。” 是的,拉基不用死。 弗洛斯特只想铲除守护黑焰之石的纳尔森家族,铲除阻碍黑龙复生的一切势力,而拉基还未成年便已前去艾诺塔修习,更与黑龙阵营的罗恩法师关系特殊,本性虽正直,脑筋却格外死板,是很有利用价值,也很好利用的人。 毕竟这类人,只要稍加哄骗,便能让他死心塌地。 “所以,罗恩将我们送到拉基面前,拉基给了我们可以进入加喀伦宫的信物,弗洛斯特会将我们好好款待,而我们……”蒋筝说着,沉下声来:“会替他们取出龙骨。” 如此一来,正对上莫格所说,这几十年来封印十分不稳,黑焰之石似乎早被人动过了。 他们想放出黑龙,却做不到,所以需要其他人的力量…… 这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原来有些局,几十年前就设下了,等的,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已经沦陷黑暗的国家。 第51章 向死而生 “看来魔族早替我们把剧本写好了, 可悲的是我们怎么挣扎都只有选择知情与不知情的权利, 并没有退路。”蒋筝摊手。 无论如何,龙骨是一定要拿的,如果埃格特的一国之君真已沦为魔族的傀儡,取出龙骨后, 他们便很难活着离开这里了。提前知情,不过是有个心理准备, 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将是九死一生罢了。 “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想太多了?”包子下意识自我安慰。 “你很从没,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莫格将手搭在了包子的肩上,一点希望都不给他留:“不死鸟之力不惧业火, 让你们来取出龙骨, 确实是个好法子。” “我现在只有一点不明白,如果当初千叶流砂没有选择救我, 我身上就没有菲尼克斯的力量……又如果,我们从未踏上阻止黑龙复生之旅, 魔族该怎么做才能复生黑龙?”蒋筝对此很是困扰。 现在看来,魔族确实早在算计这一切, 可她本就是这一切中最大的变数, 魔族绝不可能那么早就算到她的存在。 长笙曾死过一次, 而那一次的世界线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 没有不死鸟之力的魔族, 当初又是怎么将龙骨从熔岩之中取出的? “大型的血祭,能毁坏一切封印。”莫格淡淡说道,“或许我们该庆幸埃格特没有彻底沦入黑暗, 至少他们的王还没有那份为了黑龙不惜让自己国家血流成河的冲动。” “并不值得庆幸……”长笙低声喃喃道:“777年秋,埃格特横生疫病,殃及全国,不少人不治而亡,国王下令,将所有病人斩杀并集中掩埋,与病人长时间接触的家属则抓捕并隔离,一时间怨声载道。很快,有人为了生存而反抗,埃格特境内发生了一场大型□□,许多矮人逃往艾诺塔,当时父王为此十分头疼。为了平息那场□□,埃格特的军队杀了更多的人,自然也就引起了更多的愤怒,镇压者与反抗者同族相残,闹得民不聊生,祸乱半年由于,足足第二年开chūn才得以平息。” 当初的她并不知那场灾难与黑龙的复生有所关系,如今看来,着实不简单。 “你说什么?”莫格有点听不懂。 长笙口中的时间,自然是按艾诺塔国历来算的,777年秋,差不多就是最近一两个月。这小姑娘,是在预言吗? 这些话莫格听不懂的话,在场其他人却都听懂。 长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莫格,自己重生过一次这种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她也不想与莫格多做解释。秘密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到就不好了。 毕竟千叶流砂曾叮嘱过蒋筝,活着就意味着会死,重获新生的蒋筝若没有足够qiáng大的实力,是无法再像从前那样以天魄之身承受大幅度的时空逆转的,如果qiáng行使用那种力量,必会遭受巨大反噬,甚至从此不复存在。 那种力量绝不能再被人得知,只有这样,蒋筝才能安全。 …… 屋内忽然尴尬的气氛让人有些不知所措,数秒后,盲开口道:“类似的事,沃多也曾发生过,就是因为那件事,jīng灵才选择与世隔绝。” “意思就是说,我们不帮忙,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而且就在最近会采取措施咯?”蒋筝斜靠在墙边,叹道:“果然啊,没有主角光环在身,就不可能存在非我不可的那种剧情。” 莫格心中虽然疑虑,却也没再多问,这些年轻的孩子愿意相信他已是不错,有些事不能对他全盘托出,也没什么好计较。 魔族从不把异族人的命当命看,牺牲一方土地的和平与安宁血祭黑龙这种事,他们在沃多就做过了,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埃格特。 其实数千年来,魔族与人类的领域之争看似处于颓势,实则他们早已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入了埃尔和大陆的各个角落。 守护者们努力守护着摇摇欲坠的封印,殊不知在黑龙复生的这场浩劫中,最先崩溃的防线并不是四方封印,而是人心。 “那我们……”包子用试探的眼神看了看蒋筝,又转向了长笙。 “不知道该说魔族可恶,还是该说我们可笑。”蒋筝伸了个懒腰,抱怨道:“人家把那么大的一个都坑挖好了,等着我们,结果我们讨论来讨论去,还是不得不跳。” “往好处想,讨论了这么半天,我们至少可以选择跳的姿势,而不是站在坑边上被人一脚踹进去。”莫格苦中作乐,“至少不会太难看。” “就是这样!”蒋筝假装有被安慰到。 所谓选择“跳坑”的姿势,无非是一个简单粗bào的破烂计划。 “既然魔族早就做好了埋伏,我们自然犯不着偷偷摸摸的让人笑话,明天就随包子一同进加喀伦宫,让弗洛斯特也招待招待我们。”莫格说着,看向盲:“盲,你去科斯蒙找拉基,现在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说服他出手相助,如果他不答应……就别管我们了,直接回沃多,让你们祭司想法子吧。” “我?”盲不禁皱眉,她向来不善言辞,比起提前离开这危险之地去科斯蒙当一个说客,自是更希望能留下来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他自然不会相信我这个素未谋面的怪人,封印之地蒋筝必须去,以包子和小公主的熟悉程度,他比谁都适合留下来。光靠我们几人,就算取出龙骨,逃离斯达塔尔,想要穿过重重封锁,离开埃格特还是非常困难。所以,你与长笙二人中必须有一人去科斯蒙,争取拉基的救援。”莫格倚在桌角,这般说罢,取下腰间酒壶灌了一大口,继续道:“黑焰之石中蕴含极大的灵能,拉基是个了不起的矮人法师,如果有黑焰之石,以他的本事,应该能做到无需罗恩接应,只要有普通的法师布下约定的阵法,就可开启一个小型传送阵,把你们送回艾诺塔。” 他说着,无所谓地笑了笑:“再之后的事,就是想办法取得入云塔下的那块龙骨了,现在根本不用考虑那么远。” 盲耐心听他把话说完,而后毫不犹豫的说道:“长笙去,我留下来!” “你可比这三个孩子都大,应该最分得清轻重。”莫格道。 “以能力来看,我比谁都更应该留下来。” “正式因为你有能力,所以一旦出事,你才是最有可能活着离开的那个。”莫格严肃道。 盲咬牙道:“我不能一个人先走,把大家全都留在这里!” 莫格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这个一根筋的jīng灵他劝不动,只能望向蒋筝。 蒋筝重重呼出一口气,道:“魔族不会轻易放我们活着离开,我们不过是拼死一搏……你比我们谁都qiáng,如果我们失败了,你是最有可能离开埃格特,也最有可能争取到援助的人。毕竟你的后盾,是现如今唯一没有沦陷的沃多。” 沉默了许久的长笙也开口道:“来这里之前,二哥欲言又止,最后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艾诺塔早已不容乐观,如果这次失败了,就算我有命逃回艾诺塔,估计也会被黑龙势力限制行动,不再有能力改变什么了。” “但你不一样,沃多不一样,只要你回去,祭司或许还有别的办法!”长笙说罢,目光坚定地望向盲。 那个随他们一起离开沃多,一路默默保护着大家,沉稳、qiáng大,好似无所不能的jīng灵,此刻双拳渐渐紧握,双眉颦蹙,面露挣扎之色。 她把“守护”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无论是沃多,还是身旁的伙伴。 如今,他们要去赴一个九死一生的局,而她却被要求在这种时候独自离开,做一个偷生者,这无疑比让她死了更加煎熬。可大家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她又如何辜负? 一声苦笑后,她闭上了双眼:“我明白了。” “那就好。长笙,你在艾诺塔还有没有最信任的人?” “二哥!”长笙毫不犹豫。 莫格道:“写封信,让他相信拉基,暗中找个值得信任的法师接应你们。” 长笙忙到桌边动笔,蒋筝走至她身旁,伏在耳边轻声问道:“驿递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据你的记忆,如果我们没来这里,那么一个月内,表面平静的埃格特便会有一场大祸乱……魔族行动雷厉风行,局势瞬息万变,我们到埃格特也有一个多月了,塔兰那边真的还乐观吗?二殿下还有能力分心顾及我们吗?” “除了二哥,我们还能相信谁?”长笙皱眉。 蒋筝脑中闪过一个人,却在下一秒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道:“也是,没得选了。” 长笙写完信后,将其jiāo到了盲的手中,莫格见状拍了拍手,站直身子,道:“一月为期,时间一到,我们就会动手。你要能说服那家伙,就带他到斯达塔尔西面的格罗镇接应大家。” “你们一定要逃出来,我也一定会说服他!”盲的语气无比坚定。 莫格会心一笑:“你放心,我负责断后,怎么说也有三成把握让他们离开这里。” 听见断后二字,长笙猛然察觉,在这个关于逃生的计划中,莫格从头到尾说的都是“你们”,并没有他自己。原来他早就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为大家断后的准备! “前辈!”长笙下意识想要拒绝,却在莫格近乎看淡生死的目光凝视下哽塞了言语。 “我不会死的。”他收回那种淡然的目光,打了个大哈欠,无所谓的笑了起来。笑容温和,一如他说话时平静的口吻,让人感到莫名心安。 是的,魔种为心,入土即生。他是不会死的。 第52章 告白 塔兰城, 深秋。 午后天色忽然格外暗沉, 似随时都会迎来一场瓢泼大雨,人们不由得行色匆匆。 很快,三五点雨滴沉闷地滴落,似驱逐着路人加快脚下步伐。 沉闷没有持续太久, 忽地一阵惊雷划破天空,大雨倾盆而下, 街道、房顶,皆溅起层层水雾,整个塔兰似笼罩于一层白纱之下。 城外有马蹄声匆匆踏雨而来, 掀起一路水花, 带来远行异国之人无比重视的密信。 弗兰格收到信件,一分一秒不敢耽误, 急急走至塔斐勒书房门口,敲了两下门, 获得许可后便快步进入,在塔斐勒的目光注视下将信放在了桌上, 俯身附耳, 小声道:“长笙殿下的。” “知道了。”塔斐勒说着, 漫不经心地将信拆开, 在弗兰格关切的目光下随便扫了几眼, 便又折好放到了桌角,事不关己道:“送去罗恩大人那。” 弗兰格有些疑惑:“殿下,信里……” “一些小事, 我没jīng力处理了,罗恩大人会办好的。” “可……” “弗兰格。”塔斐勒语气yīn沉,似多了几分不耐,“做好你分内之事。” 弗兰格不由一愣,沉默数秒后攥紧手中信纸,转身咬牙,快步走出书房,本想砸门而出,手劲使到一半还是忍了下来,轻声替塔斐勒关上了门。 塔斐勒抬眼望向窗外,弗兰格离去的背影似与平日不太一样,但又在他意料之中。 他收回目光,伸手撑住额头,闭目养神,寂静许久后,不禁喃喃道:“变天了。” “不好吗?”有人推门而入,声音带有几分猖狂。 塔斐勒下意识微微皱眉,又在睁眼的瞬间收起了心中所有的不悦。起身,客气道:“大哥。” “二弟啊,自从大哥被释,还一直没来感谢过你。”路雷克望着眼前将自己保出来的弟弟,不禁扬起嘴角:“不过,大哥怎么见你最近很是疲惫啊。” “不劳大哥费心。” “近日父王身体抱恙,我忍不住去见了他,本以为又要挨骂,谁知他老人家许久没有见我,当初那件事在他心中造成的那点儿气早消了,他还让我为你分担一些重担,怕你太累。” 路雷克笑得很是虚伪,塔斐勒也不屑掩饰心中的厌恶,冷漠无言。 屋内气氛一时尴尬无比。数秒后,路雷克先一步打破了沉默,道:“我也不怕把话说穿了,要不是炽大人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我也懒得与你多说一句话。父王毒是我下的,风险我担了,好处你总不能独吞吧?” 他说着,指尖有意无意地点了点桌角,继续道:“说到底,你知道这一切却没有阻止,咱俩谁都不gān净。既然彼此握有把柄,何不直接联手,为炽大人做一番大事?” 塔斐勒不禁冷笑,“你还真是心甘情愿为黑龙所控。” 路雷克大笑几声,忽又压低音量,靠近塔斐勒耳侧咬牙道:“他掌控我,我掌控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可?你问这个,是要装什么清高?别忘了,我们都一样,为了一己私欲,连自己都可以出卖给黑龙。” 他说着,微挑眉,似抓到了什么把柄,后退几步,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笑道:“怎么,莫非二弟对炽大人有异心?” “你我的心事都逃不出黑龙的眼睛,嚼舌根就不必了。” “那就好。炽大人终会复生,埃尔和大陆将被他彻底统治,我们为他做事,是功臣,他不会亏待我们。”路雷克并不在意塔斐勒的话,绕道桌后,坐在了塔斐勒椅上,舒适地翘起二郎腿,眼中似能看到他所期待的未来:“现在,只要你与我联手帮助炽大人,将来的艾诺塔,我愿与你平分。” “好”塔斐勒冷淡道:“那就愿你我兄弟二人,永不用走至众叛亲离的那一日。” “我自小不受宠,你也被远派边境,父王心中只有他与希尔达的孩子,早已将我们舍弃!如今你我手握之权便是众,忠于这份权利之人便为亲,只要除掉长笙与冥络那两个祸患,一切就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又何来众叛亲离?” “大哥说的对。”塔斐勒背对路雷克走至窗边,望向窗外哗哗大雨,鼻尖哼出一声冷笑,不足瞬息便被雨声打碎。 …… 弗兰格望着远方的入云塔,落雨模糊着人的视线,他紧攥手中书信,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行。 前不久,国王迪兰瑟遭人暗害,起初只是偶尔jīng神恍惚,也没太在意,直到有一日忽然倒地,醒后便失去行动能力,甚至连开口言语都变得万分艰难,这才发现他长期服用着一种无色无味,初期症状也很难被人察觉的慢性毒,此时中毒已深,所有医官都束手无策。 那日得知此事,塔斐勒匆匆赶往了迪兰瑟寝宫,弗兰格随他身后,见他走至chuáng边蹲身附耳,迪兰瑟艰难万分地对他说了些话,没有人听清,只知他起身时神情凝重,当即下令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国王身体抱恙,需要休息,日后暂由二殿下塔斐勒暂时代为处理一切事物。 当晚,弗兰格见塔斐勒拟书似要召回小殿下冥络,犹豫再三后却又将其烧掉。 “你这是……” “父王让我召回冥络,辅佐他继承大任,被父王这般信任,我很高兴。可他太偏心,想把什么都留给四弟,却不清楚如今的塔兰,并不适合那个孩子生存。” 弗兰格不禁皱眉,试探着问道:“这是在保护小殿下?” 塔斐勒抬眼凝视于他,目光凌厉,令人不寒而栗。 次日,塔斐勒便出面替路雷克作保,将其从牢中释出,而后路雷克便开始与曾经的支持者们频频接触,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些本已对他失望的人再次站到了他的阵营。 迪兰瑟抱恙不起,路雷克重获支持,越发猖狂,塔斐勒却不知为何,三番五次对他的种种行径步步退让。 弗兰格知道,曾经镇守边关铁骨铮铮的男儿在塔兰无声的权利斗争中变了,但他更愿意相信这一切的变化都是那个被他寻回之人造成的。 那被雨水沾湿的信封早已被他捏皱,犹豫挣扎过后,他快步遁入身侧小巷,靠至一棵树下,拆封读信,罢了,沉默良久,将其撕碎,深深踩入泥泞。 ——凡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是命令。 *** 任何消息要在斯达塔尔与塔兰之间传递,来回都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上一世记忆中埃格特的那场大型血祭之期近在眼前,长笙知道,魔族早就急不可耐,他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待。 那封求援的信在一个月前便已jiāo由盲寄出,一个月的时间,该是足够抵达塔兰了。约好的接应时间将至,在加喀伦宫做客的四人,也渐渐将暗藏于心底的躁动浮于互相jiāo流的神色之中。 在这里,他们得不到外界的消息,不清楚一切的变数,能做到的仅仅只有相信,相信自己以性命相托之人也同样拼劲全力赴那临别一约。 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摸清了加喀伦内部的守卫情况,制定了潜入封印处的路线,并预留三条逃跑路线以作备用,说不上周密,却已是他们能做到得最好。 这一天,四人早早约见,并定下了晚上行动,随后便心照不宣的各自别去,互不打扰。 “不需要紧张的时候就别làng费力气紧张了。”这是莫格早上走前说的话。 于是他就真聚了几个下人来chuī牛,他说自己曾在山中遇上猛shòu,曾在街头遇上恶霸,更曾在与高手对决时险些失去手臂……说来道去那么多,这些在旁人眼中堪称jīng彩的故事,比起他所承受的一切,便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蒋筝恰巧路过时在一旁多站了一会儿,正听得津津有味,便迎上了他转头时递来的目光,她不及反应,只见莫格淡然一笑,又回身继续讲起了那未完的故事。 蒋筝伸了个懒腰,转身去往别处闲逛。 前段时间,包子在艾琳的陪伴中四处询问、翻找那些有关炼金术制造合成shòu的讯息,他心心念念想要找到治好妹妹的方法,却最终发现这类炼成根本就是不可逆的,完全没有恢复的可能。 其实接触炼金术那么多年,他心里早就知道了答案,只是不愿放弃那一线救赎自己的希望,不想承认当初那份怯懦毁了妹妹的一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什么。 然而真正到了彻底死心的那一天,包子只觉一切又回到了从前,他仍是那个无助的孩子,睁眼看见的是自己无法改变任何的双手,闭眼看见的是妹妹的四肢被“怪物”们撕咬的痛苦模样,仿佛是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毫无意义,一直以来做出的努力,都不过是你的自我安慰,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做这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是逃避责任罢了。” 他终是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 艾琳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身旁,小心翼翼蹲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久久无言。直到撑不开沉重的双眼,小脑袋耷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下。 肩上带着呼吸、携着温度的这份沉重,猝不及防闯入了那颗无助的心,似雪中抱炭而来之人,在极寒中送来一丝无言的暖意。 此时此刻,两人并肩坐在荷塘边,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包子先一步打破了这份沉默。 “再过几天,我和我的朋友就要走了。”他说着,不禁苦笑。与人告别时,连自己真正离开的时间都不敢说出来,这感觉真的很难以言喻。 “嗯,有听蒋筝姐姐说。”艾琳低头应答。 包子不禁叹了一口气,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不知又过了多久,艾琳忽然小声问道:“还会再来玩吗?” “我也不知道。” “这样啊……”艾琳手指无意识地搅着裙角,咬了咬唇,似是鼓足勇气下定了什么决心,用手肘碰了碰包子的胳膊,垂眼道:“尤森哥哥,你娶我吧。” 包子猛然一愣:“什么?” “我不在乎你和你的朋友究竟是什么人,也不在乎你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有没有达成。”艾琳目光清澈,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包子的来意并不单纯,却也从未有过一分一毫的在乎:“你娶我,你就是我的人,从前的事都可以过去,以后你哪里都不用去,也谁都不能再欺负你,瞧不起你。你可以把家人都接过来,以后他们也都不会再被人欺负!” 这些话语稚嫩可笑,偏偏又用了最为坚定的语气,一如当初,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计较,那般坚定地对他许诺:“我会想方法把你送出去的。” 包子双手托着后脑勺向身后躺倒,一双眼闭也不闭,就那么静静凝视着天空,万千思绪在心中流转,沉默许久,才以最小的声音,轻轻应道:“你还小。” “也是。”艾琳伸手抱住双膝,qiáng忍住眼中盈盈欲坠的泪光,可微微的抽泣声,还是没能逃过包子的耳朵。 “等你长大了,你父王对你放心了,我就回来,带你去科斯蒙看看。”那一瞬的心软,竟让他鬼使神差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科斯蒙?” “你不是一直想替你母后去那儿看看吗?”包子闭上了眼,道:“你要愿意,我还可以带你去陇德,那是我的家乡,一个宁静安逸,所有人都很好很友善的地方。” “那说定了!” “嗯。” 听完包子的承诺,艾琳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我突然……很想很想长大。” …… 那晚,四人围坐在一起,支开了所有下人,各怀心事吃着最后一顿安稳的晚餐。 “都准备好了吧?”饭后,蒋筝伸了个懒腰,指尖点了点桌面,道:“做个约定吧,我们每个人都说个愿望,最后活着离开的人,要替其他人完成它们。” 长笙望向蒋筝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谁先来?时间有限,机会不多。”蒋筝笑着催促,却是谁也不知如何开口,她只能qiáng制点名:“包子。” 包子愣了两秒,道:“我只想回到陇德,以后就一直陪着妹妹,再也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那是倾尽余生的陪伴与呵护,不管是谁,都没法替他完成。 “长笙呢?”蒋筝看向长笙。 “不能阻止黑龙,我没资格谈其他愿望。”长笙说着,闭上双眼,做了个深呼吸。 她的命本来就是意外捡回来的,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阻止黑龙,不让那噩梦般的前世再现。如果除去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在乎,大概就是这一路来,心中那份由懵懂至渐渐发芽,一直以来让她既不敢言,也不能叹,生怕说破就会一无所有的情愫…… “这个好难啊。”蒋筝并没有注意到长笙眼中复杂的情绪,转头望向莫格,问道:“那前辈呢?” 莫格擦了擦嘴,打了个哈欠,无谓道:“像人一样的活着,或像人一样的死去。” “你呢?”长笙问蒋筝。 “你们每个人的愿望都挺过分,我肯定完成不了,那……”蒋筝想了想,笑道:“那我的愿望就是大家都平平安安,一起离开埃格特好了。” “待会儿见。”莫格说着,笑了几声,摆摆手,起身离去。包子见状,也紧跟着起身离开,回自己房间收拾起了东西。 蒋筝见自己的jī汤不起效,便一头倒在了chuáng上,闭目养神掩饰尴尬。 长笙在她身旁坐下,轻轻为她盖上了被子,道:“别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让你先死。” “说什么呢?”蒋筝伸手抓住被子的边,淡淡道:“我怎么也算半个不死鸟,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看来你不需要我保护。”长笙说。 “你要想表现,我当然不会拒绝。” “阿筝。” “嗯?”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死亡,我没有太多恐惧……一路走来,我只是本能的想活下去,想努力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多出一份力,改变一些我想要改变的事。” 蒋筝有些诧异地睁开了眼,看向长笙道:“怎么忽然说这些?” “阿筝……”长笙小声叫着她的名字,道:“你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在成功阻止黑龙之前我没有资格谈愿望,可其实我有愿望的。”长笙紧紧攥着拳头,在蒋筝渐渐复杂的目光中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开口:“我想把你的愿望一一实现,从兑现我对你的诺言开始。” 蒋筝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只怔怔看着长笙。 “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你陪着我,是我的朋友。除此之外,对于你,我还有别的私心。”长笙说着,揉了揉眼睛,道:“这一路走来,你总是陪在我身边,我都没发现你对我多重要,直到在沃多,你与千叶流砂一起消失在我眼前,久久没有回来,我差点以为我会失去你,那时候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了,万幸,你回来了。” “无望海中,你在我眼前被袭倒下,一直昏迷不醒,我简直要急疯了,只恨自己无能,连你都保护不了,甚至开始胆怯,怕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你会受到更多伤害,那一定比再死一次还让我难受。” “我没告诉任何人,可那是第一次,我心里有了退却的想法……千叶流砂为了沃多,可以牺牲菲尼克斯,她是沃多历代祭司中最伟大的一个,那么换做我呢?如果有人告诉我,这条路必然要牺牲你,我真怕我会失去走下去的勇气。” “我记得,你说过将来这些事处理完了,你想用不死鸟的力量去救死扶伤,然后等我们都不在了,你就回去沃多,让菲尼克斯落地归根……我也说过,在那之前,我想一直陪着你,为你掏腰包,供你白吃白喝,到我不在了为止。” 蒋筝早已不由得红了眼眶,自己却毫无察觉,只努力保持着理智,凝视着长笙的眼。 “我还答应过你,为你建一座塔。”长笙说着,不禁扬起嘴角:“你还记得吗?” ——我早就不是象牙塔里的小姑娘了。 ——象牙塔?长什么样子,等回去塔兰,我为你建一个。 ——噗! ——笑什么?很好笑吗? ——没!这话我记着了,你欠我一个塔。 那不过是一句戏言,只差一点,她就忘gān净了,却不料有人始终记在心中。 “阿筝,有些话从前我害怕说,今天却更怕我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长笙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攥紧拳头,道:“我喜欢你!我要是男人,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可我不是,所以这辈子为了你,我谁都不嫁。” 这些话,似已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最后她的声音便也轻到几不可闻,带着一丝期待,万分忐忑,轻声问道: “那么你呢?你心里有没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撒一口苦糖,卡文卡过了,接下来会继续更新。 这次卡文是因为写着写着发现时间线出了点问题,虽然大家都没注意到,但自己看着很难受,所以从头到尾顺了一遍,修了一下前文的时间线,以及添加了一点小细节。具体改动不影响整体剧情,所以不用回看。 第53章 最后的守护 长笙的身子有些微颤抖, 目光却与蒋筝静静对视, 毫无闪躲。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份感情必为世俗所不容,可如果今夜过后,再也没有明天, 那世俗对错又有几分重量呢? 她见蒋筝的眼中慢慢盈起一筐泪,却久久没有落下, 不由得有些恍惚。 阿筝哭了,我的话,让她很为难吧…… “你也不一定要回答我。”长笙说着, 勉qiáng的笑了笑, 背过身走至门口,推门本该离去, 脚下却似灌了铅般沉重,似乎等不到那个回答, 这一步便是迈向满心荆棘。 “我心里有答案。” 蒋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 “回到塔兰我就告诉你。” 回到塔兰…… “所以啊, 牺牲自己保护别人这种傻事, 千万不能想哦。” 长笙咬牙“嗯”了一声, 头也不回的离开。 蒋筝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泪水划过不自禁扬起的嘴角, 几分咸涩几分甜。 *** 艾琳不喜欢分别,尽管从小到大她只经历过一次,可那次就是与母后的生离死别。 那种在今后很长很长, 甚至有可能长到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一个人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可不管她是否开口挽留,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都要走了。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忽然空了一块,窗外天色渐晚,她就这么静静呆坐在没有点灯的昏暗房间里,手肘撑着桌面,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愿想,满脑子只剩下他白天说过的话。 有一天,他会带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将她与母后“囚禁”了这么多年的笼子。 只要她长大,那一天就会到来。 沉思之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你突然很想长大。” 艾琳下意识想要回应,却还没来得及转身,便感觉到那人俯身凑近自己耳畔,轻声继续说道:“你想跟他一起走。” 真实而温热的鼻息瞬间将艾琳惊醒,她触电般跳了起来,连忙退后数步,警惕地望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短发齐肩,穿着十分素雅,眉眼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个子比她高了许多,显然不是矮人。 “你……你是什么人?” 忽然无声无息出现在自己身后,还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这种被监视被dòng悉的感觉让艾琳格外厌恶,那是对未知的排斥,令她对眼前这个看似十分好相处的人充满了戒备。 “你不用在意我是谁。”那女人笑着上前两步,在艾琳之前坐过的位置坐下,昏暗光线中,她连坐姿都透着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优雅,艾琳不禁有几分失神。 下一秒,她转身看向艾琳:“你心中的那个少年给了你一个他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 “你骗人!”艾琳咬牙反驳,目光倔qiáng。 女人没有在意,继续道:“他和他的朋友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件很危险的事,这件事会让整个埃格特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事……” “嘘。”女人做出噤声的手势,道:“你听。” 不远处渐渐开始有了不小的动静,无数的脚步声和叫喊声都有组织地聚向了同一个方向,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去抓捕什么人。 “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他在你身边时,对当年纳尔森一族的事格外上心吗?” “……” 她发现了,可她不想细究。 “很快,他们会去偷取守护了埃格特世世代代的镇国之宝,然后转身离去,留下无穷无尽的灾难。” “……” 她明白他必有所图,却从没敢深思。 “他不会回来了,就算他想,也回不来了。” 不会回来了? 还是无法活着离开了? 艾琳qiáng忍着眼泪,不住地摇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骗人!” “你骗人!”她不断否认,心中却焦急万分,望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想要赶去做点什么。 阻止他,保下他,只要能让他活着…… “我可以帮你。”女人起身走到艾琳身旁,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粒药丸:“想做点什么吗?无论是阻止他为祸埃格特,还是帮助他活着完成任务一起离开这里……只要有足够的力量,这一切就能由你自己选择。” 那一瞬,心底的恐惧忽然无法抑制,直冲冲涌上大脑, “这是什么!”艾琳下意识后退,直至后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你还是不相信我?” “你想利用我!”艾琳咬牙,几步踉跄,快速跑到桌边抓起水果刀,双手紧握,颤抖着指向眼前之人:“你走吧,我不叫人……不然一会儿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女人不禁失笑:“善良的孩子,你要再笨一点就好了,笨一点就少痛苦一点。” 她说着,双眼渐化紫瞳,用力捏碎指尖药丸的瞬间,屋内魔气大盛!异变突生,艾琳反应极快,转身便要逃走,却不料双手触碰房门的瞬间,竟被一股无形的气làng掀翻在地。 疼痛与恐惧使她下意识蜷缩至门边的墙角,紧紧攥着手中那把唯一能为自己带来一丝安全感的水果刀,然而下一秒魔气便涌上刀尖,化出极细的藤条,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诡异速度疯狂生长了起来,瞬间便将刀口缠住。 艾琳惊叫着丢掉手中被藤条缠死的小刀,却见那把刀上的藤条竟朝她袭来! 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仿佛世界将从下一秒开始倾塌。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破门而入,挥刀将那些藤蔓斩断,对桌边女人怒道:“艾格洛琳!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过是希望小殿下帮个忙,陛下那么小气做什么?”艾格洛琳轻笑一声,四周魔气皆回流至她微微向前抬起的食指指尖。 “谁都可以,她不行!”弗洛斯特的语气异常qiáng硬。 “是吗?”艾格洛琳忽然冷笑,起身上前,居高临下:“傀儡也敢不听话了吗?” 弗洛斯特不禁皱眉,他看见艾格洛琳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人,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手中双刀似其赤色双瞳,异常冰冷。 艾琳自幼聪颖,这个女子对弗洛斯特没有分毫尊重,甚至口中说出了“傀儡”二字,就算她对父王与这些人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也不至于察觉不出空气中早已弥漫的危险。 赤瞳为魔,紫瞳,则为魔族皇室。 弗洛斯特,埃格特的一国之君,在魔族的面前,并保不住自己的女儿。 “你……想让她做什么?” “她会知道的。”艾格洛琳正要将手按上艾琳额头,却不料弗洛斯特竟一刀向她劈来,不得不抽身躲避。 弗洛斯特将艾琳从地上拽起,一把将她推出门外:“跑!” 艾琳脚下不稳,瞬间跌倒在地,爬起时下意识回望了一眼,只见那个手持双刀的魔女竟将弗洛斯特右手卸下,献血洒了一地,刺眼,更刺心。 下一秒,入耳的,是又一声大喊:“跑!” 跑……去哪儿…… “离开埃格特,跟那个孩子一起走。”矮人国王轻声说着,俯身用仅存的左手拔出断臂上紧握的刀,抬头时,眼中已有赴死决心,大声做着最后的叮嘱:“不要回头!” 艾琳深知自己留下没有任何作用,咬牙忍住眼泪,用尽全力向心中所想的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了长刀贯穿躯体的声音,那么冰冷,那么残酷,她却只能头也不回的跑……或许只有这样“无情”,才能算得上没有辜负。 艾格洛琳望着渐渐跑远的艾琳,缓步走到弗洛斯特面前:“你这是何苦呢?” 弗洛斯特苦笑不语。 加喀伦宫大部分的人体内都已种下一种名为魇昧的魔种,只要魔族催动术法,那些看似寻常的人,都会变成魔族的傀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魔神黑龙五分之一的龙骨被埃格特先祖沉入地狱熔炉并封印,魔族无法将其拿出,必须要利用埃格特进行一场巨大的血祭,以数万人的血怨之气助长黑龙之力,才能使其qiáng行破除封印。 这样巨型的血祭,需要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这个时机,从他父王被迫与魔族签订契约的那一天起,便开始一天天的临近。 埃格特早已是魔族手中的一颗棋子,将亡未亡,国中千千万万的人随时都可能沦为祭坛中的祭品,这些,是他自幼便知道的。正因如此,在那无法改变的残酷真相面前,他选择了早早放弃挣扎,随时准备着成为那个被万人唾弃的卖国之君。 不过长笙一行人的到来,使得这一切有了转机,他们当中拥有不死鸟之力的女孩有足够的能力取出地狱熔炉中的龙骨,这样埃格特便不用做出巨大的牺牲,只需协助魔族在他们取出龙骨后将其抓捕并抢夺便可。 这样,埃格特还是那个宁静的埃格特,他便还是埃格特最明智的王,将来也会受到魔神的庇佑,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可魔族却忽然触碰了他的底线。 没有人知道,那个没有爱过他的女人,是他苟于黑暗世间的最后一抹光。 沦为魔族傀儡,半生身不由己,从挚友手中横刀夺爱,甘愿被其憎恨一生。一切的一切,只为末日来临的那一刻,能护她周全。 她早早离去,只剩艾琳这个孩子,如今末日降临,他的身旁也不再安全,那便拼死护这孩子最后一程吧。 第54章 以命为牢 狭长的密道中, 四人没有言语, 只就着微弱的火光快步前行,忽轻忽重的脚步声是沉默中唯一的jiāo流。 越是靠近封印,便越发炎热,焦躁着人的内心。 其实每个人都各怀心事, 只是不愿影响他人,只能努力掩饰。到了此时此刻, 他们早就心知肚明,这条路走完,将要面对的就是必定是生死了。 莫格一路走在前头, 终将身后三个孩子带到了封印之地。 传说中的黑焰之石静静悬在古老的封印阵法中心, 再往前,脚下就是一片熔岩湖, 暗红的表层裂缝下,熔岩似有生命般不停流动, 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与此同时,它散发着一股滚烫而恐怖的热量, 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 仿佛多站一会儿就会被其融化, 蒋筝连忙撑起结界, 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原来这就是被埃格特人称作地狱熔炉的地方, 它真的可以吞噬落入其中的一切,难怪魔族费尽心思都无法将龙骨从中取出。 “黑龙究是怎样的怪物,这样也无法焚化他的尸骨……”蒋筝不禁皱眉。 “谁说不是呢?”莫格在黑焰之石旁停下脚步, 低头看向自己带着手套的手,若有所思片刻后,转身望向蒋筝,道:“取出它,你能做到吗?” 蒋筝向前走了两步,长笙却拉住了她的手腕,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她笑了笑,推开长笙的手,孤身一人走至路的尽头,闭上双眼。 ——菲尼克斯,帮帮我。 长笙眼都不眨一下的紧紧盯着蒋筝,却见她沉默数秒后竟再向前走了一步! 蒋筝脚底踏空跌落的一瞬,长笙只觉一颗心都空了,下意识上前去抓,却被莫格一把拉了回来。 她还来不及悲伤,便见一团烈火腾空而起,化作一只巨型火鸟,张开火红双翼,黑焰之石也为之所动,散发出了耀眼的光芒,直直探入熔岩底部! 一时间,熔岩随之一同沸热不安,接连翻滚了起来,地面开始剧烈颤抖,黑龙倏然苏醒,发出阵阵低吼,嘶哑而又兴奋。 长笙忽然感觉头痛欲裂,单膝触地,用手支撑着整个身体。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个陌生而又令人顿生厌恶的声音。 ——长笙,体内流淌着我龙族之血的孩子。 不,我不想……我是一个人类啊。 ——你也要像你母亲那样背叛我吗? 她是对的,希尔达没有错,你不该存于人世! ——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你不愿接纳我? 滚! ——你没有力量保护你在乎的一切,我有,可以给你。 你滚! ——一意孤行,你会失去一切的。 你给我滚! 他笑了,几近癫狂,令人难以忍受。 ——我等你后悔的那一天。 ——你会求我包容你犯下的所有错。 ——而我,会不计前嫌的接纳你,我的孩子。 闭嘴,能不能闭嘴!闭嘴!!闭嘴!!! …… “这就是不死鸟……”莫格稳住身形,愣愣望着眼前惊人的一目,目光中满是惊异,全然没有发现长笙的异状。 包子下意识看了长笙一眼,却碰巧撞上一双赤瞳,更见她手背与脸上忽有怪异似鳞片的东西若隐若现,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惊恐。 与此同时,那四周早已摇摇欲坠的封印,就在这个瞬间彻底崩坏,黑焰之石也在那一瞬飞向不死鸟,二者似是融为一体,光芒更盛。 涌动的熔岩中,渐渐浮现一具巨大残骸,不待人细看,便化作一道暗光,被不死鸟吸入体内。 下一秒,不死鸟重重跌落在地,蜷曲着身体,羽翼中似保护着什么,渐渐如烟散去后,怀中留下的,是满头大汗、紧皱眉头,看上去十分虚弱的蒋筝。 长笙的神色几乎是瞬间恢复如常,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快步上前将蒋筝扶起,眼中满是担忧:“阿筝,你怎么样?” “龙骨我拿到了。”蒋筝说着,硬撑着站了起来,咬咬牙,勉qiáng开了个玩笑:“走吧,再不走肉要热熟了。” 长笙扶着她走了几步,有点不信:“真的没事?” “真没事。” 莫格道:“正常的,用不死之力暂时将龙骨封印在体内,现在只是两块,休息几天能好,往后蒋筝的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所以现在多余的担忧先省了吧,逃出去再说。” 长笙不禁皱眉。 “所以啊,一定要快点把其他龙骨都找到,带回沃多找千叶流砂才行。”蒋筝虚弱的笑了笑,将手中黑焰之石递向莫格,却见他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接过,却又塞进了长笙手中,不由疑惑:“你想要的东西,给长笙做什么?” 莫格没有解释任何,只淡淡说了一句:“先走。” 包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快步跟上了几人步伐。 离开密道,四人轻手轻脚隔着窗缝向屋外偷看了一眼,一如所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遭到监视,此时此刻外面早已被矮人重兵重重包围。 长笙拔出身侧长刀,准备按计划好的方向突围,却见莫格表情异常凝重。 “怎么了?”蒋筝问。 “魔气太重了。”莫格眉头紧锁,道:“我之前竟然没察觉,这些人……全都被魇昧控制了。” “被控制会怎样?”蒋筝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大废话,不禁拍了下脑门。 被魇昧控制变成半魔人,她是见过的。那是在塔图尔,她们第一次见到艾格洛琳和莉莉丝的雨夜,两个毫无意识的半魔人曾袭击过他们。 这样的半魔人比寻常人qiáng上不少,最可怕的是不畏疼痛与生死,一旦看准猎物,定要不死不休,十分难缠……如今,竟是整个王宫的侍卫都已成为了那种东西。 “我还以为埃格特只是与魔族合作,现在看来,怕是早已彻底沦为傀儡。”蒋筝握紧双拳,与盲约好的时间已到,无论她有没有说服拉基,今夜都一定会在城外接应:“盲在等我们,我们一定要出去。” 莫格忽从身上取出一封信,塞到了蒋筝手中:“把这个和黑焰之石一起jiāo给拉基,他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意思?”蒋筝不禁皱眉。 “不是早就说好了,我来断后吗?”莫格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去做件寻常之事。 长笙立即反对:“一起走!” “该长大了。”莫格摸了摸长笙的头,像长辈一样,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我不会死的。” 一次又一次死后重生,是他厌恶至极,又怎么也无法摆脱的宿命,他为此痛苦迷茫过,更为之挣扎努力过,心中所求,无非是恢复人类的模样,或是从此彻底死去。 只是,这一次,他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拥有这副不人不魔的躯体。因为这样,这三个孩子就可以放心舍他而去,不留牵挂。 “……” “黑焰之石你带回去,总有一天我会去拿的。”莫格说罢,笑着扯掉了手套与层层绷带,将那丑陋而又怪异的双“手”展露在三人眼前,对包子说道:“按计划来。” 包子点头,长笙也不再多语,咬咬牙,转身破门而出。 “真不喜欢这副模样,但这力量……确实很qiáng。”莫格望着三人背影低声自嘲,右手藤条穿破地板,直入地底。 那一个个双目无神的侍卫听见动静,都似牵线傀儡般向三人靠拢,暗紫的魔气在那一瞬自每个人的身上散发而出,铺天盖地,似要渲染这墨色夜空。 忽然,地底有藤条破土而出,或绊人腿脚,或直刺胸膛,但虽扰得这些半魔人一时间阵脚大乱,却怎么也做不到为三人在包围圈中撕开一条生路。 包子此时左躲右闪,很快便靠近了其中一根藤条,手里拿着不知何时捡起的一颗石子,在藤条的掩护中,蹲身在地上飞快地画好了一个炼成阵。 “准备好了!”他对莫格喊着,双手一下抓住藤条,往地上一摁,一阵耀眼白光闪烁过后,只见那一根根藤条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疯狂生长,开始不断分叉,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其中一根瞬将蒋筝与包子缠起,朝着头顶房檐一甩,把二人都扔了上去。 长笙见状,一跃而起,在几个矮人头上借力一蹬,几下便赶至两人身旁。 矮人侍卫纷纷想追,却被无数藤条打落或缠死,三人在房顶快步奔逃,身后疯长的藤蔓渐渐围成了一座牢,将那些矮人尽数困于其中。 失了自我意识的矮人们用刀砍、用手用牙撕咬,拼了全力想要破牢而出,弄得汁液四溅,那藤条却折了一根便又长出新的分叉,怎么也无法摧毁。 ——包子,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植物疯长? ——只是植物的话,是有办法的,不过提前生长,也就意味着提前死亡,没有什么是凭空来的。 ——如果不是普通的植物,比如说……我? ——前辈!这不可以! ——没什么不可以,只要你能做到,我就有把握保大家离开这里。 ——前辈…… “魇昧为心,躯体为种,土壤为本,以透支生命做代价,用炼金术将自身力量催化到最大……你还真是想得出来啊,络绎。” 莫格不禁皱眉,抬眼只见一个女子靠在离自己不足三米的门檐边。 “许久不见,你变化真大,我差点没认出来呢。”她说着,笑了笑,道:“现在这张脸,可没以前好看。” 莫格感觉眼前之人有几分眼熟,眯眼细看,又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 “是你吗,艾格洛琳。”魔王埃文思的妹妹,艾格洛琳,上次见她,她还是个孩子模样:“长大了,我也差点没认出你。” “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艾格洛琳笑着打趣,手中聚起了一团魔气。 多年未见,一见面就想动手,还是一如当年的不友善啊。 “想清楚了,你不是我的对手。”莫格道。 “是么?我看你现在可没法脱身啊。”艾格洛琳说罢,淡淡瞟了一眼莫格深入地底的右臂,道:“一个动不了的靶子,和我在这说什么大话呢?” “靶子?”莫格冷笑,左手按上右臂,锋利的指尖嵌入血肉,一咬牙,狠狠将其扯断! 鲜血溅在脸上,他只舔了舔指尖那抹腥红,摇晃着站起身来,目露凶光,还未稳住身形,便似猛虎般扑向艾格洛琳! 艾格洛琳显然没有想到莫格竟会如此决绝,仓促间抬手抵挡,却架不住莫格身手极好,为做藤牢本就耗损巨大,方才还自断一臂,竟仍是厉害得紧,三两下便将她bī入下风! 忽然,一个身形飞速掠来,手中双刀快斩势如疾风,莫格不及抵挡,赶忙抽身而退,当拉开彼此距离后,身上已添了无数伤痕。 不愧是当年唯一一个活了下来,还成功抗拒了魔神附体的,最成功的实验品。 “可惜了。”艾格洛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莫格一招一式虽看似凶狠,却失了致命的威力,不管是进攻还是躲避,都是一招更比一招力不从心,甚至连有人在暗处伺机偷袭都没能有所警觉。 终究还是元气大伤了。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艾格洛琳伸手拦住了想要追击的莉莉丝,道:“你想仗着自己不会死,打算和我们拼命,以此为那三个孩子争取时间吧?” “怎么,有意见吗?” “没。”艾格洛琳不急不躁,笑得胸有成竹。 莫格眉头一紧,顿觉不妙,再想抽身时,已被莉莉丝挡住了眼前的去路。 第55章 死亡 加喀伦宫中大部分守卫都被莫格拖住, 长笙三人计划突围的路线上虽还有阻碍, 但三人之力也足以应付。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包子的脚步却越渐迟疑。 蒋筝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厉声问道:“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所有人都被魔族控制了……”包子不禁捏紧拳头,道:“艾琳不该留在这里!” 如今这样的埃格特, 让他如何放心把艾琳那个单纯的姑娘留在这里。 “我想去找她。”包子的声音很小,眼神也有些躲闪, 明显是底气不足。 蒋筝皱眉:“就算整个埃格特都沦为魔族的傀儡,她也是这里的公主,我们将是逃犯!她才多大, 你就想带她逃亡, 让她跟着我们吃苦?你以为你是她的谁?” “……” “走吧。”长笙急着催促,莫格能拖多久, 谁也不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 ——你以为你是她的谁? 不过是恰巧相识, 不经意jiāo付了不该jiāo付的感情,离去后总会渐渐淡去, 说什么不能将她留下, 都是一己私心罢了。 走吧, 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想什么呢。 可就在包子彻底放弃心中想法, 随长笙蒋筝二人逃至宫墙之下,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在不远处某个角落,低声抽泣。 “是艾琳!” “你听错了。”蒋筝下意识反驳,可这声音真实存在,在这混乱的夜里,那么清晰而又那么巧合,令她十分不安。 包子摇头,不管不顾地超声音的方向跑去,蒋筝本想让长笙拦住她,却见长笙已快步跟了上去。 这两个孩子!是傻子吗! 她在原地跺了跺脚,便也傻子似的追了上去。 艾琳抱膝蹲在一个无人的墙角,满是伤痕的双手紧攥着脏兮兮的裙子,在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后,不禁剧烈颤抖起来,红肿的双眼中满是恐惧,直到看清来者,才如释重负,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包子上前蹲身,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的情绪。 艾琳哽咽着:“父王……父王被魔族杀死了……所有人都变了个样子,我……我好怕……墙好高,我逃不出去……” 她将头埋入包子胸膛,呜咽祈求着:“带我走……包子哥哥,带我走……” 蒋筝看见包子原本温柔的眼中闪过的那一瞬惊疑,心中更加不安:“包子!” 包子犹豫了片刻,将艾琳扶起,道:“我一定会救你的。” 艾琳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颤抖着身子,似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不要……”话音落,她眼中盈满泪水,面上却扬起一丝似是幸福的笑意:“带我走。” 包子没有回应,只握紧她的手,转身与蒋筝对视一眼,以示决心。 蒋筝皱眉,上前将艾琳狠狠推开,对着包子怒喊道:“你想清楚了!她是谁!” 艾琳慌张地再次上前,紧紧抓住包子的胳膊,有因掌心那道深深的口子被触碰而感到疼痛的松开了手,一双泪眼满是无辜地望着蒋筝:“我……我是不是会拖累你们,我努力……我会改……不要敢我走……” ——你想清楚了!她是谁! 埃格特的公主?不……她不是艾琳,艾琳不会叫他包子,也不会在被人质疑时满脸无辜的落泪。包子想,如果换做艾琳,这种时候应该是气呼呼地和蒋筝大大声争辩吧。 蒋筝那么聪明,她一定也看出来了,可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才更不能把她继续留在这里,不是吗? 带她走,只要她还有一丝过往的记忆,一定要把真正的她救回来。 “我……不能把这样的她留在这里。” 艾琳已被魔族控制,想要跟他们走,必有所图,离开埃格特后,他会想办法骗着艾琳随他单独行动,扰乱魔族的视听,再试着带她逃去沃多,请求大祭司的帮助。 也许自己并不能做到,甚至会为此搭上性命,但他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试上一试。 “一切的后果,我会承担,绝对不会拖累大家!”包子说着,对长笙与蒋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 曾经,妹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胆小逃跑了。这一次,艾琳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做不到再一次自私的选择扔下不理。 “阿筝,带她走吧……”长笙轻按住蒋筝的肩,道:“不然包子后悔一辈子。” 自身都难保时,心中在意之人也在向你求救,如果伸出手,或许彼此会一起沉入海底,这样……真的值得吗? 蒋筝自认这辈子自私惯了,不能理解这份飞蛾扑火的执着,却也在触碰矮人少年坚定目光的那一刻,失去了开口拒绝的力量。 “走!”蒋筝话音刚落,转身便见莫格浑身是血,站在他们身后。 “不可以!”他缺了一条胳膊,身上多处伤口看不清深浅的刀伤触目惊心,他拖着一地血迹赶来,仅存的左手紧紧抓着一把断刀,指向包子,又移向艾琳,明明看起来连站都站不稳,却仍一步步向二人靠近,冷冷说道:“松开她。” “前辈……” “你想死吗!”他咬牙切齿,近似咆哮,面对生死都无比淡然的眼中竟满是愤怒,陌生而又令人感到畏惧。 “碍事。”艾琳的眼中闪过一丝yīn狠,抬手向一旁包子脖颈掐去。 包子反应很快,险险避过,正想让长笙帮忙一起将她制服,便见她忽从身后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喉咙! 那一瞬令人惊讶的举动让包子失去了思考能力,慌忙上前阻止,却在下一秒,被她的手刺穿左肩。 “包子!” 莫格几乎是在瞬间斩断了艾琳的手臂,断刀狠狠刺入她的胸膛。一团黑紫色魔气自她体内窜出,莫格毫不犹豫,拔刀将其斩碎。 “艾琳!”包子忍痛跪倒在艾琳身旁,颤抖着双手,紧紧捂住她不停流着血的胸口,瞬间红了的眼中满是无助。 “我还没有长大呢。”艾琳虚弱地伸手抚上包子肩上的伤口,道:“就先不跟你走了……不然……父王会……会担心的……” 父王死了,魔族并没有放过她,她终于也成了一个傀儡,却和父王不太一样。她连选择死去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彻底操控。心中明知自己会害了包子和他的朋友,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因那被恶魔占据的身体全然不受她的控制。 她用尽全力,只为说出一句话。 ——不要带我走。 可他是那么坚定,哪怕蒋筝出言阻止,也不愿将她丢下。 还好……还好有人阻止了她。 还好,她没有害死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自己的人。 “谢谢……”她望着那个浴血的背影,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莫格深吸一口气,道:“快走。” 蒋筝听见远处有脚步声正在接近,连忙叫着长笙上前将失魂落魄的包子硬拽着离开。 莫格转身淡淡望向远处追兵,眼中虽满是疲惫,他拼尽全力挣脱二人,赶来阻止了被控制的艾琳,眼中虽疲惫,却不露一丝怯意。 将死的猛shòu,拥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力量。 他终在包围中力竭而死,身侧尸横遍地,活着的矮人神情麻木的清理着满地同类的尸体,场面无比诡异。 艾格洛琳走到他的身旁,淡淡问身旁的莉莉丝:“夜,人类是不是很傻?” 莉莉丝没有回话,艾格洛琳自言自语了下去:“他们有时候真的很可笑,哪怕看不见的天平那头是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他们都放不下眼前这一条。这样,怎么能成事呢?” “其实络绎算聪明人了,他比那三个孩子qiáng多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只要能走向对的结果,他都可以牺牲……可惜了,他做得还不够好。” “你是故意放走他们的?”莉莉丝抬眼问。 艾格洛琳笑了:“要不然,怎么完成魔神大人的愿望呢。”说罢,看了一眼莫格,淡淡道:“把他扔进地狱熔炉吧。” 不死之身? 不过是一颗魔种。她倒想看看,他要怎么再活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发两把刀。 第56章 背叛 长笙与蒋筝搀着面色惨淡的包子一路奔逃, 身后追兵寥寥无几, 很快便被三人甩掉,这般的轻易,让蒋筝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压抑这份不安, 只得沉默地扶着包子在一旁坐下。 包子趁这短暂的喘息时间,手脚麻利地为那穿透肩头的伤口做着简单的止血处理, 却听丧钟声忽然响起,自他们刚刚逃离的加喀伦宫处传来,一声又一声, 沉闷无比, 听得他脸色煞白。 长笙眉头一皱,望着包子欲言又止, 最后只见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句:“我不会再拖累大家了。” 救艾琳本就是他的一己私欲, 他明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走入魔族的圈套,却依旧义无反顾, 这本身就是错的。长笙与蒋筝大可以丢下他转身离去, 他只是两人在塔兰顺手捡的小跟班, 身份低微, 随手可抛, 她们却都选择了留下与他共同进退…… 莫格在他眼前亲手杀了艾琳,阻碍了魔族,同时也掐灭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冲动。 他心头万千思绪乱成一团, 理不清此时此刻自己真正的想法,却也明白一件事,人要qiáng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可一路走来,他始终没能qiáng大。 正因如此,他沦为了那个需要被保护的人,更因如此,在莫格用最为残忍直接的方式保护他时,他连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他,今后能做到的,只有不拖累。 “走吧,盲在等我们。”蒋筝说着,抬头望向远方,不忍再对上矮人少年倔qiáng逞qiáng的目光。 时隔一月,三人拖着伤疲之身再次见到盲,甚至来不及打个招呼,便被一个传送阵带离了斯达塔尔。 以一人之力催动的小型传送阵所能传送的距离并不会太远,阵法光圈褪去后,四人落脚在斯达塔尔半山腰的一个无人山dòng中。 蒋筝盯着拉基犹豫了许久,终是将莫格的留信与长笙身上的黑焰之石都jiāo到了他的手中。 拉基接过后将其认真收好,上前为包子与蒋筝处理了一下各自的伤势,而后便在火边打起了瞌睡,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偶然来此故地重游了一番。 矮人的呼噜声很大,dòng外寂静无人,天色将明,呈月白。 包子愣愣望着,目光游离,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 盲看不见大家的表情,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份沉默下的凝重。加喀伦宫敲响的丧钟,没能一同离开的莫格,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她不想问,长笙和蒋筝也不多说,大家对此心照不宣,不去提及。 “他不会把我们卖给罗恩那老头吧?”蒋筝压低声音,对身旁的盲与长笙小声嘀咕。 “相信他。”盲的语气很坚定,倒不是因为她对拉基有多信任,只是因为她们此时此刻并没有别的选择。 蒋筝苦笑,想来也是,没有别的选择。 求援的信件应在几天前便到达塔兰,她们三人与包子皆不是jīng通法术之人,只知莫格曾说过,哪怕是拉基这种天才法师,想要单方面开启远程传送法阵,也是几乎没可能的。传送阵的另一端,必须要有一个qiáng大的接应人,放眼整个埃尔和大陆,有这能力的人都寥寥无几。 黑焰之石的存在,让这一切有了可能,它所能提供的帮助,就是最大程度降低对接应者能力的要求。只要长笙的二哥塔斐勒殿下能收到那封信,并暗中寻些稍有能力之人在约好的时间地点进行接应,她们就能顺利离开埃格特,逃离矮人与魔族的追捕。 “信应该有寄到吧。”长笙喃喃问道。 “嗯,应该。”盲轻声回应。 “那就好……”长笙说着,小心不碰着伤口,侧身靠着一旁石壁,合眼沉沉睡去。 盲起身走至包子身旁坐下,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我小时候,听过很多英雄的故事。”包子说着,垂下眼睫:“可我在每一个想要保护的人面前,都不是一个英雄。” “你踏上了一条平凡人不会走的路,也早有勇气为此牺牲一切,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有英雄才会做的。我们幼时听过的故事,多只歌颂了英雄的伟大,却少有人记得他们为此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包子眼眶几分湿润:“是么?” “我追随流砂祭司多年,旁人只知她守护沃多jīng灵一族两千年,却不知她心中也曾有那么一人,想要守护,却无力守护。”盲说着,双手抱住了双膝,淡淡道:“这样的牺牲,在英雄的一生中,并不会少。” “什么……都可以牺牲吗?”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平,哪边轻哪边重,只有自己最清楚。” 包子一时无言,沉默数秒后,忍不住问道:“在你心中,什么比较重?” “阻止黑龙复生,关乎千千万万族人性命,自是重过一切。”盲说着,无神的双眼似看见了远方的希望,嘴角微微上扬,坚定道:“包子,你记住,我们虽是伙伴,但在必要时刻,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你们。如果有一天,我也拥有了牺牲的价值,也希望你们能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我。” “是么……” “莫格前辈选择牺牲自己时,也一定是这样想的。我们既然活了下来,就要连带着他的那份期望,继续走下去。”盲说着,摸索着找到了包子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振作起来!” 包子伸手按住肩头隐隐作痛的伤口,告诉自己:不管怎样,都必须先振作起来。 *** 深秋已过,冬日的冰寒来得太突然,越发凛冽的冷风像逝去之人不甘的哀怨,阵阵撕扯着每个人单薄的身体。 在离开斯达塔尔三四天后,长笙一行人才迟迟得知弗洛斯特在他们逃脱加喀伦宫的那个夜晚已逝的消息。 原来那夜的丧钟,并不只为艾琳一人敲响,至此,埃格特易主,新王是弗洛斯特的长子,魔族从小教育而出的又一个全新傀儡。 新王继位后,自是顺水推舟,直将弗洛斯特与艾琳的死全推到了他们身上,拉基也成了同犯,背上了恩将仇报、串谋外人、意图篡位的罪名。埃格特就这样对长笙一行人发布了全国通缉令,并封锁边境,严查所有进出入人口的身份。 对此,蒋筝表示自己真想不明白,那个早就沦为魔族傀儡的王怎会死于魔族之手。拉基听了,只道:“艾琳……是弗洛斯特心中不能触及的底线。”语气中透露着疲惫与无奈。 盲为了说服他花了不少功夫,他本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在斯达塔尔附近准备接应传送阵时,真正确切感应到魔气的存在,确认埃格特王室早已被魔族控制后,他彻底相信了盲所说的一切。 他与弗洛斯特爱上同一个女人本就是一件过去了太久的事,虽曾不能原谅与他称兄道弟的人抢走他心爱之人,也曾无法接受她最终做出的那份抉择,更曾因为远方传来关于“国王与王后”种种消息痛苦不堪,但心底的那些不甘都早被时间风gān,若还剩下点什么,大概就是物是人非后,唯独不愿事事皆休的那份坚持了吧。 当年听闻她的死讯,如今听闻弗洛斯特与那个孩子终一起随她而去,当年早早便被排除在外,对一切毫不知情的他,终于借由旁人之口,理清了曾经一切发生的缘由,甚至还成了唯一的存活者,多么令人哭笑不得。 只是如今的他,虽是心有悸动,却早已不屑倾诉,只是在心中暗暗立下了誓言——此生必与魔族势不两立。 拉基对埃格特自是万分熟悉,五人虽被通缉,但在拉基的带领下东躲西藏,倒也一路有惊无险,最让人感到焦急的反而是远方塔兰的援助久等不至,当初信里明明说告诉了塔斐勒,务必在约定的时间与地点找人接应,如今拉基却多次意识出体前往感知都没能与接应者取得联系。 时间一晃数日,在无数次尝试失败后,拉基终于成功感知到了接应者的存在,立即在对方的配合下,靠着黑焰之石的力量加持,缓缓启动了早早画好的传送阵。 然而就在大家喜出望外之时,缓缓打开的传送阵口竟是轰然崩塌,拉基甚至来不及去顾及那一瞬的反噬之痛,只连忙再次尝试与接应者意识对接,却发现先前回应自己的人似已失去了生命迹象。 “前辈!”一旁的包子连忙上线扶住了拉基。 “发生了什么!”蒋筝惊得瞬间起身,愣愣望着那处坏掉的阵图,眼中情绪渐渐复杂。 “消失了……”拉基咬牙咽下涌上喉头的血,失去了最后耐心,捏紧拳头,道:“塔兰那边一定出问题了。” 盲没有言语,包子将目光望向了长笙与蒋筝。 “是我疏忽了,当初我们还能传信出去的时候,就不该选择塔斐勒。”蒋筝懊悔道,“冥络人在边境,魔族够不到,他才是最佳选择。” 当时蒋筝早已经想到了这点,可长笙曾亲眼看见冥络死在自己怀中,所以这一世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一定希望能将年幼的冥络排除在所有计划之外……正是因为理解长笙心中的想法,当初才多了那份恻隐之心,没能狠心bī长笙将冥络也卷进来。 “阿筝,不怪二哥……二哥他一定出事了,有人在阻止他……”长笙前一秒还在解释,后一秒不禁担忧起来:“埃格特都这样了,艾诺塔能好到哪里去?如今二哥在塔兰也一定身不由己,也许我们的信,还拖累了他……”她已经连累了塔斐勒,如果当初的信是寄给冥络,或许也会将他连累:“冥络才十五岁,他还那么小……” “没事的,正是因为大家都在绝境中,我们才更不能轻易放弃,不是吗?”蒋筝说着,轻轻按住了长笙的肩,以此安抚她此时此刻无比糟糕的情绪,同时更加坚定道:“不管怎样,这次是没人帮我们了,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事到如今,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躲避追捕,越过重兵封锁,离开这个已被魔族统治的鬼地方。 “会有办法的。”盲的冷静,让大家都安心了不少,毕竟论岁数,已到中年的拉基都不及她。 这种时候,蒋筝最怕的是有人会被负面情绪击垮,此刻见大家都还心怀希望,倒也松了一口气。她余光瞟了一眼包子,只见他愣愣用手按着自己的伤口,目光游离。 *** 塔兰城,初冬。 数日连绵的雨势终在此刻渐弱,带着几分凉意,淅淅沥沥。 在一个本该无人的隐蔽之地,弗兰格被塔斐勒的侍卫紧紧束缚,按跪在地,倔qiáng的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几米之外,一个长袍中年法师躺倒在地,胸口被一把长刀刺穿,承受着巨痛的身体不断颤抖,绝望地伸手,紧紧攥住了身旁持刀之人的衣角。 那人正是被弗兰格一双眼死死瞪着的塔斐勒,他身着雨披,站得挺拔,面容冷峻,眉宇间掩不住深深的怒气。 “弗兰格,你这几日背着我,想做什么大事?”塔斐勒质问着,将长刀拔出,鲜血四溅的瞬间,他顺手切断了那人咽喉,任那渐渐冰凉的血在地面肮脏的积水中晕开,只一步步靠近弗兰格,最后站定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冰冷。 弗兰格抬头,咬牙反问道:“你为什么愤怒?我在做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么多年来,私底下他们一直称兄道弟,彼此信任,却不料如今会走到这般剑拔弩张的时刻。 弗兰格知道,塔斐勒早就变了,变得太过明显,明显得让他害怕。可尽管如此,他仍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这种情形下,像个罪人一样,面对来自塔斐勒的怒气。 “那封信,你看了。”塔斐勒的语气中没有丝毫意外,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阻止弗兰格:“弗兰格,你总这样擅自行事,很容易破坏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弗兰格试图挣扎,却挣不过按住自己的那几双手,他愤怒得大喊道:“什么计划比救长笙殿下还重要?那可是你的妹妹!她在等你救她回来啊!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很……” 塔斐勒打断了弗兰格,冷声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埃格特。” “长笙殿下等我们开启传送阵!要接她现在就可以!”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弗兰格立刻尝试说服塔斐勒,“埃格特现在全国通缉她,就算我们派人去接,他们也绝对不会放人的!” “不。”塔斐勒瞬间掐灭了他心中所有的希望,默然道:“长笙她,本就不该回来。” 下一秒,似是怕弗兰格听得不够明白,又补了一句:“她会死在埃格特,以冒充艾诺塔公主,谋杀埃格特先王,破坏两国情谊的罪名死去。” “你……你说什么?” “父王给长笙和冥络的爱太多了,无论我多么努力都追不上他们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只要他们在一日,未来的塔兰不会我的位置。” “你……”弗兰格止不住怒喊:“塔斐勒!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疯了,还是有什么苦衷!你说啊!你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塔斐勒没有阻止弗兰格,只是在一旁静静站着等了很久,等到弗兰格两眼通红,喉咙嘶哑,累得不再挣扎,也不再对他发出声声质问,这才淡淡开口。 “弗兰格,你的命是我给的,你曾经发过誓,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追随我。”塔斐勒说着,蹲身平视弗兰格,认真道:“现在,我说我想要跟他们姐弟二人争上一争,你会追随我吗?” 弗兰格沉默地望着塔斐勒,望着那个曾从死人堆中将他救出,他这一生最为敬重,唯一心甘情愿无条件jiāo付所有信任甚至性命的人。 明明该是最熟悉的人,此时此刻却又感觉无比陌生。 他开口问:“如果我说不,你会怎样?” “杀了你。”塔斐勒一字一顿,将这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弗兰格不禁大笑,直到雨水将他呛得笑不出声,直到心随之一同凉了下来,才沙哑着嗓子说道:“塔斐勒,我信任的兄弟,我敬畏的殿下……你是怎么做到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轻而易举粉碎掉我对你所有期待的?” “我是军人,只知行兵打仗,守卫家国,我要追随的人,一定和我一样心存忠义,这是一生都不能更改的。有些东西一旦放下了,那就和死了没区别了。”弗兰格说着,闭上了双眼:“当年的誓言没有变过,你杀了我吧,我就当你死了,追随你而去。” 弗兰格不再言语,塔斐勒便缓缓起身,将刀架上了弗兰格的脖子。 四周除去雨声,便是一片寂静,他久久没能挥刀,最后也只用手背将其击晕,道:“带回去看牢了,不准他与任何外人接触。” “是!” 第57章 莫格的留信 埃格特一路向北便是沃多, 一路向东便是艾诺塔, 两个方向都已被重重封锁,唯一守卫较为松散的方向,便是埃格特南面的克诺萨斯。 防守松散是松散,但这条路……一看就没得走。 克诺萨斯, 是一个由人类治理的国度,更是艾诺塔近两百多年来最为头疼的敌国。 克诺萨斯的西南面有着一片无边无际荒漠, 风沙在不断侵蚀他们本就不富裕的国土,就是这样较为恶劣的生活环境,使得克诺萨斯的民风十分彪悍, 以至于在塔兰, 长笙听贵族们说过这么一个玩笑:“克诺萨斯的那群野蛮人,拿起锄子是农民, 操起刀斧是士兵。” 说起克诺萨斯,几百年前, 他们还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沙漠小国,却通过qiáng大的战力先后吞并了周围的其他小国, 不断向物资丰富的东面与北面扩张着自己的领土, 短短百年, 便发展成了一个大国。 qiáng大以后, 克诺萨斯的统治者就膨胀了起来, 多次出言克诺萨斯必能一统埃尔和大陆,不过最后这份雄心被拦在埃格特与艾诺塔的门口。。 大概三百多年前,克诺萨斯试图掠夺埃格特的领土, 却不料埃格特这群号称不爱战争的矮人竟藏了许多不知名的大型远程武器守卫自己的家园,加上埃格特一面临海、三面环山,地势起伏大,行军极难,本身就有着易守难攻的天然优势,自是让克诺萨斯在吃了一个大亏。在硬着头皮僵持七八年后,克诺萨斯终于认怂退兵,与埃格特签订了和平条约,从此两国维系起了一种表面和平,还开启了部分贸易。 埃格特打不过了,还想扩张领土,自然只能从艾诺塔入手了。 艾诺塔没有天然的地势优势,也不jīng通大型武器的铸造,总没那么难欺负了吧? 克诺萨斯的统治者这般想着,他们的后代也这般想着,于是两国一打就是三百多年。这三百多年来,他们总是讽刺艾诺塔的子民胆小如鼠,长久以来被东面魔族欺压,不敢与魔族正面开战,抢不回属于自己的领土,更别说将魔族赶出埃尔和大陆了。话是这么说,两国jiāo战三百多年,也不见他们能攻破艾诺塔设置在西南边境的莫科多要塞。 总之,两国积怨已久,只要埃格特新王和克诺萨斯通个气,随便来句“艾诺塔的公主在我这里捣蛋后逃去你们那边了,自己想办法活捉吧。”这样,长笙一行人想从克诺萨斯回到艾诺塔就会成为完全不可能的事。 如今,五人离开斯达塔尔已有十数日,在确认了塔兰那边不会再伸出援手,他们已是孤立无援后,五人对逃跑的方向有了小分歧。 盲与蒋筝都认为去沃多是最优的选择,虽说千叶流砂布下了巨大结界将沃多与外界隔离,但有黑焰之石的帮助,只要足够靠近沃多,以拉基的本事,应该有把握能用意识取得与千叶流砂的联系,只要千叶流砂出手相助,逃离埃格特应该不会太难,可以最大程度避免牺牲。 但这个提议最终被拉基否定了,原因很是简单,莫格给他留的那封信jiāo代过,就算塔兰没有派人前来接应,他们也一定不能先回沃多。 大家对此感到无法理解,拉基gān脆将莫格的留信摆了出来。 原来莫格早把一切都思虑周到了。 信中先说了若能成功被接回塔兰,长笙一行人该如何行动,后又说了如果无法得到接应,该以何种路线离开埃格特。 莫格隐姓埋名在埃格特生活的时间远比拉基还久,为了那个等待希尔达口中所说的“机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自是下足了功夫。规划出的路线非但很大程度避开了埃格特兵力比较集中的地方,甚至还考虑到了安全的落脚处,以及一路上补给的问题。 除去逃离路线,他还提到了三件必须注意的事。 其一,不死鸟之力虽然qiáng大,但仍不足以与黑龙抗衡,之所以能压制龙骨,仅仅只是因为黑龙未复生,力量还很虚弱,这样的压制是暂时的,并且会随着黑龙逐渐qiáng大而越发不稳。如今四处封印只余入云塔与生命树,生命树封印曾先后两次遭到破坏,已是最不稳定的一处封印,本就再也经不起任何冲击,在没集齐龙骨,无法进行屠龙祭之前,绝对不能轻易让千叶流砂消耗多余的力量来支援他们。 其二,蒋筝已用不死鸟之力将两处龙骨封印在了体内,塔兰的那块龙骨也必须尽快取出封印,否则黑龙对艾诺塔王室的影响定会越来越深,艾诺塔迟早会沦为第二个埃格特。当将三个龙骨都封印后,随着不死鸟之力的消耗,蒋筝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如果不能把所有龙骨带去沃多找千叶流砂,不出两年,她必然会支撑不住。所以一定要尽快回到艾诺塔,铲除魔族在艾诺塔的现有势力,说服国王出兵进攻魔族,夺取最后一块龙骨。 最后,也是重中之重。长笙是龙的后裔,黑龙意识极其qiáng大,就算被封印着,在那么近的距离中,想要与自己血脉相通之人意识相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黑龙十分擅长蛊惑人心,意志不够坚定qiáng大,就会走入歧途。黑焰之石使用完后最好由长笙保管,或不要离她太远,以防黑龙找到可趁之机。如有意外,不死鸟之力应该可以进行暂时性的压制。 信末,他轻描淡写道:“太久不见云陆风光,很是想念,黑焰之石替我收好,待我重见天光之日定去塔兰取回,到时来为我祝酒送行吧。” 莫格从一开始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所以才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又一一写入信中,信中再三叮嘱,可谓无微不至,都在为他人着想,直到信尾,才唯一一次提到了自己,与那个久别百载的家乡。 云之大陆已经没有络绎百年,亲人与故友也都早已不复存在,络绎却仍想以人类的身份,漂洋过海,再次回到那片土地。 他一定准备了很多很多的故事,想要带回那个对他而言,一切故事的起点吧。 “前辈会回来的吧。”包子小声问着。 “嗯,他可不是一般人,大概等个七八年,就又从土里长出来了吧。”蒋筝说着,下意识看了长笙一眼,见她神情有几分恍惚,不禁有些担心。 莫格信中的话让长笙无法心安,那一夜在地狱熔炉,封印动dàng之时,她确实听到了黑龙的声音,身旁也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黑龙确实能轻易与她意识对接,那种感觉,令她十分后怕。 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抬眼,只见蒋筝在自己身侧坐下,笑道:“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知道,你的意志坚定而又qiáng大。我的命jiāo给你了,两年为限,你可一定要努力救我啊。” 长笙不由一愣,回神后紧紧反握住蒋筝手,目光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你死!” 两年……两年后,是前世噩梦开始的时候,一定不能让那一切再重演。 “按前辈说的走吧,尽快赶回塔兰!” “那就走吧!”拉基说着,拿起行李起身,伸了个懒腰,在前方带起了路。 蒋筝也拉着长笙跟了上去。 这些日子,包子的伤势并不算轻,盲便总会多照顾他一点,此时同他一起走在队末,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她虽眼不能见,却可以感觉到包子的脚步声几步一停,断断续续,似是十分踌躇。 “怎么了?”她回身问道。 包子连忙摇头,下一秒反应过来盲并看不见,便又开口道:“没……没什么。” “真没什么?” “没……”包子说着,低头快步追上了蒋筝的步伐。 盲不禁皱眉,跟了上前。 这孩子……最近似乎一直怪怪的。 第58章 包子的秘密 莫格靠自己这些年来在埃格特积攒的人脉, 提前安排好了一条离开埃格特的路线, 所指之路十分偏僻,五人顺着他所提供的路线一路奔逃,起初还算顺利,后来却不知怎的, 忽然被追兵捕捉到了行踪,好在追得并不算紧, 绕了几日终于得以摆脱,仓皇逃到了莫格事先安排好的落脚暂歇之处。 此处隐于山林,接应他们的, 是一对面容残缺、身有残疾的矮人夫妇。那位妇人没有双腿, 丈夫则没有右臂,看似做什么都不太方便, 却又互帮互补,把一个不大的林中小屋打理得井井有条。 闲谈时, 五人得知此夫妻二人十多年前曾因人恶意纵火失去独子,他们也险些命丧火海, 好在莫格救了他们, 不辞辛苦为他们讨回了公道, 并鼓励并陪伴他们养伤数月, 让他们重新找回了生的希望。自那以后, 他们二人便久居山村僻野,对外界发生的事知之甚少,不清楚也并不在乎自己所帮之人是何身份, 只单纯将他们当做恩人拜托照料的友人,热情款待。 在他们看来,那个为他们奔波了许久的人类小伙子,不仅仅只是恩人,更是亲人。明明从不相识,却在那么艰苦而又无法得到回报的情况下全心全意的帮他们,这份情,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饭后,夫妻二人随口问起莫格现在可好,多久还会来看他们,大家竟都因这个问题而陷入了沉默,最后只有蒋筝开口回应道:“他出海了。” “出海?” “嗯,他听说海的那头有其他大陆,埃尔和只是大千世界的一隅,所以想要四处走走看。” “还会回来吗?” “会的,会带许多我们闻所未闻的稀奇故事回来,一个一个讲给我们听。” 矮人夫妻听了,相视一笑,妻子不禁感慨道:“那孩子,还是那么血气方刚。当年啊,为了我们夫妻二人,也是那样……” 那一瞬,长笙只觉二人那被烈火灼烧过的残破面容上刻着的不是伤痛,而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平淡与温馨。莫格将他们拖出深渊,岁月则将他们的伤痕亲吻,年复一年,抚平了他们心中所有伤痛。 回屋休息前,蒋筝被包子拽了一下袖口,回身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将他带到了角落。 “怎么了?最近怪怪的。” “我……”包子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道:“没事。” “没事?”蒋筝伸手就弹了一下包子的脑门,见他吃痛,便叉腰道:“你把‘心事’两个字都写脸上了,还和我说没事?前几天我见你不对劲,就一直想等你主动开口,现在既然把我叫过来了,还想装无事发生?” 包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下一秒又尽数收敛,支吾片刻后,道:“蒋筝,长笙不太对……那天在封印处,不死鸟助你取龙骨的时候,她……她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蒋筝皱眉追问。 “有一瞬间赤瞳生鳞,不像是个人了……会不会像莫格前辈说的那样,被黑龙影响了?” “不可能!”蒋筝嘴上虽是坚定,心里却是乱了分寸,原地踌躇片刻后,拍了拍包子的肩,道:“别乱想,我去问问她。”说罢,快步向客房走去。 包子见蒋筝走了,不禁松了一口气,转身却直接撞上了拉基的目光,猛然被吓了一跳:“前,前辈!” “蒋筝聪明归聪明,但事关长笙她就很容易慌乱,明明你话题转移得那么明显,她却没有发现……”拉基看了一眼走远的蒋筝,附在包子耳边,小声问道:“这不是你想告诉她的事,你为什么明明决定要开口了,最后却又要说谎?” “……”包子愣在原地不敢说话,他的小聪明骗过了长笙,却没有骗过拉基。 拉基见包子不回应,皱了皱眉,沉声问道:“是你信不过她们了,还是你已经不值得她们信任了?” “……”包子低头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这段日子你的举止越来越怪,到底是因为什么?” “……” “莫格安排的路线本来应该是追兵的盲区,我们却被发现了多次,这和你有关系吗?”拉基说着,上前抓住了包子的手腕,道:“你想自己说,还是我把你抓起来,让大家一起bī你说?” 包子缓缓抬头,目光终与拉基坦然对视:“前辈怀疑是我给魔族通风报信吗?” “她们信任你,不怀疑你,那是她们的事,我和你可不熟。”拉基说起话来很不给人面子。 “可我没有。”包子争辩着。 “那你能解释一下,你最近莫名其妙的到底是想做什么?”拉基问。 包子咬牙道:“我确实重要的事想说,但只能告诉一个人,一个愿意信任我,也绝对会为我守口如瓶的人。” 蒋筝本是他心中的首选,毕竟她的心里比谁都更藏得住秘密,但有一点让他万分犹豫,蒋筝的心思向来复杂,思虑太多反而容易疑神疑鬼,大概不会给他足够的信任。 “前辈能相信我,答应我,绝不告诉她们吗?” 拉基不由一愣,沉默许久后,慎重地点了点头。 *** “刚才你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这是蒋筝推门而入后说的第一句话,一如既往的直接,让还未从长久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的长笙有些哭笑不得。 蒋筝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心中所有想法dòng悉,她只觉无处可逃,轻叹一声后轻声应道:“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应被轻易剥夺,只要心中还有希望,身旁还有人陪伴,再难再苦,挺过去了,都能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对吗?” “这得看自己。”蒋筝回道,“有的人接受不了,活着倒不如死了,有的人可以接受,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 她说着,低下了头:“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差劲,哪怕经历再多,也还是不够qiáng大,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包子为艾琳的死感到无比自责,我又何尝不是?如果我有能力救下艾琳,包子就不会那么消沉,如果我有能力帮助莫格前辈一起逃出来,就能与我们一起来此,和他们夫妻相见……这样一个谁都保护不了的我,真的能做到……” 蒋筝直接打断了长笙的话:“如果你能一巴掌糊死黑龙,我就不用在这里听你如果过来如果过去了。” 长笙不禁苦笑:“我还以为你会鼓励我。” “那些虚的话说多了没什么意思,跌倒后自己爬起来的孩子会把眼泪擦gān,而被人扶起来的,大部分会继续哭,怎么哄都不停。”蒋筝说着,坐到了长笙身旁,道:“你要足够坚qiáng,就做前者,如果做不到,我来为你擦gān眼泪。” 长笙不由惊讶。 “长笙,你听着。”那一刻,长笙只觉蒋筝的语气比平日里qiáng硬了许多,只愣愣抬眼听她说道:“不要总是让心里那份对自己的怀疑阻碍你的步伐,哪怕是螳臂当车,身后那么多必须由你守护的人和事都不允许你后退半步。莫格前辈说过了,你该长大了,牺牲总是在所难免,我们都要学会取舍。从得知黑龙秘密的那一刻起,失落也好,伤心也罢,这条路,选了就得走下去。” “阿筝……” “我认识的长笙,哪怕失去了父亲,失去弟弟,也没失去希望!那时将殒城破,魔族将他们后路切断,远东彻底沦陷,军心涣散,不断有逃兵出现,是她挺身担起大任,许诺数万士气低落的伤残将士,定要将他们活着带回塔兰。尽管援兵久等不至,他们仿佛被自己守护的家国抛弃,她仍没放弃那些存活下来的伤残将士,鼓舞着他们的士气,在远东孤军奋战,坚守数月!终于,她成功了,那些追随她的将士们在她的带领下活着离开了远东战场,却不是因为他们胜利了,而是因为塔兰掌权者签下了割让领土的屈rǔ条约。” “他们本是数百年来抵御魔族jīng锐之师,却遭到了黑龙带领的魔族那qiáng大而又可怕的沉重突袭,那是身处安稳之中的人所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的。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坚守着那片土地,日复一日期待着援兵的到来,哪怕他们最后等到的,只是战败的屈rǔ,也没有因此放弃心中的信念。” “他们站在塔兰城下,痛哭流涕,不知被人唾弃的败者将要何去何从,他们都望着你,眼中满是信任与期待。” 蒋筝认真问道:“你还记得,当时,你对他们说了什么吗?” ——远东军是艾诺塔数百年来面对魔族最坚实的壁垒,如今我们战败丢了远东,可以痛可以哭,可以被那些不理解我们的人憎恨侮rǔ,但绝不可以倒下! ——我把你们从战场带回来,等你们休整好了,还会把你们带回去,夺回这次失去的一切! 当时的诺言,她当然记得,可她最最终没能兑现。 “那一天,他们誓死追随你的誓词喊得震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蒋筝说着,双手按住了长笙的双肩,道:“长笙,可以痛可以哭,但不可以倒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啊。”长笙不禁苦笑。 曾经经历过那么残酷的战争,再多的牺牲她都见过,可那时并不像现在这样那么患得患失。 也许,她最怕的不是失去一切,而是失而复得,再复失之。有些人或事,如果注定失去,倒不如从未得到,又何况失去第二次呢? “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我不怕你胡思乱想,我怕你想了还不说出来,把自己憋坏了。”蒋筝认真道,“我与你之间,总不该还有秘密吧?” “没有。” “真没有?”蒋筝目光如炬,看得长笙很是心虚。 她沉吟片刻,道:“从加喀伦宫逃出来的那天夜里,我听到黑龙的声音……” 蒋筝不禁皱眉,包子说的果然没错。 “他说我没有能力保护身旁的人,说本愿接纳我,但我要继续一意孤行与他作对,一定会失去一切。所以……我才会想,我是不是真的做不到。” “我呸,喜欢这么装bī的大反派通常都没有好下场!”蒋筝说着,狠狠瞪了长笙一眼,气呼呼地抓着她的肩前后摇晃了起来:“以后有这种事不准瞒着我!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长笙被晃得头晕,想也不想连忙应了下来。 蒋筝见她应了,终于停手,道:“说定了,骗人我比你在行,你要有什么事再想瞒着我,我骗死你。” 长笙哭笑不得,只能连连点头。 蒋筝见她这样,终于放下心来,躺下来思虑片刻,回想起刚才包子的表情,总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而自己竟因长笙一时失了方寸,没有继续追问…… 脑子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也不知待会儿再去问还来不来得及。 第59章 逃 第二天中午, 蒋筝试图再去追问包子昨天的问题, 推门只见包子和拉基都蹲坐在地上,望着那一地乱七八糟的药剂似在发愁,仿佛在搞什么研究,而且并不怎么顺利, 一时站在原地,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断。 包子听见推门声, 抬头看向蒋筝,问道:“是要走了吗?等等!我马上收拾好!” “你们在做什么啊?”蒋筝随口一问,以此掩饰刚才推门而入的尴尬。 “做研究。”包子的反应没有任何遮掩的感觉, 但也十分直接且毫无意义, 以至于蒋筝一时哑口无言,目光转向拉基, 结果拉基也只是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小天才的研究, 我不是特别懂,瞎搅和一下, 溜了溜了。” “……”蒋筝一时无言, 只见包子已经不急不慢地收拾了起来, 便不再多问, 转身出门。 帮包子把门带上后, 蒋筝靠在门口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这应该不是错觉,包子整个人都正常了许多,不再像前段日子那样, 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了,看来昨天确实已经把所有心事倒了个gān净,是她想太多了。 矮人夫妇昨晚得知他们一行人行程匆忙,只单纯想在此处落脚休息一日顺做补给,今儿个便早早醒来准备了一些gān粮,打包起来放在了门边。妇人见长笙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还体贴的问了一下:“我马上去做午饭,你们要不要吃完再走?” 长笙下意识看了一眼蒋筝,妇人见长笙没有拒绝,便驱着轮椅出门向烧菜的木棚移去。 蒋筝快步上前扶住椅背,道:“我也来帮个忙吧!”说着,回头望了一眼长笙,“长笙,你做饭那么难吃,还不来讨教一两招?” “来了!”长笙连忙上前,从蒋筝手中接过了轮椅推手。 “有什么好帮忙的,你们两个小丫头真是……”妇人说着,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如果我的孩子还在,也不知道有没有你们懂事。” 蒋筝道:“哪有,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您要不嫌我们吵闹,那以后有空了,我们还来看您!” 长笙笑着看了蒋筝一眼,那眼神似在说:就你嘴甜。 “怎么可能嫌弃。”妇人笑道,“平时家里也冷清,有人来反而热闹。莫格也有几年没回来了,前一阵子忽然寄信来,叫我们准备一下招待客人,我们还乐呵呢。” “等莫格回来了,我们一起来……”蒋筝话音未落,便被长笙猛然扑倒在地,下一秒便闻箭声呼啸着从头顶掠过。 一阵头皮发麻后,抬眼只见被长笙一同从轮椅上扑了下来的妇人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淬毒的箭刺穿了她的咽喉,带走了她的性命,只留下空dòng的伤口与黑色的毒血。 到底是慢了一点…… “你受伤了!”蒋筝看见了长笙右臂的擦伤,箭上有毒,她的伤口也流出了黑色的血。 长笙瞬间扯掉衣袖,拔出腰间长刀,咬牙将伤口处的肉狠狠剜掉。 右臂锥心的疼痛,眼前渐凉的尸体……她的心中有一个声音:不该这样的,这里是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不该这样的…… 长笙忽觉鼻尖酸涩,蒋筝将她眼中那份无力看在眼中,一时如鲠在喉,不知如何是好。 盲应声而来,将二人拽起:“走!” 远方埃格特的追兵快速bī近,两人跟紧盲的脚步,与拉基包子二人汇合,正要逃走,忽见缺了一只胳膊的矮人不顾自己安慰冲出房门,叫喊着寻找自己的妻子。 “他不能留在那里!”长笙的情绪几乎在那一刻崩溃,不顾盲的阻拦,想要上前。 其余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盲便一掌将长笙击晕,在一双双复杂的目光中,她的声音有几分颤抖:“这是我们欠下的债,注定要还,但不是现在!” 四人带着长笙跑了很久,终于渐渐甩掉了身后的追兵,回头远望时,远处腾起的黑烟让他们纷纷陷入沉思。 那夜,长笙醒来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红着眼随便吃了点东西填了下肚子,便又闭眼睡了下去。 蒋筝坐在一旁冰冷的石块上,望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哈出的白气,愣愣失神。 她自认自私,也曾经在太多地方里看见过关于牺牲与拯救的命题,觉得自己应该足够成熟冷静,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都能做到合理的取舍,比如……牺牲一些人,成就自己心中真正的大义。 可当这样的抉择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忽然动摇了。 无论艾琳还是那对矮人夫妇,他们本都是无辜的人,却因他们的出现而失去了性命。她虽然不是抉择者,也的确眼睁睁看到了这一切的发生,没有阻止。 从前她总爱责备那些故事里白白辜负他人牺牲,死也不愿意抛下牺牲者独逃的傻子,现在却忍不住质问起了自己——面对生死还能保持绝对冷静,选择牺牲他人的人,究竟有一颗怎样qiáng硬的心,才能做到为达目的,不惜一切? 这样的人,究竟是理智还是自私? 同行冷眼旁观的人,又扮演者怎样的角色?是否也冷漠过头? 蒋筝想了很久,最终苦笑着安慰起了自己……至少,长笙的内心不用受这份折磨,她是唯一一个没有泯着良心,唯一一个没有和他们一同选择见死不救的人。 这样,应该会好受很多吧。 包子看着情绪低落的伙伴,不由得眉心紧锁。 拉基坐在他的身旁,望着他不说话。 许久,他压低声音,道:“忽然很想回陇德,也不知道这么久没有给家里寄的消息,他们有没有担心我……” “……”拉基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怎么逃,还是躲不开魔族的耳目,这种朝不保夕的感觉……我真的很害怕……” 盲听见了他的话,不由微微皱眉,却最终没有开口,只假装自己已经睡去。 第二日最早醒来的长笙还未从昨日的伤痛中走出,四下放眼望了一圈,便发现包子不见了,连同他从不离身的包裹一起消失不见了。 她连忙将其余人全部叫醒,四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却都没能找到。 “算了吧,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盲说着,摇头苦笑:“他本就没有理由和我们一同担负起这一切,他有家人,有自己放不下的牵挂。我们这些早就没有了退路的人,凭什么绑着他,又说什么同生共死?” “可……”蒋筝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感觉事到如今无话可说,最终还是只能重叹一声。 “包子是矮人,离开我们,他在埃格特行动会方便很多,况且魔族的主要目标是我们,他不和我们一起,应该也会更安全一些。”盲说着,转身道:“走吧,一路向东,路还很长。” 盲不知是什么击碎了包子的心防,只知昨晚他低声自语,一字一句都是对生的向往,她口口声声说着什么都可以牺牲,却在那一瞬软了心,放弃了那最后一次鼓舞他留下来的机会。 任他逃吧。 乱世已临,哪条路上没有逃兵呢? 第60章 格杀勿论 收拾好了心情, 四人一路向东, 走的仍是莫格事先规划的路线,这一次却多了一些顾虑,不再与任何人接头,也不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只敢远远躲着,生怕再次牵连无辜。 也许是警惕高了许多, 行动也更加小心翼翼,行踪终于不再总是被轻易发现。 在这段东躲西藏的日子里,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 只要一有风chuī草动就会立即绷紧神经, 这让四人都忘记了如何疲惫,只想朝着目的地奔去。 尽管如此, 每当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松下来时,她们仍会想起那个相伴同行许久的矮人同伴。 分别两月有余, 当日无声无息抛下她们离去的同伴至今仍是毫无音讯,她们本该对此漠不关心, 但偶尔想起时, 依旧挡不住那份担忧之情涌上心头。 他现在安全吗, 人在哪里, 会不会像当年初识时那样, 举目无亲,沦落街头受冻挨饿? “原以为我们都是一条心,可到头来才发现, 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却连他的名字都没能记住。”某一日,蒋筝说了那么一句话,长笙与盲皆是低下了头,沉默不知如何言语。 那个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起眼的矮人少年,明明与她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却最终连真实姓名都没能留下就已离去,也不知这辈子是否还有缘再见。 德斯拓克为埃格特东境,与艾诺塔西境沃克里斯要塞相邻,想要离开埃格特,此处是必经之路。只是边境要塞向来重兵驻守,近几月又在追捕重犯,守卫更是森严,人口进出都受到了不少限制,让人无缝可循。 四人乔装徘徊在德斯拓克附近,探查守卫情况已有数日,却依旧找不到任何离开的机会,不安的情绪不禁越来越重。 深冬的雪不近人情地铺满了整个德斯拓克,焦躁之余,也让人不禁担忧,那个年少的矮人或许也同她们一样,在这场雪中因踏不上回家的路而无比彷徨。 “如果能在城门处画一个阵,我有把握撕开一条生路。”所有人都束手无策时,拉基指着地上划出的阵图,说出了他的想法。 “这是……”长笙虽对术法不曾专业,但幼时老师也曾教她识过不少法阵,此时地上的这个,竟是完全不曾见过。 “这是四时轮转。”拉基说道,“并不完整的四时轮转。” 艾诺塔擅魔法,四时轮转是艾诺塔最古老最高阶的法阵,其中蕴含力量之大,曾一度令埃尔和大陆上各国各族闻之丧胆。这原是七百多年前王国第一位护国法师所创,曾令艾诺塔成为大陆最qiáng国度,抗衡魔族十数年,几近将其驱逐出埃尔和大陆,最终却仍是随着那位法师的逝去而一同沉寂。 那位天才年轻的法师离开前留下了阵图,后人曾无数次研究其中奥秘,但无论多有能力的法师,都没能窥见真理,只得皮毛。 四时轮转,因果自在其中,有人说那是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是人类所无法承受的力量,那位天才法师运转了这份力量,身体无法承受反噬,才会遭到英年早逝。 “当年在艾诺塔修行时,因机缘巧合窥见了四时轮转的阵图,发现以我之力完全无法催动此阵,后来我苦心专研,经过无数次的修改,终于通过转换其中原理,简化阵图,做到将其发动,威力虽远不如原阵,但也不是常人能抵御的。” “可这是一个巨阵,就算简化过,也必须提前画好阵图。”盲不禁皱眉。 拉基点了点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阵图范围多大?”长笙问。 “同城楼高,比城门宽。” “那得七八米……”蒋筝皱眉,摇了摇头,道:“大叔你怕不是活在梦里。” 没有人能在重兵把守的城门下画出如此大的阵图,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给我一点时间。”拉基说着,倒在一旁发起了呆,长笙问了两三次拉基是否有别的法子,却都没得到任何回应,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追问。 长笙站在门边,心乱如麻,下意识看向坐在一旁发呆的蒋筝,见她唇色惨白,更加担忧起来。 正如莫格所说,蒋筝靠不死鸟之力勉qiáng将两块龙骨暂时封印在体内,身体已是一天不如一天,尽管她已尽量不在大家面前显露疲态,却还难以掩饰这个事实,这不禁让长笙心间焦虑之感越发深重。 不能一直在这样消磨有限的时间了。 在这份焦虑地促使下,长笙不知多少次冒着危险乔装出现在德斯拓克,试图找出要塞城门防守略微松懈的时机,为拉基的计划争取那渺小的一丝可能。 在数次失望而归后,长笙得到了一个令人惊喜万分的消息。 一支自艾诺塔而来的五百轻骑军,据说是以“缉拿伪装公主破坏两国关系的要犯”为由,态度尤为坚定地与埃格特jiāo涉了许久,这才获准入境的。 这支小军队进入德斯拓克要塞那日,长笙隔着人群远远望去,竟发现领军之人是塔斐勒从西南军中调回塔兰的亲信之一,巴罗德·克瑞杰斯将军。 “二哥派人来接应我们了!”回到藏身之所后,长笙第一件事就是与同伴分享这份喜悦,“我就知道,不管塔兰发生了什么,二哥都不会丢下我们!” 蒋筝听了,不禁皱眉,示意长笙慢慢把话说清楚,长笙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关于这支骑兵的入境,她也只远远望了一眼,满心都想着如何去与他们汇合,全然没有注意其他。 “确定不是陷阱?”蒋筝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长笙立即否认:“巴罗德是二哥的亲信,二哥总共从西南军中调回了三个属下,他就是其中之一。” 蒋筝一时沉默,不再反驳。 她能看出,也十分理解长笙对塔斐勒的那份绝对信任,却仍是忍不住因上一次的失约而感到深深不安。 埃格特先王逝世,参与其中的长笙作为艾诺塔的公主,早已让两国的关系势如水火,此时这支军队获准入境埃格特,真的是以缉拿“假公主”之名救援长笙吗?如果是这样,操纵着整个埃格特的魔族,又怎会傻到如此轻易上当,真将艾诺塔的人放入国境? 这背后,究竟是塔斐勒费尽心思才骗取来的营救机会,还是一次两国之间心照不宣的政治牺牲?又或者,这一切有着更为恶劣的可能,譬如……塔兰早已沦陷,长笙所信之人,也已沦为魔族傀儡。 长笙见蒋筝沉默不语,叹道:“阿筝,你还是不相信二哥。” 蒋筝淡淡应道:“我怀疑他也没用吧,毕竟一线生机摆在眼前,无论怎样,都该尝试一下,对吧?” 拉基起身望着两人,欲言又止,最后又躺倒下去。 塔斐勒的为人她不清楚,她只知此时此刻此种境地,心中纵有再多顾虑,也只能相信长笙,尝试与那只轻骑汇合,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只是长笙,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有些话我是一定要讲在前头的。”蒋筝认真且严肃道,“如果这份信任错付了,我们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加艰难,你要做好承受这一切的准备,我们谁都不能被轻易击垮。” 长笙渐渐捏起双拳,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破旧墙壁,似无助者紧挨着退无可退的最后依靠。 “我负责去接头,你们在这里等我消息。”长笙说着,下意识低下了头:“如果我没有回来……” 盲没等长笙把话说完便起身将其打断:“我和你一起去,万一真有什么事,有个照应,也更容易撤离。” 蒋筝赞同:“嗯,你们一起去更好。” 长笙知道蒋筝不放心她,便也没多逞qiáng,和盲一同出了门。 蒋筝望着两人走远,忽然抱膝望向拉基:“大叔,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吧?” “大家都是有心事的人。”拉基淡淡说道,“谁都不去窥探彼此的心事,不是相互合作的基本准则吗?” “哦?”蒋筝不禁笑了,“你心中有自己的仇恨,我们不过是有共同仇恨的人,老实说,如果牺牲谁可以获取更好的结果,你一定会上去推一把吧?” “你这是在怀疑我?”拉基不禁皱眉。 “放心,我嘴很严,也清楚什么牺牲是无可避免的,我只想知道你的计划,一是不希望自己糊里糊涂地被牵着鼻子走,二是不希望长笙被你算计在内,三是不希望你一个人把事情搞砸了,只要你肯说,或许我可以帮上点忙。” 拉基沉默犹豫了许久,终是开口道:“放心,我没有算计过长笙……我刚才也只是在想,如果那真是艾诺塔派来救长笙的援兵,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包子也一起带回去……” “你知道包子在哪?”蒋筝原本平淡的语气瞬间激动了许多。 拉基想了想,道:“我与他一直有联系……” *** 埃格特给予了来自艾诺塔的巴罗德将军十足的礼待,先是准备了铺张的接迎宴,后是安置了豪华的贵族住所,这些都是由那位自斯达塔尔来的安格斯大人亲自安排的。 安格斯自年轻的新王继位后便权势滔天,任谁都看得出,新王已沦为安格斯的傀儡,如今他亲临此处,并安排巴罗德与他同住一座宅院,守卫万分严密,使得长笙与盲根本接近不得。 二人小心翼翼徘徊在宅院附近,试图寻找一个与巴罗德接头的机会。 盲本以为长时间的焦虑,会让长笙在看到救命稻草的那一刻忍不住冲动行事,此刻见她十分冷静,同自己一样耐着性子观察等待着机会,倒也松了一口气。 忽然,长笙猛地抓住了盲的手腕,指尖发力,止不住有几分颤抖。 盲不禁皱眉,低声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长笙没有回应盲,只死死盯着远处从房中走出的矮人少年,他从佣人手中接过了一些东西,似又吩咐了些什么,佣人听了点了点头,向他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安格斯的人如此礼待他? 离开她们后,他向魔族低头了吗?他现在吃的、穿的、住的应该都很好吧……还会是她们所熟悉的那个包子吗? 盲能感受到长笙在努力压抑自己,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弓。 如果,她需要一个帮忙向巴罗德传递口信的人,他又会愿意吗? 长笙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看见了本该无比信任的人,却犹豫着不敢上前,心中忽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那个曾经发誓忠她一生,哪怕牺牲也在所不辞的矮人少年,或许早已彻底背叛那份曾一起坚守过的初心了。 似是远处的目光太过灼热,包子在重回屋中,将门关上的那一刻抬头望了一下远方,关门的手不由一滞,愣愣撞入了那双神色复杂的瞳。 “包子……”长笙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直回望,似在询问: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包子?”盲不由震惊,却不敢多语。 数秒沉默后,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忽然惊入耳中,似一只无形巨手,无情地揉碎了长笙仅存的那一丝期待。 “抓住那两个人!他们是通缉要犯!”包子指着长笙与盲所在的位置,大声叫了起来,无数守卫闻声而来。 长笙忙从隐蔽的树上一跃而下,惊落雪花无数,盲紧跟其上,却是没跑多远,前路便已被围堵。 领头者,正是巴罗德·克瑞杰斯将军。 他望着长笙,恭恭敬敬鞠了一个九十度深躬,道:“长笙殿下,这么快就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巴罗德将军,好久不见。”长笙下意识紧握手中长刀。 “塔斐勒殿下派我来找您,让我见到您后,将您……”巴罗德说着,嘴角扯出一丝狠厉地弧度:“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很不忍心_(:3∠)_ 第61章 四时轮转 长笙与盲去了那么久, 蒋筝越等越是焦急, 终是按捺不住,决定去找二人。 “看来如你所料,这是一个陷阱。”拉基起身跟了上前,他与蒋筝并没有盲和长笙那么好的身法, 只能靠术法障眼,一旦被人撞破便是逃都难逃, 以至于一路上格外提心吊胆。 他们听见了关于长笙和盲的消息,那两个“两国共同的通缉要犯”今日差点被巴罗德将军逮捕,却不料两人狡诈无比, 最终得以逃脱, 此时此刻,两国人手皆在全程搜捕此二人于其同党。 蒋筝听到逃脱二字, 放心了许多,连忙与拉基一同往之前的藏身之所赶去。 如她所料, 长笙与盲确实一路逃回了那个地方,想与她和拉基汇合, 但她没想到的是, 在靠近那个藏身之所时, 她看见了一地血迹, 不由心惊。 蒋筝想也不想冲进了那个破旧的小屋, 只见长笙与盲在为彼此处理伤口,看似伤得不轻。两人如同惊弓之鸟,都被她的破门而入吓得万分警惕, 直到分辨出来着是自己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快步上前用治愈术催愈二人伤口。 长笙沉默许久,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说的没错啊,那是个陷阱。二哥他……果然想杀我。” “……” 一阵死寂后,长笙又苦笑道:“你知道我看见了谁?包子,他背叛了我们……我曾经以为值得信任的一切,原来是那么的脆弱。” 长笙的语气并没有同蒋筝预料之中的那样激动,相反异常平静。 她没有哭问塔斐勒的欺骗,也没有斥责包子的背叛,只是暗自苦笑——性命相托的亲情,患难与共的友情,在一些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的利益诱惑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阿笙,该长大了。”蒋筝轻声说着,不似安慰,更像请求:“这条路,有人会背叛,有人会牺牲,越是这样,你的脚步越该坚定。” 加喀伦宫诀别那一夜,莫格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该长大了。 在经历过生离死别,看到了世事残酷,明白了信任的脆弱后,她终要长大,收起心中最后的一丝天真,才能不被击垮,坚qiáng面对自己必须面对的一切。 “我们一路尽力遮掩,可还是止不住这伤势断断续续留下的痕迹,不久他们就会寻着血迹过来。”长笙咬牙扎好了一处颇深的伤口,道:“这里不安全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拉基想了想,道:“你俩伤得不轻,行迹也已bào露,不好逃了。不如拼一把,去城东,我们硬闯出去!” “这没可能!”盲立即摇头拒绝。 拉基咬牙道,“你们都藏不住了,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安格斯和塔兰来的人都想杀你们!现在全城都在大范围搜捕,人手必然紧张,城门防守或许会松懈不少,这次不搏,等失去了最后的主动权,哪里还有机会!” “我明白,可这太危险!”盲还是不太能接受拉基的提议,“无法催动四时轮转,我与长笙还负了伤,就算守卫松懈,你又能有多大把握?” “我有两成的把握……”拉基说着,见盲眉心紧锁,连忙改口:“不不,三成!” 长笙还在犹豫,蒋筝便已开口道:“我赞成。” “阿筝!” “赌一把也挺好不是吗?不然就算我们成功逃开追捕,再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伤养好了,不也一样在被困在这里?”蒋筝这般说着,伸手紧握住长笙:“时间不多了。” 长笙看向蒋筝的眼睛,只见其中隐隐闪烁着一丝泪光,不由愣了些许时间,而后缓缓点了点头:“好。” 盲见长笙与蒋筝都没有意见,也不再反对,拉基走至门外,从包袱里翻出了一支信号弹,点火后飞入高空炸开。 长笙起身问道:“这是什么?” “有人看到这信号会去城东门援助我们。”拉基说着,转身向东面跑去。 长笙想继续追问,却被蒋筝打断。 “信号可以求援,也会更早bào露我们的位置,走吧。”蒋筝说罢,扶起长笙与盲,快步跟在了拉基身后。 四人一路躲躲藏藏,却还是没能逃过满城搜捕的士兵,好在曾多次暗中打探城中情况,长笙对整座城的大街小巷都还算熟悉,带着同伴三人与一屁股追兵兜兜转转,几经拦截出手力战,终于靠近了那阻挡了他们归乡之路的城门。 城门早已紧闭,守卫也并没有如拉基所说松懈分毫,身后安格斯与巴罗德率领的追兵也已赶来,迅速将三面退路紧紧包围。 长笙心底一凉,深知此时已无退路,只能拼死向前,正想硬闯,便发现双脚已被一种白色物体缠绕,那种物体快速向上膨胀,将他们四人紧紧黏在了原地。 她诧异地低头看向脚下,竟是一个并不怎么显眼的炼成阵。 “gān得漂亮!”城楼之上有人笑着鼓起了掌,不多不少,恰好三下。 长笙寻声望去,便见安格斯拍了拍身侧正在施术的少年,对着城楼下的四人大声讽刺道:“想不到吧,有一天会栽在自己曾经的同伴手上,有没有很挫败?” 四人是他眼中待宰的羔羊,他一点也不心急着挥动屠刀,言语中甚至带着一丝玩味。 “为什么?”长笙喃喃着抬眼望向包子,见他眼神不带一丝不忍,也没有丝毫闪躲,不禁被这份坦然到近似冷漠深深刺痛,愤怒嘶喊:“为什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长笙想不明白,包子独自离去的那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重逢时候能对昔日并肩的同伴冷漠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包子的回应,仅有三字。 下一秒,四人脚下炼成阵闪起异光,地面忽起层层砂石,越聚越拢,若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必会聚成坚固地砂石围墙,彻底将他们困于其中。 盲寻着声音,箭上弓弦,直指包子:“不要bī我杀你!” 包子并不会武功,无论如何也避不开她的箭,手中的箭一旦she出,她有十足地把握将他杀掉,脚下的束缚、身前的砂石之阵皆会随之瓦解,这样,便还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可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也早就做好了任何人与事都可以牺牲的准备,此时此刻,盲的内心却是万分抗拒。 “你的朋友们果然要杀你呢,我没说错吧?你和你的同伴曾经一起经历过的一切,在生死面前都是笑话。”安格斯说着,笑了:“每个人都想活着,为了活下去,牺牲别人很正常,你并没有错。” 包子没有理会安格斯,催动炼金阵的双手也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砂石终将凝聚成墙,盲知道,自己若再犹豫下去,这支未she出的箭便再无机会离弦,只是她不知,远处城墙之上,曾与她坦然jiāo心的矮人少年,此时此刻有着一副怎样的表情。 “盲,你会杀我吗?”包子喃喃低语,再复杂的神色,都被那层层卷起的砂石一一遮掩。 盲终不再犹豫,狠下心后,箭声呼啸着破空而去,包子不躲不闪,任由胸膛被其穿透也未停下炼成阵的催动,终是在那一瞬将层层飞砂凝成高墙。 ——包子,你记住,我们虽是伙伴,但在必要时刻,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你们。如果有一天,我也拥有了牺牲的价值,也希望你们能毫不犹豫的选择牺牲我。 盲,我知道你心中有千万个不忍,但这一箭,你做得和我预想中一样的好。 安格斯被这jīng准的一箭吓得不轻,后退数步后下意识想要查看包子的伤情,却见捂着伤口包子颓坐在地,手指蘸血在地上画下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炼成阵。 “你在做什么!” 包子抬头看了安格斯一眼,嘴角扬起一丝森冷的弧度。 下一秒,接连爆炸的巨响几近震天,长笙四人隔着石墙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làng,在他们看不见的qiáng外,惨叫声万分刺耳,令人不由心惊。 外面处于一片混乱之中,长笙发现脚下的束缚已不复存在,他与拉基一脚踹开了眼前已不再坚固的石墙,透过浓烟,似能看见城墙上已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想来城楼上的驻守士兵死伤必然惨重。 长笙望着浓烟中隐隐闪烁着的耀眼火光,顿觉心间五味杂陈,视线不由被水雾渐渐模糊。 那些火色光点,就这样在浓烟之中形成了一个阵图——四时轮转。 身后的巴罗德已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高声下令两国士兵围杀四人,拉基却在同时借助那火光形成的阵图,全力催动了那传闻中的法阵。 四时轮转,因果之阵,踏入其中者即刻步入四时因果,迅速衰老、死亡,最终化为枯骨。 一时间,靠近者竟是无一生还! “走啊!”蒋筝拉了一把愣在原地的长笙与盲,在四时轮转残留威力的掩护下,四人冲入城楼那处层层浓烟之中,自城楼缺口处逃离。 长笙多次回头望向自己逃离的方向,眼中满是难以掩盖的深深痛楚。 停下逃亡的脚步后,她低声说,埃格特是个会吃人的地方,逃了那么久,终于逃离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拉基沉默许久,从身上拿出一封信,jiāo到了长笙手中。 长笙犹豫许久,终于将信拆开。 “他从没想过背叛,只是当初艾琳伤他时往他体内植入了魔种,伤在左肩,离心脏很近,发现得太晚,魔种已经长入心脏,无法根除。随着魔种在他体内的深种,他渐渐失去了对自己情绪的把控能力,也成为了bào露我们位置的存在……” ——我的身体里像是住了另外一个人,他无时无刻不在教唆我做一些我无比抗拒的事情,我怕我会渐渐成为一个魔鬼,藏匿在大家身旁,对大家造成伤害。对此,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们任何一人,不是怕你们将我丢下,而是怕你们不忍将我丢下,如果成为了你们的累赘,我死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所以,就算离去,我也想在我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为大家做点什么。 “他离去的前一天,问我有没有办法突破边境守卫,我将四时轮转的阵图jiāo给了他,之后我们讨论了一整晚,没有得出结果,他说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与资源,这些……只有魔族能给他。” ——安格斯接受了我的投诚,正如艾琳所说,他是个十足的变态,但他也确实给予了我想要的东西。在无数次失败与自我怀疑后,我终于成功研究出了暗藏四时轮转阵图的炼成阵。只要以血为媒介,以生命为代价,就能瞬间催动那个特殊的炼成阵,引爆四周多个关键点,最后燃烧之光便能形成四时轮转。 “我早知道他决意牺牲自己,但在他神情兴奋地与我说出这个计划,并给了我这封信与一个信号弹时,我还是忍不住犹豫了……”拉基闭上了双眼,沉声道:“我在想,难道真就没有一个别的办法,可以不去牺牲他,难道真就不能把他带离埃格特,找有能力的人为他慢慢消除魔种的影响?” ——你们不要为我伤心难过,因为我终于有一次靠自己的力量,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真觉得自己像个英雄。如果说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再也不能回到陇德,不能帮着爸爸妈妈一起照顾妹妹了吧,还望一切灾劫过后,长笙殿下能好好安置一下我的家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找你的家人……”长笙终于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将那被泪水浸透的信纸摁在心口,大声抽泣起来:“你还没有说啊,你还没有说啊包子!” “长笙,别这样……”拉基似乎想要安慰,却在长笙抬头的一瞬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你早就知道……”长笙两眼通红,此刻死死瞪着拉基,嗓子有几分嘶哑,语气异常冰冷:“所谓的三成把握是假的,你早就做好了牺牲他的准备。” 她眼中深深的恨意,让拉基不知该如何回应。 蒋筝咬牙道:“我也知道,所以我赞成他的提议。” “你也知道?”长笙的神色逐渐复杂,她愣愣望着蒋筝,泪水在眼中打转,却久久不见落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蒋筝咬了咬下唇,咽了咽唾沫,问道:“你下得去手吗?” “为什么……”长笙狠狠抓住蒋筝的双肩,哭着冲她大声吼叫:“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啊!” “你下不去手!我太了解你了!”蒋筝咬牙说道,“知道又有什么用,难道要大家一起死在埃格特吗!我什么都知道,我是什么都知道!可真当一切发生的时候我有能力改变吗?冷眼旁观一切的我难道会比你好受一些吗?” 她说着,忽然用力将长笙推开,几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没有!我不会!” “所以你坦然接受了他的牺牲?”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想活下去有错吗?”蒋筝反问。 “如果提早知道,我也会动手。”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盲忽然开口,突然得令人错愕。 她亲手杀掉了那个曾与她jiāo心的孩子。此后年年chūn夏秋冬,四时依旧轮转,他却再也无法踏上日思夜想的那片故土。 可笑自己追随千叶流砂那么多年,却是今日才真正知道,亲手牺牲一个自己珍重的人,是多么令人难以承受的一件事。 无声寂静中,泪水自她无光的双目淌落,这是第一次,她竟觉得这个寒冬的风chuī得好刺骨,忍不住蹲下身子抱紧双膝,将头深深,深深,深深地埋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发一把四十米长刀,顺便附送一点点糖刀——包子去见艾琳了,那个记住了他名字的女孩,一直在另一个世界等待他兑现诺言。 第62章 噩耗 深夜, 长笙静坐在火堆旁, 火光忽明忽暗,照在她几分呆滞的脸上。 包子死于城楼上的那场爆炸,大家连他的尸骨都无法带回,只能将曾经他穿过且并未带走的破旧衣物一一烧去, 取一小瓶灰烬。 长笙将那小小的玻璃瓶子珍宝般紧紧握在双手之中,呢喃着说一定要将包子带回家乡。盲靠树站在一旁, 思绪早不知飘往何处。 一阵风chuī过,她蜷曲着裹紧了肩上披着的单薄外衣,蒋筝见了, 朝她身旁挪了挪。 这一次, 长笙没有抗拒,也没有躲远, 只闭上了双眼。 “塔斐勒决心要杀你,从西境到塔兰这么长一段路程, 可不会好走。” “我知道。” “看来你冷静下来。”蒋筝双臂向前舒展了一下,道:“说说吧, 你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我不想再有人牺牲了……”长笙说着, 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 道:“可我什么都做不好,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的离去。” “然后呢?” “我忍不住去想, 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如果当初我彻底死了,所有的痛苦也就都与我无关了……明明最初我只想救父王,只想救冥络,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千千万万条性命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却没有承担他们的那份能力。”长笙垂下头,继续说道:“并且在这条路上,我似乎失去了比前世更多的东西,” “所以呢?你要放弃吗?” “绝不,我要伤害过我朋友的人,一个个都血债血偿。”长笙说着,忽然痛苦地闭上双眼,轻声道:“阿筝,你当初就不该救我,我把你也卷了进来。” 蒋筝笑了:“你以为我当初想救你?不救你,谁陪我说话啊。” “那现在呢?你自由了,我不再是唯一能看见你的人了。”长笙抬眼望向蒋筝,“你肯定清楚,我如今朝不保夕,很难给你什么了,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放心不下你啊,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怎么能看你再去犯傻送死?”蒋筝说,“你痛苦你彷徨,却依旧没有放弃,不也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吗?” 心里,放不下的人么…… “也不知父王和冥络现在怎样了,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 虽说艾诺塔与克诺萨斯的战争由来已久,时不时便会有一场小规模冲突,大家早已司空见惯。但不知怎的,最近的克诺萨斯似是疯了,接连几月竟是一直对西里要塞进行着持续性的进攻,似是下定决心这一次定要攻破艾诺塔边防线。 为了方便这场持久战,顶着风雪,在短短半个月间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平地建起一座军用城池,更是挖好了护城河,就这样与莫科多坚固的西里要塞森森相对,两座城池近得都能听见彼此的军号,夜晚站于城楼上,还能看见彼此的灯火。 冥络的心中有种难言的不安,倒不是缘自克诺萨斯想要攻下西里要塞的态度,只是自路雷克被赦,数月来父王一直久病不起,几乎是相同的时段,西南战事忽然紧张,多次上报都没得到重视。克诺萨斯发难的时间如此巧合,加之来莫科多前长笙曾对他揭露过路雷克的野心,让他很难不去多做联想。 就在这时,一封信件自塔兰千里赶赴西南莫科多,快马加鞭来到西里要塞。 莫妮匆匆将信件送至冥络屋中,静静站在一旁,伴他在几分昏暗的烛火下,异常沉默地读完了整封信后,起身走至窗前,呆呆望向了星光稀疏的夜空。 他的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数日前为她挡刀时受的伤。 莫妮比冥络大三岁,原是一位军官之女,年幼丧父,从小在军中长大,隶属弗兰格将军手下,后弗兰格随塔斐勒去了塔兰,走前二话不说便将她安排在了冥络身旁。 西南的将士们对前任统领塔斐勒有着一种难以瓦解忠诚,塔斐勒被意外调离不说,还来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这让他们无比愤慨,暗中大骂塔兰当权者拿他们当猴耍。 这个小殿下从塔兰来时才十四岁,个子不及她肩膀,不仅看起来温和而又娇弱,连说起话来都奶声奶气的,不禁让她感觉自己前途无光,完全无法接受以后都要隶属于他的事实。 她清晰的记得,当时军中也有不少熟人都在笑话她,说她将来要远离战场,保姆似的悉心伺候无比尊贵的小殿下了。 这么说的人多了,莫妮竟也渐渐觉得自己以后大概就只能像供养小祖宗一样,细心照顾这位小殿下的日常起居,以不让他受一点点伤为荣,以让他掉一根头发丝为耻了。 只是时间久了,她渐渐发现这个小殿下并不像表面那样,是个需要被关照的娇贵王子,相反他功夫不差,还很有自己的主见,见自己初来乍到不能服众,便命人搭了个一日擂台,声称自己想要得到军中前辈的指教。 起初望着那个小娃娃,谁都不好意思去“指教”,后来有人大着胆子上了,前一分钟嘴上还说会手下留情,如有得罪还望小殿下多多见谅,后一分钟就被冥络从擂台上扔了下去。这一下,不少人都起了劲,纷纷上前比试,却接连十来个人没能在这个孩子手上讨得好处。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一身功夫,虽不及前任统领塔斐勒,但仍使得一开始很不看好他的人纷纷收回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身份尊贵的小殿下本该有很好的衣食待遇,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远离前线,安心稳于后方享福,可他却二话不说住进了军营,和大家一起吃苦,一同训练,且多与军师讨教,很少端架子,没多久便和军中士兵打成一片。 说起打成一片……自冥络接任西南统领的那一天起,军中画风简直急速转变,用军师林雷的话说,就是:“小殿下来西里后,那群假正经的军人都释放了天性,变成了一群披着假正经军人皮的真流氓,吃喝/嫖/赌没能占全,都是因为军营里只有莫妮那一只母老虎,还他娘是平胸的。” 冲这最后一句话,莫妮差点没把林雷打成猪头,为了保住自己小命,林雷偷偷告诉了莫妮一个冥络的“把柄”。 他说有一次他和人偷偷赌钱,被冥络撞上了,冥络非但没处罚他们,还十分愉悦地参与了进来。不过小兔崽子在这方面真的很白,一点都看不出他们在对他这个新来的小年轻出老千,最后输了不少钱,身上没带太多就说回头还上,结果这一回头,就再没结果。 面对无耻长官的欠债,林雷身为一个头脑灵活的军师,却是想不到任何办法,每次只要他想找冥络追债,冥络就一定会一脸诧异地反问他:“什么?林雷你竟然在军营里赌钱!你不知道这是违反军纪的吗!”然后再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次我就不罚你了,嘴巴管好,下不为例。” 对此,莫妮说了两个字:“无耻。” “对吧,他就是那么无耻!”林雷义愤填膺。 她当时只狠狠踩了林雷一脚,便转身离开,只扔了下一句:“你们都无耻。”而后冲到冥络面前毫不客气地将他数落了一通,后者被教育得一脸懵bī,挠了挠后脑勺,尴尬一笑:“我觉得你说的对,赌博真是恶习……所以莫妮你要不要……喝口热水?” 对此,莫妮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这家伙面对教育永远都是虚心接受,但屡教不改,偏偏官阶还压几头她,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实是无奈。 若问大家敬重这位新统领吗?他们一定会先摇头,再连连点头。 本来吧,大家是不想承认自己敬重一个小鬼头的,不过确实无法否认,冥络统领西南军的模式虽与严格的塔斐勒全然不同,甚至大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自己那不太爱受约束的性格,给了大家尽可能的放松空间,但一旦有人做了他无法容忍之事,处罚也是非常严格。别看他年纪小,平日里也随和,真发起怒来,那威慑力也是足以令众人心服口服的。 不得不说,这位小殿下,看似温和谦谨,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狐狸。 只是……小狐狸建立起的威望越高,需要担起的责任就会一点点变多,在越发紧急的情势下,他不得不qiáng迫自己快速成长。 日夜相伴总是难以察觉一个人的变化,直至此刻,莫妮才恍然发现,冥络殿下已不是初来时那个瘦小的模样。 边境战事磨砺着他的棱角,秀气的五官渐渐硬朗起来,变声期也使他的声音嘶哑低沉了不少,从前需要俯视的小个子,现在也已同她差不多高了……以至于有时,她自己都会忘记这位肩负起了国境安慰的大人,其实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殿下……”莫妮试探性地伸手按在了那封信上,等待了片刻,见冥络并没有阻止的意思,便将其拿起,就着摇晃的烛光看了起来。 原来,那是一个从塔兰传来的噩耗。 他的父亲迪兰瑟,艾诺塔的一国之君,病逝归天了。 迪兰瑟逝世当日,他的长子路雷克正在为他的次子塔斐勒举办大婚,据说那次一次冲喜,却最终没有冲走王的病魔,就这样,喜事变成了丧事,褪去喜服后,塔斐勒与新夫人瑞伊又穿上了丧服。 举国同悲后,群臣共拥路雷克成为新王,一切是那么迅速,那么的顺理成章,似是蓄谋已久。信末,路雷克更显露了召他回去之意。 “殿下,这……” 他明知父王的死绝非偶然,却也清楚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压抑心头的悲痛与怒火。 “小时候保姆和我说过,每当一个人死去,就会有一颗星陨落,落入山川就化作虫鸟,落入河流就化作游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这种哄小孩的话,殿下也信?” “曾经信过。”冥络说着,转身背靠窗沿,看了眼莫妮手中的信,道:“如果我没记错,信里那位瑞伊夫人,是大哥的人。喜事丧事一起办,他还真是着急掌控一切呢。” 莫妮不禁皱眉:“所以说,如今连塔斐勒殿下都身不由己了?” “或许吧。”冥络说着,重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到,连二哥都无法牵制大哥,如果当初姐没把我送来这里,等待我的绝不身不由己那么简单。” “如今的塔兰不能回!” 冥络摇了摇头:“他日新王要是明召我回塔兰,我不回,就是反。” “那就反!” “你说什么?”冥络诧异地看着莫妮,她的目光无比坚定,没有丝毫闪躲与退缩。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那个一直看他不太顺眼的莫妮竟是单膝跪地,在他面前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地大声立下了誓言:“无论他日艾诺塔是何种政局,莫妮一生都只追随冥络殿下一人!” “你……你也差不多到该成家的年纪了,女孩子别老想着一生不一生追随不追随的事……”冥络被莫妮这一嗓子喊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大家都说你是母老虎,没女人味,但你也别太沮丧……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要不要试试留长发?感觉很适合你。” 莫妮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拔刀削掉了一方桌角,冷冷道:“殿下伤势未愈,不宜为这琐事费神,还是多多休息吧。” 冥络瞬间闭嘴,并第一百八十七次在心头鄙视起了弗兰格,那家伙当初竟把这么一个yīn晴不定的母老虎调给他做贴身护卫,绝对不怀好意! 与此同时,塔兰城中的消息也传至了远方的沃多。 静谧的山林之中,白鹿慵懒地趴在软软的草地上,jīng灵少女静静躺靠着它的后背,目光痴痴望着天边的月弯。 她总想等一个人来沃多见她,想得仿佛连光yīn都被她的思念阻慢了脚步。 只是人类的生命似乎真的很短,短到不足半年,就能放下曾经在乎过的东西,忘记曾经许下过的诺言,开始全新的生活。 “其实,就算他来了,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她闭上双眼,小声呢喃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第63章 魔的计划 沃克里斯要塞坐落于艾诺塔西境, 是前往邻国埃格特的必经之路。 这本是一个连通邻国繁华的贸易之城, 却因一场使得两国关系恶化的“刺杀”,迁入了许多兵力与军用物资,更在几天前彻底封锁了由此出入艾诺塔的国门。 埃格特的态度是:好歹几百年的jiāo情,你们艾诺塔好狠的心, 让长笙公主来我们这里做客,我们好生招待, 结果她却刺杀了我们先王,逃之夭夭! 艾诺塔的态度则是:我不是,我没有, 你别胡说。那个长笙公主是假的, 真公主身体抱恙,一直在塔兰修养!你们想要jiāo代, 我们就帮你们去抓人嘛! 紧接着就是…… 埃格特:那你来啊! 艾诺塔:那我来了! 埃格特:你们这群废物怎么没抓到他们! 艾诺塔:你们这群废物怎么没留住他们! 于是,两国关系进入了异常紧张模式。 看着一支支军队自各地调来此处, 不少沃克里斯的居民与商户都开始犹豫是否要迁至别处,毕竟谁都害怕战争, 和平了数百年的两国一旦开战, 此处就是最前线, 曾经的繁华与安稳必定无存, 百姓们难免怨声载道。 只有长笙一行人知道, 两国不会jiāo战,就算会也不是现在。所谓的封锁国境,不过是为了阻拦她们回去的脚步。 这支前来封锁国境的军队, 正是塔斐勒立足塔兰后,父王jiāo与他手中的五万jīng锐——塔兰近卫军。 隐蔽的山dòng是四人的临时藏身之所,拉基早在四周画下了障眼的法阵,这里是安全的,却不能长久下去。 “这么大费周章,真是看得起我们啊。”蒋筝冷笑。 “毕竟都从埃格特杀出来了,他们肯定不敢继续大意了。”拉基说着,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个姑娘,伤的伤,弱的弱。如今前有拦阻,后有追捕,她们却已很难再战,情况实在不妙。 蒋筝问:“拉基,如果黑焰之石在手,你有没有把握独自一人潜入城中?” 拉基立即意会:“我该把消息传递给谁?” “塔兰已经没有可信之人。”蒋筝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长笙,只见她微微皱眉,并没提出反对意见,便继续说道:“莫科多,去莫科多把消息传给冥络。” 虽说比起塔兰,位处西南的莫科多与沃克里斯距离近了不少,但在没有互通魔法传讯,也无传送阵的情况下,这样来去一趟,就算快马加鞭少眠少休,最快也得耗费七八日,这中间万一生个变故,想要回来支援都来不及。 更何况,莫格说过,如今的长笙不宜离黑焰之石太远,不然恐被黑龙趁机而入。 拉基不禁皱眉:“你们……” 蒋筝笑道:“命都在你手上了,快去吧。” “如果遇到危险……” “随机应变,等你回来。”蒋筝说。 长笙想了想,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等不到你回来了,请前辈务必帮助冥络,他还小,不是路雷克和塔斐勒的对手……” “我会的。”拉基咬咬牙,从长笙手中接过黑焰之石,背负着同伴jiāo托性命的信任,转身大步离开。 蒋筝目送着拉基,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才转身回到长笙身旁坐下,道:“回到塔兰,打算怎么面对塔斐勒?” “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这事可急不得。” 这种事,没法急。就算长笙回去后直接公开了塔斐勒的恶行,他也一定有办法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并不知情,然后杀几个替罪羊,就能让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今想来,前世路雷克算计了那么多人,唯独拿塔斐勒没有一点办法,可见此人刚正不阿的表象之下,暗藏的城府不浅。若当日一切没有重来,最后这唯利是图、冷血无情的两兄弟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我明白,我会慢慢找机会,像扳倒路雷克一样,扳倒他!”长笙说着,红了眼:“到时我要向他问个清楚,把一切做得那么绝,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好受!” “如果是黑龙控制了他呢?” “……” “你会原谅他吗?”蒋筝继续问。 长笙不再说话,只垂下了头。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又或者说,她心里是知道答案的,却害怕说出来会伤到一旁的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黑龙向来擅长将人的**无限放大,再去诱惑、控制其心智,可这一切就算不是那些人的本意,所造成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尽管长笙什么都没说,盲却仍是陷入了那段永远也无法从心头抹去的过往。 那一年,她杀了那么多族人,虽非本意,仍是一生的罪。就算千叶流砂已将她赦免,仍有太多人无法原谅她,包括她自己…… “不管活着的人如何忏悔,死去的人,都永远永远不可能回来了。”盲轻声说着。 这样的罪,无法原谅。 *** 塔兰,入云塔。 年迈的法师慢条斯理地在书堆之中寻找着什么,路雷克在一旁看得直犯愁,又不敢打断,又怕这老家伙找一整天找不着,最后累嗝屁了不说,还làng费他的时间。 “这都多久了?”他压低声音,愤然问着身旁的塔斐勒,“他叫我们来就是为了陪他找东西?”、 塔斐勒没给他好脸色:“不满大声说。” 路雷克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语。先不谈罗恩直属于黑龙的身份,就凭自己尚未登基,届时大典还需得罗恩认可并主持才能服众,他可得罪不起这老家伙。 不知等了多久,罗恩终于翻出了一卷图纸,同巴罗德传回的图纸讯息一同置于地面,在两人面前铺开:“我果然没猜错,巴罗德将军传回的残留阵图,应该就是这四时轮转了。” “不像啊。”路雷克不禁皱眉,心里暗道这老家伙视力怕不是出了问题。 “以我那老友的能力,就算借助黑焰之石也不可能催动完整的四时轮转,不过虽是修改了多处残次品,威力仍是惊人。”罗恩似是对那并不完整的阵图很感兴趣。 “所以呢?”路雷克没好气道,“他要在沃克里斯再来一次,我们还挡不住了是吗?” “那个jīng通炼金术的少年已经死了,他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塔斐勒淡淡说道。 “公主殿下说,我那老友已经潜入沃克里斯,朝莫科多的方向去了。”老法师慢慢卷起了地上铺开的阵图,道:“三个丫头,两个负伤一个体弱……” 路雷克打断道:“那就直接杀掉!” 罗恩也不恼怒,只继续说道:“公主并不希望长笙那孩子死。” “为什么?”路雷克无法理解留下长笙的意义,这么久以来,那丫头知道了许多事,且一直在四处捣乱,何必要留这么一个后患? “这也是魔神大人的意思”罗恩淡淡看了路雷克一眼,路雷克一时语塞,眼中不满却是难以遮掩。 塔斐勒沉吟片刻,道:“大人放心,我定将长笙活捉。只是拉基去往冥络那边,真的不用管一下吗?” “我数月前就与克诺萨斯达成jiāo易,他们出手牵制冥络,等日后我权力稳固了,便允他们大军入驻西南。”路雷克说着,见塔斐勒眉头紧锁,又笑道:“二弟,别急着生气。魔神大人复生之日,别说莫科多,整个克诺萨斯都会被我们与埃格特瓜分。这就是不愿臣服的代价。” “路雷克,你口口声声说着‘我们’,却是私通敌国这等事都完全不问过我的意见,我们真是一条船上的人?” “怎么不是?”路雷克冷笑道,“你也别斤斤计较,好好合作就是。船翻了,谁都活不了。” 他说着,转身大步离开。 塔斐勒不屑与他同行,静坐许久,才起身向罗恩欠身告退。 “二殿下,魔神大人选择大殿下,你是否不甘?” 罗恩的话令他停下脚步,一阵沉思后,他应道:“魔神大人自有用意,我只用遵循。” “你心里清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罗恩话中有话,塔斐勒听得懂,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虽然他已接受了魇昧魔化,黑龙却从未信任过他。他和路雷克最大的不同,在于路雷克的拥护者几乎都是已为黑龙所控之人,而那些不曾受控之人,真正想要拥护的便是他塔斐勒,更何况他手中仍握着一支绝对jīng锐的军队。 越是有能力的傀儡,越是容易挣脱束缚,黑龙不愿将他捧得太高,除非…… 罗恩取出一粒魔种,走向塔斐勒:“这是,蕴含着仇恨的种子。” “……”塔斐勒不禁皱眉。 “只要将其埋入合适的位置,以血浇灌,它就会疯长。” “有什么用?” “仇恨,是最容易被牵引与利用的情绪,它能帮助长笙寻回属于她自己的力量。那是常人所不能及的qiáng大力量,是龙的力量!” 塔斐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长笙她是……” “长笙殿下,是魔神大人的后裔!”罗恩说着,眼中多了一丝激动与敬畏:“这是一场血祭,为唤醒神的存在,凡人将为此付出生命!而长笙殿下,将带领我们,唤醒魔神!” 罗恩说着,苍老的双手抓住塔斐勒的肩膀,道:“你能得到魔神大人多少信任,取决于这一次,你愿为此牺牲多少。” 塔斐勒不禁咬牙,内心地挣扎让他不自觉紧握了双拳。 巴罗德是他从西南军中带回的得力手下,无论他做什么选择,都对他忠心不二。那些先前调往沃克里斯的近卫军,更是他全部的底牌与后盾。罗恩口中的计划若是成功,巴罗德必会死在那场血祭,近卫军也会受创,路雷克必会以他的失败为由,收回他的军权。 黑龙是要他牺牲自己最后可信可用之人,要他切断自己的退路,才肯真正的相信他,重用他。 终于,他松开紧握的拳头,将魔种接至手中,后退三步,对罗恩深鞠一躬,而后转身离去。 第64章 黑白 一连好几日的小雪, 将塔兰的大街小巷铺得银白, 仿佛能将所有的肮脏尽数掩埋,却也带来了一丝透骨的冰寒。 塔斐勒独自坐在屋顶,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将孤寂的身影拉长, 似比这深冬的风雪更冷。 白日里,他命人清扫了自己屋顶的雪,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在此之前,他还将罗恩给他的魔种与任务转jiāo给了巴罗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一句话, 可以让人闲, 可以让人忙,可以让人生, 可以让人死。那么多人费尽心思去追求权力,不就是为了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能举足轻重, 不再身不由己,不再被他人轻易左右吗? 或许几日后, 他将一无所有, 不过那时他也将获取黑龙的信任。说到底, 所有的付出与牺牲都只会在达到最终目的时, 才能获得属于自己的独特意义。那些令人不齿的罪孽与他人所谓的不折手段, 也都只有在胜者的权威之下,才能被撰写成后世流传的正义。 从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选择, 只能继续不折手段地走下去,才有可能抓住远方仅存的一道光。 说什么是非黑白,世间本就没什么是真正洁白的,就连眼前的这层层白雪在消融之时也将被人践踏为泥,只能余下一地脏乱,更何况人心? 塔斐勒沉默地做着自我催眠,仿佛否认了世间的白,就能宽恕自己沉入最深的黑。 其实选择踏上一条不归路时,他就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只是他曾以为自己并不至于彻底孤身一人,却终究发现黑暗是难以与人共担的。 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开始喜欢在夜里爬上屋顶,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任由空落落的一颗心,一点一点被夜色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塔斐勒听见了瑞伊的声音,她轻声向佣人吩咐了些琐碎小事,而后便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她手里抱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想要为自己的丈夫披上,却连靠近的动作都有几分笨拙。 塔斐勒没有接她的意思,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缓慢挪动着微微颤抖地双腿,一点点向他靠近。 那一瞬,恍惚间似有光影相叠,带来另一个世界的幻象——有女子银发白衣,赤足而立,月下一舞,轻盈似蝶,好比那传说中山林间最最无忧的jīng灵…… 塔斐勒看得有几分愣神,直到瑞伊将怀中抱着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拉过他粗糙而又冰凉的手掌,哈了口热气,轻轻搓揉起来,这才让他回过了神。原来……刚才那一幕,只是个幻觉,他的眼前只有个不会一丝武功,看上去没有一丝侵略性,甚至有点怕高的柔弱女人。 那是他的妻子,更是路雷克刻意安插在他枕边的眼线。 心中的不满,令他转头不再看瑞伊,一如自己孤身一人时那样,静默无声。 沉默让气氛变得无比尴尬,瑞伊却似乎并不介怀,就这么静静坐在他的身旁,搓热了他的右手,又将他的左手拉了过去,夜风chuī得她脸颊通红,几次冷得微微颤抖,却又努力装作毫不在意。 过了许久,她拢了拢衣领,柔声细语道:“之前一直好奇你总在屋顶做什么,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只是坐着发呆。” “时候不早了,回屋休息吧。”塔斐勒说着,起身自屋顶一跃而下,gān净利落。 “塔斐勒……”瑞伊大声将自己的丈夫叫住,语气中难掩急迫,像是害怕会被独自丢下。 塔斐勒停下脚步,回身抬头望向瑞伊,下一刻,竟见她眼中燃起了几分期待的光,这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片刻沉默后,他记起了这个女人的身份,淡淡道:“屋顶风大,早些下来。” 他说罢,转身离开,独留瑞伊一人坐在空dàngdàng的房顶。 瑞伊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睫,将手轻放在塔斐勒离去前坐的位置,沉默着感受那余温一点点被风chuī散。 *** 拉基心心念念长笙三人的安危,一路少有停歇,快马加鞭朝着莫科多的方向直奔而去。 第四日,他终于赶至自己的目的地,远远便看见了那数百年来一直坚不可破的西里要塞,想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其中,心中兴奋难以言喻。 然而当他说明自己是为长笙公主传话而来,几经等待,终于得到许可,跟着引路士兵走进军营的那一刻,入眼却是伤残遍地。 “这是……怎么了?” “哎,别提了,克诺萨斯就像疯了一样,不停对我们发难……塔兰那边,似乎一点增援的意思都没有。” 拉基皱眉,他事先并未料到如今的西南会是这种局势,不禁开始担心此种状况下,这位被长笙寄予厚望的小殿下是否还能分神对长笙伸出援手。 拉基被领到一个营帐之中,他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没过多久,便见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连忙起身相迎。 眼前少年眉目清秀,身姿挺拔,眼神中虽有难掩的疲惫,却依旧坚毅。他左臂负伤,绷带上还隐隐透着红,想来是不久前受的新伤,不难看出西南如今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冥络对长笙无比关心,得知长笙派人来送口信,立即将手头的事都扔给了林雷,自己快步赶了过来。此刻他也没与拉基过多寒暄,三两句后便出言支开了帐中守卫,与拉基切入正题。 拉基下意识看了一眼冥络身旁未被支走的莫妮,还没说点什么,便听冥络说道:“前辈你直接说吧,莫妮是自己人,信得过。” 拉基见他这么说,便也不再顾忌,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黑龙的秘密,埃格特的污蔑与通缉,巴罗德的追杀与近卫军锁城,他看见冥络的神色越来越凝重,那份深深的犹豫和顾虑都写在了眼中,却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长笙需要你的帮助,塔斐勒已经一口咬定她是假公主,没有人为她作证,有也无人相信。只有你,以你的身份地位,只要肯亲自出面定能保她回到塔兰,到时,她总有办法能扳倒塔斐勒……” “不行!”莫妮不等冥络开口,先一步拒绝道:“如今西南战事那么紧迫,十万西南军日渐不支,塔兰那边却仍没有派来任何支援,殿下此刻必须亲自坐镇,怎能离开?” 拉基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却仍心有不甘,仰头望着冥络,道:“如今只有你能救长笙!你应该知道,这不是几条性命那么简单的事!” “我知道。”冥络点头。 “他日黑龙若真复生,整个艾诺塔,甚至埃尔和大陆都会沦陷,到时你还要执着于这一座孤城吗?” “你知道什么!”莫妮听不下去了,道:“如今的艾诺塔,早已不如当初,殿下此时若离开了莫科多,就再难回来了!” “什么意思?”拉基不禁诧异。 “父王已逝,大哥即将继任新王,如果二哥真如你所说,已经彻底沦为黑龙傀儡……”冥络说着,不禁叹气道:“先不说我是否有能力帮到姐姐,就算我真能把她送回去,如今的塔兰,对她而言也未必安全了。” “如你所说,路雷克与塔斐勒二人láng子野心,他们连长笙公主都不放过,冥络殿下必然早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抓到一点把柄就把人置之死地。此次战事紧张,援兵却久求未应,我看他们根本就在盼着西南军战败,借机召回殿下,夺兵权除之。”莫妮说着,不禁握紧双拳:“殿下如今在莫科多,与塔兰相距甚远,尚且如履薄冰,要真离了这里,哪还有活路?” 莫妮说着,不由苦笑:“他们想要杀人,一个理由就够了。在失去庇护时,长笙公主都能被说成假的,难道小殿下就不能有假?” 拉基一时无言,全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亲眼见证了埃格特皇室的堕落,深知黑龙及其手下擅长于蛊惑人心,却仍心怀一丝希望,下意识将一切往最好的方向想。 他本以为塔兰仅有塔斐勒一人受控,纵使他权势多大,这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如今整个塔兰都已沦陷,曾经被长笙与塔斐勒一同扳倒的路雷克,如今又成功被魔族扶持成了傀儡新王。 此时此刻,被他留在沃克里斯城外的长笙依旧不知道这一切,怕是还在想他日回到塔兰,该怎么像父王揭露塔斐勒的恶行。多么可笑……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她们的信任啊。 “殿下,我能理解你的难处……我不求你亲自前往沃克里斯,只求你能收留长笙与她的同伴!” 拉基的心中有些忐忑,冥络若收留长笙,基本等于与路雷克和塔斐勒二人公然作对,这么一来,本就想要除掉他们姐弟二人的路雷克与塔斐勒必定借机施压,甚至以此大做文章,让这个少年陷入内忧外患的两难处境,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蒋筝曾说过,长笙最不愿的就是将冥络卷入其中,因为在她的眼中,冥络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该早早背负成人都难以背负的重担。 可事实上,无论她想或不想,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无法逃避。 这孩子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被卷入其中,那些足够压得很多人喘不过气的责任,每分每秒都在bī他快速成长,以至他年纪轻轻便已能独当一面,比起同龄人不知成熟了多少。 长大了的孩子,总有自己的思想,并不一定还像长笙记忆中那样乖巧听话了。 有那么一刻,拉基望着冥络的双眼,似想看穿他心中所想。天知道他多希望这个孩子与长笙是同一类人。 长笙善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同伴,不愿牺牲任何一个眼前的人,她的抉择永远以感情为重心。那么这个孩子呢?他的选择是明哲保身,还是为了自己最亲的姐姐,不惜高举反旗,蓄力一搏? 冥络在他的注释下沉思了许久,终是抬眼问道:“我该怎么做?” 这一次,长笙没有信错人! 拉基喜出望外:“我会留下一个传送阵,殿下找几个法师在阵边等待讯号即可,至于回沃克里斯接长笙她们的事,就全部jiāo给我。” “有劳前辈了!”冥络说着,似是仍放心不下,沉吟片刻,抬头对莫妮试探性问道:“莫妮,你看那个……你能不能……方不方便……与前辈一同前往?” 毕竟是军中出了名的母老虎,平日里又无比严肃,冥络与她说起话来总是不太有底气。 莫妮愣了半秒,回身后立即应道:“属下定不rǔ使命!” 说罢,对冥络深鞠一躬,领着拉基,转身走出了营帐。 林雷正巧赶来,与两人擦肩而过,几步一回望地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最后一脸懵bī地走至冥络身旁,问道:“莫妮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又怎么惹着她了?” “没啊,我只是让她替我跑一趟沃克里斯,不至于吧?” 林雷瘪了瘪嘴,道:“至于。” “她有那么懒吗?”冥络一脸无辜。 “这和懒没关系!” “……” “嗨,这不重要!”林雷下意识看了看帐外,小声在冥络耳边,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老实说啊,莫妮就要离开莫科多了,她不在的时候,你就不会……嗯?” “嗯?”冥络感到疑惑。 “就是,嗯~~~”林雷更深一步地进行了暗示,就差没把“想她”二字挑明了。 冥络望着他越发丰富的面部表情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反应,一脸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 林雷一脸很懂地笑了起来:“诶~~” “她不在,我就不会挨骂了!” 林雷一时语塞,嘴角微微抽搐片刻后,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嗯嗯,看来是确实不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缓缓,然后继续磨刀。今天应该还有更新。 第65章 龙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 身上的伤口也在渐渐愈合, 漫长的等待让人变得越发焦虑。 她们藏身于拉基曾设下障眼法阵的隐蔽山dòng中,巴罗德几乎每天都在城外大范围搜索,并且不止一次路过这附近,弄得她们每日都提心吊胆。 城门封锁至今, 所有消息都是有进无出,无从打探, 这更让人心生担忧。 拉基是否有成功去到莫科多?一路上是否有被塔斐勒的人盯上?他将黑龙的yīn谋与塔斐勒的秘密带往莫科多,是否也给冥络带去了莫大的麻烦?她那年幼的弟弟,真的能抗起这一切吗? 长笙有时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蒋筝就给她讲故事。 第三日, 她讲自己从前嫌弃过的霸道总裁,总是喜欢对那些格外看不起钱和帅哥的傻白甜情根深种, 觉得人家哪儿哪儿都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不一样,一定要说各种自恋而羞耻的台词, 让那个傻白甜感受到自己霸道的爱。 第五日,她讲自己曾经萌过好一阵子的古穿今, 思想刻板且说话文绉绉的古人一朝穿越至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 被主角捡养并渐渐改变生活习惯, 且此古人一定要有特色, 能帮到主角的那种。要么会武功, 要么绝顶聪明,要么帅或美到被星探一眼发现,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带主角装bī带主角飞。 第八日,她讲了自己从前胆子很小,住校时作死,晚上偏要躲在被窝里看恐怖灵异的小说,结果被吓得一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上课疯狂打瞌睡。老师让她站墙边罚站了半节课,罚站时她还满脑子都在想背后会不会伸出一只手来,把自己拖进墙里…… “你的家乡很有趣,真想去看看。”长笙轻声说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蒋筝只笑了笑,道:“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而且……我在那里没有家人,没有可以jiāo心朋友,也没人在乎我的死活。” 长笙轻声嗯嗯着,似有话想说,但又已意识模糊。连日紧绷的神经,在蒋筝的故事声中得到了短暂的放松,让本就疲惫的她很快便入了梦。 “你也早点休息吧,今晚我守夜。”盲说着,坐到了dòng口。 蒋筝点了点头,靠在石壁上发起了呆。 在那个本该安稳的世界,她总是一个人过着并不安稳的生活。不像在这里,虽然四处奔逃,身旁却一直有让她感觉无比安心的人相伴。 曾经她的心中不分善恶,没有对错,只要是能靠欺骗换取的利益,她都不会轻易放过。旁人的悲喜或是死活,她都冷眼看着,反正都与暗处的自己无关。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漆黑一片的世界,被一道光照亮了。 她也曾不齿过长笙的天真善良,觉得这是不懂保护自己的愚蠢表现,可时光飞逝,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份善良同化了。金钱与享乐变得不那么重要,利益渐渐被放在了感情之后,她开始做那些从前自己根本不屑一顾的救世梦。 她有时也会思考这一切的改变都是为了什么,想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大的志向。 做不做英雄,救不救世,其实都不重要。她只想守护那道照进她心底的光,哪怕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也想要护她长明。 所以她不忍责怪长笙长不大,不忍bī迫长笙学会坚qiáng。 她忽然垂眼看向并未睡熟的长笙,见她就连在梦里都是眉头紧锁,不禁心痛。 长笙。长不大没关系,有我在。想哭就哭出来,我陪你。若不是迫不得已,我多希望你永远是十九岁生日宴会上,那个刻意躲避着我目光的无忧少女。 沉思之间,忽有一道人影自余光掠过,她下意识抬起头来,盲显然也听见了轻微的动静,立即警惕起来。 十几分钟的寂静后,盲终于放松了警惕:“动静完全消失了,人应该走远了。” 蒋筝起身上前,在盲的陪伴下,大着胆子走出dòng口,在四周搜寻起来。 两人的动静吵醒了长笙,她也追了出来,此时站在蒋筝身旁,目光有些茫然。正当三人一无所获,准备回去之时,长笙忽然看见了不远处地上似是有字。 三人连忙上前细看,发现地上确实有人用树枝留下了歪歪扭扭的字迹。 “情势不妙,我已备好后路,天明前,城楼南面的山林汇合。”蒋筝将其念了出来,盲不禁皱眉,道:“刚才的动静一瞬即逝,拉基没有这样的身手。” “你怀疑有诈?”蒋筝问。 “我无法不怀疑。” 大概是刚睡醒,长笙感觉自己并不是很舒服,她揉了揉太阳xué,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这里一定也不安全了……我们还能去哪儿?” 前路已被封死,后路退无可退,她们哪儿也不能去了。 如果这是敌人发来的假讯息,那拉基的行踪极有可能已经bào露,只怕是自身难保,凶多吉少。而她们,得不到来着西南方的援助,便只能被困于此,再怎么躲藏,都会有被塔斐勒抓住的一天。 “刚才我看到的那道身影快似鬼魅,确实不像拉基,但如果前辈遇到了什么事,真的不便前来送信,所以找了其他可信之人呢?”蒋筝说着,看了看四周,招呼着长笙与盲重回dòng中,围坐下来,继续道:“其实我们可以乐观一点,就算真的有诈,也不代表我们被发现了。” 她说着,冷静分析起来:“就算那是陷阱,也不代表我们藏身之处已经被发现。这如果是魔族或巴罗德的人留下的假讯号,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不然早就动手了,何必玩这些花样?他们可能在猜测我们的位置,并且在各个可能之处试探。” 蒋筝猜测道:“深夜,是亡命之人最为敏感的时候,他们在这种时间装神弄鬼地放出假讯号,八成就是故意的,他们想让我们觉得这里不再安全,然后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岂不是正中了他们下怀?” “那……留字中写的那个地方……”长笙有些犹豫。 “我去看看。”盲说着,才刚起身,便被长笙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去!”长笙的语气有几分慌乱,她不敢让盲去冒这个险,不敢想象如果连盲也遭遇不测,她与蒋筝该怎么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蒋筝看出了长笙眼中的担忧,沉思片刻,道:“如果真是拉基前辈留下的讯号,他今夜等到不到我们,也一定会另想法子接应的,我们确实不用去冒这个险。” 数秒沉默后,盲重新坐了下来。 三人就这么坐着,黑暗与寂静似要将周围吞没,谁都没有看谁的眼睛,看不到希望的等待让人渐渐心乱如麻,谁也不能保持真正的冷静。 其实她们都明白,如今哪里都不安全,留下等待不一定会到来的救援,或是出去寻找最后的希望,无非都是九死一生的博弈。 今日过后,是否还有明日?黑夜尽时,是否能见天明? 各怀心事间,气氛凝重得可怕。 …… “仇恨之种,以血浇灌七日即可开花。花开之时,那个孩子的心防越薄弱,炽大人掌控她内心的机会就越大。”艾格洛琳望着远处那个被法阵掩护起来的隐蔽dòngxué,淡淡说道:“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往往会变得十分脆弱,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巴罗德已经带人去了。”莉莉丝说。 “那就离远点吧,这场戏要是想近看,可不太安全。”艾格洛琳莞尔一笑。 “是。”莉莉丝应着,抬眼顺着艾格洛琳的目光望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不忍,却又转瞬即逝。 艾格洛琳说过,长笙同她的母亲希尔达一样,只要心中仍存希望,就绝不服输。想要驯服这样的人,就必须先摧毁她们所坚信的一切。 巴罗德早已将那颗种子埋在了那附近,并每日前去浇灌,今夜正是花开之日。 亲人的背叛,同伴的牺牲,一去不回的求援者,以及进退两难时发现最后的藏身之所或许都已沦为了危险之地……只需最后一步,那个曾经坚持自我的孩子,就会被彻底击垮。 那个假讯号,无非是扰乱她们心神的小手段,不管她们中计与否,最后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而设计这一切,将长笙一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此刻正抱着看戏的态度,等待欣赏这最后一幕。 艾格洛琳转身欲走,却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的莉莉丝,见她有些分神,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太狠了?” 莉莉丝沉默不语,这不是她有资格评价的。 “算了。”艾格洛琳摇了摇头,不再勉qiáng于她,轻叹着转身走入夜幕。 嗜血的仇恨之花,在黑夜中渐渐绽放。 巴罗德率领着三千jīng锐来到了此处,他们用黑布裹着长刀,脚步轻得惊人,很快将眼前这个dòngxué团团包围。在这不远处,甚至还有潜伏着七千近卫兵,伺机而动。 那个叫艾格洛琳的女人曾千叮万嘱,让他切莫轻敌,哪怕只是三个女流,也必须十万分的重视。 “这个世上,仍有你无法想象的力量。”那时,她是这般说的。 七日前,塔斐勒让他暂时听命那个女人,早些他在埃格特时,也曾见权势滔天的安格斯对那个女人毕恭毕敬,足见此女来历不浅,她的话他不敢不重视。 只是不管再怎么小心,他们的动静仍是没有逃过盲敏锐的听觉,她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弓,一句话也没说,却已然视死如归。 “看来……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在走呢。”蒋筝说着,不禁苦笑。 她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言地长笙,道:“我还有一个办法。” 长笙暗淡地目光骤然亮了几分,她认真望着蒋筝,却听见了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听到的办法。 “我带你们回去。”蒋筝的话语声很低,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盲不禁皱眉。 千叶流砂曾嘱咐过,蒋筝已不是天魄之体,再次使用那个力量,这副未经修炼的肉身必然承担不住,就算成功将人带回过去,她也将不复存在。 “这一次,直接向冥络求援,再事先保护好艾琳,包子也就不会出事了……” “我不准你说这个。”长笙不禁握紧了双拳。 “到了莫科多后,你就说服冥络,让他助你扳倒塔斐勒……” “别说了!”长笙瞬间红了眼,她死死抓住蒋筝的手,咬牙道:“回去有什么用?当初你救下我,我以为知道未来,就能改写一切……可不管知道得再多,付出得再多,到最后却还是一步步重蹈覆辙!” “第一次绝望来临时,你让我不要放弃,第二次绝望来临时,你还让我不要放弃……如果我现在回去了,一切就能变得更好吗?下一次我又做错了什么的时候,我该怎么办?”长笙忍不住哽咽,她的情绪已在失控的边缘:“那时你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在了,谁还能告诉我,不要放弃,一切还有机会重新来过?” “牺牲你,我做不到啊!” 她不要重新来过,这条路再坎坷再痛苦,哪怕注定伤痕累累,哪怕他日体无完肤,只要蒋筝还在,她就有勇气走下去。 可如果蒋筝不在了,她宁愿一切不曾重新开始,宁愿自己的世界就此彻底沦入黑暗,让所有的痛苦在今夜伴随着她的死去而灰飞烟灭,这样就再也不用抉择,再也不用牺牲。 “长笙……”蒋筝眼中满是不忍。 长笙缓缓松开了蒋筝,紧紧握住身侧刀柄,道:“只要我活着,谁都别想伤到你。如果我死了,只求你……不要把我带去没有你的世界。” 蒋筝痴痴望着长笙,火光照亮那痛苦而又坚毅的眼神,那份决绝似利刃般深深将她刺痛。她忽然意识到,长笙的话并不是一句玩笑,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将长笙独留在这个世界。 “也好,我们同生共死。”她微微扬起泛白的唇角,怎么也没能忍住那滴自眼角滑落的泪水。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这辈子都不亏了。 终于,这世上也有人爱她入骨,待她如命。只可笑,还未来得及珍惜,路已走到了尽头。 她看着长笙起身,持刀走出dòngxué。 她看见盲以灵幻箭,闭目聆听。 dòng外的近卫军扯下了刀面上的黑布,反she着月光影影绰绰。 那是一场猎杀,猎物,是走投无路的困shòu。 盲飞跃于树木之间,身姿轻盈难追,张弓之时,定是箭无虚发。 蒋筝也跟在长笙身后,一路向包围圈外冲杀。 长笙曾是浴过血的将士,起手刀落间没有多余的招式,只有你死我活的本能拼杀,招招夺命,gān净利落得让人不敢靠近。她为蒋筝了挡下所有的锋刃,哪怕身上旧伤添新伤,献血染红破旧的衣衫,也不曾松开牢牢牵着蒋筝的手。 伴着渐渐的体力不支,她们都忘掉了自己杀了多少人。 数人挥动的粗铁链将盲从树上打落,她的脚踝被死死缠住,无数士兵向她围来,她淡然扔掉手中的弓,从满地尸身上拔出两把短匕,躬身以待。 她似是绝命前的饿láng,无论负了多重的伤,都能将每一个靠近之人切断咽喉。 所有人只知她箭术无双,却不知她曾是沃多最有名的武者,是千叶家数百年来最大的骄傲,只不过是她犯下了太大的罪过,早已不配再提起那个被剥夺的姓名。 她曾立誓要用余生去赎所有的罪,如今却恨余生太短,这份罪,怕是只能偿到此处了。 当遍体鳞伤,油尽灯枯,再也无力支撑的那一刻到来时,她似听见远方有人温柔地轻声吟唱,唱着期盼离人归乡的歌谣。 无边的黑暗与她相伴了数十年,终是在暗处的尽头,望见一女子向她伸手,长发如墨衣似云,那如何也看不清的模糊面容似勾起一弯浅笑,而后轻轻唤她一声——“曦。” 原来,她曾经执着过的一切,在记忆中都已如此模糊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长笙的声音颤抖着,恨意在她眼中,从未有哪一分哪一秒如此深刻。 蒋筝看见长笙死死盯着盲的双眼,红得似血,而那紧牵着她的手,竟是渐渐冰凉,一点点,化出了坚硬的鳞片,将她松开。 染血的魔花,忽然绽放出妖异的紫色光华。 “长笙!” 那一瞬,蒋筝下意识想要将紧紧抓住眼前的长笙,只怕这一松手,自己就再也找不回那个傻傻的孩子。可她伸出双手,却只触碰到了无尽冰冷的陌生躯体,而后又自远离了她的掌心。 巴罗德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他亲眼看着那个瘦弱的少女快速异变,最终成为了一条白色的巨龙。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龙吟响彻天地,巨大的白色巨龙展翼而飞,盘旋在空中召来雷电,它似疯了一般,用爪刺、用巨尾,用所携雷电之力,毁灭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是那利爪向自己袭来,那一瞬,他甚至能清晰德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撕裂成了两半……这就是他无法想象的力量吗? 难怪……塔斐勒大人无论如何也要杀了她。 很快,恶龙在无数呼救声中杀光了想要屠杀它的人,却还不足以平息愤怒,直直冲向了远方的城楼。 尸山血海中,有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它的名字,却再也没能得到回应。 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惊动了整个沃克里斯! 巨龙的身影在夜空中盘旋、徘徊,疯狂屠戮着眼前渺小的人类。那只应于传说中存在的巨大身躯,为所有人带来了惊恐与绝望。 驻扎此处的近卫军军官急忙指挥着弓兵布阵,更是快速抬出了投石器与车弩进行回击,可哪怕伤痕累累,它仍是此时此刻天地间最凶猛的野shòu。 无辜的居民从梦中惊醒,安定的生活在那一刻被彻底打破,他们想过战争可能会来临,想过自己可能会有一日要迁离这座曾经安稳繁华的城市,却从未想过会有一日,只存于传说之中的恶龙会毫无预兆地来到此处,面目狰狞地威胁着他们的性命。 人们哭喊着叫醒自己的亲人与朋友,仓促地穿上外衣,裹上一些重要的东西,开始慌乱而又毫无目的逃亡。 就在绝望笼罩整个沃克里斯之时,一只巨大的火鸟冲向了那条突如其来的恶龙,两两相撞的瞬间,夜空似被烧灼般刺眼,bī得人无法直视! 火光消逝后,天地间唯余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劫后余生的他们,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个噩梦。 可残破的城墙,与一地的死伤,足以证明那个可怕的庞然大物曾经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缓缓,明天还会更。 第四卷·复仇之火 第66章 十恶不赦 冥络殿下: 半月不见, 您的伤势应有好转, 不知现今西南军情如何? 非常抱歉现在才给您写信汇报,您jiāo代我的事,我并没能完成。 十日前,我与拉基前辈一路赶至沃克里斯, 本想去找长笙殿下,却见东面城楼小面积严重破损, 自塔兰调来此处驻守的近卫军及当地居民的死伤人数总计近八千。 据说这一切都是龙gān的。 虽然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自己看见了一只无比凶残的白色巨龙,现今的沃克里斯人心惶惶, 不断有人举家搬迁, 城中治安也变得混乱不堪,如何都安抚不下来。 我们已很努力地四处寻找过了, 却丝毫没有长笙殿下及其伙伴的消息,拉基前辈似乎有什么瞒着我, 他坚信长笙殿下绝对还活着,甚至认为她的失踪与人们口中所说的那条龙有关系, 我见他曾试图使用黑焰之石去追踪当夜龙迹, 虽然最终失败了, 但我仍是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大胆了。 不管怎样, 请殿下放心, 我定会全力帮助拉基前辈找到长笙殿下,将她护送回莫科多与您重逢。 我不在的日子,殿下多多保重身体。 ——莫妮 简短的书信, 自心底牵挂的沃克里斯传来。 绝迹数千年的龙族于艾诺塔边城再现一事,早在信件传来之前,便已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现在无论是在何处,只要提起沃克里斯那一夜,就总能听到各种添油加醋的夸张版本。 举个例子:“那天夜里忽地响起一阵惊雷,天边顿时出现一个巨大漩涡,几条巨龙从中飞出,黑色的巨翼遮挡住了天上的月,它们口中吐出能烧毁一切的火焰,身体撞碎了坚固的城墙,带着绝望,将沃克里斯成为了人间炼狱!足足死了三万人!” 这种一看就不靠谱,颜色不对算了,数量还假得贼惊悚。 再举个例子:“那一夜,一切来得都毫无预兆,天空忽然出现一只白色巨龙,一阵震耳欲聋的龙吟响彻天空,近卫军试图抵抗,却见它行过之处寒气bī人,顿时沃克里斯千里冰封,死伤数以万计!” 这个都算良心了,好歹数量和颜色对了,想象力虽然丰富了点,但对死伤的估计还算得上是接近真实数据的。 这些版本若要追根究底,八成源自该版本口述者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的隔壁家阿婆那来自沃克里斯的旧友书信,可信度高达百分之零点零一。 不过不管最后这件惊动全国,甚至整个大陆的白龙事件有多少个版本,最终的结局倒都是十分统一。 那就是,最终,人们束手无策时,一只不知名的巨大火鸟,阻止了这场浩劫。事后白龙与火鸟都消失不见,连尸骨都没能寻着,实在是匪夷所思。 冥络将莫妮的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好好收放后,独自一人陷入沉思。 长笙曾托一位叫风铃的jīng灵来此处送过一封长信,信中有提到过一种鸟,五百年一轮回,浴火则重生,名为不死鸟。或许这不死鸟,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击败恶龙的巨大火鸟。 来历不明的白龙与不死鸟的出现,究竟和长笙的失踪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姐……你被卷入了怎样的危险,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从不告诉我?现在我该怎么帮你……” 冥络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手臂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如今长笙生死未卜,他却束手无策,只能静待消息,这要如何能够不去自责? 他知道的太少,太少了…… *** 沃克里斯白龙夜袭之事已过半月,巴罗德将军为国殉职,当夜驻守城楼的近卫军皆伤亡不轻。王国尚未与埃格特开战,jīng锐部队便已在一夜之间受创,路雷克即刻以此为由,勒令塔斐勒jiāo出了近卫军统领权。 ——你做得很好,炽大人对你非常满意。 非常满意吗?塔斐勒不禁冷笑。 背叛与追杀自己的妹妹,与路雷克同谋毒死自己的父王,牺牲自己忠实的部下,jiāo出自己手中最后的兵权。 黑龙,还真是容易满意呢。 不过自那天起,罗恩确实有将更多的计划提前告知于他,甚至给了他一份“自己人”的名单,这其中,甚至有路雷克都不曾知道的存在。 塔斐勒将其细看了一遍,心中已然有数。 哪些人可以放心启用,哪些人需要jīng心欺骗,甚至于哪些人必须耐心敷衍,都决定着他能否扳倒路雷克。 就算是做魔族的傀儡,他也绝不甘心与那个草包分享权势。 再说了,他从未想过真心臣服黑龙。 艾诺塔七百年基业,怎能沦为魔族傀儡国度? 只是这一路来不折手段,一步步走至如今,他逐渐胸有成竹时,却终究缺了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以至于所有的宏图,都只能深藏在心底,一点点淤积成结。悲哀到路雷克嘲讽他如今一无所有,他都不知如何反驳。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早已将他背叛,被他停职禁足已久,一直派人密切监视着的弗兰格。 他忽然向手下问起了弗兰格的近况,得到的结果也正如他所想,那家伙当时一副宁死不屈视死如归的样子,真留了他一条命,他倒也活得挺舒坦。 近来,弗兰格除了练功就是吃饭睡觉拽人闲聊,偶尔想喝酒了会让人帮他买酒,然后一人醉他个昏天暗地,酒醒后又一切都恢复原样 在被塔斐勒禁足的这几个月里,外面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他也都有从下人口中听闻一二,心中虽仍会愤慨,但冷静过后也只剩无奈。 不管塔斐勒变成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情,无论外面发发生了什么,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走不出这个院子,塔斐勒派人把他看得死死的,像防贼一样防他,他想做点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忽有人推门而入,弗兰格打着哈欠抬眼,发现来者竟是塔斐勒,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自嘲般笑道:“殿下,什么风把您给chuī来了?是手头大事儿办完了,想起来要治我罪呢?” 昔日兄弟,数月不见,张口就开始呛声,这让塔斐勒不禁皱眉。 “还在生气?” “这是生气的事吗?”弗兰格翻了个白眼,吊儿郎当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没点数吗?事到如今,你来问我是不是还在生气,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听什么回答?我不生气了,还他妈能原谅你了?” “那些没有任何作用的正义与一腔热血,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塔斐勒忍不住反问。 弗兰克愤然反问道:“权力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我不犯人,人终犯我。这里不是莫科多,手无寸铁的敌人,有时比持刀的杀神更加残忍!” “所以你就成为了这样残忍的人?”弗兰格不禁冷笑。 塔斐勒不为所动:“这和战争没有区别,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放屁!”弗兰格失去了与他继续争论的耐心,一双眼狠狠盯着这位曾经的挚友,写着满满的失望:“塔斐勒!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过,我们是军人,这一生都要为了艾诺塔而战斗,不能让权欲蒙了双眼,你忘了吗?都忘了吗!” 他的语气愈发激动:“为什么你要把长笙公主bī入绝路,为什么不派兵支援西南?克诺萨斯趁你与路雷克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对西里要塞虎视眈眈,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一旦边境防线破了,西南战区再无险可守,他们必将长驱直入!这一点,路克雷不明白,你还不明白吗!” 塔斐勒没有回应,只静静望着他。 这样近似冷漠的眼神,让弗兰格更感厌恶:“你怎么了?是谁偷走你曾经的骄傲,是谁摧毁了你的心志……你如此不折手段,不惜一切……巴罗德死了,你身旁再无可信之人,所以你想起我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你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那些卑鄙残忍见不得人的手段有点肮脏,所以缺一把指哪儿打哪儿的刀使?”弗兰格说着,胸口积怒在瞬间爆发,忍不住捏起拳头朝塔斐勒冲了过去。 塔斐勒轻轻一抬手便紧紧扣死了弗兰格的拳头,怒道:“我来看你,你就对我这个态度?” “信你忠你的人,都被你害死了,你还那么风轻云淡。”弗兰格咬牙问道,“你他妈还算是个人吗?” 他说着,本能想要出手将眼前之人狠狠揍上一顿,却是被其三两下轻易制伏。 “弗兰格!”塔斐勒怒红着眼,勒住弗兰格的脖颈,将他死死摁在墙上,“你不是说过,永远忠于我?为什么现在,你看着我的目光那么厌恶?你现在能耐了,敢对我出手了,就真不怕我会杀了你?” “你……”弗兰格吃痛地伸手抓住了塔斐勒手臂,眼中悲愤与茫然渐渐变成了不可置信。 他的朋友变了,陌生得让他害怕。 “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什么都不曾瞒你,就算你选择背叛,我也给了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你真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及我的底线?” 弗兰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止不住悲痛。 这辈子,他最信任,也最敬仰的人就是塔斐勒,可自从风铃带来了长笙的书信后,塔斐勒变了。 塔斐勒开始追求权欲,开始不择手段,甚至放出罪不可赦的路克雷,与其láng狈为jian。 他见塔斐勒派出手下,与埃格特昏庸当权者联手截杀长笙,甚至任由路克雷对王下毒,派巴罗德去执行十死无生的任务……塔斐勒似乎将所有的一切都当做了权力路上的垫脚石,整个人变得如同魔鬼。 如今,塔斐勒紧扼住他的咽喉,他只能死死抓着塔斐勒的双臂,心中悲愤jiāo加,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塔斐勒曾经告诉他,任何事都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轻易信任任何人,而这其中,也包括了塔斐勒自己。 那时他就有所预料,塔斐勒可能做下了一个危险的决定,危险到可能身不由己,甚至迷失自我。 他该信任塔斐勒的,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可如今,他真的分不清此时此刻的塔斐勒,是不是他该信任的那一个了。 “你继续说啊,刚才不是很多话吗?现在怎么不说了!”塔斐勒出言讥讽,愤怒让他变得面目可憎:“你是决意将我背叛到底吗?” 弗兰格不禁苦笑,他脖颈被紧紧勒住,笑得断断续续,掩不住心底那份苍凉。 事到如今,塔斐勒要bī他说实话,那他说就是了。 “殿下曾是我……最敬重……也最在乎的……兄弟……” 塔斐勒深吸一口气,“曾经”二字,在此时此刻,从弗兰格的嘴里说出,竟是将他刺得几近无法呼吸。 弗兰格叫他殿下,那自嘲的口吻,仿佛对他心如死灰。明明曾是他最信任的人,如今却不再忠诚于他……他只是想要自保,只是想要得到自己本就配拥有的东西,难道真错得那么离谱吗? “弗兰格,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塔斐勒的手止不住有些颤抖,他该杀掉背叛自己的人,却如何都下不去手。 弗兰格忍痛咬牙道:“风铃来的那一晚……你也……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风铃?”塔斐勒的眼神渐渐迷离,他摇头松开了勒住弗兰格的手,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最后摔坐在躺椅之上。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想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果然忘了……”弗兰格捂着颈子瘫坐在地上咳嗽,眼中也有不可置信的诧异。 塔斐勒不禁咬牙,弗兰格不止一次说他忘了,可他却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她从沃多而来……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你光是问她口不口渴,给她倒水都倒了十几遍。”弗兰格红着眼,道:“她将一封信jiāo到了你的手上,你看完后想了很久,忽然让我连夜出城替你寻人,等我回来后,你jiāo给我一样东西,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她。” “你究竟在说什么!”如果是真正经历过的事,遇见过的人,他怎么可能完全忘记! 弗兰格笑得苦涩:“所有人都记得,只有你忘了。” 所有人都记得? 塔斐勒失神地走出房间,漫无目的地在这偌大的府上四处走动。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每一个自眼前路过的下人,最后终是叫住了一个,假装若无其事地闲问了几句,而后又在不经意间说了一句:“也不知风铃怎样了。” “风铃姑娘离开塔兰那么久了,殿下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念念不忘?” 下人的语气中甚至隐隐带有一丝不满,似是在为家中的女主人感到委屈,这让塔斐勒不由愣在原地。 回过神后,他又找了不同的人,假装在不经意间提到风铃二字,得到了各式不同的回应,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每一个人的记忆中,都确确实实有着这么一个人,一个从他记忆中被彻底抹去了的人。 他从下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曾经无比在意过这么一个女子,她来自沃多,是一个jīng灵。 ——所有人都记得,只有你忘了。 弗兰格说他变了,难道这样的变化,也与那段缺失的记忆有关? 他坐在平日里那个屋顶,心情却于往日不同。有人说,他从前并不喜欢屋顶,是风铃喜欢坐在高的地方,他才会渐渐习惯坐在那里。 为什么,什么都记不起来…… 塔斐勒开始彷徨,他忍不住去否认现在的自己,就像弗兰格否认他那样,怀疑着自己的思想与记忆是否真实。 谁,改变过我? 我……是否真正是我? 不停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让他几近崩溃。 他忍不住起身冲向了弗兰格的房间,弗兰格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到来,异常冷静地指了指桌上的一串腕铃。 弗兰格淡淡说道:“这是你曾经让我代为保管的东西。” 那一瞬,一阵剧痛涌上塔斐勒的心口,那仿佛空缺了一块的心,似在这一瞬被一片苍凉填满。 而内心深处,似有一个声音竭力嘶喊着: ——该醒来了,这一切不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感到头痛欲裂,缓过神后,看见眼前一言不发,却渐渐红了眼眶的挚友,他不禁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久久未能停下,直到一道泪痕滑落,将四周变得寂静。 他想起了一切。 那时,黑龙正日渐蚕食他的意志,而他恰好得到长笙自沃多传回的那份关于黑龙预谋复生的消息,思虑再三,终是担心自己无法抵抗黑龙的力量,不得已间心生一计。 他让弗兰格去为他找了一个人,那是一名极其出色的催眠师,他让那人为自己深度催眠,硬将人格一分为二,任由贪念主导的人格占据自己的身体,从此顺应黑龙,以此获取魔族信任,伺机而动。 为了防止自己此去再也无法回头,他决定丢掉那段属于风铃的记忆,这样那个被贪念主导的人格便不是完整的,总有一日“他”会去质疑那个残缺的自己。 他将唤醒自己主人格的钥匙定为风铃留下的信物,并在忘记之前把那腕铃jiāo给了弗兰格,只希望有一日那个取得了黑龙绝对信任的“自己”十恶不赦难以回头时,有个人还能唤醒曾经的他。 这个计划,就连他自己也会忘记,那时唯有天知地知,永远不担心中途泄露分毫。 他在赌,赌自己所信之人能担负这份信任,从他失去自我前仅留的字句中揣测出他的用心。这一切的关键,只在于弗兰格对他是否足够信任,是否会将他放弃。 如今,他寻回了自我,却也已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权力,金钱,前方有世人都向往渴望的一切,为什么不继续向前? ——那些不是你想要的,你说过,要守护艾诺塔! ——你有勇有谋,掌握艾诺塔无上权力,带领帝国走向光明,有何不可?难道登上了那个位置,除你以外,有人能做得更好? ——你当初,是为什么放弃自我,那份勇气,迷失在权欲面前,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你回不去了,那么多的罪孽,你还想将功补过?没有人会原谅你!被你伤害过的人,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你只要退一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你要背叛自己的初衷吗!事到如今,你还要做一错再错吗!” 不…… 不,不,不! 塔斐勒头痛欲裂,抱头闭眼蜷缩起来,两个“我”在体内疯狂撕扯,仿佛要将他彻底撕裂。 “塔斐勒……”弗兰格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睁开双眼,几近颤抖地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窥知了很多秘密,也获取了黑龙的信任。 不算晚,一切都不算晚。 塔斐勒闭上双眼,似是这样就能掩饰痛苦:“弗兰格,起义吧。” “我们……” “不是我们,是你。”再睁开眼的那一刻,塔斐勒的目光已是无比坚毅:“找到长笙,辅佐她。” 弗兰格认得这样的眼神,那是他所熟悉的塔斐勒。 “那你……” “路克雷、塔斐勒二人láng子野心,弑父篡位,与魔族勾结,暗杀已经知情的长笙公主,妄图一手遮天,掩饰真相,永久欺瞒世人,绝属十恶不赦。”塔斐勒说着,望向红透了双眼的弗兰格,道:“找到长笙后,让她以这罪名,诛杀我。” “起义军应由你来带领,我……我做不到!” “我是炽的傀儡,怎能离开塔兰?”塔斐勒说着,笑了:“他总以为自己能操控人心,肯定想不到傀儡也能重拾本心,这是我反击的机会!弗兰格,我一直信任你,这一次你也没辜负我的信任,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你也能信任自己。”他按住了弗兰格的肩,道:“你做得到。” “塔斐勒!” 塔斐勒闭眼厉声喝道:“这是命令!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弗兰格紧咬牙关,数秒后,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应道:“是!殿下!” “快走。”塔斐勒渐渐握紧了双拳,“天明后,我会全力通缉你……以谋反之名。” “是!”弗兰格狠狠咬牙,一步步倒退至门前。 他最后向塔斐勒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后,便再无回头。 塔斐勒目送着弗兰格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坐在了旁侧空dàngdàng的书桌前,很快平复了心情。 从此时此刻起,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从长计议了。 第67章 明路 恶龙再没出现, 那些骇人听闻的各路传言, 也渐渐成了许多人听腻味了的老旧之事。那些街头巷尾小酒坊中的故事或是换了新,或是拾了更久远的旧。 而那些真假参半的故事在热度消散后,成为了大部分人眼中不可信的谣言,甚至有人认为那只是一次埃格特发起的夜袭, 守城者护城不利,竟编出弥天大谎妄图避罪, 然后危言骇世,闻着起初不信,奈何三人成虎, 渐渐传得天下皆知。 而塔兰当权者路雷克则因此时震怒, 从塔斐勒亲王手上收回了近卫军的统领权,派了新的将领前往沃克里斯, 只命人重修城防,却对恶龙只字不提, 更让许多人坚信了这种说法。 一时争论四起,又在时间的迁移下渐渐平息。 转眼, 积雪消融, 冬去chūn来。恶龙是否真正出现过, 也只有真正目睹过那一夜沃克里斯惨状的人心里清楚了。 这些世人皆知的背后, 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yīn影之地。 长笙已经失踪两月有余, 弗兰格自离开塔兰那一天起,就没停止过对她行踪的探寻,却也一直一无所获。那个本该身受重伤的小姑娘, 却是与她的同伴一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两月之久,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如今四处都张贴着他的通缉令,他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估摸着长笙可能会去莫科多投奔小殿下,于是一路往西寻找,奈何路雷克在这时以西南战事紧急为由,派兵“支援”西南,封锁了他心中所想的那条生路,让他失了方向。 这样的寻找本就是大海捞针,何况这“针”还会有意识地四处躲避,便更难找寻。 如此境况,弗兰格不得不暗中以书信联系曾经的旧识,试图拉拢一些势力,方便他日寻到长笙后,能为长笙带去更多助力。 只是如今的他非但不是西南边境的将军,还身携“谋反”之重罪,人人避之不及,又有谁愿意与他沾上任何关系?那么多信件寄出,只有极小一部分人,念着昔日同僚之谊,做出了含糊不清的回应,其余的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落井下石。 在一次又一次的期望落空,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出卖后,弗兰格从一个“追捕”他的士兵身上得到了一封信,信中只有两行字。 ——科瓦特柏德 ——我是军人,却无军队守护家国。 那是塔斐勒的字迹,弗兰格很熟悉,而纸上的内容,他更不陌生。 科瓦特要塞位于远东,抵御魔族六百余年,现如今,守护着这座要塞与管辖着远东重地的人,便是柏德。 远东常年遭受魔族侵扰,各种小规模冲突不曾停息,有战争的地方就会有大量的物资需求,曾经再怎么富饶的土地,在经过数百年的战争摧残后,也早已似扒光了毛的羊,仅余下了一身骨血。 偏偏远东又地处偏远,塔兰批下的军用物资在从各处运送去的过程中便会产生不小的消耗,加之一些无法言明的贪/污暗角,更让历届远东统领深感后盾单薄。近些年魔族更是攻势汹汹,谁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不知自己昨日立下的战功,明日是否还有命去享。那儿无疑是一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多少人拼得头破血流,并不是为了守护什么,仅仅只是想有一日能有能力离开,或带自己的亲人离开那片土地。 远东无疑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普通人接不得,可劳苦功高的能人往往都不愿接,就算勉为其难接受了,也最多几年就会请求调离或自愿辞退,谁都待不长久,所以每隔两三年,塔兰掌权者总得为“任命新远东统领”的事而愁得焦头烂额。 而现任远东统领柏德勉qiáng算是暂时中止了他们这份愁。 柏德·菲洛帕托尔,远东人士,年轻时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远东军中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得到一位贵族赏识,本以为日后便是前途无量,却不料只是长久的沉寂,而那个将他收为己用的贵族,却是靠着他的功劳步步高升,最终如愿被调离远东,去了塔兰。 贵族没有忘记自己的一切从何而来,于是他将柏德带往塔兰,许诺日后会努力提拔他。那一年,他三十六岁。 其实那位贵族确实守诺为柏德打通了门路,努力向上举荐,让他的能力得到了展现的机会,却因他自己不善jiāo际与变通,许多人都不喜与他相处,所以不到两年,便又被赶往了偏远的西南边境。 这次,柏德立下战功无数,他的名字,很快成为了一个让克诺萨斯头疼的存在,一直到第九年,他当上新一任西南统领。那一年,他四十七岁,从远东到西南,把年轻时的血泪都奉献给了边境重地,终于站到了权利的高峰。 塔斐勒十六岁那年被派往西南学习,柏德便是先王为自己这个儿子定下的老师。 那时,弗兰格二十岁,隶属于柏德,并不认识塔斐勒,听闻有一个身份尊贵之人即将到来,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应对,不曾想柏德在塔斐勒到莫科多的第一天就说了格外难听的话。 “别的地方什么规矩我不管,西南军中靠本事说话,不管什么身份,在我这里,都一视同仁。有的人本事不低,却打拼了半辈子才小有成就,有的人因为出身好,生来就拥有别人一生所求的东西。要做我的学生,就听清楚了,如果你想凭着这份不公平在这里混日子,我会毫不犹豫把你送回塔兰,就当没收过你这个学生。” 当年柏德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弗兰格,道:“三年为限,弗兰格要是能服你,愿意追随你,我就承认你是我唯一的学生。” 那三年塔斐勒刻苦得惊人,后来弗兰格与他熟络起来才知,原来他自幼就不得宠,所以为了证明自己,他什么苦都愿意吃。 “是为了证明自己吗?” “一开始是,不过时间久了,就觉得无所谓了。再怎么努力向别人证明自己,不喜欢我的人还是不会喜欢我,比起塔兰,这里其实好也不好。” “什么意思?究竟好还是不好?” 塔斐勒笑道:“能用肉眼看见,持刀剑抵御的敌人,终究是比肉眼难见,心机深沉的敌人好应对的。这里虽危险,但对我而言,却已是最安全的所在了。” 塔斐勒性格隐忍,既聪明又肯吃苦,骨子里还有一股刚正之气,加之对权力的向来无求,深为柏德所欣赏。他说塔斐勒虽是一个王子,却会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军人,军队在军人的手上,将不会成为争夺权利的武器,而是保家卫国的堡垒。 几年后,柏德写了一封推荐塔斐勒成为下一任西南统的信,整封信洋洋洒洒地将塔斐勒夸了一通,最后才在信尾略提了一下自己请辞还乡的想法。 恰好当时远东统领一职又空了出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接任人选,先王急得十分头疼,拆开这封信看了一眼,两眼一亮,猛然拍案。 于是,塔斐勒成为了新的西南统领,而想要请辞还乡的柏德就这样莫名其的“被”请职还乡了。 柏德都七十多的人了,还去任职远东,使得不少人颇有意见。 可远东却是无人愿意接管,五年换了三次统领,派谁去谁都百般委婉的推辞,除了柏德,真没有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如今的远东,在柏德的统领之下,形势比以往好了不少,魔族显然也很忌惮他的存在,这让塔兰的当权者无比安心。 别的先不谈,远东那边只要没大规模开战,那么在那位老统领断气之前是不用担心了。 每四年一次的统领会议上,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会多看这位从远东颠簸而来,一副将死不死还有点眼花耳背的老人家几眼。前年冥络殿下接任西南统领时,还有人在暗中讽刺,说统领处对人才的择选真是包容万物,下至十四岁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上至年近八十,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老头,简直就是为了教导人们尊老爱幼。 塔斐勒对柏德向来尊敬有加,他对柏德有着绝对的信任,此时传来这样的消息,怕是心中已有计划。 弗兰格终是将信放入火中,望着火中灰烬微微皱眉。难道塔斐勒想借柏德手中的远东军起义,让战火从远东燃起?可柏德老统领一生对争权夺势最为不屑,真会愿意帮这个忙?信中的第二句话,只是一句单纯的感慨,还是暗藏深意? 不管怎样,找到长笙殿下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他咬牙起身,拎上破旧的包袱继续上路。 弗兰格并未对西南这条路死心,毕竟先王已逝,路雷克已继位,如今长笙早已不可能再信任塔斐勒,除了现任西南统领,她便无人可依。 就这样,弗兰格做足了伪装,以一人之力,日复一日在路雷克对西南的封锁线附近四处寻找着。 直到一日,一个分外眼熟之人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诧异地追了上前,万分激动地望着那个姑娘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两人对望数秒,一旁中年矮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他是谁啊?” “弗兰格大人?”姑娘眼中满是疑惑。 “莫妮!真的是你!” 莫妮不禁松了一口气,眼前之人脸上都是泥,头发也乱糟糟的,乍一眼还真看不清什么长相,如果不是他的目光太炽热,她都想掏点零钱打发掉他了,谁曾想竟会是自己曾经的长官! 拉基见状,连麦轻咳示意两人先别忙在街上叙旧。 三人快步走到了一个无人角落,弗兰格一秒切入正题:“你们有没有长笙殿下的消息?” 莫妮与拉基两人听了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对视了半秒,而后拉基摇了摇头。 就是这半秒,让弗兰格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莫妮连忙遮掩片刻,反问道:“冥络殿下要我们将她寻回莫科多,怎么大人您也在找她?” 弗兰格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道:“路雷克已经把去往西南的路封死了,如果带着长笙殿下,你们回不去莫科多的。” 莫妮坚定应道,“这是我的任务。” 弗兰格道:“你完成不了。” 莫妮不禁皱眉。这确实不是她能做得到的,如今回去的路被路雷克锁死,别说是带个活人回去了,就连一封信件都难以寄出,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犹豫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们也不知道的。” 西南军中谁人不知弗兰格曾是塔斐勒的心腹,如今弗兰格虽被塔斐勒以谋反之名通缉,但也有可能是一场苦肉计,这份信任,她实在是不敢轻易托付。 “前辈,走吧。”莫妮说着,转身便走。 弗兰格见两人反应,更加笃定了心中的判断,莫妮与这个矮人一定知道长笙的下落:“我知道现在该去哪里,有个人只要愿意伸出援手,非但能保住长笙殿下,还能让冥络殿下有喘息的时间,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与路雷克撕破脸。” 如今西南战事并不乐观,在此刻与路雷克对着gān,让西南陷入内忧外患,确实是万不得已的决定。 莫妮不禁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并没有回头:“如今除了冥络殿下,还有谁敢保一个被路雷克指明通缉的‘假公主’?” “老统领在西南的那些年,你还是个孩子吧。”弗兰格说着,见莫妮转身向他看来,犹豫的目光中似也多了几分期待。 “柏德大人!”莫妮忍不住上前几步,问道,“他真会出手相助?” “塔斐勒是柏德大人唯一的学生,如今他有……”弗兰格话到嘴边,又暗自忍了下去,改口道:“变成这样,柏德大人不可能坐视不理。” 莫妮看了一眼拉基,似在征求同意,两人眼神jiāo流片刻后,拉基上前搜起了弗兰格的身。 “得罪之处望见谅,我们必须小心谨慎。”莫妮语气坚定,“在得到柏德大人帮助前,我与前辈会对你密切监视,还请配合。” “我理解。”弗兰格问,“现在可以带我见长笙殿下了吗?” “大人跟我来。”莫妮说罢转身,无意识地垂下了眼睫,道:“殿下她……情况不是很好。” 第68章 接头 莫妮说长笙的情况不太好, 弗兰格便一路都在胡思乱想。他担心长笙要是真受到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 亲手铸这一切的塔斐勒必定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他就这样,带着满心的担忧,见到了那个塔斐勒托付给他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那么闭着双眼,静静躺在chuáng上, 呼吸如常,像是睡着了。而她的身旁, 坐着一个二十来岁,面色有些苍白的女子。 似听到身后动静不止两人,女子望向弗兰格, 警惕的目光凌厉得让人生寒, 弗兰格看得出,那是一种极qiáng的保护欲, 这样的保护欲让她下意识将所有不能信任的人都抱有敌意。 “蒋筝,这是……”莫妮迟疑了片刻, 还是决定如实说来:“弗兰格大人。” 眼前之人蒋筝怎会不识?当年在塔兰,此人看不见她, 她却对此人十分熟悉。当年, 他是塔斐勒的亲信, 如今, 他是塔斐勒下令通缉的反贼, 这其中的原由,不会仅仅只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弗兰格正想说话,蒋筝便起身走至他身侧, 冷冷扔下一句:“有什么话出去说,别吵着长笙。” 弗兰格不禁与莫妮jiāo换了下眼神,而后重叹一声,跟在了蒋筝身后。 蒋筝走进了边上的一间屋子,待三人都进屋后关进了门窗。屋内光线骤暗,她转身看向弗兰格,道:“弗兰格大人,我不和你绕弯子,说吧,你来找长笙,是为了什么?” “路雷克王位得来不正,塔斐勒亦是幕后推手,先王并非病逝,而是毒发身亡……如今塔兰都是他们的人,就连护国法师也不例外,这些消息自然传不出来。”弗兰格说着,下意识握拳,咬了咬牙,继续道:“可先王临终前都还信任塔斐勒,叮嘱他召回冥络殿下,并辅佐其继位,却不料塔斐勒早已经视冥络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 弗兰格说罢,又将自己当初因长笙那封求援信与塔斐勒决裂,而后被其囚禁数月之事也说了出来。 拉基听了,回忆道:“当初是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能感受到塔兰那边有人在接应我们,可联系很快就断了。” “那之后,塔斐勒便派人去了埃格特。他说,一定不能让长笙活着回来。”弗兰格皱眉道,“因为这样,真相就永远不会浮出水面,他们就能一手遮天!我一生忠于艾诺塔,有所动作便是造反,但长笙殿下不同,她是正统,只要她一句话,我便愿揭露他们二人所有恶行,全力助她高扬起义大旗,那时必定有人追随……” “过去的事不用说,以后的事不忙说。”蒋筝将弗兰格打断,道:“你现在只需要和我说说,你背叛了塔斐勒,以他的手段,若真想要你的命,你又是怎么从塔兰活着逃出来的?” “……”弗兰格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下意识抬眼望向蒋筝,却又连忙躲闪了那似刀般的目光。 “你没说谎,我看得出来,但你也有话藏着没说。一半的真相,有时比谎言更危险。”蒋筝说着,在桌边坐下,为站在门边的弗兰格倒了一杯水,道:“要不要坐下来慢慢说?” 弗兰格尽可能冷静地坐到了蒋筝对面,端杯的手心已满是冷汗。他也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看似病弱的女子,偏偏就能给他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他迅速做出了思考与抉择,抬眼道:“我是有所隐瞒,但我敢以自己性命发誓,如果我所隐瞒的东西有一丝一毫可能损害到你们的利益,就让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蒋筝静静望着弗兰格,见他这一次目光没再躲闪,眼神坚毅如石,心里便也有了底。 数秒僵持后,她道:“我可以信你,可如今的长笙,你也看见了。” “她……” “她那晚后,她再也没有醒来。”蒋筝苦笑着,“我们想了很多法子,都没有用。” “怎么会这样?”弗兰格不禁皱眉。 “她自己不愿醒来,谁又能救得了她呢?”蒋筝说着,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晦暗。 长笙身上的伤虽还没有彻底恢复,但也早已无碍,她用不死鸟之力也没能唤醒长笙,若不是她自己不愿醒来,还能是什么呢? 一个人失去了生的希望,又要如何让她重新回到心底深处最为残酷的地方? 她曾听说,哪怕是昏迷不醒的人,也是能听到声音的,只要世上还有什么是那个人放不下的,就还是有机会将其唤醒,可她试了那么多法子,都没能做到。 “不管怎样,我们先带殿下去远东!”弗兰格说,“柏德大人会帮助我们,到那时,我们才算真正的安全了。” 蒋筝应道:“今晚我们收拾一下,明天随你动身。” “好。”弗兰格应着,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了脚步。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蒋筝姑娘,我想知道……沃克里斯那一夜,是不是真有恶龙现行?它与你们,又有何关联?” 弗兰格当初逃得仓促,很多事情并没有问清楚,但他记得塔斐勒曾说自己是炽的傀儡。据他所知,魔族数千年前死去的魔神黑龙便叫做“炽”。 而传闻中沃克里斯出现恶龙的那一夜,正是巴罗德围杀长笙一行人的日子,那夜后长笙重伤失踪,现场只留下了一具jīng灵的尸身,要说与长笙毫无关联,是绝不可能的。 莫妮目光一亮,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十分在意。拉基对冥络说过魔族想要复生魔神的计划,但关于那一夜恶龙的传说,他却不太愿意提起,她曾经问过两三次,也都没得到确切的回应。如今弗兰格提到了这个问题,自是一并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蒋筝闭上双眼,疲惫道:“我体内封印着两块龙骨,那一夜情况危急,为了保护长笙,我不得不利用那股力量,但力量释出后竟一发不可收拾,我不得不使用不死鸟之力阻止,后果自然是遭到了反噬……”她说着,扬了扬嘴角,笑意也略带苍白。 拉基在一旁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蒋筝,目光中透露着几分心疼。 她面色苍白,声音有气无力,话语中更隐隐透露着一丝无奈与懊悔。她说谎时,总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仿佛口中一切都确确实实发生过。 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把长笙的秘密深深藏于心中,像珍宝一样地小心保护着,生怕这个秘密给长笙带去伤害。最后骗过了莫妮,骗过了弗兰格,独自一人继续抱拥那份无人可诉的孤独。 拉基有时也会想,如果他早一些认识这些孩子,能与他们一起经历更多,是否蒋筝就愿意将更多的心事告知于她,不至于一个人默默忍受。 “让她休息吧。”拉基沉思了许久,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莫妮点了点头,正要将弗兰格带出去,便听蒋筝轻声问道:“弗兰格大人,你在远东有可信之人,对吧?” “怎么?”弗兰格有点摸不着头脑。 “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蒋筝抬眼,望向弗兰格,目光难掩期盼。 弗兰格问:“什么人?” “一个矮人少年,十七岁左右,曾是维罗弗学院的一名炼金学徒,家中父母健在,还有个……重病的妹妹。” “这……”弗兰格似是不能理解蒋筝为何要找这么一个听起来十分平凡的人。 拉基站在门前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声,招呼莫妮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蒋筝垂下眼睫,轻声说着,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坠于胸前的小玻璃瓶子:“可长笙向来重诺,她答应过,一定要带他回家的。” 她说着,努力扬起了嘴角,可苍白的笑意却挡不住那几分咸涩,落在心头。 弗兰格愣了片刻,道:“我会尽力。” 他说着,微微欠身,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蒋筝在原处坐了一会儿,直到寂静的气氛将四周凝固,才觉难以呼吸,起身回到了长笙所在的卧房,一如往常那般在chuáng边坐下,手心轻轻覆上长笙的手背。 “今天弗兰格找到了我们,他看起来忠厚老实,连谎都不会说。如今冥络那边是去不了了,但是我们有了新的方向,弗兰格说他会带我们去远东,那里有位大人会助我们起义。其实我现在谁也不信,却又不得不去相信奇迹。” “黑龙不会放过我们,我想你也和我一样,绝不会放过黑龙。艾琳,莫格前辈,包子和盲,这仇,我是一定不会忘记!” 她咬牙说着,又重叹了一声,平静了一下心情:“不过在你醒来之前,暂时先不说这些,既然要踏上远东的土地,我一定会找到包子的故乡,在战火燃起前,将他们好好安置。” 她的语气,就像在和人聊天一样,只是倾诉的对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过她分毫回应了。 许久的静默后,蒋筝终是按捺不住心中苦楚。 “当初是谁说,不想被带去没有我的世界,现在又是谁,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我有时在想啊,你怎么才肯醒来?是不是闭上了眼,世上的一切就都与你无关了,闭上了眼,就比醒着轻松自在了?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你留恋的东西了吗?那你怎么不gān脆去死啊?你死了……”蒋筝说着,咬牙qiáng忍住了眼中泪水,“你死了,我就犯不着在这儿伺候你了……我就可以跟你一起走了。” 她说着,不禁苦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越怕孤独,就越是容易孤独。 第69章 物是人非 莫科多, 西里要塞。 路雷克派来“援兵”并未对莫科多进行支援, 反而彻底封锁了莫科多与外界的联系,莫妮已有两个多月没传来的任何消息,但这并不代表莫科多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 要犯弗兰格声称自己撞见了路雷克与塔斐勒二人毒害先王的秘密,险些遭到灭口, 他本想着自己一人无力回天,不如就此偷生, 却在逃亡的过程中找到了同样被二人冠以“假公主”之名追杀已久的长笙,并在她口中得知此二人早与魔族勾结,如今的目标是她, 下一个目标必定是冥络。 面对此种不公, 弗兰格决定站出来,就算豁出这条命, 也要寻回这天理公道。 他言:路克雷勾结魔族,残害至亲, 得位不正。更借支援为名,举兵封锁西南, 将冥络殿下bī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的行踪难觅, 一开始消息仅在西南附近传播, 后直接销声匿迹一月有余, 直到前几日, 此人才又忽然现身远东,这些话便也随之在远东散播开来。没有人知道其中真假,也没人敢公开议论, 可私底下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其半信半疑,整个艾诺塔一时间民心不稳。 冥络虽处于封锁之境,却仍能听到这风声入耳。 他接手西南时弗兰格已随塔斐勒调往塔兰,弗兰格对他而言尤为陌生,不过林雷说莫妮曾是此人旧部,如今的行事作风或多或少有受此人影响,加之昔日同为战友,长久相处中可以感觉到此人绝对是个忠义之士。 “不管弗兰格是否真的找到了公主,莫妮都一定会想办法与他汇合,她有自己的决断力,殿下大可以放心。”林雷这般说着,继续分析道:“从弗兰格如今的行踪来看,似是一路向东,想来心中是有了确切的方向。” “他想去远东。”冥络不禁皱眉,“难道弗兰格认为柏德大人会对他伸出援手?” “因为他别无选择,现如今,只有身经百战,坐拥一方雄厚势力的老统领,才有那个能力保下他这个‘反贼’,助他起义。”林雷道,“他如今再想回西南已是不可能,而远东地处偏远,又十分贫瘠,每年纳贡都是最少的,向来不受帝都重视,远东统领若有异心想要另立门户,塔兰当权者的手一时半会儿还真伸不过去。弗兰格曾是老统领一手栽培起来的,他对老统领的了解比我们都深刻,或许……他真有办法能说服老统领吧。” “可毕竟二哥才是柏德大人唯一的门生。” “二殿下他……”林雷一时欲言又止,塔斐勒为人刚正又不失城府,敌国在他手下吃了不少亏,老统领离去前对塔斐勒有着千万分的信任,西南军中更是人人敬佩的塔斐勒,当初听闻塔斐勒要被调离西南,大家都十分惋惜。他相信弗兰格的为人,却难以相信如今塔斐勒真的变成了弗兰格口中的小人。 他下意识想要出言维护,却又在最后只重叹了一声,改口道:“柏德大人必能明辨是非。” 冥络显然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端起酒杯,淡淡问道:“弗兰格和拉基前辈都说二哥已沦为魔族的爪牙,你觉得这一切,真的就和我们表面所见所闻那样简单吗?” 林雷沉吟片刻,犹豫道:“塔兰那么远,那里发生的一切传到我们耳中,都早已变了质。虽然这么说或多或少有我自己的私心,可我心中仍有一丝希望,也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冥络放下手中酒杯,哑然失笑:“你还真敢在我面前替二哥说话。” 林雷连忙紧张地深鞠一躬,硬着头皮解释道:“既然殿下仍称二殿下一声二哥,属下斗胆猜测,在殿下的心中,二殿下断然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虽说平日里冥络一直是个没有什么架子的人,但林雷深知这个眉目清秀、性情随和的少年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单纯,他没有塔斐勒那样的城府,心思却是意外的敏感细腻,骨子里终究是流着艾诺塔王室的血,有资格去争那至高无上的权利。láng崽子还没小,谁又能保证它长大后不会咬人? 如今四处都在传路雷克塔斐勒二人在找机会对付冥络,恰逢西南处境最为微妙的时刻,他却脑子一热,在冥络的面前维护了塔斐勒,这仿佛和找死没有什么区别。 林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冥络的表情,冷汗自额上滑落,许久没敢言语。 “对于二哥的所作所为,与其说不相信,不如说不愿面对吧。”冥络终是打破了这份寂静,苦笑道:“西里要塞坚实无比,无论是来自哪个方向的敌人,城门一关,就能保个暂时安全……二哥留在塔兰要真是为了谋权,迟早是要除掉我的,当初又何必把我送来这里?” 塔斐勒在西南待的时间长,相比起路雷克和长笙,冥络与他接触最少,可他坚信能得到老统领的极度赞赏,能在西南军服众立足,让克诺萨斯为之头疼的二哥,绝对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兄长。 如果,他是在风làng之中身不由己,不得不假意顺从,那他一定不会一直坐以待毙,有一天必将成为推倒路雷克的助力。 “只望二殿下并非英雄歧路。” 听着林雷一声重叹,冥络的思绪不禁飘往远方。 而与此同时,塔兰之中别有暗涌。 路雷克越发觉得冥络只是个远在西南想吃吃不到的小绵羊,而塔斐勒则是一个近在眼前想动又动不得的蟑螂,成日看在眼里烦心无比,只恨同为黑龙手下,不能一脚将他踩死。 他深知西南军力雄厚,只要不是长期持续作战,粮草物资方面也基本能自给自足,即使腹背受敌,只要西南军愿全力一拼,便仍有与他作对的资本。冥络那小子欠的,只是一个正当的理由,弗兰格一家之言没有任何信服力,但长笙不同,她是王室血脉,她所承受的一切,足以成为这个理由。 他本以为封锁了西南,长笙无法与冥络接头便会无路可走,但他想不到弗兰格竟有胆子将长笙带往远东,待反应过来时几人早已进入远东地界,想要管管却已鞭长莫及,这让他整个人都焦躁了起来。 “老师是聪明人,他不敢反。”塔斐勒在路雷克前来询问意见时这般说道,言辞间透露着他对此事漠不关心的态度。 路雷克当时气不打一处来,转身摔门就走,后来细细一想,塔斐勒说得有几分道理。 远东可是离魔族最近的地方,是一片千百年来从未改变过的战乱之地,那里无比贫瘠,每年光是往那边运输粮草都耗资巨大,使得塔兰每一任掌权者都为之头疼。科瓦特要塞外魔族虎视眈眈,就算远东军是国之jīng锐,也需要后勤物资保证战力,失去了塔兰的支援,将士会连饭都吃不上,他们又怎么敢反? 尽管如此,他还是难以心安。柏德那老头性格怪异,行事作风向来难猜,万一真是个不要命的家伙,指不定闹出多大麻烦。 只无奈塔兰向来很少过问远东之事,主要也是因为两地之间相距甚远,也许久没有耗费资源维护彼此间的传送法阵,一时半会想要往来联系十分麻烦。 路雷克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前往科瓦特,一是想要柏德表个态,二是想把两地间的传送阵重新启用,这样既方便了未雨绸缪,又能在远东守株待兔。 很快,柏德那边有了回应:“远东军誓死忠于艾诺塔。”但提到重新启用传送阵时,他又叫起了穷:“至于传送阵,远东并无多余的资源可维护其长久运作,陛下切莫说笑。” 这玩意儿修不好,传令使来回一次就是十几日,路雷克无法及时了解到远东的情况,这心头一颗大石便怎么也放不下。 于是两个月内柏德收到了四次“务必维修重启传送阵”的传令,可不知老人家是老年痴呆加拖延症晚期还是忘性极大,每每恭恭敬敬送走传令使后,他都会把这倒指令抛之脑后。 “柏德这老头竟敷衍我,我看他是真的想反了!” “别那么聒噪,只怕再这样下去,老师不想反也被你烦出反意了。”这一次,塔斐勒的话更是差点把路雷克气死。 他就纳闷了,塔斐勒说话的语气怎么就能风轻云淡得那么讨打,仿佛是站在了智商最高点对一个弱智说话,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像在质问:“你是猪吗?这都想不到。” 这塔斐勒和他那个好老师,真是令人十分恼怒,可想要抓他的把柄也并不容易,瑞伊嫁过去那么些日子,每每问起她塔斐勒最近可有什么动向,她就只会说:“他的书房不让任何人进。”“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房顶。”“最近也是一个人坐在房顶。”“我想陪他一起坐在房顶,我才上去,他就下去了。” 有一次他没忍住,直接问了一句:“他是在房顶藏什么秘密了?” 瑞伊眼中闪过几分失落,回道:“仆人们都说,曾经有个姑娘,总是在那间屋子的房顶与他一起聊天赏月。” “……堕落,堕落至极!” 双手沾上了亲人的血,还要故作清高,明明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还沉浸于早已过去的儿女情长。 路雷克越来越无法理解,炽大人怎么会看上那种没出息的东西。 *** 蒋筝一行人来到远东已有一段时日,却一直没能见到柏德。 柏德不会随便见谁,毕竟此处不是西南,敌我难分,他们并不敢表明身份要求通报,如何与柏德见面便成了一大难题。 不过路雷克与塔斐勒的手并伸不到此处,他们在此行动不用太过小心翼翼,比起先前东躲西藏的时候好受了许多。 蒋筝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打听一下关于包子的消息,艾诺塔很少能见到矮人,偶有一点关于矮人的消息,赶去一问,都与包子无关。 不过这一路的打听并不是毫无收获,听闻最近远东有jīng灵出没,这消息让她格外在意。 jīng灵聚居于沃多,数千年来鲜少踏足人类地盘,如今远东出现了jīng灵的身影,很有可能是沃多那边出了什么事。 蒋筝将此事告知了莫妮,而后便独自一人前去寻找。 拉基与弗兰格暂时都不在,莫妮担心蒋筝独自一人会出什么意外,又不敢将长笙一人留下,心急间见弗兰格外出归来,二话不说便又把他推到了门外。 “蒋筝往城东去打听消息去了,快去找她!” “什么消息?” “远东最近有jīng灵出现,蒋筝一个人不安全。” 就这样,弗兰格被莫妮火急火燎得赶出了门,又一头雾水地朝着莫妮指的方向赶了过去,一路寻人。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挺好看姑娘,黑发,大概这么长……个子大概这么高,她应该在四处打探jīng灵的消息。” 就这么一句话,一路上说gān了舌头,得到的回应不是“没见过”,就是“没印象”。弗兰格不禁感慨,自己这些天除了找人就是找人,先是帮忙找蒋筝口中的“包子”,后是四处找正在找“jīng灵”的蒋筝。 不知问了多久,终于有人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弗兰格一路追去,终于在一个酒楼中发现了蒋筝,而她的对面,正坐着一个银发姑娘,一袭纱衣,白绒披风,身后背着一把短弓与箭匣,兜帽下隐约可见一双尖尖的耳朵。 这个人,他见过。 两人在目光相接的瞬间,竟是一同愣住,久久没有任何言语。 “你们认识?”蒋筝其实对此并没感到多么惊讶,风铃曾为长笙给塔斐勒与冥络送过信,见过弗兰格很正常,可偏偏两人的反应完全不像那种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蒋筝能明显感觉到那一瞬两人目光中复杂的情绪,却不知其中有什么缘由。 “你怎么会在这里?”弗兰格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我……我本想去找塔斐勒的,可沿途上听闻了一些事……”风铃说着,目光不禁晦暗了几分。 她说,沃多在历代祭司的守护下与世隔绝数千年,若无族人带领,谁都无法进入。可就在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一个普通的人类被放入了沃多,惊动了千叶流砂,只因他手中带着一个足以进入沃多的信物——一串腕铃。 它的主人,是风家的灵女。 听闻自己曾经留在塔兰的信物被带回了沃多,风铃第一反应便是塔斐勒借此物传来了某种讯息,可事实上,将腕铃带来之人只说这是二殿下命他归还之物,其余便是一问三不知。 千叶流砂对此似乎尤为重视,她坚信塔斐勒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将此物送还,沃多以外,她们所听不见看不着的世界,最糟糕的结果可能是魔族势力已经深入塔兰,塔斐勒已无可信之人,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传达危难讯息。 她说罢,略一抬手,了结那个人类的性命。 风铃几乎是在同时站了出来,自请前往艾诺塔进行援助。一旁云潼眼底似有波澜,迟疑片刻却仍欲言又止,千叶流砂沉思许久,终是将这个任务jiāo给了风铃。 千叶流砂以一种奇怪的秘术将自己的部分魂魄之力引入了三支香中,并嘱咐风铃若非必要之时,不可轻易燃香,香燃之时,点香者将会暂时成为寄体,为她所主导。 临行前,云潼对她说:“如果你能见到千叶曦,代我向她说一声,我一直一直……在等她放过自己。” 曾经的罪孽都已成为过去,如果永远固守着那份赎罪的执念,那便倾尽一生也无法逃离苦痛了。 风铃应了云潼,转身离开了沃多。 再次踏足艾诺塔,她的整颗心都被一个念头装得满满当当。 去塔兰,找塔斐勒。 去年秋日一别,转眼便又到了新一轮的chūn末,也不知如今塔兰是何境况,他又是否安好。她心中有千万分的迫不及待,却最终被那些人们口中低语之事重重粉碎。 她听闻恶龙与不死鸟一同现世于沃克里斯,一夜浩劫后,人们在城门外找到了一具jīng灵女尸。 她听闻已有妻室的塔斐勒似与魔族勾结,助路雷克谋得王位,自己则在得到了摄政之权。 她听闻弗兰格已背叛塔斐勒,并将塔斐勒的罪行尽数公之于众,塔兰虽有命令下达至各城池,要极力严禁“谣言”,却还是挡不住闲人口中窃窃私语。 云潼要等的那个人,终究是不会再回到沃多,甚至连尸骨都不知烂在了何处,而传言中的那个塔斐勒于她而言陌生得仿佛不曾相识相知,更是让她失去了前去见他的勇气。 她就这样迷失了前进的方向,踟躇着不知所措。 直到有一天,她听说弗兰格已带着长笙去了远东,这才一路赶至,特意放出消息等待长笙找来。 她说罢,沉默了许久,抬眼望向弗兰格,问道:“二殿下他……当真如你所言那般十恶不赦,无可救药?” 如果当真无可救药,为何要归还当初的信物,引她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不,他一定别有用意。塔斐勒曾不止一次与她说,弗兰格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他心中若有什么想法,别人不知道,弗兰格总该知道! jīng灵少女满是期望的目光在此时此刻的弗兰格看来,明亮得那么的刺目,让他没有勇气直视,他从未想过要这样打碎一个人心中最后的期望,但他不敢拿塔斐勒的计划去赌,他劝解不了心中被仇恨充斥的人。 事到如今,无论蒋筝还是昏迷不醒的长笙,都已对塔斐勒恨之入骨,她们如今要的,只是同仇之人,但凡他心中还向着塔斐勒,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在她们眼中都会成为一个不再值得信任的人。最后只能闭上双眼,道:“他早已不是你我熟悉的那个人……” “是么。”风铃的目光渐渐暗淡,数秒沉默后,她低头苦笑,“原来,在你们人类的世界,短短半年的时间可以发生那么多天翻地覆的改变。” 蒋筝本不知风铃与塔斐勒之间存在着某种微妙的情愫,此刻见她如此神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很难想象,风铃抱着很大的期望来到艾诺塔,本以为能与塔斐勒并肩作战,却发现物是人非,甚至从此将与他为敌,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风铃,我不知道你与塔斐勒之间有过怎样的誓约,但他如今既已沦为黑龙爪牙,你还是……” “我与他本就没有可能,是我太贪心,想着有一日是一日,只要能看见他,哪怕要面对刀山火海,也没什么好怕的……”风铃垂下眼睫,眼眶微微泛红,她说:“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还会有对立的一天。他……不应是那样的人。” 弗兰格在一旁见了竟是有些心慌,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不知所措。他在西南军中待得久,那儿唯一的姑娘就是莫妮,莫妮打小就性格刚烈,她把大男人打哭是常事,却是没见过她受委屈的模样,这让他如何见得一个姑娘家因为他对事实的隐瞒,而在他眼前伤心落泪?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蒋筝。 “盲也不是那样的人。”蒋筝说着,见风铃眼中有意思疑惑,连忙反应过来:“我说千叶曦,她也不是那样的人,尽管曾犯下过错,但并非本意,也不是罪无可赦不是么?”说罢,不禁苦笑:“魔族太擅长操控人心,早在埃格特时我就已经深深见识过了。” “……”风铃没有让负面情绪控制自己的太久,她咬了咬牙,努力将一切暂时置之脑后,问道:“长笙现在有什么打算?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蒋筝一时无言,沉默片刻,问道:“你们沃多可有什么办法,能唤醒不愿醒来的人?” 第70章 生而为龙 蒋筝已不知该如何才能让长笙醒来, jīng灵族历代灵女都擅长治愈之术, 怎么也比她这一路上找的普通医者qiáng上不少,既然风铃来了,何不让她试试。 风铃随着蒋筝与弗兰格来到了几人暂居的住所,在旁侧四人的注目下靠近了静静躺在chuáng上的长笙。她伸出右手, 轻轻抚上长笙前额,柔和的白色灵光缓缓将二人环绕, 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了?”蒋筝没有放过她眼中这一丝细节,连麦上前询问结果。 风铃不禁皱眉:“长笙体内有两股力量不停相冲,我对其中一种力量感到很陌生, 但另一种无比熟悉……”她说着, 不禁停了下来,目光犹豫。 蒋筝不由一愣, 心中浮现了一种极其糟糕的可能性,连忙眼神制止了风铃接下来的话语。 风铃立即心领神会, 改口道:“长笙虽然伤得很重,但多是外伤, 养了这么久已无大碍, 我有尝试疏通她体内的两股力量, 却有些力不从心。” “长笙无法醒来, 是因为你口中的这两股力量对她身体造成了伤害?”蒋筝反问。 “不全是, 你们人类的医者说地并没有错,她身上的伤虽没好全,但早该醒来, 一直未醒,只是因为她自己不愿醒来。”风铃说,“昏迷前,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这种情况,我确实不知该怎么办。” 她见蒋筝的目光暗淡,似想起了什么,连忙道:“或许,祭司会有办法。” “你是说她给你的香?”蒋筝连忙追问。 “祭司让我一定要在重要时刻使用,现如今艾诺塔的形势,生命树的封印愈发不稳,龙骨之事不能拖太久,我想应该没有什么比让长笙先醒来更重要了。”风铃说着,看了一眼莫妮几人,道:“这是沃多秘术,还望三位可以回避一下,蒋筝留下帮忙就好。” 莫妮微微皱眉,隐隐感觉风铃与蒋筝两人对他们隐瞒了一些事,却最终没有追问,转身先一步走出了房间,弗兰格与拉基见状也跟了出去。 莫妮望着紧闭的房门,忍不住问道:“蒋筝姑娘,到底是公主的什么人?大人,你之前有了解过她吗?” “我在塔兰时从没见到过她。”弗兰格说,“但长笙公主曾经和二殿下提到过,她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给她提供过关于路雷克勾结魔族的消息。” “所以是来历不明了?”莫妮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似在为自己不被完全信任,只能站在门外gān着急而感到无奈。 拉基不禁苦笑,他并非对蒋筝所隐瞒的事情一无所知,却也是被关在门外的人。 说到底,当初长笙一行人走投无路时,他不过是恰好被莫格信任,在莫格留信中得知了长笙的身世,才被长笙一行人接纳,他在蒋筝心中的地位,怎么也比不上曾同她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伙伴。蒋筝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必然清楚与自己结伴的人有没有异心,却同时也不相信他们对“龙”的态度,不相信他们在得知真相后不会伤害长笙。 信任与绝对信任是不同的,在没有取得绝对信任这一点上,他与莫妮和弗兰格并没有多大区别。 当初他在人们口中那片“恶龙”现身之地看见了一株已枯萎的血花,那种花,他曾在维罗弗学院的大书阁中见过相关记载,书中说那是一种被魔族从无名岛带来埃尔和大陆的无名魔花,相较于魇昧,此花更为稀少珍贵,需以鲜血浇养七日才会绽放,花开能致幻,可于无形中侵入心神,唤醒内心深处的仇恨与痛苦,如加以利用,便能轻易将人bī至癫狂之态。 长笙本是个坚qiáng的孩子,经历过再多也没真正倒下,可那一夜,她心底的防线终究是被一点一点彻底侵蚀殆尽了。 如果他能再快一点赶来接应,在最后围杀前带她们转移,也许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如果盲没有死,长笙没有化龙,也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让一切重担都落在了身子愈发虚弱的蒋筝身上…… 只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拉基拍了拍莫妮的肩,道:“长笙对她而言太重要了,希望你们能理解她。” “理解与不理解都不重要,冥络殿下命我将公主带回,现下这情况,保护公主就是我的任务。蒋筝姑娘对公主是真的好,我看得出来。”莫妮说着,走到院中石阶上坐下,轻叹了一声,背对着两人,道:“在我们没有到来前,她就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公主,也确实把公主保护得很好,所以我相信她现在瞒着我们一些事必有她自己的考量。至于我是否得到了信任,我并不太在乎。” “感谢你能这么想。”拉基松了一口气。 弗兰格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却是感慨万分。 当年塔斐勒放心不下冥络,千叮万嘱,一定要他调遣绝对信任之人到冥络身旁,他思前想后,终是将莫妮留在了西南。莫妮毕竟是女子,性子虽如男子般qiáng硬,心思却不知比西南军中那些大老爷们细腻了多少,她亲人去的早,从小就很沉稳懂事,是留下照顾冥络的不二人选。 只是当时的莫妮,听闻要被调到一个冥络身旁,千般不愿都写在了脸上,让塔斐勒忧心了有一阵子。如今看来,她已彻底服从于冥络,塔斐勒要能看到她如今的模样,肯定会很欣慰吧。 他在拉基离开后走到莫妮身旁坐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几眼,道:“当初不愿被调到小殿下身边,现在倒是全心全意为他做事。” 莫妮回道:“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其实当初你要执意不去,我也不会qiáng迫你,你现在后不后悔当初没有抗命?” “冥络殿下值得莫妮追随。” 弗兰格指了指莫妮过肩的棕发,道:“记得你以前总说头发长了碍事,不剪剪吗?” 莫妮不由一愣,失神片刻后,随手摸了一根细绳,将头发扎了起来,解释道:“最近……忘记管了,发现也没多碍事。” 弗兰格笑了笑,不再言语试探,只起身伸了个懒腰,回了自己的客房。 ——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要不要试试留长发?感觉很适合你。 等到回去的时候,他会发现哪里不一样吗?莫妮回到自己屋中,摸了摸那堪堪能够扎起发,任凭思绪飘往远方。 忽然,一阵异常的响动自长笙房中传出。莫妮听见蒋筝在喊长笙的名字,语气中满是惊恐,不禁警觉起身,冲出房门。 *** 在莫妮几人回避后,风铃告诉蒋筝,长笙体内有两股力量相冲,一者应是希尔达在长笙体内留下的封印之力,另一者则是黑龙之力。 前者她有可能认错,毕竟当年她与希尔达并未相处,但三大家族的灵女协助祭司长久守护着生命树下的秘密,她对黑龙的气息太熟悉了,后者是绝不可能认错。风铃十分笃定,长笙体内有一股黑龙的力量,不知何时侵入其中,一直试图主导长笙的身体。如果不是希尔达当初豁出性命设下的封印仍残存于长笙体内,抵挡了黑龙魔气的侵蚀,长笙怕是已被黑龙彻底控制。 “那,如果长笙醒来,她会……” “是人是魔,一念之间。”风铃说着,点燃了手中的香,轻闭双眼,道:“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也许她醒来,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蒋筝回身望向长笙,那个孩子一如往常那样安静地睡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再睁开双眼。 数月以来,蒋筝心中积郁已久,起初一人带着重伤的长笙东躲西藏,一点风chuī草动就异常警惕,也曾为了饱腹又偷又骗,那封印在体内的龙骨更是时不时与不死鸟之力产生冲撞,两股力量每每相冲之时,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将被彻底撕碎。 只有长笙,是支撑她坚持到今时今日的全部信念,让她不管承受了什么,都从未想过放弃。 但是现在,她开始怕了。怕长笙再也不会醒来,却又更怕醒来后的长笙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长笙。 她皱眉望着风铃,只见风铃再次睁眼时,眉眼之中给人的感觉已彻底改变,那种淡漠得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值一提的眼神,她并不感觉陌生。 “风铃”向她走来,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长笙,道:“让我来,是为了她?” “是,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蒋筝说罢,便见“风铃”走至长笙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情况,脸色竟倏然异变,没有任何先兆地起手聚灵,向长笙击去。 蒋筝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催动不死鸟之力,将“风铃”击退,张开双臂将长笙护在身后。她看见长笙的表情逐渐痛苦,似是已被那未及身的掌风伤到。 “你做什么!”蒋筝话音刚落,便被“风铃”单手扼住咽喉,死死摁在了墙上。 蒋筝下意识去抓风铃的手背,试图挣脱束缚,却发现本就虚弱的自己在这疼痛中早已提不起更多力量。 “你对长笙如今的情况毫不知情?” 蒋筝不禁皱眉,疼痛刺激着每一寸神经,无数种说辞在她脑中闪过,最终却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千叶流砂,便放弃了言语辩解的机会。 千叶流砂挥手将整个房间笼入结界,隔绝了屋外世界,向蒋筝厉声质问:“你要保护一个黑龙的傀儡?” “长笙不是!”蒋筝咬牙反驳。 “不是?那她体内魔气是什么?” “风姑娘都说,是人是魔,一念之间……你又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步入歧途?”蒋筝艰难道,“当初是你选择了我们……如今,你又不信我们了么……” 她眼中满是哀求,如果眼前之人都不再接纳长笙,她又还能指望谁? 可千叶流砂的神色漠然,丝毫不为所动,蒋筝不禁苦笑,她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似铁石,没有一丝温度,唯有守护沃多是唯一信念。沃多要是出了事,她就算找千千万万的人给沃多陪葬,都不足为奇,何况牺牲一个长笙? “我看错人了,你们没有这个实力,不值得被我信任。”千叶流砂的语气格外冰冷,五指间的力量也越来越大,一字一顿,宣告着结束与死亡:“现在,我要收回属于沃多的力量,除掉黑龙的爪牙。” 蒋筝瞬间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人剥离,令她疼痛难忍。 万般绝望中,她咬牙道:“菲尼克斯曾让我向你转达一句话……” 千叶流砂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下一秒她看了一眼旁侧快要燃尽的香,便又定下了决心,加大了指尖的力度。 蒋筝一时只觉眼前的世界渐渐昏黑,呼吸似是随时都会在下一秒彻底中止,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她告诉自己,这样也好,结束了,就解脱了,但眼泪还是不自觉地向下坠去。 疼痛让她渐渐失去了五感,睁不开双眼,也听不到一切。 如果不是死亡临近,她真的差点以为自己可以当一次好人,做一次英雄,守护一下这个世界了。 她记起了自己是个骗子,换过无数次网名与电话,遭受过数不清的咒骂,也最终被人人肉,不得善终。 她又回到了自己曾经那些与人合租的“家”,一个个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的廉价房间,就这样彼此相连,打开一扇门,便是另一片黑暗,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出那些过去的yīn影。 忽然,远方有道光,她似溺水者看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开始追逐那个“远方”。 她拼了命地跑,拼了命地跑,脚下却生出荆棘,将她刺得体无完肤。 就在她无望之时,那道光中出现了一把长刀,斩断了她身侧荆棘。 她隐约听见了打斗的声音,困难地睁开双眼,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身前,双手紧握长刀,直指“风铃”。 “不准你……伤害她。”长笙的嗓子gān涩得沙哑,数月前身上所受的重伤并未尽数痊愈,加之昏迷太久,此时此刻的连站立都略显吃力,可在蒋筝眼中,那背影便是世间最最高大的崇山,让她想起了沃克里斯那一夜,长笙也曾将她这样守护。 下一秒,长笙抬手斩碎四周结界,长刀挥向“风铃”,后者运灵抵挡,抽身闪退。 ——她是伤害蒋筝的人,杀了吧。 ——你醒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保护蒋筝吗?我给你力量。 ——我能助你夺回失去的一切,我……与你血脉相通。 杀了这个jīng灵,杀了她。 杀! 长笙似失去了理智,她没有“风铃”任何喘息的机会,快步上前,击出一掌,“风铃”反手招架,电光火石间已过数招。 蒋筝惊讶的发现,长笙整个人竟都被一层暗红的血光笼罩,明明有伤未愈,却似有着比从前更qiáng大的力量,任凭千叶流砂再有本事,此时此刻以风铃为宿体,便也无法尽数施展,几乎是瞬间便落入下风,只余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余地。 激战中,“风铃”竟忽然露出破绽,被长笙一击得手,灵盾瞬间破碎,飞退数米,狠狠撞上墙壁,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风铃连忙再次运气灵力抵御长笙疯狂的攻击,却因太过仓促,破绽连连,短短数秒便已负伤多处。 “长笙,停下!” 长笙像个杀神,眼中满是愤怒,身上旧伤在剧烈的进攻下崩裂,流出鲜血,她也不曾停下攻势。蒋筝不由心底一凉,下意识目光一转,只见那桌上的香早已燃尽,此时此刻,眼前之人已不是千叶流砂,又如何有能力抵挡长笙的进攻! 不,这不是长笙……长笙不会这样的! ——是人是魔,一念之间。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也许她醒来,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不,不可能! “住手!”泪水模糊了蒋筝的眼,一如数月前沃克里斯那一夜,她望着飞上天空的巨龙,心怀着同样的绝望。 长笙听不见她的呼声,她双目血红,似是地域中走出的魔,缓步向已被重创的风铃靠近,在其惊恐的目光下举起了手中长刀。 “长笙!”她喊得声嘶力竭,却也终于叫停了那把看似绝情的刀。 蒋筝跌跌撞撞跑至长笙身后,紧紧将她环抱:“长笙,你不要遗失了自己……”不死鸟的灵光试图压制长笙体内那来自黑龙的魔气,蒋筝哽咽着,乞求着,只想追回那个曾经的长笙,“你不是魔,别让黑龙控制了你。” 长笙微微颤抖,眼中血光渐渐褪去,那牵引着她神志的声音,终是渐渐小去,耳畔唯余刺痛人心的抽泣。 “我一直在,一直在等你醒来。”那个声音那么熟悉,那么无助,所有隐忍下的苦痛,在此刻终似决堤的洪,近乎崩溃地对她说:“是你让我不要离开你,我做到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没丢下你,那么你呢?” 你怎么,能不坚守自我!怎么能沦为黑龙的爪牙? 长笙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似陷入了一阵挣扎,挣扎过后,手中长刀落地,她缓缓低头,指尖轻抚上蒋筝的手背,最后紧紧抓住,道:“我错了,任凭你处置可好?” …… 莫妮一脚破门而入时,只见屋内一片láng藉,风铃跌坐在墙边,嘴角挂红,眉心紧锁,似是受了不轻的内伤。长笙站在旁侧,扶着面色惨白、颈间淤红的蒋筝。 一把刀静静躺在地上,空气似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安静得可怕。 弗兰格与拉基随后赶到,见长笙醒来,更似与风铃有过一战,一时也是万分震惊。 “发生了什么?”弗兰格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身旁两人心**同的疑问。 风铃闭眼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意识回归的那一刻起,长笙就想杀她。 “长笙,你怎么醒的?”拉基忙问。 长笙看了一眼蒋筝,道:“一片混沌中,似乎有人对我说,如果我继续留在那个地方,她就杀了阿筝……” 风铃:“……” 蒋筝苦笑:“你们jīng灵祭司医人的手法真是剑走偏锋……” *** 长笙昏迷太久,早已不知局势现状,可现如今所有的计划都得围绕着她进行,于是她便被四人围起来疯狂灌输了一通。 莫妮说,虽无确切证据指认塔斐勒的所有恶行,但他与路雷克联手,在西南正逢战事之时以援助之名封锁西南一事,已使西南军心向冥络,只是现如今克诺萨斯几乎将大半国力都遣至了国/境线,塔兰不曾真正援助,西南战急,情势不妙,只得自保,短时间内难以伸出援手。 弗兰格则说,先王已受害而逝,路雷克继位,塔斐勒佐政,二人都已沦为魔族傀儡,疯狂在拔出塔兰中不为黑龙所用的反抗或中立势力,塔兰几乎沦陷大半,如今二人更是把手伸向了西南,明显有除掉冥络之意。塔兰当权者向来对远东不怎么上心,两地间的传送阵早已年久失修,如今路雷克急迫的想要修复那个传送阵,命令下达了好几次,柏德统领却是毫无动作,由此可见远东的态度与立场并未偏向路雷克,有极大可能拉拢。 风铃听后皱了皱眉,表示沃多已是岌岌可危,千叶流砂自从失去不死鸟之力,灵力便开始快速枯竭,渐渐力不从心,生命树的封印摇摇欲坠,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如果长笙不能尽快站出来带领艾诺塔结束内乱,发兵全力进攻魔族,抢夺最后的龙骨进行毁灭,怕是要来不及了。 拉基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直到所有人都说完后,才望着神色凝重的长笙说道:“黑龙之力,四方封印都难以彻底压制,不死鸟再qiáng大,也只能短暂压制,蒋筝的身体支撑不了太久。” 所有人的所有话都在告诉长笙,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消化这一切。 她的记忆停留在数月前沃克里斯那一夜,对于同伴的死亡都还未能释怀,就已不得不去承担起这些本就属于自己,却已逃避了太久的责任。 “我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说出你所知道的真相,剩下的事,有我们。”弗兰格说。 之前之所以不敢去找柏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敢表明身份,长笙昏迷不醒,如果柏德无意相帮,bào露了身份的他们想要逃跑会比较困难,就算柏德有意相帮,见到一个无法醒来的长笙,也难免会产生疑虑——弗兰格以长笙的名义起义,长笙本人却昏迷不醒,谁知这一切是不是弗兰格的一面之词,长笙早已沦为可利用的傀儡。 只有一个醒着的长笙,才真正具有说服力。 长笙低头,默许了一切。弗兰格等人不再打扰她的休息,回了各自的房间。 蒋筝坐在她的身旁,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整间屋子安静了下来,她才轻声问道:“你知道黑龙的魔气已经渗入你体内了吗?” “我知道。”长笙没有遮掩地回应着,“在那个地方……我能听到他对我说话,就在耳边。他助我破除了母后留在我体内的封印,找回了本就该属于我的力量。” 蒋筝不禁皱眉,望向长笙的目光中满是忧虑。 长笙继续说了下去:“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深陷一片混沌,感觉很累,身子很沉,没有力气去动,也不想睁开双眼。而他,一直叫我醒来,叫我替他做事,我没答应,他便叫我与他说说话……他和我讲了很多话,他说我是龙,是他的后裔,我改变不了天生的血脉。异族都排斥龙,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我的身世,到那时,不管我为他们做过再多,恐惧都会使他们对我举起武器。” “我问为什么,他只说,生而为龙,便是原罪。” 她说着,不屑地笑了笑,道:“人会作恶,shòu会伤人,当年的龙族,无非与各个种族一样,只是在这个弱肉qiáng食的世界上以自己的方式生存着,却因太过qiáng大,惨遭五族联手专门选择jīng英培养出的斗龙士屠戮。 龙族未曾真正与其他种族开战,他们尚还qiáng大时选择了忍让,后果就是被五族之人bī得四处藏匿,活动范围、生存环境愈渐变小变差,族人一一亡去……可他们并没有知足过,他们要的,从来都是让龙族消失,再也不能遮挡住他们头顶的阳光,投下哪怕一点点的yīn影。” “可龙族意识到敌人的残忍时,已经太晚了。”长笙静静说着,眼框竟微微泛红:“他们以族中最qiáng的炽·加里为首,聚集了所剩无几的族人奋起反抗,大胜一场后,他们只要求五族废除斗龙士,给他们留一片互不相扰的生存空间。可五族却以此战为由,冠以他们难以饶恕的罪过,一边撤退了部分力量,一边暗中聚集了更多力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于是,龙族在即将可以获得一个安稳家园的美梦中,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惨烈袭击,他们用力量夺下的片刻安稳,终究还是被无情粉碎……大战过后,胜利的斗龙士对惨白的龙族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甚至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极端恶意,做出了极其残忍的事。 他们争先恐后地斩下龙族头颅以作炫耀,头被抢光了,就分走骨翼、利爪,甚至尾巴。败者的尸身,像是货物一样被他们盘算着估价,什么部位可以当摆件,什么部位可以铸兵器护甲,什么部位可以打磨成饰品。 那一战,甚至有绝望的母亲临死前用自己身体紧紧护住了怀中的幼龙,他们分尸时发现了,便无助的幼龙从母亲怀中挖了出来,活活烧死以为他们的胜利助兴。斗龙士们伴着幼龙垂死前的哀鸣,在火边热舞狂欢,火光照亮了他们挂笑染血的面孔,一个比一个更不像人。 炽成为了那场恶战后,龙族唯一的生还者,至少当时的他是那么认为的。 他说,纵使再过千年万年,只要他尸骨仍存,意识犹在,便忘不了那一夜的灭族之仇。 失去了妻儿的他负伤逃走,去到了一个环境恶劣的无名岛屿,岛上没有那些不计代价都要除掉他的斗龙士,只有一群为了争夺少有的食物,在这弱肉qiáng食的地方拼命挣扎的野蛮家伙。他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了他们,为他们带去了埃尔和大陆的文明,教他们幻化人形,告诉他们海的对面有一片富饶天地,大家过去了,便不用再忍受这环境恶劣的无名岛。 他们的首领,就这样将他们的未来都jiāo给了他,随着他来到埃尔和大陆,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魔族”。 长笙说着,不禁冷笑:“他说,五族联盟满口正义,却不给他留任何余地,倒是那人人谓之凶恶残忍的魔族,反而对他百般信任,数千年来不离不弃。就好像,伤我最彻底的人,不是我憎恨的魔族,而是我曾无比信任的哥哥……很多时候,善与恶,是与非,哪有那么黑白分明?” “长笙,别想那么多了,都过去了……” 长笙摇了摇头,继续道:“是人类将我抚养长大,可我……终究流着龙族的血,不是吗?当年母后宁愿露出极大的破绽让黑龙得手,也要为我与冥络设下封印,她肯定明白,人类的世界容不下龙,如果有一天,艾诺塔的子民得知了一切真相,那这个国家便也就容不下我与冥络了。” 蒋筝一时无言,她忽然觉得长笙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哄一哄骗一骗,就会点头应和“你说得有道理”的傻丫头,她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心底难以化解的纠结。身而为龙的事实,终是在她心中烙下了一道红印,让她踌躇难行。 “所以,你心里有选择了吗?”蒋筝小心翼翼的问。 长笙沉默许久,犹豫着摇了摇头,目光迷茫:“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犹豫,我害怕,我找不回从前那份坚定了。如果我……不再是个人,你会怎么看我?” “长笙,你在乎的,只是我的看法吗?”蒋筝反问。 长笙不由一愣,眼中忽明忽暗的泪光在万般隐忍中滑落了一滴,便再不下坠。 她答应过包子要照顾他在远东的家人,她知道盲至死都心系沃多安危,她的弟弟冥络绝不会接受一个与魔同道的姐姐,她不怕世人将她抛弃,却怕如今那些仅存的,她所珍惜的,都从她指尖彻底溜走。 “也许千万人的生死都与你无关,可这一路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为了保护那些与我们无关的人吗?”蒋筝质问着长笙,“就算最初你想守护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过往的仇,也能一起算了吗?” “……” “无论当年五族之人对龙族做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既不曾经历,又与你何gān?黑龙于你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他如果顾念同族之情,能对你母亲下杀手?你迷茫的,你彷徨的,相信你的母亲也曾经历过,她做出的选择,是站在黑龙的对立面,你还记得是为什么吗?” 长笙不禁垂下眼睫。 “她说,曾经那个埃尔和最qiáng的种族,若不被世界弃了,便会毁了这个世界。”蒋筝将长笙凝望,“数千年前,斗龙士毁灭了龙族,数千年后,无辜的人替他们偿还当日的债。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不是的。”长笙小声应着,抬眼时目光已不再迷茫,心中似已有所决定。 蒋筝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长笙。 沉默片刻后,长笙深呼了一口气,道:“过去的仇,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如今位居高位的败类跌入泥泞,我要让塔斐勒血债血偿!” 第71章 柏德之誓 长笙提到报仇时的眼神, 是不惜一切也要将仇人碎尸万段的眼神。蒋筝给了长笙独自休息的时间, 或者说,给了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 原本,她怕长笙忘记仇恨,此刻她却更怕长笙被仇恨牵引、控制, 最后遗失了自我。 蒋筝隐隐感觉,黑龙改变了长笙, 在长笙沉睡的数月中,黑龙说了多少,说过什么, 她没问, 长笙便也没有尽数告诉她。长笙于她,明明还存有绝对的信任, 但言语间的神色早已说明,此信任已不再是从前那般倾吐一切的那种信任了。 黑龙似对人性的弱点十分清楚, 操控人心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不少人明知自己被利用, 却仍心甘情愿替他做事, 只因他知道, 那些人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长笙想要的, 一开始便与黑龙背道而驰, 可黑龙似乎从未放弃驯服长笙。 蒋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一路上魔族对她们的行踪了若指掌,设下了那么多圈套给她们钻, 最后她却能以一己之力带长笙独自逃生那么久? 其实她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敢确认,也不愿过多深思,只希望那是自己多虑了。 只是如今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如她所料。 黑龙为了将长笙收为已用,用了一个极端的方法——把一个人心中所有的梦与期待彻底打碎,让恨将其深深占据,再教她、帮她,告诉她如何去报复。 如今黑龙已与自己的后裔建立了意识上的联系,所以,他的手下便不再对长笙步步紧bī了。 长笙……能坚守住自己吗? 带着这份挥之不去的忧虑,蒋筝蜷缩在chuáng脚,彻夜难眠。 第二日,所有人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了这个暂居的住所,目的地——科瓦特。 醒来后的长笙,体质发生了某种异变,伤势恢复速度快了许多,甚至得到了一种怪力,能轻易推动巨石,折断钢铁。蒋筝看在眼里,不敢说出去,便心照不宣地为她隐瞒着大家。 长笙说,是黑龙教会了她如何使用龙的力量,她虽抗拒黑龙,却无法拒绝这样的力量。一个人没有力量,就保护不了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家国如此,身旁的人也是如此。 “你不用与我解释这些。黑龙擅以言语动摇人心,我信你能坚守自我。”蒋筝说着,抬眼凝望长笙,直到察觉她的目光开始下意识闪避,才淡淡一笑:“你要是辜负了这份信任,我也不怨你。” “阿筝?” “我只怨我自己,弄丢了我最熟悉的那个长笙。” 长笙不由一颤,她原以为无论自己做什么,蒋筝都不会怪她,可她忽然发现,若有一天她真误入歧途,蒋筝不怨她,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不愿再将她承认。 她沉默了许久,笑道:“你信我就好。” 所谓坚守自我,不过是坚持自己心中所认为的“对”。这一路,不断失去的,被迫承受的,都长笙渐渐明白,自己并没有多么无私,能为了所谓“大义”情愿独自痛不欲生。如今她还能紧紧攥于手心的,唯有蒋筝,是她永不背叛的方向,蒋筝喜欢的,她便去做,蒋筝不喜欢的,她便拒之。如此,便也算得坚守心中的“对”了。 蒋筝无法dòng悉长笙心中所想,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在长笙的身旁,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遗失了曾经的执着。 说起来,十八岁的“长笙”应是不曾来过远东的,可这一路对长笙而言,确是故地重游。 在只存于她与蒋筝的那份记忆中,这条逐渐靠近科瓦特要塞的路,也是当年她以女子之身扛起军旗,带领惨白的远东残军一路拼杀,活着撤回塔兰的生路。 那时,这些地方早被战火侵袭,不似现在这般安宁,人们虽时常听闻科瓦特那边关于魔族进攻的消息,却都还能各自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 “科瓦特可是帝国第一要塞,战火是烧不到我们这里的。”这里的人们,都这般坚信着。 可长笙记得,科瓦特要塞沦陷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她的父王与柏德统领都于那一场恶战中身亡,甚至落得高台悬首,眼中含恨的下场。 这世上,从来没有固若金汤的要塞。 她轻轻闭上双眼,想要逃避眼前的事物,却发现过往的残忍,更加肆无忌惮地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恍惚间,似有无数人哭喊着求救,她想握起手中的刀将他们保护,却又听见了一个满载讥讽的声音:“他们凭什么被人守护?因为他们懦弱无能,所以就该把qiáng者推上战场,替他们挡刀流血?qiáng者本有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却把这份力量,用去保护了与自己毫不相gān,甚至不懂感激的人。多么可笑?” ——你闭嘴! 长笙猛然睁眼,只见蒋筝紧紧抓着她的手,目光中满是担忧。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 “想起什么了,是吗?”蒋筝问。 “你最懂我。”长笙说着,抬眼望向远处已隐隐可见的科瓦特要塞。 当初,她带着希望将那些远东男儿带回了塔兰,却迎来了更深的绝望,如今,她又带着希望再次前往曾经噩梦开始的地方,带回的……会和当年有所不同吗? *** 柏德人虽老,但还没糊涂,反而活到了这个岁数,心里想得比很多人都通透。外面太多关于塔斐勒与路雷克谋害先王,更与勾结魔族的传闻,他这作老师的,也早被人拿出来议论纷纷,又怎会一点风声都不听见? 不过知道这些,并不影响他的装聋作哑。 他是军人,并不想与那些涉政之人过多牵扯,既身为远东统领,那守卫好远东这方土地便足以,别的又哪里轮得到他这半只脚都已踏入了棺材的糟老头去操心? 只是似乎时局早已不允许他身处高位却独善其身了。 无论是传闻中已潜入远东地界的反贼弗兰格和假公主,还是不停催促,想要修复传送阵与远东重新建立亲密联系的路雷克,都似在bī他做出一个选择。 而他,却只想要一个答案,他的学生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样,步入了歧途。 为了这个答案,他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他曾经的部下,如今正被四处通缉的“反贼”。 当弗兰格与长笙被人领着走到他面前时,他便知,传言十有**假不了了。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人,一个人的眼神最难骗人。几年前,他于塔兰见过年幼的长笙一面,那时那孩子的目光尚且清澈,如今仍是小小年纪,曾经清澈的双瞳却已让痛苦与仇恨彻底浑浊。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只在一旁坐下,让佣人为他们端上了热水。 气氛一时尴尬,长笙沉默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一路以来所经历所得知的事情真相一一道出。 最初,她发现路雷克被魔气感染,在扳倒路雷克的过程中得知魔族有意卷土重来,本想前往沃多寻求破解之法,不料从沃多祭司口中得知了魔族的力量早已渗透各地,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为复生被位于沃多、瓦格隆、埃格特、艾诺塔的四方封印镇压了数千年的黑龙。为了阻止魔族的yīn谋,她前往瓦格隆雪原查看封印,在遭到魔族暗算时恰巧被护国法师罗恩用传送阵救回塔兰,一通商议后罗恩又用传送阵将她与同伴送往了埃格特。再后来,她发现埃格特早已是魔族手中的傀儡国,并暗中谋划着以一场大型血祭助黑龙破封而出。 “而我……不过是罗恩送去的祭品,是魔族想要铲除之人。”长笙咬牙说着,不禁闭上了双眼,道:“而曾与我约定会接应我的塔斐勒,非但放出路雷克,派遣心腹从埃格特追杀我至沃克里斯,想要置我于死地,还害死了父王!” 蒋筝静静望着长笙,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长笙长大了,终于开始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曾经被人问起问题总是傻乎乎望向她求助,等待着看她如何回应的少女,如今已能将这经过利益取舍后变得真假参半的话,说得那么自然…… 可这样的成长,却让她止不住地感到痛心。 柏德听长笙将话说完,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旧部。 弗兰格与莫妮见状相视片刻,便也纷纷将自己所知的所想的尽数说了出来。 柏德听完后伸手撑着额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几人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却是久久不得一言。蒋筝下意识起身从旁侧探看了一眼,只见他闭上了双眼,嘴微张,全然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蒋筝立即转身向四人打手势,在得知柏德睡着以后,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这位老人家睡着了,弄得他们想走又不能,想叫又不是,gān等又心急,更头疼的,是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犯起了困,刚才大家说的话又被他听进了几分,弄的人万般无奈。 经过眼神jiāo流后,五人决定安安静静地等待这位老统领醒来。 耐性在一分一秒的被消磨着,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天色渐暗,只听得“咕~”的一声响动,柏德终于摸着肚子睁开了双眼。 “柏德大人!”长笙心急上前,却只见柏德对她摆了摆手,道:“先吃饭。” 于是大家又只能压抑着心中的焦虑,跟着柏德一同吃了顿清淡的晚饭。 饭后,柏德便说白日里累了,要早点休息,长笙不由皱眉,连忙上前拦住了柏德的去路:“大人!您心中所向为何,可否能给长笙一个准话?” “我曾说过,远东军誓死忠于艾诺塔,我与我手中的军队所守护的,是科瓦特要塞,是我艾诺塔的国境线,而不是哪一位君主。”柏德说着,神色中多了几分凌厉:“我当了一辈子的军人,从未阿谀奉承过任何人,自然也不想参与你们的权利游戏。远东军,永远只能是远东军,不能成为你们心中所想的起义军!” “大人……” 柏德并不愿听长笙把话说完:“这支军队自建立以来,从未离开过远东,因为魔族对艾诺塔虎视眈眈,远东是绝不可弃守重要防线,它必须留在远东!” 弗兰格快步走至柏德身前,单膝跪地,抬头眼神坚毅道:“柏德大人是弗兰格一生最敬重之人,如今忠良尽被láng子野心之人bī得走投无路,大人难道真要坐视不理?” 莫妮也连忙跪地:“大人,您帮的,不止是长笙殿下,还有被路雷克监视着的冥络殿下和整个西南军啊!” “军队!能守护一切,亦能摧毁一切!旁人如何使用,与我无关,在我手上,便不应成为当权者争权夺利的武器!” 拉基也忍不住开口道:“柏德大人,黑龙若得复生,祸乱的不止是艾诺塔,而是整个埃尔和大陆……我的国家,埃格特,便已经沦陷其中。” “远东贫瘠,远东军离不开塔兰的物资。”柏德目光凌厉,“一支被切断了补给的军队,连一座城池都守不住,又如何拯救你口中的整个埃尔和大陆?” 蒋筝抬眼咬牙道:“路雷克已与魔族勾结,他日魔族压境,远东会是他用来讨好黑龙的第一个弃子。大人,真的不愿背水一战吗?” 柏德不禁语塞,片刻后,他无力地深呼了一口气,道:“我虽然老了,但仍比你们都清楚,一支军队,有多大能耐……你们又有几分把握胜利,我凭什么让远东军的男儿陪你们去冒这九死一生的险?” “有些事,本就非人力可为,眼前的东西都守不住,又何来远大志向,去守护更多呢?”他说着,言语中难掩几分敷衍,绕开了身前的长笙与弗兰格,蹒跚离去:“你们走吧,我不会向王上提起今日之事的。” 这就是塔斐勒信任之人?这就是曾经人人敬重的西南老统领?如今老了,只看眼前,不看将来,顽固至此,哪还有当年半分雄姿! 弗兰格望着他的背影愣了许久,心中越发气愤,不禁想起塔斐勒曾说过的话,忍不住怨愤地将其喊了出来:“我是军人!却无军队守护家国!” 柏德不禁停下脚步,沉默许久后,道:“弗兰格,你跟我来。” 弗兰格不由一愣,而后便在长笙等人诧异又有些惊喜的目光下追上了柏德的脚步。 柏德将他带进书房,回身问他:“刚才那句话,是你发自肺腑之言?” “大人,我……”弗兰格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是谁说的?”柏德换了个问法。 弗兰格惊道:“大人,属下不明白!” “弗兰格,不要觉得我老糊涂了。”柏德说着,在一旁凳子上坐了下来,叹道:“那句话,和你性子不符,倒像是塔斐勒会说的话。” 弗兰格瞬间警惕。 “我唯一的学生,我会不了解?”柏德说着,目光如炬,望向弗兰格:“你真的背叛了他?” 弗兰格不知为何,在这般目光下竟说不出半句谎言,支吾片刻后,跪地低头道:“二殿下……有苦衷。” “他让你来的?” 弗兰格不敢抬头:“是。” “他做好了背负一切罪名的准备?” 弗兰格咬牙道:“是!” “为何不让公主知道?” 弗兰格握紧双拳,红了眼眶:“已犯下的过错无法弥补,让公主这样简单的恨着,总比在报仇与原谅之间挣扎不休的好。” “塔斐勒啊,真是一点也没变。”柏德不禁起身,走至窗边,向塔兰的方向望去,喃喃道:“他是军人,却无军队。” 沉默许久,他苦笑道:“想不到,我这学生,手中无军队却仍在抗争。” 他不相信长笙与冥络所代表的“大义”中毫无私心,唯独相信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只因他早已笃定,塔斐勒是个真正的军人,军队在军人的手上,才不会成为争夺权利的武器,而是真真正正保家卫国的堡垒。 “你且去告诉长笙公主,即日起,远东军,将誓死效忠于她!” 弗兰格难忍心中激动,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时,已是满脸热泪。 第72章 不得平淡 远东统领柏德在新王数次尝试拉拢失败后, 竟选择了失踪已久长笙的作为新主, 高举忠义之旗,誓要效忠长笙,推翻得位不正的路雷克,驱逐国之高层魔族势力。 远东造反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征兵、养兵、守城的器械、要塞的维修,哪个不需要消耗极多的资源?远东贫瘠, 长年依赖塔兰的中/央后勤处,如今竟公开与新王作对,这无异于是自断生路! 这是谣言, 一定是谣言。 路雷克近似天真的抱着一丝期望, 毕竟他最近拉拢了一些远东官员,如果柏德有异动, 他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于是他再一次派人前往远东,这一次, 传令的使臣直接被拦在了远东边境外,城防军官甚至高声出言讽刺, 说其主得位不正, 勾结魔族残害至亲, 必定动摇艾诺塔数百年来的根基, 今日若执意追随此人, 他日定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使臣还想说点什么,便被一直落在了他脚边的箭吓破了胆。那箭上带着一信封,被他带回了塔兰, 路雷克得信立即拆看,竟被气得浑身发抖。 那信封里装着的,是此次肃清人员的名单。 原来,在他尝试求证柏德造反这件事的真实性的日子里,柏德早已肃清了远东境内所有心向着路雷克的官员,速度之快,似早有准备,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个柏德,一开始装作一副忠心的样子,说什么誓死效忠,简直可笑。 偏偏这老贼还德高望重,数十年来,从远东至西南,再从西南回到远东,使得克诺萨斯之人不敢进犯,又将魔族死死抵御在科瓦特要塞之外。柏德一辈子都在守护边疆,连那历代君王管都不想管的贫瘠之地都不曾放弃,一生从未顾及过自己婚配之事,老来无妻无子,唯有长刀盔甲与战马相伴。 有些事,被扣上了“反贼”名号的弗兰格说出,没有多少信服力,最多只是人人都不敢公开直言的私下传闻。可如今,再次提起这些事的人,却是这么一个从不理政事,一心守护国疆,年岁已高,半只脚都踏入了棺材的老统领,且态度坚决异常,一时便震惊了整个艾诺塔。 路雷克立即下令切断了塔兰后勤处对远东的所有资源补给,并在向各地发布了紧急征兵令的同时,将现有兵力尽数调往远东方,欲固守阿克莫与卢亚两城,将叛军困于远东贫瘠之地,断草断粮,不攻自破。 只是想法虽好,柏德在战场上与人斗智斗勇了一生,岂是会坐以待毙之辈? 阿克莫与卢亚向来是各处物资运往远东的中转处,数百年来都是远东的生命要道,更重要二队是,两地除急需的战用物资与粮草外,另设有应急贮备,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塔兰军队未至,柏德早已领军冲出远东,而离远东最近的两座城池数百年来都安然生存在远东这坚实的屏障后,从未受过战争侵袭,守卫向来松懈,忽闻远东已反,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被军临城下,高声数落新王种种罪名,他日必遭报应,劝其追随明主,缴械无罪,否则远东军必在三日内破城,届时坚守者诛。 远东军久经沙场,面对的敌人都是力大无比、体态狰狞的魔族,寻常没上过战场的城防守卫哪里敢与他们对阵?当地官员一看那城外高扬的远东军旗和浩浩dàngdàng的大军,连应战的勇气都没有,便已大开城门将其迎接。 两处要地说丢就丢,如同儿戏,后至的平叛军刚至城下便见远东军旗飘扬城头,刚经历长途跋涉,也未得上头命令,不敢硬攻,只能选择退守就近的特川。 特川是各处去往远东的必经之路,位处天堑,易守难攻,守军刚到时仗着这地理优势,有所松懈,却不料这柏德竟以三百jīng英夜袭特川西城门,他们各个身手敏捷,身着黑衣软甲,以黑布裹住长刀,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当晚值夜的城门守卫。领头者发出一枚信号弹,其余人纷纷将黑布撤去,刀锋映得凉夜月色格外刺目,很快,不远方忽然火光通明,守城士兵一时慌乱,误以为被大军夜袭,顿时乱了阵脚,死伤无数。 可当后方支援闻声赶来之时,叛军又早已经撤离,只余下一阵恐慌。守城将领见远方火光不散,便带领一支骑兵前往查探情况,到了那地方才知那儿只是插了一地火把,与一个大型法阵图,想来是有人用法术瞬间点燃了这堆火把,以便虚张声势,让人以为大军到来。 那夜闹得那么大,当地居民只知特川城遭受夜袭,守军派出了主力,并不知敌人只是虚张声势,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少人在战争带来的恐惧下选择了举家搬迁,而那些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黑/帮恶棍认准了上面来的人此刻被远东军扰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城中乱象,便趁乱浑水摸鱼、大捞油水,使得整个特川的治安紊乱。 有人说,远东军入驻阿克莫和卢亚后虽有一时躁乱,却很快便被安抚了下来,而新王派往驻扎特川的军队却任由特川城中不断生乱,丝毫没有管制、安抚之意。很快,风声四起,民心不稳,以至于四处竟都以各种理由对先前的征兵令进行敷衍。 路雷克不止一次向罗恩请示,希望炽·加里大人能命魔族在此时进攻远东科瓦特要塞,使远东军无暇他顾。可每一次罗恩都只眯着眼点点头,然后不了了之。半月下来,眼瞅着特川战况越来越差,征到的兵却不足五万,路雷克不禁开始思考,想将驻扎在西南边界的近卫军派往远东。 近卫军乃国之jīng锐,必能抵御远东叛军一些时日。远东贫瘠,无法供养军队,远东军只能以战养战,无法持久,只要能守住特川,就能切断他们与国内的联系,待他们存粮耗尽,便再无一战之力。 他这般想着,正要下令,却不料西里要塞竟在此时接连发出了请求支援的声音。 塔兰派往西南“支援”的军队已在西南境外驻扎数月,全副武装已久,一是为了封锁西南边境,阻止长笙与冥络汇合。二是为等冥络因此战失利,以便及时“援助”,借此占据西里要塞半角,将其牵制在眼皮底下。 先前,西南军久等的“援军”虽至,但是援军也是虎láng,冥络生怕那支路雷克的军队进入西里要塞后便赖着不走,想方设法抓他痛脚,又哪敢示弱分毫? 如今远东忽然发难,路雷克正头疼着思考是否要调兵前往镇压,谁料他心中那个吃不着的小羊羔竟已长成了láng,这时机撞得恰好,让他骑虎难下的同时,难免让人觉得——援军明明已在西南境外驻扎许久,西南军却一直孤军奋战,当权者莫非真在针对自己的亲兄弟? 这样的言论,bī得路雷克不得不放弃自己先前的想法,被迫让近卫军前往西里要塞救援。可近卫军进入西里要塞后传回消息,说:“西南战事并不像冥络殿下所说的那么紧张。” 然而路雷克只要一提想将近卫军派往特川之事,冥络便立即疯狂暗示:“科瓦特西里要塞是国境重线,一旦被破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若执意撤兵也罢,冥络必定以命坚守西南,他日我若胜,无需陛下为我庆祝,我若败,独自一人埋骨异乡也在所不惜!”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你走试试,他日我胜了与你无关,我败了全都怪你。 这话可不是冥络私下说的,那披着羊羔皮的láng崽子直接把这话放在了明面上,弄得路雷克进退两难,不知所措,情急之下,连忙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 可如今情势之棘手,人人皆是束手无策,只会说一些“必须立即安抚民心”,“不能放任有心者继续散播不利言论”,“近卫军不可撤离西南”一类是个人都知道,但就是毫无建设意义的废话。 路雷克被这群草包气得头大,怒气冲冲地将这些人都看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塔斐勒身上,道:“说说你的想法。” “陛下必须立即安抚民心。”塔斐勒抄起了旁人的说词,“不能放任有心者继续散播不利言论,应加大力度,抓之严惩。” “还有呢?” “冥络既已如此放话,近卫军必不可撤离西南,否则无法安抚民心,后果不堪设想。” “就这些?”路雷克显然没了耐心,眼中满是怒火。 塔斐勒沉默数秒,抬眼道:“行军打仗并非儿戏,我老师不好对付,陛下手中若无能人,塔斐勒愿前往特川前线!” 路雷克瞬间皱眉,目似刀刃,望向塔斐勒:“你想要兵权?” “特川不能丢。”塔斐勒眼神坚定。 路雷克不禁陷入沉思,他好不容易才通过魔族的帮助夺了塔斐勒的兵权,如今特川战事紧张,塔斐勒本就是王室血脉,若得了兵权再立战功,只怕会获得更多拥戴,到时功高震主,再想打压就难了。 “特川之事,我手中自有能人,怎能让二弟大材小用,去那偏远前线?你留在塔兰,为我出谋划策就好。”路雷克说罢,咬牙道:“传令下去,继续征兵,jiāo不出兵的城池,便上jiāo双倍战备物资,但凡有拒jiāo、或言语敷衍,屡教不改者,皆与判贼同罪。” 说罢,叫众人散去,唯独留下了塔斐勒一人,拍着他的肩,道:“二弟,我们是一条线上的人,你我之间,可不能一直存有嫌隙。” “大哥说这话时,自己心中可信?”塔斐勒反问。 “炽大人jiāo代,不能将兵权jiāo于你手,他不发话,我也不敢善做主张不是?” 塔斐勒低眉苦笑,低声问道:“如今大哥只想保住那位大人的信任,不想保住艾诺塔世代基业了吗?” 路雷克不禁皱眉:“什么意思?” “远东造反已有月余,别说整个艾诺塔,就连敌国都该知道我们内乱了,那位大人就在入云塔下,怎会不知?可即便如此,科瓦特要塞也从未遭受哪怕一次来自魔族的攻击。” “你是说……” “大哥一直打压我,是因为大哥清楚,那位大人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既然是傀儡,听话且好使就够了,是何身份根本不重要。”塔斐勒抬眼望向路雷克,目光凌厉,“大哥是明白人,难道不曾想过,魔族想要通过你掌控的艾诺塔,并不是你我心中的理想国,而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埃格特的例子,还不够引起你的警惕吗?” “牺牲……整个艾诺塔?” “入云塔下之骨,如何取出?”塔斐勒明知故问。 路雷克不禁愣住,久久才吐出二字:“血祭。” “如何血祭?”这一次,塔斐勒没等路雷克应答,便自己说了下去:“战争,便是最好的血祭。叛军将龙骨与战争一同带至塔兰之时,便是魔神炽加里破封重生之日。” “长笙手上有两块龙骨,魔族手上一块,塔兰一块。四块龙骨聚集之时,一场巨大血祭定能使得第五块龙骨受到感召,冲破生命树的封印,还魔族一个完整的魔神。届时,埃尔和大陆都将在魔神的力量下颤抖,魔神可还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塔兰,与其手中傀儡的意愿?” 路雷克心情万分复杂,心中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忍不住先出言试探着塔斐勒:“你不怕我将这些话告诉罗恩?炽大人若是知道了,你可能会死。” 塔斐勒道:“大哥若真不在乎艾诺塔了,便借助魔族之力除掉我吧。塔斐勒在此,提前祝福二哥,他日永不成弃子。” 路雷克沉吟许久,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动身,前往特川。艾诺塔是我们的底线,今后你我兄弟二人要一条心,不能少了谁……”说罢,叹息着离去。 塔斐勒坐在原处沉思了许久,最终起身向入云塔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将路雷克打算派自己去特川之事告诉了罗恩,下一秒,罗恩周遭魔气大盛,再与他四目相对时,凛然已是另一双魔瞳。 塔斐勒立即单膝跪下:“参见魔神大人!” “你刚才所言属实?”罗恩的声音明显异于平日,嘶哑而yīn森,塔斐勒并不感到陌生,此刻与他jiāo谈之人,已不是罗恩,而是曾通过魇昧尝试控制过他的魔神。 他低头道:“我已用言语试探过路雷克,他确有异心,在我说明血祭的计划后,仍执意固守特川,并试图说服我与他同路。” “路雷克有异心,那么把这份异心告知于我的你呢?” 塔斐勒一时不敢说话,只皱眉跪在原地。 “怎么不敢说话了?” 塔斐勒应道:“我所求,无非是大人轻易便能划分给予之物。” “你有野心。”罗恩走至塔斐勒跟前,道:“只是,你来说说看,异心与野心,哪个更好操控?” “两者皆是大人的傀儡,生死皆攥于大人手中,只要能做到指哪打哪,便无差异。” “你能做到指哪打哪?” 塔斐勒双膝落地,将头埋于冰冷的地面,语气卑微道:“大人若记得允诺过我什么,我便甘愿做大人手下无所不能的那个傀儡。” “哦?”罗恩若有深意地在塔斐勒身侧踱着步子,忽然眉目变色,掌心聚起一团黑焰,抬手便向塔斐勒击去,后者不及反应,被重重击飞至墙边,鲜血自嘴角溢出,想要起身,却觉五脏六腑似被灼烧,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你可知这一掌为何?”罗恩淡淡问道。 塔斐勒咬牙起身,忍痛道:“路雷克生性多疑,这一掌,是给我抗命的理由,也是……警告。” 警告路雷克心生背叛的下场,同时也是警告他塔斐勒:“我虽未复生,但想杀你,仍是易如反掌。” 次日,路雷克真要拟书命塔斐勒前往特川,便收到了塔斐勒府上仆人送来的口信,说塔斐勒身体抱恙,暂时有心无力。惊讶之余,他迅速赶至塔斐勒府上,只见瑞伊端着粥碗,神色中满是担忧。 “怎么回事?他病了?” “夫君昨日议事归来时已身受重伤,我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只叫我们不要声张……” 路雷克皱眉:“什么样的伤?” “黑魔法。”瑞伊答道。 是魔神? 路雷克赶忙冲进塔斐勒的卧房,见他面色惨白,神色虚弱,不禁有些惶恐:“是……是炽大人?他知道了什么?” “不过是昨日会上我说的话传到了魔神耳中,别的,我什么都没认……昨日之事,你还没下令吧?” “还没。”路雷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那我……我现在该如何?” “特川,你得找个理由先放了,我们身边耳目太多,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你要我放了特川?这道防线一破,再无天险可守,叛军便能长驱直入,不出一年,便能杀到塔兰!那时魔神要是不管我们,我们就只能往西南撤了……西南,容不下我们。” “魔神也容不下叛徒。”塔斐勒死死抓住路雷克的手臂,咬牙道:“一切的前提,都是活着。我只是说错了一句话都险些丧命,真要和他对着gān,还能有命吗?” 路雷克冷静下来,看着眼前伤重的塔斐勒,不由后怕。 “我已不被信任,你最好与我保持距离,表面向从前一样针对我,避免被我牵连。” 路雷克眉头紧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离去。 塔兰,终究已经不是他的塔兰了,那只他所臣服的魔手,能在这个曾经属于艾诺塔氏族的地方,不动声色的要了他的命。 塔斐勒目送着路雷克离开,疲惫地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房门被人推开,有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侧身坐在chuáng边,道:“我知道你伤重,不太吃得下东西,可总不能一直这样,我便煲了粥。但刚才怕碍了你们的正事,放凉了,我就去热了一下。” 塔斐勒睁眼,接过了粥碗。 “你总是心事重重,昨日回来又带一身重伤,我非但不知缘由,还无法为你分担任何……有时真觉得自己很没用。” “别这么说。”塔斐勒说着,似想起了什么,随口转移话题道:“听管家说你最近身子也不太舒服,这些事jiāo给仆人就好,不用总自己做。” 瑞伊似没想到塔斐勒也会有关心自己的一天,哪怕明知只是随口一提,仍止不住那份欣喜,当即反问道:“那你知不知,我是为何不舒服?” 塔斐勒被这一问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瑞伊嫁给他也快半年了,这半年来,瑞伊明知他心中所属,仍未争未闹,只细心温和的为他打点着家中事物,在外人面前尽显贤良淑德,亦是能给足他面子。他却一直因为她是路雷克亲信的女儿,而对她处处提防、分外冷漠。或许……真不该太在意她的身份。 “是我疏忽了你,我悔过。” “你做什么都细心,唯独爱疏忽家里事,我倒是不在意的……”瑞伊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神色温柔,嘴角带笑:“可先说好,等你做了父亲,可不能疏忽了孩子。” “你说什么?”塔斐勒大惊。 “夫君听不清吗?”瑞伊低声道,“你要当父亲了。” “……” 瑞伊看见塔斐勒的眼框渐红,眼中虽有惊有喜,更多的却是痛苦与挣扎……弗兰格叛走后,塔斐勒便总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就连宿醉后迷迷糊糊地与她欢好,嘴里念的也是那个名字。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的。”瑞伊说着,眼泪止不住滑落脸颊,她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抹笑意,道:“我没想争什么,只希望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下去,慢慢的,你能习惯我的存在,慢慢的,你愿意多看我一眼,多与我说一句话,时间久了,总会有点老夫老妻的样子,这样,你我二人就算不曾轰轰烈烈,也能算得上一生平淡安稳,不是吗?” “瑞伊……” “我是王指给你的人,你对我有所防备,我能理解,只是我于你,确有真心难诉……幼时我在院中玩的风筝断了线,我却出不得府,隔着墙向人求助,是你替我捡回,又为我续好。对你而言,那不过举手之劳,甚至不问我姓名,我却将你记了那么多年,心中从未停止过向往。” “我听闻你在西南屡屡建功,成了一个年轻骁勇、果决擅断、正直沉稳的大统领,便总盼着与你再见一面。可长笙公主的生日宴上,我只敢远远看着你,全完没有上前的勇气,只因觉得,年幼时的事,你肯定没放在心上,我要太过计较,岂不是闹了笑话?我这种身世的人,婚姻如政事,本就不由自主,可当初听说是你,我真的很开心……只是,只是我当初是不是太怯懦了一点,非但迟来一步,又因自己的身份不偏不倚踩在了你的痛处,才使得我再也入不了你的心。” “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比风铃姑娘早上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瑞伊说着,苦笑道:“可我终究是败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我连她的模样都不曾见过,却真的……真的好羡慕她。” 塔斐勒似想说点什么,却见瑞伊擦了擦眼泪,起身欠身道:“不该说这些影响你休息的。”说罢,逃似的转身离去。 他望着那被关上的门,沉默了许久。 “你想要的是一生平淡安稳,可我……注定是没有未来的人。” *** 柏德说,特川地处天堑,易守难攻,若要qiáng夺此城,必然死伤惨重,后续恐难继续作战。可远东军已与其僵持月余,兵要吃粮马要吃草,阿克莫与卢亚两城的粮草有限,若久久不能攻下特川,怕是撑不过半个月就会失去这拼死一战之力,到时就算退回远东,除非主动谈和,否则也终会粮尽而败。 此时此刻,必须有所决断,长笙思虑许久,最终决定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全力进攻,qiáng夺特川。 可当远东军全力qiáng攻特川的那日,他们却发现与自己僵持了一个多月的城池,其实早已是一副空壳,城中百姓大多搬走,只剩下不足五万的士兵日夜换班守卫这看似坚固的城楼。 原来,半月前,路雷克本想派塔斐勒前来震慑远东军,却被塔斐勒以病推辞,不料这时西南战急,新王想着远东军怎么也不敢硬攻特川,便暂时将部分兵力调去了西南。主力撤走,如此一来,这座城的防守之势,便是既无人坐镇,又空有其表,五万士兵日日盼着西南能传来捷报,等主力军队被调回此处,却最终盼来了远东军的qiáng硬攻势,一时士气低落,不足半日便已经丢盔弃甲,弃城保命。 这等大捷,谁都没想到会来得如此轻易,这让蒋筝感到了不妥。 “这两个月,魔族没有动作,甚至连一次佯攻都没有。”蒋筝担忧道,“路雷克与塔斐勒又不是傻子,怎会把特川这么轻易的让给我们?除非……是黑龙让他们这么做的。” “那是图什么?”莫妮不禁皱眉。 “血祭,他们需要一场大型血祭,破除入云塔下的封印,取出龙骨。”长笙道,“两军jiāo战,必定血流成河,正和魔族的意。”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退吧?”莫妮道。 “不能退。”蒋筝摇了摇头,道:“无论魔族有什么yīn谋,为我们设下了怎样的圈套,我们都毫无退路……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会有办法的,这种明知是圈套,却不得不往里钻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魔族敢利用我们取龙骨,我们怎么就不能等他们行动,再坐享其成?在人类的地界,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长笙说着,下意识看了眼蒋筝,坚定道:“何况阿筝的身体不能再拖了,我绝对,绝对一步也不会退。” 蒋筝不由得低下了头,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心中浮起一丝暖意。 就在此时,弗兰格从远处冲到长笙身旁,气喘吁吁了半天,道:“殿,殿下……你……你要我……要我找的那个人,有,有消息了!” 长笙喜出望外:“快说!” 蒋筝连忙凑了上前,弗兰格缓了缓,道:“在远东的纳尔兹,一个叫陇德的偏僻村落里住了一户矮人,家中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四肢残疾的女儿,还有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儿子,在塔兰维罗弗学院就学。” 长笙一时难以压抑心中的情感,千万种思绪皆在一瞬堵与喉间,久久难以开口言语。 不自觉间,她通红了双眼,吸了吸鼻子,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又不受自己控制地轻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尤森·菲尔德。” 那一瞬,长笙竟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明明那么陌生的一个名字,却在听到的瞬间止不住地痛哭流涕。蒋筝亦是如此,通红了双眼,上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似是安慰,更是陪伴。 也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算真真正正的认识了那个为她而死的伙伴,此后有人问起,她再也不用带着千万分的愧疚与痛苦,说自己并不知他的姓名。 她也终于可以达成包子临走前的愿望,替他照顾他的家人。只是,远去的人一旦将思念带走,便是远隔yīn阳了。 “我要去陇德!”长笙转身看向柏德,眼中满是急迫与恳求。 “大人,这是我与长笙不得不了的一桩心事!绝非任性胡闹,还望体谅!”蒋筝立即附和。 柏德沉思片刻,道:“早些了了这幢心事也好,殿下速去速回。” 长笙点头,翻身上马,伸手将蒋筝拉至身后,扬鞭远去。 弗兰格喝了两碗水,回身只见风铃望着远去的马蹄印愣愣出神,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听闻,路雷克曾想派他前来驻守,他却没来。” “你希望他来?” “我为什么要希望在敌方的城楼下仰望他呢?”风铃摇了摇头,万千思绪随目光飘远。 从特川去往纳尔兹若不眠不休最快两日,一路上长笙都在想一件事,如果当初,不是她将包子带去沃多,让那孩子将沦落街头的哭日子过够了,也许就失了所有傲气,回到家中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了吧。 也不知等见到包子的家人,自己又该如何告知他们爱儿再也不会回来的残忍事实。 二人沿途问路,终于找到了这个名叫陇德的小村,找到了弗兰格所说的那户人家。 他们的生活很是寻常,耕田、织布、养养牲畜,与寻常农家没有区别。如今远东统领效忠三公主长笙,率军向新王宣战,在战争结束前,自己远在塔兰的儿子怕是回不来了,忽然听闻有人从远方带来了自己儿子的消息,夫妻二人都格外热情,连忙张罗着要杀一只jī清来者吃顿好的。 蒋筝拦住了二人,望向长笙,彼此都不知如何开口。 怪异的气氛,险些让空气凝固。这对矮人夫妇,在两个外来者复杂的神色下,察觉到了一丝不妥,脸上笑意渐渐褪去。妇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焦促不安地望向长笙,忐忑道:“还不知道,两位姑娘的身份……” “我名长笙。” “公主殿下!”妇人万分吃惊,忙拉着身旁的老伴跪下,连连叩头:“尤森那孩子,从小脾气就很倔,他……是不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闯下什么祸了?” “……”长笙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妇人惶恐地抬头望向长笙。 “他死了。”蒋筝不禁闭上了双眼,咬牙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妇人惊得不敢说话,只愣愣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类女子,她似乎听见她们说,自己的儿子再也不回来回来了,那感觉,就像听了一个笑话,她想笑,可看见她们眼中的愧疚与痛苦,便又再也笑不出来。 “怎么可能……”她的丈夫显然也不愿相信,直到蒋筝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信封,是崭新的,可里面的新,早已随着一段逃亡,沾了泥、染了血,早已褶皱污损,不再完整。 夫妇二人跪在一起,颤抖地双手捧着那残破书信,恍若有千金之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那信中仍存的字迹,分明就是他儿子的笔迹,怎么也假不了。时隔两年,他们终于又看见了儿子的亲笔书信,可破损的信上所残留的,却是字字离别,锥心刺骨。 “他死在埃格特,那时尸骨无存,我们只能烧了他生前的衣物,取其灰烬,将其带回。”长笙说罢,将那瓶小小的衣灰,小心翼翼放在了地上。 妇人将其握入手心,双眼模糊得早已没了视线。 “你的儿子,是个英雄,他的牺牲有重大的意义,待我推翻了路雷克,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定会为他追封,也必定让你们一家人从此衣食无忧,再也不受任何人欺负……” 原来,年幼的他经历了那么多,做父母的,却是一无所知,就连得知他的死讯,都迟了将近半年…… “对不起,是我……没能把他带回来。”长笙重重跪在二人面前,静静陪着、看着他们,一点点、一点点地接受了自己儿子已死的事实,从最初的隐忍,到最后的相拥痛哭。 而内屋,似有女孩低低抽泣之声,那么细微,却又那么刺耳。 长笙心中一阵剧痛,险些无法呼吸。 “阿筝,走吧。” 她知道,事到如今,如何补偿都已无用,常人所求,无非一生平淡,可与她沾上了关系,便注定不得平淡。 第73章 兵临城下 帝国历778年, 艾诺塔国中局势大变。 八月初, 远东军起义,十月末,攻下特川,打开jiāo通要道后便再无险阻, 长驱直入。平叛军将领几经更换,却无能人, 面对远东军的bī近,一退再退。 摄政亲王塔斐勒曾请愿去往前线,却是一夜过后便称病不起。有前去探望过的人暗中透露, 塔斐勒并未染病, 而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体内甚至有黑魔法残留的气息, 虽然塔斐勒似已受人威胁,不管旁人如何去问都对此闭口不言,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必定开罪了某个不明势力, 而这个势力所做之事令谁获利?当然只有现在带领整个远东起义军的长笙。 所以, 有人放言, 这隐匿在暗处的势力, 极有可能就是长笙未雨绸缪, 提早在暗中培养的。这个举着正义旗帜,声称自己只想求个公道的小女子,心里早早就打起了权力之位的小算盘。为了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权力, 她给自己的大哥与二哥凭空捏造了那么重的莫须有罪名,自起兵内乱那日起,魔族再未进犯攻远东,如今究竟谁与魔族勾结,岂不是一目了然?此等心机深沉、不折手段之人,才是真正当诛! 民心向来易煽动,如此风声,在人们口口相传的争执声中悠悠传至长笙耳中,显得格外讽刺。 “莫须有罪名?二哥这戏演得不错,贼喊捉贼倒还挺像模像样。” 好一个称病不前,无非是魔族需要塔兰城下一场恶战带来的鲜血,装出受害者的模样,又故意让人放出一些消息,将矛头直指向她,既顺了黑龙想要血祭的意,又牵动了民心所向,手段是比路雷克高了几分。 起义军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只一路朝西,直向塔兰进军。所过之处,只取反抗之首与城池物资便开往下一处,不伤无辜百姓,渐渐,出现了一种声音…… “不管远东势力还是塔兰势力,都在指责对方与魔族勾结,如今内乱已近一年,远东军所攻下的城市除去留下战争的创痕外,也并未发生巨变,人们依旧过着和从前差不多的生活,既然如此,那只要艾诺塔姓氏未改,只要生活无忧,他日由谁统治又有何区别?” 这样的声音,在两方各自支持声的夹缝中悄然滋长,直到第一座城池不战而降,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远东军到来前选择了投诚。 “路雷克保不住我们,我们又凭什么为他流血,为他在jīng锐的远东军面前做无异议的抵抗与牺牲?为他口中早已被人否认过千万次的正统吗?长笙公主也是王室血统,追随她有何不可!” 一时间,领地丢失的消息接连传回塔兰,比所有人预料的速度都快了许多,那曾经地处贫瘠无力养兵的远东,如今靠着夺下的小半艾诺塔,早已能够自足,甚至招收了一路的败兵,更加qiáng大。 所谓“忠义”在死亡与利益面前向来微不足道,而将这些看得比命还重的忠义之人,在现如今的局势下终是失去了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成为了盼望支援的弃子,坚守到最后一刻,咒骂着破城的敌人,死不瞑目。 莫妮站在残破的城楼之上,望着脚下与城外大雨都不曾洗净的昨日血色,低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柏德,道:“这样热血的将士,偏偏瞎了双眼,随了不该随的人……” “他们只是选择相信了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将其奉为唯一不可侵犯的信仰。我们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艾诺塔,可在他们眼中,我们却是挑起内战的逆反之徒,他们想做的,无非只是守护自己想守护的地方罢了。”柏德看向莫妮,他穿着厚厚的大衣,用一条有些破旧的围巾裹住半张脸,双手jiāo叉着放在袖中,苍老的眉眼中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就连感慨,都略带虚弱:“我本该同她们一样坚定,可我终究是卷入了权力的战争。” “大人……” “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叫你带我上来看看吗?” “莫妮不知。” “有些话,想和你聊聊。”夜色下,老统领目光如炬,向莫妮问道:“曾经我厌恶触碰这条底线,如今却不得不那么做,如今我却违背了自己最初的意志。” “为国为民,是您一生之志,怎算违背?” “权力之路历来布满荆棘与鲜血,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不管路雷克为了王位做过什么不忠不义之事,只要他在位时民生安泰,他就是一个合格的王。而掀起战争的人,不管有多少理由,一旦战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千古罪人。由胜者书写的历史,从不会记录真相,更不会同情怜悯败者。所以,于百姓而言,他们只要还能正常生活,便不会太过在意国是谁的国,反正……不都姓艾诺塔吗?” “那,是因为魔族复生的计划?” “空口无凭,你心中就没有怀疑过,这些看似无稽的说词,其实只是谋权的借口吗?” 莫妮望着年迈的统领,一时说不出话。 她怀疑过,但她向来清楚自己的私心所在,只要是小殿下所希望的,她都会拼尽全力去做到。或许,这就是真正相信一个人吧,只要付出了绝对信任,就不会再去追问对错,因为知道他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所以能为他毫不犹豫地一往无前。 “你所信任的,也不是公主吧。”柏德望着莫妮,眼角似带笑意。 莫妮下意识侧身躲避这似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却又在片刻后冷静下来,直视柏德,道:“大人没接触过小殿下,若是见了,也定会十分欣赏。” “小殿下是冬日生辰吧,如果没记错,今年他该十七了。”柏德说着,不禁想起当年西南军中,那个目光倔qiáng、性情沉稳的孩子,那一年,也同如今的小殿下差不多年纪。 “再过半个月,就是小殿下的生辰。”莫妮说着,不禁垂下眼睫,掩不住目光中的那份思念。 当初离开莫科多时,原是寒意未消的初chūn,如今一转眼便已到了深冬。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离开莫科多快一年了,也不知冥络殿下现在如何,是否沉稳了许多,是否……又长了个子? 柏德见莫妮似陷入沉思,便慢悠悠说道:“我站出来,只是相信一个人的选择,相信那个人就算手中没有军队,甚至无法光明正大的握起武器,也依然要继续战斗之时,定是代表着,黑暗已悄无声息的侵袭了艾诺塔。” “是弗兰格大人吗?”莫妮下意识反问。 柏德只笑了笑,伸出双手,哈了一口气,轻轻搓揉起来,眯眼道:“天可真冷。” “还得冷一阵子呢。” 柏德不再言语,只闭上双眼,往围巾中缩了缩脖子。 莫妮忙把轮椅推离城楼,将柏德送回了战后临时布置的住所,燃起了壁炉,她听见柏德在身后说了一句话:“他日公主若执意要严惩二殿下,你让小殿下劝着些吧。” “大人?” 柏德摆了摆手,示意莫妮出去,莫妮皱眉片刻,转身退至门外。 柏德终究是老了,年轻时受过的旧伤为他留下不少旧患,每逢天寒降雨,便隐隐作痛。这半年来急速进军,对于七十九岁的他而言,无一日不再燃烧自己所剩无多的残烛。 半月前,他于行军途中从马上跌落,醒来后双腿便再也站不起来。 他早该休息了,可国不舍他残存的价值,他便从未效命至今,从未真正卸下心底穿了一生的重甲。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住,他却仍qiáng撑到了现在。 那一夜后,柏德再没走出那个房间,只在桌上留了一行永远不会为世人所周知的心愿。 ——此生已尽职尽力,愿去后,远东军永效忠于艾诺塔,而非仇恨。 老统领的离世,并未让远东军的士气低落,相反,远东将士们心中那团火燃得更旺了。他们在长笙的面前立誓,定誓死效忠于她,攻至塔兰,将路雷克与塔斐勒二人绳之以法,以完成老统领生前之愿。 眼看着远东军已快打至塔兰,帝都战况告急,冥络再无理由继续绊住近卫军,在塔斐勒的劝说下,路雷克终于下定决心将近卫军从西南撤走。 塔斐勒说,冥络不傻,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如今国中内忧外患,西南一战更是由克诺萨斯的新王尼科尔与自己的妹妹亲自率军至前线坐镇,他们以举国之力进犯西南,想来胸有成竹势在必得,冥络身处西里要塞必是首当其冲,若他还惜命,必会选择袖手旁观,保留实力,绝无可能对长笙伸出援手。所以对于西南,根本无需分心防备。 魔族公主艾格洛琳早已将那块被魔族历代以血供养的龙骨带至塔兰,只等一个时机的到来。 当那个拥有不死鸟之力的蒋筝再无力维持体内封印之时,长笙就不得不抛开得失全力进攻塔兰,到时只要以血祭破除入云塔封印,龙骨彼此呼应下,非但可以夺回蒋筝体内龙骨,更能冲破沃多封印。 那时,黑龙意识重归天地,便再无人可挡。 所以,当远东军兵临城下,路雷克再次看见那个曾将自己bī入牢狱的妹妹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塔斐勒曾经说过的话——塔兰城下一战,谁的血会成为祭品,魔神并不在意。 自上次特川一事后塔斐勒便已不再得魔神信任,塔斐勒也有所自知,养好伤后不再有任何动作,成日只在自己府中悠闲度日。路雷克并不敢替他说半句好话,生怕为他开罪了魔神,只能在茫然之时前去找他商量商量,每每被他一语点醒,心中信任便会多几分。 当初路雷克觉得塔斐勒就是个在军营中长大,除了领兵打仗外什么都不会的粗人,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个与自己同母所出的二弟自幼不得宠,早已习惯了隐忍,很多事嘴上不说面上不争,却比谁都看得透彻,做得决绝。他更曾以为塔斐勒与自己无非是一路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名为利,可如今越尝试接近,越发现自己这二弟绝不是为了这些。 他问塔斐勒,归顺魔族是为了什么,塔斐勒沉默了很久,自嘲道:“我不想死。” 有人屈膝是为了权力,有人屈膝,只是为了活着。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身份便是自己这颗棋子的价值,后来是塔斐勒让他明白,没有实力的棋子,随手可抛,身份地位从来都是有人承认才可高高在上,无人承认便会堕入泥泞的东西。他要是败了,魔神无非就是再换一个棋子,这是魔与生俱来的冷漠与残酷,更是对自己所用之人是否有价值的试炼。 如今为了权力的人,也同为了活着的一样,一步步走至生死边界,被迫绑在了一起,想想都觉讽刺。 路雷克也曾想过违背黑龙保全艾诺塔,如却今彻底想清楚了,自己没有能力与黑龙作对,如果阻碍了黑龙的计划,黑龙必然第一个杀掉自己,如今还想留住自己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权力,就只能拼上一切拼一把,只要塔斐勒的判断无误,他一定可以在这场血祭下守住塔兰。待到魔神复生,他便是一大功臣,想要护艾诺塔安稳,还不容易吗? 只是他不知,自己所坚信的一切,都早已落入旁人的算计。 …… 帝国历,779年初,冬雪未消,远东起义军兵临塔兰城下。 护国法师罗恩·白纳徳召集举国**师之力,催动入云塔地脉与通天之势,开启了建城之处,祖先曾布下的巨大守护阵。 此结界数百年来第一次被开启,整个塔兰都被笼罩其中,所有人抬眼便能看见五行元素之力遮挡着天空,似是屏障,却又更像牢笼,让人说不出地有些压抑。 如今远东军已与塔兰形成半包围之势,却因这法阵误了步伐。 “如何破除?”长笙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塔兰城外的结界,转身看向拉基,“能否硬闯?” “以我之力,就算加上黑焰之石也无法破除,只能等待。”拉基道,“此乃人力qiáng行启动的大型法阵,没有灵器加持,耗损极大,最多支撑一个月,法阵效果便会大幅降低。在那之前,绝对不能硬闯,此阵我曾在书上见过,威力仅亚于绝对完整的四时轮转,如果硬闯,损失将会无比惨重。” “是要拖延时间吗?”长笙不禁皱眉。 蒋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此刻又临近一处封印之地,龙骨之间必有感应,拖得越久,黑龙意识自她身体破封而出的可能也就越大,到时,再来一场血祭,蒋筝不知是否还能撑得住…… “我的身体状况,我最清楚,急不得就不急了。”蒋筝说着,向前数步,手背轻轻碰了碰,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再说了,西南还未表态呢,他们若不伸出援手,我们的胜算太低了。” “或许,以眼下西南的处境,冥络袖手旁观才是最好的。”长笙说着,不禁低下了头。 她是固定要孤注一掷的,而西南的情势她或多或少也有所了解,自是能理解冥络的难处,如果冥络执意前来支援,对她而言确实能提高胜算,也很有可能会把他自己,甚至整个西南国境线都搭进来。 “长笙,你向来重感情,我知道冥络对你而言重于胜负,只是有些时候,你越是害怕牵连,也就越容易让自己和他都受到伤害。你在乎冥络,冥络又何尝不在乎你?让他袖手旁观,那痛苦对他而言,与我们当日牺牲包子有何区别?如果你败了,留下他一人面对一切,他日黑龙将目光锁向他时,他又要如何面对自己?”蒋筝言尽于此,略去的“身世”二字不用明说,长笙也会懂。 “是我忽略了……”长笙不禁感到无力。当初在埃格特,若不是她不愿将冥络牵扯其中,或许包子与盲都不会牺牲……而如今,过了那么久,她依旧会被自己的私心牵引,在内心深处不可抑制地害怕那前世发生过的画面会一幕幕残忍再度重现。 只是,她确实忽略了,若冥络是个人类孩子,或许真能保全自己,可他偏偏为龙而不自知,若他日黑龙真的复生了,仇恨之火席卷整个埃尔和大陆。到那时,龙族将再次为世人所深深憎恨,黑龙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后裔与自己为敌,以黑龙的心狠手辣,这样的身秘密根本不可能藏住,到那时,不管冥络自己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都必会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看来,这一次不只是她一人要孤注一掷,每一个注定被卷入其中的人,都不得不像个赌/徒一般,拿出最大的筹码,全力一搏,由不得谁临阵退缩。利用、牺牲与取舍,往往总是让人不得已而必为之。 只是……西南战事如此紧张,冥络真能及时带来援军吗? “近卫军调离西南后莫妮曾往西南寄过几次求援信,却都没有回音,也许……他还处理不好与克诺萨斯的战事吧。”弗兰格说着,看了一眼莫妮,继续道:“如今艾诺塔主力一分为三,克诺萨斯决意全力趁火打劫,西南军能坚守西里要塞那么久,已是不易,如果还要抽兵支援我们……确实太过困难。” 莫妮坚定道:“我相信冥络殿下一定有办法!” “如果继续僵持,后勤可以撑多久?”长笙问。 “最久可以撑到开chūn。”弗兰格道。 长笙闭上双眼,坚定道:“等到开chūn,不管援军能不能到,这一仗都必须要开打了。” *** 西南,莫科多。 远方的战火已持续半年有余,在西里要塞驻扎已久的近卫军也已在一个多月前,连同柏德死讯传来的那一日被调回了塔兰,塔兰如今已被起义军半包围,只得全力自保,自是再无余力可以封锁西南与外地的通信。 很快,一封封求援信自远方传来,与此同时,自然也有来自路雷克的威胁与劝诫。 “起义军需要支援。”冥络握紧了双拳,道:“这场战争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 世人只道艾诺塔有科瓦特与西里两大要塞,坐落于远东与西南国境线,数百年来坚不可摧,让魔族与敌国难以进犯分毫。却无人道,帝都塔兰的防御工事不输两大要塞,更集天然地脉之力,修入云之塔,布五行之阵,一旦催动,可抵御千军万马。 这样的塔兰,由近卫军坚守,远东军再qiáng,也未必能轻易拿下。 林雷道:“塔兰难以qiáng攻,远东军必然只能暂时包围塔兰,等待机会。可冬日补给本就困难,开chūn后运输之路更是难走,塔兰背后便是被称作国之粮仓的瓦埔顿,则全无这般担忧,长此拖延,对远东军极为不利。最多,最多撑到半月后开chūn,公主殿下便只能选择散兵退守各地,减少消耗,与塔兰开启长久的僵持,或不计牺牲,在塔兰城下决一死战……若无第三方势力加入,胜率极低。” “姐姐一定会选后者,要真如她曾经信中所说,黑龙即将复生,时间肯定不多了,她必然等不及了。”冥络皱眉,咬牙道:“我是唯一帮她的人。” “可克诺萨斯铁了心要趁火打劫,我们无兵可派。” “如果能与克诺萨斯谈和……” “他们深知我们国中内战,绝不会放弃这次趁火打劫的机会,谈和?我们有什么资本去谈和,用什么筹码做赌注?换做你,你会因为敌人深陷困境苦苦哀求而手下留情吗?” “就算失败,也一定要支援起义军!” “如果谈和失败,想要分兵支援起义军,极有可能丢掉西里,若克诺萨斯执意追击,可就什么都完了!”林雷咬牙道,“殿下,你只要不参与这件事,西南是安全的,无论最后谁输谁赢,罪责都轮不到你身上。路雷克已失民心,就算起义军失败了,也会有别的人再站出来,于我们而言,算不得唇亡齿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我们进退两难,只有保存自身实力,才是万全之策……” “我知道魔族的计划,知道黑龙的秘密。” “他们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殿下,你怎么这么幼稚!” “不幼稚,难道还要漠视亲人淌血,家国倾覆,然后独善其身吗?”冥络说着,不禁苦笑,“林雷,你目光长远,深谋远虑,我不如你。我只知,我绝不会原谅自己做任何违心之事,况且莫妮也在那里,她心中对我一定也有所期望吧……” 林雷忽然不知该如何言语,眼前少年虽还年少,却已拥有自己决断一切的意志与能力,早不是他三言两语能轻易左右的了。 “升停战旗!”冥络坚定地打断林雷,道:“我去,我一个人去。” 林雷整个人懵了:“什……什么?” “我说,升停战旗,开城门。我独自一人,亲自去与他们谈和。”这样,以命为赌注,在克诺萨斯的人眼中,是否就会多几分可信度? “你疯了?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怕成为俘虏,你不怕死吗?” “我怕!但只要想到我手中握有再多力量,都不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时,就又不怎么怕了!”冥络说罢,转身走下城楼,背影那么坚定,哪怕是深入龙潭虎xué,也没有一丝犹豫。 “明明可以保全自己,却偏要独自一人,报以最大诚意去与豺láng虎豹谋利,你是傻子吗?”林雷说着,忍不住自嘲着笑了笑。小殿下毕竟是王室之人,从未有一刻背弃过本心,忘记过身上的责任……而总是求全的他,在有些方面,还真是比不上一个血气方刚的孩子。 林雷握紧双拳,咬牙对一旁目光迷茫中又带积分惶恐的值岗士兵道:“挂免战,开城门吧。” “大人,殿下还小,你就由着殿下乱来?” “不然呢?要我抗命吗?”林雷说着,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乱世将启,手中拥有力量之人,是该固守一方城池护得一片安宁之土,还是该赌上一把,拯救更多深陷水火之人,不都是个人的选择吗?” 西南的将士们永远难忘那一日,年仅十七的小殿下在城楼扬起白旗后,独自一人策马向远处克诺萨斯新建的要塞而去。他孤身一人,在那高耸的城楼之下,坦然面对城楼上无数的弓弩。 尼科尔早知挡住了自己大军的西南统领是艾诺塔年纪最轻的小殿下,也曾于战场之上远远见过他身先士卒,知他小小年纪胆魄与功夫都十分了得。如今忽闻敌方升起停战白旗,这个年轻的西南统领又孤身一人来到城下,说有要事相见,尼科尔惊讶之余连忙赶至城楼,见那比自己小了近十岁的敌国王子独自站在城下,手上牵着战马,于寒风凌厉的雪地中抬头将他仰望,身未着战甲,手未持兵器,目光却是不卑不亢,不禁多了几分兴致。 诺拉紧随其后,第一眼便望见远处西里要塞上高高挂起的白旗,下意识问道:“他是来投诚的?” “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不会。”尼科尔道,“艾诺塔如今正在内战,听说,掀起内战之人是与他同为一母所出的三公主长笙,想来是内战已到关乎胜败的时刻,他心急想要表明立场,出手相助了吧。” “先前路雷克允诺我们的东西,我们都快能亲手夺下了,怎么又来一个想空手套白láng的。”诺拉说着,将目光投向城下之人,好奇地打量起来:“西里要塞久攻不下,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家伙?” 尼科尔上前两步,喊道:“这不是艾诺塔的冥络殿下吗?这是在演哪出啊?” “有事相求,自要放低姿态。”冥络朗声应道,“这件事,可不止关系西南的归属,还关系到贵国的未来。” “我克诺萨斯的未来,还能与你这敌国王子扯上关系?你知不知道,站在这个地方开玩笑,是很致命的。” “您一声令下,我便会命丧于此,哪里敢说半句谎言?”冥络没有丝毫退缩。 尼科尔忽然笑了,挥手示意:“放他进来。” “哥?”诺拉不禁疑惑。 “他竟敢手无寸铁,孤身前来,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尼科尔说罢,大笑两声,双手扶在城墙上,冲冥络喊道:“我向来好奇心重,这城门今日就为你开一次,不过一旦进了城,你的命可就不在自己手上了,你想清楚了?” “没想清楚,我就不会独自前来了。”冥络低声喃喃着,似在说服自己做下最后的决定。他深呼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向那朝他一人敞开的城门走去。 诺拉趴在城墙上往下看,目不转睛地望着冥络走进城门,转身面向尼科尔,背起双手,道:“这个让我们头疼了这么久的家伙生得还挺好看,哥哥要是对他带来的筹码不满意,不如留给我处置吧?” “好看的男人你见得还少了?” “这个不太一样,我挺中意的。”诺拉说着,弯眉笑了笑,转身似要跑下城楼。 尼科尔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皱眉道:“他是什么身份?你瞎中意什么!” “我们都能和路雷克合作了,怎么就不能选择他的弟弟呢?”诺拉说着,拉了一把自己哥哥,道:“走啊下去啊,你要和他在这里谈吗?” 尼科尔一时无奈,被诺拉拽着下了城楼,正面迎上站在城门旁的冥络,才上下打量了片刻,后背便被旁侧诺拉用手肘顶了两下,不禁正色道:“请吧。” 说罢,转身带起了路。 …… 冥络进了克诺萨斯的城两日,林雷站在城楼上望了两日,曾经他还觉得克诺萨斯将那座城建在离西里要塞那么近的位置太过嚣张,如今却又觉得明明放眼可及,偏又远得令人心生焦虑。 这两日里,总有人问他相似的问题:“殿下不会有危险吧?” 他每次都坚定地回道:“不会的,他就是个小狐狸,敢独自去,就一定有保全自己的把握。” 话是这么说,可林雷还是忍不住会多想,如果克诺萨斯的人真对小殿下动了杀心,他甚至连支援都赶不及,那时,他该如何,西南又该如何? 他比谁都清楚,冥络是在赌。 多次jiāo战下来,冥络对尼科尔的行事作风有了一定的认知,并以此对尼科尔的性情做出了猜测。尼科尔虽对艾诺塔挑起了趁火打劫之战,却绝非爱趁人之危的人。所以,他赌尼科尔不会对孤身前往且手无寸铁的他动手,他赌自己将生死jiāo于尼科尔手中时能换取更多的信任。 冥络知道自己手中的筹码是一个会影响整个埃尔和大陆的秘密,但这个秘密说出来太过无稽,愿意相信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他无比需要这份必须用命去博的信任。 他赌上性命所求的其实并不过分,只是很短的停战时间,让他能帮助长笙结束内战,阻止黑龙复生的计划,那之后,黑龙的威胁不再,艾诺塔经历内乱也元气大伤,到时再与西南开战,于克诺萨斯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相反还借艾诺塔之手,断了魔神复生的无穷后患。 只是,他真能说服尼科尔吗? 时间过去得越久,林雷的心也就越乱。 直到第三日huáng昏,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自远方归来,而与此同时,远方克诺萨斯的临时要塞上,升起了休战的白旗。 林雷冲下城楼将他迎接,眼中欣喜万分,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激动,只用力拍了拍冥络的双肩,却隐隐可以感觉到冥络的目光有一闪而过的轻微异样,待他想去问清时,冥络已转身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安排上了。 第74章 血祭之夜 冬去chūn来, 又过一年, 冰雪还未消融,本是艾诺塔最为繁华的塔兰,如今却已失去了生机。 贵族们早已纷纷将自己的子女从整个艾诺塔最好的学院中接回,举家搬迁, 此举乱了人心,许多人见风雨将至, 也忍痛丢下自己住了半辈子的家,带着亲人离开了这座城。 那曾经人来人往的街道,如今已是许久无人打理, 少有的行人都行色匆匆, 只怕那些趁乱滋事的恶徒会盯上自己。 城里城外,两军之间隔着一个难以持久的守护法阵, 漫长的等待,是bào风雨前的宁静, 而这份宁静,让其中身不由己的人都渐渐失去了斗志, 心想着这场仗要一直打不起来, 倒也挺好。 塔斐勒立在院中, 仰头望着天空, 愣愣出神, 不知是看那轮残月,还是看那牢笼似的法阵之光。 前日,魔族公主艾格洛琳将那块在魔界久受魔血滋养的龙骨带往了入云塔, 随后动身沃多,只待两军jiāo战之日,以一场大型血祭破除入云塔之印,到时再顺势夺回被不死鸟压制住的两块龙骨,那时,黑龙之力接近完全复苏,即使是千叶流砂,也再无力继续守护沃多封印,艾格洛琳夺走龙首之时,黑龙将重返人间。 不管西南援军是否能到来,远东军都必须殊死一搏,因为不死鸟对龙骨的承受力有限,如果不想功亏一篑,这将是长笙阻止黑龙复生的最后一个机会。 这样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该结束了。 身后管家正忙着招呼佣人收拾东西,瑞伊倚在正厅门边,双手抚着已然隆起的小腹,静静望着丈夫的背影,想靠近,却又怕疏离。 如今整个艾诺塔有太多风言风语,压得人难以喘息。 远东军兵临城下已久,塔兰随时可能会沦陷,所有有能力撤离塔兰的人都已渐渐带着自己的家产转移,可谁都能逃,塔斐勒却不能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西南统领冥络是长笙一母同出的弟弟,必然心向起义军,若不是克诺萨斯的入侵令其分身乏术,西南早已对远东军施以援手。 他与路雷克皆是远东军绝不会放过的人,西南又绝无可能将他们收留,对塔斐勒而言,塔兰是最为坚实,也是所能坚守的最后一座堡垒,塔兰若失守,他便退无可退。 瑞伊不禁扬起嘴角,眼中却写满苦涩。她不在乎曾经仰慕的英雄声名láng藉,不在乎托付的真心得不到回应,看清一切后,她早已别无他求,只想与他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如今却也都成为了奢望。 塔斐勒这两日忽然让管家收拾起了她的常用物品,他要将她送走,她不愿,却没勇气拒绝。 “瑞伊。” 压抑的氛围不知持续了多久,忽如其来的一声轻唤,让瑞伊有些不知所措。 她小心翼翼地缓步走至塔斐勒身后,应道:“我在。” “快开战了,你该离开塔兰。” 瑞伊低眉道:“你希望我去哪,我就去哪。” “我都安排好了,明早你就跟着管家一起动身,我支了他与他家人一笔钱,他都会照顾你一阵子,塔兰要能守住,我会接你回来。” “要不能呢?” “我死了,长笙应该不至于为难你,你把我为你收拾的东西都带上,别坐吃山空,让管家陪你购置几个房产,选一处舒适的自己住,余下的租出去,也够你们母子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瑞伊沉默片刻,道:“事到如今,你能和我说句真话吗?” “什么?”塔斐勒望向瑞伊。 “先王的死,与你和王上有没有关系?长笙公主说你们勾结魔族,是不是真的?先前重伤你的,是魔族,对吗?”瑞伊问道,“因为你想反抗,所以给予惩戒?” “……” “那一日,你不过提出想去前线镇守,却遭受魔族狠手,而后王上就一直对远东军步步退让,魔族……到底想要什么?一场腥风血雨吗?” 塔斐勒没做任何回应,瑞伊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抬头凝视塔斐勒,眸中闪烁着泪光:“能不能一起走?就算从此隐姓埋名,四处逃亡也好,我只想……” 塔斐勒打断了瑞伊的话:“我是个罪人。” “我相信你有苦衷。”她相信自己认定一生的人,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朝夕陪伴的,绝不是一个会为利益牵引的小人。 塔斐勒愣了愣,伸手抚去她眼角的泪,道:“如果我现在走了,往后的一生,甚至死后千百年,都洗不清这一身罪名了。” “我不在乎……” “我在乎。”塔斐勒伸手扶住瑞伊的双肩,道:“这一战比你想象中复杂太多,我是一个军人,更流着艾诺塔王室之血,我不允许自己在艾诺塔存亡之际丢盔弃甲,成为一个没有担当的逃兵。” 瑞伊的身子止不住有些颤抖,她看见塔斐勒眼中的坚定,那是她心中向往与爱慕的男人本就应有的神情,可从前塔斐勒总是对她太过冷淡,她从他的眼中只能看到冷漠……如今,她终于在与他对视之时看见他眼中有光,却见他一句话把自己推向地狱,又从容而淡定的与她诀别。 “所以你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去,说什么守住塔兰回来接我,都是骗我的。” “对。”塔斐勒没有否认,如今黑龙已对他放下了戒心,连路雷克都不知,血祭那一日,黑龙选择了他为血祭之日的护卫。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走到这一步,这将是他阻止黑龙、帮助长笙,为自己赎罪的最好机会,为此,他早做好了搭上自己性命的准备,又怎能在此时临阵脱逃? 瑞伊抽泣着咬紧下唇,不知过了多久,才qiáng忍着心头之痛,点了点头,深呼了一口气,抚上隆起的肚子,哽咽着问道:“你有想过他的名字吗?” 塔斐勒沉默许久,摇了摇头。 瑞伊忽然拍开塔斐勒的手,向后退了几步,通红着双眼看了看旁侧的老树,又低头闭上了眼,紧握的双拳在数秒的沉默后渐渐松开,她终是抬眼,含泪苦笑道:“塔斐勒,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对不起……”塔斐勒话音未落,瑞伊已先一步上前撞入他的怀中,那一刻,他下意识想要将其推开,却听她在耳边低声抽泣:“我知道你心里没我,它是冰是石我都认了,谁让我心里除你之外再无他人……今夜过后,你我永诀,你就当怜悯怜悯我,或者把我当做她也行,只此一次,求求你不要把我推开。” “……” 塔斐勒难以分辨心中滋味,他是刻意疏远过瑞伊,只因他认为瑞伊是路雷克的人,并不知瑞伊确是捧着一颗真心来此。他从未执念于心头那一抹月光,心上人早已触碰不得,枕边人又如何忍心辜负?如果前路不是有去无回,他自然愿与瑞伊和孩子平淡安稳的共度一生,一日复一日,相敬到白头。 只是,残酷的世间从来容不下“如果”二字,天将色变,他已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 *** 长笙看着远方熟悉塔兰城楼,愣愣出神。 她一直在等待,等到粮草已不够继续拖延,仍没等到西南方的消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显处于劣势,她的心却是异常平静。 这一战后,迎接的是末日还是下一个破晓,好像在此刻都不那么重要了。 “在想什么呢?”蒋筝走到长笙身侧,与她一同望向远方。 “从前那么患得患失,到了这一刻我却觉得想什么都没有意义,当一个人手中除了性命,好像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失去时,那么她拿性命去做所有的斗争,都是不会赔本的。因为本就一无所有,所以不怕继续失去,不是吗?” “是也不是吧。”蒋筝看了一眼长笙,目光又转向远方的塔兰,道:“你并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只是自认孤独。你不该把失去的刻在心里,它们化作疼痛充斥着你的整颗心,让它从此再也放不下新的东西。” “这是安慰还是教育呢?”长笙苦笑着反问。 “两者你都听不进去,我知道的。” 长笙渐渐握紧双拳:“我会倾尽全力。” 她的全力,是在所有人眼中都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力量,这样的力量一旦当众使出,她便再也无法回头。 “你知道后果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长笙点了点头。 很多人都觉得她会输,包括一直支持着她的弗兰格与莫妮,可尽管如此,他们仍愿与她一同赴死,只因此战一败,家国必亡。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能牺牲? “我支持你的选择,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你该相信冥络,他不会弃你于不顾,你不能让他赶来时以一个屠龙者的身份面对你。” 长笙沉默片刻,道:“我有分寸。”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么有主见的你,我竟觉得……”蒋筝话未说完,忽觉一股酸涩之一涌上鼻尖,没说完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那个曾经不管面对什么,都会傻乎乎将目光望向她寻求帮助的孩子,在经历那么多挫折与生死离别后,拔除了黑龙在自己心中埋下的疑惑之根,秉持着与自己身份相符的大义,从容的做着自我牺牲的打算。 长笙终究是长大了,看着这样的长笙,蒋筝竟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或许……是那个一直接受着她安慰与鼓励的孩子坚qiáng起来了,而向来不够qiáng大的她,在这一刻,更是前所未有的无用,只能病恹恹地站在那个孩子身后,连与其一同战斗的力量都失去了。 长笙望着蒋筝,试图看透她默默含泪的双眸为何晶莹。 沉默许久,她闭眼道:“开战后,你就在这里等我,如果我还能回来,便将对你的许诺一一兑现了。” 话到此处,长笙略微顿了两秒,见蒋筝目光好不闪躲,便继续道:“若是有什么意外……比如我死了,或者我不再是我,弗兰格和莫妮会带你去找冥络,到时你把一切都告诉他,让他替我做完余下的抉择……” “别说这些,我在这等你。”蒋筝开口将她未说完的话语打断,食指轻按上她的唇,弯眉笑道:“要是败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你……” “长笙,在埃格特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心里有没有你吗?”蒋筝qiáng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道:“有啊,不止心里,我整个世界也满满都是你……当初是你求我,让我不要把你带去没有我的世界,我做到的了,那么现在你也给我听着,我这辈子都缠着你,一日不多,一日不少,你要哪日不在了,我绝不独活。” “你认真的?” 蒋筝弯眉一笑,坚定道:“我在这等你,只要你还活着,哪怕世人都容不下你,也不要丢下我独自一人离开。” 长笙不敢置信地看着蒋筝,她本以为自己从来都是一厢情愿,就算心中一直有期许,却也不敢勉qiáng也害怕面对蒋筝的答案,毕竟世俗的眼光,从来都是会杀人的利刃,她也只敢心中想想,若是一切灾劫结束之后还有将来,那能默默将曾经答应她的一一兑现了,守护着她一生无忧,便也足够了吧。 此刻,在她打算为那场很可能有去无回的战争豁出一切时,蒋筝却忽然给了她答案。 她一时不知该用何种情绪去面对,去回应,只站在原地,默默将蒋筝凝视,直到一层水雾湿润了眼眶,这才闭上双眼,欣慰地扬起嘴角:“阿筝,等我回来,这一生都不会负你。” 蒋筝永远难忘,长笙再睁双眼的那一刻,含泪眸中,似有盈盈星河,恨不得送她整个世界的明光。 *** 塔兰的冰雪尚未消融,空气中仍透着刺骨的寒,那越发微弱的护城法阵一如往日,五色流光将塔兰的天空笼罩,城楼内外,火光通明,照亮了整个塔兰,只是那曾经夜晚也无比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战备早已完毕,战鼓未起,便已人人自危。 塔兰城中未能搬离的住民,纷纷闭紧门窗,在这不眠之夜,与家人一同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给予彼此安慰——最终胜利会属于谁,塔兰会否易主,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他们拼命祈祷,只求战火不要从城外蔓延至城内,让自己安然度过这场战争。 塔斐勒的府中除他以外已空无一人,府外集结了五百亲卫兵,他只一人独自坐在书桌前,就着微弱的烛光,写下自己的罪状。 自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断算计路雷克,使其渐渐失去黑龙的信任,与此同时更不动声色的暗中助力,让远东军一路无阻。如今,最后一战前,他写下了自己所有的过,而对自己所有的付出与功劳都只字不提。 搁笔许久,塔斐勒缓缓抬眼望向窗外月牙,想起曾有那么一人,陪他看过一轮月圆月缺,不禁陷入长久的沉思。 他知道,风铃再一次出现在艾诺塔,应是遵从于jīng灵祭司的指令,为帮助长笙而来,如今就在远东军中,在救治重伤士兵的同时,随时准备着为远东军第一法师助阵护法。 “你也去西南找过冥络,那里的风沙可大,灼灼烈日很是摧人……我问你那从小就娇气的孩子有没有总是哭哭啼啼,你说他是我的弟弟,自然不会丢我的脸,我能不能理解为,在你的心中,我曾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只是如今,我非但没遵守约定去沃多看你,还在你回来看我时变成了你声名láng藉的敌人,你会不会特别看不起我?” 末了,久久无人应答,夜寂静得好似时间被凝固了一般。 直到城外那蓄势已久的战鼓声划破了此夜最后的一片宁静,这最后一声叹息才悠然而落:“这样也好。” 他起身,穿上许久没有碰过的军装,领着府外集结的亲卫,快步赶往入云塔。 入云塔内,罗恩已经布下巨大的祭祀之阵,城外的鲜血之息,顺着空气或顺着泥土,一点点被拉拢聚集于此,整座入云塔从外部看来,已被一层触目惊心的血雾笼罩,血雾之中,隐隐还有诡谲的紫色魔光缓缓萦绕。 塔斐勒守在塔外,身旁的士兵眼中透露着惶恐不安,此时此刻,谁与魔族勾结,早已一目了然,可却仍然没一人敢出言质问。 想要活着,是人类的本能。 深夜的寒风chuī得人脸颊生疼,塔斐勒闭上双眼,眉心紧锁,似在等待什么讯号。 远处的战火将塔兰的夜空映得通红,这种近在眼前的危机感让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留在此处的勇气,这座越来越空旷的城,在这一夜出现了新的逃亡者。 塔斐勒听见了妇女孩童的哭声,听见了急迫的催促声,听见了人们看此刻的入云塔时,那一阵阵惶恐的逃窜声。 在肉眼可见的事实真相面前,向来喜欢私下议论纷纷的人们已不再去纠结谁对谁错,因贫苦而抱有一丝希望不愿离去的人们也已不再在乎离开那间居住依旧的简陋小屋后一家人该如何存活,他们只想逃离这被战火波及的城市,只想活着离开早已被魔化的帝都。 一场恶战持续了一整晚,路雷克不断派人向塔斐勒来报战况,只因战前塔斐勒说会找时机帮他,他选择了相信。 ——报!远东军攻破了守护法阵! ——报!远东军在进攻城门,我军正全力抵抗! ——报!远东军死伤比我军惨重! 天色渐亮,身后入云塔的魔气越来越重,塔斐勒明显能感觉到一阵不适与心悸,黑龙的意识在脚下渐渐复苏,愈发qiáng大,早已不是平日里只能借助旁力的一丝神识。 ——报!远东军攻势渐弱,叛首长笙已亲自上阵,陛下欲下令出城追击,特来询问殿下意见! “不急,再等等。”塔斐勒不禁皱眉。 塔斐勒清楚,此刻情势大好,路雷克必然心中狂喜,前来问询,绝不是为了他的意见,仅仅是在乎黑龙的意思,他说时机不到,便等同于血祭尚未结束,路雷克必然会听。 时间一分一秒煎熬着无数人的心,塔斐勒仍在等待着什么。 ——报!远东军士气已衰,陛下欲出城追击! “再等!” 远东军,败得如他预料中的一样快。 塔兰城作为艾诺塔帝都,建城之时便耗费巨资,虽长年无战,城防却一直无比坚固,更有护城法阵,只要守军守住城楼不出,进攻者便无计可施,只能硬攻。 然而,要想从同样jīng锐的近卫军手中攻下塔兰,没有三倍以上的兵力,几乎就是飞蛾扑火。 这本就是一场胜算渺茫的仗,远东军之所以会为了长笙拼命,一时为了柏德死时的遗愿,二是因为她无比坚定地对他们说过:“援军将至!” 如今,援军未至,胜利无望,士气渐颓,路雷克若大开城门出城追击,远东军必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余地…… 不能再拖了吗?可现在,真的不合适。 塔斐勒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刀柄,转身望向入云塔——血祭尚在进行,还没到出手的绝佳时刻。 第三次,来传信的小兵带来了让他心乱如麻的讯号。 ——远东军士气低入谷底,陛下已准备出城追击! 就在此时,南面的守城军官竟也慌忙赶来,指着人们心中尚还安全的后撤方向,语无伦次地打着报告:“二殿下!打……有人打过来……没没,没有后路了……” 塔斐勒睁眼:“西南军?” “西南军……他们忽然出现在城门外,我,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一定是他们故意切断了消息,我们驻守各地的传讯人员肯定都凶多吉少了!”小军官说着,忽然止不住地发抖,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下意识看了一眼脚下。 下一秒,一声惨叫惊醒了旁侧数百卫兵,地面上竟伸出诡异魔气,将他双腿紧紧缠缚,而后生生拖入地底。 旁人下意识上前营救,却是在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拽出了一双血淋淋的断腿! 很快,魔气越来越多,开始缠绕其他活人。 “魔物啊!快逃啊!” 惊恐在一瞬蔓延开来,塔斐勒站在其中,魔气自他身旁绕过,他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的手下,却又在一瞬心软后选择了旁观。 黑龙果然把他当做了自己人,他无视着手下的求救,冷漠转身,走进入云塔,寻着血祭之源,一步步向塔顶走去,从容得仿佛身后炼狱与他无关。 *** 长笙已记不清自己进行了多少次修整与进攻,塔兰的城墙都已残破,她却始终无法攻下这座看似摇摇欲坠的城。 她能远远望见路雷克对她带恨的目光,她也同样对那个手持帝王剑的“大哥”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此刻,身上的伤越多,痛越深,她心中的恨意也就越大。 远处高耸的入云塔忽在此刻魔光大作! 路雷克见状,也扬起了手中之剑,将城门大开。 近卫军瞬间从中冲出,士气高涨,声势浩大,似要将早已伤疲难续的远东军彻底粉碎! 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长笙抓起一旁残破的军旗,不顾伤口崩裂,用力挥动起来。 她催动内力,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入云塔的异状都看见了吗?事到如今,胜者才能拥有身而为人的尊严,才能让自己与家人站着生存!有人要跪着偷生,我不拦着,但我——长笙·艾诺塔,今日一步也不会退!” 她说罢,将军旗扔入弗兰格手中,自己持刀冲在了最前方。 莫妮想要上前保护长笙,却见那一刻长笙的身体似有一团诡异的血雾萦绕,明明已伤痕累累,却如嗜血修罗,愈战愈勇,所有靠近她的人,都被一刀毙命。 为什么……忽然变qiáng了那么多? 不远处的拉基与风铃见状,下意识相视一眼,不禁皱眉。 长笙,已经开始催动体内的龙息,这样下去,她一旦控制不好体内的力量,必会化龙。 “必须阻止她!”风铃想要上前,却被拉基拦了下来,她转身看见拉基皱眉摇了摇头,那双疲惫的眼中写满了不得不做出牺牲的不忍。 如今,远方血祭将成,继续僵持不下,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只有长笙有力量阻止一切,哪怕从此她为这世间不容,也必须迈出这一步。 “不,不该的……”风铃咬牙挣扎了数秒,似想起什么,忙取出千叶流砂给她的香,将余下的尽数点燃。 “这种时候,你烧这个做什么?”拉基难以理解地拉住风铃,却见“风铃”一把将他推开了,就地而坐,寒声道:“为我护法。” 拉基不由诧异,本想拒绝,却见她的神情似完全变了个人,目光中透露出极qiáng的压迫感,让他忘了思考,只服从着张开保护结界,将她与这四周厮杀的战场相隔。 震惊之余,他看清了此刻“风铃”所催动的术法——引灵之术。 而她的目标,竟是直指入云塔! 与此同时,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就在远东军节节败退之际,近卫军毫无防备的侧方竟传来了阵阵马蹄与高呼! “飞鹰旗!是西南军!” “西南军……真的叛变了!” 年轻的将领骑着战马冲在战场的最前方,手中所持之刀高高扬起,率领着身后骁勇的西南将士汹汹而来,直击叛军右翼,势不可挡,瞬间冲散了近卫军的仓促排列的防守阵型! 久战必乏,更何况此次远东军是不计损失的全力一搏,路克雷所率之众纵使占尽优势,却也早已是伤疲在身,如今被这突如其来的西南军从背后打了个措手不及,士气一时低落到了极点。 他们茫然,他们惶恐,甚至不知该不该握紧手中的长刀,继续与这些“叛军”厮杀。 十万西南军镇守西南边境数百年,恶劣的环境让这支军队的意志坚韧异常,常年与敌国jiāo战使得他们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在这整个艾诺塔,他们是仅次于远东军的存在! 帝国引以为傲的雄鹰,自遥远的边境归来。谁又不惧怕被这份力量撕得粉身碎骨呢? 冲杀入阵的飞鹰旗渐染献血,路克雷军中是人心惶惶,战意颓靡。 “西南军……我们赢不了的……”不知是谁忽然嘶声叫喊,带着绝望,惊醒了那一个个茫然的人。 绝望的情绪,瞬间四散开来! “塔兰守不住了!路雷克完了!” “我们投降吧……输了,输了啊!” 输了,输了! 他们拿起刀枪,是为了守护塔兰,可到最后,他们却在帝都城门之下,被一直在边境守护着整个艾诺塔的远东军与西南军bī杀到了绝境。 “冥络殿下!他……他也反了吗!” 如今远东军与西南军联合,塔兰必定再也容不下路克雷这个自封为王的“王”,历史向来成王败寇,不管真相如何,正义永远属于胜者。 既然追随了失败者,那么在这场战争结束后,他们便注定不再是卫国的战士,而是反贼。 “完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绝望与茫然充斥着四周,军心紊乱,士气已散,战士们丢盔弃甲,一时间兵败如山倒,西南军竟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将那叛军击溃,一心朝着塔兰城的方向奔逃。 长笙忽然如释重负,她用染血的布条将自己已生出龙鳞的手背草草扎起,高声道:“援军已至!你们可愿意随我斩敌首,驱魔人,夺回塔兰!” 援军久等终至,以伤疲之态qiáng撑了那么久的起义军中忽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与喊叫。他们拼命支撑至此时此刻,不就是信了公主那句“援军将至”,期待着看到即将到来的黎明? “赢了!我们赢了!” 起义军士气猛涨,拖着伤疲,挥刀追向那撤逃得毫无纪律的敌军,彼竭我盈,胜败只在瞬间便已定下。 *** 血祭将成,罗恩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明显不悦:“你上来做什么?” “我见塔底魔气开始食人。”塔斐勒应道。 “魔神大人说过不杀你,怕什么?”罗恩冷哼一声,讽刺道:“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能为留得一条小命为魔神效力,已是塔斐勒的荣幸,多的想法,是万万不敢有的。”塔斐勒说着,俯身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刀,无比卑微地走至罗恩身后,右手却是紧紧握拳不松:“魔神大人意识虽醒,可毕竟龙骨不全,依旧没有肉身,不知冥络如何处理好了与克诺萨斯之战,现已率西南军前来援助长笙,这该如何是好?” “我的躯体早已经过多次魔化,将供魔神大人暂时使用。”罗恩说着,忽然发狂似地大笑起来,他说:“他日魔神大人寻回完整的自己,将赐予我永生的力量!” 塔斐勒没有继续言语,只静静看着罗恩施法将黑龙的意识一点点聚集向自己的体内,四周魔气qiáng大得让他遍体生寒,刺骨难忍,罗恩的笑声确实越来越大,且一点一点改变,愈发像是从地狱中传出的声音。 那是黑龙的声音,塔斐勒记得。 他在这施法的阵中差点失去了神志,却忽感觉右手手心开始刺痛,松拳看了一眼,掌心上提前画好的阵图已然开裂,溢出的鲜血似在燃烧,瞬间将他从那浑浑噩噩之中唤醒。 “你手里是什么!” 罗恩惊觉身后之人有异,高声怒喊着,却因血祭尚未彻底完成,动弹不得。 塔斐勒忽然扬起嘴角,抬起被鲜血染红的右手,重重一掌击向罗恩后背,左手扼住他的咽喉,咬牙道:“魔神的力量是怎样的,我也想尝试一下!” “引灵之术,你怎会……”罗恩感受到那被他归入体内的黑龙神识在被身后那双手快速抽离,忽然惊慌,失神呵斥道:“快停手!你承载不了这力量!你会死,你会死的!你疯了吗!” 塔斐勒用力扭断了罗恩的脖子,在罗恩身侧蹲下,静静望着自己掌心溢出的鲜血漂浮至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引灵之阵,将四周的魔气尽数吸入自己体内。 当初他命人将风铃的腕铃送回,腕铃的本身并没有任何讯息,但那送信者却不是一个完整的人——那是他在死牢中偷带出来的一个禁术实验品。 罗恩一直在暗中研究如何让魔化的生人能够承担黑龙的力量而不死,引灵禁术是他尝试过后又放弃了的其中一种。那个被他带离地狱的人已失去了一半的灵魂,目光与行为举止都十分呆滞,不同常人。他答应代其照顾家人,那人便答应了替他送这一趟极有可能送命的讯息。 他在赌,赌千那素未谋面的不死传说值得信任。 事实证明,他没有信错人,千叶流砂从那个半死之人的身上看到了他想传达的信息,他提前在手上画好的引灵阵图得到了一股qiáng大灵力的呼应,成功在黑龙意识正苏醒,最为薄弱的时候,qiáng行引入了自己体内。 如今,没了黑龙的gān扰,长笙与冥络应该能收拾这残局了吧。 血祭结束,四周异象消散,他坐在罗恩尸身旁,感受着体内黑龙的力量一点点充斥全身,试图控制他的身体。 “你很有胆识,我欣赏你,也愿意原谅你的背叛。只要你主动把这副身体的控制权jiāo给我,我许诺罗恩的,日后也都可以给你。” 塔斐勒咬牙道:“绝无可能。” “你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小小蝼蚁,还能阻我的路?” 塔斐勒明显感觉到一股qiáng大的力量在试图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皱眉qiáng撑,却逐渐失去自主能力,在最后一丝意识尚未消弭之前,踉跄走至佩刀边,将其捡起,又跌坐至墙角。 “你要这身体,给你又能如何?”他说罢,手起刀落,斩断双腿与左臂,最后反手一挥,斩断了持刀的右臂。 染血的刀落地之时,仍被那断手紧紧握着,剧烈的疼痛让塔斐勒格外清醒,他忽然大笑起来,却感眼前所见渐渐模糊。 他听见黑龙似在耳边咒骂,他感觉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去自残,去碰触地面的刀,去撞身侧的墙。他只用自己仅存的意识紧紧咬着牙关,阻止控制者咬舌自尽。 他不能死去。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黑龙便无法离开他的身体。 他要为长笙和冥络拖延更多的时间,一分一秒也好,哪怕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 塔兰城外,近卫军正在急速溃散。 “不能后退!后退者死!” “杀!给我杀了那些逃兵!” “你们都叛变了吗!城里是你们的亲人,爱人!你们连塔兰都不守护,连艾诺塔都要割于他人吗!” 路克雷在追兵震天的杀声中气红了眼,疯狂推嚷着身旁那些早已无心作战的士兵,将死令喊得声嘶力竭,却怎么也没能挽回溃散的军心。 他的部下看到了远东军至死不退的决心,看到西南军的来援,更看见了入云塔的魔光。 “路雷克不是我们值得付出性命愚忠的人!”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 塔兰守城者慌乱不已,甚至不顾城外还有己方将士,便匆匆下令关闭城门,无奈一切发生得太多突然,那城门还不及关上,溃军便已经蜂拥而入,愤怒地攻击那些想将他们关于城门之外的“友军”。 而西南军的轻骑便顺势踏着这一片尸山血海,所向披靡地杀入城中。 献血、哀嚎,或是胜者的咆哮,无一不充斥着塔兰这座安逸了数百年的城池。 完了,什么都完了。 败了…… 路雷克愣愣望着远处自己一直想要掌控的一切,双眼空dòng无神。 “不可能,不可能……魔神大人,我不是您最好的棋子吗……”他哑着嗓子,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个个丢盔弃甲的逃兵毫无方向地逃窜,在混乱之中将他来回推攘。他身侧的亲卫早都被人群冲散,没有人在意他依旧光鲜的盔甲,没有人在意他手中向征王权的剑,恍惚间他意识到,此后再也不会人在意他这个御驾亲征时彻底落败的王。 那个他信任的,来自地狱深处的魔神,在此时此刻也将他抛弃了。 “呵……”路雷克忽然开始苦笑,他心中对权利和**渴求都在这一瞬彻彻底底的挫败中,带着过去的信仰一同飞速崩塌了。 “炽·加里!你不得好死!”他嘶声咒骂着将自己一步步带入深渊的人。 如今早已没了任何顾忌,所有的罪名都不用再去遮掩,他败得彻底,还有什么虚名值得在乎? 心如死灰的那一刻,他抬眼看见昔日年幼的弟弟,如今持着染血长刀朝他策马而来,仅领着数十轻骑,便冲散了这支一路向塔兰奔逃的庞大军队。 “路克雷!”冥络那一声怒喝,咬牙切齿,国仇家恨一并倾泻于此。 “冥络!”他仰头望着马背上的冥络,不禁有些腿软:“我的弟弟……你,回来了。” “闭嘴!”冥络举起手中长刀,重重挥下! ——你还真是心甘情愿为黑龙所控。 ——他掌控我,我掌控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可?只要你与我联手,艾诺塔,会是我们的。 ——那就愿你我兄弟二人,永不用走至众叛亲离的那一日。 ——如今你我手握之权便是众,忠于这份权利之人便为亲,只要除掉长笙与冥络那两个祸患,一切就都在我们掌控之中,又何来众叛亲离? ——大哥说得对。 弥留之际,他忽然想起,那一日谈话后,塔斐勒背对着他,望向窗外哗哗的大雨,鼻尖哼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那时没能品出其中滋味,竟是如此讽刺。 帝国历779年,路克雷弑君谋反,西南统领冥络将其斩于马下,长笙公主继位女王,历时数月,剿其党羽无数,叛乱至此平。 那一日,冥络将路克雷的头颅高高举起,双眼已是一片赤红。 他以一种在长笙看来十分陌生的口吻,大声喝道:“路克雷弑君谋逆,其心可诛,就算天地容得,我也容他不得!” 那以内力喊出的声音响彻厮杀不断的城楼,只听得他轻叹一声,万分疲惫道:“我们都是艾诺塔的战士,手中的刀,是用来保卫家国的,不该指向自己人!路克雷的谎言蒙蔽了你们的眼,他促使我们自相残杀,如今,该结束了。” 该结束了,真的……该结束了。 他深吸一气,道:“所有人,缴械不杀。” 无论西南军还是起义军,都高喊起了“缴械不杀”的口号。 败军纷纷犹疑,直到第一个人放下了兵器,第二个、第三个,而后越来越多的人丢下手中长刀,彻底放弃了抵抗。没多久,仅存的顽固分子便被一一俘虏或击杀。 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路克雷的头颅被高悬在城楼顶端,冥络勒马回身,在战后血色的残局中茫然四顾,似在寻找着什么。 长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阔别数年,冥络长大了,边境的风沙将他打磨得坚毅挺拔,十七岁的少年,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漫长的凝视后,冥络的目光终于落至她的方向,只在那一瞬,泪便湿透了倔qiáng许久的眼。 她看见冥络跳下马背,像从前那样,奔至她的身旁,却只轻唤了一个“姐”字,一切的一切便又被心酸与久别重逢的喜悦梗在了喉间,久久不得言语。 长笙捂着腿伤起身,望着不知何时已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弟弟,满是血污的面容上扬起一丝疲惫却又欣慰的笑意。 “冥络长大了。” 冥络伸手扶住遍体鳞伤的长笙,双手止不住有些颤抖。兄长谋逆,父王毒逝,他在这个世界上,只剩眼前这最后一位亲人,而就在刚才,他要来得再晚一些,或许就会连她一同失去。 沉默许久后,冥络愧疚得立正道:“姐,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一瞬,时光似有折叠,长笙仿佛看见了幼时那个偷懒被抓后站得直挺挺的弟弟。 不禁让人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抬眼望向远处高耸的入云塔,道:“血祭结束了,但似乎并没有成功。” 第75章 风未停 路雷克断首惨败, 守城士兵自是纷纷缴械, 少数仍在负隅顽抗之人并无法阻挡长笙所率领远东军。 长笙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塔兰。 当双脚踏入城门登上城楼,将那残破的远东军旗高高扬起时,她望着残破的城墙,满地的血泥与尸首, 发现自己竟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反而越发感到人力有限, 明明已经用尽力气,却没让结果变好多少——失去的终究不会再回来了。 长笙将战场的残局jiāo给了莫妮与弗兰格,明明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便已提议赶往入云塔。 她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 希尔达在她体内种下的封印破损后,她的体质已远超常人, 这点伤势很快就能自行愈合,要不是冥络在一旁坚持, 她便连最简陋的止血处理都没有心思去做。 风铃见长笙如此迫不及待,忙说入云塔封印已破, 黑龙的力量本该无比qiáng盛, 可那方的魔气明显受到了某种压制, 想必是千叶流砂借她之身做了什么。尽管如此, 如今封印已破, 只有不死鸟之力能代替封印将黑龙短暂压制,蒋筝未到,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拉基点了点头, 道:“如果我没看错,风铃口中那位祭司,应是使用了一种名为引灵的埃尔和禁术,可以将死灵引入生人体内。” “那……那具躯体,会由谁主导?” “意志qiáng者夺主导权,但此术夺舍无法长久,因为灵体与肉身一旦不契合,肉身便会同死人一样,以常速尸化,除非以特殊术法将入灵者驱逐,否则只能待原主之灵随躯体一同腐烂至死亡,入灵者才能自行离开,寻找新的躯体,只是那时,原主早已消亡,再难回天。” 长笙恍然大悟:“你说,除非原主之灵死去,否则入灵者无法自行离开。所以流砂祭司是利用黑龙手下设下的血祭,顺手施以禁术,将黑龙引入了一个普通躯体,为我们拖延时间?” “应该是这样,不管入灵者多么qiáng大,本身躯体若虚弱不堪,他便无法有任何作为。” “但黑龙可以选择毁灭这副躯体。”长笙不禁皱眉。 “这是我最不解的地方,为什么……入云塔的方向可以平静那么久,黑龙的意识再怎么不完整,也不该连个寻常人都无法战胜。”拉基说,“我看祭司大人行事毫不迟疑,似早有准备,只是我们不知罢了。” “对,至少现在我所能感应到的魔气很微弱,只要等蒋筝姑娘来了,我们便能前往入云塔一探究竟。”风铃话音刚落,便见远处接送蒋筝的小队归来。 蒋筝到来后,长笙三言两语将先前的猜测说了出来,又望着面色惨白的她,皱眉道:“你还撑得住吗?” 蒋筝点了点头,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冥络,恰好撞上他打量的目光,便不躲也不闪,与其对视了几秒,在他收回目光后才虚弱而友好地笑了笑,而后便随着长笙快步朝入云塔的方向赶去。 冥络明显感觉长笙对这个蒋筝十分特殊,望向她时,眼中的关切显然胜过望向旁侧任何人任何事,这让他不由诧异,一路上都想着回头要向莫妮将这个蒋筝的来历问个清楚,顺便思考了一下,往后应该如何与这个姐姐十分在乎的陌生之人相处。 几人一路赶至入云塔,塔外满地碎肉残肢,暗红一片,血腥味极其刺鼻,不比城外战场好上分毫。 冥络下意识将长笙护在了身后,与拉基一同先一步踏进入云塔,一行人万分警惕地向塔顶走去,只觉一路格外漫长,每往上多走一层,莫名的压迫感也就越重。 “我能感觉到我们离那股魔气越来越近,它很微弱,明显被什么东西困住了。”风铃这般说着,大家也安心了不少,纷纷加快脚步。 终于,他们在风铃对魔气感应的帮助下,找到了魔气的源头,也听见其中有微弱的动静。 走在最前方楼梯拐角的冥络竟是瞬间僵住了脚步,下意识伸手将长笙等人拦在了身后,不忍让他们越过眼前的这堵墙。 长笙不禁皱眉,将冥络推开,大步走了上去。 蒋筝注视着长笙的侧脸,见她眼中浮起了深深的恨意,又渐渐被一层雾气模糊,再之后,便复杂得令人难以看透。 长笙僵在原地十数秒,最后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紧握手中刀柄,脚步沉重,向里走去。 蒋筝第一时间追了上去,只见罗恩尸身在侧,左边墙角依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的四肢断在不远处,尽管如此,仍在借旁侧锋利的刀刃伤害自己,明明早已体无完肤,却又未能丧命。 她从未见过这般残忍的景象,或许和她曾在书中见过的凌迟不差分毫,甚至更胜一筹。 “二……二哥?”冥络迟疑地轻唤了一声,下一秒,那将死未死之人抬头向长笙望来,那血肉模糊的面目之上,一双魔瞳亮得惊人。 “不可能……”风铃连连摇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个“人”停止了自我残害,开始大声狂笑,声音嘶哑得不似生人。 长笙用刀指向了他的咽喉,只听他停下笑声,反问长笙:“你是不是恨透了塔斐勒?” “炽·加里,你输了。” “我帮你报仇了,千刀万剐而不绝命,你要怎么谢我?”那个“人”说着,又笑了起来:“忘了说,他从来没有真正背叛过你,而是早早做好准备牺牲自己,助你将我打败。他与千叶流砂联手破坏这场血祭,又以自己的躯体为容器,将我困住,我欲夺舍,他自知jīng神力不敌于我,便自断四肢让我无法行动。” “你闭嘴!”长笙握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还活着,你可以选择救他,可他永远只能是一个废物了。” “闭嘴!”长笙起手刀落,刺穿了“他”的咽喉,qiáng大的魔气自那副残躯之中汹涌而出,随即便被一阵金色火光尽数收裹。 在被封印前的最后一秒,他狂笑着问道:“你同千叶流砂这种不择手段之人合作,真不怕失去一切吗?” 长笙红着眼,嘶喊着应道:“只要你死了,就什么都会结束的!” 火光散去,四下一片静寂,她却听见有人在耳边嗤笑。 ——还没结束呢,你猜,她下一个要牺牲谁? ——你在乎的姑娘,拥有能毁灭我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你以为,千叶流砂会对你说实话吗? 她望了下四周,似乎只有自己听到了那句低语,像之前那几次一样,黑龙在对她一人说话…… 一阵寂静后,蒋筝开口道:“我封印黑龙时,发现此处还有一块龙骨,就一并封印了……应该是,魔族从魔界带来的,他们胸有成竹,想要一举复生黑龙,却……漏算了人心。” “人心……” 长笙将这两字重复念了几次,一次一后退,双眼却从未离开地上那具人棍似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风铃跪坐在他的身旁,无声地落着泪。 拉基说千叶流砂使用引灵之术时,她便知千叶流砂借她之手牺牲了一人。 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他。 她忽然伸手,小心翼翼抚上那血肉模糊的面庞,似能看到初见那日,她将匕首架于那大个子的颈间,他一脸木讷地模样。 “我宁愿你坏得彻底,沦为魔族走狗,让我恨,让我恶……也好过,现在这样,让祭司借我之手牺牲了你。” 长笙挣扎了许久,最终没有靠近的勇气,转身离去。 蒋筝与冥络对视一眼,忙追在了身后,拉基本想一同追下去,却最后选择了留下来,心情复杂地站在墙边,静静陪着风铃,似是她做出什么傻事。 再次回到塔底,长笙站在血污之中望着烟火弥漫,却唯一还算得上gān净的天空,愣愣出神。 莫妮与弗兰格率军赶来,先后报告了战场清理进度,原塔兰守卫军投降数量,路雷克手下官员抓捕情况,最后弗兰格双膝跪地,向长笙递上了一个信封,道:“这是我从二殿下府中找到的,请公主过目。” 他说着,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响头,高声道:“弗兰格欺瞒公主有罪!弗兰格从始至终都听命于二殿下,从未有过背叛之心!二殿下一心为国,所做之事虽然无可饶恕,但都是为博取魔族信任,好在魔族内部为公主策应……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弗兰格不敢为二殿下邀功,只求公主放下仇恨,将二殿下从轻发落!” 长笙将信封拆开。 【长笙,我的妹妹,此时此刻,我向你请罪,不求你的原谅,只为自我释怀。 起初,是我主动接受黑龙的控制,从牢中放出路克雷,是我将你的求救信出卖给罗恩,阻止了弗兰格对你们进行救援,派人去埃格特的追杀你,父王所中之毒虽不出自我手,我却也知情不阻,难辞其咎。在受控期间,我为黑龙拔出了许多反对势力,更与路雷克联手给冥络施压,让他无法将你接应,以这种种行径,换取黑龙更深的信任。 我深知不管有着怎样的初衷,这一切对你们,对艾诺塔所造成的伤害都无法逆转,所以我不为自己辩解。 犯下这些大错,我也曾在每个夜里辗转难眠,可虽痛心疾首,却终不得已而为之。只因黑龙将临,无论是身为艾诺塔的王室之子,还是做为一名军人,我都必须担起这一切,哪怕注定带着一身罪名粉身碎骨,也必须义无反顾。 如今,塔兰城外是你的战场,而我也将奔赴我的战场,请原谅我无颜,也无法再见你最后一面,欠你的,我会以死相抵。 往后的路,要靠你们带领整个艾诺塔走下去,相信将来某一天的日出,会和记忆中的过去一样美好。】 读至最后,唯余沉默。 冥络忍不住道:“二哥做的一切,都有他的苦衷……” “冥络,如果一个人狠狠伤害过你所珍视的人,你会原谅他吗?” “我……” “我不会。”长笙将手中信纸揉做一团,道:“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我很庆幸他死了,不然我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去报复他。” 听到“他死了”三字,弗兰格不禁抬头望向长笙,震惊的双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冥络不禁缓缓握紧了拳,心绪复杂,却只能闭口不言。 长笙沉默了很久,终是松了口:“让他入英灵堂吧。”说罢,转身离去。 冥络看着长笙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无措,想追上前又不知自己能说点什么。 “我去吧。”蒋筝说着,快步追了上前。 她跟着长笙走了很久,穿过条条小巷,回到了最初的住所。 这个院子已经很久没人打扫,四周都积了厚厚的灰,曾经的佣人早不知被遣往何处。蒋筝跟在长笙身后,走过重重回廊,望着眼前曾经熟悉如今却又无比破败的一切,恍若隔世。 长笙站在院中,望着眼前枯木,沉默良久,不由开始轻声哽咽,直到最后蜷缩在树下失声痛哭。 她以为回家了,一切就都过去了,可事实上,一路不停失去的痛,到时间尽头,也未必能够真正消弭。而曾经支撑她一路走来的恨,也在此时此刻变成了无处安放的可笑情绪。 蒋筝站在一旁,红着双眼,想要伸手安抚,却又怕携着安慰之意的指尖太过冰冷乏力,会碰碎长笙心底那最后一丝坚qiáng。 不知过了多久,长笙平静了下来,蒋筝坐在她的身旁,轻声问长笙:“你有没有哪怕一秒想过救他。” 长笙紧抱着双膝,哑着嗓子道:“可我最终杀了他。” “因为你知道,你二哥有自己的骄傲,他绝不愿像个废物一样,一生依附旁人过活,你在帮他。” 长笙不禁垂下眼睫。 她的二哥,昧着良心做了很多不愿做的事,承受了太多本不用背负的罪名与rǔ骂,明知是条不归路,仍义无反顾背负起一切,只为在最后一刻,倾其所有,为自己的妹妹换取一个不为人知的希望。 而她,虽曾对他有着入骨的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却在真正看见他承受那么多时,选择了给他一个解脱。 包子,盲,对不起……我无法原谅塔斐勒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却也不知道怎么恨他入骨…… *** 那一年初chūn,艾诺塔战事终平。贼首路雷克断首伏诛,塔斐勒战中身死,因潜入魔族内部周旋有功,入英灵堂。 西南统领冥络是艾诺塔王室最后的男儿,本应继任王位,却一心拥护长笙公主继位,排除了诸多争议后,艾诺塔帝国迎来了史上第一位将要登基的女王。 前任护国法师罗恩为魔族效力,已被塔斐勒手刃,护国法师的位置空了出来,正不知彻底封印黑龙以后该往何处去的拉基忽然受到了长笙的邀请,填补了这一空缺。 一个来自埃格特的矮人成为了艾诺塔的护国法师,这让很多人无比诧异,可最让人大吃一惊的不是他的身份来历,而是任命诏书上,那个长得让代笔官员写到手酸的全名。 “我,拉基·托芬特尔·姆仓伦·辛布斯西·尔赫托·卡特·特罗洛姆·迪·切斯·罗德尼·莫里斯·皮古·麦勒托什·罗芬托斯·琼·阿德莱特·格斯德·纳尔森,必不负所托,用生命守护艾诺塔!” 念完誓词后的当晚,拉基拽着冥络与弗兰格去了酒馆,说是陪弗兰格借酒浇愁,自己却是第一个喝醉的,疯疯癫癫地抱怨起来:“我才不会告诉你们,小时候我背错自己的名字,被打过屁股!嗝~你们这些名字短的人,根本不懂我承受过什嗝~什么。” 小殿下双手抱着酒瓶,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弗兰格拍了拍拉基的肩,以示安慰后继续沉默地喝着酒,喝着喝着也发起了酒疯,一脚站在桌上,张牙舞爪地讲起以前在西南军营里的辉煌战绩,三句不离“二殿下”。 末了,他红着眼说,他为二殿下收尸时,总觉得公主殿下在骗他,二殿下那么厉害,克诺萨斯的人都敬他畏他,他怎么就……就变成了那么个血肉模糊的人棍呢? 说罢,他安静地坐回了凳子上,灌了一大口酒,手指扣了扣有些酸痒的眼角,吸了吸鼻子,趴在了桌上:“我说过要追随他一生……我好像失去了方向。” “想回西南吗?我可以和姐姐说一声。”冥络说,“莫妮和林雷也经常提到你,你回去,他们会很高兴的。” 弗兰格反问:“莫妮喜欢你,你知道吗?”他也迫切的想要翻过这页,再继续着那样的话题,会让他感到难以呼吸。 拉基的目光瞬间转向冥络,一脸“小伙子魅力不俗哦”的表情。 冥络沉默了好一会儿,在两位“前辈”打量与猜测的目光注视下,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嗓子gān得厉害,大灌了几口酒,却只觉烧得嗓子眼更加gān涩。 自从去了西南,莫妮便一直在他身旁,他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看那个被称作“西南军中第一母老虎”的女子从一开始的看他不顺眼,到每天毫无怨言,忙里忙外为他处理那些琐碎之事,虽有意外,但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莫妮对他不仅仅只有下属的绝对服从,还有一种出于别种情绪的关心与在乎,这些他早已隐隐察觉,甚至为此暗自欣喜过,只是那时他并不懂得那欣喜源自于何种情愫,直到莫妮离开西南,他才渐渐明白,原来自己已经习惯了她在身旁念念叨叨,久别就会不自觉想念。 于是他开始在难得清净的时间里,一次次想象内战结束后再次与她重逢的场景,一次次思考该如何让她知道他的想法。 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总会在夜里将莫妮的书信翻出反复翻看,每每在其中感受到一点她对自己的情谊时,都会一边欢喜,一边担忧那可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久别过后再重逢,除去汇报战况那日,他便一直忙碌着,再没见过莫妮。 几日前,他在去找长笙议事时偶然路过了蒋筝的住所,看见蒋筝在梳妆台前为莫妮梳妆。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穿着军装的女将,如今穿着素色长裙坐在镜前,梳好的辫子侧垂在胸前,眉尾稍稍勾画,向来英气的眉宇间便添了几分女儿姿态,在蒋筝赞美的言语下略显羞涩的温和笑意,竟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却最终在那两个姑娘发现之前仓惶逃离。 只因,他已对一人许下一生的誓言,而那个人,并不是莫妮。 冥络不禁低下了头,沉默着不想说话。 弗兰格明显喝高了,平日里总是很擅长察言观色的他,此刻完全不看冥络脸色,只借着酒劲,锤着桌子喊道:“都是男人,别磨磨唧唧的,喜不喜欢一句话,我又没本事bī着你娶谁。” “喜欢。” “那就对了。”弗兰格笑了。 “可我不能给她什么。” 弗兰格与拉基纷纷愣住:“为什么?” “内战不休,西南孤立无援,谁获利?这最后一战,路雷克占尽优势,姐姐要是败了,我这个西南统领是什么处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时西南一乱,谁获利?克诺萨斯凭什么好心放我离开西南支援姐姐?是感动于我的一腔诚意,还是轻信了我口中的魔族yīn谋,信了艾诺塔内战若败,魔神将复生,魔族大军将再次入侵人类地界?” 冥络说着,不禁苦笑:“尼科尔怎么可能那么天真。” “所以你向尼科尔承诺了什么……”弗兰格皱眉。 “一桩婚事。” 他向尼科尔承诺了一桩婚事。 当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如实告知后,尼科尔只笑了笑,说:“魔族发难,你们艾诺塔首当其冲,与我们克诺萨斯有什么关系?就算艾诺塔将被魔族统治,以艾诺塔为跳板,想入侵我克诺萨斯,西南也还有一个你守着,等到你败了,对我而言,也不过就是换了个敌人,艾诺塔还是魔族,都没什么区别。说不定到时你还会来求我,带着西南军投诚,将西里要塞拱手相让。我又何必在现在,去选择一个对我毫无利益,却对我敌人利益颇多的选项?” 尼科尔是个绝对自信的人,他对未知的敌人没有一丝恐惧,在利益面前不带一丝手软,见冥络一时无言,得意道:“现在你说说看,我凭什么要在此刻休战?” “凭我不只是一方统领,我还是艾诺塔王室血脉,我能给你旁人给不了的承诺。” “那么你觉得,以你的身份地位,该给我什么承诺?” “路雷克许诺过你的,我也能给。” “你说西南?那不是我耐心等等,到你们两败俱伤时,就能得到的东西吗?”尼科尔说着,看了一眼旁侧的妹妹诺拉,继续道:“我可以不要西南,但是我要你们从西南撤防,要艾诺塔从此对克诺萨斯敞开国门,让我的子民在你国境内能自由出入、贸易、婚嫁。我要你们的高等学院每年都得为我的子民为预留一定名额,要你们承诺绝不歧视在你国境内的克诺萨斯子民。” 尼科尔笑道:“我想要的从不只是领土。我不得不承认,克诺萨斯无论自然资源还是人文jīng神都贫穷太久了,我很清楚,无论在你们眼中,还是在埃格特那群矮子的眼中,我克诺萨斯的人都是只会战斗的蛮子。我想要改变这样的现状,想要学习先进的文明,想要创造一个不只依靠力量的qiáng大国度,一个理想中的国度,不再受到歧视与排挤。” 面对这么简单的要求,冥络感到难以置信:“只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保……” “我还要你娶我妹妹,一生只对她一人好。” “哥!”诺拉红着脸,眉心紧锁,眼中几分羞愤,几分期盼。 尼科尔看着一脸震惊的冥络,胸有成竹道:“刚才我所提出的那些条件,就算你不允诺给我,我也有自信在十年内靠自己的双手得到,甚至能得到更多,但今日我要不退这一步,十年后,可就不一定还有艾诺塔了。” “既然那么自信,又何必要我的承诺……” “因为你是诺拉看上的人,她想要你,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那一瞬间,冥络只觉脑中有根弦断了,千万思绪随之乱了,心里满满都是抗拒,理智却偏偏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完美的jiāo易。 一场联姻,换一场决定家国存亡的胜利。 他选择了同意,提笔时,他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笑话,那自幼被无数人羡慕的身份地位,一直以来付出过的所有努力,他的感情与感受,甚至是骄傲与自尊,统统都比不上一个敌国女子顿生的那一丝好感。 而他,则不得不为了这一丝好感,将自己像货物一样拿去jiāo易了。卑微至极,可笑至极。 听了冥络的话,弗兰格与拉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尴尬了好一会儿,拉基摆了摆手,道:“啥都别说,喝!”说罢,又和弗兰格碰起了碗。 冥络在一旁坐着,一直没怎么喝。 他怕自己会醉,怕那醉意会给予他去找莫妮的勇气,因为他明白,有些话说出来就注定是种伤害,倒不如让她从头到尾都不曾知道。 第76章 长笙的抉择 内战胜利的消息从塔兰传至西南也就才几日, 克诺萨斯和亲的车队便已赶至塔兰。 “蛮子就是蛮子, 嫁个公主都跟赶投胎一样急,小殿下还会食言不成?”弗兰格站在拥挤的人群后排,皱眉看着那刚进城门的车队,眼中满是厌恶:“还真是不配。” 他的双亲都死于与克诺萨斯的大小战役, 少时选择参军,就是为了杀这群侵犯者, 哪怕此次胜利是因为克诺萨斯的让步,他仍对这些人没有一丝好感,更何况这次和亲, 有一方完全是被迫接受。 “大人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莫妮个子不如弗兰格高, 就算踮脚也看不进人群的那头,只能静静听那阵阵热闹声响, 独自qiáng忍心中那份空落落的感觉,然后站在自己应该站的位置上, 说着自己应该说的话:“诺拉公主是克诺萨斯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冥络殿下能与她结亲, 西南的战事终于可以停息了, 这是好事。” 弗兰格一时无言, 莫妮曾是他的手下,他清楚莫妮的性子,这姑娘要qiáng得很, 从不愿在人前示弱分毫。他看莫妮眼中似有泪光,想要安慰,却又不忍点穿她心底的失落,只得陷入了沉默。 那天下午,蒋筝在风铃的帮忙下收拾着赶往沃多的行李,忽然门外来了一人,手里捧着几件叠好的衣裙,上面放着发卡和发带,目光探进屋中,对蒋筝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说着,走进屋子,将手中的衣服放在了chuáng头,见蒋筝与风铃目光中都有一丝惊讶,不禁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剪至耳朵的头发,道:“我想我还是不太习惯留长发穿裙子,不过是不是剪得太短了些?” 莫妮自幼从军,身姿挺拔,五官也比寻常女子硬朗不少,小麦色的皮肤配上如今这偏中性的短发,乍一看竟有几分雌雄莫辩,活像个帅气的小伙子,竟让屋中两位同性好友差点没能认出来。 远处街道依稀传来的喧闹声让蒋筝反应过来,连忙笑着迎上前将莫妮打量了一番,道:“英气bī人啊莫妮,你以前都这样啊?难怪弗兰格说以前军营里从没人把你当女的,这不就是个小帅哥吗?也不怕小姑娘看了想嫁?” “没有,就是手抖剪多了……想着没救了,那就gān脆就再短点呗。”莫妮说着,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你们这是准备去沃多了吗?” 蒋筝点头:“重要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龙骨的事不能再拖,正好距离长笙登基大典也还有一段时日,是时候去沃多结束这一切了。” “虽然我与弗兰格大人已经尽力清扫,但仍不能保证艾诺塔境内已无魔族势力,你们路上小心。” 风铃:“莫妮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蒋筝和长笙的。” 莫妮点了点头,下意识问道:“这次过后,你还会来艾诺塔吗?” 风铃愣了愣,回神后笑着摇了摇头,眼中难掩的,是一份怅然的苦涩。 她心中所想所念之人生前并不自由,如今他已化作一抹烟尘重归天地,从此山间田野,江流大海,都任他随意漂泊,再无拘无束。而这一生注定生死都在沃多的她,无论在何年何月的夜晚,抬头时,望见的都是那年与他一同望过的月。 原来爱一个人,并不需要朝夕相对,只要将他刻在了在心间,便算得上一生一世不相离了。 *** 此去沃多,长笙只挑了十数护卫,便带蒋筝随风铃离开了塔兰。 蒋筝看得出来,长笙最近总是刻意让忙碌充斥自己醒时的每分每秒,每晚归家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疲态,不愿与人多话,洗漱后便会睡下。她怎会不明白,长笙心里有结,是那每一个离自己而去的人,是每次伸出双手都无力挽留任何的恨,是对自己的责备与厌恶。 如今,这荆棘的一路终于快要走到尽头,长笙将回到那背负起一切责任的初始之地结束这一切,而后,她终于能陪着长笙,用余生去抚平曾经所受的所有创伤。 这份美好憧憬,让蒋筝不再在意身上封印反噬带来的疼痛,仿佛那只是一颗苦糖,终会苦尽甘来。 只是当她想与长笙分享心中的喜悦时,却发现在去沃多的路上,长笙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让四周气氛格外压抑,压抑的气氛,驱逐了她一次又一次试图鼓起的勇气。 从前长笙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她看到便能猜透。 如今长笙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她只能看到那份隐忍,猜不透,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抵达沃多的那一日,生命树已被一层从前不曾存在的结界笼罩——结界之内,魔气浓烈异常,那是从地狱归来的魔神,随时都会冲破最后枷锁,降临人间。 生命树在魔气的侵蚀下逐渐枯萎,曾经茂密的绿叶已然暗huáng,从前山巅雪顶仅有的暖意与勃勃生机都已消散无踪,严寒取代了一切,侵袭着生人的四肢骸骨。千叶流砂在魔气萦绕的树下静静dàng着不知何时造起的秋千,脚尖点过地面,及地的衣裙拂得片片枯叶蹁跹而起又沉沉而坠,映衬得那背影瘦弱而又孤独。 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双脚落地起身,回头看向那等待已久的来客,目光难辨喜悲,只缓步上前:“沃多已做好全部准备。” 说罢,走向面色惨白的蒋筝。 尽管身负不死鸟之力,蒋筝仍是没有经过修炼的血肉之躯,难以承受龙骨魔气的侵蚀,如今五块龙骨皆聚于此地,虽被残破封印所压制,仍在不甘地相互产生感应,这种感应,对她jīng神与躯体的伤害都十分大。 长笙见千叶流砂将手抚上蒋筝的额头,不知为何,猛然心生警惕,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却见二人身侧忽起一道灵墙,将她隔绝在外,那白光与金色火光jiāo错萦绕,最终将一团黑紫烟雾从蒋筝体内抽离,尽数收于千叶流砂掌心。 她转身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入生命树中,只见那片片欲坠的huáng叶被浓重的魔气侵蚀至gān枯,风掠过,便落了一地。 长笙第一时间上前扶住蒋筝,见她不再痛苦皱眉,稍稍放心,抬眼向千叶流砂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明日我会召集各族长老与灵女,在蒋筝的帮助下,全力撕开时空裂缝,解开龙骨封印,将其扔入其中。” “阿筝如今很虚弱,当初你也说过,她不再是天魄之体,那份力量不能再轻易使用,否则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长笙皱眉道。 “你放心,我会保护蒋筝,若有意外,定会替她承受反噬。” 长笙不禁沉默,目光转向蒋筝。 蒋筝那眼前不断飘落的枯叶,忍不住问千叶流砂:“它还会再恢复原样吗?” “我已将龙骨从你体内取出,你的身体会慢慢恢复。”千叶流砂说,“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后,一切的苦痛都会成为过去。” “它还会再恢复原样吗?”蒋筝上前追问。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忽然很在意千叶流砂的回答,目光固执得像个孩子。 千叶流砂伸手接下一片枯叶,沉默良久,背过身,应道:“你心里有自己的答案,你该坚信它。” 蒋筝站在原地望着千叶流砂的背影愣了许久,终是轻叹了一声,转身与长笙一同,在风铃的带领下去往临时住所。 那一晚,长笙忍不住问蒋筝:“你很在乎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说生命树?” “对。” “我只是……有一瞬的茫然。” “那,你心中的答案是什么?”长笙问。 蒋筝笑了笑,道:“草木不死,终将回chūn,不过是发新叶,并非恢复如初。我想,人也一样,只要生命未亡,光yīn便终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替你拂去心中所有不堪入目的伤痕。”蒋筝说着,握住了长笙的双手,“我们有比寻常人更长久的生命。” 长笙不知如何回应,只静静看着蒋筝。 蒋筝道:“一切都会过去,过去之前,我愿陪你悲痛,过去之后,你愿还我喜悦吗?” “我……”长笙不禁恍神。 ——你同千叶流砂这种不择手段之人合作,真不怕失去一切吗? 那声音似梦魇对她纠缠不休,闭眼便见满目血光,睁眼化作满心苍凉。 她不能释怀,德斯拓克城下火光中的四时轮转,永远带走了一个放不下满心牵挂的少年。不能释怀,盲离去时,一滴泪珠自空dòng无神的眼中滑落,冰凉了染血的面庞,最后跌入尘埃。不能释怀,塔斐勒死时那血肉模糊的模样,与那封没为自己辩解一字的留书。 “长笙?” ——你在乎的姑娘,拥有能毁灭我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你以为,千叶流砂会对你说实话吗? 为什么,那么多人在水深火热中失去了自己珍惜的东西,朋友、亲人、爱人甚至性命,那个冷眼旁观亦或是不择手段亲手促成这一切的人,最后却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切的苦痛都会成为过去。” 千叶流砂这个人……为了除掉黑龙,连自己最爱的人都舍得牺牲,真的会如约保护蒋筝吗? 蒋筝皱眉,“你在想什么?” 长笙回过神来,伸手拂过蒋筝耳边的发,目光无限温柔:“我愿给你我拥有的一切。” 她曾无数次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她将面对两千多年前千叶流砂曾面对过的抉择,她会怎么选? 心爱之人与千万人比孰轻孰重,旁人总能轻易做出抉择,只因旁人眼中,一与千千万万都只是冰冷的数字,谁大谁小一目了然,只有真正拥有抉择权利之人,才会知道那个“一”是多么独一无二,难以割舍。 她一次又一次陷入思考,一次又一次在为千叶流砂的决绝感到惊叹且无比敬佩的同时,也一次又一次得出一样的结果:“我做不到。” 她做不到,哪怕自己所看不见的天平那端沉重得堪比整个世界,她也做不到牺牲自己愿一生放置眉间心上的那个唯一。 长笙看着沉沉睡下的蒋筝,手指轻轻划过她微微勾起的嘴角,心神无比恍惚。 她闭上双眼,神识进入一片虚无。 那是她曾长久昏睡的地方,不远处的yīn暗之中,有一扇紧锁的门。 她缓步上前,黑暗的力量在门后涌动,想要将她吞噬,却又被隔绝在外。 长笙犹豫了片刻,最终伸手与之相触。 下一秒,无数音画自她脑海闪过——那是生命树下那个恶龙在封印之中所见听闻的一切。 ——祭司,我还是觉得,长笙和蒋筝有权利知道撕开时空裂缝后会发生什么…… ——风铃,自私是每个人的天性,我不可能拿整个沃多赌她们是否会自愿牺牲。 ——可一旦牺牲蒋筝,长笙……永远不会原谅我们了。 ——长笙是龙,她的一生很长,足够去淡忘爱一个人的感觉了。 “为什么……” “我背叛了我的种族,朋友、亲人,我也都失去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与我何gān?我为了那些陌生人已经舍弃那么多了,如今只想留住一个她,却都算我贪心了吗?” 长笙颤抖着触及那扇黑暗之门的手,哑着嗓子,发出无人能够听见的质问。 那些曾经历过的喜怒哀乐,坚定过的不屈信念,拥有或已失去的爱与恨——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绝望似cháo水侵袭而来,仅一瞬便将她重重淹没,又无情撕扯。 原来,她这一生,没有一步是走对的。她所想改变的一切,都在被改变途中悄无声息的卷土重来,像个恶魔一样,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地用那残酷的现实,嘲笑她的天真无知,粉碎她的爱与希望。 “如果注定失去,当初何必要让我拥有?”她抱紧双膝,颤抖着、蜷缩着、啜泣着,心痛到仿佛快要失去呼吸的力量。 ——你还有别的选择。 ——弱者总是在危难降临时接受qiáng者的保护与牺牲,却从没有人思考过,qiáng者凭什么要保护他们。 ——他们为你付出过什么?你为他们牺牲一切,又能得到什么? ——力量,在你手中,你有权利决定用它保护谁,何必要在乎那些不相gān的人怎么想怎么看? “力量……”长笙双眼通红,愣愣望着自己掌心,原本无比痛苦迷茫的目光逐渐坚定,直到用力攥紧了那空无一物的手心。 第77章 光暗了 沃多jīng灵一族上千年来都生活在那个不死传说的庇护之下, 他们将埃格特和艾诺塔两国国境为线, 以巨大的迷雾法阵封锁了整个沃多山脉,将全族保护于山林之中,与世隔绝,无比神秘。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人类眼中神秘而又高贵的种族, 竟在帝国历779年的那个chūn天,被一场大火驱逐出了自己世世代代生存的家园。无数jīng灵带着恐慌的情绪涌向艾诺塔北部边境特巴城, 妄图得到人类的收容,却被严密的城防无情地阻挡在外。 他们无助地哀求,绝望地哭喊, 可怎么也换不到一分一毫异族的同情, 紧闭的城门,严防的城楼, 与城墙之上那个人类少女冷漠到近似寒冰的目光,彻底阻断了他们最后的生路。 有的jīng灵死在了城楼之下, 有的jīng灵转身奔赴了故乡的熊熊烈火。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巴城的居民抬头便能望见远方被黑烟笼罩的沃多山脉, 没有人知道沃多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 一场噩梦已然降临了整个埃尔和大陆。 *** 头……很痛很沉, 似乎昏睡了很久很久。 半睁的双眼, 自朦胧之中辨清自己身处一架马车之中,马车颠簸得厉害,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隐隐感到不适。 蒋筝闭目回忆了一番, 她记得自己应该在沃多,如今这是什么情况? 她皱眉掀开车帘,只见在外驾马的长笙分神看了她一眼,目光不由躲闪道:“你醒了。” 蒋筝没有回应,只抬眼望了望四周,一颗心不由渐渐凉了下来。 “这不是沃多。” 山坡、草原,远处依稀可见的人类村落与田地,无一不在告诉她——这里不是沃多。 她该在沃多的,她该帮助千叶流砂开启时空隧道,撕开空间裂缝,让黑龙永永远远迷失在千千万万个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可触却永不可及的时空之中。这明明是她该做,也只有她能做到的事,可为什么如今……她成了临阵脱逃之人。 “沃多怎么样了?”问出这句话时,蒋筝只觉眼角分外酸涩。 长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条路,你想不想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沃多没了,蒋筝不得不告诉qiáng迫自己去相信这个她不愿接受的真相。 长笙不用回应什么,只那下意识躲闪的目光便已出卖了一切,此时此刻,蒋筝望着长笙的侧脸,紧握的拳头令指甲嵌入血肉,这份疼痛让她清醒起来,这份清醒,冷冷地告诉她:“这不是梦”。不是梦,那是一丝寒意,不由自心间延向四肢,是一份愧疚,狠狠撕扯着她的良心。 那一瞬,长笙看见蒋筝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蒋筝问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那是一声又一声地质问。 她多想听到长笙的解释,多想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jīng灵族找到了更好的方法消灭黑龙,又或者魔族早已为营救黑龙做好了准备,事发突然,长笙不得不保护她离开。 可长笙沉默了很久,垂眼说道:“阿筝,你知道吗,那夜你睡下后,我意外偷听到……偷听到千叶流砂早就做好了牺牲你的准备,你的身体承受不住那股异能的反噬,更承受不住jīng灵全族之力与黑龙魔气的双向冲击……你会死的。” 蒋筝一时无言。 她差点忘了,是她曾认为,人都是自私的,很多时候,所有的取舍与牺牲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阿筝,不是你说的吗,人都是自私的。”长笙停下马车时已憋红了眼眶,她终于抬眼,一双含泪的眸子深深凝望着蒋筝,她问:“沃多生灵与我何关?天下苍生又与我又和牵连?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想留住一个你,我有什么错啊?” 面对长笙的反问,蒋筝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应该是自私的,向来都是自私的,她不想死,不想把长笙一个人留在这世间。她告诉自己,应该无比庆幸长笙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可不知为何,当长笙说出这番话时,她却感觉自己心痛得仿佛快要被人撕裂。 “所……所以,你一声不吭带走了我?”蒋筝不禁笑了,笑声带着几分凄凉:“我连最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不该思考,不能选择,不配牺牲……” 长笙咬了咬牙,嘴角有些许抽搐,几次欲言又止后,压抑着目光中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怒意,以近似倔qiáng地语气反问道:“你在怪我?” 这样的倔qiáng让蒋筝恍然惊醒,下意识握紧裙角的染血指尖似是抓住了什么,竟沉重得恨不得要将她彻底压垮。 “我不怪你啊。”蒋筝说着,止不住沉沉下坠的泪珠,蜷缩着双腿,试图隐忍悲伤,却仍止不住抱膝抽泣。 长笙犹豫了片刻,试图靠近蒋筝,见她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甚至有几分抗拒,便gān脆用力将其挽入怀中,伸手将那攥紧的冰冷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轻抚过被指尖刺伤的手掌,又搓揉着似想为她僵冷的手取暖。 “如今我有权有势,更有无数人的拥护,黑龙更是答应了我,只要我在世一日他便保证魔族绝不进攻艾诺塔。阿筝,我带你回去……这一次,我可以护你一生无忧了。”长笙的神情无比温柔,帮蒋筝取暖的动作却用足了力气,仿佛是个生了气的孩子,正在摆弄一件不听话的玩具。 忽然之间,长笙变得好陌生,陌生得仿佛她们不曾真正熟识过彼此。 蒋筝不再抗拒那个怀抱,只望着那片万里无云的天,双眼空dòng无神,像失了魂魄。 原本她是活在暗处的人,在她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可言,生命里除了利益算计就是不间断的欺骗良善。是长笙改变了她,就像是黑暗世界中出现的第一缕光,在qiáng大的黑暗面前那么微弱却又那么坚qiáng,穿过重重阻碍,温柔地照亮了整个空旷而又沉寂的黑暗世界。 正因如此,自私如永远把理智和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她,才会明知前路凶险,也要不顾一切的陪长笙疯这一遭。 她觉得善良只是无用之物,却无时无刻不希望长笙能永远单纯善良。她讨厌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却总想用尽可能温柔的方式拭去长笙眼角的泪痕,她瞧不起在选择时犹犹豫豫错失时机的人,却从不在乎长笙的优柔寡断。 她甚至想过,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要用尽全力为撑着,哪怕自己所谓的“拼尽全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责怪过长笙,是不舍,也是不忍。从前一样,如今也一样,她没有办法去责怪那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小心翼翼放在心间的孩子。 所以,蒋筝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没有做好一个自私的恶人,没能把所有卑鄙肮脏而又见不得人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她只是后悔,那一夜睡得太早,没能与长笙一同面对那一次抉择。 如果长笙告诉她,她会挣扎,会犹豫,会痛苦,更会替长笙做出选择。如果长笙放不下大义与责任,她愿意牺牲自己,如果长笙放不下她,她便代替长笙承受所有的愧疚与指责,就像当初牺牲包子时那样,当一个无比决绝的坏人,做一些无比自私的选择,然后接受长笙的哭闹与埋怨……只要,长笙还是那个善良的孩子,哪怕再度投身黑暗,又怎样呢? 可是,迟了啊。 那个就算她不择手段也想要保护的孩子,那个让她向往光明、追逐光明,最后拥抱光明的孩子,最终竟是为了她,转身投入了黑暗。 从此,皎月染尘,过去的伤痛将伴着永久自责,将那孩子纠缠一生,再也无法抹平…… 从此,她守护的光,暗了。 第78章 yīn影之下 即将登基的新王是一个女子, 难免遭人非议, 要在此时此刻还离开塔兰,必会引起一些本就持反抗意见之人的qiáng烈不满,所以此次前往沃多之事是暗中进行的。 如今将要继位的新王忽然称病,已有一月不曾露面, 国中元老纷纷起了疑心,离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 那群老家伙也就越来越难应付,如此这般三天一试探,五天一质问。眼瞅着离长笙登基的日子只差了三日, 长笙却还没有如约归来, 又加上沃多那边传来的不利消息实在令人担心,弄得冥络近来日日心神不宁。 “那群老不死, 打仗的时候看不见人,内战刚结束没多久, 就陆陆续续开始探头,从四面八方的临时‘避难处’迁回了这刚安稳下来的帝都, 还真是能屈能伸。”四下无人时, 年少的小殿下对着自己信任之人这般抱怨着。 “小殿下习惯就好, 塔兰繁华安宁, 但真不比莫科多自由。二殿下生前最讨厌与这些人打jiāo道, 但自从离开了莫科多,就再没停止这些往来算计。”弗兰格说应道。 冥络沉默片刻,拍了拍弗兰格的肩, 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二哥是为了送他去西南才将自己留在了塔兰,而自己如今所面对的,无非就是这几年二哥一直替自己所面对的,甚至于所牺牲的万分之一。 “对了弗兰格,我上次说过,等陪姐姐把塔兰的事情处理完,想调你跟我一同回西南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小殿下娶了诺拉公主,今后西南没有战事了,就算回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所以小殿下,我想辞官。” “那么远东呢?远东统领的职务暂时空着,以你的功劳,升至一方统领也不是不可以。” 弗兰格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二殿下的人,我怎么能……在别人手下,与曾经的他平起平坐呢……我不配啊。” 冥络一时无言,他知道,弗兰格对塔斐勒的忠诚是生死也无法阻断的,塔斐勒的离世对弗兰格的打击特别大,甚至消磨了弗兰格所有的斗志。一个军人,一旦失去了信仰,任他曾经有多少本事,今后都与常人无异了——qiáng求无用啊。 “那你打算去哪里?”冥络记得弗兰格的个人档案里家乡与父母处皆填着“无”字,同莫妮一样,是战争中的遗孤,自幼在军营长大,根本就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不劳小殿下费心,我有自己的方向。”弗兰格说罢,对冥络鞠了个躬,后退两步,转身退出屋外,关上了房门。 房间本不空dàng,可冥络也不知为何,每到只余自己一人时,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望着上面那一摞摞类别分明的公务文件、资料档案,不禁失了神。 从前的莫妮,虽然总是每天都对他的各种陋习念叨个不停,但也总是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帮他保守小秘密,替他处理一些繁琐的小事,为他把房间中的桌柜chuáng铺都按着他的生活习惯摆放得整整齐齐。 如今的莫妮,还是会同从前一样为他打理琐事,收拾房间,只是来去都变得沉默了许多,除去需要jiāo代的公事外,再没了那些曾经有过的,或教诲或关切的絮絮之言。 莫妮今年刚好二十一,在艾诺塔,这个岁数的女子差不多也该谈婚论嫁了,她也是个美丽的姑娘,不该在军中度过一生,更何况今后西南再无战事,她其实可以拥有属于自己家与家人,而不是一直这么跟着他……既然注定没有结果,或许自己真的不该再这么自私地把她留在身边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忽然靠近,冥络不禁回过神来,抬眼便见莫妮推门而入,一时心头万种思绪纷涌而上,想要放手的话已至嘴边,明明已起身准备面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殿下,公主回来了!”莫妮说着,皱了皱眉,道:“蒋筝也一同归来,她们都没有受伤,可似乎……哪里不太对。” 莫妮的话让冥络猛然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离,他快步走出房门,道:“姐姐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回塔兰宫了。”莫妮话音刚落,便见冥络赶了出去。 冥络有心事,与她有关,双眼对视的那一瞬,他犹豫万分的目光将自己背叛得彻底,却终究欲言又止。 莫妮不禁垂下眼睫,一边跟上冥络的脚步,一边暗自责怪刚才的自己竟有片刻期待。 期待什么呢?她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告诉自己云泥有别,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是值得期待的,不过是她一厢情愿沉迷的一场镜花水月。 冥络匆匆赶至塔兰宫,在询问守卫后很快便找到了长笙所在,他脚步刚迈进屋中,便见长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到门口将他往外推,与此同时也关上了房门。 在被推出房门前,冥络恰好望见了chuáng上躺着的蒋筝,她睁着通红的双眼,曾经明亮的双眸已黯然无神,只剩下一份毫无遮掩的痛楚。 “姐,蒋筝她……” “好不容易哄睡着了,别吵着她。”长笙这般说着,又把冥络往外推了几步。 冥络不禁皱眉,来这里之前莫妮对他说长笙与蒋筝似乎“哪里不太对”,此时见了,确实很是奇怪。只是看这样子,直接问应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于是他将这阵子国中发生的一些要事,以及一些国中元老对她抱病之事的不满与猜疑稍作总结,简洁明了地告知了长笙。 长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这种声音,之前听得还少吗?我现在‘病’好了,是轮到他们说不出话的时候了。”说罢,见冥络似乎还有话想说,目光不由警惕了几分:“还有什么事吗?” “姐姐是与蒋筝一同前去沃多毁去龙骨的,可前不久沃多出了事,听说许多jīng灵试图进入特巴城避难,特巴城城主当即下令将他们堵杀在城门之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长笙沉默了许久,咬牙道,“千叶流砂高估了她与她族人的力量,jīng灵族根本没有足够qiáng大的力量彻底毁去龙骨,那场仪式失败了,她拼尽余力将我与阿筝送离了沃多,我却没来得及救下她那些死里逃生的族人……当我想要回去时,特巴城已全面封锁,城门外全是jīng灵的尸首……” 长笙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道:“阿筝被吓坏了,一路上都在哭。” “所以黑龙复生了?”冥络追问。 长笙闭上双眼:“是。” 这样肯定的回答,让冥络一时半会儿有点回不过神。 黑龙本该是存在于传说中的魔神,若不是层远远望见入云塔上那层妖异诡谲的魔气,亲眼看过被黑龙折磨致死的二哥,他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传说中的恶魔真正存于世间。 那么多年来,人类无数次想要见一见沃多jīng灵族的真正面目,却都迷失在那沃多山脉之中,最后只能无功而返。风铃是他见过的第一个jīng灵,她的灵力深厚且jīng纯,远超许多他曾见过的知名**师,想来族中还有其他能人,而她所尊重的那位祭司也必定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可黑龙之qiáng,竟连这样一个本应无比qiáng大的种族都能轻易覆灭……艾诺塔真能抵挡得住这样的魔物吗? “冥络,别怕。”长笙抬手摸了摸冥络的头,顺了下他额前的发,无比认真道:“这一次,姐姐终于能保护你了。” 冥络回过神来,还不及追问别的,便见长笙已转身进入屋中,紧闭了那扇门。 这样的长笙,让冥络不禁担忧,他站在门口静静听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任何动静,便皱着眉,招呼着莫妮一同离去。 不知走了多远,冥络抬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忍不住道:“莫妮,你说的没错,姐姐她很奇怪,她在撒谎,却又并不全是谎言……我该相信哪些?” “殿下,至少沃多特巴城一事表明那位祭司大人确实失败了。”莫妮提醒道。 冥络点了点头:“你说的对,黑龙已经复生,他必定会带领魔族重回当年自己落败的战场,沃多与埃格特都已沦陷,我们与魔族的血战已无法避免,当务之急,应是加固三面边境的防守,尤其是远东……可魔族暂时还没有动作,没有人相信战争将其,我也没有权利大范围调兵……这事,只能等新王继位后下旨了。” 他说着,似想起了什么,对莫妮说道:“你去入云塔一趟,把这事告诉拉基,姐姐那边,我会再去试探。” “不告诉弗兰格大人吗?” 冥络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用了。” “是。”莫妮应道,欠身后退两步,转身向入云塔的方向赶去。 ***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飞逝,从长笙成为艾诺塔七百多年历史上第一位女王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已有四个多月,大地由chūn入夏,空气一日更比一日燥热起来。 魔神黑龙复生的消息,在长笙登基后不久便震惊了整个埃尔和大陆,一时间,艾诺塔各处都流传着恶龙的传说。 传说数千年前,恶龙乱世,于是大陆上涌现无数英勇的斗龙士。上千年的时间里,斗龙士用无比惨重的牺牲换得龙族濒危,在最后的一战中,剿灭了那些躲避起来的龙族,却唯独溜走了一个重伤的黑龙。 斗龙士们四处搜捕,但一直没能找到黑龙的踪影,本想着可能已重伤不治,却不料几年后,黑龙竟是率领数十万魔族从大陆以东的一个无名岛上归来,那时的他,心中早已被无尽的仇恨填满,甚至不顾反噬修炼了许多魔族禁术,让自己变得无比qiáng大,更是得到了魔族的拥护,再难轻易对付。 魔族在黑龙的带领下,疯狂进攻、侵占人类的土地,一时间在埃尔和大陆上掀起了腥风血雨。随着魔族势力愈发qiáng大,大陆上所有种族都开始惧怕一个从前从未在意过的名字——魔神黑龙,炽·加里。 不久,五族决定联手,纷纷派出族中最jīng锐的战士,在一场血战后,终于击杀了黑龙,而黑龙死前,说自己一定会回来。 这就是传说的内容。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要如何死而复生的,但事实是他回来了,在死后的三千年,带着三千年前未了的仇恨,从地狱归来,自沃复生的他并未选择直接从沃多东面回到魔域,而是先前往埃格特,烧毁了一座城池后,又穿过艾诺塔的天空,在塔兰入云塔顶盘桓示威了片刻,才朝着东方魔域的方向远去。 黑龙的出现,让所有人心生惶恐,冥络当即请愿前往远东镇守边关,却被长笙冷漠拒绝,甚至下旨命他即刻回去西南,态度极其坚决。 远东统领之职暂无人胜任,魔族又已有所动作,当所有艾诺塔的子民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忧心忡忡时,魔族大军却是穿过沃多山脉,直接攻进了埃格特。 埃格特王族内部早已被魔族掌握,但仍有清醒之人站出来斥责王族毫无作为,于是一时间外患仍在内战又起,安宁不再,许许多多的矮人试图到艾诺塔避难,却被长笙一道旨纷纷阻在了沃克里斯城楼之外,再一次上演了四个月前特巴城头的惨状。 恶龙复生,大战将至,唇亡齿寒这么简单的道理,曾经带领远东军成功起义从魔族手中夺回塔兰政/权的新王怎会不懂?可她心中的仇恨仍是盖过理智了。虽说人人皆知女王与埃格特王族有不可化解的旧怨,可如今来逃难的皆是平民百姓,埃格特内部也已有人开始发出了反抗的声音,她仍做出了这样的抉择,不由得让人感到有些心寒。 然而,更令人心寒之事发生在两个月后,埃格特被魔族彻底攻占之时。 那时,埃格特沦陷的消息自远方传来,所有人都以为魔族将要让从东西两面夹攻,让艾诺塔腹背受敌,不少沃克里斯的住民纷纷开始迁家,却是谁没能料到,黑龙竟率领魔军攻向埃格特南面的克诺萨斯。 尼科尔第一时间进行了qiáng力反抗,与此同时,对在西南的冥络发出了求援信。 冥络在看见这封求援信的瞬间向塔兰呈递了发兵请求,可这份请求在被呈到长笙面前时,竟是还没拆封便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当初我们内战,他们可是对路雷克和冥络都有所承诺,最后只需袖手旁观,见风使舵,没损失什么,还通过冥络讨得了不少好处。既然那么厉害,何必畏惧一场战争?”女王这般不屑地说着。 见那发兵请求迟迟没能得到应允,似是石沉大海,诺拉万分担心哥哥的处境,心急如焚间日日催促着冥络再次上报。 冥络隐隐感觉不太对劲,此刻再想起离开塔兰前姐姐的状况,一时竟是心乱如麻难以安眠,当即连夜起身,快马加鞭离开莫科多,身边除了无论如何都要跟上来的诺拉,仅带了莫妮与四个贴身随从。 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长笙自私到极点的决定,一直议论纷纷,多么难听的暗讽都说了出来,只有蒋筝知道,长笙并不是出于怨恨才拒绝对埃格特伸出援手,她只是在履行自己与黑龙的承诺,为了艾诺塔的和平安宁。 可黑龙真的会遵守这样的承诺吗?当时不对埃格特伸出援手,此时又不对克诺萨斯伸出援手,他日魔族取下克诺萨斯,艾诺塔必将孤立无援。那个有着绝对实力的魔神,总是可以轻易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今日的话明日反悔,又能向谁去讨公道? 这段时间长笙因克诺萨斯求援一事忙得没日没夜,好不容易堵住了那群有意见之人的嘴,歇息下来,第一时间便是去看蒋筝。 轻轻推开房门之时,她见蒋筝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镜前,毫无生气地望着镜中自己愈渐憔悴的面容,听到她的到来,也同平日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半年多过去了,蒋筝依旧无法对当日之日释怀,那个曾经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会努力笑着安慰并鼓励她的阿筝已经不在了,至少在她的面前,蒋筝失去了笑容,失去了快乐,甚至恨不得失去言语的能力,再也不同她说一句话。 “你又在怪我无情。” “你也知道是‘又’。” “我是为艾诺塔好,何况埃格特早就整个烂掉了,国不成国,家不是家,我就算收留那些难民又能怎样?在艾诺塔境内,他们就不会遭受歧视与饥荒吗?”长笙淡淡说道。 “我只知道,沃克里斯城下死去的都是平民百姓,他们对当初所发生一切那背后的真相毫不知情……那其中,多的是像艾琳那样无辜而善良的人。” “无辜而善良从来不是免死令牌,不然艾琳也不会惨死。”长笙在蒋筝身旁坐下,伸手将毫不配合的她揽入怀中,道:“阿筝,善良是无用之物,我没有迷失本心,也没有出卖艾诺塔,伤害我身旁的任何人,我只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我的族人做了一个jiāo易,保全了我想留住的一切,你为什么就是不理解我呢?” 长笙见蒋筝没有说话,怒意更甚:“半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当时的决定?阿筝,在你眼中,那些与你无关的性命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哪怕牺牲性命,哪怕违背你我之间一生一世的诺言,也要去将他们拯救?” “长笙,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长笙皱了皱眉,柔声道:“旁人说我自私也好,残忍也罢,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们,没被理解罢了。你不要总提以前,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 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象征着物是人非的话语,蒋筝下意识想要将其推开了,却被抱得更紧了几分,这让她不禁感到鼻尖酸涩:“长笙,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不喜欢你与黑龙打jiāo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我们曾经一行四人的心愿你不再守护了吗?你二哥怎么死的,你都忘了吗?” 长笙似乎听不见蒋筝的声音,只靠近她的耳畔,轻声问道:“阿筝,如今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愿意成为我的王后吗?” 蒋筝触电似的站了起来,转身想逃,却被长笙扯住了手腕,不禁害怕得四肢发抖:“这不是你心里想要的,不是!你真的不痛苦吗?这半年来你真的没有一丝后悔与愧疚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我求求你!” “阿筝,你愿意成为我的王后吗?我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不怕天下人的歧视与谩骂,只要你一句话,我便给你名分,从此往后我的世界以你为中心……” “长笙你不要这样!”蒋筝通红着眼,紧紧抓住了长笙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跟我回去好不好?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她想带长笙回去,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将她带回过去。 如果,逝去的人不曾逝去,犯下的错能重新再来一次,会不会长笙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这般想着,试图开启那被尘封已久的空间,却是瞬间被长笙打断。 “回去?”蒋筝抬眼,看见长笙的目光中满是愤怒:“那就再也没有你了。”她说着,竟将用力抓着蒋筝的手腕往边上一拽,狠狠将她甩到了chuáng上,道:“我说过,我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有一个你!” “长笙!”蒋筝惊恐地起身,却又被长笙重重推了回去,不禁羞愤道:“你疯了吗!” “你说过你也爱我,难道都是谎言?”长笙近似粗bào地一手摁住蒋筝,一手撤下chuáng帘,试要将她绑缚,却是猛然吃痛,只觉自己双手被什么东西狠狠灼烧,起身后退了好几步。 蒋筝惊慌失措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满是茫然。 她什么都没有做,是不死鸟……是不死鸟之力忽然对长笙进行了不由自主的反抗。 蒋筝回过神来,见长笙受伤,连忙上前试图进行救治,却不料不死鸟的愈合之力反而让她手上烫伤加剧,这让蒋筝万分诧异。 按理说,长笙的体制早已发生了改变,要是会排斥不死鸟之力,从前就该如此,可从前……明明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长笙缩回双手,眼中怒气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掩盖,她下意识躲避了蒋筝的视线,咬了咬牙,转身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却不料屋外竟站着一个她此时此刻并不想见到的人。 “姐。”冥络望向长笙的目光极其复杂。 长笙深呼了一口气,冷冷问道:“你来了多久,怎么没有人通报。” “是你自己暂时遣散了所有下人,想不到吧,从你说‘善良是无用之物’开始,我就一直在。”冥络没有丝毫回避,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出于信任,从未敢去深入的想。可此时此刻,听到了这样的对话,他便不得不去面对了:“姐,你老实告诉我,半年前沃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与黑龙究竟做了什么jiāo易?” “你猜不到吗?” “不插手他与别国的斗争,换艾诺塔一个安稳?” “差不多。”长笙淡淡应道。 冥络感觉自己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凭什么认为他会遵守承诺?你凭什么觉得以我们自己的力量不能与他战斗?你凭什么出卖自己的灵魂!” 弟弟的质问,一声比一声响亮刺耳,长笙恍然惊觉,他已不是曾经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孩子,有些事,他有自己的判断与立场……可,不一定是对的。 “冥络,我的好弟弟,你对姐姐失望透顶了吗?”长笙伸手欲触碰他的脸庞,却见他往后退了半步,这半步,竟似千针刺入心头,痛得让她几乎在那一瞬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她与冥络沉默对视了许久,终于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可事到如今,我要不说,你怕是离开了这里,就要起兵反我了吧?”长笙望着冥络,无比认真道:“我告诉你,为什么我相信黑龙不会欺骗我,因为我和他本就是一路的。记得当初沃克里斯的恶龙传说吗?那是我呀。” 长笙仔细观察着冥络的眼神变化,见他眼中的愤怒渐渐转为诧异,而后又不深深的质疑,不禁大笑起来:“你认为我在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她说着,伸手抓住了冥络的胳膊,五指用力间,身上每一寸luǒ/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渐渐生出坚硬的鳞片,双瞳也随之化作血色。 “看到了吗?这才是我,一个人人惧怕且憎恨的恶龙。这才是我,你的血亲,你的姐姐!”长笙吼叫着甩开了冥络的胳膊,在他惊恐的目光中近乎抽泣地说道:“从小到大,我对你那么好,用尽力气都只为保护你……况且,你明明和我一样啊……你怎么可以不理解我?” “你在说什么……”冥络颤抖着抓住长笙的双手,着急道:“这不可能,你被黑龙魔化了,我们去找护国法师,我们让他净化你!” 长笙伸手按住冥络的眉心,将一道灵光注入他体内,道:“这是解除血脉封印的方法,你要不信,可以回去试试,不过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包括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 “因为他们亲近你,只因不知道,你也有那么丑陋罪恶的一面。”长笙说着,化作常态,转身快步离去。 蒋筝望着她冰冷的背影,不禁跌坐在门槛上,黯然流泪。 冥络站在原处久久无法接受长笙所说的话,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身望向蒋筝:“她说的是真的?” “从一开始,长笙就想守护整个艾诺塔,我陪她经历了许多,也险些跌得再难爬起,可她都撑下来了……只是从沃克里斯那一夜过后,什么都变了。” “幼龙在人类的国度长大,当人遇到危险时,她撤去了伪装,化龙展翼,只为将他们守护。可当她将敌人赶跑,再回头时,却见他们对她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目光中满是恐惧与憎恨。” “于是,她开始思考,自己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痛苦,她挣扎,可到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走下去,走啊走,终于快见到曙光了,却因为不愿牺牲我,而被黑龙彻底扯入了黑暗……” 冥络一时只觉自己脑中万千思绪乱成一团麻,根本不知从何理起,茫然中,他见蒋筝眼中的绝望渐渐褪去,忽然抬头坚定地将他凝视。 她说:“我想救她,你能帮我吗?” 第79章 意难平 夜已深, 候在前厅中的诺拉早已坐立不安, 听着院中寻常的蝉鸣都感到格外闹心。 半个月前,她收到了来自克诺萨斯北部边境的一封求援信,那是她的哥哥亲手写下的信,笔迹潦草,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急迫,信纸之上甚至有明显被人擦拭过的血迹, 让她很难想象那突如其来的战争究竟多么惨烈。 两国联姻后,西南再无战事,当时恰逢魔神复生, 冥络有意前往远东镇守被拒, 却被遣回西南,与此同时更被长笙收走了军权。 如今魔神先后摧毁了沃多与埃格特, 克诺萨斯前来求援,冥络却无权发兵支援, 呈去塔兰的请求也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若从她收到求援信的那一天算起, 到今日已过去半月时间, 艾诺塔境内随处都能听到有人讨论魔族与克诺萨斯的战争, 魔族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克诺萨斯的国土, 这让她如何不焦急万分? 忽然,院门被人沉沉敲响,诺拉连忙起身站至屋檐下张望。 冥络回来了, 可他那心事重重,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让诺拉满怀期待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冥络?”她喊住了从自己眼前经过的丈夫,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倔qiáng地目光似在寻求一个答案。 冥络从未想过自己会撞破这么残酷的真相,不管是自己从旁偷听到的,还是长笙与蒋筝亲口与他说的一切,对他的冲击都太过猛烈,此时此刻回过神来,看着诺拉,方才想起自己此行塔兰的真正目的都未对长笙提过。 不过……提与不提似乎没什么区别。长笙与黑龙之间有所jiāo易,出兵支援克诺萨斯这件事,她是绝不可能同意的。想到此处,冥络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抚诺拉焦虑的情绪。 “诺拉,你先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办法?我们不过是希望得到支援……”诺拉眉头紧锁,双手牢牢抓着冥络,咬牙道:“她是你姐姐,我是你妻子,我的国人有难,她要见死不救吗?” “我需要一点时间,你别急好吗?” “半年来我没有求过你什么吧?”诺拉语气中满是愤怒与不满,“只这一次,这是一场战争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牺牲,克诺萨斯的北部前线随时可能崩溃,求援信从那儿寄到西南至少七日,如今一来一去又过了半个月,我那么信任你,甚至都跟着你来到塔兰了,你却告诉我,你还需要时间?是要多少时间啊?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半载……” “诺拉!”冥络不禁皱眉,“你能不能相信我,不要这样闹!现在先去睡觉,我会想办法!” “你要比谁声音大吗!”诺拉反吼了回去,用力甩开冥络的手臂,叱问道:“王究竟怎么了?当初不愿收容埃格特的难民,如今连对克诺萨斯伸出援手都懒得了吗?这种时候保全实力是不是有点问题啊?好歹当初也是当初起义军的统帅,难道连唇亡齿寒这种道理都不懂吗?我们要是真败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冥络!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西南军中那么多人敬你重你,如今所有人都对女王所作所为感到不满,只要你一声令下,西南军定会追随于你!我与你联姻,我们两国jiāo好,克诺萨斯只是想要支援,又不是要你反了,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一道王旨啊?” “你当初一人独闯我军阵下的勇气都去哪里了?难道是在这半年平静安逸的日子里被消磨了吗?我对你好失望啊,你怎么是这样的……你该不是也和你姐姐一个想法吧?你在报复我吗,冥络?你恨不得克诺萨斯倒了,我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然后你就可以将我扔掉,是吗?” “够了!” 这一声怒喝,吓得诺拉瞬间安静。 冥络疲惫而愤怒的目光中有一份夹带着冷漠的不耐烦,这样的不耐,让她失去了把话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她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是平静不了心中的万千委屈,止不住红了眼:“如果女王不愿意支援克诺萨斯,我自己回去。”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诺拉说着,跑回了卧房,顺手锁上了房门。 冥络紧随其后,却被关在门外,伸手推了两下,没能推开,一时头疼不已:“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嫁给了你,你本应是我余生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可如今我家国有难,你却只能夹在我与亲人之间两难……这些等待的日子里,我止不住地一直在想,如果我在心里的地位能稍微重一些,你会不会为我多勇敢一些?” “你别这么想,我真的需要点时间……这件事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姐姐她有苦衷,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十天,十天内,如果她还不答应,我带你回西南,我立即违背她的意愿起兵……” “其实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不是吗?”诺拉将冥络的话打断,“既然如此,我留在你身边,和死在我故国的战场之上,对你而言没什么区别吧。”她背贴着门锁,静静说罢,已被泪水朦胧的双眼愣愣望着没有点灯的漆黑房间,心痛之间,与门外之人一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用眼角余光看见冥络的身影在屋外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转身离去,不禁跌坐在地,低声抽泣起来。 冥络没有反驳她所说的话,一句都没有。 从小到大,哥哥什么都由着她,她想要的每一样东西,不管多么珍稀、贵重,或买或抢,哥哥都会给她,她习惯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所以也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想要却无法拥有的。 尼科尔总是想为她找个好归宿,可她谁也看不上,于是她对尼科尔说:“我要嫁人,那一定是嫁给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须得权势地位、相貌品行、胆识智谋样样不输哥哥,不然我这一生谁也不嫁。” “你就是不想嫁人,我知道了,不催你就是。” 是啊,她从未想过嫁人,因为一旦嫁人了,就不能继续赖在哥哥身旁了,可这世上,哪里有人能比哥哥更好呢? 她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找不到那么一个人了,可这世上偏偏就出现了一个冥络,一个比她小上三岁的敌国王子。 从一开始,她对那个人就是充满好奇的。因为就是那么一个人,年纪轻轻统领一方,一次又一次将她哥哥的进攻阻隔在那西里要塞城墙之外。军营里的人,也时常会聊起这位敌方统领,每每路过听见,她便会想,这个冥络或许和哥哥一样,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吧。 这份好奇,逐渐变成了一种莫名的好感,明明身处不同的阵营,她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多的将他了解。 终于有一日,她见他牵马孤身立于城下,身姿挺拔,目光坚毅,明明生死已在他人一念之间,却不露一丝胆怯,怎能不令人心生向往? 那时的她并未多想,只告诉尼科尔,这个男人不一样,她很喜欢。 她知道,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哥哥就一定会给她,什么都不会例外,所以她最终如愿得到了一纸婚约。那时她只觉得自己又得到了一件心仪的礼物,并不知人与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件是不同,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她所得到的,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诺拉从不否认,冥络确实对她很好,就像曾经什么都由着她的哥哥一样,总能将她想要的送至她的眼前,永远随着她的性子,也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他做到了一个好丈夫该做的一切,以至于她差点忘了,那日他签下那纸婚约时的眼神是那么的不情愿。 细细想来,冥络每一次对她好,都像是在履行公事,看似认真,实则敷衍。 终于,她慢慢发现了,那个日日与她同chuáng共枕的男人,从未爱过她。他的双眼,只有在看向那个叫莫妮的属下时,才会有更多的柔情。 她是一个女人,自己qiáng迫而来的丈夫心里早已有了别的人,曾经满心欢喜的嫁了过来,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只是他人感情的插足者,要说不在乎,那肯定是假的。 从前她喜欢什么就会直说,因为她清楚,哥哥什么都会给他。如今她想要什么,却已不再敢去明言,只敢期盼着自己眼中的向往能被聪明的他dòng悉,期盼着自己与下人闲聊时的愿望能悄然传至他耳中,因为她害怕,冥络会因她一次一次任性的索取而渐渐将她视作累赘。 可她偏偏就是捡不回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半年来从未想过将他那份心事点穿,一心只想保持这现状,留在他的身边,哪怕爱得卑微,哪怕痛得可笑…… 只是她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不管怎么小心翼翼的维系,都无法将这段错误的婚姻维护出一丝安全感……事到如今,她要是真的走了,冥络会去找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 冥络独自坐在临时收拾好的客房之中,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为自己解开那道多年来一直将他保护着的封印。 他能感受到一股曾经从未碰触过的力量在体内复苏,qiáng大而又汹涌,流通在血脉之中。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所担忧的东西出现。 蒋筝说的没错,龙族并非天性邪恶,黑龙也不过是曾被bī入绝望之境,才让心底深处的恨意滋生,化作qiáng大的心魔。 不死鸟的力量与魔气相冲,无法为魔人治愈伤痛,这一点她曾在莫格身上证实过。长笙是龙非魔,所以从前一直可以接受她的治愈之力,可不知从何时开始,长笙的身体竟开始排斥起了不死鸟的力量,正因如此,蒋筝断定长笙会变成如今模样,应该是受到了黑龙魔气的侵蚀,在此前提下,长笙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是潜意识遭受了黑龙的暗示。 人心是极其脆弱,极其容易受到蛊惑的,一个人一旦迷失了自己,所思所想便都再身不由己。 就好像如今的长笙,看似做的一个决定都有自己想法与立场,实际那都是黑龙给她的暗示——“你是龙,是魔神的后裔,你不需要善良,自私和残酷才是你的本性,必要的牺牲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真正值得保护的事物。” 这样的暗示,让长笙沉溺于自己“生来便属于黑暗”的假象中,不断欺骗与折磨那个还存有一丝善念的本我…… ——这样的长笙,不快乐,也不可能得到快乐。 ——那我能做点什么? ——她不允许我离开这个房间,可我必须去一趟沃多,只要能让我离开塔兰,剩下的事都jiāo给我,你去支援克诺萨斯,绝对不能让艾诺塔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可沃多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不相信千叶流砂是会轻易认输的人,沃多没有传来她的死讯,如今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试一试,只有这样,才可能让从前的长笙回来。 ——好,那你最近别再激怒姐姐了,我会替你想办法。 从蒋筝那里离开后,他左思右想,最终去了一趟入云塔,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拉基,拉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说风铃曾经提醒过他,长笙的体内有一股外来力量,虽然长笙能够将其压制,但并不一定能够长久。长笙自上次沃多生变归来,整个人的心性都变了,他早已经有所怀疑,奈何多次求见被拒,更别提与蒋筝会面的可能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拉基说,想要在长笙的眼皮子底下将蒋筝送离塔兰不是件简单的事,一是需要有可靠的人在合适的地方接应,二是要提前布置一个能避过长笙眼睛的传送阵,所有准备做好,大概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只要将黑焰之石送至蒋筝手中,便能以她为中心点,催动传送阵。 虽说克诺萨斯一败,艾诺塔将会彻底成为魔族囊中之物,取或不取仅在黑龙一念之间,不管长笙与黑龙有什么约定,他都不允许自己的子民活在这样的威胁之下。 带兵前往支援克诺萨斯一事固然重要,但由魔神带领的魔族如此qiáng盛,这场战争只怕是旷日持久,他答应了蒋筝,要帮助她离开塔兰,这事关系着长笙能否从黑龙赠予她的yīn影中走出,绝不能因为别的任何事拖延。 诺拉要是赌气执意要回克诺萨斯,那就先让林雷跟去保护她吧。反正再怎么担心也是无用,倒是尼科尔比他更懂得如何照顾诺拉,也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回去也好,他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第80章 猛shòu之心 第二日的清晨, 有人轻轻敲开了蒋筝的房门。 阳光洒入昏暗的房间, 蒋筝自圆桌边起身,眯着眼看清来者,目光中露出了早已久久不曾出现的淡淡笑意。长笙将这一抹笑意看在眼中,放进心里, 最后憋红了眼眶,转身离去。 昨日冥络来过之后, 长笙一直心情忐忑,如果说如今她最怕失去什么,那么一个是蒋筝, 一个便是冥络。若是冥络也无法接受她的决定, 像蒋筝那样近乎仇视的对待她,她便不知这世上还有谁能将她真心以待了。 今日, 冥络一大早便来找她,她能从冥络的眼神中能感觉到他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身世, 但也不再像昨天那样眼中满满都是抗拒吗,这让她一颗心安定了不少。 冥络的来意和她预料中的一样, 尽管知道了她已与黑龙有所jiāo易, 冥络仍是提出了支援克诺萨斯的请求, 面对这样的请求, 她自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冥络对这样的结果显然并不意外, 他从小就很聪明,并不需要她费心对自己的决定做任何解释,所以她也仅仅是警告冥络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她不一定能从黑龙手中保下他。 对此,冥络没有做明确的回应,目光中的茫然与纠结是怎么刻意也无法完全藏好的。他与诺拉是夫妻,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处境必定十分为难,长笙怎会不理解他的为难之处?可很多时候做出一定牺牲本就是必要的,更何况冥络还未意识到一个事实,他是龙族,寿命比普通人类长上不少,一个人类女子根本陪伴不了他多久,他根本没必要对诺拉太过上心。 “姐姐和蒋筝姑娘,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长笙没有料到冥络会忽然提起蒋筝,一时神情竟是有些恍惚,回过神后只轻叹了一声:“这样挺久了,她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说服她。” “我昨天见她的jīng神状况很糟,但还愿与我说话,姐姐要是不介意,或许我能劝劝她。” “劝?那是要怎么劝呢?”长笙苦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点都不赞同我的做法,你俩凑一起,八成说的都是我的坏话吧。” “那也好过让她一直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冥络说得没错,长笙很久没有允许任何人见蒋筝了,蒋筝被她软禁在这里,就像是见不着阳光的花,日渐枯萎。她心痛心急,却做不到心软放手,只怕稍一松懈,蒋筝便会从那指缝间溜走,再也抓不会来了。 蒋筝曾说,这一生从没怨过她,之所以一直逃避着,全都只是因为怕她。 怕……多么令人心寒的一个字。 曾经彼此信任、生死相托,如今却只余下了在心底生根发芽无限蔓延的惧怕……是怕她生而为龙,还是怕她血脉本恶? 蒋筝总是祈求她,说想带她回去,可回去有什么用呢?带着满心的创伤,还能让一切重新来过吗?更何况,蒋筝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那种力量了,她怎能任凭蒋筝牺牲自己送她独自一人回去呢? 如今魔族进攻克诺萨斯,按当初的约定,艾诺塔该袖手旁观,冥络如今虽无权调动西南军,但毕竟她近来的决策令很多人不满,冥络若有想法必能一呼百应,到时事情难免会变得有点麻烦。现在他愿意暂留塔兰,时不时来陪蒋筝解解闷,哪怕那两个人只是一起偷偷说说她的坏话,倒也能算得上是件好事。 “阿筝,我能包容你所有的冷漠,可你什么时候能理解我呢……”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啊。 *** 诺拉病了,冥络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忙匆匆赶了回家。 尼科尔对诺拉的疼爱几乎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克诺萨斯本是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家,可就是因为怕她累怕她疼,尼科尔从未要求她习武qiáng身过,身子自小就无比娇贵,无论饮食还是穿着都被照顾得很好,小病是有,但大病真没见过。 此刻,她躺在chuáng上,唇色很是苍白,说是整个人都没有什么jīng神,不想吃东西,还时不时会感觉恶心想吐,把两个陪嫁过来的小姑娘着急得不行,不停在问管家殿下何时能回来,以至于冥络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被她们领到了诺拉身旁。 看着昨日还好好的妻子忽然变得如此虚弱,冥络一时有些无措,在一旁gān站了一会儿,然后拉了拉医生的袖管,一边与其一同向外走,一边问道:“诺拉这是怎么了?病得严重吗?” 医生看了回头看了一眼诺拉,回道:“夫人这是有喜了。” 冥络不禁诧异,只觉一瞬间无数念头自脑中闪过,最后自己却是一个也没抓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那……这……怀了,她……这么严重……她之后一直都会这么难受的吗?” 看着平日里还算沉稳的小殿下忽然一副一脸茫然无措又结结巴巴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一旁的下人都止不住偷笑了起来,医者也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认真叮嘱道:“夫人只是孕期身子虚,又遇上烦心事,不小心伤怀过度哭伤了身子,调养几天就会好,殿下要多关心关心夫人,尽量不要大喜大悲才好。” 医生说完便提着医药箱走了。小殿下今年才满十七,这个岁数就要当父亲,实在是小了点。他行医多年,倒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父亲,可那些自己都还没长大的孩子大多也不太懂得什么是责任,往往很多事情要让妻子独自承担,这要换做以往,他肯定是要以长辈的角度,语重心长的好好教导一番,可偏偏冥络的身份地位特殊,他一个医者哪里有胆子劝说? “夫人昨天坐在地上哭了整晚,都昏过去了,殿下不关心就算了,还一大早就外出了……要不是我们见门敲不开,找人翻窗子进去看了看,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小丫鬟小声埋怨着,语气中的不满明显得旁人听了都有些心惊,连忙拉扯她的衣袖,这才让她赶忙低下头闭了嘴。 冥络忽觉十分愧疚,在原地尴尬的站了一会儿没好意思上前,脑中思绪如麻,无比混乱。 他要当爹了,可他自己在很多人眼中都还只是个孩子,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做点什么,要注意些什么,才能更好的去迎接这个小家伙的诞生。但是迷茫并没有让他感到一丝一毫的烦躁,相反他感觉自己肩上多了一份新的责任,明明沉重却又偏偏让人充满动力。 曾经他告诉自己,既然选择答应了这段婚姻,那就一定要对那个带着笑容而来的女孩负责,这份责任,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友谊,也是为了自己的余生能不再为除莫妮外的任何人心怀愧疚。 他以为这份责任会一直这样刻意地存在并被他承担下去,可就在刚才,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是关系,他与诺拉的关系。 诺拉有了他的孩子,那还未隆起的肚中小小的生命,就像是一根纽带,那么轻易而自然地将两个人的血脉相连,从此对一个人的责任,变成了对一个家的责任。于是他的心中,忽然除去与她不吵不闹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外,有了更多的期待。 只是现在,诺拉还在生气,得先安慰安慰才行。 冥络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便见保姆从屋外端来了刚煮好的药,瞬间如释重负又笨手笨脚地上前接了过来,轻轻坐到chuáng边,道:“对不起,我昨天以为你不想理我,我以为……你先睡了。” “我是该早点休息的,如果昨天早点休息了,今天就有力气离开这里了。”诺拉淡淡说着,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 “不过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毛病,不如就后天再启程吧。不用送我,忙你的就好。”诺拉说着,将药从冥络手中接过,皱着眉一口气喝了个gān净,又反手塞回冥络手中,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冥络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接下来必定会与长笙起大冲突,诺拉现在回去倒也会安全不少,便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轻声安抚道:“昨天是我不对,你消消气,先好好休息一下,过两天我派人送你回西南,然后再让林雷护你回国,你觉得怎么样?” 诺拉下意识抬眼望向冥络,她没有说话,但本已晦暗的目光又因为丈夫前一刻的温柔而燃起了一丝难以掩藏的期望,似是在问——那么你呢? 冥络放下手中的药碗,道:“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不会太久,处理好了,我就去和你们并肩作战。在那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他说着,握住了诺拉的手,认真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诺拉全完没有料到冥络会这样哄自己,他说这些话时眼中的那种温柔,是她往日从不敢奢求的梦。 她本以为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在自己将一切说破,选择不吵不闹黯然退步后,冥络会顺水推舟的与她渐行渐远,那样倒也算得上好聚好散,她全当自己从未与他遇见,不再依赖,也不再期待。 诺拉用眼神示意下人们退出了房间,认真而又忐忑地凝视着冥络:“忽然对我这么好,是愧疚吗?其实不用的。我一直知道,是我拆散了你和莫妮,一开始就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放不下你,才一直骗自己说,得不到你的心,能得到你的人也很不错。但是我现在知道了,这样的我并不快乐,连带着你也一起不快乐。” “至于昨晚……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太心急的想要得到你的答案,仿佛只要你答应为我奋不顾身,我才能感受到你对我的在乎。其实,我清楚你的难处,可我就是忍不住想看看,如果我在你面前任性一次,你愿为我将事情做到什么地步。其实我该给自己留一步台阶下的,可是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我想我是太习惯喜欢什么就必须拥有什么的感觉了,忽然有一样东西得不到了,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也接受不了……”她说着,垂下眼睫,苦笑道:“可我挺讨厌这样的自己,我不该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啊……” “诺拉,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 “你要出兵支援我哥哥,肯定是得违背女王的意愿吧……你为我做这些,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的,这一战后,我会亲自写下和离书,你我就当扯平了。” “说什么呢?”冥络看着两眼通红的诺拉,眼中心中满是不忍,不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认真纠正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家人,我为你而战,还计较什么回报?” “冥络?” “你不用自责,我和她……从未开始过,一切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答应娶你时,就已经做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准备,那么你呢?”冥络手指轻轻顺了下诺拉的发,打趣着问道:“你嫁给我时,难道不是冲着一辈子来的吗?” 诺拉眼中闪着的泪光似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地沉沉下坠。 她说:“我是啊,我当然是!” 一时间,诺拉有了身孕的消息在府上传开,下人们议论纷纷,有人感到羡慕,有人为之欣喜。 莫妮听着身后因此事而相互打趣的两个小丫鬟嬉闹而过,仰头望着天上遮住了阳光的层云,思绪不知飘往何方。 *** 冥络态度的改变,让诺拉如沐chūn风,原本沉闷的每一天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像是yīn暗cháo湿的背光面忽然开了一扇窗,阳光倾泻而入,带着暖意充斥了整片天地,美好得仿若梦境。 只是忽然间,这场梦被人无情的击碎了。 就在冥络准备让人将诺拉送回西南的那一日,长笙竟带人将这王府重重包围。冥络闻声匆匆赶回,却见诺拉的房间已被数十个王族亲卫把守起来,窗门紧闭,好像是在看管一个犯人。 他走进昏暗的房间,看见诺拉抱膝蜷缩在chuáng头,连忙上前询问始末。 诺拉抬头时,眼中满是恐惧。 长笙的话,似恶魔的轻喃,本离去已久,却犹在耳边。 ——这场战争,艾诺塔不会派出任何支援,克诺萨斯将会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到那时你尊贵的身份会变得不值一提。本来你是走是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的,可你怀了冥络的骨肉,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我不希望你带着这个孩子去到黑龙所能掌控到的范围,也不希望冥络因为这个孩子而对你言听计从,甚至不惜与我作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要用我威胁他? ——什么叫威胁?做姐姐的,希望自己的弟弟留在身旁,时不时见见面聊聊天,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如果你曾拼上性命想拯救世人于水火,却终被世人推入地狱,你就会知道,从地狱之中爬出的猛shòu吃人时不会计较肉质的好坏,因为,它只想活下去。 那一瞬,诺拉看见长笙的眼瞳是血红的,那双手也并不是常人的手,而是……猛shòu的利爪,仿佛只需轻轻一下,便能将她与她的梦,撕得粉碎。 第81章 心魔 冥络最近本在为拉基暗中安排传送阵之事, 他清楚自己与拉基这样联手将蒋筝偷送离塔兰, 长笙必然怒不可遏,所以本想着等诺拉身体好一些就立即就将其送回西南,避免到时长笙怪罪他时迁怒了诺拉,却没料到长笙竟因诺拉有了身孕而先一步将她软禁, 那态度qiáng硬得实在令人胆寒。 ——冥络,从始至终, 长笙最怕的就是自己所做之事会将你牵扯进黑龙的视线。 ——她这么做,是太害怕黑龙会伤害你了,如果可以, 她恨不得为你抗下一切。 蒋筝说, 长笙比任何人都更惧怕黑龙,有一场噩梦纠缠了她三年, 梦中黑龙摧毁了她所在乎的一切,所以她虽与黑龙有所jiāo易, 只是将黑龙对她造成的伤害压抑在了心底深处,以此求全。 冥络不是不能理解长笙的好意, 只是这样“好意”让他看到了长笙近似疯魔的一面, 以至于每离计划送走蒋筝的日子近一天, 他心中的不安就多一分。 近来, 他得空便会前去陪伴诺拉, 每次到了离开时,诺拉都会拉着他的衣袖,一边小声说自己害怕, 一边求他去救救哥哥。面对这样的诺拉,除去再多陪伴她一会儿,他便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慰。 他不敢告诉诺拉,他也害怕,他越来越害怕迎接新一轮日升月落,只因他知道,如今每一天都是在走倒计时,时间一到,表面的平静便会消失。长笙受黑龙影响太严重了,他真的怕自己此时此刻暗中所做之事会让长笙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伤害了无辜的诺拉。 可不管怎么害怕,这件事他都不得不去做,只因蒋筝是如今这世上最了解长笙,也最不愿放弃长笙的人,如果真有人能唤回从前的长笙,那一定是蒋筝。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当所有的准备都已做好时,冥络忍不住问拉基:“你我这么做,姐姐一定大怒,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后路?” “我其实挺想和她聊聊的。”拉基无所谓地笑了,“我相信不管黑龙有什么神通,对长笙的影响有多深,只要住在那个身体里的灵魂还是她自己,她就不会杀我。” 冥络望着拉基递上前来的黑焰之石,目光中有难以遮掩的一丝自责。 他恨自己当年太小不懂事,危险悄然降临时,竟就这么稀里糊涂在二哥与姐姐的安排下去到了一个最为安全的地方,以至于在他们最需要帮助时,错过了与他们并肩而战的机会。 拉基看穿了冥络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道:“现在还来得及,快去吧。” *** 紧闭的昏暗房门忽被推开,诺拉抬眼,只见冥络的神情与以往不太一样。 她的眼中满是疑惑,直到冥络眉心紧锁,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的身旁,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无比严肃道:“要起风了,诺拉。” “你之前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处理完就去支援我哥哥,那现在是处理完了吗?”诺拉反问。 冥络望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眸子,心底不由一紧,迟疑了数秒,才开口道:“塔兰很快就不安全了,可我带不走你,你要是害怕……我可以留下来保护你。” 诺拉在冥络眼中看到了一丝孩子气的脆弱,脆弱之中,带着一丝不舍。 这样的目光,让她意识到了危险将至,恐惧只一瞬便催着泪光不受控制地模糊了双眼,可未等冥络伸手将其拭去,她便已吸了吸鼻子,弯眉笑道:“我不怕,你去帮我哥哥吧。” “你真不怕?” “你为什么要问两次?你希望我怎么回答?”诺拉反问冥络,见他眼中闪过一瞬略显呆滞的诧异,不禁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她想,她本该是害怕的,可当她知道,只要她说一个字,冥络便会像个孩子一样什么都不顾的为她留下来时,她忽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该是个英雄,有很多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你的保护……” 冥络一时无言,只愣愣看着诺拉。 今时今日,被他称上天平两端之物本就是不等价的,既身负重担,就应更知轻重……只是这样的抉择,让他被一阵自心底蔓延开来的无力感深深笼罩,无形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他咬牙道。 “可我好开心啊。”诺拉笑着笑着,忽然皱眉咬住了下唇,用了好大力气才努力让自己没有哭出声,只轻轻推了推冥络,道:“快走吧,晚了被姐姐发现就走不掉了。” “答应我,不管姐姐和你说什么,你都别听别信,更别轻易激怒她。” “嗯。” “等我回来。” “嗯!” 诺拉目送着冥络的离去,当那扇门又一次被紧紧关上时,她看向那早被钉死的窗户,只觉世界又暗了下来。 那个能为她打开那扇门的人走了,那么下一次阳光倾泻而入时,会是何年何月呢? *** “蒋筝姑娘不见了!”负责看管蒋筝的侍卫长跪在地上,冒着冷汗的额头死死贴着地面,他的身后跪着好几个侍卫与两个身子止不住颤抖的送饭的下人。 没有人敢看女王的眼睛,她只静静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就已让人遍体生寒。 早上她离开前蒋筝还在屋中,此刻太阳都未下山,金丝笼中的雀便已飞走了。 没有人知道蒋筝是何时离开的,只有人告诉长笙,冥络殿下今日和往常一样来看望了蒋筝姑娘。长笙望着那空dàngdàng的房间,看着地上残留的阵法痕迹,一时了然,只觉似有一团业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烧着她的罪,烧着她的愧,疼痛到她几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蒋筝走了,没有一丝预兆,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帮助蒋筝离开的人,有她曾依靠的前辈,也有她最信任的弟弟。 她踉跄地走进那个关了蒋筝许久许久的房中,坐到了蒋筝时常坐着发呆的梳妆台前,愣愣望着镜中的自己,从日落到月升,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安静得好似是在等谁归来。 忽然,屋外一个跪了许久的下人因体力不支而晕倒,长笙闻声回头朝门外望了一眼,目光却被天上那弯暗淡的残月猛然刺痛。下一秒,她跟发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声嘶力竭地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索蒋筝一人,不惜一切也要将蒋筝抓回。 当侍卫与下人们纷纷惊恐逃离后,她大喘着气,看着空dàngdàng的四周,一手死死抠着门檐,一手用力按着心口,缓缓跌坐在地,控制不住自己地大哭起来。 这一生,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哭得险些失去呼吸,痛到几乎快要呕出五脏六腑。 直到拉基走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赤红着双眼,用嘶哑地声音问他:“冥络呢?” “回莫科多了。” “连你和他都背叛我。”长笙说着,缓缓站起,周身不知何时被一层黑焰笼罩,她的眼中忽生杀意,一股极qiáng的魔气压迫得拉基瞬间失重跪倒在地,完全不余任何反抗之力。 “我们早已不是同路人,还谈什么背叛呢?”拉基咬牙抬头,与长笙四目相对,苦笑道:“最初我与你同行,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可如今呢,你与黑龙做起了jiāo易,还要我为你的决定拍手叫好吗?”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 “长笙!你好好想想,究竟是谁背叛了谁!莫格、包子、盲,柏德老统领、你二哥、风铃姑娘……这么多与你同梦,全力帮助过你,甚至为你牺牲了的人,你全都辜负了!” 拉基的话似利刃般刺入她的心,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拒绝这锥心的痛,曾恨不得以寒冰牢牢围死的心防,在那一瞬间尽数倾塌,luǒ/露出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她脑中闪过无数过往的画面,那些曾经并肩同行的人似又回到眼前,于无声之中提醒着她也曾心怀梦想,也曾坚定信仰,誓死不肯向敌人低头…… “我……我全都辜负了?” 那些离去的,永不再回来的人,本都留下一个共同的梦,她却未能替他们完成。 原来,不知不觉间,曾经并肩的那些人,她已全都辜负了? 不,不是这样的…… 长笙忽觉头痛欲裂,她狠狠抓着自己的头,仿佛一松手,就会有人将她仅存的自我意识彻底撕碎。 忽然,似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是他们先丢下你的。 “是……是他们……” ——他们一个个心怀大义,却又纷纷长眠去,残忍的将你一人独留在这世上。 “他们先丢下我的……凭什么……现在要来怪我?” ——没有人在乎你了,他们怕你怨你,你为什么还想要保护他们?让他们付出伤害你应有的代价,不好吗? “不,不……”她渐渐蜷缩起来,无助地颤抖着身子。 “长笙?”拉基想要靠近,却被她周身的黑焰所阻。 “前辈……求你……求求你快走吧……再也不要回来……”她哽咽地哀求着,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想杀你……” 拉基迟疑了片刻,死攥着双拳,往后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最后,他咬咬牙,转身消失无踪,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们没有放弃你,你千万不要放弃自己! 第82章 原谅 一道全国范围的封锁搜捕令自塔兰急速下达到了每一座大小城池, 蒋筝刚离开特巴进入沃多地界没多久, 远远回望时便见特巴城城门已紧紧封锁,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她曾来过沃多两次,无论是第一次还是上一次,生机盎然的沃多在她心中都是仙境一样的存在。 无边茂密的山林, 蜿蜒而下的清泉,还有她所见过最美丽的种族…… 可如今, 这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当她被拉基送至特巴城时,她睁开的第一眼便看见了特巴城灰蒙蒙的天空,闻到了呛鼻的焦臭气息。 原来, 沃多那一场大火烧了将近半年, 没有人敢去阻止它的蔓延,十数场大雨也都未能将它浇熄, 直到半个月前才彻底熄灭。那滚滚浓烟笼罩了整个沃多,又弥漫至包括特巴城在内的四五个城池的天空, 尽管已经努力加qiáng绿化,却仍是至今未能散去, 严重影响了当地住民的生活环境。 这场波及如此之广的大火, 无疑烧掉了大半个沃多山脉。此时此刻, 蒋筝靠不死鸟的力量qiáng忍着呛人又刺鼻的有害气息, 在这被烈火焚过的灰蒙蒙的荒芜之地漫无目的地走着。 曾经守护这座山脉的迷雾没了, 迷雾后枝叶繁茂相连、遮天蔽日的树林迷阵没了,遍地奇花异草没了,流淌的溪水没了, 飞禽走shòu没了…… 蒋筝依靠自己模糊的记忆,花了十几日寻至当初jīng灵群居之地,不出她所料,那些别致的树屋也只剩下烧焦的残缺空壳,曾经居住在这里的jīng灵,没了。 “我的性命……真重得过这里的千万生灵吗?” 蒋筝望着眼前曾经美好过,却终被彻底焚毁的一切,无助的感觉在每一寸血脉中痛苦蔓延。 千叶流砂,沃多上千年来不死不灭的守护者,qiáng大到恍若神明的一个人,怎么也说死就死了? 这世上除了千叶流砂,可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如何撕开时空裂缝?蒋筝迷茫地望着灰蒙蒙的天,觉得自己失去了方向。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在靠近,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转身,只见一双疲惫的眼将她凝视,两两相望,于无言之中百感jiāo集。 “我和我的族人,一直都在等你。” *** 半年前,黑龙复生那一日沃多燃起的熊熊烈火,是残存的jīng灵们终其一生也难忘记的噩梦。 当时,三大家族的长老与灵女都已齐聚在生命树下,等待着全力协助祭司大人销毁龙骨,却不料那场祭祀,少了个最重要的祭品,根本无法开坛。渐渐的,生命树不再能压制尸骨已完全汇聚的黑龙,在一阵焦急的等待中,jīng灵们迎来了数千年来最为靠近曙光的一次绝望。 黑龙,复生了。 那个自地狱而来的魔神qiáng大得惊人,仿佛世间已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与其抗衡,他轻轻吐息便将林木点燃,不费chuī灰之力就已摧毁守护沃多上千年的巨型结界,无数早有准备的魔兵在魔族公主的带领下,自沃多以东翻山而来。 一时间,安宁了数千年的沃多只余下了无尽的杀戮与灼人的烈焰。 那场毫无胜算的抵抗持续了四天三夜,大多族人都已被屠戮或冲散,千叶流砂沉默地望着那几近枯萎,仿佛再也无法让人从中汲取任何力量的生命树,做了一个决定。 她为身旁还在战斗的族人撑起最后一方屏障后,将自己仅余的所有力量尽数传给了风铃,在她耳畔轻声说了点什么,而后,跨过重重火海,孤身走向那居高临下的黑龙。 “祭司!” “我输了。”她停下脚步,目光没有一丝波动,语气淡漠得仿佛这场几乎决定了jīng灵族存亡的输赢,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你守了这个残破的封印这么久,可我还是出来了。”黑龙盘旋于空,赤红的双眼望着火海之中面色惨白的jīng灵,目光中满是讽刺:“我很好奇你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觉得该有怎样的心情?哀伤,愤怒,还是痛苦绝望?”千叶流砂笑了,“你拥有再大的力量,你也无法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黑龙不禁愠怒,两千多年来,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与他作对,更是从未受他蛊惑,似是无心。此刻,整个沃多的即将遭受毁灭,她却还如此从容,这样的从容,竟让他感受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你不在乎沃多的存亡?” “我这一生都在守护沃多,为此我也牺牲到几近一无所有,如果天注定沃多只能走到今时今日,那么我所有责任也该到此为止了,何谈在乎不在乎?”千叶流砂说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态度很让你恼怒,可又不知该如何去惩罚一个早已什么都不再在乎的人。” 黑龙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千叶流砂。 “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你想赌什么?” 千叶流砂迟疑了半晌,闭眼道:“我赌你一年时间内必定死于蒋筝之手。” 黑龙沉默了片刻,回过神后不禁大笑起来,笑声在焰火弥漫的天地间回dàng。 忽然,黑龙俯冲至千叶流砂面前,落地的瞬间,一阵风卷起漫天灰烬,大地也为之颤抖。 他立于烈火之中,看着眼前那个脆弱渺小,恍若蝼蚁的jīng灵,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拿什么做筹码?不是说自己一无所有吗?” “你不是想看见我痛苦的样子吗?我把我的弱点给你。一年时间,一场赌局,胜负决定他们的性命。”千叶流砂伸手指向生命树下那道脆弱屏障中的数十个族人。 她若赢了,世上再无黑龙, “你的弱点?这筹码很有意思,可这样就想让我留他们的命一年,你不会觉得我重临人世,是为了行善积德吧?” “我将操纵蒋筝身上那股力量的方法传给了那个叫风铃的女孩。” 蒋筝体内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当年希尔达体内也有类似的力量,只是他在封印之中所能感受到的东西极其模糊,并没能了解这股力量究竟是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似乎能够gān预过去与未来。 他曾在长笙的脑海中看见过一段不曾发生过的画面,长笙那个孩子对他的恨意,全部来自于那段并未真正发生过的画面,只因那是一段记忆,那个记忆点,并非过去,而是未来。 那个孩子,是回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事实上,她也确实让那个记忆中所发生过的事情从历史上消失了。 这样的力量,如果能为他所用…… “蒋筝只知自己体内有这样的力量,却不懂如何运用,如今她已不是天魄之体,无人相帮的话,那股力量几乎是不可能再度现世了。” 黑龙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远处的风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 “那个女孩对你恨得深切,你若来硬的,她必定宁死不屈。”千叶流砂上前两步,认真道:“但你如果遵守约定,一年后我若输了,她自会心甘情愿告诉你。” “很久没有人敢跟我讨价还价了。” “你在地里埋得确实太久了。”千叶流砂淡淡笑道。 黑龙并不怒反笑:“说说看,你的弱点是什么?” 千叶流砂没有说话,只闭上了双眼,忽有一道极其微弱的灵光,自她眉心而起,由上而下,淌过心脏,最终流向那缓缓抬起的右手手心,停留数秒后便浮至半空,飘向黑龙,最后——如烟消散。 黑龙沉默了许久,心绪似飘往了远方,再回神时,只大声笑了笑,转身腾飞于那浓烟滚滚的天空,对着这将他囚禁了三千年的地方低吼了几声,领着无数魔兵就此远去。 *** “黑龙没有杀祭司?那么她人呢?”蒋筝忍不住追问。 风铃摇了摇头:“不在了。” “什么?” “两千年,得多长啊……多少人来来去去,多少事记了又忘。祭司曾说,她这一生所爱所惜的人或事都早随着岁月去了,起初留不下的人,后来留不下的是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到最后竟是连那种什么都留不住的无力与悲伤的情绪她都失去了……漫长的时间让她把什么都看得透彻,却也令她的心日渐冰冷,直到无情得形同草木,日复一日的守护着一个对她而言早已不再值得眷恋的地方。” “她早就将旁人与自己的生死都看淡了,像她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是没有任何弱点吗?”风铃说着,不禁苦笑。 蒋筝皱眉:“她给了黑龙什么?” “一段回忆。” 那段回忆,是她的执,是两千年来,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千叶流砂记性太差,以至于心中所有的爱恨都在时光变迁中由浓转淡,直至最后消失无踪。可她偏偏又记性太好,明明把什么都忘了就能解脱,她却唯独要记着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叫她活着赎罪,叫她一直在痛苦、孤独与自责中不老不死,永生永世饱受折磨的赎罪。 她将那个人所有恶毒的诅咒放在心间,并为此甘之如饴,将其当做两千年来心中的唯一至宝,当做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一丝一毫都不敢违背。 可如今,她将那份执念当做了拯救族人的筹码,一如两千年前那样,把自己和那个早在记忆中模糊了的她,一并辜负了。 黑龙离去后,千叶流砂便陷入了长眠。 风铃说,族人们在千叶流砂昏迷不醒时窥探了她的记忆与梦境,发现在其两千多年模糊的记忆里,已不再有那个曾诅咒她永生永世的女子。 她本可把这当做一种“解脱”,从此不再自我折磨,可从“解脱”的那一日起,她便将自己带入了另一个绝境——无止境的梦魇,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至亲至爱离去的画面,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失去一切后孤独千年的梦魇。 她就一直这样,不愿醒来,也不肯死去,仿佛是要在梦中继续应验着那个人对她的诅咒。 只因当年的那次辜负,菲尼克斯赐她永生之罪,她便真的一生都没有放过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有族人再也看不下去,提议给她一个解脱。 终于,大家将她的躯体焚烧,为她结束了那场梦魇。 风铃说着,已带蒋筝走到了枯萎的生命树下,她停下了步伐,对蒋筝说道:“我们将祭司的骨灰撒在了这里,听说曾经不死鸟还存在时,每五百年便会来此涅槃一次,肉身化为灰烬,过往都作云烟……再次重生时,所有的苦痛也就都过去了……” 蒋筝不由皱眉,她忽然想起,曾几何时,有个烈焰中的身影,在自己将要消逝之际,曾对她说: ——我把我的力量完全jiāo给你,你就能保护她了。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怎么就死了呢?”蒋筝低声喃喃着。 ——为我向她带个话。 “菲尼克斯还让我向她带句话呢……”蒋筝止不住红了双眼,缓缓环视了一圈荒芜的四周,沉默许久,忽然对着天地高声呼喊:“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你自己吧!” 你听到了吗?你还……能听到吗? 第83章 不归 蕴含着一种神秘力量的生命树无疑是沃多整个的生命之源, 千万年来滋养着整个沃多山脉的草木生灵, 因此也得到了jīng灵一族的信仰与守护。 传说,生命树枯萎之日,沃多会变成一片荒芜的死域。 如今的沃多,没有了生命树, 也失去了jīng灵一族的守护,确实已变得毫无生机。 风铃说, 黑龙离去时,沃多的火势已经到了无法扑救的地步,残存的jīng灵们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法子, 甚至有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也没能阻止它的蔓延。 那场火,烧尽了茂密的山林, 烧死了无数的飞禽走shòu。被烧毁的山坡土壤失去了森林庞大根系的稳固,在几场大雨的冲刷下流失, 曾经gān净的河流如今已是污泥淤积,时有死鱼浮于水面。 活下来的jīng灵们也曾想过要重建自己的家园, 却在努力后发现沃多的生态早已被破坏殆尽, 最基础的生物链都断了, 他们再怎么努力, 都无法让这片已经荒掉的土地再长出成片森林, 更何况凭空生出万千生灵? 本来想要重建家园几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那场大火后没多久,沃多又成为了魔族越过艾诺塔去往其他地方的必经之路, jīng灵们纵有千般不舍万般不愿,仍是不得不与仅存的族人一同离开,而后时不时派人回来看上一看,祭司走前所等待之人是否真能到来。 风铃说这些时,语气十分平静,蒋筝便也就跟在她身后静静倾听。 最后,风铃似说完了全部,不再言语,只沉默带路,蒋筝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怪长笙吗?” 风铃没有回应,脚下步子丝毫未有停滞,大概是心底的挣扎让她的双拳握紧了又松开,蒋筝看在眼里,不安在心。 不知过了多久,风铃忽然轻叹了一声,道:“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两千年,jīng灵为了生命树,牺牲了不死鸟,两千年后,jīng灵又为了沃多,试图要瞒着长笙将蒋筝推上亡命的祭坛。他们总想着牺牲旁人拯救自己,当旁人因不愿牺牲而开始还击时,他们的命数便也就走到了尽头。 如今看来,这一切灾难本就是必然,是老天的惩罚,惩罚他们千百年来的自私。 面对如此回应,蒋筝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被愧疚填满,却又无处去说,只能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蒋筝被风铃带到了沃多以北的那个无名平原。 蒋筝站在被烧毁的森林边缘眺望远方,不禁感到眼角酸涩。 她曾来过这里,和昔日的伙伴一起,在这儿接受过shòu人的帮助。那时,包子与盲都在,长笙也没有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曾经的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不管过了多久,她都记忆犹新。 只是记忆里的东西,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原来,shòu人们在那场大火后收留了残存的jīng灵,jīng灵们在这里搭起了jīng灵族特有的房屋,种下了从前只在沃多才有的奇异花草,带来了shòu人们向往的文明,以此作为回报。 两个上千年来毫不相gān的种族,就这样生活在了同一片土地,彼此相安。 可这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千叶流砂与黑龙的赌约迟早会打破这份平静,到那时,jīng灵们非但会失去最后的居所,甚至还有可能让shòu人也为祖先所做之事而遭受到黑龙的报复。 他们……都不怕吗? 蒋筝在风铃为她安排好住处坐立不安,她从风铃口中得知了千叶流砂与黑龙的赌约,却一直没等到风铃与她提及解决的方式。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度日如年的过着,蒋筝对远方的消息一无所知,只能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地方过着惶惶不安的日子。 终于,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煎熬,主动找到了风铃。 她说,她要黑龙死。 风铃沉默了许久,直到眼圈泛红,才咬牙回道:“那样你会死的。” “我的命很重要吗?”蒋筝说着,不禁笑了,她弯眉望着风铃,似想装作毫不在意,却是笑着笑着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蒋筝都不知自己的命究竟是什么换来的。 原来,她仅仅只是活着,就让那么多人痛失家园、亲友,甚至陷入将死之境,就连她最在乎的人,也为了让她“活着”而变得不再像自己…… 原来,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罪孽的延续。 “这么多人的生死系在我一念之间,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每个人都有选择是否活下去的权利,我们一族本就是因你的秘密得以偷生,所以我不该,也不想qiáng迫你……或许不久后,黑龙将会如约而至。但你放心,我与族人早就做好准备了,我们会离开这里回到家乡,让这个秘密随着我们的尸身,一同烂在那片焦土。” 风铃说着,忽然想起了一人,那人曾与她约定要来沃多看看山看看水,感受感受森林的花鸟虫鸣……还好,他再也看不见了,不然真看到了如今的沃多,一定会很失望吧。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只继续说:“到时,你只用一口咬定你什么都不知道,黑龙并不会将你怎样。” 蒋筝没想到风铃竟早已作出了这样的打算,怕是经历了长笙抉择所带来的灾劫,早已心如死灰,也难怪风铃这些日子对此事只字不提。 只是,蒋筝知道,此事风铃不提,jīng灵族人不提,并不代表她心里的砍就能轻易过去。 “我没有选择权利,我离开塔兰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安稳的活下去。”蒋筝不禁苦笑,“说出来都觉得可笑,我想杀黑龙,与这天下间除长笙外的任何人的生死都无关……我只是,想让她摆脱黑龙的控制,让她不要再做一些终有一日会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在来这里的之前,我犹豫过,也害怕过,因为我知道,你们一开始就想靠牺牲我来对付黑龙,我此行和送死没有区别。可当我看到如今的沃多,我的良心忽然极其不安……只因当我在挣扎犹豫是否要为长笙牺牲时,全然忘记了有更多的人,早就因我而死。” “长笙变成如今这样,是因为我。她的善良,她的坚持,她与曾经同伴间的约定,都因为了救我而尽数出卖给了黑龙,这些是我欠她的,我本就该还。沃多变成如今这样,也是因为我。我本就注定要牺牲的人,只是晚了一些时日,就害了那么多人……你说,事到如今,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蒋筝说着,低下头,向前迈出沉重的步子:“我将她从一个噩梦带入另一个噩梦,是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将她推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境况。”她的脚步停在墙边,伸手抚上冰冷的墙壁,掌心捏做拳头,死死抵在墙面,坚定道:“可我不相信前面是死路一条,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愿倾尽一切,换她余生要走的路,不在黑暗之中。” “她为了你牺牲一切,你为她牺牲自己换回那一切,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可原点再也没有你……值得吗?” “我坚信,这世上没有谁是少了谁就活不下去的。”蒋筝说着,不禁苦涩地笑了笑,道:“长笙向来不懂取舍,任何时候都太过感情用事……很多事,都需要旁人为她做一下决定,才不至于走上歧路。上次关于我生死的决定,她替我做了,那么这次这个决定我替她做,相信……多年后她会释然。到那时,她会发现,这是多么正确的一个决定……” 当世间再无黑龙,长笙便能摆脱魔气的控制。 那时,艾诺塔将不再受到魔族的威胁,与克诺萨斯的关系也能重修于好。长笙与冥络的关系将会逐渐缓和,那些把长笙指做昏君的人,也会慢慢接纳这位恢复了清醒的王。 当初那些曾牺牲自己,以性命将相托一梦的至亲挚友,也终没有被辜负,得以瞑目。 这一切,只需牺牲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值得。 风铃见蒋筝眼神决绝,上前牵起她的手,无言中,将一道灵光渡入她的体内。 那是千叶流砂留下的部分记忆。 蒋筝终于知道,自己体内的力量并非凭空而来——那本是属于希尔达的力量,千叶流砂在几百年前便从希尔达身上见过。 原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偶然,获得这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力量不是偶然,遇上长笙更不是偶然……她是被希尔达带来的,注定要为希尔达守护长笙。所有的一切都被早早安排,要说唯一的偶然,大概就是她与长笙相爱了吧。 谁也料不到,这个偶然,竟给予了长笙致命的弱点。 “我会去找黑龙,我能结束这一切。”蒋筝说着,轻叹了一声:“我忽然理解了当年千叶流砂近乎绝情的选择,也忽然很庆幸,我只用决定是否牺牲自己,不用决定是否牺牲旁人……” *** 克诺萨斯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个月,三个月前,西南军在西南统领冥络与护国法师拉基的带领下,自艾诺塔赶至克诺萨斯的,然而这只艾诺塔的边防jīng锐并没能将战线不断后移的速度延缓多少,面对克诺萨斯不断丢失领土,不停损失jīng锐,接连大力度征兵的现状,无论是克诺萨斯还是艾诺塔,皆被绝望笼罩。 魔族本不是某一个种族的名称,他们由三大族群和十数个小族群组成,当年黑龙自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无名岛将他们带来埃尔和大陆,因大多形状怪异,凶残狠厉,除少数jīng英以外,大多智商偏低,彼此生产与创造,更热衷于掠夺与破坏,从而拥有了“魔族”这个统称。 魔族各个部族都有自己的特长,体质更是qiáng于常人,因为种族信条就是弱肉qiáng食、qiáng者为尊,所以他们不分男女、不分老小,不论手上有没有武器,只要眼前有敌人,就立即能够战斗,仿佛本就是为战而生。 不过,魔族就像是一柄锋利却没什么思想的利刃,在离了黑龙的这几千年里,逐渐失去了自己原本掠夺到的领土,更被七百多年前刚建立起来的人类王国艾诺塔驱逐到了埃尔和最东面的沿海的那片荒芜之地,以远东为界,数百年来抵御了无数次他们的进犯。 黑龙的归来,让那沉寂已久的“利刃”重现人间。 黑龙盘旋过的天空之下,必有魔族jīng锐大军过境,所向披靡。 艾诺塔不断传来王令,起初是要求冥络撤兵,在冥络接连几次对此毫无回应后,长笙终于做出了退让,只要求冥络一人撤离克诺萨斯,并会派别的将领前往接任冥络之职,继续支援克诺萨斯。 只是这样的条件,冥络并没有接受。 他并不相信如今的长笙会对支援之事上多少心,只怕是自己一回到塔兰,回到长笙的掌控之中,再想离开可就难如登天了。 莫妮每每看到冥络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止不住地担忧,她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无法说清究竟是何种不好。 冥络最近似乎在给谁写信,可每每写完,捏在手中沉思许久,便会揉成团,扔进纸篓,一封也没寄出去。 莫妮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每次为他清理垃圾时将这些纸团偷留了下来,每到夜深人静,便一人在蜡烛下偷看信中的内容。 那些信,每一封都是写给诺拉的。信的内容,每一封都非常简单,根本就是军情报告,只是比起军情报告外,会多一行字——我会尽全力守护你的故乡,你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只是,上一封没寄出的信,已是一周前写的了。 信中的内容,与以往不太一样。 ——诺拉,最多十日,魔族将要攻至帝都费柏斯,这一次,大哥不愿再退,誓要与此城共存亡,所有人都在劝他,然而所有人都知道,龙的力量太过qiáng大,人类之力实难抗衡,退了一步就会第二步,终有一日我们会被蚕食殆尽。近来我时常会想,是不是只有拥有那种力量,才能守护你我家国?我忽然开始害怕,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莫妮从未见冥络对任何人说过“害怕”二字,这些年来,他个子窜得很快,身形已同大人无异,年纪虽是不大,却已完全褪去孩子心性,总能让身旁的人都感到安心可靠值得信任……只是,这个背负着那么多信任的人,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份信任压垮了。 她不知该如何鼓励冥络,只能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为了保持一份合适的距离,连像从前那样与他谈谈心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黑龙并没有打算给克诺萨斯任何喘息的时间,魔族大军比预料中的时间还要更早抵达费柏斯城下,尼科尔早已下令死守,只因这是克诺萨斯的尊严之战,绝不退让半步。 就在此时,有一个被紧急封锁了的消息,震惊了军中所有高层。 冥络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记得他何时离开过,他一声不吭的消失了,军营内外,甚至整个帝都都没有他的踪影。 “冥络殿下这是临阵脱逃了?” 有人发出了恶意的揣测,气得莫妮愤然反驳:“殿下绝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如果他是,那么之前明明有那么多次名正言顺离开克诺萨斯的机会,他又何必等到现在?” “没准就是忽然怕了呢?生死一线啊,谁又说得准人心?毕竟年纪轻,没什么担当,也不令人意外。” “你胡说!”莫妮用力握紧了双拳,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却忽被一旁的拉基抓住了手臂。 她回头看向拉基,只见他摇了摇头,目光中透露着极其复杂的神色。 她望着拉基的目,似在质问——你知道殿下去了哪里? 可拉基什么都没有说,只转身走向城楼顶端的法阵中心——那是他将要为此战护法之地。 远方,魔军已至,黑龙卧在魔族临时搭起巨大高塔之上,赤红的双眼,无情而又冷漠。 在无数人的注目中,他缓缓起身,张开了巨大的骨翼,瞬间腾飞于空,龙吟之声伴着人类军队敲响的战鼓而起,震耳欲聋。 就在黑龙以玩弄的眼神俯视这座充斥着绝望的城池之际,远方传来了另一阵刺耳的龙吟。 一只白龙自远方疾飞而来,俯冲至城下。 惊慌的守城将领来不及多做思考,便已命令投石车与弓兵弩兵将目标转向了它,一时间,无数巨石与箭矢齐she,却见它一声低吼,将其尽数震开,而后竟是挥动着利爪和巨尾,一步步深入魔军阵中,jīng锐的魔族大军竟也在这qiáng大的力量下变得毫无招架之力,阵型在顷刻之间被它冲得粉碎。 一瞬间,包括魔族在内,所有人都短暂失去了反应能力。 “它好像在帮我们!”尼科尔最快反应过来,连忙下令转移火力。 下一秒,城门大开,憋着一股怒气已久的人类军队自城中冲出,高喊着震天的口号,随着那白龙的脚步追击向那节节败退的魔兵。 因一个意外帮手的出现而忽然获得胜利的喜悦,让他们险些忘记了黑龙仍冷漠地俯视着这座城池。 就当他们想乘胜追击时,黑龙忽自空中落地,拦在白龙面前,一爪击飞了无数追赶而来的人类士兵,略一吐息,地面便燃起重重烈火,敌我不分的烧死了一群人与魔,也挡住了人类追击的路线。 此时此刻,人们望着眼前相互对视的两只巨龙,理智渐渐回归,与此同时,先前那种对龙的恐惧之感,又再度降临。 原来,那个帮助他们的qiáng大白龙,在黑龙的面前是那么的渺小,黑龙静静地望着它,就像是……一个大人,在俯视一个孩子。 “好吧,这座城,我过阵子再来收。”黑龙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你高兴的话,就和人类玩玩吧,玩够了记得回来。” 黑龙走后,白龙扑灭了身前的火焰,伤痕累累地转身望向背后,只见一双双惊恐而又犹豫的眼神,他们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万分警惕地开始后撤。 “它是龙啊!龙怎么会帮我们?我们只是它们的玩物,我们被玩弄了!”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这么一个声音,人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大声呵斥着要将它驱逐。 下一秒,无数人类的箭矢朝它飞去,它下意识还手,却又在伤了十数人后呆愣了片刻,带着满身伤痕转身离去。 莫妮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它越飞越远。 ——龙的力量太过qiáng大,人类之力实难抗衡,退了一步就会第二步,终有一日我们会被蚕食殆尽。 ——近来我时常会想,是不是只有拥有那种力量,才能守护你我家国? ——我忽然开始害怕,我怕我再也回不去了。 她心中忽觉了然,可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锥心刺骨的痛,痛得她双眼渐渐泛红,痛得她视线不禁模糊。 拉基走至她的身侧,低声道:“那是个幼龙,还没有随意幻化人形的能力。” “为了不拖累亲人,他不会回家了是吗?”莫妮问着,泪水不自觉从眼中滑落:“你没有想过阻止他?” “他的决定……谁拦得住呢?” 莫妮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笨。 最初,拉基寻找长笙时试图追逐过龙息,她就该怀疑了。 后来,蒋筝说沃克里斯出现白龙是因她使用了龙骨的力量,可那本该是黑龙的龙骨,又怎会忽然成了白龙?那时,她竟也没怀疑。 近一年前,长笙自沃多归来后性情大变,黑龙也于那次在沃多复生,冥络自从上次自塔兰离开后便一直心事重重,她开始怀疑一切,却是毫无头绪…… 直到如今,她终于明白,沃克里斯彻底消失了的白龙是谁,也终于知道冥络究竟在害怕什么,却发现自己帮不了他,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第84章 一无所有 前线的消息, 自克诺萨斯翻山越岭而来, 抵达塔兰之时,已过去将近十日。 长笙看着远方传来的战报,与冥络失踪的噩耗,那颗本是万分焦躁的心, 一点点,一点点地凉了下来。 自沃多归来, 黑龙复生后,让她每日茶饭不思,每夜辗转难眠, 一直一直在心底最害怕的那些事情, 终究是一一发生了。 她曾因死去的人再也无法归来,而不择手段的想要保护还活着的人, 她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决绝,足够狠心, 不怕背负骂名,不怕被人误解, 就可以将他们留在身旁……可事到如今, 她才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蒋筝走了, 三个月来了无音讯, 冥络走了, 三个月来抗命不归,甚至不惜化龙也要守护那些本该与他无关之人,两人都决绝如此, 她又要怎么才能将他们挽回? 她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拥有了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些对她而言,真的是种快乐吗…… 忽然之间,一幕幕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看见,远东的尸山血海,父亲被魔族高悬的头颅,还有那遍体鳞伤,至死都还想着安慰她的弟弟。 她看见无数藤条染血,看见断刃刺穿少女的胸膛,看见火光中的四时轮转,看见城外围剿中死去的jīng灵,看见入云塔上血肉模糊的至亲…… “你们……如果看见现在的我,可会分外憎恶?” 长笙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一切,却发现只是失去一切后的自我欺骗,那些早在心上打下烙印的人或事,没有一刻真正将她放过。 “陛下,诺拉夫人得知冥络殿下失踪的噩耗后,一直吵着闹着要见您!”急匆匆前来传信的下人此时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现如今塔兰城中,没有人不怕她。 她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如今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善类,不需要被尊敬,不需要被爱戴,只需要那些对她不满的人怕她畏她,这就足够了。只是忽然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自己好孤独,孤独到身旁连一个敢站着听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听她倾诉点什么。 “起来吧。”长笙说着,沉思了片刻,深呼了一口气,决定去见见那个被自己软禁已久的弟妹。 冥络离开的三个月里,诺拉一直很安静,她答应过冥络,千万不能激怒长笙,所以纵使心中有再多的委屈或怒气,她都丝毫不敢表露。 每次前线传来战报,长笙都会命人提前复抄一份,送至诺拉手里,顺便捎上一句:“克诺萨斯亡国已是迟早之事,还望公主能放过冥络,劝他归来。如不嫌弃,艾诺塔会尽心尽力收容克诺萨斯的难民,也定会给予你和你哥哥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传话,几乎是恨不得把那个曾经尊贵又骄傲的公主的尊严践踏在脚底,然后再告诉她,她早已一无所有,乖乖顺从才是唯一生路。 诺拉知道,长笙恨她,甚至将冥络擅自领军离开艾诺塔前往克诺萨斯之事归根于她的怂恿。如今这位女王陛下的所思所想,甚至所作所为都趋于极端,怕是早已神志失常。如今自己的性命都在长笙手中,诺拉除了害怕与祈祷,也不再有别的方法能改变这让人快要窒息的现状。 她坚信哥哥与冥络一定有办法抵御魔族的进攻,就像幼时听保姆讲故事时,坚信故事结尾必定邪不胜正一样,去信任,去期待,黎明后终将到来的曙光。 只是,这份信任,随着前线传来的那个噩耗,一同崩塌了。 冥络在帝都保卫战中消失无踪,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这个消息,几乎击溃了她所有的理智,打碎了她所有的期待。 长笙迈进那个昏暗房间的一瞬,只见诺拉躺坐在chuáng上,一双通红的眼以近似祈求的眼神望着她,近似哽咽地笑着问她:“怎么会这样?骗人的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下落不明?”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他为何忽然下落不明。” 长笙说罢,关上身后的那扇门,唯一的光源又被阻在屋外,她看向诺拉不可置信的双眼,咬牙道:“可我宁愿不知道!” 诺拉能从长笙的身上察觉到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以及一种被压抑得格外沉重的悲痛。这种悲痛,假不了,冥络果然出事了…… “你不是在乎他吗?为什么一定要为了自己的私/欲,把他推向那条不归路呢?” “这不是私/欲,克诺萨斯被魔族攻占,艾诺塔便要直面魔族,这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你又和我提这个词。”长笙不禁自嘲地笑了,道:“你想要冥络帮你的哥哥,你想要他保护你的国家,你说这不是私欲,因为可以救很多人是吗?那么我也告诉你,我想冥络乖乖的留在塔兰,我想他漠视你们国家的败亡,因为我早已与黑龙有所jiāo易,他早已经答应我,只要我在世一日,魔族大军便绝不进犯艾诺塔!” “这是我对艾诺塔的大义,我舍弃的,不过是与艾诺塔无关之人的性命!”长笙说着,忽然大步上前,抓起诺拉的手腕,咬牙道:“冥络如果不曾参与这场与他无关的战争,他就不会被那些他所保护的自私人类驱逐,甚至是深深伤害!” 诺拉被吓得不轻,整个身子缩到了chuáng角,想要挣脱,却是完全拧不过长笙,不禁哭求:“你能不能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你?我现在只是抓着你的手,你可是一直抓着冥络的命啊!” “你在说什么!” “我说,冥络那个傻孩子,明知自己是龙,注定遭到人类的惧怕与厌恶,明知自己修为不足,一旦化龙,没有qiáng大的外力帮助将会无法回归人形,却还是义无反顾冲破封印,只为守护那些最终将他伤害,把他驱逐的人类!” “为什么,我们生来就要藏头缩尾的活着!明明我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也曾对人类忠心耿耿,甚至不惜与自己的族人作对,只差没有掏心挖肺……可到最后,只因一句‘非我族类’,我们所有的努力便都被全盘否认了……”长笙逐渐赤红的双眼中呼之欲出的,是难以压抑的愤怒。 她说:“你知道吗?冥络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人类容不得他,他要如何在魔族与人族的夹缝中生存?黑龙不会轻易地放过他,他……怕是凶多吉少了。” 忽然,她止不住地又哭又笑,直到喉咙好似被谁扼住,任凭她再怎么张着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她松开了诺拉的手腕,望着诺拉那全然失神的崩溃模样,抽了抽嘴角,附身凑近她耳畔,哑着嗓子,轻声问道:“难道,我不该给你们一点报应吗?” 她说着,情绪愈发激动,竟是伸手掐上诺拉的脖颈,想要多用几分的力,却又止不住随着指尖猎物的痛苦挣扎而颤抖。 终于,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抚上了诺拉的肚子,道:“你觉得我是恶魔,对吗?” 诺拉捂着脖子大口喘息,哭得通红的双眼满是惊恐的瞪着长笙,压抑地啜泣着不敢说话。 “其实我从未想过报复谁,我只想……仗着那令人厌恶的身份,从黑龙掌中求取一隅安宁,换我在乎之人一生无忧……可我发现,我怎么做,都保护不了他们?” 长笙已分不清这一生的对错,她只知她站着反抗时,有人要将她双腿打折,当她跪下求全时,又有人偏要bī她起身战斗。 “我的心,我的手,也曾gān净过。”长笙说,“如果不是那些为了一己私/欲而出卖灵魂的人把我一步步bī到现在,或许我还能在战场上,以人族王国艾诺塔三公主的身份,光荣的死去。” 诺拉努力将身子紧缩在chuáng角,长笙好似恶魔一般,离她那么近,近到仿佛伸手就能将她粉碎。她脑中思绪已如乱麻,惊恐与悲痛jiāo至在心间,让她感到难以呼吸。 昏暗的房间,压抑着人心。不知过了多久,诺拉终于听见了死寂后的第一个声音——长笙跌坐在chuáng脚,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起来。 “冥络,我的弟弟。如果我不计代价也要与黑龙jiāo易你的性命,你是否再也不会将我原谅?” “可我如果不同黑龙jiāo易……还能拿什么救你……” 长笙已失去了选择的勇气,只因她每一个自私的抉择,都像被苍天看在了眼中那般,一一遭到了报应……她多想救冥络,又多怕冥络宁死也不愿接受她的“付出”。 毕竟那个孩子,是那么的倔qiáng。 诺拉咬了咬牙,紧紧攥起被子的一角,努力冷静道:“冥络不需要你救,你不配。” “我不配?”长笙不禁抱膝蜷缩,无助得像个孩子。 “面对艰难险阻时,他靠自己努力求胜,你靠牺牲旁人求全。同样非人,偏就分了你恶他善,你还将这一切归结自己的身世……难道,你天性本恶吗?”诺拉问,“你第一次违背自己本心时,真的不痛吗?如果痛过,你又怎忍心把渐渐侵蚀自己的恶,qiáng加在冥络身上?” …… “你非要一步步把自己bī到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然后再来怪罪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吗?” ——长笙,你不要听那个女人胡说,她只是自私却又不敢承认。 “滚!” 头好痛,仿佛快要裂掉。 ——你怎么会一无所有?你拥有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东西,这都是你做出正确选择才得来的! “不要再说了!” 好吵,这个声音…… ——那些离开了你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在乎呢?明明他们先丢下了你,你为什么要为此自责呢? “我叫你闭嘴!” 它怎么还活着?它怎么还没死!它要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长笙忽然疯了似的,伸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球仿佛快要夺眶而出,双脚在地上因痛苦而不由自主地乱蹬,发出骇人的声响。 诺拉蜷缩在一旁紧咬着被单,全然不敢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长笙忽然松开了双手,脖颈赫然留下上一圈红得有些发青的勒痕。 她又哭又咳,又笑又怒,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安静下来。 “阿筝……我这一生,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与你回来重新走这一遭……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这世间千百种苦楚,都敌不过众叛亲离……” 那一瞬,长笙觉得自己就跟失了魂魄一样,一颗心从善善不容,从恶恶不收,最后落得个无处安放。 她忽觉眼前视线变得血雾朦胧,双眼睁开或是闭上,看到的都是一片暗红的世界。她努力睁眼想要把一切看得透彻,直到痛得沉重不堪,眼角方才滑落一行血泪,红得锥心刺目。 最后,她将泪擦gān,血迹犹在脸测,便已起身跌跌撞撞后退几步,转身踉跄着离去。 帝国历779年冬,西南统领冥络于克诺萨斯帝都保卫战后下落不明,女王万分悲痛,一夜白头。 一时间,恐慌浓似yīn云,犹如恶魔之翼,几乎要将埃尔和大陆的整片天空笼罩。 就在绝望即将笼罩这片大地时,长笙忽于沉痛中自拔,率兵亲往克诺萨斯前线支援,两国联/军势力空前壮大,形成反扑之势,连连战捷,一时大振人心。 那是尼科尔第一次见到长笙,援军抵达的那一日,他望着那个年纪轻轻便已白了头的一国之君,眼中满是诧异。这个一直反对冥络支援克诺萨斯的女王,如今竟会亲自来此迎战魔族,这不禁让他感觉长笙的到来是一个yīn谋。 可当他试图试探长笙时,长笙的态度却是意外的坦然:“你不需要知道我的想法,也不用顾虑之前那些风言风语,从前那个在我耳边颇多谗言的家伙,已经被我亲手杀了,从我决定率兵到来此处的那一刻起,我便同魔族再无瓜葛了。” 再无瓜葛四字,几乎等于承认了曾经有过瓜葛,可长笙一点也不在乎。她知自己绝非幡然醒悟,只是……在一无所有后,忽然很想,很想替冥络继续守护他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东西。 尼科尔不禁尴尬:“你这么说,我倒是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长笙道:“我已没再软禁诺拉,无论冥络是否还能回来,从今往后我都会将她善待,他日她若想回家了,我也不会阻拦……” “或许,我该对你说声对不起,冥络至今生死未卜,我实在是……” “不用说了,我心里有数。”长笙打断了尼科尔的话,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她曾从旁人口中听闻,那是她弟弟远去的方向。 冥络,我一定会去找你,你若活着,我便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救回,你若已死,我便取千万魔族首级祭你在天之灵。 阿筝,这样的我……会让你稍微看得起一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完结,太久没写过nüè了,所以最近这几章,我自己把自己nüè得有点肝疼……但是不管你们信不信,结局一年前就写好了,大概算得上he,嗯…… 第85章 换了人间 三个月, 蒋筝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才自shòu人领地赶到了克诺萨斯战场前线。她越过一片荒芜的沃多山脉,途径早已彻底沦陷的埃格特,终于自克诺萨斯破败的后方战场赶来此处。 曾经的埃格特早已不复存在,魔族曾承诺过那些“傀儡”的和平共处, 最终并没兑现,大部分矮人死于那场战争, 活下来的,也几乎都成为了魔族的奴隶,被划分成不同品质, 按高低不等的金价售卖。 而那些曾经听命于魔族高官贵族, 如今只能在同族的憎恨之中,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尊严?那早已是被人践入泥泞的过往了。 克诺萨斯的后方战场也已没有人类居住, 魔族大军攻下城池后烧杀抢掠了一番,便弃城继续进攻, 只留下了一座座破败不堪的空城。 这一路,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聋子、瞎子, 根本得不到任何关于艾诺塔和克诺萨斯前线的消息, 这让她每个日夜都心绪不安, 惶恐难眠。 此时此刻, 她终于赶到了自己该来的地方, 远远望见魔族大军正在有序的往后撤兵,目光中满是诧异。 她虽不知前方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心底却无比清楚, 无论此时此刻战况如何,她都不该去思考回头之事,只因这一路,她深刻的感受到了魔族的残bào。 人类的战争,是为了领土。恶魔的战争,是为了毁灭。 那些恶魔因厌恶地狱的一切而来到美好的人间,他们杀死了那些享用美好的人,掠夺着自己不曾拥有过的美好,如果无人阻止,那么迟早有一日,他们将抢掠至人间尽头,那时再回首,怕是身后早已沦为了第二个地狱。 她不能让自己所在乎的人,为了一场不公平的jiāo易,永远生活在这样的地狱之中。 779年的那个冬天,魔族自认可随意掌控的傀儡长笙忽然奋起反击,亲率举国之力协战克诺萨斯,魔军一时不敌,只得向后撤军。 艾格洛琳永远记得,那一日雪下得很大,一个瘦弱的人类女子站在三十万魔兵撤退的方向,用并不算深厚地灵力大喊道:“黑龙,你可还记得你与千叶流砂的赌约?” 那个名叫蒋筝的人类女子,艾格洛琳分明认得,却从不记得,此人竟有这般勇气。诧异中,艾格洛琳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的莉莉丝,只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蒋筝,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你怜悯她?” “不。”莉莉丝将视线从蒋筝身上移开,沉默地低下了头。 *** 蒋筝初见黑龙之时,内心十分诧异。 当时,她拦住了魔军的路,向黑龙叫嚣,黑龙虽未出面,却是下令将她礼待,她便随着魔军退至后方一座城池。后来,黑龙将她安置在一处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的住所已有七日,不管她怎么向下人追问,黑龙都不曾到来。 直到今日,她终于等到了黑龙的到来,却发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神并未以真身相见,他化身人形,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模样俊秀斯文,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与“魔神”二字格格不入的儒雅。若不是他出现时,旁侧下人眼中的畏惧太过明显,蒋筝简直无法相信那么一个将毁灭之火带来世间的恶龙,竟是眼前之人。 更让她无法相信的是,那个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魔神非但若无其事地与她一同品酒,还吩咐了下人为她做了一桌的好菜。 望着一桌人类的菜式,蒋筝不禁讽刺:“你们魔族模仿人类还模仿得有模有样,可终究非我族类。” “人类向来看不起异族,哪怕异族天生就比人类qiáng大,千百年来也得不到人类一丝认可。几千年前,我用我的血,将一部分智力较高的魔族变成人类的模样,并教会了它们人类的语言,让它们各方面都凌驾于人类之上,在我离去后,它们成为了魔族最qiáng的一脉,并带领着魔族与人类继续斗争。” 炽说着,不屑地笑了:“人类总觉得魔族失了我便不足为据,可几千年过去了,魔族仍然立足于埃尔和大陆,时不时进犯着艾诺塔的边界。它们是不如昔日qiáng大,可人类也从来没能将它们赶回那个无名岛。” 蒋筝不禁皱眉。 “我为龙时,人人惧我恨我。”炽为蒋筝斟了一杯酒,淡淡问道:“可你看我如今的模样,可还会觉得面目可憎?” “不过是一张面具。”蒋筝下意识反驳,却不禁想起长笙与冥络也是靠这么一张人类的“面具”,才能得以在人类的国度安然长大。 炽没有漏看蒋筝眼底的迟疑,他不禁笑道:“每个种族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龙族的骄傲,是能翱翔于空的巨翼,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锋利无比的爪牙,与能粉碎一切的尾锤。可人类偏偏容不得这骄傲,所以他们为龙族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再教唆其他四族一起将龙族灭族。一个qiáng大的种族,只因不愿不愿戴上比自己弱小的异族‘面具’,便遭到残忍的对待,你说可笑不可笑?” 蒋筝翻了个白眼:“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以为我像长笙一样好骗吗?” “那我们说正事吧,你冒死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你与千叶流砂之间的赌约。”蒋筝道。 炽听闻赌约之事,不禁挑了挑眉,而后从容笑道:“期限未到。”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间没有人能杀得了你?”蒋筝扬起嘴角,道:“从地狱归来一次后,你是变qiáng了许多,可是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有**就会有弱点,再qiáng大的人,都有可能被一处弱点彻底拖垮。” “所以呢?” “你因痛失挚爱而心怀仇恨,不惜修炼诸多魔族禁术让自己堕入魔道,如果有机会改写历史,你最想做的事,就是救你的妻子吧?” 炽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而后回归正常,笑着反问:“小姑娘,千叶流砂用不到两千年的时间就忘记了爱一个人的感觉,你觉得我还能对当年的人和事留下几分眷恋?” “我曾带千叶流砂去两千年前走了一遭,事实证明,烙印在心底的东西,虽会随着被淡忘,却永不会被抹去,一旦那尘尘积灰遭人抹去,旧伤再被触及,该有多痛,便有多痛。”蒋筝说着,目光坦然与炽对视:“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刚才你的眼神出卖了你,那仅存一瞬的迟疑告诉我,你从未放下。如果我说,我可以带你回去,你信不信?” “不信。”炽想也不想便有了答案,眼中却多了一种名为**的神色。 蒋筝将其捕捉,笑道:“我找到你的弱点了,你现在好不好奇我打算怎么杀你?” 炽愣了愣,不禁大笑。 他曾与千叶流砂在沃多定下赌约,一年之期还有三月才至,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一直跟在长笙身旁,被长笙万分看中的女子,竟有胆量在长笙背叛他后来到他的面前,大声说起了挑衅的话语。 “说说看,你要怎么杀我?” “我能给你一个有可能回到过去的机会,同时,你也要给我一个有可能杀掉你的机会。”蒋筝见炽没有打断自己的话,便认真地继续说道:“如今我已不是天魄之体,体内虽有不死鸟之力,但毕竟修行时间太短,无法完全驾驭。进入时空隧道,无论是走向从前,还是走向未来,都是一条荆棘之路,不够qiáng大之人,若要qiáng行去往遥远之处,必会死在半途。” “继续说。”黑龙对此很有兴致。 “我想与你赌大的,我为你开启时空隧道,进去后你自己往回走,而我将在外面,不惜惜命,倾尽全力去摧毁这条隧道。能不能抢在我摧毁一切前回去,全看你本事。” “我明白了,你想与我玉石俱焚。” 蒋筝笑了笑,并不否认:“魔神大人,敢赌吗?” “你凭什么与我讨价还价?”炽的目光忽然冰冷,一时间整个房间都被一股浓重的魔气笼罩,而他,只望着蒋筝,冷冷说道:“我想要的东西,从不需要等价jiāo换。” 蒋筝神色坚定道:“我心意已决,你只能选择答应或拒绝,否则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宁死不屈。而且,我不打算你多少时间,我不怕死,我是来赌命的,如果此行毫无意义,我便会自我了断。” “你是不是忘记了,你也有弱点。” 魔神的声音冰冷而讽刺,让蒋筝感到一股恶寒之意,她不禁皱眉,还未及反驳,便见炽已转身离去。 她在屋中坐着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忽见房门被人打开,几个魔族侍卫以不容抗拒地态度,将带她离了那间临时的住所。 很快,她被带到了一座地牢,她随着侍卫走向地牢深处,最后进入了一个巨大而又闷热的牢房。 牢房正中用上百根拳头一样粗的锁链悬空挂着一个被黑布遮挡的巨大囚笼,蒋筝站在护栏外朝下方望去,只见离囚笼数十米远的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熔炉,滚沸的熔浆在其中翻腾不息。 下一秒,蒋筝听见有人拍了拍手,似是一个讯号,黑布自囚笼脱落,掉入地步熔炉焚烧成灰。 而笼中之物,竟是一只伤痕累累的白龙。 蒋筝只觉自己的视线在那一瞬模糊,只傻傻隔着身前的护栏将它望着,张开的嘴似想要对它喊点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颗心似被提到嗓子眼,仿佛要痛到失去所有声音。 炽不知从何处出现,忽然就走至蒋筝身侧,笑道:“别急,它不是长笙。” 蒋筝被一语惊醒,握紧的双拳让指尖潜入掌心皮肉,试图以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长笙,那是……冥络? “冥络!”蒋筝试探性地喊着这个名字,见白龙缓缓睁眼,在晃dàng地巨笼中微微挪动了一下身躯,一双赤红的眼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中满是疲惫与痛楚。 “你对他做了什么!”蒋筝忽觉头痛欲裂,她咬牙瞪向炽,恨恨质问道:“他是你的族人,他体内还流着你的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他……是长笙最后的亲人,是长笙最最在乎的人啊…… “将他伤成这样的,不是我,而是他拼了命都想守护的人类。”炽事不关己地淡淡说道,“我想收容他,他却不愿接受,没办法,为了避免他再次受到人类的伤害,我只能将他关起来。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炽说,“只要你答应与我一同进入时空隧道,我立刻就能让他以人类的身份回去。” “如果我拒绝呢?” “长笙很在乎他。”炽的话语没有一丝感情,淡淡的一句话,满满都是威胁之意。 蒋筝知道,自己绝不能妥协,黑龙要去的是几千年前,他若真改变了那段历史,世间将不回再有一个叫希尔达的龙族与人族相爱,长笙便会在这世上消失。 可以黑龙的心狠手辣,绝对会靠伤害冥络来折磨长笙的方式bī她就范…… ——长笙很在乎他。 黑龙向来喜欢操控人心,自然也深知每一个傀儡或是敌人的弱点。 蒋筝不禁气得笑出声来,她忽然很恨自己不如千叶流砂那般铁石心肠,牺牲起自己来大义凛然,牺牲起他人竟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好吗……”她的语气近似乞求。 炽没有拒绝,转身离去后,连带着一群守卫都一同离开。 其实,千叶流砂骗了黑龙,黑龙所觊觎那股力量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使用方法,需要的,无非两个条件,一是黑龙处于时空隧道之中,二是隧道外有足够qiáng大的外力在隧道中撕开一道裂缝,这样便能让黑龙迷失在千千万万个相似的时空之中,再也找不到离开的路。 当初,黑龙尚未复生,并无反抗之力,只需将他龙骨扔进其中,再由千叶流砂领着族中长老与灵女合力撕开时空裂缝,一切便能结束。 如今,她得到了千叶流砂遗留的力量,并发现这股力量渐渐与不死鸟之力相融,两股残破之力竟是如获新生般再次qiáng大起来,加之黑焰之石在她身上,她想,只要黑龙自愿进入时空隧道之中,她便有能力赌上性命与他同归于尽…… 只是她那点小聪明,哪里能骗得到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黑龙?黑龙那么不可一世,与其和他耍心机,倒不如实话实说,让他心甘情愿与她赌上一回。 只是,她没有想到,冥络竟已落入黑龙手中…… 蒋筝望着囚笼中的白龙,眼中满满都是犹豫,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鼓起勇气,再次轻声唤起它的名字。 “冥络……”她轻声问,“你还认得出我吗?” 白龙沉默了许久,应道:“黑龙没有控制我的神识。” 分明是熟悉的声音,却已不再有昔日的生气。 “你……还好吗?” 冥络没有说话,蒋筝便静静等着。 长久的沉默压抑得人心很沉,蒋筝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冥络才终于开口,轻声喃喃道:“幼龙在人类的国度长大,当人遇到危险时……他撤去了伪装,化龙展翼,只为将他们守护……可当他将敌人赶跑,再回头时,却见他们……对他举起了手中的武器,目光中,满是恐惧与憎恨……” 他的语气很平静,蒋筝却忍不住泪湿了双眼。 这曾是她说过的话,如今从冥络口中再度听到,更添了几分世事无常之感。 “我忽然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可我不想也变成那样……那些伤害我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恨我,厌恶我……他们只是……只是,认不出我了……” “我找到了杀掉黑龙的方法。”蒋筝哽咽着打断了冥络的话,“你刚才也听见他说的话了。” 冥络听后,闭上了眼,道:“那就不要管我。” 他的回应,没有一丝犹豫,自己的性命说弃便弃,反倒将蒋筝压得难以呼吸。 蒋筝不得不去漠视这个孩子的生死,哪怕心中有千般不忍……她忽然觉得,自认能言善辩,可此时此刻,面对眼前这几近颠倒的一切,却是觉得任何的话语都那么的苍白无力。 “对不起……”她闭上双眼,用几不可闻地声音,不住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救你。 “姐姐清醒后,你帮我劝劝她吧。”冥络说着,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也帮我劝劝诺拉。” 蒋筝一时无言,沉默片刻后,转身逃似的离去。 她没有继续留在那里的勇气,哪怕多陪那个孩子一会儿,都觉得心如刀割。只因她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渺小到连那个孩子最后的请求,她都答应不了。 她不能给黑龙更多时间了。 在离开地牢后,她四处询问黑龙在哪儿,却没有一人告知。 心急中,转身竟见一个眼熟之人,背负两柄长刀,静静站在她的身后,长发如墨,散在肩头。 “夜……莉莉丝?” “你要说什么,我可以为你转达。”莉莉丝语气淡漠得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可是,蒋筝发现,她的目光并非无情:“为什么要帮我?” “你来这里,是抱着必死的心吧。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不惜一切的勇气,是什么让你奋不顾身?死在你心里,一点都不可怕吗?” “人如果一无所有,生死就都不再重要了。”蒋筝道,“我不过是用一个不重要的东西去换点什么。替死去的人报仇,为活着的人铺路,怎么算都不亏。”她说着,与莉莉丝相视一眼,坚定道:“麻烦你告诉黑龙,他的提议我不接受,而之前所谈之事,我只给他七天时间考虑,七日过后,再无机会。” 莉莉丝望着蒋筝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生来便是一个暗奴,被迫签下了魂之血契的她,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从小到大,她听主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想活下去,就永远别忘记,你只是个兵器,指哪打哪就好,不需要拥有任何感情与思想。” 这个世上,所有人都把她当做“利刃”,没有人会同她jiāo流,只有艾格洛琳一人会与她说话,会时不时询问她内心的想法。 可她不敢有任何想法,从来不敢…… ——你怜悯她? ——不。 是羡慕。羡慕有的人能鼓起勇气,为一个人或一件事不惜一切。这样的人,往往嘴上说着自己一无所有,心里却拥有万千美好的希望。 不然,又是什么支撑着她前行呢? *** 蒋筝给了黑龙三天时间,她不知黑龙会如何抉择,只知自己成了搏命的赌/徒,将胜败压在了敌人的一念之间。 第一天,黑龙没有任何回应。 第二天,黑龙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第三天,第四天,蒋筝听闻,黑龙于那座地牢中待了很久,似是在那只白龙身上做了点实验。 第五天的夜晚,一阵巨响过后,蒋筝抬眼望见一只白龙朝着人类的方向远去,不由感到一阵心寒。 那一日,曾经帮助过人类的白龙再次回到了费柏斯,刺耳的龙吟唤来了风雷,锋利的爪刺撕碎了所能触及的一切生人,巨大的尾锤击碎了曾经坚韧的城墙。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值夜的守城士兵点燃烽火、chuī响号角,人们自梦中惊醒,慌忙应战。 长笙甚至来不及穿上盔甲,便匆匆赶出营帐,全力奔向城楼。 她红着眼,奔跑在混乱的战场中,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停手,却终被淹没于无声,直至那恶龙力竭,从空中坠落,无数刀枪刺入它的身躯,而它的四周,早已尸横遍地。 鲜血染红了那早已被践踏成泥的雪,肮脏而又惊人的刺目。 长笙用力推开将它重重包围的人群,终于挤近它的身旁,在几秒的失神后,犹豫着缓步向前靠去,绕着那巨大的身躯绕了半圈,最后跌坐在龙首边,伸出双手,将那至死未闭的双眼阖上。 她将脸贴上那被鳞片覆盖的冰冷身躯,用哑到几乎不成声的嗓,温柔地责怪着自己最爱的弟弟。 “上一次,你还……还叫我别哭……怎么这一次,你连一句安慰我的话,都不对我说了呢?”她说着,紧紧咬牙,恨恨道:“冥络……我会为你报仇,我会,我会让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相应代价!” “冥络殿下?” “怎么可能……那是龙啊!” “冥络殿下失踪的那一日,这只龙正好出现……” “不……不可能吧!” 长笙的话,引起了一阵惶恐,可她眼中早已没了旁侧的一切,只剩下无边的哀痛。 直到……刺骨的寒风将那份哀痛chuī作了复仇的怒火——绝望,粉碎了她最后的假面。 那一瞬,所有心中存疑之人都被吓得失了神。 艾诺塔的一国之君,竟是化龙而去! 有人愤恨地咒骂,有人惊慌地哭喊,而在那无数高低不一吵杂声中,一人抱着残破的西南军军旗爬至死去的巨龙身上,一下又一下,用力将其挥了起来。 终于,越来越多的目光从那远去的白龙,转向了那站在高处的瘦弱身影。 “莫妮将军!” 有人将她认出,她只红着双眼,大声喊道:“冥络殿下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不管是人是龙,他都曾与我们并肩作战!三个月前,是他,不顾一切赶走了黑龙与魔军,给了我们休整喘息的时间,可我们呢?我们把他当做怪物,用利箭和巨石将他驱逐,他无处可归,才会落到魔族手中,沦为一个真正的怪物!如今,这遍地的尸首,就是我们不辨是非黑白理应付出的代价!” 莫妮指向远方龙影,悲痛地质问着眼前所有人:“就在刚才,你们亲手杀了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她都没有迁怒你们……事到如今,你们却还叫嚣咒骂着要将他们赶尽杀绝,难道身而为龙,无论善恶,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吗!” 所有人不禁沉默,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尼科尔望着龙背上那个分明早已悲痛欲绝,目光却依旧倔qiáng的女将,心中不由燃起一团烈火:“是人是龙又如何?他们兄妹二人十几年来一直过着与人无异的生活!曾经冥络与我对立之时,从不曾使用过龙的力量,如今,他们成为了我们的战友,却为帮助我们不惜露出那必定令人嫌恶的真身……我们已经错杀了冥络,不能再让长笙一人孤身作战!” 他骑在马上将话说罢,忽举起手中之剑,高声喊道:“你们可愿与我一同杀入魔族腹地,支援长笙!” 那一瞬,他的话一呼百应。 莫妮在这士气震天的吼声中,颤抖着身子跪在那逐渐失去体温的庞大躯体之上,捂着双眼痛哭起来。 但很快,她擦gān了眼泪,咬牙起身跃至地面,对着昔日誓死效忠的小殿下磕了三个响头,握刀上马,转身随着大军一同冲向远方的战场。 *** 自冥络离去的那一刻起,蒋筝的双眼便死死望着远方,其实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只是那一颗不安的心让她久久无法释然。 忽然,她见远方电闪雷鸣,一只白龙破云归来,带着怒火与仇恨,气势汹汹,怒不可遏。 这种熟悉的感觉,不是冥络…… “长笙!”蒋筝不禁皱眉,下一秒便见黑龙已经腾空而起,向长笙的方向飞去,赶忙翻身跃出窗户,向前追赶。 忽然,十数个魔族侍卫将她拦下。 “魔神大人吩咐过,不准你离开此处。” 蒋筝正欲出手,便见一阵乱眼的刀光闪过,眼前侍卫纷纷倒地,她回身,只见莉莉丝将刀归鞘,未置一言,已转身离去。 她顾不上询问缘由,头也不回地追着黑龙远去的方向赶赴。 “为什么违背魔神?”艾格洛琳拦住了莉莉丝的去路。 莉莉丝抬眼望向艾格洛琳:“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不阻止我?” “你并不是只会服从,你有自己的思想。”艾格洛琳上前两步,皱眉bī问道:“你还说你是没有感情的兵器?” “……” 莉莉丝凝视着艾格洛琳的双眼,恍惚中,似从中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 这样的目光,让她没有勇气直视,只能躲避。 艾格洛琳看见莉莉丝的目光朝着远处双龙jiāo战的方向望去,她的眼中竟有一丝期待,像是被命运绑缚已久的弱者,渴望着远方微弱的星芒。 “你想过反抗,就像她们一样,明明弱小,偏要全力与命运搏上一搏?” 莉莉丝沉默片刻,低声应道:“我不会反抗主人,也不会背叛你……只此一次,我想看看,在qiáng大魔神面前,蝼蚁一般的她们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就当是,自己也曾奋力反抗过命运的不公,胜败皆值得称颂。 *** 白龙从费柏斯的方向而来,盘旋于空中哀鸣不止,天为之色变,地为之颤抖。 人类的大军几乎是在同时赶至,对魔族发起qiáng猛的进攻。 炽望着长笙,淡淡道:“你不该背叛我,否则我也不至于这么绝情。” 长笙没有回应,只朝着黑龙扑去,像是最原始的猛shòu,一心只想将敌人撕得粉碎。 是他bī死了希尔达,让她与冥络自幼失去生母! 是他将大哥诱入黑暗,是他bī死了包子与盲,是他导致了父王的死去,是他二哥身不由己! 是他,让蒋筝再也无法将她原谅!是他,让冥络最终死于自己守护的人类之手! 为什么,直到此刻,他还能说出“不该背叛”这样的话?若非曾相信于他,她又落得这般一无所有,生不如死的境地? 也许,当初她真该允许那场祭祀发生,然后,她再随蒋筝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那样,克诺萨斯就不会有发生战争,冥络不会死去,他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王位,将艾诺塔的光明延续…… 她拼尽了全身力气,在比自己qiáng大太多的黑龙面前做着最后的困shòu之斗。 就像是回到前生,绝望与不甘jiāo织着痛苦,让她恨不得将生命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消耗殆尽,哪怕遍体鳞伤,都要拼得眼前血仇者也同自己一般体无完肤。 炽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小辈,竟能在垂死之际做出如此可怕的反击,那完全释放的shòu性,浑身都是破绽的进攻,反而让他更加无措。 将一切的一切,甚至生死都彻底置之度外的猛shòu,不存在任何弱点。甚至连疼痛,都会让她意志更加qiáng大,仿佛不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便绝不轻易倒下。 高空之中,同族相残,本该一qiáng一弱,却是落得两败俱伤。 忽然之间,城中燃起烈火,一只金色飞鸟浴火而生,扶摇直上,冲向已遭重创的黑龙。 下一秒,一道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黑龙愤怒地吼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 长笙于qiáng光中睁眼,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没有黑龙,没有魔族,四周空无一物。 她低头看见自己人类般的双手双脚,不由得诧异。茫然中,她再抬头,竟见前方有一道扭曲的裂缝。 “长笙。”有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只手自那裂缝中伸出,似在向她告别。 长笙忽觉一颗心似被什么狠狠抓住,疼痛促使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跑去。 “长笙,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的,这个世界很美很好,只要你足够坚qiáng,什么都会过去的。” “过不去了,过不去了……”她伸手想去触及,却在将其抓住的那一瞬被狠狠推开,让她险些崩溃:“你不要走,我求求你……原谅我!” “我从没怨过你啊。”蒋筝说着,发现自己所有的力量正在飞速消逝……果然,留不住了呢:“答应我,今后好好照顾自己。” “蒋筝!你说的这辈子都不离开,休想欠我分毫!”她想要再次靠近,却发现身体不由自主向下坠去,伸出的手,终是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光芒散去的那一瞬,人们仰头便能看见的那片天,竟已是空空如也。 帝国历779年冬,艾诺塔史上第一任女王长笙于战中化龙,同魔神拼死一战。战后,魔神死,魔族士气大衰,节节败退,终被赶出了克诺萨斯的领土。 只是,人与魔之间的战争远未结束。 战后,莫妮随着长笙一同,将冥络的骨灰带回了塔兰,却不料听闻一个噩耗。 诺拉在得知冥络死讯后伤痛欲绝,大病不起,本就无比虚弱的身子,竟在这时迎来早产,最后竟是母子双亡。 长笙望着诺拉的灵位沉默了一整个下午,最后淡淡说道:“这样也好,我死后,世间便再无龙族,人们也可安心了……只是,家族的姓氏,终是要断在我手上了。” 艾诺塔建/国七百多年来,从未有异族成为过一国之君,但在克诺萨斯之主的全力支持,与多数人的投票赞成下,在抗魔一战中做出极大贡献的长笙终是以龙的身份,重回艾诺塔至高之位。 而那之后的岁月里,无论群臣如何进谏劝说,长笙都不曾与人结亲。 时间一晃十三年,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艾诺塔的王权终在长笙死去后落入旁姓时,一位曾经的西南将领,带回了流落他乡的王族血脉——那是瑞伊夫人,为塔斐勒亲王生下的独子。 莫妮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弗兰格,他说他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早已隐姓埋名的瑞伊夫人,找到了二殿下唯一的后人。 十三年,物是人非,他却从未放弃过那一丝渺小的希望。 谈话间,他忽然问起莫妮的婚嫁之事,却见莫妮摇了摇头,不禁陷入沉思。 “莫妮,小殿下曾和我说……他心里有你。” “现在说,不觉得晚了吗?” “是啊,晚了,本来这辈子都不该说的,可十三年了,你还是一个人……我忽然觉得,你有权利知道他的心到底属于谁。” 莫妮不禁红了眼眶,低头喝了一大口闷酒,咬牙道:“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你我究竟因何错过。这会让我记起,你我错过之后,又以最疏远的距离,从此yīn阳两隔。 *** 龙族的寿命远远长于人类,长笙早早禅位后便离开了塔兰,她独自一人踏上了漫长的旅程,再次行过曾经有人相伴时曾行过的那些路。 三十年,被焚毁的沃多仍未恢复原貌,曾经茂密的森林,如今已变成了片片沼泽与杂乱的荒草坡,曾经高山之巅的生命巨树,如今也只剩下巨大的枯枝,再不见一片新叶。 她在北方的荒原之中遇到了曾经熟识的人,她们不似人类会渐渐衰老,那依旧年轻的面孔,竟是让长笙有些恍惚,仿佛三十多年前发生的一切,才过去短短一瞬…… 她选择了与jīng灵和shòu人们居住在一起,因为这样,才不用亲眼看见物是人非。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曾经的故人一一没了音讯,最后一个断了联系的,是那个名字长到她这辈子都没记全的矮人。 想想也是,她活得实在太久了。 “风铃,你说……两千年,究竟有多长?” “不知道,这个问题,你该问祭司。” “我上哪儿去问她?” “不知道……” “你还记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忘了。”风铃说着,笑了笑,道:“可我知道,我喜欢过那么一个人,自他去后,天地再大,都不再有第二人能入我心。如果能回到初遇的那一年,我仍会喜欢他,哪怕明知没有结果,也愿飞蛾扑火。” 那一夜,长笙在屋中沉思了很久,她将手放于心口,化作利爪刺入心房,触碰了那颗鲜活的心脏,不禁落下三百年来的第一滴泪。 阿筝,自你去后,天地再大,都不再有第二人能入我心…… 你说得没错,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这个世界很美很好,我都替你一一看遍了。 如今,我在这没有你的世界活腻了,可以去找你了吗? 她闭眼等待着弥留意识的彻底消散,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轻唤着自己,哽咽中满是痛苦。 那一瞬的揪心,让她睁开双眼,在一片虚无中疯狂奔跑。 在哪里?在哪里! 进入了时空裂缝的蒋筝,漂泊在哪一个无人问津的时空?她怎么可以这样放弃对她的找寻,她怎么可以就这样坦然消逝,留蒋筝在另一个时空一人痛苦?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这一次,我要找到你,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你! *** 蒋筝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走过了一条漫长的旅程,然后最后,全都消失不见。 她疲惫地睁开双眼,茫然地望着四周。 空缺无人的病chuáng,播着动画片的电视机,手背上的吊针…… 她望着眼前的一切,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而那些关于埃尔和大陆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她已与常人无异,除了那最为真实的记忆外,什么都没能留下。 结束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蒋筝,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个梦,一切还要重新开始啊。”她自我安慰着,却又从几近淡然的冷静,变为渐渐的哽咽失声。 怎么能就这么结束了?就是因为一切都消失了,就能当做完全没有发生过吗? 她把长笙丢下了,永远留在那个世界了,她本该死去,却又偏偏还活着,甚至回到了这个与长笙相隔异世的从前,试图假装一切从未发生的活下去。 那么残忍,残忍得十恶不赦。 曾经说好的不离不弃,最后却还是由她做了那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止不住情绪地抱紧双膝,最后终是失声痛哭,仿佛不痛到呕出肺腑,就赎不得那段感情中犯下的罪。 忽有人轻轻靠近,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却又在将要触及的瞬间犹豫着缩回,只轻声道:“小骗子,别哭了。” 那声音,穿越亿万光年,自另一个世界飘然而来,如暖风轻拂过蒋筝千疮百孔的心,熟悉,而又温暖。 蒋筝愣愣抬眼,身畔之人扬眉一笑,附身贴近她的耳畔,笑道:“真以为躲到奇奇怪怪的地方,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她能感受到长笙的存在,明明那么真切,却又偏偏感受不到长笙的呼吸。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像个傻子一样,止不住地又哭又笑。 ——我在这里,可是一无所有,你会离开吗? ——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