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世子他追过来了》作者:乘舟拾星 文案: 程茵爱郑寒问爱的热烈,打听了他所有的喜好后努力将自己变成一个契合他的人。 深情从不掩饰,作风大胆逐渐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成亲一年,郑寒问始终对她不冷不热,程茵不气馁,只要在身边守着他也是欢喜的。 直到后来,程茵见到了郑寒问私下关切的女人…… 那女人死了,所有人都说是她所为,程茵只问,你信不信我,见他沉默,她心如死灰。 一朝重回未嫁时 程茵回顾前生心想,那颗捂不热的铁石心肠还是放弃了吧! 怎知这一世郑寒问突然转了性,整日敲锣打鼓的嚷嚷着爱她想她要娶她 程茵不理他,却发现所到之处皆有他 程茵:郑寒问你到底闹哪样??? 本文男女主双重生,男主傲娇鬼,嘴坏心软 装x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双c 男主没有白月光,都是误会作祟 甜文,虐男主的那种甜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茵郑寒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第一章 傍晚乌云积了厚厚一层,才打过两声闷雷便下起雨来,这一场瓢泼大雨来的畅快,让暑热顿时消去不少。 程茵歪在窗边,耳畔听着滴答不休的雨声,手执一柄银色镂空雕花的小镜,手指轻轻捏开自己的嘴唇,才稍稍碰了一下,就疼的她皱了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素莲才掌了灯进来,听见方才自家小姐的叫声,便弯了身将灯放在小几上关切问,“可是那口疮又疼了?” 程茵捏住嘴唇的手指松开不敢再动,手指无处安放,生怕再弄疼了伤口。 素莲轻叹了口气,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中皆是恨铁不成钢,“我说小姐,您从小就是虚火的体质,不能吃辣,一连几天您都跟姑爷吃那南边传来的锅子,吃的嘴里起了三五个口疮,我看着那锅子颜色红彤彤的都吓人,您怎么还下得去口啊!” 程茵将镜子扣在桌上,方才嘴里钻心的疼痛好不容易缓和了,这才道,“不碍事,他觉得这东西好吃,所以特意带了那边的厨子过来,也是为了让我尝尝,我何必扫他的兴呢。” 说话间这嘴里的口疮又疼了起来,“你明天去给我抓副清凉去火的药来,我喝几天就好了。” “你总是这样处处为世子着想,可是他对你可有你对他一半好?”素莲是程茵的陪嫁丫头,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素莲在她面前向来说话直白,有什么说什么。 这样的话程茵听她说过许多,从未出嫁时候便是如此,每每听到她也只是清浅笑笑。 郑寒问是她哭着喊着闹着才求来的。 三年前郑寒问从歹人手中救了她的命,从那时起程茵便一头栽进了情渊里,整日满脑子想的都是郑寒问,处处打探他的消息,探究他的喜好,总之为了接近郑寒问她无所不用其极。 尽管郑寒问从来对她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尽管京城中的贵女都拿此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尽管她程茵成了满城的人的笑柄,她都全然不在意。 最后求着在朝为官的父亲舍去了脸皮去求了圣上,这才促成了这段姻缘。 如今成亲已经有一年多了,虽然郑寒问依旧对自己是不冷不热的,但是程茵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接纳自己,会发现自己的深情。 想到此,程茵突然觉得日子又有了盼头,连带着嘴里的疮都不疼了。 “夫人,世子回府了,特让奴婢来请您去前厅用膳。” 门外侍女持伞站在廊下,雨水哒哒滴在伞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程茵眼前一亮,嘴巴不由自主的咧开,笑成了一朵灿阳,尚未开口便看向门外,素莲见此,自是会意,便朝门口高声回话道,“知道了,夫人这就过去。” 程茵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的,轻轻整理了发髻,又拍了拍裙摆,微微转了身朝素莲询问道,“怎么样,我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吧?” 素莲认认真真让下打量程茵,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似得,从前谁不知道礼部尚书府的三小姐容貌倾城,那求亲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可这安北侯府的郑世子却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简直是瞎了眼! 素莲摇头,“没什么不妥,很美!” 程茵抿嘴笑得更甜了,揪着自己衣裙得意道,“这身鹅黄的衣裳是新做的,自然好看。” *** 素莲为程茵撑着伞,程茵仔细收着衣裙,生怕被雨水打湿,好不容易来到前厅这才松了口气,才踏进门来,便见八仙桌上又摆了锅子,正呼呼的冒着热气,里面的汤水红彤彤的热烈娇艳,桌上摆了一众锅子的食材,原来今日还是吃这些。 来不及发愣,便听桌边坐着的郑寒问面无表情的朝她招了招手,“来,坐下吃饭。” 程茵笑得有些不太自然,盯着郑寒问的脸便坐了下来,“今天还吃这个?” 这味辣锅子是他半个月前去南方办事吃到的,本就爱吃辣的他一吃便上了瘾,回来时候干脆带了一厨子回来,专做这锅子。 “今日下雨,吃这个正好,”郑寒问此时才将眼皮抬起来,定睛看着对面的程茵,“怎么,你吃够了?” “不,我很喜欢吃,就是怕你一连吃了这么多天吃腻了。”程茵忙摇头否认,直勾勾的盯着郑寒问的脸道。 “既然喜欢,便多吃一些。”郑寒问随口丢下一句话,可这句话听在程茵耳朵里便是关切了,程茵欢天喜地的应下,全然忘了自己嘴里的几个大疮。 素莲站在一侧暗地里叹了口气,无奈上前,瞄着郑寒问,趁他不备,将程茵夹过来的吃食放到清水碗中涮了涮再送进程茵面前的碟子中。 郑寒问从来不肯多看程茵一眼,这主仆二人的小动作他自然不会轻易发觉,不过却都落入了郑寒问的贴身随侍严路的眼中。 这火辣的吃食落入程茵的口中便都成了锋利的剑,剑剑扎进创口上,堪称是雪上加霜。痛得她眼圈都红了还在坚持。 程茵几乎不怎么嚼,囫囵着便吞咽了下去,一口菜喝三口水,好歹是将饭吃完了。 放下筷子,程茵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目光寸移,再次落到郑寒问的脸上。 郑寒问生的冷峻,眉长鼻挺,唇红齿白,双眸淡漠,又不常说话,显得整个人都如同冰山一般,可这样的郑寒问却牢牢的镶嵌在程茵的心里,只是看着也是欢喜的。 “你先回房,我还有事,稍晚一些再回去。”郑寒问感受到对面程茵的目光,二人对视的瞬间让程茵心头一颤,顿时红了脸。 “好。”对于郑寒问的安排,程茵向来都是说一不二,他一声令下,程茵便乖乖离开,直奔房间。 郑寒问的目光没有在程茵身上留连片刻,更加没有留意到素莲临走时候朝他翻过来的白眼儿,素莲讨厌他,打心眼儿里讨厌。 *** 回书房的路上,郑寒问目光投向一侧的严路,“你好像有什么话说?” 严路素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可是方才见了那主仆二人的动作,又想起世子妃强颜欢笑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一路上都在考虑要不要多句嘴,恰逢世子又问,便干脆斗胆开了口,“回世子,小的觉得夫人似乎并不能吃辣,方才见素莲用清水给她涮着吃食,而且夫人也是一脸难以下咽的模样,嘴边细看有些高低不一,不知道是不是有伤口。” 话一出口,严路便惊觉不妙,说的这样细致不就摆明了他对世子妃私自窥探。 郑寒问沉吟片刻,突然停下脚步,严路在身侧也马上驻足。 对于严路的担心,郑寒问并不介意,严路的为人他再了解不过,只是他到不曾觉得程茵有什么不对。严路这样一说他才多了几分思量。思量归思量,到头来他依旧一言不发。 *** 郑寒问回房的时候,程茵险些倚在床边睡着了,听见门声响动立马精神起来,困倦的眼皮强睁成了三层,脸上挂着甜糯的笑,“你回来了。” “嗯,”郑寒问只轻轻应了声,随即又扫了眼程茵,“时候不早了,安寝吧。” 程茵点头,起身来到他身旁,熟练的为他宽衣解带,郑寒问高了她大半个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程茵浓密的睫毛如同扇面,弧度优美。 “好了。”程茵说道,转过身去,将他的衣裳依次挂好,再回头时,郑寒问已经躺在了床上。 程茵也将外衣脱下,麻利的钻进床里乖乖躺好。 外面的雨声不见小,房内只燃了一只烛。 程茵缩在角落里,乖巧的像只鹌鹑。 关于房/事方面,程茵素来不敢主动的,只等着他,他若不动,程茵也不敢上前,生怕他烦。 眼下程茵正为嘴里的几个疮恼火,盘算着要喝几天的药才能好得快些,还没来得及细想便觉得头顶阴影罩下,是熟悉的气息袭来。 郑寒问的脸正压在她面前,程茵觉得身子一紧,双眼眨巴眨巴,借着幽暗的烛光大着胆子对上他的眸子,却始终看不透那双眸子中的情愫。 程茵突然被这种不能肯定的情感刺了一下,胸口像被什么梗住,她多希望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温情,哪怕让她捕捉到一丝也好…… 愣了片刻,程茵心底多少有些失望,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他的眼睛,双手下移,挪动到自己衣襟系带处,将带子解开。 每当他想要,程茵便会乖乖的将自己解的干净,从不劳烦他动手,从新婚那夜起便是如此,直到一年后的今日依旧是这样。 才解到一半,郑寒问的唇便凑了上来,嘴上的痛感袭来,程茵忍不住皱了眉。 郑寒问与其说是在亲/吻,不如说是在试探,他睁着眼看着程茵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又感受到口中的软唇下的肿胀,忽的抬起脸来,仔细盯着程茵。 程茵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生不如死,口疮上的创面再次裂开,钻心的疼,即便如此,她依旧生生将疼痛忍下,一言不发。 郑寒问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详,“还真是伤了,可是起了口疮?” 程茵知道藏不住,乖乖的点了头“嗯”了一声。 “锅子那东西本就吃了爱上火,更何况是辣的,既然不能吃,怎么还不说?” 郑寒问将捏住她下巴的手松开问道。 “我见你喜欢吃,不想扫了你的兴。”程茵老实说道。 郑寒问何尝不知,这个程茵从前便是如此,打听他的各种喜好,处处逢迎着他,哪怕他无意说了句哪个颜色好看,她便会做上几身同颜色的新衣裳穿在身上。 如今她彻彻底底的活成了自己的影子,不曾违逆过自己,对自己的不咸不淡更没有过半句怨言。 “程茵,”郑寒问从不曾叫过她的小名茵茵,一直都是直呼大名“你嫁给我,过得开心吗?” 程茵怔住,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摸上他的脸颊,才稍动了下又想到他不喜欢手又放了下来,只没有底气的说了句,“开心。” 最后郑寒问没有再说什么,直到他在上方反复进出的时候,程茵透过他的肩膀看着动荡起伏的木槿花色床帐想着,应该是开心的吧。 第二章 次日程茵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身边空荡荡的,空档处的位置没有丝毫温度,郑寒问不知走了多久,她懊恼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门声响动,是素莲进门,见程茵睁了眼,这才放开了脚步又说道,“小姐醒了!” “嗯,世子什么时候走的?”程茵问道。 “世子天不亮就走了,”说着,素莲将窗子推开,雨后洗过的泥土芳香传进屋里,“临走还吩咐说让我去给你抓几副药。” 程茵原本黯然的双眸听了骤然一亮,忙用胳膊肘支起身来满目期待的打探,“他真这么说的?” 素莲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她满脸的兴奋,忙用力点头道,“是,世子他就是这样说的!” 程茵听了麻利的从床上坐起来,身子探出床外,双手扒住床杆,“那他还说什么了?他当时是什么神情?” 素莲一顿,认真回忆,而后摇头,“世子只说了这一句便匆匆离开了,神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平常一样。” 素莲想到此,便觉得身上发冷,郑寒问素日不苟言笑,仔细想来自己几乎没有见他笑过,也不知他究竟肚子里有多少苦楚,居然能将日子过得这般无趣。 程茵听了,肩膀不自觉垂下,脸上有那么瞬间的失望,随后便又平复下来,安慰自己道,“他本就是这样的,他本就是这样……好歹他还让你去给我抓药,素莲,你说他是不是在关心我?” 素莲佯装低头去整理程茵的衣衫而后随便应了一声,实则是不敢对上她的眼睛说胡话,这算哪门子关心,想想自家小姐也是可怜,抓着人家施舍的零星关切当做蜜糖。倘若他是真的关切,程茵又怎会这般不确定还来问她? 程茵得了这含糊的应承又开心的笑了,想到昨晚,他捏住自己下巴,看了自己的伤口,又吩咐素莲替自己抓药,这下她笑得更甜了,她觉得,她和郑寒问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口疮也不那么疼了。 *** 用过早饭,永平侯府的孙小姐派人送来了请帖,三日后是她的生辰,请诸位去侯府赏花吃茶。 程茵见这种帖子便觉得头大,她和这位孙小姐并不熟,其实这是京城中各家各府互相拉拢的手段罢了,借着子女的生辰互相加深私交联络也是常事。 程茵未出嫁时,这样的帖子她从不理会,只差人送份礼物便是了,可现在嫁了郑寒问,带出去的可就是他的脸面,程茵不得不顾及,因此这种场合就算她再烦也会硬着头皮去参加。 “小姐……”素莲看出了程茵的为难,正想劝慰,若是不愿意那便不要去了。 “素莲,正好咱们上街去,给孙小姐挑些礼物。” 素莲没再开口,知道程茵这便是打好了主意要去赴宴了。 二人来到街上,见街上女子大多在眉间用胭脂画了形状各异的桃花,远远望去就像是水粉色的花钿,格外精致。 “素莲,她们怎么都在眉间画了桃花,有什么说法吗?”程茵目光随着方才与她擦肩而过的姑娘远去,满脸疑惑。 素莲掩嘴一笑,“听说最近有出戏名为‘桃花仙’尤为出名,里面的桃花仙便在眉心画了一朵桃花,戏里的桃花仙美貌无双,最后和一个书生结了良缘,因此这桃花妆便也流传了起来,姑娘们也借此乞求自己像那戏中的桃花仙一样,和良人结良缘,共白首。” “原来如此……”程茵听得认真,随后又若有所思。 *** 今日晚饭时候,桌上终于不是红彤彤的锅子,而是一些清淡小食,程茵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眼前这一切在她看来,便是郑寒问为了她而放弃了自己酷爱的吃食,她怎能不心生欢喜。 喜滋滋的吃过晚饭,程茵回房用脸油兑了胭脂,和匀了装进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中来到书房。 轻轻敲了两下门之后里面便传来郑寒问的声音,“进。” 程茵推门而入,郑寒问将头从桌案的书页上抬起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这才缓缓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郑寒问虽然只是世子身份,可颇受皇上喜爱,再加上宫里有个做宠妃的姐姐,关系又更近了一层,安北侯十分看重他,将许多要事都交由他来处理,因此他平日才繁忙。大家都知道他郑寒问前途无量,和许多受祖荫庇护而整日醉生梦死的世子们不一样。 程茵目光移向身旁伺候的严路,面有难色,严路会意,暂且回避,程茵这才走上前去,将手中小瓷瓶放在桌案上。 郑寒问目光移到桌角被小心放置的瓷瓶上,“这是什么?” “这是我兑的胭脂,”程茵又从袖口中取出一只干净的短毛竹笔来,递到郑寒问面前,“近日京中流行一种桃仙妆,就是在眉心绘一朵桃花以替花钿,我也很喜欢,可是我不会画桃花,你帮我画好吗?” 郑寒问的目光从程茵递过来的竹笔又挪到程茵满是期待的脸上,沉吟片刻,又毫不留情的将脸转回书页上,冷冷的说了句,“无聊。” 这简单的两个字像是一记重拳正打在程茵的心口上,程茵神情恍惚了一瞬,原本的甜笑尬凝在脸上,依旧尽力保持了甜美的弧度,“就画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程茵的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乞求,奈何郑寒问的眼睛始终不离书页。 许是这两日她自认为的星点关切给了她勇气,程茵大着胆子将竹笔头蘸进胭脂,又将笔端染红的竹笔递到郑寒问的面前,“就一次,只画一次……” 郑寒问下意识的将她手中的笔推开,怎知不留意打翻了手边的热茶,茶杯倾倒,滚烫的茶汤都洒在了自己腿上,郑寒问眉头一皱,低吭一声,程茵惊了一下,后退之际衣袖一甩又将放在桌角的瓷瓶打翻,整整一盒胭脂都扣在了地上。 程茵只扫了那胭脂一眼,便忙掏出帕子蹲身/下来替他擦拭,郑寒问眼下倒是不觉得烫了,反而盯着地上那胭脂出神。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烫着了吧,我去请大夫过来瞧瞧。”程茵声线有些梗住,带着些许颤音,她在郑寒问面前向来卑微又小心翼翼,无论是哪里出了岔头都最先低头认错。 才要起身离开便被郑寒问捏住手腕,“不必去,稍后我去换件衣裳便可。” 程茵不答话,只背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即又不声不响的蹲在桌边,轻手轻脚的拾掇着那打翻的瓷瓶。 “你先回房吧,这些下人来收拾便好。” “嗯。”程茵起身,只轻嗯了声,并没有说话,在大步离去的瞬间郑寒问分明听见她吸了吸鼻子,他自然明白,程茵这是又哭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郑寒问又看了地上的瓷瓶,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随即抬手摸上自己额头,心想,方才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头,致使事情演变成了这样? 程茵强忍了泪匆匆从书房回了房间,回房后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哭了出来,热泪沁湿衣袖,有委屈,有心酸。 那不过是一朵桃花而已,只这朵桃花他都不愿意为自己画,果真,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自己吧。 那星点的关切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若是真的在乎,怎么会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呢,她从未向郑寒问求过什么,这还是第一次……原来,自己是这般自以为是。 当郑寒问穿着湿哒哒的衣裳回来时,程茵已经哭肿了双眼,进屋时怕他看出端倪刻意背对着他随手抄起手边绣绷穿针透布,实则线绣歪了,她还不曾发觉,只留意着身后动静。 郑寒问亲自从柜橱中取了干净衣衫,这一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殷勤的过来替他穿戴,只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对着她,低头绣得认真。 郑寒问将衣裳穿好,看着她清丽的背影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又推门而出,一个字都没留。 屋里又剩下程茵一人,许久程茵才回头看去,身后空荡荡的,好似只有自己的心口再次碰碎的声音。 她将针线放下,低头看去,手指轻轻摩挲绣绷上的花样,朵朵桃花在绸缎上次第开放,栩栩如生,她自小绣功便好,区区桃花怎么能难倒她,她不过是希望眉间那朵是由郑寒问为她画的罢了。 眼下再看这桃花,每一朵看着都像她程茵一般惹人生厌。想到此,程茵抄起剪刀将绷子上的绸缎剪碎,又丢到一旁,不再去看。 *** 郑寒问回到书房便开始翻箱倒柜,一番动作惹得一直蹲在地上收拾胭脂的严路侧目,“世子,您这是找什么呢?” “我记得我书房中曾经有本花草绘本,放到哪里去了?”郑寒问说着话,手中也不停在四处翻找。 严路皱眉,慢慢回忆起来,“我记得您说您不喜画画,也从不画画,嫌那书碍眼,便让我收了……” 说着,便一同帮郑寒问翻找起来。 第三章 严路一番折腾,终于在一个压箱底的匣子中寻到了那绘本,递给郑寒问过目,郑寒问眉毛一抬,顺手接过,“就是它了。” 严路不禁好奇,“世子自小在画上不曾用心,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怎的今日倒是想起了它了。” 郑寒问面无表情,实再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答,只言,“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严路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支开,也便不再多言,静静退下了。 眼下书房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门外还有侯着的小厮随时听候吩咐。 郑寒问将这本陈年老册子展开,有些发黄的书页翻动起来有些脆脆的声响。 严路说的一点儿也不错,他自小便在画画上一窍不通,父亲请过不少名师指导,可笔下的画作皆是惨不忍睹,后来他便想通了,这是他的死穴,既然没这等天赋也便不再强求,至此再也没动过那些水墨丹青。 郑寒问犹记得这册子里有许多花草的画法讲说,本意也是想翻动看看有没有桃花的画法,今日程茵来他面前央求,让她败兴而归,这不是他刻意为之,而是他真的不会画…… 可这样的事,总不好让程茵知道…… 他也不明白为何这般害怕程茵看到他的短板。 翻动几下,果然找到了桃花的画法,郑寒问二话不说拿起笔墨便在宣纸上试量。 *** 夜渐渐深了,程茵躺在床里侧,面朝里,指甲轻轻抠着被角,才哭了一场,这会儿躺下了便觉得有些困倦,最后实在熬不住了才闭了眼睛睡去,这一觉睡得很沉,连郑寒问何时回房的都不知道。 郑寒问出了书房门的时候听见街上梆子敲过三声,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轻轻推门进来。 不出所料,程茵已经睡下了。郑寒问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 来到紫檀雕花衣架前亲自褪了外衣,无意扫过被丢置在妆台上的一只簸箕,隐约记得这是程茵放针线的物件。 回头看向床侧,程茵那边依旧没有动静,郑寒问这才上前一步拿起簸箕,见若干破布头似得东西盖在上面。 将几块布头拿起来才知,这是被人有意剪碎的,拼凑在一起不难看出原本精致的绣工和图案,栩栩如生,不难辨认,是桃花。 郑寒问恍然,之前听程茵说她不会画桃花,原来是假的,她哪里不会,只是为了让自己替她画上罢了。 郑寒问将物件轻轻放下,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床边轻轻躺下,侧过头去借着月光看着程茵的轮廓,抬起的手才想搂过去又别扭的放了下来。 *** 次日醒来,郑寒问居然没走,程茵翻身过来,郑寒问也睁了眼,二人四目相对,程茵下意识的垂下眸子。 沉默自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这样安静的程茵有些不同寻常。 若是以往她见郑寒问没走总会想方设法的蹭过来,每每在一起就东一句西一句的说个没完,这样安静的躺着,在郑寒问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起吧,我伺候你穿衣。”不知多久,程茵才丢了这么句话便起身下床去,没有任何情绪。 郑寒问站好,双臂抬起任由她为自己穿衣,细节漫长,程茵没有再开口讲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郑寒问心想着,许这便是她闹脾气了,因为昨天那桃花的缘故。 风风火火的程茵原来闹起脾气来却是这副模样。 郑寒问垂眸盯了她半天,最终喉结滚动,开口道,“昨天那瓶红色的东西你再拿来些,我给你将桃花画上。” 郑寒问心里思衬,昨日练习了那么久,想来真画起来也不会太难看。 程茵给他系腰间玉带的手明显停顿了下,而后才轻轻摇头道,“不必了,我不想要了。” 郑寒问微愣,复又问道,“真不要了?” 程茵明显又顿了下,“嗯。” 郑寒问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移向别处。 而后两人之间又是漫长的静默。 程茵一颗心不上不下,开始有些后悔,甚至开始埋怨自己方才为什么嘴硬,如若说自己很喜欢,他就会为自己画了吧。 然后她又重新拾起一份期待,期待他再多问自己一句,便会改口,然后欢欢喜喜的坐在那里任凭他画,然而,这期待如同以往一样落空,他没有再问一句。 程茵明白,郑寒问不会顾念她的喜怒哀乐,她赌气赌了一早晨,他也全然不在意。 郑寒问洗过脸后,程茵才将衣裳穿好,郑寒问将擦脸的毛巾丢进水盆中说道,“一会儿我回侯府与父亲议事,早饭你便自己吃吧,晚上可能会很晚回来,你不必等我了。” 程茵坐到妆台前,背对着郑寒问,铜镜里也只照了她一个侧脸,无论他说什么,她只回一句,“好。” 郑寒问心里觉得像是有片阴影罩下,略有不快,可又不知如何是好,嘴唇微动,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欲言又止,大步迈出门去。 程茵听见门声响动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于仰起头来,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搜在水面上倒扣过来的船,眼睛用力向上瞪,红着眼圈勉强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来,“我才不哭呢,我才不喜欢什么破桃花呢……” *** 郑寒问乘着马车来到安北侯府,才一进大门,便见得一抹嫩粉色的人影快步迎上来,那人行至跟前,带着一身有些刻意的幽香,见了郑寒问更是笑成了一朵花。 “寒问哥哥你回来了。”女子声音柔媚,软糯的像掺了三斤蜜糖,听的人腻腻的,说话间朝他身后看去,确定没有旁人跟上来,明显松了口气。 郑寒问只轻轻“嗯”了一声以做回应便往正堂处走。 女子转身随在身侧,看似无意的打探,“怎么不见程茵与你一同回来?” 郑寒问忽然驻足,微微侧头面无表情说道,“玉筝,往后要称我为表哥,免得旁人起疑。” 叫玉筝的女子垂脸,看起来有些不悦,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嘟囔道,“这不是没有外人吗。” 郑寒问见她如此,眉毛一皱,没有再说其他,抬腿朝前走去。 自郑寒问成亲以来便很少回来,听闻他今日回府,安北侯郑庆和与夫人贾岚梅早早便等在正堂,尤其是贾岚梅,早就坐不住,望眼欲穿的望着门口。 郑寒问踏进门来,夫妇二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口。 给二人请过安后,玉筝殷勤的站到贾岚梅身侧,看似亲昵。 “姨母您整日盼着表哥回来,如今他回来了,看您您都笑得合不拢嘴了。” 玉筝说着,抬手捏上贾岚梅的肩头,细致入微。 “你这丫头,别忙了,快来一起吃饭,你表哥一早过来,定然还什么都没吃呢。”说罢,贾岚梅一把拉过玉筝的手来。 郑寒问见玉筝和母亲关系这样好,便忍不住开口,“玉筝,平日我不在府里,二老有你陪伴,我很放心,多谢。” 玉筝听见他的说辞,心里自是笑开了花,却不喜欢他最后的感谢,听着又多了几分外道。 “可不是吗,”贾岚梅喜笑颜开,拉着玉筝的手在手中拍了又拍,“玉筝懂事又孝顺,平日里多亏了她陪着我,我啊,在心里早就拿她当女儿了。” “姨父,姨母,表哥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谈,我便不打扰了。”玉筝恰到好处的懂事让贾岚梅格外欣赏。 三人许久未见,确实有很多话要谈,即便贾岚梅嘴上说拿她当女儿,可心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与其惹人不快,还不如自己说出来,也落个懂事的好名声。 待玉筝走后,这一家三口才真正的说着体己话。 “那个程茵在府里可还安分?”贾岚梅低声问道。 郑寒问随即点头,“她向来安分,并不是多事的人。” “安分?呵,”贾岚梅冷笑一声,提到程茵时候是满脸的不屑和鄙夷,“她若安分当初你们两个的婚事就不会闹的满城风雨,礼部尚书程文也是规规矩矩的人,怎么生的子女一个一个的都不像话……” “休得多言,程大人为人清廉,人品贵重,子女虽然不同寻常却也是各有千秋,程茵虽然风风火火,却也是因为心里在意寒问,能得一女子真心,也是寒问的福气。” 一直在旁默默不说话的郑庆和突然打断夫人贾岚梅的一通抱怨。 “福气,”贾岚梅朝老实巴交的郑庆和翻了个白眼,“他程家老大,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在家学琴棋书画,非要整日像男人一般舞刀弄枪,最要命的还是个结巴,他程家老二,七尺男儿,不学无术嗜酒如命,恨不得整天泡在酒缸里,这程家老三就更别提了,现在还总有人拿他们的婚事取笑我,我现在连门都不敢出!” “哎呀,”郑庆和眯着眼,缕着下巴上花白油光的山羊胡心里焦躁,“你说你,整日将这些话挂在嘴上,这若是让人听了去,还不惹人耻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郑寒问忽然觉得这一趟不该来,每每听着这种抱怨便觉得头大。 堂外玉筝其实并未离开,而是一直立在一侧听着交谈,听到贾岚梅对程茵这般贬低讥讽,她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脸上挂着一抹得意拂袖而去。 第四章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城的城南大街眼下成了最热闹的所在,整整一条长街都在花灯下苏醒,人群熙攘,络绎不绝,钟鼓乐声此起彼伏,众人推杯换盏,仿佛这便是天上人间第一乐处。 整个京城中的人都知这是著名的花街,而街中最心点,一幢最为富丽堂皇的四层楼,便是这条街的顶尖,名为群芳楼。 这青楼与旁家不同,里面的女子皆是官妓,有各被抄家的官家女子流落至此,还有自小被精心挑选和培养的顶尖儿姿色才情的瘦马。 可以说里面的姑娘各个都是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与一般俗物不同。 而群芳楼自然不是普通客人可以进得来的,能踏入群芳楼的都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一般商贾巨富都不得进。 郑寒问的马车停在了街边暗处,严路为他掀了帘子,郑寒问从马车里一跃而下。 进了群芳楼的大门,郑寒问亮了腰牌,这些人只认身份不认人,见得郑府腰牌便放行。 这里不同别处,别处客人鱼龙混杂喝酒听曲儿还吆喝,这里反而雅致安静。 被人引着直上四楼,停在了四楼最里的一间房门口,郑寒问轻轻敲了两下门,便听里面传来一声清丽女声,“进。” 郑寒问推门而入,门外人又将门带上。 女子身着一身浅紫色衣裙,面容从容姣好,气质如同百合一般干净清丽,无论是谁见了都觉着她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若不是家道中落,她也原本应是深宅大院中无忧无虑的大家闺秀。 “你来了。”女子声线平稳温柔,不卑不亢,不喜不悲。 “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郑寒问的神色少有的温和。 “好与不好也就这般了。” 女子淡淡一笑,略微苦涩,灯火下映着她的脸庞格外苍白。 “今日我回府见了玉筝,她在府中一切都好。”郑寒问坐下说道。 “那便好,”女子点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郑寒问上下打量面前女子,“静娆,你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静娆一怔,嘴角挂上一抹苦笑,“静娆这个名字,许久不曾听人叫起了,我都快忘了我本来的名字了。” 郑寒问沉默不语,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正懊悔。 好在她只是难过了一阵子便又恢复如常,“这干净的名字,在这种地方唤起总是不合时宜的,寒问,往后你同旁人一样,也叫我离人吧。” 郑寒问默默点头,离人这个名字,是她两年前进了这群芳楼才取的,今时不同往日,她自然不愿意带着父母取的名字活在这肮脏之处。 静娆亲自为郑寒问斟茶,像是有意扯开话题,“看你春风满面,和程家小姐过的不错?” “还是老样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郑寒问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嘴角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这些皆被静娆看在眼里。 静娆低头浅笑,程茵对郑寒问用情至深,二人定然过得欢喜,得知郑寒问过的不错,便觉得这是她痛苦生活中唯一的安慰了。 忽然一阵咳意来袭难忍,她脸色微变,用帕子掩了唇,压低了声音轻咳两声。声音虽然极力压制,听着不大,脸色却一下子涨红,好一阵子才平缓下来。 “上次来见你你便咳嗽,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郑寒问见她颤抖的身躯不免有些担忧。 静娆摇头,“我本来身子就弱,这两日天气转凉,一不小心便受了风气,回头抓两副药便好了。” “回头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静娆忙拒绝,“老毛病了,不必惹人注意,免得给你惹了麻烦,玉筝在你府上叨扰,你护着她,这样的恩情我已经此生难报了。” “我说过,咱们之间不必说那些,秦风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你是他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你,只可惜我无法带你逃出这牢笼,秦风泉下有知,一定也在怪我。” 郑寒问脸色阴沉下来,回想两年前传来秦风死讯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几乎崩溃,还大病了一场,那是他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啊! 在秦风死后不久,静娆的父亲便被人揭发私吞朝廷拨发的赈灾钱粮,于是整个家族皆受牵连,静娆的父亲被处死,静娆家族男丁年满十四的皆充军发配,年老的还有不满十四的都流放出去,女眷流放的流放,其余的流落各大官妓馆,静娆便流落至此。 好在郑寒问明里暗里的保着,静娆在这里并没有吃什么亏。 至于玉筝,说起来倒更是复杂。玉筝是静娆父亲的爱妾所生,那小妾当年生玉筝的时候难产而亡,又不知哪个碎嘴的神婆说玉筝这是讨债鬼转世,惹得她的父亲尤其憎恨玉筝,还未满月时候便将她丢到尼姑庵里养着,素日里打发人送些钱财,也从不去看她,甚至都不愿在人前提起她。因此,几乎没人知道他还有个养在外面的女儿,正因如此,玉筝也算是因祸得福,她并没有官籍记录在册,府中被抄家时她便成了漏网之鱼,逃过一劫。 静娆一直惦念着这个庶妹,家道中落,往后不能再供给她银钱,日子必定难过,所以便求了郑寒问帮她寻个好去处,不求能嫁给大富大贵的人家,只求能寻一老实人相伴一生。 郑寒问倒是想得更加长远,左右没人知道玉筝的身份,干脆给接到了安北侯府,对外称是自己的表妹。 “都过去了,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一提从前,静娆的泪水便充盈了眼眶,往事历历在目,却再也不能回来,“你的恩情,我也许只有来世才能报了。” 二人沉寂,过往伤怀,二人每每提到都是感伤。 待郑寒问走后,静娆从妆台抽屉中的锦盒中掏出一颗黑色药丸捏进嘴里,和水吞服,行至窗边,将窗子推开,满目望去,皆是城南大街的灯火阑珊。 “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初秋的凉风不分东南西北的迎面扑过来,她在风中轻声低喃。 *** 程茵来到院中山坡上的一处凉亭中,通往凉亭的石阶蜿蜒曲折,亭周环水,秋日落叶飘在湖面上,荡漾开一片片水波。 这里除了房顶之外是府中视野最高处了,现在凉亭往外看去,可以看到街上景色,朝南看去,一片灯火辉煌,程茵自小便听说过那里是什么地方,可是从未去过。 程茵心里烦,郑寒问一早出门现在还未回来,她不禁胡思乱想,晨起给了他脸子看,他是不是生气了,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每每到了郑寒问这里便尤为卑微,生怕自己哪里不好惹了他。 眼下已经开始有些后悔早晨的所作所为。 “小姐,世子回来啦!”素莲在亭子下面喊道。 程茵眼前一亮,“真的!” 素莲用力点头,“是,我亲眼看着马车自南边驶过来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南边?”程茵疑惑,安北侯府在城东,怎么他从南边过来,来不及多想,总之郑寒问回来了她便欢喜。 想到此,程茵提着衣裙小步哒哒跑下石阶,这又长又陡的石阶看的素莲心惊肉跳,忙上去迎着程茵,生怕她哪一脚迈错便摔下来,或者跌进湖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到了平地,程茵片刻不停朝房间跑去,才进门,发现郑寒问已经在房里了。 程茵进门时候还提着裙角没有放下,郑寒问扫了她一眼,“这么晚了,去哪了?” 程茵规规矩矩的放下裙子,见郑寒问面容如常,心中窃喜,这是他没有将晨起的事情放在心上吧。 “我去亭子那里坐坐。”程茵老实回答。 “亭子,天黑那里的路不好走,若是不小心摔了碰了怎么办。” 话音才落,程茵睁圆了双目,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关切的口气。 郑寒问见程茵脸上渐渐浮现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随即又好死不死的加了一句,“若是摔傻了摔瘸了,我还要养个残废,麻烦。” 这样的话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灌下来,将程茵心里的小火苗淋的一点儿烟都没有。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如同往常一样,又是默不作声。 *** 深夜,晃动的床帐好一阵子才停歇下来,郑寒问翻身平躺,长舒一口气,身上汗水淋漓也懒得擦去。 程茵起身去了沐房,清洗后回来听见郑寒问呼吸均匀,想来已是睡着了。 借着烛光,见他额头上有汗珠闪烁,程茵取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 帕子才沾了脸,郑寒问便睁了眼。 程茵没停下手中动作,轻声道,“我吵到你了吧。” 郑寒问不言,从她手中夺过帕子,自己擦拭。 程茵不声不响的躺下来,背对着郑寒问,郑寒问擦拭过后身子一翻,长臂一伸,搭在程茵身上,面贴在她的背上,程茵觉得后颈一阵温热的气息传来。 程茵甜甜的笑了出来。 第五章 晨起,程茵心情不同昨日,已是风和日丽,只因为昨夜郑寒问的轻轻一揽。 实际上连她自己也觉得活得愈发不像过去的自己,难听一些说是没出息。 郑寒问她的是苦,又似乎是甜,她难以分辨,只任凭自己在他掌心沉沦。 郑寒问双臂抬开,任凭她为自己穿衣整理,见她今日神色轻松愉悦不似昨日那般闷闷不乐,心里稍许欣慰。 “今日你要去永平侯府赴宴?” 那帖子郑寒问前天也看见了的。 “嗯,本不太想去,又不好推脱。” 程茵老实说道,从和郑寒问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后便流言四起,京城的贵女们见了她总要酸上两句,从前郑寒问不知是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却被程茵拦截了去,自然有人忿忿不平。 好在这些小人程茵从不放在眼里,难听的话也只当成耳旁风。 “那便早些回来,”郑寒问一顿,“我带你去夜市。” 程茵似乎是没反应过来,猛然抬眼,水灵的双眼睁得越发圆了,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郑寒问被她看的有些不自然,随即想了说辞,“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吗,带你见见世面也好。” 程茵似乎是惊着了,依旧眨巴着眼睛不说话,眼中的喜色却肆意升腾,夜市热闹,她早便想让他陪着去,他却不肯。 见她不言,郑寒问又问,“怎么,不想去?” “不,不,”程茵忙摇头摆手,“我想去,只是不会耽误你吗?” “逛逛夜市的时间还是有的,”郑寒问轻轻扶了腰间系带,“好了,我得出门一趟,你自己用早饭吧。” 说罢,郑寒问抬腿迈出房门,从程茵身侧擦肩而过的瞬间听到程茵干脆轻快的应了一声,“好,知道了!” 随即是她甜滋滋的藏不住的笑声。 郑寒问出了房门,听她在身后雀跃,笑意忍不住挂上嘴角。 程茵却一丝一毫都未察觉。 *** 永平侯府后园。 秋日菊花开得金灿灿,永平侯酷爱菊,满园的菊花铺地,富贵妖娆。 永平侯府千金正在盛装打扮,各家贵女被引到后园中赏菊喝茶。 三个一堆两个一伙,唯有程茵带着素莲躲到一旁,谁也不搭,谁也不理,乐得清净。 程茵自从进了这后园便成了众人焦点,数不清的目光向她投来,毫不意外,皆不友善,而后有人开始举着团扇挡住嘴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程茵听来,就像是绿头苍蝇嗡嗡的吵嚷个不停。 素莲见着这群不知好歹的女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凭空翻了个白眼侧过一步挡在程茵面前,“一个个的还是官家贵女呢,竟也如同市井妇人一般说长道短,惹人生厌。” 程茵倒是习惯了,轻扯了素莲衣袖安慰道,“罢了,说就说吧,我又不能少块肉。” “小姐,你就是处处不计较,所以这些人才蹬鼻子上脸,什么身份都敢在你面前放肆,”说罢,素莲又朝身后翻了个白眼儿,“不就是看你嫁给了世子她们气不过,哼,有本事她们倒是嫁啊,世子还不是不要她们!” “程茵表嫂!” 程茵忽然听见有人从身后唤了她一声,声音熟悉,回头望去,是玉筝。 “玉筝。”程茵笑着唤了一声,玉筝是郑寒问的表妹,这样的场合自然也会被邀请。 只是旁人并不知道玉筝的真正身份,程茵也不知。 “表嫂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不去和大家说话?”玉筝走上前来坐到程茵身旁,明显是刻意打扮过的。 程茵浅笑,“这里菊花开得正好,我在这看会儿。” 玉筝点头,朝着程茵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素莲冷眼瞧着这笑面虎似得玉筝,烦得紧。素莲向来看人稳准狠,虽然这玉筝每每见了程茵都看似客气,可眼角眉梢透出来的那股子不待见的劲儿可骗不了素莲。 眼下又问程茵为何独自坐在这里,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上次表哥回府,我见你没跟去,还失望了好一阵,问你怎么没来,他也不说话,”玉筝看似亲昵的拉过程茵的手,“这下好了,在这见到你了,表嫂,你要常回侯府看看,我很想念你呢。” 程茵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情,二人之前并不熟悉,虽说现在成了亲戚,这样的客套却始终让程茵觉着不舒服。手也任由玉筝拉着,尴尬的不知如何往下说。 “那是自然,”程茵随意应付了一句,随即抬手指着远处一朵菊花道,“你瞧,那片花开得多好。” 说话间巧妙的将自己的手从玉筝手中抽离,玉筝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你最近和表哥还好吧,”玉筝忽然问道,而后脸上挂了一抹探究的神色,“之前表哥来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 “表小姐费心了,我们世子待小姐亲厚的很,毕竟是夫妻。”未等程茵开口,素莲便插嘴进来,实再受不了这阴阳怪气的表小姐,不知安的什么心。 玉筝扫了素莲一眼,脸上浮上一层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好歹自己是个主子,哪里能跟个下人一般见识。 “我们没什么,怎么,寒问去了侯府不高兴,不会吧,好不容易和父亲母亲见面,怎么会不高兴?许是因为前阵子我身子不爽没随他一同回侯府他有些担心吧。” 程茵转移话题,回答的似是而非,反而将难题丢给了玉筝。 玉筝笑笑,“那就好,你们夫妻和睦就好,我本来还怕你听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不高兴的。” “流言蜚语都是人讲出来的,我不听那便不是流言,是非之人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流言,”程茵浅笑一声有意望向玉筝,“你说是不是啊,玉筝。” 玉筝一怔,殊不知这被难听言辞千锤百炼的程茵这般皮糙肉厚,拒不接招。 “可是她们说……”玉筝仍然不肯死心。 “表小姐,她们说的你便不用传达了,免得传到了世子耳朵里,惹得世子不快,你这又是何苦呢!”素莲再次打断玉筝的话,眼神挑衅,分明在警告她,再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玉筝恼火,却又动不得怒,她还真的没有把握能让郑寒问处置了这个丫头。 玉筝再狂妄,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有几分掂量的。 “这是谁,这不是程家三小姐吗!”一高高亢女声传来,而后人才缓缓而至,“不对,现在是世子妃了。” 话中带刺,程茵抬头看去,不是鸣清侯府的大小姐陈姗儿还有谁。 陈姗儿一直与她不睦,早年钟情郑寒问,二从程茵如愿嫁给郑寒问后,二人更是水火不容。 听说在自己与郑寒问成亲不久她便寻了个人嫁了,那人是个落地秀才,名为李延,据说眉眼与郑寒问有几分相似她才肯火速下嫁,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不过也符合陈姗儿的处事风格。 程茵目光朝她身后扫去,见她身后跟着一干瘦男子,脸色苍白,带有几分猥/琐气息,轮廓不经意一看还真有郑寒问的三分意味,可气质可就天差地别。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程茵一挑眉,知道今天又要多磨牙了,你不找事事找你,烦得很。 “看你你最近清瘦不少,在郑世子身边日子也不好过吧,”陈姗儿仰首挺胸,眼睛笑成了两条细线,“也是,强扭的瓜不甜,就算你赔上尚书大人的面子将婚事求了下来,郑世子也不愿意多看你一眼,整天清清冷冷形单影只,怕是独守空房呢。” 这种不三不四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程茵一点儿也不意外。 玉筝听了捧场似得轻笑了一声,随即静立一侧,冷眼旁观这二人擦枪走火,甚至还有些期待。 “呵呵,”程茵轻笑,“独守空房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怎么,你躲到我的床榻下看见了?怪不得这几日我总觉得床榻下有些响动,本以为是哪里来的野老鼠,原来是你啊!” 素莲在身后笑得夸张,气势从来不输人。 陈姗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程茵呛的懵住了,随即说不出话,只无能狂怒道,“你敢说我是野老鼠!” “我何时说你是野老鼠了?”程茵头一歪,依旧笑嘻嘻。 这样的程茵能将人气死,原本就是这么个不服输不受气的性子,奈何在郑寒问那里憋憋屈屈施展不开,这下子稍一抖擞居然觉得很畅快。 “休得放肆,胆敢与我夫人废话,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身后的瘦干男子终于出场,向前一步指着程茵鼻子高声吼。原来他真是李延。 程茵笑容更加轻蔑,一把将他指着自己的手打掉,“你又是哪个老鼠洞钻出来的,你也配跟我讲话,传言说陈姗儿的夫君是个落地秀才,我看你这德行叫你落地秀才已经是大家对你的褒奖了,你只配落地,一点儿也不秀才。” 李延之所以敢这样嚣张全是仰仗自家娘子的身份,平日对陈姗儿自是百依百顺,她指哪打哪儿,躲在她身后作威作福,没成想今日遇见了个刺儿头,一时语塞,也不可能一点儿不顾虑她的身份,好歹是郑世子的夫人,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听说那郑寒问也不是好惹得,太狂妄总归不好。 李延想到这儿气焰有些泯灭,陈姗儿看出他的心思,拧了男子一把,“怕她作甚,一个久嫁不受夫君疼爱的女人罢了,全京城也找不到这样死皮赖脸求着旁人娶她的人了,真是丢人现眼!” 话音才落,不知从何处丢来一只不大不小的红瓦花盆,正砸在李延的额头上,随即花盆落地,四分五裂。男子弱不禁风,区区一个花盆将他砸倒在地,而后他觉得额头有液体滴答而落,随手一摸,满手的猩红热,他哆哆嗦嗦的喊了句,“血!” 几乎昏厥过去。 众人原本只躲在别处看热闹,眼下皆凑了过来,见李延满脸血迹又嫌弃的后退几步。 程茵顺四处张望,想要寻这花盆的来源,终于在身后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第六章 程茵见着那抹熟悉的高挑健硕身影,表情严肃,眼中燃着怒火瞪着被砸倒的李延,手中还残有瓦盆上的余灰,程茵脱口而出唤了一声,“大姐!” 而后又见从假山一侧晃晃悠悠走出来个男子,斜倚在那里,面上透着微红,手里掐着一把刚刚从旁处掐出来的菊花捏在手中把玩。 程茵眼前一亮,朝男子又唤了声,“二哥!” 众人齐齐朝这二人看过去。 在京城中,想见这传奇般的二人也是难得。 程姝便是那个众人口中整日舞刀弄枪的程家大小姐,自十四岁起便在皇后娘娘跟前做贴身护卫,深得皇后娘娘喜爱。 老二程风大好男儿,既不喜文又不好武,整日钻研名酒,可以说嗜酒如命,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二人行至程茵身前,默契的将程茵护在身后,程姝死盯着陈姗儿,杀人似得目光不免让陈姗儿心里没底,毫无疑问,方才那只花盆就是程姝丢过来的,这种事满京城也就她能做的出来。 程姝结巴,特别是满腔怒火的时候说话更是费力,程风上前一步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代程姝向陈姗儿开口,“方才听见你们夫妻二人对我三妹出言不逊,我家大姐脾气不好,一时没控制住,出手伤了你家相公,我在这里替我大姐给你们赔个不是。” 陈姗儿好歹也是侯府千金,即便现在陈家地位不如早年,空有个侯府名头,可也是要脸面的,自家人被打成这样,她可咽不下这口气,“赔个不是就行了,你们胆敢当众动手,没有王法了!” 陈姗儿这样说来也是给自己打气,跟这几个人较量,她虽没有胜算,也不能在人前丢了气势,否则往后在这京城高门大户中如何能抬得起头。 “要不这样,你也拿个花盆,”程风没正形似得抬手指了自己额头,“砸我一下,咱们就算扯平了。” 程风将了陈姗儿一军,弄得陈姗儿哑口无言,陈姗儿怎么可能动手砸他,“你们这是耍无赖!” 陈姗儿气得口不择言。 “陈小姐言重了,”程风笑起来如同三月春风,好看又干净,却没个官宦子弟的规矩排面,蹲下来瞧了眼还懵在地上的李延,“伤口不深,就是血流的多点儿,不如我带李相公去包扎伤口,就当是赔罪了。” 李延晕晕乎乎的摸着自己伤口,抬眼看着陈姗儿,眼下陈姗儿气不打一出来,怎么当初就被一叶障目,偏偏嫁了这么个窝囊废,眼下看他,不光与郑寒问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眼前不务正业的程风都赶不上! “小姐,旁的事过后再说,眼下先给姑爷看伤要紧。”陈姗儿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适时提醒道,故意放大了声音也是给陈姗儿寻个台阶下。 “今天这账咱们先记着,往后慢慢算!”陈姗儿恶狠狠的剜了这程家三兄妹,命人扶起摇摇晃晃的李延灰溜溜的离开了。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一个个又心照不宣的散开,随后又聚到一块儿窃窃私语。 有人的地方,永远不缺是非口舌。市井如此,世家也是。 三兄妹难得见面,这会儿凑在一起更是愉悦。 “大姐,二哥你们怎么来了,你们不是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吗?”程茵问道。 “我……我……我……”程姝拍着自己胸口努力张嘴半晌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你什么你,”程风见她憋的难受,干脆打断她替口,“我替大姐说了,大姐是替皇后娘娘来给孙家小姐送礼物,我呢是被爹逼着来的,正好陈氏夫妇在这刁难你,我正要上前,谁知道老大先我一步,飞过去个花盆!” 说着程风爽朗大笑起来,难掩身上淡淡酒香。 哥哥姐姐如此护着自己,程茵自是感动,随之又不免担忧,“可是,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怕过后不会善罢甘休。” 程姝一脸坦然,无所畏惧。 程风忙摆手,“老大虽然骁勇却不莽撞,若不然方才那花盆早就丢在陈姗儿的头上了,那李相公不过是个吃软饭的,今日既给了个教训打了陈姗儿的脸,又没闹出大事,过后赔个不是也就罢了。” 这二人曾经一个白脸儿一个红脸儿,也是打遍京城无敌手的老油条了。曾经可没少让程大人和程夫人操心。 三兄妹相比,程茵还算规矩,所以从前未出阁时程茵是最受宠的那个。 “你,好……不好?”平复了方才略有激动的心情,程姝终于还算流利的说了几个字。 “好,我当然好了。”程茵调皮的摇头晃脑,扯起笑容来假装听不懂程姝的话。 程姝言辞简短,程茵眼下就在自己面前,好与不好一目了然,她真正想知道的是程茵在郑寒问身边过得好不好。 见程茵不知道是真没听出弦外之音还是有意装傻充愣,程姝最后还是没有刨根问底。 “茵茵,今日咱们三个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如咱们去酒楼喝一杯如何?”程风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的都是酒,随意寻个借口就往酒桌儿上凑。 三人见面值得喝;下雨下雪值得喝;艳阳高照值得喝;大马生驹值得喝,母猪下崽儿还值得喝。 “今日,不……成,”程姝用力眨眼,说话费力,“皇后娘娘在……等我。” 程风期待的看向程茵。 程茵也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住二哥,今日我也有事在身。” 程风听了一抚额,不得不接受现实,“好吧好吧,不过话说回来,郑寒问那小子对你还好吧?” “好,自然是好的。”程茵眼神闪躲,不敢看向二人双眼,因为这种话说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心虚。 素莲在一旁苦着个脸,被程姝看的一清二楚。 程姝不免暗自叹了口气。 *** 郑寒问一早与父亲来到肃王府,本是议事,没成想被王爷留下用饭。 酒过三巡,还没有要放人的意思,郑庆和与王爷相谈甚欢,郑寒问只好陪着,侧头瞥见窗外渐深的天色不免有些为难。 想着早晨与程茵的约定,眼下着实坐不住了。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郑寒问借口要离开,却被王爷拦住,说什么都不让走,最后郑寒问无法,借着出恭来到院中,对一直候在院中的严路招招手,严路轻快而至。 “你回府中,告诉夫人,今日我不能与她去夜市了。” 严路点头应下,“是。” 严路刚转身快步走出去没多久又被郑寒问叫住,“慢着,回来。” 郑寒问垂眸思衬片刻又追加道,“和夫人说下次我再陪她去。” 严路再次应下,“是,小的记下了。” 见着严路渐行渐远的身影,郑寒问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影投在地面上,被王府才点亮的灯光拉成老长。 郑寒问不免回忆起早起说带程茵去夜市时候她兴奋雀跃的样子,一想到她又空欢喜一场心里居然会有些难过。 “下一次再补给她吧。”郑寒问自言自语道。 *** 和程姝程风分开后程茵就直奔夜市,夜市离永平侯府特别近,程茵便遣素莲先行回府告知寒问她在市口的茶馆中等他。 原本程茵揣着满腹期待与喜悦盼着和郑寒问肩并肩的四处逛逛,怎知素莲带回的却是郑寒问在王爷府饮酒不能回来的消息。 刹那间程茵眼中的所有期待皆如数散去。 “小姐,这不是世子不想来,而是王爷那边不让走,世子不是说了下次再陪你来,您别往心里去。”素莲在一旁温柔宽慰道。 程茵眼中的恳切盼望被失落和酸楚慢慢淹没,举起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这时才觉得怎么连杯中的茶水也比之前的苦涩了呢,苦涩的甚至难以下咽,连梗在喉咙口的委屈都压不下…… “罢了,”程茵这一笑像是自嘲,随即站起身来将茶杯重重撂在桌上,“他不来咱们就自己去逛,又不是没长腿。” 见程茵情绪不对,素莲刚想劝她回府,转念一想夜市热闹,许是逛一逛心情就能好了。 索性也就没再拦,随着程茵一同涌入人头攒动的夜市当中。 *** 郑寒问自王府归来时夜已经深了,从王府借了匹马骑乘而归,一来比马车行程快些,二来骑马吹风也能散散酒气。 才到府门口,便见素莲哭唧唧的迈出府门,身后跟着严路等人,提着灯笼准备出门。 “发生什么事了?”郑寒问见素莲哭着,事觉不妙,忙翻身/下马走上前来。 素莲一见是郑寒问,更慌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彻底扯开哭腔大声道,“世子,奴婢该死,奴婢把小姐给丢了!” 郑寒问眉头一沉,“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把小姐给丢了?” 素莲哭的抽抽噎噎的,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泪水,“奴婢本来是陪着小姐逛夜市,奈何夜市人太多,便和小姐走散了,奴婢怎么找都没找到,又跑回府来看看,府里也没有,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小姐的人影。” 严路上前道,“小的这会儿也正准备带着人出去找。” 郑寒问抬眼远眺却是一脸迷茫,眼下深更半夜,夜市也早便散了,她又没在府里…… 郑寒问不免紧张了起来。 郑寒问二话不说,转身又翻身上马,马鞭一抽,驾马直奔夜市方向。 马蹄哒哒,节奏急促,郑寒问心里更是恼火,担忧的同时又不免在心里暗自骂道,“平日里就只带一个丫鬟在身边,出了什么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真是愚蠢至极,程茵,你最好别出什么岔头,否则我饶不了你!” 第七章 夜市散去,程茵被夜里的凉风吹的瑟瑟发抖,独自坐在巷子里,脚底传来阵阵清晰刺骨的痛。 之前人太多,在人群中和素莲走散,祸不单行,不知哪里落的竹签子被她踩上了,从绣花鞋侧穿插过来,将脚刺伤。 伤口什么模样她暂时还不清楚,只眼见着血色渗透绣鞋,将粉紫色的鞋子染成了半边艳红。 程茵无法,随意寻了个人使了些银子差他去府里报个信,哪知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空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 原本心里就因为郑寒问爽约而委屈,眼下又受了伤,在这里吹了许久的冷风,心疼加上伤口疼,程茵终于是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甚至还想着好在现在街上无人,至少这样放肆大哭不会惹来别人的侧目。 郑寒问骑马奔到了夜市处,四处张望空无一人,于是便没头苍蝇般满大街找寻,正焦急间隐约听见巷子中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郑寒问侧耳静听,猜想是不是程茵。 哭声顿时让他心里生出慌乱来,生怕她遇上什么事。 摸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终于在一条巷口发现了正满身狼狈捂脸哭泣的程茵。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好歹见了人了。 原本身上的焦躁不安此刻也全部烟消云散,郑寒问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模样,仿佛方才因听说程茵丢了而惶恐的人不是他。 “这是怎么了?” 郑寒问朝着程茵走过去。 程茵闻声立即止住哭声,抬头看去,见郑寒问此时出现在面前仿佛做梦一般,而后满腔的委屈再也搂不住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郑寒问脚步一顿,这样失态的程茵他从未见过,她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安静的,乖顺的。 郑寒问行至跟前蹲身下来,手自然的搭在她膝盖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声线温柔了多少,“这么晚了自己坐在这里不回府,是不认得路了?” 郑寒问叹了口气又言,“今日王爷留我,我不好推脱,夜市每天都有,你又何必这样赌气。” 原本程茵见着郑寒问心头一暖,连伤口都不觉着疼了,却听见他言辞中夹带着几分埋怨不禁心又冷了半截。 “快散市时,我脚伤了,遣人去报信又被骗了……”程茵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 郑寒问顺着程茵的目光低头看去,果然见得鞋子上有血色。 “真是笨蛋,逛夜市也能把脚伤了。”郑寒问将程茵小腿抬起,月色帘胧,实再看不清楚伤势,又不敢妄动,郑寒问干脆将程茵打横抱起。 “你再忍一会儿,回府请大夫来瞧瞧。”郑寒问抱着程茵朝马儿那里行去。 程茵被这一抱惊着了,印象中这是郑寒问第一次这样抱她,不知是不是肚子内没食的缘故,程茵居然觉得头晕晕沉沉的,双臂环绕住郑寒问的颈肩,头也顺势靠过去,贪婪的吸着他身上的香气,还有阵阵酒香醉人。 郑寒问将她放到马背上,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将程茵圈在怀中,这才朝府中行去。 街上安静无人,唯有秋风吹过,程茵后背贴着郑寒问,脸上浮现娇俏的笑意。 似是郑寒问有所感,侧头见了程茵隐约的笑容,脸凑过来贴在她耳畔,“这怕不是伤在脚上,是伤了脑子了,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程茵只笑不言语,强忍着脚上伤痛,只要他在,所有的委屈便都不算什么了。 下了马,郑寒问抱着程茵大步回房,命人去请了大夫给程茵处理伤口。 大夫一来,郑寒问便转身要出去,转身的瞬间被程茵叫住,“寒问,你去哪儿?” 郑寒问回头道,“怎么了?” “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怕!”程茵满目的渴求。 郑寒问愣了两秒,面无表情走到床边坐下,程茵抱住他的胳膊,不敢再去看自己受伤的脚。 这回郑寒问才看清,她鞋上还挂着那支罪魁祸首竹签子,已经被血浸染成了通体红色。 不知她这一路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 “多大的人了,还能被这种签子伤了,满京城也找不到你这般笨拙的了。” 郑寒问在她头顶轻轻念叨着,程茵只当没听见。 大夫将她的腿搭在椅子上,仔细处理伤口,程茵将脸埋进郑寒问的胸口,没敢再看。 可郑寒问清清楚楚的见了大夫将那入肉三分的竹签子生生从她脚板上拔了出来。 程茵浑身颤抖,冷汗涔涔,双手紧紧抓着郑寒问的衣襟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反而是才赶回来的素莲吓得捂了嘴,表情狰狞。 郑寒问见程茵一声不吭,还以为她是吓晕了过去,可她抓住自己衣襟的双手指节泛白,分明清醒着呢。 郑寒问忽然意识到,这个平日在她面前安静规矩的程茵原来这样坚强。 唯有……唯有自己可以让她手足无措,时常孱弱的不堪一击。 这一瞬间,郑寒问双臂稍稍用力,将怀中的人儿抱得紧了些,仿佛有人触动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片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将程茵的脚用软布包好,这才如释重负道,“世子,老朽已经将世子妃的伤口包扎好了,虽然伤口略深,却没有伤到要害,每日勤换药,不出半个月也便好了。” “好,知道了,素莲,送大夫去账房领银子,再安排人将大夫送回去。” “是。”素莲应下,引着大夫出了房门。 而后又有丫鬟进来将残局收拾了,听见房间安静下来,程茵这才将脸从郑寒问的胸前挪出来。 长舒一口气,额头已经挂了汗珠子。 郑寒问将程茵的脚小心翼翼抬到床上,又叮嘱道,“这几日不要走动,吩咐她们勤换药。” “嗯。”程茵眼下伤口被药膏杀得生疼,抬手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今天可能会有些疼,忍着一些。”郑寒问轻叹了口气,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程茵,心头有些隐隐作痛。 “嗯。”程茵咬着嘴唇,盯着自己脚上的伤,忽然想到白天李延被花盆砸的场景,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 “今日你去永平侯府,可遇到什么不快了?” 郑寒问随口一问,他多少知道些程茵的情况,京中贵女少有与她合得来的,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程茵。 程茵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去看郑寒问,他这一问,自然联想到了陈姗儿和李延,还有他们夫妇二人对自己说的那些难听话,好歹大姐二哥白日已经为自己出头,也便不要再多嘴了,想到此,程茵摇头否认,“没什么不快。” “真的?” “嗯,真的。”程茵心虚的时候从不会看他人的眼睛。 “那便好,我去找人来伺候你梳洗,我晚一些回来。” 郑寒问刚要离开,便被程茵拽住衣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郑寒问难得耐心解释道,“我这一身的酒气,需要沐浴。” 闻言,程茵的手渐渐松开。 “沐浴后我便来陪你,你若困了便早些睡。”郑寒问扔下这句像似安慰的话便出了房门。 迈出门后,郑寒问才真的如释重负,虽然程茵受了点皮外伤,好在人也算平安回来了。 才步入院中便见方才进房间里收拾残局的小丫头跑过来,举着那只染了血色的绣鞋问道,“奴婢斗胆,不知这鞋子应该如何处置。” 郑寒问扫了那绣鞋一眼,见上面被竹签子扎了个洞,又被血染得面目全非,心想这小丫头怎么这般会过,这鞋子怎么还能穿,不假思索道,“扔了吧。” 这才正让小丫鬟为难,“回世子,这绣鞋是世子妃最喜爱的一双,平日都是小心清理的,若是贸然扔了,世子妃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 郑寒问看着这鞋子越发眼熟,这才回忆起,当初程茵新做了这双鞋特意穿来给他看,是兰花锦绣的图样,郑寒问随口敷衍她好看,从此她便常踏着这双绣鞋。 “无妨,她问起你便说是我吩咐的。” “是。”小丫鬟得了令,这才如释重负,带着鞋子下去了。 *** 素莲送走了大夫,特意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酒酿圆子进来。 程茵闻着香味儿眼前一亮。 “素莲,你和我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正好有点饿了呢。” “吹了那么久的凉风,总要喝点热的嘛。”素莲见郑寒问不在,也便随意了起来,快步将吃食端过来,双手递给程茵,还嘱咐了句,“小心烫。” 程茵轻轻将嘴凑到碗边儿喝了口汤。 素莲目光移到她的脚上,又想起方才血淋淋的场景,忍不住唠叨,“啧啧,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今日真是吓死我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不过说起来,世子真的是关心你呢!” 素莲又换上一副八卦脸。 “嗯?”程茵脸从碗中抬起来,期待着她的下文。 “我跟他说和你走散了,世子二话不说骑着马就走了,神色慌张,倒是骗不了人的。” 素莲叹了口气,“依我看,这世子就是嘴硬,在你面前显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际上很紧张你的,说来也怪,你对他这么好,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程茵眼皮垂下,碗中的热气在眼前形成一阵氤氲,这次她没有露出太过欣喜的神色,这样的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儿的日子她过了不是一天两天,不说旁人,就她自己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 郑寒问沐浴后回房时候,程茵已经睡下了。 这一天太过折腾疲乏,程茵躺下就着,郑寒问上了床榻时候她已经睡得沉了。 郑寒问轻轻解开她脚上的软布,仔细观察了伤口后又小心包好,这才侧身躺下,双眼凝视着程茵。 程茵皮肤白皙剔透,像剥了壳的荔枝一般清透撩人,一双杏眼尤为明亮,小巧挺翘的鼻子如同仙人捏出,任凭哪个男人见了她都会心动,可她偏偏偏爱自己。 郑寒问凑过去,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嘴里嘟囔道,“我不该因为那件事而迁怒于你。” 第八章 脚上的伤虽然不轻不过好在是皮外伤,勤快着换药便不觉有那么疼了。 程茵听着郑寒问的嘱咐不走动,可闷在家里实再无聊,趁着郑寒问不在,程茵单脚挪动着来到书房,打算寻摸几本书来打发时间。 郑寒问担心程茵乱跑,于是提前回来,乘一顶软轿匆匆回府。 严路随在轿外,贴近了轿身低声说道,“小的今日听到了些传言,那日夫人去永平侯府遇上了陈姗儿,被陈姗儿夫妇奚落了一番。” 轿子中的郑寒问眉头一沉,心头一紧,“奚落?” “陈家小姐说了许多难听话,好在程家大小姐和二少爷去的及时,替夫人解了围,”说到二人,连严路这般谨慎严肃的人都不免带了笑意,“程家大小姐一只花盆扔在了李延的头上,陈姗儿想发作又多有顾忌,也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郑寒问听了也不免笑出声来,这种事确实像程家大姐干的。 有这两个人在,程茵自然是吃不了什么亏,不过那陈姗儿和那个落地秀才胆敢奚落程茵,这让他有些不痛快。 稍许,郑寒问掀开轿窗侧的帘子问道,“之前听说陈家托了人给李延在户部寻了份差事?” 严路回忆道,“确有此事。” “李延那人我见过几次,不像正人君子,倚仗岳丈家的权势狐假虎威,”郑寒问顿了顿,“这种无才无德之人,怎配去户部。” “那您的意思是?” “去知会一声,那个缺儿我自然会寻个有德有才之人,李延就暂且免了。” “是。” 严路点头,听出了端倪,看来世子这是替自家夫人出气呢,还说的冠冕堂皇。 严路一脸看透不说透的模样。 *** 程茵才取了两本书,便听见脚步声传来,还伴有严路说话的声音,程茵一怔,这定是郑寒问回来了,程茵做贼心虚一般跛着脚躲到屏风后面坐下,怀中还抱着才取的两本书。 果不其然,郑寒问推门进来。 程茵缩着脖子,郑寒问走时候明明叮嘱过她不让她走动,若是发现她自己亲自来取书一定不高兴。 眼下如同做贼一般,程茵实再没有面对他的勇气,只好暂且窝在此处,待稍后寻个机会再出去。 严路出去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书房,随之几个抱着物件的小厮依次进门来,严路安排他们规矩放好。 将物件一一摆放好,严路摆手示意他们下去,这才又问道,“世子,您之前要的补品、绸缎和一些上好的首饰都已经准备妥当,请您过目。” 郑寒问随便扫了一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屏风后的程茵竖起耳朵听了个真切,琢磨着郑寒问让严路准备这些做什么,忽然灵光一闪,程茵眼前一亮,过几天就是自己的生辰,这些东西难不成是要送给自己的? 越想越觉得可能,这些乍一听就是女子用的物件,不是给自己的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程茵咧嘴无声的甜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这些东西你这两天寻个时间送到群芳楼去,转告静……”话说了一半,郑寒问骤然想起静娆说过,不愿意再叫静娆这个名字,又记起上次见她那副憔悴苍白的面容,于是便改口,“转告离人,让她好好保重,少思多歇,有时间我便去看她。” “是。”严路将郑寒问的吩咐一一记下。 程茵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颗火热的心刹那间冷却下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甚至还在幻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郑寒问口中的名字她偏偏听的清楚分明。 群芳楼是什么地方京城中无人不晓。 就在方才,一切她从前不明白的仿佛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的这般关切,哪里像个普通恩客,群芳楼里的那个人想必是郑寒问十分看重的,否则不会亲自让严路去跑腿。 程茵手指紧紧捏住书页,震惊之余所有的不解都豁然开朗。 怪不得郑寒问总是对自己不冷不热,无论自己如何对他,他都是如此,原来,他心中还惦念了旁人。 程茵忍不住的发抖,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对了,这两日你在京中寻个做鞋的师傅,手艺要好,按照程茵双足的尺寸做上一双绣鞋,要桃花图案,绣工也要精细,样式要别致新颖。” 郑寒问话音刚落,想了想,一双也是做,两双也是做,于是又补充道,“给离人也带一双,她的那双,便要其他旁的花色吧。” “是,小的记下了。”严路点头道。 屏风后的程茵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郑寒问对自己的这点儿心意此时此刻更像是施舍,别人吃剩下的东西他才想起朝她丢过来…… 程茵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的剜了一把,本就千疮百孔缝缝补补的心,如今她自己再也修补不起了…… 趁着郑寒问暂离书房的空档,程茵从地上爬起来,受伤的右脚实打实的踩在地上,清晰剧烈的疼痛传来时程茵居然觉得无比痛快,脚上的伤口和心上的相比,算得了什么。 程茵踏着血淋淋的伤口回房,丢了魂一般歪在榻上,脚底温热,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她无暇顾及,甚至希望疼得再厉害些,这样她才能保持清醒。 素莲捧着托盘进来,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再看自家小姐苍白如纸的脸色,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地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像魂丢了一般。 素莲着实吓了一跳,脚步匆匆来到跟前,将托盘搁置一旁的小几上,手轻轻在程茵面前摆了摆,“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良久,程茵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素莲,冷静的瘆人。 素莲见她不动声响,忙蹲下/身来上下打量,又抬手探上程茵的额头,“不烫啊,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脚疼吗?” 说着,素莲将程茵小腿轻轻抬起,小心的将绣鞋脱下,这一看便皱了眉,原本包好的伤口又透出了血色,素莲以为症结在此,便安慰道,“没事,是伤口有些流血,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不过没关系,我这就给你重新包扎。” 程茵失魂落魄的目光收回来,顺势落在手边小几上,那上面是素莲方才端进来的,托盘上放着一碗汤药,深褐色的汤汁子眼下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这是程茵让素莲特意去抓的坐胎药。 之前她迫切的想要怀上郑寒问的孩子,听人说喝这个有助于怀孕,程茵二话不说坚持着喝了小半年,尽管肚子从未有过动静,她也不曾落下过一次。 程茵盯着那碗药汁,仿佛哪根筋搭上了,忽然开口道,“素莲,你说寒问他真的想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吗?” 素莲猛得抬头,被这句话惊着了,“小姐,您说什么呢?” “他是不是不想让我怀他的孩子,若不然为何坐胎药喝了这么久还没动静。”程茵死死盯着那碗药,若是放在从前,她根本不会往旁处想,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听见了不该听见的。 “小姐,您别说胡话,世子不会那样的。”素莲宽慰的同时也很是担忧,总觉得今日的程茵像是中了邪。 “你知道吗,从前我听府里的老妈子们讲,曾经有哪家的老爷不喜原配,便在原配夫人的饮食中做手脚,使得原配怀不上孩子,再用此为借口娶她人进门。” 程茵说到此,突然冷笑一声。 “别听从前府里那些老妈子们胡说八道,她们那些人竟虚喝,说的都是没边的话!”素莲大声打断,“不过小姐,您这会儿是怎么了?您是听旁人胡说了什么?” “你去给我请个大夫回来,旁人问起就说给我看脚伤。” “可是……” “快去!”程茵几乎低声吼道。 “那我去和世子说一声,他方才出门了……” “不要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 “是。”素莲见程茵不对,又不敢声张,忙跑了出去吩咐旁人去请大夫,自己又匆匆回来盯住程茵,生怕她做了什么傻事。 大夫被请来后,进门先给程茵请了安。 程茵没有多说废话,开门见山便指了指小几上的汤药说道,“你给我瞧瞧这是什么药。” 素莲一脸茫然,不知她这是何意。 大夫应下,上前一步,先是闻了闻,而后又小尝两口,眉头微皱,问道,“这药的药渣何在?” 程茵看向素莲,素莲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渣集在了帕子里递给大夫。 大夫没来之前程茵便吩咐素莲去取药渣,这会儿是用上了。 大夫自己瞧过药渣再三确认方才下了定论,可言辞之间又吞吞吐吐,目光闪烁。 程茵的心又沉了一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大夫忙弯身/下去,“小的不敢。” “你且实话实说,我不会怪罪,也不会说是你说的,若不然你今日休想完好无损的走出府门。” 大夫紧张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儿,这下可真是骑虎难下,可眼下若是不说,怕是真的出不去门,若是说了,保不齐又会惹上什么祸端,大夫思量再三,只好先顾眼前,于是硬着头皮小声回道,“回世子妃,这是坐胎药没错,只不过里面加了点儿其他的东西,使得这药不仅无效,而且还影响了受孕。” 此言一出,程茵绝望的闭上双眼,果然与她猜测的不差,原本她只是心血来潮,没成想,这星点闪过的念头便成了指路明灯,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素莲惊的下巴都快掉了,程茵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终于明白为何程茵忽然间为何这般失魂落魄。 “你没看错吧?”素莲心头还抱着一丝期望。 “小的家中三代行医,自不会看错,更不敢诓骗世子妃。” “这东西喝了对身体可有害处?”素莲追问。 “害处倒是不大,唯独影响受孕,若是积年累月喝下去,怕是身子就会吃不消,再与儿女无缘了。” “你现在给世子妃号脉,看她身子有没有受到损伤!”素莲盘算着,这药喝了也有小半年了,想到对身体的损伤,素莲冷汗透了出来。 “不必了,”程茵双目缓缓睁开,事已至此,掀开的无非是肮脏的真相,“此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说的话我也没听到过,你回吧。” 大夫闻言如释重负,“是,小的告退。” 说罢,麻利的拎上药箱,连素莲递上去的出诊费都没敢收下便匆匆离开。 屋中寂静良久,素莲抹了眼泪,“小姐,你若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这次的程茵异常的冷静,她摇摇头,心死如灰,“自从嫁给了郑寒问我哭的还少吗,事到如今我反而不想哭了,你说在这府中,除了他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小姐……”素莲难掩心伤,嘤嘤的哭了起来。 “今日我不小心探听了一个消息,”程茵的心阵阵的疼,像要被人撕裂了一般,梗在心口,“他很关心群芳楼里一个女子,叫离人,呵,群芳楼,怪不得,郑寒问从前不曾与哪家女子有过瓜葛,怪不得他有时候会突然无影无踪,现在想来,都是去见那个人。” “小姐,许这一切都是误会……”素莲实也想不出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不是误会,”程茵双目死死盯着那碗汤药,瓷碗上的花样儿仿佛都咧着嘴笑她傻,“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现在只恨自己当初为了嫁给他,舍了自己的脸面不说,又舍了整个程家的脸面,我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兄姐,如今落得这个下场,是我活该!” 素莲哭的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想不通,世间怎么会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呢! “事已至此,我们若还死皮赖脸的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笑话,”程茵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我要与郑寒问和离,然后我们离开这,去哪儿都好。” “小姐,您真的决定了?” 程茵点头,“他爱的不是我,这辈子也不会是我,当初我孤注一掷嫁给他,现在想来,是我错了,他不值得,分文不值!” “小姐,您去哪我便去哪,这受气的地方早走早好,想当初,来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可这位世子不但不把你放在眼里还处处挤兑,只恨我素莲人微言轻不能替你出头,不过只要小姐你一句话,我愿意与他鱼死网破!” “别做傻事,他不值得我们再付出代价了。” 程茵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努力不让自己再为郑寒问留一滴眼泪。 心痛到极致似乎便麻木了,程茵扯过素莲的手道,“走之前,我还要办一件事,我要去群芳楼看看,他关切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主仆二人此时已经是心力交瘁,丝毫没有察觉窗外有一道人影闪过。 *** 是夜,程茵早早便躺下了,面朝里,紧闭双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郑寒问洗漱过后躺下,脸凑了过来,在程茵耳畔轻声问道,“睡了?” 程茵佯装睡着,不声不响。 郑寒问见程茵睫毛有些抖动,便知道她是装的,于是浅笑一声低头去咬程茵的耳垂。 程茵猛得睁开眼,身子僵硬,有意往床里靠了靠。 郑寒问捏着她的肩膀将她身子正过来,下一步便是要抬手去解她的衣带。 程茵反应激烈,一把将自己衣襟抓好,警惕的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你这是怎么了?”郑寒问坐起身来问。 程茵不说话,翻了他一眼,转身躺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紧紧顶在床角。 郑寒问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惊异于程茵今日不同寻常的古怪。 “哪里不舒服?”郑寒问压低了声线,带着关切和温柔。 程茵不答,只觉得此时的关切都夹带了几分恶心。 “可是脚又疼了?”他又问。 程茵依旧一动不动。 最后郑寒问无法,躺了下来,双眼盯着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程茵,欲言又止。 第九章 程茵将郑寒问彻底当成了透明人,二人面对面吃早饭,程茵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郑寒问见着与平日不同的程茵,心里空落落的,想要问个清楚,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不知道的是,程茵眼下正盘算着,自己快些将脚伤养好,然后利落的去看看那个离人,而后潇洒的让郑寒问写一张和离书,主动要求这种事,好歹能让满盘皆输的自己稍稍寻回一些微不足道的自尊。 程茵低头吃的认真,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这让郑寒问的心前所未有的不踏实。 郑寒问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程茵的碗中,而后扫着她的神色。 程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筷子菜弄得愣住,余光瞄见郑寒问正盯着自己,程茵再垂眸看着碗中的菜,情绪波动,险些当场哭出来,最后还是强咬着牙关忍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夹菜。 从前,他偶尔带着自己赴宴,程茵见着席上旁人时不时的将菜夹给自己的夫人,程茵羡慕的神色溢于言表,她看向郑寒问,可他从来都无动于衷,仿佛身旁没有程茵这个人。尽管如此,程茵却从未放弃过对此事的期待,日复一日,却在程茵想要放弃的时候圆了这个梦。 程茵觉得可笑,当什么都不需要的时候,这样的关切又有什么用。 无非是沙漠中的骄阳,夏日里的碳火,看似温暖,实则毫无意义。 程茵将碗中的菜夹出,未动一口。 这回轮到郑寒问食不知味。 郑寒问不明白为何程茵突然变了个人,本来想要问问素莲,谁知道那丫头昨夜着了风寒,一病不起。 “你最喜欢的那双绣鞋坏了,我又命人给你新做了一双。”郑寒问难得像讨好一般告诉程茵,希望得到程茵的回应。 程茵依旧无动于衷,随即放下碗筷,起身便要回房,跛着脚行动缓慢。 郑寒问看不得这些,也将碗筷放下,大步追出门,弯身/下去拦腰将程茵抱起,程茵没有挣扎,也没有向上次那样环住他的颈肩,只任由他抱着,如同傀儡。 郑寒问一路将她抱回房,轻轻放下,这才有了几分怒意质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没来由的闹什么?” 程茵虽没有看他,也知道他生气了,转念一想,不去理会,他气便气。 郑寒问被程茵逼的有些抓狂。 难得他扯过椅子坐在程茵对面,双手扣住程茵肩膀,平息了心中不快,一字一句的问,“程茵,你究竟怎么了?” 程茵双手抬起,甩开他的手,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你当我是傻子吗,你闹可以,但要给我个理由。” 程茵冷笑,这话听起来多么讽刺啊,从前受的委屈,他从来不曾在意过,眼下自己被忽视了,却跑过来要个理由。 程茵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缓缓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程茵居然看到郑寒问眼中若隐若现的苦楚。 只那么恍惚了一瞬,程茵又马上清醒了起来,提醒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会为自己而难过。 “我这样,难道不好吗,”程茵苦笑,眼角眉梢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不会吵你,不会烦你,安安静静的,像是没我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我想通了,”程茵再次将眼眸垂下,浓密的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道卷翘的阴影,“从前是我做的不够好,惹你嫌弃,也弄丢了本来的自己,往后不会了,不会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我说到做到。” “你何时给我带过困扰,是谁告诉你的。”郑寒问心钝痛了一下,这样的程茵折磨人不说,又让他束手无策。 “你出去吧,我想静静。”程茵侧过头,随便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动着。 郑寒问见状,也知道实在问不出什么,干脆起身离开,希望再见到她时,她便恢复了常态。 *** 郑寒问在书房中坐立不安,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力,最后干脆将手中书页一摊,朝椅背仰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严路,你说程茵她到底怎么了?”郑寒问像个没头的苍蝇,连严路都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严路满面难色,抬手抓了抓后脑勺,“世子,小的对女子一窍不通,着实猜不透。” 郑寒问又无助的叹了口气,埋怨道,“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 话虽如此,郑寒问除了严路还真的不知道问谁。 严路眼前一亮,忙道,“世子,不如去问问离人姑娘,她本是大家闺秀,又和夫人年纪相仿,说不定她能出出主意!”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郑寒问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些缓和。 *** 程茵唤来丫鬟,问了素莲的病况,丫鬟说素莲喝了药才睡下,烧已经退了,程茵这才放心下来。 她知道,素莲许是为了她的事急火攻心才一病不起。 “你将我贴身用的东西都送到厢房去,这阵子我要睡在厢房,”程茵怕小丫鬟乱传,于是又追加道,“近来我脚伤不便,夜里睡熟了磕了碰了,影响世子休息。” “世子这会儿去哪了,在书房吗?”程茵打探道。 小丫鬟没有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忙着一边答,“世子乘了马车奔着城南去了。” “城南?” “嗯,城南,方才严路让奴婢传话去偏院让人备好马车,后来听车夫问了一嘴,严路说起城南。” 程茵心中冷笑,城南,群芳楼不就在城南。 *** 群芳楼。 离人听了郑寒问一番诉苦不言反笑。 郑寒问见她只笑心里越发没底。 “我来这里是求你解惑,并非让你取笑的。” 郑寒问心里有些沉不住气。 “我对程家三小姐不熟悉,我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是从你这里听说的,听你描述她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对你用情至深,依我看她不会轻易对你耍脾气,而今这样闹起来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你做了什么伤透她心的事。” “我没有!”郑寒问立即否认。 “姑娘家心思细腻敏感,却很少会毫无缘由的闹起来,不是你眼下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便是你从前做过,不是有心也是无意,”离人说到此不禁为程茵打抱不平,“你的性子就是嘴硬心软,心里再怎么欢喜一但从嘴里说出来也便成了刀子,想来程家小姐没少在你面前受委屈。” 这倒是真,可郑寒问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错处,更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了程茵的喜怒而牵动全身。 离人作为局外人将他一眼看透,“你一心想要奔赴沙场,当年秦风出事你便削尖了脑袋要去打仗,伯父不舍你是家中独子正惆怅时,正好赶上程大人去皇上那边求了亲,一来二去你便被这亲事拦了下来,背地里还埋怨程茵拖了你的后腿,说到底我倒是为程家小姐感到不值,放眼望去满京城大好儿郎多的是,何必在你这石头上用尽心思,最后换来了一身埋怨。” “我……”离人句句在理,将郑寒问说了个哑口无言。 “你说,若你是程家小姐,掏出心肝都换不回你一句好言好语和半分关切,你会不会伤心?” “她……是因为这?” “你每每来此,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程茵的名字,你既然喜欢她,就要告诉她,不要让人患得患失,”说到此处,离人不免又想到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个已经逝去的秦风,愁眉惨淡,“人间最难得的,便是人生安稳,爱人在侧,这些你都有,要珍惜。” 听君一席话,让郑寒问豁然开朗,他没怕过什么,这两天的魂不守舍居然怕的是程茵就此再不理他。 曾经冷淡过程茵,如今这样的苦楚他也自己尝了。 郑寒问不禁沉思起来,原来这滋味真不好受。 *** 回到府中,郑寒问直奔房间,行至门口又停了脚步,心想许是程茵现在心里不痛快,也就先让她消消气,待晚一些再去见她。 没成想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推门进去,一片漆黑,人影都没有。 退出门唤来下人,“人呢?” 小丫鬟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于是道,“夫人说脚上有伤,怕夜里睡不好扰了您休息,于是便搬到厢房去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一问,郑寒问便知程茵不仅没消气而且有可能更严重了。 虽然在离人那里听了一番道理,但他属实想不通哪里出了岔头,惹得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程茵不肯理他。 想到此,郑寒问大步迈开,朝厢房行去,今天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作者:今天多更一章,明天有点事,所以明天的更新在下午六点~^O^ 第十章 程茵独自在厢房,只燃了一烛,失魂落魄的望着烛光晕开的光圈,内心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甚至在猜测,等到她与郑寒问提出和离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喜悦还是…… 想到这里程茵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其余的猜测。 他若是得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喜悦的。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程茵随口问了句,“谁?” “是我。”郑寒问应道。 “我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知道你没睡,我有话要问你,说完我便走。” 郑寒问的语气容不得一丝推脱。 程茵默不作声,本意是不想开门,可转念一想,有些话是要问个清楚明白,她想听听郑寒问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解释。 程茵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去开门。 打开门后,没看他一眼,又拖着脚回房坐好。 “你怎么躲着我,跑到厢房来了?” 郑寒问见屋里光线跟暗,又亲自燃了灯。 “这不是你一直求的吗。”程茵浅浅的笑出来,却苦涩的像那碗汤药。 “胡说,我求的什么你从来不知道,仅凭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离人是谁?”程茵骤然抬眸,对上郑寒问的双眼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郑寒问瞳孔一缩,脸上多了三分阴郁。 “不小心听到的,”一顿,“抱歉,我还知道她对你很重要。” 闻言,郑寒问脑袋突然开窍,好似终于明白这两天程茵在因为什么赌气,于是急着解释道,“的确很重要,但……” “世子!”门外传来严路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将郑寒问的话打断,“方才侯府那边传来消息,老夫人身子不适,忽然晕倒了!” 郑寒问身形一紧,顾不得其他,二话不说便朝外走去,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忽又想到程茵便又退了回来,“你腿脚不便,就留在府中,等我回来再与你详说。” 程茵没有答话,就像是没听见一般。 郑寒问担心母亲的病,没有过多留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便出了门。 程茵还在回想他方才说了一半的话…… 一夜冗长,郑寒问整夜在侯府侍疾,程茵亦是一夜未睡。 他从前几乎从不让自己跟着回侯府,因为老夫人不喜欢她,打心眼儿里厌恶她。 一是嫌弃自己在京城中名声不好,二是老夫人在她面前曾经提及过给郑寒问纳妾的事,都被她一一回绝了。 老夫人骂她是妒妇,还说她不能为郑家延续香火,是大罪过。 当时程茵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原来此事早就有迹可循。 犹记得老夫人对程茵破口大骂的时候全府上下唯有侯爷劝阻了两声,而郑寒问却始终一言不发。 时至今日,她依稀可以回忆二人成婚当日,程茵兀自笑颜如花,郑寒问阴沉着脸坐在一旁对她不闻不问,最后还是自己掀了龙凤呈祥的红盖头。 成亲不久便是她的生辰,好不容易求着郑寒问去陪她买首饰,程茵向他撒娇让他亲自将珠钗给自己戴上,他嫌麻烦一把将自己拉着他的手打掉,而后将程茵自己丢在街上自行离开。 这样的事大大小小数都数不清,程茵本来以为自己都快忘却了,一样一样翻找起来却每一件都历历在目。 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当真苦比甜多。 挑挑捡捡,居然连一件值得回忆的事情都没有。 *** 群芳楼灯火旖旎,阵阵乐声传来,一派歌舞升平。 一顶素色软轿在街边暗处停下,随即随轿的小厮探身拉开轿帘。 从软轿中下来一翩翩公子,身形单薄秀气,一柄折扇用手展开,挡住了下半脸。 出了轿子,公子直奔群芳楼大门,在门口亮了腰牌,看门之人见腰牌上规规矩矩的刻了一个“郑”字,二话不说便放行。 公子轻车熟路,没有在旁处过多留连,直奔楼上。 进了离人的房间时,她正在妆台前梳头。 离人透过镜子看清了身后来人,随即放下手中的檀木梳子,扭身一笑。 公子将挡在面前的扇子放下,露出整张面容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公子,而是玉筝为了在群芳楼行走方便着了一身男装。 “姐姐。”玉筝轻柔唤道。 “你有日子没来看我了。”离人上前拉过玉筝的手,亲昵的扯她坐下。 从前玉筝在尼姑庵的时候,离人常常瞒着父亲偷偷去探望她,所以在离人看来,二人姐妹感情也算要好。 自从家道中落她流落至此,玉筝也时常来看她,每每见她便知过得不错,着实欣慰。 “之前听世子说你身子虚弱,所以我一直放心不下。” 玉筝说着,上下打量离人,确实清瘦了不少,看起来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 “我这身子从小便是如此了。”离人搪塞道,实际上真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每日服的药丸,是祖传的毒方子,日服一颗,不过半年,就会心悸而死,妙就妙在旁人绝对看不出是服毒而亡,只以为是急病而死。 细算起来,她服了也有半年了,眼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心知肚明,自己命不久矣。 离人心高气傲,若不是怕连累还活着的族人,她早就自尽而亡了,怎会在这肮脏的地方活过一刻。 “你在侯府住的还习惯吧,郑家都是好人,一定会好好善待你,”才说了两句话,离人忍不住咳嗽起来,“虽然你的身世没有人知道,你自己还是要小心谨慎,我已经托了郑世子,给你寻一处好人家。” 玉筝没有答话,只低着头若有所思。 “世子他答应了?”良久,玉筝才问。 离人咳意难忍,捂着心口硬是点了头。 玉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离人全然无觉。 离人咳嗽的越发厉害,玉筝这才想起来轻抚她的后背,看似体贴。 离得近了,玉筝才发觉离人脸色透着青紫,处处透着病入膏肓的感觉。 “姐姐,我已经有心上人了。”玉筝一挑眉毛,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这么一句。 “是吗,是哪家的公子?” “是个世家公子,能文能武,英俊潇洒。” 离人听了,甜笑起来,不禁好奇,“是谁?京城中的名门望族,我也有所耳闻,许是我知道的,能帮你出出主意。” “旁的都好,只是他已经有妻室了,姐姐,你说我既想跟着他,又不想做妾室,我该如何是好?”玉筝答非所问,对离人的问题只字不提。 离人脸色微变,笑容渐渐褪去,总觉得今日的的玉筝和往常不太一样。 “既已有妻室,那便要讲个先来后到,不能多出旁的心思,你做不成正妻,又不想做妾室,难不成要往外室打算?”离人表情严肃,适当提点,生怕玉筝走了歧路。 “姐姐说笑了,我不会的。”玉筝随口一应,眼中的那股子不甘却难以掩藏,使得离人心上生出了些许不安。 第十一章 郑寒问在侯府侍疾一待就是三天,日夜未曾合眼。 终于在老夫人病况稍稳之后才稍稍松懈下来。 这三天,他已经将程茵的事情完全搁置到了脑后,甚至已经全然忘记今日是程茵的生辰。 程茵的脚伤痊愈的差不多,已经不像之前那般疼痛难捱。 一早醒来,程茵便闻着厢房中有股子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扑鼻勾人,惹得程茵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 程茵睁眼,是素莲捧着一只海碗正笑着立在床榻前。 素莲病了几日,眼下人已经是瘦了一圈儿,可看起来精神很好。 程茵见了素莲一下子就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关切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可好全了?” 素莲点头,“自然是好全了,若不然我怎么敢跑到小姐面前来。” 程茵被这眼前的海碗勾了魂,伸着脖子问道,“这是什么,这么香?” “你看看,”素莲捧着碗蹲到程茵床边,“今日是小姐的生辰,我起早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 看到这碗长寿面,程茵才恍然,时光匆匆,忽又是一年生辰。可自己整日浸泡在郑寒问的生活中,全然忽略了自己,甚至记不得自己的生辰。 往年生辰,都是素莲亲自为她煮面,今年她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也不忘了为自己煮上一碗。 程茵一阵动容,好似对自己好的,也只有程家府里的人而已。 寿面碗中热气升腾,香味扑面而来,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程家人各个拿她当宝,唯有郑寒问不同,最终自己还是伤了家里人的心一头扎在这里,她满脑子只盘旋了四个字,“自作自受”。 “小姐,我伺候你梳洗,然后咱们就吃面,今日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咱们好好散散心。” 程茵看向素莲,二人默契不言而喻,她知道程茵心中不快,郁结于胸难以释怀。 程茵重重点头,生辰,好似命运给的指引,是起点也像终点。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侯府那边傍晚才传来消息,老夫人病情平稳,郑寒问三日没有好好休息,今夜便不回府里,待休息一日再回。 程茵心想,这下倒也好,有些事他不在才好办。 先前遣素莲去打听过,群芳楼究竟怎么才能进,后得知需要府上的腰牌。 腰牌这东西程茵自然清楚,犹记得在郑寒问的书房见过,古铜的色泽,上面清清楚楚刻了一个“郑”字。 这东西郑寒问只偶尔才带在身边,眼下想必还在书房,程茵亲自去翻找,果然在桌案上的锦匣中找到了。 程茵带着素莲着了一身男装,虽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但程茵猜想,黑灯瞎火的又有腰牌在手混进去应该不难。 *** 城南大街向来对各家女子来说就像是个禁地,平日谁都不愿意与这里扯上关系,程茵自小听了这条街的许多花边儿传言,自也是对这里有几分忌讳,从未想过会沾染这里分毫,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跑到这里最有名的群芳楼来。 自打出了门,程茵的心就因为紧张而抖个不停,连带着身上也一同跟着哆嗦,端坐在马车里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双手拇指的指甲漫无目的的抠着食指指尖儿,脑海里闪过无数对群芳楼的猜想。 马车行至群芳楼前停下,车轮摩擦在砖路上发出钝钝声响,提示着程茵目的地已到,程茵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身子还僵直着,没有半点反应。 “小姐,到了。”素莲到了这种地方,都自觉的压低了声线,生怕引人注意似得。 “好。”程茵咽了口口水,低声回了一句,嘴上应着,身子依旧岿然不动。 素莲明白她的为难,趁着还没下马车便劝道,“若是实再不想去,咱们就回吧,就当从来没来过这儿。” 闻言,程茵抬手掀开窗帘,看着眼前灯红酒绿陌生的世界心里确实一阵犹豫,这个时辰街上无比热闹,偶有神色各异的男子进出各个坊间,看着他们神态或开怀或猥琐,又让程茵不由得想到郑寒问,心中一阵恶寒。 “来都来了,总要进去看看。”程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从马车里下来,觉得整个人都不自在,见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程茵下意识的想要躲。 最后还是素莲强拉着她行近了群芳楼的门口。 程茵有意的学着旁人的样子举了把折扇挡脸,看起来不伦不类鬼鬼祟祟。 果不其然,在门口被人拦住,二人心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傻愣在门口,最后还是经人提醒方才想起来亮腰牌。 素莲慌慌张张将腰牌掏出,递上去,那人接过,来到灯下仔细辨认,见腰牌没问题,又奇怪了打量了二人,见这二人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鳖,可牌子货真价实,郑家侯府毕竟得罪不起,这才念叨了句,“原来是郑府的,里面请。” 随即放行。 闻言,程茵给素莲递了个眼神,素莲会意,故意压低了声音问,“请问离人姑娘是哪一位?” “离人姑娘,”看门之人想了想,朝里面正堂指了指,“今日有她出场,这会儿该正在大堂上抚琴献艺。” 听了指示,二人大步朝大堂行去。 大堂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繁华壮丽,清雅中带着几分雍容,丝毫不像程茵想象的那样透着艳俗的脂粉气。 堂上一宽广圆台在中,圆台上灯火明亮,一女子低头抚琴,台下人头满座,安静欣赏。 “请问这台上的是离人姑娘吗?”素莲低声打探路过添茶递水的小厮问道。 小厮殷勤回应,“没错,这就是离人姑娘,二位看着眼生,是新客吧,今日二位来得巧,离人姑娘轻易不出来献艺,每月也只有两三次……” 小厮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程茵全然只被台上的离人吸引住了。 只见离人纤纤玉指拨弄了哀怨的琴弦,弦声婉转凄美,带着丝丝的愁绪一声声荡漾开来,玉颈修长,目光如同秋日溪水缓缓流动寒凉无温,琴声悠扬又透着纷乱的愁情,曲调最能传达人心,程茵眼见着她远山似的眉,一点一点垂了下去。 程茵终于明白,为何她深陷囹圄却还能让人惦念不已,她气质非同一般女子,连她都自叹不如。 想到此,她居然自惭形秽起来,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两步,而后扯了素莲的衣袖,“咱们走吧。” 素莲以为自己听岔了,侧头问道,“走?这就走了?不去向她问个明白?” 程茵肩膀垂下,摇了摇头,来之前,她真的好奇这个离人是何方神圣,甚至已经预备了和她要讲的话,说的理,可见了真人,她便退却了,甚至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万分愚蠢而且没有意义。 她甚至不愿意在此处多呆哪怕一刻,最终逃也似的离了群芳楼,她猜想,自己这个模样应该会很狼狈。 二人上了马车,直奔回府,急促的马车轱辘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在长街之中。 这时,玉筝从街角处站出来,如同平常来此一样,依旧身着男装,双目望着那主仆二人离开的方向,又侧眼盯了群芳楼楼上离人的住处不禁冷笑一声。 第十二章 天暮阴沉,云层压低,有种抬手可碰云雾的错觉,程茵昨夜一夜没睡,独倚栏杆只等着郑寒问回来,向他要那和离书。 郑寒问大步流星,身形匆匆带风而过,脸色与这暗沉的天色如出一辙,进门时身上带了些许怒火,将门板拍的发出一声巨大的咣当声响。 程茵被这响动惊的散了一夜未眠的倦意。 身子一个激灵,程茵站起身来。 郑寒问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她,眼中似是有一层灰,让人看得不真切,透过他的目光,程茵似乎察觉到他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杀意。 郑寒问原本杀人的目光在对上程茵那双林中小鹿般清澈双眸的瞬间烟消雾散,继而从三尺凉薄化为了几分怨念和疑惑。 只见郑寒问唇峰微动,开口问道,“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程茵被问得愣住,下意识的想要告诉他自己哪里都没去,随后一想此事不对,他这样问分明是有备而来,况且昨日用的是府中马车,他随便一问便会知道真相。 这时候撒谎是没什么意义的。 “去了群芳楼。”程茵老实回答。 郑寒问瞳孔一缩,浑身上下的汗毛几乎竖起,头脑一片混乱。 “你去群芳楼做什么?” “我……”程茵顿了顿,想着,事已至此,干脆说开便好,不必再啰嗦,“我去看了离人,我就是好奇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仅此而已,你放心,我并没有找她的麻烦。” “你知道吗,昨夜离人死了,”郑寒问眼色渐暗,“是中毒而亡。” 程茵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回忆起昨夜,那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人还活生生的坐在台中,怎么一转眼便传来死讯! 程茵不傻,意识到郑寒问方才问她的话,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分明是在怀疑自己。 程茵抬眼,面无血色,“你什么意思?” “今早天未亮,她便被人发现死在了房里,桌上有一碗残茶,里面放了剧毒。” 郑寒问心里清楚,她不可能是自尽,她还有族人,若是不管不顾想要寻短见的话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用这么明目张胆的手段。 “所以你一大早跑过来问我昨天是不是去了群芳楼,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自然不会不清楚我的行踪,你现在刻意来问我,实际上是在怀疑我杀了离人!” 程茵意识到这个真相的时候身形颤抖,带着喉咙也出了颤音,从心头到全身,冰凉彻骨。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怀疑自己的人,是郑寒问。 程茵不禁冷笑起来,失望和心痛将她活生生撕的粉碎。 二人正僵持间,只听院中来了玉筝破口大骂。 “程茵,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给我滚出来!”玉筝哭喊的歇斯底里,口口声声叫着程茵凶手。 一院子的丫鬟老妈子上来拦着她,不过也是在主子面前做做样子,好歹在大伙儿眼里玉筝是侯府的表小姐,也得罪不起。 正因如此,这般虚无的拦了一路,还能让玉筝骂着街闯进了后院。 程茵和郑寒问一同出来,郑寒问见疯疯癫癫的玉筝眉头拧了个结,怒喝道,“你这成什么样子,我府中也是你能来闹的!” “我是来找程茵的,她杀了离人姐姐!”玉筝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哭得这般失态倒让不明真相的旁人跟着奇怪。 程茵也不知其中关联,也没兴趣打听,身子挺的直直的,冷言道,“你是要替离人讨个公道,可是你走错地方了,离人的死与我无关,谁也别想诬赖我!” 玉筝上前一步指着程茵咬牙切齿的大声吼道,“府衙的人早就去了群芳楼查问,昨夜你们主仆二人拿了郑府的腰牌过去,指名道姓的问哪个是离人,府里的车夫也可作证,姨母说的不错,你程茵就是个妒妇!” “够了!”郑寒问大吼一声,“玉筝你先回去,这里轮不到你来闹,事情尚未查清,你也不可大放厥词!” “表哥,你到现在还护着这个妒妇,”玉筝玉臂一伸,再次指向程茵,“这个女人妒忌你关心离人姐姐,不惜痛下杀手,这样的人,难道不该千刀万剐吗!” 任谁听来玉筝的指认都是有理有据,而程茵闻言不怒反笑,笑里透着冷意,将在场的人皆笑得愣住,心想这程茵被人逼的疯了不成。 “你长居侯府,不曾来此,你怎么知道我妒忌离人?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离人这个人的存在,怎的你消息如此灵通,连杀人动机都给我编排好了?” 程茵笑意未散,不慌不忙反问玉筝。 玉筝被问得愣住,连郑寒问也正觉奇怪。 晨起严路说起离人出事,玉筝只在一旁听着,随后却跑来说了这样一番说辞,着实惹人怀疑。 “这件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程茵大名在外谁不知道,你怎会容忍表哥与别的女人有所牵扯!” 玉筝气势不弱,丝毫不肯退让。 “全凭猜测就能让你跑过来闹成这般,你的心思还真蹊跷,”程茵长舒一口气,面上冷静,不喜不悲,“既然说是我杀了人,那便任凭官府来查,我就不信谁能够颠倒黑白。” 程茵不再理会玉筝,转而侧头看向郑寒问,“你信不信我?” 郑寒问头脑凌乱,他自是不信程茵能杀人的,又觉得此案诸多疑点,处处透着诡异。 郑寒问神色凝重,想开口告诉她他信任她,可话到嘴边,向来谨慎的性格使然,最终他还是沉默下来。 程茵见他如此,原本还抱着一丝期待的黑瞳渐渐失了神色,别人如何冤枉她辱骂她她都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郑寒问怎么想。 到头来,他连信任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曾经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不过是自以为罢了。 程茵在这一刻心如死灰,灰飞烟灭般的绝望。 “郑寒问,终是我程茵看错了你,”程茵转身回房的瞬间又朝他丢了句,“我的清白,我自会证明,但我要跟你要样东西,和离书,至此,你我再无瓜葛。” 程茵声音不大,只有他们二人听得清楚,此言一出郑寒问的心仿佛被人死死捏住,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程茵口中说出来的。 “程茵……”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痛的感觉,郑寒问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像是一个独浮在水面上的人,随时被深水吞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程茵没有再回头,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这回轮到玉筝在心里暗笑,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右手,昨夜,她就是用这只手将毒下在了离人的茶杯里。 群芳楼只认腰牌不认人,进去了便无人再理会你找哪位姑娘,不声不响的寻了离人,又不声不响的离开,没人知道她曾来过,即便找,也是找那位清秀的公子罢了。 而程茵蠢就蠢在真的去了群芳楼寻离人,这个锅她便背了吧,即便最后查出凶手不是她也没关系,眼下更重要的,是她对郑寒问失望透顶而离开,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 郑寒问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水米未进,严路见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在一旁大着胆子问起,“世子,您真的以为这是夫人做的?” “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郑寒问叹了口气,还在为了程茵与他要和离书而伤怀。 严路听了这句话都觉得心寒,不由得劝说道,“夫人不是那样的人,夫人有的时候钻牛角尖却不歹毒,倒是她之前说玉筝姑娘的那句话,颇有道理。” “你觉得玉筝有问题?”郑寒问对这个问题也寻思良久,可玉筝是离人的亲妹妹,他便没有怀疑,况且在他眼里玉筝没有理由害离人。 严路又道,“想查清此事其实也不难,群芳楼的人说,郑府昨日实际上去了两拨人,只有夫人要找离人,郑府的腰牌,也不只有一块。” “只要找到那个人,便可知道真相了。”郑寒问从不觉得这是什么疑难杂案,疑点虽多,却有迹可循,想到此,郑寒问再也坐不住,亲自出门势必要查出真相。 *** 程茵独自坐在后院的凉亭中,头挨着亭柱,身子瘫软如泥,毫无生气的目光远眺,死死望着城南大街方向,任凭秋风将她单薄的身影吹散。 素莲在一旁抹着眼泪。 “别哭了,咱们就要自由了,应该笑才对。”程茵声音嘶哑,勉强扯起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怎么能这么冤枉咱们,世子居然也不信你……”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程茵闭上双眼,回想郑寒问沉默的模样,如同刀子插在心上反复切割。 就这样,程茵在亭子中从乌云压顶坐到午时出阳,又眼见着日落黄昏在到夜色重浓。 最后素莲劝道,“小姐,天色晚了,咱们回吧。” “在这里坐了一日,心居然安静了,”程茵挪了挪僵硬的身子,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得,“素莲你去给我取件袄子,夜里有些凉了。” “是。”素莲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劝是劝不回的,唯一能做的,便是顺着她陪着她。 素莲小心翼翼的下了陡峭蜿蜒的石阶,朝厢房奔去。 没一会儿,程茵便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程以为是素莲,正纳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刚要回头,便觉得身后被一双大手掌推住,力气奇大无比,程茵尚不及反应便被人推下了亭子,亭子下面是深深湖水,程茵大头栽下,落入湖中,激起一大片水花。 作者:即将开启重生副本 第十三章 秋日的湖水冰凉刺骨,程茵觉得周身被寒冷刺穿,湖水深不见底,浮沉之间的胡乱挣扎毫无意义。 双腿胡乱扑腾着依靠着本能想要冲出水面,张着嘴想要呼救确是徒劳,嘴巴刚一张开就被湖水灌满,呛得鼻腔生疼。 最后,程茵耳边除了荡漾的水声什么都听不到,视线也渐渐下移,直至整个人下沉…… 原本湖面上被打散的月光重新又安详起来,她像一只水中随波逐流的海草,软若无骨。 程茵突然就不怕了,用残存的意识感受生命渐渐被吞噬,下一刻,她笑了,口鼻中浮出一串水泡。 她心想:这样残忍的一生真的就这样过去了吧,也好……那么郑寒问,若有来世,愿永不相见…… *** 郑寒问去府衙奔走了整整一日,上夜后才乘着马车回府,马车在府门前停下,郑寒问兀自下了马车,松了松疲惫的筋骨。 府门有一小厮慌慌张张带着哭腔奔出来,步子尚未停稳便扑通一声跪在郑寒问脚边。 郑寒问尚来不及问话,便听小厮哑着嗓子道:“世子,大事不好了,世子妃她……她溺水身亡了!” 郑寒问原本松散的身子忽的一紧,只觉得头顶百汇处“嗡”地一声,他蹲下/身来,视线与小厮平齐,抬手揪起小厮衣襟问道:“你说什么?” “世子妃她溺水身亡了!”小厮重复道。 郑寒问觉得头都要炸开,目光偏移到府门内,还在幻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程茵因为赌气在逗弄他! 郑寒问一把将小厮推开,起身奔进府内,一进了门他便感觉到气氛不对,丫鬟小厮都不见了,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大步流星来到正堂,这才见所有人都齐齐围在这里,众人听见脚步声,皆朝这边看来,而后默契的各自散开,为郑寒问让出了位置。 透过他们让开的空档,郑寒问见地上铺着一张紫竹萎席,上面躺了个人,用白布盖着头面,周身浸了一圈水渍。 一旁跪着哭的几乎昏厥过去的素莲,正趴在尸身上不肯离开。 郑寒问面无表情,双腿像是灌了铅,整个人的血脉都向头顶暴/动,随时叫嚣着要炸开。 郑寒问的心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从心底推上喉颈,他喉节微颤,不由自主的慢慢朝前走去。 行至堂中,郑寒问单膝跪地,颤抖着将手伸出,迟疑了几次才下定决心似得将白布掀开。 未掀开之前他还在幻想,幻想程茵突然从一旁像鸟儿一般跳出来,大声笑着取笑他,说他上了自己的当。 可白布一落,这样的幻想也随之破灭了,白布下,程茵紧闭着眼,苍白的脸上透着青,双唇与脸色无异,毫无生气。 郑寒问觉得头痛欲裂的同时心也仿佛在被人凌迟。 他干张了嘴失声良久,最后终于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怎么回事?” 声音低沉,带着来路不明的杀气,将在场的人都吓得不敢妄自开口。 “素莲,世子在问话。”严路蹲身/下来,脸色沉重,依旧理智清醒的问话素莲。 素莲心里对郑寒问的厌恶不是一天两天,眼下不想多与他废话,索性只哭不答,全当没听到,左右要杀要剐全随他去! 见素莲毫无反应,人群中一个小厮大着胆子站出来斟酌了道:“回世子,先前听素莲姐姐说,世子妃在后院凉亭上,遣素莲姐姐回来拿衣裳,再回去便不见了世子妃人影,素莲姐姐四处寻找,最后发现湖边有水渍……后来就……” 郑寒问听后闭上了眼,觉得眼眶生疼,他想质问素莲为何放任她自己在院中,他想质问为何程茵落水时府中无人察觉,又回想这两日的种种……最该质问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郑寒问脑子一片混乱,猜想着她是意外落水,还是有意支开素莲。 忽又回忆起之前程茵问他信不信她的时候,见他沉默不语后露出的那失望透顶的神色,联想到她落水,居然生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郑寒问抬手轻抚程茵的脸颊,与他想象的一样冰冷僵硬。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郑寒问声音嘶哑,像是在对程茵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此时,郑庆和得了消息带着人匆匆赶来,见了程茵的尸首,着实心痛又无奈。 打听了前因后果后又言:“我已命人去给程府报了信,程家估计很快就会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茵怎么跟命案牵扯到一块儿了,现在又溺水而亡。” 郑庆和手背和手心叠在一起拍了拍,随即又摊手道:“这人多嘴杂,不过才这一会儿的功夫,我便听着府里下人谣传程茵是畏罪自尽!” 素莲听言瞪大双眼,随后直起身子大声吼道:“小姐不是自尽,小姐也没有杀人!你们血口喷人!” 素莲抽抽噎噎的喊叫,惹得众人侧目,心想这素莲敢在安北侯和世子面前大吼大叫,命不想要了? “素莲,你好好说,为何你说世子妃不是自尽?”严路平静问道,希望可以指引着素莲将事情说清,见素莲又是沉默,严路又道,“素莲,事关世子妃清誉,你就忍心看着世子妃死的不明不白还背了个畏罪自尽的名头?” 素莲终于冷静下来,一字一句认真道:“小姐没有杀人,也没有想过自尽,因为小姐想着跟世子要和离书离开这里,小姐不会骗我!” “和离书……”郑寒问喃喃自语,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程茵,“我究竟将你伤成什么模样,居然让你想跟我要和离……” “郑寒问你给我滚出来!”程风带着程姝还有程府中人举着家伙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浩浩荡荡。 郑庆和见这阵势分明是奔着拼命来的。 虽然郑庆和尊位安北侯,可与程文是好友,两家又结了亲,平日里自然没那么多规矩讲究,眼下程茵在府里死的不明不白,程家人有气也是应该。 “贤侄,你这是做什么!” 程风还算规矩的给郑庆和行了礼:“伯父,我们听说程茵出事,家父家母几乎晕了过去,所以我姐弟二人来此,就是想将程茵带回去。” 程风提到程茵,有些哽咽,可家中男丁眼下唯有他,他再难过也只能振作。 “将程茵带回去……” 郑庆和正想着于理不合,哪有人妇死了身归母家的道理,正要委婉拒绝,便见程姝上前一步拍了程风磕磕巴巴的说:“别……说了,郑……寒问在……打!” 一个打字话音未落,只见程姝身形利落飞了过去,朝郑寒问的后脑勺就是一脚,郑寒问一头栽倒在地,头重重的磕在青砖上,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阵阵腥味传入鼻腔。 程姝上来又是一脚,将郑寒问打的仰倒在地,郑寒问一动不动,侧着头看着程茵的侧脸,血色模糊了视线,却感觉不到疼。 郑庆和回过神儿来,见儿子吃了大亏,刚想过去阻拦,便被严路挡住,“侯爷,恕属下斗胆,世子若是想躲,方才第一脚便躲了,他这是心里难受,才任凭程家大小姐打的。” 郑庆和自知自家理亏,他又好脸面,这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正为难间,见程风也上前来,揪起郑寒问的衣襟红着眼道:“郑寒问,我家将我妹嫁给你,你不曾体贴她疼爱她,现在又让她丢了性命,你怎么还有脸苟活在这世上!我程家虽不如你们郑家,但我程家各个坦荡不怕你们!” 说罢,又是一拳落下,郑寒问没有反应,不动不还手,眼睛始终不离程茵,任凭这姐弟二人各种打骂。 *** 自程茵被程风程姝带走后,郑寒问便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又一日,整日酒坛子不离身,醉了便胡乱躺下,醒了接着再喝。 他现在什么都不怕,只怕清醒,每每清醒过来便都寻不见那抹灵雀般的身影,这种钻心刺骨的痛比凌迟还残忍。 房间里空荡荡的,却又处处透着程茵的影子,她对自己笑,她对自己说她每日的见闻,她说想让自己在额头给她绘上一朵桃花…… “桃花……桃花……”郑寒问晃晃悠悠的起身,将怀中酒坛子随手一丢,坛子碎成若干片,残酒蔓延。 郑寒问跑到房间角落的矮桌旁,双手颤抖着从桌下掏出一个锦盒,摸索着将其打开,当初被程茵剪成碎片的绣着桃花的缎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郑寒问小心拿起捂在心口处,如痴如癫,口中喃喃自语:“茵茵,你是恨我的吧,我心里有你,只是从不好意思开口告诉你……我总觉着时日漫长……茵茵,你回来好吗,回到我身边好吗,我错了茵茵,我对不起你……”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郑寒问自打记事起便没再哭过,如今却为了程茵一次又一次的红了眼。 房间的门吱嘎一声打开,阳光从外面透进来,让多日不曾出门见光的郑寒问眼睛不自觉眯起,随即看清来人是素莲。 素莲气色也比郑寒问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恹恹的。 素莲进来见了郑寒问一愣,没想到才几日的功夫他竟然蹉跎成了这样。 虽然他如此,也没有让素莲心中动容,二话不说将一只荷包递给他,郑寒问接过,没有问是什么,只觉得这是与程茵有关的东西,打开来看,是一只白玉珠子,中间打孔,穿了一条红绳。 这玉珠子郑寒问觉得眼熟,正回忆间只听素莲道:“这珠子,是三年前世子您掉的,那天小姐生辰,我陪她上街,正遇上一个被官府捉拿的亡命之徒,那歹人眼见着逃不掉,便在街上抓了小姐做人质,好在正好赶上世子您路过,挺身而出救了小姐,却掉了这个……” 素莲一顿又言:“这珠子明显是玉佩流苏上的陪衬,可小姐得了却视如珍宝,用红绳穿了日日戴在手腕上,还说……还说就当是您送她的生辰贺礼……自从嫁给了您,您从未送过她什么,她盼着生辰的时候您能送她点什么都好,殊不知,整日盼来的,却是对她的不信任。” 郑寒问抬眼对上素莲,明显对她的话有所不解。 素莲抹了把泪:“她去见离人的那日,就是她的生辰,您丝毫都不知道。” 这句话,让郑寒问的信念全然崩塌,杀人诛心,他杀了程茵的心,也诛了自己的心。 他这个天杀的王八蛋,究竟对那么爱他的程茵做了什么! 他从来不懂程茵的心,从来不知道她盼着自己哪怕对她说上一句暖心的话。 郑寒问仰天大笑,笑自己蠢,笑自己实际上是配不上程茵的。 他总以为,他对程茵仅是喜欢,殊不知,程茵不知何时成了他的心头热血,掌中脉络,若没了程茵,他会死。 郑寒问绝望仰头,紧闭双眼,多日未曾打理的胡茬在下巴处蔓延开来。 *** 严路回来的时候素莲早就离开,只留郑寒问失魂落魄的歪在榻上,像一滩烂泥,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那颗珠子。 严路神色凝重,走上前来,低声将他在府衙的所见所闻仔细学给郑寒问,郑寒问原本死鱼一样无精打采的双目渐渐恢复神色,随即坐起身来,眼中透了杀意。 “让她来。”郑寒问神色在这一瞬恢复如常。 严路应下:“是。” 作者:啊啊啊啊啊啊,需要交代的东西太多了,我也恨不得马上重生啊,不过恶人也不能不曝光不是~所以开虐小郑了! 第十四章 玉筝来府上时候刻意打扮了一番,身着凤仙粉色罗裙,脚踏月白色绒面绣花鞋,身上扑了两层香粉,远远见着像是一朵娇俏的花儿,夹带着幽幽香气姗姗而至。 才行近了正堂,便被里面景象吓了一跳,原本大气素净的正堂从梁上布置了白绫垂顺而下,堂中立着一牌位,上面刻着程茵的名字。 目光下移,郑寒问正背对着她跪坐在蒲团之上,手边松散的放了厚厚一叠纸钱,玉筝微微侧头,便见着他面前的火盆烧得正旺,里面的纸钱入火便成灰烬,郑寒问添的很勤快。 虽然听说程茵的尸身被程家拉走了,这里不过是立了个空牌位,可毕竟心中有愧,现下仅仅是看见程茵的名字也让她心里发怵。 风从身后微微略过,卷着一阵呛鼻的烟灰味儿传来,玉筝取了帕子堵了口鼻,还是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郑寒问闻声不动,只像方才那样有条不紊的将纸钱一打打扔进火盆中,最后眼见着手中最后几张灰飞烟灭,这才起身,一转身便见着一身粉嫩的玉筝。 郑寒问心头一寒。 郑寒问虽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可身上酒气未曾散去,下巴上的胡茬也未曾清理,多日日夜颠倒的生活让他眼下一片乌色,额头上还有被程家姐弟打的伤,连带着脸上的多处淤青尚未散去,这样的郑寒问展现在玉筝面前更是让她意外。 “表哥,”玉筝捏了嗓子甜甜的唤了一声,随即朝他行近了两步,“你怎的变得这样憔悴。” 郑寒问的眼眸镀上了一层灰,没有情感,没有温度,没有过往的神采和意气风发。 他上下打量玉筝,随即冷笑一声:“穿的这样娇艳,可是有什么喜事?” 玉筝忙低头看去,不过是着了往日的粉,此时此景怕是正触怒了他。 尽管如此,玉筝并不惶恐,被认为是有意为之也好,不懂礼数也罢,此时此刻,她认为自己是赢家。 “静娆死的那天晚上,你不在侯府,你去哪儿了?”郑寒问问道,眼下斯人已逝,他叫回了她的本名。 这并非是一桩复杂的人命案,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查得有些眉目,严路去打听,得知了一些线索,再到了郑寒问耳朵里,便全然明了。 “谁说我不在侯府,”玉筝出奇的冷静,她早就料到会有被郑寒问质问的一天,所以提前演练了多次,“表哥,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郑寒问大步上前,一把用力抓起玉筝的右手手腕,迫使她右手虎口朝上,明晃晃的露出一颗黄豆大的黑痣来。 “群芳楼的看门小厮说,那日去的不止程茵和素莲,还有一位公子,这位公子是常客,右手虎口处有一明显的黑痣,严路拿了你的画像让他去认,他一眼便认出是你!”郑寒问捏住玉筝手腕的手上加力,玉筝的手被捏的红涨起来,见他手中力道只增不减,玉筝吃痛,低呼起来,试图将手腕从他手中抽离。 郑寒问丝毫不肯手下留情,只等着她说实话。 玉筝另一只试图去掰开,一边用力一边争辩道:“那又如何,难道我不能去看我姐姐吗?” 挣扎间,玉筝身上的香气动荡飘散,让郑寒问一阵厌恶,随之用力甩开她,冷眼相待:“正因为你们是姐妹,当初我才没有怀疑你,你却利用了这一点,混淆视听,在事情尚未查清的时候将所有罪名都推到程茵身上!” 想到程茵那日被凭白冤枉,他便难以释怀,他当时不过对此事有迟疑,殊不知程茵只要一句肯定即可,可就是这句话他吝啬的没有说出口,往后也都没有机会了。 “表哥,我看你是因为程茵的突然离世而神志不清了吧,”玉筝揉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不慌不忙甚至言辞间带着一些挑衅,“想将一切都怪罪在我的头上?证据呢,说我杀了姐姐,拿出证据来!” “你千算万算,却忽略了一件事,”郑寒问一顿,“那日你穿着去群芳楼的那身男衫袖口处沾染了残毒,你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吧,我已经命人从你房间取出,怎么,你不曾留意你丢了东西?” 闻言玉筝的目光一深,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仔细回忆当天场景,分明已经反复检查了…… 尚未觉得哪里出了纰漏,只见郑寒问一声冷笑,不过微微一诈,她便这样心虚,原来自己不是猜想,玉筝才是最歹毒的那个。 见郑寒问的笑,玉筝方才意识到中计,脑中慌乱不堪,可怕着怕着便又突然不怕了。 玉筝平复心绪,异常冷静,站的笔直突然道:“我早就知道瞒不住,官府也不是吃素的,再说我也没用什么高明的手段,被人查出不过是今日明日的事罢了。” 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便认了,还一脸坦然,这种心肠,连郑寒问都觉得背脊一冷:“你,为什么杀静娆,你可知你得已活命进侯府,全是因为我受了你姐姐的托付?” “是又如何,不过都是假慈悲而已,同为赵家女儿,她深养闺阁,我却只能流落在外,父亲高官厚禄却对我不管不问,只拿些碎银子来打发我,”提到过往,玉筝眼中蓄泪,却倔强的微微仰头,“这个所谓的姐姐,每年穿着绫罗绸缎,身戴价格不菲的首饰来看我,她是来看我还是来炫耀?都是父亲的女儿我却什么都没有!” 说到此,玉筝突然发狂嘶吼,眼中皆是这么多年的不甘和苦楚。 发泄过后她又如同疯癫,收拢了一身的怒气神态又恢复如常:“好在老天开眼,他们从前什么都有,如今也便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语气很欢快,像在诉说着一件喜事。 这般癫狂,让郑寒问开了眼界,郑寒问咬牙切齿的骂道:“你真是疯了,你为何要嫁祸程茵!” 提到程茵,玉筝眼波流转,指着郑寒问道:“那都是因为你啊,赵静娆让你照顾我,可是你却娶了别人,你只知程茵爱你,你却无视我对你的心思,老夫人几次三番暗示你将我收了,可你却无动于衷,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程茵!” 郑寒问听得她这一番言辞只觉得头脑发炸气血汹涌,余光瞥见堂上悬挂的宝剑,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严路。”郑寒问觉得心力交瘁,朝后退了两步,双目通红,血丝满布。 严路一直候在堂外侧房,事情前因后果听了个一清二楚,闻见郑寒问唤他,忙不迭的跑出来。 “将赵玉筝带去府衙投案。”郑寒问指着玉筝,不愿再抬头看她一眼。 “慢着,”严路刚要上前,却被玉筝大声喝住,玉筝目光从严路身上移到郑寒问脸上,“郑世子,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本姓赵,到了府衙,我自会将所有事都招认,包括你们瞒天过海收留我一个朝廷罪臣的女儿,这可是欺君之罪,别说你们安北侯府,就连你在宫里那个锦衣玉食的姐姐也难逃罪责,即便我死了,拉你们全家垫背也不亏!” 郑寒问连日来的昼夜醉酒,加上身上伤势,还有上心过度,本就虚弱,又被玉筝这样一激,顿时觉得五脏六腑气血翻腾,一股热流从腹内冲出,郑寒问身躯一震,咬牙紧闭口唇,忍无可忍,大步一迈,行至一侧抽/出宝剑,朝玉筝劈去。 奈何肝火大动,方才强忍的血再也抑制不住,从喉咙口喷出,血溅三尺,在眼前飞起一阵血雾。 严路忙上前扶抱住郑寒问,郑寒问伤在内里,眼下连剑都握不住。 玉筝又是冷笑一声,丝毫不慌:“啧啧,以为杀了我就没事了,你太小瞧我了,就算今日我没了命,明日一样有人将我的身世捅出来,仅凭单打独斗我可活不到现在。” “郑寒问,”玉筝笑的得意又狰狞,如同地狱修罗,“你可想清楚了,是保我,还是送出全家人的性命?若是想杀我,我随时恭候!” 说罢,玉筝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身:“忘了告诉你,我想做你的世子妃,这样,咱们的性命就永远栓在一起了,我自然不会再害你了。” 郑寒问又是一口血涌了出来,耳鸣阵阵,连严路在一旁焦急的叫喊声都听不真切,只闻到满身的血腥气,眼前忽然布了一片黑,随即他整个人也昏了过去。 *** 不知从哪里隐约飘来了丁香花的香气,捎带着雨后泥土的芳香,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吵嚷个不停,而后有幽幽人声传来,由模糊到清晰。 程茵觉得眼皮沉重,像是被人灌了铅坠子,怎么睁都睁不开,鸟语花香都这般清楚明晰,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程茵心想,大概自己真的死了吧,这会儿呼吸顺畅,身子又觉得轻飘飘的,定然是已经化作了魂魄。 “夫人,小姐还是不肯吃东西,都已经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人可就完了!” 程茵听这声音耳熟,分明是素莲带了哭腔。 “老爷,这可怎么办啊,茵茵若是再不吃东西,怕是要饿坏的,你就应允了她,去郑府提亲吧!” 这是程茵母亲钱茹的声音,口口声声都透着哀求。 “夫人啊,你当我舍得茵茵,只是郑世子她对咱们茵茵无意,去了也是白去!”程文身为一个父亲,遇上这种事情也是无招。 听到父亲母亲的声音,混沌之中的程茵忍不住鼻子一酸,还好,死了还能听到父亲母亲说话,也算圆满,不过,怎么有些不对? 他们的说辞这般熟悉,仿佛是从前听过? 程茵用力将眼皮抬开,竹青色的帷幔映 入眼中,她犹记得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从前在闺房中常设此色,后来嫁了人,因郑寒问不喜,也便再没用过。 程茵的肚子咕噜叫了两声,这声音此时此刻听起来尤为滑稽,程茵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却是有气无力。 强撑着起身,惊觉自己皮肉真实,并不同她所想的那样虚幻,程茵一时之间懵住了,环望四周,这不就是她的闺房,侧头向窗外望去,那一人多高的丁香花团锦簇,开得正盛。 “这不是梦……”程茵自言自语道,再回想方才听到的父母亲的对话…… 原来是她重生回了未嫁那一年。 第十五章 程茵这时候才及笄不久,整颗心都拴在郑寒问身上,整日厚着脸皮求了父亲去提亲,程文也是要脸面的人,心想着总不能一个姑娘家赶着别人,多少要顾念些矜持,奈何实再拧不过程茵每日作闹,还真的安排媒人去侯府提了一次,可郑寒问那边只说“尚无作为,暂不成家”便将亲事给挡了回来。 这样被人回绝程茵都还不死心,觉得他胸怀大志,又闹着绝食,逼着父亲求到了皇上那边。 最终算是如愿了…… 程茵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想不通自己那时为何那么愚蠢,蠢的后来伤痕累累还搭上了性命。 好在老天开眼,让她重新回来了,可是却重生在闹绝食的时候,看来,该丢的人已经丢出去了,不过毕竟还没去皇上那里求赐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程茵起身下地,才坐起来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仰倒了下来,长袖一甩,勾掉了矮几上的烛台,烛台滚落在地,发出响动,惊动了门外的人。 程风与钱茹忙推门进来,身后还跟了素莲,正捧着一碗清粥。 钱茹一见女儿虚弱成这副模样便落了泪,忙坐到床榻边拉起程茵软若无骨的手来劝慰:“茵茵,你好歹吃些东西,只要你吃了,爹和娘什么都答应你,我这就让你爹进宫去求皇上!” 说罢,钱茹目光投向程文,带着几分期许,眼下钱茹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总不能见着女儿活活饿死。 程文负手而立,眉头拧的扯不开,原本还僵持着一些文人的气节,可一见程茵脸色苍白口唇无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程茵的性子他了解,自小倔强,若不依她,她真的能做出来绝食而亡的事。 程文用力绷直的肩脊渐渐松懈下来,本就精瘦的身材眼下显得更单薄了。 “茵茵,”程文将腰弯下,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还带着乞求,“听话,先吃些东西,爹什么都答应你,明日一早爹就进宫去求皇上,咱们程家三代为官,想必皇上会给程家几分颜面的。” 程茵听着父亲与母亲的话,顿时觉得心中大为惭愧,从前听这番话的时候只觉得欢天喜地,而今再听便觉的心酸加无地自容。 自己从前真是猪油蒙心,不知好歹,往后的人生,才是对她的惩罚。 程茵的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顺着太阳穴一路流淌至耳畔。 “爹,娘,”程茵三天水米未进,忽一开口声音嘶哑干涸,如久旱的苍田,“扶我起来,我想吃东西。” 闻言,钱茹和程文脸上稍露轻松的神色,忙殷勤将程茵扶起来。 钱茹挪动了位置,坐到程茵身后,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程文从素莲手中接过粥碗,用羹匙舀了一匙,近口边轻轻吹过,确认不烫了才递到程茵口中。 不过是清淡无味的白粥,饿了整整三天的程茵吃起来却如同山珍海味,嚼都没嚼直接吞咽。 这一匙粥像是打开了胃里的闸口,惹得原本就饥肠辘辘的程茵眼下更嫌饥饿难耐。 最后干脆捧着粥碗一饮而尽,这绝对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粥! 钱茹见女儿肯吃东西,轻柔抚着程茵肩膀,满脸欣慰:“茵茵,慢点吃,还有呢!” 程茵确认将碗中吃的一粒米都不剩后这才意犹未尽的将碗放下,不顾形象的舔了舔嘴唇,心想着反正都是自家人,也不必忌讳。 程文亲手从她手中接过空碗,见她没吃饱的样子又问:“茵茵,要不然再来一碗吧。” 说着素莲麻利将碗接过便要去盛粥,还未等出门便听程茵道:“爹,我想吃肘子!” “肘子,”程文一听大喜过望,管她想吃什么,别说吃肘子,就是吃人肉他也愿意从自己身上割下来,“肘子好,肘子好,素莲,快去命厨房将三小姐平日爱吃的菜端上来,还有肘子,一定要有肘子!” 素莲细听吩咐,而后欢天喜地的应下一路小跑直奔厨房。 钱茹拿帕子替程茵轻轻擦拭唇边的残渍,像哄娃娃般轻轻摇着:“茵茵,只要你好好的,爹和娘什么都答应你,你乖乖将饭吃好,将身子养好,你爹已经答应了,明日就进宫去跟皇上求情赐婚。” 最终,程家二老还是为了女儿妥协了。 反而是程茵沉吟一笑,随即认真道:“爹,娘,之前是女儿糊涂,经过这么些日子,女儿想通了,女儿不想嫁给郑寒问了。” 程文以为自己耳朵不灵光听岔了,先是与钱茹对视一眼,直到看见钱茹的眼中同样是惊喜这才确定自己方才没听错。 “茵茵,此话当真,你真的想通了?”程文问。 “是,真的想通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提起此事了。”程茵肯定道。 程文一听,心花怒放,双手合十拍的响亮,不觉连声量都随之抬高:“这最好不过,爹早就说过,强扭的瓜不甜,他郑寒心高气傲,一见就知道不是个体贴的……” “罢了罢了,茵茵都说不嫁了,你哪还那么多话,”钱茹甩着帕子打断程文的话,“你去厨房看看,菜准备的怎样了!” 钱茹生怕因为文话多而惹了程茵不快,毕竟是敏感时刻,谁知道程茵是真想通了还是饿糊涂了,能少提郑寒问便少提。 程文虽然被夫人训斥,仍喜不自胜,一拍大腿起身离开,嘴里还念叨:“好好,我去给茵茵瞧瞧菜去……” 行出门去,还狂妄的哼出了几声戏文来。 眼下房中只有母女二人,钱茹这才低声道:“茵茵,你想通便好,这几日你都将我们吓坏了,厨房日日都备了你喜欢的菜,可你一口都不碰,你说你若是出了点什么事,让爹娘可怎么活!” 说道动情处,钱茹略微哽咽,喉咙带着颤音。 程茵往钱茹的怀里窝了窝,微微侧过身紧紧搂住钱茹的胳膊,无声更胜千言万语。 *** 郑寒问此时正立在窗边怔怔的看着湖中成群的锦鲤出神,依旧记得之前的场面,程茵溺水,玉筝反目,自己也急火攻心栽倒下去,血色清晰仿佛还在眼前,可忽然一转便回了过去。 这让郑寒问又惊又喜,生命重启意味着他的程茵还在,静娆也不会死,还有那个玉筝……一切还来得及。 细细回忆,这个时候的程茵应该正在为了他们的婚事而闹绝食,后没多久赐婚的旨意便传下来。 无奈当时意识不到对程茵的心思,还怪她不分时候,用婚事拦了自己征战沙场的路。 当初还为了给程茵点颜色瞧瞧,这婚期一拖再拖,足足拖了近一年。 这次郑寒问早就盘算好了,待皇上赐婚的旨意一下,他便立即风光迎娶程茵进门。 想到此,眼前浮现的皆是程茵的灿然笑意,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思念情愫,想着左右皇上也是要赐婚的,不如提前去看看她,免得她现在饿着肚子折磨自己。 *** 郑寒问快马加鞭的来到程府门前,着门房小厮进去通报,郑寒问翻身下马,背着手在程府门前来回踱步,离程茵越近,心便越难以宁静下来,郑寒问伸手拍了拍胸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可不由自主牵起的嘴角却无论如何也收拢不住。 他想着,待一会儿见了程茵,就劝她好好吃饭,若是她倔强不听话,他便亲自喂她吃,想到此,郑寒问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轻轻摇了摇头,心想,程茵怎么会不听他的话。 程风隔着大门微微错开的缝隙将外面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只见郑寒问片刻不得安宁似得一会独自笑起来,一会又叹气,程风有些懵了,不知道这郑寒问是个什么来意。 方才得了小厮通报,程文不便露面,则遣了程风过来,程风才一来便见了这场面,眉头一皱,越发觉得郑寒问古怪。 程风给小厮使了眼色,小厮会意,将大门敞开,郑寒问听见门声响动忙回过身来,一见是程风,颇感意外,随即又想到,程茵眼下正饿着,应该是出不来的。 “原来是郑世子,”门打开后,程风立马面上堆笑,客气的迎出门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 “二哥!”一声二哥从下意识从郑寒问口中脱出,让程风听了不由愣住。 这称呼太过亲近,郑寒问是何许人也,鼻孔都是朝天长的,从前见面可是连大名都懒得叫,怎么今日这般不寻常? 郑寒问也是明显一怔,意识到自己失言,下意识抿了嘴唇,此时程茵尚未嫁他,这声二哥叫得早了。 “今日冒昧登门是想要见一见程茵。”郑寒问忙岔开话题,用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程风想,果然是为了此事,这两日程茵闹绝食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他这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 “程茵这两日身子不爽快,这个时辰还在睡着,见面的话恐怕多有不便,郑世子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会一字不漏的转达给程茵。” 程茵那边才下了决心往后不再提郑寒问,若是这个时候让他们见了面恐怕又会反悔,引起旧日相思来,索性在门口就给他拦了,管他是什么用意,他不喜欢妹妹,自己也不待见他。 闻言,郑寒问原本难得一见的欢快明朗刹时冷却下来,被失望所替代:“程茵她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程风答的波澜不惊,没有情绪起伏。 郑寒问见状,这才回过神儿来,这个程风哪里是出来迎他,分明是充了门神,丝毫没有要请自己进府的意思,而且言语间还存了些逐客的味道。 郑寒问目光越过程风朝程府大门里看去,从敞得不宽的缝隙中隐约得见院中葱郁茂盛的树影,却唯不见想见的人影。 第十六章 自打郑寒问在程府那里吃了半碗闭门羹,意识到想要去郑府见程茵这条路怕是行不通,转而将心思放在了侯爷身上,可这几日郑庆和也显然没什么动静,还如平常一样遛鸟喝茶,或约了三五好友吟诗作对,也没听皇上那边传唤。 郑寒问确定日子已经过了,前世这个时候旨意早已经下来,想来想去都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岔头。 五月末的天本就热,他心中有事越发坐立难安,才一会儿的功夫身上的薄衫便沁了一层潮湿,手执玉骨折扇呼扇个不停却难解燥热,思虑再三,决定去父亲那里探探口风。 尚未动身,便见严路进来:“世子,侯爷正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郑寒问眼前一亮,将扇子一合,忙问:“你可知道侯爷叫我是为了什么事?” 严路想了下回道:“听说今日宫里来人了,不知是否与这有关。” 扇子在掌中用力一拍,郑寒问欣喜难耐,这便是了,虽然并非召了父亲入宫,许是皇上直接下了旨意也说不定,想到此,郑寒问大步迈出房间,直奔郑庆和书房。 临近正午,日头正盛,府里的丫鬟小厮来回行走一趟都知沿着廊下阴凉,而此时郑寒问压抑不住心中雀跃,欢脱的像只兔子,哪有功夫拐弯抹角,自是怎么近便怎么走,太阳的光芒不遮不掩的洒在他身上也浑然不觉焦灼。 这可苦了严路,尾随在身后,片刻不敢懈怠,生怕稍慢一步便拉出好远的距离。 行至郑庆和书房门口,房门大敞,郑寒问平复了心绪,亲自整理了衣襟,这才端庄稳重的踏入门中,见侯爷此时正窝在乌藤摇椅上悠闲自在,手中还握了一瓷碗鱼食,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丢给瓮中金鱼。 “爹,您找我!”郑寒问目光无意飘向青花瓷翁中,从前那几条金鱼被郑庆和喂的脑满肠肥都走了形,郑寒问怎么看都觉得丑的下不去眼,眼下却莫名也生出些眼缘来。 “寒问呐,来来来,”郑庆和将鱼食放置一旁,从摇椅上下来,边行至桌案边言,“今日宫里来人了,送了这个。” 顺着郑庆和的指引,郑寒问目光又移到桌案上,只见桌上静静躺着一只三寸大小的沉香木雕花镶玉的锦匣,镂空处恰到好处的嵌了几颗玛瑙珠子,放眼看去,这确像是宫里的东西,可横竖怎么看里面也不像是放了圣谕的样子,圣上之物非明黄不取,怎会屈于这样的匣内。 “这是……”郑寒问问道。 “这是锦妃娘娘今晨命宫人送到府中的,”郑寒问提到锦妃便喜滋滋的,“太平猴魁,皇上赐了她两翁,她念及父母弟弟,便询过圣意后送到了府中一翁。” 得知是茶,郑寒问心头一阵失落,方才的期待欣喜一扫而空,只随意丢了句:“原来是长姐……” 郑庆和并没有发现郑寒问恍然下坠的情绪,自顾自的说道:“一会儿我便命人将茶仔细烹了,你也一同尝尝。” 郑寒问哪有什么心思品茶,见没得到想得的,便直接问道:“爹,这两日可有什么要事?” 郑庆和猛然抬眼:“你娘临时决定和玉筝要在南山青音庵里多住些日子,昨天才托人捎了口信回来。” 这也并非郑寒问想要的答案,不过一提玉筝倒是真让他头皮发麻,脸色一沉,这种毒妇留在身边是个祸害,得安排人去庵里将母亲接回来,待回来便得将玉筝处理了。 转念一想,前世玉筝曾经说过若是她只凭单打独斗活不到现在,这才是他最大的隐忧,她身后还隐藏了一个人,让玉筝死并不难,难的是还有敌人隐在暗处。 “对了,还有一件事,”郑庆和捋了杂花山羊胡道,“镇国公府上的老太君明日要办寿宴,前几日来了帖子,我记得你向来不愿意参加这种场合,便没有知会你。” 郑寒问的思绪被郑庆和的话拉扯回来,回味一想,确实如此,他向来不愿凑热闹,这事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要事。 “你不去也好,听说程家的三丫头也会随父同去,到时候你们两个见了难免尴尬,你也就罢了,旁人总免不了对她指指点点。”郑庆和无奈摇摇头,他对程茵印象不错,怎奈自家儿子不放在心上。 闻言,郑寒问瞬间觉得脑海中有数不清的烟花冲天次第绽放,落入空荡荡的山谷只回荡着程茵两个字。 郑寒问心花怒放,下意识的吐出两个字:“我去!” 郑庆和以为他听错了,定睛看他。 *** 程茵双目定睛看了手腕上一根红绳穿过的玉珠子,曾经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长舒一口气,取来剪刀果断的将红绳剪断,而后来到后院荷花池畔。 荷花池不大,水亦不深,荷叶嫩片才出,稀疏的浮在水面上,程茵前世在湖中溺亡,现在只要贴近了这种绿幽幽又看不见底的水潭便怕,尽管如此,她还是站在岸边,毫不犹豫将那珠子连带红绳一同丢入水中后转身离开。 *** 郑寒问今日刻意起了个大早,斟酌着换了几身衣裳,不知怎的,今日忽觉哪身衣裳都不合身。 郑寒问记得,成婚前二人偶尔相逢,程茵总是欢天喜地的,离着老远便冲他笑,或是趁人不备娇俏的与他招招手,今日赴宴若是碰头,他要先一步和程茵打招呼,程茵一定开心,即便没有皇上赐婚也没关系,他要亲口告诉程茵要娶她进门。 想到这此处,郑寒问眉眼弯弯,心情大好。仿佛万事俱备,只欠他这东风吹过。 *** 程茵随着父亲一同来到镇国公府,见过诸位长辈后程文便同幕僚一起喝茶谈天,程茵则被府中小厮引着来到镇国公府后院,尚未开席,长辈们在前院叙旧,晚生后辈们在后院中聚集已是常事,程茵想着左右郑寒问不会参加这种场合,所以便放心大胆的前往。 镇国公府不愧大家,后院亭台交错,假山立于溪流之上,湖中水榭绝立,气派又不失文雅。 湖心水榭中已有几人围桌而坐,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程茵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如今是万万不敢往湖边凑的。于是便同往常一样,独自寻了个安静处坐着喝茶吃点,静待开席。 郑寒问迫切的脚步交替而行,恨不得马上飞进镇国公府后院中去,来的路上巧妙的向带路小厮打听过,得知程茵已经到了,他一颗心又激动起来。 从回廊穿过,一抬眼便见梧桐树前石桌旁一抹熟悉的身影,身着淡竹青色的衣衫,一头青丝垂顺在背,淡然的侧脸轮廓柔绝美,长颈纤细,雪肤夺目,不是他的程茵还有谁! 郑寒问心中激荡难挡,周身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心脏忽然膨胀起来,直冲心口,仿佛只要他稍一开口,就会跳出来一路滚向程茵脚边。 不知不觉,郑寒问眼前似是升起一团团的雾水,将程茵的身影照得晶莹剔透。 万籁俱寂,银汉无声。 他的茵茵,终回来了…… 程茵感觉到有旁的目光传来,下意识的侧头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如同晴天霹雳,将她劈的头晕目眩。 那个曾经让她爱入骨髓又伤他至底的男人此时此刻正一身华服直挺挺的站在不远处,更要命的是在盯着她,程茵心口忽的抽痛了下,而后像是心脏被人用力折叠,每跳动一次,疼痛便深一刻。 曾经深爱的人再见,若是丝毫痕迹不留那才是天方夜谭,正因为曾经痛怕了,所以程茵如今才选择退却和躲避,没想到终还是遇见了。 努力平复多日的委屈和心酸在见了他的瞬间全部倾斜而出,发出阵阵惨叫提醒着程茵过往的惨痛。 程茵暗地里掐住大腿,皮肉之痛让她冷静清醒,硬生生的将眼中暗涌的泪给憋了回去。 郑寒问眼下整个人都傻了,来时的满心幻想如今成真他反而笨拙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程茵身形正僵硬间,目光朝郑寒问身后偏移,忽然瞥见郑寒问身后方正缓缓行过一个人来,程茵像是见了救星,麻利起身朝那人走去。 郑寒问心思都扑在程茵身上,丝毫没有留意身后来没来人,见程茵朝他这边过来,郑寒问激动的牵起嘴角,随后双臂微微朝程茵张开,眼见着程茵越行越近,脸上还带了浅浅笑意,郑寒问下定决心等下一刻她奔过来时就毫不犹豫的将她捞入怀中…… “来了,来了,她来了……”郑寒问随着程茵的步伐在心里默念着。 程茵渐行渐近,眼看着就到了跟前,不过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程茵在他面前不但未停脚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袂和程茵的相擦而过,可她不曾看过自己一眼! 郑寒问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场面石化,双臂还空空的僵在那里,不上不下,看起来尤其尴尬。 郑寒问朝着程茵的方向回过头去,只见程茵正与他身后不远处一女子相互扯着手甜笑着寒暄,而后两人又亲昵的一同绕到了别处说话。 从头到尾,程茵没有给过他半个眼神,连余光都不曾施舍,郑寒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臂还抬着,下意识的看向湖心水榭,水榭上几人在注意到郑寒问朝这边看过来的同时时各个都默契的收回目光。 这一刻,郑寒问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之前五彩斑斓的设想如数落空,程茵她是怎么了呢? 第十七章 此时被程茵看做救星的人,是程茵的闺中好友——江依秋。 二人年纪相仿,她是诸多贵女中唯一让程茵觉得纯善不做作的姑娘,二人脾气相投,从小到大都十分要好。 奈何后来江依秋嫁的人与郑府不睦,二人从此便不常见面,只偶有书信来往。 想来也有几年不见,如今却在镇国公府见着了,倒让程茵念起二人小时的许多好来。 江依秋方才见到郑寒问在前还错愕了一阵,见着程茵就在不远处则有意放缓了步调,生怕耽误了程茵看郑寒问。 没料到程茵奔过来后便拉起自己绕到别处,江依秋边随着程茵走着,边用团扇遮了嘴巴低声和程茵咬耳朵:“方才郑寒问就在你身旁,你没看见?” “看见了的。”程茵老实回答,目光一闪,甚至还感受得到郑寒问从身后投来的目光。 “今儿个是怎么了,这般反常,”江依秋见着程茵脸上透出细汗,不知是天热导致的,还是因为见了郑寒问紧张,忙将团扇凑到程茵面前为她扇了扇,“平日里巴巴的恨不得把人家放进眼珠子里,怎的今日面对面见了倒视而不见,该不是你害羞了?” “今时不同往日,往后你就别在我面前提他了。”程茵低着头,只看着两人的俏影。 江依秋定睛瞧了程茵,随即又笑道:“前阵子听说你在家闹绝食,恰逢我感了风寒,不敢去看你,怕你本来就虚弱再被我传染,现下见了倒是精神的很,不过看上去又似乎变了个人似得。” “确实变了。”程茵目光远眺,带着几分释然。 “看你老气横秋的,”江依秋噗嗤一阵轻笑,“不过郑寒问是怎么惹了你,你倒看着不在意他了?” 程茵心想,郑寒问何止是惹了他,所作所为与亲手拿刀杀了他无异。 二人在后院说了会儿话,没多久前院便开了席,小辈们被统一安排在一侧树荫下,程茵和郑寒问的桌席离的不过一步之遥,郑寒问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看过来。 程茵始终与江依秋挨在一起聊天,桌上其他人皆别有用心的看看程茵,再瞧瞧郑寒问,本等着看程茵今日能在郑寒问面前闹出什么笑话,盯了许久也不见程茵目光偏移,反而是郑寒问,一双眼珠子都要将程茵望穿似得。 今日古怪,实再让众人费解。 郑寒问看着两桌的人探究的目光也全然不理会,现下他唯一苦恼的是如何和程茵搭上话,可程茵始终和江依秋粘在一起,他无从下手。 苦恼之余,郑寒问屏息凝神仔细听她二人谈话,还幻想着两个人会不会聊到自己。 “茵茵,之前我听你提起过,苑酥斋的芙蓉点酱蒸糕尤其美味,前几日我尝了,果然好吃,”说着,江依秋用手比量起来,“这么大一盒,我实在没忍住,一口气都吃掉了。” 说起这件吃食,惹得江依秋回味无穷,满目光彩。 程茵忙点头道:“他家的芙蓉点酱蒸糕真是一绝,奈何每日只做几屉,很难买到,想起来我也好久没吃过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丝毫没留意郑寒问不知何时退出席间。 郑寒问大步迈出镇国公府门,拐角处严路正歇在马车旁,严路远远见着郑寒问出来,忙起身迎上去。 “世子,您要回府吗?”严路难得见郑寒问参加这种场合,见他这么快出来,便以为他要提前回府。 “严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有个表亲在苑酥斋做工?” “回世子,我那位表兄是那的点心师傅。”严路道。 “我听说他们那的一味点心很有名?” “是芙蓉点酱蒸糕,世子想吃?”严路转念有些为难,“不过这个时辰怕是已经买不到了。” “能不能劳烦你那位表兄单独做一盒?” “这……世子,这点心是他们那掌柜做的,是秘方,我表兄他不会。” “你带我亲自去一趟,我要见他们掌柜。” 严路一愣,多余的话也不敢多问,只得老实带路,心想着今日又吹的什么邪风,突然又要吃点心了? *** 席间无聊,程茵顾念郑寒问在此,怕横生枝节,酒席才吃了一半便借口与父亲说身子不爽,想要提前回府,程文顾念女儿,也便许她先行回了。 郑寒问坐了马车去了远在城北的苑酥斋,回来时候以防不及命严路租了匹快马,自行先回,郑寒问豁出面子与那掌柜亲要了两盒新做的点心,揣在怀中快马加鞭奔回镇国公府。 马蹄哒哒而回,远远见着程茵从镇国公府门口出来,由素莲搀扶着朝马车走去,小厮将马凳放下,程茵脚才刚踏上去,便听郑寒问大声呼着她的名字。 “程茵!” 这一声叫喊让程茵身上忍不住一抖,握住素莲的手指僵硬,一颗心不上不下,脑子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是佯装没听见,还是就此停下。 踌躇中郑寒问已经驾马来至跟前,麻利翻身下马,快步来到程茵面前。 程茵眼下踩着马凳,视线与郑寒问平齐,程茵清楚的看见他心口因微/喘有些起伏不平,额头两边顺着发际线滑下两滴汗珠。 素莲尚不知内情,眨巴着好奇的眼睛看了看郑寒问,又看了看小姐。 程茵呆滞了片刻,随即从容下了马凳,朝郑寒问微微福身行礼:“见过郑世子。” 在他面前这样规矩的程茵很少见,生疏又客套,让他心里不是个滋味。 郑寒问一时被噎住,忘记了本来想要说的话,最终还是怀中尚温的点心提醒了他。 郑寒问从怀中将那两盒点心奉上,程茵过眼一看,一对儿青木色的盒子上各糊了一只红笺,工工整整的写了“苑酥斋”三个字。 程茵不明所以,盯着那对儿盒子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却不开口向他询问。 郑寒问忙解释道:“抱歉,方才席间坐的离你并不远,偶然听见你说惦念苑酥斋的芙蓉点酱蒸糕,我便刻意去了城北,好在还有两盒。” 郑寒问目不转睛的盯着程茵神态变化,期待能从她脸上探出喜色,奈何程茵脸色一如从前,毫无波澜。 倒是一旁的素莲惊的不自觉微张了嘴巴,眼珠子一转,心想着这热的天郑世子为了自家小姐的一句话跑了这么远,事出反常必有妖,郑世子前阵子才拒绝了程府的提亲,转眼又跑过来献殷勤,安的什么心? 程茵眼皮不曾抬过,甚至嘴角都不曾上提:“多谢郑世子,只是无功不受禄,这点心程茵不能收。” 说罢转身便要走。 “程茵,”郑寒问忙又将她叫住,“这是我刻意给你买的,无关受禄与否,只是因为我想给你买。” “多谢,”程茵微微侧头,“可是我不想要。” “之前提亲的事……” “之前提亲的事是个误会,”程茵转过身来高声打断郑寒问,“郑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从前是程茵冒昧,往后我程府上下不会再烦扰您。” 程茵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打得郑寒问措手不及,想不通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致使程茵一夜之间与从前判若两人。 原本该来的赐婚也迟迟未到,现在想来,应该是程茵并未让程大人进宫去求。 郑寒问指尖用力捏了手中那对盒子,尴尬的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这……”郑寒问一顿,“这两盒点心你且收下,这无关其他,它们本就是给你的。” 郑寒问此时此刻头脑有些混乱,顾不得许多礼数,上前一步将盒子试图塞进程茵手中。 程茵往后一闪,双手甩开,像躲瘟疫一般躲着与郑寒问的任何接触,推推搡搡间,程茵无意将那两只盒子打翻在地,盒盖甩出去老远,两盒点心扣翻在地,原本精美的芙蓉点酱蒸糕七零八落散的遍地都是。 二人齐齐安静下来看向地上那两盒狼狈的点心,空气瞬间静硕下来,唯有热风徐徐吹过。 两人人对视一眼,郑寒问神色复杂,有些淡淡的失落一闪而过,程茵心头一震,这场面似曾相识,只不过当初失落的那个人是自己。 沉默一阵,郑寒问居然亲自蹲在程茵面前,小心拾起盒子,将碎落的点心收放进去。 程茵拇指指甲用力抠住了自己食指,后退了两步,下一刻果断转身上了马凳,而后不管不顾的钻进马车里。 “素莲,”程茵端坐在马车里唤道,“回府。” 素莲迟钝了下才反应过来,随后忙招呼车夫赶车,打道回府。 郑寒问始终保持着蹲地的姿势目送程茵的马车渐渐远去,眼中是遮不住的伤情,心头闪过一个连自己都怕的念头:难道她也记得前世? 行出去好远,素莲才敢偷偷回头看上一眼,随即低声朝马车里道:“小姐,世子正朝这边看呢。” “回府后命人将我院中那棵桃树砍了。”程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啊?”素莲以为自己听错了,“您不是最喜欢桃花吗,每年都盼着它开花呢!” “如今不喜欢了,只觉得碍眼,”程茵长舒一口气,“换成丁香吧。” 第十八章 郑寒问笑看坐在身侧的程茵,带着梨花似的甜笑微微颔首,郑寒问抬手轻轻帮她拢好额间的碎发,指尖触到程茵额角细腻馨香的肌肤,他的心尖儿也随着这番嫩/滑而燃跳起来。 顺势滑过耳畔,用手轻轻捧过她的脸颊,此时正红得发烫,软糯可人。 郑寒问低哑着嗓音温柔道:“茵茵,我很想你。” 程茵一双灵鹿似得亮瞳水波流转,映出郑寒问的轮廓,程茵樱桃色的嘴唇微动,含了雪梨般的嗓音回道:“我也是。” 郑寒问再也压制不住情动,另一只手也捧上程茵的脸颊,由额头到下巴,一阵柔情冗长的绵吻后,郑寒问腾出一只手去解她的衣衫…… 夜里才打过几声闷雷,不久大雨倾盆滂沱而下,廊檐下雨水连成疏密的雨帘,偶有几道闪电划破夜空,照进漆黑的房里,将郑寒问的脸闪照得忽明忽暗。 许是被闪电惊了,郑寒问猛得从床上坐起,满目望去,空荡荡的房间唯有雨水拍打在窗棂上的扰人声响。 郑寒问侧头见了床里空荡荡的,心头一阵失落,抬手拍上自己的额头,念道:“原来是梦……” 随即自嘲的笑出了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惨淡。 突觉下/身着的衣衫一阵湿热,触手一摸,原是以梦为真,猖狂的放肆了一回,回味方才的梦,惊觉怎的自己变得这般猥/琐了。 他将一条腿随意搭在床榻沿边抖擞个不停,腿抖的越欢,心里则越乱,眼下睡意全无,满脑子皆是程茵。 忆起程茵的神态,不得不让他怀疑她是记得前世的,这对郑寒问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想到前世与程茵误会甚深,郑寒问脸色瞬间沉的能掐出水来,他伤透程茵,程茵恨他是理所当然。 郑寒问悔不当初,心灰意冷的朝后仰躺过去,掏出头顶的蚕丝玉带枕撒气般的丢了出去。 最后气急败坏的喘了粗气,唯愿方才的美梦还能将续。 *** 江依秋今日来找程茵谈心,二人一时兴起忘了时间,天色渐晚下起大雨拦了江依秋归路,只得在程府留宿。 二人燃着烛,面对面坐在窗前,程茵悠闲的听雨喝茶,江依秋则手执青竹秀笔练起字来。 程茵手执锦剪,将灯芯剪了,烛火稍亮,江依秋抬眼,二人相视一笑。 程茵低头朝江依秋手下藤纸看去,上面工工整整写了几行“海”字。 “怎么只写这个字?”程茵说着,趁江依秋不备从她手下将藤纸抽拿到手中端详。 江依秋下意识的想要去夺,奈何纸已经牢牢攥在了程茵手中。 程茵抬眉扫了江依秋一眼笑道:“单单只写这个字,里面可有什么玄机?” “哪有什么玄机,”江依秋心虚微微低头,眼角眉梢隐约透出了水粉色,“随便写着玩的!” 程茵将藤纸捏在手中晃了晃,调皮笑道:“我看不尽然,既然随便写的,你怎么还害羞了?” “胡说八道,我才没害羞。”江依秋声带诡辩,脸色红涨起来。 “让我猜猜,”程茵仔细端详纸上的字,“这个海字,定然是哪位佳公子的名讳,京城中名字中带“海”字的小郎君我还真认识一个……” 程茵侧目打量江依秋的神态,只见她强忍着笑意,手指用力捏在一起,脸红得越发厉害。 见她如此,程茵心里便有了几分思量,试探的问道:“该不会是,礼部侍郎周大人家的公子周海逸吧?” 江依秋轻咬下唇默不作声,在程茵看来这分明是默认了。 “真的!”程茵惊喜道。 “你小声点!”江依秋心虚低吼道。 程茵抿嘴一笑,转念却含了疑问,前世江依秋嫁的并非是周海逸,也不曾知道她存过这份儿心思,如今重生,倒连带着多出了几分惊喜。 “说到周公子,倒真的不错,一表人才,人又温和,学识也好,我父亲与周大人同在礼部,周大人很是满意,对周公子也是赞不绝口,常说周公子往后定会前程似锦呢。” 程茵记得,前世周海逸最终高中状元,风光一时,唯独婚事上不曾听闻与哪家小姐结了连理。 “这样的人,以我的家世容貌,定是不敢高攀的,只能每日写写他的名字,以做慰藉。”江依秋的甜笑渐渐冷却下来。 程茵默然,江依秋性子温柔,知书达理,家世并不差,好端端的一个大家闺秀不知有多少世家公子追捧,可到了自己心上人面前,便会觉得自己处处皆不可。 “过两日是州府缘卖,周公子的东西也定会出现在场,你要不要去看看?”程茵话峰一转,转到旁处,打散她没来由的自卑感。 所谓州府缘卖,是由州府主持,每年举办两次,一次在夏一次在冬,每到缘卖,各勋贵会随意拿出些府中藏物出来交由州府拍卖,买者皆是乡绅商贾,所得金银皆上缴国库,若逢灾年便皆用于赈灾之用。 拍卖的物件五花八门,但各世家勋贵也不傻,总不会真拿出价值连城的宝贝来惹眼,大多也就随意拿出些砚台镇纸或是画作字帖之类的,大部分出自自己之手。左右也是 朝廷为了收集银钱,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 而对于那些乡绅商贾来说,用些银子买了勋贵之物也不亏,保不齐就在哪里搭了桥梁。 前世程茵便在缘卖上拍了郑寒问亲手写的字帖,各位一见她是尚书之女自然相让。不过此事却让程茵没少惹人讥笑,堂堂大家贵女却和乡绅同争,有损颜面。 江依秋可没有程茵的胆量,那种场合不适出面,就算出面买了周海逸的物件,传扬出去,岂不是所有人皆知她心属周海逸? 想到此,江依秋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敢。” 看出她的为难,程茵又言:“我倒有个法子,咱们不用亲自出面。” 说罢,江依秋附耳过来,程茵偷偷说与她听。 *** 缘卖会在鸣鹤茶楼举行,皆是乡绅商贾参与,也有不少寻常百姓来看热闹,将鸣鹤茶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依秋原本约好与程茵同来,奈何身子骨太弱,那日受了雨气,病到了现在。 程茵心里知道她惦记着此事,索性替她跑一趟。 软呢大轿停在了旁处,程茵遣了家中小厮带着银子上楼去,之前程茵托二哥程风给里面的人打了招呼,且让人走个过场付了银子便是,这次周海逸的物件是势在必得。 郑寒问一早来了鸣鹤茶楼,躲在雅间。他记着前世程茵为了他随便写的一副字帖抛头露面来此与那些人一争高下,后来还见她将那字帖裱了起来挂在房中,当时郑寒问只是觉得夸张又碍眼便让她摘了,现在回想,这世间唯有那时的程茵会将他的一切视如珍宝。 可是当初他为什么全然不在意呢。 郑寒问顿时像是吞了个未熟的杏子,唇齿都是酸涩难挡。 透过门缝朝外看去,正堂的长桌案上已经摆放了各式物件,一切就绪,人头攒动却始终不见那一抹娇影。 郑寒问眼见着物件一件一件的任人拍卖,底下的任肆意叫价,自己的字帖还躺在那里并未轮到,郑寒问不由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他望穿秋水似得盯着楼梯处,心里在赌,赌程茵下一刻就会出现。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反而是严路推门而入。 “世子,方才我见程家那个叫小安的来过,和这里主事的说了几句话,随后递交了银子便带着一副字帖下楼了。” 闻言郑寒问一阵欣喜,心想定然是程茵不好露面,则遣人过来,转念一想不对,自己的字帖还未卖出,那么程家小安拿的是谁的字帖? “谁的字帖?” “是礼部周侍郎家的公子所写。”严路答道。 郑寒问一懵,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许是小厮办事不力弄错了,程茵要周海逸的字帖作甚。 心慌意乱间无意朝楼下街上瞥去,见一顶软呢大轿旁站着素莲,郑寒问眉目一锁,朝窗口走去,见那叫小安的小厮正奔着轿子而去。 而轿子前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周海逸。 作者:三次元复工,有点忙,存稿眼见着见底,我要马不停蹄的努力存稿啦~所以小天使们的留言有可能不能及时回复,大家别介意~ 第十九章 “小姐,小安回来了。”素莲微微福身,低声在轿子外道。 素莲从小安手中接过字帖,转而递给轿子中的程茵,程茵从轿窗上露出半个脑袋来。 “三小姐。”一男子在不远处轻唤一声。 程茵循声望去,见来者也算熟人,随即下了轿子柔声道:“周公子,真巧,在这里遇上你。” 来人正是周海逸。 周海逸随之朗声一笑,温润的脸上显出一对儿酒窝:“这是我第一次参加缘卖,所以特来见识见识,正巧碰上你府中人去买了我的字帖,我一时好奇便跟出来了。” 微一停顿,看了程茵手中的字帖又言:“怎的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我的字帖你若想要我写给你就是,再说了,我的字也并不好看,你拿回去岂不碍眼?” 程茵抿嘴一笑:“凡事要走个过场,再说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哦?”周海逸闻言来了兴致,“是受何人之托?” “这个是秘密,暂时不能告诉你。”程茵笑意中透着神秘。 程茵与周海逸也算熟悉,从前他常随父亲来程府拜访,所以二人聊天也随意些,按年岁算,周海逸大她三岁,可他始终恭恭敬敬的唤自己为三小姐。 “许久不见程姝小姐还有程风公子,不知他们可好,长久不曾登门拜访,劳烦三小姐替我给他们带个好。” “这是自然,之前与长姐聊起你,长姐还说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闻言,周海逸抓了抓后脑笑意盈盈:“这阵子课业繁忙,实再脱不开身,不知程姝小姐可有时间?” “长姐还同平常一样,每三日回家沐休一日,算是皇后娘娘给她的恩典。”程茵道。 周海逸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你有事要找她?” 听她主动问起,周海逸才道:“闻言肃王要举办比武大会,我功夫上稍稍差些,想到程姝小姐武艺高强,所以想向她求教。” “周公子果然上进,看来是要做个能文能武的全才,不过从前从未听闻你对武艺上感兴趣?”在程茵印象中,这个周海逸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何曾钻研过武艺。 “总是想着多学一些,又怕旁人下手没个轻重,只觉得程姝小姐……”周海逸明显开始胡言乱语,答非所问。 “想来长姐会同意的,待她过两日回来我替你问声便是。” “多谢三小姐。”周海逸笑的越发灿烂了。 楼上的郑寒问手指将窗框捏的咯吱作响,看着二人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最要命的是程茵居然对他笑,他的茵茵居然对别的男人笑! 严路瞄着郑寒问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双手,心生狐疑,偷偷上前两步顺着郑寒问的目光望去,则看见了这一番场景。 郑寒问眼下恨不得直接从这二楼跳下去,原本幻想着是程茵府中的人办错了差事,现下一看,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正当此时,门外执事应景儿的高声报道:“刘记掌柜一百三十八两纹银购得安北侯府郑寒问世子亲笔字帖一幅!” 郑寒问顿时火冒三丈。 严路觑着郑寒问神色,以为他马上就要发火的时候,不成想他突然冷笑出声,这样喜怒无常的郑寒问严路从前从未得见。 郑寒问此刻是从心底鄙夷自己的,居然还敢赌程茵会来,会像前世一样争得他的字帖。 来是来了,不过与他毫无干系。 郑寒问眼见着程茵和周海逸话别,而后乘轿离开,抬眼望了这两天从未放晴的天色,郑寒问思忖片刻吩咐严路道:“取纸笔来。” *** 程茵回府后不久便收了一封信,信口用蜡封住,程茵见信封上“程茵亲启”几个字一眼认出那是郑寒问的笔迹。 稍作迟疑,程茵将信随手丢在一旁,便吩咐人将新得的字帖给江依秋送去,心想着她尚在病中,得了这个定然心情愉悦,病也能好得快些。 若是江依秋能与周海逸喜结良缘她自然高兴,好歹周海逸前途似锦人又踏实稳重。 江依秋前世的夫君为人她不甚清楚,隐约觉着江依秋过得并不快乐。 院中素莲正安排人栽种丁香,前几日伐下的桃树早就不见了踪影。 燕子压低从眼前飞过,程茵抬眼看了天色,恐怕又有大雨将至。 *** 西郊文远亭,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亭子四处漏风,吹的郑寒问衣袂翻飞。 严路被大风吹得迷了眼睛:“世子,等了这么久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程茵小姐恐怕是不能来了。” 郑寒问目光呆滞,遥望城门方向问道:“信你确定送到了?” “是,我亲眼见着鸣鹤茶楼的小二将信交给了程府门房小厮,想来小厮不敢不交给他家小姐。” 郑寒问亲写了信,约程茵在此见面,唯恐旁人见严路上门多有流言对程茵不利,则让严路安排了鸣鹤茶楼的小二送过去,这会儿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也不见程茵身影。 郑寒问抬眼盯了天色,心想或许真如严路所言,天色不好她不敢出门,转念一想,自己若是离开万一一会儿真下起雨来,程茵来此岂不是扑了个空? 想到此,郑寒问定定心神,负手而立,只盼着程茵。 没多久,雷声响动,天空像是撕开了个口子,大雨倾泄而下,郊外地皮无砖,雨水落地滴出一个又一个的泥坑。 狂风卷着雨水肆虐,每年雨季一至,总少不了这种阵势。 这亭子晴可勉强遮阳,碰上风雨也便徒劳无功,无方向可言的狂风从亭子四面吹来,没一会儿功夫将二人衣裳打湿。 “世子,回府吧,程茵小姐不会来了。”严路见郑寒问衣裳湿透,怕他着凉生病,大着胆子劝说道。 郑寒问依旧一言不发,只望着一个方向。 这个时候,他不肯离开不是因为程茵未来,更多的是在和自己赌气,仿佛身上每多一些痛楚不适,心上的痛就能稍稍缓解一分似的。 *** 程茵倚在榻上看书看的乏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房里擦了黑,素莲燃了灯进来,将灯放置一旁桌上,轻轻将程茵攥在手里的书取出,程茵有感,睁了眼。 “小姐,困了便回床上歇息吧。” “雨停了?”程茵侧头,好似外面安静了许多,已经听不到雨声了。 “还没呢,这会下了细细的小雨。”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 “今天我还真有点乏了,”程茵捏了捏有些僵硬的脖子,“给我铺床吧,我歇着了。” “好,”素莲应着,行至床榻旁,突然觉得脚下踩了什么,拾起来一看,是封书信,“小姐,这还有封书信呢。” 程茵沉吟片刻,而后道:“拿过来吧。” 素莲将信递给程茵后又转身去铺床,程茵将书信拿在手里思虑再三终于拔下头上簪子挑了封口的蜡。 将信取出展开,只见上面工整写几个字“巳时西郊文远亭 要事详谈”,落款是郑寒问。 这信乍一看真让程茵习惯性的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不停,不自觉的生出担忧来,转念又一想,已经过了这么久,又下了这么大的雨,以郑寒问的个性,一炷香的时间见不到自己也就回了,这会儿恐怕在侯府喝茶养神呢。 想到此,方才那些担心也就被自己抚平了。 程茵将信重新塞回信封中,瞥见桌上燃着的灯,遂将灯罩取下,将信封凑到烛火上去,烛火遇纸迅速燃烧起来,程茵随手将其扔到了地上。 *** 戌时一过,雨才停下,阵阵蛙鸣从溪流石缝中聒噪传来。 郑寒问和严路像两个落汤鸡似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郊外狼狈不堪。 乌云散去,月光才终于透出来,照得郑寒问被雨水冲刷过得脸色尤其苍白。 严路回想着最近郑寒问茶饭不思,不仅如此,又对程家三小姐格外上心,实再琢磨不透,明明之前厌极…… 尽管不解,严路也不敢开口询问。 “她没来……”忽闻郑寒问苦笑一声。 这是郑寒问整个下午开口说的唯一一句话,久未开口,声音嘶哑,残水顺着额侧流淌下来勉强润了嘴唇。 严路眼下已经什么都不敢说了,只静静地立在身后。 郑寒问长叹一口气,从严路的角度看去,郑寒问整个人都像被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 “回府吧。”郑寒问说罢,抬腿迈出亭子,胡乱的踩进水坑里。 一早他便知道,程茵今日不会来,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等,像每次程茵等他那样等。 可这漫长的孤寂和盼望太难捱了。 他一步步踏入满是泥泞的水坑,只觉得头重脚轻,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 第二十章 夜里雨没停多久,便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这一下,又是两日。 郑寒问从回来后整个人都混沌着,不分昼夜,半梦半醒之间觉得像在淌一条不深不浅的沙河,举步维艰,河岸就在对面,看似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 身体里干热难耐,郑寒问忽觉额头一阵冰凉,下意识的抬手触碰额头,正巧握住一只细嫩的柔夷。 郑寒问心中大喜,尚未睁眼便将那手用力攥住,干哑的喉咙发炎,嗓音如同被撕破了一般,只闻声却分辨不清,含糊着唤了一声:“茵茵”。 玉筝被这用力一攥惊得低呼一声,未听清楚他方才说的话,只觉得他掌心异常灼热,温度直传她手上。 玉筝偷偷瞄了侧立一旁的严路,脸瞬间被灼得通红,欲拒还迎的试图将手抽/离,奈何郑寒问用力过盛,玉筝低声说着:“这是怎么了?” 玉筝不知其中关窍,严路却心知肚明,严路不敢多嘴,只含糊着:“世子是烧糊涂了。” “这病来的蹊跷,即便淋了雨,也不至于一病不起,眼下已经烧了两日了,整个人都未曾清醒过。” 玉筝干脆任由郑寒问拉着,前日她才陪同贾岚梅回府,不想却得知郑寒问病倒了。 严路上前一步,摸了郑寒问头上的湿帕子,才一会儿的功夫便热得透了,严路将其取下,又在水盆中浸了,拧成八分干后再次贴在郑寒问额头上。 严路巧妙躲避玉筝的问题,实际上这病外在是淋雨着凉,内在是急火攻心,里应外合这人便病倒了。 听着说话声,郑寒问吃力的睁开眼,眼眶干凛,红血丝像爬山虎,蔓延在眼白上。 玉筝和程茵没有半点儿相似,即便在混沌之中他只扫一眼便知,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玉筝,心底的憎恨升腾,带着厌恶用力嘶吼:“你怎么在这!” 下一刻才意识到自己还卧着玉筝的手,忙将她手丢开。 尽管他声音哑得厉害,依旧将玉筝惊了一阵,玉筝惊愕的半张了嘴,将手收回握了拳头,藏在袖口里,一时间尴尬的忘了如何做答。 “世子这是烧糊涂了,表小姐不要介怀。”严路在一旁打圆场道。 一顿又言:“世子,表小姐昨日才和夫人回府,已经不眠不休照顾了您一天一夜了。” 郑寒问微闭了眼,觉得体内似是有一团火,将自己整个人烤的七窍生烟,夏日的雨天闷热,却不知从哪里来的阵阵凉风将皮肤肌理吹得冷嗖嗖的。 “出去。”郑寒问闭了眼,才说了两个字便低咳起来。 “可是表哥你现在还烧得厉害,没有人照顾不行的,丫鬟手脚粗笨,我担心……” “出去!”郑寒问强压抑着咳嗽又道一声,打断玉筝的话。 “表小姐,世子的药该熬好了,可是厨下新来的小丫头怕是不会看火候,劳烦您挪动贵步与小的前去一瞧?” 严路又适时的给玉筝丢出个台阶。 玉筝借坡下驴,于是道:“也好,我亲自去瞧瞧吧。” 起身后又言:“表哥,我去看看药熬的如何了,一会儿端来喂你喝下。” 郑寒问一言不发,眼皮都不抬一下。 玉筝一脸失落,转身离了房间,严路随之跟上。 玉筝在前,忽然放缓脚步朝严路打听道:“表哥看起来情绪不好,我和姨母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表哥可遇上了什么事?” 严路随在她身侧后方微微颔首道:“回表小姐,世子他和平常一样。” “那……”玉筝微微侧头,“程府三小姐可又来烦扰过表哥?” “不曾来过。”严路干脆道,多一字不言,多一句不说,心想着程茵确实没来找过世子,反而是世子总变着法儿的找她。 玉筝将目光收回,若有所思。 二人走后,郑寒问用胳膊撑着床榻边沿吃力起身,才坐起来,便觉用了浑身力气,满身肌肉酸疼,头晕目眩。 勉强起身,拖着沉重的身子晃晃悠悠朝八仙桌行去,茶壶中的茶已经没了温度,却正合他意,满上一杯送入口中一饮而尽,凉茶从喉咙滑过,微微润了口腹,适才清醒了一些。 喝茶的功夫瞥见梨木雕花架上的衣裳,片刻都没多想,胡乱穿了衣裳便出了门去。 屏退廊外众人,趁着自己这会儿意识还算清醒,跑去马厩牵了马冒雨而行,直奔长街,目的地只有一个——程府。 待玉筝亲自将熬好的汤药端回房间时,发现房中已经空无一人。 *** 程茵正在廊下歪着头看书,手边是素莲才给她一颗一颗清洗过的满盘葡萄。 程风闲置在家,正翘了二郎腿在不远处滋着美酒,一壶下去已是微醺。 程茵举着书放在自己鼻下扇了扇有些嫌弃道:“二哥,府中地方宽敞,你怎非在我这里喝,酒气四散,我闻着都要醉了。” 说话间程文仰头又往嘴里送了一杯,长吁一声好不惬意:“下雨天出门不便,我闲着无聊。好酒配美人,眼下好酒在手,美人却不见一个,且拿你充充数。” 程茵凭空翻了个白眼:“你这样说我,爹知道了一定揍你。” “老爷子不在府里,他现在可听不见。”程风窃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方齿。 “自小旁人便说我与你长得十分相似,你暗讽我不美,就是把你自己也连带了。” 说着,程茵朝程风砸了一颗葡萄,程风眼疾手快接住,一把丢进口中,才嚼了两口,便酸的他倒了牙。 “我倒觉着你长得不像我,更像老大,不过老大看着威武,你无棱角,更圆润一些。” “你这又变着法的说我胖?”程茵一歪脑袋,又朝他砸了一颗。 这次程风没接,身子一闪,葡萄落空,滚到院中才栽好的丁香树下。 程茵抱着廊柱不服气道:“你嘴这样坏,往后不知哪家的倒霉姑娘做我嫂子。” 程风嘿嘿一笑:“能做你嫂子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素莲撑着伞从后门匆匆而来,未入廊檐便道:“二少爷,小姐,方才小厮说郑寒问郑世子现下正候在后门,说是要见小姐。” “谁?”程风伸了脖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郑寒问郑世子。” 程茵脸色漠然,垂眸不语,抱着廊柱的手归了原位。 程风瞥了程茵脸色,这才又道:“他来做什么?” “小厮说他今日来奇怪的很,独自一人骑马而来,身上淋的湿透了,脸色不好,像是病了,小姐曾经发过话,不许放郑世子进门,小厮也不敢妄动。” “我去看看。”程风起身,伸手示意素莲将手中伞递过来,素莲入廊,程风撑伞朝后门行去。 行至后门,果然见得郑寒问淋的像个落汤鸡似得站在门口,眼神涣散迷朦,脸色苍白如纸,脸颊却透着诡异的潮/红,整个人虽然依旧挺拔笔直,却看着不太精神。 “郑世子,这是怎么了?”程风眼神示意身旁小厮去给郑寒问撑伞。 “我想见程茵。”出来冒雨骑马溜了一圈儿,他也不知自己是清醒了还是更迷糊了。 “程茵这会儿不方便见客,郑世子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替你转答,”程风抬眼看了天色,“天气不好,世子淋了雨要生病的,不如先进来换身干净衣裳。” “不麻烦了,我只与她说几句话便好,劳烦二哥替我传达一下。”一声二哥又脱口而出,他也顾不得许多。 这声二哥将程风叫得满身鸡皮疙瘩,素来冷言冷语的郑寒问如今为了见程茵一眼怎么还乱认亲戚。 见他一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二又不打算离开,程风无奈,只好朝小厮道:“茁杨,好生陪着郑世子,我去去就回。” “是。”茁杨应着,伞又朝郑寒问方向倾了倾。 程风复返时候,程茵正坐在廊下举着葡萄发呆,见程风回来,只默然看着,却不开口询问。 “在门口淋的满身湿透,不来也不走,就说要见你,”程风拍了拍打在肩头的水珠儿,“看那模样,脸色不善,像是病了。” 沉吟片刻,程茵将手中葡萄放下,再也没胃口:“我不去,让他走。” “上次他回绝亲事的事,做的确实绝情,”程风顺势坐下,以为程茵是为了这件事生气,“不过既然人来了,不妨将事情说开,免得他闲着没事就跑过来,传扬出去,流言蜚语又得将你俩捆在一块儿。” 程茵听完随即起身,不是出门,而是回房。 将房门重重关上,用后背抵着门道:“我不见,让他回去。” 程风为难的抓了后脑勺,侧目看着一旁素莲吩咐道:“素莲,你去转告郑世子,让他回吧。” 素莲见他将事推到自己身上,为难道:“奴婢应该怎么说,请二少爷明示。” “就说……就说茵茵……”这可难住了程风。 话音未落,程茵便将门打开,行至程风跟前一把将伞夺过朝后门走去。 程风意识过来的时候程茵已经行出去好远,他匆忙跟上。 尚未走到后门,便听有人慌张喊到:“不好,郑世子晕倒了!。” 第二十一章 当程茵来到了后门的时候,郑寒问已经倒在了门口的水洼中,双目紧闭,半张脸浸在水中。 茁杨一时乱了方寸,只无助的看向这边,伞皆挡在郑寒问头顶。 程茵见他这副模样,心着实揪了一下,把住门框的手用力抠了门边缝隙,犹豫再三,终还是抑住了方才想要迈出的脚步。 程风顾不得许多,踩着水坑大步跑过去,将郑寒问的头从水洼中抬起,这一触碰方知他头脸烫得厉害。 “茵茵,他果真是病了,头烫的吓人,”程风说着顺手摸上郑寒问额头转脸朝程茵道,“若是打个鸡蛋在他头上,怕是能摊熟个七分。” “既然如此那便命人将他送回侯府吧,”程茵微微萎身,“若是在咱们程府门前出了事,怕说不清。” 程风斟酌片刻随即否定道:“我看不妥,人倒在咱家门口,哪有湿着还不请大夫来看一眼就给人送过去的道理。依我看,先将他送到厢房,一边给他换身干净衣裳,一边遣人去侯府报信,这样比较稳妥。” 程茵大抵是不情愿的,可是细想程风说的有理,免得传扬出去显得程府人心冷漠。 “随你吧,此事我不管。”说罢,淡淡扫了郑寒问一眼则回了房。 “小姐,您怎么现在都不理郑世子了,”回去路上素莲终于忍不住打听,“郑世子来找过您几次,可您每次都不见,从前……” “从前是从前,我前阵子不是才说过,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程茵言辞依旧果决,夹带了几分怒意。 素莲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言。 *** 程风见郑寒问整个人都烧糊涂了,先命人去侯府报了信,又安排下人好生照看,自己则退了出去。 程茵眼下满脑子都是郑寒问方才晕倒在水坑里的场景,挥之不去。心烦意乱间程茵命素莲取出琴来,本打算抚琴分散注意力,怎知素莲才将琴抱出来,程茵立即又联想到前世在群芳楼见离人抚琴的场面,越想越觉得恼,于是挥挥手,就此作罢。 程茵最后不知是怎的来到厢房门口的,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听从里面出来的小丫鬟说郑寒问这会儿正昏睡着,程茵这才定了定神进了门去。 去请的大夫还没来,程茵进房便见郑寒问平躺在床榻上人事不省,额头上搭了个湿帕子。 见他这般,程茵心稍稍沉了沉,若非他此刻不清醒,程茵是万万不会来看他的。 “你们都先出去。”程茵吩咐道。 屋子几人闻言快步走出,候在门口。 程茵目光随到厢房门口,见门敞开着,仿佛这样才能生几分坦荡出来。 缓步行至床榻边,只沿了边角坐下,目光淡淡扫过郑寒问的病容,心中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感伤。 人心都是肉长的,毕竟是曾经穷极满身心思爱过的男人,雁过留声,刀过留痕,即便她再要强,也不可能丝毫不在意。 这点才升起的不舍在过往回忆袭来的时候又瞬间被冲散,他这算什么,比起自己前世所承受的,不值一提。 程茵见着郑寒问苍白如纸的脸,忍不住叹息:“你整日来此做什么,明明不喜欢,却又不消停。” 话音才落,郑寒问忽然睁眼,将程茵吓得身形闪动了下。 程茵正想着该如何应对,下一刻便发觉不太对劲,似乎郑寒问眼神涣散,不甚清明。 郑寒问反反复复整整烧了两天,眼下确实神志不清,强睁着眼睛看着对面似乎坐了个人,看不清五官,但轮廓与程茵相似。 不禁笑了起来,没头没尾的说着话:“茵茵,你喜欢桃花,我都记下了……四季开花,我会让它四季开花……” “什么四季开花,现在花期早就过了。”程茵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松了口气,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胡话,糊涂着呢。 “茵茵,我……”郑寒问顿了顿,似苦笑,“定然又是我认错了,她不会理我……” 病成这样的郑寒问还是程茵第一次见,眼下心里没底,可别烧出了毛病,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心想怎么大夫腿脚这般慢,现在还不见个人影,程茵起身打算亲自去问问。 刚踏出一步,便听郑寒问胡乱伸着胳膊道:“茵茵,前世是我负你,你……” 后面说辞含糊不清,可“前世”二字程茵听得一清二楚,像一道闪电凭空而降,将程茵整个人打得魂飞魄散,久久不曾聚拢。 程茵的鸡皮疙瘩起了满身,身子僵直像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唯有脖子还能勉强转动,回头看向郑寒问,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形同死尸。 程茵心跳如柴鼓,气息不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和渐渐浮起的恨意。 回想之前种种,一切说不通的便都说的通了,郑寒问突然的转变,看自己的眼神……她早该想到的…… 将目光收回,程茵拖着灌铅似得双腿出了厢房,远远听着回廊拐角处人声将至,脚步匆忙,由小厮背着药箱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大夫终于来了。 程茵一路沉着肩膀回房,只觉得头痛欲裂。 *** 自郑寒问被侯府的人接回,便再没了音信,自他走后,缠绵近半个月的阴雨天气终于放晴。 绵绵雨期过后迎来酷暑,百花齐放,鸣蝉声声不止。 周海逸在一个艳阳晨天踏入程府,巧的是江依秋也来找程茵。 二人说着话,拐到后院,正见程姝一拳将周海逸打翻在地,江依秋吓得脸色骤变,低呼一声,紧张的揪了程茵衣袖:“这怎么回事?” 程茵忙安抚道:“没事没事,是周公子非要和我长姐学武艺,说是要得个武举人。” 二人说话间周海逸才爬起来,程姝上来又是一拳。 周海逸捂着脸,只觉得眼冒金星,又强扶着身后良瓷大瓦盆努力站起身来。 这一拳让程茵也不禁咧了嘴,啧啧声不断:“他之前只说他功夫底子不好,眼下看来,哪里是不好,分明是半点儿都无。” 江依秋可知程姝的身手,心疼的拧着帕子:“程姝姐姐下手也太重了。” 程茵拉她到一旁石桌旁坐下围观,丫鬟上了茶点,江依秋双眼挂在周海逸身上。 程姝上下打量周海逸,摇摇头:“不成,太……差。” “程姝小姐,虽然这两拳给我重创不小,可我已经抓到了这拳法的精髓,多加演练,他日定成大器!” 周海逸站直身子逞强道。 程姝不忍直视,话不多言,只摇头。 江依秋明显也不忍看下去,于是收回目光朝程茵八卦道:“你听说了吗,郑世子最近往府里招了几个女子,整日足不出户。” 程茵眸色一暗,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哦,不曾听说。” 江依秋见程茵毫无反应,想是真如她所言,不在意了,便没有顾忌的往下道:“旁人传的难听,说是安北候要给郑寒问添置通房丫头,还有人说郑世子不像人前那般君子,时常还往群芳楼去呢。” 程茵手中茶盏晃了一下,茶汤洒出几滴,将茶盏放下,用帕子擦拭手指,心中生起几分冷意。 此时程姝和周海逸走过来,周海逸见了程茵和江依秋便作揖道:“三小姐,江小姐。” 程茵从容点头微笑,江依秋点头含笑,下意识举着团扇遮了口鼻。 程茵见周海逸脸颊两侧各有一处红肿,忍不住道:“长姐,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些,周公子可不禁打。” 程姝随意坐下,端过程茵面前茶盏猛喝一口,嫌弃道:“我……也不知……他毫无功底。” 周海逸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怪程姝小姐,是我空口托大,不过听闻学武之人起初都要受些磋磨。” 说着,他目光扫过地面,见石桌下躺着一只条帕子,弯腰下去将其拾起,见帕子离江依秋较近,则双手递到江依秋面前:“这是江小姐的吗?” 江依秋一怔,认出这是自己的东西,不知何时被风吹落,见眼下正安稳的躺在周海逸的掌心,心底有些受宠若惊,起身小心接过:“多谢周公子。” 程茵在一旁抿嘴一笑,别有深意。 第二十二章 郑寒问手执一桃花图样,伏在桌案上仔细描摹,他最近几日吃睡都在书房,不曾踏出门外一步。 严路端上一壶新沏的热茶进来,见郑寒问刻苦伏案便提醒道:“世子,茶来了,先歇息一下吧。” 郑寒问将桃花最后一瓣勾勒,长舒一口气,朝后仰去,整个人松懈下来。 严路将茶满上,双手奉上:“世子,喝茶。” 郑寒问随手接过,稍稍吹散了茶盏上升腾的热气问:“那几位绣娘的饭食可否准备好了?” “世子放心,那几位绣娘皆是京城中手艺数一数二的,您吩咐下去,府上人自然不敢怠慢。” 闻言,郑寒问满意点点头。 “您之前派出去的人方才回了消息,”严路觑着郑寒问神色小心道,“周海逸这阵子往程府去的勤,隔三差五便往程府跑,几乎每次都鼻青脸肿的出来。” “他这是做什么,”郑寒问抬眸,疑惑不解,“还鼻青脸肿的出来?” “听说周海逸有意要在秋日的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所以特请了程家大小姐指教。” 郑寒问刚入口的茶汤没咽好一口全喷了出来,湿了桌案图样,郑寒问气急败坏,没好气的放下茶盏:“他疯了不成!” 亲自执了毛巾将图纸上的水渍吸干,还好图样晕的并不严重。 “我对他也有几分了解,书呆子一个,去比武大会怕是给人垫脚都多余,怎么还想拔得头筹。” 郑寒问脸上露了些许不屑之色,无奈笑着摇头,认定他这般自不量力就是飞蛾扑火。 笑话归笑话,提到周海逸忽又想到缘卖会时他和程茵聊的投机,气更是不打一出来,对周海逸的讨厌又增了几分。 心想着,他这么殷勤的去程府,看来是打着比武大会的幌子接近程茵,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不到这姓周的花花肠子还不少。 郑寒问将帕子一丢,咬牙切齿道:“将我的剑取出来,久不伸展,身子都僵了,今年比武大会,我也去凑凑热闹。” 说着,郑寒问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这个消息让他越发按耐不住,程茵现在对他十分排斥,可以说周海逸近水楼台,让他不安。 思来想去不得不剑走偏锋,用他早就想过的下下策,突然侧头瞥过严路,朝他神秘的招招手。 严路凑上去,郑寒问在他耳边低声碎言,随之严路的眼睛越睁越大,堪比桃核。 “世子,这恐怕不妥吧……”严路为难道。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实在无法,只能出此下策,你且听我安排就好。” 严路心里有些不踏实,可郑寒问的命令他从不违拗,只缓缓道:“是。” *** 玉筝缓缓行过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路,静立在树荫斑驳的阴影下,远远望着郑寒问书房方向,脸上阴情难辨。 “表小姐,这会儿天气炎热,不如先回房休息,等到稍晚一些再出来。”丫鬟说着,抬了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玉筝冷眼朝身后瞥了一下,厌恶神情立现,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心里已经暗自嗔怪小丫鬟的打扰。 玉筝转眼又换了一副随和神色,扭过头来问小丫鬟:“之前听你说,表哥病重,是严路从程府将他接回来的,那你可听说表哥在程府发生了什么事?” “世子千真万确是晕倒在了程府,”小丫鬟一顿,“奴婢也只是听说这些,细节都是严路经手的,表小姐何不去亲自问问严路。” 玉筝心里冷笑,严路的嘴向铁炼的一般,想从她那里问出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 “世子从外面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打听清楚了?” 玉筝目光又移回书房方向,说来心底奇怪,似乎郑寒问忽然对她冷淡了许多,一夜醒来对府中人下了令,没他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他书房所在院子半步。 侯爷和老夫人自不必说,闲来无事也不会去书房叨扰,下人们更是不敢,思来想去这命令像是对她自己下的,尤显尴尬。 若不然她也不会整日只在这里遥望却不敢踏入后院半步。 丫鬟嘴碎,殷勤道:“听说都是京城中手艺上乘的绣娘。” “绣娘,”玉筝不明所以,但心却稍稍放下,原本外面传言这些女子是侯爷给郑寒问择的通房,眼下看来,皆是无稽之谈,“他找这么多绣娘做什么。” “既然是绣娘,想来世子是要安排重要的绣活儿吧!” 玉筝越发不解:“什么绣活还要表哥亲自安排。” 实再想不通,玉筝眼珠一转,又提前摆出一副随和笑意,拉着小丫鬟的手:“这事儿还真新鲜,我倒是更好奇了,我来府中不如你时间久,自然也不如你懂得多,有些事还要多劳烦你。” 小丫鬟被吹捧的心花怒放,得意忘形的笑起来:“表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帮你把这件事打听清楚。” *** 是夜,梆子才敲过三声,整个京城早就陷入宁静。 月亮高悬,满天繁星,偶有人家门前点着灯笼,发出幽幽的光。 程府对面不远鹤立的鼓楼上,几颗黑布包面的人头若隐若现,身子隐在暗夜的阴影中,各个双目皆如鹰目般灵光,无一不盯着程府院内。 “世子,现在安静了,何时行动?” 严路轻声低语,在月黑风高的夜色中更显低沉。 郑寒问穿着一身夜行衣,只露着眼睛在外,沉吟片刻,郑寒问朝身后几人吩咐道:“一会儿你们在身后给我做掩护,我翻墙入程府,若是被程府的人发现你们便设法将程府护院引开。” “是。”身后几人齐齐应下。 好歹是侯府平日养的高手,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身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企图翻墙入院还是第一次。 虽然不愿也无可奈何,谁让吃的是侯府的饭。 其中有人大着胆子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守护世子,可程家程姝十分难缠,若被她碰上,恐怕想要脱身要费一番周折。” “莫担心,”严路接话道,“我已经打探过了,程姝今日不在府内。” 想到此,郑寒问的底气也连带着提升了几分,只要程姝不在便好办。 前世他曾与程茵回程府小住过几日,府内地形还算熟悉,这一趟他势在必得。 正当严路想要问他何时动身的时候,郑寒问却忽然犹豫了。 心念着,程茵现在对他误会甚深,若是贸然闯进闺房,岂是男子汉所为,夜黑风高,万一将程茵吓出个好歹那便完了。 之前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顷刻间又被他推翻。 “不去了,回府。”郑寒问干脆道。 闻言,严路还有身后众人皆松了口气。 “世子改主意了?”严路问。 “嗯,打道回府。”说罢,郑寒问欲起身。 “世子,您看!”郑寒问尚来不及起身便听身后人指着程府方向低声吼。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郑寒问见两个黑影正在程府院外徘徊。 “怎么回事?”郑寒问侧头问严路,以为严路在那边也安排了人。 严路一脸莫名:“世子,我没安排旁人在那。” “该不是程府闹贼?”严路提醒。 郑寒问冷哼一声:“管他是贼是匪,胆敢打程府主意,碰上我今日算他们倒霉,走,收拾他们去!” 郑寒问最近原本就被周海逸弄的气不顺,眼下撞上两个倒霉鬼,也就当做下酒菜了。 第二十三章 几人身形麻利摸到程府跟前,将那徘徊的两个贼人团团围住。 二人一懵,看着面前几人,与自己一样是黑衣黑巾且来者不善。 其中一人也是见惯了世面的,一眼便扫出对方是哪个带头,于是便双手抱拳道:“几位好汉看样子也是同道中人,不知这里是今日几位的场子,多有打扰。” 郑寒问冷笑一声,负手而立,身子挺直,一身夜行衣穿出了几分坦荡,这种小贼不配与他说话,郑寒问目光扫向严路,严路会意。 “你们可知这是何处?”严路质问。 “这是程府。”那小贼直言。 “吃了熊心豹子胆,程府的主意你们也敢打!” 小贼也是老江湖,总不能被对方人多吓住,小贼也便不客气道:“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谁都不比谁清白,若是想抢场子无妨,可是若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我可不依,”说着,用力拍拍自己胸口道,“我们兄弟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 “很好,京城最近偶有贼人出没,官府正愁抓不到,且拿了你们给程府,也算功德一件。”郑寒问后退两步,稍稍一抬手,身后几人便冲了过去。 这两个贼人虽说身上有些功夫,却也是梁上功夫,和侯府的高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不过几下,便招架不住,将二人制了个服服帖帖。 “您看,他们怎么处理。”严路问道。 郑寒问双眼一眯,扬了扬下巴道:“丢进墙中,让程府自己处理。” *** 程茵正在安眠,便听见程风带着人急促的敲门声。 程茵在睡梦中被惊醒,穿衣下地,素莲将门打开。 程风上下打量程茵,忙问:“茵茵,你没事吧?” 程茵睁着困倦的眼皮一脸懵懂:“我没事啊,一直在房间里,怎么了二哥,出什么事了?” “方才院中进了两个古怪的贼人,我怕他们有同党,特带着人过来巡视,你没事就好,今夜我留几个人将你门窗都守好。” 听见有贼人,程茵顿时困意全无,乖巧的听着程风的话。 程风走时还念叨着,许是西墙太矮,惹得胆大包天之人进了府中。 *** 程姝听闻夜里府中进了贼,气的跳脚,皇后体恤,准了她几天假回府中看看。 回来时,见府中正修葺西边的院墙。 周海逸也来登门拜访,每当程姝回来,他便会过来,然后在鼻青脸肿的回去。 今日来时,正遇见程风程文还有钱茹在正堂。 程风一见周海逸便笑的欢实:“呦,海逸来了!” 周海逸笑得憨厚和煦,谦卑有礼:“见过二公子。” 程风大手一甩,不拘小节道:“你我之间也算兄弟,不必如此。” 说罢,走上前去对周海逸勾肩搭背入了正堂。 周海逸进门一见程文和钱茹便又是规矩行礼。 程文喜欢周海逸这样彬彬有礼的孩子,每每见了便笑眯眯:“贤侄不必多礼。” “海逸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府里了?”钱茹对他也是关爱有加。 “听闻街上传言,昨日府中进了毛贼,实再放心不下,便来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 “来的正好,”程风一手拍着周海逸肩膀,一手指了西边儿,“那头在垒墙,还缺点人手,要么你将我家门槛再修修也成,我们家就数你来的勤,门槛儿都要踏破了!” 周海逸闻言,一阵尴尬,挠挠后脑勺不知所措。 在规规矩矩的周海逸对比下,程文对嘻嘻哈哈的程风尤其嫌弃,脸一下子拉成老长,将茶盏重重放置桌上:“你一天没个正形,当海逸同你一样脸皮厚似城墙!” 说着,程文站起身来,程风以为他要动手,下意识的退到周海逸身后。 “去去去,你去西边垒墙去,省的在我面前碍眼,”程文用力摆摆手,宽大的袖口一同甩动,“要么你修修门槛儿也行,整天野马似得往外跑,门槛儿上都是你的蹄子印!” 周海逸被程文的大嗓门吓得惊住,堂堂礼部尚书骂起人来原来也可以这般粗犷! “您又动怒,”程风躲在周海逸身后胆色也增长了几分,“娘,你看爹,当着外人面这样骂我,我的脸往哪放!” 钱茹无奈笑笑,从中宽和道:“罢了罢了,你们父子两个凑到一起就打架,让人家海逸看笑话了不是。海逸,你今日是来找姝儿的吧,姝儿这会儿有些事务在身,先让风儿带你去后院歇着吧。” “是。”周海逸应着。 程风也不愿意在此多呆,程文的老脸越来越阴沉,他看着发怵,索性拉着周海逸便走。 程文看着二人背影,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看看人家海逸,斯文有礼,再看看程风这个小兔崽子。” 钱茹瞪了他一眼:“再不顺眼不还是你生的。” “不过咱们风儿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钱茹话锋一转,“这周海逸来的勤快,依我看不光是为了和姝儿学武艺吧。” “什么意思?”程文闻言来了兴致,歪起脑袋听她下文。 “前几日我见他在后院和茵茵聊得投机……”钱茹说着,脸上透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来。 “夫人是说他借着学艺的借口来看茵茵,”程文眯起眼,“那不对啊,那因该是对姝儿有意才对,怎么会是茵茵呢。” “你懂什么,周海逸都不曾和姝儿说上几句话,我观察了好久了。” “我也不曾和姝儿说几句话,”程文一摊袖子,“和姝儿说话太费神,一句话早晨说出头,尾音傍晚才落地。” “你出去,”钱茹听他抬杠脸色一变,指了外头道,“去西院垒墙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出去!” 第二十四章 程风将周海逸带到后院,正巧遇上程茵,三人围桌坐下,周海逸四处观望,不见旁人。 “周公子,今日又是来练武的?”程茵看着他浮肿未消的脸,“还真是勤勉。” 周海逸一笑:“也不全是为了练武,听闻昨日府中进贼,我很担心程姝小姐……和三小姐,所以来给你们送些东西。” 说着,周海逸从怀中掏出只精致锦盒,推放到程茵面前。 程茵手快,将其打开一看,是一对葡萄大小的铜铃,镂空雕花,上有斑驳痕迹,摇晃起来声音闷闷的虽不清脆,但样式大气别致,尾巴上各拴着一只玉坠子,装点的恰到好处。 “铃铛。”程茵一念。 “这是百岁铜铃,我周家曾出过一位百岁长者,据说这是她从出生戴到仙逝,传言戴这个可以趋吉避凶,所以我今日特意带来送给程姝小姐和三小姐一人一只,一为给二位压惊,二是希望它们可保二位小姐平安。” “呦呵,这东西是祖传的吧,就让你这样拿来送人了,”程风伸长脖子盯着那对铜铃,“送人也便罢了,怎么没有我的?” 周海逸忙尴尬解释:“这是女子用的式样,二公子带着恐怕不妥,昨日府上闹贼,所以特意取了这个给二位小姐以做安慰,愿邪魅不侵。再说二公子英气勃发,自然是不怕邪魅和毛贼的。”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周公子,多谢你一番好意,”程茵将铃铛仔细放回,又小心将盒子推回周海逸面前,“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这东西你送给程茵一只也便罢了,还带了老大,啧啧,”程风又将铃铛掏出,在手中仔细端详,“老大比我英勇,你这样的她一拳能打十个,至于辟邪之说,更是不在话下,她阳气重,人称鬼见愁。所以这个铃铛程茵一个我一个,太合适了!” 周海逸望着他手中的铃铛一脸难色,正不知如何做答,只见程姝从身后大步迈过来,一手夺了程风手中的铃铛,一手拍了他后脑勺骂道:“不要脸。” 这三个字每每用来骂程风她都说的十分顺畅。 程风被她拍的一懵,却又不敢还嘴,只好萎了下来嘟囔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吗!” “这……你收……好,”程姝将铃铛归还周海逸,“家传之物……我……我们受不……起,区区……毛贼……不在话下。” 周海逸望着手中的盒子若有所思,看不出情绪。 程风言道:“既然老大都发话了,你便收好,心意都领了,你放心,就算你不送礼,老大也会好好教你武艺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海逸一但碰上程风,有理也说不清,忙不迭的解释,可总觉得越描越黑。 “不过话说回来,”程茵上下打量周海逸,“周公子确定要去参加比武大会吗?” “是。”周海逸一脸坚定。 “恕我直言,周公子天赋不在武艺上,去了恐怕……”接下来的话程茵未说出口,是怕丧了他的气。 “即便如此,我也要去一试。”周海逸不知为何,在这件事上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好样的!”程姝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 周海逸得了夸赞,尽管极力克制心中的喜悦,可也忍不住抿了嘴。 “今日咱们用武器……我……我教你!”程姝一拍胸口,大义凛然。 程风和程茵在一旁忍不住咧了嘴。 倒是周海逸不知死活欢天喜地和程姝去了。 程风与程茵默契的别过脸来看风景,实再不忍直视。 不远处假山后,程文与钱茹悄悄隐在暗处盯着这边动静,随即二人默契相视一笑,离了后院。 “老爷,你看周海逸这孩子如何?” 二人边缓行边聊天。 “这孩子自小我看着便喜欢,勤奋上进,”程文笑眯了眼,“人又憨厚,不错,不错。” “你看他是不是对咱们茵茵有意?” “我看着是有那么点意思,这两个人也算青梅竹马,”说着,程文长舒了一口气,“我怎么看都比郑世子要好的多啊。” 提到郑寒问,钱茹的脸又阴沉了下来:“说好了不再提他,你怎么又提。” “说起来,我倒是有件事想不通,”程文的脸也不觉严肃起来,“听闻京中传言,郑世子突然对茵茵格外上心,你说这郑寒问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当初退亲的是他,闹成这样还是他,管他打的什么主意,不理便是,跟他这种反复无常之人牵扯不清。眼下我看周公子不错,若是他真对茵茵有意,我倒不会反对,只是现在不知茵茵是何意啊。” “我这个当爹的不好开口,你这个当娘的要多多关心才是,”二人行至台阶,程文先行下去,而后转身停住,朝钱茹伸出手,“当心台阶。” 钱茹习惯性的将手搭在程文掌心,低头走下台阶:“这两日我寻个由头便问问她。” “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茵茵刚出生时,一个老婆婆给她算过八字,说她在姻缘上有个坎坷,这么多年我一直记着,生怕她出什么差错,我惦记着,这几天带她去月老祠求个姻缘符。” 若是平常,程文是不大信这些的,可事关女儿,连连点头:“去吧,就当个心安也成。” *** 程茵突然听见周海逸一声惨叫,二人随即侧头看去,只见程姝手执胳膊粗的棍子又将周海逸打翻在地,周海逸手中对战的棍子滚落到脚边,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三人惊住,忙围过去一探究竟,程姝将周海逸上身翻转过来,随即低呼一声:“遭了!” 程茵探头,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周海逸满嘴鲜血,人倒是清醒着。 “我……”周海逸刚要说话,便被口中鲜血呛的咳了两声,而后嘴像山羊吃草一般嚼动了几下,随即从口中吐出个东西来,虽和着血水,但并不难看出,是一大颗牙。 三姊妹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 郑寒问从桌案上抬起头,朝后一仰,只觉得脖子咯吱作响,将手中针线一丢,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实再不懂,那些整日绣花的姑娘们是怎么一针一线熬过来的。 郑寒问这会觉着乏了,长腿交叠,搭在桌案上,闭眼假寐。 这么些日子以来,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程茵的影子。 一想到昨夜,郑寒问又闭着眼傻笑起来,心想着,程府的院墙,该是重新修过了吧。 “世子,表小姐外在求见,说给您炖了莲子汤去火。”严路进门,正碰上郑寒问一脸窃意。 “不见!”郑寒问骤然睁眼,带着怒火,随即又想到什么,“等等,让她进来。” “是。”严路退下便去传话。 第二十五章 玉筝欢天喜地的进来,亲自端了一盅莲子汤, 殷勤的放在桌几上, 未等郑寒问开口便道:“这莲子汤是我亲手炖的,里面放了百合还有甘草, 拿冰镇了,天气热喝了正好去火。” “表哥, 你尝尝。”说着,将其倒在瓷碗里, 小心平稳的端到郑寒问面前。 郑寒问垂眸, 冷眼瞧着她端过来的莲子汤, 只微扬了下巴:“先放下吧。” 玉筝见他并不热情,略微尴尬, 随后又想,他向来是这个性子, 心上稍宽, 听他所言, 将碗暂且搁置一旁。 “玉筝, 你来府中,也快两年了吧。”郑寒问随手端起严路送来的茶盏, 放置嘴边轻轻吹开茶盏中的浮叶说道。 玉筝不知为何,见着这样摸不透底的郑寒问有些恐慌,小心答道:“是,快两年了。” “前些日子,母亲还与我谈起你……”郑寒问目光淡淡扫向玉筝, 眼色晦暗不明。 玉筝听这话头,贾岚梅无端议起她,定然是关于婚事,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贾岚梅不止一次表示要将自己许给郑寒问。 许是许,可玉筝明白,以贾岚梅的心胸,顶多让自己做个侧室,不过这她并不介意,即便暂时做侧室,她也有信心他日能够靠自己的本事扭转乾坤。 想到此处,玉筝害羞的低了头,眉眼间闪烁生姿,紧张的手绞着帕子小声问:“姨母她说什么?” “母亲说你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留在府里伺候她,这是耽误了你。” 玉筝害羞的不敢抬头:“姨母言重了,郑家对我恩重如山,伺候姨母姨父还有……表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那可不成,”郑寒问轻笑一声,“若耽误了你,恐怕静娆要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表哥的意思是……”玉筝抬眼偷偷打量郑寒问,期望能从他眼神中探出点惊喜来。 “我的意思是,给你寻个好去处,母亲很喜欢你,不舍得你远嫁,我也是这个意思,你看看京中可有哪家公子是你心仪的?”郑寒问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面上微微缓和,眼中却没有笑意。 玉筝一怔,原本害羞的笑意刹时凝固在脸上,不禁抬眸看他:“我……我不认识旁人。” “不认识旁人……”郑寒问念叨着,“也对,你整日足不出户也甚少见人……这府里可有你心仪的?” 玉筝被戳中心思,眨巴两下眼睛,头又垂下,脸红的发烫默不作声。 郑寒问一笑:“我就知道,说吧,是府中哪个小厮,我给你做主。” 玉筝愕然,目瞪口呆,羞怒之色立显,抿了嘴唇半晌才道:“在表哥眼里,我只配得上小厮吗?” “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寒问不咸不淡的解释,“我只是怕,万一你中意谁,顾念身份不好明说,凭白耽搁了你。” “多谢表哥,玉筝说到底原本就是个被家人随意丢养的庶女,承蒙世子关照,得了这个表小姐的身份,只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便罢了,哪里还敢奢望旁的。” “表小姐这个身份……”郑寒问定睛看着她,“说到底还是静娆为你思虑的多,你长姐对你不薄。” 玉筝沉默,面色沉下来,片刻才言:“表哥看起来还有事要忙,我便不打扰了。” 随即转身匆忙离去,面色不善,眼周微红。 郑寒问望着她的身影,冷笑一声,寒意四起。 “严路,你找人仔细盯着她,看看她时常与何人来往,一一记下,回来向我禀报。” 严路虽然不解,却也没多问,只道:“是。” 郑寒问转过身来,见着矮几上一口没动的莲子汤,厌弃尽显:“将这东西倒了。” 亲自弯身将桌案翁中竹筐取出,见着里面朵朵粉绸缝制而成的桃花,脸上阴霾消散,化为浓浓抹不开的柔情。 低吟道:“茵茵,等着我。” *** 程姝一颗心七上八下,举着绸帕轻轻为周海逸处理嘴上的血迹,动作轻柔的仿佛云端漫舞,就连曾经给自己处理伤口也不曾这般仔细。 周海逸嘴里不知伤口有几处,丝丝血迹不断流出。 “老大你也太狠了些,你这是往死了打!”程风抱着胳膊倚在窗边,望着周海逸掌心躺着惨死的大牙啧啧称奇。 “抱……歉。”程姝向来坦荡,唯这次面露难色,又被程风这么一说,顿时内疚难当。 倒是周海逸眼色温和,从头到尾眉头都没拧一下。 “不打紧,我这颗牙本就有些坏了,偶尔吃甜食便疼,这下掉了,我往后不必忍疼了。” 周海逸忘记了自己嘴里的伤口,咧着嘴笑出来,这一咧嘴,血又渗出来,程姝忙用纱布摁上。 “这幸亏是里面的牙,若是门牙掉了,便有碍观瞻了,恐怕连媳妇都娶不到了,到时候老大你便以身相许吧。”程风打趣道。 程姝瞪了他一眼:“我……我看你……是嫌牙多了!” 周海逸不言,垂下眼皮,嘴角勾勒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将手中掉的牙不觉握紧。 程茵本来在一旁笑意吟吟的看着他们闹,无意瞥见周海逸的笑容不知怎的就多心了起来。 *** 周海逸从程府出来时已是黄昏,正巧遇见江依秋,江依秋见他脸上比之前伤得严重,着实一惊。 “周公子,你这脸……”江依秋露出惊惧之色。 “今日练武时伤的,不打紧,”周海逸道,“江小姐是来找三小姐吗?” “是,茵茵喜欢我娘做的栗子糕,今日我给她送些。” 周海逸抬眼看了天色:“天色不早了,江小姐回府时候注意安全,我先告辞了。” 说罢,周海逸一个礼貌性的点头后便匆匆离去。 江依秋点头微笑,目光随着他的身影,心花怒放,不过才一瞬,神色又恢复如常,不是她见了他不欢喜,而是觉得他对自己好像除了礼貌客套再无其他似得。 想到此,江依秋不由走了神。 “小姐,该进去了。”丫鬟适时提醒道。 江依秋思绪还归,由丫头搀扶着入了程府。 “方才我在门口见了周海逸,”江依秋见了程茵欢天喜地的,“只不过他脸上肿的厉害。” “他最近练武,脸上常常带伤。”程茵说道。 “他要拿武举人这事儿是真是假?”江依秋将栗子糕堆到程茵面前,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半真半假吧,参加比武大会是真,武举人他可拿不到,”程茵见她面容惆怅,“怎么见你有些惆怅似得?” “我见他每每伤成这样,心里有些不舒坦。” “人各有志,许是他真想在这方面有所作为,吃些苦也是理所当然,不必担忧。” 若是平常,程茵一定调侃她一番,自从不久前无意捕捉到周海逸对长姐的笑容,她便多了份心思。 “话虽如此……”江依秋话锋一转,笑容突然欢脱,“你知道吗茵茵,方才在门口与他话别的时候,周公子叮嘱我,天色已晚,让我回府时候注意安全,你说他这是不是关心我?” 听了最后一句,程茵只觉得脑中“嗡”响一声,手中栗子糕突然就不香了,这句话似曾相识,回忆渐渐延伸,这不就是从前她自己常问素莲的话吗? 你说他这是不是关心我,你说他这是不是这样,是不是那样? 后来回想,自己心中真的不知道答案吗,只是想求旁人一个肯定罢了。 若是真切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独有的关心和宠爱,怎么还用得着向旁人求证。 程茵将栗子糕放下,定睛看向江依秋不答反问:“你觉着呢。” “我……”江依秋迟疑,“我不知道。” “我倒是觉得,若是一个人喜欢你,是藏不住的,即便你当局者迷,旁人也会捉到蛛丝马迹,若你也不能肯定,那还是小心为上。” 程茵一席话虽然没有明确否定,却也不是江依秋想要的答案。 这些话正中江依秋心口,让她一直回避的东西无从遁形:“你是说……他心里未必有我。” 程茵不知如何回答,开始后悔为江依秋取那个字帖。 从前只以为周海逸人品贵重,性子温和,又不曾婚配,若是真与江依秋一起,二人定然琴瑟和鸣锦绣一生。 可眼下,总觉着周海逸心里还有旁人。当初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罢了,”江依秋的脸色如同夜幕渐降的天色,“不想这些了,且走一步看一步,若他真是我的良人,他不会丢的。” 程茵点头,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对,若是良人,总会相守。” *** 待江依秋走后,素莲为程茵换了一盏新茶,立在一侧道:“小姐,恕我多嘴,这几日我瞅着,好像周公子对大小姐有些意思。” “你也这么觉得?”程茵有事从不瞒素莲,更多时候像是心思相通似得。 素莲点头:“原本我觉得周公子来的勤快,像是奔着你来的,可后来便觉着更多时候周公子眼睛是放在大小姐身上的,若是旁人谁会无缘无故的来挨揍,即便是为了什么比武大会,也太牵强了些。” “说的有理,我也这么觉着,不过看周公子信誓旦旦的要学武艺,也不像假的,”程茵忽然眼前一亮,“我记着之前长姐说过,喜欢文武双全的男子……” 说罢,和素莲二人对视一眼,一切不解豁然开朗。 “今日那个铃铛也是,明明昨夜长姐不在府中,他却要送给我们一人一只。” 素莲掩嘴笑道:“周公子这是为了名正言顺的送礼物给大小姐拉小姐出来做幌子呢。” *** 程茵起了个大早,一路马车颠簸随着钱茹来到名城山上月老祠,月老祠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皆来此处祈求姻缘。 程茵自然明白钱茹为何非要带她来此,她为了自己的亲事可操碎了心,只为自己在襁褓中曾得到的那个预言。 这些年,上门提亲的有过不少,但凡是有一处不甚满意的都被她一一回绝了,就是怕那个预言成真。 程茵苦笑,其实早就成真了,郑寒问就是她的劫,不过已经渡过了。 说来实巧,才到了山顶便见了周海逸。 周海逸见了钱茹和程茵有些吃惊,甚至有些窘迫,反应过来后才来行礼:“见过夫人,三小姐。” “这么巧,海逸也来月老祠,可是为自己求个好姻缘?”钱茹打趣道。 周海逸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没什么可否认的,除了求姻缘,还能有何事来此。 今日不巧被熟人撞见,若是扯谎,反而显得虚伪。 因此只笑不言。 “海逸心中可是钟意了哪家姑娘?”钱茹不知是故意打探还是玩笑。 “夫人说笑了。”周海逸微微颔首,有些手足无措。 “娘,方才我见那边有个卖花的摊位,我去瞧瞧,一会儿我进大殿找你,”说罢又向周海逸道,“周公子,不如一起同行,也帮我挑一挑。” 周海逸看向钱茹。 钱茹笑意淡淡,一副了然表情:“好,我先进去,你们两个四处转转。” 待钱茹走后,周海逸明显松了口气,又朝程茵道:“多谢三小姐解围。” “没什么,我娘就是如此,年纪大了,总喜欢打听旁人的事。” 程茵打量周海逸:“周公子,你的脸这次伤的厉害,恐怕许久才能痊愈,回去我命人备上一些药材,给你送过去。” “多谢三小姐体恤,这不妨事的,我皮糙肉厚,静养几日便好。” *** 郑寒问正埋头在桌上穿针引线,手中丝绸所制的桃花被他拆了缝缝了拆,总觉着不满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足不出户,只为了这些绸缎桃花,手里的皆是他亲自为程茵所做,奈何自己手艺太差,一针一线堆叠起来总是不能让自己满意。 书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郑寒问抬起头来细听,正在想是谁这般大胆,敢在书房外面喧哗。 只听小厮在门口慌道:“夫人,世子有令,不能进去打扰!” “放肆,你也敢拦我的路!”贾岚梅大声喝道,随之一巴掌拍在小厮脸上。 郑寒问一声叹息,母亲不知又有何恼事跑到这里来了,郑寒问听着似乎火气不小,便将手中物件麻利收起,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行至门口,便见贾岚梅重重推门进来,脸色阴沉盯着郑寒问。 方才被打的小厮跪在地上,带了哭腔:“世子,小的已经尽力,可……”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郑寒问心知肚明,母亲若是蛮横起来,别说府里的下人,就算郑庆和也不敢大声出气。 小厮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起身退下,其他院中看情况的也匆匆散去,生怕引火上身。 郑寒问转身亲自为贾岚梅斟茶奉上:“外面天热,母亲要见我,遣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怎么还亲自来了。” 贾岚梅坐下,接过茶盏,轻饮一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 “母亲怎么这样说。”听着贾岚梅含沙射影,郑寒问波澜不惊。 “你我母子,我便不必拐弯抹角了,”贾岚梅将茶盏搁置一旁,“之前你对玉筝说了什么?” 郑寒问闻言心头暗笑,果然是她。 “我听说,你要把玉筝嫁给府中小厮?”贾岚梅声调忽然抬高。 “何人这般断章取义,我只是说府中小厮可有她中意的,若是有,我可以为她做主。” “你……你说你!”贾岚梅丰腴的手掌怒拍桌上,指着郑寒问气急败坏,“你怎能这样说话,你问她可否有中意的小厮,这不就是在羞辱她!” “母亲为何以为这是羞辱?”郑寒问侧头问道。 “玉筝是何身份,她是安北侯府家的表小姐,你怎能将她与府中下人相提并论!” “表小姐?”郑寒问鄙夷一笑反问贾岚梅,“她当真是表小姐?” 贾岚梅意识到方才失言,被郑寒问问的一阵哑然,声调也随之沉下:“既然你将她带回府中,又给她安了个表小姐的身份,那她便是了,玉筝这孩子乖巧懂事,对我又十分孝顺,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如今你这般羞辱她,属实不该。” “我不曾想羞辱任何人,我只想让母亲清醒,有些事不要只看表面,别被有心人利用了。” “寒问,这些日子你对玉筝不理不睬我都看在眼里,不瞒你说,我是有意将玉筝许你的。我看着她对你也有情义,何必将人想成那样,你对她有恩,她会好好服侍你的。”贾岚梅这会儿又换上了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孔。 “娘,您想过没有,若是她跟了我,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别说整个安北侯府,就连在宫里的姐姐都要被安上一个欺君之罪。” 贾岚梅一怔,这点倒是没想过,稍稍平息后依旧嘴硬:“怎么可能东窗事发呢……” “万事无绝对,总之我不会娶玉筝,您也不必再来劝说,往后我自会给她留意一个好去处。” 贾岚梅终于无话可说,却又不甘心。 “世子!”严路匆匆从门口跑进来,未料到贾岚梅在此,先是一愣,忙又请安。 贾岚梅剜了严路一眼:“越发的没规矩了!” 严路低下头默不作声。 “什么事?”郑寒问打断贾岚梅的话。 严路大着胆子上前,在郑寒问耳畔低语。 又惹来贾岚梅一阵恶狠狠的白眼。 郑寒问眼神从漠然到紧张:“当真?” “外面传的,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程府的人现在已经赶过去了。” 严路低声轻语,确保不会被贾岚梅听见。 “你马上在府中安排些人过去,我先行一步。”说罢,郑寒问急匆匆便往外跑,一跃而起跨过书房门槛,全然不顾贾岚梅在身后呼唤。 严路才要跟出去,就被贾岚梅喝住:“严路,你给我站住!” 严路无奈,只好暂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恭敬道:“老夫人。” “你方才与世子说了什么他就急匆匆的往外跑?” 严路面有难色,将头拉低:“没什么,只是外面有些事世子他急需处理。” “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与程府那个三丫头有关?” 严路心急如焚,生怕耽误了正事,又怕贾岚梅不依不饶,于是随便扯了个谎:“不是。” “不是,呵,今日你不跟我说实话,我不仅不让你出门,还要重重的罚你!”贾岚梅又拿出当家主母的阵势出来,只不过她这个当家主母有时不分轻重缓急,更不懂大局为重,只一味的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夫人,现在世子有要事在身,小的要跟过去,等回来的时候再跟您解释。” 严路说着,朝后退了两步,恨不得马上奔出去。 “放肆!”贾岚梅气急败坏,拍案而起,“你这奴才越发的大胆了,居然敢随便搪塞我,你日日待在世子身边,被世子护的越发目中无人,凡事只以世子为尊,眼里可还有安北候,可还有本夫人!” “世子平日护着你,我也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今日世子不在,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贾岚梅大声朝门外扬声道,“来人!” 随即,门外进来几个小厮。 “将严路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拖到院子中给我狠狠的打!” 闻言小厮们面面相觑,十分为难,严路一直是世子心腹,待人又随和,明知道这是老夫人借题发挥不敢拒绝,又怕世子回来怪罪,可谓两难。 “怎么,你们的皮也紧了,侯府上下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无辜小厮们经不起吓,虽不情愿也不得不上去架住严路胳膊。 严路用力挣脱道:“夫人,您罚奴才,奴才不敢有怨言,只是现在世子还在等着我,我不敢耽误世子的正事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贾岚梅一阵阴沉的冷笑,“我现在放你走,你便去找世子庇护,是不是?今天我便偏偏不让你走,打死你我再给世子换个听话的奴才,拖下去!” 严路内心焦急却知道求饶无用,只能任凭他们将自己拖到后院,架到长椅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左右两边各站一手执长板的小厮。 这顿板子,严路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 “将这后院的人都给我叫出来,让他们都看看,敢不将我放在眼里是什么下场。” 贾岚梅冷眼瞧着严路,平日问他关于世子的情况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嘴严的过分,怎能让她不恨。 稍许,贾岚梅一声令下,命人重重的打。 执棍小厮弯身在严路耳畔低声言道:“对不住了严路兄,我会手下留情的。” *** 郑寒问先行一步,独自骑马狂奔到名城山下时已经是正午,阳光火辣,照在他身上却出了一身冷汗。 放眼望去,见那条通往名城山上的狭路被大量泥石堵塞,将手挡在眉前,盯着艳阳朝两侧山顶望去,显然山头两侧因为前阵子的雨季导致土壤松动泥石脱落。 方才严路的话在耳畔回响:名城山下泥石倒塌,有人亲眼见着程府的马车和多位行人被埋,而今日,程茵和程夫人一同上了名城山…… 郑寒问翻身/下马,丢了魂魄似得飘踏过去,现已有附近的村民拿着家伙先行救援,脸上焦急匆忙,一片混乱。 郑寒问四处张望,满眼望去,皆是泥石。 “公子,”一赤膊大汉上下打量面前这位衣着不俗,气质非凡的公子急忙道,“你是要上山吧,今日上不成了,路堵了,里面埋了人!” “茵茵,茵茵,”郑寒问头脑混乱,忙扯过壮汉道,“里面埋了谁!还活着吗?” 壮汉一脸遗憾,摇头叹息:“只怕凶多吉少了,听说有个人看见埋了几个人还有一辆马车,据识字的人说,马车上挂了灯笼,上面写着个“程”字。” 郑寒问双腿一软,大脑空白,不顾一切冲向土堆徒手疯狂拨土搬石。 壮汉一见以为他有亲人被埋,同情的摇了摇头,随即递上手中的铁锹:“公子,你用这个,只用手会伤到的!” 郑寒问接过,用力挖掘,疯了一般一铁锹接着一铁锹,手脚并用。 “挖出来了,是个女的!”不远处有人大声吆喝。 郑寒问忙起身跑过去,搭着手和旁人一同将人从土堆中抬出来。 那人脸上尽是泥沙,早就已经没了气息,看不清五官,郑寒问跪在地上,用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袖口抹开那人脸上泥沙,尽管死状有些凄惨,导致轮廓有些变形,可郑寒问还是辨认出,那女子不是程茵。 微松了口气,紧紧在此时此刻。 不久后,官府派了些人到此救援。 郑寒问再次起身奔向土坡,嫌铁锹笨拙,又怕伤了埋住的人,只能徒手拨土,他害怕极了,他怕下一刻看见的便是程茵的尸身。 “茵茵,你一定要活着,这世我还没有补偿你,你不能死,不能死!”郑寒问疯魔一般嘴里反复念道着。 *** 程风策马悠闲的行在马车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回过头来朝身后马车里道:“娘,从名城山绕了个大弯儿才出来,一路颠簸,要不要休息一下?” 程茵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望着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霞说道:“二哥,这是走的哪条路?” “不是跟你说了吗,”程风一拉缰绳,马速慢下来,缓步踱在马车窗边,“名城山下的那条路被塌方堵了,我们只能绕路而行,要费不少功夫,若不然也不会走到现在。” “你爹在家急坏了吧!”钱茹也探出头道。 “那是自然,不知哪个嘴大的,跑程府报信说马车被埋了,爹当场就瘫在那里了,我匆匆带人过来,就见山下惨状异常,还好我多留了个心眼,另外带了人去山上找你们,果然让我碰上了。” 说到此,程风也是松了口气,起初得知程府马车被埋,吓的他腿都软了,比程文好不到哪里去。 “有人被埋,着实可怜,不知山下的情况如何了。”周海逸一路随行,因为不会骑马,只能同坐马车里。 “咱们这就绕回山脚下,府里还有几人在那帮忙。” 说着,程风夹紧马肚,加快速度。 *** 郑寒问眼下已经像个黑煤球,原本月白色的袍子被泥土染成黑色,脸上皆是泥沙,狼狈不堪。 整个下午水米未进,已是疲惫至极,指缝中皆被泥土塞住,手和手臂上被利石刮出无数个口子,伤口混着泥沙,疼痛难忍。 他跪在土堆里,土中湿气早就将衣裤渗透,双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仅仅凭着意念摊开一捧又一捧的土。 尸体有十几俱,皆不是程茵,郑寒问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程家人行至山脚,程风见场面依旧混乱,想来这还要一两天的时间路才能通畅。 “二公子让我来传话,今日程府来此帮忙的,过两日去账房领赏银。” “真的,夫人小姐没事吧?” “没事,好在下山下的晚,躲过一劫,绕路而回。” 两个人在郑寒问身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关于程府一举一动,郑寒问都格外上心,闻言眼前一亮,强撑着站起身,大步迈到二人身前:“你们方才说程府,哪个程府?” 二人一惊,上下打量面前不人不鬼的男子,根本认不出是郑寒问。 其中一人笑道:“还能有哪个程府,自然是礼部尚书程文程大人府上!” 郑寒问更近一步,大声问:“你们方才说夫人小姐没事是真的吗!”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面前此人为何对程府这般关切。 一人朝前方扬了扬下巴:“那不,程府马车在那!” 郑寒问猛回过头去,趁着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看清,马车上挂着两个未点的灯笼,上面各写一个“程”字。 郑寒问失声傻笑起来,嘴唇干裂,满嘴牙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朝马车方向奔跑过去,还险些因为脚底打滑栽了跟头。 程茵在马车里颠簸了半天,这会儿才能下来松动筋骨,丝毫不知身后郑寒问正朝她狂奔而来。 郑寒问满眼只有那个熟悉俏丽的身影,只能听见耳畔热风呼呼而过,不顾一切奔向她。 程风才下了马,余光瞥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这边过来,直冲程茵,机敏的横在他面前挡住去路:“你是什么人!” 才近一步,程风便闻到郑寒问身上的泥土气混杂着血汗味儿。 程风一声吼叫,让几人目光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程茵,”郑寒问咧着干皮的嘴笑起来,眼下连牙齿缝隙都是黑的,“你没事。” 程风觉得这声音耳熟,拧眉仔细辨认:“你是……” 他才唤出自己的名字,程茵便认出他是谁,侧过一步见他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心下一惊,难不成他被泥石埋了死里逃生? 再次上下打量,见四肢健全,应该无大碍,又偷偷把心放下。 “你是郑世子,”程风惊呼一声,着实意外,“你这是怎么了,才从土堆里爬出来?” “不,我没事,”郑寒问属实觉着自己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我听人谣传,程茵出事,我便跑过来挖人。” 郑寒问手足无措,手上数不清的伤口隐隐作痛,确喜悦难挡:“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再次傻笑起来,程茵目光触及他的双手,惨不忍睹,不知他在此挖了多久…… “你是为了茵茵啊,”程风接话道,“也不知哪个缺德的也跑到我们府上报信,把我爹也吓个半死。” 郑寒问终于体会到世人所言最美不过虚惊一场的含义。此刻他只想上去拥住程茵,紧紧将她抱住便好。 正犹豫间,无意扫到马车旁的周海逸,试图踏出的脚步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 周海逸为何会在此? 他怎么会在此? 他为什么和程茵在一起? 名城山、月老祠、程茵、周海逸……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心顿时凉到了谷底。 整个身体僵住,方才所有重逢的惊喜都被酸楚替代。 心一阵绞痛,他下意识的用脏手捂住心口。 他望向程茵,目光中皆是悲伤,像动物徘徊在死亡边缘的那种悲伤。 程茵心不由得震动了一下,生平第一次她对郑寒问心生愧疚。 “郑世子是不是不舒服,”钱茹见气氛不对,忙解围道,“风儿,你先将郑世子送回去吧。” “好。”程风忙应下来,转身便要去扶郑寒问。 郑寒问后退两步:“不必,我自己可以回去。” 说话时目光始终不离程茵。 他慢慢朝后退着,眼中有留连有期待,期待程茵能跟他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哪怕只有一个笑,什么都好。 只可惜,直到他回过身来,她都没有对自己多看一眼, “郑世子,还是我送你吧!”程风在身后喊道。 郑寒问没有回头,只轻轻摆了摆手,背影萧条荒凉。 “一步,两步……”郑寒问边记着自己的步伐边在心里默念着,“茵茵,只要你叫我,我便回头……” 身后没有传来期待的声音。 “茵茵,你若再不叫我,我就走得远了……”郑寒问慢慢挪动着脚步,直到走出去很远很远,心才落地,程茵最终还是没有唤他一声。 郑寒问满嘴的土吐不干净,心想不知被咽到肚子里的有多少,若不然,腹内怎么会这般苦涩呢。 直到他身形全然不见,程茵才敢将视线再次挪到他离开的方向,藏在袖子里的拇指指甲再次用力抠住食指皮肉。 “这郑世子只因一个你被埋了的谣言就将自己折腾成这副德行,”程风心中疑惑不解,转头看向程茵,“何时他对你这样了?” 程茵不答,只摇头:“回府吧,爹怕是等急了。” 第二十六章 郑寒问失魂落魄的独身一人回到府中时已是夜里,身心俱疲。 将整个浸泡在木桶中, 这也不知是他换过的第几桶洗澡水, 才勉强泡去一身泥沙。 双手搭在木桶边缘,氤氲的水气弥漫室内。 程茵和周海逸…… 玉筝和她背后的人…… 可谓腹背受敌。 他不知为何重生后成了这般境地, 孤单又无助。 思绪彷徨时,身子一沉, 整个人都淹没在水中。 沐房的门打开,小心翼翼走进来一个眼生的小厮, 手捧了新浆洗过的衣裳, 规矩的放置一旁, 而后静默立在一侧,随时等候吩咐。 郑寒问的头渐渐浮出水面, 上下打量他:“严路呢?” “回世子,严路……”小厮将头垂的几乎到了胸口, 言辞含糊不清。 “说!” 郑寒问声音不大, 只一个字, 让小厮打了个寒战。 “严路……现在正在房里歇息, ”小厮大着胆子抬眼,瞄了郑寒问一眼, 发现他正目光如剑盯着自己,小厮忙又将头低下,“上午世子出门后,听说老夫人罚了严路,赐了二十板子, 现在人正趴在床上动弹不得。” “老夫人为何要罚严路?” “小的当时不在场,这个实再不知……” “更衣。”郑寒问突然从木桶中站起来,身上连带的水花溅出桶外。 小厮得令,忙捧了干帛上去。 才泡过热浴,郑寒问浑身虚浮,强撑着身子来到严路居处。 严路此时正瘫趴在床榻上,二十板子,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见郑寒问进来,严路一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下意识的要下地,伤口牵扯的疼痛让他险些昏厥过去。 “世子,严路对不住世子,今日没能随世子一同去……”严路强忍着腰身上的疼痛,脸上透出冷汗。 郑寒问忙大步走过去用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平稳下来:“无妨,我不怪你,我知道是老夫人为难你。” “你好好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说,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世子,”严路心中一阵感激,忙又劝慰,“老夫人只是心有不快,严路没什么委屈的,望世子将此事放下,莫要因为严路伤了母子情分。” 郑寒问不禁惆怅抚额:“母亲有时候是非不分,着实给我添了不少乱子。” 严路见房间并无他人,于是低声道:“世子,我已经安排了人去盯住表小姐了,世子放心。” “好,”郑寒问再次轻拍严路肩头,“好好养伤。” 郑寒问出门,脚步虚浮,险些在门槛处绊倒,小厮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搭住郑寒问手臂:“世子小心。” 郑寒问见他机敏,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未见过你。” 小厮微微颔首:“小的姓徐,叫徐英,从前在侯爷院中,不常近前伺候。” “原来如此,”郑寒问挺直身子,唇角微微勾起,“是老夫人让你来的吧,监视我?” 徐英显然有些慌:“世子言重了,老夫人今日打了严路,是怕您身边没有贴身伺候的。” “我院中人不止严路,何须用老夫人亲自拨人过来,”郑寒问负手而行,“母亲总是想要安排我的一切,从小便是这样,衣食住行,无一不按她的想法。” “老夫人爱子心切。”徐英在身后慢慢随着,适当应上一句。 “既然安排进来了,你便留下吧。” “是,小的一定尽心伺候世子。” *** “青萝纱,透光华,”江依秋近前用艳羡的目光上下打量程茵,赞不绝口,“这青萝纱制成的衣裳穿在你身上,生出飘逸感,远远见着,像仙女似的。” 程茵低头浅笑,透过铜镜观望自己身姿,这身浅碧色新衣确实不错,显的整个人有轻盈之感。 “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出发吧,要不然一会儿天气大热,路上难行。”江依秋拉过程茵,往门口走去。 二人乘着程府的马车,心情大好,程茵掀开马车上的帷幔四处张望,只见街上人头攒动,出城的人络绎不绝。 花宴节,每年在大暑后举行,此时百花盛放,光景正好,不少骚人墨客带着亲朋好友聚集到京郊一处别苑,郊游雅宴,在观景赏花的同时饮酒赋诗,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姑娘们头戴花环,甚是好看。 这别苑不知是前朝哪位建的行宫,距今已经百余年,风雨沧桑,平常无人看护,早就成了每年京中花宴节名点。 最妙的是,这行宫不远便是一座花神庙,庙外有一颗百年梧桐,树荫招展,隐有仙气,每年此时,不少善男信女在庙前取一只红笺写上自己心上人的名字,将其放进一只写着自己名字的红绸锦布袋中,高挂在梧桐树枝上,祈求良缘。 据说每年在花宴节上喜结良缘的人不在少数。 到了行宫附近,周围不知何时早就搭起了许多临时长街,卖着新鲜的小玩意儿。 街上人多,马车难行,二人下了马车徒步而行,素莲和江依秋的贴身侍女紧随其后。 才到了地方,江依秋便急匆匆拉着程茵朝花神庙行去。 花神庙香火旺盛,烟雾飘渺,檀香味儿隐隐传来。 江依秋目不斜视,只望着那颗梧桐。 程茵随着她的目光看去,还是来的有些晚了,梧桐树上早就已经挂了密密麻麻的红袋子。 “茵茵,我们去挂红笺。”江依秋用力扯着程茵道。 程茵望着满目红色,思绪回到从前,她曾连着三年都来此处挂红笺,上面写的都是郑寒问和自己的名字,最后,梦成真,却一点儿也不美。 “我不去了,我没有要写的名字。”程茵脚步停顿,一动不动。 “那,我去写,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程茵刚要张口说些什么,江依秋便像只欢脱的雀儿奔了出去,将程茵甩在身后。 程茵无奈沉下肩,只立在一旁树荫下等着她。 素莲在一旁陪着她,举着团扇为她扇风。 酷暑下,连风扇过来都是热的。 江依秋在仙女庙前的长案前取了一只红笺,执笔左顾右盼,见无人留意,便小心的在红笺上写了“周海逸”三个字,写好后轻轻吹干墨迹,又装在一只锦袋中,最后在锦袋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围着梧桐转了个大圈儿,寻了一处还算过得去的树枝,垫脚小心挂在上面。 徐英远远的朝程茵行来,到了面前朝她见礼:“见过程茵小姐。” 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徐英让主仆二人一怔,素莲警觉,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上前一步挡在程茵面前,举着团扇问道:“你是何人!” “小的受主人之命请程茵小姐移步到前方一叙。”徐英指着一旁说道。 “你们家主人是哪位?可知道我们家小姐是什么身份,胆敢这样冒昧!”素莲眼睛瞪成正圆。 “实不相瞒,我家主子姓郑。” 素莲一愣,姓郑的她只认得一个,便是郑寒问,素莲回头看向自家小姐。 程茵自然也想到是谁,不知他又有什么花样,半点儿都不感兴趣:“劳烦告诉你家主子,我今日不便与他相见。” 说着转身欲走。 回身的功夫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人。 程茵往左他便往右,程茵往右他又向左,堪堪拦住去路。 程茵心下一恼,抬眼看去,不是旁人,又是郑寒问,眼下已经恢复干净清爽的形象,不似那日煤堆里爬出来似得凄惨。 二人对视,郑寒问迎着骄阳满目笑意:“茵茵。” 程茵垂着脸不答。 “我就知道旁人说出我的名字你不会去,所以我亲自过来请你,随我走一趟。” “我哪都不去。”程茵斩钉截铁。 “我为你准备了东西,哪怕只要你看一眼都可以,只要一眼。” “我说了,我哪都不去。” 郑寒问抿嘴一笑,见她坚持,顾不得许多,伸手扯住她的胳膊,大步朝前走去。 程茵身子纤细,一对胳膊不过藕粗,郑寒问只用了五分力便将程茵扯过。 程茵被他扯出去好远,另一只手试图用力掰开他的手掌,奈何他的手如同枷锁扣在自己手腕上,脱离不得。 “郑寒问,你快点把我放开!”程茵用力拍着他的手背道。 郑寒问回头:“茵茵,你是选择现在跟我走,还是让我抱着你过去?” 程茵气急败坏:“你……” 郑寒问笑的灿烂:“若是我将你抱过去,这街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到时候又将你我传的沸沸扬扬,你可愿意?” “郑寒问你现在越发的无耻了。”程茵咬牙切齿道。 郑寒问眯起眼睛凑到程茵耳畔,嬉皮笑脸低声道:“只是对你如此。” 二人拉扯间,江依秋远远看在眼里,以为程茵遇上了什么麻烦,刚要跑过来袖口便被人扯住,顺着袖口低头看去,是一个卖花的孩童,不过齐腰高,朝她举着一只红色锦袋:“姐姐,这是你的吧,方才风一吹,便将它吹掉了。” 江依秋将锦袋接过,一见果然是自己方才写的那只。 “多谢你小妹妹。” 江依秋回头望着那颗梧桐,本应重新挂好,奈何眼下担忧郑寒问找程茵麻烦,思虑再三,朝程茵方向匆匆奔去。 三人紧紧跟着前面的程茵郑寒问来到一处安宁之所,远远见着像一处新垒的宅院又不似,眼见着程茵被拉进门中,三人忙跟过去,却在门口被郑府的人拦下。 “依秋小姐,怎么办啊!”素莲在门口急的跺脚。 江依秋抬眼见着门头匾额,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茵园”。 “这茵园是什么地方?”江依秋朝郑家门人问道。 “是世子才买下来块地皮,在上面修的园子。”门人道。 江依秋思忖片刻对素莲道:“应该没什么事,咱们在此稍等片刻。” 素莲虽然眼下担忧,可信任江依秋,既然江依秋都这么说了,也只好暂时先冷静下来。 程茵被拉入园中,眼中顿时映入一片新粉。 满目望去,眼前皆是密密匝匝的桃花树错立,枝繁花盛,压枝低垂,这院子一眼望不到边际,繁花入眼,俨然成了一座桃林。 “桃花……”程茵看着眼前景象愣住,随即又觉不对,现在是盛夏,桃花期早过。 郑寒问一直紧紧盯着程茵,面含柔情,不愿错过她脸上丝毫变化。 “去看看。”郑寒问推着程茵后背前行。 程茵感受到他的手掌隔着衣料贴在自己背上,心头一震,为了避免与他过多接触,程茵大步朝前,与他拉开距离。 步入林中,程茵才看清,这些皆是丝绸所制成的假花粘在枝上,手工精妙,针线精密,不经意看去,足以以假乱真。 郑寒问随在程茵身后漫步,偶尔弯腰躲避迎头搭下的花枝。 “怎么样,喜欢吗?”郑寒问伸头仔细打量程茵神色,“之前我见这有处空地,便将它买了,命人移植栽种了桃树,成了这片桃花林,奈何花期早过,我只能出此下策,在京中寻了一些绣娘入府,没日没夜的缝制了这些花瓣代替,只为赶在今日给你看。” “绣娘。”程茵一怔,回忆起之前的传言,说郑寒问寻了一些女子入府……原来那些人是绣娘,而不是传说中的通房侍妾。 “我还亲自缝制了一些,”郑寒问不好意思的笑出声,“奈何这些太难了,我的手艺根本没法看,不过好歹也能充数,我已经将那些挂在树上了,你找找看,能不能找出来。” 程茵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望着那些桃花,不开口。 见程茵不动,郑寒问长臂一伸,越过程茵头顶从她身侧的一棵树上取下一只花环,亦是丝绸所制桃枝编成,只不过针脚凌乱,和绣娘们缝制出的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郑寒问仔细将其扣在程茵头顶,笑容天真。 双手从她面前滑落的瞬间,程茵清楚看见他手指和背上若干或深或浅的伤口,还结着痂。 程茵反手将头顶花环取下,仔细瞧了一眼轻笑一声:“真丑。” “这个园子我取名为“茵园”,程茵的茵,你的园子。” 郑寒问双手捏住程茵肩膀,期盼她能给自己一个眼神。 茵园,姻缘,一语双关,程茵怎能不懂。 程茵手指捏住掌中花环,天气炎热,她一掌心的汗湿了丝绸。 程茵后退一步,脱离他的手掌,将花环套在他的胳膊上冷冷道:“你不要在我心上浪费心思了。” 郑寒问双臂僵住,缓缓垂下,忘记了还挂在手臂上的花环也一同落地。 “什么?”郑寒问脸上笑意尽散。 “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动,也不会回头,”程茵坦然对上郑寒问双眼,“你我生命重来一次,便是上天的馈赠,何必又要纠缠到一起。” “为什么不能,”郑寒问目光闪烁,尾音颤抖,“就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你曾经也不信任我,我将我的心掏出来捧在你的面前,你嗤之以鼻,甚至将它脚踏入泥,那时候我也很想质问你,为什么不信我。在我和另外一个女人之间,你早就做出选择了不是吗,你究竟拿我当什么呢,一个玩物,一个傻子?难道我程茵不配被人爱护吗。”程茵言说至此,声音轻颤,过往的委屈朝她扑过来,怎么都压不下。 “对不起……”郑寒问见着这样的程茵心疼不已,他记忆中,从前的程茵不是这样的,整日娇灿灿的,像一只欢脱的美雀,不似这般冷清,郑寒问忍不住朝她走去。 “不要靠近我,我见了你就觉得害怕,打心里害怕,我看不清你,你永远都像带着一张皮在脸上,”程茵退到无路可退,“求放手吧,我已经不爱你了,一点都不爱了。” “我不信……”郑寒问心疼的要窒息,喉咙几乎梗住,“我心里从未有过别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程茵一个而已。” “鬼话,都是鬼话,可笑至极,”程茵被眼前晃动的花枝扰的眼花缭乱,“留着你这些鬼话去骗别的姑娘吧,在我这已经行不通了。” 将这些狠话撂下,居然觉得格外痛快,长久的怨气疏散不少,只恨当初委曲求全,辜负自己那么长的时光。 最终,她不愿意再听郑寒问废话,像从前他一样,果断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今日花宴节,她想她本不该来。 郑寒问见那抹娇影头也不回的离去,忍不住追出去,才迈出一步,便觉得脚下踩上一物,低头看去,是方才那只花环。 迟疑间再抬眼,人去园空。 郑寒问弯腰将脚下那只花环拾起,小心吹散上面的灰尘,突然意识到,程茵……已经将他丢掉了,再也不会回头了…… 郑寒问咬牙,怨怼自己从前的吝啬与不惜,憎恨自己在她面前的忽远忽近。 若非如此,怎么能让她的曾经那般痛苦! “看来,需得将仇人的人头亲提到你面前,你才能明白我,”郑寒问捏紧了手中花环,眼神坚定犹如盟誓,“茵茵,等我,等我将她的人头奉上。” *** 江依秋见程茵从茵园中出来时候眼眶红红的,忙上去关切问道:“茵茵,这是怎么了,郑世子他对你怎么了?” 这样一问,惹得素莲警觉起来,龌龊猜测还不是郑世子占了小姐便宜? “没什么,”程茵胡乱抬手抹了自己脸上的残泪,“依秋,对不住,今日不能陪你了,我想回府。” “我陪你回去。”江依秋下意识摸上腰间装着锦袋的香囊,不知怎的,江依秋觉得今日格外晦气。 *** 江依秋对程茵放心不下,将她送回府后才自行回家。 才进家门,乳母李嬷嬷便喜笑着迎上来。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李嬷嬷,这是有什么喜事,怎么高兴成这样?” “可不就是喜事,我在门口守了半日,就是盼着你能早些回来,”李嬷嬷又言,“今早你才出门,镇州刺史胡家便派人上门来提亲。” “提亲?”江依秋愕然。 “是啊,”李嬷嬷没有留意到江依秋有些不大对劲的脸色,依旧自顾自道,“镇州刺史的独子据说人有才学,长得也不错,胡大人眼下仕途顺遂,往后也是光耀之家,你说,这是不是件天大的喜事?” 李嬷嬷说了这么多,江依秋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耳内长鸣,嗡嗡刺脑。 “爹娘他们答应了吗?”江依秋忙问。 “哪能答应这么快,对外也要端出些架势不是,不过我瞧着,老爷夫人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只说有一点,需得嫁去镇州。不过老爷说,胡大人说不定过两年就会调进京城,到时候你与胡公子再迁回京……” 李嬷嬷话音还未落地,江依秋便奔入正堂,手中紧紧握住腰间香囊。 “爹,娘。”人未至,声先到。 江父江母随后见江依秋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秋儿,你今日不是和程家小姐去花宴节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江母起身,举着帕子给江依秋擦拭额头,“看这一头的汗。” “爹,娘,你们是不是答应了胡家提亲?”江依秋直接了当的问。 江母笑意吟吟看向江父。 江父满面春风抿了一口茶道:“你都知道了?” “我不嫁,我不嫁!”江依秋拼命摇头。 江父脸色一变:“这孩子,胡说什么,你也不小了,难不成要老在家里?” “我说了,我不嫁,我就是不嫁,那个胡公子,我从来都没见过,人品如何相貌如何我一无所知,我怎么能嫁呢!” “放肆!自古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胡刺史是二皇子的心腹,二皇子是何人,”胡父声音突然压低,“是眼下众位皇子中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之人,若有来日,胡家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到时候还是咱们江家能高攀的起的!” “若有来日,”江依秋带了哭腔,“若没来日呢?你们只惦记着飞黄腾达,从来不考虑我!” “太不像话了,”江父起身一巴掌扇在江依秋脸上,“这话你都敢说,若是让人听了去,咱们江家就不用活了!” 江依秋挨了这一巴掌,眼前一花,泪如雨下,又羞愧又恼怒,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跑回房间。 “秋儿!”江母在身后满面愁容,却顾忌江父yin威不敢多言,亦不敢追过去安慰女儿。 江依秋回房后扑在罗汉床上呜咽不止,手中始终捏着那只香囊,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便趴在罗汉床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大着胆子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十七章 江依秋默默在程府门前等了周海逸两天,直到第三天他才出现。 心里原本有许多话要与他说, 可是真见了他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心上紧张的要命。 远远的瞧着周海逸朝这边来,江依秋立在程府门前石狮旁正犹豫要不要过去。 周海逸尚未走到程府门口, 只觉着一侧似乎有双眼睛盯着他,回头看去, 果然有半个来不及收的脑袋躲在石狮后,他心生好奇, 收了进程府的步子转而朝这边走来。 江依秋听着渐渐清晰的脚步声紧张的忘记了呼吸, 下意识的想要逃, 还未来得及便被周海逸堵了个正着。 “江小姐,原来真是你, 方才我远远见着像你,还以为认错了。” 江依秋紧张的上牙打下牙, 笑容僵硬, 心如锣鼓, 不敢搭话, 甚至不敢抬头。 “江小姐,你是来找三小姐的吗, 怎么不进去?”周海逸隐约觉着她今日有些不对,猜测是不是不舒服。 “不,”江依秋摇头,目光扫向砖面,就是不看周海逸, “我不是来找茵茵的,我是来等你的。” “等我?” “是,”江依秋低头看着地上二人身影,又回想父母十分满意的那门亲事,唯恐这次错过便再没有机会了,想到此,江依秋咬了牙鼓起平生所有的勇气抬头对上周海逸那双人畜无害的眸子,“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江依秋将腰间荷包取下,双手递给面前周海逸。 周海逸不解,规矩站好不接只问:“这……” 江依秋将荷包举在半空:“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周海逸见她神色严肃,想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这才双手接过,顾念这是女儿家的东西,手上力道轻柔,小心拿捏。 将其打开,发现里面卷着一只红色锦袋,听了江依秋所言将其取出,见上面写了江依秋的名字。 周海逸不明所以,看向江依秋:“这……” “打开看看,你自会明白。”江依秋双手端在胸前,微微发抖。 周海逸将其打开,取出里面红笺,从那红笺上发现自己名字后愣住。 周海逸为人虽常给人老实刻板的印象,但他不呆也不傻,这东西他也并不陌生,他明白自己名字会出现在上面的含义。 江依秋大着胆子盯住周海逸的神态变化,她想,若二人心意相通,他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她期待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彼此之间应存的默契。 可在周海逸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清楚了,他的眼眸清澈如常,仍是从前的坦荡和从容,若是非说多了些什么,那便是……歉意。 江依秋的心往下沉了沉,结果就在眼前,模糊又清晰,可是她仍然抱着一丝丝幻想。 周海逸沉默片刻,将红笺重新装回锦袋,又将锦袋装回荷包,双手捧回江依秋面前。 江依秋看清他干净的指尖,就在自己面前。距离这样近,却不能为她所有。 “海逸愧对江小姐厚爱,还请江小姐将这个拿回吧。” 周海逸连拒绝旁人都这般彬彬有礼。 江依秋没有抬手去接他递过来的东西,眉目沉落:“周公子拒绝我,是不是因为有心仪的姑娘了?” “是。”周海逸回答干脆,几乎没有片刻犹豫。 江依秋不由得怔住,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正中下怀。 “是哪家小姐?” 周海逸沉默片刻,没有回话,目光朝程府大门瞥去。 顺着他的目光追寻过去,江依秋全然明了。 “是……程茵?”江依秋目光重回他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是程姝。”周海逸大方道。 江依秋后退两步,这答案如当头棒喝,一下子将她敲打清明。 怪不得……怪不得他整日往程府跑,怪不得他半路出家非要学武,他即便整日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不退却。 只是为了用这当做借口见程姝。 自己整日惦记着他,只怪自己有眼无珠,没有早一点看出他对程姝的情意,才会落到现在这般难堪的境地。 太可笑了。 江依秋轻蔑的笑笑,她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可怜。 “我很抱歉,江小姐。”周海逸明明无辜,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头沉得很低。 江依秋目光锁在他掌心的荷包上,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只,它此时正躺在自己心上人的掌心,却看起来这般碍眼,这般讽刺。 江依秋上前一把将那荷包抓进手中,死死捏住,尽量在他面前保持稳重微笑:“你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我不该打扰你,我先告辞了,今日的事,周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江依秋整个人失魂落魄的,退后几步后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待她走远,周海逸才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坦荡又歉然。 *** 程风手里捧着一坛子美酒才迈出门,便被身后狐朋狗友吕公子拉住。 “我说程风,你怎么才到这便捧了酒要走啊,你可有些不地道!” 程风一甩膀子道:“去去去,你小子才不地道,诓骗我来此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这有什么不好,又不是胡乱花天酒地的地方,这可是风雅之所。” “风雅你个大头,当初你骗我说有家酒楼的秋露白与别家不同,没想到是这群芳楼,我问你,这群芳楼是哪家的酒楼,分明是官妓馆!” 说到此程风不解恨,又推搡吕公子一把,随即大步朝前。 吕公子不依不饶,再次跟上去:“我若直接说是此处,你怎么会跟我来,我这也是一番好意,让你见见世面,免得你被程大人管教傻了!” 程风平日没个正形,可这种地方却从来不靠近半步,一来确实是程文教诲,二来他不贪图那些男子所谓的风雅。 今日被吕公子诓骗来此,尚未落定便匆匆离去,还抱了一坛子秋露白准备回家尝尝有什么不同。任凭吕公子在身后如何生拉硬劝,脚步就是不停。 才出了二楼拐角处,便见一侧雅间传来一男子破口大骂之声,随之是巴掌重重扇在脸上的声响。 这样的动静程风并不陌生,听上去和程文扇自己时很相似。 程风正回忆着,只见一人影扑倒在自己面前,一只手正拍在自己鞋面上,程风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吕公子在身后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住,脚下没闸,正撞在程风身上,鼻子一酸。 “怎么了,突然停住!”吕公子从程风身侧探出头来,被眼前景象震住。 程风低头看去,那人趴在地上,明显是个女子身形,一头青丝散在背上,有些凌乱。 女子抬起头,目光由下而上,正对上程风,虽然不曾言语,但程风读懂她眼中的无助之意。 随后一高大男子从雅间出来,长相凶神恶煞,却有些英武之气,见着程风和吕公子瞪了瞪眼道:“闲杂人等快些滚开!” 吕公子不光家世不俗,还是个会看形势的,见面前大汉虽然不像官宦之人,却像是有些功夫在身上,若是起了冲突,以自己的身板怕是要吃亏,于是猥/琐的在程风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事不关己,莫闲管。” 原本程风也不想管,奈何这大汉说话太冲,而且他看着面前这女子恐慌的神情和布满恐惧的眼睛,心下一软便不忍离开了。 程风蹲下,单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这在大汉眼中,无异于是挑衅。 “你小子不想活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主子是谁!” 大汉此话一出,程风便证实了方才心里的猜测,这大汉果然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门面罢了。 程风不怒反笑,朝雅间瞥了一眼:“想必是位贵人,正所谓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公子,多谢你出手相救,离人感激不尽,里面这位你惹不起,请快些离开吧。” 吕公子闻言,瞪圆了眼,再仔细打量面前女子,见身段窈窕,面容姣好,气质不俗,怪不得这般出众,原来是群芳楼有名的离人。 听人传言她被人包了,几乎不露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 “你小子有胆量,是哪家的公子啊,报上名来!”大汉猖狂的令人作呕。 “公子,你快走……”离人心急如焚,忙将程风往外推。 “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家主人特意来看你,让你喝杯酒水都不肯,你却跟这小白脸拉拉扯扯!”大汉再次扯着嗓子大骂。 程风脸一沉,将离人护到身后,抬手将自己另一只手上的酒坛子朝那大汉砸过去。 大汉一闪,酒坛子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破碎开来,酒水弥漫。 大汉啐了一口,冲上来和程风大打出手。 吕公子一见事态不妙,悄无声息的从楼梯边沿溜了出去,兔子般的窜到楼下,火急火燎的打发随侍去程府报信。 *** 程茵正在院中看着程姝教周海逸耍棍,素莲匆匆从前院跑过来报信:“大小姐,三小姐不好了,二少爷和别人在群芳楼打起来了!” 听到这三个字,程茵好似被人猛推了一把似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程姝和周海逸大步走过来。 程姝问:“谁?在哪?” “二少爷不知和谁在群芳楼打起来了!”素莲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二哥怎么跑那去了。”程茵将手中瓜子一扔,站起身来,倒是不担心他吃亏,他自小打遍京城无敌手,只是觉着这地方实再膈应。 “方才吕公子身边的人来府里报信,让咱们府里去人帮忙呢,还说这次恐怕不好办,对方看起来大有来头。” 说到吕公子,程姝和程茵便不觉得奇怪了,这人是出了名的纨绔,整日不干正经事儿, 八成又是他拐带了程风跑到那里。 “管……他谁……爱……谁谁,我去看看。”说罢,程姝便风风火火往外走。 周海逸想都没想便跟上:“程姝小姐,我和你一同去。” 程姝撸胳膊挽袖子道:“不……必,动起手来,你……反倒碍事。” “长姐,我也跟你们一同去。”说着,程茵追上二人。 “你去……作甚,一……一个姑娘家。”程姝掐腰道,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姑娘,惹得周海逸有些侧目,又觉得十分可爱,强忍了笑意。 “我不放心二哥。” 程茵心里猜测着,该不会是和郑寒问打起来了?尽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也罢……走吧!”程姝不愿再多啰嗦,此时此刻只想即刻飞奔过去,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和她程姝的弟弟动手! *** 程茵等人赶到时,程风正和那大汉打的不可开交,二人功夫不相上下,脸上皆挂了彩。 眼下楼上楼下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敢上去将这二人拉开。 程姝大步迈开,见一旁小厮手中正拎了一只茶壶,二话不说抢夺过来朝大汉砸了过去,大汉躲避不及被砸中后脑,闷吭一声,倒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 程风朝人群看过去,随即便笑了:“我一见这手法,便知是老大。” 几人奔上去,程茵目光瞥见一旁女子,心头咯噔一下,此人她并不陌生,不就是郑寒问的心头肉。 许是目光停留长久,静娆朝这边看过来,见她们和程风是一起的,便友善的朝她微微点头。 程茵一怔,毫无回应,忙别过脸去只看程风。 “你是何人?”程姝来到大汉面前质问道。 大汉眼下疼的双手抱头,不言不语,只低声哼哼。 此时传来一阵轻笑声,而后从雅间里又走出三个黑衣男子,三人侧立门旁,给最后缓缓走出一年轻男子让路,男子凤目细长,身材匀称,这般混乱的场面也似闲庭信步。 “不愧是程姝,身手果然利落,只一只茶壶就将我手下人打成这样。” 循声看去,程姝瞳孔一缩,随即颔首,双手抱拳,刚要开口,便见那人用手中折扇轻轻敲打在程姝手背低声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程姝闻言悻悻将手放下,程风和程茵对视一眼,暗道不妙,不难看出长姐对此人十分恭敬,程茵暗自猜测,这人许是皇亲国戚。 吕公子眼珠子一转,将看热闹众人哄散,才不过一会儿,此处又恢复安静。 那人又看了程风一眼,面上虽然挂着笑,眼神却带着寒刀似得杀气,这笑让程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便是名满京城的程二公子吧,”说罢眼珠一转,看向程茵,见她容貌和程风程姝有七分相似,则又笑言道,“那这位一定就是程茵了,果然是个美人。” 程风才想说什么,身形才动,便被程姝不留痕迹的捏住胳膊,二人眼神交错,程风会意,暂且不言。 “小女正是程茵,”程茵微微福身,“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我……”男子负手而立,脸色轻松,“你我素未谋面,可你长姐认得我。” “程风方才的身手我见了,能和我的手下打个平手还算不错,”说着,抬手拍上程风肩膀,“不过可照程姝差了许多。” 程风听不得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奈何胳膊一直被程姝偷偷捏住,气息稍稍不稳,程姝的手劲就更大一分。 程风生生的忍了下来,程姝从未这样过,想来真同旁人所说,此人来头不小,且先忍耐,静观其变。 静娆看向程风的左手,因方才的打斗而划了个口子,眼下正往下滴着血,猩红刺目。 “公子,这一切都是个误会,皆因离人而起,”静娆上前一步,站在男子面前微微福身,一侧脸颊因为大汉的那个巴掌略肿,嘴角还带着星点血丝,“与旁人无关,不如让离人给您赔罪。” “赔罪,”男子嘴角勾起,“怎么赔罪?” 静娆噎了一秒,随即道:“悉听尊便。” “呵呵呵呵呵呵,”男子笑了起来,“今日我特意来看你,想与你叙叙旧,你不肯,怎么现在为了这些人倒肯了?” 静娆暗自捏了自己一把,强颜欢笑:“公子说的是,是离人不知好歹。” “可是现在有些迟了,”男子目光扫过程家三姊妹,“手都动了,我的人也伤了,总不能就此作罢了吧。” “二公子所言极是!” 郑寒问不知何时到了此处,慢慢行来至此,不急不缓。 除了程茵,旁人都齐齐朝他看去,而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的注在程茵身上。 来到众人跟前,将程茵挡在身后,随即朝那人双手抱拳微微颔首:“寒问见过二公子。” 被称为二公子的男人见了郑寒问脸色有瞬间微变,后又迅速恢复如常,有些故作淡定道:“寒问,你也在此,还真是难得。” 郑寒问抬起头来,面目从容:“相比还是二公子出现在此更为难得,不知今日二公子怎的有雅兴来此啊?是体察民情,还是?” 男子随意扫了静娆一眼道:“闻言故人在此,所以特来探望,不想闹出了这些。” “想来都是误会,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二公子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这血气方刚的程家少爷一般见识。” 程风见郑寒问对此人看似恭敬,实则话里话外针锋相对,能让郑寒问既看不上又干不掉的人,身份定然不俗,怪不得老大方才这般拦着自己。 “我自然不会在意,可若他日我的人被打这件事传扬出去,我的颜面何存呢?” “二公子说的有理,这虽然不是什么的大事却也不能让您吃亏,”郑寒问连连点头,“不如这样,反正程姝在此,前因后果她也清楚,就让她明日进宫向皇后娘娘禀报此事,让皇后娘娘亲自定夺,给您一个公道。” 闻言男子脸色骤变,低沉着声音冷哼一声:“你敢威胁我?” “寒问不敢,寒问只是不愿意让二公子颜面有损,可一般人又没资格为您主持公道,只能劳烦皇后娘娘,”郑寒问面不改色直视男子,“只是宫里人多嘴杂,难保二公子来群芳楼的事会让那些奴才传成什么样,万一……” “够了,”男子打断郑寒问的话,“既然如此,今日的事暂且放下不提,你听懂了吗?” 郑寒问从他言辞间听出了一些威胁的意味,郑寒问点头道:“是,寒问遵命。” 男子神色自若,拍上郑寒问肩膀:“你,不错。” 最后,他目光复杂的扫了静娆一眼,带着人离去。 程姝也才终于松了口气。 程风久久才收回目光问道:“老大,他究竟是谁啊?” “二……皇子。” 程风和程茵再次对视,彼此眼中皆写满了后怕。 二皇子慕容慎为人阴险狠辣,睚眦必报,是个笑面虎,生母是贵妃,母族又显赫,所以有传言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之人。 从前还不觉得,自从太子英年早逝之后他便越发狂妄自大。 “今日的事,多……多谢郑世子解围。”程姝转头朝郑寒问道谢,明白二皇子之所以肯就此罢休是因为害怕他来官妓馆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 “不必客气,我也是凑巧碰上。”说罢,朝程茵方向看去。 程茵感受到他的目光向自己投来,毫无反应,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鼻尖。 静娆不声不响的掏出帕子,上前将程风的伤口包扎上,程风觉得手背一痛,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划了个这么大的口子。 “这样好的帕子,弄脏了可惜了。”程风眼见着自己的血迹透过她那方绣着荷花的锦帕,有些惋惜。 静娆起初没说话,只低着头包得认真,听了他这句话后不知怎的就酸了鼻子。 程风见她脸色不对,随即又窘了起来,回念自己是不是那句话说错了。 “败家……东西,今天你……差点闯了大祸,”程姝伸出手一把揪住程风的耳朵便往下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风方才还在思索人生,忽然被程姝揪得惨叫连连,形象全无,紧随程姝步伐,生怕自己耳朵不保。 见着他这窘迫模样,静娆忍不住破涕为笑。 程茵也忙跟了出去,郑寒问刚想叫住她说两句话,却见她跑的远了。 “我等都未见过二皇子本人,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多谢郑世子。”周海逸上前恭敬行礼。 郑寒问此时才发觉他也在这。 郑寒问冷着脸上下打量周海逸,阴阳怪气:“怎么你也随着程姝和程茵一同来的?” “是。” 郑寒问恨得牙根痒:“你怎么会跟她们一起?” “我最近在和程姝小姐苦学武艺,所以常在程府打扰。” “听说你要参加比武大会?” “是。”周海逸老实回答。 “勤加苦练吧,”郑寒问暗自轻蔑,“好戏在后头。” 作者:程家姐弟,专业扔花盆、酒坛、茶壶三十年。 小郑今天难得有气场还不膈应人…… 今天又一个反派出现了。 明天大概晚上11点左右更*^O^* 第二十八章 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 玉筝一身清秀男装倚靠在墙角观测郑寒问的眼神,见他始终望着程茵离去的方向, 有恋恋不舍之色, 玉筝心中顿时恨意难挡,皆在隐蔽处显露无疑。 今日她本来是想与静娆谈谈之前郑寒问要将她嫁人之事, 不料静娆被二皇子叫离,她暂且在房中等候, 没想到闹了这么一出。 二皇子明显对静娆有心思,若不然也不会冒险微服而来, 从前静娆身居高门, 被不少世家公子心念, 她两耳不闻,只爱竹马秦风。 玉筝眼珠一转, 黯然之色又加叠了一层,同样是赵家女儿, 即便静娆沦落至此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 可自己只能被郑寒问挑衅羞辱着与小厮配起。 不觉捏了粉拳, 越发的沉不住气。 忽然想到了什么, 眼前一闪,随即暗浮笑意, 口中轻念:“二皇子……” “姐姐,”玉筝收拢所有情绪,换上一副楚楚神态从角落出来奔向静娆,“你没事吧?” 见玉筝突然出现,郑寒问颇为意外。 “我没事。”静娆勉强笑笑, 脸上还在隐隐作痛。 “你怎么在这?”郑寒问冷眼问道。 “今日我特意来看姐姐,”玉筝目光无辜,小心翼翼扯起静娆的手握在掌心,“姐姐,方才你受难时我没有出来,你不会怪我吧,我见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本来是要回侯府报信的……” “无妨,”静娆将手不留痕迹的从她掌中抽离,轻触自己破裂的唇角,“你孤身一人,出来也没什么用,说不定还会惹一身是非。” “姐姐,你嘴角流血了,那人方才打你了,是不是?” 玉筝说着,忙掏出帕子亲自为她擦拭,郑寒问眉目一紧,从前只觉得玉筝这人不甚清明,这回再见,又觉她演戏甚妙。 “你先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往后不要和静娆见面,以免节外生枝。”郑寒问淡淡说着。 玉筝一怔,郑寒问对她的冷淡越发深厚,已经到了不用隐藏的地步。 “是,”玉筝沉心静气,嘴角一抿,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姿态,“姐姐,我先回去了,你好生休养。” 静娆没说话,只朝她长闭双眼,以示认同。 待玉筝走后,静娆才与郑寒问边走回房边道:“玉筝在侯府,是不是不太规矩?” “是。”郑寒问直言不讳。 静娆心头一阵腌臜:“实再抱歉,还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玉筝这个孩子,我始终有些看不透彻。本顾念她是赵家血脉,自小孤苦,可桩桩件件小事看过来……她并非纯良之人,我怕她孤身在外会走上歧途才会求你拉扯,如今我倒有些后悔了。” “她的事,交给我便好,你唯一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往后也不要跟她接触,不要见面。”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静娆一脸狐疑看向郑寒问,“今日她是哭着来找我的,我尚来不及问她便被二皇子的人叫了过去。” 郑寒问闭口不言,面色凝重。 他不知如何回答,前世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说了,静娆会信? 静娆心思细腻,见他不答,定是有难言之隐,本就对他感到歉然,又怕他为了自己在玉筝的事上有所顾及便直言:“她若有什么错处,你管教便是,不必顾念我,她与我有血缘之亲不假,可她若是心怀不轨……在你与她之间,我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你这边。” 这句话像一剂良药,振奋人心,郑寒问心头的犹豫顿时消散大半:“若是她牵扯人命呢?” “她究竟做了什么?”静娆听他这样说起心中大动。 “她是个有心思的姑娘,而且心思还不小,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一但她有想得到的东西,会不惜任何代价。” 郑寒问不由捏紧了双拳,这样的人,连他都觉得背后发冷。 “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他对玉筝这般评价,静娆丝毫不觉得意外,反而异常冷静道,“若是连你都觉得棘手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的替你出手。” 郑寒问身形微顿,这样冷静识大体的静娆让他自愧不如。 “对了,方才那个姑娘,便是程茵吗?”静娆话锋一转,“从前只闻大名,如今见了,果然是个美人,不过奇怪的是,她好像不似旁人传言对你一往情深,反而不愿见你似的。” 提到程茵,郑寒问不由得甜笑起来,静娆说话正中要害,她向来聪敏,只见一次便将境况说了个七八。 “她……确实不愿意见我,”郑寒问点头,“说来话长,都是我犯了些错,现在已经不配被她喜欢了。” “你对她有心?”在静娆的认知里,郑寒问还停留在对程茵的爱慕不情不愿的阶段。 “是。”郑寒问直言不讳。 “那之前你拒绝了人家提亲是为了什么,既然你有心,再去上门提亲便好,只说你心念她,不忍让她先提亲所以便拒绝不就好了?” 郑寒问苦笑,若是一切都像她说的这般简单便好了。 *** 程姝一路揪着程风的耳朵回府,本意是想狠狠的揍他一顿,可见了他脸上的伤也就不忍心了。 “你……现在胆子肥……了,敢往那……那种地方跑!” 程姝指着程风骂道。 程风揉着才被程姝放开的耳朵,有些委屈道:“我也是被那姓吕的骗去的!” “跟你……说了多少次……少……少跟他在一起,就就就是不长记性!” 程姝气急,伸手用力戳了程风脑袋。 “大小姐,二公子也是被人哄骗,你就不要怪他了。”周海逸忙上去劝道。 “今天险些……闯了大祸,若是二……皇子……记仇,报复我们也就罢了,就怕……他与父亲过不去,父亲……本来……就不愿与他为伍。” 这才是程姝最害怕的,程文曾经说过,二皇子心不存仁,若为天子,恐怕不能成为一个仁君,所以一直支持着三皇子,两派斗法,局面紧张。 “今日若非郑世子出面,恐怕他就要借题发挥了。”周海逸声音低沉,脸色凝重,其实他对郑寒问的印象始终不错,只是隐约觉得郑寒问对他带着一些敌意。 气氛一瞬降到冰点。 “这……”程风也才意识到自己险些闯祸,见气氛冰冷,举起手来发誓认错,“老大,我知错了,我保证,往后一定谨慎!” “我去跟爹……说一声,让他有个防备。”程姝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这句话几乎让程风吓破了胆,程风忙跑过来扯住程姝衣袖:“不是吧老大,爹知道了一定揍我!” “你……该揍。”程姝用力一甩胳膊,不管不顾的离开了。 周海逸颠颠跟上,程茵又不言不语,眼下只剩下程风在此拍大腿哀嚎:“这日子没法过了,非挑着爹打死我,什么血浓于水,什么手足亲情,都是假的,假的!” 程茵朝她翻了个白眼,无奈的叹了口气,懒得理他,转身欲走。 程风一把将她扯住:“怎么连你都不管我了,你有没有良心!” “你才是没良心,大姐若不告诉爹,他对此事没了防备,他日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程茵说着,又是一个白眼飞过去。 *** 夜里程茵热的睡不着,大暑节后,酷热难耐,只静静躺着也能熬出一身汗。 窗外百虫争鸣,叫声扰人,生生将睡意逼走。 程茵干脆坐起身来,举着扇子用力扇风,吹得自己额前碎发飞起。 “小姐可是热的睡不着?”素莲听见房内响动,探了头进来。 “二哥还在院子里呢?”程茵问。 素莲点头:“老爷从午时罚二少爷跪到现在,一直都没让起,听说水都不让喝一口。” 程茵沉吟片刻将扇子一丢起身下地:“准备些水和吃的,我给二哥送去。” “可是若是老爷知道了……”素莲迟疑。 “知道了大不了再揍二哥,反正爹不会揍我。”程茵向来自信,以往都是如此。 程茵拿着点心和茶水悄悄来到院中,借着灯光看程风正坐在地上望天,好不悠闲。 程茵见四处无人,便朝他走了过去,程风一听有脚步声,马上膝盖着地端正跪好。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程风幽幽道。 “是你啊,”程风原本紧张的神色在见到程茵的瞬间松懈下来,见她亲端了点心和茶水,又笑出声来,“还是你有良心,想着你哥我,不像老大,跟爹一条心。 程茵蹲到他面前,将吃的放下:“大姐对你才好,你就是狗咬吕洞宾。” 程风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见了吃喝眼冒绿光,猛塞了一顿之后,才嚼着东西道:“对了茵茵,帮二哥个忙。” 说着,从怀中掏出那方带血的帕子递给程茵。 眼下他的伤口已经上过药重新包好,这帕子也就用不到了。 “二哥手上有伤,暂时沾不得水,你帮二哥将这帕子洗干净。” 程茵接过,凑到眼前才认出来,这不就是白天离人给他系上的那只。 程茵将帕子又丢还给他:“我才不管,你愿意洗自己洗。” “怎么了,这点忙都不帮,好歹人家姑娘给我包伤口的,总不能脏着还给人家!” “你倒是怜香惜玉,你该不是动了什么心思吧?” “胡说……”程风一急,一口吃食没咽好,呛到了嗓子里,猛咳了两声,红了眼,“胡说八道!” “那离人标致,身段窈窕,气质不俗,我一个女的看了都心动,二哥你风流倜傥,血气方刚,有心也正常,可惜你白费心思,”程茵起身,“她是郑寒问的女人。” “什么!”程风双眼瞪的比灯大。 *** 次日,程茵一早出门,原想着程风被罚跪一夜,定然双膝红肿,索性出门亲自买些草药,为他缝个药包用来敷膝盖。 素莲才将后门打开,没料到郑寒问不知何时倚在门口,一开门便见了个大活人不声不响的立在那里,将素莲吓了一个激灵。 “郑世子……”素莲下意识道。 郑寒问将倚在墙上的身子挺直,朝门里看去,见程茵不偏不倚立在那里。 “茵茵……”郑寒问笑意潺潺,天不亮便来此,本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天可怜见,一早便见着了程茵。 程茵面目清冷,毫无波澜,好似在她眼前的郑寒问就是一个陌生人。 程茵本想着将门关上,随即想到昨日,他也算是对程府有恩,于是微微垂眸:“郑世子,昨天的事多谢你了。” “小事罢了,”难得程茵肯与他说话,郑寒问紧张的有些手足无措外加心花怒放,“你还好吧!” 程茵不答,只静静看着他。 郑寒问觉得有些语无伦次,轻咳了两声随即说明来意:“其实今日我来是想请你去夜市逛逛,你不是一直想去夜市吗……” “我不想去。”程茵果断打断他的话。 “你不是以前……” “别跟我说以前,以前的东西早都不存在了!”程茵声调突然抬高,素莲在一旁吓了一跳。 郑寒问一阵语塞,方才的那点欣喜全然冲散。 “昨日你帮了我们程府一把,我很感激你,仅此而已,不代表从前的事一笔勾销,郑世子也不要总来找我,光天化日,若被人看了去又会说长道短,”程茵长叹一口气,“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跟你有什么瓜葛了。” 郑寒问神色黯然,大暑天气唯他周身镀了层霜。 “没关系,”郑寒问显然有些强颜欢笑,“今天我会在市口一直等你,只要你来了,我便能看到。” “你……”程茵轻笑,“该不会是以为我会去吧,郑世子真是一如既往地自信。” “不是自信,是想将曾经欠给某人的,都加倍的补偿回来,”郑寒问深深望入程茵眉目,“只要她还愿意给我机会,无论她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她,就算她想要我的性命也可以。” 程茵噗嗤笑了一声别过脸去:“世子深情,她怕是受不起,唯希望世子手下留情,别再纠缠。” “我做不到。” “我想要的,是两个人一生一世,是彼此深信不疑,是无论世间对我多少质疑他都毫不犹豫的站在我这边,这些你也做不到。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看着别人匍匐在你的脚下你便痛快?看着别人在你身边苟延残喘你便开心?” “不是这样的……” “够了,”程茵再次将他的话打断,“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恶心的话了,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来找我,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若再来找我,我便去动你最心爱的东西。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舒心。” “素莲,咱们走。”说着,程茵大步迈开,没有一丝犹疑,匆匆错过他的肩。 “茵茵,我不管你今日来不来,我会一直等你!”郑寒问转过身大声道。 程茵此刻恨不得冲过去狠狠地给他一个巴掌,随即又换了个想法,马上挂上一丝笑意,强忍着心中怒火侧过头来:“既然你愿意等,那便等吧,也许我会去。” “我说过我会等,我就会等。”郑寒问坚定不移。 程茵不再理会,转过头来悠闲离去。 素莲紧跟其后:“小姐,他会不会真等在那?” “不会,”程茵斩钉截铁,“他郑寒问高贵的很,怎么会做那种事。” 作者:程茵:“有些银,长的灰头土脸的那个样儿,还在那红哒哒白哒哒,你可高贵了不是,让大家看你长的可累好看,可累苗条,你是个人不是,再来找我,我就把你个立~” 大家骂世子就好,不要上升作者,作者秉着虐他的精神窝在家里码字,超怂! 第二十九章 程风站在城南大街一处不起眼的胡同里,手里攥着才洗好的帕子仰望群芳楼。 回想着程茵那句“她是郑寒问的女人。” 低头看了自己手中帕子, 一直犹豫还要不要上去还这帕子。 若是不还, 拿着人家姑娘的帕子不合礼数,若是上去, 唯恐生出什么误会来。 实再为难,程风从怀中掏出个铜钱来, 口中念叨着:“若是字便上去,若是花就不去。” 话音才落便向空中一丢, 随即又抓在手心里摊开一看, 是花面。 程风“啧”了一声, 自欺欺人说着:“不准,再来一次。” 再丢一次, 依旧是花面,程风抓耳挠腮, 干脆将铜钱收起, 骂了句:“什么破铜钱。”随即大步走上群芳楼。 静娆得知有人来见的时候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可随后听说来人姓程才肯接见。 程风进来的时候静娆正因手腕处不小心被剪刀划了个口子而愁。 “程公子, 我失礼了,”静娆说着, 亲提了药箱为自己止血,“方才不小心划了个口子。” 程风见她上过止血药粉后单手不便包扎,轻笑着走上前去坐下,小心拿出纱布,尽量避免着二人皮肤接触, 小心的为她手腕缠绕了两圈。 “多谢程公子。”静娆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力道正好的纱布结,被人小心翼翼的系成了蝴蝶状。 “不必客气,小事一桩,”程风从怀中掏出洗干净的帕子整齐叠放在桌上,“这是你的帕子,我已经洗干净了,特意送还过来。” 静娆看着帕子不言,只是浅笑。 空气突然凝住,程风四处看看,也没什么话可谈,直言道:“既然东西已经送到,那我便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说着,程风起身便要出门,静娆忽然想到什么忙将他叫住:“程公子请留步!” “还有事?”程风回头道。 “恕我冒昧,我想问些事情,就是关于程三小姐的。” “程茵?” “对,就是程茵小姐。” “请讲。” “其实我是个外人,本不应该多嘴,可郑寒问郑世子是我的至交,我便失礼多问一句,为何程茵小姐现在不理郑世子呢?” 话一脱口,静娆便觉得不妥,怎么说这也是个人的事,她这样问属实不像话。 奈何每每见了郑寒问都不是很开心,总像心里压抑着事,如今见了程风,看他为人不错的样子,也就大胆一问。 “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之前郑世子拒绝了我家的提亲,从那之后茵茵便对此冷了下来,许是为的这个吧,”程风又言,“方才你说与郑世子是至交?难道你不是……” “是郑寒问的女人?”静娆将他不好意思问出口的话问了出来,见程风欲言又止的神情便笑了出来,“不止你一人这么认为,其实非也,我和他自小相识,实际上……我是罪臣之女,沦落此处,幸得他护着。” “原来如此!”程风恍然大悟,意外不是一星半点儿,亏自己之前还信了程茵。 “实际上此事旁人都不知道,我本意是不愿意让他背上个在官妓馆养女子的名声,可他说这样鲜有人敢找我的麻烦,所以外面时有流言,他也从不解释。”静娆娓娓道来,不知怎的,她算今天才和程风见过两次面,但她却愿意和他交谈。 “郑世子原来……”程风笑笑,“是我等狭隘了。” “该不会程茵小姐也这样想吧,那样我的罪过就大了。” “无事,我与她解释便好。”程风爽笑起来,不知为何,他此时此刻开心的很。 *** 如郑寒问所言,他一直站在市口等着程茵,也确实如程茵所言,她没有来。 郑寒问从夜市开始等到夜市散去,整个长街上只有热风习习吹过,星点的灯笼光亮陪着他,腿站的僵直了便坐下来歇会儿,四目望去,这场面似曾相识,当初程茵独自坐在这里,是否也是这般? 走过她曾走的路,承受她曾承受的,原来滋味是这样的,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期待的那个人会不会来,心中从未有过肯定的答案。 郑寒问惊觉,其实,她以前要的只是一个肯定啊! 严路远远提着灯找过来,之前知道世子会在此处等待程茵,所以找到他并不难。 见他时,他正失魂落魄的蹲坐在街角,显然这次又是空等。 严路走上前劝道:“世子,天色已晚,回府吧。” 郑寒问不言不语,只望着一个方向。 严路见他不肯,则又附在郑寒问耳畔低语几句,郑寒问原本灰暗的双眼复燃。 “当真?” 严路点头:“前后只查他便查了近半月,不会有错。” 郑寒问眼睫微微眯起:“他的家人呢?” “这人性子孤僻,性情古怪,从不与人来往,父母早亡,亲戚也早就断了。” “孑然一身……他何时入府的?” 严路细算下又言:“跟表小姐前后脚。” “不错,藏的很好。”郑寒问一阵冷笑。 “您看……怎么处置?” 郑寒问沉吟片刻,随即抬头望着月亮道:“由我亲自动手。” *** 夜色渐深,玉筝身着单薄衣衫,透红的轻纱披在肩膀上,在月色下显得尤其鬼魅。 “你会帮我的吧?”玉筝声音温柔甜美的不像话。 她对面的男人整个都隐藏在月光透不到的阴影下,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那人双手握拳,身子绷的僵直,一言不发,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为什么非是二皇子?”男人勉强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愤恨和不甘。 “因为他有可能是日后权利最大的人,我不想一辈子都寄人篱下,郑寒问他现在越来越容不下我了,我不知道还能在侯府呆几天,”玉筝说着,眼泪便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我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了,你知道那有多难……” 一见玉筝流泪,男子紧握的双拳便松懈下来,看向她的目光中,皆是心疼。 玉筝知道,只要她在他的面前哭,他就会心软,因此又言:“我已经花银子打探到二皇子常去京城的舒云楼与一些达官贵人见面,只要我见了他,我便有办法留住他,我不比赵静娆的容颜逊色,二皇子既然喜欢她的皮囊,自然也会喜欢我,一旦事成,你我就青云直上,再也不用怕什么了。即便是郑寒问,也会被我踩在脚下。” 提到郑寒问的名字,玉筝整个人都恶狠狠的,爱而不得,又被他羞辱,她恨不得食其肉枕其皮。 在得知二皇子与郑氏不睦的时候,这种愿望更是强烈。 “那我呢?”男子又问,语气蔓延失意。 “你自然与我一同离开,”玉筝上前,柔情似水拉起男子的手,“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日日厮守在一起,再也不用过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不过,你还要替我做件事。”玉筝补充道。 “你说。”男子干脆应下。 “替我杀了程茵。”提到程茵的名字,玉筝整个人都阴冷了下来。 “为何?” “若不是她,郑寒问不会这样讨厌我……” 男子闻言,将手慢慢抽出,自嘲的笑了声:“你还是喜欢郑寒问……” “不,”玉筝见势不妙忙否认,“我说过,他在我心里没法跟你比的,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被他羞辱,我想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我想让他生不如死!” “可是,我如何去杀她?”男子又问,他实际上是拒绝不了玉筝任何要求的。 “我自有办法。”玉筝胸有成竹。 *** 程茵一早收到一封信,署名是离人,约她巳时在城郊湖心亭相见,说有关于上次二皇子和程家的事要谈,还刻意叮嘱此事事关重大,需她独自前往。 程茵心下有所怀疑,为何需独自前往,可想到关于程家,她又不得不去,上次的事知道的也就那些人,未必是假。 自行前往是不大可能,程茵另叫了几个小厮还带着素莲同行,凡事都要留有后手。 巳时程茵准时到了城郊,距湖心亭不远处,程茵决定先自己过去,另外让素莲等人在远处等候,静观其变。 此时此地别无他人,只远远见着湖心亭中有一人影坐着,程茵迟疑着走过去,见着那人正对湖面却背对着自己,披一身妃色纱罩,从头顶至脚踝,看似女子装扮,却又处处透着古怪。 程茵对这种四周环水的亭子恐惧的要命,永远都忘不了被湖水吞噬的可怕记忆,现如今还时常被噩梦惊醒,醒来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水中。 程茵提了口气走上湖心亭,只望着那人,丝毫不敢看向湖面。 将行至跟前,程茵打量那人,又不太敢确定,只问了句:“可是离人?” 那人不言不语,甚至一动不动。 程茵又上前几步,却依旧看不到那人面目。 那人听见程茵脚步落定才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站起身来,程茵的目光由下至上,最后落定自己高出半头的上方,而后觉着不对,离人根本不可能高出她大半个头! 不知为何,程茵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的退后两步,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住程茵的胳膊,断了程茵的后路,而后双手捏住程茵的肩,迫使她面对湖面,最后双手用力在她后背一推,程茵只觉得一股强力拍在她的后背上,她毫无招架之力,整个人失去重心便前仰去…… 阳光照在湖面上发出的刺眼光线闪得程茵双目生疼,时间像是被谁生拉硬拽住,既缓慢又冗长,记忆的齿轮轻启,她分明感觉到这场景似曾相识。 前世,也是这样一双大手推在她的背上,那人身上隐约透出来的艾草气,她不会认错,绝对不会……这感觉,这气息……一切都重现了…… 扑通一声,程茵整个人掉进湖中,耳畔听不到任何多余声音,唯有水声流动,一波又一波,在水中睁开眼,看着阳光透过湖面,却到不了湖底最深的那片黑暗,那即将迎接她的黑暗中有什么? 她不得而知,她怕极了,为何这一生,又是这样的境遇,为什么痛苦要重叠两次? 湖中暗涌让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她见着自己离湖面越来越远,见着自己的长发在水中同海藻般漂浮荡漾,还看见一个人也跳到水中,朝她游过来…… 那人将她一把扯住,程茵只觉得腰间被人一提,便随着他飘向水面,在水中程茵看的清楚,他是郑寒问。 郑寒问将程茵从湖中捞了上来,平躺放在地面上,程茵觉得他用力按了自己的肚子,而后不知怎的便吐了许多水出来,依旧呛得难受。 “茵茵,你怎么样?”郑寒问跪伏在她身旁,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程茵眯着眼,见一下子多出好多人来。 见程茵眼睫动着,郑寒问便知无事,欣喜若狂,素莲大叫着从远处奔来,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方才只见着程茵被人推入水中,然后郑寒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头扎进湖里,瞬间周围又冒出来许多人。 素莲轻轻将程茵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好在才落水就被救起,呛的不是很厉害。 “怎么回事,我没死吗?”程茵眼下分不清梦幻和现实。 “茵茵,你没事,委屈你了。”郑寒问轻抚她的额头。 “世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素莲一脸懵,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将人带上来。”郑寒问暂且从程茵额头上将手收回而后站起身来。 玉筝被人一把揪过来,随即甩在地上。 扑通声响惹得程茵注目。 郑寒问负手而立,又对一旁早就被制住的凶手冷言道:“你也抬起头来吧。” 那人被郑寒问两名心腹各压住一只胳膊,双膝跪在地上,整个人只有脖子可自控,自知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已无法转圜,也只好抬起头。 程茵见了他的脸,十分惊讶,这人她曾见过,犹记得郑寒问唤他“徐英”。 徐应抬头,目光只及玉筝。 玉筝慢慢从地上爬起,从容不迫的拍拍身上的尘土,而后端庄站好,像一只优雅的天鹅。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你赵玉筝这般厉害。”静娆从郑寒问身后绕到玉筝跟前,看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玉筝没想到郑寒问将静娆也带了出来,看来她也将所有事都了解的一清二楚,也好,懒得再演戏了。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玉筝轻蔑的笑了起来。 静娆突然一巴掌打在玉筝脸上,眼中是化不开的惆怅和失望:“郑世子冒着大罪收留你,你却恩将仇报,还试图去找二皇子,若不是郑世子早就派人盯住你的一举一动,还不知道要有多少条性命要折在你的手上!” 玉筝眼神犀利,丝毫不肯退却:“你们的性命算什么,你们拿我做蝼蚁,我便也拿你们做蝼蚁,这很公平……” 玉筝话音未落,静娆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你怎么这般狠心,侯府给你安了一个表小姐的身份,就是因为郑世子怕你委屈,你却利用旁人害他心爱之人,最妙的是还以我的名义,这样一旦追查起来,便将我扯进了这里,真是好计谋,一箭三雕,玉筝你真是好计谋!” 玉筝转头看向郑寒问始终冷笑道:“看来你一直都对我有所防备,若不然怎么会派人监视我呢。” “徐英本是负责给尼姑庵送菜的营生,对你情有独钟,你吃了他不少好处,后来你来到了侯府,担心没有心腹,便将他也塞进了侯府做下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他却在一直默默守护你,这棋你下的绝妙,”郑寒问接着道,“可惜你太过心急,也太贪,居然想要攀上二皇子,是想拿我侯府收留你这罪臣之女的事做投名状吗?” 玉筝脸色一沉,笑意退却。 “昨夜你和徐英的计划也都被我安排的人听到,今日叫静娆过来,就是为了让她亲眼见见你的所作所为,算是我给她一个交代。” 说罢,郑寒问看向程茵,可惜没有来得及阻止程茵落水,见程茵眼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郑寒问心疼难忍,无形之中,对程茵的伤害又多了一分。 “寒问,你不必给我交代,她是我强塞给你的一个麻烦,险些铸成大错,”静娆退后,缓闭了双眼不愿再看玉筝一眼,“要杀要剐都随你。” “玉筝,”徐英骤然开口,将她的名字唤得亲切,“对不起,这一次我没能圆了你的愿。” 玉筝不言,甚至都不回头看他一眼,脸上写着积年累月的厌恶,眼下东窗事发,他也没有利用的价值,玉筝才懒得再与他纠缠。 “世子,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狡辩,我只想以死谢罪,”徐英低身/下去,身后人将其放开,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我早就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一直用自己的生命爱一个女人,即便我早就知道这个女人会将我挖心噬骨,我却不曾回过头,今天东窗事发,也算解脱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有些迟了吗?” 郑寒问扫了严路手中的宝剑一眼,眼中尽是杀机,这一刻他等了许久,即将实现。 “是迟了,我原本也没打算活过今天,我本想着杀了程茵后自己也跳湖自尽。” “为什么?”郑寒问问道。 “因为玉筝她不想让我活,”徐英眼中痛苦难掩,看着玉筝时候却没有星点恨意,“昨天夜里,她说她要跟我厮守在一起,我便知道她又同往常一样诓骗我,她有意去寻机会朝二皇子投怀送抱,怎么可能与我厮守,我不过是她的一个工具罢了。” 说到此处,徐英长吸一口气接着道:“玉筝自小过的苦,明明出身富贵人家,却被丢弃不管,她心高气傲自小便是不服气的,后来被你接进府,她便对你存了幻想,奈何你无动于衷,她才一步一步走了歧路……她想要的日子我给不了,我只能以自己为筹码为她拼一个前程,毕竟,她是我深爱的玉筝啊!” 玉筝听见这一席话,心中大震,别过脸去,紧咬牙关,尽力让自己看起来默然冷静,可微微发抖的嘴唇却出卖了她心中的波澜不平。 “一直都是个傻子,活该你这辈子活成这样。”玉筝用几乎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着。 “程茵姑娘,对不住。”徐英这声抱歉是诚恳的,尽管听起来毫无用处。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再做任何狡辩,迅速摸上自己靴筒中早就藏住的匕首企图自我了断。 郑寒问早有防备,看准脚下一颗石子朝他猛踢了过去,手上吃痛,匕首掉落。 随即郑寒问迅速从严路手中的剑鞘中抽出长剑,长剑一出,一声特有的寒鸣刺耳,随着一道光影,直直穿透徐英的心口。 玉筝听见一声闷吭,下意识的回过头来,只见徐英已经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心口多了一个血洞。 素莲惊叫了一声,还不忘用手捂住程茵的眼睛。 玉筝看着这一切,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觉得浑身软酸,像是长久以来的依靠豁然崩塌,再也回不来了。 也说不上是什么缠绕在自己心口,扰得她想要疯狂大喊。 静娆已经看到了玉筝的结局,后退了几步,躲到角落。 郑寒问手中的长剑上还滴着徐英的鲜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郑寒问咬了咬后槽牙,玉筝两世的所作所为都让他忍不住惊叹,这女子与静娆流着相同的血,性情却天差地别。 手段也是一等一的狠厉。 他不能再留她,为了程茵,为了侯府上下,为了静娆前世惨死。 “败者为寇,还有什么好说的,上天待我不公,我不服。” 玉筝就是玉筝,永远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厉。 说完这句话后,郑寒问长剑一挥,刀光剑影之间,玉筝颈间多了一条红线,瞬间红线血流如注,玉筝整个人瘫倒在地,此时此刻,她的意识尚存,觉得万籁都寂,四周白茫,唯有身旁躺着的徐英是真实的…… 静娆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闭了双眼身形忍不住一震。 程茵头脑混乱,从素莲的指缝中看到郑寒问挥了剑,看到玉筝倒地。 前世种种都有了解释,她顿时觉得心好累,不知不觉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三十章 程茵浑身酸痛,不知困睡中做了多少梦, 每个梦都是血淋淋的。 梦中恍觉得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几次探上自己额头, 气息陌生,既不像爹也不像二哥。 程氏一家都站在程茵床侧盯着程茵动静, 她从回来便发烧,昏睡了整整一日。 孙亦之将探上程茵额头的手收回来, 转而起身对程文道:“程大人放心,三小姐烧已经退了。” 程文和钱茹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这便好, ”随即转而对钱茹道, “夫人, 你去安排他们给茵茵做些吃的,一会她醒了该饿了。” “好, 我这就去。”钱茹由程姝陪着出了门。 安静了许久的程风这会儿才笑言:“孙公子可真不一般,还懂岐黄之术。” 孙亦之微微颔首:“二公子过誉了, 在下只是跟着家父略学了两年。” “风儿, 你在这里照看茵茵, 亦之远道而来还未好好歇息便跟着忙里忙外, 我带他去好好休息休息。” “是,爹。”程风应下。 二人出了房门, 缓缓行至廊下,程文看着孙亦之的侧脸长的尤其像他微时同窗好友孙良,稍稍回念年轻时光,不禁感叹道:“看到了你,仿佛就看到了当年和你父亲同窗读书的光景, 一恍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当初我家贫,你父亲每日便多给我带一张饼子,到了现在我还记得那饼子的滋味,同窗情谊实属难得。” “这么多年您常托人给父亲送不少礼物回去,父亲在家也常常提起程大人,只说程大人读书刻苦,非旁人能及,”孙亦之一顿又笑言,“父亲还说,如果当年他像程大人这般用心,也许现在也能在朝中为国尽一些绵力,不至于后来几次落地,最后转而承了祖业在乡间开医馆。” “非也,你父亲不该这样想,治病救人是行善积德的事,心存仁善便能造福一方百姓,当然了,孙兄的志向不在乡间,这半生都在乡间,也是委屈他了。” “这也就是父亲为何自小对我严加管教的原因了,只是亦之不争气,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功名。”说到此,孙亦之有些难为情。 “不,贤侄,科考之事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时机若到,该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要妄自菲薄,”程文一顿,“不过你父亲书信中说让你来京城,又没说清原由,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这倒没有,”孙亦之解释道,“其实是我自己想来京城看看,想着能涨些见识,父亲便说起与您是同窗之事,一封书信便到了您府上。” “这样也好,你来了京城人生地不熟,且安心住在我府上,多四处转转。” 程文负手而行,心中多了几分思量,同窗好友的信中字里行间有些想让他拉扯孙亦之的意思,他身居要位,若是给孙亦之安排个不起眼的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只是暂时还不知这孙亦之品行如何,若品行端正给他安插个去处也不是不可,想到此还是先决定让他小住一阵子,观察观察再说。 “那就打扰程大人了。”孙亦之面色从容,斯文有礼。 “贤侄不必见外,我与你父亲微时便交好,你且称我为叔叔便是,叫程大人,反而生分了。” “是,程叔叔所言,小侄记下了。” *** 程茵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睛,觉得喉咙里干燥难忍,嗓子发紧,随即轻咳了两声,程风忙将茶端过来,由素莲将程茵扶起,程风将茶递过去:“茵茵你醒了,是不是渴了,喝点水吧。” 程茵将茶水接过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干涸的嗓子润了不少,回想自己这混沌的两日,才问:“我是病了吗?” “你还说呢,那天郑寒问将人事不醒的你送回府时把我们都吓坏了,好端端的人出门,一身湿透的回来,到了夜里你便发了烧,烧的都说胡话了,郑寒问还要在这里守着你,父亲觉得不妥,将他劝回家了,”程风接过程茵手中的空盏又问,“茵茵,你那天究竟去哪了,你和郑寒问怎么回事,俩个人都湿透了回来,该不是郑寒问见你不理他,便恶向胆边生,拉着你跳河了?” “哥你说什么呢,”程茵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只是我不小心落水,凑巧被他看见了而已。”过多的言语程茵不想多说,实际上那天的情景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忆了。 “这可不像实话,素莲这丫头嘴严的很,怎么问也不说,要不是爹拦着,我早给她用刑了,看她说不说!”程风自小便喜欢说狠话吓唬素莲,从前还能让素莲吓哭,可他说的多了,素莲也皮了,全当没听见。 眼下话头又提起,素莲朝他撇了撇嘴。 “不过茵茵,我见着那郑寒问古怪,若是他欺负你,你千万要说话,我和老大必去揍他。” “我知道了哥,”程茵嘴角牵起,依旧觉得头晕晕的,“对了,是不是府中来人了,我晕晕乎乎的,好像听到了外人的声音?” “是,昨天才入府的,说是父亲年轻时好友之子,来京城有意投奔,爹将他留在府里了,”说着,程风将声音压低,凑到程茵面前,“我见着,又是一个小白脸,长的斯文白净,大眼高鼻,和周海逸那小子一类。” “是,小姐,他还懂些医术,你退烧的方子还是他给开的呢。”素莲忙补充道,见着是对孙亦之印象不错。 “他人呢?”程茵问道。 “让爹给带走了,从昨个光照顾你,还没好好歇息呢,话说回来,看起来爹对他不错......好似爹除了我对谁都不错,爹是不是喜欢小白脸,爹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脸不白?” 说到此程风掐指一算,“周海逸就是个小白脸,郑寒问也算一个,整日在我脸前晃的眼晕,这下子又多出来个孙亦之,可得给爹乐坏了吧,那往后哪有我的容身之处,我不服!” 此言一落,连素莲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程茵更是无可奈何。 “对了茵茵,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那个离人,不是郑寒问的女人,是他的好友,二人自小相识,离人本姓赵,是罪臣之女,抄家后流落到群芳楼,是郑寒问一直照顾她,说到此,我倒觉得郑寒问也不是一处不可取,对朋友倒是关怀。”程风不禁感叹道。 程茵听后愣住,总觉得这不像真的,从前郑寒问便对她关怀备至,自己不及十分之一,说不是他的挚爱谁能相信,即便是眼下这样的说辞,她也听不进去半个字:“你又去群芳楼了,这是离人亲口跟你说的?” “我去群芳楼是为了还那帕子,往后便不去了,那日说起这事,她才告诉我的。”程风忙解释道。 程茵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 郑寒问房内只燃一只小烛,烛火跳跃照的他脸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贾岚梅夜里匆匆而来,自从上次打了严路,他再闯后院几乎无人敢拦。 气冲冲的推门而入,见郑寒问正独自一人坐在椅中,配着一烛的光,看着整个阴森森的。 贾岚梅见儿子这样也是有些怕的,稍平了才来时的怒意,走近了两步问道:“寒问,你将玉筝带到哪里去了,从昨天我就没见着她,这都快两天也不见她人影,你把她怎么了?” “杀了。”郑寒问轻描淡写只丢出两个字。 贾岚梅以为她听错了,又以为郑寒问在与她说气话:“什么?” “杀了,”郑寒问又补充道,“她和那个叫徐英的尸身被一同丢到乱葬岗了,母亲若是想见,现在赶过去许是能看上一眼,眼下天热,再迟些就要烂透了。” 贾岚梅闻言觉得腹内一阵翻涌,后退了两步,随即颤音问:“寒问你在胡说什么呢,你究竟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杀了,”郑寒问站起身来,身影在烛火光晕下显得越发修长,“看来母亲很舍不得她。” “为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做?”贾岚梅眼下彻底信了,郑寒问的神情根本不像开玩笑,这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母亲被她哄得团团转,一心想要让她跟着我,孰不知她狼子野心,为了报复我,她正打了主意去攀附二皇子,以她的身世为筹,”郑寒问踏着昏暗的光线一步步逼近,“母亲可知二皇子一旦知了这个消息接下来会怎么办吗?他会以此为借口,说我们郑氏欺君,然后诛了郑家满门,连姐姐也会因此受累,皇上也许顾念情分,会留姐姐一命,将她打入冷宫,也许情分全无,直接一条白绫赐死!” 贾岚梅闻言退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下意识的抬手颤颤的捂在自己心口。 “这就是母亲一直护着的玉筝,”郑寒问冷笑,“也是我自己引狼入室了。” “怎么会......我待她不薄啊!”贾岚梅几乎带了哭腔,依旧不愿意相信过去玉筝在她面前展出的所有体贴都是假的。 “这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郑寒问眼中冷意退却,缓缓转过身,“我居然用这种东西,伤了我最爱的人,怪不得......怪不得......” “二皇子不知道这些吧?”贾岚梅此时才知道后怕,慌忙问起。 “早了一步将这二人杀了,若不然,母亲以为现在你还能一身华服站在这里质问我。” 闻言,贾岚梅松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双腿依旧抖得厉害,盛暑天气,出了一身冷汗,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衣衫里外湿透。 *** 程茵这日身子已经恢复如常,起了个大早,在后院看程姝与周海逸练武。 周海逸这阵子的揍没有白挨,再拿起棍子与程姝对战时已然可以多招架几棍,显然程姝被上次掉牙的事影响,下手小心翼翼,生怕他再被自己打伤。 “茵茵!”老远便听程风唤她。 程茵一回头,见程风正朝这边走过来,身旁还跟了个人。 行至跟前,程姝和周海逸也停了手斩时休息,几人围桌,程风道:“身子无碍了吧?” “我这不是好多了吗。”程茵笑的轻松。 “忘了给你介绍,”程文拍着孙亦之的肩道,“老大和海逸之前便见过了,只剩你了,这位是才入府没多久的孙亦之孙公子。” 孙亦之印像中的程茵病容苍白,今日再见有些怔住,程茵面似桃花肤若脂,小唇如樱眼若灵鹿,周身又浮着京中贵女不俗的高贵气质,和他从前在乡间见过的那些女子皆不同,实再惹眼。 见孙亦之没有反应,程风捏住他肩膀的手力道加重。 孙亦之一时吃痛却清醒过来:“亦之见过三小姐。” “孙公子不必多礼,听说之前我病中的方子还是你亲手拟的,我还未谢过孙公子。”程茵声音甜而不腻,带着几分清脆,像暑热的脆梨,让人听了便觉得清爽。 “三小姐不必客气。”孙亦之不禁红了脸,低下眼睑不敢再看程茵。 “我实际上见了你们这种小白脸就烦,”程风突然说道,“这下你来了,和周海逸凑成一对,这府中又更没有我立足之地了,就拿今日吃饭来说吧,父亲只给你二人夹菜,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的心里有点受伤。” 周海逸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只笑不说话。 “这世上还就是小白脸多,我看,往后父亲会把老大和茵茵嫁给像你们这样的小白脸也说不定,我这辈子注定和小白脸解不开了。” 程姝闻言朝他咧了嘴,表情嫌弃,想骂嘴还跟不上。 程茵则跑过去抱了程风胳膊撒娇道:“父亲不喜欢二哥,可我喜欢,我早就想好了,往后若是嫁人,就嫁二哥这样的。” “真的?”程风低头挑眉问。 程茵麻利点头:“父亲其实不知,二哥才是世上少有的好男人。” 这话夸得程风心里美滋滋几乎找不到北,心想,还是妹妹好。 就在方才程茵路过的时候,在孙亦之面前带起一阵风,那风隐约夹着花香,不由得让孙亦之心头荡漾,心跳不止。 方才程风无意的调侃实打实的落入了周海逸的心口,程大人喜欢斯文有礼的后生不假,听闻孙亦之是程大人老友之子,自然才情不俗...... 周海逸别过脸去偷偷看程姝的侧脸,心中不勉隐忧升腾。 程姝似乎是感受到周海逸的目光,朝这边看来,二人对视,周海逸忙心虚的看向别处。 程姝不明所以。 郑寒问带着一些补品来到程府,今日幸得程文在家,他不必再吃闭门羹,反而被程文亲自接见。 那日带程茵回来,郑寒问也只搪塞说程茵落水被他碰上含糊过去,程文本来将信将疑,后来见程茵醒过来也是这般说辞,反正程茵无事,女儿的心事又不好多问,也便没再追究。 今日郑寒问亲自带了东西过来,程文没有不见的道理,于是便将他请了进来,后又着人找程茵过来谢客。 郑寒问想着程茵知道他来未必肯见,索性寻了借口道:“听说周公子在府上与程姝学武,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程文不知其中内情便没有多想,亲自带着郑寒问向后院行去。 来了后院,远远见着几人围桌而坐好不热闹,郑寒问在阴凉处驻足。 此时程茵喜笑颜开,郑寒问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程茵这般笑了,他本想走过去,随即又想,此时此刻他若过去,程茵定然不开心,经历了过去种种,程茵已经对他烦透了。 目光触及程茵身旁,只见周海逸一侧又坐了个生面孔,不禁问道:“程大人府上有客?” 程文目光顺着看过去,会意道:“那是我好友之子,名为孙亦之,前两天才来京城,我留他在府上小住一阵。” “原来如此。”郑寒问点头道。 “都是年轻人,这两日便相熟了,看起来他们几个倒是合得来。”程文不禁感叹,突然见程风说着说着话便手舞足蹈,对周海逸和孙亦之勾肩搭背,程文老脸一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寒问左眼见着周海逸,右眼盯着孙亦之,忽然觉得,敌人又多了一个。 这趟来得窝心,实再是窝心。 郑寒问来的突然,直到来到程茵面前程茵才惊觉。 “茵茵,郑世子今日给你送了些补品来。”程文在一旁道。 郑寒问一双眼睛都盯在程茵身上,期待她哪怕看自己一眼。 程茵不卑不亢,神态从容,只微微点头,礼貌又客套:“多谢郑世子。” 只这一句,再无其他。 郑寒问嘴唇微抿,心下宽慰自己,好歹程茵这次没有见了他就跑,也算欣慰。 孙亦之难得见这些达官显贵,郑寒问近前便觉得气势非凡,又听程文称他为世子,这才明了,这也是位贵人。 又见郑寒问看向程茵的眼神与旁人不同,心里有了点数。 “程大人,我可否和程茵单独说上几句?” 郑寒问直言。 程文看着女儿脸色,依旧淡漠的模样,实再拿不准主意,却不好推脱:“那我们便先回避一下,茵茵,你一会儿别忘了喝药,药才熬出来,再放可就要凉了。” 这是程文为程茵留了个借口,程茵会意:“知道了爹,一会儿我便去喝。” 随即,几人离开,院中只剩下二人。 程茵知道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索性也不躲了,干脆让他一次性将话说清楚也好。 “你身子好些了吗?” 程茵只点头却不与他对视。 “那天的事,吓着你了吧。” “若是以前恐怕会吓着,可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就不怕了。” “你还怪我吗?”郑寒问小心翼翼的问道。 沉吟片刻,程茵开口:“谈不上恨与不恨,只是如今才终于还我清白,当初离人的事与我无关。” 郑寒问尚未接话,程茵又言:“那个叫徐英的人,险些又杀了我一次。” 郑寒问眼皮忽的深邃,头顶像有一根银针穿过,从头至尾将他扎透,曾经破碎的记忆一块一块重新拼凑,原来,当初程茵并非失足落水,郑寒问整个心揪起,咬牙切齿恨不得再将徐英和玉筝鞭尸一回! 得知真相的郑寒问用力闭上眼,后缓缓睁开,自嘲笑道:“怪不得……还是我做的不够,我太迟钝太笨,被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此时他恨不得一头撞死,也比现在无地自容好的多。 他还想说什么,却觉得没脸再开口,曾经自己无能至极,枉他自认为爱程茵,却不知自己其实早就不配在她面前提这个字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希望你坦诚的告诉我。”程茵望着郑寒问的眼睛郑重道。 郑寒问点头:“你问。” “离人究竟是你什么人?” “我死去最好兄弟的未婚妻,也是我的好友,罪臣之女,沦落到官妓馆,玉筝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受她之托,将她留在侯府。” 郑寒问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程茵点头,想着和程风说的差不多,“为什么你从前不说?” “一来玉筝身份不能曝光,二来我觉着离人的存在并不会影响什么,后来才知道,是我想错了,”郑寒问深深看着程茵瞳孔,“我最大的错,便是当初没有与你说清这些,如果当初我告诉你,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事已至此,不必再提从前,这辈子,我只想好好的过,不想再那样累了,两个本就不契合的人,强摁到死也是不合适的,咱们就互相放过吧。” 程茵坦然,面目平淡,这个决定,她早就做好。 郑寒问听懂她话中深意,这一次,他不想再强求,不是因为他想放,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配了。 程茵从前的心,早就不在他身上了。 郑寒问在袖下紧握双拳,垂着双肩,丧落在肩膀,一寸一寸蔓延全身,心口疼的快要窒息,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在程茵死时便有过一次,这次再出现,是因为程茵的心死了。 “好,这一次我听你的,”郑寒问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嘴唇颤了半晌才言,“我这一生都会躲在不妨碍你的地方护你,尽管我知道你不稀罕……” 郑寒问深吸一口气,强压了眼中的潮湿,伸出手大胆轻抚了程茵头顶,发丝触感柔软依旧,而后手缓缓放下,紧紧握紧拳头,仿佛有些东西握紧了就不会飞走。 “我的茵茵,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人爱护,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程茵不言,只浅浅笑着,声音温和:“就此别过。” 郑寒问满身的神经一紧,眼睛失神,片刻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好。” 作者:因为工作原因,更新时间改成每天晚上10点 努力存稿中,小天使们的留言可能不能及时回复~请见谅~ 天气转暖,病毒未全清,大家出门带好口罩,不要懈怠~ 第三十一章 郑寒问从程府出来直奔茵园而去。 满目望去,桃花灼灼, 看似一片繁荣, 他寻一棵树旁坐下,后背倚在树干头微仰起, 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投下,在他脸上一片斑驳。 郑寒问眯起眼喃喃道:“不是花期, 再好看也是假的。” 郑寒问独自一人在此处坐了许久,直到严路进来叮嘱时辰已晚。 郑寒问起身, 最后看了一眼园中桃花, 吩咐严路道:“今年的比武大会我不去了, 回去准备一番,明早我要去见三皇子。” *** 程茵傍晚一个人在廊下听雨, 雨水稀稀落落拍打在荷叶上,发出哒哒声响, 程茵忍不住伸手去接廊檐下滴落的雨水, 水珠在掌心绽放出一朵一朵水花。 “程茵小姐也在。”孙亦之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程茵回头看去, 报以微笑。 孙亦之来至程茵身侧, 试图询问程茵和郑世子的关系,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开口, 话到嘴边觉得唐突问实再是不妥,于是生生将话头压下。 “孙公子这两日在府中住的还习惯吧?”程茵见他欲言又止,为了缓解尴尬,便主动问起。 “程叔叔和婶婶待我不错,在府上过的很好, 只怕冒昧前来多有叨扰,”孙亦之又言,“自从来了京城方知,从前在乡间的生活如同井底之蛙。” “话也不能这样说,京城繁华不假,可乡间也乡间的宁静,各有千秋,”程茵取了帕子将手心的水珠擦干又问,“听说这次孙公子来京可是要寻个差事?” “家父是有这个想法,可我能力低微,怕是会让程叔为难,所以一直不敢提及此事,我倒是希望可以不用程叔叔的引荐用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孙亦之说的诚恳认真,“不过常听人说,京中若有人脉便会在仕途上顺利一些,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闺阁女子不太上心官场之事。” “我倒是觉得程茵小姐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 “此话怎讲?”程茵歪头问道。 孙亦之一笑:“寻常闺阁女子,怕没有程茵小姐这种天然生成的富贵之气。” “孙公子看来见多识广,见过很多女子?”程茵接话道。 孙亦之一怔,这句话问的让他顿时窘迫,脸热了起来,忙解释道:“不,不,程小姐误会了,我见过的女子也没有多少,只是记忆中的都不似……程茵小姐这般,所以一时妄言,希望程小姐不要见怪。” 程茵见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他便这般慌乱,忍不住心里偷偷轻笑一声宽慰道:“我知道了,孙公子不必解释。” 孙亦之偷偷觑着程茵神色,见她一门心思的只在赏雨,方才的话好像真的没有听进心里,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暗自下定决心,往后不能再没规没矩的乱讲话。 *** 一场雨,打断了程姝和周海逸的练习,二人只能躲在屋檐下等着雨停。 二人方才练的满身是汗,这会儿程姝鼻尖儿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周海逸随手掏出帕子递了上去,程姝自然的接过,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的汗珠。 她的一举一动周海逸都不忍心放过,都要仔细收在眼底,不知不觉脸上又挂了笑意。 “就快到……比武大会……你……你这样恐怕……”擦拭过汗,程姝突然开口,接下来的话没有往下说,周海逸也明白。 自己本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苦练至此只是为了多见程姝而已。 “我会尽力,即便输的凄惨。”周海逸内心坚定,只因为曾经程姝说过的那句话,她未来的夫君需得是个文武双全之人。 “其实……你也不必……如……如此,你在读书上很……很有前途……何……必,”程姝叹了口气,“何必这……样难为……自己。” 程姝本意是想劝他放弃去比武大会的念头,起初他来学习,程姝还以为揍上几天他就能知难而退,竟然没想到他越挫越勇,一步一步挺到今天。 劝慰的话一直压在心里没说,程姝现在对他很是担忧,参加比武大会的都是一些手段高明之人,不乏布衣,都是奔着前程去的,自然会拼命,到时候下手没个轻重,周海逸怕是要吃大亏。 “比武大会我一定要去。”周海逸眼神突然坚定,从未想过退却。 “为……为什么?”程姝问道。 周海逸低下头,望着青砖缝隙中堆起的水洼小声道:“为了一个人……” 声若蚊蝇,程姝听不真切:“什么?” “为了一个人,”周海逸声调抬高,“为了她我一定要去比武大会!” 程姝一懵,侧头认真问道:“谁啊?” 周海逸突然紧张的忘记呼吸,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怎么,见程姝追问便沉不住气,忽然说道:“是你,我想让程姝小姐看看,我也可以做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关于文武双全这句话程姝早就没什么印象了,这是她早先为了糊弄程文随便说的,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因此周海逸突然提及程姝还是没有想到与自己会有什么关联,满目疑惑看着周海逸。 周海逸自认为方才说的话清楚明白,料想程姝能听懂,可许久也不见程姝有什么动静,大着胆子看向程姝方向,见她正满脸狐疑盯着自己,显然是对自己方才的话不解。 周海逸内心仿佛被闪了一下。 “你……说什么?”程姝依旧懵懂中。 周海逸进退之间正犹豫,她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方才的话说了等于白说,收回还来得及,转念一想,既然已经说了,哪有退缩的道理,干脆豁出去了! “程姝小姐,”周海逸转过身来正面对着程姝,毫不顾肩膀一侧被房檐滴下的雨水打湿,“我想参加比武大会都是因为你,我想让你看看,我不仅仅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我还可以做一个身怀武艺之人,这样才能更配得上你一些,我现在功夫不好,但是我会努力,我……我……我一直都……喜欢程姝小姐……喜欢了很久了……” 周海逸觉得此时是他这辈子最威武雄壮的时刻。 程姝脑子“嗡”地一声,耳畔伴有耳鸣,整个人愣住,方才周海逸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输进程姝脑海中便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将程姝捆了个结实。 “你……疯了!”程姝半晌才开口。 “没有,”周海逸毫不回避,诚恳的看向程姝双眼,“我很清醒,这是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 “胡扯……我看……你……你是让我给……打傻了吧。”程姝脸色通红,热辣辣的如同火烧,心虚的不敢看周海逸的眼睛。 周海逸为了自证,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锦袋,双手递给程姝。 程姝手指微颤着接过,见锦袋上写着周海逸的名字,将袋子打开,里面一只红笺上工整写着“程姝。” 这是何物,程姝自然明白,虽然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 “每年花宴节,我都亲自去仙女庙写上一只带着你名字的红笺,可每每都不敢挂上,只写好后偷偷带回家中藏起来,”周海逸指了指程姝手中的这只,“这是今年才写过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外面是我的名字,里面是你的,哪怕只有你和我的名字挨在一起,我都会很开心。” 周海逸说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甜蜜又憨实的笑意。 程姝的耳根红的似这红笺的颜色。 程姝心跳的快要冲破喉咙,只能干咽两下,仿佛这样就能将狂跳的心压回肚子里一般。 “我……我……我……”程姝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 周海逸对她的答案既期待又害怕,将手紧紧贴在身侧,手指忍不住偷偷揪起了自己衣襟。 “程姝小姐,我不奢望你的答复,我只是想将我的心里话告诉你罢了,更不想让我的心意成为你的负担,”周海逸正说着话,天空一阵闷雷响过,将这原本就神经紧张的二人各自吓了个激灵,“程姝小姐,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记得多吃饭……” 话音未落,周海逸头也不回的窜进雨中,不顾脚下踩踏的水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跑出去,才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程姝直到他离开才敢将头抬起来,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手中红笺,似乎才有什么,从心中蔓延开来。 周海逸找了个拐角躲了起来,眼下四处无人,他用潮湿的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摸着自己狂跳的心口,恍恍惚惚的傻笑起来。 *** 郑寒问天才刚亮便匆匆去了三皇子住所,他来的突然,倒让三皇子有些意外。 三皇子慕容默生母早逝,当今皇后膝下无子,他便一直养在皇后身边,与二皇子慕容慎不同,他为人温厚谦和,常怀慈悲之心。 朝中一派大臣皆有意拥立他为储君,这与另外一派则水火不容,导致现在两方僵持不下。 安北候府则站在三皇子这边。 “寒问怎么来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要事?”慕容默问道。 郑寒问直言不讳:“三皇子,寒问这么早来叨扰,是想向三皇子求一件事。” “你说。” “寒问听闻之前去南方仲江剿匪患的大人身负重伤,寒问便想前去仲江尽些绵薄之力。” 慕容默一愣:“仲江一带,接壤几国,地形易守难攻,匪患层出不穷,山中数不清的山贼各据一方,仲江上又有许多江匪,层出不穷,多少年来,朝廷派去许多人剿匪,都铩羽而归,多少官员将领死在仲江,旁人避之不及,怎的你非要去呢?” “正因如此,寒问才更要前去,仲江是朝中苦恼的毒瘤,若是寒问在那里有所作为,便能为三皇子多挣得一份荣耀,”郑寒问又道,“若不幸像前几位大人一样或死或伤,寒问也毫无怨言。” 慕容默听闻,心中一阵触动,上前一步拍上郑寒问肩膀:“寒问,你有心了,只是你父亲可知道你的决定?” “他还不知,我也没打算告诉他,待我走后,劳烦三皇子知会父亲一声。” “这……”慕容默面露难色,“从前你每每提及此事安北候则极力反对,毕竟担心你的安危,如今你要先斩后奏,若是安北侯问起……” “无妨,三皇子直说便是,我相信父亲一定会理解我。” 慕容默见他意志坚定,并非一时心血来潮,况且这阵子在仲江剿匪的官员接连受创,仲江元气大伤正需人手,有些人能躲则躲,朝中一时无人可派,皇上命他安排此事,他正焦头烂额,郑寒问此时挺身而出堪称雪中送炭,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慕容默心头大喜:“你打算何时动身,我给你摆酒送行!” “寒问打算今夜就走。”郑寒问干脆道。 “今夜,这么急?” “是。” “为何?”慕容默不解。 郑寒问目光忽然失神,低沉着声音道:“只是想快些离开这里。” *** 从三皇子那里请命回来,郑寒问便遣了严路简单收拾了一些行囊,自己也悄然回府稍作准备,不声不响的有序进行,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到夜正浓时,郑寒问一人一匹快马从后门出行。 行了会,严路觉得不对,这并非是出城的路,便提醒道:“世子,城门在北,咱们走错方向了。” “我知道,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你先去城门等我,我去去就来。”郑寒问说着,策马而奔。 严路一点即透,明白郑寒问是奔着程府去了。 郑寒问来到程府后门,翻身下马,轻步来到门口,呆呆望着程府宽厚的门板。 半晌,从马鞍处掏出一个纸包,弯身/下去轻轻放在石阶上。 随后在口中轻念道:“茵茵,我走了。” 说罢,郑寒问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夏末的风轻轻吹过,将石阶上的纸包吹开一角,里面的粉色绸缎在夜色下略失色,花环的轮廓若隐若现。 在马蹄声声远去的时候,程府后门内程茵朝门口望去,若有所思。 素莲提着灯守在院中养金鱼的瓷瓮旁,见程茵久久不回神便问:“小姐,你在看什么呢?” “素莲,你有没有听到马蹄声?”程茵问。 “没有啊!”素莲直言。 “许是我听错了。”程茵回过身来,低头借着素莲手中的灯光接着看着瓮中鱼儿产子。 “我就说这天鱼肚子大的吓人,盯了它这么久,它总算生了。”素莲喜笑颜开道。 程茵浅笑:“也不枉费咱们这么晚还不睡觉在后院盯着它。” 第三十二章 程姝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蝉鸣惹得她心烦意乱, 最后恼怒的坐起身来, 一眼便见到小几上那只红色锦袋,程姝心里更乱了。 “老大, 你睡了没?”门外程风又跑来叫魂。 “睡了,走开!”程姝大喊道。 程风听她语气不对, 则接着拍门板:“老大老大,开门开门, 我有事求你!” 程姝被他扰的心烦, 反正现在也睡不着, 干脆将锦袋收了给他开门。 门一打开,程风上下打量她:“衣服都没换, 怎么就说睡了?” 程姝回过身来不理他,只道:“有话快说, 有……屁快放!” 程风脑筋一转, 看来老大今日情绪不对, 平日少有, 也便不敢再多废话直截了当道:“我记得你手里有一瓶皇后娘娘赐的药膏,抹在伤口上可让伤口不留疤痕, 我想跟你要一些。” “你受伤了?”程姝回头问。 程风摆摆自己的手:“之前和二皇子的人打架,伤才好,留了点痕迹我想给去了。” “我......我看看。”程姝朝他招手道。 程风忙将手别到身后:“不碍事,就一点点,你只给我些药膏便好。” 程姝亲自去妆匣处将那瓷瓶取了递给他, 程风欢天喜地的接过。 程姝不免有些奇怪:“何时......这般在意自己了,以......以前......以前身上磕碰......可不少,这回倒......想起来用药了?” “毕竟地方显眼,有碍瞻观,”程风一扬下巴,“好了老大,你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没成想被程姝叫住:“等等......” 程风脸色微变,心想不妙,该不会是老大给完东西又反悔了? “怎么了老大?”程风将手中瓷瓶稍捏紧了一些,脚下微微劈开,随时准备跑路。 程姝本想将今日让她心烦不已的事与程风说说,让他给出个主意,转念一想,程风在这种事情上也是个愣头青,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弟弟,与他说这种事情怕是不妥,搞不好他的大嘴巴还会将此事处处宣扬。 思虑再三,程姝朝他摆了摆手:“没......没事,你回去吧。” 程姝没有看到程风因她的这句话偷偷地松了口气,转身乖巧的将她房门带上,一溜烟的跑了,没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程姝正愁不知该怎么办,心想着不如去找程茵问问,兴许她能给出个主意,转念一想,妹妹能有什么主意,再加上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实在是羞于开口,思来想去还是老实呆在房间里吧。 *** 程风得了那药膏根本没给自己用,而是偷溜出门直奔群芳楼。 到了静娆这里时她正在写字,玉手执笔,长颈微曲,眉眼间少有的安定之色,一笔一画,宁静沉着,像是世间万物皆与她无关。 程风放停了脚步就这样在门口看着她,想来她曾经被养在深闺时应该也是这般从容淡然的模样。 余光感到有人来,静娆侧头看去,见了是程风便不禁会心一笑。 程风见她发觉了自己,便抬腿往房里走:“你怎么不关门啊?” “方才小婢出去了,许是她马虎忘记关了吧,她常常丢三落四的,我都已经习惯了。”静娆轻轻将笔放下,起身行至桌前,亲自替程风斟茶。 程风见她手腕上还包着纱布,便问:“伤口可好些了?” 静娆低头看了一眼点头回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不过还有些印痕,我嫌它有些丑,便一直用布包着了,也不知能不能落疤。” “不会落疤,”程风自信一笑,从怀中将从程姝那里要来的药膏掏出来放置桌上,“有它就不会落疤。” “这里什么?”静娆问道。 “这是我家老大的,她练武时常磕磕碰碰,身上小伤不断,皇后娘娘赏了她不少药品,专为了不落疤,我那日见你这伤口也不浅,索性从她那里给你要一瓶来,”程风说着爽朗一笑,“宫里的东西,好用的很。” “宫里的......”静娆轻摇了头,“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可是这是皇后赏给程姝小姐的,我怎么能用。” “有什么不能用的,老大如今给了我,它便是我的,我再给你,它便成了你的,但用无妨。”程风说着,将瓷瓶朝她面前推了推。 静娆是个识大体的,这东西势必是好的,可是皇后赏的东西他随便拿来送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恐对他不好,想到此,静娆便更觉得不能要,只沉默着不说话。 程风见她如此,自然是知道她的顾虑,一时情急,忘了礼数,一手拿起瓷瓶,一手拉过静娆的手,将瓷瓶塞里她的手中。 二人双手相触的瞬间,彼此都像被电击了似的,下意识的将手各自缩了回来,静娆紧紧握住手中的瓶子,浑身上下像麻了一般。 程风更是整个人傻住,这还是他第一次碰过除老大和程茵之外的女孩子的手,顿时心慌意乱,只觉得手无处安放,脚指头偷偷在鞋里蜷起来。 二人之间的空气顿时凝住了,静得连呼吸都听得清楚。 程风红着脸,正愁着如何开口,偷偷抬眼见了同样拘谨的静娆,心想着,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先说话,于是便厚着脸皮又言:“你快些试试吧,这东西好用,一日涂在伤口上几次,不出半个月,疤痕便消了。” 静娆整个脑子乱的很,其实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胡乱着点头以做回应。 眼下程风觉得自己更呆不住了,尴尬的干笑两声:“时候不早了,你早此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罢,程风起身朝门口逃去,却听身后静娆开口将他叫住。 “程公子.......” 程风身形一顿,转过身来:“怎么了?” “路上注意安全。”静娆叮嘱道。 程风一笑,一排整齐的马齿如贝:“好。” 待程风走后,静娆这才起身来至窗边,窗口朝街,没多久便见着程风行在街上,静娆就这样定睛的望着他,万万没想到程风突然抬头朝这边看过来,二人又同时怔住。 程风抬臂笑着朝窗边的她挥手,静娆居然也鬼使神差朝他微微摆动了手臂,直到程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上的夜色中。 静娆死死捏住中手的瓷瓶,好似这上面还有程风手心的温度似的。 目光收回窗边小桌上,纸上平铺,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几行“风”字。 静娆突然叹息,轻启朱唇细声喃喃:“都是风呢。” *** 程茵晨起在院中踱步,看着院中小厮丫鬟里外洒扫,素莲端了厨房才做好的点心过来,轻轻放在桌上道:“小姐,方才我听看后门的小厮说了件趣事。” “什么趣事?”程茵随口一问。 “不知是谁将一个绸缎做的花环包好了放在后门口的石阶上,清早被扫门口的小厮捡着了。” “花环?”程茵一怔,侧头看向素莲。 “是啊,花环,看样子是缝的桃花样式,”说到此素莲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谁的手艺这么差,那走线丑的简直下不去眼。” “你是说,那花环被放在后门石阶上?” “对啊。” 程茵眼睑下沉,忽然想到昨夜在后院听到的马蹄声,原来自己并没有听错,昨夜郑寒问来过了。 “将那个花环拿过来。”程茵道。 “小姐要那个做什么?”素莲不明所以,之前同去茵园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茵园内里是何景象。 “你拿过来便是。” “哦。”素莲应着,跑去后院,没多久便将那花环取回来,程茵一打眼便知那东西是郑寒问的。 程茵只静静的看了会儿便指着身旁一棵树道:“差人将它挂在这树枝上。” “这么丑,挂它做什么?”素莲嘴咧的夸张。 “别那么多话,让你找人挂你便挂。” 自打这花环出现后,郑寒问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如他所言,没有再来纠缠过自己一次,程茵的生活再次恢复平静,暑节过后几场雨带来了秋分时节,天日渐凉,偶尔在院中能看到那花环挂在树上已微微褪色。 这日程府收到一封从塞州送来的书信,钱茹接到书信喜笑颜开,钱茹的老家便是塞州,自小被姑母抚养长大,随着她后来与高升的夫君程文来京后也只在八年前回去过一次,书信一来,倒一下子勾起了钱茹的乡愁来。 钱茹满心欢喜的将信展开,稍看内容便变了脸色,随之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抖,而后落下泪来。 这将程文程风还有一旁的程茵吓了一跳,程文忙过去将钱茹扶住问道:“怎么了夫人?” 程茵也走过去亲手将椅子推到钱茹身后,拉着几乎站不住的母亲坐下:“娘,信上说什么了?” 程风见钱茹面如死灰,嘴哆嗦着不好用,便将她手中书信拿过来,匆匆一看,面色亦沉:“信上说,姑婆病危......” 程风话音才落,钱茹便崩溃的将头埋进程文的腰间哭出声来,程文双手轻轻环住钱茹的肩轻拍安抚道:“夫人不要伤心,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与姑母感情深厚,难过是正常的,你若实再不安心,不如我陪你回塞州看看。” “塞州离京山高水远,这一去就要用上三五天的路程,我怕来不及见姑母最后一面.......”钱茹眼下已是哭的呜咽。 “管他来得及来不及,尽力便好,若是不幸不及,也好歹见她老人家最后眼。”程文说道。 “爹,你京中事多,怕是走不开,不如我带着娘回塞州。”程风隐约记得最近朝中多事,父亲整日早出晚归,生怕这一去又耽误了事。 这是程文最近难得听见程风讲的一句人话,不禁朝他点头道:“也好,有你带陪着,我也放心不少。” “我也去,”程茵站过身来,“二哥一个人照顾母亲怕多有不便,大姐在皇后娘娘身边也脱不开身,不如将我也带上,一路上陪母亲说说话也好。” 程文不禁点了点头,随即想到还要问钱茹的意思,便又轻拍了她肩膀道:“夫人,你若是不愿意让他们陪着,我便陪你去。” 钱茹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这些日子程文忙成什么样她是知道的,眼见着人瘦了一圈儿了,怎么还能忍心让他将公务放置陪她回老家呢。 “不必了老爷,你留在京中便好,就由风儿和茵茵陪着我吧。”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安排他们收拾东西,咱们即刻启程。”程风说着便要往门外跑。 “风儿且慢,”程文将他叫住,“多带几个小厮同去,路上以防万一。” 程风应下,麻利跑了出去。 程风才走,孙亦之便进了正堂,方才的话他在外侧也听了个清楚,此时一见堂内情景便大胆说道:“程叔叔,亦之也想陪着婶婶同去,路上多一个男子,多一些照应,而且我听说塞州那边离仲江不远,心下有些不放心。” “亦之,此去没有三四天到不了塞州,一路颠簸,路途辛苦啊,”程文一顿,“塞州虽然离仲江不远,可也是一个太平城,仲江的那群匪类不敢在塞州造次。” 孙亦之目光扫过程茵,又道:“夫人伤心,三小姐柔弱,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安心,反正我现在府上无事,不如就陪她们走这一趟,也能让二公子轻松不少。” 程文见他说的诚恳,再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也便不再推辞:“既然如此,她们母女二人我便托付给你了,你快去命人收拾收拾行囊。” 孙亦之一笑:“是。” 程文见他背影远去,不免露了些许满意的笑容。 才不到晌午,程家一行十人便驱着马车赶往塞州,才一出城,程风骑在马上,面容有些沉重。 孙亦之见他脸色不轻松,便驱马离他进了一些:“二公子有心事,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在担心塞州亲人吗?” 程风一笑:“担心自然是担心的。”随即回望一眼城门,心想着这一去就要月余,也没来得及和静娆打声招呼,她会不会多心呢? *** 马车一路颠簸,整整行了四日才临近塞州,程茵将头探出窗外,见着四处还青山绿水,风光正好,不似京城天气入秋。 “娘,这里风景真好。”程茵不禁感叹道。 钱茹也将头探出窗外,朝前望去,正见着孙亦之在前面马上回过头来,正看着程茵浅浅的笑。 钱茹一笑,拍了拍程茵肩膀:“塞州地处南面,比这里风光更好,你小时候我曾带你回去一次,你还吵着不肯回京城呢。” “真的吗?”程茵将头收回来,“您一说起来,我还真有些印象呢。” 钱茹慈眉善目的看着自己眼前心爱的幺女,见她正好年华,长的和自己越发的像了,抬手为她拢了额间碎发这才轻声道:“茵茵,我觉得孙公子好像对你有些心思。” 程茵脸色一僵:“娘,别乱说话。” “他在府中这些日子我也跟你爹观察了他许久,为人看着斯文老实,对你爹和我也是恭敬有礼,就是家世略逊了一些,”钱茹说着拉过程茵的手道,“不过我和你爹素来是重人品不重家世的,若往后你的夫君一心一意的疼爱你,只要他家世清白,我和你爹是没有旁的话可讲的。” “娘,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急着要将我嫁出去,大姐还没嫁你便不要惦记我的婚事了。”程茵食指抠着自己裙边轻轻说着。 “其实你爹和我也是很中意周公子的,我见着那周公子对你也不错,你倒是说说,周海逸和孙亦之这二人你对哪个印象更好一些?”钱茹觉着,索性话已经说了,便一次性说个明白,出门在外,眼下这马车里只有母女二人,说起话来也更方便。 程茵才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还没咽下听了钱茹的话险些没喷出来,随即苦笑起来:“娘,您说什么呢,这又关周公子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事,他前阵子日日来府,这是图的什么,”钱茹一顿,“说起来有日子没见他过来了......” “管他图什么,反正不是图我,”程茵将点心放下,凑到钱茹脸旁满脸笑意,“娘,您可不止我这一个女儿吧!” “你是说周海逸喜欢姝儿?”钱茹随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你爹也觉着不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起初我也没觉出什么,后来有一次无意中看了周海逸看姐姐的眼神,八成他心系姐姐,您就别惦记我了。” 闻言,钱茹不禁沉默下来,虽然程茵这样说,她也觉得此事不大可能。 二人说着话,程风驱马来至马车旁大声道:“娘,走了好久了,眼见着前面就是塞州了,不如在这里稍稍歇息一下吧。” 钱茹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天色还早,于是道:“好,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闻声马车停下,一行人就地休息。 程茵下了马车,走动了几步,只觉得颠簸这几天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稍稍一动便咯咯作响。 孙亦之从一侧走来,拔开竹筒上的塞子将竹筒递到程茵面前:“三小姐喝点水吧。” “谢谢孙公子。” 程茵将竹筒接过,仰头喝了两口,目光无意扫过对面草丛,觉得好似有什么在动,才定睛一看,便见从草丛中接二连三的窜出几个彪形大汉,个个手握宽刀,凶神恶煞的朝他们奔过来。 程茵低呼一声,手中的竹筒没拿稳掉在地上,孙亦之也被眼前景象吓着了,二话不说拉起程茵便跑,回过身来才发现程家的马车已经被身后来的几人团团围住。 程风心念不妙,拔出长剑将母亲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些凶神。 孙亦之将程茵挡在身后,才一会儿的工夫,程家人便被逼到马车跟前。 一小厮凑近程风轻声道:“二公子,这是遇上劫/匪了!” 程风见着他们与一旁匪类不同,一个个的灰头土脸的,好似才经过一场恶战不久似的,有几个身上还挂着彩,程风思量,眼前这些十几个人,若是硬拼怕是拼不过,再加上还有女眷,思虑再三,程风便打定了主意,若是他们要钱,就将财物都给他们便是,反正前面就是塞州,若是他们要命,便跟他们拼了,自己上去抵挡,让其他人护着母亲和程茵逃跑。 打定主意,程风便上前一步,高声道:“几位好汉为何要拦我们的去路?” 其中一高个子男子面上露着几日未曾打理的胡茬儿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说呢?” “我们也是赶路之人,见几位似是有难,这些银子你们便拿去吧。”说着,程风从腰间将荷包摘下朝那高个子丢了过去。 高个子一手接过,放在手里掂了掂,再上下打量几人再次冷笑:“看你们衣着不俗,想来是哪里的贵人,你拿这些银子是拿我们当要饭的打发?” 程风一笑,朝身后人示意道:“各位将身上的银子都取下来吧。” 众人一听,麻利的将荷包交出,此时命要紧。 众人的荷包都集中丢在地上,程风看了一眼这才又言:“这便是我们所有人的钱物了,这下总可以让我们过去了吧?” 高个子还想说什么,只见一旁的壮汉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大哥,就这样吧,身后怕还有官兵,兄弟们也被追了两日了,身上有伤,还饿着肚子,不如先拿了银子离开这里再说。” 高个子觉得有理,目光一扫,正看到马车旁的程茵,不禁眼前一亮。 孙亦之见他目光不善,心上一颤,又朝后退了两步,企图将程茵挡住,奈何已经迟了。 “那位姑娘我见着不错,”高个子歪着头举刀指着程茵方向,“将银子和这姑娘留下,你们便可以走了。” 程茵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吓的整个人都颤抖不止,两腿发软。 程风一见,气得要炸开,脸色阴沉的走过去,将程茵护住,举剑回应:“放肆,给了你这些银钱,已是给了你脸面,还要得寸进尺?” 高个子杀人如麻,自然听不进程风的话,眼露杀机沉了肩膀道:“既然不要命,便一起留在此地吧。”说罢,朝身后一挥手,众人朝着马车冲了过去。 程风将身旁孙亦之一推:“带着我妹和我娘快走,这里交给我!” “风儿!”钱茹了解程风的用意,几乎是带了哭腔。 “快走!”程风大叫道,随之举剑迎上了对面冲过来的匪人。 孙亦之知道留在这里无用,干脆一手扯了钱茹一手扯了程茵朝后跑去,试图逃离这里,没跑出去多远便被人围住,程风眼下双拳难敌四手,被人缠住冲不过去。 高个子绕到程茵面前,笑意呤呤,那笑容让程茵觉得像地狱来的鬼魅一般,眼见高个子刚要拉过程茵,程风一急,只能将剑丢过去,长剑从高个子脸前飞过,他一个闪身,程茵趁机跑开。 毕竟腿脚不济,才没跑出去两步,就被高个子抓住,一把被他从身后扯过衣襟,拎到面前,高个子身上一股汗酸味传来,让程茵一阵恶心。 程风一时情急丢了兵器眼下再战便吃了亏,躲闪着几人砍过来的一刀又一刀,还要顾着母亲和程茵,一个不分神便被人踢翻在地,随之几人大刀阔斧的朝他劈来,当程风以为死劫难逃的时候,这群匪人的刀被突然出现的刀剑挡下,而后见不知从哪冲出来的几个官兵与这些人打成一团。 程风定盯一看,官兵来得及时,大喜过望。 来不及多想,程风捡起地上一把刀便向程茵方向追过去。 高个子见身后情况不妙,二话不说将刀架在程茵脖子上扯着她便跑,没跑出两步便被骑马而来的人拦住去路。 “将她放下!”马上的人朝高个子冷声说道。 程茵眼下已经被吓的丢了魂,只觉得丙腿发软头晕目眩,目光由下至上看去,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曾见过的郑寒问。 此时他正背对着阳光骑在马上,身形修长挺拔,阳光从他肩膀处照过来,晃得程茵睁不开眼睛。 第三十三章 郑寒问看向程茵的眸子一沉,嘴唇微动, 斜视到她身后的高个子脸上, 转而成了杀意。 “刘石,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看看你身后!”郑寒问喊出高个子的名字来。 那刘石有感,侧过身仅用一秒看了身后动静, 眼见他的兄弟们都被官兵制住,还有的已经被当场正法, 刘石咬牙切齿, 将程茵的衣襟扯得更紧, 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仿佛程茵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郑寒问, 你够狠,带着人追了我们三天三夜, 从仲江追到塞州, 当初是我小看你了!”刘石朝后退了两步, 试图调整一个最适合逃亡的姿势。 刘石手中的宽刀在阳光的照耀下依旧闪着寒光, 程茵觉着脖子寒津津的,心想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得想个法子逃走才行。 “刘石,我劝你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郑寒问眉毛一抬,手摸上身后的长弓。 “你当我刘石是普通匪类?”说着,刘石将程茵整个人挡在他的身前, 朝郑寒问挑衅道:“你动手便是,今日就算我逃脱不了,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陪我下黄泉,也算美事一件!” 郑寒问不留痕迹的看了程茵一眼,随后拉弓搭箭,修长的胳膊将弓拉得圆满,蓄势待发。 刘石见他对自己手中的人质没有丝毫顾忌,不禁冷笑道:“郑寒问,你果然厉害,难道连无辜人的性命也可不顾?” 郑寒问一言不发,眼神坚定,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 刘石额头有汗珠滴下,入了他的眼角,他此时心中无底,唯一的筹码就是手中的人质,可他却看不透郑寒问用意,不知他是否宁可搭上他人性命也要拿住自己。 “茵茵!”程风抱着一只受伤的胳膊和钱茹跑了过来。 “娘,二哥……”程茵声音颤抖得厉害,头却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不留神那刀就入了皮肉。 “大胆贼人,放开我妹妹!”程风用力摁住自己胳膊上的伤口,却止不住顺流而下的鲜血。程茵眼见着他袖口被染成红色,触目惊心。 “这位好汉,你想逃命我们理解,”钱茹拍着胸口上前一步,“你将这姑娘放了,我来换她,保证对你言听计从!” “娘,不要,别管我!”程茵表情扭曲,生怕钱茹真的用她来换自己,好歹自己正当青春,路上跑时腿脚也能利索些,总好过钱茹在他手上。 “你们都给我少废话,都后退,若不然我一刀宰了她!”刘石大声吼着,手中的刀将程茵的脖颈划出个口子,程茵吃痛,眉毛拧成了一个结,却害怕母亲担心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不要!”钱茹凭空伸手道,“我们后退,我们后退!” “走。”刘石不愿在此多磨蹭,拎着程茵便朝后退去。 郑寒问见他要跑,方知机会来了,目色微动,开口道:“茵茵,将眼睛闭上!” 程茵随即反应过来,紧紧盯着他,只见他拉住箭尾的手微松,羽箭破风而出,直冲面前飞来,程茵下意识的闭上双眼,拳头紧紧握起,忽觉耳畔有什么划过,随之听见脑后有“噗”的一声,随着刘石闷吭一声,程茵后颈被抓住的衣襟一下子松开了,连肩上的刀也脱落下去掉在地上。 刘石的喉咙被郑寒问的羽箭穿过,当场毙命。 程茵明白身后发生了什么,却目不斜视,连向后瞟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双腿松软,不听使唤的瘫了下去,整个人如同一滩泥,堆在地上。 郑寒问忙翻身下马,朝程茵跑过去,钱茹和程风距离较近,先他一步来到程茵面前,钱茹许是吓坏了,冲过去将程茵抱在怀里嚎啕不止,程风则不顾伤口挡在他的身后,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回头看见身后刘石死的惨状。 郑寒问大步过来,冷眼看着刘石仰倒在地,双目狰狞的瞪着,死不瞑目,羽箭在他脖子上穿出一个血窟窿,此时还正往外呼呼的冒着血。 收回目光,见钱茹怀里的程茵依旧颤抖个不停,郑寒问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头顶,可还未碰到,一想到她也许不喜欢,便又将手生生收了回来。 “钱夫人,你们怎么会来到这里?”郑寒问问道。 “塞州这边有亲人病危,茵茵和风儿陪我来此,没想到遇见这种事,”钱茹也未从方才的恐惧中脱离出来,说话还带着颤音,“多亏郑世子搭救,若不然我们恐怕就活不成了……” “无妨,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们是要去塞州城吧,离这里也不远,我护送你们过去吧。”郑寒问看着眼前光景,那帮匪徒死的死伤的伤,不枉他追了他们一路。 “多谢郑世子!”程风起身双手抱拳,手臂上的伤口牵扯,一阵刺痛。 “你受伤了,”郑寒问这才发现程风的伤口,又低头看向程茵,见她脖子上的楼子有鲜血流出,染红了衣领一侧,一阵心疼却强做镇定,“茵……程茵也受伤了,我去命人给你们简单处理一下伤口。” “不必劳烦世子了,”钱茹道,“我们马车上备了药箱,我给他们两个处理伤口便好。” “好,那我去命人将尸体处理一下。”说着,郑寒问目光扫过程茵,见她这会儿情绪似乎平息了下,这才离开了。 钱茹见着程茵身后的尸体恶心的要命,将程茵从地上拉起来护在怀中:“来,茵茵,咱们去马车上,娘给你和二哥包扎伤口。” 说着,三人相互扶持着朝马车行去。 郑寒问亲点了一半的官兵让他们留下来将尸体处理了,然后带着活捉的贼人先行回仲江,又命剩下的随他一同护送程家马车进塞州城。 一切安排妥当后才发现孙亦之也在这里。 眼下孙亦之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见了郑寒问忙行礼道:“在下孙亦之见过郑世子。” 郑寒问上下打量他冷言道:“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程叔叔担心路上生出枝节,便让我也随着同来,保护三小姐安全。” 郑寒问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蔑:“看来程大人失算了。” 孙亦之听出来郑寒问言辞之中的讥讽之意,有些尴尬之色。 程风简单处理过伤口便又骑马而行,与郑寒问并排。 “方才忘了问,郑世子怎么会在此地?”程风问道。 “奉三皇子之命到仲江一带剿匪,碰上刘石一行人,便一路追了过来。”郑寒问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此时心里无比庆幸,若不是这种机缘,恐怕这几个人客死异乡都无人知晓。 “原来如此,”程风最羡慕的就是可以出门征战的英雄男儿,奈何父亲一门心思让他从文,见了郑寒问不禁露出钦佩神色,“听说仲江一带匪患不断,到处都是匪窝,郑世子今日端了一个,可谓难得。” “并非是端了一个,只是弄死其中一个头目罢了,仲江一带匪窝根深蒂固,想除干净,任重道远。” “郑世子手下可还缺人,我也想来此干一番事业!” 程风心潮汹涌,今日越发觉得匪徒可恨。 “你爹恐怕不会同意。”郑寒问说着便笑了,知道程风被程大人管的有多严。 一提到程文,程风果然立马泄了气,不再言语。 程茵脖子上的伤口已经被钱茹仔细包扎,眼下缠绕了一圈纱布,心情难以平复。 钱茹知道她这是吓着了,一直拉着她冰凉的双手安抚。 “茵茵,没事了。”钱茹声音轻柔淡淡,生怕声调一高再惊了程茵。 程茵默默点头,依旧一言不发。 “今日多亏了郑世子,”钱茹欣慰道,“咱们这是出门遇贵人了,隐约听见他说奉命剿匪,也难为他了,仲江之乱非一日,不知前后多少大人死伤在此……” 程茵垂下眸子,这会儿依稀觉着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怪不得他一下子就从京城消失了,原来是跑来此处。 前世就是郑侯爷用他们的婚事将他强留在京城,这辈子,他终于得偿所愿,来了自己想来的地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也许,她前世真的就是个惹人生厌的绊脚石吧。 *** 又行了不到半日,终于进了塞州城北,程府马车被官兵一路护送至城中柳府,在街上十分惹人注目,柳府也是城中大户,又有京城中做官的亲戚,本就名声在外,这下子又有官兵随到府门,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惹了许多人来看热闹。 而柳家人听说钱茹回来,已经举家在门口等了大半日了。 马车停下,孙亦之翻身/下马,殷勤行至马车前,扶了钱茹下马,而后又朝程茵伸出手去,郑寒问在马上冷眼瞧着,对这个孙亦之讨厌的紧,在他的衬托之下,连周海逸都变得可爱了不少。 程茵无视他伸过来的手,只扶着马车框,自行踩着马凳下了马车,孙亦之手扑了个空,眼神有些失落。 见此,郑寒问嘴角偷偷翘起,对着孙亦之的背影冷笑了一声。 柳府的人见了钱茹便都亲昵的迎了上来,不一会儿便将母子三人团团围住,见三人这般狼狈,钱茹的表兄柳磊大问缘由:“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说来话长,我们路上遇上了匪徒,险些丢了性命,还好被安北候府的郑世子所救,又将我们护送回来,”说着,钱茹回身张望马上的郑寒问,“那位便是郑世子了。” 一听安北候府,柳磊便知是贵人,又搭救了自己的亲人,心生感激,忙带着家人过去行礼:“听闻世子救了家妹等人,柳府上下感激不尽,请世子进寒舍喝杯酒水吧。” “不必了,我们两家也算熟识,不必见外,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着,郑寒问目光又瞄过人群中簇拥着的程茵。 程茵似是有感,也朝他这边看来。 “郑世子一路劳顿,不如带着各位官兵兄弟进来歇歇!”钱茹又上前劝道。 “不了,”郑寒问收回目光,“我还有事,不能耽搁了,我这阵子会一直留在仲江府衙,你们过阵子若是回京,遣人来给我报个信,我派人护送你们一段。” “多谢郑世子。”钱茹微微颔首,心头感激不尽。 说罢,郑寒问朝身后官兵挥了下手,官兵们自成两排,随在郑寒问的马后朝城外行去。 “这位公子,风姿卓越,难得一见啊!”柳磊看着郑寒问笔直绝尘的背影不禁感叹道。 第三十四章 “表哥,姑母怎么样了?”钱茹回过神来。 “快进来吧, 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说到此, 柳磊不禁哽咽。 钱茹不敢再耽搁,顾不得现在身上脏乱, 大步奔入府中。 这是程茵长这么大第二次见姑婆,上次见还是她八岁那年, 记忆中的姑婆慈祥富态,母亲和她长得很像, 那时候程茵便想, 许是母亲有一日老去, 也是这般祥和模样吧。 这次见面程茵不由叹息,才不过几年未见, 姑婆便瘦得脱了像,毫无光彩。 钱茹跪在床榻前, 哭得很厉害, 程茵程文也随着母亲跪下, 眼中含泪。 “姑母, 我回来了,您看看我, 我是小茹啊!”钱茹泪如雨下,哭的撕心裂肺,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老人半梦半醒之间听见钱茹唤着她,缓缓的睁开眼,眼前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 看清床前跪着的,正是她从前疼爱的钱茹。 老人抬起干枯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向钱茹,钱茹双手握住,唤道:“姑母,你看看我,小茹回来了,带着风儿和茵茵回来了!” 老人不言,却字字句句听的清楚,欣慰的点了头。 *** 若说亲情可以带来神迹,那么他们这次便亲眼所见了,大家本以为柳府老太君病的奄奄一息,许多大夫都说无力回天,没成想钱茹一回来老太君的病情便平稳了下来,原本大家都说这是回光返照,可这么多天下来,老太君眼见着一天比一天精神了起来。除了不能下地走动,说话用饭皆不费力,钱茹日日伺候在床前,大家都说她自小就是福星,连老太君身上的病鬼也一同驱了。 柳磊整日笑得像开了花,见母亲状态越来越好,之前备下的寿材还有堂上的白麻也都撤了,甚至大胆的找来钱茹程风和程茵商量寿宴之事。 “小茹,过几日便是母亲的七十大寿,我想给母亲大办寿宴,以做冲喜,你意下如何?” “我与表哥是想到一处去了,”钱茹小饮了一口茶道,“人到七十古来稀,姑母又是死里逃生,应当好好操办才是。” “风儿和茵茵意下如何?”柳磊转目问向两人。 二人受宠若惊,程风言道:“自然是听表舅和母亲的,我们两个没有意见。”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做小辈的,都听表舅和母亲的。”程茵附和道。 柳磊闻言,满意点头。 程风忽又想到什么,于是又言:“我倒是有件事想求表舅的意见,之前我和母亲还有茵茵遇难,亏得郑世子搭救,这次借着姑婆过寿,可否也请郑世子过来?” 柳磊闻言一拍大腿:“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只不过我柳府虽然在塞州城也算有头有脸,可和京城的贵人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不敢贸然去请,唯恐被人说自不量力,眼下你既然提了,我也就放心了。” “那这个帖子便由我来写吧,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程风直言道。 “好好,风儿,那就有劳你了!”这可真是解了柳磊的一件愁事。 程茵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绞着自己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 “茵茵不舒服吗?”柳磊见她沉默不语便关切道。 程茵抬起头来:“没有,我只是在想,姑婆七十大寿,一定很热闹。” “那是自然。”柳磊笑言。 孙亦之借口在堂外赏菊,实则里面的话听的一清二楚,郑寒问也要来,他不禁多了几分愁绪,不得不说,郑寒问此人文武双全,皮囊出众,家世显赫,自己被他一比就逊色许多,程茵这般适龄的富贵女子实再难得,他要想办法把握住才是。 若是得了程茵,程文必定会设法给他安排个要职,这样一来不就一步登天了? 可郑寒问明显和程茵有些不对劲,他万万不能让郑寒问捷足先登了才是。 想着,手上力道一重,掐下一朵菊花来。 *** 郑寒问得了从塞州发过来的帖子心下欢喜,喜的是又可以见程茵,随之又有些愁绪蒙心头,愁的是怕程茵见了他不开心。 思虑再三,实再压不下想见程茵的心,于是便打定了主意厚着脸皮去一次,并且偷偷下定决心,一定离程茵远一些,不让她有丝毫的不悦。 命严路准备了贺礼,掐指一算,寿宴过两日便是程茵的生辰,从前没送过她什么,这次一定不能忽略了才是。 可送些什么呢? 金银珠宝?程茵自小便不缺这些东西,名人字画?她也不大感兴趣。 这将郑寒问生生难住了,因此他越发的憎恨自己,相处这么久,连程茵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负手踱步到后院,抬头瞥见院中桃树,脑中灵光一闪。 *** 去塞州要行几个时辰,郑寒问寅时便起,挑三拣四换了几身衣裳,怎么都觉着上了身便不好看,从京城来时只简单带了几身常服,想着整日剿匪哪有时间饮宴欢歌,倒不曾想过还有这样的机缘。 如今重新做新衣也来不及了,正后悔不已,转念想着,穿的再华丽怕是也入不了程茵的眼,花枝招展的给谁看,还不是惹人厌,想到此他便不纠结了,挑了件干净合体的套在了身上便出了门。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塞州城已是辰时,柳府视他为上宾,专门安排了上好的酒菜为他接风洗尘。 到了这里才知道,柳家这次打算办三天的流水席,也是为了给老太太积福,连街上的花子也都赏了铜钱。 城中人都说,柳府是积善之家,怪不得老太太能死里逃生。 柳磊和程家母子亲陪桌上,还捎带着孙亦之,席间柳磊对郑寒问毕恭毕敬,钱茹更是客套,程风也和郑寒问聊得热火朝天,唯有程茵一直低头吃菜,孙亦之觉得自己备受冷落,心中不悦,在一旁自斟自饮。 柳磊瞥见程茵面前的辣子鸡一口没碰,不禁劝道:“茵茵,你快尝尝这道辣子鸡,我府上厨子做的一绝。” 程茵一怔,见着那炽热火辣的鸡块颗颗沾着香酥的辣椒,心下便犯了难,自己是不吃辣的,见表舅一直热情的给自己让菜,又不好推脱…… 正不知如何说,郑寒问便想到之前程茵日日吃辣日子难挨,于是便道:“我见那鸡块色泽不错,很想尝尝,不如拿我面前这道炒清笋和程茵小姐换一换如何?” 柳磊一愣,忙笑着吩咐外间的婢女:“快将两道菜换了。” 婢女应下,麻利动手。 郑寒问夹起一块塞入口中,称赞不已:“味道不错,比我府中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见他满意,食辣面不改色,柳磊又言:“世子看来很喜欢吃辣?” “是,向来很喜欢,”郑寒问一顿,“不过现在戒了很多。” 程茵闻言夹菜的手一顿。 孙亦之冷眼瞧着,面色说不出的不自然,还不得不尽量隐藏。 “老爷,院中有新客人来了。”小厮前来禀报。 柳磊一听便又朝郑寒问道:“世子先行用饭,我去去就回。” 钱茹也趁机言:“世子,我也要暂时失陪一下,姑母的汤该是炖好了,我喂姑母喝下就回。” 郑寒问轻轻点头朝二人道:“二位请自便,不用顾虑我。” 程风盯着柳磊出门,忙凑到郑寒问耳畔低声道:“我表舅的地窖里存了不少好酒,那天我看见了,这会儿趁他不在,我偷一坛子出来,咱们尝尝。” 说罢,又朝孙亦之招呼:“走孙公子,陪我去一趟。” 孙亦之一想,他若是随着去了,不就只剩下程茵和郑寒问独处,那怎么得了,于是说道:“不就一坛子酒,怎么还得我同行。” 程风神秘一笑:“你也太实惠,说是一坛子就一坛子,我程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孙亦之再不情愿也无法,实再没有合理的借口,只能磨磨蹭蹭起身随着程风。 “茵茵,你就在这里,我去去就回。”说着,搂着孙亦之肩膀便出了门。 眼下,房间里只剩下二人,空气骤然凝固,沉默自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程茵低头只顾吃菜,一言不发。 郑寒问踌躇了会儿,见眼下机不可失,终于鼓足勇气将怀中锦盒掏出打开,推到程茵面前。 程茵目光一扫,是个木雕簪子,一端雕了几朵桃花,上面镶嵌了两颗珠子,看起来倒是别致。 “我记得,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了,”郑寒问盯着那簪子道,“也不知送你什么,便用桃木雕了这个,虽然我画技不可,可雕这东西还算过得去……” 郑寒问觑着程茵神色,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又忙补充:“我没有旁的意思,你若不喜欢,随手丢了就好。” 程茵没再看那簪子一眼,只轻轻一语:“多谢。” 郑寒问心头一喜,还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怕话多了她嫌弃自己啰嗦。 见她不收不拒,郑寒问也不敢多言,又静静地吃着菜。 程茵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因为这阵子的手忙脚乱,自己都险些忘了自己的生辰,他却记得,是不是有些讽刺。 迟来的东西,看起来永远都少了些光彩。 第三十五章 程风在地窖中左挑右选,觉着哪坛子都好, 恨不得将这里全部搬空, 最后精挑细选了四坛子与孙亦之各捧两坛出来。 “我怎么见着你今天好似不高兴,”程风侧头看向一旁脸酸的像发霉咸菜似得孙亦之, “是路上丢银子了?” “没有,”孙亦之强颜欢笑, 嘴咧的出奇的难看,“只是方才喝的有点多, 不胜酒力, 现在头有些沉。” “不对, ”程风摇头,“你今天一早就不太对, 有什么不开心的,和哥说说, 哥给你开解!” “真的没什么。”孙亦之心下想, 他真正不开心的缘由哪里能说出口呢? “对了, 我看着郑世子好像对三小姐不错。”孙亦之看似不经意间随口问起。 “这事说起来复杂, 我也没太搞懂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大约是郑世子心仪我家茵茵吧。” “想来也是, ”孙亦之一顿,眼睛一斜,瞄了程风一瞬又马上恢复如常,“三小姐温文有礼,举止大方, 这样的大家闺秀定是许多人梦寐以求。” “这丫头,其实有时候任性的很,”程风细品孙亦之的话,觉得像是别有深意,“该不是你也惦记我妹妹吧。” 孙亦之明显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一窘,随即语无伦次道:“我……我那个……我怎么敢妄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一没功名二内家世……” 闻言程风轻笑一声:“你这个人,就是心思重,总是把家世挂在嘴边,男儿志在四方,不靠家世能打拼出一番天地才是本事,不像我,有家世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爹拘在家里。” “说起来亦之倒有一事不明,难道程叔叔没给二公子在朝廷中安排过一官半职吗?” “安排了,自然是安排了,”程风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偏偏不喜欢,那些文官有什么好,我志向不在此,我倒希望像郑寒问那样痛快杀敌擒匪。” 听他说到此处,孙亦之不禁摇头,叹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二人回来时候,柳磊和钱茹还未归来,程风将两坛子酒重重放在桌上笑得灿烂:“酒拿回来了,郑世子,接着喝吧!” “不了,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郑寒问放下筷子说道。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这才哪到哪啊,府里三天流水席,你才待了这么一会儿哪成啊!”程风接着劝,“来来,今夜便不要走了,府上客房多的是,你想住哪间住哪间!” 郑寒问目光迅速扫过程茵,见她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也不好应着程风的话:“不了,我真的还有事情要处理,来往一趟要个把时辰,若是再不走天黑之前便到不了仲江府了。” “到不了就到不了,在这住一天吗!”程风是真心实意的想留住郑寒问。 郑寒问心下犹豫,实际上是想答应下来的,又不知道程茵会不会不高兴。 “哥,你身上还有伤口,不能再喝酒了。”程茵将筷子放下,有意所指。 孙亦之盯着程茵神态变化,试图猜出这其中关窍。 “无妨!”程风酒瘾一上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郑寒问听得清楚明白,程茵这是在下逐客令,只不过给他存了些颜面没有直说罢了。 “我真的有要事在身,那边还都等着我回去,这酒咱们以后找机会再喝便是,”郑寒问起身,怕程风不依不饶便又寻了个话题将此事岔开,“对了,之前听你说起,你不愿意呆在府中,我父亲与兵部尚书有些交情,之前听闻他手下有个不错的空缺,用不用我帮你引荐?” 孙亦之一听,顿时觉着眼睛都热起来了,隐约还泛着红。 “多谢了,”程风一摆手,“旁的缺再好我也不感兴趣,你手下若是有空知会我一声。” 郑寒问闻言无奈笑笑,缺儿不是没有,可程文怎么会同意? 孙亦之无声的咂咂嘴,觉着程风是糟践东西了。 “哥,我去前院看看姑婆。”程茵起身,话音未落便径直走出门去。 孙亦之也忙告辞,随着程茵出了门。 郑寒问见孙亦之这般殷勤的紧随其后,心情不悦,又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锦盒,桃木簪子还静静地躺在那里,郑寒问心头像塞了一颗未熟的柿子,涩意难挡。 *** 时隔多日,周海逸终于再次露面,程姝见他时,他正与程文说着话,程姝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正欲转身回避,却被眼尖的程文一下叫住。 程姝目光甚至不敢偏移半寸,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心虚的厉害。 “姝儿,眼看着就到比武大会了,你教的徒弟就要一展身手了。”程文打趣道。 程姝不言,默默笑着,周海逸却反而坦荡,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住程姝。 “我恐怕要给师父丢人了,我这三拳两脚还不知道在擂台上能比划几下。”周海逸笑言。 “尽力就好,”程文拍了拍周海逸肩膀,面上是难以掩盖的欣赏,“好了,你们两个去多加练习,我还有事,先去处理。” “程大人慢走。”周海逸微微垂首。 待程文走后,程姝紧张的头也不敢抬,周海逸反而大方从容,先开口道:“多日不见,程姝小姐还好吗?” “和……和……从前一样……”程姝从来没有这般庆幸自己是个结巴,否则怎么能掩盖住自己的紧张感呢。 “这阵子我没有到府上来是因为我的祖父病了,我一直守在床前,现在他老人家痊愈,我才敢离开。”周海逸忙着向程姝解释,生怕程姝多想。 程姝没有答话,只默默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 “我听说程夫人、二公子和三小姐去了塞州,那边最近好像不太平。” “已经……在……城里了……”程姝点头道。 “今日,”周海逸话锋一转,“还要劳烦大小姐指点。” “好,”程姝难得答应的有些扭捏,“你随我来。” 二人到了后院,如同往常一样各自执棍,程姝心中有事,又不太敢与周海逸对视,操练过程中一个晃神,手中棍子飞了出去,直砸在周海逸脸上,周海逸一声闷吭,手中棍子落地,他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退了两步蹲坐在地上眼冒金星,随之见鼻血从鼻腔中潺潺流出,像两道笔直的河流。 程姝心中一颤,瞬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无处安放,嘴咧的难看。 反应过来的时候忙蹲到周海逸面前掏出帕子为他堵住鼻子,隔着帕子程姝都感受到帕子底下传出来的湿热。 周海逸吸了吸鼻子,神智微微清醒,这才看清面前程姝,脸上担忧情绪立显,周海逸这会儿全然忘记了脸上的疼痛,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别提有多美。 “对……对不住。”程姝低声道。 “没事,小强罢了,程姝小姐不必介怀。”难得周海逸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程姝垂下眼眸,自责难挡。 “程姝小姐是不是讨厌我?”周海逸忽然问起,未等程姝回答又言,“其实之前我说的那些话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让程姝小姐明白我的心意,绝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别……别……说这些了……”程姝为他擦拭鼻血的动作未停止,“你说的那些……我……我之前从未想过,我……” 程茵停顿,轻咬下唇:“我……我……不……不讨厌……你。” 这句话像是在寒风中突然绽放的一朵花,让周海逸整个人搭在上头飘在空中,不禁喜笑颜开,甜的如同心里涂了蜜。 “真的?”周海逸笑的合不拢嘴,鼻血蹭在嘴唇上,略显妖艳。 “不过,我从……从未想……想过会和……哪个男子……搭搭上关系,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给不了你……什么。” 程姝磕磕绊绊的将这些说完,倒让周海逸越发的迷糊了,才说了不讨厌他,可这句话又像是一盆兜头而下的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彻。 “我能问个缘由吗?”周海逸眉头眼见着往下耸拉。 “我……”程姝这次终于肯对上周海逸的眼睛,“我从未……从未想过和谁……共度一生,从未想过……所以……” 周海逸一阵沉默,程姝觉得不知为何,背脊上忽然多了很大压力似得,沉的她喘不过气。 “我让……旁人来替你处理,今日……便练到此吧。”程姝说着,站起身来。 周海逸目光随着她由低到高,喉咙微微一沉:“程姝小姐会来看我比武吗?” 程姝怔住,随即缓缓摇头,周海逸双眸像蒙上了一层灰,眼见黯然,谁知程姝随后才道:“不知道,我……我要看皇后娘娘……那天的……安排。” 这答案明显让周海逸松了口气,微微浅笑起来,有些满足。 *** 郑寒问回到仲江府衙时已是傍晚,到了才知家里有书信送来。 将书信展开,郑寒问匆匆瞥了一眼便搁置一旁,严路从一侧看过去,是郑庆和的笔迹,信上提及了劝郑寒问回京城的话,还说要给他物色一门好亲事,先回来成亲再说。 郑寒问将一双长腿交叠搭在桌上,整日的长途跋涉这会儿才能稍稍歇息下来,他本就没有避讳严路,于是后仰着头直接道:“爹是想办法骗我回去呢。” “侯爷也是担心您,毕竟仲江危险,前后来此的大人不是死就是伤,侯爷的心情世子也该理解才是。” “你替我写封信回去,就说不要让他物色亲事了,我暂时不想那些。” “是,”严路一抿嘴,思虑再三斟酌道,“恕小的多嘴,侯爷想给您娶亲不是一天两天,您又喜欢程家三小姐,为什么不顺水推舟让侯爷去程府提亲?” 郑寒问闻言苦涩一笑:“若是真强让她嫁给我,怕是她现在宁死也不肯,我已经与她说好,往后不会再纠缠她了,我只盼着有个真正爱护他的人陪着她宠着她,一旦那天来了,我再考虑自己的婚事。” 严路有些懵,这又是闹得哪一出:“世子,小的糊涂,您这是要将三小姐拱手让人?” “不是我让,是她不肯要我了,在她眼里我就是个糟粕,早就该弃了。” “听说三小姐身边不止有周公子,还多出来个姓孙的?” 郑寒问提及孙亦之便将头直了起来:“周海逸也倒罢了,那个姓孙的……不知为何,面相上我总不喜欢。” 严路一笑:“您何时懂得看相了?” 郑寒问摇头,手摸上自己下巴:“许是直觉吧。” *** 这天夜里,程茵亲自喂了姑婆一碗肉粥,又守在她的身旁,打算哄着她睡觉。 老太君却一脸慈祥的盯着程茵,越看越喜欢,一躺下,就拉着程茵说话:“茵茵,是不是姑婆老眼昏花,总觉着你闷闷的不太高兴?” “没有,您看错了,日日陪在您身边,我很安心。”说着,程茵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甜如花蜜。 “你长得越发像你母亲了,鹅蛋似的脸,没有棱角,一看就是心思柔顺又有福气的,不知往后谁能娶了我们茵茵呢,”老太君摸着程茵毛绒绒的头顶不禁感叹,“还是年轻好啊,连头发都这样好,不似我现在满头干丝白发。” “您一点儿都不老。” “对了,”老太君将手从她头顶拿下来,将自己手上的素银镯子褪下,放到程茵手中,“我记着快到你的生辰了,老太太我也没什么送你的,就将这素银镯子送给你,你可别小看了这镯子,虽然看着素净,却是我母亲传给我的,这镯子据说可以保佑姑娘得一个好姻缘,当初你娘出嫁的时候我没给她,因为我觉着她遇见的程大人就是她的良人,便用不着这个了,可是我看我的茵茵在姻缘上有些苦,这个一定要给你,这样我才能安心。” 程茵看着这镯子有些出神,老太君见程茵不答便又亲自给她戴在手腕上。 程茵不知为何,心上一暖,将头埋进老太君的臂弯里,软软道:“多谢姑婆,茵茵一定会好好戴着它。” *** 待老太君睡着程茵才退出房门,踏着月色向自己房间走去,到门口时见孙亦之不知何时候在门口。 “三小姐回来了。”孙亦之手中还拿了件东西。 “这么晚了,孙公子怎么还没休息?”程茵问道。 “之前我听二公子说,就要到三小姐生辰了,也没什么好送的,便画了幅画送给三小姐,”说着,孙亦之双手将手中卷轴奉上,程茵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还望三小姐不要嫌弃。” 程茵抬手接过,将画展开,接着廊檐下的灯光看清是一幅芙蓉图,虽对画作不甚了解,但是浅浅一看便知画画之人功底不错。 “这芙蓉很美,栩栩如生,”程茵赞赏着点头,“多谢孙公子了。” 得到程茵的夸赞,孙亦之喜笑颜开:“三小姐喜欢就好,其实开始我还有些担心三小姐不喜,我也不知道三小姐爱什么花,只觉着三小姐像出水芙蓉一般清丽无双,这才大胆提笔画了这芙蓉图。” “孙公子谬赞了,”程茵将画收好,“天色不早了,孙公子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程茵微微点了头,而后便推门进房,没有片刻犹疑。 孙亦之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奈何程茵不肯给他机会,也只能暂时悻悻离开。 “这个程茵,”孙亦之负手慢慢踱步回房,嘴里还啧啧两声,“不太好办呐。” *** 才过了一日,程茵便见程风将郑寒问领到了家里。 程风一见程茵便摇臂摆手唤着她的名字。 郑寒问明显脚步有些虚浮,不太敢往程茵面前凑。 程茵与他对视一眼,明显在问,怎么又来了。 郑寒问挠了挠自己鼻子,站到程风身侧,等着他为自己做解释。 “你说巧不巧,今日我上街喝酒,听闻老板说仲江剿匪的大人因公务来塞州,我就觉着会是郑世子,便亲自去府衙打听,没成想真是他,”说着,程风又不拘小节的搭上郑寒问肩膀,“我就将他带回来了,总不能让他住在府衙,还是府里舒服得多!” 程茵一见程风这勾肩搭背的模样便知现在他已经与郑寒问混成了自己人,否则他不会如此。 再看郑寒问,从前整个人都像经年不化的陈冰,讨厌旁人离的太近,更别说跟他动手动脚,如今面对程风这样的无拘无束不仅不恼怒嫌弃反而一脸享受是怎么回事? 郑寒问听了程风的解释,不禁偷偷抬眼看了程茵,眼角眉梢透着轻松坦荡,仿佛在说:你看你看,跟我无关,我也是被他硬拉过来的。 程茵见状也不能多说什么,这是柳府,不是程府,没她说话的地儿。 “走,世子,咱们喝酒去,你今日一定跟我讲讲在仲江的所见所闻!”说着,程风怂恿着郑寒问离开,程茵看着二人背影,才不过几日,好的就像亲兄弟一般。 孙亦之像鬼魅一样时刻盯着程茵动静,又看见郑寒问进来,不禁怒从心中起,见四下无人便释放了本性放肆的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妈的,又来了,姓郑这小子,安的什么心!” 郑寒问被程风按到了八仙桌上,程风命人去准备酒菜,两人且先空口喝起酒来。 郑寒问见他对仲江的事这般感兴趣,便大胆提及:“不如过两天你与我同去看看,趁着你还在塞州,不过你要答应我只看看便回,我可不想得罪了程大人。” 程风一闻此言,激动的直拍桌子:“太好了郑兄弟,我就盼着这句话,我早就想去仲江看看了!” 见他激动兴奋的像个孩童,郑寒问一时挑起笑意:“郑兄弟?” “对啊,”程风点头,“如今你就是我兄弟,叫世子那太见外了。” 郑寒问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举起酒杯轻嘬一口。 “再说了,之前你死皮赖脸来我家的时候,不是还跟我叫二哥么!” 一听这话,郑寒问嘴里的那口酒险些喷了出来,勉强才忍住咳意。 倒是程风哈哈笑了起来,不顾形象:“我一说你就想起来了吧,我当时就想这郑世子怎么还跟我叫二哥。” 郑寒问一提从前有些尴尬,只能抿着酒水以缓解自己的窘迫。 “其实啊,你若是心系茵茵,我也觉着没什么,我们茵茵……” “二哥!”程茵猛得推门进来,打断程风的话。 二人齐齐朝门口看去。 “娘有事找你。”程茵臭着一张脸,明显方才的话他都听见了。 “什么事啊?”程风问。 程茵眉毛一挑:“娘找你,自然是有重要的事,你自己去了就知道。” “好,”程风起身安抚郑寒问,“郑兄弟,我去去就回,你等我!” 郑寒问微微点头,身形不难看出有些拘谨,程茵的目光似寒箭射过来,他觉着背脊隐约发冷。 出了门,程茵便用力掐了程风一把,用了十分力,将程风掐得惨叫连连:“你干什么你!” “二哥,你方才又跟旁人胡说八道什么呢?何时变得嘴这样碎了,随意在后面讲究自己的妹妹,还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吗?”程茵说着不觉得解恨,又上去掐了一把。 程风疼得要炸开,连连直躲:“我有没说旁的,再说了,他也不算外人了!” “你嘴这样坏,看我回去怎么跟爹告状,还有长姐也会为我出气。”程茵便他翻了个白眼儿。 “一言不合便告状,我真是白疼你了!”程风叹气道。 “你和郑寒问说什么我不管,但你不要扯上我。” “好好好,哥哥知道错了。” “我还听见你要跟他去仲江?你不想活了?” “嘘,”程风警惕的将食指竖在唇边,声音压低,“小点声,别让旁人听见,特别是娘,她听见了一定不让我去。” 程茵冷笑一声:“你在塞州城还有怕的?” “母亲知道了一定不让我去,不来塞州也便罢了,一来此若不去仲江,我心有不甘呐!” 第三十六章 “娘,你找我!”程风进了正堂, 见柳磊正坐在一旁, 屋内还多了个眼生的姑娘,“表舅也在啊!” 钱茹一见他便忙笑道:“你方才又跑到哪里去了, 一天到晚见不到你人影。” “娘,舅舅, 忘了告诉你们,郑世子来了。” “真的?”柳磊一听自然就笑了, 在他眼里, 郑寒问就是贵客。 “不是之前回了仲江, 怎么又折返了?”钱茹问道。 “是因为公事,要在塞州待几天, 我怕他在府衙住的不舒服,就将他带回来家里了。” “如此甚好。”柳磊笑言道。 钱茹目光扫向柳磊身旁的姑娘, 又对程风言:“光顾着说话了, 差点忘了介绍, 这是你舅母的侄女, 今日才来府上,细算起来, 她应当称呼你一声表哥。” 那姑娘伶俐,一见钱茹这般说来,便起身朝程风微微福身:“罗桐见过表哥。” 程风见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身量和程茵差不多高,一打眼儿也是个清秀佳人, 于是回礼道:“表妹不必多礼。” 钱茹细笑着,有些深意,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风儿,表妹初来乍到,对府中还不是很熟悉,这两日府中事多,你舅妈身子又不好,你舅舅忙里忙外,小桐无人照拂,你当凡事带着她才好。” “我?”程风食指指着自己鼻子,“那不是还有茵茵吗,两个差不多的姑娘,在一起不是更有的话聊吗?” 钱茹眉毛微微压眼:“茵茵这阵子常在你姑婆榻前照拂,姑婆喜欢她,不舍得她离开,她哪里有时间?” “那我……” “好了风儿,”柳磊笑呵呵的打断程风的话,“表妹才来,你与茵茵多带着她出去转转,咱们北街这边集市上有许多新鲜玩意儿,你带着茵茵和小桐一起去。” 柳磊怕程风不解风情,于是又补充道:“我后院埋了一坛子好酒,待你回来,我让你尝尝。” 程风眼睛一亮,心想着,表舅还贼的厉害,好酒都埋起来了,这时候才肯说。 原本程风不愿意理这差事,奈何那所谓的好酒诱/惑实再大,也便勉强应下来了,转念再想,那不是还有茵茵呢么,到时候上街就将这俩放出去野就是了,自己只在后面随着,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要带着我去哪?”程茵此时从门外探出头来,一眼便见了新来的姑娘。 “茵茵,你来的正好,这是你舅母的侄女,”一会儿你二哥陪着你们上街转转,喜欢什么买就是。”柳磊忙朝程茵招手道。 罗桐上下打量程茵,见着这位姑娘讨喜又面善,忍不住向她投来笑意。 程茵上前不见外的将她的手拉起来,熟络道:“我今日听说府里来了位姑娘,和我差不多年纪,我心想着不错,终于有人和我作伴儿了。” “茵茵,小桐比你小半岁,你该称一声表妹才是。”钱茹见自家女儿热心和善,忍不住一阵欣慰。 “好了,不是上街吗,快些去吧!”程风见着这群女人若是拉起关系家常还不知要扯多久,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她们。 “好,”程茵歪着头悄悄朝罗桐道,“一会儿咱们上街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下来,让二哥付钱。” 罗桐闻言一笑,偷偷觑着程风。 待三人走后,钱茹才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和柳磊默契一笑。 “小茹,你觉着这罗桐这孩子怎样?”柳磊开门见山问道。 “我看着是不错,”钱茹缓缓点头,“模样儿也可人,只是看着太老实,怕是勒不住风儿这匹野马。” “风儿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你们好像对他的亲事不着急似得?” “可别提了,”一说到程风的婚事,钱茹无奈挥手,“这孩子性子野,老爷给安排了官职不去,让他考功名又不肯,一门心思的想要上战场,之前还惦记着去仲江……京城里相看了不少姑娘,都让他给拒了……这个不成器的。” “小茹此言差矣,这些日子我见着风儿,觉得是个不错的苗子,若能出去试炼,定有一番作为,你和程大人,不如放手让他出去试试,总比关在家里好。”柳磊劝道。 “我和他爹是想先将婚事给他定了再说。” “小茹,那你看过阵子你们回京这小桐……” “这个我倒是有个想法,若是表哥同意,我倒是愿意将小桐带回京城住些日子,若是二人有意那更好了。” 柳磊连连点头:“你这样想,那我便放心了,这孩子母亲前两年去世了,父亲在偏远地方做官,带着她不方便,我们便将她接了过来,其实也是想给她寻个好人家。” 钱茹笑着点头,二人心照不宣:“表哥说的我都明白。” *** 程茵拉着罗桐走在街上,罗桐才来塞州城,见着什么都觉着新鲜,眼睛总觉得不够用,而程茵一出来就不似方才在府里时的兴奋劲儿,处处都觉着不爽快。 “陪姑娘家逛街多没劲,怎么你们两个还非要跟着?”程风怨气冲天的远远跟着程茵罗桐身后,看着一左一右郑寒问和孙亦之,实再想不通。 “我上次匆匆离了塞州城也没好好转转,这次得了机会,正好一同出来。”郑寒问说着,目光又放在前方不远处程茵身上。 “反正我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孙亦之悠悠道,实际上他是要时刻盯住程茵,免得程茵飞了,郑寒问不在也就罢了,他在此处,就是对自己的重大威胁。 “对了郑兄弟,我有件事要请教你。”程风神色忽然认真。 “什么事?”郑寒问目光终于从程茵身上移到程风脸上。 “就是那位离人姑娘,我知道她本名是赵静娆,”程风一提起静娆,满目温柔,“她说与你是好友。” “不错,”郑寒问点头,“我们相识许多年了,我最好的兄弟生前是她的未婚夫。” “她定过亲?”程风一怔。 郑寒问脸上闪过一丝遗憾:“是,若不是我那兄弟早亡,他们早就成亲了,她也不会被他的父亲连累。” “你那兄弟尊姓大名?”程风想着,既然当初能配的上静娆家世,在京城必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风,我那兄弟叫秦风。”郑寒问说到秦风,不由长叹一声。 “秦风……秦风……”这名字他觉得耳熟,以前好像在哪听过。 “生死无常,他们曾经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只在阴差阳错间,就变了命运。”即便重生也来不及见秦风,也是憾事一件。 程风心中不知为何,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似得,一想到静娆曾经有爱过的人,心里的酸意便开始沸腾。 总觉着她眼角眉梢有着淡淡的愁绪,本以为她是为深陷沼泽而惆怅,想来还有那位已经故去的未婚夫的原因吧。 “你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郑寒问疑惑。 “我觉得她与那种地方格格不入。” “的确如此,”郑寒问点头,“可惜我也没有办法将她带离那里。” “真的没有办法吗?” 郑寒问遗憾摇头。 程风忽然间就沉默了,连郑寒问都没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又能如何。 “二哥!”程茵远远的朝程风喊着。 程风听了,快步走上去:“怎么茵茵?” “我和小桐要买这个珠花,你付银子。”程茵举着手里的珠花晃了晃。 “好嘞!”程风问过老板价钱后便从荷包里掏了银钱付账。 程茵和罗桐各为对方戴上,才没多久,两个人好的像一个人似得。 程风笑道:“姑娘家就喜欢这种玩意儿。” 二人嬉笑着嘀咕两句,程茵又道:“当然了,哪家的姑娘都喜欢。” 说着,二人又高高兴兴的朝前走去,将程风甩在身后。 程风笑笑,忽然回味方才程茵的话,离了摊位的腿又退了回来,思忖片刻,挑了一只他认为好看的珠花拿在手里,随后又付了钱。 程茵和罗桐在一胭脂摊前驻足,罗桐正精挑细选,程茵回头看见对面还有个珠花摊位,便在罗桐耳畔道:“你先挑,一会儿让二哥付钱,我去后面看看,随后就来。” “好。”罗桐应下,程茵才转身离去。 来到摊位前,程茵见摊位上的珠花别致,便按耐不住挑选起来,全然没有注意身旁一药铺门口一麻袋一麻袋的药材摞了一人多高,摇摇欲坠。 一力巴又扛过一麻袋药材,叠在上面,转身离去,全然没注意麻袋上的动荡。 郑寒问远远见着便觉危险,若那些麻袋倒了,怕是都要砸在程茵身上,来不及多想,郑寒问大步匆匆朝程茵跑去。 还没到跟前,那麻袋果然倾倒下来,郑寒问一个扭身挡在程茵身侧,捏住程茵肩膀将她朝前一推。 麻袋砸在郑寒问身上,郑寒问只觉得背后一阵钝痛,胳膊不知刮在哪里,随之火辣辣的一阵疼。程茵也险些被扑倒,好在及时依住一个摊位,然后觉得身上一阵压力,随之是一股熟悉的桂花味传来,直冲鼻腔,回过神来,是郑寒问的胸膛正贴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护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郑寒问正回头观察状况,眼中闪着寒意。 程茵双手下意识的抓住郑寒问的胳膊,一只手摸到星点湿热,抬起手指有血迹,来自郑寒问的胳膊。 “茵茵,郑兄弟,你们没事吧?”程风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跟着孙亦之和罗桐。 孙亦之一见二人这般亲密,心上不悦,上去有意拉开郑寒问和程茵,站在二人中间将二人隔开对着程茵一副关切神色:“三小姐,你没事吧?” 程茵一双眼睛盯在郑寒问的伤口上,久久都没回过神来,丝毫没有听见孙亦之的话。 “表姐,你怎么样?没受伤吧?”罗桐上下打量程茵,仔细检查她有没有磕到碰到。 “我没事,”程茵情绪稍稍平复下来,迟疑着指着郑寒问道,“只是郑世子好像受伤了。” “呀!”程风大叫一声,“郑兄弟你怎么刮了这么长个口子?”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从一旁跑出来个圆润的中年男子,连连对着郑寒问赔罪,“我是这药铺的掌柜,力巴不会干活,伤了这位公子,不如公子进来,我替公子包扎一下。” 掌柜信奉以和为贵,再稍稍一打量这几位衣着不俗,想来是大家之人,更不敢怠慢,眼下又在自家铺子门口出事,街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然要好好赔礼一番。 “进去包扎一下吧。”程风见着他这伤口不小,有些放心不下。 郑寒问点头,随后随着掌柜进了门去。 几人一同跟了进来,掌柜亲自取出上好的创伤药,给郑寒问清理过创口之后又小心包扎起来。 “好在伤口不深,养几日便好了,我这里的创伤药效果不错,一会给公子带上,保证过后不会留疤。”掌柜说着,手上越发殷勤。 郑寒问倒不觉得有什么,出门在外,意外平常,伤了也就伤了,好处是没有伤到程茵,想到这里,他更觉得这伤口没什么了。 “掌柜,你的伙计干活也太不长眼睛了,在闹市这样随意摆放货物,若是今日伤在这位小姐身上,你十条命也不够赔!”孙亦之站在一旁趾高气扬的对掌柜指责道。 掌柜明知理亏,也不敢辩驳,只陪笑着连连称是:“这位公子说的有理,都是小店的错,各位想要怎么赔,咱们好好商量就是。” “赔,我看你是赔不起,就算将你身家性命全都搭上也赔不起!”孙亦之越说越来劲。 程风听着他的口气心上觉着有些不舒服,但没有多说话,毕竟伤在郑寒问身上,如何还要他来定夺。 “掌柜给我拿些创伤药就好,小伤而已。”郑寒问不以为然,淡淡的说着,来到仲江这些日子,常见手下官兵与江匪搏斗后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断胳膊断腿的也大有人在,这些反而不是问题了,况且掌柜态度不错,小本经营他也不想计较,也便作罢。 掌柜的一听,如释重负:“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往后我一定让店里的伙计注意摆放货物。” 说着,又朝柜上伙计吩咐到:“你快些给公子包些上好的创伤药,越多越好,然后给公子送到府上去!” “这怎么行,你伤了人,用些创伤药就打发了?”孙亦之又言,“你方才可是吓着了这位小姐,小姐受惊你哪里担待得起!” “这……这位小姐,那您说要怎么办?”掌柜起身,见这姓孙的是个刺头,不禁面露难色,直接与程茵对话。 “我,我没什么,掌柜不要介怀……”她实际上还想说,只要顾好郑寒问的伤口便好,可后半句话实在说不出口,又生生咽了下来。 孙亦之明显还想再说什么,被程风打断:“好了好了孙公子,郑兄弟都没说什么,你便不要再多言了。” 孙亦之有些不服气,奈何这几个人都不管不顾,自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他哪里是关心郑寒问的伤,只不过见程茵方才被郑寒问护住他心有不服罢了,想寻个由头在程茵面前表现一番。 伤口包好,几人也没心思再逛街,只好打道回府,程风亲自为郑寒问拎了药,感激他护住妹妹。 “三小姐方才没吓着吧?”孙亦之问道。 “我没事。”程茵并未看他,只淡淡的回了一句。 “三小姐真是大人大量,不与这些市井小民计较,让亦之刮目相看。” 程茵对孙亦之生硬又奇怪的吹捧有些反感,奈何不愿意当众说他,也只好保持沉默。 回府后,郑寒问回了厢房,程茵被程风叫住,程茵尚未反应过来,程风便将一身衣衫塞进了她的手中。 “这是干什么?”程茵问道。 “郑世子的衣裳今日刮坏了,总不能让人家堂堂一个世子穿着缝缝补补的衣裳,这身是新的,你给送过去。” “我不去。”程茵试图将衣裳塞回程风手中。 “唉,你这孩子,”程风双手甩开不去接,“人家为了你才受的伤,你这点忙都不肯帮了?” “府里是没丫鬟还是没婆子,怎的非要我去。” “你……当然得你去,总不能忘恩负义吧,那么长道口子,若刮在你身上,细皮嫩肉的非得落疤不可,到时候你杀人的心都有!”程风伸出手指轻轻戳了程茵额头一下,怪她有些不懂事。 “好了,”程茵轻咬下唇,“我知道了,我去就是。” *** 程茵捧着衣裳进三步退两步,磨磨蹭蹭半天才到厢房附近,见厢房敞着门,程茵挪到门口。 郑寒问坐在正对门口的桌前查看自己伤口,忽然觉得面前光线一暗,抬头看去是程茵站在门口,心上的惊喜都灌溉到了眼睛里。 “茵……”程茵小名几乎脱口而出,忽然想到她会不喜欢忙又改口,“程茵,你怎么来了?” 程茵提裙跨过门槛,将衣服放在桌上:“我二哥说你的衣裳今日刮坏了,让我给你送身新的过来。” “你二哥有心了,替我谢谢他。”郑寒问抿嘴一笑,确实感激。 程茵提裙转身欲走,又别扭着回过身来生硬道:“今日多谢你了。” “没关系,小事一桩。” “那我先走了。”程茵多一刻也待不住,仿佛自己就快窒息一样。 “等等,”郑寒问将她叫住,“你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大概还要半个月左右。” “这样……”郑寒问挠头,明明想和程茵多聊一会儿,却又找不到任何话题,稍想了想,干脆祭出了程风,“你二哥说,过两天要偷偷和我去趟仲江,你要不要也跟去看看,仲江虽然乱一些,不过风景甚好,四季如春,而且到了那里有官兵护着,不会有事的。” “我不想去,”程茵摇头,“二哥我拦不住,劳烦你多多照顾我二哥。” “那是自然。”郑寒问露出些轻松快意的神色。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嗯。”郑寒问重重点头,笑意不散。 程茵出了门,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不知为何,这样平和的郑寒问让她心里多少有了点儿安慰。 *** 京城夜色与繁华相连,静娆端坐在桌前,身上有些颤抖,端坐的笔直,连气息都拘谨。 慕容慎端起酒杯轻饮一口酒水,眼睛始终不离对面佳人,眼神中透着些迷朦的醉意。 “静娆就是静娆,比旁的女子都好看。”慕容慎将酒杯放下,挪动到静娆身侧坐下。 他突然的靠进让静娆很是抗拒,不由得朝一侧歪了身子。 慕容慎歪在桌上,手肘弯曲支撑着自己的脑袋,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观赏静娆的美。 “这样的红颜被囚在这里,”慕容慎话说一半,打了个酒嗝儿,“实在是暴殄天物。” “二皇子喝醉了,”静娆闻着从他身上传过来的酒气,一阵恶心,“再说这里不是二皇子该来的地方。” “你在这里,我怎么忍心不来看你,”说着,他有些得寸进尺,抬手捏起静娆身后一缕轻丝在手中把玩,“静娆,只要你开口,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我给你安排一处别苑,找些下人伺候你,除了不能给你名分,其余一切都按宫里的娘娘的排场供着你。” “二皇子抬爱了,静娆是罪臣之女,流落至此是皇上的意思,静娆不敢违拗。” “旁人可能不敢,可我慕容慎不同,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慕容慎明显有些上头,拍着自己胸脯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我是未来的储君,虽然皇上现在还没有立太子,不过太子之位一定是我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你说,我能不能带你离开这里?待他日我荣登大宝,便将你接进宫,让你做贵妃,只宠着你!” 静娆一抖,强颜欢笑:“二皇子,您喝多了。” “我没喝多。”说着,慕容慎一笑,嘴就朝静娆的脸贴了上来,静娆一躲,让他扑了个空。 “二皇子,我去给您拿些解酒药来。”静娆惊魂未定,准备跑出门去,却被慕容慎起身一把拉住。 第三十七章 慕容慎手上稍稍用力,就将静娆扣在墙角, 随之身子逼近, 二人距离相近,静娆动弹不得, 将脸扭到一旁,眉头紧皱。 “静娆, ”慕容慎腾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你知道吗, 早在几年前我就想要娶你, 奈何你心里只有那个秦风, 现在好了,他死了, 你难道就不愿意好好看看我?” 静娆紧紧蹙着眉头,手腕拧巴着试图逃离他的桎梏, 奈何他力气太大, 她根本挣脱不了。 “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慕容慎见静娆都不肯看他一眼, 有些恼怒,迫切的用手捏住她的下颚, 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好好看看,我究竟哪里不如秦风,为什么他死了这么久你还是不肯理我,我说了,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只要你开口,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静娆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任凭他如何纠缠,就是不肯张口向他多说一个字,眼睛只低垂着看向别处。 “你……”慕容慎手上力道加重,“你这般倔强,宁可待在这里也不愿意向我低头,是为了什么?为了郑寒问?还是……为了那个程风?” 当他提及郑寒问的时候,静娆神情平静无波,但是当他说出程风的时候,静娆眼睑一闪。 “呵,”慕容慎冷笑一声,将她放开,后退了两步,“好你个赵静娆,好,很好!” 话音才落,慕容慎长手一挥一巴掌甩在静娆脸上,静娆顿时觉着耳畔嗡嗡作响,眼前眩晕一阵,脚下不稳,险些栽倒下去。 发丝凌乱,也不抬手去打理,像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僵硬的杵在那里,任打任骂全由他去。 “赵静娆,你很有骨气,”慕容慎忽然又凑过来,满身怒火燃烧,咬牙切齿狠狠道,“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匍匐在我脚边求我!” 说罢,怒甩衣袖大步离开,静娆觉得耳畔嗡嗡声响还未散去,双腿发软,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角滑落下去,肩膀一沉,终于忍不住委屈,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哭泣起来。 *** 过了几日,程文的家书从京城传来,信中不掩对钱茹的思念之情,盼着几人早日回京,原本看不见程文的书信也便罢了,可一旦看见钱茹便坐不住了,心顿时飞回了京城。 老太君虽然不舍得这几个亲人,奈何这终究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也就松了口,劝着他们回去。 这一收拾起来也就快了,可惜回京的决定太过突然,程风原本要偷偷和郑寒问去趟仲江城的计划彻底泡汤。 尽管不太情愿,也无可奈何,只好麻利的收拾了行李,隔天便启程。 郑寒问从塞州调了两队兵马,由他带领着亲自护送他们离开塞州地界。 罗桐也随着程家人一同回京,对她来说,一切都很新鲜。 罗桐毕竟是小地女子,从未离开家那么远,只一直拉着程茵的手让她给说说京城里的繁华,程茵一样一样说给她听,钱茹见着,这二人倒像是双生姐妹一般,身量差不多,体态也相似。 柳府全家在门口恭送,钱茹一一话别,程风一直哭丧个脸,像是丢了许多银钱。 “好了,来日方长,往后有的是机会去仲江。”郑寒问知道他为了什么不快,别无他法,只能不疼不痒的劝慰。 “说的轻巧,”程风长叹一口气,“这一回了京城,就被我爹那个老顽固看得死死的,再想出门比登天还难。” 在程风身上,郑寒问隐约见了自己的影子,曾经自己也是这样。 郑寒问抿了抿嘴,不知如何再劝,总不能怂恿程风也想自己一样不管不顾跑到仲江来。 眼下最开心的莫过于孙亦之,他算是在这呆够了,整日都要提防郑寒问,这回回了京城,看他还如何向程茵献殷勤,想到此,孙亦之美滋滋的藏不住笑意。 一切妥当,一行人上路,官兵送行,这是多大的排面,像来时那样,挤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娘,忘了问你,爹都在书信上说什么了,有没有提到我啊?”程风骑马靠近马车,身子微弯朝马车窗里望去。 “你爹说让你护着妹妹。”钱茹说道。 “那爹还说我什么了?”程茵凑过来问道。 “你爹让你少欺负哥哥。”钱茹又言。 “还有呢?”程茵又问。 钱茹一怔,仔细回想了下,微微摇摇头道:“没了,关于你们兄妹的就这两句。” “就两句?”程风在窗外喊的夸张,“我见那书信厚实,足足有五六页纸,怎么就只提到我们两句?” 钱茹抿嘴一笑,想到程文居然露出一些少女才有的娇羞来,书信厚实不假,只说了关于他们两句也不假,总不能将程文写给她那些没羞没臊的话也告诉孩子们,那成什么了? “我的这个爹啊,不知道整日都在想什么。”程风叹气,紧夹了马肚朝前行去。 行了大半日才出了塞州地界,到此也便彻底安全了。 郑寒问尽管不舍,也不得不停止在此。 钱茹知道在此分别,特意带着程茵罗桐从马车下来与郑寒问谢别。 郑寒问下马:“程夫人,这里就安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须得返回仲江,便不多送了。” “多谢郑世子,这一路上有劳你了,他日你回京,一定要屈尊来府上坐坐,我们一家都应该好好谢谢你才是。”钱茹微微福身说着。 “程夫人不必客气。”郑寒问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飘向她身侧的程茵。 钱茹拉过程茵:“茵茵,你也该向郑世子道谢才是。” 程茵垂着眼眸,别扭的福身下去,礼貌又客套:“多谢郑世子照拂。” 郑寒问浅笑着点了点头。 几人话别后便又重新上路,郑寒问骑在马上盯着程茵的马车渐行渐远。 程茵坐上马车后心理有些不舒服,想探出头去瞧瞧,可转念一想,万一郑寒问还在盯着他们怎么办,一想到此,这个念头便彻底打消,她又规规矩矩的坐好。 *** 比武大会终于在周海逸期待和恐惧中来临,因为是初试,官府临时在城中广场搭了个擂台,只有层层选□□的高手才有资格在王爷面前比试。 到了赛场,周海逸忍不住有些颤抖,参赛的选手整整齐齐的坐了一排,各个威武雄壮,唯有周海逸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看上去像是龙虾群中掺杂了一只虾米,怎么看都别扭。 周海逸身旁的一个大胡子斜着眼上下打量周海逸,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兄弟,你也是来参加比武大会的?” 周海逸侧过头去,老实点头。 大胡子有些轻蔑的笑了笑:“看你的样子是个读书人,怎么跑这里来掺和,也不怕伤了,这擂台可是要立生死状的,你怕是觉得读书没什么出路了,打算寻死?” 周海逸觉着这大胡子说话实在难听,也懒得理他,便收回目光只看擂台。 那大胡子狂妄至极,又言道:“若是一会儿你命不好在擂台上碰上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我生平最讨厌你们这种读书人,满身酸腐。” 大胡子戾气重,管他是不是读书人,骂了再说,恨不得在台下就先和他打一架权当热身。 听着他的挑衅,周海逸只一笑:“这位好汉,无论文武,都要讲究一个“德”字,你怒火这样盛,怕是走不长远,还望谨记。” “多说无益,咱们一会儿擂台见。”大胡子朝周海逸晃了晃手中的拳头。 周海逸无奈摇头,不再理会他,朝人群四处望去,唯独不见程姝的身影,她会来吗? 不见她,周海逸心里便没有底,无法宁静下来。 擂鼓敲过一轮又一轮,终于轮到周海逸上场,巧合的很,正正碰上方才的大胡子,眼下他已经胜过两轮,前两个人都被他打的很惨烈。 周海逸站在擂台上满目望去,擂台下人头攒动,却始终看不到想看的人。 擂鼓再次缓动响起,台上比试之人需得各自挑选兵器,周海逸选了一根棍子,大胡子亦是。 随着鼓点密集,擂台执事宣布开始,大胡子凶猛持着棍子朝周海逸冲过来。 周海逸举棍子抵挡,才不过一下,周海逸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这大胡子力大无比,方才周海逸抵挡的很是吃力。 大胡子又进行第二轮猛烈攻击,周海逸一个半路出家的练武之人才不过练习了三两个月根本不是对手,几轮下来,已经落了下风,大胡子看准时机挑了周海逸手中的棍子然后一棍子打在周海逸肩甲上。 周海逸在擂台上翻滚倒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肩膀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无意中朝人群瞥了一眼,见程姝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下面,就挤在人群里,正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周海逸不知哪里来的精神,不顾身上剧痛勉强支撑着试图爬起身来。 大胡子一见他试图挣扎,干脆将棍子丢了冲过去照着他的脸颊上来就是一拳。 下面的百姓呼声一片,有的人是看热闹,有的人是见周海逸被打的太惨而唏嘘。 程姝不禁咧了咧嘴,这一拳她都感觉疼,暗自在人群中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周海逸被这一拳打的有些懵,嘴角却笑意浮现,因为程姝来了,程姝来看他比赛,他无论如何也要证明给程姝看,他也可以文武双全! 周海逸想到这里,又双臂撑着地面站起来,不过这次显然已经很勉强了,连着挨了两次重创,脚步虚浮。 在这擂台上,大胡子对付他信手捏来,见他还起,便又冲上去给了一拳,周海逸沉闷倒地。 大胡子炫耀似得松了松脖子,侮辱性的朝他啐了一口,然后上去又踢了一脚。 程姝在下面看得心急如焚,后槽牙几乎咬碎了,见这大胡子没安好心,招招死手,都这样了还不肯罢休。 大胡子情绪高涨,走上前去拎起郑寒问的衣襟,冷笑了两声,周海逸眼下已经有些迷朦。 程姝见大胡子似乎意犹未尽,再这样下去周海逸非被打死不可,她终于忍不住,从人群中冲了出去直奔擂台,稍一个翻身便翻进了擂台,大胡子刚要抬手便被程茵一脚踢翻。 这一脚来的突然,大胡子有些懵,随即台下欢呼起来,伴随着尖叫声。 大胡子回头看去,居然是一个女子,身着素净,站在他身后。 大胡子眼睛一瞪,程姝上去照着他的脸又是一脚,大胡子这回才相信,方才那一脚也是她踢的。 大胡子的鼻子顿时冒血,恼羞成怒,起身便朝程姝冲过来。 程姝自小习武,天赋极高,又得名师指点,这种鲁莽之人不在话下,程姝身形灵活穿梭,才几下功夫就将大胡子打的满地找牙。 周海逸躺在那里渐渐清醒过来,见程姝像只灵动的雀儿在擂台上跳跃翻动,那大胡子就像没头的野兽,只能吃亏挨揍。 周海逸越发羞愧难挡,自己这般无用,这样的比试居然还得让程姝出头。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脸见人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都不出来。 大胡子最终被程姝一个干脆利落的扫腿踢出了擂台,在地上滚了几下,身上一层尘土飞扬。 周海逸觉着时光漫长,实际上程姝从上来到将大胡子踢翻才不过一会儿功夫,快到衙门的人都来不及反应。 擂台总执事见事态不对,忙冲过来指着程姝道:“你是何人,胆敢破坏比武场规矩!” 周海逸远远见着程姝上前与那执事说了几句,那执事脸色大变,对程姝的态度翻转过来,仿佛方才凶神恶煞的人不是他。 程姝安排了几句,执事便铁青着脸命人将擂台下惨叫连连的大胡子给拖了出去。 程姝回过身来,却不见周海逸身影,四处张望,人群中有人给她指了条明路:“方才那公子下了擂台自己朝那边走了。” 程姝二话不说跃下擂台朝北边方向奔去。 周海逸拖着满身伤痛步履蹒跚,他恨不得马上逃的无影无踪,今日之事实在是丢人现眼,他本以为,苦练多日好歹能抵挡一阵,没成想只一轮就被人打的屁滚尿流。 脸上肿胀难忍,伤口的血已经凝固,有一只眼睛已经肿的快要睁不开,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究竟有多狼狈。 拖着满身伤痛不知行了多久,周海逸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周海逸眼皮沉的几乎睁不开,身上像散了架一样疲惫不堪,身上无处不散发着酸疼,还透着浓郁的草药味儿。 勉强只能睁开一只眼睛,面前是陌生的帐幔,整个房间也弥漫着陌生的味道,他不知此时此刻自己身在何方。 “你……醒了。”程姝见这边有动静,忙起身过来看他。 周海逸听见程姝的声音,骤然从迷朦中清醒过来,一只眼睛睁得圆大。 程姝弯身说道:“这里……是……是客栈,你晕倒在在街上,我已经找……大夫过……过来给你看过伤,没……有伤筋动骨,都……是皮外伤。” 周海逸眼下丝毫不关心自己是皮外伤还是内伤,只觉得脸没处放,才睁开的眼睛又紧紧闭上。 “你……怎么……不说话,是……是哪里难受?”程姝不免有些担忧道。 “程姝小姐……”周海逸久未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这……不重要,我并不……不这样觉得。”程姝坐在他的床边说道。 “我只想着,让你看看,我也可以做一个文武双全之人,却丢了这样大的人,我……我太没用了,”周海逸甚至不敢睁开眼睛,抬了酸痛的手臂将被子掀起拉至头顶将自己头面盖了个严严实实,“程姝小姐,你不要管我了,你快回去吧。” 程姝见他如此,一阵欲言又止,不知静默了多久,久到周海逸以为程姝已经离开的时候,程姝忽然道:“谁……谁说你没用,我从来没有……这……这样认为,我……我……我觉得你很好……” 这句话程姝说的磕磕绊绊,却是尽了全力,周海逸躲在被子里一个字一个字认真串联起来居然有些意外。 将被子掀开一角,只敢独眼偷偷看程姝,只见程姝双颊绯红,似天边的夕阳,柔美无边。 程姝双目若秋水波漾,手指慌乱的绞着衣带又柔声道:“我不喜欢什……么文武……双全的人,我……只……喜欢你……这种傻的。” “嘭嘭嘭嘭嘭!”周海逸觉得他周身似乎有无数烟花窜天绽放,还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不太灵光,甚至猜想是不是今日被大胡子打傻了,若不然怎么有机会听见这么美的话。 “程姝小姐……”周海逸心潮澎湃,春暖花开,“你说的是真的吗?” 程姝面若桃花,脸上是少女才有的羞涩,随后低下头去,轻咬嘴唇重重点头。 *** 郑寒问夜里正伏案处理公文,严路从门外匆匆进来,面色凝重。 “世子,侯府来信了。”严路说着,将书信呈上。 郑寒问接过,心想着无非又是那些陈词滥调劝他回去,干脆暂时放在一旁,准备闲下来再看,可严路却道:“世子,您还是看看吧,万一侯爷有要事。” 郑寒问冷笑:“能有什么要事,无非是劝我回京。” “这次好像不太一样,送信的是从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而来,说是侯府出了事,让您速回。” 郑寒问一听,目光猛得聚焦在那封信上。 将信取过,撕开信封展开一看,忙站起身来:“严路,简单收拾一下,母亲重病,需得回京城一趟。” 严路一听,果然是要事,忙应着,随即奔了出去。 简单收拾一番过后,二人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在路上风尘卜卜的过了三日,都来不及整理仪容,带着三天的尘嚣快步踏入侯府,担忧着直奔正堂,一进门便愣住,见贾岚梅此时正和郑庆和在堂上喝茶。 贾岚梅面色红润,身形还与之前一般圆润,根本没有半点儿病容,聪慧如他,知道自己这次是被骗了。 二人一见郑寒问回来,欣喜如狂,贾岚梅起身行迎上来,扯着郑寒问上下打量:“寒问,你总算回来了,怎么瘦了整整一圈儿啊!” 郑寒问心头一沉,一路上的担忧全然不见,冷冷的叹了口气:“母亲身体无恙?” 贾岚梅闻言一阵尴尬,心知肚明这是郑庆和为了将他骗回来所用的计,又不好明说,只目光闪烁着道:“前两天的确病了……” “我早就该想到是二老故意骗我回来。”郑寒问背脊挺直,觉得疲惫不堪,整整三日只睡了几个时辰,就是为了早些回京,没想到又是这样。 “你这孩子,”郑庆和将茶盏重重放下,“我和你娘这样骗你还不是因为没有旁的办法,你一头扎进仲江就不肯回来,让我们夫妻二人整日在京城担惊受怕,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你非但不体谅,还敢心生怨怼,你是要将我们气死!” “爹,仲江匪患根深蒂固,祸害四方百姓,一日不除,多少父母也像你们一样担心受怕,您为何就不能理解?” “仲江那么大,匪患扎根那么深,可是你凭一己之力就能除的,京城派了多少人去不还是非死即伤,人人都躲着你偏偏往上冲!”郑庆和气急,脸红脖子粗。 郑寒问轻轻叹气,转身欲走,却被贾岚梅一把扯住:“寒问,你别走,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你爹和我怎么活!” 郑寒问心烦意乱,只想赶快清净一下,还未有出门,又被郑庆和一声大吼喝住。 “郑寒问!”郑庆和大半辈子被贾岚梅压制,如今好不容易硬气一回,“你若想去仲江也可以,除非你把亲成了,生个一儿半女,给郑家留个后,若不然,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去仲江!” 郑寒问觉得头大,脑袋嗡嗡作响,只留一句:“我累了,先回房歇息。” 第三十八章 程文特意将孙亦之叫到书房中来,孙亦之见程文叫的突然, 以为是有什么好事。 程文一见孙亦之便笑呵呵的招招手:“亦之啊,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不在的这阵子,我与从前的旧交谈了你的情况, 他那边手下正好有个空缺,我想推荐你过去。” 孙亦之一听, 眼前一亮,等了这么久, 终于等到程文开口, 尚且不知是什么样的缺儿就有些憋不住欢喜, 微微颔首恭敬行礼道:“多谢程叔叔为亦之的事操心了。” 面上尽量克制自己的激荡,实则内里已经开始期待是什么样的职位。 程文位高权重, 旧交定然也是有头有脸之人,程文开口, 那帮人定然不会随便弄个芝麻绿豆的苦差事糊弄他。 “春绫县有个典吏的空缺, 虽然现在不起眼, 但你初来乍到, 还是要以历练为主,”程文捋了下巴上的胡子, “这些日子我与你父亲通过书信,他也觉着如此甚好,趁着年轻多学一些,脚踏实地,往后高升指日可待, 况且春绫县离京城不远又富庶,你在那里也吃不了什么苦头。” 孙亦之脸上笑容渐渐僵住,凝固在面庞上。 典吏为不入流的职位,在官场上芝麻都不如,想到程文居然这般糊弄自己,还借着父亲的名义,孙亦之心里格外不舒坦。 奈何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不能说自己不去,惹恼了程文怕是连这个典吏的缺儿都没了。 “亦之多谢程叔叔抬爱,”孙亦之满脑子都在想对策,“只是亦之怕做不好,给程叔叔丢人。” “无妨,我相信你能做好,你先多多历练几年,我那旧交是个求贤若渴之人,只要你有能力,稳步高升不在话下。” 孙亦之心凉到了谷底,见这程文语气坚定,看样子是铁了心要送自己去春绫县,自己再挣扎也没什么话头。 “亦之,你可还有什么话说?”程文见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于是多了句嘴问道。 “我……”孙亦之见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好使出最后一计大胆道,“此一去不知何时能回京,劳烦程叔叔替亦之转告三小姐,让她好好保重。” 程文一怔,心想着怎么没头没尾的扯到程茵身上了,转念一思孙亦之的话才恍然大悟,这明显是意有所指。 程文一笑,心想着原来这小子也对自家小闺女动了心。 “亦之啊,”程文不答,反而起身拍上他的肩膀,“在那边好好干,总有出头之日。”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说辞再次将孙亦之的嘴堵得严实,孙亦之暗骂程文这个老狐狸,嘴上还不得不口是心非道:“是,亦之记下了。” 待孙亦之走后,钱茹亲自端了茶进来:“老爷,方才我见着亦之出去时候脸色不对,你跟他说什么了?” “就是春绫县的那个差事。”程文拎着茶壶满上两杯茶,将其中一杯亲自递给钱茹。 “那件事啊……”钱茹抿一口茶轻轻道,“那差事属实有些拿不出手,怎么老爷非要让他去呢?” “他不曾入仕,虽说他爹是个读书人想他才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我觉着年轻人还需要多多历练,况且我还不太了解这孩子的真正品行,让他先去春绫县试试,才能看出他的处事才能,为人之行。” 钱茹这才明白程文的真正用意,程文若是有心提拔定然先给一番历练。 孙亦之眼下脸色如同墙灰,气不打一出来,程风那样不成器的东西,他却直接安排京中的好差事,到了自己这里,却拿个不入流的典吏搪塞自己,这不是诚心羞辱这是什么? 只怪自己没个位高权重的父亲,让他什么好处都唾手可得罢了! 气归气,也不好发作,孙亦之稍稍冷静下来,回想着自己与程文说起程茵的时候程文态度有些耐人寻味,不禁沉思起来。 “方才那老东西听了的话,好似没有一丝不悦,还说让我好好干……”孙亦之独自在房间里背着手踱步,忽然眼前一亮双手一拍,“虽然他没说什么,却也没直接否定,说不定我可以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春绫县是不可能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即便去了好好干,那得何年何月才能熬出头,再加上是不是程文这个老狐狸糊弄自己都说不定,自己不能坐以待毙,要寻个出路才是。 想了半晌,他脑海中浮现了郑寒问的脸,不禁猥/琐一笑。 *** “世子,有个叫孙亦之的人在门口求见。” 郑寒问正在书房看书,听小厮来报,将头抬起来一阵狐疑,孙亦之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郑寒问觉得他奇怪的很,无事不来,且先见见。 “亦之见过郑世子。”见了面,孙亦之恭敬见礼。 “你倒是稀客,”郑寒问将书随便一放,“怎么知道我回京了?” “倒不是亦之消息灵通,而是二公子无意说起你回来了,要找你喝酒,可惜他暂时出不来。” 郑寒问一笑:“原来如此,那你来找我有何事?” “实不相瞒,”孙亦之挺直身子,“今日程叔叔找亦之谈了些事情,程叔叔与家父是旧时好友,所以想提拔亦之,若非如此亦之也不会来京城,还住在程府……” “你究竟想说什么?”郑寒问觉得他来意不纯,便打断他的废话。 “实不相瞒,今日程叔叔除了跟我说了些关于前程的事,还提及了程茵小姐……”孙亦之眉眼一抬,意有所指。 听到程茵的名字,郑寒问明显眼前一闪:“接着说。” “其实程叔叔也没有直接挑明,只是说让我好好上进,我听着言辞之间有些想将三小姐指给我的意思。” 郑寒问手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勾起,险些被他带到了沟里,忙清醒过来,不再追问,只盯着他看他何时说出下文。 孙亦之见他此刻不言,于是大胆说道:“其实亦之心里明白,郑世子钟情于程茵小姐,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亦之也对她心生爱慕……不过好像程茵小姐对世子不太上心,而亦之却是近水楼台,亦之有意想成君子之美,所以想退后一步,成全郑世子。” 这话说的漂亮,在郑寒问听来他的意思就是他可以将程茵让出来给他。 郑寒问沉默,随之一笑:“条件呢?” 见他这样聪明,孙亦之绽了笑容:“之前亦之听闻您手上有不少闲缺……” 话音未落,郑寒问一下明了:“你今日特意前来,是想用程茵换个高官厚禄?” “话不能这样说,”孙亦之厚起脸皮,“我也是见郑世子对程茵小姐一往情深不忍心断了您的情路,您将职位给我,我心甘情愿退出,这样你再无敌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敢这样与我说话,就不怕到时候什么都得不到?”郑寒问眼露寒意,嘴角微微倾斜。 “郑世子是君子,想来在你心里程茵小姐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很好,”郑寒问笑意盈盈,实再想不通这孙亦之的脑袋里都装的是什么,“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心属程茵,不过我更佩服你来此用程茵换高官厚禄的勇气,你先回去,我命人准备一些官职,到时候让你随意挑选,如何?” 孙亦之一听,心上欢喜:“那就多谢郑世子了。” 待孙亦之走后,郑寒问无奈笑出来,心里更是有些担忧,程府究竟混进了个什么人,今日居然敢胆大妄为的与他来谈这么无耻的条件,还事关程茵,他那样宝贝的程茵,在他孙亦之眼里究竟成了什么? “严路,”郑寒问唤道,“你去派人查一下这孙亦之的底细,我总觉着这人不对劲,怕是留在茵茵身边是个祸害。” “是。”严路得令,麻利出门。 *** 不过五日的功夫,郑寒问亲带了一对兄妹来到程府堂中。 程风一听郑寒问来了,撒着欢的跑出房门朝正堂奔去,到了正堂,发现程家人都在,连程茵也缓缓而至。 程茵一见郑寒问不由怔住,自己还不知道他已经回京。 “郑兄弟,你怎么来了?” 程风上去就要与他勾肩搭背,却被程文一声喝住:“不得无礼,退下。” 程风一阵尴尬,收回朝郑寒问伸过去的手。 惹得郑寒问一阵笑。 “你怎么今日有空过来,是来找我的吗?”程风扬了扬下巴道。 “不,我是来找孙亦之对质一件事。”郑寒问扫了程茵一眼才道。 “对质?对什么质?他怎么了?”程风问。 “稍后他来了大家一听便知。”郑寒问说道。 “孙亦之人呢?”程风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问向堂上婢女。 “你先呆在一旁,不要上蹿下跳,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且安静一会儿。”程文一见他便觉得头疼,恨不得当他是个哑巴。 程风知道老爹气又不顺,便不敢再开口,免得给他教训自己的机会,程茵上前一步扯了程风的袖子,将他拉至自己身旁。 稍许,孙亦之终于被人找了回来,匆匆行进正堂,见满屋子人,还多了个郑寒问,正不明所以,当目光扫向堂上角落里站着的一对兄妹,不禁双腿一软,险些瘫倒下去。 第三十九章 堂上兄妹一见孙亦之便再也克制不住情绪,那位兄长大步跑过去二话不说揪起孙亦之的衣襟, 怒火燃烧, 咬牙切齿与孙亦之撕打起来,恨不得将他撕碎了一般。而那妹妹只见了孙亦之一眼便掩面而泣, 再也不顾形象大声呜咽。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近在程茵眼前, 程风怕他们动起手来刮了程茵,忙搂住程茵的肩膀将她护着转移到另一处。 “你这个王八蛋, 居然躲到京城来了!”那兄长一见就是乡下的朴实汉子, 皮肤黝黑, 身强力壮,那孙亦之细皮嫩肉, 瘦若柴鸡,哪里是他的对手, 不过三拳两脚, 被那兄长治的服服帖帖, 毫无招架之力。 “怎么回事?”程风将程茵拉在身后护好后才又拍拍郑寒问的肩膀问道。 程茵一脸好奇从程风肩膀上探出半个头来。 “还是让他们自己说吧。” 郑寒问示意严路将这二人拉开, 严路上前扯了那汉子劝道:“这里是程大人府上,你先冷静, 有什么冤屈说出来便是,自然有人与你做主。” 汉子虽然有气,却也是是个明事理的人,见严路这样说,也就暂且放开孙亦之, 转身上了堂前拉着自己的妹妹跪了下来又朝程文重重磕了个头道:“这位大人,求您给小民做主!” 程文一见事态不小,又见他妹妹哭的凄惨,好歹活了一把年纪见状也猜出了个七八,扫了一眼被打的嘴角出血的孙亦之一眼抬手道:“有什么冤屈你讲来便是。” “回大人,小民与妹妹是这孙亦之的同乡,之前家母生病,我们兄妹二人便带着母亲去孙家医馆看病,一来二去这孙亦之就说要与我妹妹相好,后来……后来……”汉子看了自己身侧正哭的凄惨的妹妹一眼,终是下了决心咬牙又道,“后来我妹妹便与他……之后孙亦之就反悔了,不但不肯娶我的妹妹,还跑的无影无踪,有一日我回家见妹妹正欲寻短见,再三逼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缘由,我们便找到医馆,可他爹也说不知他的去向。” 闻言堂上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大大吃惊,除了之前便知道此事的郑寒问。 孙亦之从地上爬起来,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郑寒问干的好事,不声不响的找来这兄妹二人,眼见事情即将败露,忙歇斯底里的狡辩:“胡说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为何要这样冤枉我!” “郑世子,你居然卑鄙到这般程度,买通了旁人血口喷人!” “是不是冤枉你,一查便知,你若没做过,无人能将罪名加在你身上。”郑寒问目光冷冷的对上他的,他可以忍耐万分,唯独不能忍旁人再伤害程茵一分。 “姓孙的,你居然现在还敢狡辩,你将我妹妹害成这样,你敢不敢与我回乡对质?”汉子指着他大声问道。 孙亦之眉毛一抬,心想着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有什么证据,眼下除了抵死不认别无他法。 “对质,我身影不怕影子歪,还怕你们不成,你说我骗你妹妹,你有什么证据?”孙亦之颤抖着手臂指着那妹妹道,“这个乡野村姑我根本从来都没有见过。” 那汉子一听他这样不要脸,气的脸色铁青,嘴唇哆嗦。 那妹妹早就泣不成声,听他这样说,稍稍擦了满脸的泪水平息了呜咽嘶哑着嗓子绝望说道:“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对我,既然你不认,你要证据,那我便给你。” 妹妹一见事态这样,也不指望什么了,全然豁了出去:“孙亦之左大腿内侧有一红色胎记,铜钱大小,胸口还有颗黑痣,上头还长了一根细毛。” 话音一落,众人明了,这是再铁不过的证据了,程茵不禁在程风身后咧了嘴,若不是亲密关系,怎么会连这么隐私的记号都知道。 “你……你胡说八道!”孙亦之依旧狡辩,与方才相比明显乱了阵脚。 程风见状,忙招呼两个小厮道:“你们去给孙公子拉到后面检查一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程文这次没有嫌他话多,反而觉得他又难得干了一件人该干的事,居然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正好省了自己吩咐。 孙亦之被人架住,想要挣扎却根本不是对手,被三个人抬着送到后室。没过多久,又被人拖了回来。 “回二公子,孙公子左侧大腿确实有胎记,胸口也有长毛的黑痣,与这姑娘说的一点不差!” 听了小厮的禀报,程文神色复杂,牙关紧咬,万万没想到孙亦之居然是这种小人,更让他痛心的是,好友明显也知道此事,居然还一封书信陪着孙亦之一同上京欺骗他。 “啧啧啧,”程文摇头一脸嫌弃,“你怎么干这种事儿?骗人家姑娘,还装的一本正经跑来京城。” “爹,这是您好友之子,您亲自处理最为妥当,今日的事多亏了郑世子,我得好好谢谢他,这里就交给您了,要杀要剐随您安排!这种欺负良家妇女的小人,可不要轻饶了他!” 程文现在正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理程风。 程风见状,不声不响的将郑寒问推了出去,顺带还扯过了程茵。 “那里乌烟瘴气的,便别在那里呆了。”程风说道。 “程大人会怎么处置此事?”郑寒问问道。 “自然是公事公办,我爹才不会因为他是好友之子而网开一面,这姓孙的,等着吃牢饭吧。” “想不到他是这种人,”程茵叹气,“可惜了那姑娘,这样被骗了。” “人在感情里,脑子是不清楚的,这不奇怪,” 程风推着二人在石桌旁坐下,“今日难得,老程头有的忙,咱们好好喝点,你们等着我,我去亲自吩咐厨房做些好吃的!” 程茵刚想起身,便被程风摁住,一手点上她的鼻尖儿:“你老老实实坐着,今日你尤其不能走。” “为什么,我才不想看你们喝酒。”程茵别扭道。 “稍后告诉你。”程风说着,转身朝厨房方向跑去,只留身后程茵和郑寒问。 郑寒问没想跟她说孙亦之之前来找过她的事,也便没提。 “我还能在京城多呆两日便要回仲江了。”郑寒问忽然说起,尽管程茵一字不问。 “哦。”程茵垂下眼睑,神色淡漠。 郑寒问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展开推到程茵面前,程茵一见,是一包酸梅果脯。 “我记得你从前就喜欢吃这东西,可惜京城的梅子不好吃,总是差了些味道,这是仲江特产的梅子,做成果脯格外好吃,手法特别,既保留了梅子的清香又多了几分甘甜,我这次回来只带了一包,不知你喜欢不喜欢,你若喜欢等我回去多给你送些回来。” 程茵看着那些梅子不说话,从前的确爱吃,也听闻过仲江梅子出名。 郑寒问见她若有所思又道:“这只是一包梅子,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它代表不了什么。” 程茵依旧不说话,郑寒问看得出她对自己依旧十分抗拒。 “待我回仲江,就要亲自带兵去剿匪了,这次与之前不同,而是真正的战斗。”郑寒问说着,嘴角微微勾起,有些期待,也有些愁绪。 期待与匪徒正面交锋,愁自己不知会不会像其他大人一样非死即伤。 程茵长叹一口气,踌躇半晌才道:“听说那里危险,我哥也想去。” “程大人不会同意的,不去也好。” “你……多加小心。”程茵声若蝇蚊,郑寒问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句话落在他心头就如同久旱戈壁终于迎来一场春雨,贵如油。 仅仅几个字,将他的所有愁绪全都冲散,前方再难,都没什么可怕的了。 郑寒问心中暖意升腾,正美的同才穿了新衣裳的娇羞少女一般,突然程茵又言:“你若死了,朝廷又要重新加派人手,朝廷损失不说,还助长了那些江匪的气焰,还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朝廷官员奈他们不何。” 一席话,像一盆兜头的冷水浇灌而下,将郑寒问心头才升腾的那点火苗迅速消灭,连点火星都不剩。 郑寒问心头一凉,这语气,这言辞似曾相识,自己从前不就这般嘴坏惹人厌吗? 一报还一报,刀不扎在自己身上不觉着疼,以前程茵究竟受了自己多少气,自己说一句好听的话怎么就那么难? 自作自受,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我会留着命回来见你,”郑寒问强颜欢笑,“我曾经说过,我要亲眼看着你遇上一个爱你如命的人才放心,我曾经不能给你的,希望那人都能给你。” “我也希望早日遇上那样的人,彼此相扶到老,平安一生。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都信我护我,”程茵起身,“只可惜,你早就没那样的资格了,也希望郑世子早日碰上能让你可以将心整个都交出来的女子,我真想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可以让铁石心肠的郑世子用尽全力去爱护。” “天凉了,我就不和世子在这里吹冷风了,先回房了。” 说罢,程茵福身离开,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秋风将桌上的油纸吹的飘飘忽忽,郑寒问苦笑:“那女子就是你啊。” 第四十章 程风夜里偷偷溜出府门,多日不曾出门, 冷不防一出来便身心愉悦又轻快。 今日他出门前刻意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 认真整理了仪容,就是为了去群芳楼见静娆。 从上次分别已经快一月未见, 眼下程风有些忐忑,之前不辞而别不知她会不会不高兴? 静娆在楼上练字, 最近的字写的的越发难看,一笔一划都像是扭曲着嘲笑她有些动荡不安的心。 这些日子程风没有出现, 反而是二皇子时不时的过来, 她心生厌烦又无可奈何。 “当当”, 门外传来两声清浅的叩门声,听起来像生怕打扰到房间里的人似得小心翼翼。 “进来。”静娆说着, 并未抬头,方才不小心蹭在手上的的墨汁让她微微恼怒。 “又在练字啊?” 静娆听了程风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见程风正同以前一样倚靠在门边笑着朝她看过来。 “你怎么……你怎么来了。”静娆不知怎的, 一见了他便什么烦恼都没了似得, 下意识的便觉得欢喜。 将笔放下, 静娆起身朝门口走去。 “我才回京城,今日来看看你。”程风见她似乎没有因自己的不辞而别而恼怒, 松了口气。 “你离开京城了?” “是,”程风点头,“之前和母亲还有妹妹去了塞州探亲,我姑婆病重,我们走的突然, 所以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一声。” 静娆这一个月来心里不压抑是不可能的,心里想了千万种他没出现的可能,如今他来了,又向她解释了前因后果,静娆之前心头的不悦在此刻便烟消云散,去无踪影。 原来他不是因为嫌弃自己才不来的。 “那现在你姑婆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程风一笑,露出满口白齿。 “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程风从怀中掏出那支在塞州城买的珠花递到静娆的面前。 “这……”静娆指尖儿指向自己胸前,“是送给我的?” “对,”程风点头,“在塞州陪我妹妹逛街的时候,她说姑娘家都喜欢这个,我便也给你挑了一只,不是值钱的玩意儿,只戴个新鲜便好。” 静娆双手接过程风递过来的珠花,见丑成这样便知一定是他亲自挑选的,男人果然在挑东西这件事上没有半点儿天赋,众多物件中一定会挑一只最丑的,就像,就像曾经的秦风一样…… 想到秦风,静娆不禁愣住。 见他发愣,程风又从她手中珠花道:“来,我给你戴上。” 静娆见着他抬着手臂在自己头上挥舞,随之珠花就到了自己发髻上。 程风笑意盈盈,眼下卧蚕微微隆起,他比静娆高出一个头,静娆一抬眼便看见了他下巴上有些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 她记得,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少年这样为她将花戴到发髻上,那少年也像眼前人一样干净爽朗,他说,等他从现场回来,他们就成亲。 她等了,可他却再也没能回来。 程风低头正对上静娆微红的眼眶,眼中布满忧伤,不同以往。 程风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歪着头有些手足无措。 静娆见他澄澈的目光干净温柔,终于忍不住将头低下,身体前倾,把额头抵在程风胸前。 程风整个人愣住,双臂垂直在身体两侧,僵硬的像一对假肢。 “怎么了?”程风温柔低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静娆听见他心跳的厉害。 “没怎么……”静娆微微一闭眼,泪水便滴答在地上,绽出重叠的水花。 她只是忽然觉得累了,身陷囹圄却不得不苟活着,像人偶一样活着,生命中所有快乐的时光都仅存于记忆中,这漫长的黑暗中程风成了唯一一束光。 程风从耳根红到脖子,像被开水烫了似得,微微低头便闻到静娆头上清淡的发香。 程风暗自蓄了许久的勇气,终于双臂轻轻拢住静娆的肩膀,静娆身子不由得一抖。 随之程风轻轻在她耳畔道:“别怕,我在呢。” *** 才上夜,周海逸便候在了宫门口,知道明日是程姝沐休的日子,所以今晚她定然回府。 等了没多久,见程姝一人从偏门出来,周海逸欢脱的朝她跑过去,程姝完全没想到他会来,一阵惊喜。 “你……你怎么来……了?” 周海逸脸上的伤口还有些淤黄,看着像是脸上涂了东西,笑起来有些滑稽:“我来接你,然后送你回府,天黑了,又冷,我怕你自己回去路上害怕。” “我……不怕……向来是自己回去的。” 程姝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在周海逸身旁便不似往常那般铿锵模样,更像是一个单纯调皮的小姑娘,若是陌生人见了此刻的程姝,定然料想不到她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第一女护卫。 “对了,你当了一天值,饿了吧。”说着,周海逸从怀中掏出护了好久的油纸包,将其展开,是烤红薯,还冒着腾腾热气。 程姝闻到诱/人的香气不觉吞咽了口水。 周海逸轻轻捏下一块,吹了吹随之喂到程姝口边,还不忘叮咛:“有些烫,慢点吃。” 程姝乖乖张嘴,满口甜糯,果然有些烫,程姝忽然意识到,这时候吃还这样烫,不知周海逸在怀中护了多久,定然也烫坏了吧。 “甜吗?”周海逸问。 程姝眯起笑眼抿着嘴道:“甜!” 周海逸也欣笑起来,满目唯有程姝,只要她喜欢,自己便比吃了山珍海味都开心。 “再来一口。”说着,周海逸又捏了一块放进程姝口中。 程姝嚼得正香,周海逸看了天色,随之将纸包一收拢:“起风了,在外面吃容易灌风,一会儿你到了家中再吃。” 说着,又将纸包包好,重新揣入怀中。 程姝乖乖听着他的安排。 二人并肩行在路上,周海逸深情望着程姝侧脸道:“姝儿,我想……我想去你家提亲可好?” 程姝一怔,月色恰到好处的隐藏了她绯红的脸,程姝看着地上两人投下的影子道:“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快……” “快?我不觉得,”周海逸挠了自己后脑勺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若你觉着快,那我就再等等,等到你什么时候觉得时机成熟我再去。” 程姝甜只笑着不说话。 二人不知不觉行到了程府门前,程姝觉得今日路途格外近便,明明是同样的距离,可就在今日骤然缩短了似得。 “到了,”周海逸将红薯从怀中掏出递给程姝,“回去早些休息。” “好。” “你进去吧,我看你进门再走。”周海逸用手指轻轻将程姝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 “好。”程姝满面甜欣转身离开,入了府门后还回头与周海逸不舍的摆摆手。 周海逸也傻憨似得回摆了手。 进了门,程姝双手捧住还温热的纸包,脸色甜的能掐出蜜糖似得。 “老大!” 程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姝觉得有点煞风景。 回头看去,程风一脸坏笑的朝她走过来:“你在这傻笑什么呢?” “要……要你管。” “还挺横,方才我都看见了,周海逸和你在门口嘀嘀咕咕的,你们两个……”程风眯了眼,笑的别有用心。 “你……别……别胡说。”程姝显然有些心虚。 “我胡说?”程风朝身后廊柱招手道,“茵茵,你别躲了,快出来!” 程姝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程茵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来。 “大姐,我们方才都看见了。”程茵躲在那里磨磨蹭蹭的出来,还嘿嘿的傻笑两声。 “看……看见什么了……” “看见那个周海逸……”程风没有接着说下去,话锋一转兴奋道,“想不到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原本我以为他总跑过来挨揍是奔着茵茵来的,到头来却是将老大收入囊中了!” “你……话有些……多!”程姝没好气的推了程风一把,翻了个白眼儿便红着脸回了房间。 *** 这日郑寒问一早来到程府,说要找程风喝酒,如今程风成了他去程府最好的理由。 本意是想着看看程茵,却不成想今日实在不巧,程茵随着钱茹进宫入拜见皇后娘娘去了,让郑寒问扑了个空。 郑寒问将酒杯放下,有些心不在焉:“皇后娘娘怎么突然让程夫人和程茵入宫?” 在郑寒问的印象中,皇后只与身边的程姝来往,不曾召见过程茵。 “谁知道呢,许是听我家老大说起过母亲和妹妹,皇后娘娘整日在后宫无聊,想找人说说话吧。”程风酒过三巡,有些微醺,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 “对了,你何时回仲江?”程风忽然打了个酒嗝儿问道。 “我明日便回。” “这么急,你爹费尽心机将你骗回来,还会痛快的放你回去?” “我若想走,”郑寒问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没人能拦得住我。” 除了程茵。 *** 程茵和钱茹一身盛装坐了马车朝宫里行进,入了宫门程茵忍不住紧张起来,偷偷掀了马车帘子,看着气派殿宇之上琉璃瓦重叠,处处透着皇家的威严,让程茵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母亲,你说皇后娘娘为什么突然让咱们进宫?” 钱茹食指竖立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默默无语。 钱茹为人谨慎,知道宫里不同外面,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以防隔墙有耳。 不过这次皇后召见的突然,让钱茹有些不安。 二皇子和三皇子一直都在暗自较劲,都盯着储君之位,朝中许多人都各拥一派,程文是少有的中立之臣,尽管他心中属意于三皇子,可他在官场多年深谙为人之道,如今无论拥立哪边都等同于赌博,所以他整日揣着明白装糊涂,无论哪方的拉扯都不曾参与。 可是显然二皇子那边因为程姝的关系将他打为三皇子一党,如今皇后这般明显的召见她们二人进宫,若落到旁人眼里怕又成了事端。 想到此,钱茹不免露她愁容。 第四十一章 程茵随着母亲规规矩矩的来到皇后宫中请安,这是程茵第一次见皇后, 和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看起来是个温婉随和的女子,尽管如此也让程茵不由得紧张, 片刻不敢怠慢。 程茵随着母亲坐到一旁,微微垂头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这程茵, 我还是第一次见,果然和程姝长得很像。常听程姝在本宫面前提起她, 如今一见, 果然是个美人儿, 看着也文静。” “多谢皇后娘娘的夸奖,”钱茹笑着道, “她平日在家也没规矩惯了,倒是不像程姝一样稳重。” “你的这两个女儿都不错, ”皇后轻叹了口气, “你是个有福气的, 不像本宫, 一无所出。” “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福气之人,三皇子人品端正仁厚, 对您又孝顺……” “默儿的确孝顺,人品也贵重,程夫人连这些都知道,想必是程大人与你说的。” 钱茹一怔,这皇后明显想要套话, 忙话锋一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坊间多有传闻,传的多了,也就入了耳朵里。” 皇后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眼眸垂下看不出真正的情绪。 “皇后娘娘,三皇子来给您请安,正在殿外侯着。”一青衣小婢女前来禀报。 “正说着,他倒来了,”皇后将茶盏放下,面温如玉吩咐道,“请三皇子进来。” 稍许,程茵见着一人着玄青色衣衫大步踏进殿中,身形修长步履从容,气质不凡。 这人便是坊间人人称颂的三皇子了,也是将郑寒问视为心腹之人。 钱茹带着程茵给三皇子请安,三皇子微一打量随即命她们平身。 “这是程文大人的夫人和程家三小姐,程茵,今日请她们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皇后娘娘不急不缓的介绍道,实则三皇子一早便知道皇后今日会请她们二人过来,皇后本意是想见见程茵,有意想让三皇子将她娶了,这样一来,程姝在皇后宫里,程茵又在三皇子身边,那程文自然明白往后应该怎么做。 皇后这是想着法儿的给他铺路呢。 “原来这位就是程府的三小姐。”慕容默负手而立,看着程茵道。 “程茵见过三皇子。”程茵上前一步,再次福身下去规矩请安。 “不必多礼。”慕容默一抬手,程茵这才站直身子,离得稍稍近了,慕容默才看出面前这个是个精雕细琢的美人儿,与程姝容貌有八分相似,气质神韵却没一处相同。 慕容默不由得有些呆住,程茵就是长在他审美点上的女子,原本以为事关拉拢程文,若是娶也便娶了,本没抱多大期望,现下见了程茵倒是十分满意,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 皇后见着三皇子看程茵的神情不由得心中暗喜,这一趟看来真的请对了。 “御花园里精心养了些鹿,好玩的很,不如咱们一同去转转。”皇后说着,又朝三皇子道,“默儿,今日难得见你,不如也一同去吧。” “是。”三皇子自然乐意,钱茹和程茵也不敢拒绝。 外面秋日风景凋零可御花园不同旁处,有许多不知名的花团在秋日开的正盛,反倒一时让人忘记了此时已近深秋。 皇后安排他们入了一处湖心亭,又是湖心亭,程茵现在一离湖水近了心便突突个不停,奈何皇后之命她又不得不从,只能老老实实的在桌前坐着,不敢往旁处看一眼。 三皇子目光时而投在程茵身上,发现她明显来了这里脸色便开始不对,整个人也紧绷的厉害。 皇后来此后又寻了借口带着钱茹去赏花,只留三皇子和程茵在这此。 待他们走了,三皇子才开口道:“三小姐脸色好像不好,是病了吗?” 程茵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惊醒了一瞬,微微点头道:“我有些怕水。” “原来如此,”三皇子一笑,随之起身,“那咱们也去看看那头的花吧。” 程茵得了他的令,自然乐意,于是忙也站起身来,恨不得马上飞出这湖心亭。 随着三皇子行出亭子后,程茵这才松了一口气,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掌心的冷汗,湿湿冷冷的粘在掌心,秋风一吹,手更凉了。 “想不到还真有怕水的人啊。”三皇子在前面行着,遇一干树枝挡在脸前,便亲手抬了树枝,以免让程茵刮到。 程茵只顾低着头,全然没有留意方才的一切,只沉默着笑笑。 她怎么能不怕水,曾经可在水里丢了性命。 “从前常听程姝提起你,想不到今日倒是见了真人了。”三皇子明显在刻意寻找二人之间的话题。 程茵觉着这话听着有些假了,大姐口齿不伶俐平日在家都很少说话,为人更是谨慎,怎么会在深深宫闱常提起自己的妹妹呢。 “坊间也有许多三皇子的传闻,如今程茵也是有幸得见。” 钱茹出门时候叮嘱过,若是遇上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的问题,只管恭维对方便是,总是不会出错的。 “哦?”三皇子眉头一抬,“都是什么样的传闻?” 程茵微想了片刻,自己平日很少留意这些,哪里知道什么真的传闻,只编排道:“太多了,都是百姓之间传您的好话,若一字一句的说出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话果然让三皇子很受用,只见他眉眼弯弯,散不尽的笑意。 “等等。”三皇子突然驻足转向程茵。 程茵停下,只见他手臂抬起,随后在自己头顶抓下来一片干叶丢在地上。 “多谢三皇子。”程茵客套道谢。 二人继续走着,三皇子又问:“过阵子有秋猎,你要不要一同来看看。” 这话问的突然,程茵心里毫无准备,程茵只道:“我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场合,又不懂那的规矩,怕失了礼数,便不前往了。” “哪有那么多礼数,不过就是去围场玩玩罢了,许多人参加,说不定程大人也会去,你只跟着便好。” “这......”程茵有些为难,又不敢明显的拒绝,一时犯了难。 正当程茵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三皇子的随侍走上前来低声与他禀报了什么,三皇子脸色骤然凝住,而后朝随侍摆了摆手,随侍又安静退下。 “朝中突然有些事,不能在此陪你了,你且随便逛逛。” 这倒是让程茵大松了一口气,恨不得他马上离开这里,忙又福身道:“恭送三皇子。” 三皇子抿嘴一笑,大步离去,才走出没两步又折返回来:“别忘了我方才与你说的秋猎之事。” 说罢,这才又离开,再没回来。 程茵站在原地开始犯了难。 *** 这一趟入宫让钱茹心头如同沉了一大片乌云,回府之后便让程茵回房休息,而自己去书房找了程文。 今日之事程文也担忧了一整天,见钱茹进来时候脸色不善,也便猜出了七八。 “夫人,你回来了,今日皇后娘娘和你们说什么了?”程文亲自在门口将钱茹扶坐在椅子上,又亲手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秋风吹得钱茹手背干冷,热茶将将暖了手心:“无非是与我聊了些家常而已,不过皇后娘娘这次让我们入宫也不仅仅是为了拉家常,我看着是冲着茵茵去的。” “此话怎讲?”程文问道。 “才入了宫中没多久,三皇子便去了,说了两句话皇后娘娘就借口去御花园,又将我带走只留三皇子和茵茵在那,回来路上我才问过茵茵,三皇子都与她说了什么,她说三皇子让她过阵子一同去秋猎。” 这对程文来说不是个好消息,虽然没在现场,可三言两语之间已然不难看出三皇子对程茵有些心思。 “看来皇后娘娘这次让你们进宫,是为了让三皇子见见茵茵,”程文起身踱步两圈又言,“三皇子曾经有意拉拢,可我都不为所动,如今储位之争已经愈发激烈,看来这次三皇子与皇后又在婚事上动了心思。” “皇后娘娘和三皇子是想借着婚事与你搭在一起?”钱茹也正担心此事,“若是如此,老爷你打算怎么办?” 思忖片刻,程文摇头道:“三皇子品行端正,一表人才,身份贵重,将来还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可在我看来,却不是茵茵的良配,若他将来继承大统,茵茵的性子,如何在后宫生存?若他不成,那便成了二皇子的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自然也会连累到茵茵,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好的,我半生浮在官场倒是无所谓,我是怕女儿将来吃苦。” 钱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若以咱们的家世,让茵茵嫁个门当户对的并非难事,一辈子富贵平安,不用担心旁的,若是受了委屈咱们也能替她出头,可那宫门里的事,咱们就难说了。” “皇后今日可与你挑明了婚配的话?”程文歪头问道。 “没有,”钱茹摇头,“倒是没说旁的,不过我见着有那意思,想来她也要先问过三皇子的意思。” 程文显然松了一口气:“也好,这样一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钱茹将茶杯放下,目光放远:“说起良配,我倒是觉得那郑寒问世子不错,看他的样子对咱们茵茵也有那么点意思,可是说来奇怪,茵茵倒是很反感似的,真不明白这丫头是怎么想的。” 第四十二章 晚饭时分下起雨来,几人围桌而坐, 钱茹盯了窗外的雨势不禁道:“秋雨一场寒过一场, 也得让府中人给你们重新做些秋衣了。” 钱茹一开口,程风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儿, 随即看向程文,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声张的样子。 许久找不到话头, 听见钱茹说到秋衣,程风这才扯了两句:“我的秋衣是去年才做的, 便不用了, 茵茵的衣裳多的穿不过来, 我看也不用了。” 程茵一口饭食险些噎在喉咙里,强强咽下:“你不做也就罢了, 管我做什么。” “你看看你的衣裳,一天恨不得三脱三换, 那都穿不过来, 还做什么, 就是浪费银子, 我听人说起,仲江一带本来就闹匪, 沿江两岸这两年又接连发水,百姓食不果腹,你还这样奢侈,有些不妥当吧。” 程风能说出这一番话,倒是让程文颇感意外, 从来都是打鸡溜鸟的货色如今也能关心黎民百姓,还知道处处节省,实在欣慰。 “我没有三脱三换啊,”程茵居然被他说的有些理亏,将碗筷放下认真狡辩,“我今年春天穿的就是去年的衣裳,夏天时候也没做上几身,如今上秋了,总不能让我还穿去年的袄子,那都不顶用了,穿着漏风。” “茵茵,你二哥这次说的不错,仲江那边情况确实不好,也有不少逃荒而来的难民陆续进城,咱们能省便省下一些,接济些灾民也是好的,”程文这次难得站在程风面前,程茵尚未来得及插嘴便见他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茵茵总不能穿着漏风的袄子,该做的衣裳还是要做,风儿的便不要做了,你太过暖饱只会往外跑,且在家里呆着,也省衣裳,省出来的银子便给你大姐和妹妹花用就是了。” 程茵一听噗嗤笑出声来,重新端起碗美滋滋的朝程文道:“谢谢爹。” “茵茵,这道鱼香肉丝做的不错,你多吃些。” 说着,程文将程风面前的那道鱼香肉丝端起来换到了程茵面前,又将一道没什么滋味儿的素菜推到了程风面前。 程风顿时只觉着周身发冷,好似窗外的秋雨拍打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抖了抖。 程风听过不少关于父母偏心的例子,可是这样明目张胆毫不遮掩的偏心也是难见。 程风一时哭笑不得。 程茵笑嘻嘻的,自然明白虽然爹这样说,可也不会真的在吃穿用度上克扣程风,为了多少给他一些慰藉,程茵将面前的肉菜夹了一筷子放进程风的碗中。 虽然被挤兑了,可程风早就不介意了,因为父亲对自己一向如此,既然眼下打开了话头便又试探着说道:“话说回来,我听说有一些犯罪之人也会被发配到仲江一带,还听说那些被发配的,多半是受了家族牵连。” 程茵这头闷头吃饭,便觉着有些不对,程风今日怎么就是三句话离不开仲江了? 程文暂且还未留意,只道:“不错,一般发配到仲江的,都是家族里远亲有人获罪,到了他这里纯粹是牵连,也就送到仲江给打发了。” “这也算是无妄之灾,”程风目光睨着程文脸色,筷子上夹了一口菜半天都没送入口中,“爹,假如像是这种被牵连获罪的人,如何才能重新获得自由身呢。” 程茵闻言眉头一沉,侧头看向程风,就是觉着他今日说话都怪怪的。 “按我朝律例,这种因株连获罪的,除非立功可解。”程文说了个大概,程风也不敢再多问,只听见有办法可解心下安顿时定了不少。 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去仲江的念头。 可要去仲江,定不能像郑寒问一样强跑出去,他好歹有三皇子撑腰,安北候也不能太过强硬,可自己若是跑过去,父亲只需一封书信过去便没人敢收他。 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靠山才成…… *** “二哥!”程茵从后面直接拍了程风肩膀,明显感觉到程风因为受惊而身形一顿,随即她绕到程风面前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我都走到你身后了还不知道!” “没想什么。”程风尴尬的看向半空。 “胡说,”程茵冷笑一声,“你今天怪怪的,何时关心起流民和犯人了,又打什么主意呢?” “你乱说什么呢。”程风有些被拆穿的心虚感,笑的十分不自然。 “你该不是还在打仲江的主意吧?”程茵眯着眼试探,“你就死了这条心,爹不会让你去的,虽然你在爹的眼里不成器,可爹还是担心你的,其实我也不愿意让你去,想起之前遇上的那些匪类凶神恶煞的我就后怕的要命,你若真去了仲江,岂不是日日都要和那些人打照面。” 程茵话音才落,又觉着不大对,总觉着他心里还有旁的事,于是半真半假的诈了一下:“我觉着你最近奇怪,你该不会……有心上人了吧?” 程风目光闪烁,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否认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程茵一见他这反应才知真是猜对了。 “真有啦?是哪家的姑娘?”程茵巴巴的望着他,忽然又觉着不对,“不对啊,你若是有了心上人,怎么舍得去仲江,你该不是之前去塞州看上了哪位姑娘?” “好了,你就不要乱猜了。”程风被她扰的有些心烦,胡乱摁住她的头顶一顿猛搓。 “哥,我可提醒你,母亲和表舅是有意将那位罗桐表妹许给你的,人家从进了京城就水土不服病下了,你可没去探望过几次。” “她不是表妹吗,什么许不许的,爹娘和表舅糊涂,你也跟着添乱。”说到罗桐,程风心里更烦了。 *** 才不过两日,三皇子的帖子就送到了程府,帖子上说是城郊行宫里举办一场骑射比赛,特邀程茵和程风前去。 程风接了帖子丝毫不知道钱茹和程文的担忧,还笑着道:“这还捎带上了我,我看三皇子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好明目张胆的只请程茵才又在这帖子上加了我的名字。” 程茵目光投向钱茹,见钱茹又看向程文,程文脸上阴沉着不发一言。 “爹,娘,要不然就只让二哥去吧,就说我病了,不便出门,过阵子的秋猎,也一同推了。” 程文思忖片刻,站起身来踱步两下:“不妥,这样一来容易让人觉出什么,这次去也便罢了,这样的骑射比赛,无非是宫里的一些皇子公主和一些高门子女参与,你和风儿同去,旁人也觉不出什么。不过,秋猎时你便借口生病,不出门便好。” 钱茹听了,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觉着,这次去也便罢了,待你回来便在府里躲着,若一次不去,唯恐让皇后和三皇子那边多心。” “是,茵茵记下了。” “对了风儿,”钱茹又对程风道,“方才我亲自下厨给小桐熬了参汤,你亲自给她送过去。” “为什么让我送啊,府里这么多人呢。” “让你送你便送,哪有这么多话。”钱茹朝他翻了个白眼儿。 “她一个姑娘家病了,由我送汤不合适吧,”说着,程风扯过一旁程茵,“这不有个闲人吗,你让她去!” “让你去你便去,整日的这么多废话,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姐姐你妹妹,安安静静的不讨嫌!”程文正烦在心头上,听着程风罗里吧嗦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程风噗嗤一声便笑出了声:“老大说话费劲,自然安静……至于这个程茵……” 话还未说完,只见程文铁青着脸实再忍无可忍四下环顾看什么可抓握在手的东西,奈何空无一件得心应手的“兵器”,程文不禁将目光放在自己鞋上。 说时迟那时快,程文不顾形象将腿弯曲抬起,一手脱下鞋便朝程风拍去。 钱茹见状觉着太过失礼,忙和程茵上前去拉住他。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钱茹一边拉扯着程茵一边朝程风摆手道,“风儿你快走,别在这里惹你爹生气!” “这个小兔崽子,整日的拿姝儿取笑,今日我非收拾他不可!”说着,程文一手执鞋,身子像头蛮牛一样冲向程风。 “哥,你快去看小桐,别在这里了!” 程文见着干瘦,实际上发起火来力气也大的很,眼见着自己和钱茹就要拉他不住,只能劝着程风快跑。 程风被这场景吓退了几步,后退时候脚后跟绊到门槛险些绊倒,身形一阵晃动堪堪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见程茵提醒,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往门外跑去。 程文正火大,眼见着程风跑了,又被这二人拉住不得脱身,气急败坏的将手中鞋子朝程风丢了出去,让他欣慰的是手法还算准确,正打在程风后背上,留了个不大不小的鞋印。 程风吃痛,轻吭了一声,头也不敢回,一路跑到罗桐的院子,确认身后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稍稍整理了衣衫这才无奈道:“这老爷子,看见我就像疯了似得,了不得。” 第四十三章 程风来到罗桐的住所,罗桐这几日一直养在阁中不曾出来, 程风还是第一次亲自过来见她。 只见她人都瘦了一圈儿了, 可是见了程风却是喜笑颜开。 “表哥,你怎么来了。”罗桐一见他过来, 便将手中的绣绷放下,亲自起身来迎他。 “娘让我给你送些参汤来, ”程风说着才想起,方才被爹打的急, 一时光顾着跑并没有将参汤一同取了, “可是我忘带过来了, 我这就命人去取。” 程风说着,又命院中下人亲自去取了一趟, 罗桐看着这样马虎的程风不禁掩面一笑。 “一会儿参汤来了你便喝了吧,我就不打扰了, 你好好休息。”程风都不曾坐下就欲走, 罗桐一见忙将他叫住。 “表哥, 等一下。”罗桐飞速转身从绣筐中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双手奉上, “之前在塞州,我见你用的荷包都有些旧了, 就给你亲做了一个,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手艺不精。” 程风低头看去,她手中的荷包飞针走线极为精密,她说谓的手艺不精实在是谦虚了,将其单手接过掂在手里:“荷包这东西有一个用便好, 我不是很在意,不过还是多谢你了,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做这些了,等养好了身体再说。” 程风的客套眼下入了罗桐的耳朵里便成了难见的关怀,罗桐乖巧点头,极妙的掩饰了心中那点小窃喜。 出了罗桐的院子,程风随意的将荷包别挂在腰间,反正娘吩咐的事情已经做到,也便不再多留。 隔日,程风陪着程茵来到京郊行宫,三皇子的人早先便在门口等候。 行宫外有处小树林,不知是谁一时兴起提议去林子里打猎,反正左右都是皇亲和高门子女,也没什么死板的规矩可言,随便玩玩也便是了,三皇子便决定去打猎。 三皇子才走到程茵身边,便见程风立在一旁,见这二人模样相似,也便不难猜出面前这位便是程风。 程茵先是福身下去请安:“见过三皇子。” 见程茵行礼,程风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的这位男子便是久传的三皇子,于是也便忙行礼:“程风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见自己的猜测不错,也便微微点头示意:“平身吧,不必多礼。” 尚未来得及接着说些什么,只见二皇子从回廊拐角处行出来,人未至前声先到。 “三弟也在此啊!” 经过上次的事,程茵知道这二皇子就是个笑面虎,他笑不代表他高兴,只是为了掩饰他凶狠的一种手段罢了。 “二哥。”三皇子虽然见了他也烦的狠,可是面子功夫还是不得不做。 程茵程风二人也规矩请安。 二皇子的目光在扫到程风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冷意袭来,就是这个程风,让静娆惦念着,不肯委身于他。 怎么名字中带风字的都这般惹人厌?前有秦风,后有程风。 “我方才在前面听说你们要去林子里狩猎?”二皇子问道。 “只是随便玩玩便罢了。” 二皇子点头:“不错,这林子听说也有不少野物,二哥盼着看你的身手,你且去玩吧,我在这行宫里等你的好消息。” “二哥不去吗?” “我在骑射上不曾用心,也便不去了。” 三皇子会意,也便不在此处多留,带着程茵和程风便离去了。 待几人走后,二皇子招来身后随侍,低声吩咐了几句,目光寒意不掩,看着有些渗人。 *** 不同于京城的几近冬日,仲江这边还是花开不败。 郑寒问摸了近两个月的底,目光锁定刘石那一伙残党的老巢,三皇子那边急着问功,郑寒问则带了一批人亲自去探路。 他们的老巢在山里,山路险要,蜿蜒曲折,易守难攻,那群人仗着先天的优势在山上设了许多关卡石堆,又在林中设了很多陷阱深坑,人若不慎踩下去落入坑中等着的便是削成尖的竹刀,不少前来剿匪的官兵不是死于乱石之下,便是死在林子里的坑洞中,死状奇惨。 这深山老林看似安静,实则处处暗藏杀机。 还来不及深入探究,匪方的探子便发现了这群人的踪迹,借着树高草深,跑回了老巢报信。 刘石虽死,可这帮派的大当家却不是他,而是他的同胞哥哥,刘庞。 不同于刘石病鸡一样的纤瘦细高,这刘庞是个敦实的壮汉,长的也十分粗犷。 听闻探子来报有郑寒问的消息一怒拍案而起:“这个姓郑的,爷爷想找他寻仇还来不及,居然今天送上门来了,跟我拿家伙一起上,今日我非取了他的狗头给我二弟报仇!” *** 三皇子打猎兴起,在林子里转转不肯出来,程茵和程风骑着马跟在不远处,程茵向来是不喜欢这些活动的,只盼着太阳早些落山,她也能早些回府。 行至林子深处,三皇子发现了一头小獐子,正拉弓拉箭,聚精会神准备射那只獐子,丝毫没有留意不远处也有一个黑衣人在拉弓搭箭,只不过目标是他而已。 三皇子的箭还未射出去,那黑衣人的箭就破着风朝这边飞来,那獐子警觉,听着风声便跑开了,三皇子一怔,随侍忙吼道:“三皇子小心!” 许是本能反应,他头稍偏了一下,那箭擦着他的耳畔划过,刮出了血丝。 那黑衣人一见事态不妙,转身欲跑,程风骑马追了上去,没追出两步便追上那人,那人见前有程风,后有三皇子等人追上,知道自己跑不了,脸色一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 “你是何人?”三皇子满目阴鸷,方才若不是他闪的及时,那箭定会直穿他的太阳穴,他此时早就不在人世。 黑衣人一言不发,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包丢出去,纸包在空中一散开,灰白色的粉末便一同抖落出来,三皇子躲闪的虽然还算及时,可还是有一部分落到了他的脸上,三皇子觉得眼前一阵刺痛,从马上摔了下来。 随即那黑衣人咬碎了早就藏在牙中的毒/药,顷刻毙命。 程茵和程风翻身下马来到三皇子身边,随侍见三皇子眼前被覆盖了灰白的粉末,忙解下马鞍上的水囊要为三皇子冲洗眼睛。 程风忙抬手制止:“等一下!” 程风指尖取了一些三皇子头脸上的粉末捏在指尖:“这是石灰,不能用水,需得用油。” 三皇子强忍着眼中的刺痛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若是用水冲了,怕是这双眼睛就要被烧瞎了。 “二哥,这里没有油,咱们快些回行宫,然后请大夫来看。”程茵说着,便要扶起三皇子起身。 三皇子只觉得胳膊上有一道温柔的力度将他拉扯起来,他知道,那是程茵。 行宫里有御医随行,御医一见眼中的确是石灰,便用清油给三皇子反复冲洗了眼睛,而后才开始下药,随后御医又言,好在送回的及时,没有用水冲洗,只要用药水清洗过几日便好了。 听了这个消息,二皇子脸色铁青,又得知自己派去的不仅没要了三皇子的性命又没伤了他的眼睛反而自己丢了命便恨的牙痒。 不过唯一让人欣慰的是,那人死的干净立落,并没有透出关于他的半个字。 “二皇子,方才跟去的探子来报,是那个程风第一个发现三皇子的眼中是石灰的。”二皇子的随侍在身侧一字不落的禀报道。 二皇子的气息再也不能平稳,暗自捏了拳恶狠狠的道:“程风,居然又是这个程风!” 三皇子伤势不重,他也便放下心来,心里对程风生出些许感激之情来。 “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们兄妹在,若不然我这一双眼睛是保不住了。”三皇子眼上蒙着纱布,眼下清洗过眼睛后已经不那么刺痛了,连带着神情也不似方才紧绷。 “我没有做什么,是二哥发现那是石灰的。”程茵说道。 三皇子现在只要听了程茵的声音便觉得欣喜,虽然眼下看不到她,却能听到她的声音,朝她所在的方向提了嘴角。 “程风,你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我给得起的,都赏给你。” 程风一怔,心想着还有这种好事? 程风侧头看了程茵一眼,见她此时正盯着自己,程风本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可又怕错过这次机会便没了,于是咬牙道:“程风想向三皇子求一道指令。” “什么指令?”三皇子问道。 程风道:“求三皇子将程风派去仲江,我想去仲江剿匪,还仲江一片清明,可是家父一直都不同意。” 他不敢抬眼,不敢看程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的模样。 这个请求让三皇子十分意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他要的只是这。 “你只求这个?”三皇子以为他的头脑不是很冷静。 程风重重点头:“对,程风只求这个。” 这让三皇子凭白生出许多欣慰来,不禁一拍双腿笑言:“不愧是程文大人的儿子,有魄力,现在遇上这种事的都是能躲则躲,想不到你却像是郑寒问一样知难而上,肯为我排忧解难,实再难得,此事我准了,你且回府等消息便好。” 此事对三皇子来说就是好事一件,仲江那边正缺人手,他自然乐意。 程茵脸色如同焦土一样难看,三皇子目前眼睛看不见,她便也不必掩饰,明晃晃的向程风投去不解的目光,程风只当没看见。 *** 夜里这对兄妹才回到府门前,程茵一路上气鼓鼓的一言不发,直到了家门口才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不是非要气死爹娘才肯罢休?” 程风一早就猜到她会这样说,于是退去平日脸上常挂的嘻闹换上一脸认真道:“茵茵,有些事你不懂。” “怎么不懂,我就觉得你这阵子不对,你去仲江,究竟是为了谁?”程茵稍稍一想,“是不是与哪个罪臣之女有关?” 提到罪臣之女,程茵像是头顶被闷了一棍,她还真的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而且他们还有过交集。 见程风沉默,程茵不由瞪大了双目:“该不会是那个赵静娆?” 程风听了这个名字,嘴紧紧抿成一条线,这神情程茵便知是默认了。 程茵不由得退后了两步,险些没站稳。 “哥,你糊涂了!”程茵低吼道,“你可知她的身份吗?” “我当然知道,她也不是郑寒问的女人,她是被逼无奈才成为官/妓的。” “你也知道她是官/妓,你觉得你们两个有可能在一起吗,你觉得她能摆脱这个身份吗,还是你觉得爹娘会同意?” “所以我才要去仲江,若我能在仲江出人头地,这便是她脱离妓籍的唯一机会。” 程风的眼眸在月光的照射下格外闪烁,像是有熊熊烈火在燃烧,这样的程风,连程茵也是第一次见。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要削尖了脑袋去仲江?”程茵冷笑一声,失落感袭来,“之前爹总是骂你不成器,胸无大志,可我从未这样觉得,我觉得我的二哥是一个有担当,有勇气的君子,男子汉,可如今你却为了一个官/妓要去仲江拿性命给她换取自由,你许是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起初我想去仲江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只不过现在多加了一个赵静娆罢了,”提到静娆,程风整个人都明快了起来,哪怕只是轻轻唤这个名字一声,“茵茵,她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女子,她品性高洁,她善良聪慧,她只不过是被他父亲连累了而已。” 无论他如何说赵静娆好,程茵都觉得心里有个疙瘩,赵静娆就是有这种本事,能让所有男人都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心甘情愿的保护她,从前的郑寒问是,如今的二哥亦是。 这种复杂的情绪在程茵心头蔓延,她也不知道对赵静娆的心思是怎样的,但是这个女人她就是喜欢不起来。 “我劝不了你,随你去吧。”程茵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心口发紧,转身欲进府,却被程风拉住。 “茵茵,你是不是要去告诉爹娘?” 程茵甩开他的手:“我向来不是那种多嘴的人,这你不必担心,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三思而行,仲江不是闹着玩的。” 程风沉默,他当然知道不是闹着玩的,这一天他想了很久,也盼了很久,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赵静娆。 *** 程风得了这个消息,第二日一早便来找静娆。 二人自从上次的亲密接触后,关系更近了一步,心系彼此,只不过谁都没有主动提出。 程风今日给静娆带了一件梅红色的新袄来。 “这是给你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这颜色说实话与静娆并不算般配,但只要是程风送的,静娆便喜欢,得了袄子她放在自己身上稍做比量:“好看吗?” 程风不识美丑,却对自己的眼光格外自信,不由得朝静娆竖起了大拇指。 “今天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是要来提前与你道别。” 听到道别二字,静娆不由得脸色僵了一瞬:“道别?” 程风点头:“我已经求了三皇子派我去仲江。” “仲江?”静娆念叨着,心知那个地方的凶险,“那不是郑世子去的地方......听说那里万分凶险,你去那里做什么,还是你求的?” 程风淡然一笑,知道她也同茵茵一样,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危:“不错,我早就想去那了,想去那里建功立业,我志不在文人官场......而且只要我在那里立下功绩,我便能向三皇子再求一件事。” “什么事?”静娆实再想不透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豁出去性命。 “我想让你光明正大的离开这里,”程风双目深沉,瞳孔里映的是对面佳人的影子,“摆脱妓籍......恢复自由身......成为我的妻子。” 静娆整个人愣住,一些不明的情愫从头顶浇灌下来,直至足底,让她整个人都觉得像是有火在燃烧,将她早就冰冷凉透的身心重重包围起来,暖意融融。 静娆一时语塞,反复念着他方才的话,自己真的没有听错吗? 程风见她不答,心里一时有些没底,有些不自信的问道:“你......愿意吗?” 静娆捏紧粉拳,将眼眸垂下,久久不言,而后传来微微的抽泣声,程风再见,她泪水滑落,啪嗒啪嗒滴在桌边的双拳上。 静娆声音有些噎住,却还是清晰的说道:“我......我不配......我早就不是赵静娆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官/妓,没有人比我的身份还要下贱,我怎么配做你的妻子......” 见她流泪,程风的心像是被剜了一下,一时钝痛难挡,起身冲过去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安抚道:“谁说你不配,我说你配,你便配。” 静娆终于泣不成声,紧紧回怀住他的腰身,闻到他身上积了多年淡淡的酒香,让她沉醉。 可她是冷静的,她承认,程风是自秦风死后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他那样好,那样善良,若自己还是赵静娆,定然会不顾一切的与他在一起,可是现在她早就没有资格了......二人在一起困难重重,即便有幸在一起,自己的身份也会拖累他一辈子,他会被无数人耻笑,她不想害了他...... *** 夜凉如水,山里的夜静的像地府,伸手不见五指,静的吓人。夜里林中湿气尤重,地面早就被湿润,郑寒问孤身一人躺在地上,觉得浑身上下湿腻黏涩,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 他望着头顶的圆月,紧紧握住手中的发髻,眼下在这漆黑鬼魅的夜里,陪着他的,只有手中这颗人头——刘庞的人头。 身子沉重,精神勉强清明,他仍记得白天时,刘庞带着许多人杀出来,然后两伙人厮杀在一起,郑寒问带的人不多,双方都是拼了性命,刀光剑影之间,血流成河......他手握长剑似走了一段很长的修罗之路,最后都不记得是如何带着刘庞的人头冲了出来,一路前行,不分东南西北,直到夜深了,他也终于耗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倒在了这里。 微闭上眼,眼前便都是那血腥的场面......这是他第一次,与敌人这般交锋,险些送命,却痛快无比。 怎么能说是险些送命呢,明明自己也身受多处伤......伤口疼着疼着,疼到现在,好像就突然不疼了。 这里是深山,他整整一日水米未进,抬手摸上自己心脏旁的伤口,好像还流着血,是温热的。 他听到死亡的脚步越来越近,离死神这样近,他却丝毫不慌乱,眼前那片血腥消失,慢慢浮出程茵的倩影,巧笑嫣然,面若桃花。 “茵茵......下辈子,若是我来找你......求你千万不要再推开我......” 他嘴唇微动,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响亮,甚至有千里传音的功能,京城的程茵一定听到了,一定!” *** 程茵夜里睡着,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冷不防的尖叫一声,彻底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是梦。 在外间守夜的素莲闻声举了烛火进来,一见程茵呆坐在床上便轻步凑了过来,弯身见她额头都是汗星才道:“小姐这是做噩梦了?” 听了素莲的声音,程茵才稍稍安定下来,原本直勾勾的目光朝素莲偏移过来,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湿汗,这才松了口气:“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到有一群人在厮杀,血流成河......这梦太血腥了......” 素莲眼珠子一转:“我记着解梦书上说过,梦见血是要来财,血越多财越多,小姐这是要发财了呢。” 听到素莲的安慰,程茵轻松一笑:“我发的哪门子财,没祸便不错了。” 这梦属实吓人,她甚至不敢去回想,梦里血红一片,惨叫之声刺耳,仿佛还在耳畔,这梦一来,便毫无困意了。 “我怎么觉着,梦里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程茵觉得后背微凉,许是因为身上湿汗的关系,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素莲知道自家小姐胆小又爱胡思乱想,于是又宽慰道:“小姐这样觉得,多半是您出现在旁人的梦里了,据说若是梦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是入了旁人的梦,有人念叨着小姐呢。” 这说法让程茵听了便觉着后背更冷了,将自己腿上的被子紧了紧:“你去给我拿身干净衣裳,我这身都让汗湿透了。” “好,我这就去。”素莲应声而下,程茵双腿拱起,用手臂环住自己的膝盖。 方才那个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郑寒问...... 第四十四章 这梦一来,程茵就全然没了困意, 干躺在床上, 天亮时才稍稍眯了会儿。 程茵躲在府里装病,日子平静无波的过了几天。 这日一早程文黑着一张脸从宫里回来, 满府的找寻程风,他却不在, 既然不在,便寻了程茵过来。 钱茹见他情绪不对, 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 今天风儿可没惹你, 你又拉着个脸做什么?” “爹,你找我。”程茵才进了正堂, 就见程文连朝服都没换下,脸色不善。 “你哥呢?”程文问。 程茵摇头:“没在府里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一早我也没见他。” “那日你哥和三皇子说过什么?” 程茵一怔, 既然这样问, 定然是已经知道了程风要去仲江的事。 “没听他们说过什么。”程茵低头下去,不敢看程文的眼睛。 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性子他自然明白, 从小这两个有什么事都是互相为彼此瞒着,问也是白问。 想到此,程文微叹了口气。 “老爷,究竟怎么了?”钱茹以为程风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不免有些心焦。 “这个兔崽子……”程文长袖一甩, 无奈至极,“三皇子今日在朝上与皇上提议,派咱们程风去仲江。” “什么!”钱茹一怔,这消息突然,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住。这一直是她最怕的事,一直不让程风出头露面,能躲则躲,如今还是挂在头上了。 “我思来想去,三皇子从前也算顾及我这张老脸,不会这样贸然果决,这回突然下了令,除非是那个兔崽子求来的。”程文一阵心绞痛,脸色气的发白。 程茵杵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父亲,此时她也没脸开口,在这件事上,她与帮凶无异。 “茵茵,你先回房吧。”钱茹见着程茵的紧张,也不愿意她多想,因此先让她离开。 程茵老实回房,在回廊的拐角处碰上了程风。 “二哥,你一早去哪儿了?爹知道三皇子派你去仲江的事了,正生着气呢。”程茵将程风拉至一旁,低声说道。 程风一脸菜色,对此事毫不关心,嘴唇抿了两下才言:“仲江传来消息,郑兄弟他……死了……” 这句话一时之间让程茵没有反应过来,更没有往郑寒问身上套,甚至还回想了下他口中的郑兄弟是哪位。 “哪个郑兄弟……”程茵心口一沉,她自然明白他口中的郑兄弟是谁,可还是希望程风给的答案是不同的。 “郑寒问,郑世子……”程风双手捏拳,牙关紧咬,腮骨因用力咬合而微微动起。 程茵得了这个消息肩膀垂下,喉咙里一口气沉到了腹腔,连带着整个人朝后退去。 程茵的眸子放空,沉默了两秒,这才转目盯住程风:“什么时候的事?” “今晨才传来的消息,我方才去拜见了三皇子,是他亲口说的……”程风双目灰暗,挂了一层灰尘似得,“他与一伙匪徒在深山相遇,两方厮杀,无一活口,尸体被野兽撕咬……可以说是死无全尸……” 程茵头脑嗡的一声像要炸开,这样的画面只是听说便觉得毛骨悚然,只微微想象一下便觉得那里的血腥飘到了鼻腔里,随之五内翻涌。 “怎么会……怎么会……”程茵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身体也抖个不停。 “就是这样残忍,就是这样残酷,我也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若是我也可以去,若是我也在,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程风再也说不下去,侧过身一拳打在廊柱上。 程茵听得出,他是自责,可说到底,这与二哥有什么关系呢。 程茵最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房的,素莲见她惨白着脸回来,走到门口险些被门槛绊倒,素莲忙将她扶住。 “小姐,出什么事了?” 程茵双目直勾勾的,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素莲在问她话。 她像木偶一样僵硬的摇了摇头:“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会儿。” 说罢,像丢了魂儿似的自己走向妆台坐下,一动不动。 素莲担心又不敢问,只好在门口守着。 阳光透过窗棱的缝隙投进房中,灰尘在光影中跳动,程茵脸没有一丝血色,觉着周身发冷,像是全身的血液凝固。 这个时候她在想,是不应该哭一哭,可静坐了许久她才发现,她除了脑子有些不太灵光之外,一滴眼泪都没有…… 程茵目光锁定妆台下的匣子,从中取出那支郑寒问亲手雕的桃木簪子,鬼使神差的插在了发髻上。 *** 程文知道程风去仲江这事上没得商量,此时才发现他平日在背地里究竟做些什么这个当父亲的丝毫不知,思虑再三,寻来管家让他盯住程风平日都见哪些人,做哪些事。 临了还特意叮嘱此事不要让程茵知道。这兄妹二人素来是穿一条裤子的,让程茵知道了,恐怕会给程风偷偷报信。 *** 程茵这两日日夜不得合眼,手里紧紧握住那支桃木簪子,不语不动,双目无神。 素莲一脸愁容来到床榻前生怕惊了她似得轻言:“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你说……”程茵久未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人死了会托梦吗?”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素莲有些毛骨悚然,心想着这该不是撞鬼了吧。 “梦……”程茵忽然想起之前做的那个血腥的梦,直挺挺的从床上坐起来,“梦……怪不得我会做那样的梦……” 程茵似笑非笑,双手将簪子紧紧握在胸前,随即又躺下,面朝床榻里,蜷缩起来,喃喃自语。 素莲见这样子像撞邪,耽误不得,直接跑出去禀报夫人。 当天夜里程茵便发了高烧,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时不时的流泪,任凭她往日隐藏的再好,病一场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她心里还是有郑寒问的一席之地,只不过她恨他,恨的不愿意承认而已。 钱茹和程文急的火烧眉毛,这病的蹊跷又突然,让人无从下手,汤药一碗一碗喝下去也不见好,连叫魂儿的婆子都请来了也不见动静。 程文正为程风要去仲江的事愁闷不堪,眼下程茵又病了,更要命的是,管家带来消息,程文平日常去的地方是群芳楼,与那里一女子常常见面。 听了这个消息,程文险些昏厥过去。 “此话当真?”程文得了管家的信报后脸色铁青。 “大人,小的不敢有任何欺瞒。” 管家办事向来严谨,而且府中若真想查一个人不会查不到。 “那女子花名是离人,听说是个罪臣之女。” “……你去将少爷叫过来。”程文绝望闭上双眼,胸口叹不完的气。 以往在程文苛责程风的时候钱茹总会袒护两句,可这次,她也再没脸开口劝慰。 “从前只觉着这小子嗜酒如命,一心向武蔑文,好歹品行端正,”程文手掌抚向额头,眼下已是心力交瘁,“不成想居然也会卷入那温柔乡里出不来。” “老爷,风儿定是一时糊涂,他还年轻,没真正见过什么女子,便被迷惑住了,不如咱们给他安排一门亲事,说不定……” “夫人啊,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说这些……”程文眼下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这样的风儿,哪家女子嫁进来不是坑了人家……” “爹,娘,你们找我!”程风尚且不知是为何事,面色如常大步进来。 “跪下!”程文见了他便端坐起来,大声吼道。 程风吓了一个激灵,见程文又拉个老脸,着实想不通自己哪里又惹了他。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让跪,他便跪。 钱茹眼圈儿红了,侧过身来不让他发觉。 “离人是谁!”程文冷着脸开门见山。 程风面色一僵,略一思忖便知道此事终于兜不住了,眉头一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道:“她本名赵静娆,是我心爱的姑娘。” 程文一听,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抓起手边茶盏朝程风脸上砸去。 茶汤洒了程风一身,茶盏砸在他额角,随即跌落在地,碎片飞至门外,从罗桐脚边擦过。 罗桐整个人都紧张的纠了起来,脚步停下,侧立在门外。 原本她见这两日程文和钱茹为了程茵的病人都憔悴了不少,所以亲自炖了汤给二位送来,才走到门口便听见了这些。 眼下,她便不好露面了,只好端着托盘静静立在门口。 钱茹见程风额头一道血线顺着眉骨滑下,这次她强忍住没去管他,又实在不忍心看,便又将身子侧了一侧,偷偷拿着帕子抹眼泪。 “你心爱的姑娘?”程文慢慢站起身来,指着他道,“你明知道她的身份还这样执迷不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你对得起程家的列祖列宗吗?” “爹,静娆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她被她父亲连累才沦落到那里,若不是他爹犯罪,她现在也同京城中那些高门贵女一样!” 程风跪的笔直,为静娆据理力争。 “可她现在不是,她现在已经落为妓籍!” “我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程风双手捏拳,低下头一字一句的说,“我要娶她!” 闻言,门外的罗桐身形微微一震。 第四十五章 “你……你……”程文气的浑身颤抖,指着程风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风儿, 你糊涂了啊!”钱茹终于忍不住, 站起身来,“你怎么能娶那样的女子为妻, 你若娶了他,别说是你, 就是咱们整个程府的名声也都败坏了啊!” 程风紧握双拳,背脊挺的笔直, 明显在抗拒他们所言。 “待我从仲江回来, 自会求三皇子给她一个自由身!”程风一字一句, 无比坚定。 “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程文气的嘴唇发抖,身形一抖, 险些支撑不住, 退到椅子上, “你若是一意孤行, 不许你再进程家门,你也不再是程家子孙!” “爹!”程风见程文这次生气不同以往, 知道已经是气极,却又不想就此放弃静娆,“爹您别生气,静娆真的是……” “出去!”程文闭上双眼,抬手指着外面, 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 钱茹生怕这父子俩再起冲突,万一程风真的出去,跑去赵静娆那里,那还了得? 于是出来中和:“风儿,你先回房,别在这里气你爹了。” 程风虽然固执,也了解程文这样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也就听了钱茹的话退了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罗桐,罗桐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撞了个正着。 “表哥……”罗桐有些心虚,面色微红,毕竟在这里偷听不是有意为之,眼下又被撞见,生出窘迫来。 “身子好些了吧。”程风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正此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听了也便听了。 罗桐见程风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情绪一如既往的温和,心上稍稍松下:“多谢表哥,已经好多了,今日特意炖了汤过来。” “好,”程风点头,“你进去吧。” 说罢,朝自己房间走去,罗桐还想劝些什么,还来不及开口,他便离开了,想说的话也就生生咽下,虽有些不甘,可想到自己身份,还是少说话为妙。 *** 程茵整整烧了三日才清醒过来,眼下郑寒问因剿匪而牺牲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三皇子为他风光大葬,除了少许人,鲜有人知道那是一个衣冠冢,一想到尸体都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程茵的心就像被剜了一样生疼。 得知这个消息时候的异样平静,原来是在蓄力,只等今日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可是无人知晓她是为了什么病了,无人知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程茵倚靠在软枕上,脸如石灰,手里一直攥着那只桃木簪子,今日烧是退了,可整个人还是无精打采的。 “这两天府里出了什么事了?”程茵嗓子干哑疼痛,像撕裂了一样难听破音。 “二少爷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老爷和夫人知道了。”素莲说着。 程茵头朝后仰去,心想着父亲母亲果然都知道了,不用多问也能想到,父亲定然大发雷霆。 “您病时候,三皇子亲自来过一趟,还送了许多药材来。”说到此,素莲脸上挂着一抹兴奋,“看的出来,三皇子很关心您呢。” 程茵闭口不言,嗓子疼得厉害。 “给我更衣,我想去院子里转转。”程茵说着,坐起身来,才站起,便觉着眼前一阵眩晕。 “小姐,您烧才退,再歇歇吧,外面天冷。” 素莲将她扶住。 程茵摇头,稍微缓了一下头脑才清醒过来:“去,给我拿衣裳过来。” 见她依旧坚持,素莲也不敢违拗,将她捂了个严实,才陪着她出房门。 程茵外面披了个斗篷,来到院中,此时已经入了浅冬,干冷风硬。 风一吹过,院中落叶又分然落下三层,原本挂在树上的那只花环色褪的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放眼望去几乎分辨不出与枯枝败叶有何区别。 “你好些了吗?”程茵没有留意到,三皇子何时出现在回廊拐角处,这会儿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程茵万万没想到居然他会来,侧头看过去,只一眼就让三皇子愣住。 原本星亮的眸子黯淡无光,脸色苍白,嘴唇也挂着一层霜白。 三皇子大步过去:“前两日我来看过你,你正病着,今日总算见着了。” 程茵整个人愣愣的,忘了起来请安,他也不介意,反而目光柔和,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他喜欢程茵,从第一次见他便喜欢,从没想过掩饰。 “三皇子……”程茵白唇微动,嗓子沙哑说话费力,才一出口便皱了眉心,因为嗓子疼。 见她病成这样,三皇子一阵心疼,忙走过去:“既然如此你便不要说话了,伤嗓子。” 说着,坐到她身侧来:“我听说程大人因为程风去仲江的事而发火,我今日特意来解释一下。” 说是解释,实则是为了助程风一臂之力,眼下郑寒问惨死,大家都恨不得装病躲在家里,生怕去仲江的差事落到他们头上。 如今程风好不容易愿意前往,他当然不愿意被程文绊住脚。 说到底,更多的,他是想来见见程茵。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程茵的音容笑貌。 程茵不说话,目光重新回到树上的花环上,她改变不了什么,不能阻拦二哥去仲江,也不能阻拦二哥心属赵静娆。 连……再见他一面也做不到了…… “母后这两日与我说起要为我选妻的事了,”三皇子话锋一转,“她问我,有没有哪家心仪的女子……” 程茵没有听清他的话,目光放空,干巴巴的眨巴了两下眼睛。 见她没有动静,三皇子不免有些失望,稍后又言:“我说,我心仪的女子姓程,名茵。” 程茵听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素莲眼睛睁的比核桃大,心想着,这三皇子也太直接了些。 程茵的异常平静,让三皇子心冷了一阵,她没有任何神色上的异动,这出乎他的意料。 *** 钱茹觉得,她不能不做些什么了,这日,她以程风的名义将静娆约到了一家清幽的茶楼。 她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群芳楼那种地方的,以她的身份原本也是不适与赵静娆见面,可为了自己儿子,她不得已为之。 静娆甚少出门,可听闻是程风相约想都没想便来了。 精心装扮了一下,只身到此,只是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来的不是程风,而是钱茹。 钱茹面色凝重,从门外进来,上下打量面前赵静娆,面色微微缓和:“想必这位就是静娆姑娘了。” 静娆缓缓起身:“您是……” “我是程风的母亲。”钱茹朝身后两个婢女道,“你们先出去侯着,我有事和静娆姑娘谈。” 婢女闻言,安静退出门去。 眼下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静娆聪慧,略微思忖便知她的来意,心微冷,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样快。 “静娆见过夫人。”静娆恭敬请安,细长的脖颈线条柔美。 “静娆姑娘气质不凡,清丽无双,怪不得能让风儿一往情深,”钱茹叹了口气,“听说,你曾经也是大户出身,奈何家道中落才沦落到群芳楼,说来世事无常,都是命运作怪。” 静娆沉默,知道钱茹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些都是铺垫而已,也不多言,只等着她的下文。 “风儿要去仲江,急于立功,为了用功绩给你换一个自由身,此事你可知晓?” 静娆点头,直言不讳:“他确实这样说过。” “静娆姑娘可否告诉我,你是只想脱离群芳楼还是对风儿有真心?” “他待我很好,我感激……”静娆这样说着,其实是没有勇气告诉钱茹自己的真心,因为自己的身份,哪里配说真心这两个字。 “你若真是为他好,便不应该让他做这样的事,去仲江,可谓九死一生……”钱茹说到此,愁容渐显。 “夫人难道以为,程风去仲江只是为了我吗,”静娆摇头,“其实并非如此,即便没有我,他也会去仲江的,能有一番作为,是他的梦,他的胸怀。” “虽然如此,可毕竟因为你,才让他更加坚定了去仲江的想法,”钱茹长叹,“有些事,年轻气盛可以理解,可活到了我这把年纪,没什么比子女的平安喜乐更重要的事了,今日我来,就是想让静娆姑娘与他断了,毕竟你们两个不会有结果的。” “就算你脱离了妓籍,可过往不会抹灭,你可愿意你的夫君一辈子都被人耻笑?” 一字一句都敲打在静娆的心头,可她无法辩驳,因为钱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曾经她是高门贵女又能怎样,如今她连蝼蚁都不如。 “我不会让他被人耻笑的,夫人的担忧,也不会成真,”静娆眼圈微红,抬起头来对上钱茹的目光,不卑不亢,“不过,夫人,你若不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真的会开心吗?他志向远大,明明是个可以翱翔天际的雄鹰,为何您一定要将他养成笼中鸟呢?” 钱茹一时语塞,对面的赵静娆与她想象的风尘女子并不相同,言谈举止也得体,开始来时的敌意渐渐沉没下去,转而成了语重心长:“若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子女,自然会明白我今日的心情了。” 第四十九章 静娆沉默,眼中是一闪而过的苦涩, 她何尝不想像平常人那样, 与自己心爱的人生儿育女厮守一生,奈何她早就没了这样的机会了。 “夫人的意思, 静娆明白,”静娆抬眸看向钱茹, “静娆知道该怎样做了,况且, 静娆也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 自从入了群芳楼那天开始, 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钱茹暗自叹气,命运是最让人说不清的东西, 她本不想做这个恶人,可不能拿程风一辈子的名声做赌注。 *** 静娆回到群芳楼时, 二皇子正在这里等他。 静娆每每见了他便汗毛直立,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 明知道他不安好心, 又躲不开。 “静娆回来了。”二皇子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 让人觉得笑里藏刀,毛骨悚然, 仿佛已经全然忘了之前在这里是气哄哄的离开。 “二皇子。”静娆行礼,心情越发沉重了。 “天气凉了,我命府里的绣娘亲自给你准备了些衣裳,”二皇子抬手轻拍了案几上叠得整齐的几件新衣裳,“快穿上试试, 合不合身。” “多谢二皇子。”静娆礼貌客套,脚下却不动,只待在原地。 “你今日去哪了?”二皇子见她不动便起身朝她走过来。 静娆一见她过来,忙绕到桌案旁坐下:“出去转转,去买些胭脂。” 见她似乎有意躲避,二皇子在心里冷笑一声,随即坐到了她对面。 “之前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静娆知道他意有所指,只含糊着笑笑,随后起身:“天冷了,我去给二皇子泡杯新茶。” “不急,”二皇子捏住静娆手腕,“茶什么时候喝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静娆无奈坐下,将手从他手腕抽回。 “我已经给你看好了几处别苑,供你挑选,只要你点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包括自由。” “静娆是罪臣之女,怎么配跟二皇子在一起……” 静娆面色平静,实则心头发颤,不知道若惹恼了他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那些都不重要,我有能力给你换一个身份。”他自信笃定,仿佛天下之事都不在话下。 “若是皇上知道了,恐怕对二皇子不利……” “你威胁我?”二皇子脸色忽然阴沉,黯然可怖。 “静娆不敢……”静娆整个心都一提,双手捏住自己袖口,心怦怦跳得厉害。 “赵静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二皇子冷言,“我对你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趁我还有几分在意你的时候识点抬举,若不然,我会让你比现在难过千倍百倍。” 静娆轻提了一口气,默不作声。 见她又是一言不发,却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二皇子又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怕不怕那个程风死?” 程风眼下就像静娆的死穴,一戳便动,静娆不自觉的抬眼,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嘴角勾起一侧,知道她这样在意程风,心中愤恨难挡,酸意肆虐:“你想让程风活还是死?” “你什么意思?”静娆双目微微眯起,眼睫轻颤。 “我知道慕容默要派程风去仲江,”二皇子脸微微凑过来,“你信不信他只要踏出京城,就会死于非命?” 静娆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所说并非戏言,他心狠毒辣,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这些年他铲除异党,手段狠厉,静娆有所耳闻。 “不要……”静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程风既然投靠了慕容默,就是存心和我作对,”二皇子眼皮骤然睁起,细长的眼黑少白多,“和我作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包括程风,不过我可以给你开个特例,用你来换程风的性命,如何?” 静娆微闭了双眼,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她家道中落时,不曾绝望过,沦落至此时,也不曾绝望,可牵扯到程风,她手足无措,看不到前方一点光亮。 “二皇子何必这样勉强呢,”静娆抬手摸上自己的心口处,“实不相瞒,我有心悸之疾,能活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许是明天,或是后天便一命呜呼了,您何必非要我这个病秧子呢。” 这件事倒是二皇子从来不知道的,本以为她是临时起意的诓骗,转念一想她时常脸色异样苍白,嘴唇也无血色,看起来确实像是有疾。 可那又如何,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赵静娆这个人,哪怕得不到她的心。 赵静娆就是他的执念,多年的执念,从未有过女子拒绝他的身份地位,而赵静娆对此置之不理,从前连目光都不肯多给…… 他只想征服赵静娆! “你生,要留在我身边,你若死,也必须是我的魂。”二皇子一脸认真严肃不已,“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要程风生还是死?” “他的生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只要他出了京城,从城门到仲江,我会派人日日夜夜盯住他!” 静娆知道,他做的出来,程风眼下是他的眼中钉,除之而后快。 “我当然要他活着,好好的活着。”静娆眼圈儿微红,强忍住打转的泪水,“给我几天时间,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二皇子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以为她真的松了心意,走过去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弯身将脸贴在她的耳畔:“那我就给你三日时间够了吧,我相信你可以想通的。” 说罢,直起身来,从怀中掏出几张地契拍在桌上:“到时候,你只要告诉我,这几处宅院你喜欢哪个便好。” 静娆垂眸,却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 *** 程风被关在家里哪都去不了,去仲江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可再想见静娆比登天还难。 程风焦灼的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抱着酒壶不撒手,难解千愁。 “程风,我进去了!”门外传来周海逸斯文的叩门声。 未等程风答话,周海逸便推门进来,又由守门的小厮将门死死关上。 “你怎么来了?”程风见了周海逸便生出几分亲切来,以为他是来帮自己忙的。 “是程叔叔让我来的。”周海逸一脸抱歉的模样。 程风已经是听出了些许端倪,还不忘打趣:“你是来当说客的吧,现在你猖狂了许多啊,什么时候管我爹叫上程叔叔了,还有,方才你在门口喊我什么?程风?” 闻言,周海逸不好意思的笑笑,挠了挠头:“这往后不都是一家人了么,你比我小……” “啧啧啧,”程风摇头,“看不出来啊,你心思还挺多,也对,你已经和我家老大定了亲,往后我还得叫你姐夫呢。” 周海逸脸一红,险些忘了正事:“先别说我了,今日程叔叔让我来是想让我劝劝你,和那个青楼女子断了吧。” “不可能!”程风长手一摆,“你若是专程为了说这个,就出去吧,我不想听。” “你要想想程叔叔的难处。” “为何没人想想我的难处?”程风转过头来,站直身体,“若是在群芳楼的是我家老大,你能跟她断的了?” “自然断不了,”周海逸脱口而出,忽又觉得不对,“这不是一回事儿,姝儿怎么会是群芳楼的女子呢……” *** 罗桐在院中绣花,听着后门处吵得厉害,便起身询问贴身侍婢:“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是群芳楼的人在后门,说是有封信要给二公子,被看门小厮拦住了,夫人吩咐过,群芳楼的人和物,一律不能通过公子,”说着,婢女凭空翻了个白眼儿,“就凭她们那种身份,也敢觊觎二公子,自不量力。” 微一思忖,罗桐站起身来朝后门行去:“我去看看。” 到了后门,听见一小丫头在与门口小厮磨牙,无论怎么求,小厮也不肯递封书信给程风。 听了会儿,罗桐上前去:“怎么了?” 小厮一见罗桐,也知道她是夫人有意要指给程风的未来夫人,也便客气不少:“表小姐,这位姑娘有书信要给二公子,可夫人吩咐过,群芳楼的东西一概不收。” 罗桐见门口小姑娘手中确有书信一封,面有焦色,于是道:“将这信给我吧。” “多谢这位小姐!”小姑娘走上台阶,双手将信奉上,“求小姐一定将这信交给程风公子!” 小厮一见,既然她收了,也便不敢再多言。 将门关好,罗桐拿着信回退了两步对小厮道:“若是夫人问起来,你便说你没看到便好。” 说着,从荷包中掏出两颗碎银子,塞入小厮手中。 小厮见着银子自然高兴,想着罗桐定然是看不惯旁的女子与自己未来夫君有所联系所以将信截获。 “表小姐放心,小的明白。”小厮欢天喜地接过银子。 “对了,往后若是群芳楼的人再来给二公子送东西,你只悄悄留下给我便好。” 小厮头如捣蒜,自然不愿意得罪这位未来的二少奶奶:“小的记下了。” “多谢。”罗桐轻飘飘的一句道谢,让小厮这种常年在府里劳作之人听了格外舒服。 将信收下后,罗桐见着信封上有“程风亲启”四个字,用小楷写成,见字如面,这样娟秀的字,让罗桐也自愧不如。 第四十七章 罗桐将信送到程风房间,见着周海逸还在与程风磨牙。周海逸老实巴交, 本来是奉程文之命劝说程风悬崖勒马, 没成想三言两语倒让程风反客为主。 “表哥,我有事与你说。”罗桐进门, 门口守门小厮不拦,让她进去。 “何事?”程风问道。 罗桐面有难色, 看向周海逸。 程风会意摆手道:“无妨,他不是外人, 马上就是咱们姐夫了。” 这声姐夫叫的周海逸头晕目眩, 心花怒放, 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胳膊肘已经开始朝程风拐了弯儿。 “这个给你。”罗桐见他这样说, 也就不顾忌什么,便将藏在袖口里的信递了上去。 程风只看一眼便知那是静娆的字迹。 像是屁股上安了弹簧, 立马弹坐起来。 “来送信的人呢?”程风一双眼瞪得比牛大。 罗桐缓缓道:“这会儿想来已经回去了, 是一个小丫头来送的信, 被小厮拦住, 我便将它收下给你送来了。” 程风明白,此时府里管得严, 这信能到他的手里,也是托了罗桐的福。 “多谢你了,表妹。” “没什么。”罗桐浅浅笑笑,见他高兴,自己心里也欣慰许多。 方才来送信的一看便知道是个小婢女, 若是有机会,她真想见见静娆姑娘何方神圣,能让他不顾一切与全世界作对也要与她在一起。 程风将信展开,信上寥寥数语,约他今日群芳楼一见,有要事相商。 程风眉头一蹙,眼下府里看的紧,根本出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正满目愁容,忽然目光扫过周海逸,不禁眼前一亮。 周海逸见他看自己的眼睛直放绿光,心里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周海逸警惕了起来。 “姐夫,”程风笑容渐渐透着别有用心,“我想求你帮个忙。” “没得商量。”周海逸知道,他像黄鼠狼一样,定然没安好心。 “姐夫,我知道你今日是来劝我的,可是男女之事哪里是能劝就劝的,”程风摇晃了手中的信,“实不相瞒,静娆约我见面,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见她一面,只有你能帮我了。” 程风又言:“姐夫,若是姐姐约你,你定然也会赴汤蹈火,双腿打折也会想办法去赴约吧?” “那是自然。”周海逸连连点头,心想着,从前为了程姝宁可挨揍也想尽办法贴进来,不由摸上自己的脸颊,仿佛还在隐隐作痛。 “所以,姐夫,你得帮我。” 姐夫长姐夫短,将周海逸迷了个五迷三道,原本他耳根子就软,这几声姐夫叫的他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伟岸了起来。 “这……”周海逸不禁挺了挺胸,双手一摊,“我怎么帮你?” “这样,咱俩将衣裳换了,你在这里替我守着,小桐护送我出门,待我回来再将你换回去。”程风看着周海逸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那……若是程叔叔和婶婶过来怎么办?” “不会来,我爹现在看着我就烦,才不会来呢,我娘带着茵茵进宫了,根本没功夫理我。” “这……好吧,那你快去快回!” 程风大喜过望,上去搂过周海逸的脖子,亲昵的就差亲上去:“真是我的好姐夫,我何其有幸能做你的小舅子!” *** 程茵和钱茹拘谨的坐在皇后的殿内,程茵目光扫过程姝,这才稍稍安心一些。 皇后又让她们来宫里,程茵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听说茵茵之前病了,本宫眼见着脸都尖了不少。”皇后端坐榻席,目光慈和看向程茵。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女现在已经痊愈了。” 皇后微笑着点头:“本宫听说后,就找来默儿,打算让他给你送些宫里的药材去,没想到他倒是殷勤,早本宫一步,先给你备下了。” “三皇子有心了,”钱茹恭敬道,“多亏了三皇子的药材,茵茵才痊愈的这样快。” “默儿的确有心,”皇后此言一语双关,“今日本宫让你们来,一是为了程风的事,二是为了茵茵的事。” “程夫人,我听说,你和程大人对程风去仲江的事颇有微词?”未等钱茹答话皇后又言,“父母爱子之心可以理解,可程风一个大好男儿总不能常活在你们庇护之下,我听说程风早就有心去那一展拳脚,只是碍于你们夫妻二人才一直没去,今日我倒是想要劝劝你,仲江一带一直是朝廷大患,若是他真的在仲江立足,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皇后娘娘说的是。”钱茹眼下也不能为这件事分辨什么,去仲江的事已经改变不了,他们再违拗也没什么意思。 “再就是茵茵了,”说到此,皇后笑容更盛,“茵茵这姑娘本宫看着喜欢,我也知道尚未婚配,想来程夫人也看得出来,默儿对茵茵也动了心。” “小女调皮,性子古怪,哪里配得上三皇子。” 钱茹知道此事躲不开,没想到皇后这般着急,左右现在程姝也在她身边,程风又顶了个三皇子派去仲江的名头,眼下无论谁看,都会觉得程家已经站好位了。 “我倒见着他二人合适,郎才女貌,放眼京城,哪里还能选出来像茵茵这般出挑的姑娘来。”皇后是个软刀子,言辞看似软糯,实则暗藏锋利。 钱茹沉默,一颗心七上八下。 本想着,许是程茵与郑寒问会有些故事,奈何郑寒问死在了仲江…… 皇后见钱茹的反应,轻笑一声:“我知道程大人和程夫人的顾虑,姻缘这东西,虽说是父母之命,可也要二人真的情投意合才是,时日还长,且让这两个孩子慢慢看吧。” 皇后此言,让钱茹更糊涂了,看似步步紧逼,好似又留了个口子。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钱茹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准备了一些东西送你们,让姝儿陪着你们去取吧,明日姝儿沐休,今日你便与母亲和妹妹早一些回府吧。”皇后转头对程姝道。 程姝颔首:“多谢娘娘。” 待三人走后,皇后唤来身侧大宫女:“你透出些风声去,就说三皇子要和程家老三定亲了。” “是,”大宫女应下,又忍不住问道,“奴婢有一事不明,您方才为何不直接将此事定下呢,料想程夫人也不敢反对。” 皇后长眉一展:“她不情愿,本宫看得出来,她既然不情愿,那么程文更不情愿,程文是个老油条,在官场多年游走,多少动荡都不曾波及过他,他迟迟不肯答应这门亲,就是怕答应下来就等于明摆着和二皇子对立,眼下程风归于默儿麾下,程姝又在我身边,他如今不想站队也得站队。我放出这个风去,就是想给他个台阶下,也是给他时间考虑清楚,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英明。”大宫女茅塞顿开。 *** 自宫里回府后,钱茹一进门便问程风如何了,得知程风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钱茹心稍稍放下。 来了正堂,程文一早候在那里。 “皇后娘娘今日又提茵茵的亲事了吧。”程文眼下已经淡定了许多,见着钱茹表情便明白。 “是,今日说的直白,”钱茹长叹一口气,“不过我没有应下来,如今看来,应下不应意义不大。” 程文抿了口茶,抬眼看向程茵:“茵茵,你对此事如何看待?” 程茵一怔,她怎么看?她没有想法,即便那日三皇子亲口与她表白她也心不在焉毫无波澜。 她甚至……再没想过嫁人…… 程茵漫无目的的摇了摇头。 程文接着道:“若说人品,三皇子不错,相貌也俊秀,身份贵重,万里挑一。唯一的风险就是有可能在储君的竞选中落败,这几日我也想过了,看的出来他对茵茵有意,若是茵茵也觉得他可以,那么爹也便豁出去了,反正如今躲是躲不开了,风儿这么一闹,已经将咱们程府推到了三皇子阵营,现在就算是为了女儿,我也要拼上一拼。” “爹……”程茵哑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现在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朝中情况紧急,想来不久就会见分晓了,”程文将茶盏放下,语重心长道,“茵茵,爹只要你一句话,你对三皇子有意还是无意?” 程茵摇头,神色淡漠:“对我来说,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我只怕连累家里,一切都听爹娘的。” 钱茹闻言一怔,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实再意外,从前是个有主张的孩子,怎么如今整日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了? 都听爹娘的,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从程茵嘴里说出来的。 *** 程风穿着周海逸的衣裳顺利出门,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路奔到群芳楼。 欢天喜地来了静娆房间,见静娆今日穿着那日他送的梅色袄子,还细致化了妆容,气色格外好。 “你来了。”静娆一见他,便发自内心的欣喜。 多日不见,程风思念之心肆虐,走上前去将静娆一把抱在怀中。 “想我了么?”程风手掌轻轻抚摸静娆后脑。 静娆将脸埋进程风的颈窝,轻轻道:“每时每刻。” 程风将她抱得更紧了。 二人静拥许久才舍得松开。 “今日找我有什么事?”程风捧着她的脸问。 静娆明白,这些日子他没来,定是被禁足了,原本没抱多大希望,见了他才是惊喜。 “没什么大事。”静娆拉他坐下,程风这时候才发现桌上满布酒菜。 “你不是快要去仲江了吗,我想给你亲自送行一次。”静娆说着,将酒水给他满上,“祝你在仲江一展身手。” 这酒水程风自然喝得欢喜,程风举起酒盅,二人轻一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程风与他说了许多关于未来的畅想,每句话,都有她的存在。静娆只是捧着脸笑着听他说着。 冬日的夜来的格外早,静娆不胜酒力,喝得不多,几杯下去,脸颊已经红晕。 亲自起身取出一对蜡烛点燃,屋内昏黄,暖意融融。 这时程风才发现,桌上的,是一对只有嫁娶时候才会用的龙凤红烛。 “怎么用这个?”程风问。 静娆盯了那红烛稍许,这才坐到程风身侧,与他紧紧挨着,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因为今日我想嫁给你。” “静娆……”程风声音低沉,不由得喉咙微动。 静娆起身坐到程风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今日我便嫁给你,今日我便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程风双手颤抖的扶在静娆的背脊上,瘦弱的腰肢如柳,让程风的心跳动剧烈。 程风双眼一阵迷朦,理智让他清醒,程风低声道:“静娆,等我回来,我便娶你,现在……现在是害了你……” “不,我不要,”静娆今日格外坚定,松开他的脖子,双手捧上他的脸,“我就要现在,此刻,我顾不得往后……” “什么意思?”程风拧眉问。 “没什么,我只是……”静娆目光看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我只是,我只是……” 实再找不出合适的借口,静娆干脆什么都不说,抬手摸上自己衣襟。 才解开一个带子,便被程风用力摁住:“静娆,你不必如此,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会死在仲江回不来吧?” 静娆红着脸摇头:“不,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我只是希望,在今天,将我最宝贵的给你,只给你……” “静娆……”程风满眼宠溺的摇头,重新将衣带给她系好,“我在乎的不是这些,你只好好等着我,我说到做到。” “可是我在乎,”静娆握住他的手,将手挪动到自己腰上,一脸坚定,“不要拒绝我,好吗?” “静娆……”程风极力克制,眼中似乎有火在燃烧,气息也渐渐不能平稳。 静娆脸贴了上去,唇贴在程风的唇上,程风眼前一亮,感受到唇上从未体会过的一阵柔软。 呼吸越来越急促,感觉到静娆的双手探上了他的衣襟,指尖隔着衣料缓缓触动,程风一只手臂环住静娆的腰肢,一直手臂穿过她的膝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朝牙床走去。 红烛摇曳,两行烛泪缓缓流下。 *** 夜色渐浓,周海逸在程风房中坐立不安,这已经出去大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他回来! “大小姐。”门外小厮的声音。 “人……人……在里面吧?”程姝端着一盘子点心在门口问道。 “是,二公子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 房间里的周海逸几乎吓破了胆,千算万算没算到程姝会来,周海逸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像个没头苍蝇似得进退两难。 若是程姝知道自己和程风穿一条裤子,还把程风放出去了,定然要将自己打的鼻青脸肿! 慌乱之下,周海逸只能脱了鞋爬上床榻,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如同鸵鸟暂时用沙子给自己埋起来。 程姝进门,见床榻上一个鼓包,以为程风在里面,见桌上饭菜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才露了轻松神色:“还……以为你……闹绝食……原来……也挺不了……多久。” “给你带了点心……吃……吃吧。”说着,程姝将点心放在桌上。 床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这么早……就睡了?”程姝来到床榻前坐下,见着被子里的人好像抖动个不停似得,“病了?” 被子里的人依旧一言不发,抖的好像更厉害了。 程姝一急,猛得将被子掀开,周海逸用力抱住头,蜷缩着捂住自己的脸。 程姝看这样子更害怕了:“怎么了?真……病了?” 周海逸紧闭双眼,大脑一片空白。 程姝用力掰开周海逸抱头的胳膊,这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程风。 “你……怎么在这,程风呢?” 周海逸见被她拆穿,无奈坐起身来,哆哆嗦嗦道:“姝儿,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程风给骗了,本来我是来劝他……他……他说去去就回,可是现在都没个影……” 周海逸害怕极了,只能祭出程风。 “你……干嘛……抖成这样?”程姝有些不解,眼见着周海逸的冷汗都出来了。 “我……我怕你生气。”周海逸声线颤抖,暗骂程风害人精。 “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今日我听母亲说你……你来劝程风了,我还想着,程风……该……该不会耍你,没想到……还……真是……”程姝一时之间哭笑不得。 知弟莫若姐,让周海逸来劝程风,实属病急乱投医,他哪能劝动那条泥鳅。 在说程风的事她本也不想插手,程风为人不拘小节却不糊涂,相信他做不出什么违背人常的事,程姝一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生气?”周海逸心情依旧紧张。 程姝摇头:“程府……可关不住他……就算你不在,他……他也……会想办法出去的。” 周海逸如临大赦,长长的松了口气:“姝儿,你可真好!” “这么晚了……你若出去,便露馅了……你就在这呆着……吧,我回房了。”说着,程姝起身。 周海逸将她一把拉住:“来都来了,多陪我呆会儿吧。” 程姝默不作声,起身从盘子里拿了点心递给周海逸,周海逸没用手接,而是直接将嘴凑过去咬了一口,随即傻呵呵的笑起来:“你拿的点心就是好吃。” 程姝脸一红,拿手指头轻轻戳了他的额头。 *** 程茵亲自做了几个河灯,带着素莲来到护城河处。 虽到了冬日,可护城河左右夜市热闹,岸上灯火阑珊,人来人往。 这条河传闻可通冥界,每每百姓家有亲人去世,便有人来此处放河灯,将哀思寄托在上,期盼黄泉的亲人可以知道。 从前程茵对此事从不上心,可这几日却突发奇想亲自做了几个莲花河灯。 程茵怕水,可今日再怕也还是来了。 临近水阶,程茵蹲下,素莲将灯内白烛点燃,递给程茵。 程茵接过,亲手将灯放入河中,指尖触碰冰凉的河水,冰得她心头一颤。 程茵见着冬风将河灯渐渐吹远,烛火在黑暗的河面上投下一圈光影,显得凄凉萧瑟,没多久,便和旁人放的混在一起,眨眼间就已经分辨不出了。 程茵将其余河灯一一送下,见它们渐渐飘远,不知怎的,心里一阵难过。 “郑寒问,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程茵在心里默默道。 “程茵。”身后传来三皇子慕容默的声音。 程茵回头一看,果然是他,正站在灯火阑珊下,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程茵起身,微微福身,还未开口便被他打断:“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慕容默朝她身后还未飘远的河灯看去,不免好奇:“你在为谁放灯?” 程茵一时语塞,久久未想出一个完美的措辞,慕容默见她面有难色,于是又道:“我方才在那边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程茵微微松一口气抬眸问道:“您怎么在这里?” “我来为寒问放些灯。”慕容默目光放远,看向程茵背后的那些灯。 “郑世子?”程茵微怔,喉咙酸涩。 “是,”慕容默点头,“我与寒问感情深厚,他死的冤屈,我心里难过,便来此为他放灯。” 慕容默没有发现程茵眼眸的黯然,也没有察觉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哀愁。 程茵再次沉默,静静听着身后冬水流动的声音。 慕容默没有再追问程茵为谁放灯,笑意浅浅道:“我听说城中夜市热闹,我还是第一次来,不如你陪我逛逛如何?” 程茵福身下去:“天色不早了……我……” “放心,一会儿我亲自将你送回府。”慕容默双目清澈透亮,恍惚间让程茵想起郑寒问来。 郑寒问的一双眼眸也生的明亮,第一次在歹人手中救下她时,她便被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所吸引,一往而深。 “上来吧,河边风大。”慕容默微笑着朝程茵伸出手来。 程茵礼貌的回以微笑,并没有将手搭上去,而是提了裙子自己走上河边石阶。 慕容默将扑空的手收回,脸上有些尴尬,轻抿了嘴,随即跟在程茵身侧。 第四十八章 京城的夜市热闹,可程茵耳畔却听不进四周的喧嚣, 她心头只惦念着方才的河灯是否真的能送到黄泉之下郑寒问所在之处, 更没有心思留意身旁的三皇子目光是不是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你有心事?”慕容默与她并排走着,脚步随着程茵的, 随时与她保持平齐,不敢快一分也不敢慢一分。 “没有啊。”程茵目视前方, 盯着街头亮起的灯光,回答的漫不经心。 从上次慕容默与她表白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可程茵一直没有给过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让慕容默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 于是终又忍不住问道:“听说母后召你和程夫人进了宫?” 慕容默眼含期待, 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关于婚事的事,可等了半天, 程茵只点了点头,连字也没多说一个。 慕容默直接道:“母后说想将你指给我, 此事你可知道?” 程茵点头:“皇后娘娘确有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呢?”慕容默止步认真问道。 程茵也停住脚步, 抬手摸了下额边的碎发, 低头看着自己的绒花鞋:“我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这句话说了也等同于没说, 程茵总是对自己不咸不淡的,似是从未有过更多的关注, 像是在逆来顺受,他清楚,若是皇后的旨意一下,她不会反对,也不会欢喜。 “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同我说吗?”慕容默觉得程茵更多的时候, 像根木头一样立在他的面前,没有情绪,没有喜悲,“还是,你心里有旁人?若是有,我可以放手,我从不强人所难。” 程茵一怔,眼中化出一团水雾,将远处灯火看得越发迷蒙了。 半晌,程茵依旧摇了摇头。 看得出来,她一点也不为自己的青睐而开心,她在自己面前总是有意遮挡些什么似的。 “是不是你觉得我为了要拉拢你父亲才要娶你的?” “我从未这样想过。” “那样就好,程茵我告诉你,没遇到你之前,我的确这样想过,但是从见了你之后,我在意的只是你这个人。”慕容默一字一句说的认真,程茵望向他真挚的双眼,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可是自己的中实在难起波澜。 她明白,她也许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不顾一切的去爱一个人了。 如果开始遇到的不是郑寒问,她的人生还会如此吗? 二人逛了许久,慕容默会与她说许多好玩的趣闻,即便程茵只是浅笑着默默听着,他也很开心,慕容默会给程茵买上许多新鲜有趣的小玩意儿,不管程茵要还是不要,他只随在程茵身侧,程茵只要稍一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种感觉很微妙,曾经渴望在郑寒问那里得到的,却在三皇子身上实现了。 *** 昨夜折腾太过,程风几乎一夜未睡,可身旁静娆却睡得香甜,紧紧的贴在他身则,手指还勾着他的,程风面含宠溺望着静娆,忍不住抬手去摸了她的脸颊,她睡得深沉,毫无反应。 程风又用指尖轻轻点了她挺翘的鼻尖,静娆这才有所感,慢慢睁开眼。 醒来一见程风,静娆又抿起嘴唇甜笑,随即又贴到他的怀中,让程风抱了个满怀。 “你昨夜一夜未归,没事吗?”静娆问。 程风摇头:“没什么,我未来姐夫在那里替我守着呢。” “你什么时候去仲江可定好了?” 略微想了一下,程风才言:“大概还有三五天。” “你去仲江的路上也要小心,万万不可大意。”静娆捏着程风的指尖叮嘱道。 程风将怀中的静娆又抱得紧了些,低沉的嗓音在静娆头顶传来:“知道了,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只好好的等我就是。” 说罢,程风长叹一口气:“真想将你也带着。” 静娆的脸色有些难看,强忍了泪道:“说什么傻话,你在那边不要胡思乱想,我便不常给你写信了,我怕分你的心。” “一封也不给写吗?” “嗯,你只知道我在等你就好,我只要你平安。” “会的,我一定会平安无恙的回来,然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程风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期待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天快亮了,你快些起了吧,免得让人看了,惹得闲话。” 静娆才要起身,便又被程风扣到怀中死死摁住,随即长手一挥扯过锦被将二人一起捂了个严实...... *** 程风回来时天已大亮,而罗桐不知在后门等了他多久,生怕他在门口被人发现。 罗桐见他早晨才归,心里已经明白他昨夜都做了什么,心上说不出的酸楚却还是强颜欢笑。 “小桐,你怎么这么早就等在这里啊?”程风问道。 “周公子还在府里等着你回来,我怕你被小厮发现,特来接应你。” “多谢你了,你有心了。”程风抿嘴一笑,丝毫没有发现罗桐眼中的不悦。 他在旁的女子身上不曾用过心思,更不会观察旁人的情绪。 罗桐护着他回到房间,几乎也一夜未睡的周海逸立马精神了起来,迎上去低吼道:“你昨天怎么一晚上没回来,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姐夫,难为你了,没人发现吧?”程风只是笑笑,见着这憨厚的周海逸觉着有些愧疚。 “你大姐来过,已经知道了。”周海逸有些没好气的道,“不过昨天你一夜未归,你该不是......” 周海逸话将脱口而出时见罗桐也在,不好多说一些旁的,也便禁了声。 罗桐明白周海逸的话,也便不多说什么,红着脸朝外间走去。 见罗桐回避,周海逸才又低声言:“昨天你在哪里过的夜?” 程风抿着嘴笑的甜蜜,却不发一言。 见他这样子不必说也知道,周海逸脸色一沉:“你疯了,你也太大胆了。” “好了姐夫,我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程风姐夫长姐夫短叫的依旧亲热。 周海逸知道劝不了他,只无奈摇头叹气:“我完了,我就不该来,眼下我就是助纣为虐,我十恶不赦我......”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又没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程风将衣带解开,“我看你眼下有黑色,是昨夜没睡好吧,你快回家去休息吧。” 周海逸也不想在此多呆,自己来此不但没有劝说成功,反而成了他的一个好帮手,若是程文知道了,恐怕要对自己大失所望......这个程风,也着实大胆。 *** 郑寒问由一位老人扶着喝下一碗汤药,清苦的药汤让他忍不住呛咳了几声。 “年轻人,你今日觉得如何了?”老人不知年岁,花白的山羊胡子随着下巴微动。 郑寒问勉强点了点头,喉咙干疼却很难发出声音,干张着嘴说不出话,一时心急,又重重的呛咳起来。 老人拍了他的背道:“不急不急,你中了那帮匪人的毒,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身子还需慢慢调理才能恢复。” 说着不急,可郑寒问心急如焚,自那日与刘庞交锋已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只干巴巴的躺在这里动不了也说不了话,更不知京城那边是何情况,是不是都已经认为自己死了? 那程茵呢,她会不会为自己难过? 老人将郑寒问放平,又给他盖了被子安抚道:“那日我与徒儿上山采药,发现你手里拎着一颗人头一动不动躺在草丛中,当时还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有气息,本以为你是个恶人,没成想你手里握的是那匪头刘庞的人头,想来你不是官兵也是哪里的侠士,我们便将你救了。” 老人接着又道:“那刘庞为祸一方,如今也死了,小伙子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郑寒问嘴唇微动,喉结上下起浮,对老者眼现感激之色,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命活着。 “那刘庞善于将毒涂在刀上与人厮杀,可谓阴毒,好在发现你及时,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若不是那刘庞将我抓上山给他们看病,我也不知此毒可解。” 刘庞虽然狠毒,可这老人是个医者,又医过刘庞和他手下的人,所以刘庞不曾害他性命,他在山脚下的药庐中活的还算清静。 郑寒问体内余毒未清,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几次试图动动身子,都被老人拦下:“你不要心急,再过几日便能渐渐复原,你再安心歇息几日便好。” 郑寒问实再无法,心里再急也没用,只能乖乖听老人的,用力眨了眨眼以示清明。 *** 不知从何时开始,京城四处流传着消息,说是三皇子与程家三小姐已经订了亲。消息一传,成了京城中人闲来无事的谈资,有人说这样一来程文便成了三皇子的人,有人说程茵好福气,居然能嫁给三皇子,还有人说程茵从前心系郑寒问,眼下郑寒问死了居然又搭上了三皇子,果然有两把刷子。不过第三种传言只是在贵女之间传来传去,说的无非也都是关于程茵的负面。她们向来不喜程茵,从前是因为郑寒问,现在是因为三皇子。 凭什么好处都让这程茵得了,而她们连一杯羹汤也分不到? 程茵向来是不理会这些传言的,而程文那边似乎也默认了这门亲事,事已至此,程文想着,干脆就以不变应万变,反正二皇子也得罪了,也不怕再多加一条,不过若是有人想要害他的宝贝女儿,那是万万不可。 也正是因为程茵,他才与皇后娘娘僵持到现在,这种传言程文也早就料到,无非是皇后的伎俩罢了,想让自己主动投靠过去,可为了程茵往后不陷入被动,程文只能静待。 *** 程府全家几乎都天未亮便起了,不为别的,只因今日是程风出门的日子。 三皇子给他派的一队亲兵早就在程府门口等候,钱茹在院中抹了眼泪哭泣不止。 程风笑着上前道:“娘,您别哭了,我答应你不过三年我便会平安回来。” 程茵和程姝守在钱茹一左一右,姐妹二人强忍着泪不作声,有一个钱茹哭成泪人也便罢了,若她们在哭下去,不是给程风添堵吗。 周海逸则一直守在程姝身侧,见她流泪也是难得,眼下心疼不已。 “你在那边要万事小心,千万不可硬拼,凡事都要三思而行,性命为重,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钱茹举着帕子哭得眼睛都肿了,这些话她已经与程风重复了几百遍,生怕哪个字落下程风便忘了,儿行千里母担忧,钱茹眼下只恨不能与他一同去了。 “好了娘,我都记下了,我答应你,我不会冲动的,你们只在家里好好等着我回来便是。” 程风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可事到临头,总不能大伙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也就强笑着劝慰。 “姐夫,”程风话峰一转,看向一旁周海逸,“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这一家老少可就托付给你了。” 当着钱茹的面叫姐夫,让周海逸和程姝脸上一红。 钱茹却被他这不合时宜的玩笑逗乐了:“你看你,要不你爹说你整日没个正形,又拿海逸在这里打趣。” 周海逸和程姝一对视,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说到程文,程风脸上挂了一抹失落,透过人群朝正堂看去,却始终不见程文人影。 他明白,爹还在怪他,怪他不顾一切的冲向仲江,可是程风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给爹看看,他会让爹以他为傲! “时辰不早了,他们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行一步。”程风挺直身子,与这几位道别。 钱茹才收的眼泪又蓄了满眼。 程茵最后才道:“二哥,你千万记住娘说的话,不要冲动。” 程风抬手摸了程茵头顶:“二哥都记在心里了,你要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说着,程风近前一步低声在程茵耳畔道:“三皇子人不错,前途不可限量,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也好。” 程茵咬了牙,点头道:“我记下了。” 程风转身欲走,程文躲在廊下许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终于露了面大喊一声:“小子站住!” 程风一怔,随着众人回头看去。 程文负手而立,一脸严肃,片刻才言:“你若是不做出点成绩来,就不配为我程家子孙!” 此言一出,又有些后悔,随即又改口:“但成绩再好,也不如性命重要。” 程风反应了两秒,一直压抑在心口的担子这才终于放下,原来,父亲还是担心自己的。 程风站得笔直,大声回应:“孩儿记下了,请爹娘保重!” “快去吧。”程文长舒了一口气,朝程风扬了扬下巴。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看着这别扭却感情深厚的父子二人便笑了。 程风翻身上马,终是在程家人目送下离开了。 即将出城之际,程风忍不住朝群芳楼方向看去,心里正可惜不能再见静娆一面。 正遗憾着,似是有感应似的,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处二层茶馆窗边静静的立着一个人,程风抬头看去,心上一动,那不是他的静娆还能是谁! 静娆像一朵绝世独立的水仙,静立在他的视线上方,正恬淡的冲着他微笑。 二人对视,自不必言语,她想说的,他都明白,想来她亦是。 如今才真是无憾了,他在心里默念道:“静娆,等我回来!” 直到亲自目送了程风出城,静娆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冷却下来,城外是天高海阔,城内是伸手不见无指的黑渊,她的心早便随着程风飞出了城外,而她又不得不再回到原地。 等,无论多久她都可以等,可时运不待人,她怕是,再也不能完成对程风的承诺了。 *** 七日之后,静娆收到程风报平安的信,静娆一颗动荡的心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而短暂的心静之后,二皇子又来到了群芳楼。 “怎么样,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呢?”二皇子慢悠悠的走进门来,看着一身梅色袄子的静娆,“怎么穿这颜色,不太衬你啊。” 静娆一笑,笑容妖娆,让二皇子看得不由怔住:“我喜欢这颜色,二皇子觉得不好看?那我便不穿了。” 二皇子听她喜欢,刚要改口,便见静娆抬手将衣带解开,将梅色的袄子脱下,扔至一旁,只着中衣,看着身形单薄却诱/人。 二皇子没成想她会如此,忍不住咽了口水:“你这是......” 随之静娆又寻了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二皇子请坐吧。” 二皇子的整颗心都被她勾了起来,忙坐到她身侧去,静娆强忍着恶心强笑道:“二皇子今天怎么有空来?” 二皇子抬手捏上静娆的下巴,这次她没有将脸别开:“还不是想要问问你选了哪处宅子。” “早就想好了,就要城南的那套,地处繁华,热闹,”静娆声音软糯,“不过就是价格贵了一些,我一个风尘女子,要了您这么贵的东西,有些心虚。” “不必心虚,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说是一处宅子,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 二皇子越发得寸进尺,将脸又凑得近了些。 静娆冷笑一声,软软的推开他:“二皇子就说些胡话哄我,说白了您也就是想拿我当外室养罢了,我赵静娆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惦记太多的,且做好一个外室的本份就算了。” “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拿你当外室......” “别说这些了,”二皇子话未说完,静娆便打断他的话,“今日您难得来,天气冷,不如喝杯酒水可好?” “那自然好。”二皇子被静娆难得给的笑脸迷的七荤八素,眼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不过今日赵静娆态度转变得太快,让他不免有些起疑。 *** 程茵由三皇子带到宫里观赏暖棚,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暖棚这东西。 只见暖棚是两处宽敞的大殿相连,四处封闭无窗无缝,外面也用厚实的帘席挡了,里面温暖如夏。 才进了暖棚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花草,散着浓郁的香气,程茵下意识道:“这里好热啊,倒像是夏天似的。” “这里是冬日培育花草的暖棚,自然热了。”三皇子笑道。 程茵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百花香气直冲鼻腔:“冬日里能见到这么多花草,真是难得。” “喜欢吗,若是喜欢就到处走走。”三皇子亲自接过程茵取下的披风搭在胳膊上。 程茵抿嘴一笑,便如他所言随处转转:“自小便听父亲说过宫里的暖棚,这还是第一次见呢。” “喜欢什么尽管搬回府就是,这里什么花草都有,都是外面不常见的。” 程茵摇了摇头:“从宫里回府要行一段路程,太冷了,怕将这些花冻着了,那就太可惜了,我只看看就好。” “我原想着程风走了你会不开心,往后你若觉得没意思我便来陪你好不好?”三皇子声线温柔,满眼中只有程茵。 “三皇子日理万机,想来是很忙的,我怎么敢打扰。”程茵说着,别过脸不去看他,指尖流连在手边花草之上。 “你非要与我这般客套吗?”三皇子一顿,“我从未听过你叫我的名字。” 程茵垂下眼睫:“臣女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我说你可叫我的名字,你便可以叫。” 程茵浅笑,目光四处打量,始终不与他对视,也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迫切:“三皇子您说什么呢,让人听了多不好。” 三皇子又是一阵失落,虽然知道她现下是不情愿的,可也不愿意逼的她太紧,于是又言:“好吧,那我可以叫你茵茵吧?” 未等程茵回话,三皇子又接着言:“茵茵,我想我会等到你愿意叫我名字的那天的,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程茵不知如何是好,只低着头绞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从头顶袭来,不知是不是这里太热的关系,有些让她透不过气。 三皇子见着程茵有些泛红的脸,轻笑了声:“热了吧,这里最适合喝些梅子汤了,我早就命人给你备下了,要不要来一碗?” 程茵这才抬眼,点头道:“好。” 见她听见梅子汤才难得回答的干脆,三皇子不由得被她逗得无奈的笑,随即侧头朝宫女吩咐道:“将冰梅子汤端上来。” 第四十九章 程茵接过三皇子亲自递过来的梅子汤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心中畅快。 “先喝一碗, 剩下的一会儿再喝, 若不然一次喝太凉的对脾胃不好。”三皇子见她喝光后,将碗接过, 命宫女将空碗端下。 二人行了没有多久,三皇子随手取一朵兰花下来, 将其插在程茵的头顶,然后只看着她笑。 程茵抬手摸上自己发中兰花, 只笑笑不说话。 “对了三皇子, 我有一事想要请教您, ”程茵一顿,“我二哥真的一去三年不回吗?”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如此了, 不过我想以程风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呆三年这么久, ”三皇子转而一笑, “你若是想你二哥了, 我可以带你去仲江。” “不必了, 我去了怕是要给他添麻烦。”程茵不禁又回想起来去塞州的惊魂时刻,当时若不是有郑寒问在, 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乱子来。 塞州都不那么太平,更何况仲江。 一想到郑寒问,程茵整个人都明显着黯淡下来,最近不知怎的,总是想起他来, 从前他活着的时候,她有意回避自己的思绪,眼下他不在了,想也便想了。 “再往前走走吧,冬日看花,别有一番滋味。”三皇子见她又走神,脸色不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便打断她,让她赏赏花,换换心情。 程茵点头,随着三皇子一路慢行。 *** 二皇子在静娆这里喝得微醺,眼神迷离,脸色却始终泛着白。 “你打算何日搬到宅子里去?”二皇子一张口,酒气四散。 “您真的能让我回复自由身?”静娆看上去有些将信将疑。 “我何时骗过你。”二皇子一脸笃定。 “您之前还说等您日后继承大统让我想做妃子做妃子,想当皇后当皇后呢,可这话我也只敢当您是哄着我玩的,您若让我当皇后,您的夫人怎么肯。”静娆说着,又亲自将二皇子面前的酒盅倒满。 “管她做甚,只要你一句话,我休了旁人,只留你。”二皇子借着酒劲儿,思维欢脱,越发的口不择言。 “当真?”静娆又往二皇子身前凑了凑,一双素手摸上二皇子的衣襟,隔着衣料,二皇子感到静娆手中的温度传来,所抚之处汗毛直立,让他整个人都顿时欲罢不能。 二皇子一把将静娆的嫩手抓握在手里,放至唇边轻吻两下,静娆笑得更加妩媚,头轻轻靠在二皇子肩上声音柔得如同丝绸:“我不信。” 二皇子眼下已经神魂颠倒,七魂去了六魄,满身上下酥软无力:“那你怎么才肯相信。” “除非......”静娆将唇凑上二皇子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刺激着他的耳垂,“除非你给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二皇子闻言,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手环住身侧贴过来的娇人儿,恨不得马上将她拦腰抱起直扑牙床。 手臂才搭上静娆双腿,便被静娆挣脱开。 “您这是做什么?”静娆此次挣脱不同以往,虽然身子挺直了不再靠在他的身上,可是双臂却顺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不是想要个洞房花烛,现在不是正好?”二皇子说着,嘴又朝她凑了过来。 静娆将他推开道:“我指的是真正的洞房花烛,您这样是敷衍我。” “我怎么敷衍你了。”二皇子睁大了眼睛问道。 “这一无嫁衣,二无红烛,三无新房,您还说不是敷衍我,虽然我现在不是高门贵女,可有的东西也不能少了去。”说着,静娆嘟起樱桃般的嫩唇,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待你进了新宅,我便给你布置一个如何?”二皇子这才听明白静娆的用意,此番说起,好像是自己太心急了,凡事都要有点仪式感,此时此刻在这里,倒真像是委屈她了似的。 “二皇子您喝醉了,现在答应的好好的,只怕酒醒了要反悔可怎么办?” “那我怎样你才能信?”二皇子眼现魂都跟在静娆身上,只要她信自己,想怎么办都成。 “不如,您给我下道圣旨?”静娆再次贴近二皇子耳畔,声若蝇蚊,可二皇子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二皇子眼睑垂下,虽然这是大不敬的话,但是他听了很受用,圣旨是何人才能写的,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我说您给我下道圣旨,许我一个洞房花烛,”静娆将绕在他脖子上的双臂又紧了紧,“这对您来说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吗?” “这话你我之间说说也就好了。”二皇子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美滋滋,登上皇位那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这又没旁人,我可不就是说给您听的吗。”静娆浅笑,笑声动人,听得二皇子整个人麻麻的。 “好,取笔墨来,我给你写一个。”二皇子在酒水的作用下被静娆三言两语迷的神魂颠倒。他素来猖狂惯了,皇上的众多皇子中,唯他与老三能争那个皇位,可老三无掌兵权的外戚,哪里是他的对手,现在虽然还是皇子身份,但不少人已经将他视为储君,整日巴结的人更是不少,渐渐的,他便也认为储君之位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 二皇子借着酒劲儿在纸上挥墨一番,真真照着圣旨拟了一张,不过上面是些糊涂言辞罢了。 静娆看着那张纸,满意的笑了笑,怕他起疑心又道:“我还想要一身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我是不想了,眼下不能让您太招摇,索性只穿身吉福便好,反正洞房是你我二人的。” 这是实话,他现在确实不能太过,即便接静娆入宫也是往后的事,可是眼下还是安分点为妙,不过除了八抬大轿风光嫁娶之外,其余的该有都要有,无非是将别苑布置一番,看上去是那么个意思也便当作是成亲了。 二皇子又将静娆搂过,轻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又是何苦,若是几年前你跟了我,你哪还用受这么多的罪,眼下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不过,你转变的有些快,倒让我觉着你不像是真心?”说着,二皇子又捏起静娆的下巴来仔细端详。 静娆抚上他的手:“您不是说了识实时务者为俊杰,怎么,我现在想当俊杰了,您倒是不肯了?” “我哪里不肯,我喜欢还来不及。”话音才落,又试图将静娆抱起。 静娆一见事态不妙,便又起身周旋道:“不是才说好了给我一个洞房花烛,您急什么?” 二皇子实再在心痒难耐,转而便问:“那你打算何时入宅?我便给你都安排下。” 静娆笑道:“我特意看了黄历,三日后和七日后都是嫁娶的好日子,您来定吧。” 二皇子眼下心急如焚,哪里等得到七日后,于是便一拍桌案:“那便三日后吧。” *** 傍晚二皇子醉得不醒省人事,由随侍带走后,静娆身着一身小婢衣衫从后门偷偷溜出门去,直奔程府。 程茵听了素莲来报说后门有人找她,她心下正奇怪,便让小厮带着那人进来见她。 程茵一打眼,便吃了一惊,虽然来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美貌,这身段她一打眼便觉着熟悉,再将目光放在脸上,居然真的是离人,不,现在应该称她为赵静娆才是。 “是你。”程茵声线清冷,对她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前世因为郑寒问,今生因为程风。 “静娆见过三小姐。”静娆温文得体,即便一身粗布衣裳也盖不住满身的气质。 “你来找我有何事?” “有关于程风的要事要与三小姐说,请三小姐先屏退左右。” 程茵听闻事关二哥,也便不多想,对着屋内侍候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闻声退下,静娆的目光又扫在素莲身上。 程茵会意,便解释:“这是我的贴身婢女,无妨。” 说到此,素莲心中生出些许骄傲来,小姐素才不避她,对她信任有加。 既听此言,静娆也便不再多顾将小心藏在里怀的那张纸取出递给程茵。 程茵接过,目光与静娆交汇,仿佛她眼里写着,打开便知。 程茵将纸慢慢展开,顶端晃眼的写着“圣旨”二字,再往下看内容,程茵顿时懵住。 “这......这是什么?”看着满纸荒唐言,程茵眉头拧成一个结。 “这是二皇子亲手所写,”静娆声音忽然放低,“我知道你与三皇子交好,所以我特将此物交给你,望你转交给三皇子,许是对他有所助益。” 程茵捏住纸张的手指稍用了下力,指尖泛了白,回想之前在群芳楼见过二皇子,前后联系到一起,是二皇子对她有心。正因为那次的事,才让二哥与她相识。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程茵眉头一拧,“是为了我二哥吗?” “是,”静娆直言,“二皇子试图对他不利,我假意与二皇子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他平安到达仲江,可是我知道,二皇子在高位一日,程风便永无宁日,若是往后他真的......恐怕程风真的性命难保。” “你......”程茵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一直在心里对她都是别扭的情感,可如今她却将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说出来,方才明白,原来她是真心护着二哥的。 “你是真心待我二哥吗?”程茵平静问道。 静娆思了片刻,淡淡笑意浮在面上:“他待我很好,他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不想让他为了我受到伤害,我都已经这样了,我不想连累旁人。” 爱与不爱,她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必要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爱有时候对于旁人而言也许并非幸福,而更多的是灾难,是祸端。 程茵沉默。 静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新宅子的地址,递交给程茵:“三日之后,我会在这个宅子里和二皇子成亲,你可以转告三皇子,让他带着人来将二皇子拿个现形。正所谓蛇打七寸,一定要正中要害,让他无法翻身。我父亲是罪臣,我是官/妓,二皇子私纳罪臣之女为外室,又有这大逆不道的文书在手,他必死。” 程茵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的女子究竟怀着怎样的胸襟。 “那......你呢?”程茵捏纸的手微抖。 “我,”静娆笑得淡然,像是不问世俗的闲人一般,“随缘就好。”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此事交给你,我相信你能办好的。” “你相信我?” “能让郑寒问挚爱的女子,定然也非同寻常。” 她一提到郑寒问,让程茵的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跟这样的女子比起来,自己太过渺小,太过太狭隘。 “三小姐,许是我的身份不配与您说这些,但是既然现在郑世子已经不在了,我想有些话我应该告诉你。” 静娆沉了沉气,不知怎的,程茵对上她的眸子后便觉得她身上藏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程茵眼睫颤动,像摇摇欲坠的山峦。 “世子他很喜欢你,自三年前将你从歹人手中救下后,你对他一往情深他都知道,他面上虽冷,可是每每说到你脸上都不自觉的挂着笑,这样的笑,是我从未见过的,表现的似乎是很烦,可是总是忍不住提起你的名字,”静娆想到郑寒问不由得叹息一声,“我知道坊间早有关于他和我的传言,但那些都不是真的,他不过是替我已经亡故的未婚夫照顾我,对于误会,他也从不解释,这是他的不对。他自小出色,但是却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情,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程茵目光放空,其实静娆说的这些,她也明白,但是不愿意去相信,因为他从前对自己那样的厌烦,在他身边,自己从未有过安全感,他总是若即若离,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他便会跑的无影无踪,不会留连自己一眼。 说到底,自己是爱怕了,也被他伤怕了。 “该说的都说过了,静娆便告退了。”说着,静娆转过身欲走。 “等等,”尚未出门便被程茵叫住,“你和我哥......往后打算怎么办?” 静娆脚步停下,身子却未转来,只微微侧了头,程茵看到她的侧脸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笑意:“我和他,没有往后。但这句话,希望程茵小姐不要告诉他。” 程茵一时哑然,静娆随后便出了门去,倩影渐渐消失在即将落去的夕阳中。 程茵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今日一谈,让她真真正正的看透了一个人,一个了不起的姑娘,长不了自己两岁,却担得起天大的担子。 自己算得了什么,小肚鸡肠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鹌鹑一只,若说从前还有些被家人娇纵出来的傲气,那么眼下,便除了惭愧,便什么都没有了。 “小姐,这东西可信吗?”素莲知道小姐向来不喜欢这个女人,所以也对她抱了不少敌意。 程茵久久才将心中的气息吐了出来,这口气说是叹息也好,说是积压许久的怨气也罢,如今终是灰飞烟灭了,程茵再次拿起手中的两张纸认真看了个清楚:“这若不真,世上便没有真的东西了。” 程茵将静娆送来的东西先交给程文过目,程文又亲自交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得了此物大喜过望,却又有一丝忧虑,担心这东西的真假。 “程大人,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该不会是二哥有意设下的圈套?” “依老臣看,这倒不像圈套,这是二皇子亲笔所写,且不说他在别苑私纳罪臣之女为外室这件事,单单是这纸上大逆不道的言辞呈给皇上便能定他个谋逆之罪。”程文接着道,“二皇子此人,向来刚愎自用,这么多年依仗她母妃一族的势力,横行有余,智谋稍欠,如今若没了皇上的青睐,想来您和他之间,胜负便可定了。” 三皇子负手而立,在书房中踱了几步,沉思良久:“我只怕他会......被逼的走投无路,他族人见他没了机会,会不会孤注一掷顺势起兵造反?” “即便如此,若是放弃了这个机会,恐怕下次再找他的把柄可就难了。”程文眼下已然站定了三皇子这边,自然处处要为他着想,事不仅于他,还于自己的孩子们,若是二皇子上位,以他的心胸,恐怕整个程府都要不保。 “蛇打七寸,有些事,不做怕是不行了。”三皇子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已经决定拼死一博搏。 *** “表姐,你歇下了吗?” 程茵正在房里看书,忽闻门外罗桐的声音传来。 “还没,进来吧。”程茵说着,素莲便去开门迎她。 “表姐,我做了一些点心给你吃,你尝尝。”罗桐进门后,将点心放在程茵桌旁,程茵拉她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做点心?” “我闲来无事,就做了一些。”罗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是有什么事吗?”罗桐不擅长撒谎,才一眼闪躲就被程茵看个七八。 “我......我听说今天那个叫赵静娆的姑娘来找你了?” 程茵点头,不免有些慌乱,这件事是要保密的,怎么还就传到了罗桐的耳朵里了:“你听谁传的?” “哦,是夫人说的,”罗桐也知利害关系,断不敢妄言和乱传,忙解释,“我只从夫人那里听了,夫人没有与旁人说,我也没有说过。” 闻言,程茵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这就好,这件事你暂时不要传出去,事关重大。” 罗桐重重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去:“表姐,其实我来是想问问,那个赵姑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你很好奇是吧,”程茵见着罗桐,倒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于是将手上的书放置一旁,“从前我也这样好奇,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觉着她美貌出众,气质不凡,一见便是那种高门里的贵家女,与旁人不同。如今看来,她不光是如此,甚至还有许多男子都未必有的气魄。” 听程茵这样形容,罗桐脑子里想不出什么画面,反而更糊涂了,总之从程茵的话里便知道,她是一个奇女子,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看得出罗桐眼中的迷茫神色,程茵不禁笑了,扯过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罗桐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向程茵,眼中全是诚实:“我那日无意听见程大人训斥表哥,还听见表哥说定要娶那位赵姑娘......” 程茵沉下肩膀,罗桐为何会被母亲带回府,她是心知肚明的,表舅原意是想将罗桐许给二哥的,奈何二哥早就心有所属。 “你是怎样想的?你喜欢二哥吗?” 程茵这样直白的问起,让罗桐顿时羞红了脸,头微微垂下,不言自明。 程茵知道,罗桐这是喜欢二哥的,虽说二哥看似不羁,可人品样貌都不错,也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罗桐喜欢二哥也不奇怪。 眼下程茵本想着劝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自己还有一个烂摊子,哪有什么资格再去劝旁人呢。 是非缘去自有定数,这不是程茵该操心的事,程茵对此也便闭口不言。 *** 静娆回到群芳楼,换下那身粗布衣裳,又着了程风送的那件俗气的梅色袄子,只有这件衣裳她穿在身上才觉得踏实,之所以之前在二皇子面前脱下,一来是为了迷他心智,二来她知道有些接触不能避开,索性换了衣裳,免得二皇子玷污了这件袄子。 夜开始,城南又是一片热闹景象,日复一日不曾间断。 静娆坐在窗边,将窗子打开,冷风扑面,她却觉着清醒。 静坐了不知多久,冷得她面上都开始发僵,这才将手掌摊开,露出两颗乌黑色的药丸来。 “从你出现,这药我便没再吃过了,因为你的缘故,我舍不得死。”静娆低声诉说着,手指触上那两颗药丸,“可如今,我再服这药,还是因为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将这残缺的性命奉上......” 一滴泪不偏不倚的落在其中一颗药丸上,静娆果断捏起送进嘴边,屏息咀嚼了几下便囫囵的吞了下去,味道依旧那样古怪难忍。 不久,她的心脏开始像从前那样抽搐着疼痛,才一会儿工夫,冷汗便顺着发际线流淌下来,冷风吹在湿汗上,凉薄难忍,静娆长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紧闭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如纸一样。 第五十章 郑寒问将养了足足两个月才勉强恢复,虽然身子暂时不若从前, 但身体活动自如。 拜别了老人, 郑寒问回到仲江府,让他意外的是, 程风居然在此。 程风见了郑寒问还以为是白日见鬼,直到看到地上的影子, 才知道他没死,是活生生的人。 程风激动的跑过去拥抱郑寒问, 拍着他的肩膀扬声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我就知道你小子命大!” 郑寒问笑意浓重, 久别遇故交,可谓人生一件美事。 “你怎么来仲江了?”郑寒问问道。 “说来话长, 咱们先进屋说吧,”说着, 程风满脸喜气将郑寒问引入正堂, “我求了三皇子, 让他派我来仲江。”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郑寒问进了门便被他摁坐下。 “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 当初京城传来消息,说你进了匪窝, 与一伙匪人同归于尽,死的凄惨。”回想当初郑寒问死讯传来的时候,他难过的可缓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说来话长,”郑寒问一顿,“我身中剧毒, 幸被一位老人救下,养了这些日子,才能走动。” 程风一拍大腿,心头激荡久久不能平息:“真是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得给京城写份急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程风眼下已经坐不住,在堂内搓着手来回走动:“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京城发生了许多事,二皇子如今被皇上禁足,三皇子被立为太子……” 闻言郑寒问眼前一亮,这消息属实让他意外:“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是茵茵写给我的信中简单说的,眼下京城关于二皇子的消息被封锁,信上只说二皇子对皇上不敬。” “看来此事并不一般,既然能让皇上下定决心将二皇子软禁……京城中定出大事了。”郑寒问眉头一拧,从前皇上在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犹豫不决,如今这般果断还将二皇子软禁…… “对了,还有一件事,”程风方才的狂喜渐渐冷却下来,站定身子有些抱歉的看向郑寒问,“三皇子要与我妹茵茵定亲了……” “什么?”郑寒问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得浑身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双目直愣愣的看向背光而立的程风,他的五官神情看不清楚。 “你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三皇子对茵茵关爱有加……” 后来的话,郑寒问没有听清楚,机械的站起身来,一阵耳鸣声直冲大脑,叫嚣着,让他不得安宁。 “他们……什么时候定亲?”郑寒问站的笔直,双手紧捏双拳,才死里逃生重活过来,这个消息再次让他落入地狱。 “这……”程风知道他一直喜欢程茵,贸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定然对他打击很大,程风越说越觉得心虚,声音也不似方才那样大,“日子还未定,想来也快了……” “你说……三皇子他待程茵很好?”郑寒问捏得手指关节咯吱作响,指甲掐进皮肉里,也不觉得疼,这点疼,和心疼比,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是三皇子,为什么偏偏是三皇子。 “是,自你去仲江后,茵茵便和我母亲进了一次宫,那次之后,三皇子便始终和茵茵有来往,一来二去便成了这样……”程风每说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一番,生怕刺痛了郑寒问,可他不知道,他已经给他刺的不轻。 郑寒问眉眼低垂,像丢了全世界,胸口积了一口火焰,烧得他全身外焦里嫩,却毫无办法。 再顾不得其他,郑寒问脑子一热,抬腿便朝外奔去。 程风忙跟上。 “郑兄弟,你要去哪?” 郑寒问毕竟身体才刚刚恢复,脚步有些虚浮,才走了几步便被身手矫健的程风追上。 “我要回京城。”他几乎不过脑子便说了这句话。 “回京城找我妹妹?”程风快走两步拦在他面前。 这一问,倒是给他问住了,是啊,他想回去见见程茵,看看她过的好不好,看看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还活着而开心…… 她不会开心的……她不是早就将自己从她的生命里剔除了吗,她不会再因为自己的欢喜而欢喜,也不会在意他星点儿,她早就不是那个爱自己的程茵了。 他将那么爱她的程茵,世上唯一那样爱她的程茵,弄丢了…… 郑寒问回想着方才程风问他的话,最终摇了摇头,夹带着叹息声:“我不想再去打扰她。” 程风也是经历着情爱的人,见他这样失魂落魄,分明就是因为程茵。 “郑兄弟,你若真想回去,就回去看看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中间究竟有过什么事,可若是现在不说,恐怕往后就没机会了。若是她真与三皇子成亲,怕是连面都见不上了。” 郑寒问苦涩的笑意浮现在脸上,程风的一席话更加笃定了他的想法:“我这就回京。” “等等,”程风叫住他,“京城不同此处,茵茵信中说京城已经下了几场大雪,你穿的这样单薄,恐怕不成,我这就命人给你准备些厚衣裳和银两,供你路上行用。” *** 从仲江一路策马狂奔,随着越来越靠近京城,天气越来越冷。 郑寒问快马加鞭顶着风雪一路奔回来,这里还是他熟悉的京城,与他离开时郁郁葱葱的景象不同的是,眼下已经满城银妆。 入城后,郑寒问下了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程府门前。 大门紧闭,他也不去敲门,只静静地立在一个没人会留意的角落,几次试探着想要上去叩门,到了门前却又没了勇气。 不知怎的,他就想静静地呆在这里望着。 冬日寒风没方向的肆虐吹来,他没有半分瑟缩,任凭冷风捶打,干冷的天冻得他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立在程府门前等了不知多久,久到夕阳快要落山,远远的听着马车铃铛声清脆传来。 马车在程府门前停下,华贵大气,郑寒问一眼便认出那是三皇子常用的马车。 郑寒问一双眼睛迎着北风徒然睁大,挺着僵直的腿朝前挪动了两步。 只见马车停稳后,三皇子身披玄黑色的斗篷从马车上跃下来,随之回身朝马车伸出手去。 迎上他的,是一只如玉色的手,搭着三皇子的手下了马车,身披月白色的斗篷,将整个玲珑的身躯包裹。 纵使只能看见这样一个背影,郑寒问也能轻而易举的认出来,那就是程茵。 郑寒问心口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传来,早就被冷风吹干的面皮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见着二人在门口说着话,三皇子满面笑意,眼神璀璨,皆是对面前女子的宠溺神情。 程茵微微低着头,不知与他在说些什么。 三皇子见风吹的程茵额边碎发有些凌乱,伸出手指来替她轻轻拨弄一番,嗓音低沉关切:“今日母后生辰宴,你玩的可开心?” 程茵点头:“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新鲜玩意儿,还有杂耍,自然是开心的。” “你喜欢就好,”三皇子满脸欣慰,“我之前记得你说过想看民间杂耍,于是这次便借了机会在母后生辰宴上安排了这个。” “我之前说过吗?”程茵抬眼,目色迷茫,自己确实想看杂耍,可半点儿都想不起什么时候跟三皇子说过。 “看看你这记性,早先在夜市放河灯的那天我听你说起过,便一直记下了。”三皇子说着,同时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程茵额头一下。 程茵还是回忆不起来何时说过,不过放河灯那日的相遇还是记得的,不禁说道:“那么久了,您还记得?” “我的茵茵无论说什么,我都会记得,”说着,三皇子双手捏住程茵肩膀,“快进去吧,天冷了,不宜在外面久留。” “好。”程茵淡淡的应下。 随即三皇子将她放开,程茵踏上程府石阶,才没行出几步,便像有感应似得回头看去。 三皇子见她忽然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胡同那边空无一人,于是便问:“怎么了?” 程茵迟疑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 其实她方才一直觉着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回头的瞬间好像看见了个人影闪动,那人影看起来格外熟悉,像……郑寒问。 “那快些进去吧。”三皇子催促道。 程茵忽然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朝三皇子道:“您先走,我目送您离开在进去。” 三皇子一笑,心想着反正已经到了门口,也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便听她所言:“好。” 随之,三皇子上了马车,掀开马车的帘子,与程茵摆手道别。 程茵点头微笑回应着,目送着三皇子乘着马车渐行渐远。 程茵这才转身拉起门环,轻叩两声,门房应声将门打开。 程茵进门前又不甘心的回头朝胡同方向看了一眼,确定空无一人,这才进府。 “许是方才眼花了。”程茵低头念叨着。 郑寒问背紧紧贴靠在冰凉的砖墙上,胸口因为大口的吸气而起伏不平,他像是缺氧多时的人,贪婪着吸着冰冷的空气。冷气入口,替换了身体内仅存的一丝温热,抬手摸上心口,那里明明完好无损,为什么疼的这样厉害,这种感觉像要窒息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茵茵……”郑寒问嘶哑着嗓子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唤着程茵的名字,现在,他只能这样偷偷唤她的名字,许是往后,连这样唤她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五十一章 郑寒问回到侯府,一见父母双亲, 苍老了许多。 自从他出事的消息传来, 贾岚梅便一病不起,险些撒手人寰。 而郑庆和一夜白头, 不复华光。 死气沉沉的侯府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重新鲜活起来,给他开门的小厮几乎吓破了胆, 以为白日见鬼,哆哆嗦嗦的瘫倒在地尿了裤子。 郑庆和因激动而险些晕厥过去, 贾岚梅一下子身子好了大半。 程风的书信从仲江传来, 郑寒问归来的消息又掀起一阵风浪, 搅和的整个京城一片沸腾。 京中消息传的快,没多久便传到程茵耳朵里, 初得这个讯息,程茵手中捏住的梅子掉落在地, 双指僵硬在唇边, 嘴唇倒是不自觉的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还活着。”程茵将手指放下, 眼前升腾一阵雾气, 房间内的冉冉倒流香像河川仙气,日光映照白雪将光亮透过窗棂折射进来, 打在程茵的脸上,程茵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明明还是茫茫冬日,怎的就忽然闻到了春天的味道了? 忽地又想起昨日的那个酷似郑寒问的身影,那个会不会真的是他? 程茵得了这个消息后, 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究竟有多好,连着午饭也吃了许多,这倒是让钱茹意外,最近她总是不思饮食,眼见着人都瘦了一圈儿,今日难得胃口好,钱茹看着便觉着高兴。 吃了许多饭食,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撑得有些难受,干脆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全当消食。 不知不觉,走到那颗挂着花环的树下,花环被落在树枝上的积雪覆盖了大半,只有半圈露在外面,原本的桃粉色绸缎眼下已经彻底没了颜色。 程茵浅浅的笑起,踢踏着脚步原地转了两圈儿,远远见着,像雪地里一只欢悦的鸟儿似得。 慕容默派人送了口信过来,说傍晚会在太子府为郑寒问接风,请程茵也过来。 若是平常,这种场合程茵定是能推则推的,但是今日不同,只因为郑寒问在。 她只想看看他好不好。 于是程茵答应下来,痛快前往。 今日宴席仓促,只是为了单独款待郑寒问,待他好好歇息几日,还会再为他大操大办一次。 因此今日宴席就设在慕容默的府邸,原先是皇子府,自从他成了太子之后便成了太子府。 今日太子府请的人并不多,只是慕容默的一些亲信之人和其家眷,宴堂之上,慕容默坐在正中,郑寒问坐在他右手一侧长桌旁。 程茵进门之后低着头,却觉得一道热辣的目光从郑寒问方向传来,程茵心头一阵颤动,想要抬头看他,却始终没有勇气与他对视。 慕容默目光温柔,安排程茵坐在他左侧,这位置不偏不倚,正好与郑寒问面对面。 他们对着郑寒问嘘寒问暖,筹光交错之间程茵没心思听他们密集的谈话,只一直用余光瞄着郑寒问。 待郑寒问与慕容默谈话时,程茵终于鼓足了勇气将眼珠转正,看向郑寒问。 仅这一眼,让程茵得心骤然揪起,他俊秀的侧脸依然,肤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脸颊微微凹陷,眼皮也有些塌陷下去,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瘦削,说话时候,时不时的会用手握了虚拳挡在唇边掩盖着几声轻咳。 程茵听不到旁人的说话声,感觉耳畔忽然没了声音,一片静瑟,还有自己咚咚咚不停地心跳声。 郑寒问似乎有感,目光一偏朝程茵这边看过来,程茵躲闪不及时,二人对视上。 程茵看清他乌黑的眸子不似从前神采,看向自己的眼神隐隐约约有伤愁在其中蔓延,缥缈模糊,像历经了许多山水跋涉,在生死之间滚过一轮的苍茫感觉。 程茵心头像是被谁紧捏了一下,心脏好像跳漏了一拍,她分明看到他眼中的伤痛,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泪。 程茵觉得心头一阵剧痛,像是被铁器穿透了一般,每每多看他一眼便更疼一分,程茵心虚的垂下眸子,手指轻轻抠着自己衣袖上的花纹刺绣。 对面的郑寒问见程茵垂下眼才回过神儿来,眼中浓浓的思念偷偷咽下,不敢让旁人看出来半分。 这个时候,若是让旁人察觉,便是害了她。 他不想再伤害程茵哪怕一分一毫。 想起昨日,她与慕容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她偶尔笑笑,慕容默却是满目光泽,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对璧人,已经记不得从前程茵跟他在一起时候她有没有这般笑过了,那时候的他,只顾着茫茫看不到的前程,从未留意过程茵的心思,以为她说的开心便真是开心了,殊不知,程茵在他身边为了爱他,究竟独自吞下多少委屈。 慕容默的性情他了解,温文儒雅,谦谦君子,有他在,程茵不会受委屈的…… 他……放心了,终于有个人可以更好的疼爱他的茵茵了…… 郑寒问举起手中酒杯,将酒水从容送到口中,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嘴角抿起一条似笑非笑的线条,旁人见了以为他觉着这酒水不错,唯他自己清楚,连这酒入了口都觉着是苦的。 郑寒问喝着喝着人便没了,不知是去出恭还是散散酒气,程茵用手指捏了捏太阳穴,方才喝了一点酒,这会儿觉着有些头疼。 慕容默察觉她的不对,悄悄绕到她身后,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程茵下意识的朝前一探身,这才侧过头来,手指却没放下:“方才喝了两杯,这会儿居然有些上头。” 慕容默一阵轻笑,声音依旧温柔低沉:“从不见你喝酒,怎么今日倒主动喝起来了?” 程茵其实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将酒杯送入口中,摇头浅笑也不说话。 “那你去我房间里休息一下?”慕容默侧头看着程茵,热气扑在程茵侧脸。 程茵见他面色绯红,想来是有些喝多了,有些窘迫,忙道:“不必了,我想先回府。” 慕容默其实是舍不得的,这些日子忙,也顾不上她,这会儿她没来多久,还没和她说上两句话便又要走。 可是看她手指肚始终不离太阳穴,看来是真的难受了,也便不忍心多留:“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您不用管我,我府中人随来了许多,这会儿正在您府上偏房等我,今日郑世子回来,你们便喝个痛快吧。” 说着,程茵起身,有意无意的朝侧偏了一步,避免二人因为离的太近而衣料摩擦。 慕容默眼中闪过一阵失落,她总是这样,永远对自己都是恰到好处的客套,从不会主动与自己说一些亲昵的话,也很少与自己对视,一切都是被动的,都是他说怎样,她便怎样,能不麻烦他便不麻烦他。 这种疏离让他一颗心飘忽不定。 程茵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姑娘呢?他看不透。 她喜欢自己吗?他也不确定。 “那回去路上小心。”慕容默声线温柔,想去抓握一下程茵的手,想到她不喜欢,也就忍住了。 “好,您留步,程茵告退。”程茵眉目如画,声音如同三月春雨,细丝柔柔,还夹带着一些冷意。 程茵转身,发丝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浅浅发香传来,沁人心脾。 慕容默眼见着她快步出门,拐弯不见。 程茵才从回廊拐过来,步子飞快,险些撞进一人怀中。 郑寒问从院中醒酒回来,原本颓着的情绪在看到程茵的瞬间立即精亮了起来。 “茵……”郑寒问险些失言,忙又改口,“程三小姐,你……要回去吗?” 程茵一口气提在心口,险些噎住,好似若不是衣料隔着,心就会凭空跳出来似得。 “是。”程茵微微点头,尾音有些发颤,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 郑寒问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笑的满足而安然,将死之时他脑子里唯有眼前女子的身影,惦念着她的一颦一笑,修罗场里走一遭,还能留着命来看她一眼,已是偏得。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快成了他人的新娘。 终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你还好吧?”程茵手指甲刮着手中帕子的边缘,“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说你要与太子殿下定亲了?”郑寒问才不关心自己有没有后福,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酸涩和痛楚,自认为现在的笑意毫无破绽。 程茵眨巴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烛光的照映下打成一个扇形弧度。 “是。”程茵并不否认,双方商量许久,眼下只差定日子了。 “恭喜你,”郑寒问喉咙火辣辣的痛,口不应心的挤出这几个字,自己都觉着虚伪,“太子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程茵沉默,二人面对面静立许久才道:“我要回家了。” 郑寒问微怔,贪恋的再想多看她一眼,这才侧过一步,给她让出空档行走。 程茵垂了头匆匆从他身侧走过,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和从前一样。 踏着月色,程茵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郑寒问长吁一口气,出口便成了一道白雾,转瞬消散。 他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满满的讽刺。 第五十二章 静娆独自站在院中,怀中抱了一只杂花猫, 玉指纤纤, 轻抚猫咪柔软的皮毛,呼出的哈气转瞬成了面前的白雾。 “这院子你还喜欢?”慕容默一身黑袍不知何时立在身后。 静娆抱着猫转身, 福身下去:“见过……太子殿下。” 静娆方才几乎脱口而出的三皇子,忽又压下, 才想到他现在已经是太子。 “不必多礼。”慕容默环顾四周,“怎么就你自己, 我给你安排的人呢?” “我让他们休息去了, 在闹市呆够了, 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静娆轻叹一声,脸上却是少有的舒色。 “寒问回来的消息, 你也听说了吧?”三皇子问。 静娆说到此,终于笑得开了些:“早就听人说了, 真好……” 一顿, 静娆又言:“静娆求太子殿下, 不要将静娆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郑寒问也不能知道?”这让三皇子有些意外。 静娆重重点头:“是,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 “你对我算有恩, ”慕容默双手背在身后,“待有机会,我可以恢复你一个清白的身份。” 静娆浅笑,聪敏如她,当然明白这个所谓的机会是什么时候, 等到他登基的那天,他确实有能力做出这一切。 “恩这个字,静娆不敢当,您现在给我安排了这处安静的宅子已经是给静娆最大的恩惠了,静娆不敢奢求其他,”静娆挺直身子,怀中的花猫从臂弯里窜了出去,来到她脚边盘旋,“只求您让我独自在此安静的生活,若是旁人知道我的存在,恐怕会怀疑您与我串通好陷害二皇子。” “你不想和程风在一起?”慕容默对她有些侧目。 静娆摇头,盯着自己鼻尖儿:“不是不想,是不想害了他。” “程风与我说过你不同,几次交谈,你果然不同。”慕容默的眼神中皆是赞赏。 这样大气的女子少见,这样有胆色的女子也少见。 可惜她出身赵家。 “多谢太子殿下。”静娆再次福身下去。 “你往后,便在此生活吧,我可保你一世安稳。”这话慕容默说的沉稳大气,如今他确实有这个能力,也可以这样做,毕竟,是静娆让他少走了许多弯路。 “多谢太子殿下。”静娆颔首,这次她没有再拒绝,她确实太需要一处安定了。 “你能否告诉我一件事,”慕容默声音低沉,带着不解,“为什么你不愿意要新的身份?那样你就能和程风在一起了,不会有人看不起你,也没人敢看不起你。” “太子殿下就不要问这件事了。”静娆抿嘴一笑,冷风吹得她身上有些麻木,对此闭口不提。 慕容默见此,想来她是有些难言之隐,也便不再追问,缓缓点头:“你有你的道理,随你便,不过有天你若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 “这几天休息的如何?”慕容默上下打量郑寒问,见他这两日气色好了很多,心里也放心不少。 “觉得一天好过一天,没多久,就能再回仲江了。”郑寒问端坐在一旁,眉目低沉,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情绪。 “你还要回仲江?”慕容默侧头,颇感意外。 “是,”郑寒问没有半分犹豫,目光缥缈,看向窗外欲化的雪景,“仲江只有程风,我想去助他一臂之力。” 他说的并非实话,他不过是想要离开京城罢了,越远越好,远到听不到程茵和慕容默的消息。 “仲江最难缠的两个匪头,刘庞和刘石都死在你手上,这要记你大功一件。”慕容默对此赞叹不已,对郑寒问脸上的细微变化并没发现,“你再去仲江的事倒也不急,过阵子我要与程茵成亲,你喝杯喜酒再走也不迟。” 提到程茵,慕容默脸上如春风拂面,满目憧憬。 郑寒问脚底生寒,一股酸涩从心底冒出直冲头顶,心头被千斤的秤砣死死压住,慕容默的话就像刀子,刀刀扎在郑寒问心上。 郑寒问抬眸,见慕容默嘴角含着幸福的笑,这笑他不自觉,郑寒问却清楚,源自于程茵罢了。 郑寒问垂下眼睑,双手垂下,用力捏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的气息看起来平稳淡定。 “婚期已经定了吗?” “这倒还没有,”慕容默轻笑,随后坐在椅子上,“不过,只差定个好日子了,我想要风风光光的娶她进门。” “确实要风风光光。”郑寒问点头,内里百转千回,肝肠寸断。 风风光光,犹记得前世他娶程茵的时候也是风光,还记得那天程茵很开心,盖头掀开,红唇艳妆,像一朵待折的玫瑰,怒放在他眼前。 可他只是静默的看着她,他的欢喜,没有告诉她,他连一句暖和的话都没有跟她说,这些终于越走越远,程茵,再也不是他的了。 他几月未归,一切都变了,连静娆也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郑寒问苦笑,眼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 慕容默来到皇后宫里请安,今日程姝不在,皇后匆匆请他过来,说是商议关于亲事的事。 “来了。”皇后面色不清,轻抿了口茶,“坐吧。” 按理来说这是喜事,可皇后脸色并不好看,让慕容默忍不住有些奇怪。 “母后今日找我来有何时?”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商量婚事就足矣让他开心,连语气中都带着喜庆。 皇后抬眼,见他神色,不免无奈轻摇了头:“今日本宫叫你来,是为了你和程茵的亲事。” 慕容默一听,笑意更甚,已经掩藏不住。 见状,皇后将茶盏放下:“默儿很喜欢程茵,是否属意她为太子妃?” “是。”慕容默直言不讳,答的干脆,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皇后见他这样,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程茵和郑寒问的事你知不知道?” 慕容默一怔,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皇后话中的意思:“什么?” “程茵曾经和郑寒问有些传言,这几日传到了本宫耳朵里,”皇后娓娓道来,“听说,程茵之前一直倾心郑寒问,程府还去安北候府提过亲,不过被郑寒问给拒了,还有人传,程茵为此还闹过绝食,还求着程大人去向皇上求赐婚,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见慕容默几乎呆住的神色,皇后便知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是,这等小事,怎么会传到宫里呢,今日也是有人偶然与本宫提起,本宫才知道的。” 慕容默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脑海里将皇后所言一字一句重新梳理,程茵,郑寒问,他们,怎么会? 这两个人分明什么交集都没有……程茵怎么会为了郑寒问绝食过,怎么会为了郑寒问去提亲? 这太可笑了。 “不,”慕容默觉的这些全是谣言罢了,“母后,这些传言不可信,程茵是个矜持的姑娘,她不会……” “本宫起初也觉着这是谣言,但是后来又命人亲自去打探了一番,”皇后目光如炬,望向慕容默,“本宫知道,太子妃之位,你属意于程茵,但是程茵的名声是否担当得起这个位置呢。” 慕容默牙关紧咬,眉目低沉,堪比外面即将飘雪的阴郁天气。 “母后的意思是……”慕容默提了一口气,久久散发不出。 “本宫知道,你喜欢程茵,这也无妨,不过……”皇后眼睫上睁,平日的慈和转为难的一见的凌厉,“太子妃这个位置,就不适合她了,一来,能做太子妃的人,名声要好,还要出身高贵,她出身不错,可与郑寒问的传言太过难听。你和郑寒问君臣有别,整日看着郑寒问在你身边,难保让你不想起这些。再加上,二皇子现在虽然被软禁,可他母妃一族对他被软禁这事颇有微词,现在已经有些蠢蠢欲动,难保他日不会闹出什么事来,你可别忘了,二皇子还有个掌兵权的舅舅。” 慕容默已经明白皇后的用意,二皇子一直是他的隐忧,此事他始终没有忘记,可是程茵的事,堪称当头一棒,将他打得有些眩晕。 “母后的意思是,程茵我可以娶,只不过只能做个侧妃,太子妃要另择他人是吗?” “现在,二皇子一伙若硬要造反,他有外戚,而你我母子,什么都没有。”皇后站起身,姿态庄重,“你要知道,二皇子造反是迟早的事。” 最后一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慕容默彻底踏入泥土中,无法自拔。 “母后,程大人为了我登上太子之位立了大功,我若此时反悔,将太子妃之位许给她人……”慕容默双目布满血丝,双拳紧握,还想为程茵争取,但可耻的是,他居然听见了自己心头动摇的声音。 “程文这个老狐狸,若不是因为程茵,你觉得他会站出来帮你,”皇后眯起双眼,幽幽道来,“这么多年,他态度暧昧,左右不立,能装傻则装傻,今时今日站到你身旁只是为了给他女儿拼个好前程。” 慕容默长叹一口气,紧闭了双眼,脑海中一团乱。 第五十三章 皇后的话字字句句敲打在慕容默心上,怪不得皇后一直有意拖着二人的亲事, 实则是别有另一番打算。 二皇子那边蠢蠢欲动,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慕容默独自一人静静踏在雪地里,回想着皇后告诉他, 关于程茵和郑寒问的传言。 他不愿意相信,明明这两个人……看起来毫无交集。 积雪开化, 有些挂不住冰雪的地方已经露出草皮来。 没走多久,便打湿了鞋袜。 随侍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见慕容默依旧在此, 加快了脚步来到慕容默身前站定。 喘息尚未平稳便低声言:“太子殿下, 您让我打听的事……” 随侍不敢再往下说,只偷偷抬眼觑了慕容默神色一眼, 没想到正对上他看不清情绪的眸子。 见他这样害怕的样子,慕容默已经猜出了答案。 可还是想要确认:“但说无妨。” 随侍吞了口口水, 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所说的, 都是真的, 外面早有传言……还听说……三小姐被拒婚之后, 不知怎么回事,郑世子几次上门去求, 但是都被赶了出来。” 慕容默听得有些糊涂,不明所以,侧头问:“什么?郑寒问还上门求过?” 随侍起初听见这个也有些迷糊,再三打听才打听这么个结果,索性也就旁人怎么传他便怎么复述:“是, 说是后来郑世子去求见过几次,可是三小姐都闭门不见。” “拒婚的是郑寒问,为何后来又去求?”慕容默抬头看天,越发的迷糊了,转念一想,心上稍稍一松,又轻笑声,“看来传言果然是传言,还传的这等驴唇不对马嘴。” 随侍补充道:“原本奴才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便多问了一嘴,说是程府去提亲,确有其事。” 这是慕容默最为在意的,他眼睑一颤,低声问:“是程茵的意思还是程府的意思?” 随侍将头压得更低,不敢欺瞒:“听说,是程家三小姐的意思。” 慕容默双拳骤然握紧,用力咬了后槽牙,心重重提起,心口像是被铅块噎住了。 “将郑寒问给我叫来。”慕容默的声音混沌低沉,像化不开的冰川,带着寒意。 *** 郑寒问再次来到太子府,已经是黄昏时候。 一进书房,便觉着气氛不对,慕容默头顶像是顶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寒问见过太子殿下。”郑寒问颔首请安,久久不见回应,郑寒问正犹疑,抬起头来,对上慕容默有些阴郁的脸色。 慕容默将手中书没好气的丢到一边,后背靠到椅子中,这才开口:“来了。” 郑寒问站直身子,眼睑垂下,不明所以。 “今日我想起来一件事,”慕容默手指轻轻敲在椅子扶手上,“你若是去仲江,孤身一人无人照拂,不如我给你安排一个女子陪着你如何?” 郑寒问想都没想直接拒绝:“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便不用女子相陪了。” 慕容默扬起下巴,抿了下唇才又言语:“寒问,你也早就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为何一直孤身一人?” 郑寒问觉着慕容默明显有些阴阳怪气,从前这个问题他便问过,今日又提起来,不是一个好兆头,不免思虑,是否与程茵有关,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 郑寒问表现的淡定自若:“尚未立业,何以为家。” 慕容默轻笑一声,指尖微抖:“我听说,有人曾去你府上提亲,都被你一一回绝了,包括程茵。” 听了程茵的名字,郑寒问心尖一颤,果然不出所料,之所以他会这样,全是因为程茵。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欺瞒也没什么必要,于是便直言:“是,程府确实来提过亲,当初为了我去仲江的事,家父为了拦住我,所以想用亲事与我捆绑,便与程大人商量着要结亲。” 这话便将程茵摘了个干净,意思便是说,都是两家商量,无关程茵。 可落到了慕容默耳朵里,便怎么听都觉着他在袒护程茵。 慕容默妒火更旺,并非无名之火,而是谣言一旦掀开了个口子,慢慢探寻,便能顺藤摸瓜摸出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比如,程茵为了郑寒问绝食,程茵花了大价钱不顾身份亲自买他的字帖,郑寒问赛马,程茵是欢天喜地为他加油的那个…… 每多知道一件事,慕容默心里的刀就被插的越深一分,原来,程茵也可以这样明媚的爱一个人,他不曾知道,只是因为程茵不爱他罢了…… 还有那晚上的河灯……原来,是为了郑寒问而放的。 慕容默心里抽筋似得疼,为什么偏偏是郑寒问?为什么! “你和程茵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慕容默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不要试图对我撒谎,你们的事情,我听说了许多,原来宫外早就有所传言……” 慕容默一顿,带了几分自嘲的笑意:“原来,只有我不知道而已。” 郑寒问浑身汗毛直立,冷汗从脚底生出来,此事非同小可,不知慕容默是何意,会不会因此便毁了他和程茵之间的婚约,若是如此,对程茵的伤害太大了,她定然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不会再有人敢娶一个被太子退婚的女人。 眼下稍不留神,便会惹怒太子,若是伤了程茵分毫,还不如所有的都让他一力承担。 “回太子殿下,”郑寒问穆然抬眸,对上满目阴沉的慕容默,“寒问喜欢程茵,一直都喜欢,想从仲江建功立业后娶她,便推了亲事,京中人不知为何传言那般难听,便说程茵如何,程茵被气的大病一场,我去赔罪,去解释,可是程茵不理会。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无奈程茵与我牵扯在一起,被旁人误会,一切都是我的错。” 慕容默听着这一切,紧咬牙关,眼中情绪如同拍岸的波涛,一浪深一浪浅,在信与不信之间左右徘徊。 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为了袒护程茵。 “你为了程茵,所以才不娶亲?”慕容默喉结微动,“那你现在整日看着我与程茵在一起,心里是何种想法?” 郑寒问故作轻松,浅笑一声:“太子殿下是天之骄子,与程茵在一起,自然是般配无比。” 后面的话,说的郑寒问心头滴血,心明明疼的一颤一颤,还要强说一些口是心非的话。 慕容默神色恢复如常,却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 月色如勾,程茵有些困倦,看着素莲正为她铺床,忽然小厮来禀报,说太子来了。 “这个时辰了,他来做什么。”程茵心底无喜,只是意外,庆幸自己还未宽衣卸妆,怕他等得急了,便急忙出了门。 才踏出门口,便见慕容默一身黑衣站在院中,屏退了众人。 程茵归拢情绪,许久才淡淡的笑起来,朝他走过去,微微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默一阵晃神,回忆方才程茵见他的瞬间,眼中是没有笑意的。 旁的他许是不懂,可他明白自己的心,每每见了程茵,第一反应便是忍不住的高兴,眉眼都挂着笑。可程茵从来不会如此。 “这么晚了还没睡。”慕容默本想着伸出手去拉住她,还未动,便赌气一般克制住了。 “才要睡,便听说您来了。”程茵淡淡的说着。 “这会儿天不凉,咱们走走吧。” “是。”程茵恭敬的让他心烦。 花园中无人,二人并肩慢慢走着,程茵偶尔抬眼看看天上朦胧温柔的月色,却不开口。 “今日我从父皇那里得了两翁好茶,特意给程大人送来,”慕容默看着程茵和月光一样柔美的侧脸,原本来时带着的气消散了大半,可是心里还是有别扭的,“其实也是借此想来看看你。” 慕容默忽然停下脚步面对程茵:“茵茵,你有没有想我。” 程茵一怔,随之停下,有些别扭的转过身,却不与他对视:“太子殿下怎么这样问,让人听了……” “我不喜欢你叫我太子殿下,”慕容默上前一步抓起程茵的手臂,眼中充斥着晦暗和伤愁,“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叫我的名字?你可知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程茵明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着了,被迫看向他的眼睛里有恐慌,看着她的目光,慕容默一下子心软了下来,手上力道渐松。 “抱歉,”慕容默彻底将她松开,“我有些失态。” 程茵另一只手揉了揉被他抓过有些吃痛的手腕,沉默着不发一言。 “程茵,你知道吗,因为局势,母后并不想将太子妃的位置给你,可是我想,我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慕容默上前一步低声道,“茵茵,只要你与我说,我便什么都给你,不管旁人说什么,只给你。” 程茵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留痕迹的朝后退了一步摇摇头:“局势如何,程茵也有所耳闻,程茵不想成为您的负担,也不想让您和皇后娘娘有所争执,太子妃位,本就是应该由更有德行和身份之人来坐,反正现在还未定亲,程茵知道该怎么做,不会让您有后顾之忧。” “你要怎么做?”慕容默背脊发冷,双肩垂下,下巴却扬起,“你要重新回到郑寒问的身边吗?” 程茵嘴角勾着的笑意顿时僵住,脑袋嗡得一声响。 第五十四章 漫长的沉默自二人之间蔓延开来。 程茵见他能提起郑寒问,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唯有不言, 才能安定。 “我从来不知,原来你曾经喜欢过郑寒问。”慕容默嘴角牵扯起自嘲的弧度, 还以为程茵冷漠是性子使然,殊不知, 她也会笑,只不过想给予微笑的, 不是自己罢了。 郑寒问字字句句袒护程茵, 他明白, 他今天过来也就是为了问个清楚。 或者说,让程茵在他与郑寒问之间, 做个抉择。 程茵一言不发,只是静默的看着地面上的影子,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容默轻叹一口气, 程茵这才闻到一丝酒气, 原来他喝酒了。 “夜里风大, 太子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 明日再说。” 程茵觉着他现在有些冲动,冲动的人,做什么都是凭借发热的头脑,说罢,程茵转身离开。 被慕容默一把将手腕攥住迫使她回身有些急, 长发荡在肩臂上。 “太子殿下究竟想要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程茵眉头微蹙,有些恼怒的意味,对他这样的无理取闹有些不满。 “你……”慕容默深沉着双目,低声问,“你不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吗?” 接下来的话,慕容默没有说出口,实际上他想听程茵对他说一句,哪怕只有一句软话。 只要她说想要,他便无论如何都会给。 可她没有说。半个想要都没有说。 这样软绵绵的性子,不是识大体,也不是温和,而是她不在意,不在意太子妃的位置,甚至不在意他这个人。 慕容默将她的手腕放开。 风一吹,将他掌心残余的温度吹散,他浅笑一声:“时辰不早了,你去睡吧。” 说罢,没有再多看程茵一眼,转身离开。 直到他听到程茵房门关上的瞬间,他才回头。 院中空无一人,唯有他自己,空荡荡的孤单,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 接连一段时间,程茵都没有见过慕容默,他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不再来看她。 郑寒问想将此事告诉程茵,又怕再多出些传言来,为了避嫌,他也只能在府里干着急。 转眼开了春,程茵眼见着树上的嫩芽一日长过一日,草皮上也冒出了点点新绿,程风的家书来过几封,都是说因为郑寒问之前端了一个最大的匪窝,现在仲江其余匪类溃不成军,剿匪顺利云云。 随着春来,京城的局势也越发紧张,皇上身体越来越差,二皇子一族蠢蠢欲动,连程茵也觉着最近不太平。 这日程文将程茵叫到书房,程茵打量着程文面有难色,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难题。 见程文踌躇半晌才道:“茵茵和太子殿下可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许久不见他来府里了?” 程茵一听原来是此事,这反倒松了口气,想到那天的事,已经过去了许久,又牵扯了郑寒问,还是不说为妙。 “我也不知,许是太子殿下他忙吧。”程茵神色淡淡的。 “太子殿下,与抚远大将军的妹妹就要成亲了,此事你可听说了?”程文小心窥探着程茵的神色,这句话说的小心翼翼。 程茵微怔,随即又想起之前太子说皇后有意将太子妃的位置给旁人,想到此对这个消息也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我最近没有出门,没有听过这个消息。” 怪不得最近总是见素莲欲言又止,想必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却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 “你,”程文见程茵神色如常,便又接着道,“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没有想法,这是意料之中,”程茵捏着自己衣袖道,“这个太子之位来得不容易,二皇子那边的火还没有熄灭,太子他们,定然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让利益最大化,咱们程府没有兵权,有些事自然帮扶不了太子殿下,所以这件事并不奇怪。” 见她还算冷静,程文这才将心放下来:“今日太子也与我谈过,我也是这样想,就怕你心里过不去,如今你也这样说,我便放心多了,太子妃的位置,是个烫手的山芋,咱们不参与也就是了。” “我从来没想过太子妃的位置。”程茵垂下眼眸淡淡的笑着。 “对了,”程文说道,“过几天,太子殿下要去长寿湖中的白靖寺为皇上祈福,太子也邀请了你随行,你回去准备准备。” 白靖寺建在一座小岛上,小岛四周环水唯有坐船才能抵达。 程茵不禁又犯了难,又是水…… *** 祈福这天,白靖寺被封,不许百姓进出,湖边也驻扎了官兵,里三层外三层,严实的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程茵与慕容默同在一条二层大船上,大船平稳,倒也不觉着吓人。 慕容默身侧与之形影不离的是抚远大将军的妹妹邹云初,而程茵立在一旁看起来又突兀又可笑。 郑寒问看着这一切,恨得紧紧握拳却又无可奈何,太子随时注意着他的动静,他无法去安慰程茵,怕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程茵坐的久了,头有些晕,便趁着无人留意的时候去了甲板。 待程茵不声不响的出去,一直装作对程茵漠不关心的慕容默这才抬眼,凝视程茵的背影。 程茵对他身旁站着谁毫不介意,自从与邹云初定亲,她没有过半句疑问,今日他故意待邹云初亲昵,她也没有星点不悦。 邹云初不明所以,往慕容默的唇边递了个橘子瓣儿,被慕容默别着脸躲开。 邹云初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不高兴了。 程茵脚步轻快,正巧听见两个小太监在一旁扯闲话。 “你说这太子殿下不是一直喜欢程三小姐吗,怎么突然就同旁人定亲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另一个小太监特意压低了声音道,“三小姐再好,程府也没兵权。” “原来如此,可我见着,太子殿下好像对程三小姐也没那么好,今日不理不睬的,倒与邹小姐十分亲密。” 程茵听着这些,心里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刚要走过去便见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夫人站到那两个小太监面前呵斥:“你们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在背后嚼舌根,看我不去告诉太子殿下,处罚了你们两个!” 两个太监听了面色惨白,实没想到居然会突然冒出来个人,虽不知她的身份可既然出现在这船上,定然不是一般人物。 于是两个太监连忙跪下磕头求情。 程茵心头激动,虽然这夫人侧着身又不大看清容貌,可这声音分明是江依秋。 程茵顾不得许多,大步迈了过去,试探的歪着头叫了一声:“依秋?” 两个小太监一见程茵,险些没晕厥过去,这正主突然出现在此,还不知道方才的话是不是也都听到了。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眼神中的含义,死定了。 江依秋挺着肚子笨拙的回过身来,见了程茵,有些不自然的笑,唤道:“茵茵。” 程茵的目光滑落到她鼓起的肚子上,忙上前一步:“你成亲了?” 江依秋抿着嘴,低头摸上自己的肚子点头:“嗯。” “什么时候的事?”程茵见她现在身宽体胖还有些浮肿的样子有些想哭。 “在……在花宴节后不久,”江依秋说的艰难,看着程茵有些抱歉,“对不起茵茵,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走了,只因夫家不在京城,我实在没有脸再见京城的人。” 程茵见她有难言之隐,余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太监,冷声道:“你们下去吧,往后嘴巴上要留心些,今日若是让旁人听见你们议论太子殿下,想必你们两个性命不保。” 两个小太监原本面色惨白如纸,听见程茵这样说如临大赦,脸上的冷汗都来不及擦,连滚带爬的谢了恩便跑了。 因为生怕程茵忽然反悔,跑的比兔子还快。 “究竟出了什么事?”程茵拉着她的手问,实在想不通为何她连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自己。 “这婚事是父亲定的,我无力反抗,可是我还幻想着,万一周公子对我有意……”江依秋轻咬了下唇,过往的尴尬让她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轻笑了声,“是我自不量力,周公子心里根本没有我,我觉着没脸,便应了亲事,以最快的速度嫁了过去。” 江依秋话音才落,程茵还来不及细想,船便像要散了架似得剧烈晃动两下,随之船底发出了巨大声响。 江依秋险些没站住,程茵忙过去将她扶住,奈何脚下不稳,程茵朝后仰去,程茵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本以为这次要摔个不轻,没成想忽然觉着肩膀被人护住,而后靠在了那人身上,由那人做垫,程茵堪堪站住。 程茵回头,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额头擦过他的下巴,未抬眼便听郑寒问低声道:“没事,有我在,别怕。” 程茵心先是紧张,而后是激荡,最后听到他说话便又觉着莫名心安。 船稳后,慕容默从船舱里出来,见着郑寒问正抱着程茵肩膀,眉头皱起,大声质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五章 船上的官兵围上来,护住慕容默和邹云初, 随后一太监慌慌张张快步跑过来扑跪在慕容默面前:“回太子殿下, 船底出了问题,请您移驾另一艘船上。” 太监说后, 吞了口口水勉强才将跳到喉咙口里的心咽下去。 “什么?”慕容默眉头一沉,方才郑寒问和程茵离的那样近, 让他心下不爽快,眼下听说船出了问题, 一股火蹭蹭往头顶窜, “船出了什么事?” 这是官家造船, 材料人工皆是上乘,不检验几次是不敢给他用的, 可是居然才没上来多久就出了事,还是赶在给皇上祈福的当口, 有些不吉利。 “船底不知怎么露了个大洞, 这会儿正往船身冒水, ”太监擦了把冷汗, “请太子殿下移步其他的船。” 说着,只看船侧靠过来另一艘大船, 本是给这次随行的官员准备,眼下只能暂时先用。 两船之间搭了一块宽厚木板,慕容默稳步先行,踏上木板的瞬间慕容默下意识的目光去寻程茵,却见郑寒问正守着她。 慕容默脸色一沉, 扭过头大步踏上了木板。 才行至一半,便听见什么划破空气的声音,慕容默警觉,朝一侧一闪身,觉得上臂一阵火辣辣的痛随之有个闪着寒光的物件落入湖中,溅起了个小水花。 随之不知谁喊了句,“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随之有护卫拔刀快速将慕容默护送到另一艘船上。 场面有些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慕容默身上,郑寒问将程茵护在身后,程茵和江依秋抱在一起。 江依秋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拉住程茵的胳膊,眼神四处打量,神情有些慌乱,恐慌着问:“茵茵,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有刺客,”程茵目光四处探寻,希望发现什么异状,见江依秋神情有些惶恐,忙安抚,“没事,放心,有我在,你别怕。” “茵茵……”孕妇本来就容易多思,禁不起吓,眼下声音都打着颤,江依秋说着又往程茵怀中钻了钻。 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船眼见着有些下沉,不算平稳,眼下不宜久留,船上的人陆续踏着木板转移到安全的船上,程茵和江依秋被郑寒问护在角落里,待人行的差不多了,才将要踏上木板。 有几个官兵对视一眼,随之将刀对准郑寒问刺来。 程茵被长刀上的寒光闪了下眼睛,正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惊叫起来:“寒问小心!” 话音未落,郑寒问转过身来,堪堪躲开,只是袖口被划破。 “你们是什么人!”郑寒问大声质问,见这几个官兵眉目不正,多了匪气。 其中两人将连接两艘船的木板掀掉,剩下的人将郑寒问困在中间围打起来。 郑寒问身上没有武器,只能闪避。 程茵护住江依秋蹲到角落里,一颗心悬起来,看着郑寒问独身一人面对十几人,程茵不敢出声,生怕给他添麻烦。 那伙假官兵明显是有备而来,刀刀凶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郑寒问的命,而且方才借着攻击太子殿下的引子将官兵全吸引到慕容默身边,就是为了这会儿让他孤立无援。 究竟是谁,要害郑寒问? 程茵手心沁出冷汗,浑身抖得厉害,逼迫自己冷静,不知怎的,她目光投向另一艘船上的慕容默。 可慕容默眼中的亦是惶恐和不安,并无其他。 程茵垂眸,是她阴暗了,她还以为是慕容默安排的人。 郑寒问觉着这样迟早要吃亏,于是寻了机会踢倒一人,那人仰倒,手中长刀滑落,郑寒问捡起长刀与那伙人周旋起来。 虽然对方人多,可程茵看的出来都是乌合之众,身法远不及郑寒问利落。 郑寒问夺了武器在几人之间游走游刃有余。 不一会儿,十几人便被他打倒了两个,还有两个被踢进了湖中。 那些人似乎水性很好,落水后便游的不见踪影。 这时候弓箭手已经准备好,在另一艘船上搭箭直指那些假官兵。 假官兵察觉不妙,其中一带头人刚要说什么,便觉得脚下一斜,湖水倒灌,整个船身倾斜。 一船人都像才下锅的饺子,都滚落到一边。 程茵身轻,本是护江依秋在身后,这一个倾斜整个人便也滑到了另一边。 而江依秋正抓着船上木杆,这才没有像程茵一样滑落。 郑寒问才扶稳站起,目光注视程茵,见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带头人一见事态不妙,若再打下去,恐怕都要死在这里,另一艘船上的弓箭手正瞄着这边,再拖延怕是要被射成筛子。 情急之下,侧头看见角落正抱着木栏杆的江依秋,还挺着个大肚子。 带头人跑过去,拎着江依秋的后颈衣襟将她揪起来,将刀架在她脖子上,随着江依秋的一声惊叫,程茵和郑寒问这才知道她被挟持了。 “依秋……”程茵抬手挡在自己嘴巴上,腿已经软的站不起来。 与此同时,郑寒也正揪着身边一假官兵,将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 双方眼下都有人质在手,情势陷入僵局。 “郑寒问,你将我兄弟放开!”男子粗重的声音在江依秋的耳畔响起,江依秋觉得震耳欲聋,双手护住肚子。 “你……”郑寒问眯起双眼,觉着这人声音耳熟,定睛一看,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刘石和刘庞的弟弟刘杰,三人同匪,共占一个山头,是为仲江最大的匪窝头目之一,“原来是你,好久不见。” “难得郑世子还记得我!那你也一定记得我大哥和二哥,”刘杰恶狠狠地盯着郑寒问,随地啐了一口满口的血水,“他们可是都死在你的手上!” 程茵这才听明白,这是匪人来寻仇,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疯狂至此,从仲江跑到这里,又混进官兵当中。 可谓胆大包天。 疑问从郑寒问的耳畔轻轻飘过,既然能这么顺利混入官兵队伍,定是有人做内应,若不然光凭这些人,哪里有这个本事。 “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到时候你们三兄弟在地下,又能有一番作为。”郑寒问轻笑,笑的轻蔑。 刘杰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郑寒问扒皮抽筋,以慰兄长的在天之灵。 “郑寒问,这次你恐怕要失望了,”刘杰将长刀往江依秋的脖颈处又塞了一分,江依秋屏息凝神,朝后挺了身子,生怕喘气的功夫刀便抹了脖子,“你若不想让无辜的人枉死,便将我兄弟放了!” 刘杰见事态不妙,眼下只能挟持人质逃离这里。 “挟持妇孺算什么本事!”郑寒问手里的刀不松,正在想计策应对。 “我是匪,才不管你说什么,”刘杰冷笑,“郑寒问,这次是我小看你了,今日我认输,咱们来日方长!” 刘杰料定郑寒问不会放置他手中的人质不管。这夫人衣着华丽,肚子里还有一个,想来也是官家女子,自然不会这样轻易让她死了。 说着,刘杰又给剩下的人使了眼色,众人起身按照计划行事,将船上的备用木舟放下来,几人打算乘着木舟逃离这里。 “将弓箭都放下,放我们离开,”刘杰朝另一搜船高声喊道,“我保这位大肚子的夫人无恙!” 江依秋眼下冷汗满身打湿了衣裳,肚子隐隐缩硬。 慕容默顾念江依秋,虽然不甘心就此放贼人离开,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伤了孕妇。 慕容默下令弓箭手全部退下。 郑寒问无奈,只能将手中匪人暂时放开,单手提刀随时注意刘杰动静,伺机想要救下江依秋。 眼看着江依秋惨白着脸要被带离,程茵双手撑地站起身来便刘杰道:“这位好汉,你将这孕妇放了,我愿意跟你走,我愿意用自己换这孕妇!” 闻声刘杰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个程茵,斜着眼上下打量她:“你?” 郑寒问心头一缩,这让他始料未及,他紧张的踏出一步低声道:“茵茵……” “这位夫人即将临盆,”程茵勉强站直身子,指了指江依秋的肚子,“你们若带着她,恐怕行动多有不便,搞不好一尸两命,那时候你们非但跑不了,还会落得个挟持孕妇致死的恶名,而我不同,我没有那么麻烦!” 刘杰垂眸扫了一眼江依秋大的出奇的肚子,带着她确实麻烦,上不了山跑不了路,万一死在路上,保命符便没了。 刘杰朝着程茵玩味一笑:“这个时候跑都来不及,你凭什么要换她,虽然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你倒不如孕妇矜贵。” 刘杰再次上下打量程茵,见她衣着不俗,看起来非富即贵又娇弱,想不通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来换这个孕妇,除非身怀绝技,有什么阴谋。 “不瞒你说,这位夫人,是我的姐姐,血浓于水,我自然不忍心看她危险,况且有了我,郑寒问肯定不会动你们,”程茵轻轻咬了下唇,眼下若是不扯谎,这人不会信她,“我是郑寒问的未婚妻……” 程茵这句话说的低沉,唯有这船上几人才能听清,郑寒问闻言眼皮一跳,嘴唇微张,心头随之一颤。 作者:我改名了 第五十六章 此言一出,连刘杰都觉着诧异。 刘杰原本不太信, 目光快速扫了一眼郑寒问, 郑寒问的一双眼珠子都挂在程茵身上,满是关切爱慕的复杂情绪, 刘杰这才信了几分。 唯恐夜长梦多,见这手中孕妇吃呀咧嘴的, 怕是真的走不了几步。也容不得多想,于是便朝程茵扬了扬下巴:“你过来!” 程茵踏出步子, 又被郑寒问叫住:“茵茵, 别!” 程茵脚步一顿, 没有看向他的方向,心上是有所迟疑的, 面对歹人,她也害怕, 怕的要死, 才踏出一步腿脚便发了软, 奈何看见江依秋痛苦扭曲的脸, 这才坚定了程茵的决心。 江依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朝程茵摆了摆:“茵茵,别, 你别来!” “没事,你放心……”程茵尾音颤动,觉着她好像越来越痛苦,这样实在危险,想到此也顾不得许多, 提起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大步朝刘杰迈过去。 刘杰指示身后人将程茵挟持住,这才将刀从江依秋的脖子上撤下来。 见郑寒问跃跃欲试想要上前,刘杰看准时机将江依秋朝郑寒问推过去。 郑寒问大步上前双臂架住江依秋,再抬眼,刘杰一行人带着程茵上了小船。 郑寒问追过去,见程茵被围在正中间,眼神恐惧又迷茫。明晃晃的刀架在她脖子上。 郑寒问一拧眉,见刘杰向他露出个挑衅的笑容。 郑寒问双手捏拳,额头青筋暴起,远目他们离开的方向,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郑寒问带着江依秋来到了另一条船上,慕容默冲到他面前:“程茵呢,程茵呢!” 郑寒问现在没时间也没耐心与他解释,只寻了严路过来,做好一些准备工作。 慕容默见他不答程茵的去处,刚要动怒,江依秋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诉道:“回太子殿下,茵茵被他们当做人质带走了,茵茵是为了换我才与他们走的,求求太子殿下,快去救茵茵!” 说着,江依秋似是疼的厉害,捂着肚子瘫倒下来,随之双腿之间有水流出,打湿了衣裙。 不知哪个妇人惊呼了一声:“羊水破了,这是要生了!” 邹云初有眼色,太子殿下不好管这事,现在也没有什么能主事的人,也是个显能力的好时候,也便不等太子吩咐,不慌不忙的安排了婆子们将江依秋带下去准备生产。 郑寒问与严路和几个侍卫商量好对策,便带了一柄长剑准备出发。 慕容默将他拦住:“你自己去哪里?” “这四处都是湖水,湖外又有兵士驻扎,我已经命人传信让他们把守好,”郑寒问身子挺直,用力握了手中长剑,“他们是仲江水匪,熟识水性,若想在层层官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跑,定然要走水路,而这湖中有几处小潭,可供歇息,潭洞四通八达,水下有几道出口谁也不知。现在派人去乘船追怕是要打草惊蛇,唯恐他们对她不利,我先自行过去,设法将茵……将程茵带回来,后面派人随行便是。” “你有几分把握?”慕容默问。 “我会将程茵带出来。”就算死也要带回来。后半句郑寒问终没有说出口。 “我……”慕容默双唇微动,欲言又止,“好,我这就派侍卫随你不远。” 他其实想说的的是,他也想去救程茵。但是话未出口,便被收回,那一瞬间他想的是,若是有个万一,他曾经为了这个太子之位做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他可以派高手去,派多少都可以,用多少银钱都无所谓,唯独他,不能去。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程茵陷入险境时,第一个真切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个念头…… 郑寒问不再耽搁,好在在仲江呆过一阵水性有所提升,下水不是问题。 *** 程茵被刘杰等人带到一处潭洞中,这潭洞四处挂着水帘子,湿气很重,洞中四面八方若干孔洞和水坑,这些水坑幽幽看不见底,听他们说起这坑直通湖底,若是官兵追来,直接跳坑逃跑便是。 程茵望着这数不清的坑洞,只觉得毛骨悚然。 生怕自己脚滑,跌落其中。 让程茵没想到的是,除了刘杰那一帮人之外,这潭洞中居然还有七八个人接应刘杰。 见刘杰几人衣衫破烂还挂着彩,各个灰头土脸的,便知道今日杀郑寒问报仇的事并未成功,也就识趣的避而不谈,继而话题转移到了程茵身上。 “三哥,这女子是谁?”一个大胡子粗声粗气的指着程茵问刘杰。 “郑寒问那厮的未婚妻。”刘杰排行老三,人称三哥,刘杰侧头啐了一口痰,随之将程茵一推,程茵脚滑,扶着湿润的潭壁才勉强站稳。 “未婚妻?”大胡子显然智力不够,还是不明白为何郑寒问的未婚妻会在这里。 “若不挟持她,兄弟们的性命怕是今日都要折在郑寒问的手上,”刘杰厌恶的瞪了程茵一眼,随即又侧头一口痰,“他娘的,郑寒问还真不好对付。” 程茵被他这一眼瞪得汗毛直立,才开春的天气,又在这湿冷的潭洞,程茵抱住胳膊还止不住的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眼下前途未卜,她无法猜透接下来这伙人会拿她怎么样,或是杀了,或是丢在这里不管。 若是后者,那便好了。 可是这个刘杰说,他的大哥二哥都是死在郑寒问手上,恐怕,这次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程茵指尖凉的发白,牙关也跟着打颤,明明怕的要命,却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迫使自己镇定。 “三哥,接下来该怎么办?”大胡子又问。 “等天黑。”刘杰摸了下巴,自有一番打算。 *** 刘杰等人与郑寒问拼杀了许久,这会儿已经累了,干脆闭上眼假寐,等着天黑。 程茵抱着膝盖窝在角落里,片刻不敢松懈。 她想过最坏的打算,刘杰这帮人对郑寒问恨之入骨,也不会让自己好过,许是出了这里安全后便会杀了她。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潭洞也越来越冷,被雨帘浇得浑身湿透,程茵上下牙止不住的打颤。 洞里出奇的安静,只能听见潭洞里水滴答作响,忽然程茵觉着裙角被谁扯了一下,低头看去,手边一处水洞中有一颗脑袋飘浮上来。 程茵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惊叫出声,好在及时看清,那人是郑寒问。 程茵心下又惊又喜,原本悬着的心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安定下来。 郑寒问和程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程茵偷偷看向其他人,正养精蓄锐,没工夫留意她。况且他们想程茵自己是走不出这里的。 郑寒问从洞中浮上来半个身子,将胳膊架在洞沿,程茵心惊肉跳的用身子将他挡住,生怕那伙人发现了他。 见她没事,郑寒问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扯过她的手在掌心写了几个字,程茵默默记下,随之郑寒问又潜回洞底。 程茵趁人不备起身,才轻步走出两步就被大胡子呵住:“你要去哪儿?” 程茵肩膀一抖,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的轻声说了句:“出恭……” 声音虽小,在这空荡安静的潭洞听起来格外清晰。 大胡子一阵猥·琐轻笑,随即看向刘杰。 刘杰微侧过头来,上下扫了一眼程茵,见她端着肩膀一副懦弱神态,又想起刚进这潭洞时候淌着才没过膝盖的水都吓得丢了魂儿,想来是怕水的,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凭她自己,是走不出这环环相扣的潭洞的。 想到此,刘杰也就点点头,大胡子也便不再说什么。 程茵见状,默默朝里走去,寻个角落蹲下,静静地看着水坑,果不其然,郑寒问从洞中再次冒出头来,这次他上了岸,浑身泛着寒气,不知为了找到这里在水中换气游荡了多久。 借着月华的光影,程茵见着郑寒问口中吐着哈气。 “茵茵,跟我来。”郑寒问拉过程茵的手腕,朝更深暗的地方行去。 程茵提着潮湿的裙角,一路随着他,时不时回头看那些人有没有追上来。 潭洞像是迷宫,程茵被带着东拐西拐的分不清方向,连大气都不敢喘,最终在一个洞口处停下。 透过洞口,程茵清楚的的看见湖面上的倒映的月亮,心头一喜,明白这是出口。 顺着目光看去,挡在脚前的,又是一个幽深不见底的小潭。 程茵明白,若是想出去,恐怕要经过这个水潭。 看出她的心思,郑寒问抬手捏住程茵的肩膀宽慰:“没事的茵茵,这潭不深,将将没到你的脖子,洞口有一艘小船,出了这里便安全了。” 程茵咽了口水,这水潭像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将她一口吞了似得,程茵捏紧双拳,颤着音往后退了一步:“我怕……” “不要怕,有我在不会有事,只有从这里出去便安全了,”郑寒问耐心劝着,手不由得摸上她的头顶,眼下她头顶发湿,浑身透着凉气,惹得郑寒问又是一阵心疼,“快些,一会儿那些人发现了便麻烦了。” “我……”程茵怕的几乎要哭出来,才说出一个字,便听后面大胡子的声音传来。 “他娘的,这死丫头藏到哪里去了,都给我找!” 大胡子喉咙粗,吼得回音声响有力。 这里离他们并不远,用不了一会儿便有人窜到此处发现正要逃走的二人。 “三哥,他们在这儿!”那人提了刀便冲了上来,郑寒问拔出背后长剑丝毫没有犹豫,长剑一挥,那人喉咙一条长长的血条随之倒下。 洞侧脚步声纷乱,他们正往这里赶。 郑寒问眉目一沉,转身捏了程茵后颈,一字一句道:“茵茵你快些走,不要犹豫,再晚就来不及了,相信我,这潭吞没不了你!” “那你呢?”程茵见他丝毫没有同行的意思。 “我将他们一个一个都处理了,若不然以他们的水性,咱们谁都跑不了,”说着,郑寒问又将程茵往水潭处一推,“快走!” “我……我……我不走,”程茵一时脑袋短路,顾不得许多,郑寒问劳碌一天,哪里是已经养精蓄锐的贼人的对手,况且还要以一敌十,“我要跟你在一起。” “糊涂……”郑寒问瞳孔一缩,情势紧急之下心头却生出暖意来,“听话,我不会有事,快去。” “我不想你有事……”程茵眼泪啪啪掉落下来,止不住。 “我知道,”郑寒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望向程茵的双目深深,眸色暗沉,顾不得许多,将脸凑到她面前,轻吻了她的眼泪,“茵茵,我爱你,希望你明白。”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郑寒问容不得耽误片刻,掐着程茵的腰将她抱入潭中。 随后拾起长剑为程茵保驾护航。 程茵哭着朝洞口走去,随着水越来越深,将她包裹,她觉着五脏六腑都飘了起来。 她转过身来,听着耳下水声,看着郑寒问消瘦笔直的身形,哭的泣不成声。 她爱他,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只不过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一瞬,程茵忽然觉着,从前坐胎药里的猫腻都不重要了,虽然她不曾问过,但是她看着郑寒问双目中的深情凝固,便明白,他不会做这种事。 所有结都释然。 在程茵退出潭洞后,眼前是郑寒问提着长剑与刘杰等人厮杀的场景,身后是幽幽月光洒在背上,虽如获新生却没有喜悦。 身侧是郑寒问来时乘的小船,程茵谨记郑寒问说的话,解开拴在岩石上的绳子,任船飘远。 一叶孤舟越飘越远,程茵耳畔却依稀有刀光剑影。 夜风吹透湿哒哒的衣衫,程茵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望着隐藏在夜色中的潭洞方向,程茵终于开口:“寒问,我等你回来。” 第五十七章 程茵乘着的小船被官兵发现,她也被救上来, 夜里下了大雾, 湖面上一片灰蒙看不清楚东南西北。 太子本意是想回宫,但程茵坚持不走, 此时大船已经靠岸,程茵执意呆在船上等郑寒问回来。 程茵全身湿透, 换了干净衣裳又裹了条毯子静坐在甲板上,哪也不肯去。 慕容默见状也不忍心回宫, 留在这里陪同程茵。 程茵冷的发抖, 即便换了干净衣裳又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依旧很冷, 寒意从心底传来,指尖冰凉。 本来慕容默对程茵是有气的, 奈何这意外来得太突然,看着程茵受难, 他越发心疼, 之前的那些小情绪也就全都顾不得了, 屏退众人亲自端了热茶过来递给程茵。 程茵双手接过, 目光始终不离湖面,只轻轻道了句谢。 “吓坏了吧?”慕容默见她脸色惨白, “好在你平安回来了。” 说到此,他长舒一口气,实则程茵不在的这段时光,他也坐立不安,生怕她会出点什么事。 他有些不悦, 痛恨在程茵出事的时候,站在她身旁的却不是自己。 程茵不答,心不在焉,双手握着茶杯,茶汤上的热气升腾起来,和雾气连成一片。 “对了,”慕容觉着二人之间有些尴尬,气氛死板,索性又找话题道,“江依秋生了位公子。” “依秋还好吧?”程茵这才回过神来,想着之前江依秋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有些放心不下。 慕容默点头:“很好,母子平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你回来了没有。” 闻言程茵稍稍安心下,点头轻轻道:“这便好,想来她这会儿很累,我稍晚一些再去看她。” 慕容默分明还想说什么,但是见程茵目光根本没有在他身上留连片刻,挤在嘴边的话也都悄然咽下。 二人之间沉默良久,只能听到湖面一波一波的湖水流动。 慕容默上前一步,离得程茵近了些,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希望捕捉到她的细微情绪:“不必担心他,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去接应他了,原本他怕打草惊蛇对你不利,所以便一个人去寻你,这下你安全回来了,他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话是善意的宽慰,但是程茵听起来却格外的刺耳。 程茵紧捏了茶杯道:“那伙人熟识水性,入水便成鱼,我们两个若一起乘小船出来,必定都要被他抓住,因此他让我先行,以一敌十......” 程茵一想到郑寒问为了寻她,不知潜了多少个水洞,心便一阵绞痛,眼睛干涩,鼻子酸疼。 慕容默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她现在的情绪,有悲凉,有期盼,还有一种他一直想要却从未在程茵这里得到过的东西。 “茵茵......”慕容默喉咙上下微动,目光从她侧脸上收回投向湖面,“若去救你的是我,你现在会不会也会这样担心我?” 程茵垂下眼睑,睫毛微动,轻抿了一下嘴唇,思忖良久,这才缓缓开口:“太子殿下不会以身犯险去救我。” 这句话温声温气,不带情绪,平淡无波,却让慕容默心间如遭受雷击,他分明想要反驳,却没有言辞可供解释,这话不假,可谓正戳了他的痛处,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弃了程茵转而和邹云初定婚,这是事实。 说到底,程茵在他心里,是不如皇位的,可若是不得皇位,他和辛苦抚养他长大的皇后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有些选择他不得不做,一旦做了,便没有资格再说唯一挚爱这种话了。 *** 天未大亮,程茵静听水波流动,忽觉有船桨声划过湖面的声响,程茵眼前一亮,寻着声音传来方向仔细张望,奈何雾依旧浓重,看不真切,直到一条小船缓缓行近,程茵将身上毯子一丢,转身奔到船下岸边等待。 慕容默见状脚步未动,目光紧随在程茵身后。 程茵在岸边踮着脚张望,那小船划得慢,看似不远却久久不到岸边。 因为大雾的关系,几乎到小船快靠岸时程茵原本充斥着担忧的双眸一下子清亮起来,她看到郑寒问正好好的坐在船上,那是他的身影,她绝对不会认错。 待小船靠岸,郑寒问从船上下来,头发有些凌乱,身形挂着疲惫,衣裳有几处划破,沾染了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些人的。 停好站稳,郑寒问抬起手臂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单手提剑,剑鞘早不知丢到哪里,脸色惨白身形却依然□□。 郑寒问忽觉面前一阵风起,刚刚抬起眼皮便见程茵提了裙摆似是一只轻盈的蝴蝶朝他扑过来,面上隐约带着笑意,眼角还带着闪动的泪花。 郑寒问未等反应及时,程茵便一头扑进他的怀中,这有些突然,程茵入怀的一瞬间,郑寒问险些没站稳,单手下意识的搂住她的腰,脚下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 怀中是魂牵梦绕熟悉的香气,下巴处是毛茸茸的头顶和从前一样的角度。 这一瞬间,他好熟悉,这不就是从前那个每每见了他都会欢悦得像只鸟儿似的茵茵? 那个不管外界如何看她都会直言说喜欢自己的茵茵! 程茵用力搂了郑寒问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肩膀,坚强了一整夜,泪水终于忍不住滑出眼眶。 郑寒问听见她极力克制的哭声,心下一软,搂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加重,将另一只手上的剑丢下,抬手移动到她的后脑,轻抚两下又低声安慰:“别怕,一切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 “往后,别再离开我了。”程茵用只能二人才能听到的耳语声轻轻说着。 从前的阴霾全然不见,她只想和他好好的。 这句话,郑寒问听得一清二楚,恍然觉的似在梦中,心头最柔软处像是被谁轻捏了下,欣慰舒畅。 郑寒问嘴角幸福的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将下巴埋在她的颈窝低声应着:“好,只要你肯要我,我便一辈子都不离开你。” 这一幕,被大船上的慕容默看的清清楚楚,他独自立在那里,像一颗百年不移的苍松,眉头沉起,面上无色,双拳在袖口中却越握越紧。 心跌落下去,像是丢失了心爱的东西,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心口蔓延,压的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寻思良久,他猜想,这种感觉应该是嫉妒。 与郑寒问一同归来的侍卫前来禀报:“太子殿下,那伙贼人已全部伏法,皆被郑世子斩于刀下,眼下还留了两个活口,剩下的官兵正押着他们在另一条船上。” 慕容默回过神来,侧眼看着侍卫问道:“都是郑寒问自己斩杀的?” “是,”侍卫说,“我们去时,那两个也已经奄奄一息,其余尸体在洞中横七竖八,郑世子也险些体力不支正歪在一旁休息。” 侍卫一顿接着道:“属下当时也惊了,郑世子像一头失控了的野兽,几乎杀红了眼,许是拼尽了全力才保得自己全身而退。” 慕容默不言,转过头来接着看向那两个人,又回想起之前程茵与他说的那句话。 慕容默自言自语道:“杀红了眼,他是为了程茵才杀红了眼,也是为了自己能活着回来见程茵......” 他双肩垂下,原本紧握的双拳也渐渐松开,程茵这般惊人的举动,分明是等了郑寒问许久,久到连他都不知道。 原来程茵不是木讷,不是沉静,她只是不爱自己罢了,每每相处都是客套,从不逾距。 那些关于程茵和郑寒问的传言都是真的,她爱的是郑寒问,只有郑寒问。 慕容默自嘲的笑了一声,转而下了船,不再去看这二人。 *** 此处是地方官员卫大人的管辖之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慕容默便打算好好审一审那些贼人,暂且这两日住在卫大人的宅子上。 程茵仔细为郑寒问的伤口换过药,小心的将纱布包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郑寒问这一行,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好在都不致命,最深的一处口子在右上臂,肉皮都翻了出来,几乎入骨。 程茵才将系纱布的手松开,郑寒问便一把将程茵扯进怀中。 程茵坐在他腿上不自在的扭了扭:“你这是做什么,身上还有伤呢。” 郑寒问不管不顾,将她又搂的紧了些,脸凑了过来笑意盈盈:“不抱着,怕你一不小心又飞走了。” 程茵侧目看着他,绞着自己手指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反问:“我还能飞哪去?” “往后哪也不能去,”郑寒问说着,嘴忍不住贴上程茵脸颊亲了一口,“只能在我身边。” 程茵觉着脸上微微酥麻,似有火光流动全身,脸上发热低声嘟囔道:“身上还有伤呢,刚才给你换了药,再乱动,一会儿伤口又要裂开了。” “就要乱动,你能把我怎么样。”说着,郑寒问的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在程茵的细软腰肢上轻掐一把,颇有些死皮赖脸的意味。 这一牵扯,果然牵动了臂上伤口,疼得郑寒问微一皱眉,方才的飞扬神色才有所收敛,虽然如此,心里也是开心的,因为程茵回来了。 第五十八章 程茵从他的腿上起身,生怕对他伤口有所影响。 奈何郑寒问不让她走, 手一直紧紧的攥着她的。 程茵一看, 低头笑言:“你放开我,我不走, 我给你倒茶喝。” 闻言,郑寒问这才将手松开, 目光不离程茵,看着她在屋里忙里忙外。 程茵给她沏了热茶, 又亲自端到面前, 郑寒问单手接过, 轻抿了一口,茶汤微苦, 喝进郑寒问口中却甜如蜜。 程茵浅笑着站在一旁整理散落在桌上的纱布,郑寒问将茶杯放下, 正色问道:“太子那边你要作何解释?” “太子……”程茵手上动作一顿, 脸上浅浅的笑意渐渐散去, “我没想过。” “之前他曾与我说过, 想要娶你,”郑寒问眉目垂下, 依稀记得太子与他说起此事的欢喜神色,“现在,既然到了这种地步,我再也不想将你让给别人,别说他是太子, 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成!” “放心,”程茵轻咬下唇,而后勾了勾嘴角,“除了你,我谁都不嫁。” 郑寒问心头一阵动容,起身将程茵搂在怀中,声音轻轻在她头顶响起:“只要你有这句话,我做什么都愿意,茵茵……” “嗯?” “等回了京,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说话间,郑寒问又将怀抱紧了紧,程茵在怀,明显比从前瘦多了。 程茵脸色绯红,随即回抱住他,将脸埋进他胸口,闷声答了句:“好。” 窗外天气正好,一对欢脱的鸟儿在树枝恰啼,程茵窝在郑寒问怀中脸色有些阴郁,方才他这一问,程茵才想起,太子那边也要给个交代才好。 不过好在二人没有定亲,从前的那些传言,不过都是皇后娘娘有意收拢父亲才放出的风而已。 *** 程茵来到慕容默的上房。 慕容默才与旁人处理了一些政事,见着房中数位大人陆续走出来,程茵却犹豫了,这会儿去,会不会惹怒了太子? 正踌躇间,邹云初从一侧回廊走过来。 见着程茵,亲热的唤了一声:“这不是程茵吗,怎么在这里,是要找太子殿下吗,怎么不进去?” 程茵回过神来,转身见是邹云初,有些意外。 邹云初现在还不是太子妃,程茵也只是先微微福身:“见过邹小姐。” “不必多礼,”邹云初忙上去将程茵拉起来,起初知道太子属意程茵,后来见了程茵和郑寒问的那一场,心下明了,程茵怕是要和郑寒问在一块了,这样一来,对程茵好感倍增,“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我想见太子殿下,”程茵往太子上房门口看了一眼,“可是见诸位大人才走,想是太子这会儿很忙,所以正考虑要不要去。” “这有何难,再忙也要吃东西,”说着,朝身后侍女招手,侍女上前,手中还端了个盛盅的托盘,“这是八宝粥,你替我送进去吧。” 程茵目光转到那托盘上,心想着,这也不错,进去若太子脸色不好,便将粥奉上,若是脸色好,就将话说开。 “多谢邹小姐。”说罢,程茵上前亲手接过托盘,便太子上房走去。 邹云初的侍女对着程茵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小姐怎么让她送过去,这不又有机会见太子殿下了。” 邹云初轻笑一声:“你懂什么,这次不同,恐怕,以后和她见面的日子不多了。” *** 程茵进了房中,见太子桌案上叠成山的折子沉吟片刻。 皇上卧病在床,眼下太子监国,各种事务都由他来处理。 慕容默感觉前方光线一暗,拧着眉头将头从层叠的奏折中抬起,见面前是程茵,心头一亮,而后又想到昨天那一幕,脸色又阴沉下来。 程茵见他面色不好,心头一动,随即目光看向手中托盘,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将其放在桌案上轻言:“这是八宝粥,您喝一些吧。” 程茵将手垂到身侧,指尖抠着衣裙上的绣花图案,心中正犹豫要不要说。 她的欲言又止皆流入慕容默的眼中,慕容默心上一凉,将身子坐直:“你有话要说?” “是。”程茵抬眼,这才敢对上慕容默的眼睛。 “说吧。” “我想先回京城,望太子殿下恩准。”程茵大了胆子说着,心里实则发虚。 太子殿下这几个字是慕容默曾经梦寐以求的称呼,可是如今从程茵的口中说出,他听着刺耳。 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是为了郑寒问?”慕容默起身,“我已经下令让郑寒问先行回京养伤,你就这样着急与他一起?” 程茵见他面色不善,沉默不语。 “你已经做了选择了是吗?”慕容默僵硬着身子,双目赤红,深深望着程茵,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是,我喜欢的人是郑寒问,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所以……”程茵捏着裙边,直言不讳,“愿太子殿下成全。” 这句话,让慕容默心头最后的那点幻想也全然崩塌,他想过程茵会来跟他说的话,只是没想到会这般不拖泥带水,这般直白。 他分明见着程茵提到郑寒问时眼中似有星光。 “成全……成全……”慕容默肩膀垂下,苦笑两声,双手撑在桌案边缘,“若是我不肯呢?” “程茵这辈子,只会嫁给郑寒问。”这句话说的平淡,甚至察觉不到半分情绪,却铿锵有力,不容商量,听在慕容默耳朵里,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慕容默心头忽然飘动几个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得了太子之位,又得了保障他地位稳固的邹云初,现在还想得到程茵。 “茵茵,我不想放手,”慕容默直白说着,“你是不是怪我和邹云初……” “我没有怪你,和旁人都没关系,”程茵郑重,“你我于婚事上本来也没什么约定,一切都是旁人所传,今日来,就是想与您说一声,仅此而已。” 慕容默微怔,随即明白她话中含义,本来就不曾约定过什么,甚至她都不曾仔细看过自己。如今两个人什么关系都不存在,她来此,只是出于礼貌罢了。 自己哪有什么资格去阻挠。 “太子殿下若没旁的事吩咐,程茵便退下了,”程茵又言,“那程茵也同他一同回京了。” 慕容默那边又是良久的沉默。 程茵不敢过多逗留,转身离去。 慕容默看着她的背影不带丝毫留连,那样干脆利落,脚步轻快,仿佛前面是朝阳,背后的自己才是阴霾,若不然,她怎么会这样着急离开? 慕容默目光扫上桌案上的八宝粥,心中怒意升腾,长臂一甩将瓷盅推到地上,瓷盅打碎,粥香散满屋。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头朝后仰去,抬手盖上自己双目,喃喃自语:“不想放手……我不想放手……” *** 郑寒问身上有伤,二人决定乘马车回京。 马车颠簸,程茵将橘子瓣上的白弦儿去了,塞入郑寒问口中。 见她面色轻松,郑寒问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和太子殿下说的?” “你就别问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程茵低头,摆弄着手中的橘子皮。 “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郑寒问低声道。 “怎么,”程茵抬眼,“你这话的意思是让我跟着他?” “说什么呢,”郑寒问一笑,伸手将程茵拉到怀中,“我怎么舍得。” 程茵歪倒在他怀中,手中的橘子皮捏了又捏:“等你回府,一定先要好好养伤。” “嗯,我知道,”郑寒问揉了揉她的头顶,“一定要先将伤养好,养好了才能成亲,若不然……” 听他话没说完,程茵抬头:“若不然怎样?” 郑寒问眯着眼笑起,依旧不言。 “若不然怎样?”程茵扯了他的衣襟追问。 郑寒问低头轻啄了她额头一下,笑得更神秘:“没什么。” 程茵不依不饶,双手掐了他脖子佯装要用力威胁道:“你说不说,说不说?” 郑寒问被她磨的没办法,嬉笑着双手捏住她双腕:“好好,我说。” 说着,他又将脸凑了过来,低声在程茵耳畔道:“若不养好伤口,洞房花烛夜岂不是耽误事?” 程茵一听,顿时觉着头皮发麻,心跳加速,随之脸颊烧起来,红到耳根。 仅此一言,让程茵顿时安静下来,没了方才的热闹劲头。 郑寒问见她红似秋天枫叶的面庞,忍不住一笑,抬手轻捏了两下,果然热得厉害。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想怎样?”郑寒问笑着逗她。 程茵双手紧紧捂住眼睛,害羞的一言不发。 郑寒问随之哈哈大笑,将程茵整个包进怀中,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就害羞的捂了眼睛?” 程茵双手捂的紧,无论他说什么也不拿开。 郑寒问又道:“许久不见,怎么越发的没长进了?” 程茵心下奇怪,将手拿开不解问道:“怎么许久不见,这两日不是每天见面吗?” “我指的是……”郑寒问歪了头,轻吻了程茵的耳垂一下,声音越发低沉,“从前那般赤诚相见。” 程茵这才明白他话中含义,又恼又羞,红透了脸捏了粉拳敲打在他胸前。 第五十九章 回京后,郑寒问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程府提亲。 这消息来的突然, 让程文和钱茹措手不及。 钱茹问过程茵的意思, 程茵满口的乐意,钱茹不解, 怎的出去一趟回来二人便好上了。 “茵茵,这次你决定好了?”钱茹来到程茵房间, 有些话,还是母女相谈比较好。 程茵晕红了脸点头轻轻应着:“虽然这件事有些突然, 不过女儿是认真的, 郑寒问也是。” “郑世子倒是不错, ”钱茹长舒一口气,“不过太子殿下那边你要怎么处理?” “我已经和太子殿下谈过了, ”程茵脸上的红晕褪去,目光放远慢慢道, “其实也没什么处理的, 我和太子殿下本来也没什么婚约, 他现在已经和旁人定亲。” “这事儿闹的, ”钱茹叹气,“说到底还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 用婚事做文章,逼的你父亲站了位,如今兔死狗烹,转脸又与旁人定亲,咱们也不是非要太子妃位不可, 可这事说起来,还是凭白让你,让咱们程府受人耻笑。” “娘,从前的事不必提,人在屋檐下,有些事身不由己,名声这东西,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不必管旁人说什么,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好。”程茵说着,又绞了手里的帕子声音低了一分,卷带着几分娇羞,“以免夜长梦多,婚事便全劳烦父亲和母亲了。” 见她这样,钱茹便知她心里是乐意的,也便稍稍安心下去,轻拍着程茵的手背笑言:“没什么比你开心顺意更重要的事了。” “对了,”钱茹面上欣慰笑容渐退,正色道,“娘想与你打听件事,那位叫赵静娆的姑娘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程茵眉头拧成一个结,“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便离开了,我曾经去打听过,却一无所获。” “说到底,这姑娘的所作所为让人敬佩,有些事,是娘做错了,娘不该与她说那样的话,”钱茹说到此,悔不当初,越发觉着自己狭隘,“你哥哥眼下还不知道这些事,若是知道了,恐怕回来也会记恨我的。” “娘,你是为了哥哥好,他会明白的。”程茵反手拉起钱茹的手宽慰,“可是娘,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若是,找到她,你可愿意让她嫁给哥哥?” 钱茹沉吟片刻,而后才抬眼,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都这样了,我还能阻挠什么,只是可惜了小桐。” *** 程茵和郑寒问定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再次掀起一阵热闹,前不久程茵成了一个笑话,而后不久便又被郑寒问求娶,其中内情大家都在纷纷猜测。 这些传言传到慕容默的耳朵里,派人去打探一番,得知郑寒问已经三媒六聘该走的过场都已经去程府走过,二人只差定日子。 慕容默铁青着脸将手边叠成小山的折子全部推开,散落一地。 春日渐暖,他的心却冷的如同三九寒天。 “郑寒问,郑寒问你怎么能与我抢她!”慕容默手掌用力拍在桌案上,吓得满屋的宫女太监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 京城眼下天气终于转暖,程茵悠闲自在的站在院中仰头望着院中已经露了嫩芽的大树。 “小姐在看什么呢?”素莲从身后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又递上一封信给她,“这是郑府送来的,给您的。” 听闻郑府,程茵眼前一亮,接过信,上面写着“程茵亲启”几个字,一看便知是郑寒问的笔迹,程茵甜笑一声,将信展开,看了内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也真是多此一举,素莲,找人将树上的花环取下来。” “花环?”素莲侧头,眼前一阵懵。 “就是那个!”程茵抬手指了树叉上已经看不出模样的花环道。 素莲这才想起来,树上还挂了个这东西,皱了眉仔细分辨,才勉强看得出树叉上的异样。 那绸布早就破烂无色,树枝早就与大树的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日日盯着,谁能知道树上还藏了个这东西。 命人将其取下包好,程茵拿在手上出了门。 果不其然,郑寒问正骑在马上守在门口等着程茵出来。 一见程茵身影,笑得灿烂,忙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 “让人送个口信就行了,怎么还特意写封信?”程茵笑着踏出门槛。 “就是想给你写信,这样约你出来,显得正式一些,”郑寒问迎上前去,见她手上还拿了个纸包便问,“这是什么?” “一会儿再告诉你。”程茵神秘笑笑,并不告诉他里面是那个残旧的花环,“对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一会儿再告诉你,”郑寒问一摸程茵头顶,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纸包放在马鞍一侧,又掐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马,环住她腰身,二人说笑着骑马而行。 程府不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不远处,马车里慕容默坐得僵直,看着方才二人的一言一笑,心刺的生疼,马车光线阴暗,将他的脸衬的更加阴沉。 *** 郑寒问策马奔驰,将程茵带到城郊,程茵认得这里,是他买来改成的“茵园”。 掐算时间,眼下已经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郑寒问翻身下马,将程茵抱下来。 程茵回身从马鞍处还拿了纸包,随着郑寒问一起。 “想来,这里的花都开了吧?”程茵笑问。 “是啊,”郑寒问捏了程茵的手指,放下唇边轻吻一下,“我派人时时打理这园子,进去看看。” “好。”程茵由她扯着,二人并肩而入。 进了门,程茵眼前被一片粉色桃林罩住,园子宽广,目之所及皆是桃花,密密匝匝惹人怜爱。 程茵又惊又喜,慢慢踱步穿梭于桃林中,所过之处,有桃花瓣落,掉在她身上,发顶。 郑寒问负手而行,慢悠悠的笑着看她,目光里皆是她,只有她。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程茵的笑还重要。 “喜欢吗?”郑寒问扬声问道。 程茵欢脱的穿梭不停,欢言干脆答道:“喜欢!” 郑寒问心头柔软,眉眼弯弯,靠在一颗树上。 这光景甚好,他心满意足。 “对了,还少样东西。”程茵提着裙子小步哒哒跑过来。 郑寒问捏了她鼻尖儿问到:“什么?” “这个,”程茵将手中纸包打开,将那不成样子的花环送到郑寒问面前,“这花环不能用了,你得重新给我做一个。” 郑寒问低头一见这东西,着实惊讶,双手接过,打量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花环问道:“这个你还留着?” “是啊,可是我想要个新的。”程茵笑嘻嘻的说道。 郑寒问终于明白,过去的时光不只是他独自忍受痛处,程茵亦是。互相折磨了这么久,都是他的错,忍不住伸手将她圈在怀中,轻吻了她的耳畔,悠悠道:“我的茵茵,苦了我的茵茵,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半分,也不会明明喜欢却装作不喜欢,不会吝啬与你说话,不会瞒着你任何事。” “好。”程茵笑中含泪,将下巴杵在他怀中,闷声闷气的回答。 郑寒问忽然半蹲下去,双臂下移,将程茵整个人抱离地面,原地转了两个圈,程茵双手扶住他的肩膀,发梢在空中荡起一个飘逸的弧度。 *** 慕容默喝了酒,本想一醉解千愁,没成想不仅没醉,却越喝越清醒,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来了静娆的宅子。 许是只有静娆这样沉稳冷静的局外人才能给他一个能疏解心结的答案。 他回想着程茵郑寒问二人的笑,程茵的笑太刺眼,是他从来都没见过的。 她只会对郑寒问这样笑。 见了静娆,她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从前是病态的苍白,现在是蜡黄。 再看身形却圆润了些许。 见了他,静娆依旧是一脸平静。 “怎么,你见了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慕容默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儿。 静娆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实际上他的到来,她确实在意料之中。 虽然深居宅院,可外面的消息她都清楚,最近京城最大的事,便是程茵和郑寒问定亲了。 得知这个消息,她很欣慰。 也自然想到慕容默。 “您心情不好,喝了这么多酒。”静娆静静说着。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我……”慕容默随意坐下,嘴角挂上一抹苦笑,“怎么,越喝越惆怅呢?” “太子殿下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可以帮到你。”静娆为慕容默倒了一杯热茶送上。 慕容默盯着茶汤上升腾的热气,长长的叹了口气:“程茵……离开我了……” 静娆垂下眼睑,沉默片刻才大着胆子说道:“她和您在一起过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默蓦地抬眼,迟疑了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曾……不曾……她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心迹,与我常见的时候,是大家以为郑寒问已经死的时候。” “您爱程茵吗?”静娆又问。 这次慕容默没有片刻迟疑:“爱,当然爱。” “不,您不爱。”静娆斩钉截铁的否定。 第六十章 “你为什么这样说?”慕容默整个人怔住,醉眼中挂了血丝, 像藤蔓, 肆意在双目中蔓延。 “因为您放弃了程茵,”静娆强忍住胃里的一阵翻腾, “您在太子之位和她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您让所有人知道你要娶程茵为太子妃,却在最后忽然改口要了邹云初。你将其他女子捧在高位, 踩在程茵头上, 又让程茵成了旁人口中的笑柄。” 静娆一顿, 又问:“您凭什么说爱她?” 慕容默眼下彻底清醒了,静娆字字句句戳他痛处, 他被看的一清二楚。 慕容默用力捏住椅子把手,整个身子僵直紧绷起来, 就当静娆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 他却忽然松懈下来。 脸上是一个天之骄子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可是, 我舍不得她。” “您有能力将她强留在身边, 可是她却未必开怀,您已经有了最想要的东西, 为何还要紧抓着一个并不爱你的女子不放呢?” 说罢,静娆再也忍不住腹内恶心,转头干呕起来。 见她如此,慕容默忙起身:“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静娆缓了好一阵才舒缓一些,手掌在心口前拍了拍:“抱歉, 太子殿下,我失礼了,其实,我有身孕了。” “什么?”慕容默一抬眉,迟疑才问,“是程风的?” 静娆嘴角微微勾起,只有提到程风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幸福:“是。” “他知道吗?” “不知道,”静娆摇头,“我也没打算让他知道,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你和程风相爱,为什么不与他在在一起?”慕容默对此十分不解。 “我不想坏了他的名声,”静娆双手护上小腹,“再者,我有严重的心疾,命不久矣,若是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已是偏得,明知道以后也会分开,何必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呢,那样对他太残忍了。” “你……”慕容默倒吸一口凉气,“你还有多久?” “许是三年五载,许是一年半载。”这说的仿佛不是她的性命,而是在讲述别人的人生似得。 她不曾告诉旁人的是,她因为服药得了心病,本想一死了之,但是知道有孕后便停了药,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这是她来过这世上的唯一证据。 “这孩子……”慕容默对上她的眼睛探寻,却见她眼中没有一丝为自己的惆怅,充斥着一股幸福。 “静娆想求太子殿下一件事,”静娆忽然跪下,“若是有幸能生下这个孩子,请太子殿下将他送往程府,若是程府不欢迎他,求太子殿下将他抚养成·人。” “你快些起来,”说着,慕容默将虚拉一下,让她起身,“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你对我有恩,若是程府不认,我定然保全他荣华安稳一生,整个京城,不会有人敢小瞧了他。” “多谢太子殿下。”静娆鼻子一酸,却是欣慰。 她也不知道做个这决定对还是不对,可是让她扼杀这个孩子,她下不了手。 慕容默长舒一口气,这一番话,忽然将他带到另一番境界。 “你说的是对的,”慕容默忽然自嘲的笑起来,“我,确实不够爱程茵,至少,不像我想的那样爱。” 慕容默望着静娆:“你且好好养身子,我会派些人手来给你最好的照拂,我会如你所愿……至于我与程茵之间,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样做了。” “太子殿下真的想好了吗?” “是。” *** 郑寒问将程茵送回府,顺便在程家吃了晚饭。 钱茹告诉程茵,今日太子送来了贺礼,因为不知是什么东西,怕来者不善,所以没拆,只等着程茵回来亲自查看。 程茵和郑寒问对视一眼,郑寒问一拧眉,看出程茵的担忧,于是偷偷捏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去看看吧,你陪我一起。”程茵回握住他的手说道,如今有他在,程茵很安心。 “好。” 二人并肩回了程茵的房间。 程茵一进门,便见着桌上一只雕花镂空红木锦盒,只看这盒子也知价格不菲。 程茵亲自上前,将锦盒打开,见上面放了一封无名信,将信拿开,下面躺着一对珊瑚所雕的并蹄莲。 程茵将信展开,里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良缘天定,百年好合”。 程茵将信递给郑寒问过目,又举着那只并蒂莲,心下稍稍释然:“他的意思……” 郑寒问轻笑,将信轻轻放下:“他放手了。” “当真?”程茵抬眸看向郑寒问。 郑寒问点头,朝这边挪过来,轻轻拥住程茵的肩:“太子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程茵将手上并蒂莲放下,她自然明白这东西的含义,是他的祝福。 程茵浅笑,将头搭在郑寒问的肩上。 郑寒问回抱住她,在她额头用力一吻,而后幽幽说道:“茵茵,我再也不会伤你分毫,若我没做到,要杀要剐随便你。” “我才不舍得。”程茵甜笑,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言说着。 郑寒问心头一热,双手捧住程茵的脸,轻咬了下巴:“真想现在就吃了你。” *** 四月十六,宜嫁娶。 程茵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坐在花轿中,此情此景她曾有过一次,那时候她带着满心的欢喜嫁给郑寒问,并不知道迎接她的是什么,而如今再嫁,除了欣喜,还有幸福。 她明白郑寒问的心,知道他将自己捧在手心,如珠似宝。 轿外是十里红妆,铺天盖地的唢呐声锣鼓声,看热闹的百姓里外三层,这婚礼,由郑寒问亲自准备,比前世那次盛大不知多少。 他说,他要让全京城的人知道,他郑寒问娶的是程茵。 程茵双手捏住袖口,隔着盖头,上面绣着她最爱的桃花图案,为图吉利,用金线缝制,她伸手触摸上方棱角,恍然觉着一切都似梦一般。 *** 凤冠沉重,压着程茵的额头闷了些汗,不知在洞房里等了多久,终于等来门声响动。 程茵心头一紧,嘴角却微微上扬。 郑寒问一进门,目光则皆落在坐在床榻边的程茵身上,乖乖的盖着盖头,一动不动。 他将门闩好,大步过去,坐在程茵身旁。 双手小心翼翼的将盖头掀开,目光紧紧盯住程茵,见她垂眸,面色绯红,肤色莹白若梨花,透着未绽的娇羞。 郑寒问心头微动,忍不住凑上轻轻吻住她。 冗长轻柔的吻过后,才又小心将程茵凤冠取下。 “我的茵茵好美。”郑寒问在程茵耳畔低声呢喃,热气仆在程茵耳畔,惹得程茵痒的缩了脖子。 “茵茵,我有个东西要给你。”说着,郑寒问神秘的从怀中掏出了样东西递给程茵。 程茵见是一块上好的料子,似帕子又不是,接过之后轻轻展开,定睛一看,脸色更红了,他给的,不是旁的,而是一个肚兜,上面绣着桃花,程茵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知绣功不好,桃花歪歪扭扭。 “喜欢吗,”郑寒问整个人贴过来,轻点下巴,“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连上面桃花也是我亲手所绣。” “你绣的?”程茵一双杏眼睁的圆大,万万没想到他还会做这种事。 “自然,”说到此,他倒露出几分骄傲出来,“往后,你的肚兜,都由我亲自做。” “为什么?”程茵不解。 郑寒问抬手抚上她的头顶,满脸宠溺却不答。 *** 红烛跳跃,光影昏黄,郑寒问手掌下移,将程茵头上的发簪脱下,一头青丝如绸滑落。 郑寒问轻摸程茵脸颊,慢慢下移,轻轻解开程茵的衣衫,而后看到如雪的白嫩,被烛光一照,程茵周身似乎围绕了一层光晕。 郑寒问用手掌拖着她的后脑将她放倒,而后才去解自己的衣衫。 程茵感到郑寒问紧实的胸膛贴上自己的,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过后,她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 郑寒问紧紧的抱住她,动作轻柔缓慢,程茵隔着他的肩膀看着晃动的帐幔,这感觉,熟悉又陌生。 她忽觉着头顶有郑寒问额上的汗水滴落,迷朦间郑寒问用额头抵住她的,随即软唇又凑了过来。 随后他轻咬了程茵的耳垂,气息不稳,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茵茵,我的茵茵……” “嗯?”程茵双手搭住他的肩膀轻轻回应。 “我爱你……”澎湃中,郑寒问依旧将这三个字咬的清晰。 程茵嘴角牵起,红唇轻咬在他肩膀上。 窗外不知何时淅沥沥下起蒙蒙细雨,滴答拍打在屋檐上。 这一瞬,程茵仿佛隐约闻到了桃花香气。 (正文完) 作者:这个扑街文完结啦:D 感谢小天使们一路支持,爱你们~~~ 为了你们,往后我还会多多努力的!!!!! 正文完结了,接下来就是关于婚后日常还有程风和静娆的番外~ 还有大姐和大姐夫的番外!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