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阿淳》作者:钟无非 文案 镇上的人谁都没想到,高家酒坊那个平时默不作声的小女儿阿淳会同一个家徒四壁的秀才私奔。只有阿淳知道,她的心底究竟有多么后悔年少轻狂时做出的这个决定。 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次,她只想踏踏实实的活着。 其实这是一个小娘子重生回来安静酿酒的故事。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阿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第一章 阿淳闭眼躺在床上,周遭的声响极小。她那婆婆不知去那家唠嗑去了,留她一个人在家。自打怀了那一胎,被婆婆推在桌角磕了一下小产了,这身子就留下来病根,就是活着也是天天苦熬着,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起初还给她请乡间的赤脚医生看了几回,那赤脚医生油嘴滑舌的,把脉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阿淳忍无可忍的斥了一回,放了狠话再不来了。 她的相公刘长安,十几天前说是去给她到城里请大夫也未曾归家。 阿淳咳了几声,想抬起细瘦的手腕去抓床边装水的碗,好不容易拿下来了,放到眼前一看吗,哦,空的。但是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起来给自己倒水了,干脆仍旧闭了眼睛躺在床上。 屋外一阵喧哗,分明有两个人的声音。 起初声音还是压低的,其中年轻些的,阿淳听出来是隔壁的李婶,她问道:“哎,刘家嫂子,你家长安出去请大夫还没回来么?这年轻媳妇可有些日子没出过门了,怕是病得有些严重了吧。” 她婆婆打开阿淳的房门看了看,见她闭着眼睛,以为她睡着了,复又把门关上。对李婶说道: “嗤,什么请大夫。我儿子是进了京城中状元去了,到时候官家的女儿随他挑,还须得着这个病秧子莫?” 阿淳的耳边回响着这句话,哦,原来长安是去赶考了吗?难怪这么久都不回来。想想也是,他那么自私,怎么会放着自己的前程不管,单单去给他请大夫呢?后来她们说的什么,阿淳已经听不清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她想,她要死了。死前连爹娘的面都见不到一次。 李家婶子走后,婆婆骂骂咧咧的弄了碗饭放到阿淳面前,恶语骂道:“小不死的,别给老娘做出一副丧病模样儿,要死请早。饭我给你放桌上来,可把你那条命吊着吧,病死倒比饿死好些。” 阿淳闭了眼睛,不去理她。那婆子更加气恼,踢了房门一脚,道:“你自顾在家。明日我要去走亲戚。”说完也不看阿淳一眼便走了。 阿淳看自己的手腕细的惊人,手上的皮肤粗糙得像树皮。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她是高家酒坊的小女儿,爹娘最最疼她的。被爱着宠着长大的玲珑女儿,终究是因为任性走到了这一步。爹娘,我错了,可惜我回不去了,怎么办? 清泪顺着阿淳的脸颊滑落下来。口里尽是苦味。看了看桌上那碗已经没有热气的饭,算了,不吃了。左右她快死了,病死饿死都是一个死。 谁知第二日阳光照到她脸上,她竟然还没有死去。这等死的日子也不好受。 “有人吗?”竟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阿淳应不出声来,刘家的柴门栓不上,再加上屋内空空如也也不怕被偷。 男声清越好听,应该不是村里的人。 那男子自顾自的进来了,“有人吗?在下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许是刘婆子走时门没拉紧,那男子竟然不顾礼节的进来了。 阿淳见到男人也不惊慌,只是眼神暗淡的看着他。这是个好看的男人。她抬起手指指院中的水缸,示意男子自己去舀水喝。 也许是阿淳形容太过枯槁,那男子眼含怜悯走上前来,道:“这位小嫂子是病了么?怎么也没人照顾你?” 阿淳勉强抬起唇角,多久没感受到别人的关心了?想不到死前还能有这么一遭温情在。她声音嘶哑,极低的声音溢出喉咙:“我快死了。公子若是可怜我,便顺便给我也倒口水喝吧。” 那男子立刻背转身出去了,阿淳抬不起身子,他扶着她起来靠在枕上,把水抵在她嘴边,喂给她喝。清凉的水流过喉头,阿淳终于觉得舒服了些。 “谢谢你。”阿淳说道。然后闭了眼睛。男子以为她睡去了,指尖却探到她已经失了鼻息。 阿淳死了。 第二章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阿淳躺在床上,不愿起来。这几日她一直称病未出,只是因为她还需要时间消化。几日前,她以为自己死在了刘长安简陋的家中,却没想到睁开眼睛是自家的闺房。十五岁前她一直住的地方。 “闺女,来喝药罢。”门被推开,发出嘎吱的声响,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端着药碗进来了。 阿淳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这是她的母亲王氏。 王氏用瓷勺搅了搅碗里的药,吹凉了喂给阿淳喝。阿淳张口喝下去,严重却泛了泪。 “你这丫头,是不是嫌药苦了?放心,娘早给你准备了蜜饯。喝完就吃,保准你嘴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阿淳忍住眼泪,点点头,喝完剩下的药。 王氏本来准备走的,后来又不放心的把碗放在一边,坐在阿淳床前。 “阿淳呐,娘给你说几句话,你可别不爱听。”王氏知道自家闺女,从小不声不响的,不比其他女儿家活泼,有什么事也是闷在心里的。可是有些话,她这个作娘的不得不说。 阿淳已经猜到三分,便道:“娘有话说便是了。” 王氏拉住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说道:“你还小,从小也没出去接触过什么人。姐姐妹妹的咱家也没有。所以这些话只能娘给你说。咱家客房住着的那个穷小子,原先确实是与你有过婚约的。但是娘觉得你们不合适,他那性子,不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千万不能和他有太多的接触。”话是点到即止的,有些话王氏也不好多说了。 前世王氏也说过类似的话,但阿淳没听进心头。 情况她已经打听清楚了,此时刘长安刚刚住进高家没多久。每日在客房内,温书习字,看起来是个有志气的人。刘长安家曾经是镇上的大户,两家门当户对,来往的紧密,刘家得了小子,王家没多久也得了闺女,两家便起了心思给孩子定了娃娃亲。后来刘家败落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直到刘长安一脸窘迫的出现在高家门口,这门亲事才重新被想起。 “娘,我知道了。你放心。”阿淳说道。 王氏出了门,让阿淳在休息几天。现在阿淳也到了快说亲事的年纪了,王氏早就把镇上的青年人在心里过了一遍,想来想去没个合适的人。谁想刘长安来了。 阿淳贴身只有一个丫鬟清歌,她喜静,不爱繁杂。其他的人都在外面伺候。王氏走了,自然是清歌来伺候着她。 阿淳便问:“刘长安最近在做些什么?” 清歌一听就被唬住了,道:“小姐,那人可配不上你。你千万要慎重些。”王氏也再三交代要她看着苗头不对就去禀报。 阿淳一笑,说道:“我只是打听打听解闷罢了,天天躺在床上,也没事可做。”阿淳笑得清冷,她哪里是关注他?当年她不顾一切跟他走了,后来那剜心之痛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病在床上,他倒好,说是去给她请大夫,却是自己奔前程赶考去了。这样的男人,到底自私。在前世最后的日子里,她也算是想清楚了,如果他真的爱她,是万万不会挑唆她与他私奔的。相反,等他考取功名之后,自然能够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她娶进门。怪只怪,她太傻。 清歌嘟着嘴说道:“那人有什么趣的?整日说是在屋内看书,也不知真假的。” 阿淳点点头,大病初愈,她的身子还有些不利落。再休养几日再说。 再过了两日,果然觉得身子好转了不少。阿淳便叫清歌陪着她去花园里转转。正是秋季,除了菊花也没别的新意,她看了几眼,也便坐下了。 “咱们去看看娘吧。”阿淳说道。 清歌还怕她虚弱,小跑上来小心翼翼扶着她走路。阿淳正要说不用,抬眼却看见那树荫下立着个人,穿着蓝色的粗布衣裳,抱着一本书看得专心。阳光漏下星星点点光斑,照在他的身上,侧颜看起来十分好看。 阿淳重生后第一次看见他,心里却蜷缩般的痛起来。 清歌怕阿淳真的对这人产生了想法,连忙提醒般的拉拉阿淳的袖子,道:“小姐,夫人这会儿处理完院中的事务,大概也快闲下来了。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阿淳却充耳不闻,对清歌道:“我去那边躲一躲,你叫几个家丁过来,把他赶走。” “是,小姐。”清歌麻溜的跑了。 阿淳躲在另一处,很快两个家丁就过来了。他们可不讲什么情理,听说是小姐的吩咐,两个人拿着碗般粗壮的棒子便赶来了。 “啐,我当时哪个小子,原来是个破落户。还不赶紧滚了,别在这儿污了我们家主子的眼睛。”其中一个家丁说道,他身材壮实,脸上胡子茂密,一脸凶相。 “诶,此言差矣,我是高家的客人。你们身为奴仆,原该以礼相待的。况且,高伯父已经许了我在高家温书,我在何处是我的自由,何来污眼之说?”刘长安说起道理来啰嗦得很,旁人或许听得进,但两个家丁是最厌恶这类人的,不由分说的便给了他一拳。刘长安看着身材高大,实际上却不堪一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另外一个家丁却不叫他摔倒,只用那棒子将他身体撬起,悬在半空。两个人戏弄一阵,哈哈大笑起来。刘长安的脸变得通红,脸上的上又是淤青,青青红红,格外解恨。 “咱们走吧。”阿淳摇摇头,对清歌说。 清歌对着其中一个家丁使了个眼色,跟在阿淳身后走了。 刚刚,她看到刘长安受辱,心里竟然涌起一股快意。 来到王氏屋内,王氏正拨着算盘算账,见自家闺女来了,不由得喜滋滋的拉着她过来入座。“瞧你这小脸蛋,这场病下来可真是瘦了不少。还是得多吃点东西,既然都好了,今日便还是跟着我和你爹一起用饭。我叫厨房多弄些东西给你补补。”王氏心疼的摸着阿淳的脸蛋说道。 阿淳觉得温暖极了,她紧紧抓着王氏的手,说道:“谢谢娘。”忽而又说道:“那刘长安……” 王氏听到刘长安的名字,就如临大敌,打断了阿淳的话,道:“刘长安怎么了?是不是他找机会来接近你了?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没有,娘。我是说,刘长安整日里待在高家也是不妥,镇上的人谁不晓得他刘家曾经与我们高家定过娃娃亲的?时间一久,他再出去胡说些什么,别人倒真觉得我同他有些什么。”阿淳说道。 王氏点点头,其实这层顾虑她也有,她皱着眉头道:“你说的我也想过,也曾跟你爹提过。但刘家到底曾经同我家亲近,如今我们要悔婚不说,还要把人家赶出家门去。人家说起来我们高家倒成了不仁不义了。索性他也不能常住,等到明年春天他得进京赶考了咱们便给了盘缠与他让他上京去。” 阿淳觉得也是这个理,便不再多说。她这番话倒叫王氏彻底放下心来,知道阿淳对刘长安没有好感,反而想早些赶他走。 中午高老爷回来,看阿淳身子大好,脸色红润,非常高兴,还多喝了几杯酒。阿淳劝他不要多喝,他哈哈笑道:“知道闺女关心我,我就是高兴。今天有两件喜事,一是我的阿淳呢,病好了。二是咱家的酒坊接了笔大生意。”说完又喝了一杯酒进肚。 王氏知道高老爷是个好酒之人,也不去管他了,只频频给阿淳夹菜,让她多吃些,好把失掉的肉都长回来。 第三章 刘长安受了羞辱,回到客房内,心里愤愤难平。启程前,他的目前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向高家老爷提起婚约之事,两人好早早完婚。到时候有人替他在家操持家事,他再无后顾之忧,可以放心的上京赶考。 可是如今他来了,才晓得境况之难。高家老爷是个性子阔达之人,对待这件事有些摇摆不定的模样。但每次他刚开了个头提起婚约之事,便被高夫人挡了回去。只说让他好好温习赶考,现在就是要心无杂念,别的事情等到以后再说。 刘长安夜夜难眠,想起无法给母亲交代,更想起家中欠下的债务。他打听到高家小姐是个性子内敛的人,想来想去决定从她那里下手。今日本来是做好了心思在花园边等她的,谁知面都没见着,还被两个家丁戏弄得颜面尽失。也不知高家小姐看见没有?她会怎么想他?也不知她是哪般模样? 趁着半轮月色,刘长安辗转反侧。 阿淳却还是没放弃赶刘长安出去的想法。夜晚她洗漱完毕,说自己要就寝,叫清歌出去。摊开手掌,才看到掌心的血印。这是今日见到刘长安时指甲掐下的。未见他之前,她把一切事情理得很顺。见了他之后,心间翻涌的只有恨意,再无其他。这一世,刘长安还未害她。只要她行的端,绝了刘长安的念头,便不会重蹈覆辙。今日她后悔了,不该叫那两个家丁来的。难道重生一世,她就为的是报仇?不,她不要仇恨毁了她的生活,只要脚踏实地就行了。 想好了,这才睡下。 朦胧间,自己的脸上似乎狠狠的挨了一巴掌。 一个尖刻的声音骂道:“小蹄子,在我们家想好吃懒做也不掂量掂量轻重。去,到山上打上一背篓的草回来喂猪。没见圈里的猪崽子都饿的嗷嗷直叫了?” 阿淳看见刘婆子的脸,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喊些什么,顺便又被打了一巴掌。她想说些什么,却见到天色变暗,已经到了晚上。屋内点着如豆的灯光,门外风将灯火吹得左右偏移。刘婆子“哐当”一声将一个盆子扔在阿淳面前,指着说道:“去,给我倒洗脚水来给我洗洗脚。我们刘家也是重规矩的人,我没有叫你早起给我请安。你也该自觉点给我尽尽孝道!”说完得意的走了。 灶上的水是沸腾着的。 阿淳似乎又躺在了床上,她动弹不得,刘长安就坐在床边温柔的对她说话,道:“阿淳,你在家里待几日,乡下的赤脚大夫不得劲,治不好你的病。我这就去城里给你请大夫来。你在家乖乖的听娘的话,别惹她生气。等我回来。”说完俯身在阿淳额上印下一吻。 阿淳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狰狞,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身是汗,在床上挣扎着。清歌在外间听到了动静,急急忙忙的闯进来,看阿淳睡得极不安稳,两只手胡乱的抓着。她忙轻轻拍了拍阿淳,阿淳这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看看四周,仍然是自己的闺房。阿淳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心依旧跳的很快,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裳。 “小姐这是做恶梦了?奴婢去给你拿件衣裳来换了吧。”清歌说道。 阿淳点点头,眼神却还是呆滞的望着被单的一角。今日见到刘长安,忽然就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她穿着白色的中衣,自己走下床来,倒了杯桌上的茶水喝。清歌伺候着她擦了身子换了衣裳,阿淳却不想再睡了。她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若是刘长安一定要留在这里,她或许会控制不住自己去狠狠报复他,或者杀了他! 天色微明的时候,阿淳便出了门去找王氏去了。王氏一贯也起得早,每天府内的管事婆子都得来向她汇报事务。阿淳去时,她正在训话。眼光瞥见阿淳站在门边,便长话短说,叫一众婆子都下去了。 “阿淳,怎的这么早过来?快来坐下,你身子虽然好了,自己也得注意着别着了凉。”王氏招手唤阿淳过去。 阿淳走过去在王氏身边坐下,脸色肃然道:“娘,女儿今日来时有事要说。” 王氏见她这样认真,问道:“什么事?你说。只要娘办得到的。” 阿淳站起来,走到王氏面前,再屈膝跪下,道:“娘,那刘长安在我们家终究不成。我想早些与他摊开说,将婚约解除了。之后,碍着往日的情意,若是他要温习,我们可以出资给够他盘缠或是叫他去外间租间院子,或是让他早些入京。” 王氏忙要她起来。劝了两回,阿淳才起来了,现在她为的是表个决心,让自己娘亲知道自己的态度。 “这门亲事,我早就是反对的。你爹却推推拖拖的不愿意去与刘长安明说。那刘长安的爹,好好的家业愣是吃喝嫖赌给败光了,把良田房子都给抵押的干干净净,一家人没地儿去了,才灰溜溜去了乡下。这样的日子,你嫁过去就是受苦。起初我不好对你说这些,如今你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也就放心了。安心,娘正在给你物色佳婿,不日有了消息,便叫你自己去好好相看相看。” 阿淳点头,其实经历过刘长安这一遭,她本来就对婚嫁之事失了兴趣。 王氏见了又着人去厨房取了汤过来。这些日子,王氏每天都要吩咐厨房煲一盅汤送去给阿淳。母女俩凑在一堆儿吃了早点,王氏拉着阿淳说话,道:“你放心,你爹那边我去说。他最看重情义,现在还想着当年与刘家人的交情,所以不好开口。但是自家的闺女还是要紧些,总不能不顾的。” 又说起京中之事,道:“你哥哥他去京城游学,近些日子写信说快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也叫他帮着劝劝你爹。” 家中两个孩子,阿淳的哥哥高信是个爱四处玩乐的人,比阿淳足足大了七岁。阿淳在家见到他的日子不多,两兄妹的感情也淡。知道阿淳与刘长安私奔了,高信从外地赶回来还追到了刘长安的村子,这是阿淳没想到的。 高信逼着刘长安写和离书,要阿淳跟着他回家。那时阿淳刚走了不久,正和刘长安是蜜里调油,怎么肯依?高信放了狠话,说:“好,你如今不肯走。来日若是遭了罪也记着别来求我们。”说完便甩了袖子走了。 阿淳又陷在了回忆里。高信还是真心疼她的,要不然也不会那样生气。 “哥哥爱到处游历,将来若是叫他接管家中的生意恐怕会让他急死。”阿淳说道。 王氏也忧虑极了,道:“正是,阿信的性子天生活泛,要是让他长久的待在家中,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他又不肯学酿酒,到时候对家业也是一窍不通。真叫人放心不下。” 阿淳听了劝了王氏几句,心里也是在盘算着这件事情。 果然,没几日就闻说高信回来了。他是带着许多的京城物产回来的。管家来说高信回来了,正好高老爷也在家,一家子人欢欢喜喜的跑到门口去迎他。阿淳安安静静的跟在爹娘身后。高信生的浓眉大眼,见人就笑。镇上的人常常说这两兄妹奇怪,哥哥最是爱与人打交道,妹妹却看起来清清淡淡的,也不爱和旁人说话的。 高信问候了爹娘,看见跟在爹爹身边的小不点时,心里一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小丫头,快叫声哥哥来听听。” 阿淳看着他盈满了笑意的眼睛,顺从的叫了声:“哥哥。” 高信愈发高兴。 第四章 这几日高老爷都在酒坊忙活,王氏也找不着机会跟他提刘长安的事。这笔大生意据说是来自于京城的客商,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高家酒坊的名声,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要定一批数量不小的酒。把高老爷喜得双脚颠颠的,忙活起来也特别有劲。 这次生意成了,高家不定就出名了,还能把生意再做大些,若有了机会开到京城去也不是不可能。高老爷摸了一把胡子,筹划着以后的生活,心里倍儿甜。 王氏等了足足十天,才等到一家人凑齐了在一起吃顿饭。高老爷看着眼前这双儿女,一高兴又多喝了几杯。 “嗝,如今这桩生意做成了,咱家便把酒坊多开几家。信儿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嗝,跟着我好好学学酿酒。过几年我老了,还得靠你来接管生意啊。”高老爷红着眼睛,脸庞也是红的,一边打着酒嗝一边说道。 不料一旁埋头吃饭的高信却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高信说道:“爹,孩儿并未想过要接管家中生意。”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王氏笑道:“信儿你胡说什么呢?家中就你一个男丁,你若不肯接管酒坊,以后咱们家要怎么办?” 高信道:“爹娘正当壮年,还来得及再生一个。若实在不行,从族中过继一个男孩儿在膝下养着也未为不可。” 阿淳睁大眼睛看着高信。也不知道前世高信最后有没有接管酒坊。她从小就觉得,哥哥以后接管酒坊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并没有想过高信竟然会不愿意。 高老爷的酒醒了大半,眯着眼睛打量着高信,道:“出去几年把你的性子也给放野了。这酒坊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自己心里得有数。前几年放任你出去是 想着让你开阔眼界,如今看够了,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刚刚你说的话,我听过就算了,明日到我跟前来,好好说明白。”这番话说得够绝,并没有给高信其他的选择,至于明日,只怕就只能有一个说法了。 高老爷对着一旁的管家吩咐道:“找大牛、二牛过来,把少爷请回房。晚上看着他别让他出门。”大牛二牛是高老爷救下的一对儿兄弟,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力气自然也不必说了。 高信平静的放了筷子,很快便被领走了。 王氏劝高老爷不要心急,道:“信儿必然是说任性话呢,怎么可能会真不接管生意。老爷今日喝醉了,就好好休息一场。明日信儿必然能给个满意的交代。” 高老爷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直到醉醺醺的睡去了。王氏把高老爷扶回房间,见阿淳还没回去,道:“还不快些回去说,天色也晚了。” “哦。”阿淳走了,只是没回自己的房间,拐了个弯到了高信的住所。大牛二牛像两尊门神 一样守在门口。 “小姐。”大牛二牛喊道。 “我来看看哥哥。” “这……”大牛傻愣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爹说不让哥哥出门,没说不让人进去啊。” 二牛一想也是,便打开了门,放了阿淳进去。 屋里还燃着烛火,高信躺在床上,听到阿淳进来的声音,一翻身爬起来,道:“阿淳,你来 看我?” 阿淳对他还是比较生疏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说出自己心中所想,道:“哥哥真的不会接管酒坊吗?” 眼神里的不可置信被高信尽数捕捉到了,道:“阿淳觉得我一定要接管?”随时是问句,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哥哥若是不接管,就这样白白的放任高家几辈打拼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吗?就算按你说 的,爹娘再添一个,也不能确定就是男丁。如果从族里过继,他长大了可能会偏向自己亲生父 母,这样还有什么意义?” 高信听得有些趣味,他把阿淳拉到身旁,揉了揉她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脸蛋,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小丫头家家的,不要想太多,不然会老得很快的。”他童心大起,扯了自己的脸皮做了个鬼脸,装出满脸皱纹的样子,道:“喏,就像这样。” 阿淳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生疏感少了许多。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好吗?”阿淳问道。她出过最远的门就是刘长安家所在的那个村子了,那里充斥着贫穷和她所有不堪的记忆,她并未觉得美过一分一毫。 高信好像想起了什么,只是望着向北的方向,道:“是啊,很美。阿淳,我不想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见阿淳认真的看着他点头,高信摇头笑了笑,道:“阿淳,你好小,你不会懂的。” 阿淳还要再说,却被高信一把推出门去,道:“好了,你快回去睡觉。已经晚了。”阿淳刚跨出门槛,身后的门便迅速的关上了。她只好撇撇嘴,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阿淳醒过来。由着清歌替她更衣洗漱。最后坐到铜镜面前,默默看着清歌手法熟练的替她梳发。心里却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重生回来些日子了,她还略有些不适应有人伺候了。在刘家,她各种粗活都做遍了,手上都是厚厚的茧。阿淳摊开手心,看自己光滑细腻的手,一阵恍惚。 “小姐,小姐,该过去用早饭了。”清歌梳好了发,提醒道。 阿淳站起来,往饭厅走去。到了饭厅,高老爷和王氏像平常一样等着她,只是没见到高信的身影。 阿淳理所应当的认为高信应该还被关在屋子里,便说道:“待会儿我去给哥哥送饭吧。” “哐当”一声,吓得阿淳身子一颤。却是高老爷随手将手边的粥碗扔到了地下。王氏见状立刻把阿淳搂到怀里,斥道:“一大早上的,你发什么疯?把我乖女儿吓着了。” 高老爷也有些赧然,放缓了语气,道:“乖阿淳,爹爹不是生你的气。就是听见你哥哥的名字就忍不住。你还不知道罢?你哥哥昨晚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连夜逃走了!大牛二牛两个没用的东西!” 大约是宿醉初醒,高老爷的眼睛里还布满了红血丝,语气却是温柔的。 阿淳从王氏怀里钻出来,什么?哥哥走了?昨晚她听高信的语气就知道高信是不会听从父母之命留下来的,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走了。 “大牛二牛说你昨晚去见过你哥了?”高老爷问道。 “是,哥哥许久没回,我想去多亲近他,也想替爹娘劝劝他。” “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阿淳仔细回想,说道:“没有。” 高老爷叹了口气,高信走了,难道真的按他说的去过继一个孩子回来? 王氏忽然说道:“老爷,我也知道你忧心信儿的事。但眼下有一件事,比这件事更棘手。东侧院的刘长安,我一早就说过,我是不同意阿淳嫁给他的。” “行了行了,当着孩子的面,别提这些。”高老爷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想一笔带过。 王氏不理,继续说道:“这事儿关乎阿淳的终身,当着她的面也是应当的。今日,我就想问问,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刘家和高家的婚事是多年前就定下的,我不能背信弃义啊。”高老爷犹犹豫豫的说道,心虚的看了一眼阿淳。私心上他也不愿意阿淳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人。 王氏道:“那老爷的意思是,要亲手把女儿推入火坑了?” 高老爷含糊说道:“那,我也没那么说啊。” “说这么多,没一句实在的,还不如放一串响屁,又有声又有味的。今天就给我把话说明白。要不然你也别去酒坊了,就跟我在这儿耗着吧!”王氏把桌子一拍,眼睛一瞪,气冲冲的嚷道。回头看见阿淳崇拜的目光,还得意的冲她眨了眨眼睛。老娘奏是这么任性,咋滴啦! 高老爷看见家里这悍婆娘竟然摆出一副撒泼的架势,自己也怂了胆儿了,他可没忘记前年这女人打得他嘴眼歪斜的,几个月没好意思出门。 他支支吾吾的正了正自己的帽子,轻咳一声道:“这这这,这婚嫁之事向来都是由你们妇人家来协调做主的。这件事你就操操心吧,我管不了。”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的跑了。 高老爷一走,王氏立马放下架势来,对阿淳说道:“搞定了。接下来只剩刘长安那边了。” 阿淳不失时机的赞道:“娘真厉害!” 可人劲,惹得王氏拉着她在怀里揉了又揉。 第五章 “娘,刘长安那边该怎么办?” “怎么办,给钱让他走人。这么多年了,他找回来图的是什么?我不信他就是信守承诺、非你不娶了,无非是家中困穷,希求咱家的财力。你信不信,你真嫁给了他,等咱们家赔了嫁妆,巴心巴肠的支持他。他要是没考取功名,咱们得养他一个大男人并他那个不讲理的娘一辈子。要是他考取了功名,他不一脚把咱家踹开算他有良心。” 阿淳信刘长安是这样的人。同样的话,王氏上辈子在这时候跟她说,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那个时候刘长安刚刚借机接触上了她,她满心满眼觉得刘长安是个踌躇满志但迫于贫穷而无法施展抱负的清隽才子。在见识了刘婆子的尖酸刻薄和刘长安的自私虚伪之后,她是彻底的信了。有时候。你不走一遭,就永远不会知道对方是人还是鬼。 “刘家侄儿也在咱家温习学业许多日子了,不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那?”王氏问道。 阿淳不好出面,躲在屏风后,听着两人的对话。 刘长安一袭灰色长衫,手藏在袖中捏紧。他听出话中的不客气,脸色微红,道:“这,母亲让我去京城之前,与,与阿淳履行婚约。”说出这番话毕竟他自己也欠缺了些底气。刘长安在乡下也算过惯了贫苦日子,乍一到高家来,吃的用的算不上顶好,但与从前已经是一个天一个地 了。 王氏笑容可亲,道:“哦?你娘是这样交待的?阿淳是我最疼爱的孩儿,你家要娶,婚约在前,我也不会拒绝。只是,这婚姻向来讲究三媒六聘,前些规矩因为咱们两家已经订过亲的,便简省些。只一样,这聘礼是少不了的。如今,我只问刘家侄儿,你要娶我家阿淳,可曾预备了聘礼?如果预备了又是哪些?” 刘长安顿时羞窘得面色通红,道:“这,这我还得回去禀过娘亲才知。” “我记得侄儿明明说此行你娘交代了让你去京城之前,先与我家阿淳成亲的。你娘竟然没告诉你准备了哪些聘礼?还是,你娘打算空手套白狼,随随便便的把我女儿娶回家?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儿。”王氏变了颜色,手掌往桌上一拍,惊得刘长安打了个哆嗦。 “我,大约是临行前娘交代了,我忘了。” “好了,你既然忘了,今天晚上就回去好好回忆一番。若是想起了,就来跟我说。”王氏说道,请了刘长安回房。 阿淳从屏风后出来,问王氏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瞧见没有,刘家连聘礼都没准备,你想凭着个婚约让你委委屈屈的嫁过去。让他走,他能想出什么来?刘婆子的秉性我还不知道么?最是好钻营的。”王氏说道。 阿淳点点头,刚才王氏的那番话,算是把刘长安羞辱得个底朝天了。他是读书人,好面子,也不知道这番对他有没有效果。 王氏见阿淳若有所思,看看外面,已经快到晌午时候了,便说:“你爹派人过来说忙,不回来吃饭了。咱们娘俩一起吃吧。” 阿淳道:“好,我快些吃,吃完给爹送去。” 王氏同意了。酒坊里也有吃饭的地方,但终究没家里的菜色好就是了。阿淳想出去,也是闷久了,想出去转转。 来到酒坊,一个小伙计带着她到了高老爷面前。阿淳把饭菜递给高老爷。高老爷一边吃一边夸阿淳孝顺。这酒坊里果然名副其实,飘着股醇香的酒味儿。阿淳用力嗅了几口,道:“爹,这 酒真香。” “那当然了。你待会儿快些回去,这里都是些大男人,别污了你的眼。以后啊,就叫管家来送,你啊,来一次爹就很高兴了。”想起高信,高老爷又骂起来,道:“这些事,该你哥做。那个混账东西,老子看他这辈子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高家酒坊里,有着股蓬勃之气。这么好的基业,可惜了些。阿淳提着装饭的篮子走出去,清歌跟在她的身后。 走到酒坊门口,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 “哎呀!”阿淳惊叫一声,手里的篮子飞了出去,摔在地上,盖子也被冲撞开了,里面的碗盏碎了一个,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歌急急忙忙的把阿淳扶起来,斥道:“哪里来的癞皮狗,躺在酒坊门前!” 阿淳才看到刚刚绊住她的是一个人,伏地卧着,似乎是睡着了。身上的衣服看不清楚颜色了,乌漆墨黑的。还有一股怪味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 “是哪里来的乞丐罢。看他也没醒,叫两个小伙计来把他抬到墙根下,免得又绊住人了。” 阿淳说道。 清歌找了两个人过来,拖那人走。那人哼哼唧唧的,被扰了清梦有些不满,挣扎了一两下,睁眼醒了过来。看见阿淳眼睛一亮,叫道:“柔羚。” 阿淳刚要走,听见这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叫的愈发起劲,他身上有股蛮力,两个小伙计制不住他。他一下子便朝阿淳奔了过去,笑嘻嘻的拖着阿淳的袖子,道:“柔羚,哥哥正在找你呢。你怎么也不理我了?” 阿淳愣住了。 “这位小嫂子是病了么?怎么没人照顾你?”言犹在耳,他不是别人,正是死前给阿淳倒水的那位公子。 “你。”阿淳指着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那个男子高兴起来,就要抱住阿淳,阿淳赶紧侧身一躲,才险险避过。他有些委屈,嘟着嘴道:“柔羚还在生我的气么?是我不好,不该把你的蛐蛐放走了。你打我罢。”说着走上前来,拉着阿淳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我不是柔羚,你认错人了。”阿淳稳了稳心神说道。 “柔羚,我真的知错了,你别不理我。”他继续说道。两人小伙计早就跑了过来,缠住了他。阿淳示意清歌赶紧跟上,两人一起上了马车。走了一阵她才回头去看,那个男子还在和伙计颤抖。两个 小伙计不是他的对手,其中一个机灵,又去叫了十几个人出来。一群人把他围在了中间。 “停下,停下。”阿淳喊道。 清歌不解的问,“小姐,怎么了?” 阿淳令马车回去,那男子竟然毫发无伤了。刚刚阿淳在车上才回过味来,那男子似乎有些不对。一开始他觉得他装模作样,大概有什么意图。现在想来,他说话的神情模样,竟与孩子无异。 竟然是个傻子莫?阿淳去看时,那男子还是咧开嘴笑,说道:“柔羚,你又叫人打我。不过我都习惯了。” “你几岁了?”阿淳蹲下来,问他。 “七岁啊,我正好比你大一岁,你都忘了吗?笨丫头。”说完又怕得罪了阿淳,吐了吐舌头,捂住自己的嘴。 “你叫什么?” 他翻了个白眼,气哼哼的道:“我不告诉你,你连哥哥的名字也忘了吗?我要告诉娘,让她好好教教你。哼。” 阿淳被他孩子气的神情逗笑了,道:“好好好,你起来,跟我回家。不然我又叫人打你。” 说完还比出一个拳头吓唬他。 他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顺从的跟在阿淳的身后了。阿淳让他坐在外面,和车夫一起。自己则和清歌 在里面。 第六章 清歌急道:“小姐,你带这癞皮狗回去做什么?身上脏兮兮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你可不能这么大意。” “没事,他不是坏人。”阿淳说道。 清歌不再多劝了,阿淳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下了马车,站在高府门口,男子却踌躇不前了,他犹犹豫豫的看了阿淳一眼,道:“柔羚,这不是咱们家啊。你是不是笨得不知道回家的路了?” 阿淳笑道:“你知道,那你带我回家啊?” 他抬起头看了周围一会儿,神情像是快哭了,瘪了瘪嘴道:“我也忘了。” “好了,快进来吧。咱们这是在走亲戚呢,现在在亲戚家里。” “哦,那好吧。”他恍然大悟般拍拍自己的脑袋,跟着走了进去。 带到自己的院子里,阿淳才问他,“你总说我笨,那我问你几个问题,看你能不能答对?” “当然能了,你从小就笨,还爱打人。娘还惯着你。”男子说道。 阿淳问:“你的名字。” “齐泽。” “家住在哪里?” “润心园。” 润心园是什么地方?阿淳不解的皱皱眉头。正想着,便看见王氏足下生风,走了进来。一看见凳子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她是大惊失色,道:“阿淳,你怎么带了个男人回家?这可不行啊。” “娘,我是看他劲儿大,可以做我的护卫啊。而且人也憨傻,肯定没有旁的心思。”理由阿淳早就想好了,他这副模样,想必是出了什么变故没地方去吧。 “劲儿大?他这样子,哪里像劲儿大的人?我不信。况且这人来历不明。我不许你留他。” “他现在就跟个孩子似的,也没什么好怕的。不信你叫大牛二牛来试试,保管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王氏把大牛二牛叫来。大牛先上,被男子轻松撂翻。二牛又来,也是如此。两人在高府很少遇上敌手,这次竟然这么容易就败了。难以置信的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扑了上去。三人缠斗起来,男子用劲巧,身形也灵活,看着竟然还会些功夫。 阿淳求道:“娘,你就让我留下他吧,他这么厉害,又不懂世事,出去了如果被坏人利用了,可就惨了。” 没想到王氏还是不同意,道:“你这一路带个男人回来,不知被多少人看了去。镇上就这么大,要是你再把他留下来,外面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你又到了待嫁的年纪,多少还是注意自己的名声。” “娘……” “好了,你别说了。这人你愿意救,可以。但是不能让他留在家里。待会儿让人把他送到酒坊去,搬东西。正好他这身力气也有用武之地。”王氏不容置疑的说道。阿淳便知这事没有什么回转的余地了。 “那让他在下人房里洗了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吧。要不把酒坊都搞臭了。”阿淳说道。 “行行行,但今天之内必须给他送过去,知道吗?” “明白了。” 洗完澡的齐泽穿着一身高府的家丁服,身上带着一股皂角的清爽味儿。他跟在管家后面,亦步亦趋。阿淳一眼望过去,见他抿着唇一语不发的样子,跟前世的那个人重叠起来。 王氏就站在阿淳身边,看见自家女儿眼神发直,说道:“别说,这傻子倒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说话的时候也看得过去。我家阿淳原来喜欢俊秀的男子,到时候为娘就照着这个标准给你找。” 这时正好齐泽走了过来,到了阿淳跟前,他原形毕露,急急忙忙的跑到阿淳身边,道:“柔羚,我身上变得香香的。娘以前都是亲自给我洗澡的,现在怎么躲起来了?她也嫌我不乖了,是不是?” 几双眼睛瞪着阿淳,阿淳解释道:“他好像认错人了,把我当做了他的妹妹。”说完又对齐泽说:“娘在家呢,你忘了,咱们在走亲戚。娘让我们在这里住段时间,不久就来接我们了。” 齐泽瘪瘪嘴巴,道:“我想娘了。娘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快了快了。咱们现在住在别人家,得帮人家干活才行。你待会儿吃完饭就过去帮着干活好不好?不然他们会把咱们赶出去的。”阿淳说道。 齐泽便瞅了一眼王氏,道:“咱们不住了,咱们回家去。” “那怎么行?我们没有钱也不知道路,回不了家了。” 齐泽想了又想,说道:“那好吧,柔羚你乖乖待在这里。他们欺负你的话,你要告诉我。” 阿淳点点头,道:“你放心,有时间我来看你。” 阿淳让厨房先给齐泽办了一桌饭菜,他吃得很香。看他最初的样子,大约也是漂泊了很久了。忍饥挨饿的,不知有多辛苦。如今能够在酒坊里谋个事也好,每个月拿些工钱,能够维持生计了。也不知他的家人是谁?阿淳记住了“柔羚”和“润心园”两个关键的地方。只是世界这么大,要找到又谈何容易? 齐泽抬起头,见阿淳只是托着腮看着她吃,干脆把自己的碗推到阿淳面前,道:“你怎么不吃?快些吃吧。” “我不饿。你快些吃了,待会儿要送你去那边干活了。”阿淳又把碗推回去。 齐泽看了看桌上的菜,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太饿了。” “本来就是做给你吃得,那边干活累,你多吃点。” “哦。” 阿淳本来想自己送齐泽过去,也好跟那边说道说道,王氏却不让。阿淳刚刚带人回来,已经不知道被多人人看在眼里了。于是只叫了两个家丁把他送过去,顺便跟高老爷说一声。 刚把齐泽送走,管家便来禀报道:“夫人,刘长安的母亲来了,就在门外等着。” 王氏神色一凝,这刘婆子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让阿淳先下去,自己端正了身子,架势先得摆出来不是? 刘婆子进来了,走到王氏面前。她这些年在乡下早不是当年那个刘家夫人了,年岁与王氏相仿,看起来却像大了十几岁。她三角眼把屋内一打量,看见王氏坐在主位上,眼睛眯缝着笑起来,道:“好妹妹,咱们也是多年不见了。还是我家长安送信回来说你要与我商量婚事,我才撇下手里的活赶了过来。” 王氏并不笑,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道:“请坐吧。” 刘婆子也不觉得尴尬,仿佛与王氏只是几天没见的亲热姐妹,热热乎乎的同她说起从前的事儿。 第七章 王氏听得不耐烦,道:“我只问你,你家长安要娶我家阿淳,准备了哪些聘礼?先同我说道说道,毕竟阿淳是我的掌上明珠,我家陪的嫁妆只多不少。你们家怎么的,也得对等着来吧?” 刘婆子嗔怪的说道:“瞧妹妹说的,咱们两家这关系,我们还能亏待了阿淳不能?只是眼下你是知道的,长安天资聪颖,只等着这次上京一举考取了功名。到时候阿淳可就是官家太太了,还能缺了她的穿戴?你们的目光得放得长远些,阿淳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我们商户人家,也没什么长远的目光。不说多了,正常人家迎娶新娘的聘礼规格,你们得给吧?你曾经也是做过太太的,这些比我清楚。若是有了就同我说句话,我也好着手准备婚礼。没有的话,咱们干脆把婚约给解了,免得平添是非。” 刘婆子忽的站起来道:“妹妹这话可就说得不地道了。我们两家原先的交情深,咱们刘家遭了难,你们高家不说帮衬一二,反而站在一旁看小花。如今又逼着咱们孤儿寡母的拿出那么些昂贵的聘礼,是想逼死咱们吗?啊,你说说看,你们高家还有点良心么?” 王氏也不甘示弱,指着刘婆子高声说道:“你们刘家怎么败落的你不比谁都清楚?别的不说,你男人吃喝嫖赌被人下了圈套亏了家产,干我们高家什么事?要说高家也并不是没有管你们,当时接了五百两银子给你家,让你们好好的重新把生意做起来。结果呢?你男人是又拿去赌了。这怪得了咱们?我们高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自己要是要点脸皮,就不该再让你儿子找上门来,要是我羞也羞死了!” 一番话,两人都是说的面红耳赤。刘婆子扑上前来,想要动作,被王氏机敏的一闪,管家立刻让大牛二牛上前来,扭住了刘婆子。 王氏道:“我也不想为难你们。但阿淳我是不会嫁给你们家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但是念着往日的情谊,我再给你们二百两银子。咱们以后互不来往。”说完让人捧了一案雪花锭子上来,放在刘婆子面前。 刘婆子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手便要伸过去接那银子。王氏端着一躲,道:“拿银子不是现在,明日我请了当年的见证人来,咱们写下字据,这些银子你都可以带走。“” 刘婆子眼珠一转,同意了,道:“罢了,你们高家财大势大,我们家孤儿寡母的哪敢与你们硬拼。我同意解除婚约,但是得等到五日后,家里还有一大茬麦子等着我收呢。另外,我还想去看看我儿长安,有些日子不见了,想得紧。他对阿淳一往情深,也不知道晓得了这事儿后怎么心痛呢。” 王氏嗤笑一声,对管家说道:“带她去。” 管家领了命,一路带着刘婆子去往刘长安住的地方。眼见得走的越来越偏,刘婆子嘴也没闲着,说道:“瞧瞧高家人,就是恁对待我儿子的?这地方阴森森的,也没个人气,也不知道长安他住的舒服不舒服。” 管家干笑了两声,道:“这个地方安静,是老爷亲自挑选给长安公子读书用的。” “哼,说得好听。”刘婆子翻了个白眼说道。 刘长安屋内并没有读书声,静静地。刘婆子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打开门,却发现刘长安躺到床上睡着了,鞋子也没脱。 管家还没走,刘婆子便又埋怨道:“你们高家这么多丫鬟婆子的,怎的就没安排个人来照顾他?原指望你们家是个好去处,没想到这么没礼没节的。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管家只能陪着笑了两声,道:“刘夫人慢慢说,我到外边等您。”说完转身出去了。 刘婆子坐在床边轻轻摇了摇刘长安,刘长安睡意惺忪,道:“怎么了?要吃饭了吗?”一般这时候都是下人来送饭的。 “是我,长安。”刘婆子温柔说道。 刘长安借着刘婆子的手慢吞吞的爬起来,道:“娘,你来了。他们怎么说?” 刘婆子摆摆手,道:“别提了,这黑了心的高家如今是完全不顾情谊了。还叫为娘的明日就来替你解除婚约。” 刘长安急了,道:“这怎么成?咱们家的债……” 想起管家还在外面,刘婆子赶紧捂住儿子的嘴,附在他耳边道:“如今他不仁咱们也不义,是时候下一剂猛药了。” 刘长安听了刘婆子的话,心里咯噔一跳,吓得他打了个哆嗦,道:“娘,咱们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到时候若是高家告到官府去,儿子的前程就彻底毁了。” 刘婆子道:“高家若是要脸面就不会轻易状告的,你放心吧。听娘的,没错。” 刘长安还要再说,刘婆子却拍了拍他的肩,道:“家里的农活还没干完,娘真的得走了。你小心些。这事儿保管没问题。你是不知道娘一个人在家干农活。腰疼的厉害,还指望着早些把家里的债务还清了,你功成名就后接娘去享清福。” 刘长安终于不再说了。刘婆子为人刻薄,但对刘长安是真的好。从小农活都不让他沾手,自己一个女人家包揽了家中的大小事务。她这么说,刘长安拒绝不了。 本以为刘婆子走了,阿淳才敢带着清歌一起出来去找母亲问问情况。没想到在半道上碰见了正要走的刘婆子。 阿淳是鲜少看见刘婆子如此笑容可掬的模样的。她一声不吭的准备绕过去,刘婆子却已经自来熟的走到她面前,道:“这是阿淳吧?长得可真水灵,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府里没有别的年轻姑娘,再加上阿淳的衣着样貌,刘婆子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嘛?”阿淳不想理她,淡淡的回了一句。 “你肯定不认识我了,我是长安的母亲。咱们家搬了家,长安总念叨你。这下长安在这里寄住一阵子,你有时间也和他多走动走动。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讲究了。”刘婆子说得轻巧。 阿淳道:“罗管家,赶紧把客人送出去吧。我还得去娘那里,就不多留了。”她直接越过刘婆子,同管家说话。这刘婆子的嘴脸她算是见识够了,并不想和他虚以委蛇。 管家道:“是,小姐。我正要送她出去。”又对刘婆子说道:“请这边走。” 刘婆子看着阿淳的背影笑了一下。等高家的大门一合上,她立刻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骂道:“呸!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等进了咱刘家的门,可有的你好受的。”说完还怨毒的看了一眼高府的匾额,气哼哼的走了。 这几日那书生刘长安总是来阿淳这边求见,让阿淳不胜其烦,每每都是叫清歌挡了回去。刘长安也不气馁,过一时半会儿的又来了。总是讨好的问清歌:“你家小姐还不空么?我是真有要紧事呢。” 清歌每次都是摇头。时间过了三天,刘长安都一直没有放弃。阿淳则是抵死不见,不管他说什么,就两个字“不见”! 清歌道:“小姐,你说这刘长安想干什么?总是来求见您。该不会指望着你能改口自己应了这门婚事吧?” “管他做什么?他愿意在外面等着就等着,我可没闲工夫搭理他。”阿淳说道。 这天晚上,阿淳看书看得有点困了,吃了晚饭没多时就唤了清歌伺候她洗漱过,躺在床上准备歇息。朦朦胧胧间却听到有人轻轻敲到窗户的声音。她是立刻便想到了刘长安,心里一紧,悄悄翻身起来,端起放在床边的杌子,藏在床边的黑处。这会儿叫清歌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外面的人见无人应答,便改作轻手轻脚的从窗边翻了进来。阿淳警惕得很,这会儿却闻到鼻翼传来一阵奇特的香味,每吸一口,便觉得身子软了三分。她意识到不对,勉强用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吃力的提着杌子。 月光下看到那人身影的确很像刘长安,阿淳几乎可以确定了。她的脑袋被那阵香气所扰,变得有些昏沉。眼看着刘长安慢慢走近了她的床铺,阿淳咬咬牙走了两步,腿却有些发软了,心里暗暗叫糟。正在这时,窗户外传来细微的动静,竟然又有一个黑影爬了进来。 难道刘长安竟然还找了帮凶?阿淳缓了缓脚步,暗恨自己没有早做准备。那人看样子也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斗得过?若是现在喊起来,也来不及了,到时候叫刘长安反咬一口反倒不好。 第八章 但见刘长安似乎也吃了一惊,停下动作看了看身后。那人却忽然蹿了过来,一把提住刘长安的领子,大喝道:“打死你,打死你!叫你欺负柔羚!叫你欺负柔羚!” 阿淳听见这声音才松了口气,外边清歌听见动静也急急忙忙的进来,道:“小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阿淳把门打开,清歌提着灯笼进来把灯点着了,屋子里亮亮堂堂的。屋内,齐泽正骑在刘长安身上,一拳又一拳的打着。刘长安不过是个没什么拳脚功夫的弱书生,哪禁得住?这会儿早已经是口眼歪斜,脸上也挂了彩。阿淳命清歌去请了高老爷和王氏过来,自己慢悠悠的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这才劝道:“齐泽,别打了。一会儿你得把他打死了。” 齐泽看见阿淳,翻身从刘长安身上下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提了提她的袖子,道:“柔羚,你没事吧?别怕啊,哥保护你。” 阿淳推开他,一面将外衣披上,这才问他:“齐泽,你怎么在这里?” 齐泽咧嘴一笑,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眼巴巴的递到阿淳手里,道:“喏,今天厨房给咱们改善伙食,我特地留下来的。” 阿淳打开油纸,才看到里面包着一个鸡腿,瞬间看着齐泽有股难言的心情。她点点头,拉他坐下道:“既然是给你们改善伙食的,你就留着自己吃,不用给我。还有,你怎么跑过来的?” 齐泽仍然把鸡腿往阿淳嘴边送,道:“你吃吧,娘说过,我要好好照顾你,不然她要抽我的。万一她来接我们的时候,看到你瘦了肯定又要怪我了。” 阿淳笑了笑,正要说话,王氏便一股风似的走了进来,迎头抱住阿淳,道:“阿淳,你有没有受伤?”上上下下检查了一边,王氏才放心。高老爷也在随后进来了。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刘长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泽看到高老爷,有些害怕的朝阿淳身后躲了躲。阿淳说道:“刘长安半夜潜进来,不知道有什么图谋。幸好齐泽救了我。” 高老爷瞧了一眼呼哧呼哧喊疼的刘长安,双眼如炬的看向齐泽,道:“怪道今天酒坊里不见了他人影,我还叫人好一阵找。他怎么到这里的?” 阿淳把齐泽从身后扯出来,无奈的举着手里的鸡腿道:“他是来给我送鸡腿的。恰好碰见刘长安。今日多亏了齐泽,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齐泽看来是有些怕高老爷的,只是一味的侧身站在阿淳身边,不肯与高老爷对视。 “算了,把他送到下人房去歇一晚。明早我把他带回去吧。”毕竟是女儿的恩人,高老爷放缓了语气。又吩咐管家将刘长安绑起来,明日请刘婆子来提人。 阿淳安抚的对齐泽眨了眨眼睛,哄他去睡觉。齐泽不肯走,道:“那,你把鸡腿吃了我再走。” 阿淳说:“留着我早上吃,好不好?这会儿天色晚了,快去睡觉。” 齐泽见高老爷已经走了,只留王氏和管家在这里,胆儿也肥了些,说道:“我不想走了,我想和你待在一起。柔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娘。” 阿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齐泽的举动让她觉得又感动又温暖,虽然他是认错了人。她只能拿些老话安慰他道:“快了快了,你安心等着吧。” 齐泽低头“哦”了一声,动了动脚尖,委委屈屈的模样。 王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好了,别说了。他是个傻子,你也不必和他讲那么多就是了。管家快把他带下去吧。” 阿淳有些不忍。 齐泽湿漉漉的眼睛只是去瞧阿淳,却根本捕捉不到阿淳的目光。他咬了咬唇,默默的跟在管家身后,快踏出门槛的时候说道:“柔羚,你好好照顾自己啊。”语气温柔的真的像个大哥哥一般。 阿淳点了点头,道:“嗯。你也是。”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两人要搞得像是生离死别。她有些好笑,但眼下明明却笑不出来。 “鸡腿,记得吃。”齐泽还没忘了鸡腿。 阿淳目光看向那鸡腿,纸上沾着许多油,也难为他揣在怀里那么久。“我待会儿睡醒了就吃。” “哦,那就好。”齐泽说道。终于随着管家一起走了出去。 王氏坐下来,道:“这傻小子倒是出现得及时。听你爹说下午不见了半天,他还以为人跑了。哪知这傻小子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悄悄躲了半天跑到你这里来了。” “是啊,倒是个贴心的人。他妹妹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王氏握住了阿淳的手,深夜里许是受了些惊吓,有些凉。王氏道:“刘长安心怀不轨,这样倒好了。明日就叫他娘来领走,顺便把婚约一并解除了。若是他们不依,咱们就报官。” 第二日一大早,收了消息的刘婆子便心急火燎的赶来了,看见被五花大绑的自家儿子,嚷嚷道: “这是怎么了,你们要这么对待我的儿子!”说完蹲下来便要解开绳子,被大牛一把挡开。 高老爷和王氏走出来。王氏说道:“怎么了你还不清楚啊?识趣的就把婚约解除了,乖乖把人带回去,咱们也不追究了。要是你非要闹三闹四,我们高家也不是好惹的,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去,端看你儿子愿不愿意舍了前程了!” 刘婆子误以为是刘长安已经得手了,理直气壮说道:“你们高家就是这样对待女婿的?他与你家女儿既然有了肌肤之亲,咱们老老实实商量婚事才是正道。哪有这样的?” 第九章 王氏又惊又气,说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儿子半夜翻窗进了我家女儿闺房,虽然是定过亲的,但眼下并无事实婚姻。幸好我们家下人警醒,才没让你儿子得逞。如今你说出这样的话,便知道就是你在背后挑唆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怎么不说是你女儿暗自勾搭我家长安,夜半相约才有了这么一出?我看,你女儿就不是个正经人,对待长辈也不知尊敬。谁知道暗地里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刘婆子嘴巴利得很,立刻反驳道。 王氏听得火气都蹿到了脑门上。高老爷在一旁听了许久,他毕竟不是女人家,关键时刻比较冷静,道:“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咱们家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都晓得我女儿如何。昨晚的事儿也是闹得大家都知道了。你不怕误了你儿子,咱们就去官府说道说道。” 刘婆子嘴上厉害,心底却怯了。她心里最最紧着的便是儿子的前程了。 说话之间,当年给刘长安和阿淳主婚的书塾老先生已经过来了。他左右看了一眼,踌躇问道:“你们两家是自愿解除婚约么?” 王氏抢先说道:“怎么不是?” 那老先生见刘长安被绑在一边,也不敢多问。刘婆子沉默了半晌还是同意了。两方在字据上各自按下手印,这事儿才总算是收了尾。刘婆子带着刘长安出去,一边走一边哭诉,道:“你们都瞧瞧,这高家把我们长安打成什么样儿了?看我们家穷,就逼着我们家解除婚约,真是为富不仁,想活活逼死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才算数啊。” 街坊四邻指指点点的,各有看法。刘婆子也不分人,见人便哭。镇上的人大多认识刘婆子,有那同情的,帮着骂高家几句。也有不甚相信,只是尴尬笑笑。偏偏遇见东头一个长舌妇人,平日里最爱搬弄是非,见刘婆子哭,又添油加醋几句,把火烧得更旺些。又对刘婆子说,“你是不知道,高家那女儿,名叫阿淳的对吧?前几日,我分明看见她大街上捡个男子回家。能是什么好东西?你儿子没娶了她算是好命。” 刘婆子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听了这个更了不得,说着便要回头去找高家。那长舌妇人又怂了,拉住刘婆子劝道:“这婚约都解了,还回去找了作甚?况且高家财大气粗,咱们穷人家去了也是白搭。倒不如忍了这口气,将来慢慢打算。” 刘婆子其实哪里会真的回去找高家,只是做出一个架势罢了。闻言也像是被劝住了,慢慢带着刘长安回乡下去,却暗暗记下了阿淳带着男子的事儿。 一天深夜里,天空中下着瓢泼大雨,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来,将地上打得劈啪作响。王氏和阿淳吃着饭,正说着媒人给阿淳介绍来的城里公子哥。管家忽然跌跌撞撞的从外头跑进来,哭喊道:“夫人,不好啦。老爷被衙门的人抓走了!” “怎么回事?老爷不是在酒坊里监工吗?”王氏站起来,抓着管家问道。 管家是一路跑过来了,缓了口气,说道:“夫人,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之前高家酒坊不是接了笔大买卖么?说是京城的哪位贵人委托的,如今衙门来了人说高家的酒有问题,喝死了人,所以要把老爷抓进去审问。” “高家的酒怎么会有问题?咱们在这里做了许多年了,还从未听说过有喝死人的。不行,我这会儿要去找衙门的人问清楚。”王氏说完就要冲进雨幕里,阿淳急忙把她拉住。 “娘,咱们先冷静下来,打听打听情况再说。县令老爷平日里不是也同爹交好么?咱们从他那里问问想必不难。而且现在也晚了,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想到你爹在牢里,天气这么湿冷,还不晓得他的腿脚受不受得住。管家你去把库里的人参拿出来,再取了那支玉如意并着地窖里珍藏的好酒两坛,先准备着,我们一早便启程去县令那里。”王氏说道。 看着阿淳,又说道:“阿淳你先去歇息吧,娘回来了再告诉你情况。”这是打算一个人扛下了。 阿淳不赞同的摇摇头,道:“娘,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年纪不小了,虽然做不了什么, 但至少可以陪着娘。” 王氏欣慰的看着她,道:“娘的乖女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好,那咱们先准备准备,天一亮就过去。” 阿淳点点头,心里却很乱。这件事完全发生在意料之外,她前世的记忆也帮不到她半分,只能暗暗祈祷自己爹千万不能出事了。想起十几天前高老爷还兴高采烈的说这单生意完成了,赚了不少钱,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天亮的时候,雨小了些。阿淳打着伞和王氏一起去了县衙,求见县令。县令着人把母女俩请进后院,道:“二位快请坐下,我已经知道你们的来意了。” 王氏期盼的望着县令,道:“麻烦县令老爷了,如今咱们也不知道我家老爷到底如何了,还请您指点两句。” “高夫人千万别客气,只是这事我也棘手得很。这是上头交办的大案子,并且现在我也插不了手,全是钦差大人在办这个案子。” “那,真是我家的酒出了问题?京城的贵人到底是谁?”王夫人问道。 “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说实话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京城了宜王爷。据说那酒是他差人来买的,谁知道喝了之后当晚便毒发身亡了。这宜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三子,你说能轻易放过吗?” “可是,咱们高家的酒您也是知道的,镇上的人和城里的人都爱来打酒喝,怎么会有毒呢?我家老爷知道是给京城贵人的货,更是格外小心,从粮食到水源都是一一把关的。” 县令无奈的叹了口气,甩了甩袖子,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这钦差大人不明白,上头的人也不明白。” 王氏见无法,把准备好的礼品送给县令,感谢他透露的消息,同时希望他能够尽可能的帮忙。县令收下了,但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见机行事了。 王氏忧心忡忡的回家了,阿淳的神色也是凝重。高老爷如今被关在大牢中不让探视,母女俩只好先回家等消息。 莫非前世也出过这件事?阿淳本来以为自从她与刘长安私奔后,家里便失望了不再管她。现在看来,也许是因为家中出了大事,自顾不暇才没办法来管她。但现在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又过了三天,从县令那里传来消息几乎让王氏晕倒——钦差大人目前已经押送高老爷去往京城了。 阿淳小心的扶着母亲,让她坐下来先休息。王氏不是个爱哭哭啼啼的人,但眼下天都快要塌下来了。她扶着额头,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这可怎么办啊?老爷这可怎么办啊?”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莫看她平时凶悍,但终究也只是个妇道人家罢了。 阿淳等王氏睡了,自己一个人绕到高家酒坊去。里面的伙计因为主人家不在,多数懈怠,有几个人甚至大白天的躺在屋里睡觉。见阿淳来了,有人去叫那几个睡觉的人,“小姐来了,快起来。” 那几人起是起来了,但是不情不愿的,嘴里小声嘟囔着:“这酒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封了,现在生意也没了,还不让人睡觉?” 阿淳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说的并没有一个字是错的。高家危矣,她却束手无策,跟这些人没有什么两样。她看了一眼早已没有热气和酒香的房间,最后说道:“这几日,你们就先休息吧。工钱不会少。” 压抑沉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重生一世,她到底能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她避开了自己的厄运,到底能不能帮着家人也逃过这场厄运?高信行踪不定,写好的信也不知道该送到什么地方去。 阿淳走在回高家的路上,步履越发沉重。 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柔羚。” 阿淳回头看,是齐泽。齐泽似乎也能感受到阿淳低落的情绪,他走过来抱了抱阿淳,歪着头问她:“柔羚,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阿淳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明明就有。不开心就告诉我,我是你哥哥,要保护你。” “你不过是个傻子,怎么保护我?”阿淳忽然没了再敷衍他的心情,说道。 齐泽有些不满,说道:“你才是傻子,你是个傻丫头。快告诉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二哥又抢了你的东西?还是大姐骂了你?你说啊,我帮你去打他们。” 阿淳不想理他,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了。齐泽却不依不饶的拉住她,不让她走。他力气很大,阿淳根本挣脱不开。阿淳火了,骂道:“傻子,快滚开!我不是柔羚,更不是你妹妹。你要找你妹妹别处找去。” “你就是柔羚啊,你怎么不是柔羚。你怎么不是柔羚了,你告诉我啊,柔羚,柔羚。”齐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一般的叫着“柔羚”的名字,手上的力气将阿淳掐得生疼。 “我不是什么柔羚,你快滚。”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乘着齐泽晃神的瞬间一把推开他,一个人跑了。然而齐泽并没有追来,他像疯了一般的坐在地上,到处摸着虚空之处,还在喊着 “柔羚”的名字。 第十章 又是一夜暴雨。阿淳焦躁不安,根本睡不着觉,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早上天一亮她就穿衣起来,也没叫清歌,自己绾了个髻便出了门。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天气阴冷阴冷的,乌云没有散去,这会儿雨像是暂时住了,只为酝酿更大的雨。 “柔羚!”阿淳刚打开大门,一个高大的身影便跑了过来,狠狠地抱住她。她还嗅到了对方身上湿冷的雨水气息。不用说,肯定是齐泽了。阿淳不禁苦笑了一声,这个傻子呵,怎么能这么执着。 齐泽的头发全都湿了,身上的袍子也是湿的,就那样开开心心的看着阿淳,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道:“柔羚,你知道吗?昨天我找了你好久,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后来我想啊想的,终于想起来了,你说我们在走亲戚,你住在这里,我就来找你了。但是上次给你送鸡腿时爬的洞被堵了,我只好在门口守着你。果然等到你了!” “你找我做什么呢?我昨天骂你了,你忘了吗?”阿淳说道,双眼却打量着他狼狈的样子,也就是说他在这里蹲了一夜?这傻子。 “你骂我肯定有你的道理,但是我知道你不开心了。你不开心,我就要保护你。你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人啊。”齐泽认真的说道。 听着齐泽的话,阿淳眼眶一热,简直要流下泪来。是亲人就要保护,他说得很对。如今,她正该学着长大,好好的来保护自己的亲人了。 阿淳最终还是决定和王氏一起去京城。与其在家这么漫无目的的等待着消息,还不如道京城去,说不定还能做些什么。她把想法同王氏说了,王氏也十分赞同。两人随即着手收拾起东西来,衣物该带的必须带,最最重要的还有银钱以及一些轻便些的首饰可以戴在身上。家里的下人想留的便留下,能够守着高家的宅院,毕竟她们此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家,剩下的想走的也尽可以结清了工钱离开。 阿淳把这些事情整理清楚已经到了晚上。王氏最近心焦得很,阿淳去外头抓了几副安神的药熬给她喝了,好在算是有些效果,她喝下竟然也勉强睡得着觉了。见王氏睡了,阿淳又去客房里看了看齐泽。那日齐泽过来了,她便也没叫他回去,拨了个客房让他住着。夜深他吃过饭也睡了。阿淳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置齐泽,将他放在这里撒手不管又违背了她当时的初衷。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齐泽的家人会来找他吗? 夜晚风凉,阿淳还在想着酒坊的事。高老爷被抓走,这个家便失了主心骨。镇上的人听了这事儿谁还会来买酒?酒坊的伙计也懒得干事了。阿淳边走边琢磨这件事,一时不查便走过了自己的房间,停下脚步正在高老爷的书房前。按说高老爷是个商人,也是不爱看书的,可是他偶尔也爱些风雅之事,在外面买了些诗词歌赋什么的用来装点门面。 阿淳看着在月色下隐在暗处的书房,摇了摇头。偏偏心思烦乱得很,正想找个地方坐坐,便轻轻推开门,信步走了进去。她也懒得点灯,就借着朦胧的月光找到椅子坐下来。屋子里比外面更静,阿淳趴到桌子上,想放空一下思绪。 酒坊是关了好,还是让它继续开着?她侧着身子,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蹊跷。月光从窗户中照进来,按说应该是一样的亮度,但她此刻看过去,却发现有一块地板特别光亮,显得特别突出!阿淳好奇的走了过去,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光亮之处,只觉得这里仿佛比别处要剔透一些,用手敲了敲,发出的是脆脆的声响。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来,难怪并没有发现。手指敲击之间,仿佛有些松动。阿淳试着抠了一下,没抠动,心里越发好奇这是什么。 “谁在里面?”外头传来清歌的声音。之前阿淳心烦意乱,便将清歌先打发回去,这会儿清歌久久不见阿淳回去,自然出来寻了。 阿淳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道:“是我。”顺手将身后的书房门合上了。 “天儿也晚了,小姐把披风披上吧。”清歌替阿淳戴上披风。阿淳点点头,二人一起往阿淳的房间走去。阿淳再次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她记忆力不错,刚刚的位置她已经记下来了。 这一夜总是不能安睡的。阿淳翻来覆去也是做无用功罢了。是以刚刚听见鸡鸣声,她便起来了。清歌没醒,阿淳独自披衣起来,她仍然想着书房的那件事。 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房门口,月光已经移了地方,好在她已经记得了。再用手去掰,竟然掰开了。阿淳探头看去,发现里面是个浅洞。里边隐隐的仿佛装着什么,她便大着胆子摸去。唔,是一本老旧的书。封面斑驳,书页里泛着股陈旧的味道。 她好了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便拨亮了灯烛,在书桌上翻看起书页来。书面浅蓝,字迹已经有些糊烂了,阿淳仔细辨认才知道写的是《酒经》二字。又探手翻页,阿淳越来越激动,里面竟然记载了酿酒的过程,以及各种酒的制作方法。高家现在的酒种类原本也单一,却不知高老爷从哪里得来的这本书,竟然藏得这样严严实实的,又不把它用在实际酿酒之中。 阿淳借着灯光细细品读起来,越读到后面越觉得颇有几分意思,渐渐地入了迷,连天大亮起来也不知道。 “小姐,可算把你找着了。你快些吧,刚刚县令大人给咱们递了消息过来。”管家急匆匆的走过,看见老爷的书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小姐正坐在里头,心中暗叹她这时候倒还有看书的心思了。管家走进来,阿淳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书藏在背后问道:“县令大人递了什么消息过来?是跟爹有关吗?” 管家跑得急促,低声说道:“他来不及求见了,说是有人带了军队来要抄末了高府,一应的财产将要收归财库。人一会儿就到了,劝小姐尽快做好准备。” “娘那里通知了吗?” “说过了,正叫我来给你递个消息。后脚人马就要到了。” “好,管家,我知道。你先把府里的下人召集起来,马上按数把这个月工钱结给她们。我去找娘。” “我马上去。”管家飞快的走了。 阿淳看了一眼手中的书,朝着厨房跑去。厨娘已经醒了,正在张罗早饭。阿淳叫几个厨娘并几个烧火的丫头赶紧去大院领钱。阿淳来不及解释太多,直说领了之后就赶紧收拾包袱离开。那几个也是听得大事不妙,一溜烟的跑了过去。 阿淳看了一眼炉中烧的正旺的火苗,一咬牙将书本丢了进去。眼看着火红的焰吞噬了书本,将它化为一片焦黑,阿淳才提起裙摆跑了出来。 王氏也是急的团团转,见阿淳过来了,一把拉住她斥道:“皮丫头,你去哪里了?害我好找,咱们从后门快些逃走,免得银钱都被搜走。” “娘……”阿淳正要说话,外面杂沓的脚步声便传来进来,母女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明白已经是来不及了。阿淳拉着王氏的手,一同向外走去。那领头的像是个军士,穿着铠甲进来,眼神里尽是轻蔑。 第十一章 他随便的挥挥手,道:“行动。”他身后的那一伙人便分为左中右三波,向宅院里奔去。阿淳和王氏的眼神都聚在那人身上,手里紧紧提着自己的包袱 那人一笑:“哟呵,这是准备跑路了?不过在这之前,得把你们身边的银钱都留下,衣服之类的算我仁慈就留给你们了。你们家作出这等事,没连累到全家也算是幸事了。”他亲自走过来,轻 松的便扯走了两人手中的包袱。大手在里边胡乱的翻检了一番,看见银票和首饰都收将起来,递给身后的仆从。检查完了之后随意的把包袱往地上一扔,说道:“好了,把你们这几件破烂衣裳拿着吧。现在你们都可以滚出去了。” 宅里的下人都被集中到了前面,随着阿淳和王氏一起像小鸡一样被驱赶了出去。不多时,那些进入院中的队伍出来了,仍有序的在前面集合,手里拿着翻箱倒柜得来的值钱物品。 随后一群人出来,在高府的门上贴上了封条。下人们但凡有些不忍的便上前来宽慰母女俩两句,还有的则是自个儿偷偷走了。最后只剩下王氏、阿淳,齐泽和管家四人。 “酒坊那边,也不知如何了?”王氏喃喃说道。这变故来的太快,几乎让人没得反应。 阿淳道:“恐怕也被封了。”心里却在忧虑,眼下连盘缠钱都没了,她们该何去何从? 管家道:“幸好昨日我已经给夫人小姐雇好了马车,这路费倒是不愁了。再加上我这里还有些积蓄,夫人小姐就将就些在路上吃些粗茶淡饭,相比也能顶一阵子。” 阿淳还没说话,王氏却立刻就推拒了,道:“你也不容易,攒了一辈子的钱,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养呢。都给我们了,你们可怎么办?就别说了,赶紧回去吧。我还有房亲戚在乡下,暂且去找他们借些钱。” 齐泽大概是还没睡醒,整个人糊里糊涂的,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疑惑的看着三人。 王氏哪里有什么亲戚在乡下?不过是说出来宽慰管家的。谁都不容易,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够这样替她们母女俩着想,已经非常的有情义了。 “我想再打听一下酒坊的情况,不知管家家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供咱们留宿一晚?明日我和娘便去找亲戚。”阿淳说道。 管家忙点头答道:“有的有的。就是要委屈小姐和夫人同住一间了。再加上这位,”管家指着齐泽,说道:“可以跟我家小子挤挤。”管家有个儿子,现今才十岁。 王氏说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今晚还要叨扰你们了。” 酒坊果然也已经封了,两道白色的封条交叉的贴在酒坊门口,显得格外凄楚。阿淳还能回忆得起前些日子她来这边时的热闹景象。 回到管家家里,管家的娘子对她们照顾得也十分周到。亲自替她们铺了床被,又问她们的打算。王氏直说要去京城。 “如今银子没了,你们俩去了何以为生?”管家娘子担忧的说道。 王氏说:“现在还没考虑那么多,等到了那边再说吧。老爷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等管家娘子走了,王氏灭了灯烛。母女俩躺在一张床上,王氏翻了个身。阿淳问道:“娘,其实我也在想以后咱们要靠什么生活。京城,感觉太遥远了。各方面的事情都需要银钱,爹的案子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些事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一样,让阿淳忧从中来。 王氏重重的叹了口气,将阿淳拥过来搂在怀里,说道:“那傻子你要把他怎么办?也给带上?” 阿淳点了点头,道::“是。我既然救下了他,总不能把他抛下的。他现在就像个孩子,一个人怎么生活?况且他力气大,我们若是没了花费,还能找块空地让他表演个杂技收些铜板。” 王氏被女儿的说法逗得笑了一下,随即脸色又垮塌下来。看了看外面,夜色暗沉,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她轻声在阿淳耳边说道:“我这儿还有些银票。” “怎么会?今天那人把能搜的地方都搜了一遍。”阿淳是亲眼看见的,当时心都沉到谷底了。 王氏翻身下床,从自己包袱里把一件衣裳拿上来,隐约辨认得出是一件冬天的旧袄子。阿淳把袄子接过来,摸了摸口袋和其他地方,却并没有什么。 王氏指了指领口的花饰。阿淳还记得这件袄子是王氏很多年以前买的,领口的花饰是这件衣服最特别的地方,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一簇簇的拥在领口处。高老爷当时还笑话王氏,说她穿上这件衣服像个乡下来的婆娘,丑到哭。后来便没见王氏穿了,今天被搜查的时候看到包袱里有这件衣服阿淳还惊讶了一下。 王氏用剪子把花朵一个一个拆开,阿淳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里面全是藏得小小的如同小石子一样的金子,全部拆落下来大概有二十个左右。 “娘,这是哪里来的?” “嘘,小声些。哪里来的?还不是当年你爹不落实,老爱和几个狐朋狗友的出去喝酒。我劝他不 成,还被他酒醉后骂了一通。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便攒了这些缝在衣服上。后来你爹变得踏实起来,我也忘了这茬了。谁知道今日还有大用处。” 阿淳看着这些小金粒子,说不欣喜是假的。她把这些数了又数,让王氏好好的收起来。今夜终于可以睡得安心些了,至少不愁在京城活不下去。 “娘,你会酿酒吗?”阿淳问道。 王氏摇摇头,道:“酿酒这些事,是你爹祖传的本事。我从来没沾手的。”她打了个哈欠,今天又惊又怕的,这会儿也确实是困了。 阿淳见状不再多问。两人明日一早便要赶路,得养足了精神才是。 一大早起来,管家娘子早早准备好了清粥小菜,温滑爽口。王氏赞道:“嫂子这手艺可真是好,我跟你比起来真是惭愧。” “哪里的事,夫人每天忙里忙外的操持着大家,自然没工夫忙这些。你们不嫌弃便好。”管家娘子受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吃完饭,王氏和阿淳到房间里取包袱。王氏咬咬牙,在桌上放了两个小金粒留给管家。见阿淳看过来,说道:“危难中见真情,管家能这样对待咱们,咱们也要懂得感恩。他们一家人原本过得算好,但是如今儿子大了起来,管家又没了活计,日子也难过啊。” 两人背了包袱出来向管家一家人辞行,当然还得拉着齐泽。 管家说道:“夫人,小姐,你们要是去了亲戚那边没靠头,就还是回来吧。” 王氏点点头,说道:“行。你们快回去吧,我和阿淳这就走了。” 管家这才回了屋。齐泽傻愣愣的跟在母女俩身后。 三人自然是直奔车马行而去,按照管家说的联系上了之前雇好的那辆马车,开始了颠簸的路途。 王氏和阿淳都是从未做过这么远的距离,在车上难受得紧。只有齐泽仿佛活了起来,高高兴兴的挑起车帘东张西望,好奇的问阿淳各种问题。 “咱们这是要回家了吗?娘派人来接我们了?”他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期待的光。 “不是,我们现在要去另外一个地方,不是回家。”阿淳为了避免以后齐泽看不到他娘又来发问,索性说了实话。 “哦。”齐泽失望的点点头,转脸又被外面的风景所吸引。兴致勃勃的指着给阿淳看。阿淳被马车弄得晕头转向,一旁的王氏同样也是如此,苍白着脸色,几乎要呕吐的模样。 “娘,喝些水吧。”阿淳打开水壶,喂给王氏喝了些。王氏吞了水入喉,稍微好了点,但还是比较无力。 第十二章 马车走了四五天才到京城。阿淳看着眼前的这个世界,与镇上那种宁静的感觉有很大的不同。这里是喧闹的、繁华的,耳边慢慢溢着的都是人声。 齐泽忽然高兴起来,拉着阿淳的手,道:“柔羚,咱们回家了。我认得这里!” 阿淳看着他的神色,问道:“那你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八里亭,再往前面走就是七星桥了。” 阿淳找了个路人问了问,果然如此。看来齐泽的家就在京城了。她想着既然如此,不如把齐泽送回家去,毕竟她和王氏也不宽裕。 “那你记得家住在哪里吗?”阿淳问道。 “家,在哪里?”齐泽瞪大了眼睛,反问道,“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迷路了,我找不到路。”他好像又发病了,在原地转起了圈圈,和上次找柔羚的模样一模一样。阿淳一惊,怕他失控,连忙拉住他的手,道:“好了,不想了。我们现在外面玩玩,玩够了再回家。回家有什么意思啊?娘现在又不在家里。” 齐泽听了她的话,转得慢了起来,渐渐地停了下来,摇摇头,又点点头。阿淳趁机拉着他和王氏一起往前走去。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只能去客栈先安顿一晚了。金粒子换成了碎银子和铜板,阿淳为了节约只订了一间房,让客栈掌柜再拿了一床被褥,给齐泽打地铺,被掌柜狠狠地白了一眼,好歹还是拿了。 下午的时候,阿淳出去打探周围情况,把齐泽也戴上。王氏在马车上遭够了罪,得让她多休息一阵子,毕竟身子不比年轻人了。 阿淳找了个茶铺子,要了一文钱两杯的粗茶,和齐泽一日一杯,坐下来听过往的人侃天侃地。初来京城,让她心底有些胆怯,但她必须鼓起勇气。坐了一会儿,那茶铺的老板娘过来添茶,阿淳见她面目和善,便向她打探情况。 那大娘看起来是个直爽的,笑道:“姑娘要问住的地方,那可就多了,就不知道你们想要哪一种。” 阿淳看了一眼齐泽,他不说话的时候样子倒是看起来很是严肃,像个冷面贵公子。她继续说道:“我们一家四口人,我爹在外地,过阵子来和我们回合。这是我哥哥。现如今想找个便宜宁静些的院子,供娘、我和我哥一起住着。” 那边又有人喊添茶,老板娘利落的提着茶壶去了,不多时又回来说道:“你跟我说,那算没找错人。按你说的要求,要便宜的,我这里倒有一家给你推荐。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吧,里边就住着一个寡居的老太太,她丈夫儿子都去了,如今一个人住着,也没其他闲人。你们要去的话,我就带你去瞧瞧。看看怎么样。” 老板娘说要带两个人过去,不过得等到茶铺人少些再说。阿淳应了,说可以在这里喝茶等她。过了半个时辰,老板娘便起身带他们过去。走的时候倒是斜睨着齐泽,说道:“你家哥哥怎的也不说话?我在这儿坐了半晌他都没开口,不是个哑巴吧?”说完又捂住自己的嘴,歉意的说道: “你瞧我这张嘴,跟那些人说惯了胡话,真是管不住了。”但还是好奇的瞥向齐泽。 “我哥他天生不爱说话。”阿淳说道。 齐泽见老板娘一直看着他,有些紧张,自己上前去把阿淳的手牵得紧紧的。老板娘眼睛看到二人 双手相交之处,冲着阿淳眨眼笑道:“哎呀,我说怎么的,原来是个情哥哥。” 阿淳淡笑,任齐泽把她的手牵着,说道:“老板娘误会了,咱们就是亲兄妹。”她出门时已经嘱咐过齐泽在生人面前不要说话,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是是是。跟我来吧。”老板娘带着两人穿过一条巷子,里面看起来都是民居。巷口坐着个算命的老头子。看见几人过来,他眯缝着的眼睛缓缓睁开,道:“贵人,算个卦吧。不准不要钱。” “王麻子,别来招摇撞骗。这可是我带回来的客人。”老板娘声音利落的骂道。 那算命的人也不恼,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仍旧闭了眼睛在原地静坐。 “来来来,就是这里了。院子不大,但是干干净净的,也没什么闲杂人。你们现在门口等会儿,我进去喊主人家。”老板娘把她们带到一户人家门口,伸手把门推开,自己进了屋。 不一会儿一个老太太迎了出来,唤她们进去,道:“就是你们要租房?先进来坐坐。” 阿淳本来以为老太太,应该是个有些银丝兼皱纹的人,但是这人头发盘的整整齐齐,满头青丝,只从走路的情态上看来年岁应该有些大。 老板娘也站在天井里,见二人进来了,笑道:“这是李阿婆,你们慢慢谈,有需要了解的情况都可以问她。我还得顾着茶铺的生意,就先回去了。”她说完就走,转身把大门扣上。 “喝茶。”那李阿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二人,让阿淳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让身边的齐泽坐下,说道:“老板娘说李阿婆这里有房子要外租的,让我过来问问。不知道李阿婆家里还余着几间空房,又是个什么价钱?” 李阿婆不回答问题,反而重复了一遍:“喝茶。看你们走了远路也累了,先喝杯茶再说。” 阿淳之前在茶铺喝了许多茶,眼下正是满肚子的茶水,完全不想喝,便说:“多谢李阿婆,我这会儿不渴。咱们还是先说说房子的事,我有些急,待会儿还要去办别的事。” “有什么可急的?我这个老年人三番两次劝你喝茶,你却次次驳回,让我面子往哪里搁?你不喝,你哥也多少得喝些吧?”李阿婆像是个不好相处的老太太,言语间有些生气了。 “这……”对方毕竟是长辈,阿淳想着不好得罪,况且自己有可能要租她的房子,便把茶杯拿起抿了一口在嘴里。原以为这回她该满意了,没想到她还看向齐泽。 “我哥他不爱喝茶,就算了吧。” 李阿婆点了点头,便带他们去看房间。里面有单独的厨房,另外还剩下两间卧房并一间上了锁的房间。李阿婆解释说:“这是我死去儿子的房间,不住人的。有时候我想他了,便打开看看,也多少好受些。” 阿淳表示理解。房间没住人但是打扫得干净整洁,可见这老太太也是个爱洁净的人。阿淳初步觉得比较满意,但还需要回头去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 “你还有一个母亲?那怎么之前不说清楚些?”李阿婆说道。 阿淳笑道:“我以为老板娘都跟你说清楚了,我们一共三个人,还有我母亲的。”刚说完,忽然觉得脑心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阿淳觉得不对劲,急忙抓住齐泽的手作为支撑,装作无意的说道:“快到晌午了,咱们先回去问了母亲。下午再来罢。” 齐泽感受到她的力气变大了,一时间忘了之前的嘱托,喃喃喊道:“柔羚,你怎么了?”一说话,傻气毕现。 只听见李阿婆冷笑一声,从四周迅速蹿出五个人来,都是健壮的汉子,将他们团团围住。李阿婆说道:“原本还想等他们来解决你哥,没想到竟然是个傻子,倒省了我的力气了。”说完她要去抢齐泽身边的阿淳过来。齐泽硬拉着不让,李阿婆诱哄道:“乖,你家妹子有些瞌睡了,让她先去睡一觉,睡醒了你们再走。” 齐泽半信半疑,看见半倚在他身上的阿淳果然半眯着眼睛,似乎困意很浓。他轻轻推了推阿淳,道:“柔羚,你想睡了吗?” 阿淳意识有些不清了,勉强回他的话道:“快些带我回去,她们都是坏人。”还未及说话,那李阿婆使了眼色给身后五人,那五人便要用强力来抢人。只见齐泽身影一闪,右手抱着阿淳,脚向侧边一滑,躲过了攻击。又出拳与五人周旋起来。 第十三章 “喝,这傻子竟然会功夫。”李阿婆皱着眉头,看着几人缠斗,情况很不乐观,那五人竟然处于下风了。眼下着被打趴了三个,李阿婆慌乱间赶紧逃进屋,从里屋把门锁上,只留了个小眼子围观战况。 没多久,齐泽便把五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个个趴在地上□□。齐泽的眼光看向李阿婆藏身的屋子,正对上李阿婆探寻的目光,吓得她赶紧逃到床下躲着,双腿瑟瑟。 齐泽一脚踹开大门,把李阿婆倒立着提溜起来,恶狠狠的问道:“你把柔羚怎么了?快些说!”阿淳双眼迷蒙,眼看就要睡去了。 李阿婆哀声叫道:“哎哟,哎哟,你可要把我一把老骨头给抖落散了。快放下,快放下。”齐泽完全当听不见,只一个劲的逼问她,李阿婆无法,只得说:“她只是中了 药,剂量不大。用冷水泼上去就好了。你快放我下来,我去给你打水。” 齐泽把她扔在床上,李阿婆老老实实的去井里打了凉水出来,还不敢泼。傻子是不懂事的,万一又以为她在害人可不得了。只能用帕子沾了水在阿淳脸上擦拭。 迷药清醒过来的阿淳腿还是软的,整个人扶在齐泽身上。齐泽见她这样,便自觉的蹲下来,让她到他背上去。阿淳也不客气,上去了。齐泽便背着她一路往外走去。 到了巷口却又遇见那算命先生。他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晃着,见两人过来了,笑眯眯的说道:“施主早该算一卦,堪能避过此祸啊。” 齐泽不理人,倒是阿淳回道:“看来先生早知道其中玄妙,也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多少人进去了。如今也好来说这风凉话的。” 算命先生说道:“我算命的,讲命。今日我说了让你们算卦,你们不算,进去了,这是命。你轻信别人的话,进去了,也是命。但你们毫发无伤的出来了,这还是命。与我无关。” 阿淳有些累,强打起精神说道:“不过是你用来推卸责任的话罢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与你争了。齐泽,咱们快些回去客栈。” 齐泽点点头,加快了脚步,算命先生也收起了摊,追上两人脚步,道:“你们就不想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 齐泽是不说话,阿淳是懒得理他。偏偏算命先生也双脚飞快,追着他们不肯停歇下来。说道:“那可是个窑子窝,你们差点就进去了,懂不懂?” 阿淳瞥他一眼,仍旧不理。他便还是跟着。眼看快到客栈了,阿淳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做生意啊,你们要租院子,我有。比那边大,比那边宽敞。而且,关键是我收的便宜。一个月只要一百文。” 阿淳翻了个白眼,让齐泽放她下来。吹了一会儿风,感觉好多了。她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也是个骗子?” “天地良心,我可是个道士,我要是干这勾当祖师爷都不会放过我的。你不信便去看看,反正你哥这么厉害,还怕我不成?” 阿淳之前轻信老板娘的话,心里还是暗恨自己涉世未深。今日若不是齐泽会武功,恐怕难以脱身。“你走吧,房子我也不着急,慢慢找便是。” “那好,那好,我再降点价。”算命先生把牙一咬,伸出五根手指,道:“我可是下了血本,五十文,行不行?一个月五十文。” “快些走,二十文我都不租。”阿淳说道,只想快些把他给甩脱了。 “那你开个价呗,二十文也太便宜了点,你让我心都在滴血啊。二十五文吧,就二十五文,不能再少了。” 阿淳要撵他走,不妨却看见王氏出来了。阿淳喊道:“娘,这里。” 王氏走过来,说道:“我看你们这么久没回来,说出来瞧瞧。这人是谁?”她指着算命先生 说道。 “一个无赖,不用理他。” 算命先生抓住了机会,连忙跑到王氏面前,说道:“哎哎哎,夫人,我是来租房子给你们的。可是你瞧瞧你家姑娘,一个月二十文都不肯给我,还骂我是个无赖。呜呜呜,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啊。” “那你不租就好了,我可没求着你租给我。况且我看你面□□猾,不是个好东西。又说院子大,偏还上赶着租给咱们,一看就是有事。”阿淳说道。 王氏嗔怪的看了阿淳一眼,心想这姑娘嘴也太利了些,哪里知道阿淳他们刚刚经历的事。她说道:“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一定要把房子租给我们?而且是这么便宜的价格,确实是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小女直率了些,勿怪。” “咳咳,其实吧,呵呵,那个,”临到这时,算命先生竟然有些吞吞吐吐的了,他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着你们若是租进来可以给我管口饭吃,那是最好。我不会做饭,每天吃着自己做的味道像屎一般的饭,真是难过得紧啊。” 王氏愣住了,道:“先生这么大年岁也没娶妻房?况且也可以买个小丫鬟。” “我是道家人,师傅说的不能娶妻。小丫鬟我也买不起啊,就只剩下师傅给我留的一间宅院,也不能卖出去。我只能整天想着租出去了。这样,我再给个公道价,一个月十文吧。十文,你们做饭的时候多给我做一口就可以了。夫人您看这样行吗?” 王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便谢谢了。只是咱们也不急着决定,还是三人商量了比较再说。若是租的话再来叨扰你。” 算命先生有些失望,但也点头称是,道:“那你们快些,我明日再来。若是不租就算了。 哎。” 三个人进了客栈,在大堂里用了些馒头稀饭,回到房间。王氏问阿淳:“怎么认识的这人?哪有就追着人来租房的,还收的这么便宜?” 阿淳哪敢说自己犯险的事,只把这段给隐去了,说在巷口打听附近租房的人家,他自己便冲出来了。“娘,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估摸着不是好人。” 王氏点点头,看见齐泽张了张口,被自己女儿一瞪,立马委委屈屈的闭了嘴。 “说的是啊,但是我们在客栈住一两晚上还没事,久了就是一大笔花费。还有你爹的消息不知道怎么才能探听得到。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百步难。在镇上待得久了,一来了京城这大地方,就觉得恍恍惚惚的犯迷茫。若是道士说的是真的,只要求咱们供饭,那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下午我和齐泽再出去看看。”阿淳说道。 王氏道:“哪能光让你们小辈忙活,我也一起出去。另外可以向客栈的人打听打听这道士的情况。” 下午出门的时候,王氏便同掌柜问起那道士。掌柜一听便知,道:“是不是那边巷口经常蹲着的那位,人称王麻子的?家里是有个大宅子,就是人是个怪胎。之前求着我替他寻租房的人,我好心帮他,结果寻来了他又挑剔人家这样不行那样不好。气得我是!啧!”掌柜的说起他,脸上已经有了怒容。 王氏听了有些底了,但还不完全放心。三人又出去在附近的居民房去打听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 “要不咱们信那道士一回,过去看看?”王氏犹豫着说道。 此刻是半个下午了,三个人转了一大圈人也乏了。阿淳见王氏是一脑门的汗,终于点点头同意了。走到那巷子口,道士正在东张西望,一见到她们便喜上眉梢,笑道:“夫人,您终于来了。这是想通了吗?” 王氏点点头,道:“我们要先去看看宅子再做决定。” “这会儿就走,这会儿就走。”算命先生手脚利索,几下子就把摊子收拢了来,走到最前面带起路来。边走边唠嗑,说道:“这带我熟悉,在这里活了好几十年了。你们有什么要买的,要去的地方都可以问我,我带你们去。” 王氏谢过了他,阿淳说道:“你招摇撞骗几十年了,怎么没遭报应?” “阿淳,怎么说话的?”王氏觉得女儿说的话有些过了,便阻止道。 算命先生倒不生气,仍然乐乐呵呵的,道:“我这卦灵验得很,有时间你算过了就晓得了。这可是我吃饭的本事。” 他摸着髭须看向一旁肃着脸的齐泽,想去同他搭话,便走到齐泽旁边去,说道:“这位小哥怎的不说话?” 齐泽看了他一眼,又去看阿淳。 阿淳连忙挤到他们中间,说道:“我哥就不爱说话,关你什么事?”齐泽配合的点点头。 那算命先生像是十分惊奇,道:“这是你哥?我还以为是,咳咳咳,你懂得。”他挤了挤眼睛,十分猥琐的笑道,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想什么好事情。 阿淳把齐泽拉到另外一边,离得远了些。现在还不确定算命的是个什么人,可不敢让他晓得了齐泽是个心智不全的。 算命先生把他们带到一座宅子面前,阿淳用心的记下了来路。门一打开,王氏和阿淳都被惊了一惊。里面完全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天井里的杂物堆得到处都是,更别说灰尘什么的。除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门还看得出原来的颜色,其他的全是灰蒙蒙的一片。 第十四章 “你这是?”王氏指着里面说到。 算命先生挠了挠头,尴尬的笑道:“我事务太繁忙了,况且也不太擅长操弄这些。” 阿淳走进院子看了看里面的构造,跟那李阿婆家差不多,但要大得多。里面余着五间房,其中两件有床,另外三间是空的,堆积着各色的杂物。 厨房推开更是让人大吃一惊。阿淳捡起落满灰尘的铁锅,里面居然住了一窝老鼠。蜘蛛在地板和墙壁上上蹿下跳,怡然自得。 正巧王氏也走了进来,阿淳便抱怨给她听。王氏却神情古怪的看着阿淳。阿淳觉得奇怪,便回头问王氏,“娘,怎么了?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阿淳,你以前不是最怕这些的?哪次看到这些东西都是一惊一乍的?怎么今天你这么平静,倒叫我有些不习惯了。” 阿淳心里黯了一瞬,面上却不显,说道:“哎呀,我都这么大了,也是该成长起来了,哪里还能看着这些东西害怕。”其实,那些年在刘长安那个简陋的家里,她什么没见过?就连蛇、壁虎也是常常出现的东西。看得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王氏将信将疑。两人走出去,阿淳看见算命先生又去撩拨齐泽去了,可惜齐泽冷着个脸就是什么也不说。 阿淳冲他说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人家不租你的房子了。这里简直不是人住的。” 道士却只对王氏说话,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嗨,夫人你看你家姑娘多调皮,总说这些话。这房子又大又宽敞,我还收得这么便宜,就是乱了点,收拾收拾不就能住了?我是道家人,不理俗事,但你们不同啊不是?” “你都不理俗事了,怎么还惦记着吃饭?我看也甭吃了。”阿淳默默刺道。 王氏经过一番细心查探,觉得这房子的确还可以,道:“这房子看着还行。我们再考虑考虑。” 算命先生急了,说道:“夫人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提,只是这不声不响的叫我听着也难受啊。别考虑啦,再考虑黄花菜都凉了。” 看看天边已有数道晚霞出现,是接近傍晚的时候了。 “先生看看这屋子,咱们就是现在决定了今天也不能搬进来了,怎么也得再回客栈住一晚。所以先生也别着急,咱们明日再说。”王氏说道。 “罢罢罢,我今晚就理一理俗事,把这些杂物都给清理一遍。你们放心,十文一月,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王氏三人便照旧回到客栈歇息,其实是已经决定住下来了。若是今日她们看到的是一个又敞亮又整洁的房子,也未必会这么快决定下来。 “晚上去附近的集市买些被子,帐帘之类的必需品。一共两间空房,齐泽一间,我和你一间,就够了。”王氏说道。 第二日,算命先生亲自来接她们。整个院子看起来干净了不少。等到把东西都收拾好,到了做饭时候。阿淳提出在院子里开辟块土地出来,种些应季的蔬菜。 “随便你们。我没有意见。但看你们这一家子的,谁会弄这些?”算命先生说道。 王氏以前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她表示自己会。其实阿淳也会,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把算命先生现买回来的青菜炒了一炒,再加上他从隔壁借来的一罐辣椒酱,几个人凑合了一顿。 “先生知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活计可以干的?”下午算命先生也不去摆摊了,帮着她们整理房间,王氏便向他打听这事儿。 算命先生听了说道:“也别叫我先生了,别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教书匠呢,叫我王麻子就可以了。夫人会些什么?洗衣服?绣活?或是其他什么尽可以说出来,我去帮忙留意着。” “我会绣活。”王氏答应着,一边却思虑着阿淳。阿淳年岁渐长,原本这一两年该说亲事了,谁想到出了这种事。他们商贾人家家里也不像别家,她和高老爷宠着她,也没让她学绣活什么的,如今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夫人,夫人?你在想什么?”王麻子说了好几句不见王氏回话,只见她木愣愣的望向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你说。我刚刚有些出神,不好意思。”王氏从神游中醒转过来说道。 “我说我认识一家绣房,夫人可以接些活计。按件算的,价格也算公道。”王麻子说道。 阿淳在屋里整理被褥,让齐泽帮着打下手,心里也有思考的事。她们来京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听高老爷的消息,这些不过她没搞错,应该是刑部的人最知道。然而她们要怎么才能认识这些人?她想起被抄家之前的那本书,凭着超凡的记忆她已经把书里的内容记得十分清楚了,这才敢把书投炉火之中。高老爷把那本书保存得那样小心,若是落入别人手中,高家还能够重整旗鼓吗? 她回忆起书上写的关于酿酒的事迹,心思动了一动。那书中写得甚是详细,说不准她自己倒可以来试一试,卖些小酒来赚钱维持生计。只是不知道可不可行了? 酿酒先要做曲。阿淳在未确定前不想向王氏多提这件事。恰巧王氏接了绣活,每天都的去绣房接活结算,阿淳便乘着这段时间偷偷在屋里试验。 “柔羚,你在干什么?”齐泽被阿淳关在屋外,忍不住敲门问她。 阿淳应了一声,打开门说道:“没做什么,你去把地翻翻好不好,咱们在院子里种上菜,到时候又可以节省一笔钱。” 齐泽听话,但是两手一摊,说道:“什么叫翻地?我不会。” 阿淳拿起他的手查看,这是一双大而修长的手,手心里的皮肤白嫩细腻,确实不像做过这些的。 他以前想必是个富家公子吧。她从王麻子的杂物间里翻出一把锄头示范给齐泽看。很长一段时间没摸过锄头了,动了两下之后才用的顺手了些。 “你看,像这样翻,明白了吗?”阿淳说道。 齐泽看得很认真,答道:“我知道了。” “阿淳……”阿淳正翻着,后面却传来王氏的声音,吓得锄头都从阿淳的手里滑了出去。 阿淳躲闪的看了一眼王氏,说道:“娘,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王氏不接这茬,却问道:“阿淳,你怎么会做这些的?你说说。我们家从小把你宠爱着长大,从来也没叫你碰过这些东西。我看你倒是用得十分顺手。” 阿淳后悔自己太不小心,拉着王氏走进屋去,让齐泽把锄头接过去,说道:“娘,这也是熟能生巧。小时候你们忙,我经常溜出去看别人翻地。看了几次不就回了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王氏不满这样敷衍的回答。她双眼看得分明,阿淳的手势、动作都不像一个生手所为。她望着阿淳的双眼,却明白问不出什么了。 第十五章 “原来是这样。那你先出去吧。我得先来忙今天的绣活。明日就先不去了,我想去刑部附近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你爹真叫人不放心。” 才待了这几天,王氏已经提了很多次高老爷的事情了。阿淳心里也着急,但这事急也急不来,只能先慢慢找门路。 她劝说道:“娘,你先别着急。这事得慢慢来才是,我们平时哪里能够接触到刑部的人,就算你去了,也是徒劳无功的。反而白白辛苦一趟。” 王氏不知怎么的火气蹭的一下就被点着了,之前她觉得阿淳奇怪,阿淳又躲躲闪闪不肯说。这回更是觉得阿淳对高老爷的事漠不关心。她怒道:“你说的这还叫一个为人女说的话吗?你老爹被关在牢里吃苦受罪的,你倒好,一点都不关心,还劝我也别去。你做事也奇奇怪怪的,天晓得是什么时候把我的好闺女掉了包,留下你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阿淳张了张嘴,竟然觉得无话可说。她该解释么?望着桌角那一抹灰,她咬了咬嘴唇。半晌,走了出去。 太阳烈了,齐泽额头上的汗珠颗颗滚落。阿淳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挥舞锄头。齐泽看见阿淳高兴起来,说道:“柔羚,你看哥哥翻地翻得好不好?”他力气大,挖得深,空气里有了一股泥土的芬芳。 阿淳点点头,低着头去了厨房。一进厨房,她的泪珠便滚落下来。这些天她也没睡过一天的安稳觉,她也在事事操心过得很累,但却没想到她心底最亲最亲的娘竟然是这样想她的。委屈浮上心头,让她的泪意来得更加凶猛。 齐泽翻完了地,想进来腆着脸求表扬。阿淳背对着门口,他便去扯她的袖子。 “柔羚,我把地翻完了。”齐泽骄傲的说道。 “嗯,乖,你先出去吧。”阿淳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在哭,想劝他走,可是那哭腔怎么都掩不住。 齐泽不肯走,他还没得到表扬呢。小狗似的绕圈绕到阿淳面前,饶是阿淳头再低,也被他发现了脸上的泪。 “柔羚,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齐泽问道。 阿淳刚要回答没什么,冷不防便被齐泽拥入怀中了。傻子的怀抱原来竟也这么暖。阿淳伏在他胸膛抽泣,齐泽却向哄小孩子一般的哄她,“乖哦,柔羚别哭啦。什么事都有哥哥替你担着,你只 要开心就好了。乖。” 做齐泽的妹妹真幸福,他什么事情都想替妹妹担当,不像她那个哥哥。阿淳默默想到,只觉得自己特别无助,本来该承担一切的哥哥不知所踪,娘还怪她。 “哥哥,你真好。”阿淳说道。这一刻她真的想像齐泽说的,做他口中那个无忧无虑只负责开心的妹妹。这样的哥哥丢了,他的妹妹着急吗? 听到阿淳赞他,齐泽连忙说道:“我当然好了。你忘了我在娘面前保证过,要做这天下一等一的哥哥,永远的保护你。” 齐泽用手指温柔的帮她擦干眼泪,深深的凝望阿淳的眼睛。阿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半晌,听见齐泽说道:“你哭了之后,真丑。” “……”真是一个惯会在伤口上撒盐的人。 第二日早上,给王氏留了一张小纸条,阿淳便拖着齐泽一起去刑部。去之前她连刑部门往哪边开的都不知道。去之后,她唯一的收获也只是知道了刑部门往哪边开的。她猜想的没错,刑部一般老百姓真的进不去,更别说打听消息了。齐泽被太阳晒了,整个人也恹恹的,两个人都拖着缓慢的步子往回走。 一回去,王氏便迎了上来,说道:“怎么样了,有你爹的消息了吗?” 阿淳摇摇头,对上王氏瞬间失望的眼睛。她忽然觉得不委屈了,娘一个人也真的承受了很多很多。她作为长辈,要忧心的事情或许更多。 王麻子这会儿却收了摊回来,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他把招牌放下,拎着那袋东西走过来。“今天有个女人家哭哭啼啼的叫我给她算卦,算了却又说没钱,好歹把这包毛豆抵给了我,中午也算个下酒菜。” 阿淳接过来翻了翻,顺口问道:“她哭哭啼啼是有什么伤心事罢?你也忍心收了人家的毛豆。” “天下有伤心事的人多了去了,我个个怜悯,谁怜悯我?你们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莫非就没有什么伤心事?”他坐下来,摘下头顶的黑帽拍起灰来。 王氏这会儿却忽然插进话来,道:“那先生能否替我也算一卦?” 王麻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脸上却浮起高深的笑意,道:“行行行,我王麻子敦亲睦邻,这点忙还是可以帮的。说吧,算什么?” 王氏看了一眼阿淳,正巧对上阿淳的目光。阿淳听见王氏说:“麻烦先生给算算我相公。”阿淳没想到一向不信这些的王氏也病急乱投医起来,她拉住王氏的手,不想她继续说。 王麻子看出两人的顾虑,说道:“我不会多问,你们只需要把生辰八字报给我即可。” 王氏依言报了,那王麻子用手在桌上的茶杯里蘸了一汪水撒到桌上,口中喃喃自语,脑袋左摇右晃,状若癫狂。 几双眼睛紧紧的看着他。 只见他停了下来,手握成拳头狠狠敲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说道:“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接着说道:“你相公他现在正遭受劫难,眼前迷雾重重,祸患不小啊。”王氏听得揪心,连忙问道:“那,那怎么办?” 王麻子摇了摇头,在桌上敲击了几下,道:“莫慌莫慌,这事转机大大的。只等贵人相帮,便可逢凶化吉。如今,静待时机罢了。” 制作酒曲本来是必须要等到六月三伏天最热的时候制作,那个时候温度够高。等到酒曲初具雏形,一直放置到秋季凉爽之时,积累了足够的甜香之后才算做成了合格的酒曲。阿淳回忆着书上的话。她在王麻子宅子里空置的屋子里偷偷制作,这里平常也没什么人来。好在京城天气跟阿淳家里那边不太一样,直到现在还是闷热的天气。阿淳想着或许不妨事,可以试着做做。苍耳、蛇麻、辣蓼并上井中济上来的甜透的水,搅烂后已经煎了六天了。 这天乘着王氏等人都出了门,阿淳吩咐着齐泽出去把买来的种子给埋上,自己在屋里悄悄打开瓮子查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她有些欣喜,明白这第一步没有做错。阿淳轻轻舒了口气,把小火炉中的火熄了,将瓮子端在阴凉处放着。却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王麻子出去摆摊了,王氏去绣房了,会是谁在说话? 阿淳连忙出得门来,把门合上,只见门边站着个三十几岁的妇女,不住的朝门内张望。之前的说话声想必就是她在同齐泽问话。 “这位夫人找谁?”阿淳问道。那位妇女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头发上只插着一根银簪,眼角有些细纹。身上穿了一套朱色的裙服,眼里闪着焦灼的光。 第十六章 “这,请问姑娘这是王麻子的家吗?”她问道。 阿淳点点头,把她请进来,道:“正是,你有事吗?他这会儿出去摆摊去了。午间会回来。我们是租住在这里的房客。”阿淳拉了一张条凳给那妇女坐下,又招呼齐泽去帮忙倒杯水来。 妇女捧着水,左右环视着周围。阿淳看她似乎有点急,便问道:”你有急事吗?可以去清水巷口找他,平日里他在那里摆摊。” 妇女抿了一口水,说道:“我是来找他算卦的。前些日子听了别人说的,他算得极准,便想着也来瞧瞧。清水巷那边我去看了,他并不在那里。” “那你先等等看,一会儿他就该回来了。”阿淳说道,心里嘀咕着这王麻子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竟然没去摆摊。没等多久,就连王氏拎着一袋子绣活回来了。阿淳向她介绍说那是王麻子 的客人。两人年龄相仿,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了起来。 言谈间得知这位夫人的相公是一个小吏,在里面许多年了,做事勤勤恳恳一直得不到升迁。家里有个孩子正是要上私塾的年纪,没有职位也就意味着没钱。这位夫人急了,跟家里相公吵啊闹的,说他没本事。她相公是个老实人,被她这么一说,也只顾埋头生闷气。两口子关系也闹得很僵。 王氏听完劝她道:“我听你说的,你相公倒是个踏实可靠的男人。不能升迁许是有什么原因吧,现今官场也污浊。”哪怕高家只是镇上的一家酒坊,都要常常打点着县令老爷。王氏猜测她的相公一定不是个爱阿谀奉承的人。 两人坐了一阵子,王麻子收摊回来。王氏连忙介绍道:“先生的生意来了,这位夫人是来找你算卦的。”王麻子走进来,笑着道:“那好啊,带钱了吗?” “带了带了。”妇女连连点头,说道:“我要问问我相公的前程。” 王麻子坐下来要她报上她相公的生辰八字,又掏出两枚铜板来像空中抛了三次。静默了一会儿,说道:“你相公生性耿直,也十分能干,是个好人才。只是升迁之事,实在强求不得,难矣。只怕命中也无此福了。” 那妇女一下呆滞起来,眼睛失了神问道:“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还指着他呢。这么多年了,他干得事不少,却得不到回报,这公平吗?” 王麻子不管了,伸出一个巴掌摊在她面前,只管要钱。那妇女从钱袋里掏出一吊钱,放在王麻子手心,又急急问道:“那请问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今世果,前世因。刚刚我只算到了结果,至于这因嘛,还得等今晚开坛请下神君来慢慢交谈才知啊。” 妇女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拉住王麻子的手,说道:“好好好,今晚就开坛,开坛。” 阿淳见不得他这套装神弄鬼的模样,翻了个白眼,拉着齐泽去了厨房给王氏打下手。自从上次暴露了,她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怕王氏发现她多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技能。 “来来来,把这把菜择了。”王氏抛给阿淳一把菜,阿淳故意乱择一气,等王氏教了她,她在慢慢择。齐泽则正在和土豆皮奋战。 阿淳端着菜盆出去,却见那妇女还在。她过去说道:“都快正午时候了,夫人就在这里吃了吧。” 那妇女摇摇头,再三拜托王麻子晚上一定要开坛,说自己明日再来。刚刚说完准备走,却见门口又来了一位男子向里瞅着。看见那妇女便急急的踏进门来,斥道:“旁人跟我说你来信这些我还不信。午饭也不做,家里娃儿饿的哇哇直叫你知道不?快些跟我回去。” 妇女顺从的跟在他后面走了。阿淳只来得及瞥到一眼,那男子浓眉俊眼,生了张刚毅的脸。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相公。阿淳觉得此人面熟极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摇了摇头走进屋,继续择菜。 中午照例四个菜,王麻子提回来的猪肉,再加上两个素菜,一道辣酱。老实说,这些日子阿淳觉得自己瘦了许多。高家还在的时候每天再怎么说桌上还是得有十几道菜的,肉菜也不少。现在每天能吃一道肉菜算是不错的了。虽然手头还有钱,但不能胡乱挥霍,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钱就派上了用场。 齐泽吃着东西是极优雅的,不紧不慢。王氏斯文。只有那王麻子跟闹了许久饥荒一样,吃得哧溜作响,间或还打个嗝。阿淳不禁撇撇嘴,脑海中却又浮现出那妇人的相公的模样。想着想着,觉得灵窍一通,把筷子重重拍在桌面上,大声喊道:“我想起来了!” 王氏等人都一脸惊疑的看着她。 阿淳想起来了,那日她拉着齐泽去刑部门口转悠着,那男子正好押着人从外面进去,身上穿着小吏的衣裳。因为这个人面庞长得不错,阿淳便有了印象。她高兴的拉着王氏笑道:“娘,有办法了!” 饭后阿淳避开了王麻子,将王氏偷偷拉到屋里说话。王氏问她:“之前说有办法了却是什么办法?” 阿淳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娘亲和那位来算卦的夫人还算投缘吧?她走的时候,她家相公来接她被我看见了。” “哦?她相公也来了?” “是啊,我看着她相公面熟,才想起前两天我去了刑部附近转悠着,想着或许能有什么方法可以打听到爹的消息。有个小吏带着一群人押着一个犯人进了刑部,还穿着刑部的衣裳,我想那位夫人的相公一定也是刑部的人。我们可以通过她来打探消息啊。”阿淳说道。 “可是,我们与她萍水相逢,这个忙她也未必肯帮吧?”王氏说道。 宜王被酒毒死一事在京城不是小事,所以阿淳在百姓口中也能了解到一些情况。如今高老爷的案子还没有判决下来,一切还在审理当中。当今圣上痛失爱子,自然也相当重视此事。 晚上月明星稀,王麻子搬了把椅子躺着,一边喝着二锅头。阿淳走出来,故意说道:“不是要开坛做法么?眼下月色正好。” 王麻子喝得晕晕乎乎的,身上充斥着一股酒味,他说道:“你又要说我是骗子了吧?嘿,这你可就不懂了。那妇人为何信我?还不是因为自己有欲、望。人在世上,执着的东西太多了。钱财、功名、美色,人人趋之若鹜。她们信的也不是我,而是自己心头的盼。所以我只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罢了。她们若是放下了,我还能硬骗她们不成?” “我看这夫人是真心来求的,她心中焦灼,你却视同儿戏,这就是你们道家人所遵从的道理?”阿淳说道。 王麻子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虽然不遵从道理,但是我知道你今晚来可不是同我来闲聊的。”他说罢又喝了一口酒,眼睛眯缝着看着阿淳。 “这,我想让你帮个忙,不知可不可以?” 第十七章 王麻子只看着阿淳不说话,阿淳被他看得心虚,硬着头皮说道:“我有个亲戚先今被关押在牢中,家里人带信托我帮忙打探打探消息。但是我去过刑部那边,根本就没法子探望。今日来的那个夫人的相公,我之前在刑部看见过,所以想着能不能你明日帮我个忙,让这位夫人帮忙着打探打探?” “好处呢?”王麻子斜斜看了阿淳一眼,摊出一只手来,说道。 “你要多少银子?”阿淳偷眼看王麻子的表情,揣测着他会不会狮子大开口,毕竟她们现在的生活步履维艰,每日都需要靠银子来支撑生活。 “这个,以后再说。我明日就帮你问问。” 见王麻子同意了,阿淳心里也是有些兴奋。来之前她很忐忑,生怕王麻子不愿,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她连忙说道:“那就谢谢你,麻子叔。” 王麻子哼了一声,没有答应。阿淳便走进屋内,同母亲说了这个好消息。王氏听完,眼泪就下来了,“不知道你爹吃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我这心里,真是时刻都不得安宁。” “娘……”阿淳拍了拍王氏的后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想起前世,自从自己和刘长安私奔之后,家中便再无消息了。有时候她心里也在偷偷怨念,家里的人真的说不管就不管她了么?现在想来,大约是那个时候同现在一样,家中出了变故,早就顾不上她这头了。阿淳更加觉得愧疚,前世的他们又是怎么样的?她拿了手帕替王氏擦泪,说道:“等明日麻子叔问了再说吧,我们慢慢做打算。哥那头,可有消息了?” 王氏眼眶红红的,她到了京城便给管家去了信,托管家帮忙看着,若是高信回去了,便知会他一声,叫高信在这边来找她们。 “管家那边没消息,应该是信儿还没回家。” 阿淳点了点头,在外面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给王氏洗脸。王氏洗完脸,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有人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如今她也有这样的顾虑。之前千方百计的想打听到高老爷的消息,如今快要打听到了,却又生怕听到高老爷在牢里受苦。一夜勉强眯着眼睛度过了,第二日起来便觉得精神极为不好,带回来的绣活做着几次扎到手指。 王氏眼巴巴的看着门口,王麻子为了等人也没出去,阿淳也是时不时就看看门口有没有人来。然而这个小巷子里,人不多,十分清净。如果有脚步声是很容易便听见了,等了一上午终究没有人来。 到了下午才见昨天那位夫人来了。王麻子胡说了一通,阿淳没心思去听。那位夫人倒是听得极为专注,问起破解之法,王麻子神神秘秘的看了她一眼,拿出纸笔草草写就两张符纸,一张用火当场烧掉,另一张递给那位夫人。“拿回去,烧给你相公喝掉便是。” 那位夫人如获至宝的点点头,问起酬金。王麻子似是极为挣扎的看了一眼阿淳和王氏,见母女俩皆用期待之色看他,便回过头来,说道:“酬金之类的,倒是不必了。就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若是做的成了,便也算付了我的酬金。” 王麻子便把高老爷的情况说了,那位夫人犹豫的点点头,不敢完全答应,道:“这事儿我做不来主,须得回去问问我家相公。” “无妨无妨。你先问问,若不行了,明日再来答复我。”王麻子说道。王麻子含笑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第二日那位夫人是正午时候来的,面上带着罕见的喜色。一来了便对着王麻子道谢,说起来王麻子也算是撞了大运,那夫人拿回去好不容易哄自家相公喝了符纸烧就得水,第二日一大早竟然便被提拔了。他原先只是一个副职,现在被提拔成正职了,虽然只是进展不大,但足以说明王麻子的确有些道行。小两口一合计,便悄悄的打听了王麻子托付的人的事,让夫人赶紧过来了。 “如此还要多谢先生了。”那夫人说道,又说自己姓廖,称廖夫人。 王麻子点点头,廖夫人看了看左右的阿淳和王氏,有些迟疑道:“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她不知打听消息的就是阿淳母女俩,想起自家相公打听这人竟然是这么重要的嫌犯,自己得小心又小心了。 王氏和阿淳对望了一眼,顺便拉着一旁的齐泽一同去了厨房。日子久了,王麻子早就发现了齐泽的不对劲,但是看起来王麻子倒还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阿淳便麻烦王麻子千万要对外保密。 王氏把厨房的小门拉开一条缝,那廖夫人声音轻,只看得见她在同王麻子说话,神色算不上好,弄得王氏越发心急。 齐泽天真的看着王氏,说道:“王姨不要着急。” “个傻子,你懂什么。”王氏心中正是焦急,不耐烦的推了齐泽一把,让他走开些。齐泽被推了一下,委屈的看了阿淳一眼。阿淳明白他的好心,拉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无言的宽慰他。齐泽抿嘴一笑,竟让阿淳看得一愣。 正思想间,廖夫人已经起身走了。王氏几乎是跑着出去的,阿淳也赶忙跟上去。 “怎么样?” 王麻子用手指敲了敲木桌的桌面,看着三人,道:“你们要问的人,可是朝廷的重犯啊。这人卖出的酒害死了宜王爷,刑法恐怕不会太轻。不问不知道,要是让人误会我与这人有什么关联,那可真是害死我了。” “麻子叔,究竟是什么情况?快与我们说说。” “那人现在仍旧在刑部大牢中。现今已经动用了大理寺来审办,审过了几轮,仍旧没有什么结果。可是你们知道的,在审理过程中,免不得受刑。听说那人如今已经瘦成一把骨头,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了。” 王氏听到这里,软了双脚。 第十八章 王氏几乎不接绣活了,她成日的坐在屋子里不动弹。阿淳和她说话,她有时候回应一两句,有时候根本不回应。阿淳心里也着急,道:“娘,爹在受苦,你急也没用。现在这个时候,正应该好好的保重身子,积极的想办法,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够救救爹。" 王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道:“想办法!想办法!咱们能够想些什么办法?你说说罢,除了能够晓得你爹受苦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我不像你,知道自己爹在受苦受难,也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你真真是个自私的人。” 虽然晓得王氏是一时的口不择言,阿淳还是愣住了。这不是王氏第一次这么说,她心里总觉得阿淳不够关心爹,觉得她自私。想了想,阿淳还是开口了,说道:“娘真的这么想女儿?” 王氏见阿淳眼里俨然已经有了泪光,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阿淳却“扑通”一下跪在王氏面前,“父母之恩,阿淳从不敢忘。从爹无端遭受祸患,我也从未有过一日内心的安宁。但是女儿不能忍受娘认为女儿对爹毫不关心。可是哥哥不在,我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着理智。以前娘是我的主心骨,我跟着娘的主意走,很安心。然而到了京城,娘你却越来越消沉了。更多的时候,需要我来替咱们拿主意。我不敢一刻放松,害怕行差踏错。只希望娘以后不要再误解我。这样的误解,阿淳承受不起。”说罢,阿淳在王氏面前磕了头,才出得门去,留下王氏独自看着窗户的雕花发愣。 王氏的确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了。以前在镇上,高老爷主外,她主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然而高老爷一出了事儿,并且还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消息,她就慌了。阿淳跪着的时候,她伸手想扶她起来,却最终没扶。王氏觉得自己像是院中一棵枯树,只能颓丧的看着风吹雨打经过身边,却没有能力去护着身旁稚嫩的小树。 阿淳出了屋子,独自去了自家偷偷酿酒的屋子。屋子里是阴凉的,阿淳还特意用布遮了遮窗户,不让太阳直射进来。里头不那么明亮,她一踏进去,便坐了下来,在地上。这个屋子空旷极了,她不敢哭,只要一哭回声就会很响亮。 “咚咚咚”,“咚咚咚”,背后的敲门声在静寂中显得尤其突兀。不会是王氏,也不会是王麻子,只能是齐泽了。阿淳动了动喉咙,没有应答。齐泽却锲而不舍的继续敲门,道:“柔羚,怎么不开门?我有好东西给你。”齐泽说道。 阿淳正在找理由赶他走,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开了。阿淳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忘了栓上门。她的眼睛里还流着眼泪,格外狼狈,连忙转了个身子,背对着齐泽。齐泽却已经走过来了,阿淳的耳边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啼声,她张开了一个手指缝,悄悄的去看是什么。却被齐泽一把将手拉下来,顺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还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阿淳眼睛一亮,一只小狗?她吸了吸鼻子,此刻她的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手里那东西热乎乎的,却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指。 声音还瓮声瓮气的,道:“哪里来的小狗?” “隔壁的菱花给的。我路过那边,问我喜不喜欢狗,我想起你喜欢,就点了点头,她就把狗塞给我了。”齐泽说道,用手去帮阿淳擦余下的眼泪。他的手很温柔,一点点的把泪水都抹净了,又摸了摸阿淳的鼻子,“怎么哭了?”眼睛专注的看着阿淳,带着深邃的黑色。 阿淳不自然的扭开了头,伸手去摸怀里的小狗。小狗“呜咽”一声,往阿淳怀里钻了钻。她随便扯了个话题来问,道:“谁是菱花?”在这里这么久,真正同邻居打交道的时候却不多,阿淳并不知道隔壁的有个姑娘叫菱花。 “就是隔壁木匠大叔的女儿。经常扎两个小辫子的,眼睛弯弯的。” 阿淳没想起这号人,郁闷的看了齐泽一眼。跟他说这会儿,差点把之前的伤心事都给忘了。她把小狗递给齐泽,叫齐泽去厨房把昨天剩下的骨头拨一点给小狗吃。 这下是实打实把门给拴住了,她坐到前面专心的看自己晾着的酒曲。按照书上写的酒曲的做法,一个个丸子似的被她罗列在竹子枝条织成的牑上。阿淳逐个去摸了,发现还有很多湿气,还未成熟。这是酒的基本做法,酒曲被称为酒母,是酿酒当中极其重要的一步。她又低头嗅了嗅味道,见没有什么异味,这才放下心来。 京城的酒铺也是众多的,世人好酒,因此供应量也大。酒是个极其好卖的东西。阿淳近些日子去附近的酒铺转了转,发现最多的还是清酒。以前高家酒铺酿制的也多是清酒,因为世代酿酒,库藏的陈年老酒多,在镇上又有名气,这才卖的很好。镇上也有些小酒坊,只是不成气候,根本无法与高家酒坊相比。阿淳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想到,既然京城的酒铺这么多,为什么宜王的人还偏偏要不远千里来到她们一个偏远的小镇上买酒呢?最重要的是,宜王最后死去了,罪名落到了她爹的头上,再未被宣判之前她们高家便被抄了!她是越想越想不通。 快到过年的时候,阿淳终于新酿出了自己的第一坛酒。她自己不会喝酒,闻着味道还是很香的。天知道,之前做曲饼的时候就重复了许多次。那曲饼着实不好做,揉的力度没掌握透,又或者水的多少不对,晾晒的时间太短,都容易出问题。阿淳还记得自己制作的第一批曲饼,掰开一看,中间还有糖心,俨然是水放多了。第二次做的时候她便小心翼翼的了,对水尤其要苛刻一些,谁想到又过了度,造成曲饼太干了。好在最后成功的做出来了。之后便是酿酒了。 她把酒坛又重新合上。 王氏变得愈发不爱说话了。母女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关系,不冷不热的竟然像个陌生人一般。快过年了,王氏不动作,阿淳只好带着齐泽出去采买年货。现在得节俭着过日子,也不能够用得散漫。阿淳买了猪蹄、骨头以及鱼、面粉之类的东西回去,快到家的时候想起齐泽说的菱花,恰恰好的往隔壁一望。 门边竟果然站着一位姑娘,见了齐泽便热情的招呼着,“泽哥哥,买了年货那?” 第十九章 阿淳便晓得这就是菱花了,她想着毕竟是邻居,自己住了这么久竟然都不认识人家,实在是太惭愧了,便冲着菱花友好的一笑。 菱花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阿淳身上,她的眼睛里泛着光芒,只顾看着齐泽。齐泽还记得阿淳嘱咐他的在外不能随意说话的嘱托,便只是简单的看了菱花一眼,点点头。菱花有些失望的嘟着嘴巴,许多次她跟齐泽打招呼,齐泽都是这样冷冷淡淡的点头或者摇头,要么就“嗯”一声,叫她好生失望。她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不满,但也带着些娇嗔,道:“泽哥哥怎么总是这么冷淡?人家好伤心的。” 阿淳的身子连同手上提的袋子都齐齐抖了一抖,这是什么样的节奏?她拿眼睛去仔细打量菱花,只见她生了一双大眼睛,额头上覆了一溜俏皮的刘海儿,身上穿着粉红的袄子,巴巴的等着齐泽的回答。 齐泽略有些窘迫,看着阿淳想让她帮忙拿个主意,谁知阿淳却只顾盯着对面的姑娘瞧,完全接收不到齐泽求救的目光。他不懂这姑娘为什么要伤心,从前除了柔羚,他是顶顶不爱和姑娘家接触的,就两个字“麻烦”! “别伤心。”想了想,齐泽只得说出了这三个字。 菱花的眼神变柔和了,上前几步来对着齐泽说道:“泽哥哥温柔些,人家便不伤心了。” 阿淳眼睛睁得更大了,这菱花也是个妙人儿啊。她见齐泽已经窘得手足无措了,赶紧拉了齐泽的手,说道:“唔,锅里的水还烧着呢,咱们快些回去吧。” 齐泽连忙点点头,跟在阿淳身后,两个人逃也似的往回赶。后面的菱花还不死心,道:“泽哥哥,我送给你的小狗,在哪里?我能看看吗?” 阿淳一抖,忙说:“不用看了,在锅里呢。” 身后,顿时,寂静,无声了。 阿淳早就知道,凭着齐泽这一张俊俏的面皮,招揽姑娘家喜欢,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况在这些巷子里,难得遇见一个长得如此好的男人。齐泽正在擀面,白白的面粉沾了一些在他的脸 上,阿淳便忍不住去打量起齐泽来。初次见到齐泽,她在病中也着实惊叹了一把的,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竟然会在那个乡野之间来找她要水喝,这本身就很奇怪了。只是她当时病的厉害,来不及思考太多便一命呼呜了。也不知道齐泽是遭受了什么变故? 她摇摇头,自己手上剁肉的动作也一刻不停。今日准备吃饺子。里头加了香菇、葱花,多剁几遍剁碎了,再用盆子装起来,齐泽的面粉也揉得差不多了,阿淳拿出擀面杖,递给齐泽,自己示范了一遍,让齐泽来擀饺子皮。不得不说,齐泽虽然人的心智只有六七岁,但是整个人确实聪明,很多事情都是一学就会的。他认认真真的擀起饺子皮来,阿淳侧身看过去,还看得见他长长的睫毛。 如此一个美男子走失了,竟然没人来找他么? 两个人合作把饺子包好,正要下锅的时候王麻子才扛着自己的招牌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先往厨房里钻了进来,见齐泽脸上沾着面粉,便指指齐泽,道:“他做的?” “他擀的面皮,我包的馅。放心,味道绝对好。” 王麻子狐疑的看了齐泽几眼,脸皮抽了抽,打了个哆嗦,赶紧走了。不一会儿两人把饺子端 上桌,几个人吃了起来。阿淳这才想起自己放在屋子里的那坛酒,虽然饺子不下酒,但好歹也得喝了。她抱着酒坛走出来,道:“我自己酿了一坛酒,你们喝喝看。” 王麻子最好酒,他倒是没想到阿淳自己会酿酒,道:“得啊,小丫头自己酿的酒,不会毒死 人吧?” “爱喝不喝。”阿淳作势要收回去。王麻子当然不肯,他鼻子已经嗅着酒香了,这酒虫被勾引上来是如何也不能抑制下去的,连忙一把扯住酒坛,道:“毒死倒是小事,先喝了再说。”他拿了瓷碗哗啦啦的倒下一大碗酒来,畅快的喝了一口,脸上呈现出满足的表情,道:“跟外面卖的酒也差不离了。还有多少,都拿出来,老夫我一并帮你喝了。” 王氏也倒了一点,微微抿了一口,却是皱了皱眉头。阿淳自然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两人现在有点僵持,但阿淳还是问道:“娘,这酒有什么问题吗?” 论起酿酒来王氏是不懂的,但酒多少了解一些。她说道:“你怎么会酿酒的?这酒味道还不错,只是你应该是对时间的掌握不太成熟,酿出来的酒还差了些火候。” 阿淳之前便晓得第一次酿出来的酒不会太成功,是以王氏这么说她也觉得能够接受。阿淳说道:“那我以后多留心。”至于怎么留心,也只能靠自己的摸索了,因为她一切都是照着记忆里的那本书来的。 晚上王氏把阿淳叫到了她的房间去追问酿酒的事。阿淳便一五一十的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也没啥好隐瞒的。王氏却看着阿淳良久没有说话。阿淳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娘……”母女俩很久没有靠这么近说话了。过了这么些日子,阿淳的情绪也缓和多了。 王氏道:“那本书现在在哪儿?” 阿淳低头道:“我已经把书毁了。那个时候情况太紧急了,带在身上也不方便,反正女儿都能记住。鬼使神差的,我就把它投到炉子里了。” 王氏点点头,忽然说道:“我怀疑之前来抄高家的人就是为了来找这么书的。”阿淳心里咯噔一下,抬起头来看见王氏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王氏接着说道:“那本书,不是你爹藏得,而是高家的先辈传下来的东西。你爹他开的酒坊也只是学了一些皮毛,但这些皮毛就已经足够让高家酒坊在镇上立足了。你爹当年也是找了许久,都没找到那本书,你爷爷也是这样。我们都以为这本书已经失传了,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然被你给找到了。” 阿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凑巧找到的是高家失传已久的东西。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后来才问王氏,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来找这本书?”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高家的先辈的酒艺曾经名震天下,后来隐居在小镇上,一路没落下来。既然你找到了,也就是你的造化。你要酿酒,娘也不拦你,左右没有谁见过这本书,谁也不知道那本书里面记载了些什么。你小心些,不要透露出去。”王氏郑重其事的交代道。 第二十章 说干就干,自从上次的酒酿成了之后,阿淳就被鼓舞了。更加留心酿酒的时辰,一连酿了十几坛酒,待到酿成了的时候,王麻子和齐泽帮着她板上木板车上,推着出去找了个市集买酒。附近的商贩大多数都不欺生,见来了个新人,有的还帮忙给讲讲规矩什么的。阿淳当然得和齐泽一起去,再怎么说她只是个小女子,来了事齐泽的功夫也可以挡挡事。 这边可热闹,来来往往的人。齐泽又恢复了冷脸模式,除了阿淳需要帮忙的时候,其他时间他都是肃着一张脸倚在木板车附近,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但他的面容实在好看,也引来一些人的热情。 第一天两个人一坛酒也没有卖出去。阿淳和齐泽满载着去,又满载而归,但一开始心里也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并不会颓丧。 第二天吃过了早点,两人又推着板车出发了。阿淳想了想,带了几个瓷杯。到了市集便开了一坛酒出来,准备谁来问她便叫人尝尝,也算是个口碑。刚开始的时候,倒没有几个客人来尝,来尝的都是附近一些做生意的商贩。有的喝过了觉得不错,顺带着就买了一坛。有的喝过了点点头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卖出四五坛,阿淳紧紧的捏着钱袋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万事开头难,现在算是有了点喜起色。等到市集没那么多人了,阿淳便铺了块帕子在地上,盘坐 下来一遍遍的数起钱来。虽然是心里早就知道的数字,但数一遍就更安心一层,阿淳简直是把这个当做她打发时间的游戏了。 齐泽也凑着个毛绒绒的大脑袋挤到阿淳身边来围观,几次手都探出来也要去摸那钱。阿淳“啪”的一下把他蠢蠢欲动的手给打回去了,说道:“别动,快去守着酒。” 齐泽扁扁嘴,不满的看了阿淳一眼。阿淳全无察觉,她又开始从头数起了,嘴角还带上了甜蜜蜜的微笑。 “都说妹子这里的酒好喝,咱也来尝尝。”一道突兀的女声插了进来。阿淳抬起头,看见是一个穿着艳俗的女子,布料不见得好,只是颜色十分出彩。脸上的妆画的也细致。她笑嘻嘻的站在板车前,眼睛却瞄着齐泽。 阿淳一骨碌爬起来,把钱收进袋子里,把齐泽给挤到一边去,说道:“姐姐哪里来?我替你倒上吧。”她给那女子倒了一杯,那女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杯子里还剩大半的酒。 她说道:“我是北头卖豆腐的榕娘。今天听好些人说你这儿卖的酒好喝,便也赶来图个新奇。”榕娘说完却又转了个圈,转到齐泽身边。齐泽往后退了两步。 阿淳连忙挡在二人中间,对榕娘说道:“忘了给姐姐介绍,这是我哥哥。咱们酿酒出来卖就是为了攒齐了聘礼去我未来嫂嫂家提亲哩,估摸着年中就要成亲了。” 榕娘脸上泛起一股莫名的笑意,她端起手中的杯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姿态洒脱得不像个女儿家。阿淳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过看她的头发高高盘起,应该也不算是闺中女儿了,大概已经为人妇了吧。只是为什么她这模样,看起来倒有点像是在挑逗齐泽似的? 阿淳蹙起眉头,看着榕娘。榕娘道:“哦?原来这是你哥哥啊。你们兄妹俩虽然不像,但一个俊一个美,都是好模样。” 阿淳笑笑,说道:“姐姐哪里话,不过是一般的长相罢了。”她觉得榕娘的行为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 榕娘眼带媚色的给齐泽送了个秋波,袅袅婷婷的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阿淳说道:“妹子真可爱,明天我再来找你说话。” 榕娘刚走了,旁边卖糍粑糕的大娘便凑过来对阿淳说道:“她怎么走你这儿来了?” 阿淳说:“我也不晓得,许是听说我是个新鲜人,就过来看看吧。” 那大娘扯过阿淳的袖子,眼色厉然说道:“你还是个小闺女,可千万别和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她啊,可不是个好东西,惯爱挑逗男人。咱们这集市上一些男人不知好歹,被她迷了窍,家里三天两头的吵吵闹闹,把家闹破了的也有。” 阿淳嘴唇微张,点点头说是。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齐泽,想必榕娘是对他有了兴趣? 自从过了春节,天气是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但是这里的冬天怪冷的,这个时候阿淳还没脱下袄子。集市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那么远,两人走了一段,快到的时候阿淳看见街边有卖糖炒栗子的。掂了掂手中的钱袋,沉甸甸的。王氏最爱吃糖炒栗子,以前每每要买上一大包来吃。她看了看,离到家也就十几步的路程,便说:“齐泽,你先把车推回去,我过去买点栗子。” 齐泽顺着她说的看到了街对面,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正手势熟练的翻炒着,周围一片烟熏火燎。他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是糖炒栗子?” “就是好吃的,你乖乖回去,待会儿回来给你吃大的。” 齐泽拍拍手,抬起车来,说道:“好,你说话算话,我吃最大的。” 阿淳点点头,走到街的对面买糖炒栗子。那大叔让阿淳等等,说道:“姑娘你别着急,我现炒着呢。热气腾腾的吃着才好吃。” “没事,我等等。”阿淳说道,东张西望的看着附近。这边是不那么热闹的地方,行人稀少,因此显得特别的安静。她又想到自己今天赚的钱,不禁喜上眉梢,看来回去还要抓紧酿酒,之前因为想着可能卖不出去所以酿的少了些。她想一会儿再去买些小号的酒坛,方便客人根据需要选择大小。 “姑娘,小心点。”阿淳还在神游天外,听见旁边栗子老板一声大喝,一股大力将她扯到一旁。她猛地惊醒过来,耳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一匹黑色的马儿仰着蹄子,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栗子老板已经炒好了栗子,说道:“你这小姑娘,这么大的声音都听不见哪。今天幸亏是我,要不然你这条小命怎么也得去了半条。” 阿淳也被吓住了。重生一世,她比任何人都想珍惜这条命。 马上那人却已经翻身而下走到他们面前来了。他眉目间都是倨傲,对着阿淳上下打量一番, 说道:“伤着了吗?” 阿淳摇摇头,说道:“没有。” 他在阿淳身旁走了两步,像是要确认一般。然后说道:“原也怪不得我,谁叫你看见马儿冲过来了都不知道躲的。”他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阿淳,说道:“拿着吧,伤着了就拿去养伤, 没伤着就压压惊。左右我也不是缺钱的人。” 阿淳忽然就怒了,明明是他大街上纵马,她站在路旁差点被撞倒,这人不说抱歉便罢了,偏偏还态度如此放肆。那人却拍拍手,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向马儿走去了。阿淳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拿起那银锭子狠狠炒男人扔去,将将砸中他的背,引得男人“哎哟”一声,懊恼的回过头来。 他大步走回来,指着阿淳的鼻尖骂道:“你这村姑,老子好心给你钱让你养伤,你却撒起泼来!老子今天非得扒下你一层皮来,让你晓得我的厉害!” 第二十一章 阿淳有些犯怂了,一连退后了几步。听说京城官多,一片瓦掉落下来都能砸中两个。这个人衣着华贵,不晓得是个什么背景。她终于害怕起来,见对方已经撸起袖子,阿淳急忙闭上眼睛。齐泽这会儿也不在,看来自己彻底完了。 却没想到迟迟没感觉到疼痛,她小心翼翼睁起一只眼睛,没想到那人已经走了。他气哼哼的爬上马背,一边向阿淳放着狠话,道:“你等着,要不是今天我有急事,非把你打得鼻青脸肿算数。这几天你给我提防着,等我闲下来再来找你。” 真是个来去如风的男子。 一直等到他骑上马背,跑得没影了,阿淳提着的心才放下来。这个人看起来不是个善茬,他不会真的回来找她吧? 一路提着栗子回家,她心事重重。门是虚掩着的,阿淳一手推开门。 “我要最大的!”一张大脸冷不丁的出现在阿淳眼前,吓得她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软了一路的腿触到了地,阿淳干脆不慌着起来了。她呆愣愣的想那个不善的男人到底会不会真的回来找 她麻烦。齐泽已经欢天喜地的拿着栗子扒拉开了 “死丫头,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阿淳一大早的背着背篓上山,想看看有没有早开的桃花可以加进来放进酒曲里。书上记载的桃花酒正需要桃花,然而齐泽还在酣睡,她想着山上人少,又是近郊的一座小山,之前也去探过一两次路的,因此只跟早起的王氏说了一声便自己出门来了。却没想到左拐右拐的,碰见那天街上纵马的灾星。这灾星好好的不去街上骂街,去跑到这深山野岭来做什么?难道是跟着她来的? 阿淳这么一想便慌了。眼下她正走到半山腰上,跑也跑不快,形势大大不利。想罢她脸上堆起笑意,说道:“公子怎的也在这里?这里风景优美,公子就多看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想走,想得美。”那人一把上前来,擒住阿淳的衣领。今日他穿的是黑色的衣裳,再加上漆黑的面色,吓得阿淳心里直呼“此命休矣”。 那人像拎小鸡一样把阿淳拎着,面向他不慌不忙的说道:你说说,我怎么惩罚你?” 阿淳面上露出迷茫的表情,装傻道:“公子为何要惩罚我?我记得我与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仇大怨。”她试探着戳了戳那只拎着她的大手,笑道:“这么也不方便说话,你先把我放下来,有误会咱们慢慢解释。” 那人却一步步的逼近她,道:“装傻?我可不吃这套。前一个得罪我的人,我把他做成了人彘,撒了盐,现在正在坛里腌着。上上个得罪我的人,我把他五马分尸,丢到山上亲眼看着野狗把他分食干净了。当然,前面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久远到我也不记得我给了他们惩罚了。”看着阿淳的腿越来越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股舒畅的笑意,道:“看你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就是嫩了些,不过也不打紧,给我先爽爽。待会儿就把你卖到青楼去,过上一条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生活。你说,我对你算不算好?” “你这个变态,快放我下来!”阿淳剧烈挣扎起来,骂道。 那人把她双手箍住,把阿淳抵在一颗树干上。阿淳挣扎不动,后悔自己没能带上齐泽,眼里不禁涌出几滴泪来。那人嘴里的热气都快呼到了她的脸上,一股恶心的气息在她脸上逡巡着。阿淳死死闭着眼睛,心里恶心得要命。偏偏那人力气大,牢牢制住了她,让她丝毫想不到办法逃脱。 她绝望的闭着眼睛,一个劲的扭动着头,不想让他得逞。却听到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声重击,身上的力道轻了。 齐泽不知道怎的自己找过来了,他之前跟着来过,都记住了路。看见阿淳正在被欺负,想都没想,狠狠给了那人一拳,那人吃痛转身,齐泽又迎头给了他一拳。那人“哎哟”一声,捂着眼睛跳起脚来。 “柔羚,你没事吧?”齐泽打完人,赶紧去扶阿淳。阿淳也是被吓怕了,这会儿胸腔里还咚咚直跳,看见齐泽过来了,简直就是劫后余生,腿站都站不稳了,就靠在齐泽身上,说道:“背我。” 齐泽躬下背,让阿淳爬上去。一旁的男人却捂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道:“三、三哥?是你吗?这村姑是柔羚,你在开什么玩笑?” 齐泽见他爬起来了,又踹了他一脚,男人跟石磨一般顺着山腰滚了一发,好不容易被一块山石绊 住了,自己吃力的爬起来,又跟上了齐泽他们。 齐泽一手拿着背篓,一手绕到背上抓住阿淳,走得稳而快。那男人在后面追的也是辛苦,带了伤的身子总不比平时好用。 他一边追,一边嚷嚷道:“你是我三哥吗?走慢点喂,我快追不上了。” 走到山脚阿淳叫齐泽停下来歇会儿,那个男人还是锲而不舍的追着齐泽没完。阿淳有了齐泽撑腰,壮了胆子,说道:“你跟着我们干什么?想一起去官府?” 阿淳之前就有过这个想法,只是看对方这么嚣张,没个有权有势的家世也不太可能,便想着忍忍算了。 那男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的坐在一旁歇口气,他指着齐泽说道:“他,我追他。我三哥啊。” 阿淳跳下来,挡在齐泽前面,说道:“怎么就是你哥了?你有什么证据?” “哎哟,你这村姑,认人哪里要什么证据。他那张脸化成灰了我都记得,还有他喊的柔羚,都说明他是我的三哥。”他满脸不耐烦的说道,转脸对齐泽说:“三哥,我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出事后把眼神弄出问题了,怎么会把这么个俗气的村姑认成柔羚?还有,你怎么还活着?” 他一连问了一大串问题,齐泽听不大懂,只选了其中一句回答,道:“我不是你三哥。还有,她就是柔羚,是我妹妹。”他招呼着阿淳起身,仍然把她背起来。 阿淳回头看那男人,也还是一直跟着。只是沉默了许多。 第二十二章 阿淳到了家,在门口就让齐泽放她下来,要不然王氏又要问她了。阿淳让齐泽先把背篓拿进去,把门打开着,对那跟着的男人说:“你还不走?我们家可不供你饭。” 那人指指里面,道:“我三哥他怎么了?我要带他走。” “你说他是你三哥?那你说说他的名字、年纪?” “他叫苏泽,年纪二十一。” “那你可就错了,他说他叫齐泽,现在七岁。好了,咱们再见吧。”阿淳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的把人关在了外面。 “什、什么?七岁?”那人喃喃自语,如遭雷击。 之前酿好的酒只剩下几坛了,最近阿淳也是钱袋日益鼓胀起来。酒卖的不贵,味道也适中,市集上不少汉子都爱来买,有些附近的百姓喝了也觉得不错,积累了一批回头客。阿淳没采到桃花,但下午还是得出去摆摊。几个人刚吃完午饭,阿淳准备出门,廖夫人便来了。王氏看了看廖夫人,对也想留下来的阿淳说道:“你先出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待会儿给你说。” 阿淳点点头,和齐泽一起推着板车出去了。傍晚时候回来,王氏的神情就有些不对了。等吃完饭,避开了王麻子和齐泽,阿淳道出了心底的疑问,说道:“娘,是不是爹他……” 王氏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廖夫人说,你爹的案子下来了,按说这样毒害皇子的事该判死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判了流放宁古塔。” 阿淳心情也沉重起来。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王氏窸窸窣窣的拿起东西来。她拿了东西递给阿淳,阿淳抬头看,掌心里的东西亮闪闪的,是王氏从衣服上拆出来的那些金粒子。之前路费吃住什么的用了一些,但用的不多,还剩下大半。 “娘这是什么意思?”阿淳心里一沉,问道。 王氏忽然把阿淳搂在怀里,哭道:“阿淳,乖女儿,你别怪我。叫你爹一个人流放到那个地方,我忍心不得啊。” “娘要去陪爹?”阿淳问道。 “是,我想去陪他。娘把金子都留给你,你回家去吧。对不起,阿淳。是娘自私,但是娘不放心你爹一个人被流放,也不想你跟着一起去受苦。而且你到年岁了,过两年该成亲了。你回到镇上,宅子没了你暂时投靠你管家大伯,他心善,到时候镇上有合适的男子你就嫁了吧。” “所以娘是把我放弃了吗?”阿淳冷静的说道。情理上她都明白,王氏做的是对的,但为什么心里就是有那么些不是滋味呢? “阿淳,你不能这样说。娘也是没办法。原来想着给你找个好相公,现在看来是不成了。我已经修书给管家了,你以后好好地,自己照顾好自己。爹娘没在身边,自己放机敏些。”王氏声音中带着哽咽,摸着阿淳的头说道。 “如果你们一辈子不回来呢?”虽然这句话很残忍,但阿淳不得不问,这毕竟也是一种可能。 王氏答不出来,他们不回来,高信也不回来,阿淳寄人篱下,同一个孤女并没有什么分别。唯独只能期望她嫁人嫁的好些,万一婆家人也不是好的,王氏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下来,她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灯光下阿淳的脸看不分明。她似笑非笑,知道王氏已经不会再改了。她说:“我不回去。” “你一个姑娘家的,一个人孤身在这里,到时候有事了谁帮你?听娘的话 ,啊。” 阿淳还是摇摇头,说道:“娘,我回去了不还是孤身一人?就算是有管家大伯,他们岂能照应我一辈子。到时候我随便找个人嫁了,就去这样度过我的一生?我不想,也不愿。现在我的酒已经卖的不错了,我可以酿酒养活自己。” “酿酒,酿酒?你真是太天真了,在京城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比小镇上安宁。再说你的酒除了口味好点,还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卖几个钱?况且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到时候谁来娶你?嫁个乡野村夫?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我送你上船。送完你我就和你爹一起走。” “娘,你为什么要这么武断的替我决定我的一生?我说了我不走,我就不会走,你逼我也没用。” 王氏又放柔话语,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娘这么决定还不是都是为了你?你好好的听话,回去嫁人生子单纯的过完一生不好吗?非要一个人在京城孤苦无依的?” 阿淳盯着王氏的眼睛,说道:“娘,我会好好的。你不必担心。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把自己的命运依附在嫁人这件事上有多么的可笑。到了镇上,有的事情便更加身不由己。况且,你忘了刘长安吗?当初我们逼着他们家退了婚,但凡刘长安有了什么出息,你以为他们不会报复我吗?我在京城还要好点,毕竟茫茫人海,谁也很难遇见谁。” 王氏便又叹气。阿淳说道:“娘,你先坐坐。我想出去转转。” 王氏忧愁的点点头,允了。早春的晚上有些凉了。阿淳看齐泽屋里的灯也灭了,料想他也睡了。走了几步也觉得没意思,自己找了个台阶蹲下来无神的看着寂静的四周。 “柔羚,过来。”阿淳回过头,看见齐泽从自己的房门口探出一只脑袋来轻声喊她。 阿淳站起来走过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饿了?厨房里还剩两个包子,我去给你拿来。” “不是,不是。你进来。”齐泽摇摇头,硬要拉她进门。若是个平常男人阿淳也不会进去,但齐泽心智只有七岁,想想也觉得无所谓。阿淳跨过门槛,便走了进去。 齐泽却猝不及防的亲了下来。不,不应该说是亲,而是类似于舔舐。 沉寂的夜晚,四周染上了一丝浓黑。阿淳只觉得齐泽身上很热,她慌忙伸出手把齐泽推开,齐泽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靠近,轻轻舔着她的唇瓣。她急了,一狠心在齐泽腰窝处挑了个肉多的地方狠狠一掐。齐泽“啊呜”一声让开来。 他作出这般举动,阿淳几乎怀疑他已经从懵懂的孩童世界中醒转了过来。然而却并没有,齐泽叫唤了之后,仍然是天真的表情。他伸手挠挠头,很委屈的问阿淳:“我在给你疗伤啊,你为什么要掐我?好疼好疼的。” 阿淳的脸上红晕未退,又怕被隔壁的王氏听见,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叫唤什么?我又没受伤,况且你这叫什么疗伤?!”定是今天看见那叫他三哥的恶棍,把好好的孩子给教坏了。阿淳咬牙切齿。 第二十三章 “早上那个人,欺负你,你肯定受伤了。我以前养的大黄,生了一窝小崽崽。二哥养的狼狗总是欺负它们,这个时候大黄就会给它们舔舔,小崽崽们没一会儿便会活蹦乱跳了。”齐泽说道。 也难得他有这份赤诚之心,虽然他把她比作狗一样让她有点不爽快。她心肠软下来,今晚是个冷清的夜,她独自坐在门外时特别孤独,在想这个世上好像没有谁还能够一直待在她身边,不会抛弃她了吧?这会儿心情莫名好了些,也许是因为她发现她的身边还有齐泽。他是个孩童,他以为她是他妹妹。她伸出手拍了拍齐泽的肩,说道:“好了,我的伤都好了。快些睡吧,你看星星都快落了。” “哦,是吗?娘亲说的一定要趁着星星落下之前入睡,我要睡了,柔羚你也快去睡啊,我们可以比赛谁先入睡。” 阿淳微笑着答应着。 她走进卧房的时候,王氏还未入睡,悉悉索索的收拾起东西来。阿淳不欲说话,无声的走进去坐在床边。 “想清楚了么?”王氏问道,手上一刻不停。 阿淳没说话,只是坐在床边看着王氏走走停停。王氏只当她默认了,说道:“好了,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早些睡了,明早我送你去渡口。” 两人背对背入睡,夜里一切都是浓深黝黑的影子,看得不分明。阿淳心想,不应了王氏她是不会放心的,不如就应了吧。 王氏却忽然背转身过来问道:“那个齐泽,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我找到他家人了,明早说好了会来接他走。他就待在这里吧。”阿淳说道。 第二天江面还浮着薄薄一层雾气,王氏亲眼看着阿淳上了船,亲眼看着船开走,这才放下心来,眼中带泪的离去。其实她就真的舍得么?谁家的女儿不是自个儿的心头肉呢。 阿淳却还是没走。她叫船家在下一个渡口靠岸,然后坐上了回去的船。但是这一来一去的也花上 了大半天的时间。等到阿淳提着包袱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红霞满天的傍晚。 “什么?齐泽走了?”阿淳惊道。 “他一个傻子懂什么?再说你娘也说了你回家乡了。还说你说的会有她弟兄来接他。今天那个人恰好又来了,说是他弟弟。我就让人把他接走了。” 阿淳默然点点头,道:“那我还是租着你的房子吧,暂时也没地儿去。明天一早出去找房子。”齐泽不在,她一个小姑娘跟王麻子一个大老爷们住在一起,也是不妥当的。 王麻子扒了一口旱烟,点点头,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小姑娘家家的,留在这里总是不好。” “嗯,我自己省得。”阿淳说道。一天的奔波下来,阿淳也有些累,顾不上做饭了,自己也没觉得饿,躺倒在床上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她是听到拍门声才醒过来的。望望外面,还是黑的。这个时候谁来敲门?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大声问道:“麻子叔?是你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现在天晚了,我已经睡了。” 外面传来几声鸡叫,想是过一会儿就快要天亮了。 王麻子的声音回道:“是我,是我。这大半夜的不叫人清净。你那个傻子哥哥被今天那人送回来了。你快出来看看。” 阿淳听到这里已经清醒了过来,自己匆匆忙忙的把衣裳穿上打开门,果然看见那恶棍和齐泽并王麻子三个人站在门口。 王麻子人送到了,自己打了个呵欠继续去睡。齐泽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神情,一脸幽怨的看着阿淳。 阿淳没有想到他会回来。她几乎都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打算,她看得出来那恶棍的确是齐泽的家人,她好像没有什么立场把他要回来。而且她有什么立场要人? “你送他回来做什么?”阿淳说话,却是对着恶棍说的。 “他大半夜的不睡觉,非吵着要你。又哭又闹的。”恶棍说道,顺手扯了扯袖子,道:“三哥,你之前不是哭闹的厉害吗?怎么瞧着现在像是不敢吱声了?”他其实是有些怕齐泽的,按照之前的秉性,他可不敢这么对齐泽说话。现在也是知道他傻了,这才有些肆无忌惮。 阿淳走过去,戳了戳齐泽露在外面的手指。那手指可爱的蜷缩在一起,同它们主人的心情一般,有些瑟缩。 “喂,齐泽。怎么不说话啦?”阿淳眼睛闪亮,看着齐泽说道。她简直要被他这个可爱的模样融化了。 齐泽却终于“哇”的一声哭出了声,顺带着扑到了阿淳的身上。他身高体重都太占优势,以至于阿淳差点一个没站稳而摔倒。 “呜呜呜,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柔羚?”齐泽断断续续的说道,倾诉着自己一天来的不安,“我早上起来一看,你就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王姨说你走了,让我等着就是。然后她也走了。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我少吃点。你不能不要我,好不好?”说完还手脚并用,扒拉着爪子硬是要把头靠在阿淳的肩上。 阿淳把齐泽安抚着坐下,看他不那么伤心了,就想着把一旁的恶棍找出去问问。没想到她刚走了两步,齐泽马上又站了起来,一步不落的跟着阿淳。最后没法子,两人只好当着齐泽的面交谈,就这当口,齐泽还牢牢的拉着阿淳的手,生怕她又要走了。 阿淳便伸手替他梳理头发,一边同恶棍讲话,问他为什么又送回来。 “亏我三哥这么惦记你,你张口就问这句话。”那恶棍抄起手说道。 阿淳低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说道:“他不过是把我当成他妹妹柔羚了而已。”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有些疼。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有谁能陪着她,需要她,温暖她?只有一个齐泽而已,但是齐泽也不是真实的。她听得分明,他本名叫苏泽。 齐泽被阿淳的手按摩得舒服,渐渐泛起困来。阿淳指挥着恶棍把他扶到平时齐泽睡得那间屋子。两人出来继续说话。 阿淳狠狠心,说道:“你还是把齐泽带回去吧,不要把他留在我这里了。现在,我也是孤身一人了,养不起他。” “你养不起,我给你钱。你好好养着他,现在我没法带他回去,我们家很复杂。他现在这样,恐怕会尸骨无存。” “可是我……” “别可是了,我在另外一处给你们置了房子,你们住那边!我三哥就多谢你帮着照料。我打听过了,你不是要卖酒吗?我还可以给你提供铺子。唯一的条件就是你必须好好照顾我三哥。” 阿淳咬了咬唇,有点犹豫,这个条件她很心动。私心里她也很希望把齐泽留下来。 恶棍见她垂眸,道:“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我还可以替你爹翻案,你觉得值吗?” 阿淳眼前一亮,“好,成交!” 他说等到第二天傍晚再来接两人去宅子。王麻子本来见阿淳走了,以为能够吞下阿淳留下的那些酒,哪想阿淳第二日还要去卖酒。剩下的酒不多了,等搬家了就要去那边开始着手酿新的酒了,阿淳想道。 仍然和齐泽一起去,齐泽今天特别高兴,他睁开眼睛,阿淳还在。又连续眨了许多次眼睛,阿淳一直都在,他心满意足了。 “昨天咋没看到你哇,妹子?”临近的大婶见阿淳来了,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昨天有事就没来。”阿淳笑着回应。才把摊摆上没几步呢,榕娘便来了。她仍然打扮得风姿绰约,眼中带媚。 “妹子来了,昨日可把姐姐想坏了。” “呵呵。”阿淳干笑道,她们并没有很熟有什么好想的? 刚说着,来了个买酒的人,阿淳顾不及,便上前去招呼。榕娘看见阿淳没空注意这边,上前了几步,走到齐泽身边,仰起头笑道:“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她眼里闪过一道怨毒的光,红唇里轻轻吐出四个字:“冤家路窄。” 第二十四章 齐泽皱了皱眉头,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恶棍,你准备的宅子着实不错。”阿淳托着下巴说道。她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里环境清幽,房间都是又广又阔,比她高家的宅子要大,装饰得也更好。 “恶棍是叫我?”那恶棍听了阴测测的说道。 阿淳这才发觉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平时只是自己嘀咕着,今天实在大意,大约是因为她 已经对这人放下了一半儿的心防。至于剩下的一半么,还得好好留着,以防万一。 “我又不晓得你的名字。看你现在的模样,跟恶棍有甚么区别?你说齐泽姓苏,那想必你也姓苏?”阿淳问道。见齐泽站在身边,便摸摸齐泽的头,说道:“乖,去看看你喜欢哪个房间, 待会儿我好给你收拾一下。” 恶棍说自己叫苏洇。 苏洇见自家三哥一副“乖宝宝”的模样,神情很是不忍直视,道:“他当你是妹妹,你倒不客气,直接把他当成儿子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晓得你会好好照顾他。” 阿淳不理会他的奚落,说道:“你家那边很棘手?” “是有些棘手,不过你最好别多问,小心惹祸上身。” “是是是,你以为我稀罕管你们那些破事儿?对了,你说的替我准备的铺子可准备好了?别是忽 悠我的吧。” 恶棍“哼”了一声,露出鄙夷的神情,道:“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市井心性,我说到做到。拿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给阿淳。 阿淳摊开来看,正是一纸房契,她眼睛一亮。这地儿好,之前她还打听过,似那般繁华的地段一年的租金也是高的吓人,谁想现在竟然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她赶紧折几折,揣到自己身上。 “瞧你那德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村姑样。” 苏洇留了几个仆人下来,负责宅内的事务,这样一来阿淳觉得甚好,自己可以不用操心太多安心酿酒。 等到苏洇走了,阿淳才有时间来慢慢问齐泽白天的事情。晚上做的是土豆饼,齐泽吃得开心,一不小心多吃了几个,再加上一大碗白白的米饭,便打起嗝来。 “今天那榕娘对你说什么?”阿淳怕榕娘真的对齐泽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齐泽拍拍自己的肚皮,说道:“那个西瓜一样的女人?她说什么我也没怎么听懂,只听她说什么冤家路窄。我记得冤家路窄,先生是教过我的。可是我只是个小娃娃,她怎么会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阿淳捂着嘴巴,笑个不停,想起榕娘穿红着绿的,西瓜这一称呼也配得上她。“对啊,她肯定有病。你不用管她了,反正以后咱们也不去那边了。”阿淳隐约觉得榕娘大概认识齐泽。但既然已经避开了她,便不需要多想了。 这个宅子令阿淳格外惊喜的地方就是里面有各种花树。她早就想尝试酿花酒了。于是接下来几天暂时停下来研究花酒的酿法,闲暇时间便去看恶棍请来的人帮她捯饬铺子。阿淳特意交代了不需要过多的装饰,她只想开间朴素的小酒坊。铺面就是寻常大小,在河边曲水流觞之处,外面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阿淳用来摆放了几张桌子,供来客在此饮酒用。 过了一阵子,“一杯无”酒坊开了起来。因为这个地段不错,第一天便有了客人。人都爱尝些新鲜事物,况且这个世道,人人都贪饮几口杯中之物的。 “妹子这里的酒不错啊,种类多,齐全。从前我只喝清酒,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酒。”一个长须男子指着酒坊内悬挂的写着酒名的木牌说道。 阿淳爽快的说道:“我这也瞎琢磨的,大哥尝尝看好喝不好喝。若是好喝,麻烦帮着我多宣传宣传。” “好好好,那我就来一壶这百日新吧。”他指着其中一个说道。 百日新是清酒的一种,需要酿制整整一百天,期间酒会愈发清凉、味道会更加醇厚。 那长须男子在桌子旁坐下来慢慢饮酒,每咂一口,便连连点头,说道:“这酒,每喝一口好像都是不同的味道。不错啊,妹子。再给我来一壶我好带走。” 阿淳笑眯眯的让齐泽再去打一壶来,又对男子说道:“冒昧一问,大哥家里可有女眷?” “怎么?”男子诧异挑眉,没想到阿淳会问这个。 阿淳解释道:“若是有,我便再送一小壶桃花酒给你。这酒性子不烈,入口甘甜,又有润泽肌肤之效,正适宜女子喝。” “那便谢谢你了。”男子没有推拒。阿淳便拿了一只上面描着桃花的酒瓶装了一提桃花酒进去,和齐泽装好的百日新一起递给男子。 男子付了铜板,点点头走了。 后面几日陆陆续续的,客人越来越多。阿淳觉得一切都顺顺当当的,心里有些骄傲。只是关于苏洇说的替她父亲翻案的事情,却一直没有结果。她相信苏洇既然有底气说出这番话来,他自然是某个官宦子弟罢。现如今,忧心也没用。有时候看着路旁一家人亲亲近近的,她自是忍不住的感到凄楚。 天边残存着一丝夕阳。阿淳看了看,叫一旁打着瞌睡的齐泽快些起来回家。这些日子以来,齐泽似她的亲人,她照顾他,他让她感觉到被需要、依赖以及温暖。有时候她都会惊觉起来,自己竟 然会如此依赖齐泽。好像习惯了与他的这般相处模式,有一天他离开了,她肯定会很寂寞很寂寞的。 “齐泽。” 齐泽睫毛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问道:“柔羚,你怎么了?” “你会不会离开我?”阿淳问完了之后才觉得自己傻了,齐泽当然会离开她,这是毋庸置疑的。 齐泽认真的拉着阿淳的手,说道:“当然不会啦,柔羚。娘说过,咱们兄妹俩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 阿淳竟然觉得有些失望,她觉得自己恐怕是魔怔了,赶紧摇摇头,要自己摒弃了这种念头。正巧要走的时候,竟然又来了一波客人。阿淳刚要抬脚上去招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长安。春闱快到了,他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阿淳赶紧把自己的身子隐藏起来,把齐泽叫道跟前教他出去问话,并反复交代,除了这些话,一句也不要多说。 齐泽点点头,出去了。那一大波人正是前来参加科举的学子,几个人走走停停,恰好看见这样一间临河的酒坊,符合他们的诗性雅意,便打算过来坐坐。 “客官要什么酒?”齐泽肃着面孔,问道。 说话的人是刘长安,他说道:“稍微温和些的,不那么烈的酒。拿几壶来。” 阿淳躲在里间早就听到了他们的话,她赶紧拿了几个酒壶灌了几瓶清水进去。好哇,你们要温和的,就喝喝水吧,保证温和。 齐泽走进来,蹲下身子。外面的人只以为他在拿酒,也没注意。 “你拿出去,跟他们说这叫最温和的酒,让他们好好喝。”阿淳压低了声音说道。 第二十五章 齐泽拿出去了之后,阿淳躲在缝隙处悄悄看着外面的动静。第一个人入口,表情有些怪异。但他只是默不作声的放下了酒杯,看向其他人。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到了刘长安喝下之后,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句:“这酒好像没甚么酒味?” “是啊,我怎么喝着像是白开水?”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下众人确定了,招呼齐泽过去问话。齐泽真不是装傻,他是真傻,只一五一十的回答道:“这是咱们店里最温和的酒,真的。”他努力睁大眼睛,表情诚挚极了。 “你喝喝,这到底是不是酒?”刘长安倒了一杯酒递到齐泽嘴边,说道。 齐泽喝了,还舔了舔嘴巴。他本来就口渴了,喝了一小杯水还不够,干脆拿起酒壶来往嘴里灌,灌了一大壶后终于不渴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对着众人说道:“没问题啊,这酒太好喝了,跟水一样解渴。你们觉得不好喝吗?” 刘长安一甩袖子,对其他人说道:“看来是这店家觉得咱们好欺骗了,竟然还不承认。罢了,咱们众人同乐,本来是好兴致,现在被扫了兴,也别喝什么酒了。还是回去吧。”换个性子暴烈的,恐怕会是一场恶战。然而阿淳太了解刘长安了,他嘴上功夫最厉害,真叫他去做点什么,第一个逃跑的就是他。不过是个怂包罢了,也配得起她前世一片深情? 对着刘长安等人的背影“哼”了一声,见几人走了,阿淳才起得身来。若是刘长安知道她在这里,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干脆将他们气走算了。 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阿淳很早便灭了烛火睡觉了。但是外面的雨声却越来越大,她有些睡不着了。今日怎么偏偏这么巧,恰好便遇见这刘长安了? 阿淳又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逼着眼睛睡觉。渐渐地竟然也上来些睡意。这些日子过得很充实,她已经很少想起前世的事了,许是不慎又遇见了刘长安,叫她睡眠又不稳了。 依稀还是那个破旧的刘家院子。阿淳一看自己的肚子,哟,圆鼓鼓的。她想起来了,她怀了刘长安的孩子哩。最开始她可高兴了,满心都是初为人母的喜悦。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叫刘长安看,刘长安尴尬的笑了笑,眼神却瞟向一旁的刘婆子。那刘婆子的眼睛利啊,她冷冷的看着阿淳,抓过她的头发来便骂道:“懒鬼,莫不是以为怀了孩子便尊贵多少?告诉你,今天无论如何得把木盆里这对衣服洗完了才算数。还有,别缠着我儿,他每日都要温习,哪有功夫来同你闲话?” 阿淳头皮被扯得生疼,等刘婆子放开了手,她蹲下身子,看着堆积了好久的衣服,认命的将手探进木盆里。那时候可还是冬天,盆里的水冷的她摸了一次就不想再摸第二次了,只是她还是咬着牙进去搓洗。刘婆子的厉害她早就见识过了,况且她也怕刘长安为难。 手指冻得发红,她也没说什么。等到洗完了,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阿淳摸摸自己的肚皮,叫声乖孩子,又撑着身子去晾衣裳。 晚饭好在是刘婆子弄得。一碗青菜、一颗煮熟的鸡蛋切成四瓣上面撒了辣椒油,再加上一盆放了几颗菜叶的清汤。在刘家这么久,这样的粗茶淡饭阿淳早就习惯了。初时来她见了这些还觉得没胃口,没少被刘婆子骂。现在算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怀着小乖宝,自然是要多吃些的。阿淳看着有四瓣鸡蛋,想着他们现在家里也算是有四个人了,她的小乖宝也要多吃些不是。她伸出筷子去夹最后剩在盘子里的鸡蛋,哪想到刘婆子却突然发起火来,将手中的筷子直接掷到了她的脸上。 “贱、人,这都不懂?长安日日读书,你就舍不得少吃一口。” “可是,孩子它……”阿淳嘴唇蠕动,抚摸着肚皮喃喃说道。 刘婆子跳将起来,一掌打到阿淳脸上。阿淳躲避不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刘长安欲劝,喊了一声“娘”,被刘婆子一瞪,霎时间闭了嘴。 刘婆子又骂道:“你还有脸说?这孩子不过是个没成型的肉团子,哪里就有你说得那般金贵了?分明是你自己嘴馋,却拿孩子来当借口。” 她把阿淳从凳子上扯起来,站在她面前,一顿数落。阿淳脸色通红,只得生生受了。这期间刘长安竟然只是躲去了书房一声不吭。 阿淳静默着不做声,身子却越来越不舒服了。她想跟刘婆子说,刚刚抬起头来,刘婆子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阿淳身子本就虚弱,没站稳就直接磕在桌角上了。 阿淳觉得肚子开始痛了起来,她滑落在地上,头上都是冷汗,她大口的喘着气,感觉身体里有湿滑的东西涌出来,自己颤抖着去摸,一片血红。 眼睛好像只有这摊血红的东西了。这血红慢慢的变黑,同着刘婆子的影子一起。 她听到耳边“咚咚咚”好似打雷的声音,拼命想睁开眼睛,心想:倒不如叫雷劈死她好了,活着甚么意思? 阿淳挣不脱噩梦,那边的齐泽听见声音却已经等不及了,用自己的蛮力一下子撞开门冲了进来。因为这院子空旷,住的人也少,齐泽晚上吃多了正有些睡不着,哪知听见旁边阿淳梦中发出的叫喊声,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门板掉落,发出巨大的响声。齐泽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阿淳床边,见阿淳满头是汗,手没有方向的胡乱飞舞着,嘴里还在念叨些什么。齐泽急忙摇了摇她的身子,道:“柔羚,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阿淳被他摇得醒了过来,心却犹自停留在梦中。她双眼凄楚的看着齐泽,只当做不认识眼前这人。嘴里说着:“孩子,我的孩子没了。”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了,怎么都止不住。 “什么孩子?柔羚?”齐泽有些迷茫的睁着眼睛问道,他见阿淳的头发被打湿了,撩起自己的袖子来替阿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阿淳瞪大双眼,对着齐泽说道:“孩子,我的孩子。它才那么小,还没出世,本来乖乖的待在我的肚子里的,昨天我还感觉到它动了一下。说没就没了。”她说完脑海里重复起了梦中的场景,根本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下的床单,眼泪连串的往下掉,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她说罢便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这一摸才清醒过来,肚皮平平坦坦的,一丝痛觉也无。阿淳望了一眼高脊的屋顶和雪白的纱帐,才慢慢从梦魇中醒来,晓得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她神经舒缓下来,心却还在砰砰直跳。刘家的经历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噩梦,每回忆起一次就让她感到彻身的苦痛。阿淳皱了皱眉头,却发现坐在床前的齐泽有些不对劲。 “血,柔羚,血。”齐泽喃喃自语,眼睛盯着一个固定的地方不动,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阿淳觉得他有些魔怔,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却被齐泽一把挡开。 齐泽弯下腰,躲藏在柜子下面,身上瑟瑟发抖,眼睛惊恐的看着阿淳。出了一身冷汗,阿淳的身上黏黏腻腻的,她拿过外衣披在身上,起身走到齐泽身边,道:“没有血,齐泽,你看我好好的。”她伸手去拉齐泽的手,齐泽愈发激动起来,再次挡开她的手。 门已经被齐泽撞坏了,从外面吹来夜半的凉风。齐泽便从那边逃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阿淳这才明白齐泽是发病了。他发病的时候也少,之前症状也轻微,没有这次这么厉害。她急忙跑出去,院子里的仆人听到声响,纷纷出来探看。阿淳指着外面道:“快,快去追。齐泽犯病跑出去了。”几个家丁听了连忙追出去。阿淳见状又吩咐其中一个婆子去给苏洇报信。苏洇之前说过,这个婆子以前是伺候过他的,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去报信。 阿淳跑得不快,去了也追不上,只好自己坐在屋内不安的等着消息。他一个人,又是个不懂事的,莽莽撞撞的会不会发生什么危险?她心里设想了多种可能。 苏洇却来得比想象中快。他见阿淳还坐着,眼神立刻变得不善起来,一把把阿淳从座位上拎起来,说道:“你说,我三哥出什么事了?” 门口传来闹闹攘攘的声音,原来几个家丁已经把齐泽从外面追回来了。两个人轻轻抓着他的手,害怕他再次跑了。苏洇把阿淳丢下,急忙去看齐泽。齐泽此刻的脸色还是苍白的,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苏洇上下检查了一番,发现齐泽没有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见阿淳也眼神焦虑的看着齐泽,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你干的好事!” 哪知齐泽一看见阿淳,便哭出声来,上前几步,一下子扑在了阿淳的怀里,双手搂着阿淳的脖颈。阿淳看了苏洇一眼,小心翼翼的哄齐泽道:“别哭别哭,乖。天晚了,你累不累?我带你 去睡觉。” “饿。”齐泽说道。 早有有眼色的婆子去厨房端了糕点茶水过来,阿淳把齐泽牵到桌子面前,让他吃东西。 “我做了噩梦,齐泽以为我出事了,就过来看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发病了,疯了一样 跑出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阿淳吞了一口唾沫,解释道。刚才的事情,她想想也后怕。 苏洇听完了,半跪在齐泽面前,语气耐心了许多,说道:“三哥,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跑出去?咱们这宅子不是挺好的吗?” 齐泽看了他一眼,眼神又变得惊恐起来,说道:“我看见柔羚了。她胸口上中了一剑,在流血,很多。我害怕。” 苏洇表情复杂。他指了指阿淳,说道:“你看错了,你看柔羚是不是好好的坐在那儿呢?” 齐泽看过去,见阿淳也殷切的看着他。他不相信的看了苏洇一眼,问道:“是我看错了?” “是你看错了。以后不要乱跑了,不然我和柔羚该有多着急。知道了吗?”苏洇说道。 齐泽点点头。苏洇又叫人端了糕点给齐泽,说道:“三哥跑累了,先吃些填饱肚子。” “哦,好。” 苏洇一把将阿淳拉到门外,说道:“我有话说。咱们去那边。”他指了指假山后面。阿淳便 跟 上,她也有点害怕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更何况苏洇现在是她的衣食父母。 “你请说。”阿淳老老实实说道。 苏洇说:“你仔仔细细的跟我把之前的情况说一遍。还有,在你遇见三哥的这段日子里,他 有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有过。”阿淳回忆起前面两次齐泽发病时的样子,说道:“有两次。但是他都是很快平复了下了,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 “嗯,继续说。”苏洇点点头。 “我感觉,他发病好像跟柔羚有些关系。”阿淳不是很确定的说道。苏洇既然是齐泽的兄弟,想必他也该知道柔羚是谁了。 苏洇脸色莫测的点了点头,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说道:“三哥叫你柔羚,但是你丝毫不像 她。”他借着月光打量着阿淳,神色中带着些轻蔑,道:“你跟柔羚,差远了。” 阿淳在想柔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她说道:“难道齐泽的病跟柔羚有关?若是柔羚出现了,是不是可以治好齐泽的病?” 苏洇眼里似笑非笑,道:“你道柔羚是谁?那可是我三哥的亲生妹子,若是能出现,她早就出现了。只不过,柔羚早就死了,在很多年前。” 柔羚竟然不在了?阿淳无意识的戳着碗里的粥,一边想着苏洇昨晚说的话。听他形容,自己是和柔羚一点共同之处都没有了。齐泽把她认作柔羚,也许是太思念自己妹妹了吧。 阿淳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齐泽,却发现他也有些心不在焉。平日里吃饭吃得最香的就是他了,今天却做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情形。阿淳有些担心,便拿筷子另一头戳了戳齐泽的手臂,说道:“快些吃,吃完咱们还要去铺子呢。” “哦,好。”齐泽抬眼看了一眼阿淳,哧哧呼呼的喝起粥来,吃完了又拿了一个肉包子啃。 “柔羚,我觉得你好像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齐泽说道。 阿淳一口粥喝在嘴里,差点呛到。她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齐泽,道:“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 了?” “是,我想起来了。” 阿淳的筷子“咔哒”一声滚落在地,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落下去一块,慌忙吸了吸鼻子,自己俯身下去拣筷子。满脑子想的都是,齐泽想起来了,他大概要走了。 “我想起来,今天好像是我的十八生辰。”齐泽继续说道。 阿淳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啊?你说什么?” “柔羚,你忘了吗?你连自家哥哥的生辰都忘了,哼,我一早就在等你祝贺我给我送礼物,结果你蠢得像猪一样。我讨厌你。”齐泽鼓起腮帮子,不满的说道。 “齐泽,你长得好快。”阿淳嘿嘿一笑,从七岁到十八,总共只要了一年不到的时间,真是跟圈养在栏内的猪也不相上下了。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的失落。 “咱们今天就早些回去,给你庆祝生辰。”阿淳把酒具收拾好,拉着齐泽的手说道。齐泽却忽然一把抱住了阿淳,阿淳动也不敢动,小小的一只窝在他的怀里,小声问道:“怎么了,齐泽?” “柔羚,你真好。” 阿淳不知为何竟然舍不得他的怀抱,用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腰,说道:“是啊,我是你妹妹,自然是要对你好的。” “哟,这是谁啊?两兄妹感情真好。”一道不那么和谐的声音响起。阿淳忙推开齐泽去看,意外的看到榕娘站在外面。今日榕娘妆容清淡了些,竟然看得出一些清秀佳人的影子,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阿淳头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榕娘姐姐,怎么是你?” 第二十七章 “怎么?这是不欢迎我了?不过我看你们兄妹这黏糊劲,若叫外人见了,怕以为你们是一对儿情人也说不定呢。”榕娘不请自入,三个人挤在堆满了酒坛的铺子里,显得有些逼仄。 阿淳勉强笑了笑,道:“榕娘姐姐这是怎么说的,我哥哥他不过给我一个亲人之间的拥抱,倒叫你说得不好的。我自从在这边寻了个铺子,走的匆忙些也没来得及跟你告别。” 榕娘四处瞧着,顺手翻了翻写着酒名的牌子,说道:“看不出来妹妹这么厉害,鼓捣出来这么多花样的酒,这还开上铺子了,真叫姐姐我都眼红了。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妹妹既然觉得没有跟姐姐我告别,今日就请我去你家吃顿饭。咱们以后多走动些不是好些?” “这……”阿淳心里本来就不待见榕娘,刚刚说的也不过是个客套话,若真的要带她回去,以后她天天来了,这还能不能安宁了?她犹豫了又犹豫,不知道如何作答。 齐泽之前一直未说话,这会儿却突然说道:“我们家不欢迎你。” 阿淳讶然的看着齐泽,只因为他板着一张脸,说出来的话也不似孩童。榕娘顿了顿,“哼”了一声,娇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便打扰了。先走了。” 本来以为她还要纠缠,却没想到这样就走了。阿淳也是没想到。不过榕娘一看就是个难缠的女人,走了就好。她对齐泽竖了个大拇指,赞道:“齐泽,你真厉害。” 齐泽把脖子一样,傻笑又浮现了上来,道:“那是。”阿淳之前心里浮现出来的异样感觉立刻又沉淀了下去,她总觉得齐泽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大概是她想多了吧。两人手牵手的回去,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一回去,阿淳便说要给齐泽弄长寿面,又问他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东西。 齐泽忙不迭的答应道:“柔羚,我有好多想吃的,清蒸鱼、五花肉、狮子头、炒三珍、八宝烩……”他说了一长串还不够,又掰起指头继续数起来。 阿淳哭笑不得,说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哪吃的了那么多菜?你说两样最想吃的,我给你做。” 齐泽眉头微微皱起,苦思冥想起来。阿淳看着他好看的眉眼,有些怔忡。若不是他傻了,她也遇不见他吧? 齐泽眼睛一亮,不意直接捕捉到了阿淳出神看着他的眼睛。他微微一笑,竟然有些狡黠,说道:“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阿淳换了件衣服,去厨房开始做菜。齐泽也挤了进来,帮阿淳打下手。两人把负责做饭的仆人赶了出去,自己亲自动手。阿淳把面粉和好之后就把盆子递给齐泽让他揉面,自己去做菜,说道: “多揉一会儿,到时候做出来的面才筋道好吃。” 厨房的菜现在都是苏洇叫人买好送过来的,各种都有。她看了看今天的菜,正好有鱼有肉,随手翻了翻还有青椒。麻利的把青椒给摘了把,然后从中间剖开一分为二。又打了几个蛋,把蛋黄蛋清给分离出来,蛋黄倒在齐泽正在揉的面团里,蛋清留下来备用。拣了一块精瘦一点的猪肉出来剁碎了,拌上碎粒的香菇、蛋清揉了揉,然后把肉分量均匀的放入青椒里面。 齐泽鼻子动了动,好奇的转过来,问道:“柔羚这是在做什么?好香。” 阿淳笑了笑,见他手里的面也和得差不多了,便让他出去等着。她自己忙活了一会儿,一碗上面 卧着煎蛋撒着嫩绿葱花的长寿面,一盘青椒酿肉,一个酸菜鱼便端了出来。两人坐在饭桌前,阿淳轻声对齐泽说:“生辰快乐,齐泽。” 齐泽拿起筷子,看了看眼前的几盘菜,看起来并不是精致佳肴,但是闻起来却如此温馨。他每个菜都吃了一小口,再去动那碗长寿面。 “哎,齐泽,你等等。我新酿了一壶酒,本来准备过几天开始卖的。今日就先让你尝尝鲜。”阿淳拍了拍自己的头,一溜烟跑到屋内去取酒。她没有看到身后的齐泽眼眶湿了,悄悄的抬起手抹了抹眼泪。 待阿淳捧着酒出来,齐泽早已一切正常了。他指了指阿淳手里的酒,问道:“柔羚,这是什么酒?” 阿淳道:“这叫一坛春。是在春天酿出来的,吸收了春天的天地灵气,用了甘甜的春水。书上说喝了它能够令人想起最美好的事情。但是我自己尝了一口,除了觉得味道不错之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大约是我不懂就吧。”阿淳摇了摇头,给齐泽倒了一小杯。 齐泽端起杯子饮了一口,问道:“柔羚最美好的事是什么?” 阿淳黯然,想了一会儿说道:“美好总是不能长存。有的事,想起来反而平添伤痛。” 齐泽看着她,低头又饮起酒来。 夜里有明媚的月,还有徘徊的风。齐泽喝完酒,有点醉了。阿淳同他一起在院子里晒这月光。 “柔羚想家吗?” 齐泽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他的娘和回家的事了,久的阿淳以为他已经忘记了。阿淳说道:“想,你放心,等娘办完事就会来接我们了。” “真的吗?那真好。”齐泽轻轻说道,带着一些憧憬和渴望。良久两人没有说话,齐泽起得身来,说道:“今天的酒喝了真好,叫我回忆起小时候和柔羚在一起的事情,还有娘。很快乐,那个时候。我头好痛,要去睡觉了。” 阿淳心底那种异样感又浮现出来了。习惯了齐泽小孩子般的说话方式,他现在的说话带点伤感,阿淳疑心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但仔细观察却又不像。她点点头,道:“好,今天你是寿星,要早点睡。” 阿淳装作很困的样子走进了房间,其实还是睡不着。她在心底把齐泽当成了自己身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吧。隔壁一早就没了动静,阿淳想齐泽应该是已经睡了,便自己披了间衣裳起来,准备去看看自己酿的酒。 院子里却有了动静。轻微而急促。她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却看见齐泽站在门外,她想推开门叫齐泽,却听见齐泽说话的声音:“出来吧。” 第二十八章 难道齐泽已经发现她起来了?阿淳手触到门栓,刚把门开了一条缝隙,忽然看见十几个黑衣人从房顶上飞下来,个个手中的长剑都闪着白光。她心底一惊,连忙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只见齐泽身影一闪,立时与他们打斗起来。虽然对方人多,但缠斗之间齐泽竟然占了上风。黑衣人又换了战术,一半的人攻击齐泽的正面,一半的人攻击他的身后。其中一个人乘着他与前面的人打斗,飞快的扑上去缚住他的肩膀,紧接着又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齐泽一把将他们甩开,战场却又离阿淳的屋子近了些,背后便是阿淳的卧房。十几个人牢牢逼着他。齐泽退后了几步,看了一眼阿淳的屋子,就是这一眼,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一把长剑眼看着就要刺入齐泽的心脏。 阿淳忽然跑了出来,侧身将齐泽扑倒在地,自己身上却结结实实的被银剑刺中了。齐泽的瞳孔忽然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阿淳。外面又涌来一批人,领头的正是苏洇。苏洇带来的人多并且武艺高强,很快就打得黑衣人落荒而逃。 阿淳只觉得自己痛的快要昏过去,这时候后悔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就跳出去了。齐泽把她抱到床上,手足无措的拉着她的手,听得阿淳喊疼,自己头上也冒出汗来。幸而苏洇进来了,齐泽连忙拉着他的手,说道:“快,叫大夫。” 苏洇道:“叫了,大夫马上就到。“ “没事,齐泽,我没事。”阿淳强忍着疼痛低声说道,脸色苍白得可怕,她还没忘了上次齐泽犯病的事,如今叫他见了这副场景,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犯病。 齐泽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再等等,大夫马上就到了。”眼睛里竟然也蓄着一汪泪。 “快快快。”苏洇拉着一个老大夫进来了,齐泽赶紧让开位置。老大夫替阿淳查看伤口,看完了之后点点头,拿出纸笔来开方子。 苏洇看了一眼齐泽,问道:“她怎么样?” “还好还好,伤不在要害,只是你们没有及时给她止血,失血有点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多给她弄些补血的东西,好好将养身子。”老大夫开了外敷和内用的药,吩咐要按时用药。苏洇着人送大夫回去。 齐泽闭了闭眼睛,对苏洇说道:“你先出去。” 苏洇说了句:“三哥,我在外面等你。” 齐泽的手几乎是颤抖的,他小心翼翼的解开了阿淳的衣带,看见那根嫩黄色的肚兜带子,他的手又抖了几抖,而后把伤口展露出来。一个很深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他把大夫开的药粉均匀的撒上去,又用了绷带缠了几圈。 阿淳已经痛昏过去了。齐泽爱怜的在她的伤口处印下一个吻,替她将被子盖好,这才走了出去。 “三哥这是都想起来了?”苏洇见齐泽出来,笃定的问道。 阿淳醒来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她动了动,见床头的柜子上摆着茶杯,便自己勉强伸出手拿来喝了一口,放回去的时候“叮咚”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 一个婆子走进来,看见阿淳醒了,道:“姑娘醒了?我去给姑娘端药来,喝完药再用些粥。大夫吩咐了要在床上多修养几日。” 阿淳点点头,等婆子端来了药,终于忍不住问了句:“齐泽呢?”她往门外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外面又任何人的踪迹,阿淳笑了一下,自说自话道:“是不是还在睡觉?昨晚吓着他了。” 婆子舀了一勺药,递到阿淳嘴边,道:“姑娘先喝药罢。”阿淳把药碗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再用帕子擦了擦嘴唇。 阿淳见婆子不回答,便又问了一次:“齐泽还在睡觉是不是?” 婆子叹了口气,道:“他走了。昨晚看见姑娘你的模样,想是又犯了病,整个人看起来不对劲。恰好我家爷寻了个大夫回来,本来便准备接他回去看病的。姑娘你,好好养病吧。”这也是 苏洇教她说的 阿淳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的砸了一下。早就知道齐泽会走的,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她低头,“哦”了一声,再不说话。婆子摇了摇头,出去给阿淳端饭来。阿淳对齐泽的好,他们都看在眼里,眼下这人不吭一声的走了,任谁也不会好受。因为阿淳还在病中,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因此只弄了粥和几样小菜。阿淳用完饭,婆子来收碗时,她又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婆子正是说的,从前伺候过他的那个婆子,阿淳知道她多半不会告诉她实情,目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问问。果然那婆子道:“这个我不好随便说,请姑娘体谅。爷交代了,这宅子姑娘住着便是,还有酒铺一并送给姑娘。我们也还是照旧伺候姑娘的起居,要姑娘安心。” 阿淳动了一下,又感觉到胸口隐隐作痛。她说道:“那婆婆能不能帮我问问你家爷,我爹的事到底如何了?” “好,姑娘且等着。我等会儿回府一趟,给主子禀报。” “哦?她是这么说的?”苏洇听了婆子的禀报,挑了挑眉,目光却投向一旁的齐泽。齐泽面无表情,却冷厉的看了一眼苏洇,叫苏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忙叫婆子继续禀报。 婆子垂头道:“姑娘起来问了三爷好几次。我按照爷说的告诉她三爷已经被接走了,姑娘看起来很失望。后来又托我问爷她爹的事。” 苏洇道:“你回去跟她说,不出一年,她爹的事就可以办下来。叫她等着。” 婆子应了“是”,缓缓退了出去。苏洇转头去看自家三哥,见他拧着眉头,说道:“三哥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越快越好。” 苏洇听了有些迟疑,道:“可是现在你回去的话太冒险了,大哥和二哥的势力你不是不知道。而你的外祖家现在势力已经没落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先安排我和我娘见面。”齐泽说道。 第二十九章 苏洇点点头,齐泽的固执他见识过了,也只好如此。 在苏洇印象中三哥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他冷静沉默,远远看上去像一朵白玉兰的影子,冷冷清清,傲立枝头。 苏洇有些不确定齐泽的想法,问道:“琴妃娘娘的病像是很不好的样子,三哥早些回去她肯定也高兴。” 齐泽道:“她一年生病的日子何曾少过?真病假病恐怕就她自己清楚。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去吧。”说着就站起来看着苏洇,逐客之意显而易见。苏洇不敢多留,走了出去。 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刻,阿淳怕不是还在酿酒吧?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托腮在灯下,有那么一点点想他?齐泽走了几步,脑海里便冒出这一连串的念头,叫他心烦意乱。往日这个时候,他该是待在阿淳身边,饿了便找她讨要吃的,她总是那么好脾气的给他,要是没有剩余的东西了,就亲自下厨给他下碗面。那面很香,撒着碧绿的葱花,闻着就忍不住掉口水。又或者她自己在嘀咕什么,他便凑上去硬要同她说话。 齐泽脱了袍子躺在床上,夜当真太静了。不知道阿淳会不会觉得少了他不习惯,他摇摇头,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离开的那天还是趁阿淳还睡着,他只是怕见到她了自己便舍不得了。安生的日子很美好,但是若是他不回来,阿淳便要一直孤身一人,她的家、她的家人永远都回不来。 “阿-淳。”他的舌尖流转着这两个字,这才慢慢入了睡梦之中。 阿淳在做什么呢?没了齐泽的日子,她当真就是一个人了。修养的日子不能太短,她一个人拘在屋里,有时间静心下来酿酒,书上说要应时而为,按照季节的变化酿出有灵气的酒。目前她没能领悟很深,只是喝自己酿的酒喝多了,渐渐的便能尝出酒的好坏了,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酒铺买酒的都是些百姓,他们并不会在意太多,喝酒与他们而言只是消遣,只要味道差不多就行了。阿淳便也是这么想的,不需要太高的造诣,勉强维持生计而已。况且还有一层,便是王氏所说的被阿淳烧掉的那本书了。里面记载了很多关于酒的酿法,又许多标新立异的东西,阿淳现今慢慢对酿酒有了一定的了解,初读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却觉得非常的匪夷所思。 齐泽现在不能出外走动,只因京城见过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出去一分便有一分的风险。那晚的黑衣人,恐怕预示着大哥和二哥之中的一个已经知道了他的消息了。 “三哥,琴妃娘娘来了。”苏洇敲了敲齐泽的房门,轻声说道。 齐泽打开门,看见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站在他的房门口。那女子见了齐泽一把将面纱摘了,哭腔唤道:“阿泽。”背后的苏洇朝着齐泽示意了一下,默默离开了。 “阿泽,原来你真的还活着。我便知道,上天不会叫我这样命苦,失了女儿便罢,还要让我失了你。皇上告诉我你死去的消息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你活着便好,活着便好。”琴妃哭着道。 齐泽不语,扶着琴妃坐下,说道:“是,我还活着。” 琴妃突然咳嗽起来,咳了几声,用帕子包住嘴唇。齐泽注视到上面有一点红星,却迅速的被琴妃掩藏起来。齐泽坐下来,对着琴妃说道:“娘的病,太医怎么说?”琴妃为了博取皇上的宠爱最爱装病,引得皇上来看她,齐泽冷眼旁观久了,也觉得乏味了。刚才注意到琴妃咳出血来的模样,心里还是震了一震。 琴妃缓了口气,顺手端过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说道:“我没事,太医说我是情绪不畅引起 的,老毛病了。” 宜王一案,皇上看似重视,其实不然。整个案件,都交由大理寺一手承办,但最后也没调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琴妃也一直心存疑惑,道:“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发生的吗? “不知道”,齐泽道,“其实案子发生之前的一个月我就已经不在府内了。父皇派我去京郊办差事,天晚了,我便宿在路边一家客栈内。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走了那么远,一直到了一个小镇上,还是当地一户人家救了我。”齐泽没有说出阿淳的名字。 “皇上说那酒里的□□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能叫人面目全非,只是凭着宜王府内死去的那人的身形和你肩上的胎记知道那是你。这案子也断的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个卖酒的同你无冤无仇,怎么会下药来害你?最后结案竟然只流放了一个酒坊的老板。”琴妃心里相信此事肯定与秀妃和兰妃脱不了干系。 “是与不是,都是凭着父皇的心意。目前儿子要做的,是恢复自己的身份。大哥或者二哥可能已经知道了我还活着的消息。之前还派了杀手过来。”齐泽说道。 琴妃一听便紧张起来,说道:“怎么回事?你之前在哪里?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现在还不知道。怪我之前太过大意了。”齐泽说道。 琴妃是找了个事由出来的,在宫外也不能待太久,看着外面天色不早了,便告了辞,临走的时候说道:“你安心等着,明日我便跟皇上提这件事。” 齐泽点点头,想要回宫,必须得先通过皇上那一关。 晚上苏洇找齐泽喝酒。 齐泽问他:“帮我打听一下我娘的病。” 苏洇道:“琴妃娘娘这半年来,憔悴很多。她的病,我早就问过太医了,是心疾。”他说完看向齐泽,见齐泽盯着酒杯发愣,遂继续说道:“这次是真的。我向父皇求了恩典,让太医暂时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琴妃娘娘自己也不清楚。” “多谢你了。”齐泽明白心疾是难以治愈的,他只是真的没想到琴妃装病装了一辈子,这次成了真。 苏洇道:“我知道三哥跟琴妃娘娘心中有芥蒂,但到底是最亲的人,有什么过不去?不像我,谁都依靠不了了,要不是三哥你小时候经常帮着我,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个人皆是黯然。 第二日,琴妃起了个大早。她病得久了,脸色并不那么好,是以叫底下的宫人用心打扮些。完了自己又去照铜镜,仍旧不满意。 “胭脂淡了些。”她自己拿起胭脂再抹了些上去,又涂了大红的口脂,看起来妆容是浓了些,但好歹不那么憔悴了。琴妃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这是多日来她第一次前去拜见皇上。自皇后病逝后,已经过了多年时间,中宫的位置一直空悬着。后宫内的有皇子的后妃便只有秀妃、兰妃和她了,至于苏洇那个宫女出身的娘是早已死去了,这么多年来都是由宫人一手带大。 皇上刚下了朝,正在用膳,太监总管禀报说琴妃来了,他也感到十分意外,便叫人请进来。琴妃今日看起来倒是有些容光焕发的模样了。 第三十章 “臣妾拜见皇上。”琴妃低下身子,行礼道。 皇上连忙扶她起身,她搀到椅子上坐下,道:“朕最近事务有些繁忙,也一直没来看望过爱妃。爱妃今日竟然来了,看这气色,真是极好的。” 琴妃抿嘴笑了笑,道:“皇上日理万机,为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臣妾哪敢有怨言。今日来,是为阿泽的事来的。阿泽他,还活着。” 皇上拧眉看着琴妃,道:“朕知道爱妃心里伤痛,但阿泽他,的确是去了。这等话朕听听也就罢了,以后万不可胡说。”言语间已经带了些不耐烦,只因齐泽死讯刚刚传来的时候,琴妃就是满口胡话,整日说自己看见了阿泽,说他根本没死。 “是真的,皇上。”琴妃“扑通”跪在皇上面前,道:“我已经见到他了。皇上你若不信,可以宣他进宫觐见。” 皇上见琴妃说的这么肯定,便问道:“你说他还活着,那他现在人呢?之前宜王府中的尸身可是朕亲自去检验过的。” “皇上若是肯信我一次,明日我便叫阿泽进宫来与你相见。”琴妃说道。 皇上点点头,道:“那好,你明日便叫他进来见朕,但不要声张。这事在没确定之前,若是传扬了出去,是大大的祸患。” 琴妃回去了便叫人送信出去,殊不知这一举动已经被皇上尽是眼底了。他派人偷偷跟着琴妃的人,见那人进了苏洇的府上,这才回去禀报。皇上点了点头,第二日果真叫了齐泽来相见。 齐泽进去时,皇上就立在窗边。他进去行了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走过来,仿若不信的仔细打量着他。打量完了又是半晌不语。齐泽垂头恭敬的站着,等着皇上开口。 “阿泽。”皇上说道,“委屈你了。可如今这事真的很难办。对外你的死讯已经传了出去,并且你的尸身是朕亲自过问的,眼下如果说你还活着,那就是打了朕的脸,打了大理寺的脸。” 齐泽道:“不委屈,儿臣只想有生之年能够常伴父母左右,其他并未多想。” 皇上有些动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留下来陪朕用膳。” 用膳便真的是用膳,之后皇上对于齐泽恢复身份一事是只字不提。饭罢,齐泽便跟着侍卫再次隐秘的出了宫。 “父皇怎么说?”回了苏洇府上,苏洇急急问道。 “还能怎么说?去之前我便知道结果了,但是虎毒不食子,我相信他是不会杀我的。只是目前,我还得等一个机会。” 苏洇皱眉道:“我今日又选了一批侍卫进来,三哥你不知道,现在我的府上每晚都有人光临。要不是早先我麾下的门客中奇能异士多,现在恐怕早就被他们潜进来了。” “咱们得抓紧时间了。我这次进宫都是父皇的人来接的,走得暗道,消息应该不会走漏出去。” 第二天是个落雨的天气,黑云压迫着整座城池,没得叫人心情也沉郁起来。这日对齐泽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此这天正是他妹妹柔羚的忌日。其实他自己静下心来,也觉得单看阿淳,实在是没有意思能够和柔羚重合起来的地方。但是慢慢的,却觉得越来越像,都是可以为了自己的亲人去努力的人。齐泽笑了笑走入雨中,雨点啪嗒啪嗒的打在伞上。 柔羚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齐泽边走边回忆起那个伶俐的小人儿的模样。 那个时候她刚过完了七岁生日没多久,是个夏天。琴妃惹恼了皇上,皇上本来是要将她打入冷宫的,但是考虑到齐泽,便单独拨了个偏远的宫殿润心园给她住下,虽然不是冷宫,但同冷宫也差不了多少了。没想到琴妃进去没多久,便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孩子。 在宫里若是失了势,可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外面几个妃子正斗得厉害,琴妃也不敢贸然向上禀告,幸好跟过来的几个宫人忠心耿耿,护着她在润心园里偷偷生下了孩子,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女娃特别可爱,长得粉雕玉琢,嘴巴又甜,尤其讨人喜欢。 那个时候就琴妃、齐泽还有柔羚住在那个园子里,齐泽觉得那是他人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了。后来,有一次,柔羚偷偷跑了出去,机缘巧合之下见到了皇上。她一贯招人疼爱,皇上见了竟然会很喜欢她,琴妃和齐泽便也算沾了她的光,跟着搬了出去。但是外面的生活不见得就好,皇上的女人众多,她们都爱争宠,琴妃也不例外。因为柔羚得了皇上的喜欢,琴妃便常常以此为借口让皇上过来看她。后来有一段时间,西域进贡了一个异域美女进宫,皇上被迷了心窍,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没过来了,就连柔羚生辰,他也只是赏赐了些东西而已。 琴妃很着急,好几次控制不住,甚至还骂柔羚没用,连皇上都不来看她。柔羚年纪小,只以为爹娘都是自己的错,哇哇的哭着跟齐泽哭诉。齐泽一心急就想着不要待在这里了。他告诉柔羚,晚上的时候在园子门口等他,他们一起逃出去。 齐泽苦笑了一声,那个时候的他自己也是个孩子,终归是太天真。可是唯一的母亲不能依靠,他更是不知道该向谁寻求建议,只能自己莽撞的作出了这个决定。柔羚打小就听齐泽的话,听了之后她用力的点点头。齐泽的心抽痛起来,他到现在还记得柔羚那个时候眼里闪着的信任的目光。 但是就是在那一天晚上,柔羚死了。第二天早上,宫人在不远处的荷花池里发现了她。齐泽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了她一晚上都没有等到她。他想她可能忘记了或者睡着了,还是个小孩子而已。第二日他黑着眼圈不情愿的去给琴妃请安,琴妃却扇了他一个耳光。 他惊诧的抬起头,却听到琴妃说的,“你知道吗?你把你妹妹给害死了!” 齐泽觉得自己忘不了那个早晨,天空阴惨惨的,跟现在一个模样,身边的嬷嬷不让他上前,他匆匆瞥到了一眼,柔羚还穿着昨天那套桃色的宫装,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是自己害了她,但又不是他。但是无论是父皇还是娘亲,都把罪过怪到了他的身上。 齐泽来到柔羚的坟前,柔羚年少夭折,又是女儿身,没有资格葬入皇陵,只能在皇陵边上择了块地,连碑也没能立上一块,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隆起的土包。他给她带去了她最喜欢吃的果子和糕点,他对她说话。 用最温柔的腔调。雨水哗啦啦的,没有停下。 雨水打在脸上,冷冰冰的,也分不清楚哪些是雨哪些是泪。这次,终于可以痛快的哭一场了,齐泽默想道,把手里的伞抛到一边。柔羚,柔羚,哥哥很想念你,你知道吗? “阿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不可置信,“是你吗?” 齐泽背僵直了,今日大雨,况且这地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他缓缓转过头,一个姑娘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站在雨里。 她是萧莲儿,当今宰相的掌上明珠。 萧莲儿初初遇见齐泽,还是被她的宰相爹给带着去参加宫里的一个宴席。她那个时候也才八岁的光景,被丫鬟带到御花园里玩耍。花枝下有个沉默的小哥哥。 萧莲儿生来爱说话,那哥哥不说话,她便硬要逗他说。她问了许多问题,诸如,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高兴之类的,他都不答,只是看她一眼,眉目中存着许多的阴霾之气。这宫里人来人往的,谁晓得他是哪里的人物?丫鬟要劝自家小姐走,萧莲儿偏偏不依,狠了狠心,从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里掏出了一颗糖递到那人面前。那小哥哥又抬头看她,她便甜甜一笑,道:“哥哥,吃糖。”萧莲儿最爱甜物,这一狠心便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两颗糖之一拿出来了。那小哥哥竟然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糖接过去了。后来萧莲儿才知道,早前她听说的宫里去了的那位小公主是这个小哥哥的亲妹妹。 齐泽说道:“你怎么来了?” 萧莲儿蹲下身子,把自己带来的祭品摆上,说道:“我想着你今年不在了,没人来看公主,我便替你来了。” “嗯。”齐泽答应了一声。 萧莲儿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了齐泽的怀里,说道:“阿泽,你没死么?我真的没想到自己还可以看见你。”她哭得泣不成声,连伞都顾不得打了,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齐泽把雨伞捡起来给她打上,叹了一口气。柔羚大约再也不会欢喜了。初时见萧莲儿,她也是粉雕玉琢的一团,很像柔羚,也爱拿糖哄人。齐泽便对她亲近些,觉得能从她身上看到些许柔羚的影子。 第三十一章 “好了,别哭。”齐泽是个不会哄人的,他简单的拍了拍萧莲儿的后背,说道。萧莲儿几乎是把这些天的担惊受怕都一并哭了出来,她从小就想着要嫁给齐泽,甚而至于琴妃都看出了她的意思,在她面前隐晦的提过几次,说到了时候就跟皇上说一说这件事,让皇上给个恩典,给他们两人赐婚。 “阿泽恐怕不会同意罢?”当时萧莲儿顾虑的问道。 琴妃挥了挥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阿泽那孩子,喜欢不喜欢都藏在心里,天生一个闷葫芦,也就是对他妹妹和你态度温和些。不然你想想他还和哪个姑娘家如此亲近过?” 萧莲儿想了想也的确如此,他们从小相识,阿泽不爱理人,却总能和她说几句话的。有时候她向他提些胡搅蛮缠的要求,他也照单全收,容忍她的任性妄为。 齐泽的怀抱在雨里也是温暖的。萧莲儿用力嗅了嗅他身上清淡的味道,有些害羞的抬起头来,道:“把你的衣服弄脏了,对不起。” 齐泽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衣襟,道:“没事,下雨了,早就淋湿了。” 萧莲儿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想清静些,便叫了马车和侍卫在下面等她。此时为了齐泽不被发现,她必须得先走,但总还是有那么点舍不得的。她吸了吸鼻子,说道:“那我以后在哪里来找你?” 齐泽相信她会保密,便说:“我在五弟府上。” ”那好,我先走了。晚些时候来看你。” 说是晚些时候,其实萧莲儿是当天下午便急匆匆的去了苏洇府上。齐泽正在沐浴,不妨被她一下子闯进来,看见屏风后面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她红了脸,赶忙又退了出去。 “对不起,阿泽。我太心急了。”萧莲儿说道,齐泽“唔”了一声,已经开始穿衣出来了。他换了干净的白色衣裳,打开门请萧莲儿进来。 萧莲儿啰啰嗦嗦的说了许多话,问齐泽是怎么回来的,也问中毒的事。 “莲儿,现在我还回答不了你。因为我自己也没弄明白前因后果。” 萧莲儿看着齐泽的眉眼,道:“你瘦了些,阿泽。”她贪看他的脸,倒弄得齐泽有些窘迫了。他轻咳了一声,道:“莲儿,我还有事,如果你没别的话要说,今日就先回去。” 萧莲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并不想这么快就走。她磨磨蹭蹭的说道:“最近有人来府上给我说亲事,都被我给拒了。”一家女百家求,更何况萧莲儿还是宰相家的千金大小姐,更是让京中的官宦子弟趋之若鹜。从前大家知道这萧大小姐心中惦念着那个淡漠的宜王爷,不敢有所动作,现下宜王爷没了,总该轮到他们了吧?说亲的都是托着与萧家交好的人家,就差把萧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齐泽点点头,道:“那挺好的。你也到年纪了,找个合适的夫婿吧。”齐泽是真心为萧莲儿祝福,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加上她和自家妹妹相似的性格,让他心底对萧莲儿存了几分柔软。 萧莲儿急了,道:“可是,可是……”我是要嫁给你的啊。只是对上齐泽疑惑的眼睛,她到底还存了意思矜持,没有把话说出口。眼见苏洇已经站在门口了,刚刚的话也不知道被他听去了多少,只见他一副好笑的神情看着她。萧莲儿不好再说,便对齐泽告了辞,说会再来找她。 “萧莲儿这嘴巴不知道能不能把上门,三哥你也真是太放心了。”苏洇走进来说道。 齐泽道:“无妨,莲儿是可信之人。” 苏洇带回来一个消息,原来不知不觉间科举考试已经结束了,皇帝亲自钦点出一甲三人进行了殿试。在殿上,分别问了几人问题,再依表现确定出了状元探花榜眼的名次。今日皇帝特地把三个皇子集结去也在一旁观看。 “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那几人都是闷头读书的呆子,父皇偏要问他们武治的问题,索性都了解不多,答得磕磕巴巴的。我看得都快烦闷透了。” 齐泽道:“一个国家的治理,必须文武兼治才能强大。这就是你要带回来的消息?” 苏洇道:“怎么会呢?父皇说四月初的时候要带这三人并一干臣子一起去围场狩猎。三哥,你看这是不是个机会?” 皇帝已经多年没有去过围场了,这次的确也算是一时兴起。上次宣了齐泽进宫,那意思是叫齐泽默认自己不存在的身份,以后仍然以皇子之礼待他,但是不会再为他恢复身份,更遑论对皇位的继承权了。 “我已经在着手准备了。”齐泽说道。 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人一个是凶狠的狼,一个是狡猾的狐狸。分别为秀妃和兰妃所出。秀妃的娘家是太尉府,而兰妃的娘家则是与萧宰相相对的右宰相家。太子一位悬而未决,两家之间的斗争也接连不断。 “大哥、二哥最近在做什么?” “父皇交代下来任务,让二人分别到刑部和军部历练,从底层做起,做满三个月再看分晓。” 第二日却忽然有人来苏洇府上求见齐泽。齐泽在苏洇府上的人少之又少,会是谁直接的跑到这里来求见齐泽。门房一面拒了,说此地并没有这个人,一面托了一名小厮飞快的进来禀报。 “他怎么说?”苏洇问道。 “是个老头子,胡子花白,穿着一身布衣,自称姓王,要求见府上的贵客。还说自己是清水巷的人。” “贵客?”苏洇琢磨着这个字眼,让小厮下去,一面去找齐泽。府上并无其他客人,若说贵客也只有齐泽一人了。也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苏洇向齐泽大概描述了那人的样貌,齐泽心中略微有了些计较。便说道:“那人走了没走?” “看样子是没走,门房说了他一直站在门外。” “请他进来吧。大约应该是我的旧识。” 那人果然穿着布衣布鞋,进来的时候神色坦然自若,见苏洇诧异的望着他,说道:“不认识我了?之前不是还来过我家么?” 苏洇仔细打量这人,却只觉得眉眼有些熟悉,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了。到了齐泽门口,齐泽远远便过来相迎:“我该唤你王将军还是麻子叔?” 那人爽朗一笑,道:“随便。” 苏洇指着那人道:“他,他是王麻子?那个骗人的老道士?” “不得无礼,这是王将军。”齐泽说道。 苏洇疑惑不解,“不对吧,之前我也见过的,不像啊。” “在外行走,我用了一些法子改变五官,五皇子勿怪。”王麻子说道。 朝中就一位王将军,还是受尽百姓爱戴的王将军。只是在当年那场抵御外寇入侵的胜仗之后,这位王将军请求辞官归乡,从此便再无动静了。齐泽从恢复记忆起便想起了此人,今日他把遮掩全都撤除了,叫人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也只是苏洇比齐泽年纪还小一些,从未见过这位王将军。 王将军此人为何要辞官归乡?当年也是一员猛将,那是国家实力不雄,尚且根基不稳,此时又有西域的匈奴在边界滋扰,他在皇帝面前自请去前线杀敌。战斗正酣之际,也怪朝廷不作为,竟叫匈奴的探子悄悄潜进来抓了王将军的妻儿。在最后一站之中,穷途末路的匈奴把他的妻儿绑在队伍前面,因此威胁他退兵。 王将军回望身后的万千将士,终究没有退兵。若是退兵了,他的小家倒是全家,身后的万千将士几月来的血汗都将付之一炬了,而边界的老百姓们将忍受匈奴变本加厉的侵袭。他不愿。战争胜利了,王将军却成为孤家寡人。回京的时候,每过一处,老百姓都自发自愿的夹道欢迎他凯旋。走到京城的地界,他回望人海如潮,再也没有他妻儿的身影了。记得出站之前,他的妻子说过:“你打了胜仗,咱们脸上有光。到时候就混在百姓中来迎你回城,看你找不找得到我们。”儿子也拍掌叫好。 王将军骑在马上仔细的看过街边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他把她们俩给弄丢了。这天每个人都在欢庆,只有他一人面无喜色。 第三十二章 王将军打了胜仗回朝,这是件天大的喜事。他未来得及回府看一眼,便被皇帝传入宫中,言语间对他大加褒奖,又赏赐了爵位和金银,到最后皇帝菜略微提了一句,道:“听闻爱卿的妻儿都在这场战争中死去,朕心亦十分悲痛。爱卿此次既然回来了,还望节哀顺变。朕已经替爱卿挑选了数十位窈窕美女送入爱卿府上作为侍妾,京中若有爱卿看得上的女子,爱卿可以随时上奏,朕替你赐婚。” 王将军匍匐下跪,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匈奴脸上嗜血的笑意,和妻儿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模样。他恭敬的说道:“臣谢皇上美意。然而打完此仗后,臣身心俱疲,恐不能再在朝中担当重任了。臣想辞官回乡,望皇上恩准。”他的头磕在殿中冰冷的地板上。 皇帝想挽留他,却抵不过他的一意孤行。但庆祝胜利的晚宴毕竟还是要参加的,君臣把酒言欢,没有人记得他痛失了爱妻娇儿。王将军扯了扯嘴角,缓步走出大殿。殿外月光明朗,几颗星子寥落的洒在夜幕之上。王将军沿河而走,不防遇见了一个瘦弱的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当年的齐泽。 “你后悔吗?”齐泽问道。 王将军不置可否的看着他,不语。 “我要是你,我真的后悔。没有什么比亲人更重要。” 王将军回头看向月光下的少年,玉冠紫衣,瘦弱苍白的脸上一双倔强的眼睛。王将军想,他真的后悔了。此时此刻,谁也怨怪不得,怪只怪他自己的人生行差踏错,导致后来身不由己。他想如果重来一次,自己还会不会做那个选择? 齐泽没想到王将军会来找他,自从自己恢复了神智以来,齐泽便回想起清水巷的王麻子,心中也早已认定了那是王将军。他们的交往不深,但在齐泽心中他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 齐泽亲手为王将军把茶奉上,王将军不推辞接过了茶。齐泽说道:“清醒过来之后,几次想去找将军,一来现下我的身份尴尬,不便出外行走。二来也怕打扰将军的生活。” “如今我也不是什么将军了,在外行走十几年,觉得格外的自在。早知道,当初就不入军队,在市井之间当个普通人也就够了。”王将军说道,“在京城我看见你和那母女俩。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个时候他来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支持。王将军虽然已经退出权力中心了,但是他的人脉和他手中的护卫队无疑是给齐泽一个强有力的保障。 “是谁要害你?”王将军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但其实这也是齐泽心中的疑问。害他的人故意弄了□□来让他面目全非?直接毒死显然要好得多。而之前他出门去了,在客栈有是谁下的手?若说那个人对他还有怜悯之心,所以故意不取他性命,那此次回京后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很明显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齐泽摇摇头,道:“大概是大哥或者二哥?我只是一个毫不受宠的皇子,根本没必要这么曲折的来对我动手。也没有任何好处。” “非也。你自己想想自己有什么别人需要抢占的资源,值得人家对你动手。这绝对不是毫无理由的。” 齐泽点点头,等王将军一走,便陷入了沉思当中。他的外祖一家曾经在朝廷中有过相当大的势力,但如今已经被挤出了权力中心,对自己是毫无帮助了。而他本人是毫无野心的,当然这一点别人倒是未必相信。除此之外,他再难想到有任何 科举考试已经放榜了,新科一甲三人经过殿试也已经确定了名次,而刘长安寒窗苦读十载,终于在这次崭露头角,获得了榜眼的位置。他第一次畅快的舒了口气,在京城弥漫着异地陌生气息的空气中大声笑了出来。目前因为皇帝还没有安排任职时间,还得等候消息。不能先回去探亲,但好消息是已经传出去了。刘长安紧紧的握着拳头想象着刘婆子得知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高兴的模样,她十多年来的付出终于得了回报。还有高家一家人。他离乡的时候即听说高家卖出的酒出了事,酒坊也被疯了,走的时候他还特地绕了路去城里看了,果然高家的宅子和酒坊都贴上了封条,一把铁锁证明了冰冷的印记。 他想起里面曾经住过的那个美丽的姑娘。 这是真正的春风得意的时候,刘长安跟着一群道贺的学子四处游玩京城,把值得去看的地方都看了一遍,然而他终于疲乏了。这天便独自出来走走。 路过阿淳的酒铺时,刘长安停下了脚步。他记得这家酒铺曾经戏弄于他,拿白水当做酒卖给他,惹得他们一行人极为不快。这次他要再去看看,看看这酒铺老板到底如何,然后等到皇上赐了官职,穿着官服来这里,看着老板是个什么模样。 刘长安牵动了一下嘴角,脸色冷漠的走了进去。或许因为是下午,这会儿还没甚么客人,只有老板一个人在,却不是上次那个男人,而是一个姑娘家。她埋着头,正在算账。刘长安抬手敲了敲门,等着老板抬起头来。 阿淳顾着算账,埋头随口说道:“客官要什么酒?您先看看这上面的木牌,选好了我给您送来。” 刘长安觉得声音耳熟,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声音带着些颤抖,“阿淳?” 阿淳一震,抬起头来,果然是刘长安。对于刘长安的声音,她是听惯了的,甚至充满厌恶的,她看着刘长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想到他还会来。 “原来你是这家酒铺的老板。”刘长安拍了拍手,他这才想起上次来给他送酒的那个男人,不就是当时他起了不好的心思,夜探香闺,打他的那人!他竟然没想起来,当时极度的羞辱,让他几乎不敢抬头,只模模糊糊记得拳头般的雨点打在他的身上,生疼。 “是我。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阿淳说完便要关门,被刘长安一脚跨进去。 刘长安道:“阿淳,明明是你们家对不起我,羞辱我,还背信弃义的毁了我们的婚约。你为什么好像我欠了你?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阿淳心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后来,若是两人真的按照婚约成亲了,那才是她一辈子噩梦的开始。 现在只不过是及时的止住了脚步,没来得及让他的无情无义都展露出来。 “不觉得,你就当我无情无义好了。” 刘长安现下倒是冷静下来了,他拿起一个精巧的杯子握在手上细细摩挲,缓缓说道:“我算是明 白了你们高家为何会突遭横祸了。大约这正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老天爷都知道你们家的不义之举,所以要惩罚你们。” “你!给我滚出去。”阿淳当即拿起一个小酒坛托在手里,对着刘长安骂道。 刘长安反而上前了一步,道:“有本事你就砸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相信你会恭喜我的。”他也惊讶自己仿若想向她证明什么似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次科举榜眼是我,皇上若是知道有人砸破了他亲自钦点的榜眼的脑袋,甚至那个人还是罪民之女,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作出什么来。”说完刘长安微微一笑,看向阿淳。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动的极快极快。他注视着阿淳,想看她的反应。 阿淳听完之后心立刻就跌落到谷底,她没想到自己的担忧成了真。前世她死的时候刘长安还在参加科举考试的路上,只因为同她私奔回乡,耽误了三年。她强自镇定,道:“还能怎么样?就算皇上来了也是一样,不能无端骚扰我一个本本分分做买卖的生意人吧。” “别嘴硬了,若是你肯低头认错,替你的家人对之前给我的羞辱给个交代,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还能放过你。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刘长安说道。 阿淳站立不动,维持着自己原先的姿势。 刘长安又上前了一步,他几乎闻得到阿淳身上那清淡的花香了。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低头看那姑娘手指牢牢的握着酒坛的边缘,骨节发白。他又说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为你家人翻案。” 他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第一个已经渺远没了消息。 阿淳的手滑落下来,道:“你要我怎么做?向你和你母亲道歉,跪下来吗?”心中却分析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你要知道你爹的罪不轻,他卖出的酒害死的也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一个已经有了封号的皇子,宜王爷。你觉得呢?我若替你爹翻案,风险不会小。道歉是要的,但这是远远不够的。” 阿淳抬起头来,看着刘长安。她看见他薄唇中吐出几个字,道:“我要你,嫁给我。还一辈子的债。” 阿淳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终究还是躲不过? 这番他要她嫁给他,恐怕折磨比前世还远远来得多。阿淳从背脊上感觉到一股凉意,这个时候她才明白王氏所说的,在京城无依无靠的滋味。她曾经以为还有齐泽会一直陪着她,但是连齐泽都不见了。没有人能够帮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说:“你真的能替我爹翻案?” 第三十三章 “你放心,为了折磨你,我也会竭尽所能的。” “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刘长安走了,一整个下午,阿淳都魂不守舍的,她干脆关了铺子的门,一个人游魂般的回到宅子里。 “姑娘今天怎么回来的这般早?”一个婆子问道。 阿淳走过去,一把握住那婆子的手,说道:“婆婆能帮我找一下苏洇吗?我有急事。” 那婆子是唯一能够和苏洇取得联系的人,其他的下人却是苏洇后来买回来的,阿淳只能找她了。上次问过她爹的案子,婆子带回来的消息仍旧是让她等。 婆子看了她一眼,道:“姑娘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出了点事,婆婆,麻烦你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见他一面,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我相信他家中的权势不会小。求你了。” 婆子看了她一眼,道:“这我还得去禀报一下我家爷。”望见阿淳焦灼的神色,立刻又补了一句道:“你等着,我马上就去。” 阿淳连声道谢,那婆子便立刻动身了。 “她要见我?说了是什么事吗?”苏洇问道。 婆子道:“不知道,看样子很急切,说是出了点事,大约比较棘手?” 苏洇神色莫测,思量着自己到底要不要见她。她要是继续问她爹的事情,他给的答案也只能是上次这个。只有等自家三哥恢复了身份,她才有可能洗刷清楚她家的冤屈。但问题是,皇帝可不愿意这么做。 他走了几步,迎面便看见齐泽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看站在屋内的婆子,便明白跟阿淳有关,问道:“那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婆子看了一眼苏洇,见他犹自沉思,说道:“这,姑娘没说,我老婆子也不好问。但是看样子,是有些麻烦。她很着急,要见我家爷。” “带她来府上,别走正门,走后门。” 苏洇见自家三哥已经吩咐了,便对婆子道:“你去办吧,回去就带她过来。从绕条街走后面的角门进来,免得让她发现我们的身份。” “是。”婆子行了一礼。回去便告诉阿淳这个消息,阿淳也来不及换衣服,便匆忙跟着婆子走。刚刚她一直待在宅子里,自己一个人想了很多,越想越怕。刘长安有多自私,她已经见识过了。没想到他倒真的有这一天,高高在上的站在她面前,要她屈服。若是她一人,倒也无所谓,可是涉及她爹……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五皇子府的后门边。苏洇暂时还没得封号,但是宅子的大气还是让阿淳为之一振,她更加确定苏洇身份一定很高的事实了,心略微有些安定。婆子带她穿过一处花园,又绕过七八个曲折的游廊这才终于到了一处花厅。 阿淳走了进去,转身发现婆子已经不见了。内里空无一人,里面装扮的简单,但每一样都透露着不俗的品味,六张红漆木椅端正的摆放着,右侧一面屏风,四扇上画着梅兰竹菊。身后传来有力的脚步声,阿淳转过身去,看见苏洇走了进来。他先打量了一番阿淳,这姑娘穿着一件素色的袍子,眉目间焦虑之色尽显,头发也是简单的绾了个髻子。 他摆手道:“坐吧。”顺便看了一眼屏风后面。 阿淳坐下,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道:“我今日遇见了一些麻烦。” “洗耳恭听。”苏洇说道。丫鬟上来上了茶,一盏放在苏洇面前,一盏放在阿淳面前,飘着袅袅 的茶香。 阿淳简单的说了一下同刘长安的关系,道:“谁知今日他又走到了我的铺子里来。还说他是今科榜眼。我之前因着退婚的事与他结了怨,他恐怕,不会放过我。今日在我这里撂了狠话,要我跪下来向他们母子道歉,并且,并且嫁给他。”阿淳艰难的把最后几个字说出来,嫁给他还不如去死。 苏洇听了前因后果,哼了一声,道:“嫁给他?你们高家对他无情无义,他现在春风得意,竟然还要你嫁给他当妻子?这男的是个傻子吧,我若是他就把你先奸、后杀,更别提什么替你爹翻案了。啧啧,男人当成他这样也算是窝囊够了。” 苏洇不明白其中关节,从面上来看,今世确实是高家做的不对,就算刘婆子人品不好,一家人坐吃山空,把家产都败完了,阿淳也不能说什么。她无法解释,前世的事情毫无根据,她说出来谁信? 苏洇见阿淳不说话,以为她心虚,说道:“照我说,你嫁给他立刻变身榜眼夫人。到时候皇上封他个官职,你就是官家太太了,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如果你今天来说的就是这个麻烦,那么在我眼里这并不是麻烦。你就别浪费我的时间了,我很忙。”他站起来就要走,阿淳连忙跟上去,道:“我不愿嫁给他。我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不一般,不知道能不能帮我这么忙,让他不要再来威胁我。” “自己种的苦果,就自己去尝。我,帮不了你。”苏洇看着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这个女人,要不是救了三哥,他是看都不愿意看一眼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咳,阿淳满心焦灼,自然是没听到,但苏洇却听到了。他不情不愿的缓和了些语气,说道:“放心,他不敢动你。现在他在京城毫无根基,若落个欺压民女的名声,传出去在皇上面前也不好听。”他刚刚抬脚欲走,屏风后面又传来一声轻咳,苏洇只好把脚再次收回来,耐着性子说道:“这样吧,现在天色也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阿淳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天已经擦黑了。她犹豫的看了苏洇一眼,说道:“齐泽还好吗?他的病怎么样了?” 苏洇见这个女人真是没完没了了,耐心被全部磨光了,大嗓门道:“你有完……”忽然瞥见屏风轻微的动了一下,他勉强压制住自己的火气,说道:“你有晚饭吃吗?要不吃了再回去?” 不等阿淳说话,自个儿就火烧眉毛一样走了,找了两个丫鬟带她去用饭。再待下去,他都不敢跟三哥保证会出什么事了,嘿,他这暴脾气。 阿淳懵懵懂懂的被两个丫鬟带到一个饭厅中。她想自己出府去,这府里七绕八绕的,站在门口一看,左右都是一样的路,根本不知道往哪边出去。丫鬟们摆了八样菜上得桌子,又上了一碗炖汤。 这些菜倒是精致,可惜现在阿淳全无胃口。 “柔羚,好吃吗?”不防一张大脸凑了过来,阿淳竟然没有注意到脚步声。她仔细打量齐泽的模样,还是浓眉、深深的眼窝,挺直的鼻梁,嘴巴正咧开着开心的对她笑。 她心里一酸,连连点头,道:“好吃。” “好吃你为什么不吃?我特地叫五弟给你做的。正好我也饿了,再吃一遍。”齐泽刚说完,便有丫鬟上前来,再添了一副碗筷。 齐泽端过阿淳的碗,替她打了满满一碗米饭,道:“柔羚,你都瘦了,要多吃点。”他把碗放在阿淳面前,又不停的替她夹菜。 这些日子,阿淳的确是瘦了。碗里的菜堆得跟小山似的,阿淳都不用自己夹菜了,光是面前的菜都吃不完。更何况齐泽一看见她碗里的菜少了些,便立马又夹了堆上去。 “好了好了,我吃不下了。”阿淳无奈的说道,好不容易看见齐泽,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很想念他。见齐泽一直看着她,便敲了敲他的碗筷,道:“你怎么不吃?快些吃吧。” 齐泽笑了笑,低下头吃了几口。阿淳问道:“你还好吗?” “不好,没有你在身边,我一点都不好。”他眼里闪着诚挚的光,就像从前一样,“五弟说我有病,要我暂时跟你分开一段时间治病。可是我不是好好的吗?他才有病呢。” 阿淳扯了扯嘴角,道:“你听他的,也要好好听大夫的话。等你好了,再来我的酒坊帮我酿酒,好不好?” 齐泽点头,道:“好,我天天都想回来,可是五弟不让。他是个坏蛋。” 阿淳忍不住手摸了摸齐泽的脸,被齐泽顺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很大,牢牢包裹住她的手,他凑到阿淳的耳朵边,道:“今晚就在这里睡。好不好?” 阿淳正在烦心,本来想拒绝,对上齐泽水润润的带着期待之色的眼睛,倒忽然说不出口了。她也有些想念齐泽了。 晚上的时候齐泽一直缠着她说话,说了许许多多之前的事情,每一样阿淳回忆起来都觉得有些好笑,但只要一想起现实,就忽然失了笑颜。齐泽是装傻也不是真傻,他见阿淳虽然在笑,但神色不豫,便假装打了个呵欠,说道:“我好困,想睡觉了。” 阿淳拉了拉他的手,说道:“那你快去吧。平日这个时候你也该睡了。” 齐泽把她送到客房里,对她挥挥手,阿淳也对着他挥挥手。丫鬟进来帮阿淳洗漱更衣,最后合上了门。齐泽却没有走,一直等到里头灯光熄灭了,还站在外面。他站在门外侧耳倾听,也是学了武艺之人,听见里头呼吸渐渐均匀了下来,他才轻轻一跃,从窗外跳了进去。 月光下的阿淳,素白着一张小脸,几缕发丝掉落在她的脸上。齐泽帮她把发丝撩开,和衣睡在阿淳的身侧,很久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他低头嗅了嗅,阿淳身上熟悉的花香让他心底柔软极了。齐泽笑了笑,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然也做起这样偷香窃玉之事了。许是白天太过担惊受怕,阿淳竟然睡得很沉。他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唇瓣敷上她的唇瓣,两相碰触,便觉有些把持不住。但是还是怕阿淳醒来,只是在唇瓣上逡巡了片刻,这才把她放开。 第三十四章 第二日早上阿淳很早就醒了来了,自己穿上衣服,打开门,惊讶的发现门外已经有丫鬟候着了。伺候她洗漱完毕之后,阿淳要求出府。昨天苏洇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对毫不在意,似乎也不会帮助她。丫鬟们不说话,在前面领路,阿淳以为她们带她出府,结果却是又把她领到了昨天用饭的地方去了。上面摆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并几样小菜和两样糕点。一到了地方,丫鬟便自动退下。阿淳只好坐下吃了起来。 “姑娘。”有人走了进来,是昨日那个婆子。 “婆婆你总算出现了,我想出府都不知道怎么走。” 那婆子道:“不必担心,爷吩咐了,等姑娘用完早点,就让我带你出去。” 阿淳点点头,想到自己白来了一趟,还不知道回去会不会再遇见刘长安。刘长安现在已经知道酒铺的老板是她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婆子见阿淳闷闷不喜,不好多话,自己垂手站在一旁。阿淳吃了两口便没了心思,对婆子道:“咱们现在就走吧。” 仍然是七拐八拐的游廊,若叫阿淳再走一遍她都未必记得。跟着婆子回到家中,本来不想去酒铺了,但是又明白逃避也不是办法,便还是去了。希望一切真如苏洇所说,刘长安现在根基不稳,不会轻举妄动。谁知还没走到酒铺,便看见外面摆着的木桌上已经坐了一人,手持一本书静静看着,一如那年在阿淳家的花园。 刘长安昨夜回去之后,心中有了些悔意,但在当时,看见阿淳的脸,让他不由自主的说出那番话来。他一夜未寐,天边刚刚露白,便起得身来,选了一本书,准备择一个僻静的地方读一读,静一静心,却不由自主的又走到了阿淳的酒铺边来。时间还太早,酒铺门紧闭着。这里临河,木桌木凳,边上柳色依依映着天边的霞光,别有一番安静的韵味。他说服自己,这里就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他才走到了这里来。在桌上摊开书本,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书上那些平素熟悉的字眼,他都认识,连起来却拼凑不出来它们的意思。 阿淳看见刘长安坐在木桌上,也不看他,径直去把铺子门打开了,准备开张做生意。酒坛酒具每天都要擦一擦,她待在屋内不出去,刘长安却已经忍不住进来了。 “考虑好了?”刘长安问道。 阿淳看了他一眼,道:“好了。” “好了的话,你就准备一下,过几天我让人派顶软轿来接你。你是知道的,我现在正是少年得志的时候,京城许多人家都有意将女儿许配给我。你呢,毕竟曾经与我有过婚约,就与我做个侧室,我看在咱们小时候的情分上,必定不会亏待你的。” 阿淳这才明白,刘长安不仅仅是要让她嫁给他,受他折磨,并且要用名分来羞辱她。她禁不住冷笑了一下,说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有说过,考虑好了就是愿意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私。一朝得志的小人嘴脸叫人恶心。你给我滚!”阿淳拿起扫帚狠狠朝刘长安打去。刘长安挨了一下子,脸羞恼的都红了,他甩了甩袖子拍干净身上的灰尘,道:“别光图嘴上痛快,到时候后悔莫及。” 眼见着阿淳又是一扫帚挥过头,他连忙躲闪开去。自他喜登榜眼之位,还没人敢这么对他。一水儿的奉承和赞美,偏偏她高阿淳就是个不识时务的! 阿淳等他走后,见桌上还摆着他拿来的书,想也没想便扔到河里。 “诶,阿淳姑娘应该不似我这般粗人。不爱看书吧?怎的还将好好的书扔到河里?就算没砸到河里的鱼儿,砸到小虾小蟹也是不好。”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阿淳看了睁大眼睛,竟然是好久不见的王麻子。 “麻子叔。”阿淳唤道。连忙让了位置与他做,前些日子她还去过那边,想着拜望一下王麻子, 没想到清水巷没人,连之前住过的地方也是大门紧闭。知道王麻子喜酒,她便让王麻子自己挑选几样,都打给与他尝尝。 王麻子站在铺子面前,看着一个个写着酒名的木牌,道:“阿淳最近没酿新酒了?我瞧着没多大花样。我这个人嘴直,你也别当回事。” 阿淳看了看上首的那些酒名,的确是很久没有增加新的品种了。酿酒已然被她抛之脑后,停滞了。王麻子见阿淳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道:“一种酒,喝过了就是一个老朋友。你 都给我打些来,阿淳,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坐下来跟我聊聊。” “哎,你等着,我马上去打酒过来。”阿淳拿了白瓷瓶,跑了三趟才把酒都拿到桌上。怕王麻子喝醉,酒的分量比较适中。 王麻子一边饮酒一边问阿淳最近的情况,阿淳便想起了刘长安的事,只是不好提。王麻子忽然问道:“之前你托我打听的那位,是你爹吧?” 阿淳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歉意的笑笑,道:“这个……” 王麻子了然一笑,道:“你也别躲躲藏藏了,这事我早就猜出来了。你们母女俩不容易,现下你一人在京城,情况就更为艰难了。你要想想以后的出路啊。还有你这酒铺,现在生意尚可,但是到了以后就未必了。” 出路?阿淳觉得自己完全看不到任何出路。只能得过且过的把眼下的每一天过好。她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王麻子走后,到了晚上阿淳想起他的话,顿时睡意全无。她现在店里的酒,比起别家来是有些特色,但是无意间她也发现周围卖酒人家见她生意不错,也开始慢慢下起功夫来,出现了几种和她的酒相仿的酒。 又是一日,阿淳担心刘长安再来,他却并没有来。担惊受怕的又等了几日,索性他还是没来,阿淳才感到松快了些。 刘长安不是不来,只是这几日正是皇上要他伴君去围场狩猎的日子。皇家围场平日里不准其他人出入,但专供皇帝来此消遣,一应设施都十分齐全。他被分配到住的地方隔着皇帝比较远,他也住的稍微安心。说起来,他并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到达围场的第二日,才正式开始狩猎。知道状元、榜眼探花三人都是读书出身的文人,丝毫不会任何武术,连骑马也是不会的。皇帝这日让其他随行的大臣和三位皇子等人先自己熟悉环境,有遇着猎物的随便打打。另外找了精于骑射的侍卫来教那三人骑马射箭。然而这个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学了一天,刘长安才勉勉强强能够保证马儿跑的时候自己趴在马身上不会掉落下来,还要射箭更是不可能了。再看另外两个人,状元跟他差不多,也是满头大汗的趴在马身上喘气。探花稍微好些,只是能射箭,却也射不准。都说君心难测,把三个从小读惯圣贤书的人弄来打猎也是怪哉。 到了第三日,皇帝就亲自分配好了队伍。分为三队,一队由大皇子领队,一队由二皇子领队,一队由皇帝自己带领着。刘长安和状元被分在了大皇子的队伍中,探花在二皇子的队伍中。苏洇就像被忽略了一般,平时存在感不高,皇帝完全没有想过让他单独带领一队人去狩猎,直接被划分在了皇帝的队伍中。众人兵分三路出发了。 正是日光澄澈、天光明媚的日子,皇帝一夹马腹,马儿嘶叫一声,箭一般的冲了出去。开始还有几个臣子一路跟随着他,皇帝摆摆手,让他们自顾去打猎。因有几年没来过了,皇帝好不容易出宫舒活筋骨,骑着马儿也是兴致高昂,身后只有几个侍卫跟着。前方草丛中传来几声微动,皇帝把马儿的步子降缓。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果然不多时便见前面一只梅花鹿扬着蹄子矫健的冲了出来。皇帝屏住了呼吸,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弓瞄准,眼看那梅花鹿已经是囊中之物,他勾起唇角,一支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右方也射来两支箭。两只箭齐齐射在了梅花鹿的身上,一支箭掉落了下来,摔到地上。奇的是右侧射来的箭不知如何射出,来势汹汹,射到梅花鹿身上的时候稍微挡了挡皇帝的箭,皇帝的箭力道大不至于掉落,但却移换了位置,射到了梅花鹿的前蹄上,另一只箭却射到了梅花鹿的要害位置。 梅花鹿动弹了一下,倒在地上。 皇帝惊诧的看着右边不语。只听见两个声音传来。一个像是状元的,他欢喜说道:“早便听说大皇子殿下的箭法十分神准,却没想到这般准,活活的将左边的箭逼得退了位置。不像在下的箭,将将射出便掉落了。在下真是对殿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大皇子看着他奉承的模样,轻描淡写的点点头,道:“这只是小意思。来人,去把猎物捡上。”说完便有两个侍卫上前,他们绕过草丛,旋即发现不对,下跪道:“参加皇上。” 那厢正在得意的大皇子已经面如土色。按照他的想法,皇上已经年迈,而且多年不曾来过围场,应该是不会亲自狩猎的,只是让侍卫代劳而已,所以方才见有人同时与他射出那支箭,也没有往那个方向想。 大皇子翻身下马,立刻拜跪在皇上面前。皇帝道:“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 大皇子俯首,不敢起身,道:“儿臣出言无状,望父皇恕罪。” “你何罪之有?朕终究是老了,比不上你们了。”皇帝说完,自顾夹了夹马腹朝前走了。大皇子不得已起身来,心中忐忑不安。 “殿下,在下实在不知……”身后一同跪着的状元说道。 大皇子挥了挥手,道:“罢了。”他一跃上了马,那状元也勉强爬上了马,继续狩猎。说是打猎,这状元郎看着是个有才情的,可惜对狩猎一窍不通。前面就说了,他勉强趴在马上而已。大皇子意兴阑珊的打了些猎物都是些小的。刚刚来了这么一出,他唯恐自己在皇帝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一心想着要打个有分量的,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谁知走了一路,都是些小猎物。耳边已经传来了击鼓声,预示着时间已经到了。大皇子犹自望着树林深处。 状元劝道:“殿下,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然皇上那里……” 树林深处像一双幽深的眼睛,牢牢吸引着他。大皇子看了一眼,最后还是决定尽快赶回去和同队 的集合。 第三十五章 不知是时机不对,还是怎么的,大家猎到的猎物都没大型的,多数是些小的,晚上用来烤着吃再好不过。 然而狩猎场就是一个表现男儿英武之气的地方,没有大的猎物,多多少少让人感觉遗憾。大皇子便是其中一个,尤其是他心中害怕自己父皇因为梅花鹿之事对他生了嫌隙,更加急于证明自己。 皇帝午间单独在自己账内用饭之时,贴身太监进来禀报道:“皇上,状元有事求见。” “宣。”皇帝没有停著,说道。 状元进来了,趴伏在地上道:“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下有事要禀。” “说吧,别支支吾吾的了,朕面前不兴这些。” “是,皇上。大皇子殿下他好像往深林去了。臣怕他出现什么危险,恳请皇上派一队人马过去。” 皇上皱了皱眉头,道:“哦?他孤身一人?” “正是。大皇子殿下上午因为没打到有分量的猎物,一直郁郁不乐。午间吃完饭便独自一人去了,在下看着那方向似乎是深林的方向。这林中猛兽出没,还请皇上……” 皇帝停了箸,嘴角却噙着一丝笑容,对状元说道:“朕觉得状元郎似乎尤其关心大皇子,是也不是?” 状元尴尬的笑了笑,道:“在下是觉得大皇子殿下文韬武略,十分崇敬。” 皇帝看了他一眼,亲自走出帐外,带领一队侍卫向林中走去。才走进不远,就听到有野兽的嘶吼声。状元也跟在身后,慢慢的骑着马儿跟去。 侍卫跟随皇帝朝着嘶吼声的方向行去,果然是大皇子,更为可怖的是他仅仅手持一把利剑,正在与一头黑熊搏斗。皇帝挥了挥手,众侍卫连忙跳下马来,团团围在黑熊周围。黑熊嘶吼得更加厉害,一双小眼睛机警的打量着四周的人。 皇帝出言道:“渠儿,不要缠斗,到朕身边来。”渠儿是大皇子的名字,本名苏渠。大皇子闻言,放下剑走到皇帝身边。一群侍卫小心翼翼的与这只野兽对峙。 这时候状元骑着马儿终于气喘吁吁的过来了。 黑熊动了动,其中一个侍卫刺了它一剑,彻底的激怒了它。它怒吼着,朝侍卫走过去,一抓向它的脸回去,尖爪瞬间将侍卫的脸抓的稀烂。黑熊胡乱的挥着爪子,侍卫冲着皇帝说道:“皇上先回去,这里危险。” 皇帝和大皇子准备后撤的时候,黑熊忽然一跳,从之前受伤的侍卫那里打出了一个突破口,冲到皇帝和大皇子面前。皇帝和大皇子被吓住了,面对如此巨兽,马儿受惊扬起前提嘶吼起来。皇帝和大皇子不小心,都被震落下来。 黑熊一声大吼,摇动着身子向两人走去。身后侍卫立刻向前围捕黑熊,黑熊被人从身后缚住,动弹不得。状元本来在二人身后,此时见了此种情状,赶紧上得前来,跑到跌落在地的大皇子面前,道:“殿下,可受伤了?快快快,快来人,殿下的腿受伤了。” 本来一同跌落下来的皇帝竟然无人问津,大皇子觑见皇帝脸色已是不对了,连忙对状元说道:“我没事,你快去看看父皇。” 只不过这声音很快就被状元声嘶力竭的哭喊声给淹没了。皇帝自然也没有听见大皇子微弱的声音。状元伏在大皇子身上狠狠摇动,让他再无余力说话,几欲被他掐的喘不过气来。直到侍卫前来才让他得以解救。 皇帝回去深思,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状元是经过殿试,由他亲自钦点的,可以说他算得上是天子门生,在生死安危面前,他最先看到的却是大皇子。再思及大皇子之前一箭挑开他的箭风,直插入梅花鹿的心脏位置,难道自己竟真的已经年老体迈、这些人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了? 大皇子回京后,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与皇帝的关系远了。从前因为他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皇帝对他有所偏重,再加上自己外祖家是太尉府,自有支持自己的一批臣子在。但是储君之位,还是要靠圣心。 皇帝眯着眼睛,道:“来人,去给我查查今科状元,仔细些,什么都别放过。” 大皇子养病还未痊愈,心里被围场的事折腾的不得安宁,拖着尚还有些疼痛的身子前来觐见。皇帝却不见。 “大皇子殿下还是先回去吧,皇上今日身体欠安,跟咱家说了不见任何人。”那贴身太监说道。 大皇子从袖中掏出一柄精巧的玉如意来,玉质透彻光亮,那太监在宫中好东西也见得多了,一眼便知道这是鲜见的好物。他笑了笑,道:“大皇子殿下客气了,这,奴才可不敢收啊。” “公公在父皇身边鞠躬尽瘁,辛苦了。这等东西比起公公的辛劳来,也算不得什么,还请公公务必收下。“ 那太监听了,左右打量一眼,眉开眼笑的收了,道:“殿下最近万勿轻举妄动。”说完便扬了扬拂尘,进了内殿。大皇子却听得心思“咯噔”一下,看来围场之事,果真惹得皇帝恼怒了。 却说这大皇子是秀妃所出,皇帝跟前的宠妃,只有兰妃能与之一比宠爱。但大皇子至今没有封号,盖因为皇帝宠爱,兰妃又考虑到有了封号便得出宫建府,不利于父子俩的感情,所以吹了枕头风,使他直至今日还没得了封号,人人皆称大皇子殿下。兰妃见了生怕自己儿子出了宫被大皇子钻了空子,便也不欲他出去了。四位皇子当中,只有苏洇一人早早的领了封号。另外的苏洇一向闲散,虽没有领得封号,却被皇帝打发出了宫,但好歹也建了府。 大皇子无法,又去秀妃处,把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秀妃大惊失色,道:“恐怕皇上对你起了疑心了。你再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把围场的事细细在脑海中梳理半晌,这才想起一个人来,道:“怪我太大意。我怀疑,跟状元有点关系。” 秀妃讶然道:“状元?他刚被钦点,尚未封官,恐怕不会做这么自毁前程的事。” “是,儿臣也有如此想法。那人在我面前一脸小人之相。前头射箭,我和父皇同时射出一支箭,他也射了一支,之前闻说一甲的三人皆会不武,因此掉落在地下的那支我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的了。而父皇的箭又有特殊的标记。现在想来射中梅花鹿要害的那支箭没准是他射出的?”大皇子说道,悔自己太过大意,又联想起后来与黑熊搏斗之事,道:“后来我与父皇同时跌落下马。他竟然不顾父皇安危,专来就我,引得父皇十分不快。” “此前可与他有过接触?他为何对你如此殷勤?” 大皇子吞吞吐吐,道:“此前,此前他曾来拜会于我。我想他是今科状元,也可发展为自己的势力扶植一二,便没有拒绝。”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先退下吧。”秀妃说道。等她派了人去请状元,状元已经被请进了宫。秀妃连忙赶往皇帝的宫殿,被告知皇帝议事,不能觐见。 秀妃心急如焚的等在外面,直到正午时分才看见一人灰头土面的走了出来,面色十分惶恐。见了她于跪不跪,秀妃便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 来不及同他说话,后面便有两个侍卫跟了上来,带他往外行去。 第三十六章 大皇子苏渠毕竟是皇帝疼爱的长子,这件事风过无痕,连秀妃都打听不来任何消息。唯一的变化就是,历届的一甲都会作为重点栽培对象被留在京中任职一年,之后再安排到外地历练。但这次的状元郎则是不声不响的在见过皇帝一面之后便被放到南方的一个小县去当县官去了。另外的刘长安和探花被授予了官职,但是却沿袭传统留在了京中。 知道围场事的人除了在场的几个侍卫,再无别人,他们是万万不敢向外透露一个字的。皇帝迅速的给大皇子赐了封号,号陈王,赐了王爷府着他立刻出宫。二皇子同样如此,赐号英王,赐府邸。 苏洇听到消息,兴冲冲的回去跟齐泽分享,道:“三哥这步走得妙,若不是我提前知道,也会觉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还是多亏了王将军。”齐泽说道。 没想到第二日朝堂上,竟然有大臣出来奏禀皇帝,说现下除去已经亡故的三皇子,其余三个皇子都已成年,是时候册立太子,为国家培养储君了。这位大臣平素和大皇子走得近些,理所应当的早已被划分为大皇子一党,这次出来说话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他一说出来,朝堂内静寂无声,皇帝沉默半晌,道:“看来列位诸君都觉得朕已经老了,难以担负国之大任了?” 吓得一众臣子冷汗涔涔。 齐泽收到消息,再次笑了。离他的计划越来越近了,也幸而是他遇见了王将军这个贵人,才能进展得如此顺利。王将军晚上便来了苏洇府上找齐泽共饮。齐泽敬了王将军一杯,以示感谢之情。王将军毕竟曾是朝中一位名将,在朝中根基不浅,人脉也广,所以动用几个人来帮他办事,并不难。状元如此,那名禀奏要求册立太子的官员亦如此。 “却不知状元是何许人也?肯舍去前程来诚心帮忙。”齐泽问道。 王将军笑道:“乃是我从前军中的一员大将。他随军打仗时便文采了得,那时就有人说他来打仗,把命系在裤腰带上过活,还不如去考个功名当官来的稳当。这次我便请他来帮忙。身份户籍已经重新编造过了,殿下放心,查不出什么问题。” 齐泽点点头,喝了一杯酒。 天上银月如钩,洒下满院清辉。王将军说道:“宜王殿下儒雅,也有爱民之心,但是缺点就是有时太重情义。你的软肋太多了。”他笑着看向齐泽,脸上些许皱纹,眼里带着些意有所指。 齐泽酒在唇边,没有说话。 一夜酣畅过后,便闻得宫中急报,说琴妃身体欠安,要宜王殿下进宫示侍疾。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齐泽匆忙出去,府外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门口了。走的却不是上次的暗道。大太监见齐泽面有疑色,道:“皇上吩咐了,宜王殿下进宫要正大光明的进来。” 齐泽便知道,皇帝是准备恢复他的身份了。衣袖下的手已经紧紧的握成拳头,面色却还是波澜不惊,对着大太监道谢道:“多谢公公提点。” 自上次遭难,已是许久没这样坦然自若的行走在宫内。巍峨的宫殿在眼前,也变得熟悉起来。他眼眶略微的潮湿,跟在大太监身后,脚步不急不缓。只是母妃的病?上次见到琴妃,又听闻太医的诊断,他身份没恢复前不能入宫,难以常常见到琴妃,只能着苏洇时时打听琴妃的病情,在外搜集一些好的药材送进去。 “这、这是三皇子?”齐泽闻声驻足,走了这么久好歹遇见一个熟人。他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秀妃娘娘,多日不见,安否?” 若不是身后的丫鬟扶着,秀妃险些要稳不住身子了,她伸出一根手指,嘴里却说不出话来,指着齐泽道:“你,你……” “改日再来拜会秀妃娘娘,现下母妃身体欠安,我得立刻赶去她身边侍疾。” 来到琴妃殿内,即可便是一股沉闷的气息。齐泽低头走入殿内,见琴妃面色苍白,唇色乌黑,躺坐在床上,见是大太监带着齐泽过来的,面色显露出一丝微笑,到:“阿泽,快坐下。”又着人拿了东西打赏大太监。 “阿泽,你坐过来些。”琴妃屏退左右,朝着齐泽挥挥手。齐泽上前去,坐在琴妃床前,便闻到了一股药味,大约是多日喝药,留在身上的味道。琴妃拉着齐泽的手,道:“我的病,好不了了。” 她说出这句话,齐泽抬头去瞧她,只见琴妃眼底蕴着一股悲哀之意。他平素不爱和琴妃说话,但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又有了歉疚。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琴妃的手,道:“不会的,娘,你会好起来的。”从前住在润心园时,他常常唤她娘,母子之前极为亲近,直到柔羚死后。琴妃怨怪他,皇帝冷落他,叫他长成一个沉默的性子,仿佛一座冰冷的玉雕。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太医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琴妃的言语间有些得意,为着自己识破了他们的小小把戏。她说道:“夜里常常觉得一座大山压在我胸口。令我喘不过气来。有时心痛的难受,像是有人在拿着一把刀在剜我的肉。” “别说了,你不会有事的。不要胡思乱想了。” “阿泽,从你妹妹走后,你便不同我亲近了。我也知道,早年间是我错待了你。现在想来,那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孩子,能知道什么?我一直怨你、怪你,想想其实是自己的责任更多我不肯面对,便把错误都强加给你。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的手抓着齐泽的手,越握越紧,大约是想到了柔羚,自己脸上也垮下泪来。 “都是过去的事了。”齐泽拿过一旁的绢帕,轻轻替琴妃拭干净眼泪。听见琴妃说道:“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我向皇上求了恩典,要他替你恢复身份,他同意了。” 齐泽道:“今日见了大太监,我就知道了。”应该是皇帝对大皇子的怀疑和琴妃的病一起促成了这件事。他本来还有下步计划,现在看来也不必了。 “我已经求了皇上,赐婚的圣旨明日便应该到了。” 齐泽也是吃了一惊,忽然提起赐婚这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了一句,道:“赐什么婚?” “阿泽,你已经成年了。娘不在了,你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在身边。你同萧莲儿的感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也不必再瞒。早先我也向莲儿提过这事儿了,看得出来她也心悦于你。我只盼望着在我走之前,能够看到你们俩拜堂成亲,也算是上天厚待我了。” 齐泽道:“娘,我与莲儿只是兄妹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我已有了心爱之人了。” 想起阿淳,他的内心一阵柔软。 “是谁?”琴妃一直以为他与萧莲儿合该是一对,没想到齐泽竟然会反对。 “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姑娘,但是我真心喜爱她,想娶她做我的妻子。父皇那边,还请娘……” “不行,我不同意。你必须娶萧莲儿为妻。既然你说她只是个平凡女子,那就纳她为妾,这个我不会阻拦你。但是你正妻的位置,必须是莲儿的。”琴妃说着,忽然蹙着眉头捂住自己的心口。 齐泽知道她是犯病了,连忙起身替她抚背顺气。琴妃扯住他的袖子,强忍住心口难忍的疼痛,厉声说道:“你听见了吗?必须要娶莲儿为妻。” “娘,你这是何苦?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真的觉得这些年来受的苦都值得,因为你终于懂得了我的苦。如今我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只想这一辈子都要同她在一起。” “一个人,首先得活得有尊严,才会有快乐。娘在这深宫几十年,快乐的时候寥寥。被打入冷宫的那几年,我守着你,还得护着柔羚,那样艰难的日子就是所谓的快乐吗?” 齐泽张了张嘴,没说出口,在润心园的那几年却是他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候。他恢复身份了,唯一想求的是让皇上快些把阿淳的爹娘释放回来。他没死,便不存在什么犯人了。 琴妃又接着说道:“其他的事,你就别想了。我向你父亲求的恩典,是同你与莲儿的婚事一起的。如果你不承认与莲儿的婚事,那么,你就永远别恢复身份。你自己权衡一下吧,明日圣旨就会下来,如果你甘心当一个没用的懦弱王爷,我也无话可说。你以为你自己不去争,便逃得了吗?阿泽,你到底天真了些。到时候你就会如同我当年一般,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了,即使她死了,却连凶手都追查不出来。只有宰相家的权势才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第三十七章 齐泽知道家人对于阿淳的意义。不远千里赶赴京城为的可不是她爹么?出了琴妃的宫殿,他独自走在宫中的小道上,时不时有宫人经过,怀着既诧异又敬畏的神情向他行礼。宫中出现了一件轰动的大事,去年死去的宜王复活了。齐泽踏过草丛,拐了个弯,地方越发偏僻,已经很难遇见什么宫人了。眼前就一座孤零零的宫殿,在黑漆漆的深夜里留了个模糊的影子,连殿前的宫灯也只留下了一盏。齐泽慢慢踱过去,走到殿前,依稀辨认的出上面写着“润心园”三个字。 他推开门走进去,“嘎吱”一声,惊醒了坐在门边的老宫人。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宫女,原先也是犯了错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齐泽记得她。他冲着她笑了笑道:“嬷嬷。” 那宫女长年累月的待在这冷宫中,失了对生活的热情,眼睛已经昏花,认不出他是谁了,她慢慢说道:“这是冷宫,进来找晦气。” 齐泽看了看她,走了进去。宫女也懒得拦他,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值钱的物品当然也是没有的,就叫他进去又何妨?她眯了眼睛,继续打起瞌睡来。齐泽走了进去,推开一间房门,小时候他便住在这里。柔羚都是琴妃亲手带的,晚上他眯着眼睛躺在床上,还能够听到隔壁传来的琴妃哄孩子睡觉的声音。等柔羚大些了,白天琴妃便亲自教兄妹俩认字,下午她手里做着绣活,看着兄妹俩自己玩耍。 “哥哥,你讨厌。”耳边响起柔羚的声音。齐泽看到幼年时候的自己和柔羚坐在棋桌面前,圆嘟嘟的脸蛋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自己。 “我怎么讨厌了?” “我比你小,你居然不让我。害我老是输棋,真是讨厌死了。” 齐泽心说:“哥哥让你,都让你。只要你不离开我,怎么样都好。”恍惚间觉得柔羚似乎还活着,待他上前去拉柔羚的手,却什么都没触碰到。眼前的一切也都消失了。 齐泽蹲坐下来。在与阿淳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对她的依赖很重,等到他清醒了,要离开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她了。可是,就如柔羚对他而言的意义一样,阿淳的爹娘对她的意义同样深刻,他失去了柔羚,却不想让阿淳同样的感受这种痛。她毕竟是个娇弱的女孩。应该是由爹娘呵宠着度过这一生的。阿淳爱他吗?他摇摇头,至少自己没觉得,她或许只是把他当做了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第二日,皇帝果真当朝宣布了这个消息。齐泽肃立一旁,恭恭敬敬的听着这个消息。下朝后,萧宰相特地等着他,拍了拍他的肩,道:“莲儿以后就承蒙殿下照顾了。” 萧莲儿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不得了。她之前也没收到任何风声,没想到幸福会来得这么快。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吃饭的时候还不小心夹了自己平素最不爱吃的东西放进嘴里,更可怕的是她完全没有发现。萧宰相一家人皆是囧囧的看着她,心里也替女儿高兴。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算是得偿所愿。 乘着萧宰相不注意,萧莲儿下午就偷偷去了苏洇府上找齐泽,结果却扑了空。齐泽外出了。看着萧莲儿垂头丧气的模样,苏洇立刻开启了嘲讽模式,道:“我以为只有我不知道矜持为何物,原来你也不知道?”说完还干笑了两声,惹得萧莲儿狠狠瞪了他两眼,道:“既然他不在,我就先回去了。” “走吧走吧,我可没时间陪你。” 萧莲儿脚步迈到门边,又回过头了,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苏洇早就注意到了,可是他偏偏不问萧莲儿要说什么,就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那个,齐泽他开心吗?” 苏洇正捧着茶杯,闻言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他欲笑不笑,道:“怎么?最近发生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儿吗?我怎么不知道。”苏洇说完敲敲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道:“哦,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最近令他开心的事倒是没有,不开心的事倒是有一件。那就是,他竟然要和一个母老虎成亲了。换了我,都得跳到护城河里死几遍了。” 本来以为萧莲儿会气的反驳,哪知竟然如同一块石头投进了水里,没有听到半个响声,萧莲儿便已经走了。苏洇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齐泽自打接到了圣旨,出了宫,整个人便浑浑噩噩的,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阿淳的酒铺去了。偏偏也是冤家路窄,刘长安竟然先他一步去了。 齐泽走到铺子门口,便看见一个男子的背影倚在门边,身上是一袭簇新的袍子,背对着不知道说些什么。齐泽心底升起一丝急迫,他走上前去逮住那人的领子,扭过来。发现那人他也是认得的。在高家的那一晚上,他的拳头曾经不长眼睛的往他身上送去。想起之前阿淳狼狈的跑到苏洇府上,说 刘长安纠缠于她。他们都觉得刘长安不过是个小角色,不足为虑。况且这附近还有他派来保护阿淳的人…… 也许是刘长安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是以那些人也没有现身。 “你就是那个傻子?”刘长安反应过来,打量了这人一眼,口气中还是含着意思惧怕,高家那晚被打的疼痛又从他的记忆力浮现了出来。因为他现在还没有资格上朝,所以更是没有机会见过这个死而复生的宜王。 齐泽脸上冷冷的,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这语气实在不像乖宝宝齐泽的语气,阿淳惊讶的看着齐泽。 刘长安不理他,反而对着阿淳说道:“还不赶紧把这个傻子劝住了?我现在好歹也是官职在身,他打了我,可是要进大牢的。” 阿淳知道齐泽的身份应该也不一般,孰轻孰重她也分不清,但是确实不能让这两个人就在这里打架,不然外面的客人都要被吓走了。她上前拉了拉齐泽的衣角,说道:“齐泽,咱们不能跟疯狗一 般见识。你先松了他。” 齐泽冷哼一声道:“刘长安?中了个榜眼很得意罢?如果我愿意你就得在底层干一辈子,你信吗?”见刘长安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情,他这才狠狠的松开了他。刘长安没站稳,跌在地上。他愈加恼怒。 本想瞒住阿淳,但看见刘长安便没控制住。看阿淳讶异的神情,他索性把话说开来了,道:“阿淳,我已经好了。以前的事,我记起来了。” 阿淳眼睛立刻一亮,拉着齐泽的手转了一圈,打量他身上到底有何不同,最后总结出来就是气质变了。以前是傻乎乎的软萌的孩子,现在却是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齐泽摊了摊手,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不同来了吗?” 阿淳欢欢喜喜的说道:“看出来了,好像比以前好看一点。以前是乖巧,现在是俊朗了。” 齐泽勾了勾唇,同阿淳在一起,总是能够让郁闷的心情好转。 刘长安现在虽说是官身,但也只是做事的,下头没人,手上无权,放得都是些狠话罢了。他见到自己讨不了好,狠狠的啐了一口完全没有再关注他的两个人,自己爬起来慢慢走了。 阿淳眼看着刘长安走了,不放心的说道:“他到底是什么官职?你怕不怕他?”阿淳自己不懂这个,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算的了什么,咱们不怕。你放心吧,我保证他以后也不敢来找你麻烦。”齐泽说道。 阿淳笑了笑,看着眼前的齐泽,忽然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有些不习惯了。 齐泽道:“阿淳,你爹娘很快就会回来了。” “真的?”阿淳本来一只手在拿着酒提打酒,听了这句话,瞬间忘了之前的尴尬,笑眯眯的凑到齐泽跟前来,说道:“什么时候?太好了。我爹的案子是苏洇和你帮忙查的吗?真凶找到了吗?”她红润的小嘴里不停的吐出一个个问题。齐泽心里痒痒的,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说道: “真的。宜王死而复活了,你爹毒杀宜王的罪名也就不成立了。你开心吗?” 阿淳抬头,见齐泽用一双同样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这感觉很新鲜,她和齐泽对视了片刻,有些逃避般的垂下了眸子。这样的齐泽,果真让她很不习惯。 “最近有酿什么酒吗?”齐泽咳了咳,问道。 阿淳一拍脑袋道:“瞧我,都给忘了。以前都是你帮我试酒,现下我都是自己做了,然后赠送给客人一小瓶,让他们说说意见。既然你来了,你顺道帮我尝尝。”她从角落中的小酒坛里打出一提酒来,放在碗里。齐泽远远的便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 “书上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有灵性的东西拿来酿酒,酒才有韵味。按照我的解读,那么世间万物便都可以入酒了。”阿淳说道,见齐泽还凝眉看着碗中的酒,便催促道:“你快喝了试试,这是我清早从竹林里采来的,带着露珠的竹叶酿成的酒。酒坛打开便有清香味。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尝出来的味道对不对。” 白瓷碗底一汪碧绿的清泉,齐泽抿了一口,道:“很清香,还有些甜,但又不是甜的发腻。就是清清淡淡的,感觉还不错。” “客人也这么说,比较清淡。那会不会太清淡了点?” “这倒不至于,世人虽然爱酒,但酒也只是消遣之物,不一定非要烈性到喝得酩酊大醉才算。” 阿淳得了夸赞,心里甜甜的坐在齐泽身边。她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发生了变化,从前是她看顾 齐泽,像是姐弟般的情谊。可齐泽好了之后,他稳重淡定,他们之间倒像兄妹了。 阿淳想到杳无音信的高信,嘴快的说道:“我要是有个你这般的哥哥就好了。”齐泽看样子比高信要靠谱多了。 齐泽心中一哽,神情僵了僵,勉强笑道:“是吗?那我做你哥哥好了。”今生没有缘分,只盼她觅得良人待她如珍如宝,而他只需要能够站在一旁看她幸福就好了。 两人之间的感情本就深厚,能够认齐泽做哥哥自然是千好万好的。阿淳也高兴,说道:“那说好了,我可还是叫你齐泽。待会儿回去,我给你做菜吃。毕竟你好了,我爹娘也要回来了,咱们庆祝一下。”说完了,她又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好消息,我都快不知道怎么消化了。” 第三十八章 菜都是每日由婆子们备好的,阿淳也是好久没下过厨了,她习惯性的指挥着齐泽来打下手,齐泽自然是乖乖的去了。虽然这个人心智恢复过来了,可是做事情仍旧是笨手笨脚的。阿淳看着他笨拙的动作,都忍不住笑了,道:“齐泽,你怎么这么笨?” “我这么笨,你会嫌弃我?”齐泽认真的问道,手上还在剥着蒜。 阿淳把锅里的东西炖着,咕噜咕噜作响,自己顺手接过来一半蒜头剥了起来。她说道:“不嫌弃,有时候真希望当初的日子过慢一点,大家都在我身边多好。”她叹息了一声。 齐泽低了头,说道:“没事,反正你爹娘就快要回来了。以后,怎么打算?” 阿淳想了想,说道:“之前我偷偷背着娘回了京城,不知道娘该有多生气。以后我还是回去吧,回到我们那个小镇上去。现在我也学了酿酒,可以帮着爹酿酒了。以前是觉得回去了也是一个人,与其寄人篱下,倒不如留在京城。”她顿了顿,看向了齐泽,继续说道:“毕竟,那个时候还有你在,我无形中也把你当做了一个依靠。但是现在不行了,很多个夜晚我都觉得自己一个人特别难熬,非常非常的想念我身边的这些人。” “也包括我吗?”齐泽轻声问道。 “对,包括你。”阿淳起身揭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炖的东西,把柴禾抽了些出来,让火变小了些。 “我没法跟爹娘联系。明日我就修书给管家,到时候爹娘回去了通知我一声,到那时候我再启程。” “嗯。” 齐泽熟门熟路的拿好了碗筷,等阿淳把菜装好再端到桌上去。两个人吃着饭,阿淳感到特别的温馨。一个人吃饭久了就是这样,她之前想叫宅子里的婆子丫鬟陪她,都被她们以“尊卑有别”给拒绝了,常常只有她一个人一副碗筷。 阿淳看着齐泽坐在对面,连连给他夹菜,道:“很久没有人陪我吃饭了。今天我真的觉得特别的幸福。齐泽,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不用谢。以后……” “以后……” 阿淳又笑了,今晚她的笑容特别多,她说道:“你先说吧。” 齐泽极浅的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希望你以后有空了来京城看看我。” “我要说的也是这个,以后有空了可以来我的家乡看我。我住在云裳镇。” “好。” 吃完饭后,阿淳在洗碗。齐泽走了进来,默默的倚在门上看着她。暗黄的烛光下,她的身子单薄得犹如一个浅浅的剪影。阿淳冲着他粲然一笑,齐泽深吸了口气,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了她。他身子微曲,将下巴放在阿淳的头顶上。阿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喂,齐泽,你抱着我,我不方便洗碗了。” “就一会儿,阿淳。”齐泽说道。阿淳便不动了,手脚僵硬的任他抱着。不知为何,心跳有点快。她装作正常的样子跟齐泽说话,道:“可以写信给我。” 齐泽却答非所问,道:“舍不得你。”用一种慵懒的缠绵的语调说出来,令阿淳更加有些不自在了。她紧张的笑了笑,说道:“齐泽,这样好奇怪。” “唔……”齐泽没有说话,手却箍得更紧了些。真的,舍不得。 隔了一会儿,齐泽说道:“我要走了。” “唔,那好吧。”阿淳送他送到大门口,齐泽走出去,却再没有回头。 阿淳知道爹娘即将回来了,本来打算第二日再修书给管家,没想到夜里兴奋的睡不着,便翻身起来开始写信。写完信后又开始盘点自己的东西,想着哪些东西是要带回去的。宅子里她自己置办的东西还是不多的,她蹲下来逐个摸过屋子里酝酿着香醇美酒的酒坛,若是可以把它们带回去就好了。 阿淳为自己的想法又傻笑了一回。 再说那刘长安,来了几次都被拂了脸面,凭他那小人得志的心思自然是不肯轻易咽下这口气的。但是目前他手头无权,人脉不广,也不敢贸然前去找茬。这日他做完手头的事情,脸色沉郁的走出府衙门口。本以为得了榜眼之位,还能够有个了得的作为,现今日复一日的叫他做些杂事,不由得他烦透了这些琐碎之事,觉得屈了自己的才能,满腹牢骚。他低着头右拐。耳边传来一丝轻笑。他抬头一看,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摆在面前,下边站着的是戴着紫金玉冠的二皇子。现在不该称二皇子了,而是英王了。 刘长安狩猎的时候见过一回,此刻见了,连忙行礼道:“英王殿下……”不等他说完,英王便用手中的扇柄将他的手轻轻一抬,算是免了他的礼。 英王说道:“自从上次一别,十分仰慕刘兄才华。今日总算寻着空闲了,好歹请刘兄赏个光,咱们二人喝几杯薄酒,一叙情谊。” 这番话说得太过客气。倒叫刘长安有些战战兢兢,但得打量英王脸上的神情,却见他满面笑意,端的是春风拂面。莫非英王殿下真是这么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刘长安的确认同自己有才,况且这英王的面子他可不敢轻易的扫了,是以连忙道谢,同英王一起坐上了马车。躬身进去后才发现马车极为宽敞,就连身下坐着的垫子都温软舒服。一开始刘长安还有些惶恐,英王殿下却是一个攀谈的好手,渐渐的就叫他放下戒备来。在席间推杯换盏也变得随意起来。 英王见他放下了戒备,又替刘长安倒上一杯温酒,状若不轻易的说道:“不知刘兄现在手头的事务做起来可还顺心?说起来,我倒觉得以刘兄的才华,做这等事真是埋没了。唉。” 刘长安喝了酒,胆子也肥了,道:“不过是打发时光罢了,顺心不顺心的,就不强求了。”眼下之意就是不顺心了。 英王微微一笑,说道:“那刘兄可曾婚配?” 说起这婚配。刘长安是大吐苦水,便一五一十的将高家因嫌弃自己家贫而强迫退婚的事说了,还说了最近去找阿淳被拂了面子的事。 事后整个人就真的醉了,英王见他喝得烂醉如泥,着人把他抬了回去。 刘长安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伸伸懒腰看着上值时间又到了,匆匆忙忙间起来,用冷水洗过脸,准备出去。他的宅邸不大,里头的丫鬟婆子也少,只因为虽有皇帝赏赐,但毕竟囊中依旧羞涩,过不得奢侈的生活。里头的丫鬟生的粗眉大眼,见刘长安出门来了,说道:“大人,外面你老母找来了。” 因为一直没有给过假,刘长安都没来得及回乡,只想等到端午时候再回去。至于中了榜眼的喜报是早就送回去了。他面上一喜,道:“人在哪里?”已经脚下生风的去了大门口。 果然是刘婆子。脸上皱纹又多了些,身子瘦弱的像只老母鸡,她忐忑的站在府宅外面,浑浊的眼睛盯着府上的匾额发呆。 “娘……”刘长安的眼眶里涌起一股酸意,他疾步走到刘婆子面前双手握住刘婆子的手,摩挲着她手上的老茧。 刘婆子的眼泪也下来了,作势打了刘长安一下,道:“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也不知回来接娘。叫我在乡间等得苦,邻里还道你中了榜眼,便扔下娘不管了。” 刘长安拉着刘婆子进门去,道:“怎么会?只是皇上交办了差事,一直不得空罢了。娘你快进来。” 第三十九章 既然是皇帝已经恢复了齐泽的身份,作为宜王的齐泽自然是要回到自己的宜王府居住。宜王尘封了许久,里面的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整理。齐泽从宫中回来之后倒是还没回去一趟,先去了阿淳那里。随后又去了苏洇府上,拿了一些必要的物品坐上马车去宜王府。本以为该是冷冷清清的宜王府,此刻却不见半分冷清。为何? 门口陆陆续续出入的小厮,还有站在门边指挥着他们搬送盆景的萧莲儿。齐泽下了马车,走到萧莲儿面前,道:“你这是做什么呢?”对萧莲儿他讨厌不起来。 萧莲儿看见齐泽,眼睛一亮,她多次去找齐泽,遇见的时候总是太少。今日萧莲儿穿了一袭粉衣,头上簪着几朵桃花瓣,她说道:“你这宅子许久没住了,里面都颓败得很。我命人在外面买了些盆景给你,到时候看起来也赏心悦目些。” 齐泽便往里走,道了一声“多谢“。宅子应该是已经打扫过了,每间屋子的房门都敞开着在通风,齐泽走进自己的卧房,眼睛顿时被刺了一刺。床上的被子被单都被换成了大红色,右边一个小方桌上放着大红的喜烛,阶下铺着大红的地毯。齐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疑心是太过鲜明的颜色刺得他眼泪要落下来了。齐泽转身欲要离去,便听见身后有浅浅的呼吸声。 萧莲儿扯着衣袖,眼巴巴的看着齐泽,打量着他的神色。 “莲儿,你未免太过自作主张了。”齐泽道,脚步却不停,一路沿着游廊向西走去。萧莲儿也紧紧跟在身后。走到湖边,齐泽停下脚步,坐在绿莹莹的草地上,安静的看着湖面。 “对不起,阿泽。我只是想……”萧莲儿说道,见齐泽回过头来看她,又把下半句咽了下去,看着齐泽。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月底,距离现在还有五十天的时间。”因着琴妃的病急迫,所以把婚期也定的近。 见齐泽话不少,萧莲儿便得寸进尺的在他身边坐下来,坐下来之后又嫌挨得不够近,又把屁股挪了挪,说道:“阿泽,我这不是预先备着吗?我知道你不爱理这些俗物,就让我来忙就好了。况且你刚经历了劫难,大红的颜色也可以给你带些喜气来的,相信我。” 萧莲儿仰头望着齐泽,白净的皮肤上一丝瑕疵也无,齐泽看了她一眼,又转向湖面,道:“待会儿我叫人撤了吧。这样的颜色,我没法睡。” 萧莲儿失望的点点头,却也没有再多说。她心底涌起一股烦乱,看向身边的齐泽,却仍旧清清浅浅,仿佛不沾染一丝红尘的气息。他是她心中的谪仙,可是她更盼着往齐泽如同寻常恋人一样给她更多的关爱和呵护。萧莲儿想自己是不是变成了贪得无厌的人?齐泽对她,已经比对寻常人要好了,这不就够了吗?她还在奢求什么,明明知道齐泽就是这样的人。萧莲儿咬咬嘴唇,顺着齐泽的目光一齐看向湖面,阳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闪着金色细碎的影子映入人的眼,但也不过是寻常景致罢了,有什么好看?她摇摇头,站起来说道:“阿泽,我先回去了。” 齐泽微微点头,连身子都没动一下。萧莲儿回到家中,萧夫人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萧莲儿认出那些人都是家中绣房的丫头,喜盈盈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觉得没甚趣味,耷拉着头要走,被萧夫人叫住了,道:“莲儿没慌着走,快来看看我替你选的嫁衣花样子。”婚礼来得急,必须早早的选好了着人现在就开始动手绣了,等绣到快完的时候再让萧莲儿自己绣上几针,就算完成了。 萧莲儿去看时,见萧夫人手中拿着的绣样,盖头选的是花开并蒂莲,嫁衣上欲绣的是凤穿牡丹花样,绣的时候用金丝银线细致穿凿,绣成之后美不胜收。萧莲儿果真被吸引了,拿着花样子在手中看了又看,嘴角甜甜的抿起。萧夫人一看她这模样,便知道她是喜欢,悄悄的挥手让绣娘下去,屋内便只剩母女两人。 “你今日去了宜王府上?” 萧莲儿把花样放在桌上,点了点头,道:“我好想做得过分了些。因想着婚期快到了,阿泽他也不爱管这些事情,我就让人把他的卧房也先布置成了新房模样。他好像不太高兴。” 萧夫人屈指敲了敲萧莲儿的脑袋,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知矜持的女儿!左右你们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你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把人逼得急了,太不像话了。” 萧莲儿也略觉得后悔,她的确心急,等了十几年了,这一时半会儿的竟然觉得莫名的心慌,生怕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大约是自己太患得患失了。还有齐泽的态度,也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她都已经成了他的未婚妻子了,为什么他对她还是这般冷淡? 萧莲儿撒娇的扑进萧夫人的怀里,道:“娘,阿泽会不会不喜欢我?” 萧夫人一把搂住自己怀里的小乖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怎么会?我的宝贝闺女生得好性子也好,哪个男人不喜欢?”萧莲儿听了自己母亲的话稍微安心了些。 萧莲儿的确生得极为美丽,撇开那窈窕的身段不提,光是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便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爱。萧夫人心满意足的打量着自己女儿,心中充满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这孩子终于要嫁出去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是怎么回事。 刘婆子来了京城,前几天一直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感觉之中。她像个土财主一样,每日都要把刘长安的宅子里的每个角落都要走一遍。虽然刘长安的宅子比起其它官家来说已经算是简陋且小的了,但对于多年过惯了贫苦生活的刘婆子来说还是极好极好的了。刘长安回来的时候,见桌上摆着三样极为简朴的菜色,不禁皱了皱眉,道:“底下人是怎么了?”他把筷子放下,想去找厨房的人来质问,被刘婆子拖住了,道:“长安哪,这是为娘亲自做的,不干他们的事。你从小吃惯了娘的手艺,娘得亲自给你做啊。虽说你现在是吃官家饭的了,但是咱们还是得勤俭持家,你说是不?” 刘长安是有一阵没过这样的日子了,过惯了舒畅的日子,乍一吃到这样的饭菜,胃部竟然有些不适。刘婆子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还呼哧呼哧的喝了一碗汤下去,刘长安兴致就少了些,在菜碗里拨弄了几下,把碗里的米饭刨完便放下了筷子。正巧这时守门的小厮颠颠的过来了,说道:“禀告老爷,英王殿下府里来人了,请你过府去喝酒。” 刘长安一喜,对着刘婆子说了一声,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出门去了。 英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外,等着接刘长安过去。刘长安像车夫问候了一声,便上了车去。英王来找过他几次了,多是邀在外边的酒楼,这还是第一次请他过府。说起来英王总是来找他,也是个好处。例如很明显的,上级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话里话外的让他帮着忙在英王面前美言几句。同僚之间的情谊也变得深厚多了。 英王府比起刘长安那座宅子来说,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刘长安随着仆从走进去,分花拂柳,走过许多游廊,路过几处假山,渐渐地感觉视野开阔起来,再走了一段,就看到英王执杯坐在席前等他。在家中没吃饱,看到这么大一桌席面,而且就只有他们两人,刘长安不禁喉头动了动。 英王热络的请他坐下,两个人一边吃着一边喝着,好不悠哉。席过了一半,月光也出来了,英王忽然慢悠悠的说道:“我今日去见父皇,顺道给刘兄求了个恩典。”他见刘长安虽然脸上一副冷淡的模样,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微微向他侧了过来,显而易见是极为感兴趣的,不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父皇还是看重你的,便给了大理寺寺丞的空缺给你。” 刘长安痛快的把手中的酒杯昂头一饮,一杯酒下肚极为痛快。大理寺寺丞这位置,已是正六品了,比起他从前的位子来说算是连跳了几阶。他心中升起一股快意,这正是他刘长安命中该有,竟然能够得此运道。他谢过了英王,英王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似乎这事还不值一提。还说道:“我知道刘兄为之前退婚之耻所苦,这样,我府里有一队护卫,身手都是不错的。你若是有需要,随时可以来调动他们。”言罢,抖了抖手,从怀里掉落出一个令牌来递给刘长安。 刘长安回家的路上竟然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踩不踏实了,虚虚浮浮的,好像踩在云端。见了刘婆子还没睡,点着灯等他呢,一进门竟自个儿先痴痴的笑了。 过了半月,阿淳便收到了来自管家的书信,心中交代阿淳的父母已经回到了镇上,要她也抓紧启程,立刻回家。阿淳这便动作起来,一应物事俱全,只是还想去同王麻子和齐泽告个别。上次算是说过了这茬,但总觉得还是亲自再告个别比较好。她先去了清水巷,巷口空荡荡的,没有人。便又去王麻子的家,也是院子门紧闭。倒是隔壁的菱花出门恰巧遇见了阿淳,认出了她,道:“麻子叔家很久没人了。” 阿淳看了一眼落了锁的大门,点点头,对着菱花道了声谢。菱花倒是先笑了,说道:“你家哥哥呢?你们搬走后,我还怪想念他的。”一点都不害臊,大喇喇的说道。 “他挺好的。”阿淳便这么答了一句。这个巷子曾经住过一段的,因着背街,寂静得很。一走动,听见巷子里传来的鸡鸣狗吠声,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阿淳无功而返,回去还得求着宅子里的婆子让她告知她齐泽的住处,自己好亲自告个别,再者知道齐泽也好酒,想把院子里的几坛好酒都送给他。她没事先告诉院中的婆子,上次去过苏洇府上,虽然是走的后门,但依着记忆她还是能够勉强摸索出一些路线的。越走越觉得有些熟悉,阿淳心中便也坚定了些,一路走过去。 齐泽这几日都待在琴妃殿中侍疾,琴妃见到齐泽的婚事也定下来了,心情好转,气色看起来也好多了。齐泽每日陪着她说说话,摆弄摆弄花草,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这边早有齐泽的人过去把阿淳的事禀报给了齐泽。齐泽略一沉吟,便道:“你去给她引路。让她走到这边来。”自己便先向琴妃告了个罪,先回府去了。齐泽思量着也不知道阿淳找苏洇是为何事。 齐泽手下的人便依言把阿淳的路引到了宜王府后。宜王府和苏洇的五皇子府的后门实在是像,阿淳一看就觉得自己找对了地方,乐滋滋的敲了敲门。守门的小厮是预先就打好了招呼的,开了门便有人迎她。阿淳觉得有些惊奇,但心中仍旧笃定自己没找错地方。苏洇这人,虽然凶了些,但还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 那带路的婆子闷不吭声的把阿淳带到了一个花厅中,着阿淳在此等候。阿淳新奇打量着,还道苏洇府上果真是大,这次走的路好像又与前一次不一样了。过了一会儿,齐泽便过来了。白玉冠再加上白衣,一双金线白底的靴子,看起来自是风度翩翩。阿淳惊喜的站起来,没想到齐泽自动过来了,她还以为过来的会是苏洇。老实说她可不愿意看见苏洇那张黑脸。 “齐泽。”阿淳凑到齐泽身边,喊道,声音里充满了一股快活的语调,瞬间就听得齐泽心中极为受用。他勾了勾唇,示意阿淳坐下来,自己也坐在她身边,问道:“你要找五弟?” “没有,我是想找你。我要走了,想再跟你告个别。以后可能再难相见了。”想起前途渺渺,阿淳如是说道。回去了,按照她的年岁,估计很快就要嫁人了。齐泽道:“你要走了啊,真快。”说起来倒像个小孩子模样了。 阿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同齐泽说些什么了。她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便也跟着颤动了一番。齐泽的手却紧握成拳,心里有什么东西就快要破壳而出,他想她留下来。只是可惜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说道:“好,一路平安。到了那边,给我写信来报个平安。” 阿淳点点头,道:“我那边还有些酒,想要留给你。你找几个人来搬走它们吧,最好快些。我后天就要启程了。” 齐泽却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这傻子,早来晚来也没事,反正那宅子都是五弟的。”阿淳被他一点,也觉得自己好笑,拉扯住齐泽的袖子说道:“你指甲太长,都把我点痛了。” 齐泽摊摊手,难得感觉十分轻松,说道:“那怎么办?要不我把手赔给你?” 阿淳把他手拉起来,翻看着他的指甲,道:“记得以前你的指甲都是我替你修得,今日我要走了,便再替你修一回指甲罢。” 齐泽手上感觉到阿淳的体温,心中触动,见她白皙的脸蛋就在眼前,忍不住抚了上去。刚触到阿淳的脸颊,阿淳便感觉到了,用小鹿般受惊的眼神抬头看着齐泽。 “阿泽!”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大喝。阿淳连忙推开齐泽的手,朝门外看去,却是位穿着大红衣衫的姑娘。衣衫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嫁衣。 第四十章 眼前的一幕刺得萧莲儿眼睛有些发疼,她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的大红色更觉得讽刺万分。那个人还是阿泽吗?眼中带着深情和温柔,低眉看着那个素衣的女子。 “阿泽,你解释给我听,好不好?”萧莲儿的声音颤了颤,泪光氤氲的看着齐泽。齐泽安抚的拍 了拍阿淳的手,对萧莲儿说道:“怎么穿着这身就跑出来了?”那繁复精致的刺绣和颜色,除了 嫁衣也不大可能是其他了。 萧莲儿终于抿唇掉了眼泪,满腹委屈的说道:“这身嫁衣很美,我想提前穿给你看。没想到你竟然……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 阿淳听到“提前”两个字,便确认了两人的关系。最近着手忙着回乡的事,对京城的事也不太上心,原来齐泽要成亲了。阿淳此时还端坐在椅上,齐泽已经站起来面向萧莲儿,她抬眼看去看见的只有他高大的背影,同院中站着的那个艳若桃李的女子,并不是不合适。只是心尖尖上有些稍微的疼意,就像是那用来刺绣的针尖缓慢的一阵阵的扎在她的心头。阿淳站起来,走到屋外。萧莲儿便挑眉看她。阿淳道:“齐泽你要娶妻了,怎么也不告诉我?好歹我们二人也是互认了兄妹的,若是我不知道自顾自的走了,连贺礼也不送,以后再知晓了岂不是故意让我心间不安?喜酒我是喝不成了,与爹娘相约的日子已经快到了,我得赶紧回去。”这一番话,虽然是对齐泽说的,但也算得上是变相的对萧莲儿解释了,阿淳看向萧莲儿,果然见她神情稍霁,只顾拿着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齐泽的一举一动。 阿淳告了辞,道:“贺礼我准备好了叫人送过来,这就先走了。好好解释。” 两人心中皆是一阵怅然若失。那脚步往外挪的,不能够停下来。那眼睛向外看的,不能去挽留。如此也好,人生的美事哪能够样样的占全?阿淳有自己的坚守,而他也有自己的不甘,就这样相忘于江湖吧。齐泽垂下目光,触到那片红色,道:“这么大喇喇的穿着嫁衣出来,萧宰相又该头疼了。” 萧莲儿便伸手去拉她,她有点怯,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但仍然按照自己的直觉做事。齐泽轻轻一躲,她的手落了空,水润的双眸委屈的看着齐泽,“爹不会发现的,我给你看一眼就回去。你不要生气。” 萧莲儿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这嫁衣的确很美,毕竟是请的最好的绣娘,用的最好的布料不分昼夜的赶制出来的。齐泽点点头,道:“很漂亮。”萧莲儿的嘴角刚刚上扬到一半,想听齐泽再多说几句好听的,齐泽已然转了话锋,说道:“好了,你该回去了。要是萧宰相撞见你这副模样,非得给你罚你去跪祠堂不可。” 萧莲儿撇撇嘴,两人之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做了个鬼脸,乘着齐泽不备,踮起脚在齐泽脸上印下一个轻吻,飞快的跑了。齐泽举手感觉到脸上温润的触感,摇了摇头。 齐泽故意不再去想阿淳的任何事情。得了空便入宫去琴妃处,但两人之间的话语变得更少了些。大多数时候是齐泽拿了一本书隔着珠帘在琴妃屋内看着,必要时问问琴妃有没有什么需要,但是宫人们哪一个不是手脚机灵的,也犯不着让齐泽来亲自动手做些什么。 又是一个清晨,晦暗的云彩还在渐亮的天空中飘散了几缕,太阳未出来的时候,周围的色调总显得冷清些。到了宫门口,齐泽下了软轿,风绕过树梢窸窣作响。阿淳想必已经回去了,他抬脚进去朱红的宫门,忍不住想起阿淳。这人的身体之中,唯独心最最不好控制,想谁爱谁,都不由自主。 刚入了琴妃的宫殿,便见到琴妃在贴身嬷嬷的搀扶下竟已经起身在花园散起步来,两人还笑说着些什么。 “母妃今日起来的甚早。”齐泽行了礼,说道。 琴妃见是齐泽来了,也顾不得素日来的生疏,笑着拉过齐泽的手来,道:“可不是?昨晚听见树梢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我沉闷数日的心也感觉好受了些。更难得的是,昨晚我还梦见柔羚 了。” 说道此处,齐泽的心中“咯噔”一跳,看向琴妃。琴妃却兀自沉醉在昨晚的梦境之中,继续说道:“可不是那个小小个头的肉团子了,是个大姑娘了。梦里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宫道上,也不知怎么的,迎面就碰见个亭亭玉立的姑娘。生得是眉眼弯弯,姿容秀美,我心想这姑娘看起来好生眼熟,便多打量了几眼,哪知她眼睛一弯朝我笑了起来,还唤我娘亲。我便晓得了,这必然就是柔羚了。” 琴妃笑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些细纹。饶是在宫内保养得宜,这么多年明争暗斗总还是消耗人的心神。齐泽心里苦涩,一时又觉得失落,这么多年过去了,柔羚的确该是长大了,那她怎么从未想起入到他的梦里来,好叫他也见她一面?又或者他想亲口向她道个歉,告诉她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对不住她。 “我跟她说了你的亲事呢。”琴妃说道,“柔羚可高兴了,那性子跟小时候似的,一点没变。活活泼泼的模样,叫人见了就欢喜极了。”琴妃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都是她在梦里同柔羚谈起的。关于柔羚的事,齐泽也听得十分仔细,两人竟然也消磨了一上午的时光。宫人传了膳,齐泽便安坐陪琴妃用过,午间在侧殿歇息。 看着琴妃吃了药,齐泽才轻手轻脚走出殿内,到了偏殿门口。琴妃身边的嬷嬷叫住他,道:“殿下,宜王府来了人,说是找您的。” 第四十一章 此刻正是安适的午后,阳光照了宫墙半壁。宜王府的管家垂首匆匆将一封信递给齐泽。齐泽询问般的看向管家。管家道:“今早守门的王生说的,听见有人敲门,轻飘飘的叩叩了两声,起初也没在意。后来又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他过去看才唬了一跳,是一具尸体,手臂上还帮着这封信。奴才一看,那具尸体正是厨房的小厮长生的。早上跟着婆子出去采买食材,半途上人就不见了。谁知道会这么出现啊?这封信奴才也不敢做主,便马不停蹄的给送到宫中来了。” 齐泽听罢赶紧拆开手中的信,笺上的字写得方正妥帖,并不能看出什么蛛丝马迹,然后看到“阿淳”两个字,齐泽的眉便蹙了起来。 “从你发现尸体到现在有多久了?可曾报官?” “已经报官了。恐怕得有两个时辰左右了。奴才见王爷侍奉在娘娘床前,实在不敢打扰。”管家回道,对信的内容虽然好奇,但不便多问,只从齐泽的眉目间判断这似乎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齐泽旋即出了门,对琴妃殿内的嬷嬷交代了一声“府内有事“,便同管家一道出了宫去。看到同阿淳有关,怨不得他方寸大乱。本想这辈子两人再无交集,奈何心里始终放不下。 官府的人已经带走了尸体,宜王府冷冷清清,同往常无二。齐泽到屋内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策马出了城。那人也不知是谁,只说阿淳在自己手上,要齐泽立刻动身前去码头。那码头正是阿淳离开时走的码头。齐泽虽然怀疑,也不敢不去。一路上行色匆匆,不在话下。到了码头边,有一个雾色亭,离着水面不远,约见的地方就在那里。齐泽四处打量了一番,除了几个零散的旅人周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他在雾色亭坐了下来。 到了天已经擦黑的时候,四处更为寂静,齐泽的马儿嘶叫了一声,打了个响鼻。齐泽随即便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朝着这边来了。齐泽屏住呼吸,耐心的等着那人过来。果然远远的看见那人在路边栓上了马,顺道拍了拍齐泽的马头,走了过来。虽然看不十分清楚,但那一脸惹眼的大胡子还是足够吸引人的目光。齐泽没有先说话,见他进了听了,静静的等他开口。 “你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宜王爷。”那人在冰凉的石椅上盘腿坐下,说道。 齐泽道:“有什么话,说吧。” 那人嘿嘿一笑,笑声中倒有几分爽朗,道:“行啊,干咱们这行的最喜欢的就是爽快。我也不拐弯抹角的了。咱们兄弟原先占山为王,过得好好的日子。谁知道最近也是不太景气,便想着来这水上干几笔大的。今日劫的这个船上,有个叫高淳的姑娘,那小娘子生得清秀温婉的模样,我叫了就喜欢。”他似乎讲得兴起,托着下巴仿佛在回味什么。 齐泽见了那副猥琐的模样,怒气已经浮上心头,只是强忍着同他确认,道:“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清秀温婉的姑娘,我认识的就算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个了。再者说,你说这高淳,我听着是有几分耳熟。你倒要好好说说,我才想的起来这人是谁。” 那人听他这样说,惊异了一瞬,随即便恢复了油滑的语调,说道:“宜王爷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我都是明白人。那姑娘皮肤白,头发乌黑乌黑的。喏,你瞧,我还带了她的头饰来,你一瞧便知。本来我被这小娘子三魂迷了五窍,想着就拿她来给爷做个压寨夫人。是那小娘子自己跟我说,她认识当今的宜王爷,要什么好处都可以向您提,只求我放了她。这不,我立马就来了。”那人把手上的头饰摊在齐泽眼前,齐泽只淡淡的瞥了一眼。 “那为何要杀我府上的小厮?” “宜王爷您看看你现在,口中又说着不熟悉这高淳。我要是递封普通的信进来,谁知道这信最终去了哪里?所幸搞个大的,也好引起您的注意不是?” “你说的在理,可惜说的时间太长了,我已经没兴趣再听。我先走了。”齐泽掸了掸袖子,向亭外走去。经过那汉子的一番废话,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那,那高淳……”那人急了,跟在齐泽身后说道。 “你回去好好想想自己要说什么,我也回去回忆一下这个人是谁,再者她值不值得我帮。想明白 了,你明天到府上来找我。”齐泽说话间已经跨身上马。 江波无语,剩下那人哑然而对。来之前,他倒没想到是个这么个境况。不过这宜王爷说的也是,他见过的女人不少,对着高淳就会偏偏不同?况且那宰相家的女儿,他曾经远远的隔着街口看了一眼,用国色天香来称道也不为过,对比起来这高淳便逊色了。嘿,管他的,这笔办成了兄弟们便可以金盆洗手了。良民谁都想做,他们早就过厌了这种刀尖舔血的日子了。 他也翻身上马,很快融入浓黑的夜色中。 “三哥,去哪里了?”苏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宜王府,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见齐泽进来了,便迎上来问。 “没什么大事。你今日怎么来了?” 苏洇皱了皱眉,道:“买了些下酒菜,咱们兄弟二人喝喝酒。好久没同三哥说话了。”齐泽看过去,果然见苏洇已经在院中支好了一个小几,摆好了几道菜。他便也坐下来,说道:“这菜也少了些,咱们今晚就多喝些。我叫管家再添些菜来。”说罢便招呼管家来吩咐了一声。 “听说父皇也交代了些差事给你,你好好办。”齐泽说道。 苏洇笑了笑,举起手中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道:“这个自然。” 齐泽也饮了一杯。手中碧玉的杯子里,美酒清澈见底,齐泽看着不由自主的便出了神。苏洇起初没注意到,还在说话,“三哥你对莲儿总该上心些。我知道你天生性子便冷些,但莲儿都是你的未婚妻了,想得总要多些。三哥、三哥?” 苏洇在齐泽呆滞的眼前挥了挥手,见齐泽回过神来,才道:“想什么想得这样入神?是不是我来得时间不对,三哥白日里要去照顾琴妃娘娘想必也极累了,都是我思虑不周。” “不妨事,就是今日我府上有个小厮被人给杀了放在门口。我在想这件事,刚刚有点出神。”齐泽抿起嘴角笑了笑,给自己满上了酒,说道:“三哥怠慢了你,就自罚三杯。”说完连喝了三杯。 苏洇其实今日来,实在是因为萧莲儿的事。最近不知为何,父皇忽然叫他办起差事来。他之前办得少,没什么经验,事情又多而且杂,每日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每每到了深夜才回府。萧莲儿偏偏在他府上等到了深夜,嘴里说的都是齐泽的事。看得出来,她对齐泽的冷淡十分在意。苏洇今日稍微松快了一点,便想着来同齐泽说这件事。 第四十二章 齐泽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快。 “三哥方才没听到我说的,我就再说一遍罢。我一贯知道三哥的性子,但是莲儿你是知道的,她从小便爱慕你,现在你们二人要成婚了,三哥总得对她热络些贴心些,以后的日子得你们两人来过。况且,萧宰相能够带给你的助力想必是极大的,这是两全其美的事。”苏洇说道。 齐泽的眼神从酒杯上移开了来,转而看向苏洇,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说完话又喝了一杯酒下肚,再执起筷子夹了些菜放进嘴里。 “你从小就很关心莲儿。”齐泽说道。 苏洇的手一颤,又喝了一杯酒,说道:“咱们三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如今你们两个能够修成正果,我比谁都高兴。你是我最亲近的哥哥,在宫中我孤苦无依的时候,你帮我最多。莲儿,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亲妹妹,骄纵了些,不过姑娘家的就是得被人捧着疼着的。你们能好好的,我就能好了。” 齐泽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苏洇。苏洇却像这酒是凉水一样,一杯紧接着一杯下肚。不知道喝到第几杯的时候醉了的,齐泽却还清醒着,叫了两个小厮把他扶进客房歇了。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苏洇已经入宫去了。 用过早饭之后,齐泽便进了书房。这一顿饭实在是味同嚼蜡的。他时不时在抬眼朝管家看几眼,似乎想说些什么。惹得管家频频的用询问的目光看向齐泽,却见他又埋下头去了。最终不得不发问道:“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齐泽咳了一声,道:“没什么。你留意一下今天是否有人过来找我,来了就立即禀报。” “是。” 他提起笔来,想写几个字,心浮气躁的,笔锋总是走得不对。他便搁置了笔,站起身来走过了廊道,转向右边的一个空置的房间。这里常年阴凉难以照射到阳光,阿淳走时送来的酒便都安置在这里。朱红圆肚的酒坛上整齐的码放在地上,阿淳是最爱酿酒的了。阿淳,又是阿淳。想起她,心乱如麻。昨日那人,怎的还不来?他不来,他就不能动。虽然那人口里说自己是土匪,行事也是满身匪气,齐泽倒觉得没哪家土匪敢来和他一个王爷叫板的。纵然是他不得宠,好歹也是官家人不是?他们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拆开一坛酒,香味便散了出来。这酒前些日子就送到了,他一直不敢去看,就盼着自己慢慢忘了阿淳这一茬,自己让自己稳下心了安安定定的过别人觉得自己该过的日子。昨晚又梦见阿淳了。今早醒来他就晓得,这辈子,恐怕都忘不掉了。 探入一指尝了尝,这坛酒烈性大,那股子辛辣味瞬间就在舌尖聚集冲向鼻子、眼睛。就在这会儿,身后掩着的门忽然被推开了。突然而来的光亮让齐泽立刻就觉察到了,他转身看向门口,胸腔的心咚咚直跳,是不是管家来禀报那个人来了? 来的人是萧莲儿。齐泽也真是服了她了。萧宰相整天在外冷着一张脸,在朝廷上舌战群儒,对内却管不了这个毫无章法的女儿。他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萧莲儿竟然还能够整天往外跑,甚至跑到他这个准新郎官的地方来! 齐泽站起身来,道:“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话吗?” 萧莲儿支支吾吾的站在门口摆了摆手,说道:“我记得的。就是我听说苏洇昨天来找你了。”倒不是萧莲儿在宜王府安了什么探子,实在是今天巧的很,琴妃宣了萧莲儿进宫去陪她说说话,本来也是想着齐泽进来,两人说不定还可以打个照面的念头。谁知在宫门口就遇见苏洇了,苏洇便邀功似的跟萧莲儿说昨晚专程为她去了趟宜王府。萧莲儿不但没有感激,反而有些慌,跟琴妃说话的时候也恍恍惚惚的,不似平日般妙语连珠。她找苏洇说齐泽的事只是为了宣泄一下心中的情绪,但自己是丝毫不愿意让齐泽知道她向别人说他的不是的。琴妃见她情绪不高,想着女儿家的总有些自己的事,说了几句便放她出宫了。萧莲儿在路上六神无主,怕齐泽气了她,便定了主意想来宜王府探探齐泽的口风。 “你消息倒是灵通。”齐泽说道,刚想再说什么,那管家便过来了。齐泽一眼就望见了,率先问道:“可是有人来找我?” “外头一个陌生的汉子,求见王爷。”管家一看便知这人出身草莽,王爷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把他请进来。” 齐泽看向萧莲儿,本来她也不好多呆。对于萧莲儿这头,齐泽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解决,再加上本来萧莲儿在这里待久了也容易惹流言是非,便正好借机让她离开。 “莲儿你看,我这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我们改日再说。”齐泽说道。 萧莲儿吞下了嘴边的话,大大的眼睛看了齐泽一眼,点了点头,被管家送了出去。 那汉子穿着玄色的衣服,昨日齐泽看不清他的长相,今日双方都互相多看了几眼。那汉子浓眉长须,眼睛贼亮闪着精光,没有丝毫畏惧之色,随便的坐下。下人们上了热茶上来,他把盖子揭开,散着热气。 “说吧。”齐泽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 “我也不多说什么。昨日王爷说您不认识什么高淳,今日不知道想起来没有。我就是要钱。要到钱了,我就放人。我是个直肠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齐泽道:“不怕我找人剿灭了你的匪窝?” 那人一愣,随即笑道:“单凭我一人,您也不知道我们的人在哪儿不是?不瞒您说,来之前我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钱,王爷你有的是,何必劳师动众。” “好,要多少,你说。” 那人张开五个手指,道:“不要多了,我们干完最后一票收手。五千两黄金。” 这人嘴上说着不要多了,到底是丝毫不客气,张口就要了个大数目。齐泽心想你还真敢说啊,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的,道:“高淳我是认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要这么多自己可得想好 了。” 那人见自己手边的茶热气稀疏了,估计能喝得下口了,便端起来在嘴边咕哝咕哝的一口气喝完,用手大大咧咧的擦了擦嘴巴,说道:“老子打家劫舍这么久,就没见过讨价还价的。高淳不重要你会跟这儿和我废话半天?别逗了。” 齐泽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道:“管家,送客。” 管家便走了上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人眼睛转了转,道:“你可别吓唬我,爱要不要。正好我今晚就娶了这小娘子,好生享受一番。”嘴里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句词,还在念叨着:“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那人嘴上说着,心里暗暗为自己竖了一根大拇指。这句诗还是在妓院门口听来的,不知道哪里的酸腐书生一边做着这等浪荡之事,一边还要装文雅。被他听在耳朵里,便暗暗记下了。心里嘚瑟,抬眼看齐泽,却发现人家丝毫没有理他,只差一步就要走出去了,他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道:“价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王爷你说说,这人值多少?” “我给你一万两,告诉我谁指使你的。”齐泽停住脚步,说道。 “嗨,谁能指使我啊?你们富贵人家就是想太多了,我就是图个财,你给我再多我也说不出个花来啊。” “人呢?” 那人以为齐泽还要同他说道,却没想到话锋一转,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问高淳的下落。 “花影镇斜阳巷第三户人家,你自己去领人。现在给一半的钱给我,领到人了再把余下的一半放在那宅子里头。不许带其他人去。” 齐泽同意。等那人走了之后,暗中叫人跟上。 花影镇他知道,离着京城也不远,骑马大概半天的脚程。这汉子看起来不是什么重点人物,给些钱财也无所谓,重点是他幕后的人。是大哥还是二哥?想要急急的除掉他的,也就这些人了。大 哥才犯了事,应该会避一阵子风头,这样想来,也许是二哥? 看着这日头已经快要到午时,自己若是骑马赶过去,带着阿淳住一晚客栈再回来也无妨。齐泽向管家交代了一声,把自己的马儿牵出来前往花影镇而去。走到半途才发现自己忘了午饭这回事,不过好歹没关系。他的这颗心跳得厉害极了,几乎要叫他忘记了饥饿这回事。 花影镇的确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镇子。镇上的人靠着种花为生,到了花期将花一盆一盆的往京城搬运,赚的都是京中的钱。斜阳寻常巷陌,斜阳巷并不是那么的难找,找人稍微一打听便知道了。走到第三户人家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 第四十三章 应门的是个老婆子,上了年纪的人走路也有些颤颤巍巍的,拄着根拐杖来开门。见齐泽站在门口,并不问他找谁,侧身让他进门,又指了指左侧的房间。 齐泽左右打量了一下院子,屋内安静得很,不像有其他人的样子。他小心的走进去,推开房门,正碰见一个人慌慌张张的往外冲,差点撞到他怀里。齐泽往旁边一让,那人跌在地上,是个梳着齐眉刘海的姑娘,身量比阿淳要小些。齐泽伸了手去拉她起来,那人却有些发抖,匆匆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飞快的爬起来跑走了。一切发生得太快,齐泽来不及看清她的长相,只记得眉间一颗红痣。 齐泽向屋内看去,见床上躺着的正是阿淳,连忙几步走过去,坐在床前动手摇了摇她,没有摇醒。那拄着拐杖的老婆子已经到了门边,说道:“这会儿醒不了,那帮人给喂了昏睡药。”她看了看外边,自己倒院子里舀了一瓢水过来递给齐泽,道:“洒些到她脸上。” 齐泽小心的把阿淳抱起来护在怀里,水也舍不得多洒,慢慢的些微洒些罢了。他不图快,这些日子,还不知道阿淳受了些什么苦呢。那婆子自己倒看得着急了,闭了闭眼睛,不忍见的模样,拐杖声慢慢的远了。 好不容易阿淳才醒了过来,她张了张嘴,没想到看见的是齐泽。刚开始被掳了过来,她闹腾了一天,跟家里本是约好了的日子,突然失了踪迹,还不知道家里会怎么着急。小镇上人少,动静太大很容易发现,便给她喂了药。这些日子昏昏沉沉的,自己都不知道睡了几天了。 “齐泽,我怎么又梦见你了?”她笑了笑,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是啊,我怎么又入了你的梦?你乖乖说,梦见我第几次了?”齐泽见她醒了,也放了心,把阿淳一把背到背上。阿淳还在掰着手指算是第几次了,“第十次吧,不对,好像是第十一次了。” 齐泽唇角抿起,眼里都是笑意。他把自己带来的银票交给老婆子,背着阿淳一起出去。 小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就在不远处,眼下回去多半也城门也关了,进不去城,他打算在这里住一晚。 阿淳的药力还没散尽,浑身软飘飘的,这几日也没怎么吃东西。客栈的小二送了饭菜过来,她自然吃得多了些。吃完见齐泽几乎没怎么动筷,那碗饭才动了几口,菜都被她风卷残云般吃得所得无几了。 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嘴,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说道:“也是饿极了才这样,我平日里吃得不多的。” 齐泽“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道:“没事,我知道的。” 跟阿淳在一起,心情意外的变得很轻松。两人聊了一阵,阿淳觉得时间不早了,才说:“那个,我有点困了。” “这样啊,我也有点困了,今天赶了路过来的。那咱们睡觉吧?”目光瞥向屋内的床。 阿淳指了指,吞吞吐吐的说:“睡、觉?你在这里睡?” 齐泽见她的模样,心内好笑,面上若无其事,道:“是啊,我只要了一间房,自然是在这里睡了。难不成我给的房钱,你还要把我撵出去不成?” 阿淳一时语塞,竟然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她指了指齐泽,又指了指自己,半天没说出话来。齐泽见她急的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她头上的发丝,道:“好了,不逗你。你睡了这么多天,身子虚,况且现在也不一定就安全了,你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待会儿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行。” “那也不行啊,你是王爷。” “你以前支使我种菜剥蒜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王爷?还跟我你啊我的,光这个就够我治你一万条罪名了。”齐泽说道。 地上又冷又硬,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晚上还是有些寒凉的。齐泽怎么睡都不得劲,又怕自己翻身太勤让阿淳心里不踏实。慢慢等到上边呼吸声均匀了,知道阿淳这是睡着了,齐泽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奈窗外月色太亮,反而更加让人没得一丝睡意。齐泽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果然见阿淳睡得很熟。长长的发丝垂在肩侧,整个人安静而美丽。 第二日早上齐泽醒来便觉得全身都说不出的酸痛,伸了伸懒腰坐起来,发现床上没人。心底先就空了一空,睡意也没有了,一翻身爬起来。莫非是又被人掳走了?他爬起来却看见床上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的,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难道是自己走了?她一直赶着回乡,见父母的心情大约是相当迫切的。 他往窗口望去,小镇的早晨是安宁的。客栈下来来往往的就几个人,齐泽摇了摇头,穿好外袍,自己也该下楼打点好行装准备上京了。 这次的事情,的确透着那么一些古怪。然而他过来,又显得太过顺利。他推开门,险些跟外面的人撞到一起。 “阿淳?”齐泽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眯着眼睛迟疑的叫道。 阿淳笑了笑,端着手里的东西进了屋,道:“怎么的?睡了一觉就不认识我了?” 齐泽也哑然失笑,不是不认得,而是因为心中认定了她的不辞而别。阿淳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齐泽跟过去,不过是几个馒头,两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昨晚肯定睡得不舒服吧?我先醒了,就去拿早点上来。我出去转了转,这里倒是和云裳镇有点相似。这是哪里?”阿淳歪着头,见齐泽不说话却只顾眼巴巴的望着她。她伸出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齐泽却扯起嘴角温柔的笑了笑。 齐泽恢复了之后,阿淳只觉得这个人相当的陌生。她从前爱把他当傻子,呼来喝去的全不顾忌,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性格也不像那个傻子的样子,她倒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两个人坐下来一人拿着一个馒头在手里啃着,齐泽忽然问道:“那你,还是准备回去?” 阿淳没有迟疑,她坐在船上的时候也没想到这飞来横祸,莫名其妙的把她掳到这里来,半句话也没人同她解释,每日喂了药让她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了。 “我爹娘都该着急了。”阿淳说道,回忆起的却都是记忆中的模样。“爹娘在外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身子是不是还康健。哥哥也一直不回来。” 齐泽道:“什么时候启程?” “待会儿吧,不过我还没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要先去打听一下。” “我知道地方,我送你回去吧。你看你自己走的,在半路上也能把自己搞成这样。”齐泽说道。 “这?”阿淳有些迟疑,这次的事情的确让她有些后怕了。之前虽然一心想在京城闯出些名堂,也不肯按照母亲的要求回乡,但到底不是个走南闯北都有经验的人,路途上果然凶险。她咬下一小口馒头,小声道:“你快要成亲了吧?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婚礼。不然的话……” “不是说在梦见我十一次还是十二次了?”齐泽见她只想推他离开,不由得说道。 阿淳喉头一哽,一块馒头差点没咽下去,“你缩认么?咳咳咳。”昨日她迷迷糊糊的,倒真觉得是梦。也并不是这几日,就是在前些日子,她总也频繁的梦见齐泽,不知道是为什么。齐泽这一说倒像是道破她的心事似的。 齐泽哭笑不得,看她的小脸已然憋得通红,心中的闷气也散了些,连忙起身端了一杯茶在她的嘴边,又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阿淳,你认我当哥哥,我愿意。你要走,我也愿意。要不是我出了意外,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你。这次你离开京城,我就告诉自己该死心了,以后各安一方,我只希望你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哪怕你忘了我。可是你走得不干不脆的,偏偏又让我遇到你。有句话,我一直没对你说。我不想当你的哥哥,只想作为一个男人的角色,一声疼爱你呵宠你。你明白吗?” 阿淳嘴唇微张,看向齐泽,不妨撞进他深黑的眸子里。她知道自己失态了,这些天隐隐约约的怪异感觉得到了证实,离京城越远她越想念齐泽,每日想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她的心底不是没有猜测的,齐泽这么一说,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甜蜜的欣喜,压也压制不住。随即便想到齐泽有了未婚妻,他要成亲了! 阿淳的眸子黯了下来。 “你说这些话,你未过门的妻子知道吗?”阿淳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齐泽炽热的眸子,“她若是知道了,心底一定很伤心吧。” 齐泽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的。你对我也没有男女之情。我只是想说给你知道罢了。”他朝阿淳看过去,触不到她的眼神,只看见她一头乌黑的发。 “我说给你知道了,总会给你更多的关于我的印象。我只希望将来有那么一天,你有了真正爱着的人,也不要忘了我,哪怕给我留一小块地方也好。”齐泽说道。 阿淳无声的点了点头,心底愈发的难过。从前她爱刘长安,把所有的爱情和少女时期的痴梦都给了他,换来的是痛苦是悔恨。如今她刚刚发现自己爱齐泽,却又明明白白的发现他们之前早就没了可能。 眼角水汽升腾,她几乎看不清自己的脚尖。她听到齐泽说道:“我送你回乡吧。以后,我们大概不会相见了。” 第四十四章 花影镇不临水,没有能够回去的船。齐泽向客栈的小二打听了一番,知道邻镇才有去南边的船。齐泽是骑马来的,身边又没有其他侍卫,是以他决定骑马到邻镇,再走水路送阿淳回家。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昨晚被喂得饱饱的,此刻被牵出来精神抖擞的模样,状态很是不错。 齐泽自己先翻身上了马,随即伸出一只手来,对着阿淳。 阿淳愣了愣,诺诺说道:“我不会骑马。”在京城骑马的人也算多的人,达官贵人们会骑术的人多,走南闯北的商人们骑马更为便利,阿淳见得多了,但是还是第一次将要骑马。这么高,怎么爬上去。 “把手给我,什么都不用怕。”齐泽说道。 阿淳迟疑的把手给他,被齐泽轻轻一拉,弯腰一捞,自己已经坐在了马上。眼前的视野比平地上开阔得多了,马儿动了动蹄子,齐泽一挥鞭子,“驾”,马儿便跑了出去。 “要不,咱们还是坐马车?”齐泽的双臂牢牢的困住她,鼻息喷在阿淳的耳后,让她感觉到十分的不自然。 齐泽道:“你不是急着回去吗?骑马比马车要快得多了,我也是为你着想。”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哀怨,好像在埋怨阿淳不识好人心。 阿淳点点头,自己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为好。听起来邻镇也不远,听小二说的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阿淳说道。 齐泽道:“是很麻烦,我娘身子不好,这些日子我都在照顾她。那匪徒说,是你来让他找我的?”齐泽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阿淳之前在客栈的时候称他为王爷,匪徒又说是阿淳叫他来找宜王爷,可是在此之前他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阿淳根本就不知道跟她爹娘一案有关的宜王爷就是他。 提到这个,阿淳才说:“我没有,不想给你添麻烦的。他们把我掳了过来,就一直安置在花影镇,也没多说什么。每日院子里,你也看到了,就那婆子和一个丫头,都不怎么跟我搭话。我听麻子叔说,你的处境也不大好。” 齐泽这才晓得是王将军去找过阿淳了,所以她才会知道他是王爷的事。 “你爹娘的事,对不住了。” “原先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有些埋怨的,就觉得你要是早点回去早点公开身份就好了。也怨我自己,要是早点发现你就是死去的宜王,那我爹娘就可以早早的洗脱冤屈回乡了。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阴差阳错的,你那个时候痴痴傻傻的,吃得苦头想必也不少。我不该怪你的。如今能够和爹娘一家团聚,我已经很知足了。” 阿淳又说:“原来那天遇见的那位姑娘是宰相家的千金,难怪周身贵气,长得倾国倾城的。若是我是男人,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齐泽,你运气好,得了这么一位好妻子。” 齐泽持着缰绳的手握紧了些,道:“是吗?我会的。” 两人到了邻镇,再坐船出发,行了三四日终于回到了云裳镇。这里齐泽毕竟也是待过些时日的,四周到底还有些熟悉的感觉。对于阿淳来说,则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熟悉感了。南方水乡里独特的乡音,还有这个小镇上相互交错的关系网络,走到街上处处都是熟悉的人。大家看见阿淳,也是眼前一亮,立刻热络起来。 大家都还记得高家的莫名灾祸,如今看见高老爷两口子先回来,又见到阿淳回来,明白高家这下算是没事了。高家的酒,可是这里人人都爱喝两口的。 “是阿淳回来了?前些日子我就说见你爹娘回来了,怎么没看见你。啊哟,你们高家这下算是好了,好了。”一个过路的大娘亲热的揽着阿淳说道。 阿淳不知怎的鼻头有些酸。初入京城的时候,自己无数次的回想过回乡的激动,到了现在原来只剩下淡淡的一笑。齐泽拍了拍她的肩膀,告别了大娘,两人才往高家的方向继续走去。 高家俨然冷落了许多。但门口却已经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两方石狮子的颈上系着红绳,试图让气氛变得热闹些。 阿淳走上前去叩了叩门,是高老爷亲自来开的门。一见到高老爷的时候,阿淳的泪水便忍不住了。以前高夫人总说他胖,身上都是肥肉,如今瘦成这般模样,脸上的皱纹多得数也数不清了。 “爹。”阿淳扑到高老爷肩上,终于哭出了声来。 “哎,哎,我的乖女儿。你在外头可受苦了啊。”高老爷拍着阿淳的背,连声答应着。父女俩搀扶着向里走去,齐泽虽然被遗忘了,但好歹脸皮厚些,也算不请自入了。高夫人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拿着抹布。 “阿淳回来了。”她唤了一声,看着哭成一团的父女俩,随即便注意到了跟在两人身后的齐泽。 “你不是那个傻子么?”纵然他曾经是,但傻子也不是什么好称呼。齐泽眉头也没皱,仍旧堆起笑意,微微侧身,道:“伯母,我的病已经好了。现在不傻了。” “哦,哦。是这样。”高夫人有些惊讶,说道。 “娘,你在做饭吗?”阿淳问道。 高夫人的确是在做饭,不要说她曾经也是掌管一家事务的夫人,这些是丝毫不沾,但在京城的日子里可是什么都会做了,做饭也十分顺手。 高老爷便叹气,道:“是我连累了你们。”一个掌家的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吃得都是些什么苦呐,也是怪他没用。 “爹,你可别这么说。我们享福是你带给我们的,吃苦受罪的,咱们也要分担才是。倒是爹爹吃得苦最多,以后要好好的将养身体才是。”阿淳说道。见齐泽一人站在一旁,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把他引到堂中坐下,自己出去在一旁跟爹娘解释道:“爹娘,齐泽你们都见过的。在京城的时候碰见他的家人,把他接了回去,现在病好了。这次我回来,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路上,就送我过来了。” 这边算是解释好了,家中百废待兴,再加上钱财不多,也没请什么仆人回来,阿淳便倒了一碗锅里的热水端给齐泽,道:“走了这么久,你也该渴了。我们家现在也没来得及买茶叶之类的东西,你将就着喝碗热水吧。” 齐泽倒不在意,直接接过去喝了。笑着说道:“我坐着也是无趣,过去给你娘搭把手吧。”之前在王麻子院中的时候,厨房打杂的活都是他在干。 “那怎么使得,你坐着吧。我没给爹娘说你的身份,要是他们知道了,我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是恨还是惊不得而知,干脆不说比较好。 “阿淳,你这样客气,我是要难过的。”齐泽说道,语气有些低沉。 阿淳去看他,意外的觉得有点心疼。便依了他的意思,带他过去。齐泽穿的衣裳虽然不显眼,但瞥一眼料子便知道不同寻常。高夫人心惊胆战的看着他穿着上好的袍子择菜、剥蒜、洗菜,乘着齐泽出去倒水的功夫偷偷问阿淳,道:“他家里别是什么当官的吧?看这周身的气度,我都差点开口叫他出去了。” 阿淳含含糊糊的说道:“也差不离吧。京城别的没有,就是当官的多。不是说了吗,一片瓦落下来砸到五个人,其中三个都是官儿。” “那咱们吩咐他干这些杂货,真的没问题?”高夫人抚了抚自己的心口,道:“我以前可没少使唤他,他可别是个爱记仇的。” “娘,你放心吧,今天是他自己要过来做的。他啊,估计就是欠虐。”阿淳说道。看见高夫人眼睛抽筋似的不停眨巴,一回头便看见齐泽站在她背后,脸上的笑容仿佛更亲切了些。她很少背着被人说坏话的,怎么一说就被逮个正着呢?她只好扬起更灿烂的笑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今天要是你哥在,咱们家就齐全了。”高老爷夹起一筷子菜,说道。这高信自从上次离家是一直音讯全无,高家遭了这么大的难,他也不知道听说没听说。 “哥在外面走累了,自然是要回来的。这里就是他的家,他不回这里又能去哪里呢?”阿淳替高老爷和高夫人各夹了菜,说道。 齐泽被安排在客房里,他没说走,高家人怎么好赶他,自然是得把被褥以及一应起居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才是待客之道。 “你来搭把手呗。”阿淳正在铺床。也许是刚刚使唤他也挺顺手的,阿淳竟然找回了之前的感觉,自然而然的就支使起他来。两人齐心协力的把床上弄好了,阿淳道:“晚上你就住这儿了。” 这屋子很干净,应该是才打扫过的。被褥也像是全新的。 “你们高家的酒坊,还开吗?” 说到这个,阿淳也是问过高老爷的,开是想开的,就是目前哪里来的本钱?勉强维持住生活已是最大限度了。 “这个嘛,我也不晓得。你知道我一个姑娘家的,爹娘也不会和我说太多的。”阿淳故作轻松的笑笑,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神态。 齐泽没有点破。 晚上吃了饭,高老爷高夫人才终于得了空闲,拉着阿淳,三个人一起细细的闲聊,说起互相的生活。 高夫人看着阿淳,忽然说道:“阿淳,齐泽对你是个什么意思?” 第四十五章 这话问得突兀极了,让阿淳没有一丝准备,高老爷不知所谓的挑了挑眉,疑惑的看着母女俩,似乎在问她们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娘,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家就是好心送我回来,再说了我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你就别多想了。”阿淳稳下心来,说道。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故意直直的对上高夫人的目光,眼睛里盛满了诚恳。 “往日他是个傻子,可爱黏你了。现在好了,娘乍一看,人家也是个气度不凡的公子哥。论人才论品貌都相当不错。今日还愿意来厨房帮着打下手,一看就是个脾气温和的。我还想着若是他对你有意,你也别犹豫。你现在早就到了适婚的年纪,是咱们家蹉跎了你。我看齐泽这人挺好的。” “你说哪儿去了?人家都……”阿淳本来想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却被高老爷的招呼声打断了。 回头一看,见齐泽站在门外,一副为难的模样,说道:“伯父伯母,实在抱歉打搅了你们。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想同二位商量一下,不知道现在方便不方便。” “哦?是什么事情?齐公子尽管开口说来听听。”高老爷把齐泽请进来,说道。他也好奇,齐泽这人并未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怎么会有什么事和他们俩商量。他同高夫人两人目光一对,皆是眼中带笑,莫非,是商量要娶阿淳的事?这这这,可叫人如何是好啊? 齐泽点点头,说道:“之前在京城我也见识过阿淳酿酒的手艺的,我认为是妙极的。高老爷酿酒几十载,想必比阿淳更胜一筹。我想,高家酒坊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产业,而现在正是百废俱兴的时刻,所以我冒昧一问,可否让小侄也分一杯羹?” 高老爷迟疑了一下,暗忖高家酒坊现在就是一个空壳,虽然有家族传承下来的手艺,但是人力、财力各种,都需要从头开始。他们经历这段日子的苦楚,钱财早就所剩无几,也就阿淳手头还剩下些银子。他抚了抚胡子,齐泽注意到他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显得干瘦而枯槁。 “高家酒坊重新开业前的一切费用都由我来负责,但日后高家酒坊每年的收益,我占两成。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高老爷一听,手都哆嗦起来。高家酒坊要重新开业凭他自己的努力一时半会儿是肯定不行的,分两成也算不得多,他心下一喜,不由自主的拿眼去看高夫人。见高夫人冲他轻轻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抚了抚胡须,对齐泽说道:“这,咱们还需要考虑考虑。这样吧,你如果不急,我后天再给你答复。” 齐泽自然应允。阿淳倒有些急,道:“爹,你还是快点给答复吧。齐泽在京城的事多,在这边耽误久了可不行。” “哎呀,你爹我还不知道吗?人家齐泽都说了不急的,你倒是帮着急得不得了。”高老爷说道。 “对,阿淳。我不急,让伯父伯母两人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不迟。正好我在这边多住几日。”齐泽说道。 等阿淳和齐泽都离开之后,高老爷才问高夫人道:“这么好的机会重振我高家酒坊,你还卖什么关子啊?要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就说,这人巴巴的跟着阿淳过来,原来是看中了高家酒坊这块肥肉。” “行了吧你,老糊涂了不是。若是从前的高家酒坊,人家可能还有兴趣。眼下巴巴的过来了,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为着咱们家阿淳来的呢。”高夫人挤眉弄眼的说道,心里盘算的却多了去了,像是阿淳几月成亲啊,三年抱俩啊,又像是齐泽家里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最终她还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刘长安。 “对了,这刘长安现在如何了?”高夫人问道。当初两家退婚的时候可闹得不怎么愉快,那刘婆子的眼神就恨不得撕下她一块肉来。 “你还记得刘长安呢?我先前听人说了,一直没敢告诉你。现在他可出息了,中了榜眼,刘婆子也跟着一起进京享福去了。”之前高夫人闹着要同刘家退婚,他本来是不太赞同的,但是经不得说,最后还是默认了。这刘长安偏偏还夜闯阿淳的闺房。 高夫人听了这个却是良久不语,半晌说道:“你说他会不会循着由头来报复咱们家?毕竟当初这事儿,他会记恨于心也不奇怪。但是我确定,阿淳跟了他是绝对没有好日子过的。” “不知道。”高老爷盘着腿坐在榻上,摇摇头。这以后的事,谁清楚呢?眼下回来了就把眼前的日子过好。他脱了外裳躺到床上,被高夫人推了推肩膀,道:“哎,你别忙着睡啊。你说,这齐泽是不是对咱们家阿淳有点意思?我今日叫你别忙着答应也就是这个意思,他开出的条件也太好了些。” “睡吧,别想那么多了。高家如今也没什么可图的了,阿淳都说过了,他大概是顾念着当初的救命之恩吧。没有我们阿淳,他露宿街头,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机会找到自己的家人治好病。” 高夫人灭了烛火,自己还在琢磨。高老爷那头却已经打起了糊涂,惹得高夫人啐了一声,道:“这死老头子,成天就知道睡,咱们家阿淳的婚姻大事丝毫不知道多考虑考虑。” 第二日,高夫人打开门便唬了一跳。门口立着四个丫头,端端正正的站着,已经把洗脸水毛巾等等都准备好了,齐齐的先向她问了声安,吓得她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睡醒。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早上由着丫鬟婆子们伺候洗漱,往桌前一坐就是现成的早饭。再然后高老爷就去酒坊,自己则拨着算盘珠子开始一天的事务。 “你们?”高夫人迟疑的问了一句,丫鬟们已经进了屋,服侍着她洗脸梳头了。 “奴婢们是公子新买进来的丫鬟。”其中一个长相秀气的应了话。 高夫人云里雾里的看着几个丫头也悉心的服侍着高老爷,她自己则手软脚软的走了出去,见厨房已经灯火通明,从外面便可以看到几个婆子丫头在里头忙活着做饭。齐泽打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人抬着一些盆景和古玩。 “这是做什么?”高夫人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问道。 “望伯母不要怪小侄自作主张,因看着府内并无下人伺候,二老事事躬亲实在麻烦,所以我便乘着晨间出去采买了一些丫鬟婆子并几个小厮回来,再加上一些东西点缀屋内。”齐泽说道。 高夫人点点头,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也认可他的做法。之前一直没采买下人,主要是考虑到银钱不够,再者也没心思。但是阿淳回来了之后,一切也变得有必要了。在京城阿淳可以亲自动手做事,但回来了她的身份毕竟还是个千金小姐,若叫人知道她做这些粗活,没得笑话她。现在高家酒坊有了齐泽的资金,算是快要活了,家里好歹也宽裕了,请丫鬟婆子的也算不得什么。 “你这后生,做起事来倒是十分妥帖的。咱们高家败落了,也没什么好感激你的。你这样面面俱到的,都叫我有些惭愧了。”高夫人说道,一边打量着齐泽的神情。 齐泽脸上笑意和煦,道:“伯母无需惭愧,这本来就是小侄应该做的。小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四十六章 齐泽对高夫人究竟说了什么,咱们先略过不提。只知道齐泽注入的雪花银子很快就让败落已久的高家酒坊起死回生了。镇上尝着高家酒长大的人们,又寻回了熟悉的味道。酒坊原来的伙计有的回来了,又新招了些,日子恍若从前。有时候阿淳都觉得,好像中间这段都从来没有经历过似的,如果不是齐泽还在她们家住的,她几乎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齐泽前后也住了十多天了,阿淳有意无意的会问起他什么时候回去。齐泽便只笑笑不语,随即岔开话题。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秋意越来越盛,齐泽却主动提起了告辞的事情,阿淳毫无准备,猛然被告知,心里便是狠狠的一落。她看着齐泽,问道:“明日就要走了。” 齐泽看着她的模样,戏谑道:“怎么,舍不得我啊?如果你说舍不得我,那我便不走了。” 阿淳道:“就是有些突然罢了。你京中事多,是该早早的回去。原先我就怕你在这里耽搁太久了,误了事。” “哦,原来是盼着我走,一时间太高兴了啊。我真是有些伤心了,这么千里迢迢的送你回来,你还下逐客令。这世上的人啊,除了你再没有更加凉薄的了。” 一番话说得阿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阿淳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齐泽在这里的一天,她就更加舍不得他走。有时候默默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竟然也会发呆。好在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失态。不得不说,齐泽把这层窗户纸捅开了之后,她的某些情绪便渐渐的滋长开来了。原先无意识的蔓延的东西,变得彻底明晰起来。所以,她更多的希望齐泽早日离开。 只有他走了,她的这颗心才能彻底的平静下来。然后,回到从前的日子,安安分分的做自己。齐泽本来就是打趣阿淳,想看她着急的模样。没想到阿淳是着急了,但也就只是着急了一下子,很快她就埋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阿淳。”齐泽忽然走到阿淳身边握起她的手。温和的大掌带着一股子悸动之心很快蹿入阿淳的手心,她惊慌的抬起头来看齐泽,对上齐泽哀伤的眼睛,道:“阿淳,你明日送我吧。” 阿淳点点头,手也终究没舍得放开。她承认自己是舍不得了。 用晚饭的时候,齐泽跟高老爷高夫人两个告别。两个人都说舍不得,劝他多呆一阵子。偏偏阿淳说:“人家还有事要做的,在这里耗久了不行。” 高夫人顺手夹起一块肉塞到阿淳嘴里,假装责怪道:“你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去去去,待会儿吃完饭,就带着齐泽去买点路上需得着的东西备着。” 小镇上并不繁华,远远比不上京城夜里的灯火如昼。好在现在天色还不算晚,阿淳带着齐泽去镇上的主街,买了些点心之类的备着,想了想说道:“要不,给你买一套衣裳?”右手边的位置正好有一家成衣店。 “行,你说了算。”齐泽说完已经率先自己跨了进去。成衣店的样式不多,镇上的有钱人家很少在店里直接买成衣,都是挑了布匹自己回去叫家中的绣娘另做。因此这里的样式也就自然不多了,都是中规中矩的款式,过得去而已。阿淳还是挑的很细心的,布料的柔软度,袖口的处理,花边的样式,都值得她多观察。最后终于挑中了一套暗白色的,白的不会太亮眼,色泽比较柔和些,符合齐泽沉稳的气质。 “就这套吧。”她很自然的说了齐泽的尺寸,让老板去拿衣服包好。齐泽却已经弯了嘴角,含笑看着她的动作。 “你都记得。”齐泽说道。 阿淳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仓促了笑了笑,道:“没办法,以前你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我倒像是提前养了个儿子。”因为心慌意乱的,也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的。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好了。果然瞬间就看见齐泽黑了面孔。 这孩子嘛,长大了他也还是个孩子。所以听了让他不高兴的话,闹闹脾气什么的,也还是能够理解的。回府的路上,面对这一言不发别别扭扭的齐泽,阿淳就只好如此安慰自己。 “那个,明天记得早起。渡口的船发的早。”分别的时候,阿淳终于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可也没换来齐泽半个字。阿淳叹了一声,她倒没想到齐泽竟然还是这么幼稚,不知道是那个大夫给他治的病,这根本就没有完全治好呢。 被这么一闹,阿淳竟然觉得心情好了些。回去后便洗漱上床,很快就睡着了。谁想到正做着美梦,便被窗口“笃笃“的叩击声给吵醒了。看了看窗外,还是月明星稀的模样,天还没有要亮的迹象,倒是这叩击声在四周安静的氛围中让人有些不安。 阿淳拢了拢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紧了些,假装自己听不到这个声音。声音却越发急促。这次采买进来的丫头,阿淳一个都没要,跟高夫人说的是以后自己去挑,实际上是根本不想要。习惯了独自自主的生活,多个丫头伺候反而不习惯了。这会儿她可就后悔了,这大半夜的,还一直想个没完。想想也够毛骨悚然的,再想想刘长安夜闯之事,更是心乱如麻了。 “阿淳,醒了吧。把门开开,出来。” 阿淳听出是齐泽的声音,放下了心,干脆装起了死。这会儿被窝暖暖和和的,叫她出去,休想! “我知道你醒了。不是说要送我,现在到点了,别装睡。你再不起来,我就自己翻窗进来了。”齐泽说道。 得了,好小子,居然还学会威胁人了。也不看看当初是谁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想到这个,阿淳便又想起之前齐泽黑下来的脸了,那脸黑的,啧啧啧,简直跟那锅底没两样啊。她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平衡好多。 “这么早,起来干嘛啊?你这会儿过去人家船还没开的。” “别废话,快点起来。我数到五十,你不出来我就自己进来了。” “你可别胡来啊,我告诉你。”阿淳急了,胡乱的抓过衣服快速的穿好,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上一把,终于赶在四十五的时候开了门。 “大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活了。我睡得好好的呢。”阿淳压低了声音抗议道。 齐泽没理会她,指了指房顶,道:“咱们上去了,你抓稳。” 阿淳“啊”了一声,人已经被他带着上了房顶。这都叫什么事啊!阿淳眨了眨眼睛,该睡觉的时候不好好在被窝里躺着偏偏要来屋顶风中凌乱。她打了个呵欠,脚还踏在瓦片上,问道:“齐泽,你就是这么报复我的?”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嘘,别说话。看星星。”齐泽指了指天空。其实这个时候,星子已经很稀了,稀稀拉拉的落在蓝色的夜幕上,显得孤单寥落。 阿淳打了个呵欠,道:“现在不是星星最多的时候。你要看,应该是在盛夏的晚上。那个时候一天的暑气褪去了,院子里吹着很凉爽的风,躺在地上一仰头,就可以看见漫天的繁星。一大团一大团的,就好像马上就要从天上落到我的身边来了。” 齐泽侧头看她,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是吗?我看得最多的还是这个时候的星星。在很早以前,和柔羚一起。我有没有和你说起过柔羚?她是我的妹妹。我们两个人一起,假装睡着 了。然后在半夜偷偷溜出来,肩并肩一起看星星。那个时候的星星就是这样,稀少的,却又好像那么珍贵。” 柔羚的名字似曾相识,阿淳恍惚记得苏洇说过,柔羚她已经死了。齐泽是王爷,那柔羚也该 是位小公主了。 “我听苏洇说过。”阿淳不知道自己此时该不该开口,迟疑的说道。 “后来,再没有人陪我看星星了。我也很少再仰头看这夜晚的天空。今晚突然想看一次。”齐泽说道。 也许是气氛使然,也许是半夜头脑不清醒,总之,阿淳鬼使神差的牵了齐泽的手,说道:“那以后,我陪你看星星吧。” 随即对上了齐泽亮晶晶的眼睛,还要与她击掌为盟,“一言为定!”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醒的时候,阿淳还记着要送齐泽去渡口的事。昨晚深夜被齐泽从被窝里叫醒,风中凌乱的在屋顶上看星星也算是个特别的体验了。她揉了揉眼睛,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打了个呵欠,闭着眼迷迷糊糊的就要抓过床前的衣裳来穿。没曾想抓了半天倒是什么都没抓到,无奈只好睁开眼睛。自己先是被吓得一愣。看这四周的环境完全不是她的闺房,面前就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上简单的茶具,并两把椅子放在桌前。这是怎么回事?阿淳明明记得昨晚她说太困了,齐泽便把她送回了房间,一直睡到现在。 阿淳麻利的翻身起来,床下的鞋子倒还是她之前的那双。她小心的走到门口,脑海中俨然把自己视为被土匪绑架的人质。这次跟上次被绑到花影镇何其相似,前一刻她还好好的,醒来便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她把门小心的打开一条缝,随即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水声,再仔细感觉才发现脚下踩得地方有节奏的摆动着。这是在船上! 阿淳从缝里向外看,便听见有人说道:“醒了就出来吧。”阿淳听见是齐泽的声音,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便把门全部打开,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看着齐泽。 齐泽在外面同人聊天,看见阿淳站在门口,便挥了挥手招呼她过来。因为才醒,又有些惊慌的,连头发都没梳,长长的拢在脑后。她走出来,被江面上的风一吹,头发随风飘舞,跟她柔柔弱弱的模样巧妙的混合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齐泽呆了一瞬。 他回过神来,察觉到旁边的人也在看她,便有些不耐道:“看你,走得真慢。”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亲自拉了她的手,把她扯到自己身边坐下,再帮着她拢了拢吹乱的头发。 “我怎么在船上?”阿淳急忙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 齐泽摸着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怕她冷,便脱下自己的披风下来,给她系上,道:“我带你来的。你不是说要送我?我想着这旅途一个人也太闷了些,便想着把你带过来给我解解闷。你要送我也好,干脆将我送到京城,岂不是更好?” 阿淳急忙道:“我只说送你到渡口,可没说要送你去京城。你怎么偷偷把我带出来的?我爹娘知道了要着急的。不行,下个渡口船停的时候我就下船。” “下个渡口?那你恐怕得等到一天后了。齐泽说道。 阿淳便跑去问那船家,果然他们已经行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走到下一个渡 口也得等到一天后了。 “齐泽你是不是疯了?为了解闷就把我给带上,我爹娘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阿淳看着渺渺茫茫的江面,触目除了两岸的青山,便是接连不断的水色。偶尔几只白鹭展翅飞过,很快就消失了。 “你别急,我这次带你过来是得了你爹娘的允许的。你想想,你无故被绑架了,对不对?我 仔细看过那日来要钱的绑匪,很明显他是受人指使而来。我不知道这到底是针对你还是针对我。若是针对我还好,我总能够找到谁是幕后主使。若是针对的你,那可就不一样了。你得罪的是谁?你想想。” 阿淳听他说得有道理,自己素来不与人结仇,要说得罪了谁的话,也只有刘长安了。刘长安如今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在自己离开京城不久的时候还来纠缠过她。后来刘长安没来,自己倒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难道是刘长安?”阿淳迟疑地问道。 “这也说不准。我这些日子在云裳镇这边,还没着手调查京城那边的事。若真是他的话,你留在这边就危险了。刘长安他是个典型的有仇必报之人,从他接连来纠缠于你便知道。如今他在京城封了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又带着他那母亲同住。若是找不到你,必然会想动云裳镇的心思。到时候又连累你爹娘了。依着我的意思,倒不如你先回去,仍旧开着小酒馆。你爹娘呢,我已经找人保护着了。你过去,咱们先打探看看是不是刘长安动的手脚,到时候再想办法应对。你看如何?” 阿淳竟然被他说服了,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她抬头看了看齐泽,齐泽的眼神充满了诚恳,她瞬间信服了。爹娘才被流放回来,若是在因为刘长安的事有什么损伤,这是她万万不愿看到的事情。有时候想想,与刘长安退婚的事也做得太仓促了些。当时若是使些巧劲,避过刘家母子想立刻成婚的念头,等到刘长安高中,没准刘婆子自己就先看不上她这个商户之女了,也省得他们家记恨。是自己当时,看到刘长安的时候便被仇怨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摆脱了刘长安好去过自己的安乐日子,这才同刘家结下了怨根。阿淳竟然觉得有些悔不当初。 “在想什么?”齐泽见阿淳久久不语,问道。 阿淳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这些话,她又不能同旁人说道。按照其他人的想法,高家没来由的悔婚,任谁都会觉得是他们家嫌贫弃富不守承诺吧。 阿淳看了一眼齐泽,又避开他的眼神,说道:“高家逼迫刘家悔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做得有些过了?”虽然她记得前世种种,认为这一切都不算过,但她仍然想听听齐泽的看法。 “在我看来,不过分。指腹为婚本来就带着随机性,谁知道对方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打听过你们两家的情况。当初刘家败落是因为刘家老爷沾染了恶习挥霍无度才自食恶果,与他人无关。由此可以看出刘家是怎样的门风了。那刘婆子,刁钻势利,你若真的嫁过去就好似羊入虎口,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再者说,当初也是刘家母子自行不义,竟然打算晚上过来玷污于你。这样的人,嫁不得。”齐泽说道。 阿淳心底松了一口气,刚刚其实她是有些紧张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齐泽的看法,害怕听到他说他是个嫌贫爱富的女子。 齐泽见阿淳露出一个微笑,转而说道:“你爹娘那边,你就放心吧。我已经跟他们解释明白缘由了,并不是悄悄带你走的。” 阿淳点点头,放下心来。京城 ,她才刚刚离开,马上又要回去了。不知道等待她的,究竟又是什么。她只希望刘长安的事情能够快点解决。 三天后,他们抵达了京城。到的时候是黎明时分,天边刚刚泛起日出的红晕。 “你的宅子还在,酒馆也还是老样子。我先送你过去宅子。”齐泽把阿淳从船上牵下来,说道。 “你去忙吧。这么多天没回来,想来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我知道路,自己过去就行了。”阿淳看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到了京城的地界,她忽然生了一股怯意。 这里不是云裳镇,也不是花影镇,是繁华的京城。她需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齐泽是王爷,又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她与他若是来往过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 齐泽无奈的看着她。“我现如今就是个闲散王爷,没太多事可做。你就安心吧。我知道你知道路,但是这么远,难道你要自己走过去?”他指了指前方,宜王府上的马车已经过来了。“坐 马车,咱们一起回去。” 第四十八章 送了阿淳回到宅子之后,齐泽回府换了套衣裳,随即便进了宫。之前走的时候只是与琴妃交代了一声,这么多日没进宫,也理应去问个安。 “琴妃娘娘刚睡着了。这几日老是念叨你呢。”说话的是萧莲儿。 齐泽不在,她便常常来陪琴妃。两人怕打扰琴妃,便轻手轻脚的走到侧殿。 “你这些日子做什么去了?”萧莲儿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人,一见了齐泽便自然而然的把疑 问问了出来。 齐泽道:“有位故人在南方那边出了点事,我去帮了一下。” 萧莲儿点点头。两人间一时竟没了言语。 沉默了一会儿,萧莲儿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阿泽,皇上和娘娘赏赐了很多东西给我,都是稀罕物。虽然我从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是好多东西我都从来没见过。” “哦。”齐泽应了一声,却问道:“苏洇最近在忙些什么?你们有没有见过面?” “见过几次。我本来以为他知道你的去向的,谁知道他也不清楚。皇上交给他的差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这才得了闲。” “苏洇一直对你很不错。”齐泽说道。 “是啊,我们三个,那是从小便铁打的关系。他不对我好,能对谁好?”萧莲儿无所谓的说道,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与齐泽在一起,她更多的是想了解和齐泽有关的事情。 苏洇的确对萧莲儿很好。从小苏洇便没有依靠,靠着齐泽和琴妃帮着扶持才最终撑到了出宫建府。他在皇子中毫无存在感,更兼着有一些好吃喝好美色的恶习,导致皇帝和其他皇子对他十 分放心。 “那你觉得苏洇此人怎么样?不仅仅是从对你好的角度,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整体评价他这个人。”齐泽说道。 萧莲儿托着腮,坐在椅子上轻松的晃动着自己的腿,想了一会儿说道:“他很单纯,好恶分明。在外面看起来像个浪荡王爷,蛮横无理,实际上对自己珍惜的人最重情谊。“说到这里,萧莲儿才反应过来,问道:“阿泽,你今天干嘛老是说起苏洇?是不是,你想给他说亲事了?”想到这里,萧莲儿便笑了起来,她已经能够想象到苏洇听说这件事之后那种满脸吃瘪的表情了。 她扯了扯齐泽的衣袖,急切的问道:“哎哎哎,是哪家的姑娘啊?你先跟我透露透露。” 齐泽避开了这个问题,萧莲儿还要追问,便听见殿中嬷嬷的声音,道:“王爷,萧小姐,娘 娘已经醒过来了。” 两人便齐齐的过去问安。多日不见,看得出来琴妃是十分想念齐泽的。她拉着齐泽的手,絮 絮叨叨的问了许多问题。又说齐泽看起来瘦了,最后看了看萧莲儿,这才说道:“你们两个婚期也快近了。这些天,也是多亏了莲儿时常进宫了陪我,我算是得了个贴心的好媳妇啊。今天算是你们两人偶然遇见了,倒没什么,但是以后直到成亲前都不能再见了,知道吗?这是规矩,也是为着你们好。” 琴妃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说了这许多话,也没见有什么不适的地方。齐泽想起苏洇之前转告他的太医说的话,心底隐隐不安。 “孩儿知道了。娘这些日子,可是感觉身体舒爽了些?”齐泽问道。 正巧宫女送了汤药过来,每日固定吃药的时辰又到了。齐泽端起药碗,亲自喂琴妃吃药。 “这味道,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齐泽说道。 琴妃笑了笑,道:“是啊,太医说最近我的状态好了很多,便改了方子,用了温补的药材。”琴妃喝了药,便劝齐泽送萧莲儿出宫,“坐我的马车出去。到了相府,你得避嫌不要露面。莲儿每次出宫我都派车送她的,那边的人不会疑心。你们也好多相处相处。” 两人告了辞退出来。萧莲儿脸上的梨涡浅浅的,一直沉浸在与爱人见面的甜蜜之中,笑得也越发灿烂,并没有注意到齐泽的心事重重。 齐泽回到宜王府,到了书房坐下,便有人前来禀报,正是之前他派出去跟踪绑架阿淳之人的人。 “怎么回事?”齐泽问道。 那人回道:“禀王爷,小的一路跟踪那人到了京中一处宅子。他在那里歇了一晚,似乎是不急着出城。后来又在京城各处店铺买了许多东西,逗留了三四天才出城。” 一个绑匪,要了赎金却不急着出城,还四处逗留,这是何意?齐泽抬了抬手,示意那人继续说。 那人便说道:“后来他在码头坐了船,到了子阳城下的船,后来去了子阳城外的一座山。我听周围百姓说那是土匪盘踞的地方,应该是他的窝点。” 京城在北方,而子阳便在北方和南方交界的地方。 “好。你再去查查花影镇斜阳巷第三户人家,看看是什么来历。”齐泽问道。 齐泽思想了半天,只觉得这绑架案的土匪显得太悠闲了些。而若是阴谋,却又显得太稚嫩了些。到底是谁呢?他看着手边的砚台,轻叩。 阿淳回到宅子才发现一切如旧。之前的几个婆子并没有撤走,反而继续在里面照看着院子,见到阿淳回来了也不惊讶,对她恭恭敬敬的。阿淳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要待多久,在京城也算是生活了很久一段时间,一度对这里非常熟悉。几日的行程下来也让她觉得有些困倦了,午后一觉睡去,醒来天已经黑了。 她起身去到院中,婆子们已经把灯点上了。 “姑娘要吃些什么,我好去准备。”其中一个婆子问道。 阿淳摇摇头,从前她也习惯自己做。只是今天中午实在乏累,才拜托了婆子们代为准备。 “厨房有面粉吗?还有些什么食材?”阿淳问道。 婆子一一答了,阿淳便让她们去休息。自己来到厨房挽起袖子揉起了面粉。她起来饥肠辘辘,最先想到了便是那些个白白胖胖,肚中有馅的饺子了。 厨房食材还是很多的,肉和蔬菜都备着,还有虾子等物品。也怪阿淳从前没有察觉到,只想到苏洇应该出身不凡,却没想到竟是皇家人。 阿淳手持菜刀剁馅,一边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烛光里已经有了个高大的影子。 “在想什么?”齐泽见阿淳凝神望着某处,手只是机械般的动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阿淳惊了一下,见是齐泽,说道:“你干嘛吓我?” “哪里是我吓你,是你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你都不知道。”齐泽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 阿淳这才发现案上的馅早就已经剁得差不多了,便拿了盘子把它们分类装好。见齐泽没有走的意思,问道:“你过来是有事吗?” “没事,过来看看你。” 阿淳看了齐泽一眼,飞快的转了眼神,专注于手中的饺子。她的手脚麻利,很快就包好了几个,虾肉馅的,猪肉馅的,鸡肉馅的,都有。“要吃吗?”她头也不抬的问齐泽。 “要。” 这便得多包些,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她本来馅就足够,不过是多动一下手罢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上了桌子,两人面对着面吃着饺子。 齐泽便要伸出筷子去夹阿淳碗里的。 “你自己碗里有,和我这个是一样的。” 齐泽居然刁蛮起来,道:“我不管,就要吃你的。” 阿淳把自己的碗和齐泽的碗掉了个个,道:“那行,你吃我的。”接着又埋头苦吃,也不同齐泽说话。 齐泽却又伸了筷子过来。 阿淳停了筷子,静静的看着齐泽。齐泽本来夹了一个,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含含糊糊的说道:“谁叫你不理我。” 阿淳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饺子,忽然觉得没了食欲。 第四十九章 “我们不该这样。”阿淳说道。 齐泽疑惑的问道:“不该怎样?” “不该……”是不该如此亲密还是什么?阿淳觉得不好说出口,当时是什么力量鼓动着她来了京城,只是为了知晓绑架一事,还是她其实也有别的想法?有的东西阿淳不敢深想,她停著看着齐泽一脸的无辜。 齐泽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也没有再说话,自顾自的把碗里的饺子吃完了然后告辞。阿淳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看着他离开。 也许是婚期将近,萧莲儿果然不再来找齐泽了。齐泽从苏洇口里断断续续的知道一些萧莲儿的消息,只是淡淡一笑,问苏洇,“你也不小了。从前喜欢流连花楼,我只当你年少肆意。现在三哥便问你一句,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苏洇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又瞬间隐去,眉眼抬起对齐泽说:“人生苦短,正该及时行乐。我与三哥你不同,这辈子就想做个闲散王爷,风流度日。这大好时光,我何必要用婚姻来束缚得自己不得安生。” 一切似是而非的话,苏洇从小说来就十分拿手。齐泽摇摇头。 琴妃眼看着精气神竟然一日比一日好,齐泽再次进宫看她,发现她竟然面色红润,又让宫女给上了妆,看起来隐隐有从前的面貌了。 “娘气色不错,想来是太医的药起了作用。” 琴妃连连称是,心情很好,道:“最近莲儿没来找你吧?我知道你们两个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就是当年我和你父皇也曾经历过的……”说到这里琴妃忽然不说了了,微微敛了神情,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说起来琴妃现在眼角都有了些皱纹,往日病容更加憔悴,皇帝统共也没来看过她几次。到底她也曾年轻过的不是?可是天家无情,那些少女时期的幻梦只能被打碎破灭罢了。齐泽看着琴妃陷入沉思的模样,自己也是皱了眉头。他实在是不愿意这样过一辈子。 齐泽与萧莲儿的婚事定在春天,距离现在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皇家婚礼不是小事,自然得办得隆重些,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两方都在积极的准备。齐泽这边自然不用担心,有的是宫里的人替他置办好。 “我想去见见你父皇。”琴妃忽然出声道。 齐泽抬头看她,问道:“今日的药可曾喝了?把药喝了吧。再说,要见父皇总得先通报一声才是。我着嬷嬷过去通报,你先喝药。” 琴妃自然应好,喝完药只好,又坐到梳妆台前选钗环。“阿泽你看这个怎么样?”她拿了一只玉钗在头上比划,问齐泽道。 “好,很适合。”齐泽答道。琴妃又不放心似的,手在首饰盒中不安的抓来抓去,又换了好几种,最终才确定了一支桃花瓣的玉钗,额间轻轻的描画几瓣花瓣,相映成趣。 齐泽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琴妃了,恍恍惚惚的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光景。 前去皇帝那边通报的嬷嬷回来打破了寂静,“大总管说皇上在御花园赏景,娘娘,咱们要不改日?”嬷嬷照顾琴妃多年,说话也随意些。 琴妃笑了笑,道:“皇上今日好兴致,我过去找他便是了,这有什么打紧的?” 嬷嬷面上显出为难的神色,劝道:“娘娘的身子虽说大好了,但总还是好好将养为宜。这寒秋的天,出去受了凉可真是了不得。” 琴妃一双眸子里现出了然的神色,道:“皇上是和别人一起赏景的,对吧?” 那嬷嬷抬眼看了看齐泽,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琴妃仍旧坚持要去,齐泽便陪着她。老远便看见那明黄色的身影身边依着一个娇小的影子,嬷嬷在身边小声解说道:“这是去年选进宫来的贵人,模样清秀周正,皇上如今正宠着的。” 琴妃停住脚步,目光远远的注视着那两人,手却收紧了手帕。 “娘,咱们回去。”齐泽不容置疑的说道。他看得出来,琴妃不舒服了。 琴妃恍若未闻,自己向前走去。走到皇帝面前,屈身一福。 “你怎么来了?”皇帝有种被打扰的烦躁。他与这贵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乍一看见琴妃,是有些不安逸的。 “今日臣妾觉得身子舒爽许多,想来都是太医调养得好。得亏皇上吩咐太医悉心照料我,才得以如此。所以,臣妾便想着来同皇上谢恩,又兼之许久没给皇上请安,臣妾心中实在愧疚。”琴妃温婉的说道。 皇帝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倒是他身旁的那位贵人,面色冷凝,一语不发的站在一侧。皇帝看见齐泽也来了,便也问了几句他的婚事,又问他最近看了些什么书。齐泽一一答了,皇帝便让他先回府。 齐泽虽是不放心,但是皇帝说了他也不敢不从。看见琴妃投来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便恭恭敬敬的退下。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那亭台中的三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回到宜王府,苏洇竟然又来了。前段时间也不知道皇帝是哪根筋不对,给苏洇安排了一堆差事。这段时间又好像不记得这个儿子了一般,再没有半点消息。于是苏洇也闲下来了,没事老爱往宜王府跑。这个模样有点像以前两人还是少年的时候,在宫中,苏洇瘦瘦小小的模样,也老爱黏着齐泽。 苏洇在齐泽的书房看书。对于宜王府,他向来是长驱直入,想去哪里去哪里的,没有半点犹豫。当然看得也不可能是什么经史之类的,不过是一本小小的地理游记,他看得入神之处还微微挑眉。齐泽抬手敲了敲窗棂才被苏洇注意到,他把书随手往桌上一放,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问道:“今日回来这么早?”午间时候若是齐泽不回来,苏洇便会自己吩咐厨房做好他的饭菜。 “是。”齐泽不好说琴妃去找皇帝去了,只好简单的应了一声。 两兄弟用完午饭,各自懒洋洋的躺在后院的椅上。满院桂花飘香,沾得衣裳上都是这种甜腻的味道。 “我记得你之前院中没有桂花树。”苏洇被太阳晒得眼皮都不想抬,用慢悠悠的声音问道。 桂花树是齐泽重回宜王府之后特意叫人移植过来的。他的衣袖上落了几朵小小的桂花,他便轻轻抬起袖子嗅了嗅,心中竟然有股悸动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桂花很像阿淳,给他很甜蜜的感觉。没事的时候,他就爱待在这一片桂香中。觉得既亲切又安心。 “是,我回来之后栽种的。是不是很香?”齐泽温柔的笑。 正好被睁眼的苏洇看见了,他一下子从椅上弹跳起来,说道:“三哥,这还是你吗?”在他的印象中,三哥是高洁而冷清的。他不爱凡物,喜欢吟风弄月,爱些酸腐的诗词。桂花,怎么想都是混迹于市井之地的俗而又俗的花朵,三哥怎么会爱这个?他应该爱莲花,爱玉兰,哪怕是爱天上的一朵云呢,都不该爱这甜的发腻的桂花。 “怎么不是我了?就因为这桂花?”齐泽问道。 “桂花这甜的齁人的东西,怎么配得上你的冰清玉洁?!”他简直有些激动得有些口不择言了。 齐泽倒是闭着眼睛享受着,道:“冰清玉洁可别乱用,你三哥我是浊物。”是了,遇见了阿淳,便是那市井也是可爱的。 身旁的苏洇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用一根丝巾覆在脸上挡住了阳光。齐泽听见三声长短不一的敲击声,自己便轻手轻脚的从椅上起来,去了书房。 是之前探查的人回来了。 “那间宅子原是京城周国公府的宅子。因为周国公爱花,而花影镇又盛产,所以才置办了一座宅子在此地。后来周国公家犯了事,满门未能幸免,因而宅子也没入了公家。后来被李大人家买去了。” 若说李大人,京城只有一个权势较大的,就是李运昌。他贫寒出身,一路官至大理寺卿,在京城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李家的宅子,齐泽记得里面只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年轻的丫头。 “里面住的是什么人?”齐泽问道。 “里面住的老妪,是李大人宠妾的亲娘。因为家中无人,年老体迈,故而把她安置在花影镇。买了几个仆人专门照料她。” “里面有一个眉间有红痣的姑娘,你查查是何人?” 齐泽让那人下去继续查探,自己踱回院子。苏洇听见声响醒过来,正好看见齐泽穿过回廊走过来。 “你可认识李大人?” “大理寺卿?这等人,我认识自然是认识,不过也就是场面上点点头罢了。我不过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人家也未必会把我放在眼中。” “你可知道他在朝中与哪些人亲近?”齐泽问道,自己心里实际上也在细细梳理关于李运昌的信息。仔细想来,竟然没有半点印象,只记得他是十分孤高的。在朝中敢说敢做,偏偏父皇十分欣赏他的这种品格。平日里就算是下朝也不会和人寒暄几句,都是自己一个人。宫中宴会的时候也数他面前最为冷清。 “这个,我不知道。没见他和谁亲近过,反而众所周知,他就爱独来独往,在朝中自成一派。” 齐泽想不出来了。李运昌,到底有什么玄机呢?若是没了他的允许,谁人能够进到他的宅子里去 第五十章 齐泽很快就拿到了李运昌府内的所有消息。 李运昌的确清贵,府内人口也简单,就一个未考取功名前就娶了的结发妻子,再加上一个他 极为宠爱的妾室。那妾室生得貌美如花,人也是个娇滴滴的性子。想来李运昌为官虽然刚直不阿,但终究难逃美人关,被那妾室迷得神魂颠倒的,连妻子都冷落了。那结发妻子曾为他生了一个女儿,现今在老家并没有带过来。如今府中并无其他子女。 属下回来禀报却说,府上并没有带了红痣的姑娘,只有一个小丫鬟,容色都是平常,并没有特殊的印记。齐泽却分明记得,那眉间有红痣的女子见了她似乎很着慌,似乎是,认识他? 一连几天,齐泽都没有去过阿淳那里。这次好歹有些进展了,他便也找到了借口再去。他知道,面对阿淳自己便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她,然而两人之间总有顾虑。 他是有了婚约的人呵。想到这里,齐泽自己的脚步便也放慢了些。看着朱红而沉静的大门,照着秋天温柔光亮的斜阳,整座宅子都恍若静寂无声的少女一般,让他难以开口。 “笃笃笃”,他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位婆子。见了他便推说阿淳睡了,不便见客。齐泽瞅了瞅外面的天儿,此刻还没天黑,阳光正正好的模样,虽然已经到了傍晚,哪里就是要睡觉的时间了? 无奈婆子挡着不让进,他也不好强闯,便说改日再来。见齐泽真的走了,婆子才进去告诉阿淳说道:“已经走了。” “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是瞧了瞧府内,说是改日再来。” 阿淳舒了口气。那日齐泽走后,她一直觉得不安。齐泽表露过他的喜欢,而已经有了未婚妻 却对她还是如此亲近,让她也有些守不住自己的心。她也暗暗想过齐泽的想法,觉得自己太过矫情,但是至少暂时不想见他。 河边那座酒坊她还没着手开起来,最近酝酿着想酿一种新的酒。高老爷回来之后,她曾经酿了酒给他喝。高老爷得知阿淳是偶然间得到了那本书,并且书本已毁,心下也是一阵叹息,说道:“你得到那本书是缘法,该你得的。我看你酿的这酒,味道不错。你没有一点基础,全靠自己琢磨,能达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天赋过人了。那本书,是我爹也就是你爷爷传下来的,要我好好参透。不过这些年你爹我也就靠着高家祖传的秘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酒坊,跟这本书不沾一点的关系。我愧对你爷爷的嘱托啊,一心想着差不多就行了。记得他以前说过,酿酒它不仅仅是一门技术,若是纯熟的掌握了酿酒的技巧,能够酿制出味道甘醇的酒,这只是酿酒的初级门槛。最重要的是,让酒中带着酿酒人的感情,让喝酒的人喝一口就能够自然而然的体会到酿酒人倾注在酒中的感情。这才是酿酒大大化之境。” 阿淳一直在思索,怎么才能让酒中带着感情。这些天来,试验过多次,也不得其法。正想得认真,忽然感觉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只以为是婆子,顺口回道:“婆婆,什么事?” 齐泽好笑的捏着自己的鼻子,答道:“婆婆心口疼,你帮婆婆揉揉吧。” 阿淳觉得这嗓音说不出的难听,回头便看见齐泽怪模怪样的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气,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齐泽,道:“你怎么进来的?不是让婆子打发你回去了?”她说着,但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雀跃。原来自己也是想要见到他的。 齐泽干脆坐下来,逼视着阿淳,道:“就这么不想见我?婆子说你睡觉了,天可还没黑呢,这个时候睡觉想必是病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病了我不来看看你怎么能安心呢?”齐泽故意把“救命恩人“四个字咬的极重。 “我,没有。就是觉得我们之间需要冷静一阵子。”阿淳说道,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一丝被人揭穿谎言的尴尬。 “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冷静的?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是吗?”齐泽目光灼灼,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了。 阿淳一时语塞,她说不出来。 “你之所以觉得我们需要冷静,无非是你觉得我们之间出了些什么事情。但是我们也没发生什么矛盾。古人说过,当一个女子开始躲着你的时候,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她恨我。阿淳,你恨我吗?”齐泽已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淳,让阿淳有种紧迫感。 阿淳有些紧张了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立刻答道,“我干嘛要恨你,咱们又没什么仇。” 齐泽拍了拍手,道:“那好极了。那说明是你另外一种情况,阿淳,你爱上我了,对不对?”他的目光中几乎比那夏日的阳光还要炽热许多,让阿淳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她一心慌,便也站起来,要出门去。齐泽立刻拉住她,道:“承认你爱上我了就这么难?你现在可以躲出去,但是你得问问自己,你躲得过自己的心吗?” 阿淳简直要觉得心肝一颤了。齐泽今晚似乎特别的不同,他气势汹汹,极具侵略性,几句话就把她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阿淳干脆转过身子,直直的面对着齐泽。这就是阿淳的准则,如果躲不过,她就是迎头对上,天生不肯服输的性子。 “我躲不躲得过自己的心我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躲不过圣上赐下来的一纸婚约。齐泽,你以为自己洞穿了一切,很了不得是吗?没错,我承认我对你动心了。但是这有用吗?” 见齐泽无言,阿淳更是激动,势要将他驳得哑口无言。不料张了张口,齐泽的吻便下来了。他的大手紧紧的搂着阿淳的肩,两人如同一一对交颈的鸳鸯,浓烈的情感于无声处蓄势待发。齐泽品尝过阿淳口中的甘露,又转战她的耳垂、脖颈,阿淳不由自主的一阵阵颤栗。她听得见齐泽在她耳畔的一声声低、喘,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只听见齐泽用低哑的声音说道:“阿淳,你真甜。” 此话一出,让阿淳简直无地自容。偏齐泽手扣得紧紧的,让她根本无法动弹。 “你放开我!”阿淳说道。 齐泽抱的越发紧了。“阿淳,就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吗?”阿淳抬头去看他墨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祈求,一丝期盼,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阿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头又被齐泽抢了过去,他凝视着阿淳的眼睛说道: “你愿意的,对不对?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对吧?” 齐泽走后,阿淳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事简直就是稀里糊涂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了齐泽,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那懵懵懂懂的甜蜜感是怎么回事?同时又觉得前路渺茫,她答应了齐泽,可是这真的有用吗?会不会自己仍旧会和前世一样,不得善终? 阿淳几乎睁着眼睛过了这一夜,脑海中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第二天傍晚,果然齐泽又堂而皇之的过来了。这次婆子没有拦他,他连走起路来都是意气风发的。阿淳正在房里酿酒,见他过来了,疑惑的指了指他身边提着的那个大包袱。 “这是什么?”阿淳问道。 齐泽也不回答,径直走到阿淳隔壁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本来就是客房,一早就把床铺好了的,齐泽把自己提着的东西解开,只见里面全是衣服,腰带,配饰,等等东西。 “这是,送我的?”阿淳有些转不过来弯,问道。 齐泽气的一拍她的头,说道:“什么你的?这是我的东西。我决定在这里开辟一片新天地了,以后我晚上过来住。”同时把食指竖在唇边,指指外头,意思是让阿淳不要张扬。 “你过来住?”阿淳简直是对这个人无言以对了。 “对啊,不可以吗?你别忘了,这个宅子还是苏洇置下的,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住了?”齐泽这个人一会儿强势,一会儿又小孩儿般的爱耍赖,弄得阿淳是措手不及。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许来打搅我。” “谁要打搅你了,真是自作多情。” 阿淳:“……” 于是齐泽这便算是在这便安家落户了。 第五十一章 齐泽大多乘着天色黑了才来。这样一来阿淳也不能太早吃晚饭,每天虽然嘴上不说,但都还是等着齐泽来了再开饭的。 眨眼间到了冬天,经历过北方的冬天,阿淳知道这里是干冷的。从前准备的冬衣还在,齐泽又给添置了几件,在屋内烧着火炉,出门便穿上厚厚的冬衣,冬天才总算过得不像往常一般艰难了。 “我准备重新把酒坊开起来。”阿淳吃着饭说道。 这天晚上齐泽回来的比较晚,阿淳出门看了好几遍,最后才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近了身裹着一身的寒气进得门来。 “行啊”,齐泽说道,一边替阿淳夹了一筷子肉,示意她快点吃,“你本来也喜欢酿酒,自己琢磨着做生意也挺好的。另外也可以打发时间,我很多时间都在宫里,没法子陪着你,你找些事做正正好的。” 阿淳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肉,都是齐泽替她夹的。她为难的戳了戳这些肉,就着米饭吃了两块下去,嘴里包的鼓鼓囊囊的,见齐泽盯着她发笑,含混不清的说道:“你夹得太多了,我吃不下。” 齐泽顿觉手痒,他伸出手捏了捏阿淳的脸颊,触手之处细腻软滑,心情大好的说道:“多吃点,都快过年了不把你养壮些可不行。” “讨厌。”阿淳拨开他的手,继续同碗里的肉较劲。 齐泽默然无语的看着阿淳吃饭,等她吃完饭,便有婆子主动来收拾碗筷。阿淳拍了拍肚皮,感觉自己腰上的肉都多了两圈了,这肥膘傍身,冬天就有了依仗了。 “这是怎么了?有了?”齐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后,坏笑着问道。阿淳一联想自己拍肚皮的模样,倒真的和那有孕在身的妇人有几分相似,当即想打齐泽两下,被他将手捉住,猛地一下抱起来。 “有了就生下来,不要担心。我养得起。”齐泽认真地说道。 阿淳握起拳头打在他的背上,齐泽不敌,将她放下来,抵着她的额头,道:“阿淳,我说真的。给我生个孩子,然后我可以教他习武练字,你就负责温温柔柔的照顾他。咱们一家人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真好。” “谁跟你一家人,谁要跟你生孩子啊。齐泽,你现在是越来越皮厚了。”阿淳脸变得通红,全身的热气都凝结在了脸上,持续升温。嘴上虽然爱逞能,实则害了羞,垂着头只顾看自己的脚尖。 齐泽一双大手便捧住了阿淳的脸,缓缓的抚摸过她的额头、鼻子、脸颊,最后定格在嘴唇上。他仔细的描画阿淳嘴唇的轮廓,道:“阿淳,那日我说让你给我些时间,你同意了对不对?我还没听到你的回答。” “那,你先放开,我再说我同意不同意。”阿淳说道,只想从这羞人的境况中摆脱出来。 齐泽步步紧逼,额头与阿淳的额头相抵,轻轻抚着阿淳的唇角,道:“你若是说不同意,我就要亲你一下,算是给我的补偿。” 阿淳本来心中也应了,见齐泽真的要亲过来,赶紧点点头,道:“我同意了,同意了。不过我给你的时间也有限。一则我年纪也不小了,二则我在京城也不想久待。咱们就以半年为限,如果到那时你还没是没有办法,那我就离开京城,至此咱们永不相见。”说到这里阿淳竟然觉得有股凄凉之感,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多年后与齐泽相忘于江湖的模样。 却不想齐泽的唇还是靠了上来,仍然带着温柔缱绻的情意,在她的唇角流连。 “不是说我说不同意你才会亲的,齐泽,你言而无信!” “我说你若是不同意我就要亲一下你,你现在都同意了,我自然要亲很多下,算是奖励你了。你说是不是?” “无耻!” 这一夜齐泽带着满足睡去,却没想到第二日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一大早的,齐泽进了琴妃的宫殿,琴妃便告知他一个消息,皇帝要让他重新上朝了。重新上朝意味着他可以参与政事,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皇帝那儿还没正式宣布,是琴妃提前得知了,先与他漏漏口风。 “父皇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齐泽说道。 琴妃皱了皱眉道:“按说你回来这么久了,身份也恢复了,早该让你上朝的。怎么,阿泽你似乎是不想上朝?” 重回朝堂是齐泽一直以来在计划之中的事情,他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奇怪为何皇帝会突然如此。 琴妃接着说道:“这你还得谢谢萧宰相。是他上书皇上,促成了这件事。” 原来如此。齐泽顿时释然。萧宰相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可谓不重,在朝臣当中的影响力不可谓不大,所以此事也就不那么奇怪了。萧宰相之所以帮助他,正是因为着他和萧莲儿的婚事。 偏偏皇帝并不喜欢齐泽。齐泽勾唇笑了笑。 琴妃道:“我相信你父皇心中也是愿意的,只是他是君王终究有更多的考量。他必定是爱你的。” 齐泽觉得琴妃是在自欺欺人。他中毒又离奇复活,直到现在还没一个公正合理的结果出来。只是齐泽心里门儿清,并不会对他的父皇抱有太多希望,这些事,抽丝剥茧的,他通通都要查清楚。 果然,快到用午饭的时间时,皇帝着人召了齐泽过去一同用饭,顺便和齐泽提了此事。齐泽诚挚的谢了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出了宫殿,心里一声冷笑,道是自己又演了一场好戏。 第二日便是正式的恢复上朝了。晚上齐泽同阿淳知会了这件事,阿淳没有多问是怎么回事,只是拿了自己新酿的酒来替他庆贺。到了第二日早上,齐泽早早起身。上朝的时间很早,他必须得早些才赶得及。 不想阿淳已经起来了,冬天的早晨特别的寒冷。她刚开门的时候,简直是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冷得直哆嗦。 齐泽听见有人叩了叩他的房门,开了门见阿淳披着一件带帽毛边的披风站在外面。她只露出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儿来,时不时还在向手心里哈气。 “这么早起身做什么?小心着凉了。还有你这怪模怪样的,这个时候穿着个披风,我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齐泽担心她的身子,又被她小狗般的模样惹得想笑。 “你不是要上朝么?我在灶上熬了香菇粥,你多少得填饱了肚子再出门呀。”阿淳说道。 齐泽顺从的被阿淳拉到桌前,吃了一碗熨帖到心底的粥,这才出门。 上得朝堂之中,很多人纷纷侧目。齐泽复活之后,大多数人并未见过他,这会儿见齐泽活生生的站在朝堂之中,难免多看了几眼,窃窃私语。 齐泽微微一笑,身体挺直,走到了自己之前所站的位置。有人过来站在齐泽的面前。齐泽抬头,见是萧宰相,便同他道了谢。 萧宰相面色有些发沉,慢悠悠的说道:“这不过是小事,你不必同我道谢。但有一件事,我须得提醒你,我同意把莲儿托付给你,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的。家中就莲儿这一个掌上明珠,我须得疼着她宠着她。我希望你也一样,不要让她受任何伤害。有的事,不要越界,须得及时收手才是。我言尽于此。” 第五十二章 齐泽面色不改,心中却难免受到震动。一下朝,出了宫门便要朝着阿淳那边赶去。没曾想苏洇倒是早早的便在宫门口等候着他了。 苏洇见齐泽看见了自己,当下也不客气,冲齐泽点点头,自己跟在齐泽身后坐上了他的马车。 “三哥这是要去哪里?”苏洇问道。 齐泽道:“府上有点事。你来找我?” 苏洇打开帘子示意齐泽往外看,只见萧宰相正慢悠悠的走出来。齐泽看着他,等着他先说。 “三哥这么做,没有想过莲儿会伤心吗?” 齐泽眼光直直的看向苏洇,道:“苏洇,你喜欢莲儿,对不对?” 苏洇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忽然站起来。马车车顶不高,容不得他站直,他便只能半弓着身子,怒目齐泽,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做了错事就用这种借口来堵我的口,这样便觉得心安吗?” 齐泽道:“你何必动气?我只是假设而已。” 苏洇觉得自己是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声响也听不见。他僵直的站了一会儿,最后无力的坐下,低声道:“你不要再和那个女子往来了。你不知道莲儿有多喜欢你吗?她跟我说嫁给你是她从小的梦想。我知道你们想借萧宰相的势,请你也用心一点好吗?莲儿她有什么错,要被你这样辜负?” “不管你信不信,最后娶她的人都不会是我。”齐泽道。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密集的雪来,银屑一般的已经在地上堆积了薄薄的一层。苏洇听到外面有孩子在欢快的叫嚷道:“下雪啦,下雪啦。”他挑开帘子看,冷风吹了几朵雪花进了车厢。他发现这个路不是回宜王府的路,反倒是…… “你不必去了。”苏洇忽然笑着说道。 齐泽眉心一跳,道:“什么意思?” “我已经把她给安置好了。从此你不必再见她了,安安心心的呵护莲儿一辈子吧。” “你把她怎么了?” 苏洇看到齐泽脸上有了久违的慌张,他觉得十分畅快,朗声笑了起来,说道:“三哥猜呢?我苏洇可不是什么好人,必定会好好安置她的。那种女人,凭什么跟莲儿争,凭什么跟你在一起?哦,对了,忘了告诉三哥,宰相那里也是我告诉他的。他今天想必警告你了吧。” 马车已经驶到了离阿淳住的宅子不远的地方。齐泽干脆直接跳下车,跑到宅子里去。几个婆子见齐泽过来了,也是有些惊奇,道:“姑娘说出去找您了。三爷怎么独自回来了?” 齐泽抓起一个婆子便问:“她说出去找我了?到底怎么回事?她去了多久,说是去哪里了没?” 婆子被齐泽的样子吓得有些战战兢兢的,脑海里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一边说道:“三爷出门不久,有个小厮来传话,说三爷觉着有些冷,要找一件银色的大氅给带过去。姑娘找了半天呐,说是根本没这件。就另外拿了一件,那小厮不肯走,说是怕三爷骂,非要求着姑娘走一趟,还说准备好了马车,就在门外。姑娘心软,就跟着走了。” 从他离开到现在,至少也有两个时辰了。齐泽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浑身都发冷,他道:“可见了他们走了哪个方向?” “这个,奴婢没注意。”那婆子偷眼瞧着齐泽的神色,生怕他再发起疯来。看着模样,似乎是姑娘丢了? 齐泽踏着雪走出门去,迎面遇见苏洇恰巧也跟了过来。他不声不响的走过去,抬手就是一拳。苏洇没有防备,结结实实的受了。 “说,她在什么地方?” “三哥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继续打吧,我就等着把这个秘密埋进黄土里,让三哥后悔一辈子可好?”苏洇顶着半边乌青的脸,笑嘻嘻的说道,仿佛在跟齐泽开什么玩笑。 齐泽便又是一拳上去,道:“你说不说?” 苏洇不再说话,反而笑得更开怀。 齐泽提起他的领子,道:“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杀了吗?还是卖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苏洇道:“看来在三哥眼里,弟弟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人了。不过你想得路子也正确,要想她不再打扰你们,这样做事最好的。让我想想看,卖到妓院的话,一点朱唇万人尝,到时候三哥就算找到了她,想必她也无颜见你了。或者杀了,那就更好了,死人什么也做不了,就让她的魂魄看着三哥和莲儿一辈子恩恩爱爱,子孙满堂,好不好?” 齐泽把苏洇一推,苏洇便颓败的倒在雪地里。齐泽一步步的走出巷子。 “去搜京城所有的花楼。”齐泽把阿淳的画像画好,交给自己的属下。随即又揉了揉眉心,道:“随时关注一下,京城最近有没有无名女尸。” “是。” 阿淳觉得自己在一个又冷又湿的地方。周围是黑的,只听得到有滴答滴答的水声,她哆嗦了一下。那日她带着齐泽的披风出了门,谁知道半路上就被打晕了,醒来就在这个地方了。这里好像没有人,她喊了很久都没人回答,四周大约比较空荡,一喊就是回音。她摸了摸四周,知道自己好像是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触手冰冷,像是铁栅栏一根根的。 她想爬起来,发现自己脚上也有铁链。看来她是被关起来了。 现在是冬天,这么下去迟早会被冷死吧?阿淳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木了,她勉强用手揉着脚心,不至于让它失去视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哟,睡得倒挺香。”阿淳被一阵尖锐的敲击声惊醒,发现四周已经光亮了起来。不远处火盆里点着了火,把四周照的光亮。 “苏洇,你……”阿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留着你的气力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死去的。留着你的命,折磨你,才遂我的心意。我要你亲眼见证我三哥好好的跟莲儿在一起,见证他登上地位。而你,只配做只狗,在这地牢里,摇尾乞怜。”苏洇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让阿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有些惧怕的像后缩了缩。 苏洇走进那铁笼,满意的敲了敲笼子,道:“住在这里还满意吗?这是我特意为你定做的,是不是比你之前那宅子要舒服多了?对,你这种女人只配待在笼子里。放心,每天都会有人给你送饭来的,你的命暂时还得留着,等哪天我要是大发慈悲了,没准就结果了你的性命。” 第五十三章 原本阿淳的宅子附近齐泽是安排了护卫保护左右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刘长安发现阿淳来了京城前来纠缠。却没想到苏洇似乎是之前已经知道了齐泽的安排,派的人过来起初是骗了阿淳出门,后来左拐右拐的甩掉了跟踪在后的护卫,以至于齐泽现在是完全失去了阿淳的消息。 “去,把之前调查绑架案的人都调回来找人。”出了这等事,齐泽决定暂且先放下绑架案的调查,先找到阿淳再说。 “属下明白。” 不到半天时间,之前出去的人手就全部回来了。其中的首领回来向齐泽复命,离开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道:“有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查到什么了?”齐泽皱眉问道。 那人犹豫了一瞬,低声跪在齐泽面前把自己最近查到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齐泽点了点头,心中疑惑却更深饿了。 下午时候,萧宰相竟派人来请齐泽赴宴。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事情。齐泽心中不安,但还是前去了。萧宰相不是等闲人,他的面子是不能驳的。 萧宰相似是有意要来敲打齐泽一番,齐泽虽然心中不豫,思虑着阿淳的去向,这厢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同萧宰相应酬,言笑晏晏。萧宰相见他进退得体,加之对方毕竟是王爷,皇室的身份摆在那里,便将话锋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这一夜把酒言欢,不在话下,一直到深夜时分,齐泽才告辞离去。萧宰相要亲自送齐泽出门,齐泽直言“不敢”,推拒了几次,萧宰相才让管家送齐泽出去。齐泽跟在宰相身后,正在思考,不妨看见一个婆子正提溜着一个丫鬟的耳朵大声训斥。管家道:“李婆子,你是越发的不懂规矩了不是。这是什么地方,可不是你训斥丫鬟的地方。” 那李婆子见是管家,陪着笑道:“你看我这不是一时气愤吗?这就走这就走。”说完就要拉着那丫鬟的手离去。不料那丫鬟猛地跪下来,拖住管家的腿道:“求求管家救救我,李婆子冤枉我偷小姐的东西,这是要打死我啊。” 宜王还在身后等着,管家暗骂这两个不识时务的东西,道:“没看贵人在吗?没得冲撞了贵人,管饱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婆子和那丫鬟同时一惊,抬起头来飞快的看了一眼管家身后长身玉立的男子。齐泽见那丫鬟面上有泪痕,一双眼睛凄楚极了,眉间…… 他又走近那丫鬟,那丫鬟却不肯抬头了,似是要把头都低到地上去。 “这是小姐的丫鬟?” “回宜王爷的话,正是。这小丫鬟之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后来家里来了人,说是要把她赎回去。小姐心慈,便允了。谁知道没过多久,她又自己跑回来非要卖身为奴,这叫什么事啊?她回来了,但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的位置也满了,再没有她的份了。没办法,只好在外间伺候了。” 齐泽弯下身子,强把那丫鬟的脸扳起来,果然眉间一颗红痣,与他在花影镇宅中看到的姑娘一模一样。 管家见宜王对一个丫鬟颇为感兴趣的模样,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啊,要是在宰相府看上了一个丫鬟,这可怎么说啊。索性齐泽很快就放了手,若无其事的继续跟在管家身后出去。那地上的丫鬟却瘫软般的趴在地上,被李婆子飞快的拉起身子,往另一头去了。 管家见齐泽的脸色平静无波,自然也不好多问,目送着齐泽走了这才放心回去。齐泽却被被那颗红痣分了心神。 她竟然是萧莲儿身边的丫鬟?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淳这边实在是不好受了,脚上穿着出门时一双软底的绣花鞋,里面虽然加了层绒面,但架不住这里冰冷潮湿。苏洇只是每日着人给她送饭来吊着她的命,让她不至于死去。大约也是懒得看她,最近都没有露过面。地牢里的日子终日都是暗的,阿淳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过了多少天了。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在牢笼里走来走去活动身子,维持身体的热量,让自己不至于会冻死。 终于有一天,苏洇出现了。 “走,带你去看一场好戏。”他来了也不废话,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淳说道。 阿淳身体非常虚弱,他竟然为她拿来了温暖的冬衣和捧在手里的小火炉,还带她出去吃了一顿有肉有汤的好饭。阿淳对于这一切照单全收,她不知道苏洇到底想干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得活着。在牢里有时候她会想到前世的日子,自己一个人凄惨的死去的模样,每一次都让她重新燃起斗志。她必须要活下去! 苏洇看她吃完,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道:“贱民就是贱民,瞧你这个苟延残喘的模样,我若是你,大概早没脸活着了。” 阿淳不想同他争辩,况且现在的形式也不利于自己。她慢吞吞的抬眼看了一眼苏洇,道:“看什么戏?”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哦?你当然不知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苏洇说道。他另给阿淳披了一件带帽的披风,严严实实的扣住她的身子,又用布条把阿淳的嘴巴封住。阿淳被他带到一个密道里,走了一段路,再被带到地面上时耳边忽然听见了久违的喧闹声。 这喧闹声太亲切了,这段时间阿淳几乎就身在无声的世界里,与世隔绝。她眼眶一热,简直要被这扑面而来的红尘味道感动哭了。 苏洇来了这里之后就没说过后,坐在椅子上敲击着桌面。阿淳打量着这周围的摆设,似乎是身处在一家客栈里。 这么久了,齐泽有没有找过她?阿淳垂眸,忽然听到耳边锣鼓震天。苏洇立刻兴奋起来,只在紧紧关闭着的窗户上戳了两个洞,把阿淳恶狠狠的拉到窗前,按住她的头在小洞处,道:“给我看仔细了!” 阿淳向外看去,之间外面一片红色,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可不就是齐泽吗?他穿着一件紫衣,脚上蹬着祥云纹的靴子,双眼目视前方。身后跟着一大队人马,抬着大红箱子,队伍长的看不见尾。 “看见了吗?”苏洇得意的笑道。 阿淳忽然明白了,这是齐泽该去向萧家下聘的日子了。虽说是皇家,但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少。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被苏洇按住的头也不住的挣扎着。齐泽是不是把她给忘了?他说过要给他时间的,他以为她死了吗,所以改变主意了? “看清楚了就好。三哥说过要娶你对不对?你还信以为真了?你也配?哦,对了,这还不够。等三哥和莲儿成亲的时候,我再带你去亲眼看看,虽然有点难,但我应该也能办到。等到以后,你就尽可以好好的去享受一个女支女的生活了。”苏洇眼里闪着狂热的光芒,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简直笑得泣不成声。 阿淳简直被苏洇这副模样吓住了。饶是她曾经见过苏洇凶神恶煞的模样,也觉得他现在的样子非常的不对劲了。她尽量让自己离苏洇远些,苏洇抬头的时候眼睛腥红,他一把抓过阿淳,然后狠狠丢在地上,用脚踩住她的手。 阿淳痛得直叫,无奈嘴巴被封住了叫不出声了,只得低声呜咽。 今日是齐泽去向萧家下聘的日子。十里红妆,将京城的天空都渲染得喜庆了些。周围都是啧啧惊叹的百姓在围观。天知道,齐泽已经快疯了。这段时间他几乎找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阿淳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音讯。他由最初的充满希望到后面的灰心失望,甚至到现在,他竟然隐隐觉得,或许阿淳已经死了。阿淳死了,他还有什么希望?心中又很快的否定这个想法,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会的,阿淳肯定还活着,肯定还活着。 苏洇那边他一直派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苏洇每日丝毫不露任何蛛丝马迹。直到昨晚,苏洇主动找上门来,令齐泽也感到十分意外。琴妃之前向他言明了下聘的日子,想着明日便是下聘的日子,出于私心齐泽是丝毫不想去的。苏洇来,两兄弟连客套都没了。齐泽直截了当的问道:“什么事?” 苏洇微微一笑,道:“没事,就是想跟三哥说说体己话。”齐泽不语,他倒没觉得尴尬,自顾自的说下去,道:“我猜三哥明日并不想去下聘,对不对?现在只是再想一个借口推脱,然而这日子也不是说推脱就推脱得了的,所以三哥定然是相当为难的。” 齐泽目光冰冷,听他继续说道:“那女人,三哥想必是还没查到吧?” 苏洇想得没错,只要抓住了齐泽的软肋,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以前他真的不知道原来自家三哥这么好拿捏。 第五十四章 齐泽骑马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大队的人马,京城百姓皆说这是佳偶天成。皇子与贵女,门当户对。齐泽抿抿唇,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马儿蹄子慢吞吞的走着,齐泽倒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永远走不到尽头。 再过一条街就是宰相府了。齐泽已经看见了宰相府的白墙,他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向前走去。 后面马蹄来得及,齐泽惊喜般的回头去看,却见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他神色焦急的喊着齐泽,道:“宜王殿下,宜王殿下!” 齐泽停住等他,那总管气喘吁吁的赶上齐泽,道:“宜王殿下,快些回宫去吧!今日这喜事恐怕得缓缓了,琴妃娘娘她,殁了!” 齐泽只觉得自己耳鸣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像是没听懂似的,又问了一遍,道:“这锣鼓声太大了,我没怎么听清。公公说什么?” “琴妃娘娘殁了,宜王殿下快随咱家回宫去吧。” 齐泽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他之前刚回宫的时候便知道琴妃撑不到几年,但是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前几日她还说自己身子越来越康健了,太医也给配了温补的药。为了确认,齐泽还专程去拜访了太医,那太医当时说的是调养着身子,琴妃总还能有一些时日的。怎么会突然这样?他恍惚了一瞬,这才调转马头,箭一般的冲向宫门。 琴妃是真的去了,齐泽到了宫中看见她闭着眼睛,状似安详的躺着,难得的是脸上还有一丝红晕。 “太医呢?给我出来。”齐泽几乎是在嘶吼着。 想是早早就被问询过了,一旁很快就出来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人,他打着哆嗦伏倒在地,不敢抬头看齐泽的模样。 “怎么回事?说!” 那太医支支吾吾的开始叙述,多少有些含糊其辞,道:“琴妃娘娘的病,虽有好转,但病根早已根深蒂固,突然恶化也是有的,是以,是以……” 话还没说完,便被齐泽一脚踹翻在地。“把他送到我府上,我要亲自审问。”齐泽说道。 恰好门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阻止道:“阿泽不可无状。这生老病死,便是太医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怎么能把自己的怒火都发泄在太医身上?你须得冷静些。若你母妃知道你如此,恐怕也不能安心。” 齐泽见皇帝来了,自然不可能再去找太医的麻烦。只能强忍下自己的情绪,静静听着皇帝的吩咐。身为琴妃膝下唯一的孩儿,齐泽的事务难免繁杂。跪拜一天下来,双膝发麻,齐泽却已经不知困倦。他晚上还是得回府,但是甫一站起来头便有些晕眩,差点站立不稳。旁边的宫女很快过来将他搀扶住,齐泽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面生的。 “你是哪个宫的?为何从前没见过?”齐泽在琴妃这里侍疾有一段时日了,里面的宫女嬷嬷太监都大约是见过面的,然而这个宫女却从未见过。之前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来不及顾及这些,现在猛然一看,才发现在里面候着的几个宫女都是未见过的。 那宫女道:“从前是西泽宫的。” 齐泽看她低垂着头,没再问。再走出去,发现果然如他所料,全是些新鲜的面孔,原来琴妃宫中的老人竟然一个都不见了。他随手召了一个太监过来,问道:“我且问你,原来在此殿伺候的人呢?” 那太监道:“他们哪能继续伺候呢?琴妃娘娘去了,他们都得去陪葬的,现在恐怕已经……” 齐泽并不知道宫中还有这样的规矩。既然说他们是去陪葬了,那么想必现在都已经没了。这殿中好像莫名的冷起来,齐泽裹紧了衣裳,走了出去。 第二日继续得行跪拜之礼,殿中候着的宫女们仍旧是昨晚那几个。 昨晚扶过齐泽的宫女眉眼恭顺的走过来,道:“殿下可需要多加一个蒲团?这地下冷硬。” 齐泽正想拒绝,看见那宫女对他使了使眼色,悄悄指了指右边。齐泽好奇,便顺着她的话说道:“蒲团在哪里?我自己过去拿便是,你给我带路。” 那宫女默不作声的带他去了右边的偏殿。齐泽踏进殿内,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清,心里涌出数不清的痛感。 那宫女见齐泽默然不语,盯着某一处发呆,踌躇半晌,终于跪拜在齐泽面前,道:“宜王殿下不知为何从前伺候琴妃娘娘的老人都不在了?” 齐泽竟没想到宫女会同他说这个,他道:“殉葬。” “此前殁了的宫妃也有几个,宜王殿下许是没留意,从未有过宫人殉葬的先例。此次殉葬,奴婢斗胆猜测,她们是被灭口了。琴妃娘娘的死大有玄机。” 这宫女不仅行为大胆,嘴巴也不妨多让。 “你是谁?”齐泽走到宫女面前,问道。 那宫女大胆的抬头看了齐泽一眼,许是想观察她的表情,可惜她一无所获。她心一横,直接说道:“殿下可对琴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有印象?我的亲妹妹便是琴妃娘娘身边贴身伺候的玄月。” 第五十五章 那女子抿着唇,一副倔强的模样。齐泽的脚步顿了顿,离开了。外面的雪积了厚厚一层,齐泽踩上一节枯枝,发出“咔嚓”的响动。 这边萧莲儿的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虽然琴妃殁了,齐泽回宫是人之常情。他也自然不可能戴孝来娶她,但是想一想,这样一拖又得三年。想到这里,萧莲儿便焦躁难安。三年会发生什么,谁清楚呢?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清楚,齐泽似乎不那么想娶她。 “小姐,别咬了。当心咬坏。”萧莲儿身边的丫鬟见萧莲儿贝齿咬着下嘴唇,连忙劝道。 “有什么关系?咬坏了又没人心疼。”她说这话,倒像是在和谁赌气。 “小姐这么说可不对了,若是咬坏了,夫人会心疼,相爷会心疼,还有一个顶顶心疼的,就是咱们家未来姑爷。” 萧莲儿一张俏脸顿时羞得通红,她站起身来,用帕子打了丫鬟一下,骂道:“就你会说,看我不打你。”那丫鬟与打闹了两下,见萧莲儿的脸又沉了下去,自言自语道:“他可不会心疼。” 齐泽走到御花园,改了主意,并没有往出宫的方向走,而是去了御医所。御医晚上安排了当值的人,随时要应对突发情况。 御医所在一片风雪中晕着黄色的烛光,齐泽走进去,一个御医在灯下看书,另外一个趴着打着瞌睡。 “胡御医可在?” 那两人抬头见是宜王,对视了一眼,踌躇了一阵,其中一个答道:“回宜王爷,今日不该胡太医当值,他这会儿应该是回府了。” 齐泽哼了一声,又询问了住址。还是那人回答道:“宜王爷,虽然胡太医一直在治疗琴妃娘娘,但是娘娘的身体本来就已经油尽灯枯了。此次病情恶化也实属正常,宜王爷实在不应当为难胡太医。” “我哪里是为难他呢?我是要救他的命。” 一切的事情变得愈加明朗,知道真相的齐泽却不是那么好受。他觉得一切令他难以承受,又觉得一切都又在意料之中。 琴妃大丧之后,齐泽着素服,吃素食。这是琴妃下葬后第一次上朝。 下朝归去的时候,在宫门口遇见苏洇。齐泽淡淡瞥了苏洇一眼,继续往前走。苏洇与他对视,直至齐泽将要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用手拉住了齐泽的肩膀,道:“三哥,节哀。” 齐泽停下来,挑眉与他对视,却不说话。 苏洇沉不住气,道:“你莫觉得身边再没亲人。我永远都是你最亲的人。三哥从前对我的好,我历历在目,铭记于心。” “若是如此?你为什么要拐走阿淳呢?你便是这样对待你最亲的人?”齐泽嘲讽一下,移动了一下位置,将苏洇的手打下去,态度却冷静的不像话。看苏洇的眼神,仿佛他是一个笑话。 苏洇道:“三哥还不明白吗?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成为那个人,就必须得舍弃一些东西。娶了莲儿是你必经之路。” “你把她怎么了?”齐泽道。 苏洇其实心中仍旧关心着齐泽,知道琴妃殁了,他第一时间便想的是站在齐泽身边,宽慰他也好,为他做些事情也好,总之能够帮些忙。齐泽这一问,他张了张口,竟然有些无从说起。该怎么说呢?说他带她去亲自看了齐泽的婚礼,让她空洞失神,并且至今还以为齐泽已经同萧莲儿成亲了?还是说就在昨天,他心烦意乱,直接让下人把她领到妓院去了? “苏洇,你怎么这么自私呢?说是为我好,你敢说你自己没有丝毫的私心?逼我一定要娶萧莲儿不是因为你自己爱着她?她想要什么你就一定要帮她得到。那你可想过你的三哥我?说是为我好,实质上对我不及对萧莲儿万分之一,当然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妄图绑架我。苏洇,你自己好好看看,你的面目有多可憎?” 苏洇急着分辨,齐泽却没让他说话,道:“好,你让我娶萧莲儿,我便娶给你看。我要让你们都知道,我齐泽不是任人宰割的。柔羚被你们害死了,我要从你们身上都讨回来。”他甩了甩袖子,卷出一身风雪。 回到宜王府上,管家便迎上来。齐泽问道:“她怎么样了?” “姑娘不愿意吃饭呢,一直待在床上,也不要丫鬟们进去。”管家说道。 齐泽脚下生风,到了自己的卧房。床上的姑娘着浅绿冬装,头发披散,五官皆是清秀可爱,双眼失了神采,自己搂着膝盖安静的坐在床上。 “阿淳。”齐泽看见这样的阿淳,心里一酸。不管怎么样,是自己连累了她。好像自从他们之间有了联系,一直都是他给她带来不幸。包括她父亲的冤案和现在。 阿淳抬头看了一眼齐泽,眼睛里带着一丝迷茫。 自从阿淳失踪后,齐泽就在各家妓院都布下了人手,是以苏洇前脚刚把人带过去,齐泽的人立刻就把她给带了出来。齐泽还记得昨晚看见她的样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着单薄,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吩咐人给阿淳洗澡换衣服,再过来的时候阿淳已经睡着了。 她最需要的就是休息。齐泽没有打扰她。 “苏洇把你藏在哪里了?” 阿淳看着齐泽的眼睛,有些冷漠。她张开嘴,道:“你穿红衣裳的时候很好看。”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齐泽嘴角带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又见过我穿红衣裳的样子了,惯爱胡说八道。算了,我也不多问你了。看你瘦的这一把骨头的,待会儿用饭的时候给我多吃点,好好把身上的肉找补回来。这样我抱着也舒服些。” 阿淳闪了闪身子,没有答话。 齐泽见阿淳很是疲累的样子,便叫她再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和他一起用饭。齐泽临出门是,背过身子替阿淳带上门,对上阿淳冷漠的眼神,仍旧被她惊了一下。那眼神,甚至没有丝毫暖意。 第五十六章 外面的雪仍然下得很大。到了傍晚时候,整个天都阴阴沉沉,还吹着凌厉的寒风,伴着纷纷而下的鹅毛大雪。 苏洇回到府上便已经被告知齐泽的人去妓院带走了阿淳的事。他跌坐在椅子上,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 如果那女人被人染指,他固然开心,但是他和三哥之间的情分就真的没有了……他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但是当齐泽说到他自私说到他喜欢萧莲儿的时候,他的心亦狠狠震动了一下。他知道,齐泽说的是对的,是他一直以来不肯正视的问题。萧莲儿从一开始就一直大张旗鼓的表示自己喜欢齐泽,所以他从来不敢想。苏洇闭上了眼睛。 一整个下午,齐泽都在府上。阿淳就在里间,但是他不敢进去,便默默的站在门边侧身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管家见了摇摇头,走过去低声劝道:“王爷还是进屋里去吧,这外面这般冷,容易着凉。” “不碍事的。”齐泽摆了摆手,道。 齐泽的衣裳又都放在卧房里,如今阿淳在里面,管家有心去为齐泽拿一件大氅也是不便的。他又劝不动,只能走开去做自己的事,暗暗叹息着爱情磨人。这姑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让宜王爷这般对待,连萧相爷家那般天姿国色的都不顾了。 齐泽的腿也确实有些僵了,常年练武,身子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只是上次中了毒之后,也没那么康健就是了。他搓了搓手,听到里间有轻微的动静,自己心上便又高兴起来。过了一会儿,声响又没了。有些细碎的雪花被风倦了飘进廊里,打在齐泽的身上。齐泽远远看见管家过来了,等他走近,管家说道:“王将军来了。” 王将军自从上次同齐泽一别后,就没了踪迹。此次竟然会登门拜访,也让齐泽是大喜过望。齐泽连忙道:“请进来没?快吩咐厨下准备好酒好菜。我立刻就过去。” 说完又看向门口,还是走近敲了敲门,道:“阿淳,可起来了?麻子叔来了,你要不也过去见一见吧?” 里面没有回应,齐泽略有些失望,但还是罢了手,又说道:“你身子还没恢复,在屋里歇着也好,我待会儿叫人送饭菜过来。” 王将军那边自然也不好叫人久等。这厢齐泽放心不下,也得快些过去。多日不见,王将军仍然一身常服,与齐泽少年记忆中那个身着戎装的伟岸身影自然是有大大的不同。齐泽把他请到上座,两人寒暄一番,互相聊起近况。齐泽发现王将军对自己的情况是了若指掌,他也不吃惊。人道是“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王将军便是这大隐之人,虽在世外,但仍在市中。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了,我有些措手不及。”饭菜上了桌,齐泽先请了王将军执筷,自己才拿起筷子,说道。 王将军不是见外的人,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又分别替自己和齐泽满上一杯酒,道:“听说你在迎娶相爷之女的路上接到了琴妃的死讯?” “是。有些事,我万万没想到。她这个母亲,当得并不称职,但是她走了,我就觉得心中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安放之所了。” 王将军喝了一杯酒,忽然说道:“你知道我为何辞官吗?” 齐泽想起王将军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感慨。窥他神色,瞧不出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只好按照自己的心意说道:“听闻是在战场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说得隐晦些,不敢太直白。 王将军却哈哈大笑,外面的冷风就在这个时候卷了进来,让齐泽身后一冷,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王将军说道:“你都知道。”他的语气中没有疑问,用了肯定的语气。 齐泽点头。 王将军拿起杯子,用手抬着杯底,是要敬齐泽的意思。齐泽赶忙也拿起自己的杯子,两人一饮而尽。王将军立刻又为二人满上,他瞧了一眼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道:“我从小就被教导家 国天下。先有国,才有家。少年时,我学习练武,后来又去从军,想得便是精忠报国。可惜,后来有了妻子,又添了孩子,自个儿的心也就软了,没得从前那么坚定了。敌军抓了她们来威胁我,两军对垒之际,那又是决定胜负的一战。王爷,如今我想问问你,如果你是我,当时会怎么 做?” 齐泽把自己置身与当时的场景中,他有时候特别会希望自己和阿淳能有一个孩子。若是想到他去打仗,敌军捉了阿淳和他们的孩子,他该怎么办?齐泽眉头皱的很深,这是个无解的答案。选择了家,那会背弃自己的信念,遭受千古骂名。选择了国,自己名垂青史,但似乎再没什么意义。 他刚想回答“我不知道。”便看见阿淳围着一个带帽的兔毛披风,撑着一把伞缓缓的走过来了。齐泽一时呆愣,竟然忘了说话。直到阿淳走进,喊了一声“麻子叔。” 王将军带笑答应了一声,齐泽这才回过神来。虽然走过来不远,但阿淳的脸上还是被风吹得有些红了。他接过她的伞收起来搁在一旁,又拉着她坐下来,道:“不是叫你好生休息?瞧你这手冰的,要是着凉了可有你受的。” 阿淳看到焦急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唇,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拿出来。齐泽没觉得尴尬,立刻吩咐丫鬟去添一双碗筷过来。 “麻子叔很久不见了,不知道身体可还康健?”阿淳问候道。 这边齐泽已经拿了碗筷,替阿淳舀了一碗汤,又替她在米饭上堆了许多菜。自己也没注意许多,见阿淳和王将军已经寒暄完毕,便絮絮叨叨的说道:“你身子还虚着,多喝些汤水。辛辣的东西你爱吃,但是不能多吃。我给你夹的这些,你要多吃些。还有这虾,你只能吃两个。”说完他夹了两个虾放在小碟子里,拿出其中一个仔仔细细的剥了虾壳,放到阿淳碗里,又去剥另外一 只。 阿淳见他这番模样,忽然有些烦躁,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 气氛忽然有些冷,但也只是一瞬间。齐泽马上讨好的说道:“那你快吃,我不啰嗦了。”阿淳心中更是沉闷,像是一拳头打在软软的棉花上,有力气不知道往何处使。 王将军则一直弯着嘴角看着两人。 散了席后,齐泽着人将阿淳送了回去。这边王将军也要告辞了,齐泽一直将王将军送到大门口。王将军道:“我问的问题,王爷还没回答我。” 齐泽摇摇头,道:“我很佩服将军的深明大义,但是我是个自私的人。”一切都在不言中了。齐泽起初是犹豫的,但在见到阿淳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答案。 “那么,王爷也一定知道琴妃的死因了?” 齐泽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道:“是。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对她,而且还偏偏选在我要娶萧莲儿的那一天。” “你不知道详细的原因,但是你一定知道这跟你有关。琴妃不是是一个深宫妃子,对谁也没多大妨碍。王爷的重情重义是好事,但有时候反而会拖累那些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欲登高处,负累越少越好。王爷这般聪慧,为什么偏偏不肯放手呢?” 齐泽看着王将军一身布衣,连伞也不打一把,潇洒的走在风雪之中,渐渐消失,心中不知是 何滋味。 第五十七章 “今天吃饱了没?”齐泽回到自己的卧房,见阿淳对着铜镜发呆,踯躅的问道。 阿淳回过头,见齐泽站在门口。今晚齐泽一个劲的给她夹菜,若是还不饱,那她可真成了大胃王了。“吃饱了。” 一问一答,生疏得很。 “你在怪我吗?”齐泽走进来,为了防止冷风吹进来,把门顺手关了。 阿淳听着他慢慢走近的脚步,有些心慌。她心中是有怨气。被苏洇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她盼过多少次,总是希望某一次她睁开眼睛,便能看见齐泽来救她了。直到苏洇带她亲眼看着齐泽成亲。她刚被放出来,自然也不知道琴妃死去而齐泽并未迎娶萧莲儿的事。之前还在想萧莲儿怎么没在。说不定是这根本不是宜王府,而是外面的一个小宅院。他想效仿金屋藏娇,把她养在外面么? “送我回去吧。之前的事查出来了吗?”阿淳说道。 齐泽的表情凝滞了两秒,走到铜镜前抚着阿淳的发丝,道:“如果我说查出来了,你会立刻就走吗?对不起,阿淳,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用。” 阿淳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你期望太大,对未来的期望太大。齐泽,你是皇子,是宜王爷。我终于晓得自己配不上你了,你送我离开这里吧。我知道你已经把绑架事件查出来了,凭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解决的。” “阿淳……”齐泽的眼睛里盛满了哀求,道:“你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你的,夫人呢?”阿淳觉得嘴唇发干,她舔了舔嘴唇,艰难的说道,心却跳动如擂。 齐泽低头去看阿淳,见她双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睫毛扇动,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忽然明白了她在紧张什么。 “我的夫人,她正在同我耍小性子,不肯理我。” 阿淳觉得心中像堵了一块巨石,她头更低,说道:“难怪你有空来找我了。”忽然觉得自己双脚腾空,竟是齐泽一把将她从凳上抱了起来,牢牢箍在怀中,一双深邃的黑眸热情的看着她的双眼,道:“你可不就是我的夫人?” 见阿淳双眼目光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无助模样,他心痒难奈,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你轻了好多,怎么全身都是骨头了?”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齐泽感到肩膀一阵疼痛,低头看见阿淳像只小狗般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咬着他的肩膀。他不吭声,任她咬完了之后,双眼温柔的看着她。阿淳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成亲、那天,苏洇也带我去看了。呜呜,你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朱红喜服,那么好看。我真希望你眼神转过来,能够发现我。但是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急着去接你的新娘。” 齐泽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泪,把她放在床上,低声轻哄。 “不是你想得那样,别哭了。你身子弱,这般伤心会受不住的。”齐泽道。 阿淳扑到齐泽怀里,泄愤般用他的衣服擦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以及鼻涕。齐泽也任她去了,怀里这个姑娘,很少表现出这么一面,他知道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 等阿淳哭完了,齐泽才开了门,吩咐丫鬟打水过来。也不要丫鬟进来伺候,自己亲自拧了帕子替阿淳揩干脸上的泪痕,又倒了水替她洗脚。 如此,阿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想到齐泽是先背叛了她,她心里便又替自己打气,使自己硬气起来,漠然的看着齐泽的一举一动。 齐泽替她的脚丫擦干净水,让她到被子里躺下,自己出去了一会儿,就在阿淳有些迷迷糊糊想睡的时候,他又进来了。 经过关在地牢的折腾,阿淳的确身子虚弱了许多。她怕冷,而且特别容易犯困,与之前的身子是不能比了,整个人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只。刚刚在铜镜前她便是在打量这个。 她看见齐泽站在床头,便睁了眼睛,道:“我要睡了。”意思是让齐泽离开了。万万想不到齐泽是个不懂事的,他眨了眨眼睛,无辜的说道:“我也要睡了。阿淳,忘了告诉你,这是我的卧房。” 他说完便把烛火吹熄了,自己也躺了下来。阿淳翻了个身子,感觉到齐泽从身后拥住了她。她全身僵硬,听见齐泽说道:“听我给你慢慢解释。阿淳,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忘了吗?我一直在想当时自己失去记忆的时候为什么会把你认成柔羚?你和柔羚一点也不像,长相、性子,没有哪里相似,可是我当时心里就觉得你是真的柔羚。现在想想,大约是柔羚在天之灵还佑着我这个哥哥,也想为我找个陪伴我的人?” 阿淳屏息听着齐泽继续说道:“我给你讲过柔羚的故事吧。从柔羚死去到现在的许多年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但更难过的事,我的父皇,当今天子,和我的母亲琴妃,也把我当一个罪人。我觉得柔羚死后,再没有人全心全意的喜欢我了。但是那天,有人在我耳边我琴妃殁了,我竟然也觉得揪心的痛。你说这是为什么?” 阿淳不知道琴妃死了,听到齐泽提起,有些惊讶,道:“琴妃娘娘她?” “对。就在我将要迎娶萧莲儿的那一天,所以我并有成亲。”他的语气里带着低沉,又偏要故作轻松。 “我不知道。” 齐泽拍了拍阿淳的肩膀,道:“没关系。是我没有早点来救你,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那段时间,我到处找你,心里觉得似乎是谁和我亲近都会变得不幸。我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害怕忽然就听到你死去的消息。”齐泽叹了口气,就在阿淳的耳边。 “我被苏洇关在地牢里。很冷。”阿淳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处境。 齐泽把阿淳的脸扳过来,两人面对着面,连呼吸都直接与对方相接。齐泽先吻了吻阿淳的头发,道:“对不起,对不起。”又吻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巴,每吻一次都要说很多个对不起。他不想听阿淳说再多,心里那种熟悉的疼痛感让他多年以后仍然稚嫩得像个孩子。他想起那一日站在花园前,听见有人说柔羚死去了。很多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从那个场景中走出来。眼前有点相像,又不那么相似,但当时的锥心之痛还存在着。 “齐泽,如果那天没有琴妃娘娘的事,你是不是就和萧莲儿成亲了?”阿淳问道。 齐泽急促的说道:“不会的,阿淳。就算那天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和她成亲。我当时,其实是另有准备。何况,这样对萧莲儿不公平,但是若是她嫁给我,对她更不公平。我不会爱她,不会给她想要的东西,她会痛苦一辈子的,我不想这样。” 阿淳沉默不语,齐泽便有些心慌,他摸索着触到了她的脸,道:“阿淳,你信我。有时候,我也知道,你可能没那么爱我。是我太自私了,把你带到了这里来,我想你一直陪着我。我自私,你打我骂我都没关心,但是你不要说走好不好?我只剩下你了。” 阿淳忽然伸出手,抱住了齐泽,道:“齐泽,你一直没从过去走出来对不对?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一个孩子,想要紧紧抓住身边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我大概就是那根并不牢固的稻草。但是你在外面是运筹帷幄的冷面王爷,与现在截然不同。我刚刚在想,如果这次我被苏洇折磨死了,你会怎么办?又或者说如果我死后还有魂魄,会不会原谅你?” 齐泽急急忙忙的要说话,被阿淳用指头堵住了嘴唇,示意他听她说下去。阿淳说道:“我想象不出来。我只能想出来我自己的感受。一开始我可能会怨你恨你,但是后来我想我会原谅你的。不是因为你没错,而是因为我给了你我的真心。你总觉得我没那么爱你,其实你说错了。我爱你,但是我不想说出口,不想表现得太多,那只是因为我怕你没那么爱我,怕你轻易的抛弃我。对于一个爱的人,我想他的无心之失,我可以原谅。对于柔羚来说,或许也是一样的,我相信她从前会怨怪你,哥哥不守诺言,让她死去了。可是时间一久,爱会占了人的所有理智,她或许早就已经原谅你了,是你自己不愿意走出来。” 阿淳的手去寻着齐泽的手,然后拉着他,说道:“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会救你吗?因为你对我有恩。前世。” 第五十八章 齐泽见阿淳似笑非笑,微微弯起的嘴角好像又带着严肃,便道:“是吗?难怪我一见你这小娘子便觉得眼熟。前世我对你有恩情,所以你今生要以身相许来报恩?” 阿淳被他逗笑了,道:“算是吧。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快死了,也没人管我。这个时候你出现了,喂给我最后一口水。” “为什么没人管你?你前世是什么身份?”齐泽见阿淳笑了,自己心里也欢喜,有意要逗她多说几句话,至于说的是什么倒不那么紧要。 阿淳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回忆起从前的事,说道:“前世的我,也是现在这个身份。父母从小宠我,把我宠的不知人间疾苦。后来,从小与我有婚约的刘长安出现了。刘长安找了机会来接近我,我不知不觉将心相许。但父母不允,我便随他私奔到了他乡下的家中。”阿淳皱着眉头,回忆起当时刘长安的花言巧语,而自己被当时的假象蒙蔽了双眼,一心以为自己做出了追求爱情的高尚选择。那个时候贫困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只因她从小家境殷实,其实并未体验过真正的贫困。带着自己的私房钱和金银首饰来到刘家,阿淳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会有清苦却充实的生活。见到刘婆子的第一面,便觉得她似乎不那么的待见她。 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刘婆子正在院中砍柴,这虽然是男人家的体力活,但在刘家一个靠女人撑起来的家庭,刘婆子已经做惯了这些。她轻车熟路的拿着斧子砍伐,柴禾对半分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婆子乍见到儿子回来,惊喜交加,但看到旁边的阿淳。“长安,你跟我进来。”也不说怎么安置阿淳,便把她仍在了院中。看着这陌生的环境,阿淳不禁握了握拳。 阿淳不知道刘婆子与刘长安说了些什么,不久刘婆子便冷着一副面孔出来了。刘长安却没有。 “他温书去了。你既然跟长安回来了,就是咱们刘家的媳妇。先做做家务练练手,以后这个家可得靠咱们俩撑起来。”刘婆子说道,斜眼看着阿淳那双细嫩白净的手。 齐泽听得入了神,只觉得阿淳所说的竟然连细节都这么分明,他都有点信以为真了,道:“你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这细节都清清楚楚的,便是做梦都得做好久。一晚上未必够。” 阿淳心底道这恐怕就是真的,如今只好当做梦一场,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后来,我便开始跟着她做农活。也是渐渐知道他们家欠了许多债务。刘家虽然穷,但刘婆子把刘长安捧在手心里,他的笔墨纸砚等读书的用具都是最好的,这当然不是当时的他们能够负担的起的。再加之从前刘家老爷所借的债务,叠加起来也有一大笔了。我带去的银钱是远远填不完这个洞的。” “你……”齐泽觉得阿淳似乎带着哽咽,伸手去触阿淳的脸颊,果然触到一手湿凉。“别哭,阿淳。你也说了,这是梦了,是假的。不要伤心。” 阿淳便略去了中间更多的细节,直接说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婆母成日打骂,自己被迫流产,刘长安骗她说去请大夫,实际上偷偷踏上了进京赶考的旅途。这一生,带着怨恨走完,阿淳不甘。她恨极自己的天真与蠢笨,也恨极刘家的自私与无情。 “我对刘长安也深爱过,我把他当做我曾经的一切,无怨无悔的付出。只是在将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不值得我付出,我不知我去爱,更不值得我不顾一切的抛弃家人。他磨尽了我的爱意。但是他和我与你和柔羚不一样。他眼看着我受苦,眼看着我伤心,他无动于衷,心中只有自己。你对柔羚是真正的爱护,所以才会这么多年来都没能走出这份愧疚,而且造成柔羚逝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你的故意。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我和柔羚,都愿意以爱之名原谅你,哪怕是以生命做代价。” 齐泽只觉得胸腔中一团暖流,像春雨般绵绵,滋润了他的五脏六腑。柔羚,所以,哥哥可以相信你原谅我了,对吗? 齐泽拥着阿淳不知不觉睡着了。阿淳听见耳边呼吸平缓,知道齐泽已经进入梦乡,帮他掖了掖被角,自己也安心睡去。 “嘻嘻嘻,哥哥,你又输了。”齐泽四处张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木椅上,面对面坐着个乖巧伶俐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慧黠的眼睛高兴的看着他。 齐泽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道:“柔羚,你怎么在这里?” 柔羚歪着头看着齐泽,指着眼前的棋盘道:“哥哥不是陪我下棋吗?喏,你看你又输了,快些答应把上次得的那块羊脂玉送给我。” “那可不成,肯定是你又耍赖才赢的。柔羚你这个臭棋篓子,还想骗我。”齐泽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已经是成人模样,高高大大,而柔羚却还是个孩子。 他蹲下身子,凑到柔羚跟前,道:“柔羚,你没走对不对?哥哥很想你。上次娘说梦见你了,我很伤心。你从前不是同我最要好了吗?怎么都不肯给我一个梦呢,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柔羚眨了眨眼睛,小小的手伸出去捏齐泽的脸颊,大概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反复捏了好几次,又咯咯的笑了起来,道:“哥哥,我从来没有怪你。柔羚是你的妹妹,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的。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太孤单了,所以才留在宫中想陪伴你。哥哥,现在有人接替我,我要走了。” “柔羚……”齐泽想去拉着她,却发现自己手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抓到。他蓦然从睡梦中惊醒,外面仍是夜色漆黑,而身边的人已经熟睡了。 第五十九章 “早。”阿淳刚刚睡醒睁开眼睛,便看见齐泽笑眼弯弯的跟她说道。 “早啊。”阿淳打了个呵欠说道。出人意料的事,昨晚睡前阿淳还在思想自己和齐泽睡在一张床上醒来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尴尬或者不好意思,然而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阿淳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她感觉到很放松,丝毫没有任何害羞的念头。两个人各自穿戴好自己的衣裳,下了床。阿淳倒觉得这感觉就好像他们俩是一对多年的夫妻。想到这里,阿淳的脸终于红了一红。 “你是在打什么鬼主意?怎的这脸这么红?”齐泽见阿淳好好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偏偏脸色还可疑的红了起来,促狭的问道。 “啊,没什么。” 外面有丫鬟进来倒了水,伺候两人洗漱毕。齐泽听见门口有轻咳声,他朝门外望去,见管家站在门口,犹犹豫豫的看着他。 齐泽走到门边,那管家更是后退了一步,瞧了一眼屋里正在梳头的阿淳,道:“老奴有事要禀。” 齐泽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内,道:“与她有关?” “这个嘛,还请王爷移步,容老奴说几句。”那管家许是看向阿淳的目光太过炙热,导致阿 淳也向这边看来,管家还有些心虚的偏了偏头。 这管家一直把府上打理得很好,对齐泽也是忠心耿耿,是以齐泽也不计较,跟着他走了几步,道:“管家,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还在孝期,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的。” 见齐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管家这才点点头,道:“宜王爷通情达理,是老奴嘴碎,放心不下王爷。这目前局势紧张,王爷的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眼中,况且琴妃娘娘逝去不久,也是对琴妃娘娘的尊重。所以老奴,斗胆请求王爷,将姑娘挪出王爷的卧房。老奴已经命人准备好客房供姑娘居住。” “你说的在理,就按你说的办。”齐泽本来也是要这样做的。况且接下来的路还有些不好走。 萧莲儿那头?齐泽皱了皱眉头。 齐泽在孝期,朝廷又一直推崇孝悌之义,于情于理,齐泽都必须要守满三年孝期了之后才能成亲。但是齐泽等得起,萧莲儿那头却等不起了。萧莲儿如今是恰恰好成亲的年纪,等到再过三年,已经过了适婚的年龄,到时候齐泽若是乖乖履行承诺还罢了,若是他不肯乖乖娶萧莲儿,那么萧莲儿又将何去何从? 齐泽去上朝的时候,与萧宰相两人狭路相逢。若是那日琴妃的死讯慢一点传过来,那么今日两人之间除了同僚,还有翁婿之情了。 “萧宰相来得早。”齐泽道。 萧宰相眉头一挑,笑意不牵动皮肉,看着齐泽道:“不早。现下琴妃娘娘已经安葬了,希望王爷节哀。莲儿那丫头听说这件事,心头也是吃惊得紧,琴妃娘娘从前对她体贴,把她实实在在的当晚辈在疼惜。听说琴妃娘娘没了的消息,那丫头也是好几日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今日还托我一定要问候王爷,叫王爷保重。她,愿意等你。” 最后一句,萧宰相是不愿意说的。萧莲儿是一大早就起来在院中等着了,为着托萧宰相替她传话。 若不是女儿喜欢,依萧宰相的意思,他倒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是我耽误莲儿了。”齐泽道。 “王爷言重了。你与她是身上金口玉言赐过婚的,她等你不过是尽她的本分罢了。”萧宰相道。 眼看已经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两人也无法再多说。齐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便一同 向殿内走去。 今日朝上的气氛颇为紧张,原因是因为边疆战事再起。原本王将军多年前的一战,已经将匈奴打得溃不成军,在那苦寒之地休养生息,不敢来犯。但经过这些年的暗中练兵,匈奴竟然又起了心思,一开始只在那边疆之地试探。那里平静了几十年,和平时期不比从前战时的样子,匈奴一再挑衅,见中原军士节节败退,便更有了嚣张气焰,渐酿成大祸,如今已经沦陷一城了。 自王将军辞官归去,朝上的武将越发的可贵。到如今皇帝想找个能够带兵到边疆与匈奴的人,放眼望去,竟没有找到一个。 “我堂堂朝中,竟没有一个人吗?”皇帝拍着桌子,对着垂首不语的群臣说道。平日里侃侃而谈的文官们此时更是一语不发。 “混账东西!” 皇帝发了火,在堂上走来走去。“萧宰相和几位皇子都留下来与朕议事。”听到皇帝这句话,那些在堂下装聋作哑的大臣们纷纷感觉身上松了口气,屁滚尿流的跑了。 “三位殿下稍等,皇上现在正在与萧宰相议事。” 齐泽与其他两位坐在外面,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了嫌恶的目光。 从小这几位就是这样,兄友弟恭在皇上面前都懒得装一下,皇上也明白兄弟之间的这种明争 暗斗,只装作不知道也不点破。 萧宰相此刻在皇帝面前,汗水都几乎要留下来了。皇帝觑了他一眼,道:“以爱卿之见,此次率兵去会战匈奴,派谁去比较合适?” 这话实在不好说,按照皇帝的意思,竟然是想在几位皇子当中选一位去领兵。这几位皇子,威势固然是有了,但是说到领兵打仗,这几人谁也没有实战经验,谁知道到了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到时候若是皇帝怀念起儿子,全将错处推在他的身上,他也是难辞其咎。 “殿下们本就天资聪颖,皇上又有心历练,这是好事一桩。虽则几位皇子从小熟读兵书,但行军打仗,更需实战经验,若是有人从旁辅佐自然是最好的。但是这朝中能够做这辅佐之人的少之又少,殿下们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不好。再者,皇帝莫不是忘了,还有一位殿下呢?”宰相指的便是苏洇了。 苏洇一向深居浅出,在众人的视线中都是淡的。皇帝似乎没料到萧宰相会突然提到苏洇,表现得饶有兴趣,道:“这一位,出身低微,资质又平庸,恐怕没什么才能。朕一开始,并未考虑过他。” 萧宰相稍微一思忖,这一位出宫建府是最早的,但是一直都没什么封号。也还是前些日子,皇上恐怕见他年龄渐长,才略微给了些差事在他手头做着,可见是个不受重视的。而他的生母也是个宫女罢了。他眼珠一转,顿时觉得自己有了说辞。外边那大皇子、二皇子平素是极为受皇帝宠爱的,因为他们的生母也因为他们生母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而那三皇子,母妃已逝,家世衰微,但是架不住自家女儿喜欢。这三个人,他都说不得。 “以微臣之见,不若让四皇子殿下去领兵。” 见皇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萧宰相便继续说道:“四皇子殿下为人低调,但臣观他前些时候办的差事来说,做事稳重,条理分明,是个极有大将风度之人。微臣以为,皇上更应该给四皇子殿下机会。” 皇帝眼前一亮,道:“爱卿说的极是。朕让他去,再派人从旁辅佐。若他是个庸才,死在了战场上,朕也不怜惜。若他是真金,但叫他得胜归来,到时候荣耀是少不了他的。但看他愿不愿意珍惜这个机会了。” 萧宰相退出去之后,皇帝便叫了三位皇子进去。 他沉声问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匈奴肆虐,边疆百姓苦不堪言,朕且问问你们三个锦衣玉食的皇子,谁愿意随军出征?” 随军出征固然能够建功立业,得胜归来在皇帝面前也能够占到分量,到时候若是皇帝要立太子,恐怕就是第一个考虑的对象了。但是这战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就怕到时候没那个命回来享用了。 “百姓苦,让孩儿心中也十分沉重。但是打仗最忌纸上谈兵,孩儿空有抱负,却无施展的能力,也是无可奈何。”英王一副沉痛的模样,装模作样的说道。 齐泽看着他,心中连连冷笑三声,“不知父皇心中可有人选?” “现在朝中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太平盛世把这些人的筋都给养散了。若是王将军还未辞官,眼下或可出征。只是朕早已派人去寻王将军下落,他的故乡并无他的踪迹,又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叫朕十分苦恼。” “儿臣愿意出征。”齐泽道。 皇帝似是没想到,又似是在意料之中,道:“好,既然我儿如此英勇,朕自当应允。” 第六十章 皇帝正为出征一事焦头烂额,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王将军竟然自己出现了。王将军虽然已为庶民之身,但当年皇帝赐下的金牌尚在,进出宫门不在话下。皇帝喜不自胜,脸上的鱼尾纹又不小心多了两根。 “爱卿回来便好,回来便好。”他抚了一把胡子,感叹的说道。 王将军微微一笑,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有用得上草民的地方,草民必当万死不辞。况且,草民与那窝寇匪尚且有不共戴天之仇未算。” 这么多年来,匈奴未曾进犯。王将军一直记着那一天,匈奴手刃他的妻儿,妇人的哀嚎稚子的啼哭,许多年来没有一刻从他的脑海中消失。若是他有一腔热血,便是自己单枪匹马闯到匈奴之境去报仇又如何?但是为着中原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他不敢贸然行动。匈奴也缺一个来犯的理由,他不能是这个理由。 出征的人定了下来,王将军是主帅,他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又曾经百战百胜,光是打出这个名号就足以让匈奴抖三抖了。另设副帅两名,即是苏洇和齐泽了。 当晚皇帝龙颜大悦,压在心底的石头下来了,他设了宫宴款待群臣,更重要的是为即将出征的三位践行。 皇帝先发表了一番说辞,无非是对王将军的感谢之语,以及勉励他的两位皇子,盼三人平安归来。群臣执杯祝福。皇帝拍拍手,一群着纱裙的女子缓缓步入堂中,伴着乐师的奏乐声翩翩起舞。莹润的足腕上带着金铃,踢踏间发出细碎的声音。齐泽端着酒杯,沉默的喝酒吃菜。苏洇犹豫了一些,仍是走上前来。 “三哥真的打算一辈子与我为仇?”他目光微闪,端着一杯酒凑到齐泽桌前。旁人看来是他在向齐泽敬酒。 齐泽目光冷然,道:“你这是非颠倒的能力跟谁学的?” 苏洇对着齐泽这番模样,其实还是有些怵的,从前齐泽冷归冷,对他还是关爱有加,倒是现今这模样更让他心虚。其实自己在心里咀嚼了几遍,也有了一丝悔意。 “那你要我如何?莫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原谅么?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比不过那个女人么?” 齐泽听到这里,竟然有了一丝笑意,苏洇以为他动容了,仔细一看,心却凉了半截。这笑意仍然是冷的,眼眶里盛满了嘲讽,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想明白。那日我要你把阿淳的下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让我跪下来求你,对不对?可是我也不要你跪下来求我。你自己想透了,再来与我说。” 王将军的位置就在皇帝下首,此时他远远的看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殿内春光暖融,齐泽看了一眼低头的苏洇,道:“我先走了。”说罢便离席而去。 如若是往常,他也不必这么快就离席,只是今日心有牵挂,恨不得早早回去才好。远远的就看见屋内的灯亮着,窗户开了半扇,想到自己还没有把将要出征的消息告诉阿淳,心里有多了一分忐忑。慢慢抬脚进去,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这么早! 乌黑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她睡得正酣,偏偏动作又不老实,从被里探出一只手臂来。齐泽便走过去,替她掖被子。只是一触到那双手,便又皱了眉头。这手,太瘦了些。从前只觉得身量小了些,这些日子的折腾却让她身上消减不少,他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目光渐渐被她的脸吸引去了。他吩咐厨房给她做的都是些益气养血的药膳,脸色看着倒是好了不少。此时因为是睡着的,脸色微微发红,他忍不住用之间去碰她红润的脸颊。手指冰了些,阿淳感觉到了凉意,睁开眼睛来看。 “你回来了。”她顺手抓住齐泽的手,眼睛里盛满了亮亮的欢喜。 齐泽见她高兴,心情也好极了,道:“刚回来,怎么睡得这么早?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久久不回来,我白天又看了一整天的话本,无聊得很。你府上的婆子还得了你的吩咐不让我出门,只好早早睡觉了。谁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阿淳唠唠叨叨的模样,像个欢快的小麻雀。 齐泽便也脱了鞋上床,顺便拥着她,两人一切靠在床上。“是我的错,回来晚了。不过我很久没见你这个样子了。” 阿淳疑惑的偏头看他,道:“哪个样子?”灯光把她的脸衬得白白的,只剩下一双晶莹的眸子,呆呆的看着齐泽。 齐泽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多说些话给我听,我想听你说话。” 阿淳便絮絮叨叨的讲起来,她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哪有什么新鲜话说给他听?不过是今日吃了什么菜,看了哪些话本。她见齐泽没有反应,便摇了摇他的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听着呢。看了些什么话本,说来与我听听。” “都是些穷酸书生想出来的美事。说的是某个穷书生进京赶考,路上到员外家借宿。那员外家的女儿生得貌若天仙,才华出众。” “哦?比你还美吗?”齐泽见她讲得认真,也要给她回应一二。阿淳却不乐意听这样的回应,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那书生某日无意见了小姐一面,惊为天人,但又自知是痴心妄想,不敢有所行动。到了离开的那一天,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告辞。却见那小姐收拾了东西立在他门外。书生心里一喜,竟然带着小姐私奔了。” “哦,原来是才子佳人的话本。套路都一样,也得亏你看了一天。” “也不完全是。我是自己吃亏上当了,所以也想看看别人的。不过这个故事还没结束,那书生一路带着小姐来到京城中,书生去一家客栈投宿。那老板问他几间房,他看了身后的小姐一眼,说一间,老板也没觉得奇怪。此时离科举考试还有一阵子,书生便白天在房中读书,每日夜晚便与小姐缠绵。” “结果呢?”齐泽估摸着是书生中了状元,小姐怀了胎儿的双喜结局。 “结果他名落孙山,只好灰溜溜的准备带着小姐回乡。大约是打得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干脆回去找那员外认了他这门女婿的念头。谁知,等他找到员外家,那员外告诉他,他家女儿早就去世多年了。书生不相信,回头见小姐哀哀的哭泣,说父亲不肯认她。他只以为员外不肯相认,书生便又再求。员外干脆叫人赶了他出去。” “这的确倒是与别的故事不同。” “你猜怎么着?那员外的女儿早就已经是芳魂一缕,多年前被借宿的书生始乱终弃,做了鬼魂,不肯轻易入了轮回之道。这次碰见了书生,便将他给缠上了。那书生连夜奔逃,两日后被发现死在路上。无人得知死因。” 齐泽听她讲了这个故事,见阿淳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否想起了伤心之事,便急忙去扳她的脸查看。却见阿淳笑得乐不可支,道:“我这个故事好不好?后面都是我瞎掰的。” 齐泽轻轻偏过头,阿淳却不依,非要他回答她。齐泽便说了个“好”字,自己却安下心来,他们俩都一样,不要被困在过去了才好。 “喝药了没有?” 阿淳见齐泽目光还略带着严厉,赶紧坐正身子,面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道:“早就喝了。” “来人,把姑娘的药端来。”他对外吩咐一声,候在外面的丫鬟便将药端上来。药还是热的,一旁放着几颗蜜饯。 阿淳苦着脸,道:“你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刚刚我叫你讲今天的事,你居然没有向我抱怨药苦。” “……” 这样都行,阿淳简直是要醉了。 齐泽猜的不错,绑架阿淳的人的确是刘长安的人。之前在绑架阿淳那人的院子里看到的长着红痣的丫鬟,是萧莲儿身边的。看来是有人有意要将祸水嫁祸到萧莲儿身上。若是齐泽看到那丫鬟的时候便不再往下查,必然会导致两人之间的婚盟破灭,就算勉强成了亲,婚后萧莲儿受了冷落,在宰相那边将状一告,齐泽也定没有好果子吃。 查来查去,才终于查到了二皇子身上。刘长安此刻已经调任了大理寺。二皇子想要对付齐泽,这不难理解。奇的是,二皇子如何有那般大的权力,可以随随便便的将一个大理寺的官职与了刘长安? 十日后即是出征之日。 这边齐泽还没想好要如何和阿淳开口。皇帝特意给了十天的休假给三人,目的就是让三人好好处理好事务,安心出征。 第二日阿淳问起齐泽为何没去上朝,齐泽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实情,道:“今日向父皇告了假,身子有些不适。” 阿淳急忙问他哪里不适,齐泽支支吾吾的把话圆了过去,简直要满头大汗了,从前他怎么不知道阿淳刨根问底起来竟然这么难缠。这厢齐泽刚刚抹干净额头上的汗,回头便见管家噙着一丝同情的目光走来悠悠禀报道:“王爷,萧小姐来了。” 这萧小姐还能是谁?自然是非宰相家的千金莫属了。 阿淳横了齐泽一眼,齐泽叹了口气,去拉阿淳的手,被她避开了。齐泽便凑到阿淳身边,讨好道:“阿淳,你可不能迁怒无辜的人啊。是她自己要来的。”齐泽心想,萧莲儿之所以来必定是因为他要出征的事,但自己现在又没准备好怎么用阿淳说,只好先哄她回屋再说。 “那你们的谈话,我要听。”阿淳说道。齐泽听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想再说两句,劝劝阿淳,便看见阿淳定定的看着他,道:“你不是不愿意见她么?何必自己给自己惹不痛快。乖,你身子不好,我就三言两语的把她打发回去,马上就回来。” “你搬张屏风,我就坐屏风后面,不要让她知道我在。” 齐泽知道这事没有寰转之地,只好照办,暗暗祈祷萧莲儿不要说得太明显。萧莲儿从外边进来,见齐泽正在喝茶,便要扑到齐泽身上。 齐泽一口茶水差点呛在喉咙里,自己赶紧站起来避开,道:“莲……”听到里间轻轻动了一下,赶紧改口道:“萧小姐急急忙忙来找我有何事?” 所幸萧莲儿也没空注意这些细节,说道:“阿泽,听我爹说你要出征?” 一句话,直奔主题,都不带一点含糊的。 齐泽被会心一击,差点没站稳,扶着桌子,不露痕迹的看了看屏风的方向,道:“怎么了?” “你跟皇上说说,不要去成不成?我真的很担心你,战场上到处都是危险,你要是受了伤,我可怎么办?” “都说建功立业在战场。我贵为皇子,从出生起便享受百姓供养,此时百姓有难,我更应该担当重任才是。” “可是,那么多皇子,为什么是你呢?你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行不行?”萧莲儿说着说着,有些无理取闹起来。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就是不愿意齐泽去。 齐泽看着眼前这个焦急的姑娘,道:“苏洇也要去,你去问过他了吗?” “苏洇也要去?我,我不知道。爹只跟我说你要去,我就过来了。”萧莲儿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 “你去问问苏洇,要是他说可以不去,我便不去。”齐泽说道。 萧莲儿“哦”了一声,不知道信了没有。反正也出门去了,大概是去找苏洇了。 撤开屏风,却发现阿淳没有动作。齐泽心中一紧,上前道:“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阿淳却是十分平静的,她眉眼弯弯,笑容十分温柔,道:“你要出征了?什么时候决定的?” 齐泽头皮发麻,说道:“唔,大约两天前吧。” 冷不防阿淳一把将茶杯盖子摔倒他的脚边,吓得齐泽身子一抖,老老实实听她训斥。那管家就立在门口,见王爷一副窝囊样,不忍直视,赶紧背了身子把要进门收拾的丫鬟都挡了回去。王爷这般模样,要是让那些碎嘴的看见了,可不得了。 管家胡子一抖,便听到屋内传来女人严厉的声音,道:“齐泽你是翅膀硬了对吧?你把我当什么了,私自决定出征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要是今天我不跟过来,你还打算瞒多久,是不是等你人去楼空了再让人知会我一声?” 齐泽还是打算为自己争辩几句的,道:“我本打算过几日再告诉你的。” “过几日?” 齐泽瞅了一眼阿淳,道:“还没想好。” 吃午饭的时候,齐泽巴巴的把鸡蛋羹给阿淳先盛了一碗,搁在她面前。药膳吃得太腻了,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药味儿。那蛋羹也不单单是鸡蛋,上面还放了红枣枸杞,下边是猪肉沫,闻着就是一股香气。 阿淳装作没看见,还在跟齐泽生气。 “吃一口嘛。”齐泽道。 又来了,又来了,管家简直觉得这对男女在荼毒他的眼睛。可怜他六十好几的人了,家里如今就一个老婆子,看了这一幕竟然觉得有点想念老婆子是肿么回事?他抚了抚额头。 “不吃。” “吃一口嘛。” “不吃。” 吃完饭,管家好歹抖落了自己一身的鸡皮疙瘩。 萧莲儿果真去了苏洇府上。苏洇见到萧莲儿来,心底还是十分高兴的。他把萧莲儿请进来,道:“莲儿怎么有空来了?” 却见萧莲儿面带愁色,之前本来打算替萧莲儿解决了阿淳这个祸患,谁知道后来琴妃忽然没了,两人也暂时成不了亲了。他不敢承认,那个时候自己竟然有点暗自高兴。 “阿泽说你们俩人都要出征?” “是。” “你能不能不去?为什么要去出征?”萧莲儿道。 苏洇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小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别人怎么安排他就只有服从的份,况且这次还是皇帝吩咐下来的,他不敢不从。况且,战场这个地方,虽然可怕,但对于他这个了无牵挂的人,原也无碍。 苏洇摸了摸萧莲儿的头,道:“是父皇安排的,不过这样也好。”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从小我们三个最要好,要是你们去了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还等着阿泽和我成亲呢,等着你来祝福我们呢。我不要你们走。” 苏洇心狠狠一疼,是了,自己永远都是躲在角落里祝福的那个人,萧莲儿的眼睛里从来看不到他。 “你的眼里,为什么永远都只有他?”苏洇喃喃问道。等到萧莲儿懵懵懂懂的抬起头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冲动,覆上了那双绯红的唇瓣。 萧莲儿比他矮上许多,她先是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接着便挣扎起来。苏洇可由不得她挣扎,他一只手把萧莲儿的双手缚住,另一只手将萧莲儿抱起来,萧莲儿的臀便搁在他的手臂上。 直到萧莲儿的手挣扎出来,“啪“的一记耳光打在苏洇的脸上。 “你……” 萧莲儿红着眼眶,狠狠的瞪着苏洇。 苏洇道:“莲儿,我也喜欢你。你不能看我一眼吗?我承认我比不上三哥,可是比起三哥来,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你怎么可以?我是阿泽的未婚妻,是你哥哥的未婚妻。等到阿泽孝期过了,我们就要成亲的。” 苏洇道:“现在也只有你以为你们会成亲了。三哥不喜欢你,你看不明白吗?他喜欢那个女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只不过人有的时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这样,我也一样。不过我现在不愿意糊涂下去了,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萧莲儿抿着唇,看着苏洇脸上的手指印记。她转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第六十一章 阿淳这几日忙着给齐泽打点行装,因为是即将出征,朝廷给放了假,齐泽索性安安乐乐地在府上度日。 “厚衣服得多带几件,那边天气冷,听说东西也不好买的。”阿淳替他把衣服放进去,又拍了拍脑袋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齐泽道:“还有什么要带的?对了,你不是最爱喝桂花酒么?我酿了许多,只是怕不好带,就给你带两壶罢。冷的时候暖暖身子也好。” 阿淳絮絮叨叨地说着,没防备齐泽已经站起身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她僵住了,道:“齐泽,你放开,我还忙着呢。” 齐泽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阿淳,你不生气了?” 热气喷在阿淳的耳廓上,让她手颤了颤。她没有说话,想挣脱出来,却被齐泽抱得更紧。只听见齐泽说道:“阿淳,你莫气我。我此去祸福难料,但是只要我得胜归来,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我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伤害,却束手无策了。尤其是你,阿淳,如果我能平安回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阿淳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她说道:“齐泽,你出去领兵打仗,我独自一人在京城待着也没有意义了。等到你走后,我准备回乡了,在小镇上仍旧做酿酒的生意,顺便等着我爹娘和我哥回来,也等着你。” “真的?”齐泽雀跃着说道,脸上的表情如同一个孩子。 “嗯。”阿淳顿了顿才又说道:“齐泽,有时候我在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喜欢的?我太过平凡,又丝毫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京城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比我好?我甚至在想,你对我的喜欢能够维持得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齐泽将她身子扳转过来,眼睛里透着光芒,道:“阿淳,你永远都不可以质疑我对你的感情。你说的那些大家闺秀,她们哪一点比得上你?你在我最没有希望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希望,这些还不够吗?” 阿淳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齐泽的一双唇却已经覆了上来,原本带着丝丝寒气,但很快便在唇齿的辗转之间变得火热起来。觉察到阿淳的不专心,他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她的唇角。手已经搂紧了她的纤腰,只要将她抱得更紧些,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唔……”从阿淳口中溢出的低哼很快被齐泽再次吞没了,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齐泽方才将她放开来。齐泽低头看着阿淳,只见她一张俏脸已经通红,手臂松松地挽住他的脖子,胸口一起一伏,尤自喘息着。齐泽心中一动,低下头去,却被阿淳伸手拦住,道:“不来了。” 齐泽的唇没有变方向,一个轻吻落在阿淳的手心里,阿淳讶然去看他,见他温柔地看着她。 “阿淳,想想要分开这么久,我就好似肝肠寸断一般。你明白我的感受吗?”齐泽以额相抵,注视着阿淳,他甚至看得见阿淳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 不算长的沉默。 齐泽迫切地想得到她的回答,或者说,迫切地想要得到她的肯定。他需要知道,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哪怕他从前一直笃定的这么认为。只是他仍然会后怕。 他干脆凑拢了,又在阿淳的额头上、眼睛上各自印上一吻,欲要往下却停住了,威胁似的说道:“阿淳,你若再不答,我就再来一次。” “别,我说。知道,齐泽,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记得我等着你。” 齐泽满意地笑了,道:“好,等着我回来娶你。” 到了下午,宫中来了人召齐泽进宫。阿淳把齐泽的行头又清理了一遍,方才放下心来。左右无事,将自己的行李也收拾起来。不想府中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正是萧莲儿,她点了名要见阿淳。管家知道这事情复杂,问阿淳要不要推了,阿淳却说:“让她进来罢。” 萧莲儿自小便生得好看,大了又添几分艳丽,她面无表情地走到阿淳面前,将她上下都打量了,一句话不说,照着她的脸便打了过去。阿淳被她打得偏了头,慢慢回过头道:“萧小姐找我何事?” 萧莲儿道:“找你何事,你不是心知肚明么?你凭什么巴着齐泽不放?就因为你救了他的命?不要脸!我告诉你,齐泽从小同我青梅竹马,如今更是我未婚的夫婿,你想都别想抢走他。齐泽如今是暂时被你惑住了,待等到他醒悟过来,你可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萧莲儿从小金银富贵堆出来的娇纵在此刻展露无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淳,却见阿淳并没有如同她想象中的同她针锋相对,只是平和地说道:“如你所言,我以救命之恩相挟,齐泽不过是重情重义,又见我孤苦无依方才收留了我。我再不敢有其他念想,只待齐泽走后,我便也要离开京城了。萧小姐不必担忧。” 萧莲儿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认输了。这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指着阿淳,结结巴巴道:“你怎么、如此说?我、我是来同你吵架的!” 阿淳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如今不过暂居在此,很快就要离开了。” 送别了萧莲儿,齐泽却还没回来。皇帝召齐泽进去不过例行公事,说些战前准备的话。到末了皇帝话锋一转,说道:“你母妃过世,你本该早早成亲,如今耽搁下来。现在又立刻要动身去打仗,日后却是如何打算的?” 齐泽心底一动,知道时机来了。齐泽略一迟疑,说道:“其实关于此事,我一直在犹豫。有些话,不知道应不应当同父皇说起。母妃过世,儿臣依照祖制应当守孝三年,这三年的时间原本是算不得长的,但是儿臣在最近发现了一些事情。” 皇帝似乎很感兴趣,引导着齐泽说下去,道:“哦?什么事?” 齐泽道:“儿臣发现,四弟一直深爱着萧莲儿。” 皇帝坐在高位,神色隐在暗处,看不十分分明。他说道:“他竟敢起这等心思!朕这便让人传他进来,好好发落于他。这次让他随同出征,原本是为着给他一个机会,没想到他心存妄念,朕看他也不必去了。来人,传四皇子进宫。” 齐泽心跳如擂!他觉得自己与真相越来越近了!等到上头传来一句,“你下去罢。”他这才往后退去,慢慢出了大殿。 到了晚间,有人传了信出来。皇帝过来传了护国寺的主持静安入宫。齐泽松了一口气,慢慢踱步从书房出来,问起阿淳的去向。管家说她去了厨房,齐泽抬步要过去,却听见管家道:“今日王爷走后,萧小姐过来找过姑娘。” “怎么不早禀报?放她进来做什么?阿淳怎么说?” 管家小心翼翼说道:“阿淳小姐让我不要告诉你。老奴思量再三,此事不能够瞒着王爷。至于具体的,萧小姐不让老奴在场,是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泽疾步向厨房走去。 厨房里亮着暖而亮的光。走到门口便看到阿淳的背影,她自己动手下厨,厨房的下人们跟着打下手。里面充斥着热油嗤嗤嗤的声音,以及杂乱的人声,但是齐泽觉得自己被这些情景吸引住,一时间竟看的痴了。 最后还是阿淳发现了他,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人这么多,也没地方给你站。今日我想着没什么事,便来下厨做几个菜,算是提前给你饯行了。顺便我新酿的酒成了,你可以试着喝喝看。” 齐泽点了点头,见阿淳与平时无异,本想追问她的话忽而无从说起了。 第六十二章 不过寻常菜肴,摆放在桌上,再加上一壶清酒,灯下两人罢了。齐泽因有了心事,闷头想着,不妨听到阿淳扑哧笑了一声,抬头看她笑眼弯弯看着他。齐泽也忍不住笑了,道:“怎么了?今日有什么开心事吗?” “看到你就是最开心的事了。你出征在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多看看你。”阿淳歪着头说道。烛光下的两人看起来都隐在一片柔和的轮廓中,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温存了。 “阿淳,一定,要等我回来。”齐泽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阿淳的脸。 “好,一言为定。齐泽,你一定要平安归来。”阿淳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从口袋中摸出一枚小小的护身符递给齐泽,道:“你拿着,我去寺庙中求来的。听说,这家寺庙的附护身符极为灵验,你带着它,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齐泽接过来贴身放着。萧莲儿的事终于没有问出口。这么好的阿淳,说过会等着他,便一定会等着他的。 大军开拔,尽在眼前。齐泽着手做着出发前的准备,接连几日都没有过来了。阿淳知道他忙,暗地里打听好了大军开拔的时间。最后一晚,齐泽仍旧没有过来。小雨忽然至了,寒风入窗,便冷了不少。阿淳去照看了一番自己酿的酒,关了窗子入睡。第二日一早,她随着京城的百姓一齐去送大军出征。浩荡的队伍都是身着铠甲的勇士,阿淳挤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到齐泽的影子。但是她知道,齐泽就在那群人当中,便举起手拼命的挥手。直到大军不见了,百姓都散了,她还停在原处,眼泪却不知为何,下来了。 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不知能否再见。阿淳独自一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思量着自己应该做好回乡的准备了。那座小城她离开得太久了,也不知道回去后是否还能找到当初的模样。想起前世,误入歧途,一生悲惨。今世一心想改变命运,却仍旧历经坎坷,很难说自己失去了什么,但一路走来,得到的却是前世不敢奢望的。 阿淳离开京城之前,什么也没带。从前的那些酒酒留在酒窖中原封不动,宅中的房间里放着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动。阿淳嘱咐管家照看好这里,踏上了回乡的旅程。齐泽原本是留了人护送阿淳回去的,并让他们到目的地后继续留在阿淳身边护卫她,但是阿淳不允。齐泽便让那些人假意离开,实则潜伏在周围暗中保护阿淳。 齐泽出征的时候心中挂念着阿淳,但大军开拔前事务太多,他抽不出身去跟阿淳认真告别。另外也是因为苏洇的事情,事隔多年,他终于有了定论。皇帝果然同意了齐泽的提议,因守孝之故将二人婚事延期,暂不提上议程,直说待大军凯旋之日再来定夺。齐泽听到皇帝的答复时,释然地笑了笑。 苏洇仍旧很仰仗自己的三哥,行军打仗处处都要问过齐泽意见。虽是如此,但军中事务泰半要仰仗王将军,三人时常聚在一处议事。齐泽虽冷落苏洇,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以苏洇无事发生一般的厚脸皮,这两人倒相安无事,把心里的那根刺渐渐隐藏起来了。大军一路向北而去,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和匈奴的短兵相接。匈奴善骑射,且诡计多端,但王将军亦是作战经验丰富,对付匈奴很有一套,匈奴并没有占到便宜。中原的军队小胜一次,一时间士气大涨。匈奴退居被占领的边境之城中,安静下来。 晚上王将军照旧召集两人议事。苏洇十分激动,道:“原想着匈奴有多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王将军足智多谋,必定能带领我军大胜,收复失地。” 王将军肃然道:“万万不可轻敌。以我的经验来看,匈奴阴险狡诈,多的是阴损的法子。退守后如此平静,实在惹人怀疑。” 齐泽也赞同王将军的看法,道:“今日咱们小胜,足以振奋士兵们的斗志,但仍需小心谨慎。那头城门紧闭,咱们或可一探究竟。”齐泽知道王将军的心结,此战不仅仅是为着收复失去的城池更是为了寻求内心的安宁为了同过去做个分别。是他请了王将军出山,便不能够辜负一个伤心人的初心。齐泽道:“我们可先静观其变,再做抉择。” “理当如此。” 接连几日,那匈奴将城门紧闭,半点动静也无。到了第三日,王将军命人晚上在城门外敲锣打鼓,对面仍旧毫无反应。这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让人有劲无处使。“严冬降至,若是匈奴一味拖延时间,对我们不利。现在我们得想法子把人逼出来,要么就直接攻城。但是直接攻城风险很大,一是我们不清楚城中匈奴的兵力,二是城中百姓都是我朝子民,若被逼急了,可能会以百姓为质,殃及无辜。” 苏洇一直静静看着两人讨论,忽然插话道:“我们现在需要摸清对方的虚实。”随后看向齐泽,道:“三哥,你说是也不是?” “王将军已经派人去做这件事了。只是这件事难度不小,匈奴这样的策略肯定对一切都有防备。” 王将军道:“我已经选了几个敏捷伶俐的战士着手去做了。只是时间紧迫,咱们耽搁不起了。” 齐泽道:“王将军,既然匈奴采取这样的策略,是不是说明,他们觉得现有的兵力与我们正面对抗会处于下风,所以才选择拖延。或者他们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 “是,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拖延不得了。这次,我们不仅要收复失地,还要叫他们彻底不敢进犯我朝。” 齐泽和苏洇的帐篷相邻,但齐泽很少同苏洇主动说话。阿淳受的苦,齐泽实在是难以原谅苏洇的所作所为。齐泽欲进帐,苏洇就站在他帐篷面前,看到他走过来,似笑非笑道:“弟弟我今日有些孤单了,想跟三哥说说话。不知道三哥肯不肯赏脸。” 齐泽道:“你有什么话便站在这里说了就是。” 苏洇终于垮下脸,道:“三哥当真要为了个女人同我过不去?咱们打小的兄弟情分还不比一个女人重要?” 齐泽听了正色看着他,道:“我从来没有要跟你过不去。只是阿淳,是你不能伤害的人。你喜欢萧莲儿,又何必拿我当幌子?我从来不是你们之间的阻碍。” “三哥好计策,不喜欢莲儿便把她往我身边推,你可考虑过莲儿的处境和想法?你让她如何自处?她要的是三哥你,你不清楚吗?” 齐泽听完叹了口气,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我从来不是你的阻碍。我困了,先歇下了。”他转身进了营帐,留下苏洇一人。苏洇自嘲地笑了一声,亦回了自己的营帐。 第二日一早,齐泽守着士兵操练。王将军疾步前来,道:“可看见四皇子了?”齐泽道:“未曾,我一早起来便在此守着兵士一同操练,他恐怕还在营帐之中。这些日子我见他每晚都要研读兵书直至深夜,一时困乏也是应当的。我去营帐看看。”说完要走,被王将军拦住,道:“不必去了,我已经里里外外找遍了。此次出征,我也是看在眼里,皇上虽则让我为主帅,但真正的还在于二位殿下的成长和历练,所以我也一直留心着二位殿下。殿下您才思敏捷,分析问题面面俱到,但缺少实战,正好可以在此次有所收获。而四皇子年纪轻轻,但颇为上进,只是涉世未深,我怕的是他出什么岔子。” “王将军的意思是?” “我怕四皇子冒险去了敌军的地界。昨夜他说要派人去查探虚实,会不会以身犯险?” 想到这个可能,齐泽又气又急,道:“他真是个蠢材!这般冒进,若是出了差错,我军岂不是更加被动?王将军派出去的人可有音信了?” “未曾。” 未等到苏洇的消息,第二日匈奴却有了异动。他们主动开门迎战,且来势汹汹。幸而这边一直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一时间双方杀得难舍难分。这一仗打了三天三夜,匈奴渐渐露出颓势。王将军顺势而上,将匈奴打得七零八落,匈奴主帅率领着剩余的士兵躲进城内。当夜便派人过来送信,道苏洇在他们手上,要他们再让一城来交换。 齐泽气极,道:“万万不能答应!” 王将军又想起那日他的妻儿被敌军绑了最后惨烈死去的情形。“四皇子,的确太过冲动了。但若不救,三皇子殿下日后必定会后悔的。这一生恐怕都跨不过这条槛了。” 齐泽沉默着,道:“咱们先拖延着时间,明日再说。”到了第二日,齐泽道:“我去营救苏洇。”王将军要劝,却劝不住,齐泽道:“他是我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去救他,义不容辞。父皇膝下的儿郎众多,便是没了我们两个,也不缺继位之人。” “我们可以派其他人去。” “不必了。每一位将士都有家人在盼着他们回乡,每一条生命都重要。让我去吧,况且,王将军知道的,我若不去,这一次大约也在劫难逃。正好给我一个机会罢了。”齐泽声音低下去,细细同王将军说了些什么。王将军听完,神情大震,道:“三皇子若是愿意,或可逆天改命。” 齐泽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混迹权势多年,我累了。如今只想过安稳日子,阿淳还在等着我回去。以后,便只想做个卖酒娘子家的入赘夫郎了。只是若我有不测,请王将军务必要安顿好阿淳。拜托了。” 王将军摇了摇头,道:“本想再劝你,但我深知官场之中尔虞我诈,你贵为皇子亦不能免俗。罢了,我便不再劝,万望你平安归来,莫辜负阿淳的一片真心。” 齐泽郑重点头。外面夜色浓重几许,他摸了摸贴在胸口处的护身符,坚定地走了出去。 要潜入城中不易,齐泽这几日一直思索,终于发现了城池的漏洞。城门本有一条护城河,但北方干旱,护城河的水已经不那么深了。从护城河潜入,或许有一丝希望。从他的判断和之前潜入进入的士兵消息来看,大概率是可以的。齐泽换了夜行衣,一路匍匐,慢慢潜入水底。沿着河道慢慢游去,河水冰冷刺骨,却阻力颇大,并不那么轻松。他期间休息了好几次,小心翼翼地向上潜去。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前面似有亮光,小心冒头出去,却被剑风一扫,差点刺到。此地是有人驻守的!慌乱间齐泽呛了几口水,但他无暇顾及,出手如电,很快将发现他的那人灭了口。紧接着又绕到另外的士兵身后,一刀封喉。完事后用长矛将死去的士兵身子都立住,防止巡逻的队伍发现不对。 齐泽悄悄潜入敌方军营,猜测对方多半是将苏洇关在牢中。好几次差点被人发现,皆被他警醒避过了。齐泽来到牢房处,先用了迷烟开路,将士兵迷倒了,这才进去。见角落一人背对着,心中一喜,正是苏洇。“苏洇,快跟我走。”齐泽轻声道,一边将铁索砍断。 苏洇回过头来,看着齐泽。“三哥,你来了。”他的眼睛平静无波。 齐泽心急让他离开,没空理会许多,拉着他便要出去。苏洇道:“三哥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恨了我么?如今何必来救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计较这些?你是我的弟弟,这一点不会变。但是我也绝对不允许你再伤害阿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出去再说。” 苏洇跟着齐泽一路狂奔出去,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城门重兵把守,必定是出不去的。好在这座城环山,两人对视了一眼,往山上的方向而去。匈奴岂肯罢休,大队人马追赶而来。齐泽和苏洇二人跑得狼狈之极,好歹寻了个山洞暂时躲着。周遭的声音响了又安静下去,两人暂时算是安全了。 苏洇道:“三哥,你不该来。” 齐泽看着他认真的模样,道:“若我不来,你待如何?等着让匈奴用你交换城池?还是你打算以死明志护卫一方百姓?” 苏洇苦笑道:“我本就是无关紧要之人,死又何妨。” 齐泽道:“这次你只要活着回去,你想要的,都会得到。所以,你要活着回去。” “三哥真会说笑。我孑然一生,不比三哥,莲儿和阿淳都在等着你。想想三哥真是幸运。我回去能有什么呢?” “苏洇,活着。”齐泽说完不再理他。 山中一轮孤月,偶有动物的声音响起。两人不敢生火,饶是冰冷刺骨,却只能一声不吭地忍受着。齐泽是被一阵马蹄声惊醒的,待反应过来,匈奴已经逼近。齐泽连忙叫醒苏洇,二人往另一侧退去。匈奴进,他们退,很快来到一片悬崖边上。 “你们跑啊,倒是继续跑啊。我看你们还能跑到何处去。”那为首的匈奴留着杂乱的胡须,志在必得地看着他们。“要么,你们自己乖乖过来,要么我抓了你们过来。自己选一个。” 双方僵持着。齐泽和苏洇手上都没有武器,而对方却是刀箭在手。那为首的张满弓,对准二人。大约不知道齐泽的身份,只把箭对着苏洇的膝盖射去。齐泽徒手捉了那支箭,未及反应第二箭第三箭已经射了过来,正正落在他的背上。箭刺穿皮肉,齐泽感到身体的疼痛,但仍护着苏洇,道:“咱们跳下去,或有一丝生机。” 苏洇眼中有了泪意,道:“三哥,我……” 齐泽摸了摸心口的护身符,纵身一跃。苏洇想去抓他,却抓了空。眼睁睁看着齐泽快速坠落下去,他大喊一声:“三哥!”山谷传来阵阵回音,却无人应答。 “四皇子,好计策。现在是不是该来谈一谈我们的交易了。”为首的匈奴下了马说道。 此次战役最终以匈奴撤出城池为结束。苏洇作为名义上的主将,领了一身的军功,荣耀回京。无人再记得那葬身谷底的三皇子,也没人知道匈奴退出城池是以多少金银和物资为代价。人人只知道,一向不出众的四皇子一鸣惊人,一举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凯旋回京。京城百姓夹道欢迎这位得胜的将军。 王将军面见皇帝后,终于再次脱下一身铠甲。他望着宫墙蜿蜒,知道自己此生再不可能遂愿了。临行前,苏洇来送别他,王将军看着他,道:“四皇子,好自为之吧。” 苏洇没有反驳,点了点头,道:“是我对不起三哥。”王将军看着他,道:“我走了,四皇子保重。他既愿意舍身救你,你便稳稳当当活下去罢。” 阿淳此刻已经收到了齐泽身亡的消息。她本打算离开京城后,彻底算是与齐泽了断了。未曾想会得到这个噩耗,她没甚心思再去酿酒了,成日枯坐在家。父母和哥哥都未曾归来,偌大的一个家剩下她自己,时间一多,便更容易伤感。她偷着哭了几次,闭门不出。 这天却忽然有人上门来做客。来的是柳家婶子,也是大小相识的,只是阿淳回来后并没有同这些邻居们走动,这柳家婶子上门来倒令阿淳有些意外。少不得收拾齐整了,迎了人进来。 “婶子请坐,要喝什么茶?”阿淳问道。 柳家婶子见阿淳乖乖巧巧地模样,爽朗笑道:“什么茶都成的。阿淳你也出去多年了,我说话直,你可别见怪。婶子问你,你可许配人家了?这次见你是孤身一人回来的,怎么没待着相公一起。” 高家的变故她不是不知,只是阿淳这个小女儿的确惹人怜爱。虽然家道中落了,但她一回来,镇上的某些年轻人一颗心思便收不住了。 不想阿淳却点点头,道:“婶子,我成过亲了。但我夫君命薄,出了意外身故了。我便回了家乡,寡居在此。” 柳家婶子不想得到这样的回答。她本是受人所托来说媒的,阿淳这么一说就不太好办了。她尴尬地劝慰了阿淳几句便离开了。回去同委托人回信,没想到对方丝毫不介意,柳家婶子大喜,第二日便又来了。阿淳依旧客客气气地给她看茶,待她说出缘由来,阿淳道:“婶子一片好意,阿淳心领了,只是阿淳暂时没这个打算,还请婶子去回了人家。不好耽误他了。” “阿淳,你听我说啊,这日子还长着呢。你年纪轻轻的,又生得这么好看,何必为了一个故去的人守身呢。”柳家婶子道。 正说话间,见门外来了一人。阿淳站起来,道:“麻子叔!”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身后,空无一人。阿淳垂下眼眸,忧愁皆聚在眉间。柳家婶子见阿淳来客了,识相地站起来,道:“阿淳,我跟你说的你好好考虑一下。这张公子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家境甚好。而且也不介意你的过去,可是难得的良配。你若是错过了,下次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人了。” 阿送了她出去,少不得敷衍几句,说自己会认真考虑。被王将军听了,道:“小丫头行情倒是不错。可惜了某人,泉下有知,估计也能气得跳起来罢。” “麻子叔,你别说了。我心里难受得紧。这些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夜夜想他入梦,他却总是连梦中都不曾来过一次。”阿淳说着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唰掉落下来。 王将军见自己把人惹哭了,忙安慰道:“可别哭了。他要是听说有人上门提亲,就算是进了棺材也得活过来。要我说,倒不如你答应了那什么张公子的提亲。说不得他就被你活生生给气活了呢。” 阿淳哭得更凶了,道:“麻子叔说得好。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他既不收诺言,我自然也可以毁约。我这就去跟柳家婶子说,我同意了!”本来就是赌气的话,这些日子阿淳的眼泪都不知掉过多少了。 “你敢!” 听到这个声音,阿淳心里一惊,既是期待又是难以置信地望过去,却见门口立着一人,不是齐泽又是何人?只是他换了粗布衣裳,仿佛那日失了心智在她门口求着她收留的傻小子一般。“齐泽?” 齐泽未说话,却已快步向前将她一把搂住,高高抱起来。“阿淳,我回来了。但我身无所长,只能劳烦你赏我一口饭吃,让我勉强做个入赘女婿罢。” 阿淳有所顾忌,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萧家小姐……” “三皇子已经死去了,从此皇城再与我无关。阿淳,从今往后,我只是你的齐泽了。你可愿收留我?” 阿淳又是流泪又是笑,半晌紧紧搂住齐泽,道:“愿意,我愿意。只是做了我的上门女婿,可不能三心二意,必需唯我命是从。更不许肖想三妻四妾,否则我便将你逐出家门!” “娘子说的是,小的绝无二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