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又成了贡品》作者:绾山系岭 文案 再活一世,白兰国女王姜钰发现自己又成了奸臣献给大雍国皇帝的贡品,且刚被打包完毕,整装待发。 “叮咚,尊敬的大雍皇帝,您的包裹已打包出发,请注意查收!” 大雍皇帝:不敢收,不敢收! “叮咚,尊敬的大雍皇帝,您的包裹已到达大雍境内,请耐心等候!” 大雍皇帝:现在退货来得及吗?嘤嘤! “叮咚,尊敬的大雍皇帝,您的包裹已被鸿胪寺揽收,请再次耐心等候!” 大雍皇帝:……朕不在家,拒收好不好!有矿的女人惹不起惹不起! 姜*真美*家里真有九座金矿*钰摊手微笑脸:别怕哦,本女王什么都没做。 食用指南: 1、历史架空,非常空; 2、双重生; 3、白兰国乃女尊社会,其他国均男权社会。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宫斗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钰,崔良玉,司马棣,汤澍 ┃ 配角:大王,凌霄,虎尉,李忠,司马淳等 ┃ 其它: 第1章 001 五月雍盛湖,柳枝垂抚于湖面,皱起几层涟漪。远处荷叶漫漫,碧色连天,粉嫩荷苞点点缀缀,好一副初夏美景。 湖岸处一座四角攒尖亭三面垂挂帷幔,一面邻水。 姜钰端坐于左下首,面前碧光杯中酒色红艳,许是近岁见多了猩红的血,心中难掩恶心,默默垂下眸。 “白兰国中可有这等美景?”大雍皇帝司马淳轻摇酒杯,眼神轻佻,姿态慵懒。 姜钰目不斜视,定定道:“白兰山峦高远,并无此等大湖。不过,我王城康延川下临之弱水河,波涛汹涌,水溅四射,声如擂鼓,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司马淳仰天大笑,冲平南郡王李忠道:“爱卿,你踏破白兰国土,当真如她所言,白兰无湖?” 李忠毕恭毕敬回道:“白兰国主所言非假!” “委实可怜!”司马淳惺惺作态,面含讥诮。 大雍权臣们纷纷面露鄙夷之色。 姜钰挺着脊背,视若无睹。 西藩上贡之宝石葡萄晶莹鲜嫩,司马淳不过瞥了眼,便有娇美宫女上前素手剥皮,恭敬举起。 司马淳俯身含住,顺势狠狠咬了一口纤纤玉指,宫女瞬时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一口。 就着冰凉甜香的味道,他嫌恶推开宫女,眼神于姜钰身上巡梭,剥衣般盯了个遍。 眼前之人乃蛮夷女王,仪态万端,浑身正气凌然,明明白如玉,嫩如花,却摆出一副勿看勿碰之姿态。司马淳心痒难耐,他贵为一国之主,不管豪门嫡女还是良家美妇,甚至花楼伶女,他尝过的不计其数,可从未尝过一国女王。龌龊心思在内心盘旋了良久,顿觉口中干涩。 “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明示。”姜钰正色相问。 声音如潺泉般清澈,直把司马淳幽暗神思拽了回来,他眯起眼睛,懒懒问:“何事?” “按照大雍礼宾制度,朝觐之礼于大雍正殿长信宫举行,藩国于此朝贡献礼,行臣服之事,不知为何今日陛下在此雍盛湖召见?” 姜钰话音刚落,对面一大臣跳出来讥讽道:“平南郡王再差一步便破你王城,是陛下菩萨心肠,不忍战火荼毒,才准你求和。你可倒好,还挑三拣四?” 立马有人附和。 “就是!太不自量力!” “蛮夷之地养出来的人,果然无半点教养!谁是主,谁是仆,还搞不清楚吗?” 司马淳并未制止,只是阴恻恻地盯着姜钰,待看她何时失态哭泣。 姜钰紧紧攥着拳头,明知此次前来求和朝贡必然会遭受诸多羞辱,但从未想到司马淳连正殿朝觐这一基本礼仪都不屑施与。 两年前大雍士兵奉司马淳旨意,在平南郡王李忠的率领下,突袭白兰维州城,并一举拿下。随后大雍人沿弱水河逆流而上,速修栈道,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攻到白兰都城康延川城下。虽然凭易守难攻的碉楼城堡苦守整整一岁,最终王城耗尽了粮,饿殍一片。 就在此刻,大雍竟主动提出和解。司马淳传出口谕:若白兰女王亲去大雍俯首称臣,大雍即刻停止围攻白兰各处兵寨民屯以及王城,并速从益州调配粮食救人。 男相崔良玉不愿她以身试险,姜钰却道此等危急存亡之时不容她犹豫。 她如约来到雍城,在鸿胪寺苦等月旬才等来司马淳的召见。不在长信宫大殿正式朝拜,却在雍盛湖这个民间传说为酒池肉林的淫乐之地被他如此羞辱。 司马淳饶有兴趣看着姜钰脸色慢慢变白,这才装模作样道:“各位爱卿口中留德!不要欺负人家弱女子。” 众臣闻言纷纷低笑起来。 此话摆明把姜钰一国之主降为他后宫某个莺莺燕燕,看似替姜钰说话,实为羞辱。 “朕召你来此地,是因为朕觉得……美景配佳人,最为赏心悦目!” 暧昧言辞中包藏之色心,昭然若揭。 平南郡王李忠快速瞥了一眼姜钰,便挪开了眸光。身边同僚早已喝得熏熏然,各个形骸放浪,东倒西歪。只有他还保持着挺拔的坐姿,俨然与旁人不同。 姜钰微微抿唇,避开话头道:“承蒙陛下垂悯,我白兰今后便是大雍属国。我是陛下之臣,陛下是臣之君。我虽为异族,君臣之道还是懂的。” 你为君,我为臣,哪有皇帝如此戏弄臣子? 司马淳一愣,心中那股火越发窜地厉害。他呵呵一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道理你应该也懂。只是,你是个不同的……朕自然舍不得!” 姜钰死死咬着唇,肩膀微微颤抖! 忽然,一行危髻金冠,璎珞被体的女子缓缓走来,拾阶入亭,依次跌入对面大臣怀中,娇滴滴,柔媚媚,软声细语劝酒喝。 一时间气氛更加糜烂,身后那些宫女们跟木头人似的杵在那里,对此场景显然习以为惯。 姜钰咻的一声站起来,目眦欲裂,之前所努力的隐忍瞬时消失。 高发髻,黄金冠,璎珞衣,这正是白兰女官的特有装束。 白兰女子号称高山之鹰,刚烈不屈,豪气万丈,才有了白兰女国数百年的基业。现在被这些大雍男人拥在怀中,任意戏弄。 姜钰微微颤抖,几欲倒下。身边的侍女凌霄赶紧上前扶着她。 司马淳早盼着这一幕。他好暇以整盯着姜钰,语气甚是轻浮,“你们白兰女子当真比大雍女子漂亮又有趣。益州太守郭昌进贡的这十几个美人,刚来时个个忠贞烈妇般寻死觅活,不过被朕调、教几番,便乖如猫狗。要她作甚,便作甚。” 这几位白兰女官怕是两军鏖战时,被郭昌俘虏而献。 李忠深锁眉头。他虽一路攻破白兰诸城,所俘白兰人皆于停战后予以释放。怎的郭昌竟背着他掳来白兰女官,献美皇上。 怀中的白兰女子怯怯递上一杯酒,“郡王请品尝!” 女子手腕处白纱褪下一寸,青红色的鞭印赫然在目。 李忠面带不悦,冷冷推开她。 “不过让你的臣子给朕的大臣们红袖添酒而已。若你对此从无忍耐,何谈臣服? 司马淳慢条斯理说完这句,突然沉下脸来,长袖一挥,面前酒杯摔至地上,瞬间杯裂酒溅。 适才熏醉失态的大雍臣子们纷纷立起,转脸便将怀中女子狠狠踩于脚下。 瞬时,他们已手握尖刀,如宰牲般,将活生生的人瞬间抹了脖子。 汩汩血柱喷在白色帷幕上,一道一道的,如烈焰妖花恣意绽放。湖风卷着呕人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亭子。 变故无警袭来,李忠身边女子脸色瞬时煞白,战栗不止。 司马淳冷着脸斥道:“李忠,你为何不杀她!” 李忠连忙跪下,“臣……” 未等他言语,司马淳一脸不耐,起身抽出腰剑,拾阶而下,狠厉向前一戳,剑从女子后背戳入,锐利剑尖从前胸露出。 女子发出痛苦闷声,右手抬起伸向姜钰,嗫嚅着,“陛下……” 司马淳一脚踹开她,剑尖淌着粘稠血滴,坠于地上化作朵朵血花。 他闲庭信步般踱至姜钰面前,露出得意的笑,“我的陛下,你看她们死在如此美景中,也算死得其所,嗯?” 姜钰气息慌乱,踉跄后退被他紧紧逼靠亭柱上。 这时,凌霄竟飞扑过来,死死抱住司马淳双腿,哭喊道:“陛下快走!” 姜钰大惊,“凌霄……” 司马淳冷冷反手一剑刺入凌霄前胸。 凌霄嘴角淌出血来,可手并未松开,用尽最后力气喊道:“陛下快走!” 姜钰泪如雨下,她还能去哪里? 司马淳挡在她面前,嘻嘻笑道,“一个奴婢而已,怎就急哭了?” 突然身后有人喊道:“陛下,臣崔良玉前来觐见!” 姜钰脑子炸开一片空白。崔……崔良玉此刻应在康延川替她守着白兰?怎会于此地出现? 司马淳拽过姜钰的手,心疼道:“陛下,你的手为何如此凉?来,让朕给你暖暖。” 他一口一个陛下,带着十足的恶趣味。 姜钰喘着气,一脸狠劲,试图掰开他的脏手。 司马淳脸一沉,冷道:“你以为你还是白兰女王?面前所跪之人,已经夺了你的宫碉,自立为王,建国为凉,与我大雍甥舅相称!你不过是凉王送给朕的贡品罢了!” 贡品?她堂堂白兰女王,竟成了贡品? 姜钰死死盯着崔良玉头顶的玉冠,唇角浮上一层冷笑。 要知道,姜钰力排众议,推荐他入朝为男相。这在白兰女国可是头一遭。她看重崔良玉才华胆识,更看重他于她的忠心。 然而,识人识面不知心,她竟将白兰托付给了野心贼子。 她来大雍送贡品,谁料自己却成了贡品! “崔良玉!你千里迢迢送来的贡品很得朕心,你道朕赏赐你什么好!”司马淳拽着姜钰的手,把她甩至崔良玉面前。 崔良玉把头压地更低,“臣唯盼大雍万世昌盛,福泽绵长!别的……不敢肖想” 姜钰一脚狠狠踢在崔良玉肩头,大骂道:“逆臣!” 他顿时跌坐地上,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随即姜钰被关进司马淳后宫,被赐予美人称号。姜美人成了她唯一头衔。 姜钰撞得头破血流企图自尽时,司马淳竟把妹妹姜铭从使馆中拎到她面前,告诫她,若她敢自尽,便把姜铭丢到军营中劳军。 姜铭哭哭啼啼喊着姐姐,却被宫人强硬拽走。 姜钰顿时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当晚便被宫女洗了个干干净净送到司马淳床上。 夜深时,宫门外由远及近传来拍掌声,姜钰死死拽着被角,胸口不停起伏。 俄而,司马淳踉踉跄跄冲进内室,顿时一股酒味弥漫其中。 他许是心痒太久,情不自禁驻足缓缓欣赏起黄色纱帐内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美人躺卧,乌发披散。明明怕得要死,表情还是这么倔强。 这些宫女们不知闺房乐趣,何苦除尽美人衣裳?少了一道乐子还真够扫兴!算了!算了!下次再说!司马淳伸手掀起纱帐。 说时迟那时快,姜钰一跃而起,扫腿把纱帐一卷冲司马淳头上盖去,紧接着一脚将他狠狠踢在地毯上,顿时发出砰地一声。 门外侍卫闻声心知肚明对笑着,并未上心。 “贱人!”司马淳破口大骂,越是着急把纱帐从头上拽走,越是拽不掉。 姜钰两步跳下床,狠厉踩在他双腿间,脚下人瞬时发出尖叫声。 司马淳疼痛难忍,喊道:“你敢!” 外面那些木头侍卫耳朵聋了?他都疼成这样,还不来救他? 多亏他今日得手后一时得意并未提防,又喝多了酒身体瘫软。姜钰三下五除二,一举制服司马淳,将其绑在坐凳上。 她弯下腰隔着纱帐使劲卡住司马淳脖颈,轻声道:“骗孤来大雍,可是为了找死?!” 司马淳大力喘着气,纱帐一鼓一缩,化成他的口型。 待外头侍卫终于反应过来内室出了乱时,司马淳双腿间已渗出血来,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皇太后听闻皇上出事,当场便晕了过去。待太医战战兢兢告诉她,司马淳再不能传宗接代时,她又晕了过去。 等她悠转醒过来,当即令人把姜钰拖至宫外。 早被皇后暴打一顿的姜钰浑身是血趴在寝宫外。两边跪得全是大雍臣子,各个面露悲痛,恨不得将这血人再暴打一顿。 皇太后和皇后齐齐站在台阶之上。身后寝宫内司马淳嚎叫声不时响起,震飞檐下黑鸦。 皇后噗通一声跪下,哭道:“母后,让臣妾亲自了断这妖女!替陛下报仇!” 此刻有人从队列中走出来,跪在姜钰身旁。 他沉声道:“姜钰乃我大凉进贡大雍之贡品。酿此大祸,臣愿自戕以谢罪!” 姜钰咳咳两声喷出血来,心想亲手杀死这乱臣贼子,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皇太后冷冷道:“你先把妖女杀了!” 皇后还想说什么,皇太后给她一个冷眼,“此时想邀功,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安抚皇上。” 皇后瑟缩收住眼泪,退在一旁。 一把冰冷利剑铮然落地,剑刃闪过刺眼光芒。 崔良玉起身上前,捡起剑,默默转身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姜钰。 她喉咙里发出咕咕声,血腥味充斥着喉咙。她死都不会跪崔良玉,她生来为王,身份尊贵,便是死也要死得尊严。 漫天柳絮中,姜钰咬牙撑起手掌,接着抬起膝盖,最终颤巍立起,立成了弱水河谷的铿锵梨树! 风吹起乌发,姜钰星眸点点,面露讥笑,忽的噗嗤一声从口中喷出血来。 崔良玉面无表情看着她,手中剑尖缓缓抬起。 姜钰往前走了一步,又狠狠往前走了一步,直到剑入体内,两人近在咫尺,两眼相对。 她眸中光芒一点点散去,后退,坠地,彻底没了生机。 身下血缓缓渗出,染红柳絮,如鹧鸪雪山上的娇艳红花。 第2章 002 白兰女国王城康延川深藏于高山纵谷中,依山傍江,据险而建。 整个王城以女王耸入云霄的宫碉为中心,其他官碉、民碉等均以向心围合的姿态匍匐在女王宫碉脚下。后人有诗云:“女王碉楼与天接,鸟飞不上猿猴绝”,其高其势可见一斑。所以,白兰国又被称作“千碉之国”! 初春季节,往年积雪尚未消融,压在王城后神山鹧鸪山顶,散发着清冷气息。 而山脚下已有了春的痕迹。河谷里不断升腾起的温润雾气,如梦如幻,将女王的整个王城笼罩得格外神秘。 女王的寝宫在第九层。宫碉垒石而建,外表甚是粗犷,但宫内却软绒一片。不知是甚皮毛的挂毯地毯随处可见。 大巫师巫英早早等在寝宫外,说有要事禀报。 总管苏琨有些不高兴,低声劝道:“大巫师,您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女王陛下连着几日跟崔相商量国事,累得数晚不曾安歇,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决定要去大雍国朝贡,您要没什么事的话,还请回吧。” 巫英穿着黑色麻衣,胸口悬着硕大银质铭牌,手心里捏着羊角卦,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搭理苏琨。已经有些驼背的身躯挡在寝宫门口,姿态甚是强硬,一副不见到女王死都不走的模样。 苏琨跺了跺脚,耐着性子又劝说了两句,巫英依旧纹丝未动。 青帐内,姜钰猛地张开眼睛,随即大力喘着气,潋滟的眸光里闪过惊吓、害怕甚至恐惧。丝质内衣已然汗湿,紧紧贴在前胸后背。 恍惚间她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似是大总管苏琨的声音。她瞬时惊坐起,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寝宫,而不是……而不是白兰人死后会去的神山圣殿。 失魂落魄上下摸索了一遍,又冲至镜前看清自己的脸后,这才确认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气喘喘坐回床边,双手紧紧攥着,好半天才缓下来。 看样子她已然登基为王,只是此刻不知何年何月?若早些,白兰和她便有活命的机会! 她哑着声音喊道:“来人!” 苏琨闻声赶紧掀起厚重帘帐,疾步走了进去,待走到床边数米远处,轻声跪下,低头道:“陛下,您有何吩咐?” 透过银白的纱帘,女王陛下身影绰绰,黑色瀑布般的秀发笼着半边脸,看不清楚神情。 “撤帐!” 苏琨伏身一拜,“喏!” 她服侍女王已经数年,对女王的喜好熟稔之极。女王继位三年,以仁政著称。 广招人才,广开言路,国力渐盛。若不是碰到大雍司马淳这样的铁血皇帝,白兰女国何苦要向大雍俯首称臣。饶是被大雍围城如此困境下,女王陛下也淡然处之,从未对近身之人发过火。可见仁爱之心。 撤下床帐之后,苏琨却见女王神色冰冷,直直盯着她看。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苏琨心惊肉跳起来。她赶紧跪下,强压紧张道:“陛下……可是苏琨做错了什么?” 姜钰手指紧扣,脸色极为难看。 面前这苏琨可是白兰女国高门士族苏家的嫡女。自小被苏家送来宫内,与她作伴。两人表为君臣,实为姐妹,感情深厚。苏琨以家国大义劝她亲去大雍俯首称臣,表达诚意,以换取百姓活命。待她启程后,崔良玉篡位改凉,苏琨本应与姜钰一同前往大雍,却在启程当日突发疾病,留在白兰国内。 不知为何,她重生后附带了许多记忆。比如苏琨最后成了崔良玉的王后。 苏琨见女王陛下一直不予回话,再次俯首道:“陛下,若是苏琨做错了什么,请您重重责罚。千万别气坏了身体。今日是陛下启程前往大雍的好日子。大雍的平南郡王已经在王城城下恭迎陛下大驾,白兰的百姓正翘首以盼大雍的粮食。” 一番恳切言辞,直直把姜钰震得心肝碎。 好死不死,她竟重生在了前往大雍的这一日。 那她……可又成了司马淳嘴里的贡品?正等着她自投罗网? 原本还残存的一点侥幸如今彻底成了云烟。 “苏琨,今日是坤宜几年几月几日?”姜钰急声追问。 坤宜是姜钰登基后的年号。 苏琨一愣,顿首道,“回陛下。今日是坤宜三年三月初一。陛下请前任大巫师巫一用羊角卦算得今日乃吉日,此去雍城朝贡称臣……大吉!” 白兰女国旧时以巫治国,巫师擅长卜卦吉凶,祭山求雨,做法消灾等,第一代白兰女王甚至王巫同身,既为女王,又是女国大巫师。 后因白兰女国歆羡中原文化,向其学习规章典志等,巫术渐渐被废弃。但依然留有一脉秘而不传的巫派,平时只做祭祀之用,关键时为女王占卜吉凶,辅助女王决策。 既然这次前任大巫师都说此去大吉,姜钰在上一世便稍微心安,准备妥当之后,去了大雍,然后死在了大雍。 姜钰彻底愣住,还没从重生的惊悚中恢复过来,便被这噩耗给惊得魂飞魄散。 若是如此,那重生的意义又何在?同样是羊入虎口,何苦让她再受一次? 苏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瞅着姜钰神色恍惚,眸光中含有哀怨,以为她事到临头心有胆怯,便多嘴劝道:“陛下,崔相已经为您妥善准备打点好一切,连大雍的那些臣子们上下都送了礼,绝对不会让陛下受委屈!” 姜钰缓缓回过神来,幽幽看着姜钰。 上下打点好之后,便把她送至司徒淳床上。崔良玉可真是用心啊。 罢了罢了!上天毕竟待她不薄,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怎会甘为案板鱼肉? 姜钰猛地起身,一席长发坠入腿弯处,“帮孤穿衣。” 白兰女子身材高大,不输男子。五官鲜明,鼻梁高大,眉眼幽深,与中原女子的娇媚柔弱大不相同。姜钰更被人尊称白兰王花,每次出巡至各城池民屯,民众皆掷白兰于地,为尊贵的女王铺就一条香风之路。 苏琨拍掌,一行侍女官鱼贯而入,轻车熟路为姜钰穿上女王朝服。白兰女国尚白,女王朝服洁白如雪,绸缎质地,其上用金丝勾勒出白兰图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更映得姜钰肤色如玉般莹润。金银珍珠宝石串成的璎珞,悬挂于胸前,垂至腰间,雍容之极。 按照往常,女王金冠由苏琨这位内宫大总管为其戴上。可她刚摸向金冠时,姜钰道:“且慢!” 苏琨手一顿,默默退到一边。 白兰国盛产黄金,白兰女子喜将发髻高高竖起,再根据官职高低配以大小金冠。普通女子则配以金簪即可。 女王金冠乃女王象征。它以白兰花为造型,十片金瓣璀璨绽放,期间花蕊数棵摇曳,一枚镶嵌红色宝石的金簪将白兰金冠牢牢束于发髻之上,可谓精美雍容。 姜钰缓步走至金冠前。她的脑海里猛然闪过苏琨头戴金冠,坐着御辇,招摇过市走过王城大道的样子。这枚金冠被司马淳夺走,后被以回礼送至白兰。崔良玉以此为聘礼,将苏琨迎进王城宫碉,女王金冠成了她凉国王后的后冠。 姜钰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猛跳起,哪里肯让苏琨去拿。 此刻,外面传来急促喊声。 “陛下!陛下!您不能去雍城。此去大凶,非大吉啊!” 姜钰一顿,皱眉问:“外面可是巫英?” 苏琨立马跪下俯首,“是。大巫师已在外等候多时。” “怎能让大巫师等孤,还不快快请进来!” 苏琨见女王责怪,惊慌磕头求饶,“请陛下责罚!苏琨见王沉睡,不敢惊扰。” “糊涂!”姜钰拔高声调。 苏琨从未见过女王如此动怒,不知自己哪里做错,赶紧摆手让侍女请大巫师进来,然后可怜兮兮抬头看着女王,望她仁慈开恩。 苏琨见女王压根懒得施舍她一点眼神,后背汗湿一片。 此时巫英疾步进来,跪下俯首,“臣巫英见过陛下。” 女王摆手让人下去,苏琨想留下,却也被赶了出去。 上一世,巫英赶在她启程前,闯入寝宫,冒死劝她莫去雍城。不然国破族灭,再无白兰。姜钰听闻她这番言论,气愤异常,认为巫英危言耸听,扰乱国策,直接让苏琨把她赶出去。她率领朝贡使团刚打开城门,巫英便从宫碉九层跳下,命死当场。 重生后她才知前任大巫师巫一,亦是巫英师傅,竟被人买通,在羊角卦上使了坏,卜出截然相反的卦象。至于被何人买通,记忆中并未表露。 她的眸光越发幽深,不动声色问:“大巫师为何今日才言?” 巫英脸上皱纹沟沟壑壑,此刻蜷缩地更密实了。 她低头道:“臣愚钝。昨夜才卜出卦象。” 姜钰胸口发闷,其实巫英早已卜出大凶卦象,却被师傅巫一关在巫师塔数日不得出,昨夜好不容易从塔中逃出,才于此时闯入寝宫告诉她真相。巫英明知师傅巫一行为诡异,居心不良,但为维护师尊形象,闭口不语,当真仁心。 第3章 003 巫英见姜钰神色淡定,面无波澜,心中甚是吃惊。巫派数百年来不得势,现已沦为祭山祀水时的跳大神角色。 她冒死前来,本不求活命。若女王纳言,她至少对得起手中羊角卦。若女王听不进去,白兰注定覆灭,她也不愿苟活,此刻死了便好。 来之前,她预估后者可能性极大。 “大巫师,可有什么解卦之法?”姜钰沉气问。 “臣无能!”巫英难掩愧疚。 她这一代巫师只能算卦,绝少解卦,这才是巫派式微的根本原因。 姜钰淡然道:“不如,大巫师此刻再卜一卦。且看如何?” 巫英微微一怔,低头称是。 洗手焚香后,巫英恭敬请出手中两枚羊角。此乃神山鹧鸪山上之稀有白羚羊头角所作。中空镂制,手掌可握。弧面为阳,平面为阴。巫英所持羊角沉淀着岁月痕迹,白灰相间,边角磨痕甚重。 卜卦方法十分简单,心里默念所卜之事,同时投掷羊角于地上,以出现之弧平组合为卦象。 巫英恭敬道:“请陛下投掷。” 姜钰并非初次见此种卜卦手段。之前她与南陵国二皇子汤澍的婚事便用此方法求得大吉。 姜钰深吸一口气,默念道:此去雍城吉凶与否,请神灵明示! 手掌一松,两枚羊角跌落于地,与木板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巫英只瞧一眼,便忍不住惊叫一声。知御前失礼,她连忙跪下告罪,“请陛下饶恕!” “无妨!卦象如何!” “臣用此法,投掷三次,皆是两枚弧面,弧面为阳,阳卦也。而陛下乃坤,为阴,阴阳相抵,陛下此去雍城大凶。而今时,陛下投掷出一弧一平,一阳一阴,此乃……”巫英皱眉,满脸疑惑。 “此乃如何?”姜钰手掌紧握,语气焦灼。 “此乃平卦。根据卦象来说,此去雍城,有凶也……有吉!” 巫英急道:“请陛下再投掷两次。” 姜钰依次投掷两次,两次皆是平卦。 巫英汗津津盯着见了鬼的羊角,心道这两枚羊角历经数代大巫师,次次卜卦,从未出错。之前她明明卜得大凶之卦,如今为何变成有凶有吉? 她颤巍抬头,“陛下,巫英也不知卦象为何变化?求陛下恕罪!” 姜钰盯着地上平躺着的两枚羊角,她似乎……知道为什么。 她如今再活一世,不就是变数吗?! “大巫师,既然上苍明示,有凶有吉总比大凶好上数倍。你无需自责。”姜钰走到巫英面前,堪堪扶起她。 巫英顿首道:“陛下仁慈,我女国一定会度过此劫。” 姜钰端坐于殿中,指了指搁置在一旁的金冠,“大巫师,帮孤戴上金冠!” 巫英颤了颤了身体,“喏!” 金冠在手,沉若高山。巫英郑重将白兰金冠戴于姜钰头顶,顿时金辉一片,撒在白缎朝服上,格外耀眼。 此刻,苏琨在外道:“陛下,吉时已到,崔相已在宫碉前等候多时。” 姜钰身形一顿,眸光里闪过一丝冷意,“走吧!” 宫门骤开,初春阳光透进来,落在女王脸上。 飞眉红唇,潋眸深邃,英飒风姿,神态坚定。苏琨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今日女王陛下,变得有所不同。冷色多过温润,霸气多过温吞。 刚她与巫英在内说了许久,按理说,巫英这种失势派,女王平日里甚少搭理,今日女王怎会有如此闲情?莫不是巫英口中所言大凶让女王犯了疑? 她心急如焚,等会一定找时机让崔良玉知道。 宫碉乃是九层巨碉,高达五六十米,期间石板阶梯要盘旋数次才能到达碉顶,普通人上碉且要气喘吁吁,女王尊贵,怎能如此费力。宫碉建造者们苦思冥想后,发明一种快速上下碉楼的方法。 中原地区打水时,通过转动轱辘,拉动绳索,将水桶轻易从井下拉到井上,省时又省力。受此启发,建造者们造数个直径半米余宽的石盘,将中间部分剔除。 而后又于悬崖峭壁处找来粗实麻藤,用桐油浸泡增加其韧性,缠绕在凹陷石盘上。再用上等杉木,制作轻巧结实的框辇。框辇中铺就雪白羊皮。年轻力壮男奴们则拽动绳索,控制上下碉楼的速度。 姜钰端坐在框辇中,巫英在左,苏琨在右,陪之其中。 拉索男人们一声长啸后,在“女王陛下,坤宜寿绵”的呐喊声中,框辇缓缓而下。 姜钰此时此刻,鼻头微酸,右手紧握扶手,心中翻腾着诸多情绪。 箭在弦上,她不得不去。 大凶大吉,她亦不肯定。 只是,去国经年,归来不知何年?归来是人还是魂?谁又能料? …… 初春十分,乍暖还寒。何况白兰女国地处高山群谷之中,比之最近的大雍国西山道治所益州来说,还要冷些。 崔良玉一身玄衣,冷风卷起衣摆,越发衬得脸色苍白。那些女官们避嫌似的,各个与他隔着数米之远。在一众女官中,崔良玉当真惹眼又碍眼。 有人道:这崔良玉不过是白兰国附属小国凉国的逃奴而已,被宅心仁厚的女王陛下意外遇到,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阴招,竟让女王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贱奴提拔为女国之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兰俗重女子而轻男子。女子为吏职,男子为军士。女子贵,则有多侍男,男子不得有侍女。生子也从母姓。如此制度下,崔良玉能在女王麾下,统领众女官,可见女王此举之惊涛骇浪,匪夷所思。 然,女王虽仁慈却一意孤行,无人敢有异议。 有人碎嘴说女王陛下看上崔良玉的容貌。但崔良玉身形高大精硕,剑眉如山林之秀长,凤眼如泉水之清澈,好似笼着一层光。可这偏偏与白兰女国的审美大相径庭。 准王夫汤澍乃南陵国二皇子,出身高贵,清秀俊雅,自带风流,这才是主流之美男,这才是女国王夫该有的样子。若不是白兰身处战事,无暇婚事,不然汤澍早该入住宫碉。 好多人都在看热闹,等汤澍成了女王的王夫,看崔良玉如何自处? 宫碉耸立在王城最高处,整个王城建筑由此呈扇形向左右分布,低处的碉寨、碉卡,高处的碉楼、巫塔楼,尽在眼底。 崔良玉对周围涌过来的讥讽嘲笑,视若无睹。他眸光抬起,扫过经历一年战争四处破损的王城。远处城墙上飞鹰白旗随风扬起。 此刻,宫碉大门缓缓打开,内侍用力鼓掌,鱼贯而出。 崔玉良位列群官之首,见状立马跪下,尊呼称,“恭迎陛下!” 其余女官们亦下跪俯首,高呼,“恭迎陛下!” 姜钰缓步走来,眸光落在崔良玉头顶的玉冠上,身影微晃。若不是自己狠狠压制情绪,真想一脚把这狼心狗肺的男人从城墙上踢下去。 良玉二字是她亲赐,良玉比德君子,她把眼前之人当做信臣君子,可他呢? 站在一旁的苏琨瞥见女王直直盯着崔良玉看,心便掉入了油锅般,刺啦作响。她只盼着女王能赶紧出城门,过大江,远远离开康延川。她便能跟崔良玉携手相伴,比翼鸳鸯。 她往前一步,垂首道:“陛下,吉时已到,请您上辇。” 姜钰微微侧脸,道:“苏总管,你可愿陪孤……远去雍城?” 苏琨看了一眼崔良玉,顿首道:“苏琨身为内宫大总管,服侍陛下,乃职责所在,自当陪同陛下前往雍城。” “很好。”姜钰称赞道,旋即她话锋一转,“孤怕你突然闹病,耽误了行程,孤这一路可少了说话的人。” 苏琨闻言大惊。女王怎会知道?为了找借口不去雍城,她专门请前任大巫师巫一给她配了一副肚痛药。定时发作,真痛却无碍。只要挨过去,便可留在王城。按照计划,也该到病发的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苏琨顿觉腹中绞痛,忍不住哎呦一声叫出来。 姜钰幽幽看着苏琨,心道果然。 “苏总管?不会让孤说中了吧?”姜钰尾音勾起,似笑非笑。 苏琨疼得立都立不住,却不敢应承。不然,前功尽弃。 一直陪在一旁的崔良玉不动声色看着这一幕。苏琨几次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他都视若无睹。 苏琨咬着牙顿首道:“苏琨愿陪陛下去雍城。” “好!”姜钰轻轻拍掌,一脸轻松。旋即,她转脸看向崔良玉,道:“崔相你可愿陪孤?” 崔良玉淡然抬眸,神色恭敬,“臣愿意!” 姜钰一愣,怎会?上一世她被眼前之人夺国夺命,如何这一世他肯跟她前去大雍? 再说,崔良玉在她离开王城后,便矫诏宣旨,先是将女国王族不听话者尽数杀戮,然后将女国数家高门士族引至宫碉,悉数斩杀,血顺着宫碉石缝处流出,流入暗渠,染红了整座王城。 随后他坐上女王专用框辇,一路直上九层,从密室中翻出只有历代女王才能拥有的白兰金图。以此篡位登基,改国号为凉。 白兰女国坐拥连绵大山,山中金矿遍布,历经数代开采,积累了数不清的财富。金图布满王族所藏之金,以供王族延续所用。不然,白兰女国地处高山,物质贫乏,若不依靠这金换取粮食,如何能延存至今? 金图是白兰立国之本,更是王权权杖。 崔良玉如何愿意跟她前往雍城? 不过,她也不愿留崔良玉在王城之中,做窃国的贼子。 姜钰又追问:“崔相当真愿意?” 崔良玉抬头直盯,敛神道:“臣愿意!” 如今能再次见到她,已是满足,哪怕前途荆棘丛生,又如何?他且陪着她便是! 第4章 004 姜钰见他并无半点犹豫,随即一脸微笑,“崔相当真忠良。原本孤觉着崔相留在白兰,为孤分忧。但此去雍城,必会经历诸多险情,有崔相在身边帮衬一二,更妥!” “陛下圣明!”崔良玉由衷称道。 上一世他留在国中,却被人用巫术控制心神,杀王族,掳高门,王城未被大雍人所灭,反倒被他给灭了。 而后他偷金图,篡皇位,又去大雍,亲送姜钰这一绝世贡品给司马淳。 明明只剩一口气,她仍自行戳进他手中利剑,目眦怒视,毅然决然。 满目的血激得他颤栗不止,骨缝抽痛。鼻息间却萦绕着弱水河谷的梨花香味。 瞬间缠于脑海的那些杀戮狂妄想法消失不见。 他飞扑过去,抱着姜钰冰凉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 太后见不得谁为妖女哭泣,一怒之下刺死他。 随后他便莫名其妙魂回家中,再活一世。 醒来后,他当即骑着大马一路冲向宫碉,却见麾旗飘飘,朝贡队伍马上就要启程。 姜钰鲜活明亮地从宫碉走来,他只瞥了一眼,便连忙低头,眼眶已然酸疼。 可奇怪的是,之前大雍围困康延川数月不撤,他劝姜钰从暗道出城避难。她不听,非要留下与白兰共存亡。 后大雍主动提出降和条件,以姜钰亲去朝贡换白兰和平。他放心不下,想与她同去,她死活不同意! 可为何此刻她又主动提出?难道其中有甚变故? 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姜钰对他的称呼变了。以往,姜钰称他为良玉,从未以官职相称。而崔相两字从她口中吐出,为何听着有些讥讽?! 崔良玉暗自纳罕,一时难以明白。 他定了定神,“不过,王城也需人坐镇,不然易出内乱。” “孤已将国内之事,委于大巫师巫英。有她在,我女国必无忧。孤也甚是放心。” 巫英顿首,“巫英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两人话语中说不尽的君臣和谐。崔良玉反成了陪衬。 陪在一旁的女国大臣们眨了眨眼睛,似乎……一夜之间炙手可热的崔良玉崔相失宠了? 崔良玉垂眸淡然,面上看不出一点慌乱。倒让一直想看他笑话的白兰权贵们失望了。 “崔相,孤已为你备下御辇,绝对让崔相一路无舟车之苦!” “喏!谢陛下恩赐!”崔良玉坦然接受。 恰巧此时,立于一旁的苏琨突然晕倒。 姜钰冷眼一扫,“把苏总管带上车队,好生看护!” 瞬间,两名黑衣武士闪身而出,将苏琨拖走。 一名女官走到崔良玉面前,恭敬道:“崔相这边请。御辇已等候多时。” 崔良玉神态自若,他一脸恭敬向女王告退后,跟着女官转身离去。 收拾完崔良玉以及苏琨,姜钰暗暗松了一口气。 “大巫师,随孤去寻姜铭!” 接下来姜钰却要将一人务必留在王城,此人便是姜钰的亲妹妹姜铭。 上一世,姜铭背着姜钰偷偷潜入车队。待朝贡一行到益州时,姜钰才发现此事。 益州距王城数百里远,沿路返回又有诸多危险,再加上姜铭哀求不已,姜钰便允了姜铭一同前往。 雍盛湖畔惨案发生时,姜铭本留在使馆休息,却不知何时被司马淳捕得,狗皇帝遂以姜铭性命,威胁姜钰做劳什子姜美人。 姜钰死后,姜铭又被太子司徒桢抓住,惨遭**。 司马桢趁司马淳病重,手刃亲父,却对外宣称先皇司马淳死于白兰女王姜钰手中,亲帅大军灭了白兰国。 女人被掳做婢,男人被赶做苦力。国灭族亡,碉楼尽毁,黑鸦哀鸣环城,数年不止。 司徒桢登基后,姜铭盛宠之下,位列贵妃。明明还是孩子般的年纪,可姜铭逼得皇后只会念佛不理后宫,逼得诸妃干瞪眼,却无能为力。司马桢独宠姜铭,任谁都劝不住。 姜铭为报姐姐被害、灭国毁族之仇,甘愿糟蹋自己,最后落得个白兰妖女的贱称。 妹妹不该如此过一辈子。她是白兰女王的妹妹,高贵尊宠,任他是雍国的皇帝都不能践踏半分。姜钰心思至此,越走越急。 按照记忆,忽的她停在一辆车前。此去大雍路途遥远,随行车队中,朝贡之物被安置在车队前列,还有女王的一应用品,塞满了数十辆车,紧跟贡品之后。除了贡品车辆颜色鲜红外,其他车辆均为白色。 面前这辆白车大概塞了女王的生活起居用品,压得车轱辘深陷。 赶车之人吓得屁滚尿流,跪下颤抖不已。 紧跟在姜钰身边的武士一把推开他,将车帘掀起。 大小不一的漆盒堵在车厢门口,一条缝隙都没有。乍一看,里面应该是装满了物品。 “姜铭,出来!”姜钰懒得废话,大喝道。 车厢安静,并未回应。 巫英恭敬道:“陛下,王女殿下向来乖巧听话,应该不会藏在车中。” “是吗?”姜钰反问。 妹妹的秉性她最是了解,本性善良,但调皮顽劣。乖巧听话这四字绝对与她无关。不然她也不会擅自离国,藏于车中,简直荒唐。 “孤今日启程,她不在宫碉与我话别,跑得连个人影都不见,哪里听话?哪里乖巧?怕是她巴不得孤立马走,她好无人管,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钰话音刚落,车厢里炸响一声清脆,“才不是!” 巫英大惊。 突然,车厢中一个漆盒被人从里推开,掉落在地,姜铭委屈不已的脸露了出来。 姜钰道:“快请王女下车。如此这样,传出去成何体统?” 黑衣武士顿首道是,立马将堵在车门口的漆盒悉数挪开,里面场景毕露。 姜铭跪在白色绒垫之上,双手合掌举在头顶,圆眸中含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微颤,可着实可怜。 姜钰眸光掠过这一切,心道这丫头倒是想得周到,不会苛责自己。车内铺下厚厚的皮毛垫,想躺想睡皆可,一张桌几上摆放着各色小吃零食,甚至还有几样平日爱玩的木质玩具。 姜铭见姐姐不说话,哽咽道:“苏琨说您去了大雍,便会嫁给大雍的皇帝,做他的妃子,再也不会回白兰。铭儿想念姐姐,想跟姐姐一起,不愿一人留在白兰。” 姜钰闻言顿时气息不稳,好一个苏琨!便是这么哄骗妹妹上了朝贡的车队,作为威胁她的棋子。 上一世,姜钰还责怪姜铭哪怕撒谎也要找对人。苏琨平日里谨言慎行,怎会用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哄骗她。白兰女王委嫁给大雍皇帝,况且还是个小小妃子,这要是让白兰百姓知道,她姜钰成了什么?! 现在想想,怕苏琨受崔良玉蛊惑才如此造谣,才好给自己篡权找到借口。 姜钰厉声道:“孤此去雍城,是为我白兰子民求得平安!并非远嫁。还有,孤的子民在此,孤怎能滞留他国不回?王女,你莫不是糊涂了?竟编排诬陷苏琨?还不是因为你贪玩,想去雍城看热闹?!”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慷慨激昂,身边的人纷纷下跪,高呼,“陛下息怒!” 姜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急道:“姐姐,您不信我?苏琨她亲口跟我说的。我没有撒谎!” “大胆!苏琨乃女国肱骨苏家嫡女,怎会胡说八道。来人,把王女带入宫碉,没有孤的命令,不许下碉!”姜钰大喝道。 随即两名黑衣武士顿首告罪,便要伸手,姜铭大哭起来, “姐姐,您不能这般对我。我没说谎,我要去雍城!” 她不过是想陪姐姐去雍城,有什么错?要被关在无聊的宫碉? “还不动手?!”姜钰大喝道。 两名武士立即上前将姜铭拖下车,一左一右夹着,往宫碉走去。 姜钰转身拉起巫英的双手,言辞恳切,低声道:“巫英,王女就交给你了。你要好生管教,让她多些学识,少些玩心。说不定……以后白兰要靠她了。” 巫英抬起头来,眼中含泪,“臣巫英遵命!陛下定能化险为夷,平安返国!” 姜钰抿唇,轻轻颔首,转身向御辇走去。 一位女官站于御辇前,见姜钰走来,顿首敬道:“陛下!” 姜钰瞥了她一眼,心中一片激荡。凌霄?!她忍不住面露喜色,急急上前拉住凌霄的手,上下打量。 凌霄被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下低声道:“陛下!” 姜钰这才回神,咳咳两声,问:“你是?” “凌霄受苏总管所遣,前来侍奉陛下。” “她醒了?” “回陛下,苏总管已醒,但她说身体抱恙,怕染了陛下,所以……” 凌霄还要解释,姜钰打断她道:“你随孤一同上车。” 凌霄一惊,她在女王内宫多年,向来都是苏琨近身侍奉,她从未有此机会,本以为女王会不同意,谁料她当即答应,还让她登御辇。而且适才她见到自己时,似乎十分高兴。 不待她多想,见女王已上御辇,只得赶紧也跟了上去。 一声长啸声后,长长的朝贡车队缓缓启程,沿着王城大道:向王城南门开拔。 第5章 005 御辇于车队中央,银白质地,攒尖金顶,内宽大舒适,一应具有。 崔良玉跪坐于内,神态稳重,垂手不语,静等姜钰示下。 谁知姜钰上车后,对他视若无睹,倒像是累极了,斜斜撑掌,闭目假寐。 凌霄跪在其后,默默为她捶肩。 姜钰虽未睁眼,却信此刻崔良玉摆出老翁入定的姿态,想必已知她从车队中揪出姜铭,并以她不尊肱骨苏家之罪名将其关入宫碉,不得去雍城的消息。 崔良玉背着她在白兰经营数年,培养无数眼线,对她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现在他在明,她在暗,与她有利,她要慎思而行,将其一举拿下。故意责罚姜铭实为留她在国。只要她留下,她为报仇而变为妖妃的命运便会改变。 此时,御辇缓缓停下。有武士在外喊道:“王城南门到!” 姜钰一顿,便是此刻了。 大雍平南郡王李忠已站在王城之外,静候着她。 别看他是大雍独一无二的异姓王,势力滔天,炙手可热。可他的下场极其惨烈。姜钰不由摩挲着指腹,心道这个李忠说不定会成为一步好棋。 沉默多时的崔良玉抱拳道:“陛下明鉴。巫英虽忠心,但向来不参与政事,经验尚浅……” 姜钰闻言缓缓睁眼,“崔相的意思是,巫英不堪重任。还是你留在白兰主持朝政的好?” 崔良玉淡然道:“既然陛下让臣同去雍城,臣自当遵命。只是,巫英做一国之相,实在不妥!” 姜钰点点头,“你可有人选?” “苏虹可当此重任。” 姜钰挑眉,似笑非笑,“苏琨的母亲?” 崔良玉点头称是。苏虹乃白兰贵族中最德高望重者,朝野上下信服她的人数不胜数,的确实至名归。 只是,崔良玉乃是活了两世的人,上一世被巫术控制心神变成杀戮工具,而苏虹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毕竟,在上一世,苏琨做了他的王后,而苏家是最终获利之人。 此刻他故意提出苏虹的名号来,便是想试一试他心中一个难以抑制的可笑想法。 姜钰起身。崔良玉和凌霄亦赶紧起身。 “崔相,既然孤叫你崔相,你便还是白兰唯一的男相。至于巫英,不过是你去雍城时,暂代你而已。崔相什么时候脑袋变得不灵光了?” “还有,孤倒不知,崔相何时与苏家走得如此之近?” 姜钰难掩嫌弃,不待崔良玉辩解,扶着凌霄的手,下了御辇。 崔良玉闻言大喜。既然他重生而来,那死在他面前的姜钰是不是也有可能如此?姜钰如此毫不避讳地表现出对苏家的厌恶,这让崔良玉如何不高兴?! 城门屹立,九九八十一颗门钉镶嵌其上,箍守大门,可堪重击,却挡不住大雍的围困。 姜钰环视四周,城墙下站立着白兰士兵,个个面黄肌瘦,饶是如此,站姿依然挺拔。车队两侧围堵着无数的民众,脸色发青,神情恍惚,沉默可怕。 姜钰鼻头一酸,这哪里还是富裕祥和歌舞升平的白兰女国。 司马淳太可恶!枉顾先皇与其在益州签订的友好盟约,从益州发兵,沿弱水河逆流而上,越国界,一路拔城池,毁民屯,烧农田,掠民众,直至围攻王城。 求和事宜全是崔良玉派人与大雍斡旋。想必谈妥纳贡称臣的同时,也谈妥了将她作为贡品一并献给大雍皇帝。 姜钰冰冷眸光从崔良玉的头顶掠过,再一次将王城士兵民众瘦骨嶙峋的模样印在脑海中。 山风吹来,吹动姜钰胸前的璎珞,她朗声道:“我白兰女国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地有千余里,偏在益州之西。东北通大雍西山道:西南接南陵国,又有凉国等附属小国毗连。盛景时,我女国有大小城80余,户4万余,胜兵万余人。这都是圣祖之功。如今大雍毁盟约,围我城,掳我民。孤即位三载,寸功未有,几乎陷地于大雍,实在愧对白兰历代女王,愧对女国百姓。” 说到此处,她不由眼圈泛红。若不是上天明示,白兰国将不国,白兰民将为奴。此刻哪怕还有一线生机,她姜钰都会为女国万死不辞。 “此刻,大批粮食已运送至城门之外……”姜钰还未说完,那些已经饿得不行的民众激动不已,大喊,“女王万岁!女王万岁!” 姜钰闻言难受之极。这粮食来得太委屈!大雍不仅高于市价十倍卖给白兰,还逼迫白兰纳贡称臣。 不断涌动的人群,开始朝城门猛挤。那些守护在城门的士兵也被挤倒,一瞬间场面失控。 “我要粮,我要吃饭!” “快给我一口吃的吧。我的孩子快饿死了!” “快打开城门!” 崔良玉疾步向前,“陛下,请上御辇,以免波及受伤。” 姜钰脸色发青,她本想多说两句振奋人心的话,谁料无人肯听。 “无妨。打开城门!让平南郡王先将粮食运进城!” “按照约定,陛下先行出城,随后大雍才会运粮入城。” 姜钰转身看向他,崔良玉面如沉水。 “……好!” 随即,姜钰上辇,由黑衣武士开道,把饿疯了的百姓推至两旁。被大雍围困一年后,王城南门在沉重的咯吱声中首次开启。 平南郡王李忠面无表情骑着高头黑马迎在前列。在他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士大雍兵,还有连绵一线的粮车。 这座易守难攻的城门终于在今日主动打开,为此他付出了五万士兵的生命。按照他的推算,再过十天白兰王城内再无一颗粮食,到时任凭这城墙坚固如铁,也挡不住人们寻找粮食的欲望,铁定会有饥民把门打开。他李忠便可趁机入城,拔了白兰女王的白鹰旗,狠狠踩在脚下。 怪就怪,几日前皇上下旨命他停止攻城,安排五十辆粮食运给白兰,并亲自迎接女王前往雍城做客。 副将章仇看着女王御辇缓缓而来,忍不住在李忠耳边埋怨道:“郡王,皇上此举怕另有深意。” 李忠看了他一眼,“不可妄议!” 章仇急得挠头,怎奈多日未曾洗漱,头发越挠越痒,最后索性不挠了,“郡王,皇上这是怕您功高盖主。您替皇上远征鬼方部落,近灭薛国、荣国、尹国,立下赫赫战功。此番攻打白兰,若是成功,便又可再添一勋功。朝里那些嫉妒您的人,肯定天天在皇上面前说您的坏话。不然,皇上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求和。您也知道,我们从益州打到现在,整整死了五万兄弟。这笔账如何算?真想把对面御辇里的娘们拉下车,砍了头用血给兄弟们祭奠。” 说到这里,他眼含不屑,“再说,我大雍乃男子当政,男子为贵。白兰果然蛮夷,天下唯它女子当政,女子为贵。呵呵,牝鸡司晨,国之大不幸。当灭之以正夫纲。” 他话音刚落,两只眼睛便紧紧盯住御辇,哪怕再有想法,此刻也被憋在喉间。 一位端丽女官先行下来,五分丹媚三分婉约,红衣束腰,甚是美丽。 女官回身屈膝,毕恭毕敬抬起右手。 一顶灿烂夺目的白兰花状金冠露出真容,章仇眼力好,他甚至看到十瓣花中那金制花蕊犹如真花一般颤颤巍巍。紧接着白玉额头,青黛飞眉,高挺鼻梁,朱唇尖颌,纤细的脖颈微微露出一截。 不说章仇,连见多识广的李忠都看呆了。 等回过神来,章仇忍不住又挠了挠头,低声骂了句,“这娘们长得还挺好看的!” 姜钰扶着凌霄的手轻轻站住,转过身来,白缎丝质裙摆轻扬,胸前璎珞叮当脆响。 黑压压的士兵静默不语,能听到的只有弱水河轰鸣的惊涛声,可见李忠治军之严。 他策马前来,早春的阳光洒在他的盔甲上,冷清一片。一路疾驰,几乎撞到御辇时,才堪堪拉住马。马蹄高扬,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御辇马好似闻到敌马的不怀好意,烦躁踢踏着地面,御辇顿时不稳。 姜钰身形微晃,凌霄眼疾手快将其扶住。 反应之快,手劲之大,让姜钰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李忠驱马绕了御辇一圈后,才在姜钰面前停住,语气不甚客气道:“本王奉大雍皇帝之命,请女王陛下前往大雍做客。” 姜钰轻笑一声,顿时山谷暖意骤升,好似女国与黄金齐名的梨花盛放一般,点点生辉,频频美意。 李忠一愣,随即敛神道:“按照约定,女王不可带一兵一卒。这些黑衣武士不能入大雍。” 黑衣武士全身穿黑,身为女王的贴身男侍卫,武艺高群,能力非凡,所以人称黑衣武士。他们终年藏身暗处,着黑衣,戴面具,只有一双鹰般厉眼露着对女王的忠心。这些黑衣武士战时也会出城杀敌,李忠手下有几名可堪大任的将领便是被这些黑衣武士所暗杀。 李忠若不是刻意忍耐,不然早都将这些黑衣武士拿下就地正法。 “孤前往大雍,难道还不够表达诚意?”姜钰一脸微笑。 “本王只管安全送女王陛下前去雍城,其他的本王不想操心,也不愿意操心。”李忠面露不悦,狠狠朝天甩了一皮鞭。 他身为铁血郡王,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糙老爷们,该如何办就如何办,不行的话几十军棍便收拾妥当。 面前这女子,长得……是挺好看,说话柔柔弱弱,自己伸手一握就能把她的脖子给掐断。身份虽然尊贵,但仍是个不讲道理的女子。你还能如何?说重了,人家万一哭了,你哄是不哄? 第6章 006 “甚好。孤今日前去大雍,有平南郡王护驾,定会平安顺遂,无人劫持,亦无人杀害,甚好!”姜钰坦然微笑,半点不介意他言语中的牢骚。 李忠锁着眉头,心道:女人啊,就算是当了女王又如何,还不是难缠的家伙?!幸亏自己早都意识到这点,至今未娶,甚好! “我大雍既然请女王陛下前去做客,自然保证女王一路平安。”李忠很是不会说这些场面话,随便应付两句便不再言语。 “平南郡王爽快!虎尉!让他们回去,好好保护王女!”姜钰也不为难李忠,主动遣回黑衣武士。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人得令后,深深一拜,转身回城。 被叫做虎尉的黑衣武士倒是纹丝不动,一步不离地守在姜钰身边。 李忠看过来,刚要张嘴问,姜钰打着哈哈道:“孤就留虎尉一个,帮孤捶捶背揉揉肩。郡王别是以为他一个人就能闹出什么乱?!大雍这么多厉害人物,他可排不上号!” 又是揶揄,又是讥讽,刺得李忠脸色青红。 他冷哼一声,随即掉头,大喊道:“回大雍!” 姜钰瞥了一眼李忠冷漠背影,挑挑眉,回了御辇。 崔良玉跪坐在内,见女王回撵,坐直尊呼一声,“陛下!” 姜钰居高临下看着他,问:“崔相,我白兰跟大雍的和谈条件是你亲自谈下的,你答应他们不让孤带一兵一卒,你如何能保证孤的安全?” “虎将军在陛下身边,陛下定安然无忧!”崔良玉顿首道。 姜钰气结,虎尉是自己想办法留在身边,哪里有崔良玉什么功劳? 崔良玉巴不得让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好任人欺辱! 她压着怒火继续问:“虎尉双拳怎敌大雍的千军万马?” 崔良玉软软顶回去,“陛下此去大雍是为和,兵戈两字何谈?!” “崔良玉!”姜钰压了一早上的火气终于压不住,她厉吼一声,“你好大胆!” 陪在一旁的凌霄闻声立马跪下,双肩微颤。 崔良玉则抬起头来,一双点漆般的黑眸直直看着姜钰,“不知臣哪里做错,惹得陛下生气?” 他身着一身灰白色裙袍,身如玉树,面若白玉。眉色浅淡,满身化不开的清冷。便是这股子众人皆浊我独清的模样,惹得姜钰胸口火气冒腾。她伸出纤手,食指指腹挑起崔良玉的下颌,语气不善,“崔相,你敢说你忠于孤?” 崔良玉白得有些不像话的脸顿时染上一抹红晕,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敢!” 姜钰被这个回答堵得胸口发闷,她盯着崔良玉的脸,生生憋出一个笑容,“孤很高兴!” 高兴地很!她现在将他变相关在御辇上,倒要看看他的狐狸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 随即,姜钰松开崔良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崔相你即刻对孤离开白兰后的诸多事宜分项写出应对措施,包括大雍粮食如何分配,两国停战协议如何制定。待交于孤看后,立刻飞鹰传书给巫英。让她务必逐条照办!” 崔良玉跪拜接旨,随即拿出官纸伏案急笔。 姜钰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恍惚间回到以前两人卧夜长谈时,崔良玉便是如此,一想到什么治国良方,便立马找纸书写下来,再呈与她看。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异常信任他?枉顾朝中大臣反对,将他提拔为男相?而他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包藏野心的佞臣! 姜钰胸口有些发闷,道:“凌霄,开窗!” 凌霄道了声是,伸手将窗户轻轻支开。顿时,弱水河对面的悬崖峭壁映入眼帘。 走到低洼处,甚至从车窗处还能看到弱水河激荡而起的浪花。 白兰女国地处高山深谷之中,重关叠隘,山路险峻,马不可驰。李忠奉命率兵前来征讨白兰,他遇到的第一件糟心事便是这路实在难走,还要防范时不时从山头处冒出的白兰兵。一个不小心,便被他们砸下的石头给推进激流中,瞬间没了身影,连呼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没办法,李忠先是花费了半年时间,凿山开道,从益州修了一条宽厚结实的临江栈道,并派重兵保护,以免被白兰兵烧毁。 如此这般,他才能快速调集各方军力围困王城,粮草也能及时运抵。姜钰在王城听斥候报告说这条临江栈道已经修到王城脚下,她便知道白兰此番凶多吉少。 数百年来,觊觎白兰金矿的侵略者数不胜数,但多数栽在这险峻山路上,还没来得及攻打便被神出鬼没的白兰士兵斩于江底。 司马淳一代枭雄,野心极大,再加上李忠这样的悍将,生生修建了一条可过车马的临江栈道。于是乎,白兰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险境。 姜钰回转神思,看着崔良玉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毛笔奋笔疾书,幽幽道:“崔相还有个姐姐在凉国?” 崔良玉手一顿,笔尖的墨汁在纸上落了个大大的豆点。 他顿首道:“回陛下。臣祖籍凉国,确有一亲姐,不过,已多年不曾来往。” 姜钰端坐下来,一副很想深聊的样子,“大雍人常说,苟富贵勿相忘。崔相现在贵为白兰唯一的男相,如何能不提拔你的亲姐姐?凉国不过我白兰一附属小国而已,你动动嘴皮子,你姐姐就有好日子过了。” “臣姐已疯多年。她的日子现在还能有什么好与坏?”崔良玉垂头淡道。 姜钰一愣,她知道崔良玉在凉国有一亲姐姐,为给他治病,把自己卖入后宫做了宫女,谁知命好被封为妃子,却被嫉妒的王后设计坑陷,随即入了冷宫。 崔良玉受其牵连,被王后派人卖入了白兰王城的一家南馆勾栏内。这种馆子专门为白兰的有钱女人寻欢作乐所设,崔良玉不堪其辱,逃出馆外,巧不巧,刚好撞到姜钰的御辇。被她捡了回去。 她倒不知道崔良玉的姐姐已经疯了。本想飞鹰传书让巫英找到他姐姐,作为牵制他的一个棋子。现在看来重生后的记忆内并未包揽所有的信息。她贵为女王,总不能拿一个疯子来要挟崔良玉。但一想,万一他姐姐疯病是假,亦有可能。还是让巫英去查一查才稳妥。 “哦。那可真是太可怜了。”姜钰端起一杯茶,抿了抿。 崔良玉抬起头来,漂亮的眸子看向姜钰,“不知陛下突然提起臣姐,是为何事?” 姜钰猛咳一声,凌霄赶紧上前轻拍她的后背。 崔良玉从怀中拿出一顶雪白帕子,递给姜钰。 姜钰有些恼火地推开他,冷道:“崔相逾越了!” 崔良玉脸色一变,默默收回帕子,垂头说道:“臣知错!” 姜钰瞪着他,觉得这人着实可恶。明明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脸上却永远云淡风轻的,好一副不争不抢,处处为她着想的忠臣模样。真是要多气有多气。 晚上车队在龙登碉驻扎休息。 龙登碉是为弱水河最重要的隘口,一河两岸,各置一处九层兵碉。碉中兵甲上千,存粮可撑数月。两岸山形雄峻,谷中河流沸腾,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者。大雍和白兰在此鏖战两个月,才分得胜负,白兰败退,大雍继续逆流而上。大雍能拿下龙登碉,实因其有鬼方部落之兵。 鬼方部落因生于山区,越山岩如履平地,敏捷勇果,甲他国之兵也。李忠三年前灭了鬼方部落,将其男兵男将尽收麾下。在此次攻打白兰战役中,鬼方人作为先锋军,为大雍士兵造路开道。鬼方兵在龙登碉死了数千人,据说当时尸首多得把弱水河道堰塞。 当然,白兰也死了数千士兵,且全是精兵强丁。 到了龙登碉,姜钰让虎尉陪她下车透气,崔良玉被勒令呆在御辇上,不允许其下车,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御辇。 御辇内只剩崔良玉,以及看顾他的凌霄。 凌霄跪坐在门口一动不动,甚至连她的呼吸都觉察不出。 崔良玉默然起身道:“我要如厕!” “崔相可在御辇内……”凌霄垂头答道。 崔良玉平日里藏在健硕身影里的那股戾气在凌霄面前好无遮掩, “凌霄,要是女王陛下知道你是南陵国派来的卧底,你觉得她会不会把你扔到弱水河里淹死?!” 凌霄平静地抬头,“崔相莫要诬陷凌霄。凌霄生自白兰,长于白兰,实打实的白兰人。” 崔良玉呵呵一笑,凉薄的唇轻轻勾起,“是吗?南陵与白兰世代交好,两国通婚已有百年。你们南陵国太子心疼小王爷汤澍,不愿他一大好男儿来白兰做低人一等的王夫。所以,他把你派来白兰,让你找机会破坏两国联姻。可你做到了吗?上次巫英卜卦卜得陛下与南陵小王爷的婚事大吉。想必你受了你家太子重重的责罚,所以才请病假休息一个月。” 一番话,字字重击在凌霄的心口。她后背汗淋一片,可身影依然稳健。她姣好的脸蛋浮上一层笑意,“崔相所说当真匪夷所思。凌霄自出生从未离开白兰半步,也从未与南陵人有过交道。莫非崔相被女王陛下幽闭在此,出现了幻觉?” 第7章 007 “凌霄,你莫要嘴硬。你平日藏于内衣的手帕可是丢了?”崔良玉尤善拿人七寸,一句话激得凌霄脸色大变。那手帕已丢失数月,她找疯了都没找到。原来到崔良玉手里了! “南陵在南,有陵守焉!南陵王宫连绵不绝,规模宏大。处于城中核心位置的不是议政大殿,而是南陵皇族陵寝。你们南陵人将祖宗家法看得比天还大,南陵男子晨昏定省,日日祭拜祖先,南陵女子入不得祖庙,所以将祖庙陵寝绣在手帕上。你每夜总是最晚入睡,睡之前总会拿出这手帕,遥想家人,心念祖先,我说的可有半个错字?” 凌霄哑着声音问:“崔相你要如何?” “你家主子让你做的事,与我无关,你尽可放手去做。不过,你也知道,我现在莫名被女王陛下所猜忌,能活过今晚便是造化。死之前,我总得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我行动不便,你可当我的耳目,帮我打探消息,如何?” 凌霄不知道崔良玉所说有几分是真。他可是权重白兰的男相,先不说之前女王陛下有多宠信他。就今日她所观察,女王陛下对崔良玉的确有些不悦。说到他活不过今晚,怕是言过其词。 无论如何她只能应下。 崔良玉指了指门,“我可以出去了吗?” 凌霄依然摇摇头,“不可!不然女王陛下该猜忌凌霄了!” 崔良玉冷哼一声,硬是推开凌霄,独自下辇去了。 姜钰负手而立于龙登碉前。 这兵碉如今已然坍塌,残墙破砖跌落一地。有些地方已经长出嫩绿野草,再过不久,丰沛的夏雨会让这里长出灌木,再过一年,也许连这些墙和砖都被植物遮蔽,再也寻不着此前龙登碉的位置。 虎尉一双鹰眼警惕望着四周,护在姜钰身边。他身材极其高大,在壮硕的白兰男子中也属一顶一。 此时天色渐暗,双方大帐兵营收拾妥当,账内烛火纷纷亮起,黑魆魆的峡谷中一条点点光带幽然而起。 虽然两国停战,毕竟前一天还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双方营帐,你一边,我一边,互不干扰。白兰的营帐被挤在龙登碉下方,坑坑洼洼全是之前的坑壕,一个不小心便会跌落其中,摔得狗啃泥。更不用说龙登碉前方弱水河毫不示弱的澎湃大浪轰鸣作响,睡在营帐中,也睡得不安稳。而大雍的营帐则占据最好的位置,平坦地面,任君行走,又靠着山远离水,很是安全。 黑暗渐渐笼罩在女王陛下白缎朝服上,虎尉心中有些着急。女王陛下垂手默立,许久不曾动弹,虽然另有隐匿黑衣军于暗处保护,可大雍士兵皆在四周,万一有人突袭,怎能护得了女王安全? 就在此时,一抹悠远如锵的吟唱穿透黑暗夜空,在空中缭绕。姜钰蓦地回头,循着声音来处。 虎尉双眸圆瞪,立马微微屈膝,手扶刀柄,做战斗状。 “魂兮魂兮,神明莫留,鬼兮方兮,百喊不闻……” 刚开始还是数人吟唱,慢慢汇成一条大河,延绵不断,在幽谷中来回激荡。姜钰听闻顿觉瘆人之极。这听着像鬼方人的……镇魂曲? 营帐中有人钻出来,大喊道:“鬼方男儿,死而太惨,要让白兰女王偿命!” “白兰女王偿命!” “白兰女王偿命!” 一时间嘶吼声炸响,重重黑影伴着镇魂曲簇拥过来,火把熠熠把每个鬼方人的脸都照得狰狞可怕。 虎尉急道:“陛下,还请快回御辇,以防万一!” 姜钰倒是镇定,“平南郡王答应护孤周全……”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阵疾风冲来,虎尉大喝,“敢动我女王!杀!” 一刀挥舞,瞬间将来人斩于身下。那人身上的血骤然喷在虎尉的身上,幸好黑衣不显血色,只是血腥味浓重,逼得人无法呼吸。 姜钰沉着脸,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本就按捺不住杀意的鬼方士兵见同袍被虎尉一刀砍死,眦目瞪眼冲过来,嘴里大喊着,“杀女王!灭白兰!杀!杀!杀!” 杀声响彻山谷,震得人心晃动。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疾呼,“虎将军快把女王陛下抱进御辇!” 姜钰回头一看,本该老实呆在御辇里的崔良玉不知何时跑出来,身边还跟着一脸慌乱的凌霄。 抱进御辇?呵呵!崔良玉是想让白兰子民看见自己贪生怕死不敢应战,吓得腿软连站都站不住的怂样? 姜钰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直直盯着大雍营帐中最大的那顶。 李忠这个家伙倒是稳得住!都快闹兵乱了,还不出来! 崔良玉疾步走到姜钰面前,顿首道:“陛下,请快回御辇!鬼方士兵在此死了数千人,平南郡王选在龙登碉驻扎分明居心不良,就等着鬼方人闹事。” 虎尉虽然不喜崔良玉,但此时他所说很有道理。刚自己又斩杀一鬼方兵,四周围来一群持刀剑杀意汹汹的鬼方人,更不用说还有大雍兵躲在其后虎视眈眈。 飒飒山风吹动姜钰头顶的金冠,胸前璎珞叮当作响。她面不改色地朗声道:“鬼方死数千人,我白兰亦死数千人。杀害鬼方的罪魁祸首不是我白兰人,是大雍皇帝的野心!” 崔良玉一听暗叫不好。女王这话要是让大雍皇帝司马淳知道了,两国和谈一事再无可能! 鬼方人影影绰绰,有人叫嚣道:“小娘们!要是你打开城门主动投降,何苦我鬼方死这么多兄弟!” “就是!山高水深,连个房子都修得高高的,我弟弟就是在这龙登碉前被白兰人给砸成肉泥的!” “呜呜呜!我哥也是死在这里。掉进河里扑通一声就没了,连个尸首都没找到。我们鬼方人死要入土为安,这可如何是好?!” “要这娘们赔命!要白兰赔命!” 这群人穿着黑色蓑衣,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能看到他们脸上佞狠之色。 虎尉往前走了一步,举起手中滴血的刀,喝道:“谁敢对陛下不敬!杀无赦!” 吼声如虎啸长吟,震破心胆。一时间无人敢喊叫,只听到山谷中峥峥风声。 就在这时,铮得一声,一道黑影穿破夜空直直飞扑姜钰。虎尉急忙后退,然而紧跟着几道铮响,另一波伏击已然来了。 姜钰可不想再死,急急往后退。这时,有人飞扑过来,紧紧搂住她,接着噗嗤一声,箭入肉中,分秒见血。 姜钰咬牙切齿地盯着崔良玉。他的脸近在咫尺,明明疼得厉害,额头沁汗,可他还有闲情问她,“陛下可否伤着?” 凌霄急急从后护住姜钰,跟崔良玉两人一前一后用身体保护她。 前边虎尉左挥右舞砍掉来箭后退了回来,见崔良玉后背射中一箭,心中一凛,忙问:“崔相,你可能忍?” 崔良玉一双眸子簇蔟发亮,盯着姜钰道:“虎将军保护好陛下,我无碍!” 这时,李忠闲庭散步般终于现身,装模作样呵斥鬼方兵,“谁让你们围着我大雍尊贵的客人?” 姜钰嗤笑一声。果然,鬼方人听见李忠说姜钰是尊贵的客人,立马激得他们大骂,“尊贵个屁!” “不得无礼!”李忠慢悠悠地斥道。 鬼方人到底忌讳李忠,明明一个个恨不得手刃白兰女王,但却不敢言语。 “哎呀,谁误射了崔相啊?!”李忠一副大惊模样,“快请军医来!” 崔良玉缓缓转身,饶是疼得浑身颤抖,还保持着白兰男相的气度,他不卑不亢道:“多谢郡王关心。大概是某位勇士深夜操练技法,误射了我……不要紧!” 李忠见崔良玉如此上道:笑道:“崔相谅解就好!” “一只误射尚说得过去,那地上掉落的这几根箭头又该作何解释?”姜钰眯起眼睛睨着李忠问。 李忠打着哈哈,言语中带着讥讽,“哎呀,女王陛下多想了。还能如何?我的兵不仅要擅长白日作战,夜里还要目视百米,箭可穿杨。不然也不会打到你们王城脚下。大晚上的误射了你们,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女王陛下何必揪着不放……” 崔良玉轻轻拽了下姜钰的衣袖,如此动作已然逾越了规矩,然而他现在就害怕她忍不下这口气,反倒坏了求和大事。 他低声弱弱道:“臣疼得厉害,想早点就医!” 姜钰冷着脸,“适才不是还挺能忍?” 崔良玉:“……” 李忠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准备回去睡觉。 谁知,姜钰不肯轻易放过他,“按照我们白兰国的习俗,善终之人死后可进鹧鸪山神山宫殿,享受永世安乐。像战死在龙登碉的白兰人或是鬼方人,亦或是大雍人,则只能在神山山脚永世徘徊,不得升天。” 鬼方人一听立马喧哗起来。鬼方人偏居一隅,教化不足,素来信奉鬼神。他们的人死在白兰的地界,按照白兰女王所说,自己的兄弟们只能当孤魂野鬼,这下场可真惨啊。 大雍人信奉仁学礼教,对这些鬼怪神力不足为信。可白兰女国地处深山,女人执政,巫术盛行,神秘异常。女王陛下如此笃定,想她不会妄言。所以大雍士兵也变得忐忑不安,纷纷议论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本文的小天使可收藏一下哈! 第8章 008 李忠见状,终于肯回头看姜钰,“女王陛下想必已有良策?” 姜钰等的便是他这句话,“明日孤亲自在拉顶寺为亡灵举行安魂法事。” 李忠凝眉,“皇上要本王在半月内将女王陛下迎至雍城。若中途耽搁,怕……” “哦。既然如此,那就不管那些战死的亡灵。赶路要紧!”姜钰微笑道。 李忠顿觉面前这女子当真会顺坡下驴,他不过是提了一嘴,后面几天走快即可。 那些鬼方人个个满脸恨意地瞪着姜钰,若不是李忠压阵怕她当场便会被砍成肉泥。 “女王陛下如此善心仁厚?”李忠言中略带讽刺,这些鬼方人适才恨不得杀了她,现在她倒以德报怨,亲自主持安魂法事? 姜钰低头一笑,“平南郡王就当孤无聊罢了。” 李忠:“……” 如此,明日在拉顶寺停留的事情算是敲定下来。 幸好崔良玉穿了软甲,锋利的箭头穿过软甲刺入身体,力道减少了大半。看着凶险,实则小伤而已。 李忠口中的军医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虎尉和凌霄把崔良玉抬入御辇后,又是拭血,又是擦药,忙碌不已。 经过此次,虎尉对这位名声不太好的男相感观大变,对他说话的语气也多了几分尊敬,“崔相今次受伤虽然不重,可这一路颠簸,怕伤口好得慢,我把绷带包裹地厚实些,您也小心点,别碰到了。” 凌霄在一旁道:“凌霄也会每天为崔相换药。” 姜钰自上了御辇就没给崔良玉一个好脸。她转身避开,手中拿着一本书,胡乱地翻看了两页,便气恼地丢掉。 虎尉和凌霄顿时不敢言语。 最后还是崔良玉道:“臣斗胆请示,可否准许臣另去他处,以免伤口污了陛下的眼?” 姜钰猛地回头,却见崔良玉背对着她,衣衫半退,绷带中间赫然一片鲜红。 “不许!”姜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明明事情都朝着自己心想的方向发展,为何心中还挟裹着重重烦躁,尤其崔良玉不顾安危扑过来时,她倒不奇怪李忠会找人射她,反倒震惊于崔良玉反常的举动。这人不该笑着看她落难,看她被射死吗? 崔良玉垂眸道:“臣遵命!” 虎尉走到姜钰身边,低声问:“陛下,这些鬼方人口出不敬不说,还妄图刺杀陛下!陛下何必亲自在拉顶寺做法事?数百年来,只有对白兰有勋功的人才有资格由陛下亲自做法。” “鬼方人被大雍灭了国……他们也是可怜之人!”姜钰幽幽道。 虎尉一愣,不知道女王陛下此言是何意思?鬼方被灭是很可怜,可关女王陛下何事? 那些记忆中,白兰被灭国后,被掳杀的白兰王族还有无数民众的魂魄在神山脚下,排延挤搡,不得入神山宫殿,哭声极为凄惨,说她感同身受也罢,说她圣心大起以德报怨也罢,再加上她还有要事必须在拉顶寺停留,借着这个由头,她才逼得李忠同意。这些内情姜钰自然不会说。 虎尉摸着脑袋想不明白,又不敢问。 崔良玉默默看着脚下,心绪早已飞得不知何处。适才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搂住了女王陛下,鼻息间似乎还有她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很像山谷中盛开的梨花香,又好似鹧鸪神山冰雪融化时的沁凉。嗯,跟想象中的……差不多! 不过他觉察出来了,姜钰厌恶他! 第二天一早,拔营继续前行。 大雾骤起,弥漫整个山谷车队走得越发地慢。车轱辘压在栈道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再配上弱水河激荡的水流声,越发显得前路漫漫无可期。 拉顶寺位于弱水河东岸的河谷上,南北两山对峙,依山临河而建。大雍大军打过来时,拉顶寺惨遭荼毒,和尚沙弥死的死,逃的逃。听闻女王陛下要入寺亲自做法超度亡灵,和尚又跑了回来几个,稀稀拉拉迎在寺门处。 拉顶寺是白兰女国最为宏伟的寺庙,建造时间不详,大概可以追溯到第一代白兰女王时代。白兰国民崇拜山水、土石、兽鸟、林木等一切自然之物。王城内随处可见的白石便是白兰常见的信仰之物。 寺庙占地数百亩,分为前寺后塔,繁盛时,驻寺和尚达数百人,每每清晨黄昏的钟鼓声响彻整个弱水河谷。 如今盛况不再,大雍士兵中贪财者,将拉顶寺的大殿金顶生生掰断,将金箔剥离,收为己有。白兰神女像都推到在地,神像上王族供养的千宝璎珞也不见踪影。 李忠面不改色走进大殿,好似看不见姜钰的怒气。他直奔主题道:“请女王陛下为阵亡士兵做法事。需要什么,本王让手下人赶紧准备!” 姜钰缓缓转身,面带讥讽,“平南郡王难道看不见我白兰香火最旺的寺庙现在神像被毁,寺院荒芜?神无供奉,何来保佑?” 李忠气结,心想要是这神像有用,怎会让女王陛下你给我大雍俯首称臣? 如此气话,他不能说出口,只能吃瘪道:“哦。那本王让他们修修!再放点五谷水果什么的,总可以吧!” 姜钰摇了摇头,“郡王有所不知,拉顶寺所奉神女像乃我白兰女王在神界的使者!日日夜夜受白兰臣民供奉。因此神力非凡,通天可达。” 李忠浓眉皱了皱,“……是吗?” 白兰神秘,他对此有所耳闻。但一路打来,白兰人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杀能杀死,烧能烧死,除了会修高碉,种的梨花好看,梨子好吃外,别的没有什么厉害招数。 面前这女人从昨晚就开始宣扬神神叨叨的一套,难道有什么目的? 李忠忍不住又打量一番姜钰。 姜钰身体笔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李忠突然烦躁起来,“女王陛下就请直说要如何办吧?” “重修神像,归还璎珞,五牲供奉,孤方能请得神女为战死的亡灵,开一条通达神山的路!”姜钰面不改色心不跳。 李忠眯起眼睛,一口回绝,“没时间!” 姜钰还是一脸微笑,“那好。只要大雍皇帝陛下和郡王您心安理得,夜夜好睡,听不见为大雍战死亡灵的哭泣……” 李忠气结。他反正杀人无数,也不怕谁半夜敲门,但面前狡猾女子提了皇上的名讳,这让他不得不谨慎。 “……只能在此耽搁一天时间,明早必须拔营!”说完,甩袖就想走。 姜钰又叫了一声郡王。 李忠十分不情愿地转身,“还有何事?” “据寺里的和尚说,神女像前的千宝璎珞被大雍士兵……拿走!”姜钰点到为止。 李忠深吸一口气,“本王让人还给女王陛下!” 姜钰微笑道:“甚好!” 李忠终于可以拂袖而去,再多停留片刻,他没在战场上战死,怕是会被女人给气死。 拉顶寺的和尚一听说女王要重修神像,一个个喜极而泣,纷纷高呼女王万岁。 车队中好巧不巧刚好有几个专修寺庙的瓦匠工,更巧的是这些瓦匠工还带了一车的金色琉璃瓦。 崔良玉撑着伤体下御辇,见这些瓦匠工轻车熟路地爬上屋顶,将战时被损的瓦片取下换上崭新瓦片,他心中的那抹疑问越来越沉重。 姜钰披了一件白色氅衣,以便抵挡河谷间的凉气。虎尉带十几个壮丁,将摔倒在地的神女像,在一片庄重的念经声中,小心翼翼地扶起来,重新归位。幸好神女像是请大雍最好的青铜匠工所制,结实地很。若是泥胎,早就碎成渣了。 神女眉眼慈悲低垂,身形高大丰韵,衣袂飘洒舒畅,一切完好,就缺胸前女王陛下供奉的千宝璎珞。 千宝璎珞顾名思义,由一千个宝石组成。听着夸张,实际一点也不夸张。白兰女国除了金矿遍山,顺带有多处宝石矿藏,再通过之前与大雍畅通的贸易通道,用金换取珍珠玳瑁等海产珠宝也不在话下。 只是现在神女像前空落无物,看着甚是刺眼。 不多时,果然有两个大雍士兵推推搡搡地走过来。左边之人怀里抱着一个大布袋,脸上带着极度的愤懑,嘴里嘟囔着,“平日打仗,谁发现好东西都可以随便拿,今日凭什么让我还?” 右边一人劝道:“你拿啥不行,你拿神像上的东西。”说到后头,恨铁不成钢地骂,“你这是找死啊!” “白兰人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推了他们神像,拿走点东西有什么过错!再说他们供奉的这玩意阴里阴气的,我早都看不顺眼!便是去皇上那,我也有理!我不还!” “你就小点声吧!别犯傻!” 姜钰两手插拢,静静看着神女像,耳边这些噪杂声音好似没有听见。 虎尉上前挡住这几个人,姜钰这才缓缓转身。 中间那个士兵一看见姜钰的脸,顿时脸都白了。这便是白兰的女王陛下?为何……跟那神女像如此神似? 那日他打倒了几个同行的鬼方人才冲进大殿,一见挂在神像胸前的珠宝,腿就走不动了,转身把大殿大门紧锁。珠宝闪烁,他的眼珠子死死钉在上面,等回过劲来,神女像已然被自己推到,他跟魔怔了一样,脚踩过神女的头,把璎珞珠宝扯在了怀里。 慌张走出大殿时,他犯贱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神女的头歪倒在地,双目斜着盯着他,嘴角勾起,煞是阴冷。他吓得抱着璎珞屁滚尿流地跑了。现在面前这位女王陛下面色不善,跟那神女像盯他的眼光一模一样。 第9章 009 “是你?”姜钰慢条斯理地问。 那士兵心头闪过一丝忐忑,随即硬着脖子横道:“我天天在江边修栈道:风吹雨打,还要小心别掉江里喂鱼,累得跟狗一样,就靠这点值钱的,回家给我老娘换座大房子!要我还也行,得赔我!” 他的同袍一听他如此说话,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巴,“雷六儿,你疯了!” “我们打仗是把头挂在裤腰上,我顺手拿点好东西哪里有错?!”雷六儿边叫边抖布袋子,里面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钰眯起眼睛。很好!现在她堂堂白兰女王被一个大雍士兵大呼小叫。难怪远在雍城的司马淳不把自己当人看。 崔良玉脸色一沉,上前猛地拽走雷六怀里的璎珞,丢给虎尉。转过身噼里啪啦朝雷六脸上一阵狂扇,顿时牙齿飞了几颗,他还不解恨,又朝他身上狂踹了好几脚。若不是虎尉拦着,怕是雷六连命都没了。 姜钰看在眼里,豪不动容,冷哼一声,“崔相,等会平南郡王来要人时,你就说孤心情欠佳,杀个人玩玩!” 崔良玉默默垂手称是。 姜钰才不管崔良玉如何应付李忠,神情漠然地转身朝大殿内走去。 虎尉弯下腰拽着雷六的双脚,将他快速拖向大殿。 陪同雷六来的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雷六吓得脸色发白,连呼叫都忘了。最终两人身影消失在大殿内,殿门吱呀一声被紧紧关上。 果然,不多时远处隐隐传来马匹疾驰的声音。崔良玉整理了下衣袖,默默看着寺门。 未几,寺门被人撞开,李忠骑着高头大马,一脸怒火地冲过大门闯了进来。 马后跟着一列士兵,适才跟雷六同来的那个士兵也在其中。 李忠骑着马绕着院内的松柏树转了一圈,然后直接踏过一侧台阶,径直上了大殿前的石台。马头快碰到崔良玉的身体时,才停下来。 李忠居环视一周,攥着马鞭指着崔良玉,“我的人呢?” 崔良玉面如沉水,“请教郡王,偷盗一罪在大雍当如何处罚?亵渎神灵一罪又当如何?” 李忠咬着牙,“崔良玉,你别得寸进尺!” “良玉寡闻,但也知晓在大雍,偷盗百文以下便罚以五十鞭刑,我白兰神女像上的千宝璎珞价值几何,想必郡王也知晓。推倒神像,亵渎神灵此罪在大雍更不容恕,死罪难逃!不知良玉说得可对?” 李忠被崔良玉的一番话给气笑了,杀气瞬间射出,“崔良玉,尔不过俘虏罢了,还敢跟本王谈法令?” 崔良玉面如沉水,“平南郡王此言差矣。我女王陛下现在依然是白兰国的国主,而我崔良玉还是白兰唯一的男相。今次受大雍皇帝陛下邀请前去雍城商谈停战一事,何谈俘虏二字?” 大殿内,凌霄一字不漏地将崔良玉力抗李忠的话告诉了姜钰。 虎尉忍不住评论道:“崔相此番言论当真慨然!” 姜钰面无表情地看了虎尉一眼,虎尉立马低头不敢言语。 姜钰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神女像,璎珞悬挂,神态雍容。母皇曾告诉她,拉顶寺内的神女像是白兰第一代圣祖女王的自画像。圣祖为避祸端,带领部族隐居弱水河畔,筚路蓝缕,艰辛求生。后在群山中发现金矿,这才有了白兰数代基业。后世女王每逢大事皆会前往拉顶寺求得圣祖保佑。 上一世她前往大雍的路上并未停留拉顶寺,只听闻拉顶寺神女像被毁,寺院陷落,她心有愧恨,却无能为力。至此之后,她夜夜梦见神女像双目流泪。想必,圣祖在天之灵一定责怪于她。 此番她终于如愿,心中愧恨稍缓。 被塞了一嘴破布的雷六两眼无神,满脸恐慌,刚还蛮横无理的样子现在寻不着半点。 姜钰走到大殿左侧,墙上摆放了一排木质面具。她挑了一个歪嘴秦童的面具,丢在雷六怀里,一改庄重表情,少女般嬉笑道:“这个秦童鼻斜口歪吊眼角,正适合你。等会神女降临的时候,你可要好好跟神女道个歉!” 虎尉拿起面具戴在雷六脸上。看起来可笑滑稽极了。雷六浑身颤抖,吓得想甩掉面具,然而无济于事。 殿外,李忠一口老血憋在喉间,真想喷崔良玉一脸。他乃武将,善刀枪兵法,不善言辞,此时看着崔良玉义正言辞的样子,竟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章仇一脸怒色地驱马上前,“以前我以为你们白兰人冥顽不化,阴险狡诈。现在才发现,你们脸皮还挺厚的啊!我们郡王好生待你们,你们二话不说抓了我们的人。如何?不如你们赶紧回你们的康延川,粮食还给我们。我们再战几日如何?别到时候哭着跪着求我们给你们口饭吃!” 下头站的大雍士兵哄然大笑。 “还有啊,有句话可能你们也听说过。”章仇大手一挥,崔良玉身后的经幢瞬间倒地,砸出赫然响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崔良玉,“回去大不了跟皇上说,你们女王陛下的御辇一不小心跌落弱水河中,我们没救上来。也不是不可以!” 刚好这些打了一年的大雍士兵憋着一股火呢,被章仇几句话激得叫嚣起来,“就是!章将军说得有道理!” 李忠喝道:“章仇!” 章仇冲崔良玉冷哼一声,拍了下马屁股回到李忠身边压低声音,“郡王,此时若不杀杀他们的傲气,搞得我们吃了败仗似的,太憋屈了。” 崔良玉脸色一沉,正准备反击时,这时,大殿大门在沉重的咯吱声中缓缓打开。 一个头戴歪嘴秦童面具的人被推了出来。他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摔倒在地,待爬起来时,双手想撤下脸上面具,无论如何用力都扯不动,反倒扯破了皮,渗出血来。原本滑稽的脸顿时变得恐怖起来。 面具后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直接冲向离他最近的章仇。怎奈他模样太可怖,惊得章仇身下的马抬腿嘶鸣起来,若不是章仇马术好,差点当场摔下来。 “什么人?!”章仇气恼甩了歪脸秦童一鞭。 歪脸秦童呜呜地叫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忠皱着眉看向黑魆魆的大殿。 这时一阵鼓声响起,由远至近,由轻至重,一阵紧着一阵,如催命的号令,如杀红的战场,激得每个人都忍不住凝重起来。 一阵低沉嗡重的声音从大殿内飘出来,两人头戴押兵仙师面具,手执金光钺斧,一左一右,跟着嗡声跳着跑了出来。但见他们凸眼圆睁,獠牙锋利,头顶一处尖角,嘴里喊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除五方邪魔,引领天兵天将!” 此时刚好乌云压阵,好似天上的神兵天降听到召唤一样,一阵狂风骤起,把寺内的松柏吹弯了腰。那些看傻了的大雍士兵眼睛都被沙尘迷住,纷纷捂着脸,吐着嘴里的异物。顿时马嘶人骂声不绝于耳。 李忠没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不由地攥紧了马缰。章仇眨了眨眼睛,这白兰人要搞什么鬼? 崔良玉则默默往后退了两步,请神驱魂?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识。这次他终于可以确定了一件事。 两个小兵各吹一个硕大中空的水牛角,从侧门走出。水牛角尘端被锯断凿空,上插以木制口哨,是白兰巫派做法请神的特有道具,据说可通人神,阴阳可连。 押兵仙师围着李忠和章仇的马跳个不停,越跳得欢腾,歪风就吹得越邪性。惹得马匹惊吓嘶叫不已,最后被逼无奈,两人只好骑马下去,下马站在庭院当中,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闻所未闻的场景。 这时,戴着一枚太婆面具的人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她慈眉善目,满脸皱纹,梳着高高发髻,面带微笑左右巡视一圈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大殿门口,“桃源三洞开,神女请出来!” 说完,她的身影咻得一声不见了。 清脆铮铮声骤响,瞬间又消失,待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声音又起,此时,一道红衣背影出现在大殿中央,左右手执师刀,九个金环垂挂刀刃,环击刀面,铿锵作响。 红衣人缓缓侧脸,露出半边金色面具,垂眸弯眉,神态端庄。只露出一霎,便引得人心荡漾。待转身后,瞬间金光挥洒,乌云散去,风静树止,一片祥和。之前狂跳不止的押兵仙师还有太婆纷纷跪下,台下受不住神女气势压迫的大勇士兵已然下跪磕头不止。 李忠和章仇这时已知红衣神女自是姜钰扮演,怎肯向她下跪。两人以刀插地,强撑着身体保持最后的冷静。 姜钰慢慢踏着罡步,双臂抖动,或伸,或弹,或推,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得金环铮铮鸣响。此时,她推刀向天,闭目沉思片刻,瞬间双眸圆睁,口中吟唱道:“神山兮起空濛,琼楼兮自在天,神驷兮载我行,灵浆兮灌天灵!” 第10章 010 她的声音好似变了个人似的,端庄正雅,铿锵有力,完全不似之前的清越脆透。 “开!”她一声令下,手中师刀指向某处,原本停歇的风骤然又起,向上卷起,天昏地暗中,似乎听到有人呜咽哭泣的声音…… 姜钰疾步快走,在地上踏出或圆或曲的线路,身体拧曲到常人不可达的角度。 李忠顿时听到耳边呼啸而过阵阵哭声,他与章仇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分明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就在此刻,原本匍匐在地上的歪嘴秦童突然跳起来,似疯了般使劲捶打着胸口,嘴里大喊,“让你偷!让你抢!让你踩着我的头!” 声声狰狞,拳拳戳心,好似身体不是他的一般,片刻一股血从面具的口中流淌出来,更显可怖。 鬼方人也拥挤在拉顶寺,个个行五体投地大礼。 有些人甚至哭着喊道:“大哥,我听到你的哭声了。你快去神山宫殿吧。千万别跟丢了!” “爹!我知道你死的痛苦。现在白兰女王亲自做法开通去神山的路,你快去吧!下辈子我还做你儿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呼啸而过的哭声戛然而止,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席卷整个寺院的狂风也消失不见。 姜钰朝后踉跄了两步,手里的师刀差点落地,崔良玉疾步向前扶住她的腰。 姜钰抬起头来,一双美眸在金色面具里更显潋滟清澈。 她胸口微微起伏,恼火斥道:“崔相,你又逾越了!” “臣知错!”崔良玉淡道,却仍没有放手的意思。 姜钰气结,使劲推开他,待站稳后,单手掀起面具,一张美丽不失英气的脸露了出来。 崔良玉有片刻的恍惚。白兰王花啊!此刻因为自己的不敬,难得流露出小女儿般的恼态。 “女王陛下万岁!” “女王陛下万岁!” 台下阵阵宣呼声响起。 崔良玉缓缓屈膝跪下,眸中惊喜连连,最终化作一句,“女王陛下……万岁!” 是的!他的女王陛下也回来了! 押兵仙师和太婆也掀开面具,竟是虎尉和凌霄所扮演。其余人则由随从扮演。 姜钰将手中师刀递给凌霄,扶着虎尉的手走上前来。崔良玉紧跟其后。 此时李忠站在台下,抬眸眯着眼睛盯着姜钰。 这是第一次,姜钰在上,李忠在下。 李忠虚虚抱拳,“有劳女王陛下!” 姜钰微笑道:“此次请神开路,幸得郡王帮助,才得以顺利进行。” 突得,旁边一阵惊呼,戴着歪嘴秦童的人扑通一声跌落石台,原本紧粘不掉的面具摔成两半。 “啊!是雷六!” 只见他脸庞浮肿,额角处撕破了皮,渗出斑斑血迹,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让你偷!让你抢!让你踩着我的头!” 大家适才见识过神女的厉害,顿时散退一边,不愿与衰人接触。 雷六失了魂似的,双手不停捶打着脑袋,踉踉跄跄往寺门外跑去,不会就听见噗通一声,看样子像是……跳了弱水河。 之前双方还在为此人该如何处罚争得差点打架,现在看也不需要了。 章仇又畏又恼地瞪着上面的白兰人,以为搞一场神叨的法事就能如何?要真能请神送魂,怎会败于他之手? 姜钰神态端庄走下台来,大雍兵和鬼方兵立刻让出一条通道:纷纷下跪以示尊敬。 李忠见状,顿觉胸口闷疼,这哪里还是听命自己的士兵? 但他也解释不清为何适才姜钰又跳又蹦又喊的,便妖风肆虐,哭声炸响。自己真就好像看见一条登入神山宫殿的山路上全是蔓延不断的大雍兵和鬼方兵,挤着哭着往上走。 姜钰脸色有些煞白,毕竟巫英临时教她请神法事,初次尝试,没露馅便是好的。她觉得整个身体都空乏极了。 李忠忍住气,挤出一个笑,“陛下,本王随军有个厉害厨子做得一手好菜。可否请陛下去本王大帐中品尝则个?” 崔良玉走上前去,“郡王好意,我女王陛下心领。只是两国口味相差甚远,就不叨扰郡王了!” 章仇笑得有些冷,“如何?要拒绝?” “既然郡王相邀,孤自然答应。毕竟这一路还要仰仗郡王。不然,孤的御辇可是随时会掉进弱水河里!”姜钰半开玩笑道。 李忠:“……” 章仇:“……” 崔良玉:“……” 李忠的营帐安排在拉顶寺的塔林附近。此处塔林密布,塔中葬着拉顶寺历代主持的法身。 姜钰脚步顿了下,深感这个李忠胆子着实不小。 “此处视野极好,拉顶寺全貌尽览!不知女王陛下可曾来过此处?”李忠侃侃而谈。 姜钰明了,李忠行军小心,每次安扎营帐总会选择最安全的地势。她笑了笑,“此处孤倒不曾来过。郡王倒可在深夜与我白兰高僧谈经说法。” 李忠哈哈大笑,“陛下,您今日请神做法,着实惊艳。不过,本郡王杀人无数,从不信鬼神。陛下可要失望了。” 姜钰淡然一笑,“郡王您这么多年一直在寻一人?” 李忠笑容骤僵,瞬间冷道:“陛下的耳目倒是很多!” “若孤能通鬼神,帮郡王找到此人!不知郡王可否信上一信?”姜钰直直盯着李忠的脸问。 “本王并未寻什么人!” “令弟!”姜钰紧追不放。 李忠心神一荡,露了馅,急问:“你如何知道?可是陛下在本王身边安插了眼线?” 姜钰哪里能通鬼神,不过她重生后不知为何附带了很多记忆,便知晓了李忠这个秘密。 李忠原名李冉茂,因屡建奇功,被大雍皇帝司马淳赐名李忠。他从军前家中还有一个小弟,比他小十岁,叫李冉蔚。他从军时,弟弟李冉蔚才三岁。李家兄弟父母早亡,亲属只剩大伯一家。彼时,每家要出一名兵役,大伯家儿子体弱,上了战场便是送死。大伯便哄他,让他去应征。李冉蔚会过继到大伯家由大伯照顾。李忠从小就有一颗从军之心,便听信了大伯的话,一去战场便是十年。 这十年他每每邮寄信件或军饷给大伯家,大伯都会告知他李冉蔚长得很好,在族学处学习四书五经,甚是聪明。 待李忠终于建功回家,才发现弟弟不见了踪影。 他一脚踢断了大伯的腿。原来弟弟早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年便在家门口被人伢子拐走。从邻居处得知,当时弟弟因不小心摔破了大伯家的一个碗,便被大伯赶到门口不让吃饭。弟弟大概以为人伢子会带他去找哥哥,才跟着走的吧。 这事变成了李忠心口的一根刺。他四处寻找,找了好多年也未曾找到。 此刻,一个远在深山峡谷的白兰女王竟然能此中秘辛,这让李忠震惊不已。 “郡王谬赞了。孤若在郡王身边安插眼线,之前我们双方的第一战,我白兰也不会输得如此惨。”姜钰实话实话说。 白兰向来信奉不攻不抢的国策。当白兰和大雍接壤的维州传来战报时,维州已然失陷。李忠出其不意拿下维州,若姜钰真在李忠身边安插有人,也不至于此。 李忠一听,转念一想,或许……这女人真有通鬼神的本领?真能助他找到弟弟? 然国事当重,李忠压抑住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冲动,道:“想必午宴已备好,陛下请随本王前往大帐!” 姜钰笑了笑,跟着他往大帐走去。 双方落座,章仇和崔良玉各陪其主,坐在旁边。虎尉和凌霄一左一右,门神似的拱卫着女王陛下。 大雍地处平原,弱水河从白兰境内流过后,达益州,入大雍境内,冲刷出数个鱼米之乡。所以,大雍的食物偏甜偏淡,以河鲜稻米为主。 白兰地处高山深谷,云雾缭绕,湿气甚重,所以白兰人喜辣喜咸。因有上一世的记忆,所以此刻她尝到大雍的味道:还算合口。 崔良玉见姜钰连吃几口醴鱼臆,心中暗笑,果然!甜酒酿调制出来的鱼肉,口味奇特,他避之不食,而女王陛下食之甚欢!果然是她回来了! “看来,女王陛下此去大雍可多住几日。”李忠似笑非笑地说。 姜钰停箸,垂眸道:“孤怕此去大雍……客死他乡。” 崔良玉一怔,刚升腾起来的美好滋味全化作了苦涩。 “女王陛下何出此言?”李忠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水,一片淡然。 姜钰语气低沉,“我白兰女国人少地贫,山高水深。天险阻隔,幸得祖宗保佑,方苟存至今日。此番贵国神勇无敌,直指康延川,若不是大雍皇帝垂悯,留得白兰一口喘息,怕是早已国破族灭。” 李忠微微皱眉,自康延川一路至今,这白兰的女王处处端着,时时维护她残存无几的女王身份。一个时辰前,她还强行掳走他的士兵,戴上奇怪面具,把好好一个人弄得神志不清,最后莫名跳进弱水河死了。让他这个郡王颜面无存。 如今,她一扫之前呼风引鬼,神女降身的厉害模样,低声下气地说出可怜之言,他倒想看看她要唱什么戏? “孤此前去大雍,抱着必死之心!”姜钰猛地抬头,眼眶染红,柔柔微光,“若大雍皇帝要孤死,孤不敢不从。只盼大雍皇帝划白兰为大雍国土,纳白兰为大雍子民。孤虽死无憾!”姜钰起身郑重向李忠深深一拜。 第11章 011 李忠大惊,“陛下,万万不可!” 崔良玉沉着脸,与虎尉及凌霄齐齐顿首。 凌霄忙上前扶起姜钰。 姜钰冰玉般的脸上已然两条泪痕滑过,“孤知平南郡王宅心仁厚……若能为孤在大雍皇帝陛下面前美言两句,孤不胜感激!” 李忠骑虎难下,只得道:“本王定当尽力!” 姜钰又是深深一拜,“郡王真乃大雍国士也!” “陛下谬赞!本王不过一介武夫,不堪此誉!”李忠连忙摆手。 姜钰不与他纠结此事,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可否屏退左右,孤有要事告知!” 李忠本想避嫌,却听姜钰压低声音,“令弟……” 大帐中只剩李忠和姜钰二人。 记忆中,因司马淳听信谗言,李忠从白兰回大雍后不久就被革除了郡王称号,贬为庶民。他刚失了势,便有人趁夜潜入府中刺杀他。待他拽掉刺客的蒙面时,发现这人浓眉大眼,唇厚鼻高,俨然跟自己模样肖似,且他嘴角处一颗黑痣,与他失散多年的弟弟李冉蔚的一模一样。世间的事情便是这么巧。李冉蔚不知因何机缘做了太子司马桢的暗卫,而司马桢正是拉李忠下马之人。他早想除掉这个功高盖主的异姓郡王,索性趁火打劫,派李冉蔚行刺。 待李忠震惊时,李冉蔚的剑已然戳进他的胸膛。兄弟两人多年未见,再见却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姜钰将这段记忆碾碎又捡起来,笑问:“郡王如何看贵国的太子殿下?” 李忠面沉如水,“太子殿下天潢贵胄,神威英武,岂是我等能置喙的?” 姜钰直直盯着他。李忠有片刻的尴尬,眼神闪躲一边。心道白兰的女子果然不同,眼神直射,毫无怯意,哪跟大雍的女子们似的,想起来多半是模糊的背景,无甚颜色。 “那是自然。”姜钰明光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 李忠面色微变,“何故此刻提太子殿下,又与本王弟弟何干?” 姜钰笑而不语,只是看着李忠。 李忠心中一凛,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本王弟弟与太子殿下有关?” 说完,他急忙摇头,“不可能!陛下不要糊弄本王!” “郡王莫急。不如派人查查太子殿下身边之人。” 李忠眼眸紧缩,“陛下可知您所说的意味着什么?窥伺储君,若被人知道……” 姜钰伸出手指,微微碰了下唇,“嘘!郡王不说,孤亦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帐外。 一个士兵从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凑到章仇耳边嘀咕了两句,眼珠子不住地在崔良玉等人身上打转。 崔良玉兀自端端站成一棵树,恍若未知。虎尉则狠狠瞪了章仇一眼, 章仇眼珠子一转,让那人离去,随即凑到崔良玉身边,一副热络的样子道:“本将适才目睹女王陛下通神灵,降神女,跟真的似的。本将甚是好奇,崔相?” 崔良玉眼观鼻鼻观心,“将军此言差矣。我白兰女国早些年以巫治国,巫术自成一派。祭天地,祀鬼神,卜天下,算祸福。如今虽式微,却信而有证,焉会虚假?!” “哎呀,崔相你着什么急?本将不过随口说说!”章仇又凑近了一些,一点没觉察出崔良玉眼中的不悦,继续道:“你我都听到的鬼哭狼嚎,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女王陛下设坛做法,开神山之路,达宫殿之门,战死的魂魄才可魂归神山。” 章仇实在看不下去,讥笑道:“崔相你可省省吧。我适才派人去寺内大殿处查看一番,那些木质面具与寻常面具无异,不过造型奇特罢了。为何那个歪嘴的面具粘在雷六脸上拽不下来?为何雷六中了邪似的跳江自杀?” 说到这里,章仇笃定且阴冷地斥道:“你们可是用了什么怪异邪恶的法术?!我大雍容不得你们在此搞鬼惑众。” 崔良玉垂手道:“既然平南郡王不曾说什么,将军您如此断论,我白兰不敢承受!” “你……”章仇气得大喝一声。 此时,李忠和姜钰双双走出大帐。 章仇黑着脸生生把卡在喉间的话咽了下去。 山谷中云雨不定,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此时便乌云密布。李忠看了看天后,朝章仇道:“去,拿些雨具来,送女王陛下回帐!” 章仇按捺住胸中怒火,“遵命!” 回途中,大雍或是鬼方士兵见到姜钰后,纷纷让路,一脸恭敬垂手示意。 章仇越发心塞,冷哼一声道:“陛下笼络人心的法子可真是见效!” 姜钰微笑道:“孤也可为章将军用羊角卦算一算姻缘。如何?” 战场得意情路坎坷的章仇脸色一红:“……本将军才不要!”说完,跟踩着尾巴似的麻溜地跑了。 姜钰嘴角噙着笑,转身进了大帐。 崔良玉也跟着走了进去。 姜钰乏极了,转身想叫凌霄准备沐汤,却瞥见崔良玉这张冷清的脸还杵在那里,皱眉道:“崔相,你可以跪安了!” 崔良玉神色未变,垂手道:“陛下,臣擅捏筋,可解乏气。不如让臣为陛下尝试一番。” 崔良玉擅长捏筋还是在康延川的南馆里学得。彼时,他被凉国王后卖入这种侍候女人的场所,第一项便是要学习这个。后来他进了宫,南馆之时所遭受的屈辱记忆全部湮灭,唯留下此技偶尔用以侍奉女王陛下。 甚至有传言说,崔良玉无功无德,全靠十指获得女王青睐才上位,遂被讥为“十指男相”。 姜钰微微侧身,手肘撑在红木方几上,纤纤手指顶着鬓角,眯着眼睛看着崔良玉,红唇微启,“崔相……” 这两个字在她口中婉转了几番才吐出,崔良玉听得心中一荡,不由抬眸看向姜钰。 姜钰伸出食指,朝上勾了两下。 崔良玉一怔,默默超前走了两步。 姜钰又勾了两下,崔良玉又超前走了两步。 两人咫尺相隔,崔良玉甚至看到了姜钰头顶白兰金冠中的金色花蕊。 凌霄站在一旁,默默垂眸,大气不敢出一下。 “这几日,我屡次回想起初见你时。”姜钰突然变换了称呼,崔良玉默默抬眸看过去。 她那双潋滟的眼睛好看极了,明明该是如往常一般笑着同他你我相称,如今却丝毫看不到笑意,只有蔓延出来的冰冷。 “你从安康巷的那个南馆跑出来,满脸血迹,后面几个男丁壮汉手拿木棍追着你。而你……”说到这里,姜钰顿了下,“连滚带爬地冲到我的马前,向我求救。” “我当时白龙鱼服,从表面看,不过是哪家出来游玩的贵女,你却一眼看出我的身份,称呼我为女王陛下。” 姜钰轻笑了一声,“你这声女王陛下,自然引得我的注意。我救下你,与你谈了两句,便发现,你虽然身份低下,却饱读诗书,颇有见解。我问你,为何一眼看出我是白兰女王。你可记得你的回答?” 崔良玉微微抿唇,像是想了很久似的,才道:“白兰王花,自然不是一般的花!” 姜钰呵呵笑起来,“我自幼身份尊贵,从未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是头一个……” 崔良玉:“……” “我救下你后,你本可做那自由人,回你的凉国。可你跪在我面前,说愿侍奉在我左右,哪怕做个磨墨的低等侍者也可。我一时心软便带你回了宫碉。” “陛下仁慈,是臣之幸运!” 姜钰忽的站起来,脸色冷极了,直直盯着崔良玉的脸。 “你进宫后,数日内便做了一篇针砭时弊,敢言敢说的策论,直指当前白兰女国贵族高门奢靡腐烂结党营私之祸端!你可知道,当时看完后,我内心所想?” 不待崔良玉回答,姜钰道:“我自出生便是皇太女。我身边的侍官、老师天天跟我说,我命好,如今天下太平,我又手握白兰金图,自然可做个顺顺当当的富贵女王。可我登基后,真正坐上那个王位。我才发现,那些大臣各个阳奉阴违,皇令不可达。左一派右一派,天天在朝堂上为一己私利炒作一团。怎奈我初登基,放眼望去,无人可依靠,无人可信赖。想有所作为,可力有不逮。而你这篇策论,如甘露一般,瞬间将我振奋。” “我力排众议,抬你为少司农。恰逢那年大旱,你冒死从大雍益州运来救命的粮食,还带来几个擅长修造梯田的工匠,教白兰人稼穑。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大臣们,只能自吞怒气。后来,你屡屡建功,我自然有理由抬举你,现如今,你可是我白兰唯一的男相。此等殊荣,哪怕是你的故国凉王,见了你也得尊称你一声崔相。” “陛下给予臣的,臣万死不能报答!”崔良玉鼻头微酸,缓缓跪下,伏在地上。 姜钰居高临下盯着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崔良玉!你故意接近我,可是凉王的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卖个萌打个滚,走过路过,收藏则个! 第12章 012 她前脚刚去大雍,后脚崔良玉便篡位登基,改国号为凉,而他本是凉国人……其中肯綮让她难以忽略。 崔良玉后背一僵,像被人打了一个闷棍般,半天没反应过来。 凌霄死死低着头,手心里全是汗。 “不然,为何安康巷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一眼便认出我来。我登基时,凉王来觐见时,见过我模样。你认得我也不足为奇。” 崔良玉齿间涩涩。若他真是凉国派来的卧底,何苦他姐姐被凉国王后逼得发疯?何苦他被卖入南馆,学那些侍奉女人的技法!如今,女王陛下质疑他的忠心,连他飞扑挡箭也当做他故意设下的阴谋!呵!纵有千言万语,堵在那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过,也不怪她。她上一世所遭受的,全是拜他所赐。如今小心点,也好。 姜钰见崔良玉一言不发,硬挺挺的脊背丝毫看不出忐忑不安,瞬时怒火燃起,“虎尉!” 从帐外走进一人,“陛下!臣在!” “崔相身体不适,不便出帐,你找个妥善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虎尉顿了下,“遵命!” 他走到崔良玉面前,“崔相!请!” 崔良玉缓缓俯身,双手扶地,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声音微抖道:“臣遵旨!” 说完,站直身体,垂眸向外走去。 姜钰死死盯着他的后背,他这幅不狡辩不承认的样子,好似他是拳拳忠臣,她才是随意猜忌忠臣的庸王。 实在可恶! 虎尉掀开帐帘,崔良玉微微低头刚抬起脚,却听后面姜钰冷冷喊了一声:“崔良玉!” 外面的光透进来,洒在崔良玉玄色的衣衫上,越发衬得他脸色苍白。 他转身垂眸,恭敬拱手,“陛下!” 姜钰突然想起那日在安康巷,他明明满脸血迹,衣衫浊脏,可他眸子黑沉的似两潭幽泉,她不过是看过去一眼,便不由沉了进去。 上一世,她被幽禁在大雍后宫,生死一线间,她想到的竟是若当初没有遇到这个男人,或许她没有胆量与那些高门士族叫板,以致于大雍人打来的时候,高门士族们各个按兵不动,不予出击。甚至有的人举家投降大雍,没有任何反抗。白兰才屡屡失城,败得如此之快。 她眸光流转,突然问: “你可喜欢苏琨?” 崔良玉刚刚还保持的淡然一下子消失,声调难得冷硬起来,“陛下何意?若是想指婚,怕会玷污白兰高门名誉。臣终归不过凉国一逃奴,身份低下,哪里配得上?!” 姜钰还未说下文,便被崔良玉寥寥数语给顶了回来。 说完,崔良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刻,拉顶寺久违的钟声再次响起,悠然回荡在河谷之间,庄重又深远。 姜钰轻轻闭上眼睛,任凭这钟声落于心间。良久,她睁开眼睛,双眸淡然,“凌霄,去看看拉顶寺后院那棵千年银杏树!” 凌霄赶紧拿来白氅,披在姜钰身上,小心翼翼把衣带绑好。 姜钰扶着凌霄的手,走出大帐。 暖阳穿过乌云懒懒挂在山崖之上,给河谷的不过是一丢丢的暖意。大雍的营帐黑压压挤在寺前的斜坡上,几堆篝火兹拉地发出声响,上面架着锅煮着食物,传来阵阵香味。时不时有士兵发出大笑声。再过几日,便可回大雍境内,他们凯旋而归是胜者,赏银自然少不了。 白兰这边则无声无息,诸人皆在帐内不做声,也无人出来走动。 姜钰默默沿着石板路往寺内走去。 当年,白兰第一代女王选址在此,便看中这棵千年银杏树。硕大的枝条伸展百尺,一树便是一景,占据了拉顶寺整个后院。每逢冬春冷意泛来时,簇簇金黄叶子随风飘落,跌入泥土,将土色染满金黄。煞是夺目! 一年前大雍人打来时候,恰逢寺内主持上报说这棵银杏树树枝有枯萎迹象。高门士族立马以此为借口,叫嚣此乃不祥征兆,矛头直指崔良玉,说他动摇女国基石,以男身登权位,违背祖宗家法。如今连白兰的圣树都看不下去了。 彼时,姜钰对战事还有信心,对此荒谬论言不予理会,更惹得那些高门士族对她和崔良玉大为恼火。 如今双方停战,姜钰惦记这棵圣树,便来瞧一瞧。 寻着漏出来的金黄色,姜钰不多时便走到了后院。 有一老者拿着扫帚,正背对着她默默扫拢着地上的银杏树叶,一下一下的,不急不躁,全神贯注并未听到身后来了人。 这棵银杏树果然有半边已显枯萎,另一边长势甚好。 姜钰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一片叶子,脉络清晰如同血管,听说拉顶寺的银杏树叶包治百病,一叶难求。 现如今,这叶子竟无人来拾。 老者头戴毡帽,靛色僧衣空空落落,似乎能看出里面的瘦骨嶙峋。 他扫了一会,终于停下来,杵着扫帚,抬起头来看着天。 凌霄上前一步,道:“还不快来拜见女王陛下?!” 那老者闻言转身,浊眸一亮,随即丢下扫帚,慢慢朝姜钰走来。 凌霄见此僧还是这般不慌不忙的样子,丝毫没将女王陛下看在眼里,不悦道:“你这老僧,还不快跪下!” “凌霄!”姜钰出声道:“你到院外看着!” 凌霄一愣,“陛下,此人……” 此人身份不明,她怎敢留女王陛下一人独自在这里。 “去吧!无碍!” 凌霄看了一眼老僧,只得忐忑不安往外走。 老僧看着姜钰,“陛下这场引魂开路法事当真精彩。我巫浪好多年不曾见过了。想不到巫派此等秘术竟然在王族得以延传。想当年高门大族对此嗤之以鼻,唾以妖术。呵!要知道我巫派第一任大巫师便是白兰第一代女王。她们那些宵小只顾着养侍郎了……” “你可安好?” 巫浪哈哈笑起来,中气十足道:“大雍人进寺杀人时候,我跑得最快。” 姜钰抿唇一笑,“你还是如此风趣!拉顶寺怎会是你的牢笼?!那些人想错了!” “呵!她们是不是让陛下独自去大雍求和,个个躲在碉内看热闹,享清闲?”巫浪讥讽道。 姜钰轻叹口气,“你当时若愿留下,白兰此番也不会受此大难!” 巫浪大力摇着头,蹲地上将银杏叶拢在一起,头也不抬地道:“陛下此话巫浪承受不起。我不过巫派一孽徒而已,死不足惜,怎能担起白兰大业!” 姜钰看着巫浪,心中酸涩不已。巫浪是巫派唯一的男性巫师,巫术登峰造极,可性格放荡不羁,屡屡得罪权贵。在她登基时,巫浪口断白兰将亡,遂被流放在拉顶寺,终身不得出寺。 此番姜钰是两世人,今次想起巫浪当年断言,心有戚戚,便来找他一谈。 姜钰亦蹲下,手指戳着叶子,神色略显忧郁。 巫浪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屈尊来找我,可有什么话要问?” 姜钰笑了笑,“我不日便到大雍地界,到时故人难寻,乡情难寄,此番美好,必是难找了!” 巫浪定定看了姜钰一眼,忽的放下手中东西,双膝下跪,双掌朝上,额头重重叩在银杏叶上。 姜钰急了,忙扶起巫浪道:“你这是为何?” “前几日,我算了一卦,不知陛下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为何而算?” “陛下之前途!”巫浪抬起头来,眼角皱纹密密匝匝,却掩盖不了他眸中坚定。 “请讲!” 巫浪从怀中掏出羊角卦,递到姜钰面前。 原本好好的表面裂痕纵横左右,稍微用力便会碎成渣。 姜钰大惊。巫师们手持羊角卦正式算卦开始,便将此物当做眼睛一样守护。如此模样的羊角卦,姜钰还是头一次见到。 “按照我师父所讲,”巫浪定定道:“羊角碎,死无疑!” 姜钰脸色忍不住一变。 “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您初登基,我说白兰将亡。如今也算是应验了。” 姜钰苦涩道:“我自然记得!” 她初登基便被巫浪如此唱衰,大臣们个个气得跳脚,非要把巫浪给杀了。若不是巫英自愿在大巫塔禁闭一年自罚,巫浪早做了弱水河岸的梨树肥料。 “大雍人打到拉顶寺时,我用我这老宝贝算了一卦。不想竟然炸裂如此。”巫浪戚戚然, “三年前算出白兰将亡时,我痛心不已。事到临头我竟不死心,又算一卦。我百般看这卦象,结果发现。” 他伸出手指指着羊角卦道:“这裂纹将断不断,明明已经裂成这般模样,还努力地连在一起。可见……尚有一线生机!” 姜钰缓缓看向巫浪,“一线生机?” “是的!陛下。羊角碎,死无疑。这卦象只听师傅说过,我从未见过。我把拉顶寺的藏书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一本古书《巫纪》。” “《巫纪》?”姜钰并未听过这本书,想必这是巫派秘而不传的圣书。 “这本书用贝叶所书,记载了历代大巫师毕生所算之卦象!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景龙之乱?” 姜钰一怔,“你是指五世祖末年的夺位之变?!” 第13章 013 白兰女国皇位传女不传男,怎奈五世祖姜姿只有一儿名叫姜铮,无女可继承皇位。她死前将皇位传给亡妹之女,也就是六世祖姜源。姜铮不服,妄想改天换地,率领男兵男奴,围攻康延川。彼时,巫派已然失势,那一代大巫师巫北为重振巫派,便与姜铮勾结,为他战前占卜。最后一战前,巫北为姜铮算得一卦,乃大吉!然而姜铮战败,被斩杀于弱水河岸,巫北同死。此后,巫派被世人嘲笑术法不精,越发无人相信。 “巫北死不足惜,然《巫纪》一书中,竟记载他战前一卦,实乃大大凶,卦象即是羊角碎!巫北算出大凶之卦,却不敢同逆贼姜铮说,让我巫派遭此羞辱数百年。” “还有此等秘史?!” 巫浪点点头,“这本《巫纪》的著者是巫北的徒弟巫间所箸,想必他从巫北口中得知真相,便记录下来。” 姜钰皱眉问:“你的意思巫北所隐藏的卦象乃羊角碎这一百年难遇之大凶象,而你所卜卦象虽裂,并未碎……” “我一生卜过无数卦象,从未遇到如此稀奇且难解之卦。白兰遭此大难,陛下身负重任前往大雍求和,若大雍皇帝仁慈,我白兰尚有一线生机……” 姜钰苦笑一声,“司马淳焉是善人?” “陛下出生时天鸾鸟盘旋宫碉数日不走,命贵运好,必能逢凶化吉,为白兰谋得生机!”巫浪郑重抱拳道。 姜钰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两人站在偌大的后院,此刻风起,卷起地上金黄叶子,盘旋着冲上天空。树上那些坚持了很久的叶子也随风而落,漫天遍野满溢着金黄世界。 姜钰伸出手掌,一片叶子轻轻落在她手心上,她凝视了一会,将其紧紧攥在手中。 两军拔营的时候,虎尉过来告诉姜钰,果然苏琨半夜跑到崔良玉的帐前求见。可是崔良玉竟没让她进去,苏琨在门口哀求了好久都没成,便哭着跑了。 姜钰冷笑一声,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让她信任。她可是多活一世的人,怎会轻易上当。 “他每天做了什么,你统统报过来。” 虎尉称喏。可心里暗忖女王陛下为何如此防着崔相?崔相可是飞扑过来甘愿被射保护陛下的人啊。 姜钰心思一转,笑道:“你可是有什么疑问?” 虎尉赶紧摇头。 姜钰神色幽深,若崔良玉没穿那软甲,还会来救她吗?他又是为何穿了软甲?难不成就是为了救她?救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急行两日,补足在拉顶寺耽误的时间,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维州城门外。 姜钰掀起帷布,望着这断墙破垣,心情越发沉重。 维州是白兰率先失守的第一城。这座城刚好处在两国交界处。从维州东门出发不足三日便到大雍地界。 早些年,维州城乃大雍属城。彼时白兰女王六世祖姜源在位。这位命运多舛的女王,一上位便被试图篡位的哥哥姜铮打得好几年不得安生。后来终于胜了,又连遭三年大旱,白兰本就土地稀少,青稞等全都绝收,当真人间惨地。逼得没法,姜源只能去大雍边境打秋风,看中的便是繁华的维州城。 她亲率饿得面黄肌瘦的士兵夜袭维州。这些人一听说只要翻过城墙便有吃的,还可以带回去给一家老小吃,便拼了命地爬城墙。当时也无云梯,也无钩锁,反正死命往上爬。不知多少人垫在下面,生生架起了一堵人肉墙,剩下的那些活人踩着尸首翻过了城墙。说来这位悲惨堪比姜钰的女王陛下终于迎来的她的好运气。 彼时,维州城内恰逢酒神节最后一日,经过三天彻夜狂欢后,白兰人攻城的时候,城内男女老少都喝得醉醺醺的,四肢酸软,两耳不闻,直到姜源拿着剑戳着维州节度使的脸的时候,他才知城已破。 城内官家粮仓大开,富户们战战兢兢送上存粮以换取小命,姜源将城内所有粮食搜刮一空后,又将城内人都赶了出去,然后大大方方坐下来,生生夺了维州城。并把这座城赐给了战斗中最为勇猛的唐姓人,也就是现如今维州高门大族唐氏的祖先。 后来大雍益州节度使听闻维州失手,派兵反攻,却死活攻不下。最后竟不了了之,维州就成了白兰的。 如今大雍人又把这座城夺走…… 就在姜钰心思百转千折的时候,外面有恸哭声传来,一声一声,此起彼伏。 凌霄透过窗户缝隙看了一眼,沉郁道:“陛下,很多百姓跪在城门处……全穿着素缟白衣。” 姜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跪在最前面。唐家在此役中战死百人,连足不出户的唐家老太君都死了,仅剩一个小孙女名叫唐枫的因在益州书院读书躲过一劫。她听闻维州失守,连夜赶回家,却发现族内人皆已战死,她竟成了孤女。 上一世,她便是如此身着孝衣跪在门外迎她和……灭了她族人的李忠。 她低声下气,恳请前贵客去唐寨品尝唐家宴。姜钰念她孤苦,便答应。李忠无所畏惧也跟着一起去了。 谁料唐枫在宴会上派刺客试图刺杀李忠,最后被章仇一举拿下。刺杀失败。 唐枫虽然年幼,却自有骨气,当场斥骂姜钰身为白兰女王,竟然委曲求全,求和求荣。她们唐氏一族战死则战死,绝不苟活。 姜钰念她唐家烈门遗孤,不与她计较,并拜求李忠免她一死。然而,当夜唐枫便撞墙自戕随族人去了。死之前她在墙上用血写了一句诗:雄鹰翼折落泥淖,愤死无畏看来生! 叹了口气,姜钰走出御辇,果然见到城门前一片白色,为首的小姑娘身形纤瘦,脊梁却挺得很直。 李忠从后面策马前来,见此场景有些不悦。 章仇紧跟其上,嘴碎骂道:“真丧气!” 唐枫闻言默默抬头,小脸瘦得脱了形,但仍可看出是个漂亮的姑娘。 她双手举过头顶,缓缓俯身,双掌朝上,额头重重叩在地面。 姜钰哪怕再活一世,还是忍不住眼圈泛红。 是她这个王太无能,护不住臣子,护不住百姓…… “维州唐氏族人唐枫率维州百姓拜见陛下!”说完,唐枫双手举过头顶,膝盖下跪,双掌朝上,俯身于地,额头重重叩在地面。拜!再拜!再再拜! 章仇撇撇嘴,“郡王您才是掐着他们脖子的人。这些人眼睛是瞎的。” 李忠皱眉,不悦地瞪了他几眼。这个臭小子经过此役牢骚渐多,什么事什么人都敢评论。过几天回到了大雍,自己还是要多提点他两句。戒骄戒躁,省得给那些朝臣们把柄。 “唐氏宗女请起!”姜钰朗声道。 唐枫闻言再次拜首,“谢陛下!” 这才起身,肃然而立。 李忠转身看向姜钰,笑道:“陛下,今日劳顿,可在维州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早起赶路,再过三日便到大雍的益州。从此之后,一马平川,路都很好走,少了许多颠簸。” 姜钰微笑着点点头,“有劳郡王了。” 这时,唐枫往前走了两步,冲李忠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平南郡王。失敬失敬!” 姜钰默默看着唐枫装出来的一脸敬仰。 “我杀了你族人,你还能如此淡定?”李忠沉声问。 “我是不受宠的幼女,从小被丢在益州求学,与族人感情淡漠。两国交战,他们为白兰战死,对得起女王陛下。现在白兰是大雍的藩国,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我并不在意。”唐枫显然已经想好了措辞,一番话说下来岛显得她落落大方,坦荡驰骋。 只是,姜钰知道唐枫哪里是什么不受宠的幼女,只有被族长看中的继承人才会被送到益州书院这种地方去求学。李忠不知内情罢了。 果然,李忠点点头道:“如此一说,倒显得本王斤斤计较。” 此时,唐枫果然提出恭请姜钰和李忠前去唐寨品尝白兰最有名的唐家宴。 李忠不置可否地看着姜钰,姜钰开玩笑道:“此时不去,怕是以后没机会了。” 于是,一行开往唐寨。 唐寨,所谓寨,其实就是碉楼群。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唐氏人在维州的半山坡上建造了大小不同,高低错落的碉楼城堡,一看便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盛时,这里拳养了数千的门客及仆人。为白兰捐躯的唐家老太太经历了三代女王,姜钰三年前登基时,这位老太太还来康延川参拜过,身子骨相当硬朗,甚至还能骑马射箭。 李忠对此处相当熟悉。唐氏女人各个剽悍,他在唐寨硬是攻了三天三夜才突破了第一道碉楼。进了内碉后,发现道路四通八达,狭窄且长。抬头一看,全是一线天。稍不留意,就有人从某个地方射来暗箭,等你反应过来,人早跑远了。没办法,李忠抓了个贪生怕死的唐家男人,据他称自己是唐老太太的小儿子。一看便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懒蛋。唐家的女人们不怕死地保护着唐寨,这些男人反倒又怂又怕,自己偷溜出来,谁料被李忠的兵抓了个正着。 在这个男人的带领下,李忠很快找到攻破内碉的突破口。 第14章 014 内碉内在建造初始就布置了密密麻麻的暗道:除非是唐氏当家的,外人无从晓得。这个唐家男人自然不晓得,可他却道,这种碉楼城堡看起来坚不可破,其实它有个致命点……那便是水。 维州缺水,全靠背后雪山积水,通过水渠暗道引入碉楼城中,以供各处使用。恰好他知道水渠源头,若是在水中放毒,不出半天唐寨可破。 于是,在叛徒的带领下,唐寨瞬间成为一个死寨。 再次进入这座寨子,李忠的感触颇为微妙。但他毕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将军,怎会惧怕。 唐枫将贵客安排在唐寨的主碉第三层。这处主碉只有五层,这是白兰高门贵族必须遵守的层数,高度绝对不能超过康延川的王城宫碉。 碉楼纷纷亮起橘黄色的灯笼,城内的百姓看到纷纷驻足观看,纷纷说这唐寨黑灯瞎火好多天了,这还是头一次这么亮堂。有人在城门口见过唐枫屈膝说软话的样子,唾骂唐氏的数代英明被唐枫给毁了。 唐家宴是以弱水河中特有的豚鱼为原料,蒸、炸、炖、熏、煎,各种烹制手法,又辅以唐家眼花缭乱的飞刀切法,将豚鱼的鲜嫩、滑腻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待桌上摆满了菜肴后,贵客入座,大宴拉开帷幕。 李忠坐定后,见姜钰一人坐于对面,突然问:“崔相呢?” 姜钰一顿,笑道:“崔相身体不适,在帐中歇息!” 李忠还未表态,章仇倒是笑了一声,“莫不是崔相失宠了?陛下您懒得见他?” 这话说得是相当无理。堪比上一世变态司马淳。 姜钰冷着脸放下竹筷。 李忠因对姜钰有所求,且这一路姜钰并未给他增添什么麻烦,还帮她安抚军心。 章仇如此莽撞实在不该。 他喝道:“章副将,还不快向陛下道歉!” 章仇委屈了一路,凭什么让他向一个战败之王道歉,嘟囔道:“有人看见崔相被她赶下御辇,这两日两人各居一处,肯定有问题!” 李忠脸面被拂,暗骂小子冥顽不灵,刚想让章仇滚出去,却听见门口有人道:“章将军怕是臆想过头了!” 姜钰猛地回头,却见崔良玉竟然不请自来,端端站在门口。 呵!一天未见,他脸色倒是红润了很多。 “良玉因有伤在身,不便侍奉我王。来迟了!该罚!”崔良玉径直走到姜钰身边坐下来,还不忘递给姜钰一个温柔的眼神。 姜钰幽幽看了他一眼!便是现在想让他出去,也说不出口。 李忠一团和气,笑道:“崔相,那就自罚三杯如何?” 章仇冷着脸,但见崔良玉云淡风轻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枫走到崔良玉面前,恭敬端着酒盘,里面放着三大杯青稞酒。 白兰高山居多,冷寒处适宜种植青稞,而拿青稞酿出来的酒更是远近闻名。抑或远在千里之外的雍城贵族们都喜欢饮此酒。 唐氏所酿的青稞酒更烈更辣,三杯下去后崔良玉的脸更红了。 李忠兴致很高,笑道:“崔相好酒量!陛下,您这位股肱倒有些我们大雍男人的气度!” 说完,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谁都知道白兰女子喜欢柔弱清秀听话的男子,李忠此番言论倒显得他瞧不上白兰男子一般。 倒是姜钰上了心,她瞥眼看了崔良玉一下,剑眉高鼻,薄唇削脸,颇有气概,说起来还真像大雍人。 “郡王谬赞。良玉幼时给人在高山放羊,漫山遍野地跑,长得壮些罢了!” 白兰人都知道男相崔良玉的悲惨历史,可今日他在李忠面前毫不忌讳,说得真是坦坦荡荡。 唐枫走到李忠身边,手持一双竹筷夹起鱼片放入李忠面前的陶碟上,恭敬道:“请郡王品尝唐家宴中的极品鱼片,薄如纸,入口滑,口味极好!” 李忠夹起来放入口中,果然嫩得如豆腐,点头称赞。 姜钰一直默默注视着唐枫,想找机会让她不要莽撞,然而她一直围着李忠前后布菜,丝毫没看她一眼。若是旁人看到,定要说她攀附高枝。 “陛下,郡王,我唐氏还有一绝……”唐枫笑道:“大刀舞!” 姜钰心道果然来了,脸上维持着淡然,“早有耳闻!” 见李忠面露疑惑,唐枫解释道:“郡王有所不知,我唐氏一族祖先以铁器起家,尤擅制刀。定居雍城后,与此处的傩戏相结合,形成了一套我们唐氏独创的大刀舞。” 李忠自然喜好这种铿锵舞蹈,便让唐枫宣人上来演绎。 姜钰暗叹,唐枫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镇定,若不是她事先知道,怎会预料唐枫会在此处安排一场大戏,行破釜沉舟之豪举。 不知从何处传来阵阵鼓声,节奏欢快,韵律十足。这时,一名穿着绯色宽裙的女子,眼角红晕勾入鬓角,束发高耸,一脸英气地手握大刀从门外跳进来。 唐枫站在李忠身边,柔声道:“郡王。我唐氏大刀舞,化有形于无形。一把大刀,普通人勉强能拿得动,而我唐氏女子可挥动自如,如影如幻,快似疾风。” 李忠一脸好奇,盯着那女子看。 只见,那女子赤脚踩着鼓点,手腕宛如一根鱼线,大刀似调皮的鱼儿,手腕上下左右翻转翩翩,大刀只剩光影晕染,果然厉害。 李忠拍掌赞道:“好!” 那女子笑着前行两步,转身一个站后弯腰,手中大刀快速掠过胸口、下颌及额头,直直撞了一下地面,而后弹起转身摆了个潇洒的姿势。 连章仇都看傻了眼。大雍女子娇娇弱弱,还真没见过如此豪气灵动的。 姜钰哪有心思看舞,随着鼓点越来越密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时,崔良玉竟起身,走到她身边,与虎尉一左一右站着。 姜钰纳罕,抬头问他,“崔相,你这是作甚?” 崔良玉垂手道:“臣保护陛下!” 姜钰:“……” 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还没等她糟心完,把大刀舞得风生水起的女子,突然一个跳跃踏上了食桌,与此同时,大刀贴着李忠的脸面挥去。李忠快急急向后一扬,刀风生生削掉了他额头的一缕黑发。一击不成,女子回手又是一砍,但此时大家都反应过来,离她最近的章仇大喝一声,一双铁拳重重奇钳住女子的双腿,朝外一拽,女子趁机双腿一劈,坐在食桌上,左右不要命地挥舞。 唐枫大喝一声,也参与到刺杀中。原来她竟不是个柔弱女子,身上带了武功的。 姜钰知道唐枫必败,若此时出手救她,怕是最后谁都救不。 她猛站起来,大喝一声,“唐枫,你要作甚!快快住手!” 唐枫与李忠厮杀在一起,压根没有停手的意思。 怎奈,唐枫和刺客如何是李忠和章仇这种久经沙场的对手,几下交锋之后,便被狠狠踩在脚下,一动也不得动。 章仇破口大骂,“郡王!这些白兰人狼心狗肺,如果不杀光,死的便是我们!” 李忠面露冷色,径直走到姜钰面前。 崔良玉往前一步,挡在中间,“郡王!请息怒!陛下并不不知情!” 章仇讥笑道:“这姓唐的一说来这寨子吃饭,你家陛下就同意了。分明是事先商量好的,就想趁机刺杀我家郡王!” “姜钰!你哪里有我们白兰女子的气概?!贪生怕死,宠幸佞臣,白兰便是败在你们两个人的手中!”唐枫厉声道:“我唐枫可不愿跟这种人牵在一起。休要辱我!” 姜钰幽幽听着唐枫的辱骂,感触颇深。 “哎呦,这戏唱的一等一的好啊!”章仇偏偏长了一张牙尖嘴利的嘴,“郡王,现在就先把这两个贱女丢出去砍了!” 适才舞大刀的女子朝地上呸了一口,“恨只恨,我没将你们斩杀。我唐氏一门,满门忠烈,最后竟被你们给毒死了!” 章仇气得当下就要拿大刀把这女子给砍了。 姜钰再不出场就晚了!她一脸严肃,“郡王!你的兵还在白兰境内,若今日真是孤指示唐枫刺杀你,成功后你的兵必然返回康延川为你报仇。若失败,就跟现在一样,孤哪里还有活路?再者,孤真想对你不利,孤何必跋山涉水走到最后一站维州城才出手?” 一番话说下来,李忠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章仇见不得姜钰一张巧嘴,能将事情翻转,不依不饶道:“郡王。您可别听她的!白兰人向来狡诈……” 李忠手一摆,指了指唐枫和舞刀女子,“那这两人绝不能留!” 姜钰点点头,表示同意,“不能留!敢刺杀郡王,此罪当诛!” 说到这里,她眼波流转,诚恳道:“不过,毕竟唐氏还是维州的城主,唐枫是孤女,若此时杀掉,怕会引起民变。不如悄悄的……” 李忠略微一想,“待明日我们出发,将她两人带上,过了白兰地界,杀!” 唐枫见姜钰竟然给李忠出主意,胸中难掩悲愤,扬天大哭道:“天亡白兰!天亡白兰!” 第15章 015 好好一场唐家宴,最后不欢而散。 李忠命章仇把唐枫两人关入唐寨地牢,回了维州城门外的大帐。 至于他为什么不住在城内,姜钰心想怕他经历过一次刺杀,不想多生事端,还是回自己老窝比较安心。 姜钰则在城墙瓮城内安营扎寨,并未住进唐寨。 唐寨建在山坡,沿路走下来,很多百姓见姜钰头顶白兰金冠,一脸惊恐纷纷跪地磕头。 虎尉严守以待,生怕再出来个类似如唐枫的疯女子! 突然,凌霄惊叫道:“崔相,您怎么了?” 姜钰回头一看,崔良玉右膝跪在地上,好似再忍着什么,肩膀微微颤抖。 虎尉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哎呀,崔相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身边两个下属如此关心崔良玉,姜钰她这做君主的也不好不出声。 “哦!可是适才的青稞酒太厉害?崔相不胜酒力?” “啊!崔相的衣服渗出血来了!”凌霄眼尖。 “请军医给崔相看看!”姜钰说完,抬脚就走。 崔良玉便是在此刻彻底倒下。如此以来,姜钰走了不了。 虎尉背起崔良玉呼哧呼哧跑回大营,大夫早已守候在内,摸脉后,眉头皱得紧,还说军中少了一味去烧之药。 说到这里,大家有些沉默。 毕竟维州城刚经历过战火,缺医少药的,深更半夜去哪里寻得药材。 凌霄拿来棉布沾上水,放在崔良玉的额头。 他脸上呈现不同寻常的红,那几杯烈极的青稞酒怕是引发了他身上的剑伤。 平日里壮壮实实的人,一旦发起病来还真是汹涌。 姜钰当机立断,“就不信城中没有一家医馆!虎尉,去备两顶舒服的轿子!” 不一会,阴暗无人的石板路上,前后两顶轿子,无声无息地向前飞奔。 姜钰心中默念一个名字,不动声色地指挥轿夫往该去的方向。 果然,在维州主街拐角处,一家名为“天福”的医馆招牌出现在视野里。 跟在轿子旁的凌霄大喜道:“陛下,真有一家医馆!未曾关门,里面有灯亮着!” 姜钰心中一乐,果然今日在城门口被唐枫闹的那么一出,这里的人就得了消息。知道她定会半夜来访,亮灯等着她。 至于崔良玉,哼,不过顺手罢了! 见有轿落在门口,天福医馆的小伙计赶紧迎上去,“请问是买药还是看病?” 虎尉背出已然昏迷的崔良玉,低声道:“看病! “赶巧了!我师父今天刚好在店内,忙到现在还没回去。快请进吧!” 姜钰扶着凌霄的手下了轿子,抬头但见“天福”两字,笔触恣意,形态潇洒,还真是一世祖的笔迹。 小伙计扭头看了一眼姜钰,还不忘照顾好客人,“这位贵客请内室喝茶!” 姜钰失笑,深更半夜的喝个什么茶。不过她还是点点头,穿过大堂走入内室。 果然,茶水已备,温度适合。姜钰淡定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凌霄,你到外面照顾崔相。” “喏!”凌霄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四周,还是退了出去。 大夫见崔良玉烫得厉害,急忙从里面拿出一盒牛黄八宝丸,敲碎了蜜蜡,偌大的药丸碾成了小块,用温水冲服给喂了进去。 “幸亏你们把病人带来我这里。要是买回药材,回去煎制,怕是来不及了!”这位大夫感叹道,“我这里有祖传的药丸,最治这症!” 虎尉急忙表示感谢,并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双手奉上。 大夫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花眼。大半夜的,他不过是喂了人一颗大药丸,可就得了一片金叶子? 见鬼了吧! “不不不!这太多了!”他赶紧推让。 虎尉笑道:“您居功甚大,该拿!” 让来让去,虎尉使劲把金叶子塞进了大夫的手心里。 大夫干笑了两声,便揣进了怀里。 “今晚这人还要连着再烧两次,不过别看着凶险,只要好好照顾,喂水及时,过了今夜就好了。” 虎尉连连点头。 大夫顺手把崔良玉的箭伤又处理了下。果然伤口溃烂了许多。 虎尉挠挠头,“不应该的。原来只是个小伤,现在为何看着很严重?” “从拉顶寺来着一路上,你看走了多少山路,颠簸厉害,伤口撕裂。”凌霄叹了口气。 内室。凌霄刚走,就来了人。 这人戴着一顶小毡帽,帽檐的阴影里一张脸看不太清楚。 那人见到姜钰,二话不说,先郑重拜了大礼,然后走到一尊粉色梅瓶前,双手左右摆动几下后,旁边的这堵墙露出一个黑魆魆的口子,仅供一人进出。 那人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姜钰毫不迟疑地弯腰钻了进去,那人也跟着走了进去,随后这堵墙缓缓关上。 先是数十个台阶,两侧橘黄灯笼亮着,脚下的路倒是看得清楚。 本以为处于地底,该有些潮湿,姜钰触手之处很是干燥。她第一次进白兰王族的金库,心中不禁纳罕。 白兰王族掌控者全境内的金矿开采秘密,包括矿址位置、开矿技术、熔炼技术等等。从一世祖发现金矿伊始,到姜钰母皇第九代女王,攒下的财富不计其数。世人都道,白兰人以金饰身,太为奢华。其实,金对于白兰人来说,不过是寻常之物。他们奇缺的是其他诸如米粟布匹等日常所需。 每一代女王只有从上一代女王手中获得白兰金图,才有资格登临宫碉。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有女王知道了金图上那些金库的位置,才能调动金库库存,去邻国购置所需物品。若不然,当真寸步难行。 上一世崔良玉买通苏琨从姜钰密室偷处金图,以此登基,改国号为凉。 姜钰想到这里,冷笑一声。崔良玉以为苏琨以她内官身份真就知道金图位置?其实大错特错,金图乃白兰国之根本,怎会搁置在连苏琨都能进的密室? 前头那人引着路,姜钰紧跟其后。上了一处框辇后,随着吱吱声,两人往深处降去。不多时,四面金光骤然亮起,刺得姜钰不得已微微闭上眼睛。 四面墙壁被分割成无数整齐划一的格子,每一格整齐摆放着形制统一的金砖。 姜钰不禁心神激荡,这便是白兰的根脉啊,延续至今十代白兰女王的心血! 此时,框辇停下,姜钰随那人沿着一截栈桥走进一处厅内。这里摆放着数代女王的灵位,她们为白兰奉献了一生,死后又在此处为后世白兰守卫着。 姜钰鼻头一酸,双膝下跪,俯身深深叩下。 那人脱掉毡帽亦朝灵位牌行了大礼。随后,又朝姜钰跪下叩首。 这时,姜钰才看清这人面孔。 当真放在人堆里找不到的脸。哪怕今日她见他一面,再过几日想起他,怕是也有些模糊。 这便是一世祖精心挑选的守金人。世世代代,从未间断,是白兰王族的影子,默默守护,毫无怨言。 “臣天福医馆守金人王二见过女王陛下!” 王二?姜钰失笑。也是,简单常见的名字,正好配上他这张容易忘记的脸。 守着如此大的财富,低调不会错。 心思至此,她对一世祖的敬佩更多了一些。 “天福金库,现藏金砖两万三千五百四十五担,各担重一百斤;金纸三十五万四千九百五十二片,各重五钱;金稞子散装十万两千五百三十一个,各重二两,还有金元宝、金瓜子等,臣整理入账,请陛下过目!” 王二奉上一本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账本。 姜钰拿过来翻了两下,“钟鼓朝昏老此身,神女尤笑悯世人!” 王二再次顿首,有些哽咽道:“陛下,能再次听到这句金图秘言,臣死无所憾!” 每一座金库都有一句金图秘言指引新一代白兰女王找到金库所在位置。也就是说,崔良玉让苏琨从密室翻出的金图实际是假的。金图由九句秘言组成,每一句都指引了金库的位置。好似说这座天福金库的信息,就在之前姜钰设法停留的拉顶寺内。 有钟鼓有神女,全白兰境内也只有拉顶寺符合条件。 姜钰在被大雍人推到的神女像后背某处看到了维州天福医馆六字,便知道了她要找的金库位置。 想必这座天福医馆在维州开的历史堪比白兰国建国历史。 “大雍人打来时,臣就关闭金矿,炸掉矿口,用树枝掩埋起来。待大雍人走,臣便重新开启金矿,再为陛下献心献力。”王二一脸恳切。 “孤信爱卿!”姜钰重重说道。 刚回到瓮城,崔良玉额头又变得滚烫!嘴唇惨白干裂,脸色红得厉害!一摸脖颈,全是汗。 虎尉连忙背着他回了大帐,凌霄也想跟过去,碍于姜钰没敢动,只能眼巴巴地瞅着。 姜钰见状,有些气恼,自从崔良玉为她挡了一箭,身边这两人就被他收买了!好似天下她最狠心,明明他这个臣子忠心耿耿,她还罚他禁闭。 “走吧!虎尉不心细,你去照顾崔相。”姜钰挥了挥手。 凌霄立马开心得要死,“陛下仁慈,崔相定能化险为夷!” 唔……他化险为夷,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16章 016 凌霄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回首道:“陛下,您要是能去看看崔相,想必他会恢复地很快!” 姜钰:“……” 大帐内,虎尉和凌霄两人忙上忙下,又是喂水又是擦汗,姜钰打了个哈欠,无奈仰天。 “陛下!陛下!”突然,崔良玉喃喃自语,声调急切,手臂颤微抬起,手掌好似寻找什么。 虎尉和凌霄同时顿住,齐齐看向姜钰。 怪就怪此刻夜深人静,崔良玉这两声陛下,自然落在姜钰心里。她愣了下,随即皱起眉来。 凌霄回头,啊地叫了一声。只见崔良玉使劲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甚是吓人。 “快!快!虎尉快把崔相嘴巴捏住,别咬伤了舌头!” 虎尉手忙脚乱地去捏,然而崔良玉跟作对似的就是不张嘴。 凌霄求救似的看着姜钰。 姜钰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凌霄都快哭了!姜钰哼了一声,崔良玉这个万年大祸害怎会病死,要死也该是死在她手上! 姜钰慢慢腾腾走上前,许是崔良玉闻到那抹梨花香味,又紧紧地喊了声,“陛下!” 姜钰:“……” 她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装出一副关爱臣子的模样,柔声道:“崔相!” 刚说出这两字,姜钰一震! 她木着脸低下头,却见紧闭眼睛病得糊涂的某人竟然准确地拽着她的手!滚烫的触感让她浑身不自在。 “放手!”姜钰咬着牙令道! 崔良玉不听,反倒又握紧了几分。 凌霄大喜道,“哎呀!陛下真乃灵丹妙药!崔相缓下来了!” 可不是嘛!之前还咬牙切齿地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般,现在倒是一脸满足地把姜钰的手放在胸口处,宝贝似的两只手都攥着。 姜钰的脸黑得怕人。 “虎尉,你让崔相松手!不然……不然孤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虎尉一脸为难,但见姜钰脸色难看,只得轻轻呼喊道:“崔相……崔相……” 可崔良玉一丝反应都没有。 姜钰冷着脸使劲拽手出来,却拽不动。 真真恼火! “虎尉,去把他的手给孤砍了!” 凌霄嘟囔了一句,“陛下,崔相现在病着呢……” 姜钰:“……” 看来她重生后,对凌霄太好了。这丫头现在敢胳膊肘朝外拐。 虎尉赶紧挪来一把塌椅,让姜钰坐下,省得站着太过劳累。 他还不忘宽慰道,“陛下,崔相许是等会就松手了。” 虎尉和凌霄不敢杵在帐内被骂,两人齐齐躲到账外守着。 姜钰手臂发麻,整个人别扭极了。 突然,崔良玉的头不停地左右摇摆,喃喃道,“陛下!陛下!” 姜钰身体一僵,抬眸看过去,见他额头上全是汗,似陷入可怕的梦魇。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崔良玉又连着说两句。 姜钰心思一转,低声问:“你杀了谁?” 崔良玉猛地张开眼睛,眸子渗着痛苦。 姜钰大惊,突得他又闭上眼睛,再未多说一字。 姜钰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崔良玉到底梦见了什么。 还好后面他彻底睡过去,终于肯松手。 姜钰晃了晃发麻的手臂,走出账外,见对面山坡上一片火光,无声地笑了。 李忠得知唐寨被突发的山火烧毁时正在擦拭手中宝剑。那两个关在地牢里的唐氏女子,自然被烧成了灰。还在灰堆里找到舞刀女子烧得变了形的大刀。 “这火烧得也太邪性了。”章仇急躁地在大帐内转圈圈,“现在又不是冬日干燥时候,哪容易烧起山火。” 李忠沉吟道:“你派人盯着白兰人的大帐可有什么发现?” “昨晚可是鸡飞狗跳。那个姓崔的,得了急病,他们去城里找了家医馆。回来后,白兰那娘们又……” “章仇,那是白兰女王!不许不敬!”李忠皱眉斥道。 章仇撇撇嘴,道:“那白兰女王就呆在崔相的大帐内,一晚上没出来。” “虎尉呢?” “也在里头!” 李忠有些想不明白。不过烧就烧了,那两人死就死了。他现在着急把手上的烫手山芋送到雍城。时间耽误不得。 唐寨外面围了好多维州城的百姓。有人手中还提着水桶水勺,脸上黑乎乎的,一身疲惫地杵在那。 唐寨占了维州的一半,还好中间有水沟将它与百姓碉楼隔开。 大家心有戚戚,心想这唐氏数百年的基业一朝毁灭,连人都死绝了。 好多人受过唐氏的好处,纷纷跪地哭个不停。 拔营的时候,姜钰姗姗来迟。李忠等在城外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章仇早都不耐烦,嘟囔着,“越来越过分了啊!” 远远的,白兰御辇驶了过来。 幕帘调开,露出姜钰略显疲惫的脸。 “郡王,唐寨被烧了。那两人死在火海,也算受罚了。孤让他们把遗骸收拾下,埋入唐氏祖坟。还请郡王成全!” 李忠自然给姜钰面子,“一切由陛下说了算!” 维州城外。两匹疾驰的黑马沿着山坡缓缓停了下来。 此处向东看去,一条大道上绵延着看不到头的车马。 唐枫低低道,“烦请尊驾许我下马来!” 黑衣人闻言先行下马,而后将唐枫抱下马来。 “姐姐!”另一匹马上那个红衣女子急急地喊了一声。 唐枫小脸苍白,勉强撑力,“唐桃,快过来!” 唐桃体无大碍,自己跳下马,冲到唐枫身边。 两人齐齐看向前方。 昨晚本已抱着必死心的唐枫听见外面有凌冽刀剑声,紧接着听到有人倒地。不一会便见两个黑衣人冲过来,铿铿两声砸掉铁锁,走到她和唐桃面前,二话不说就把她们抱起来冲了出去。 骑上黑马,回头看便见火海一片。 唐枫无声流泪中,听黑衣人将陛下之言转告给她。 “可入黑衣军,而后徐徐图之!” 唐枫这才明白自己太过年轻气盛。死便死了,可这又有何意义? 此时山风吹来,唐枫挺直脊背,双手举过头顶,郑重跪下,朝大路方向叩首再叩首! “桃儿,你跟这位黑衣大哥前往康延川,拜在大巫师巫英门下!” 唐桃嘟着嘴红着眼睛,扭头不理唐枫。 “听话!你不能跟我入黑衣军。”唐枫叹了口气,“入了黑衣军再无唐枫此人。终生侍奉陛下,不得婚娶!你虽姓唐,却不是唐家人。姐姐此生唯有跟随陛下,才能为奶奶母亲姐姐们报仇!陛下让你去跟大巫师学习一定有陛下的深意,你不能不听话!” 唐桃转过头来,哽咽道,“我亲生母亲养不活我,把我丢在唐寨寨门口,若不是姐姐你可怜收留我,我早都饿死了!你给我姓给我名,我虽不是唐氏血脉,可我是唐家人养大的。姐姐你是唐家唯一后人,你若不婚娶如何延续唐家血脉?!要去黑衣军也该我去!” 唐枫听得动容,可还是板起脸来斥道,“既然叫我一声姐姐,就该听我的!现在即刻上马去康延川,不许回头!你我姐妹有缘,或许……还能见面!你若……不听话,我便不认你了!” 说完她朝身边黑衣人道:“请尊驾带我去黑衣军大营!” 那人扶她上马后,登上马镫也上了马,黑袍将她裹紧,而后疾驰而去! 唐桃哭得两眼模糊,大喊一声,“姐姐!” 声音冲出去,却挡不住疾驰的马蹄! 随着大雍边界越来越近,大雍士兵越兴奋!一路上高歌喧哗不断,就连平南郡王李忠也是归国心切,士兵如此欢腾并未制止。 被大雍人前后夹住的白兰车辇,一路默默,毫无喜气。 行军半日在桃坪休息。 弱水河在维州城外狠狠转了个弯后,像被桃坪训服似的,在这里缓缓而过,形成一片缓坡。这里一直都是大雍和白兰两国通商贸易的重要中转地。在开战前,这里商铺连绵,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各地会馆纷纷设置,异常繁华。人来了,人信奉的各路神仙也来了。龙王庙、土地庙、财神庙、河神庙等在此都有神祗。 只是如今所见处全是黑色焦土,临江一线码头店铺烧毁着半数,原本摩肩接踵的商人只剩下看守烂摊子的寥寥数个。见大雍士兵又来,吓得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全躲起来了。 虎尉找了处还算干净的院子,恭请姜钰挪步休息。 连日山路颠簸,且日日住在大帐,就连虎尉都受不了,更何况没出过远门的女王陛下! 大雍士兵在桃坪码头那处平地驻扎。李忠似有心事,与姜钰草草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这处院子位置不在主街,恰恰因此躲过战火荼毒。主人不详,定是被大雍人吓得早跑了,连房子都不要。 凌霄带着侍女们将房间打扫干净,换上姜钰惯用的物件,摆置后这才略微入眼。 姜钰刚坐定,就听见有人在外喊叫。凌霄急急走过来,施了礼道:“大总管苏琨在外请见陛下!” 姜钰唇角勾起,漫不经心地说:“让她进来!” 苏琨跌跌撞撞走进来,一见到姜钰,噗通一声跪下,泣声道:“陛下!陛下!琨儿想您!他们不让我见!” “哦!是孤不想见你!” 第17章 017 说罢,姜钰走到案桌前,见笔墨纸砚皆备齐,“凌霄,磨墨!” 凌霄赶紧走过去,在砚台中倒入清水后,拿起墨块,在砚台里打着圈。 姜钰挽起袖子,拿起紫毫笔蘸了墨汁在素纸上写道:铭儿吾妹。 苏琨愣愣看着姜钰,怯怯又喊了一声,“陛下!” 姜钰置若罔闻,拿着笔在纸上疾笔书写。 苏琨只得咬着唇,默默跪在那里不敢吭气。 不知过了多久,姜钰总算收笔,“即刻送走!” 凌霄点头称喏。 苏琨见姜钰毫不避讳凌霄,看样子对她甚是信任,心中早悔恨不已。 若不是那肚疼药太过猛烈,她好几日都缓不过来,不然怎会派了凌霄去侍奉陛下,才让她钻了空子。 如今眼瞅着大军要过白兰地界,一去大雍可再难回头了啊。 崔良玉突然变脸不愿见她,母亲怎得也不来救她? 没办法,她只能硬闯进来。 姜钰押了一口茶,这才冷冷看向苏琨,“听说前日你去崔相帐前求见!” 苏琨擦了下眼泪,哽咽道:“是!臣不知哪里冲撞了陛下,惹得陛下不高兴,想请崔相指点一二。” “他没见你?” 苏琨绷紧脊背,低声回道:“是臣愚笨。不知崔相病了,还去叨扰。” 姜钰轻笑一声,缓缓站起来,踱步至苏琨面前,“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苏琨一张我见犹怜的脸,一对泪痕挂在上面,盈盈动动的眸子里全是委屈。 “是你告诉王女,孤此次前往大雍……要做大雍皇帝的妃子,再也不回白兰?” 上一世,她被当做贡品送入大雍皇宫做了司马淳的妃子。 若不是苏家事先预谋,苏琨怎会说得如此精准? 苏琨一愣,旋即叫屈,“绝对没有!不是臣说的!” 姜钰脸色阴沉,“孤该信你,还是信自己的亲妹妹?” 苏琨心中大惊,难道陛下已经发现姜铭藏身朝贡车队? 按照她与母亲的计划,她现在应该身在康延川,坐等崔良玉改朝换代。他们苏家借此从龙之功再登权位。而姜钰姜铭这对姐妹,身陷大雍,死都回不来。 可如今,为何全乱套了? 苏琨还想狡辩,姜钰懒得跟她啰嗦,正要发令,却见崔良玉走了进来,脸色苍白,脚步似有不稳。 手背被攥出的印子还未消除,她心中恼火还未散去,这人为何堂而皇之地敢来找骂?! 难道是来救苏琨? 心思至此,姜钰沉下脸。 “臣崔良玉,拜见陛下!” 苏琨不敢拿眼偷瞄,只能按捺住激动心情,默默跪在一旁。 姜钰又押了一口茶,“崔相不在帐中休息,来这里作甚?” “臣听闻昨日陛下救了臣,特来拜谢陛下!”崔良玉再次叩首。 姜钰想到他滚烫的手心,顿时不自然起来,“你好生休息,不用多言!” 苏琨脸色瞬间发白。两人一唱一和,在她面前上演君贤臣忠的戏码,当真戳心。还有,崔良玉为何不提救她一事? 姜钰瞥了一眼苏琨,慢条斯理地说:“苏琨!” “臣在!”苏琨敛住怒色,弱弱应道。 “念在你母族苏家累世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姜钰冷冷抛下这句话,“浣洗坊有宫奴病死了,你去填个补缺。好生做事,再敢造谣生事,孤定杀你!” 浣洗坊里全是犯了大错的女人。哪怕在白兰这种以女为贵的地方,进了浣洗坊,只能日日浆洗,不得歇息。苏琨可是养尊处优的贵女,进了这种鬼地方,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苏琨当即哭出声来,哀哀戚戚地拉着崔良玉的袖子。 崔良玉冷着脸甩开她,“你自重!” 姜钰探究的眸光落在两人身上。 苏琨不甘心,伸手拽住崔良玉的脚,“崔相!救我!” 崔良玉居高临下睨着她,“陛下之令,谁人敢违?我们同朝为官,偶尔交集,你总不会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吧?!” 苏琨恍然呆住,他在说什么? 两人平日在宫碉碰到,他神色虽然淡然,但对她总是和颜悦色,不曾有半分厌恶。 母亲告诉她崔良玉大有可为,是可造之材,让她一定要抓住他的心。 于是,她一有什么消息就偷偷跑去告诉他。崔良玉每每负手耐心而听。 这一切难道是她臆想? “陛下!臣与苏琨毫无瓜葛,她现在穷途末路,试图拉臣下水。臣不愿陛下误会!”说完,崔良玉抬眸直直看向姜钰,毫无避讳。 他知道,上一世姜钰以为他篡权改朝,还娶了苏琨做王后。姜钰自然恨他们两人。 这一世,他要自证清白,首先便是与苏琨划清界限。 何况,到底是谁用巫术控制了他的心神,将他变成杀戮的机器?苏家是他怀疑的第一个对象。 “崔良玉!枉顾我母亲看得起你!若不是她在朝中支持你,你以为你能坐稳你的女国第一男相?”苏琨索性撕破脸面,目光凶凶。 崔良玉神色淡然道:“苏琨你说出这种话,把陛下放在何处?难不成陛下行事主政,还要看顾你们苏家的脸面?这白兰到底是姓姜还是姓苏?白兰还没亡!” 苏琨被崔良玉一席话震得魂飞魄散,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就把苏家拉入万丈深渊。 她急急辩解,“陛下,我并非此意,是崔良玉误导陛下!” “住口!”姜钰脸一沉,“你们一个个到底心里如何想的,孤清楚,你们自己也清楚,不要以为孤贤德,就任凭你们糊弄!” 见姜钰发火,崔良玉、凌霄、虎尉三人齐齐跪下。 “苏琨即可发配浣洗坊!没有孤的手谕不可擅自出入。” 苏琨被虎尉拖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撕喊声。 姜钰走到崔良玉面前,面色不虞,“崔良玉,以退为进,这计策好啊!” 崔良玉齿间苦涩,就知道姜钰没那么容易信她。 可听虎尉说,昨晚他发急病,是姜钰带他去城里找医馆,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他糊涂中,还使劲拽着她的手,生生拽了半宿。 今早他刚醒过来,听虎尉这么一说,心中激荡不能自已,赶紧冲过来找姜钰,却碰上苏琨这档子事。 不过既然来了,自然要跟苏琨划清界限,然而在姜钰眼里,这又变成他以退为进,舍卒保帅的证据。 凌霄偷偷瞄了一眼崔良玉,正好瞥见他忧伤的眸光,心中咯噔一声,好似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臣不知陛下何出此言?”崔良玉有苦难言,只能装傻。 “苏琨被孤贬做洗衣奴,你没有任何怨言?”姜钰把话挑明,“还是你已经在谋划如何将她救出去?” “陛下。苏琨犯错该罚,臣并无异议!另外,臣不知陛下为何认为臣与苏琨有牵扯?” 崔良玉面如沉水,“臣……对陛下一心一意,绝无二心!如若悔言,愿神女降祸,死后不得入神山宫殿,世世地狱轮回!” 白兰人对死后事格外重视,最怕死后魂魄在神山脚下哭喊徘徊。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随便发这种誓言。 凌霄和虎尉都一脸敬重地看着崔良玉,俨然把他当做忠臣的典范。 姜钰:“……” 狡猾的家伙,竟然敢舔着脸说忠心二字! 姜钰再次逼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崔相太认真了!孤不过是多问了两句,至于……至于发毒誓!” 崔良玉:“能让陛下放心,是臣之职责!” 姜钰心好累,懒懒挥挥手,“你下去好好休息,无事不要随便走动!” 崔良玉眼尖,瞥见姜钰手背两处重重的红印,看似手指印记。 他心头一热,切切道:“陛下,昨夜是臣莽撞了!陛下的手无碍吧?” 姜钰脸色突地一红,烦躁地瞪了身边凌霄一眼,“王女的飞鹰还没来吗?” 凌霄笑哄道,“王女殿下的飞鹰已经来了,正在鹰人手中歇息。” 姜钰哦了一声。 崔良玉无声地笑了下,然后告退。 姜钰被他这笑容给刺得鸡皮疙瘩骤起,转身问凌霄道:“信呢?” 凌霄赶紧双手奉上。 仅有手指大小的雕金圆桶内藏着卷纸,姜钰将其抽出,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凌霄笑道:“大巫师的信先到,说王女殿下聪慧机敏,日日去鹧鸪书院学习,人也稳重了许多。陛下该放心才是。” 姜钰眼不离信,道:“巫英的话只可信半分。铭儿这孩子难缠地很,说不定一撒娇,巫英就投降了!” “不过,铭儿这信上的字是有些进步,应是费了些心。” “哼!说自己日日去鹧鸪书院读书,还不是想着去山里玩,这孩子竟然给孤送来一只雪豹崽!” 凌霄大惊,“雪豹崽?” “在哪?”姜钰收好信,追问道。 这时,一坨玫紫色的毛团子正颠颠撞撞地往这边磨蹭。 凌霄吓了一跳,喊道:“虎尉!” 虎尉疾步过去,揪住毛团子的脖颈,把它给叼了起来。 姜钰这才发现这崽子一对发着幽兰光芒的圆眼睛,正鼓鼓地蹬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豹出没,请注意! 蠢作者最喜欢的角色上线! 种属:豹科;出生地:白兰国鹧鸪神山;父母:不明;毛色:灰白环斑;眼睛:幽兰色;年龄:两个月;爱好:白天睡觉,晚上推动剧情发展; 女主未来走在雍城街头,大摇大摆,身旁跟一美貌豹宠,你说拉风不拉风…… 第18章 018 小团子可是雪山之王,被人如此欺负,扭动着头发出咕咕的威胁声。只是,这毛团子看起来才出生没多久,身上黑色环斑都没长好,真真一点气势都没有,叫起来跟猫儿似的。 “请陛下责罚!是奴才没看管好,让陛下受惊了!”一人追着过来猛地见姜钰在内,连忙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磕头请罪。 姜钰认得他。此人名叫苏启期,是姜铭的侍卫。哦,也是苏家人,从辈分上还是苏琨的旁支小叔。 “起来吧!” 苏启期闻言叩首起身,上前从虎尉手中接过毛团子,大手摸着它的头,一下一下,刚还龇牙咧嘴的家伙竟然露出舒服的表情。 姜钰笑道:“你们是在哪捕获的?” 苏启期长得算是标准的白兰美男子,清秀俊雅,气质舒朗,见姜钰和言相问,便如实回答道:“回陛下!是在鹧鸪山捡到这两只雪豹幼崽。一只留在殿下身边,一只便是这只。” “是吗?”姜钰反问。 凌霄倒吸一口冷气,这人也太实诚,什么都说。 “王女殿下那日休沐,便叫上奴才去书院后面的鹧鸪山赏最后一场雪!” 鹧鸪山便是白兰神山。传说白兰人死后去的神殿便在这山顶之上。此山是王族禁地,没有女王手谕不得入山。 “为什么叫最后一场雪?”鹧鸪山山顶终年积雪,从姜铭的寝宫看出去,日日都有雪景可赏。 苏启期沉声道:“王女殿下说,她曾经梦到鹧鸪山的雪景特别美,与远观的一片雪白不同。殿下想亲手摸一摸鹧鸪山的雪,便让奴才带去。奴才也曾劝殿下不要踏入禁地,殿下说日后她都要做一个守规矩的殿下,如此莽撞的事情以后都不能做了。在这之前,殿下想一了心愿!” 姜钰:“……” “来之前,殿下告诉奴才,无需隐瞒可将实情告诉陛下。” 姜钰扶额,真不知该拿姜铭如何是好。 “大巫师说,雪豹是神山使者,守护白兰。殿下此次幸而遇到这对雪豹崽子,是祥瑞之兆。殿下命奴才务必将这只送到陛下身边,以守护陛下,寄托殿下拳拳思念之情!” 凌霄闻言松了一口气。有大巫师保驾,陛下应该不会怪罪王女殿下。再说,雪豹乃不出世的祥瑞。王女殿下能遇到两只,还能养在身边,这可是天大的福气,也只有陛下和殿下才能承受得起。 姜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轻轻抚在毛团子的头顶,“王女有心了!凌霄,赏苏侍卫!” 凌霄从旁拿出一个锦绣袋子,里面放了一兜金瓜子,笑盈盈地奉上。 姜钰伸手将毛团子捧在怀里。这家伙好似困了,索性往怀中又钻了钻,眼睛闭着,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苏启期赶紧跪下领赏。 “殿下可曾给这两个小家伙起名?” “殿下恭请陛下赐名!” 姜钰沉吟片刻,道:“雪山之王,又一母同胞,孤这只叫做‘大王’,殿下那只就叫做‘小王’吧。” 许是听到自己得了新名,还是威风凛凛的大王,怀中的毛团子喵呜一声叫了下,幽兰眸光闪过一下,便又缩回脑袋。 苏启期点头称喏。 姜钰心思一转,“苏侍卫,苏琨因造谣生事,被孤罢免了大总管一职,现在浣洗坊处,你可要去看一看?” 苏启期一愣,还好他脑子不笨,旋即跪下道:“苏琨咎由自取,辱没了苏家门第,奴才回去后一定转告苏氏族长,将她除名!以正苏氏名声!” “殿下既然叫你陪同去鹧鸪山赏雪,想必待你不同。”姜钰缓缓说道。 苏启期想到那日殿下揪着他的胳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双眸似山里的海子,澄亮得他心头直颤,顿时脸红了。 “苏琨做下腌臜事,不过是她一人行为。孤望你慎言慎行,莫负了殿下对你的信任!”姜钰敲打道。 苏启期顿首道:“奴才肝脑涂地,定护得殿下周全!” 大雍营帐。 李忠冲来人问道:“薛翎让你所带之信,旁人可曾看过?” 那人黑衣裹身,头戴斗笠,压低声音道:“薛翎与我有渊源,她嘱咐我此信事关重大,万不可丢失,更不可拆看。我自当遵守。白兰穷远,不是她所托,我来这种恶地作甚?” 李忠稍安,又问:“薛翎可安好?” “她性子沉稳,又是见过世面的,做事谨慎,在贵妃娘娘面前很得脸。” “那就好!谢谢壮士!” “就此别过。”那人拱手一说,转身就走,身形之快好似从未在此出现过一般。 李忠就着烛光,一脸沉郁。 看完后,千里送来的纸被火舌舔过瞬间化作了灰烬。 “欺人太甚!”李忠一脸恼色。太子殿下竟指示御史在皇上面前密参他一本。说他此次攻打白兰,抢了白兰的一处金矿,得金块无数,隐瞒藏匿,占为己有。皇上见贵妃娘娘时面色难看,贵妃娘娘追问了两句,皇上这才说出此事,并大骂李忠奸诈,还说等李忠回朝,定不饶他! 薛翎贴身侍奉贵妃娘娘,由此得了信赶紧派人来报。 李忠此番大胜白兰,皇上没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听信太子谗言,要打杀他。这让他如何不心寒?! 说起李忠与太子的纠葛,那要从李忠年轻时候说起。彼时他刚在军中初露锋芒,偶遇史官梁远山,两人相谈甚欢,彼此惺惺相惜,竟成了忘年交。李忠彼时不过是小小的百户长,梁远山慧眼识珠,一口许下婚约,来年待家中独女梁如意到了婚嫁年龄就嫁到李家。 李忠上无父母,全凭梁远山做主。而梁如意听父亲说起李忠此人真英雄也,对此婚约很是满意。 怎奈世事弄人,梁如意上巳节游园时被太子司马桢一眼相中。他压着礼部硬是将梁如意以夫人身份迎入东宫。梁远山气得一病不起,不多日病逝家中。梁如意性格孤傲,遇此大变自然不会给司马桢好脸色。司马桢失了兴趣,便将她丢在一边。 李忠以千户身份回来后,发现梁家大门紧锁,一番打听后这才知道事情真相。 他击鼓伸冤诉太子夺妻之仇,却被雍城伊给打出去。 此番他才知道,太子身为储君,权重天下,他一个小小千户如何对抗得了。不过是自寻其辱罢了。 藏了仇恨,他回军营更加努力,运气加天赋,步履青云,势不可挡,被皇上赐名赐爵位,终成一代异姓王。 后来,他迎娶皇太后侄孙女。几年后膝下只有一女。夫妻感情淡漠,她瞧不上他军旅出身,他亦看不惯她娇小姐做派。 另外,他心中还有一根刺,有人嚼舌头,说平南王妃出嫁前与太子过从甚密。两人同在皇太后身边长大,感情自然不同。只是这股风言风语如何传出来,只有当事人清楚。 他与太子殿下同殿面圣,和和气气。实际里,早已水火难容。 之前姜钰言中暗指他弟弟的踪迹与太子殿下有关。 他不由信了几分。 如今太子殿下步步紧逼,他怎肯坐以待毙。 姜钰打着哈欠,问:“熬不住了!凌霄带大王玩去吧!” 大王一对幽兰眸子滴溜溜地转,在姜钰的裙摆里钻来钻去,调皮极了。 “我听苏启期说,大王喜欢夜间玩耍,白日睡觉。刚好与我们相反。”凌霄抱起大王,点了点它的鼻梁。 大王以为凌霄要跟她玩,作势去咬手指。 “啊!”凌霄吃痛,“大王咬我!” 她还没埋怨呢,大王一脸嫌弃,从凌霄手中跳脱窜到地上,追着自己尾巴玩去了。 “明日陛下还要早起赶路,让虎将军带大王去玩吧!”凌霄有些害怕地看着毛团子,把锅丢给虎尉。 虎尉一脸郁卒,大王是真大王,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不睡觉陪玩。 “大王!”虎尉蹲下,瓮声瓮气地喊了声。 谁知大王压根不理他,挪着小身躯蹭着姜钰的裙摆,玩得不亦乐乎! 说来也奇怪,大王对凌霄和虎尉属于那种你不来招我我也不去惹你的关系,只对姜钰一人亲热。 连凌霄都感叹,果然是王女殿下送来给陛下的瑞兽啊,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 “算了算了!”姜钰无奈弯腰抱起大王,“都守在外面吧!” 凌霄一惊,“陛下晚上睡得轻浅,还是我来照顾大王吧!” 姜钰笑了一声,作势要把大王递到凌霄怀里。 凌霄吓得往后一退。 “它听孤的话,放心吧!” 姜钰抱着大王转身进了内室。 凌霄低声跟虎尉说:“不妥吧!” “你听!” 凌霄屏住呼吸,只听内室姜钰柔声柔气地说:“姐姐要睡觉了!你就呆在床头自己玩。不许闹我!听到没?” 紧接着听到大王喵呜地叫了一声。 “乖!” 虎尉蹑手蹑脚拉着凌霄往外走。 内室黑暗一片,只有一双幽兰眼睛瞪着四周。 姜钰见大王收敛了性子,乖乖趴在床头,失笑了一声,招了招手,“过来这边!” 大王竖起耳朵,有些不敢相信往前蹭了一下。 “来呀!” 大王这才麻溜地挪着小身躯凑到姜钰枕边。 “上辈子你为何没来陪我?”姜钰低低问。 大王伸出毛绒脑袋蹭了蹭姜钰的脖颈,又喵呜了一声。 “我也是傻了。上辈子你也在的话,肯定被人抓走扒皮!做成了垫子!我护不住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王:你这蠢作者,干嘛给本美豹叫个纸牌名!你才是大王,你全家都是大王。 蠢作者:瑟瑟发抖……大王饶命! 小王:我感觉我可能要二十万字后才能再露脸,手动再见! 崔相:好想跟大王换换位置。 第19章 019 大王呲着牙,装腔作势又喵呜一声,好似在说:谁敢?! 姜钰无声地笑起来,“就你厉害!” 凌霄半夜进来看过一次,大王本来趴在那里自己玩尾巴,突然支楞起小脑袋,盯着凌霄凶巴巴地张开了连牙都没长齐的嘴巴。 凌霄吓得半死,见无甚担忧的,赶紧溜回外间。 许是有了大王,姜钰这天晚上睡得格外香。 早上惺忪醒来,胳膊肘弯处毛茸茸的触觉当真新奇。 姜钰闭着眼睛在大王头上撸了一把,心满意足丢它在床上睡觉。 凌霄进来服侍姜钰穿衣,待洗漱完毕吃过早膳后,虎尉进来回话。 “唐枫已入了黑衣军大营,臣让邓岭看顾她。咳咳……”虎尉一脸窘迫,“就是邓岭这倔驴不停地跟臣抱怨,说黑衣军从来不收女子,为何塞进来个娇小姐?!” 姜钰瞥了一眼虎尉,“唐枫孤自有用处,你告诉邓岭,让他严加训练,三月出师!” “喏!”虎尉在心里给到邓岭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陛下,黑衣军此次派出二十人,入大雍保护陛下周全。” 从康延川至桃坪,自始至终有黑衣军于隐秘处保护姜钰,如今再有一日行程便要入大雍。之前有高山险谷庇护,黑衣军藏身稍易,之后入了大雍,一马平川,便要缩减人数,换个方法保护。 姜钰沉吟道:“十人吧!另外,让他们乔装打扮做大雍人,见机行事。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许暴露踪迹。” “大雍人狡诈,臣以为十人编制不足!”虎尉面露担忧。 姜钰摆摆手,“再多百人也无用。孤有其他办法。” 从桃坪出发,沿着弱水河继续往前走,急行一日,金乌西沉时,一对碉楼露出身姿,分立弱水两岸,直刺苍穹。这便是白兰著名的关碉。 过了这关碉,是大雍地界。 大勇士兵欢呼直扑过去,有人甚至爬到碉楼上挥动大雍的镶边黄龙旗,大喊着,“我们活着回来了!” 章仇也很是激动,冲李忠道:“郡王,我们回去之后,你说皇上他会如何犒劳我们?是升官呢,还是赐金银财宝啊?” 李忠沉着脸没回答。 明明该是高兴的事情,可昨晚那封密信让他心思全乱。这次回大雍,等他的是更可怕的战事,没有硝烟却能要人命。 章仇没在意,继续道:“听说连五皇子已经到了益州……咱这位风流王爷听说白兰女王要来求和,便急急地跑到皇上那里说要亲自迎接去雍城。” 说到这里,章仇又羡慕又嫉妒啧了一声,“好命啊!只能服气!” 李忠闻言后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五皇子司马棣乃最受宠的贵妃娘娘所出,母凭子贵,子又凭母得宠。皇上对司马棣的想法大概可归结为反正你不会是储君,你就想如何玩就如何玩此类。一般都由着他胡闹。 司马棣平日里游山玩水,呼朋唤友,闹到现在连个正妃都没有,听说近半年皇上对他严厉起来,日日要他去上书院读书,不得出门胡闹。怎的他这次来掺和白兰女王一事?李忠断定此间一定有皇上的意思。怕是担心他真藏了金块不上交,派来自己的亲儿子来探个究竟。 姜钰抱着大王坐在御辇里,慢慢悠悠地穿过关碉。 大王刚睡醒,不安分地在姜钰怀里蹭蹭。 “想出去玩?”姜钰低头问。 大王喵呜一声,眼珠子盯着窗户看。 “走!”姜钰起身,弯腰走出御辇。 回首关碉,在天地间孤寂如影。很多白兰人默默走到关碉靠着白兰境内的那面墙前,额头向前重重磕了一次又一次,嘴里喃喃说着最后的不舍。 有人实在忍不住嚎啕大哭,惊起弱水河谷数只无名鸟。 “哭什么哭!丧气不丧气?!再哭的话,明日到了益州全把你们给卖了!”章仇下马叉腰大喊大叫,态度嚣张之极。 李忠刚要出口斥责总有一天会祸从口出的章仇,却听见章仇啊的大叫一声,抱着脚一蹦一跳得疼得嗷嗷直叫唤。 姜钰低头一看,大王不见了。再看向章仇,他面前那坨毛团子尾巴直勾勾地竖着,四个蹄子刺啦着地面,朝章仇发出咕咕低吼声。 章仇以为大王是普通猫咪,在众人面前如此丢脸,抽出剑大叫道:“哪里来的野猫,敢咬老子?!” “大王!”姜钰一惊,“快回来!” 大王……嗯,好豹不吃眼前亏,反正已经咬了人家一口,麻溜不带停地一个扭身就冲姜钰跑来。 姜钰弯腰将大王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额头,笑道:“现在怕了?” 大王不满地喵呜了一声,缩在姜钰怀里不动弹。 章仇黑着脸冲到姜钰面前,“这畜生咬了我,我非杀了它不可!” 他手中长剑上下挥舞,剑刃闪过一道道光芒。 姜钰脸色一沉,“章仇,我白兰子民什么时候轮到你大呼小叫?孤一而再自二三地忍让你,若你再敢叫嚣,小心孤到大雍皇帝陛下面前告你的御状!” 章仇被御状二字吓到,然而周边那么多自己兄弟瞅着,他如何都不能认怂! “它……它一个畜生,算什么人?无缘无故咬了我这笔帐又如何?!” 本来已经缩成一团的大王瞬间炸毛冲章仇呜呜叫,好似在说你才是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 “此乃我白兰祥瑞之兽,生于鹧鸪圣山,受神山庇佑,得万民尊崇。怎到了章将军嘴里就成了畜生?”身后传来崔良玉铿锵声音。 大王兴奋地跳下来,站在地上冲章仇嗷嗷叫着,幽蓝眸子晶莹透亮,一脸挑衅,仿佛在说看吧看吧让你有眼不识本大王! 章仇一脸懵然,心想这白兰人吹牛也该有个度吧!之前说自己善巫术可做法开通去往神山之路,现在又搞出个小畜生然后说它是神兽?他该跪下顶礼膜拜才行? 大王见章仇傻呆呆的,以为他被崔良玉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顿觉这是个厉害人物,小短腿一个箭步,冲到崔良玉脚边蹭啊蹭。 凌霄和虎尉面面相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姜钰皱起眉,唔,这个家伙! 崔良玉蹲下身来,伸出双手。大王嗷了一声,跳进手心,眸子盯着眼前人看了会,嗯,确定了眼神后,懒懒地转了转脖子,趴在上面不动了。 崔良玉小心翼翼把它抱在怀里,站起来走到姜钰面前,“陛下!” 姜钰有些恼火地盯着被人恭维两句就叛变的大王,“你抱着吧!” 李忠扶额,懒懒地喊了声,“章仇!不得无礼!” 章仇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郡王!马上他们都到大雍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哦。合着章仇的意思,他们一行人到了大雍就成了刀下肉任人宰割? 果然白兰这边人人面色难看,甚至有胆小者小声啜泣。 “大王乳牙未出,定未咬伤你!你若非要揪着此事,那孤觉得大雍人当真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此去朝贡前途渺茫,归期不可期。索性孤回康延川便是!” 章仇嘴巴张了张,竟然找不出反驳之言。 “陛下,您多虑了!我这偏将愚笨,不适之处还请陛下谅解!”李忠歉然道。 “章仇,你给我滚过来!” 姜钰不由地看向李忠,心想怕是他已经知道自己被太子司马桢密奏一事,不然一路上和和气气的,怎的现在失了态。 章仇脸色涨红,杵在那里。 姜钰自然会去大雍,不亲眼看着司马淳死,怎对得起她再活一世。 她冷着脸,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郡王这么说,孤就当大王被狗咬了!不计较也可!” 章仇闻言脸色又转青,愤恨不已,对李忠更埋怨了几分。 “此乃关碉,我们白兰人有句俗语:关碉难出擦耳江,关碉难回金沙滩!” 弱水河岸早年没修栈道时,来往商人贴着崖壁,战战兢兢挪步前进,故弱水河又叫擦耳江。想过关碉出境白兰,擦耳江乃天险难越。而从大雍进白兰,大雍境内有处金沙滩两岸宽阔,难修栈桥,要过溜索凌空过江,或坐羊皮筏过激流越巨石。两种方式都相当惊险,时常有人落江而亡,或摔死在巨石上。 有人闻言又是忍不住啜泣!关碉难出难回,堪比鬼门关。 “不要哭!”姜钰重重道:“孤虽年轻,继位不长。适逢时局艰辛,白兰蒙难,前途未卜。但孤此去大雍定会尽孤之力,化难解困。孤以孤头顶白兰金冠发誓,出关碉者,出几人回几人!若残者,军钱衣料终身不断,若亡者,可享十年军钱衣料,免差科十年。”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白兰人纷纷跪下,高呼道。 陛下这是免了他们后顾之忧啊! 崔良玉沉沉看着姜钰,心中说不出的感触,亦跪下叩首称赞! 李忠见姜钰如此体恤随行仆人,再想想自家皇上,眼神不由更暗了几分。 虎尉丢给章仇一个锦袋。 章仇一把接住,打开锦袋里面竟是一袋子金瓜子,闪闪亮亮看着喜人! 章仇悻悻哼了一声,攥在手心转身回去。 李忠懒得理他,转身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没事就扔金瓜子这件事,大家习惯就好。毕竟她家金子真多…… 第20章 020 再行半日,便到了大雍境内金沙滩。 弱水河流到此处,缓了步伐,少了激浪。只是河中几块巨石矗立,再加上两岸宽百米,崖壁耸立并无可攀之处,此地便成了天堑。 上一世姜钰过此处时,大雍人找来数百个羊皮筏子在巨石下游处摆渡了两日,万人大军才得以过河。 姜钰站在岸边,看着宽阔的河流中数个漩涡不停打转,心里有些发怵。上一世她坐着筏子至河中被漩涡胁裹,筏子打着圈不前,护卫她的士兵被转飞入水,瞬间没了踪影。若不是后面来的筏子急中生智猛撞一下,筏子撞开水璇,她就死在朝贡路上了。 唔……姜钰深吸一口气,还没上筏子腿就软了。 这时从对岸越过一人影,姜钰抬眼一看,却是大雍人装束,背后有竹篓,枝叶露出,看着似草药。一条藤索横跨两岸,那头隐没在厚密的树林中。 采药人以仰卧姿势手握溜板,顺势滑下。 那藤索看着不过碗口大小,却撑住一人重量,过江速度也快于坐筏子。 李忠这边来人请姜钰过去,说是已备下筏子请她先行渡河。 崔良玉走上前,恭敬道:“陛下,臣以为今日水急流湍,陛下万金之躯不易涉险。” 姜钰微笑脸,“哦!那崔相可有良策?” 崔良玉指了指天上,“可用溜索。” 虎尉有不同意见,“臣可派卫兵护陛下坐于筏子中,凭六人之力定能护卫陛下周全!” 姜钰闻言心一颤,怕什么来什么! 崔良玉自然知道姜钰心中所想,上一世他被控制心神在康延川杀戮篡权后,便出城沿着弱水河一路追赶至金沙滩。他站在河岸瞅着姜钰乘坐的皮筏子摇摇欲坠,姜钰命悬一线。如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她再次涉险。 “适才采药人过溜索毫发无损,且来去迅速,比之筏子更稳妥!”崔良玉上前一步郑重道。 姜钰实在不想坐筏子,只能无视虎尉诚恳的脸,对崔良玉道了声,“可!” 虎尉没办法,一面派人回了李忠,一面让人试探溜索是否牢靠。 弱水河每逢洪水大涨时,溜索是唯一过河途径。白兰人对此熟稔之极。不多时,试探溜索的人便走了个来回。 河中十来个皮筏子晃晃悠悠向对岸摆动,姜钰深吸一口气,踏过石阶路往上走去。 溜索绑在一棵百年杉树腰上,打结手法老练。虎尉准备好溜板,一条藤绳跨过溜板卡槽处,下连一简易坐凳。 姜钰探出头一看,悬崖峭壁下不时有碎石跌落入滚滚江水中。 崔良玉抢先道:“陛下,臣陪同陛下一起过江。” 虎尉见状道:“凌霄你跟我一起吧。” 凌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良玉,笑着说:“烦劳虎将军了!” 姜钰这才回过神来,“如何过?” 崔良玉上前拽住溜板,委身坐凳上,一手拽藤绳,一手伸向姜钰,轻声道:“陛下!来!” 姜钰轻咳一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心里默念:孤是不得已,不得已。 白玉般的手轻轻搭在崔良玉的手心处,如羽毛拂过,他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 握紧,拉入怀中,梨花香味沁入鼻息,娇人已入怀。 崔良玉屏住呼吸,黑色大氅裹住怀中人,腰上绳索箍住几圈后,脚下一蹬,溜板咻的一声向河中冲去。 脚下失去踩实的触觉,姜钰瞬间耳鸣目眩。一只大手紧紧箍在她的腰间,滚烫的热度传至肌肤,竟让她有半刻安心。 崔良玉感到姜钰身体僵硬,忍不住笑道:“陛下可睁眼看看。山峻谷深,水带蜿蜒,倒是不一般的景致!” 姜钰抿着唇没理他。 谁知他竟不知耻地凑上来,鼻息喷在耳垂处,柔声道:“臣搂着陛下,陛下无需害怕!” 姜钰咬着唇,若是平时,他胆敢用此语调跟她讲话,定让虎尉砍了他。 虎尉紧张地看着藤索上的两人,左转一圈,右转一圈。 “有崔相在,你怕甚?”凌霄被他晃晕了脑袋,忍不住笑道。 “也是!陛下福泽绵长,又有大王护佑,我担心个什么?!” 凌霄低头问:“你说是吧,大王?” 大王趴在挎篮里睡得呼呼的,压根没理凌霄。 凌霄:“……” 飒飒山风中,崔良玉低头看着某人红宝石般的耳垂,轻笑了一声,“我们到对岸了。” 姜钰缓缓睁开眼,果然身处一处山洞,脚下是石板,抬眼看出去,虎尉和凌霄正在藤索那头激动地朝自己挥手。 “陛下!”崔良玉屏住笑道,“您可以松手了。” 姜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双手紧紧攥在崔良玉的胳膊上。 腾地一下,她脸红了,跟烫着似的赶紧松手,跳起来,站好,负手泠然道:“崔相,你……” “陛下又怪臣逾越了吗?”崔良玉有些委屈地问。 姜钰哼了一声,“你说呢?” “臣不该搂抱陛下,臣不该逗弄陛下,臣不该笑,臣不该说,臣不该……” 见他说个没完没了,姜钰急了,“崔良玉,你放肆!” “臣知错!”崔良玉立马正色垂首,一脸诚恳。 姜钰气得想踹他两脚。 这时,虎尉和凌霄也坐溜索过来。 凌霄刚踩实,见大王腾地一声从挎篮里跳出来,猛得扑到姜钰面前,蹦着要抱抱。 姜钰脸色缓了下来,弯腰抱起大王,手指点着小粉鼻,糯糯道:“才一会没见,就想我了?” 大王咕了一声,算作回答,而后闭上眼睛又开始睡。 “陛下!大王身子重,让臣抱着它吧。”崔良玉拱手道。 还没等姜钰同意,崔良玉已然伸手接过大王。大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而后又闭眼睡了。 姜钰恼火极了,面前这人现在越来越不守规矩。还有大王这小家伙,为什么偏偏喜欢他? 凌霄上前道:“陛下。大雍人来了!” 一人着大雍装束,走上前来,行礼道:“陛下。我家郡王已经为陛下备好马车,请陛下移步。” 虎尉上前道了声好。 那人便回去复命。 姜钰瞥见崔良玉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的烦躁更添几分。 过了金沙滩,再行大半日就到了灌县。灌县到益州不过半日行程,是入益州必经之处。 按照大雍礼宾制度,白兰朝贡队伍中,除了姜钰及几名随从外,其余全部留在灌县。贡品在此入柜封印,登记品种数量等,造册交付给大雍使者。 灌县很小,位于半山上,呈钟状,又称钟城。 赶了半天路,队伍在灌县城池对面的文笔山脚下停下来,休整后再入城。 李忠下马把马鞭丢给随从,径直往姜钰马车前走去。 章仇盯着李忠的后背,撇撇嘴冷哼了一声。 姜钰身子骨被颠得酸疼,正斜躺着假寐。 凌霄低声道:“陛下,平南郡王求见!” 姜钰缓缓睁开眼睛,勾了下唇,轻笑了一声,李忠忍了两日,终于忍不住了。 文笔山,顾名思义山上供奉上文笔塔,与灌县城内的文庙正好中线对应。那些想走仕途的童生才人老爷们会站在棂星门正中间遥望文笔塔祈求文曲星保佑。 灌县的文笔山还有一盛景叫桐花凤舞。春暮时节,五色凤鸟成群结队从文笔山中某处岩洞中飞出,啄食桐花,花落即归。这个时节,五色凤鸟绕着灌县上空遮天蔽日,盘旋不止,等过几日桐花开败,它们便回到巢穴中,终年不再见。 李忠请姜钰登山赏景,姜钰自然前往。 李忠这次难得没带章仇,只带了一个面生的随从,在山脚下等候。崔良玉不请自来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姜钰不想在李忠面前表现出异常,就随崔良玉跟着。 山路蜿蜒,台阶缓上,李忠自动放慢脚步,姜钰勉强跟上。 待走到一处临崖亭子,两人步入歇脚。抬眼去,灌县全貌已然在眼底下,零星几只凤鸟飞过上空,并未有遮天蔽日的壮景。 上一世姜钰过灌县时,听灌县县令讲过,然未亲眼所见。 “再过一刻,便会看到。”李忠似乎看出姜钰脸上微微遗憾,笑道:“灌县这桐花凤舞,被传得玄乎其玄。其实,只有在日落前那一会儿能见到。” 姜钰恍然,“原来如此!不过为何只有灌县有五色凤鸟,他处未见?” 李忠摇摇头,“本王也不知。所以桐花凤舞才是益州八景之首。” 谈笑间,但见五色疾风从脚下文笔峰窜出,向着灌县方向。阵阵翅膀扑棱声传入耳中,再定神看去,灌县上空已然被五色凤鸟霸占,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果然壮观!”姜钰赞叹道。 只是,李忠带她来这里,难道只是来看景? 再说避开他人,与她独处,岂不落人口实? 姜钰不急,但等李忠挑明。 两人继续往上走,凉气透过密林钻进姜钰衣袖里,倒是有些冷了。 好在李忠又一处亭子停下来,欲言又止,“陛下!本王得到一些消息……” 姜钰哦了一声,“但说无妨!” “因与陛下有关,本王想或许陛下也想知道。”李忠一脸担忧地说。 姜钰一边看他演戏,脸上却摆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即刻孤就要入益州,可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有人在皇上那里告状说,陛下将一处金矿赠与本王……”李忠说了半句,下半句却不愿说出。 作者有话要说: 崔相:陛下腰好细。 姜钰:……滚! 第21章 021 真是个老狐狸,姜钰暗骂。明明太子在司马淳面前参他抢了白兰金矿,得了金块藏而不报。到了李忠嘴里,却成了白兰赠他金矿。那白兰岂不是以金矿笼络大雍郡王,其心可诛,又置大雍皇帝何地?司马淳以此为借口翻脸灭白兰,也不是没可能。 姜钰心思急转,随即装傻笑道:“原来如此。郡王莫怕,孤定在大雍皇帝面前为你澄清。” 李忠哪里是想要这个结果,他道:“陛下。你可知怀璧其罪?” 姜钰打着哈哈,“孤自然知道,不知郡王何意?” 李忠叹了口气,“皇上这次准你白兰纳贡称臣,此乃天大的恩情。” 姜钰点点头,虚虚朝雍城方向拱手感恩,“郡王说得是!” “皇上知你百废待兴,定拿不出像样的贡品,所以并未强制要求。此乃皇上怜悯白兰。”李忠循循善诱,姜钰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又点头称是。 李忠笑道:“可这天下人谁不知道白兰坐拥金矿无数,境内女子喜用金饰,经常用金去各国换物。” “郡王的意思是?”姜钰迎着李忠期盼的目光,淡然而问。 “不知陛下今次准备些什么贡品?” 姜钰一脸羞愧,“不过是一些先祖从大雍购得的名画字帖罢了。郡王也晓得,白兰苦寒之地,没有像样的壤奠(土特产)。实在拿不出手。” 司马淳之所以好心不要其他贡品,自然把她当做贡品。还有什么东西,比她一个女王更值钱的? 李忠哦了一声,随后语重心长道:“既然朝中有人提出金矿一事,不知陛下可有考虑拿出一处金矿来,以回敬皇上善心?” 姜钰一愣,又是一脸窘迫,“郡王以为白兰真有金矿?” 李忠皱眉,在姜钰脸上探究一番。 姜钰转身负手,重重叹了口气,“不怕郡王笑话。我白兰境内的金矿早在孤母皇时已开采一空。所谓的白兰金图不过是空纸一张,被孤随意丢在密室中。” 李忠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又紧张起来。 若是姜钰死活不承认白兰有金矿,那自然他就不可能去抢。可他深知皇上疑心病重,心里会不会认为他与姜钰勾结,将有矿说成无矿? “况且,”姜钰苦笑一下,道:“此次事情……白兰买兵器买粮发军饷等等,金库耗费一空,若不然,孤也不会舔着脸只拿些大雍的名画字帖去朝贡。” 李忠尴尬地错开脸。他带兵攻打白兰,把人家给打穷了,现在又问人家要金子。再说皇上都没提这事。 “不过,”姜钰装出一副割肉的痛苦样,“既然郡王提出,孤只能把孤的家底拿出来献给大雍。” 李忠不动声色地看着姜钰。 “母皇薨前曾给孤备下一笔用作婚娶的资财。”姜钰神色哀伤,“南陵人背离两国盟约,封闭国界,隔断道路,孤的准王夫一年多也未曾给孤一封信件。孤的这笔钱花不出去,就献给大雍吧。” 李忠心情十分复杂。他领军攻打白兰前,便有一封密信送至南陵国中。大雍皇帝说若尔等敢借兵白兰,灭白兰之日便是攻南陵之日。 于是乎,就在白兰苦等南陵救兵的时候,南陵人闭关锁国,隐身不出。姜钰的准王夫摆明了不愿守着这个婚约。 “幸得郡王提醒,白兰既然归顺大雍,自当尽心竭力。”姜钰诚恳地拱手感谢,“这笔资财就放在益州的一处典当行内。过益州时,清查计册后交由郡王即可。” 李忠摆摆手,“陛下识时务也!” 崔良玉站在后面,虽然听不清两人谈话内容,但见姜钰脸色忽而紧张,忽而赧然,恭敬又忐忑。心不由揪疼起来。 入灌县时,灌县县令王定权设宴迎接。其实,姜钰明白人家只是想讨好平南郡王罢了。至于她,西南蛮夷尔,不过顺便之为。 尤其当王定权从师爷那里得知,白兰所贡之物竟然是从大雍购置的字画字帖,更不愿给姜钰等人脸色。 这些东西中不乏前朝名人著作,哪怕在大雍也少见真迹,价值自然不菲。可王定权不过小小县令而已,哪里懂得这些,只当白兰人拿他国之物来混淆蒙混,自然看不在眼里。 说来也是上一世的姜钰不懂猜测人心。以为大雍皇帝定喜欢这些。可她死过一回才知道,司马淳武蛮之人,哪里会喜欢这些文人调调。 吃了宴,休息一晚,第二日便在王定权快要磕破头的媚馋中启程去益州。 李忠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冷峻。章仇几番想凑前跟李忠套近乎,都被他这幅生人勿进的样子给吓退。 章仇一想到这十来年他忠心耿耿一路跟随李忠,无数次冲阵杀敌立下汗马功劳,他不过是因为一只畜生跟白兰那娘们争执几下,就被他这般冷落。顿觉心寒。 昨日郡王邀人家登山赏景,亲热之极。章仇心想,郡王总不会被那娘们的美色给勾、引了? 果然是祸国红颜。 来打白兰之前,他便听到一些传闻。据说皇上不知何处得了一副那娘们的画像,惊为天人,日思夜想。后来,他跟着郡王来攻打白兰,明明可以将她斩杀城下。皇上命令停战准和,让这娘们去雍城朝贡。去了之后会怎样,章仇不由阴阴一笑。 郡王若是真被蛊惑,他可不能跟着下水,需及早撇开关系才好。 想到这里,章仇索性与李忠拉开距离,找个借口溜了。 刚掉转码头,便见一人着白衣,骑大马,窄袖对襟,长裤革靴,腰身纤细,容姿俏然,此人不是姜钰又是何人? 啧啧。女人就是女人,就该呆在马车里遮面避讳,怎的抛头露面,穿得如此奇怪,还骑马驰骋,成何体统? 咻的一声,白影越过章仇朝前奔去。章仇还未反应过来,又见两道身影骑马越过他,紧追姜钰而去。 章仇:“……”原来是崔良玉和虎尉。啧啧,白兰的男人还真是没地位啊! 李忠听到声音,回头一看,见姜钰骑马奔来,拉住缰绳笑道:“陛下骑术甚好!” 姜钰缓步停住,“跟郡王比,孤班门弄斧罢了。” 李忠哈哈一笑,“陛下此等风姿,若是驰骋在雍城朱雀街上,定能让朝上那些老学究们气歪胡子。” 闻言姜钰倒觉得,李忠虽然心思深沉,却是个洒脱之人。 “郡王说笑了。孤自然不敢在朱雀街上骑马放肆,所以趁着还未入城,好舒缓下腿脚。”姜钰说完,拱拱手,继续往前。 崔良玉和虎尉两人跟随其后,扬起一片灰尘。 李忠瞅着姜钰的背影,回头问随从,“五王爷到哪了?” 随从策马上前,低声回答:“昨夜刚到益州,还没入府就去了天香楼。” 李忠冷笑一声。天香楼乃益州最有名的花楼。这位五皇子刚来就去,还真是个纨绔王爷。 “今日谁去城外迎劳白兰女王?” 随从顿了下,道:“郭大人只派了他手下的一名主簿。” 李忠眉头皱起,“郭昌呢?” “郭大人说他有要事,分身乏术!明日他会在府中摆下盛宴宴请郡王还有白兰人!” 李忠气笑了。郭昌是太子的人,这么做倒一点都不奇怪。 按照大雍的礼宾制度,藩国国主来朝,地方官员当出城郊野迎劳以示尊重。不过,郭昌把姜钰当做败国之君,自然没放在眼里。那他堂堂郡王,郭昌也敢如此? 分明就是太子吩咐,让郭昌借机给他下马威。 这真是要撕破脸啊! 姜钰一路奔驰,耳边呼呼风声,两边望去阡陌田野,麦穗挺立,有穗花探出头来,等炎热来临,自然又是丰收。大雍地平田多,物产丰饶。益州与扬州并称天下粮仓,供京畿雍城以及边陲军队所需。 想到白兰,多山少地且贫,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从一世祖经营到现在,若不是金矿所撑,如何独存? 马蹄停在麦田旁,姜钰望着一眼看不尽的青浪,心绪难平。 等了一会,等来李忠。 姜钰笑问:“郡王,你看那处大宅不知何人名下,孤看着着实可惜啊。若能改成田,又可产出许多救人之粮。” 李忠顺着姜钰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处高墙大院,屋檐重重,庭院连接,看着足有百室之巨。 怕这是某个高门巨族或富贾的房产。只是,占用田产实属不该。 李忠笑道:“陛下,我大雍地多,这点不足为虑。” 姜钰状似天真,“若是人人如此,天下还有可耕之田吗?” 李忠:“……陛下言之有理。待入了益州,本王着郭昌彻查此处房主!” 姜钰点头称赞,“郡王雷厉风行,实乃百姓之福!” 李忠谦虚了一下,随将益州主簿在城外迎劳一事说明。 姜钰自然明白其中肯綮,也清楚郭昌避而不见的意图所在。更知道李忠此刻违心替郭昌找借口的不悦。 她苦笑一声,“孤乃败国之王,不敢劳驾郭大人。” 李忠暗骂郭昌奸诈。皇上给他的手谕可是要客客气气地邀请白兰女王前往大雍。郭昌这么着急就迎合储君意图,若是让皇上知道,定让他死得难看。 往前再走一会,但见官道旁一处茶铺中,稀稀拉拉几个官家之人正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车马行过的声音都没吵醒这几人。 李忠懒得理会,直接往前走。 姜钰早已回车换衣,闭目养神。 快到城墙根里,主簿几个才发现不对劲,屁滚尿流地跑到李忠面前告罪,哆哆嗦嗦的,当真碍眼。 李忠甩了主簿一鞭让他赶紧滚蛋,这才缓了他胸中激愤。 第22章 022 城内正值芙蓉花开,听闻平南郡王凯旋归来,神秘国度的白兰女王也来了,城内百姓挤在主道两侧翘首想一睹两人风姿。有胆大的女子甚至拿着芙蓉花,投掷队伍中,惹得好多年轻士兵心猿意马。 凌霄从缝隙中看出去,突然噗嗤一笑,回首道:“陛下,好多大雍的女子投掷芙蓉花给崔相。连虎将军都得了一朵呢!” “是吗?”姜钰淡然道:“若孤此刻骑着大马走在街上,可得几朵芙蓉花?” 凌霄歪着头想了想,道:“怕是不用他们投掷,路边的芙蓉花都要羞愧地自动坠落,为陛下容姿所折!” “就你长得一张巧嘴!”姜钰笑着轻骂一句。 凌霄憨笑道:“凌霄说的是实话!” 姜钰低头看了下窝在脚边的大王,“今晚孤要去趟天香楼。” 凌霄一愣,“天香楼?” 姜钰一本正经地说:“对。益州城最有名的花楼。” 凌霄咳咳一声,“陛下……我也去吗?” “去啊。你是本公子的小书童。本公子去哪,你也去哪!”姜钰挑起凌霄的下巴,嘻嘻笑。 “那大王呢?”凌霄眨了眨眼睛,指了指睡得憨憨的某家伙。 “丢给崔相,让他彻夜不休,好好照顾大王。” 刚好给他找点事做,别坏了她的事。 客馆是大雍招呼藩国的场所,在益州城的西边。一行队伍浩浩荡荡穿城而过,在十字街的钟楼处拐弯向左,走过几处街坊后便到了。 李忠在益州有专门的住所,与姜钰约好明日宴会时间后便带着亲兵走了。 好多人想一睹女王真容,一路跟随挤到客馆门口。却被鸿胪寺的人叱骂清场,一时间门口清净了许多。 招待藩国的客馆连绵三四个街坊,倒也宽绰。典客署郎中范离早已安排好一切,领着虎尉等先行进入查看。 带到益州的一应用品只装了几个大箱子,连见多识广的范离也在心里嘀咕,这大概是最轻车简行的藩国国主了。 不一会,一切便安排妥当。姜钰这才扶着凌霄的手下了车。 范离低头向前,问候道:“陛下一路辛苦,有所需者可让微臣代劳!” 说完,他抬头看过去。却见一片明辉下,一张端庄淡雅的脸上,眉眼清冷,红唇娇鲜。 他心头一惊,立马把头低得更深。 凌霄上前递给范离一个小锦囊,“这几日需辛苦范郎中了。这是我王的一点心意,还请范郎中不要推脱!” 范离抬眼一看,金丝银线缠纹,就这么个小袋子已经价值不菲,更不用说里头放的东西。 他连忙摆手,“这都是微臣该做的……” 虎尉上前,瓮声瓮气地说:“范郎中就拿着吧。” 范离见虎尉虎背熊腰,腰间一把宝剑,一双厉眼盯着他,本想推脱的手只能接过锦囊。 一行人进了客馆。主房宽大透亮,虽比不得宫碉内奢华,却也清爽干燥。 崔良玉跟着走进去,一副有事谈的模样。 凌霄和虎尉悄悄退了出去。 姜钰懒洋洋地抱着大王,低着头不说话。 崔良玉一腔柔意全化作眼中深意,只可惜姜钰低着头没看见。 若此刻姜钰抬头,他自然会收敛些,不然惹恼了眼前人,他可心疼。 “陛下。如今到了益州,四方敌人众多,还请陛下多多注意安全,想去哪里,带着臣和虎将军……” 姜钰手一顿,终于肯抬眼看着崔良玉,“孤能去哪里?在此处歇过两日后便又要启程。” 大王哼哼咛咛睁开眼睛,瞅见眼前站立之人后,咻的一声跳下来冲到崔良玉面前要抱抱。 姜钰:“……既然大王这么喜欢崔相。今晚就由崔相照顾大王。它刚冒了两颗牙,想吃肉食,之前都是虎尉去山上找野兔。它都快吃腻了。到了益州,想必野味多些,你好好给它补一补。哦,记得它晚上是不睡觉的,你要陪它玩,不然它会生气。” 崔良玉弯腰抱起大王,恭敬道:“臣遵旨!” 姜钰唇角勾起,无声的笑了下。 天香楼。顾名思义,此处乃国色天香之地。 老板春娘这两日喜得走路带风,眉飞色舞。昨夜天降贵人,五皇子从京城驾临天香楼,掷重金包下整坊姑娘畅饮欢歌。所有姑娘都跟疯了似的,个个争奇斗艳,娇俏依依,祈盼能入这位天之贵冑的眼。万一五皇子相中了,提拔自己做个妾,那可真是飞上枝头做凤凰。 这位爷儿现在尚未婚娶,府内也无正妃,更无姬妾,只要能入府,怎的也是半个主子,比在天香楼臭男人堆里讨生活强太多。 关键这位潇洒王爷,人中龙凤,风俊俏人,哪怕靠近说句话,姑娘们的心里也甜得跟蜜似的。 夜幕沉时,天香楼红灯笼高高挂起,七彩幕帘帷帐内莺莺燕燕,娇笑声时起,好不热闹。 春娘嘴里嗑着瓜子,手不待闲数着五皇子赐的赏钱,心情正舒畅呢,却听大堂跑腿叫包儿的来报说,郭家少爷来了,在门口大吵大闹非要进来找涂娘子。 她腾地一声站起来,先是把桌上的赏钱笼络在一起放入柜中锁好,避着包儿把钥匙塞到怀里,这才气鼓鼓地骂:“郭家少爷好几日都不曾来,怎的今日偏就来了。作孽啊!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急哄哄地拽起裙摆往外走。 走到半路,她突然停下问:“涂娘子呢?” “正陪贵人吃酒!”包儿点头哈腰道。 “哎呦喂,真是……”春娘摆动着肥大腰肢,上下窜跳了两下,“快去跟涂娘子递个话。等会还得她出来安抚郭家少爷。” “春娘姐姐,涂娘子怕是不愿意呢。跟贵人相比,郭家少爷算个球?”包儿一口龅牙,贼兮兮地说道。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春娘使劲点了包儿的额头,“那贵人明日说走就走。郭家少爷可是咱节度使亲侄,这叫什么?叫地头蛇。万一得罪了他,我们天香楼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包儿挠挠头,“春娘姐姐好机智!” “快滚去给涂娘子说!”春娘一脚踢在包儿的屁股蛋上。 包儿装模作样哎呦一声,赶紧溜了。 天香楼门口不少看热闹的,几个壮汉围住天香楼的男倌推搡着,嘴里不干不净骂着娘。 郭廉身着绸缎华服立于匾额下,一脸不耐。 春娘见状赶紧挤出一个肥腻腻的笑,人还未到,手中帕子已然呼扇在郭廉的脸上,“哎呦,郭少爷,这春暖花开的好日子,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郭廉被香味呛得立刻捂鼻,恼火道:“春娘,你攀了高枝敢挡我郭廉的路?” 春娘谄笑着凑到郭廉面前,耳语道:“我的亲少爷,里头那位是京里头来的贵客,得罪不起啊!人家今日包下我天香楼,我说什么也不敢放人进去!” 益州天高皇帝远,郭廉仰仗着自家叔叔的脸面,横行霸道惯了,加上今日喝多了几杯,酒壮胆后更加张狂,举手一推,直接把春娘推得趔趄了几下。 “滚一边去,”郭廉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看到没?本少爷今日就赎了涂娘子做本少爷的妾!” 春娘嚎叫一声,“作孽啊!郭少爷,您过了今日,明日我就将涂娘子送去您府上去!” 郭廉哪里肯听,推开春娘,径直朝里走去。 他手下几个壮汉骂骂咧咧,也跟着进去。 春娘一屁股坐地上嚎哭起来,“这要了老娘的命啊!” 嚎了几嗓子,正准备起身去劝阻,却听有人于耳边低声道:“凤鸟飞腾文笔山,塔前才拜孔夫子!” 春娘脸色狠狠一变,扭头却见一位小少爷,英俊白净,唇红齿白,正歪着脑袋笑着瞧她。 见春娘一脸震惊,姜钰摇了摇手中纸扇,半遮脸道:“我可以进去吗?” 春娘赶紧爬起来,毕恭毕敬弯腰道:“可以,可以!请!请!” 姜钰带着凌霄虎尉两人,大模大样走进天香楼。 不远处,芙蓉花下一抹黑影孑然独立,怀中某物幽兰眸子于暗中犹如宝石般熠熠发光。 “大王,你说我们要不要也进去瞅瞅?”崔良玉低声问。 大王微微歪头顿了下,随即挣脱跳到地上,前后脚绷紧下压长腰后顺着花丛树干翻腾了几下,一跃墙头不见了踪影。 崔良玉失笑,低声道:“跟你姐姐一样不听话!” 说完,趁着夜幕一跃墙头也没了踪影。 天香楼近岁来名动益州的便是涂娘子。这位涂姓小娘子,据说是灌县涂家屯人,人娇声媚,我见犹怜。一张小嘴可唱你侬我侬的灌县小调,可豪饮益州最烈的富春酒,腹中有趣故事一堆,哄得客人团团笑,如此多才解语花伊始于天香楼露脸,便一举拿下益州城城中男子的心。尤其节度使大人郭昌侄子郭廉,更对她痴迷不已,哪怕家中已有正妻一妾,也想把此妙人纳入家中,不许他人染指。 今日他总算哄得家中正妻同意,拿来银两为涂娘子赎身,谁料天香楼大门紧锁,他岂能不恼? 郭廉轻车熟路上了二楼,一脸怒色直接撞开正厅大门。 哐的一声,里头一切戛然而止。舞停曲顿,人惊脸呆。 有人认得郭廉,也知他近日痴缠涂娘子,再回头瞅着主位上那位爷儿,看来今日有场好戏看。 谁都没入眼,郭廉只见到那涂娘子千娇百媚正冲身边人笑呢,小手放在那人胸口上。心中怒火瞬时蹭蹭外冒。 司马棣凤眼微垂,领口敞着露出一截白玉似肌肤,唇角勾起,握住涂娘子的手道:“为何不说了?那人如何救出发妻,又是如何杀死白猿?”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骚包男配上线了! 第23章 023 涂娘子娇滴滴笑起来,“那人啊,顺着溪流径直朝上走,见一处滕树茂密,便在藤下歇脚,却不想藤下松软,直接跌落入洞,竟是那白猿洞府。” 司马棣饶有兴趣继续问:“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你猜?”涂娘子吃吃笑着,偏偏不说下文。 司马棣心痒难耐,伸手在涂娘子身上挠了几下,惹得娇笑阵阵。 郭廉气得脸色发白,花楼里女子果然是不中用的,不过几日未见,这娘们可另攀枝头。方才春娘说这男人是谁来着?他压根没记住。管他呢。反正他有叔叔坐镇,在这益州城从未吃过亏。先打了这奸夫,再收拾涂娘子。 “给我打!”郭廉指着司马棣喊道。身后壮汉得令,二话不说踩过果盘酒杯直冲上前。 涂娘子大叫一声钻进司马棣的怀中。 司马棣一脸心疼,搂着涂娘子安抚道:“不怕,不怕。有白凤在,谁也上伤不了你。” 话音刚落,几个壮汉的凌冽拳风已然扑面刮来。 司马棣淡定如常,连眼皮子都没掀。 郭廉激动跳起来,“给我狠狠打!” 他口中打字刚蹦出来,一阵黑影绕过,几个眨眼间那几人便捂着胸口倒地不起。黑影归位,郭廉这才发现出手如此狠厉迅速之人竟是适才一直站在司马棣身边的黑衣女子。 这人面若玉盘,却满脸寒霜,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白凤低声问:“可要属下清场?” 司马棣意兴阑珊,摆摆手,“罢了!罢了!闹了一天一夜,也该回府了,明早还要见美人呢!” 涂娘子心中一颤,娇声问:“还有比奴家更美的美人吗?” 司马棣低头捏着涂娘子的嫩脸,“有啊!白兰王花你听过没?世间只有这一朵。你可比不过!” 涂娘子摇摇头,“世间的花那么多,奴家从未听过什么白兰王花!” 司马棣晃晃悠悠站起来,一脸向往,“这朵花啊,长在雪山之中,弱水之畔,白如鹧鸪山的雪,香如康延川的春,不是尔等寻常人可见……” 于隔壁听墙角的姜钰唇角抽了下。 涂娘子低声委屈道:“可奴家的故事还没讲完……”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你太贪心了!” 郭廉面红耳赤,握紧拳头冲司马棣喊道:“欺人太甚!你可知我叔叔何人?” 司马棣停下脚步,双眸在富春酒的熏然下隐隐泛红,他好似听到什么可笑之事,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竟弯下了腰。 郭廉何时受过此辱,大喝道:“我叔叔乃益州节度使郭昌,你是何人,就不怕我叔叔下你去大牢吗?” 司马棣笑得眼泪都出来,转脸跟白凤说:“益州此地出人才啊!回头让府内的戏倌们把今日之事演出来,我定能次次看次次笑!” 白凤:“……” 隔壁。 姜钰起身,道:“春娘,出去吧。” 春娘一脸严肃,俯首称喏。 凌霄和虎尉亦步亦趋,跟在姜钰身后走了出去。 正厅内,司马棣收起笑,道:“白凤,你去告诉他我是何人?” 白凤抿唇顿了下,走到郭廉面前正色道:“此乃当今圣上第五皇子。” 司马棣不满道:“凤儿,每次让你介绍本王,都介绍地如此没气势。本王有那么多雅称你一个都不说。” 白凤:“……”纨绔王爷算吗? 郭廉终于搞明白面前何人,心中发憷转身想逃,没想到直接撞上一堵肉墙。 “哎呦喂,郭少爷,你撞得奴家好疼!”春娘抖动着浑身肥肉,撒娇埋怨道。 姜钰顿时非常认同方才司马棣所言:益州此地出人才。这春娘了不得! 郭廉恨不得偷偷溜走,却被春娘堵在这里不得动,“春娘,今日本少爷有急事,先行一步!” “哎呦,郭公子可不能走,”春娘死死拽着郭廉,“你扰了贵人的兴,你得留下来替奴家担着啊!” 郭廉又窘又怒,低声斥道:“春娘,别不识抬举,快让本公子走!” 春娘一改平日对郭廉哈腰谄媚的态度,冷着脸压根不给郭廉面子。 郭廉气得脸色发白,又奈她无何。 司马棣丝毫未被两人争执吸引,恰如被什么勾着魂,两眼发直瞧着春娘身边之人,神色恍惚。 他径自推开郭廉,行至姜钰前,笑灿如花,柔声问:“敢问兄台,从何方来,到何处去?” 姜钰默默后退一步,纸扇遮面,“你管我从何方来,到何处去!” 司马棣唔了一声,苦思冥想,“兄台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思索半天无果后,他回头问白凤:“凤儿,你可曾见过?” 白凤:“……未曾。”为何主子现在连男人都不放过?只因对方俊俏? 司马棣不死心,欲上前再攀谈几句,一粗壮臂膀挡在面前。 虎尉冷冷道:“请尊下自重!” 即刻黑影袭来,接招出招,几个回合白凤与虎尉缠斗起来。两人皆是高手,一路打到中庭,桌椅板凳飞来飞去,砸得没了原样。 “哎呦,莫打!莫打!”春娘奋臂大呼,心痛不已,赶紧给涂娘子递眼色。 涂娘子疾步走来,梨花带雨般跪在司马棣面前道:“奴家祈请公子哀怜,让白姑娘停手!” 虽然大家都晓得司马棣是五皇子,可面上都不敢暴露他的真实身份。毕竟皇子逛花楼,传出去会遭人非议,万一皇上知道此事,司马棣定少不了一顿责骂。 司马棣视若无睹,一双眼睛挂在姜钰身上拽不走,哪怕涂娘子泪姿再美也无动于衷。 涂娘子见状咬着牙,又跪到姜钰面前,低声道:“请公子高抬贵手!” 姜钰收起纸扇,扇尖挑起涂娘子下颌。 蹙眉红娇唇,翘鼻泪朦眼,果然美人也。 “你便是涂娘子?”姜钰收起纸扇,压低声音问。 涂娘子神色恍惚,眼前这位公子俊俏贵气,雅致舒朗,世间罕见。他此刻静静瞧着自己,嘴角微勾,眸光亮闪。 为何,她心跳急促? 那边两人已纠斗至屋檐,瓦坠之声砰砰炸响。春娘焦头烂额,急得团团转,冲涂娘子喊道:“涂丫头,贵人问你话呢!” 涂娘子一愣,旋即俯首道:“奴家正是涂家娘子!” 姜钰旋即一笑,“春娘,这娇媚娘子,我要了!”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凌霄眨了眨眼睛,没想明白。 涂娘子更是心惊不已,转眼看向春娘。 春娘咳咳两声,“这位公子,涂娘子乃春娘我的摇钱树,这赎金可不菲啊!” 郭廉缩在一旁,愤恨不已盯着姜钰,为何夺他所爱的人全挤在今日? 姜钰淡笑一声,“赎金几何?且说来听听!” 春娘举起手来,掰着手指正色道:“涂娘子来我天香楼八年,吃的都是精食,用的都是好物,所费香粉衣料,束脩学资,合之怎的也得赔我百金千银。” “好说!”姜钰道,从袖口内掏出一张银票来,“够吗?” 春娘接手一看,顿捣蒜般道:“够够!” 司徒棣眯着眼睛旁观,忽的凑上前来,“敢问兄台,要她何用?” 姜钰莞尔一笑道:“解闷。”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春娘,我出双倍赎金,如何?” 他指着姜钰,问春娘。 春娘一脸激动,“好好好!” 姜钰脸色一冷,‘春娘,一女不嫁两户。你先收了我的银票,可不能食言。” 春娘为难纠结,眼珠于两人之间转溜。 “春娘,莫要与银子做仇敌!”司马棣随意拍拍衣袖。 春娘百般无奈,突然拍手呼:“莫如让涂娘子自己来选?她喜欢谁,我就收谁银票,决不食言!” 姜钰瞧着司马棣胸有成竹模样,故作纠结道:“就随涂娘子意愿!” 春娘扶起涂娘子,殷殷道:“丫头,你可要凭心来选啊!” 挤眉弄眼的,一看便知春娘想让涂娘子选司马棣。 一旁看热闹的姑娘们个个银牙咬碎,手帕揪成绳。 涂娘子怎的如此好运?不论随了五皇子,还是跟了眼前这位俊俏公子,闭眼瞎指一通任谁都好。 司马棣走到涂娘子面前,声如金振,“你那故事还没讲完,我心还痒痒呢!“” 涂娘子不由心中一颤,恍恍惚惚手便指向了司马棣。 春娘甩了甩手帕,大笑起来,“如此甚好!甚好!” 涂娘子娇羞一跺脚,遮面回房去了。 姜钰面色不悦,心中早已笑作一团。 “凤儿!回来!”司马棣冲白凤喊了一声。 白凤闻言,立刻收手,后退两步,一跃回到司马棣身边。 “给春娘银票。”司马棣嘻笑着吩咐道。 姜钰负手立旁,不愿瞧他。 “本公子并非夺爱之人,诚邀兄台来我府,赏花赏月赏美人,如何?”司马棣一脸诚恳,硬是挤到姜钰面前道。 虎尉目光如炬,心想这大雍男子怎的如此胆大?!大雍与白兰阴阳颠倒,男强女弱,难怪他一时无法接受。 姜钰垂眸道:“我有要事在身,分身乏术。” 司马棣也不恼,笑道:“我府芙蓉花正开得艳,涂娘子腹中故事有趣得紧,好花好人好故事。想必你也是同道中人,明晚来我府一聚,如何?” 同道之人?姜钰嘴角抽抽。这司马棣被他母妃宠坏了性子,行事不羁,果不虚其名。 不过,她此番与春娘演下这出戏,便是要与他会上一会。 姜钰做出纠结状,皱眉勉强道:“若是明晚倒也腾地出空……” 司马棣心满意足,冲春娘道:“快让涂娘子收拾妥当,今日便入府。悉心准备,明日本公子有贵客要她招待!” 春娘连连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王:姐姐出门找男人,都不带我! 蠢作者:我都还没想到,你是公的还是母的,你找个毛?! 崔良玉:陛下出门找男人,竟不问问我同意不? 蠢作者:唔……陛下现在还顾不上你。你也给力点。别老是一章没句话说。 第24章 024 此时,白凤大喝一声,“去哪?” 郭廉本欲偷溜,闻言脚下一软,差点倒地。白凤上前一把擒住他,将他双手捆绑于背。 郭廉顿时瘫软,抖若筛糠,哪还有矜贵之姿。 春娘喜不自胜,两厢皆大欢喜,且有五皇子出面,哪怕以后郭节度使怪罪下来,凭涂娘子如今飞入枝头做凤凰,他也不敢拿天香楼如何。 突然,包儿冒冒失失冲过来,大喊道:“有鬼啊!” 春娘上前一巴掌拍在包儿头顶,“混账东西!贵人在此,叫唤什么!” 包儿捂着脑袋,委委屈屈道:“春娘姐姐,东厨……东厨有鬼啊!我适才从东厨经过,听到咯吱咯吱声,好似……有人啃骨头。” 旁边姑娘们闻言,惊声连连。 春娘恼急上前要捂包儿的嘴。 包儿挣扎道:“我没骗人!我一走近就没了声音。我走远点这声音便又响起。我壮着胆子拿灯照了下东厨,空无一人。刚转身走,便瞧见两道蓝光,一闪而过,吓得我差点摔倒!” 姜钰若有所思,不过一瞬而已,倒也没放心上。 包儿说得太过逼真,脸色惨白,春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姜钰刚想转身回客馆,谁料一张风流俊脸凑过来。 “兄台,本公子向来不信鬼怪,不如一同前去瞧个究竟!”司马棣并不给姜钰思考余地,伸手便拽着她衣袖往前走。 虎尉和凌霄皆倒吸一口气。虽已知司马棣身份,却被陛下命令不得暴露。饶是如此,这位大雍王爷也太过轻浮,不过初次见面,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姜钰并未挪步,低头冷冷盯着司马棣的手。 司马棣扭头一瞧,讪笑着抽手道声抱歉。 天香楼亭台楼阁随地势起伏而建,众人随春娘向东厨走去。踩过拱桥石阶时,司马棣凑到姜钰面前,热络道:“我府在益州城东郊罗汉山麓,名叫馥园,园中景致益州城独一无二,天香楼都没得比。兄台见了一定喜欢。” 春娘走在前头,撇撇嘴,心中万分委屈口不能言。 姜钰停步,和煦一笑,“敢问公子贵姓?” 司马棣咧嘴笑问:“莫如兄台先告诉我?” 姜钰纸扇一摇,一本正经道:“既做知己,无问何人!” 司马棣哈了一声,随即大笑起来,“兄台当真妙人!” 两人各怀心思,谈笑间已看到东厨门帘。 春娘人胖胆却小,凑到两位贵人身后,顺便一脚把包儿踹到东厨门前。 包儿猝不及防,一头撞开东厨木门,黑魆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一想到那两道泛着冷的蓝光,顿时吓得抱头蹲地,闭着眼睛咆哮,“啊……别过来!别过来!” 司马棣递给白凤一个眼神。 白凤领会主子意图,抬脚踏过门槛,伸手摸索准备点灯。 这时,一道黑影咻的一声从里窜出,跃过白凤头顶,径直朝众人扑来。 电光石闪中,姜钰像被什么撞到般,踉跄着急速后退。 司马棣别看是花丛厮混的风流王爷,身手却不比虎尉慢,上前一把扶住姜钰,衣袖飞舞,两人转了几圈,总算停住。 姜钰头晕目眩,怀中毛绒触感,惊得低头一看,但见大王瞪着一双幽兰眸子,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嘴边须毛油乎乎,还听它隐隐打了个饱嗝。 司马棣恍惚道:“兄台,你身上怎的有股梨花香,好闻地紧。” 姜钰后背一僵,坦然自若站好,挤出一个笑,“不可能!” 春娘惊得脸色发白,赶紧上前告罪,“陛……公子,这畜生可伤到您?” 大王不悦回头盯着春娘,朝她嗷呜大叫一声。果然吃饱后声音洪亮,比先前有些气势。然而在众人眼中,大王不过是毛色好看,眼眸奇特的大猫而已。哪里会想到此乃白兰神兽雪豹。 春娘哎呦一声,“这畜生嚣张之极。公子快丢开它,奴家让人把它打出去。敢偷到我春娘东厨,吃了豹胆不成?” 凌霄一听,忍俊不禁,捂着嘴笑。 姜钰尴尬道:“春娘,这是……” “这位公子,”一道玉立身影从暗中走出,“烦劳将它还我?” 姜钰手一顿,转身已瞧,却见崔良玉施施然立于眼前,面无表情,眼眸微垂,衣袍下垂处湿漉一片。 凌霄虎尉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司马棣眯起眼睛,不动声色上下打量着忽而现身的崔良玉。 春娘眼珠子一转,手帕一呼,口喊哎呦,“这位公子,今日天香楼有贵客,关门歇业。你是如何进来的?” 崔良玉不理她,径直走到姜钰,“公子?” 姜钰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嘴硬道:“凭甚说它是你的?” 大王吃饱餍足,窝在姜钰怀中闭着眼睛,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 “大王!”崔良玉朗声叫道。 大王一个激灵睁开眼睛,黑暗中它的双眸越发显得异亮。 包儿心有余悸,悄咪咪退到春娘身后。 “说好不许乱跑,怎的不听话?”崔良玉轻声斥道。 这家伙自跃进天香楼,便闻着香味直冲东厨。东厨窗户有一小缝,大王轻巧而入,他却只能站立一旁为他放风。谁料等来了姜钰等人。 还看到了姜钰跟一大雍男子搂搂抱抱…… 姜钰想到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去哪都要带上他和虎尉。可转身她只带了虎尉,连不甚有用的凌霄都带上,唯独没带他,顿时不自然咳咳两声。 大王自知不对,可谁让东厨里窜出的香味引得它神兽形象全无,哼咛一声从姜钰怀中跳出,蹭到崔良玉脚边……装可怜。 崔良玉叹口气,弯腰抱起大王,也不与姜钰打招呼,扭头就走。 姜钰摸了摸鼻子,崔相……这是恼了? 春娘眨了眨眼睛,崔相果然如传说中这般冷清,厉害啊,连陛下的脸都敢甩! 惊奇中,春娘瞥见远处来一人,即刻呼道:“哎呦,涂娘子来了!” 果然,涂娘子一身红妆,纱巾遮面,头面金黄耀眼,叮当作响,款款而来。 司马棣勾唇笑起,道:“莫非,这是涂娘子给自己准备的嫁衣?” 春娘吃吃笑,“公子好眼力。涂娘子在我天香楼卖艺不卖身,早盼着遇到良人嫁之。今日幸得公子垂帘,她这套嫁衣算是没白准备!” 说到最后,竟还挤出几滴眼泪来,好似之前卖人拿钱的不是她。 凌霄和虎尉两人心中惊涛拍岸。要知道,在白兰只有处于卑位的男子才会被人卖来卖去,而今在大雍看到女子地位如此低下,所经受的冲击不可谓不大。 司马棣轻笑一声,并未做声。 涂娘子一脸娇羞,缓缓走到司马棣面前,深深屈礼,颤声道:“公子!” 司马棣看了一眼白凤,白凤即刻上前扶起涂娘子。 面纱下的涂娘子死死咬着唇,只得随白凤站到司马棣身边。 “恭喜公子喜得良缘!”姜钰上前拱手道喜。 “好说好说,”司马棣摆摆手,一脸不以为意。 反倒凑到姜钰面前,真诚道:“明晚,罗汉山麓馥园,我恭请大驾!” 姜钰当真不习惯跟他如此近,默默后退一步,道了声:“好!” 司马棣立马笑得凤眼都没了,好似比刚才得到涂娘子如此美人还高兴。 姜钰心中咯噔一声,顿觉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司马棣亲自送姜钰到门口,还特别好心要把自己轿子让给姜钰用。 姜钰怎么也不肯接受,司马棣无法只好随她去了。 直到看不见姜钰身影,司马棣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扭头一瞧,却见涂娘子好似目有泪光。 他皱起眉头,“涂娘,你这是何意?” 涂娘子心有酸涩说不出,见司马棣不悦,立刻跪下乞怜道:“妾今日便要离了天香楼,心中很是不舍。” 司马棣哦了一声,道:“无妨,本王回京后,你可常来天香楼找人叙旧。” 涂娘子心中大惊,颤颤巍巍道:“妾不想她们,妾只想陪王爷左右。” 司马棣不耐地挥挥手,“明日有贵客来,你用些心。本王会重重赏你!” 远处传来重重马蹄声,不多时便见一行人骑马奔来。 白凤走到司马棣身边低声道:“益州节度使郭昌。” 司马棣一改之前风流不羁的神色,沉脸道:“太子哥哥的人,果然架子大!” 郭廉瞧见叔叔身影,当下激动不已,却又不敢表露在外。 涂娘子不动声色走到阴暗处,深深低下了头。 郭昌翻身下马,即刻俯首跪在司马棣面前,恭敬道:“臣拜见五皇子!” 司马棣负手而立,不咸不淡道:“本王来益州不过两日,便听闻了许多郭节度使的趣事。本王原本不信,不成想今日倒是让本王大开眼界,不得不信了!” “叔叔……”郭廉哭着喊道,“叔叔快救我!” 郭昌膝下无子,甚是疼爱哥哥郭盛独子郭廉,对他多有纵容,如今见他被人手脚捆绑,哭得稀里哗啦,着实可怜,可眼前这位五皇子是个混不吝,今日说不得要丢些脸面,随即压火道:“小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五皇子,还请五皇子看在老臣面上,饶过他这次。” “你堂堂益州王……”司马棣嘴角噙笑,“还要本王什么给什么脸面?当真可笑!” 郭昌脑袋突突直疼,心下转了好几个圈。 司马棣这次从京城而来,明面上是来迎劳白兰女国国主,实际上到底为何而来,他找人去宫里探寻了半天也未得。司马棣虽深受皇上宠爱,可东宫储君在他出生前早已铁板钉钉,无论如何他这辈子只能当一个富贵闲散王爷。 他暗地与太子远近呼应,面上却极力与太子撇清关系。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他这从龙之功,就算司马棣也不敢小瞧。 可如今他只能忍了。 第25章 025 “臣惶恐!不知哪个居心叵测之徒胆敢在殿下面前信口雌黄。臣定要亲去雍城,于陛下面前寻个公平。如此败坏臣声名,臣万难接受!” 司马棣嘿嘿一笑,走下台阶,扶起郭昌道:“郭大人!看把你给吓的。本王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何必去父皇面前惹些是非?” 郭昌恨得牙痒痒,只得挤出一个笑容,“王爷,老臣年龄大了,受不得惊吓。” 司马棣哈哈一笑,随即递给白凤一个眼神,“不过,你这蠢侄子连本王的尊容都不识,当真不该。说起来,我们大雍,除了太子哥哥,本王的风流姿态,可谓是妇孺皆知,众人皆识。啧啧,多教导你侄子。有空别天天狂花楼,多去雍城长长见识,别跟个山野鸡似的孤陋寡闻。这次是遇到本王我,要是遇到别的王爷公主,早把你侄子给生杀活刮!” 郭昌点头哈腰,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郭廉被白凤松了绑,连滚带爬跑到郭昌面前,仰脸哭道:“叔叔!” 郭昌正值气头上,举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 瞬时小霸王郭公子的脸红了。 “败类!郭家的脸面全让你丢完了!”郭昌愤恨不已,大骂道。 司马棣可没工夫瞧这些,懒懒道“好了!带回去随你怎么打骂!别吓坏了里头的姑娘们!” 郭昌咬着牙硬撑道:“是是!老臣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 司马棣摆摆手,“那就好!” 郭昌拽着郭廉丢给手下人,抱拳感谢后径直回去了。 涂娘子默默抬起头来,看着郭昌的背影,俏脸难得有些扭曲。 司马棣扬天打了个哈欠,“本王先回去了!” 说完,竟甩下涂娘子,自行骑马奔入夜幕中。 白凤走到涂娘子面前,居高临下瞧着她,“涂娘,王爷已走,你坐轿去馥园便可。自有人安排一切。” 说完,一顶灰色小轿落在门前。 涂娘子咬着牙,低声道:“谢白姑娘!” 白凤面无表情,也不回应,骑上马径直追司马棣去了。 崔良玉一身冷意抱着大王等在客馆门前。 大王缩着脑袋,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这正是益州城最美的季节,芙蓉花开,连带着深夜的露水都沾染了香味。闻久了甜腻至极,挥之不去。而康延川蔓延的梨花香则清新淡雅,闻之无甚香气,却萦绕在心间久久不能忘记,就如姜钰身上的那样。 巷道中一顶轿子快速而来。 崔良玉拾阶而下,恭敬立于一旁。 轿子落下,虎尉掀帘,凌霄扶手,姜钰缓步而出。 崔良玉单手抱大王,掀袍而跪,俯首称道:“陛下!” 姜钰睨着他,“崔相,你为何知晓孤今晚会去天香楼?” “大王思念陛下,它一路跟随陛下,是故臣知道。”崔良玉挺身道。 大王听到名字,睁开眼睛,见到姜钰咻的一声窜出去,粉鼻子蹭着男装袍衫嗅个不停。 等了半天,见女主人不理它,顿觉委屈,嗷呜一声抬头,亮簇的眸光闪着可怜。 姜钰抿着唇,屈身抱起大王,有些无奈抚了抚团子头,“在人家东厨乱吃一通,有些丢你神兽的脸呢!” 大王喉中发出咕咕声响,一脸傲娇,显然并不认同。 “万一吃个好歹出来,看你如何?”姜钰忍不住絮叨道。 大王呜呜一声,低头不理她。 姜钰瞥向崔良玉,“大王翻天香楼的墙头,莫非堂堂白兰男相也如此?” 虎尉嘴角一抽。陛下自己女扮男装去逛花楼,还指责崔相翻墙头……逛花楼。 再说崔相如此也是怕大王走丢啊。 还是凌霄聪明,她警醒道:“陛下,不如回去慢慢说。毕竟这是客馆门口……” 姜钰深深看了一眼崔良玉,抱着大王往内走。 崔良玉缓缓起身,跟着走了进去。 大王今晚吃得太撑,懒懒卧在姜钰脚边不动弹。要是平日这时候,怕早已上蹿下跳玩得闹腾。 姜钰一身男装,飞眉入鬓,肤白唇红,潋滟眸光,当真翩翩美男子。 崔良玉重重叩首道:“臣有要事禀报!” 姜钰哦了一声,“说吧!” 崔良玉看向凌霄和虎尉,“臣胆敢恳求密报!” 姜钰微微皱眉,“你们两人先行退下!” 庭室香薰袅袅,静谧一片,唯有大王时不时的饱嗝声。 “陛下。大雍皇帝诡计多端,心黑手辣,陛下此去雍城凶多吉少!”崔良玉恳切道,“益州到雍城还有数日车程,须早日布局,以免……以免入了雍城,就入了大雍皇帝的陶瓮,生死不由人!” 姜钰听到前半句已然脸色肃穆,听到后半句反倒露出讥诮表情。 司马淳请她入瓮,崔良玉居功甚伟。上一世他与司马淳结成甥舅,娶了某位司马家的公主,甘心自降辈分。此刻倒摆出一副忧心她安危的模样,当真讽刺。 上次发重誓后,姜钰对他感观并未好转,如今马上就要直面司马淳,无论如何也要护着她周全。 “我白兰兵力不如人,田力不如人,处处不如人,自然生死不由自己。”姜钰沉脸道,“孤想前思后,难有良策。” “臣有三计,与陛下探讨。”崔良玉朗声道。 姜钰正正盯着崔良玉,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 “我白兰虽无良田,无精兵,但白兰立国之本乃金矿,有金在手,如百姓家有粮在肚不慌。”崔良玉直接点出白兰求存之关键。 “两年前,大雍打来时,以为天险可据,并未预料大雍势如破竹,不足一年打到康延川。若早料此境,尚有缓和之计。” 姜钰晓得崔良玉所言甚是。她上一世还是太过保守,也太小瞧司马淳的野心。 “第一计,买兵压境,震慑大雍。”崔良玉定定道。 姜钰不动声色,这一计她早有考虑。收买西垂草原部落兵,以补充白兰损失之兵力。并速度布局维州,震慑益州。 “西垂草原距白兰边境最近有百余里,当地盛产游击强兵,可为我所用。” “这些部落兵缺乏教化,蛮猛无理,如何为白兰所用?”姜钰追问。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若不放心,可让黑衣军指挥使邓岭统帅部落兵,规矩其行动。待陛下安全归国,再从长计议。” 姜钰点点头,“邓岭倒堪大用。” “第二计,收买权臣。”崔良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姜钰抬眼看过去,“怎么不说?” “陛下聪慧,定能想到。” 姜钰眯起眼睛,凉凉道:“大雍人狡诈又贪心,收买他们倒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要他们为孤发声。” “大雍权臣中,只要收买一人便可。”崔良玉定定道。 姜钰看着他,几乎同时道:“詹德秋!” 一时间气氛凝固。 姜钰咳咳一声,又道:“詹德秋乃大雍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金银财宝,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詹德秋乃山南郡詹氏豪门出身,盘踞山南数百年,实力强大,族人众多。自大雍建国便出入朝中重要职位,詹氏在大雍朝甚至有父子叔侄同朝为官达数十人之现象,可谓门阀之家。 司马淳做皇子时,因母亲出身低微,并不受宠。詹德秋奇货可居,将嫡亲女儿嫁给他。瞬时司马淳崭露头角,不出三年从不受宠的皇子,干掉其余兄弟当上了太子。 所以,司马淳能坐上太子位,詹氏功不可没。 “司马淳皇后詹瑞卿生太子司马桢,此人刚愎自用,秉性倒随了司马淳,可谋略差太远。不过有传闻说,司马桢并非詹瑞卿亲子……若此事属实,可为我大用!” 姜钰自然知道此事。詹瑞卿身体孱弱不能生育,此事被詹家护得密不透风。司马桢的确不是詹瑞卿之子,乃詹瑞卿侍女之子。侍女貌美娇弱,司马淳又是个贪吃的,一方强迫,一方无奈也罢自愿也罢,等詹瑞卿发现,侍女已然怀孕。詹瑞卿气头一过,反倒心生一计。她一边对外宣布怀孕,一边好生让人伺候侍女,待侍女生下司马桢,便将她勒死。司马桢自然欢喜,在詹德秋的布局下,司马桢一个侍女之子当上了太子。而那名侍女早都被司马淳忘到脑后。 不过,此事詹家极为忌讳,相关人等全部杀死。怎的崔良玉会知晓? 姜钰不动声色道:“还有此等秘闻?” “臣有事隐瞒,还请陛下责罚!”崔良玉突然俯首道。 姜钰一愣。 “臣三年前派一人潜入大雍宫中做内应,因事关紧要,只臣一人知晓。此等秘闻都是他传来,臣才知道的。” 姜钰顿了下,“何人?何名?现在何处?” “此人乃凉国一奴,无名无姓,被臣送入大雍内宫做了太监,如今做到大内总管,叫尤夏。” “尤夏?” 姜钰心中大惊。上一世她陷落大雍后宫,司马淳为逼她就范,断她水食。熬到半夜,突然有人于门口大喝,自称是……尤公公,受司马淳口谕前来看望姜美人,也就是她。门口侍卫自不敢挡他,放这位尤公公进来。这人进来便给自己重重磕了几个头,什么话也不说,从怀中掏出食盒放在木几上。 姜钰以为这个姓尤的公公是司马淳派来当说客的,狠狠掀翻木几,表明态度。 然而这个尤公公突然泪流满面,凄凄切切地喊了一声陛下,捡起地上食盒硬是塞进姜钰怀中,扭头便走。 这一出戏搞得姜钰不明所以,最终她还是没有打开食盒。当时她已有宁为玉碎的想法。 可现在听来,这位尤公公竟是白兰派入大雍的密探? 第26章 026 当时他冒险送来食盒,还叫她陛下,又流泪满面,想想也是形势所逼,不敢相认。 不对!姜钰心中一个激灵,为何崔良玉要告诉他如此关键人物? 尤夏位置关紧,既可探闻秘密,又可为杀人害人之暗箭,此刻暴露与她,又是何意? 不对!不对!为何她重生后,崔良玉言行举止如此诡异? 他拿尤夏换她信任? 他又为何非要让她信他?姜钰彻底糊涂了。 “陛下!”崔良玉轻声呼唤。 姜钰收回烦乱心思,淡然道:“崔相做事自有法度,如此棋子,甚好!” 崔良玉暗暗松了口气,“谢陛下!” 此时让尤夏转移姜钰注意力,自然不会追究他为何知道司马桢身世这一秘辛。 他接着道:“詹德秋年岁已高,他如今最关心的莫如詹家荣华富贵如何永世延续。太子不是他詹氏血脉,詹氏还杀了他亲生母亲。若此事被太子知道,詹氏一门怕是不能苟活。他自会谋求良策。” 姜钰并未相通这一层,“孤该如何做?” 崔良玉攥紧拳头,沉沉道:“司马淳对陛下有觊觎之心……” 姜钰身体一僵,司马淳浑浊不堪的目光尤在眼前。 “这也是尤公公告诉你的?” 崔良玉点头称是,“不知司徒淳何处觅得陛下一张画像,藏于密室内时时赏看。尤夏也是偶然获知。” 姜钰总算知道为何司马淳让李忠破城之前主动求和,也明白司马淳为何单单提出让她入雍城纳贡。 只是她久居康延川,从未出过白兰国境,也从未让人画过画像,司马淳为何手中有她的画像? 难不成,司马淳不惜牺牲万千士兵,攻打白兰,就是为了她? 那她还是什么白兰国主,一国之君?!分明就是祸国殃民的祸水!!! 心思至此,姜钰胸中憋闷难堪,手抖不止。 崔良玉心疼不已,“陛下!臣定守护陛下,不让司马淳等伤害陛下!” 姜钰缓缓抬头,眸光灼人,“崔良玉……你当真没有害孤之心?” 上次姜钰质问他是否忠心于她,这次她说得更为直白。 崔良玉俊眉紧紧皱起,眸光坚定而哀伤,“臣没有!” 姜钰神色怆然,“孤不信你,你也无碍?” “不管陛下是否信臣!臣一腔赤诚,全献于陛下!”崔良玉毫不避讳,直视姜钰郑重道。 姜钰反倒微微垂眸,不与其对视。 缓了一会她道:“你刚才说,司马淳对孤有觊觎之心,若此事被詹德秋知道……” 以姜钰之姿,哪怕现在盛宠中的贵妃娘娘也比只不过。万一进了宫,当了闲散皇妃,再诞下一男半女,姜钰夺了詹瑞卿的皇后之位也未尝不可。 崔良玉接话道:“他定不愿陛下跟司马淳有任何牵连。最好陛下您快快回国才好。到时候臣自有办法,让詹德秋知道,陛下你装作不知即可。” 姜钰点点头,“第三计是什么?” “解除婚约。” 姜钰微微叹气,“南陵背弃盟约,锁国不救。只怕还未等孤解除婚约,南陵国书将至。结果都一样。” “臣以为大不同。” “为何?” “南陵国主汤麟身体羸弱,时日不多。南陵太子性子刚烈,野心十足。有朝一日他登基做国主,南陵便不再是可小觑的近邻。如今,我白兰身处险境,南陵独善其身,自会诏令天下,与我白兰割除任何关系。包括两国百年通婚。若陛下先行一步,于诏令中列举南陵种种不堪之举,便可得天下人之同情。让南陵备受责难。” 姜钰虽早料到南陵会解除婚约,本想就随它好了。此刻听崔良玉解析一番,看来还可转危机为胜机。 果然还是她一眼相中的人。 姜钰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崔相机智!” 崔良玉白皙面孔上浮上一层红晕,刚还侃侃而谈,此刻竟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姜钰咳咳两声,突然转移话题道:“听虎尉上报,苏琨在浣洗坊不堪重负,得了重病。” 崔良玉一愣,似乎缓了一会才想起苏琨是谁一般。 “崔相以为该当如何?” 崔良玉沉沉道:“莫若遣回白兰,毕竟她还是苏氏嫡女!” “晚了!浣洗坊主事的按照规矩,把她草席一裹,丢至益州城外乱坟岗。” 崔良玉一愣,随即明白姜钰故意为之。 “崔相莫非怪孤心狠?”姜钰似笑非笑道。 “臣不敢!” “你以为苏虹真不管她亲女儿?前脚管事的让人把苏琨丢乱坟岗,后脚便有人救走她。苏家明面上与苏琨断绝关系,私下扔派人跟着朝贡队伍。瞅准机会救她呢!也说不定,她这病都是假的,连浣洗坊主事的都被苏家贿赂故意将人丢到乱坟岗。” 姜钰懒懒说道,可言语中却含着对这些阳奉阴违的世家们说不出的恨。 “陛下。就算苏琨捡得一命,她这辈子只能活在阴暗处,不敢再用苏琨两字。” 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而姜钰与苏家的仇也结下了。 “不说她了!”姜钰弯腰抱起大王,跨过门槛,走至庭院中。 今夜圆月高悬,皎白月光洒满庭院。 “崔相,益州的月亮不如康延川的大!”姜钰突然道。 崔良玉抬起头来,“是!这里的花也太过娇艳。” 姜钰噗嗤一声笑,瞬时庭院熠熠生辉。 崔良玉看痴了。 “崔相,今日那些大雍女子丢给你的芙蓉花,你可收拾妥当?”姜钰打趣道。 崔良玉不自在挪开眸光,低头道:“臣心中已有一朵。其他的,并未入眼。” 姜钰一愣,干笑一声,“哦。” 两人默契抬头,赏月不语。 凌霄趁机去尚衣局人所在的小院盯紧明日姜钰要穿的朝服。 盯了一会,又怕姜钰那边有事,连忙匆匆往回走。 刚走到一处竹林假山处,便被人拦住去路。 那人站在阴暗处,头戴斗笠,脸遮黑纱。 凌霄刚想惊叫大喊,那人低声道:“凌霄,太子殿下让我转告你,若见到二皇子来找白兰女王,定要劝他回宫!” 凌霄压低声音问:“二皇子已经来了益州吗?” 那人眸光阴冷,“二皇子骗得太子殿下令牌,私自出宫,行踪不明。不过太子殿下猜测,二皇子十有八九会赶来益州找那个女人。” 凌霄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说起来还真是有趣。哪怕白兰和南陵两国皇族通婚百年,诞下流淌两国皇族血脉子孙数十人,可南陵人自始至终认为,南陵王子嫁白兰女王或王女,实乃低人一等。毕竟嫁给白兰女王,女王可以有诸多侍君,而王夫只可从一而终。 要怪只能怪当年南陵国国力孱弱,只能寻求与白兰通婚,以保国之安全。实在怪不得白兰。 南陵太子汤泽爱弟心切,尤不愿汤澍嫁给姜钰。怎奈此乃他父皇早已允诺之事,不得悔改。 汤泽多有愤慨,平日里叫姜钰多以那个女人之鄙称,他手下人见样学样,也如此称呼。 “二皇子若真来此处,我一人如何劝他回宫?!” “你可将太子口谕说给二皇子!” 凌霄毕恭毕敬跪下。 “白兰无望,莫痴女色!速速归来,莫误国运!” 凌霄听得心惊胆战。她自是知道太子殿下瞧不上陛下。去岁二皇子想方设法递来的书信,全被自己拦截烧掉。 她当时并未近身侍奉姜钰,可白兰危急存亡之刻,南陵如此薄情,不出一兵一卒,陛下因为自己也难听到半句暖心话,怎会不心伤? “凌霄。太子殿下也有口谕与你!” 凌霄一愣,赶紧低声道:“凌霄接旨!” “凌霄,你凌氏一族守护帝陵百年,忠心耿耿,荣耀无限。望你谨守族训,延传尊荣!” 那人上前扶起凌霄,“你母亲近日旧病又犯,是太子殿下让东宫御医去给你母亲调理,这才病愈。这份恩情,你可不能忘。殿下知你与二皇子熟近,可南陵国运不是儿戏。你一定要劝他回去!” 凌霄早已听得后背冒汗!太子殿下这是在敲打她! 那人又说了几句便闪身不见。 凌霄恍惚憋闷,靠在假山石上后背湿透。 她十岁被送到白兰,潜入宫碉,为早已钦定为王夫的二皇子汤澍未来入住宫碉先行铺路,作为暗棋保护辅佐他。 母亲是二皇子奶娘,两人自小亲熟。每隔一段时间她便偷偷写信给汤澍,告诉他白兰的雪山,白兰的梨花,以及宫碉里的那位还是皇太女的姜钰长得跟玉娃娃似的,也会因为功课繁重而耍脾气,也会偷偷溜出宫碉去集市上玩。 她不曾预料,就是她这一封封书信让远在南陵的汤澍对姜钰充满好奇,乃至三年前姜钰登基为女王时,汤澍偷偷潜入朝贺队伍中中不远千里跑到康延川。然后对姜钰一见钟情。 此事闹得极大,发怒的太子殿下狠狠派人责打了她,并令她一定要破坏两国联姻。汤澍被带回南陵后被关在帝陵中数月,以示惩戒。 后大巫师巫英卜得陛下和二皇子婚事大吉,此事再次惹恼太子殿下,她又被狠狠责打一顿,这一次她月余未愈。她越发心思沉郁,每每想起家人,便泪湿一片。 陛下此次突然提她近身侍候,且对她异常信任。她从小孤苦,小小年龄便要远离父母,隐藏身份。如今陛下对她这般好,她心中天平难免倾斜。 二皇子痴心陛下,太子殿下鄙夷陛下,还有崔相已知她底细,自那日他揭她真面目后,虽并未私下找她,此事却重重压在她心上。 缓了好一会,凌霄才慢慢稳住神思,踱步往回走。 第27章 027 翌日清晨。 凌霄一夜无眠,索性早起整理姜钰今日去节度使府赴会所穿朝服。典客署的侍从过来说,范郎中请她过去一趟。凌霄无作他想,便跟着侍从往外走。那侍从步履极快,七拐八拐的,突然不见了身影。正纳罕着,突然有人从后捂住她的唇。 凌霄吓得花容失色,却听见耳边沉沉的熟悉声,“凌霄!是我!” 凌霄猛地转脸便瞧见汤澍面红齿白,俊彩飞扬的脸,一刹那愣住了。三年未见,他似乎更高了些。 汤澍噗嗤一声笑出来,“凌霄,不认得本王了?” 凌霄脸一烫,见左右无人,赶紧拉着汤澍躲到一堵墙后,低声道:“二皇子,你快速速回南陵。” 汤澍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凌霄,我们三年未见,未聊数语,你便要我走?!” 凌霄咬着唇,低头不说话。 汤澍脸色一冷,“可是太子哥哥派人来了?” 凌霄抬头,急切道:“二皇子,您不要再惹恼太子殿下,又被罚紧闭!” 汤澍平日里温顺柔和的脸,此刻泛起化不去的冷清。 “你带我去见女王陛下!” 凌霄一愣,“二皇子……” “凌霄帮帮我!” “二皇子,凌霄是太子殿下的人。”凌霄低低道。 汤澍笑了一声,“若如此,你为何这些年与我书信不断?” 凌霄的脸更滚烫了,嗫嚅道:“二皇子,是母亲让我写的……她让我早点为您解读白兰风土人情。” 汤澍似笑非笑,凌霄抬眼看了一下,头便低得更深了。 “霄儿,你帮帮我?”汤澍诚诚恳恳地求着。 凌霄内心激战半天,最后道:“我帮您把虎将军引开。您找机会进去。” 汤澍激动握住凌霄的手,“霄儿,谢谢你!” 凌霄咬着唇,浑身僵硬道:“您见过陛下后,请速速回南陵。” 汤澍重重说了声好。 姜钰这一夜睡得不安稳。许是与雍城越来越近,梦里司马淳张狂狞笑的脸越来越清晰。结结实实出来一身汗,这才从梦中惊醒,睁眼便瞧见大王烦躁不安地冲她嗷呜叫着。 “大王……别吵。头好痛!”姜钰伸手戳了下大王粉鼻。 大王呜呜两声,钻到姜钰怀里求抱抱。 姜钰起身抱起绒团子,嘀咕道:“凌霄去哪了?” 抬脚穿过屏风,见人影闪过,姜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凌霄,孤口渴了!” 那影子并未作答,而是立于屏风外,一动不动。 姜钰脚一顿,心思转了几下,冷声道:“何人胆敢闯入?” 那人身形玉立,毕恭毕敬拱手弯腰,“陛下!南陵汤澍求见!” 姜钰默默吁出一口气,果然是他! 上一世,这位从未谋面的王夫竟跟至益州,擅闯入室,非要拉着她逃走,还说要护她周全。她身为一国之主,如何能抛下所有跟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走,虽然这人是她的准王夫。她自然未曾答应。 她去了雍城,在鸿胪寺苦等司马淳召见时,南陵国主告知天下,她与南陵二皇子的婚约被废。白兰成为天下人笑柄,至此又多了一个理由。 那夜汤澍又来求见,姜钰才知这人竟不死心,也跟着来了雍城。 不管他在鸿胪寺外等多久,她终究未曾见他一面。 重生后多出来的记忆中,汤澍最终独自归隐山林,不知所终。 姜钰定了定神,转身避嫌,“二皇子此举甚是不妥!请速速离去,莫要给人话柄。” 汤澍闻声心神激荡,眸光忍不住粘在纤细曼妙的剪影上。 “大雍皇帝居心叵测,陛下此次前去雍城凶多吉少。不如陛下……” 姜钰掐断道:“莫非,二皇子要让孤随你浪迹村野,行走山林?” 汤澍一愣,心中腾起一丝甜蜜,难道两人竟想到了一处,“若陛下恳屈尊……” 随即姜钰的话让他跌入冰窟。 “二皇子。孤乃堂堂白兰女王!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让孤抛国弃族,与你私奔?你置孤于何地?你们南陵背信弃约,锁国不救,如今你又来说出此等丧心之话,简直荒唐!” 姜钰咄咄直骂,说得汤澍面红耳赤。 “陛下。澍对陛下一片赤诚,未有伤害之心。澍只是怕,怕陛下落了大雍皇帝的陷坑。”汤澍急切说道,恨不得掀开屏风,剖心给她看。 “够了!”姜钰喝道:“孤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哪怕前途岌岌可危,孤身后还有万千百姓,孤怎能惜命先逃?!” 此刻远处隐隐传来人声。 汤澍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姜钰冷清漠然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陛下!”汤澍不甘心,又紧紧喊了一声。 姜钰后背挺直,硬是没有回头,直到听不到屏风后那呼吸声这才缓缓转身。 她凝神瞧了一会,绕过屏风走出来。 虎尉和凌霄正好跨门而进。 凌霄忐忑上前,“陛下,您醒了?可要凌霄传人进来?” 姜钰恍惚了一下,道:“好!” 虎尉施礼道:“陛下,适才范郎中叫臣过去,与臣商讨今日午时前去节度使府会面的礼节事项。” 姜钰摆摆手,“你安排即可!不必事事汇报!” 心中却想,适才虎尉被那姓范的郎中叫走,连凌霄都不知去哪里。这汤澍在典客署中可自由进出,未曾引起一丝异动! 看来这人远不是不管世事的闲散皇子,只怕本事不小。 不过他恳冒险前来,劝她离开,这份情谊应当不假!只是此刻她的确如汤澍所言,司马淳那头虎狼好暇以整蹲坐雍城,正张着嘴巴等她入口。她岂能于此刻和汤澍纠缠不清,岂不害人害己?! 凌霄悄悄四下看去,不见汤澍踪影,心中石头这才落地,上前道:“凌霄侍奉陛下穿衣!” 姜钰神思恍惚,抚摸着大王道了声,“好!” 益州节度使府位于益州城芙蓉街上,左右鼓楼各置一处,护卫着街口。今日早有人巡街查访,闹得鸡飞狗跳,民生哀怨。 节度使府门前。 芙蓉街左右两边站满大雍士兵,个个持剑仗刀,好不威风。 司马棣瞧在眼里,笑道:“郭大人,人家白兰女王不带一兵一卒前来会见,你摆这阵势,不知情的以为你要抓人家下大牢呢!” 郭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堆笑道:“殿下说笑了。白兰国主来大雍是为求和臣服,老臣也是为了震慑他们,省得他们以为大雍人心软,好说话!” 司马棣忍不住讥笑道:“降人先降心。你让他们退一边去,看得本王难受!” 郭昌:“……” 平南郡王李忠呵呵一笑,“郭大人,殿下说得是。” 郭昌老脸抽抽,忍了又忍大手一挥,让整装士兵后退半条街。 临近午时,麾旗华盖后,一队银白车辆缓缓驶来。前后各有两辆护卫着御辇。 御辇周身银白,车顶金顶攒尖。 司马棣眯起眼睛,摩挲着左手食指上的翡翠扳指。 宣礼官高声唱道:“白兰女王到!” 虎尉一身黑衣,疾步走到御辇前,警惕看着四周。 白凤皱着眉远远瞧着这一幕。 司马棣哈哈一笑,道:“同道中人!” 姜钰扶着凌霄的手,缓步下车,转身朝大门走来。 司马棣心神激荡,不愧是白兰王花啊。步步涟漪,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 昨夜这王花扮做娇俏公子,敢去花楼寻欢,还敢应他所邀今晚来府赴宴,有趣!有趣! 李忠迎上前来,笑道:“典客署简陋,委屈陛下了!” 姜钰微笑道:“郡王客气!” 司马棣推开郭昌,挤上前来拱手道:“司马棣拜见白兰女王!” 姜钰故作震惊,连忙恭敬道:“原来是五王爷!” 李忠立于一旁解释道:“我大雍皇帝为示尊重,特令五王爷从雍城来益州迎接陛下!” “原来如此!”姜钰款款回礼,“多谢大雍皇帝陛下!” 司马棣早被姜钰娇容勾得魂飞无影,恍恍惚惚,直直盯着。 郭昌心底冷笑两声,果然废物一个!见着美色连脚都挪不动。 崔良玉不动声色上前朗声道:“陛下!吉时已到!” 司马棣收回深思,瞥了一眼崔良玉,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来来来,请入内!” 李忠伸手道了个请。 姜钰颔首微笑,抬脚走了进去。 郭昌跟随其后,见姜钰至始至终未瞅自己一眼,心中早已愤愤。 绕过影墙后,环廊围绕的偌大庭院出现眼前。 益州乃诸藩朝觐的第一站,按照礼制,朝觐国主或是藩使们需在此拜御相,贡礼册。 果然,庭院中央,华盖麾旗迎风招展,其下悬挂着黄娟银丝制御相。 这幅御相中,司马淳威严端坐,双眼微眯,唇角凝重,一副忧心天下之态。 可姜钰知道,御相隐藏了他狠辣心黑,奢靡不堪的一面。 她只瞥了一眼,便觉胸口闷痛,手脚颤栗。 宣礼官高声道:“请白兰国主跪拜大雍皇帝陛下!” 姜钰缓步上前,深吸一口气,攥拳抬头。 “一拜!”三东暖春不寒 姜钰掀袍跪下,面上毕恭毕敬,心道,一拜你司马淳三冬寒侵春尤冻! “二拜!” 二拜你司马淳恶鬼缠身惊连连! “三拜!” 三拜你司马淳早登黄泉轮回苦! “礼毕!” 姜钰缓缓起身,面冷如铁。 司马棣嘻嘻凑上来,“快坐快坐!”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郭昌冷眼旁观,听太子殿下说皇上心念白兰女王已久,司马棣也凑得这么热乎,他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 几人坐定,宣礼官继续道:“贡礼册!” 崔良玉一身玄袍,从右侧移步,手捧朱盒,恭敬递于御相前,朗声道:“白兰上贡之物已于灌县封柜包裹,造册在案!” 忽的,一声嗤笑不合时宜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准王夫很痴心,怎奈…… 第28章 028 姜钰抬眼看过去,却见郭昌倨然端坐,傲气冷笑。 她微笑道:“可是我白兰哪里不合礼仪,惹得郭大人不悦?!” 李忠不动声色瞧着郭昌。 “朝贡的藩国们,少则上贡绫罗绸缎,土特奠壤,多则上贡金银珠宝,奇珍异兽。你们白兰人着实小气,竟拿些字画字帖便想来糊弄!” 一时间气氛尴尬。 姜钰早有预料,淡然道:“郭大人驻守益州多年,难道不知我白兰山高水深,地贫人穷?” 郭昌一愣,来往藩国中哪怕最穷者也会竭尽全力,以一国之力拿出像样贡品来。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大言不惭说自己穷的藩主。 司马棣伸手打开贡礼盒,翻了翻名册,啧啧道,“郭大人,你不识货啊!这些字画字帖中,别的不说,就这幅徐庚真迹就够买下百匹战马……” 李忠接话道:“徐庚可是前朝书法家,他的字据说一字千金,可遇不可求。” “郡王说得是啊。徐庚的字本王也只在二皇叔处见过一次,俊瘦峥嵘,本王一直心心念念。”司马棣一脸仰慕,冲姜钰挤挤眼,“陛下真乃大手笔!” 姜钰谦虚道:“五王爷谬赞。我白兰着实太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字画是先祖偶得,拿之无用,索性献于大雍,不过物尽其用罢了。” 几人聊得热乎,好一副文化人聊天的友好氛围,郭昌倒成了不识货的土包子。 “人人都道你们白兰山中金矿遍布,最不缺的便是金子,”郭昌阴沉着脸,“你们喜好以金饰身,璎珞珠宝随处可见。今日倒在本节度使面前哭穷,真是岂有此理! 他话锋一变,道:“想必各位都听说过白兰金图……” 姜钰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瞧着郭昌。 司马棣皱起眉头,似乎在想白兰金图到底是什么。 而李忠倒是一脸淡定,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一样。 谁知郭昌转身冲他道:“不知郡王可否听说?您率军征战白兰,想必更为清楚?” 李忠端坐道:“倒是有所耳闻。” “金矿乃白兰立国之本,白兰金图记载着金库位置,是历代白兰女王继位凭证……”郭昌说得激昂,“白兰既为败国,只上贡点字帖字画如何体现臣服之心?唯有将白兰金图贡给我大雍,才可显其忠心!” 姜钰神色尴尬道:“郭大人有所不知,孤登基时手中倒是有一张白兰金图,不过,金图上标金矿皆已开采完毕,无所有出。若不然,孤也不会败得如此之快……” “仅凭你三言两语,如何使人信服?”郭昌抬手打断她的话。 他继而又转向李忠道:“郡王难道从未见过此金图? 言外之意是你李忠都打到白兰王城,怎的连金图都没有拿下,岂不白费功夫? 更深层次的意思便是怀疑你李忠私自吞了金图,反倒逼迫白兰国主撒谎欺骗。 郭昌接着又道:“听说郡王手下士兵多有抢掳,莫不是有人捷足先登?”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郭昌不过仗着太子门下宠臣身份,胆敢与李忠正面相对。姜钰心中暗道,大雍越乱,她越容易渔翁得利。看来李忠这步棋她走对了。 李忠蓦地立起,“郭昌你一个小小三品,敢如此质问本王?” 郭昌不吃他这一套,笑呵呵道:“郡王您急什么?莫不是我说中了什么?” “你……”李忠嘴笨,被郭昌顶撞之言气得语结。 司马棣啧啧道:“两位莫要在客人面前争论,失了大雍脸面啊!” 姜钰堆起笑容,歉然道:“一切都怪白兰无能,拿不出像样的贡品,让诸位见笑了!不过……” 大家见姜钰似有什么话要讲,齐齐转向她。 “孤也深知仅靠这些字帖字画着实拿不出手……” 说到这里她瞅向李忠。 李忠沉脸道:“白兰国主意欲将名下嫁娶之资献于大雍。” 司马棣接话问:“嫁娶之资?” 姜钰叹了口气,“诸位皆知,孤与南陵二皇子有婚约在身。怎奈此次南陵……” 说到这里,她未再言说,大家都一副心知肚明之态。 “这些嫁娶之资乃孤母皇生前为孤备下。如今也用不上了,不如献给大雍以明孤之拳拳忠心!” 郭昌冷哼一声,“你那点嫁娶之资能有多少?!” 司马棣忍不住讥讽道:“郭大人,连父皇都未曾对白兰上贡之物有何要求,你倒有诸多意见!” 郭昌讪笑道:“五王爷,老臣这不是为了大雍的颜面吗?” 司马棣懒得理他,别开脸继续肆无忌惮欣赏白兰王花。 姜钰瞥了一眼崔良玉。随即他上前献贡礼名册。 司马棣拿来瞅了一眼,便丢给郭昌,“你若再有不满,可如饕餮,肚大过天了!” 郭昌被刺得脸红,只得捡起名册看了起来。 只扫过一眼,便见到满目的金砖、金兽、金饰、金具等等。可不就是一座富矿吗?! 他咳咳一声,把名册交给宣礼官。 姜钰缓缓起身,“孤另有一事宣告,请诸位予以见证!” 司马棣殷勤道:“陛下请讲!” “白兰与南陵世代交好,睦邻共荣,两国通婚,共绵子孙。怎奈南陵贪生怕死,背信弃约,枉顾两国祖先所定之攻守盟约……” 姜钰红唇轻启,“孤与南陵二皇子的婚约就此作废!从此两不相干,婚娶随意!” 司马棣拍手鼓掌,“废得好!白眼狼,不值得!” 李忠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抽。白兰沦为大雍藩国,世交友国见死不救,白兰女王又被准王夫薄情打击,婚约不继,这一切不都是大雍所致?!这位纨绔五皇子是脑子缺根筋吗? 不过但见姜钰神色淡定,从容坦然,倒是有些城府! “孤即可发敕令与南陵国主,断交弃婚!” 就在此刻,外面有人喧哗。 郭昌起身,大喝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节度使府前闹事?!” “让本王进去!本王乃南陵使臣,求见节度使大人!” 姜钰蓦地转身,却见一人身着靛色长袍,头戴玉质王冠,前胸处几道金线勾勒出重檐屋顶,四周围一圈城墙垛口,不用细看便知此乃南陵有陵,祀于城中的南陵人。 这不是汤澍又是何人? 姜钰微微皱眉,这人又要闹哪样?! 郭昌仇恨白兰,这也不奇怪。他任益州节度使几十年,几次三番想找白兰人麻烦,怎奈连维州城的城墙边都碰不到。这个平南郡王命好,一路杀过去竟差点破了白兰王城。 他一瞧见汤澍便摆出惊喜表情,连忙迎上去,“快请!南陵二皇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汤澍拱手道:“小王拜见节度使大人!” 郭昌呵呵笑道:“好说好说!你来的正好。” 汤澍眸光从闯门开始便一直落在姜钰身上。 崔良玉眉心微皱,冷冽扫了眼站立不安的凌霄后,上前低声道:“陛下!不如先行离开,不与南陵人纠缠!” 姜钰正打算如此,刚起身却见汤澍直奔而来,躲是躲不开了。 司马棣见姜钰有走之意,急得站起来冲郭昌嚷嚷,“今日乃白兰国主拜御相贡礼册之日,你让南陵人进来做什么?真是扫兴!” 郭昌老脸一僵,堆笑道:“这位是南陵国二皇子,身份尊贵……” 司马棣眄了一眼,不屑道:“一个藩国的皇子而已,就让你郭大人一改臭脸,笑得眉飞色舞。怕不是收了南陵人不少好处吧。” 郭昌见他又开始说浑话,气得直哆嗦,“五王爷可不要信口雌黄。我郭昌清清白白做人……” “打住!打住!适才你对人家白兰国主横眉冷对,怕就是因为人家穷,没钱给你上贡,你便故意为难吧。”司马棣通窍了般,直怼道。 姜钰低下头,忍不住嘴角勾起。司马棣真乃神助也! 郭昌跳起脚来,大喝道:“五王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正当两人吵闹时,汤澍默默走向姜钰。 崔良玉和虎尉第一时间护在姜钰面前,挡住汤澍的去路。 “陛下!”汤澍眸如深潭,隔着两人喃喃叫了声,声调悲切极了。 崔良玉冷道:“我王已颁敕书,与南陵断交弃婚。二皇子莫要再靠近!” 汤澍急切道:“我南陵与白兰世代交好,通婚百年……” 崔良玉等人冷冷看着他,他说到最后也说不下去,满脸痛苦道:“我劝过父王,劝过太子哥哥,可他们都不听我的!” 他蓦地抬头,“我曾写信给陛下,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凌霄手脚颤抖,若不是背对着崔良玉等人,怕早已露馅。 “不管他们如何,我对陛下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汤澍一字一顿道。 姜钰避开他炙热眸光,淡然道:“二皇子前途无限,何必记挂于孤!再说,白兰如今国弱势微,怎好再委屈二皇子再来白兰做王夫?!” 汤澍唇角动了动,“那日我偷去白兰,瞧见陛下端坐御辇,容姿无二,惊为神女。我便记挂于心,从未停止!” 南陵虽固守祖制,民风却奔放。当着众人告白姜钰,汤澍并未觉得不妥。 可听到其他人耳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南陵二皇子莫不是疯了? 姜钰默默叹了口气,心道这汤澍对她还真是痴心不改。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如此! 还真是让人头痛! 司马棣推开郭昌,凑上前来,“人家都说要跟你废弃婚约,你还在此腻歪。若是大男人,便爽快同意,好叫人高看你一眼。不然,自寻欺辱罢了!” 汤澍被刺得面红耳赤,两眼望去,四周全是讥讽鄙夷之色,踉跄后腿两步,最后再深深盯了姜钰一眼,恍然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数据不好,没动力写了…… 第29章 029 众人回到客馆。 姜钰叮嘱虎尉务必将断交弃婚敕文交到南陵国主手中。 崔良玉在旁提醒道:“每到一处驿站火铺,亦可大张旗鼓,公告民众,以宣南陵人之劣行,彰我白兰之决绝!” 姜钰点头道:“此法可行!且与南陵交恶,亦是大雍人喜闻乐见之事。” 又聊了几句,便有人送来一封请帖。 请帖上几笔水墨勾勒出一副小画,深溅山谷中,一树梨花正开得恣意,似能闻到沁人花香。一人负手立于树下做仰望姿。 嗯……这人看身形衣着,不是司马棣又是何人? 姜钰忍不住嘴角抽抽,抿唇翻看,但见内书:今日戌时馥园,适邀姜公子赏花。谨盼! 字体厚劲有力,端正大气,倒与司马棣平日慵懒随意姿态大为不同。 姜钰随手丢在一边,抬眼看崔良玉,“崔相下去歇息吧!” 崔良玉拱手施礼,待退出后脸已沉得可怕。 迎面正好遇到端着茶水的凌霄,他默默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凌霄吓得一僵,颤声道:“崔相!” 崔良玉压低声音,“跟我走!” 凌霄低头道:“陛下还等着喝茶水!” “我在住处等你半个时辰!” 崔良玉说完便走了。 凌霄咬着唇,心跳如鼓,有种末日来临之感。 崔良玉刚进屋,便见大王仰卧于榻,四脚朝天,睡得正酣。 他发急发狠的心突得缓了下来,慢步走到榻旁,瞧着这家伙毫不设防的睡姿叹了口气,“你姐姐要如你这般便好了!” 他分明看到那幅轻浮之画。敢如此大胆的除了司马棣他想不出第二人。 他不明白的是,为何姜钰来益州第一日便去了天香楼。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她? 上一世他并未在益州停留,而是一路疾驰赶往雍城。所以并不知姜钰在益州时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那大雍五皇子的眸子都快凸出来,毫不遮掩的觊觎让他很不舒服。 胡思乱想中,便见一个身影从门口快速闪入。 崔良玉抬眸看着凌霄,冷道:“今日南陵二皇子大闹节度使府,你可事先知情?” 凌霄哭丧着脸连忙摇头,“凌霄不知。” 崔良玉冷哼一声,立身步步紧逼上来,沉声问:“我不信!” “二皇子他的确来找过我……可我劝他过他,让他回南陵。”凌霄急切地说着。 崔良玉紧锁眉头,那汤澍竟然有本事进来客馆? “他来找你作甚?” “二皇子,二皇子他……”凌霄不敢说。 崔良玉大喝一声,“不然此刻你自行去陛下面前,说明你的身份?” 凌霄哭着摇头,“崔相!凌霄被逼无奈。可并无害陛下之心。请崔相明察!” 崔良玉一双黑眸直直盯着凌霄,好半天才冷道:“我若不知你心善,早将你驱逐出去!” 凌霄眨了眨眼睛,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上一世凌霄为护着姜钰,被司马淳一剑戳死。他在雍盛湖临湖亭内见到凌霄时,她已然是具尸体,后背插、着一把宝剑,剑柄处一方皇帝方印。 不管凌霄身份如何,至少上一世她敢冒死保护姜钰,此心可鉴。 “说!” 崔良玉一声喝下,凌霄兜豆子般将昨日汤澍来客馆找她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当她说到,她借机将虎尉调走,汤澍自行去内室寻姜钰时,崔良玉眼角狠狠跳了几下。 他厉声道:“凌霄!你可知你做了什么糊涂事?!” 凌霄一个激灵,哭着摇了摇头。 “你虽是南陵派来白兰的卧底,可你身手一般,性子温吞,你可知太子汤泽为何偏偏挑选你来白兰?” 凌霄又摇了摇头。 “你们凌家世代守护南陵国帝陵,身份特殊,代有殊荣。你哥哥凌非是太子汤泽的左右手。然而,汤泽性子多疑,他将你派来白兰,实则是把你当做控制你哥哥你家族的工具罢了。” 凌霄恍惚地回想起,十岁那年,她正值贪玩年纪。因母亲与二皇子的特殊关系,她自小着男装,扮做二皇子的小跟班,整日里走马赏花,不思学习。突然有一日被母亲叫回家,被关在一处院落里。每日有两个教习嬷嬷过来教她礼数。 她自是不听,吵闹了几日,却只见母亲哭着摇头,就是不松口。嬷嬷们依旧每日叫她早早起床,让她勤加练习。 大概过了一个月,有次母亲突然过来抱着她狠狠哭了一顿,搂着她睡了一晚。 待第二日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前往白兰的马车上。 嬷嬷们告诉她,从今以后她的身份便是白兰宫碉内的一个小侍女。每月有飞鹰来她住处,她需将这月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写在纸上,让飞鹰传出去。 她哭闹个不停,嬷嬷们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告诉她:若你不听话,你父亲母亲你哥哥全都要死。 床榻上被吵醒的大王张嘴打了个哈欠,略有不满地看了一眼旁边两个人。 一人哭得稀里哗啦,抖若筛糠,一个怒得脸阴面黑,生人勿进。 想了想,它还是不要掺和地好,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你如何能让陛下独自一人见汤澍?” “二皇子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陛下的。他喜欢陛下!”凌霄低着头,到了最后还是想替汤澍辩解。 崔良玉气得冷笑了一声,心想这榆木疙瘩怕是一时半会转不过劲。 “凌霄!今日我说的话你最好听进去。” 凌霄一愣,连忙捣蒜般点头,听崔相的话难不成还有转机?他不会把自己绑到陛下面前? “南陵与白兰已绝交断婚,再无瓜葛。汤澍与陛下从此陌路,各走各路。为陛下的清白荣誉,不许你再在其中牵桥搭线!” 凌霄咬着唇,点点头。 “南陵那边何人找你,让你做何事?这些都必须告知我。我也会让虎尉在你身边安插暗卫,保你性命!” “还有,你可知陛下去天香楼所为何事?” 凌霄泪眼婆娑,又摇了摇头。 崔良玉叹了口气,“陛下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可有何事瞧着奇怪?” 问罢,他从内掏出一顶雪白手帕,帕角有一图案,重檐楼阁外城垛环绕。 凌霄瞬时瞪大眼睛。 凌霄连忙接过去,哽咽道:“谢谢崔相!” “擦擦眼泪,好好回忆!” 凌霄吞吞吐吐道:“那个春娘似与陛下相熟!” “春娘?”崔良玉指腹对着摩挲几下。 “陛下对着春娘耳语了两句,她便一脸尊崇,恭迎陛下入内。” “有蹊跷!” “还有那个大雍的五皇子对陛下……”凌霄说到此处顿了下,斟酌道:“他纠缠陛下!偏要陛下今夜去他府中赏花,陛下竟答应了。哦,还有那个叫涂娘子的,陛下竟说要拿银子赎了她。若不是五皇子抢先,怕是涂娘子此刻应在此处。” 崔良玉伸手捏了捏眉心,又多问了她两句,便放她回去。 凌霄深深松了口气,转身往外走。 一脚还未抬起,便听崔良玉在身后道:“你也不必担心家人安危。他们将你送至白兰,便早已放弃你。” 凌霄缓缓将脚落下,“凌霄十岁时已知晓。” 说完抬脚快步走了。 崔良玉望着空无的庭院出了会儿神,回头见大王依旧睡得酣,嘴角勾起低低道:“你可知你姐姐心中所想?若能告诉我一二,何苦我揪心重重?” 大王睡得正舒服,梦里全是天香楼东厨内那只香喷喷的红烧山鸡。 益州城外驿亭内,汤澍负手而立,秀姿卓然。 他面前跪着一人,头戴斗笠,匍匐在地,压低声音说着什么。 汤澍俊美面容上浮起重重冷意,“你回去告诉太子哥哥,本王要做南陵使臣,前往雍城朝觐大雍陛下。让他为本王备下所需文书。” “二皇子,太子殿下给奴才口谕让您即可回国!”那人不卑不亢道。 “焦铎!你没听懂本王所言?”汤澍从齿缝里叱问一句。 焦铎抬起头来,眸光坚定,“二皇子您冒充南陵使臣已是逾越,若大雍人知道,怪罪下来,谁都兜不住。” 汤澍忽的笑了起来,“既然怕大雍人知道,那便将文书送来。我已向益州节度使郭昌亮明身份,明日便随白兰使臣同去雍城。” 焦铎一愣,对二皇子这幅先斩后奏的无赖行径所震惊。 也是了。这位皇子三年前偷偷跑去白兰王城,此事暴露后,他们私下皆说别看这位二皇子平日里雅致舒朗,性子温顺,可骨子里竟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倔强皇子。 “另外,是你一直与凌霄联系。”汤澍又道,“她是我乳母之女。你不要苛待她。我会想办法让她回南陵。” 焦铎无奈道:“二皇子可知太子殿下为何将凌霄派往白兰?” 汤澍挥挥手,“你跟太子哥哥那些想法与本王无关。” 说罢,骑马走了。 焦铎瞧着汤澍背影,内心冷笑,果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皇子罢了。做事太过随性,不知天高地厚。 益州罗汉山在城东郊。传说此处曾是某位罗汉修行之地,山顶遂建罗汉庙,迎合山名。此庙香火甚旺,朝拜之人络绎不绝。 山脚早年有花农在此种花,因益州有赏花习俗,城中多有花肆,这些花农在罗汉山脚种花,再去花肆贩卖,所获不菲。 因种植规模盛大,这里俨然成了比肩罗汉庙的好去处。平日里此地香气馥郁,景色宜人,便有富者在此建造避暑别馆。其中以馥园最为有名。 日入时,馥园门外。 司马棣踱来踱去,一脸心急。 第30章 030 白凤看不下去,嘀咕道:“人家都收了请帖,自然会来。” 司马棣耳尖,瞪了一眼白凤,“见不到人,本王怎会安心!” “听闻贵妃娘娘已在京中闺秀中为您选妃……” 司马棣蓦地回头,瞧着白凤似笑非笑,“白凤,本王见那日你与白兰女王身边的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等会那人定会前来。本王可问他家中是否婚配……” 白凤万年冰山脸突然炸裂了,竟浮上一层红晕,抿唇不理司马棣。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回头便见远处两辆马车疾驰而来。 他大喜道:“白兰王花来了。” 白凤嘴角抽抽,眼神却忍不住往那马车看去。 马车停稳。姜钰弯腰走出来,却正面对上司马棣笑得合不拢嘴的脸。 唔……她顿时有种要不此刻撤回的想法。 司马棣不知姜钰心中所想,疾步上前,施礼道:“陛下不辞辛苦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姜钰眨了眨眼睛,“五皇子宴请的可是姜公子!” 司马棣一愣,见姜钰一身男装,瞬即大笑起来,“姜公子,快快有请!” 姜钰扶着凌霄的手,颔首而下。 虎尉紧跟其后,司马棣笑着回头瞧了一眼白凤,对方瞬时恼羞抿唇。 这时,从后面走来一人,着玄袍,束玉簪,身形如松,怀中抱着一团毛绒,缓缓而来。 司马棣一愣,旋即笑道:“崔相也来了!” 崔良玉上前施礼,道:“王爷!崔某叨扰了!” 姜钰头疼似的皱着眉。 临走时,大王一路小跑过来非要跟她玩耍。闹不过它,她便想着带着大王去见世面。 谁知崔良玉一路疾步过来,大概怕大王又跑出去惹事,白净的脸上竟渗出汗来。 她突地又好笑又好气,崔良玉乃白兰堂堂男相,却沦落为照顾大王的小跟班。 大王见到崔良玉便跳下咬着他的袍子不丢,敦敦实实地拽着他往马车旁去。 崔良玉沉声问:“不若,陛下带上臣同去?!” 如此这般,崔良玉便跟来了。 姜钰深深怀疑,他定是用了什么招数,蛊惑得大王与他同心协力。 几人走入馥园。 大王便重重打了个喷嚏。崔良玉摸了摸它的头顶,在众人关怀中,默默道:“怕是此园香气浓郁……”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小王这园子,名叫馥园。香气馥郁,真真实至名归啊!” 大王又狠狠打了个喷嚏,司马棣觉得好笑试图上前讨好一番。 他手还没伸到大王跟前,却见大王幽兰眸光一闪,眼睛蓦地睁大几分,浑身毛发炸起,张嘴嗷呜大吼一声。 司马棣被震得后退一步,瞬时白凤已到跟前,护在他面前。 姜钰头更疼了,上前慰问道:“王爷,您没事吧。” 司马棣一脸懵然,指着大王,“这不是大花猫?” 大王王之蔑视,睨着司马棣。 “王爷,此乃我白兰鹧鸪山神兽雪豹,名叫大王。”崔良玉亮出大王尊贵身份。 大王十分满意,舔了舔嘴唇,前掌抚了抚根根铮亮的胡须。 司马棣哦了一声,又觉白兰神秘几分,夸赞道:“稀奇!厉害!” 随后,几人走上一处拱桥,果然比天香楼处那座桥更为宽大,桥下一道水系蜿蜒曲折,水旁数棵香樟树高大静谧,芙蓉花灯垂挂于林间,一条花路悠然而起。 不远处,亭台楼阁处透着如昼般的光亮,人声缥缈,人影重重。 “涂娘子已盛装打扮,等候多时!”司马棣抛出诱饵。 姜钰一笑,“有劳了!” 沿着水边石板路走了一截,绕过幽深竹林,突然人声鼎沸,冲至耳边,好似城中人全挤到此处。 姜钰按捺住心中惊奇,抬脚便见两排竹房一溜烟排到尽头,中间隔出一条路来。 他们仿佛突然跌入繁华尘世般,眼中尽是穿着绫罗绸缎的贵公子娇小姐们。人流窜动,摩肩接踵涌着闹着四处观花买花。竹房内悬挂着花箱,列摆着各色鲜花。其中当以芙蓉花最为娇艳。 姜钰转头笑看司马棣。 司马棣一副本王就是如此之棒的表情,眨了眨眼睛,道:“姜公子,本王将益州最有名的青羊花市搬来此处,且随本王逛一逛,如何?” 姜钰笑道:“王爷费心了!” 凌霄从未见过如此盛景,白兰高寒之地,春秋短暂,连带着花色也只有梨花桃花几种。哪里见过如此丰富娇艳的花品。自是看得过瘾。 崔良玉抱着大王,瞧着司马棣快要愉快飞起的背影,脸色越发阴沉。 突然人群中多出几位各有千秋的俊美男子来,那些贵小姐们顿时停住脚步,频频抛来歆羡目光。 虎尉黑着脸四处盯紧,突然有人丢来一朵芙蓉花,他下意识一手打掉,抬头便瞧见一位娇俏姑娘面红耳赤,一脸羞恼。 他不明所以挠挠头,回头却瞅见崔良玉怀中已有数枝芙蓉花。 大王被呛得打出一个大大喷嚏,瞬时花落入地,被人踩了个稀烂。 唔……立马有人掏帕掩脸,伤心而逃。 姜钰行至一处花肆,抬眼瞧见锦城花肆四字。 花肆老板笑着迎上来,“客官,好眼力!我这锦城花肆中有旁人没有的花品!” 果然往里一瞧,芙蓉花红黄紫粉皆有,月季红槿海棠数不数胜。 司马棣上前问:“你可有白兰王花?” 姜钰顿时嘴角抽抽。 谁料,那老板笑道:“客官一瞧便是有见识的。我这花肆还真有您说的这种花!” 司马棣大为惊喜,“快拿来让我看看!” 花肆老板跟手下人嘀咕了两句,不一会便有两人从里头抬出一物来。 崔良玉皱眉上前,抬眼瞧过去。 只见一棵梨花树竟被人缩小至磨盘大的陶盆中。树形虽小,但枝丫舒展,花开正茂,重瓣花蕊颤颤而动,似有似无的香气侵入人心。 益州城的花匠竟有如此巧技。 老板介绍道:“此梨树移自白兰境内,据说是从白兰女国王城一棵百年老梨树上折下一枝,由人跨山跃河,历尽千辛万苦,背运至益州,后来转到我手上。我悉心调养数年后,才得这么一棵。” 司马棣激动地跳脚,喊了声,“白凤,给我买下来!” 未等白凤上前,崔良玉出声道:“可否卖于在下?” 司马棣一愣,有些不悦道:“崔公子,为何要与我争?!” “此树是从白兰国境内所得,自然归属白兰!”崔良玉不卑不亢。 司马棣哼了一声,“你日日可见白兰王花,我却只能睹花思情……” 姜钰见他越说越离谱,深吸一口气道:“这树我买了!凌霄,付钱!” 凌霄得令丢给老板一个金线锦囊,老板一瞧喜得嘴都合不拢。 姜钰抬脚继续往前走。 司马棣连忙跟上去,碎碎念道:“姜公子,我真心喜欢这盆白兰王花……” 姜钰后背一僵,停下步似笑非笑地指了指这条青羊花市,“王爷就不怕你的太子哥哥去你父皇面前告你个贪图享乐,肆意浪费之罪?!” 司马棣闻言忍不住讥讽道,“太子哥哥巴不得我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 说完,又觉此话说得甚是不妥,嘿嘿一笑,“没事!我让那老板再给我整出十盆,在我房内摆个齐整。” 姜钰:“……” 穿过花市,往前走几步便把喧闹人声抛在身后。 不一会便听到前头几声丝竹,缓缓悠扬,让人心底一荡。 踏上一处爬山廊,便瞧见右侧邻水戏台上咿咿呀呀有人在唱戏。 隔水对岸一木阁中,几位娇客依着美人靠,正丢东西喂着窜头锦鲤。 “瞧,涂娘都等急了。”司马棣笑道。 那边娇客听到人声,见贵客到了,连忙立身迎接。 姜钰踱步往下,却见春娘竟候在对面,身边立着涂娘子。 “今日多亏春娘,不然本王这宴席都开不了。白凤打打杀杀可以,做这种细致活差远 了。”司马棣好不介意捧一个踩一个,把白凤脸气得红润。 崔良玉抬眼瞧着春娘。半老徐娘而已,浓妆艳抹,一脸谄媚。可她与姜钰到底有何关系? 春娘凑上前来,憨笑道:“王爷真折煞春娘了。我别的不会,只会这些玩乐之事,承不得您赞誉。” 姜钰不动声色扫她一眼,随后挪开眼神瞧着涂娘子。 明眸善睐,发髻高束,做妇人装,自个倒把自个当做司马棣的姬妾了。 涂娘缓缓上前,柔柔施礼,“涂娘拜见贵客!” 司马棣大大咧咧喊道,“快做准备,把你肚腹里的趣事多说几件,好让大家一笑!” 涂娘称了句喏,便退了下去。 春娘陪在姜钰身边,一同前往木阁。 落座后,大王便一个箭步,跳到栏杆处冲池中锦鲤嗷嗷大吼。 红黄锦鲤哪见过这阵势,吓得个个钻入水中逃命去了。 对岸戏台的伶人们被眼前一幕惊得连唱曲都忘了。 姜钰再次扶额,还没等她起身,便见崔良玉走上前去,蹲下同大王说了几句,大王便摇着尾巴,跟着他走回来。 乖巧之姿,压根与他神兽之名不相吻合。 司马棣见状笑问,“没想到崔相还有驯兽之技?!” 崔良玉欠身道:“烦劳王爷让东厨送来山珍野味,大王喜好这些。”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崔相是用美食引诱之啊!” 大王抬眸瞪了他一眼,哼一声又卧了下去。 春娘赶紧道:“我这就让东厨送来!” 不一会便有人端来一盘子肉来,不知是甚野味,大王不管不顾埋头苦吃,一副饿了多天的模样。 第31章 031 这时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袭面,涂娘子缓缓走来。 但见她胸前如雪脸如花,鬓角别着一朵粉嫩芙蓉花,更显娇软。 寻常男子若见如此美色,早匍匐在她石榴裙下。 司马棣自小见多了美色,对涂娘子这般打扮并未有惊艳反应,瞥了她一眼便招呼她快来说书。 顾盼生姿中,涂娘走至司马棣身边,款款施礼落座。 姜钰对面而坐,身旁后侧坐着崔良玉。 涂娘丹唇轻启,道:“妾自幼听了许多益州灌县故事话本,今日且挑上两个讲给贵客听。” 顿了下,她接着道:“话说前朝有个人叫王炎,字烈君。官居京兆尹,惩奸除恶,断案如神,犹如雷神下凡,被世人尊称为烈君公。这位烈君公衣锦还乡途中,行至益州灌县……” 涂娘刚讲到此处,司马棣打断道:“前朝京兆尹中并无王烈君其人。益州人官居京兆尹的另有其人!涂娘又在瞎编。” 姜钰心道司马棣果然是个聪慧的。他三岁开蒙,熟读经史,在司马淳五个儿子中最为聪慧。只是可惜了! 涂娘娇笑一声,“王爷听个有趣便可,何必较真?” 司马棣意兴阑珊端起酒杯,自饮起来。 涂娘心中一紧,稳神接着说:“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将其乘坐的轿顶掀落在地。烈君公问差役,吹的是什么风?差役回答道,东风。烈君公竟说……” 讲到此处,涂娘顿了下道:“速速捉拿东风!” 姜钰笑了下道:“有意思!” 司马棣摇头晃脑道,“无稽之谈!” “那差役无可奈何,只好朝着东风方向,大喊东风两字,一路竟喊了十里路。”涂娘接着道:“到了灌县郊外,遇一村落。村头一处荷花塘。塘后一户人家。一高大男人立于门口,见差役喊叫东峰便应了声。” 司马棣拍手笑道:“可真巧了!” “差役上前递给东峰拘牌,东峰正待查看,东风又起,将拘牌吹至荷花塘中。” 姜钰笑道:“巧上加巧!” “差役无法,只得令人将荷花塘中水抽干,竟发现一物!”涂娘恰到好处地停了下来,笑看在场众人。 司马棣皱眉想了想,“差役定不是发现了拘牌!” 涂娘点头夸赞,“王爷英明!” “可是发现宝藏?”司马棣又问。 涂娘娇笑一声,“非也!” 司马棣不甘心又道:“一只千年老龟!成了精要来报恩?” 连凌霄都忍俊不禁。 这时,崔良玉幽幽道:“怕不是发现一具白骨!” 涂娘拍掌称赞,“崔相厉害!” 司马棣无奈道:“姜公子,你这位崔相着实无趣!” 姜钰眄了眼抢答成功的某人,“确实无趣!” 崔良玉低下头,抱起吃得肚圆的大王。 “诸位且听。原来啊,有位走南闯北的商人曾投宿在此,这个叫东峰的人见财起意,杀了商人,将其投入荷花塘。这才有东风掀轿捉东峰的故事!” 司马棣感叹,“这位烈君公判案如有神助,怕是真有神助!”(注释:东风掀轿捉东峰的故事编纂引自明代小说集《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 第19回) 饶是知道此乃杜撰,姜钰还是听出些唏嘘难过。人世间多少惨事皆由歹人贪财好色引出! 转而想到自己,心便揪地更紧! 大王从崔良玉怀里跳下,像是知道姜钰心情不佳般,一跃攀上她的膝盖,一对无辜幽蓝眼眨了眨,而后乖巧趴下。姜钰稳了稳心神,瞧向涂娘。 司马棣拍桌喊道:“涂娘,再讲一个!这次你可要讲个本朝故事。” 涂娘抿唇一笑,“王爷,容妾搜肠刮肚想一想!” 春娘莺燕般绕场给贵客倒着酒水。走到姜钰身边时,两人若无其事对了个眼神,随即错开。 那边涂娘皱眉想了会,笑道,“妾想到一个故事,就发生在本朝本地,诸位且听上一听。” 姜钰抚摸着大王越发油亮的毛,笑问,“可又是杜撰?” 涂娘眼中露出一抹狡黠,“姜公子且听听看!” 司马棣见姜钰饶有兴趣的模样,心中暗喜,能博得白兰王花一笑,这涂娘他赎对了! “话说,在灌县城郊放马坡有一屯子叫涂家屯。哎呦,巧了,妾正巧就是涂家屯人。”涂娘簇亮眸光一闪,捂唇轻笑一声。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涂娘你是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了!” 涂娘眉眼一弯,“对王爷,妾毫无保留。” 顿了下,她接着道:“话说这涂家屯背靠放马坡,早些年只有一户姓杨的住在此处,大概百年前征蛮部队大胜归来,途经此地时有一涂姓将领见这里山清水秀,土沃民淳,便留下来。经过数十年开枝散叶,涂氏有五房人住在此处,早年那户杨家人早成了涂家的家奴。” 司马棣摇头晃脑,“涂娘你讲得这段倒是说得通。百年前的征蛮部队从益州出,从益州回,灌县乃西行必经之地,留一两个将领也正常。” 姜钰笑道:“说起来百年前我们两国共敌西蛮,倒是有一段佳话!” 司马棣干笑一声,“今日我们坦诚相见,同听话本,也是一段佳话啊!” 姜钰微笑不语。 “涂氏祖先乃行军打仗的武夫,解甲归田,乐享牧歌,可骨子里扔是武夫做派。经过数代人经营,涂氏绕着放马坡半坡处竟修建了一处石头屯堡。寨门高耸,屯墙坚硬,易守难攻。族内人时时巡逻,进出皆要口令。这处屯堡让涂氏在屡次匪患中得以存活。” “涂氏屯堡后山的放马坡地大草肥,适宜养马放牧,当初涂氏祖先便是看中这块草地才留在这里。族内有善养马者,在放马坡围栏放牧,经营多年后,这里便成了益州数一数二的养马场。” 司马棣道:“益州出良马。想必这征战四方的战马中定有你说的涂家人的马!” 涂娘叹了口气道:“涂氏一族守本守信,在灌县享誉甚久,颇得乡邻尊重。然而怀璧其罪。” 她原本秀丽的脸转瞬沉了下来,“有人惦记上了涂氏。” 姜钰低下头,浅浅饮了一口茶。 “不知王爷可听说益州本地流传的一童谣?”涂娘卖个关子问。 司马棣不动声色,“你且说说看!” “益州益州有个锅,锅内尽是他家粮!”涂娘抬眸定定看着司马棣。 司马棣微微垂眸,随即脸色冷了下来,“你是什么人?!” 涂娘心神一颤,稳神道:“妾是王爷从天香楼赎回来的乐伎!” 司马棣手指敲着桌面,瞥了一眼春娘。 春娘吓得连忙跪下,“王爷,奴家也不知涂娘为何……为何说节度使大人!” 司马棣呵呵笑了起来,“你也知这锅是哪个锅?” 春娘一惊,伸手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奴家说错了话,王爷万万饶了奴家啊!” 司马棣蓦地起身,瞧见姜钰不明所以一脸好奇的表情,心中冒窜的愤恼更多了几分。 他硬逼着自己笑出声来,“好!太好!涂娘,本王倒要看看你费尽心思近我身,入我府,存了什么心思?!” 涂娘起身噗通跪在司马棣面前,恭敬俯身叩首道:“妾沉冤未洗,生不如死。得知五王爷宅心仁厚,嫉恶如仇,所以妾贸然求王爷给妾一个恩典。让妾把这讲完。其后王爷要打要杀,妾定不多说一字!”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睨着姜钰道:“姜公子,本王竟不知今晚好宴还有这一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姜公子也来听听,帮本王审审案?” “王爷说笑了。我不过看个热闹罢了!”姜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司马棣挥挥手,“涂娘,本王给你机会,可你若敢有半句假话,你怕是肚腹中再有千万故事,怕是一个也讲不出来了!” 涂娘大喜过望,深深拜了一拜,正色道:“涂娘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道,“就是这位在益州驻守多年的节度使大人,眼红我涂氏养马场,妄想侵占自据。他遣居间人来涂家屯堡,说要出钱买下养马场。我涂氏族长自然不愿,便一口回绝。谁料,节度使大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又找来益州城最有名的媒婆,意欲跟涂氏结亲,要将自家女儿嫁给涂氏族长之子。谁都知道节度使大人膝下无儿,只有一傻女。痴呆不通人事,连穿衣都不会。我涂氏族长羞恼极了,将那媒婆打了一顿赶出涂家屯堡。” 司马棣越听脸色越沉。 “族长害怕节度使大人再生事,便连夜寻了户老实人家的女儿下了聘,第二天便要娶过来。谁料第二天新娘子入门时,节度使大人施施然出现在了寨门口。族长大吃一惊,质问他为何扰人喜事?节度使大人挑起新娘子的盖头,道,这是本大人女儿,为何不能来?大家闻言一瞅,新娘竟变成节度使大人家的傻女!傻女一脸痴笑,口中道我要郎君抱抱。” 涂娘冷笑一声,又道:“节度使大人带着亲兵数百人,堂而皇之入了涂氏屯堡,强行做了族长的亲家。族长当场气得晕过去,再醒来发现自家儿子已被节度使大人拿着刀逼着跟傻女入了洞房。” “若此事到此为止,便是节度使大人逼人嫁娶,贪图家产之恶行。可我们这位节度使大人怎满足于此?!第二日,待侍女入了新房侍奉新人洗漱时,竟发现傻女被人毒死。七窍流血,早没了生气。” 姜钰暗暗握紧拳头,就如上一世郭昌俘虏白兰数位女官送至雍城被人玩、弄杀戮一样,这个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从不顾他人性命,甚至连亲女儿都可作为他的棋子。 第32章 032 “在侍女惊哭中,族长儿子恍恍惚惚醒过来,发现傻女已死。此刻节度使大人冲进来,见状大吵大闹,拉起族长儿子便打,要他偿还女儿性命。涂氏族人也是血性中人,委屈至此自不甘被冤枉。一伙人便抄起家伙,与节度使大人亲兵打杀起来,族长也在战中受伤致死。节度使大人死伤一半,被涂氏人赶出屯堡。”涂娘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 涂娘简言两语,当时惨状定比这惨烈数倍。 “妾当时不过十岁,见父亲兄长们彻夜练兵、巡查屯堡,如临大敌。”涂娘哽咽了几下,“节度使大人回去后,便上奏朝廷,说灌县放马坡发现匪患,得来上峰准令后,便亲率数千兵围攻涂家屯堡。时不时便有亲属或伤或死,屯中哀声一片。渐渐的,连吃的都减了顿,母亲搂着妾哭个不止……” “破屯那日,父亲死在屯寨门口,连母亲都拿着菜刀杀出去,再也没回来。妾被节度使大人亲兵捕得,被推至寨门口……”涂娘讲到此处,眼中丝丝红痕,恨得脸都扭曲起来,“涂氏屯堡数百人不管老壮青年**死伤殆尽。所剩的不过是年轻妇人及女童罢了。节度使大人骑着高头大马,朝寨门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蚍蜉撼树,咎由自取!” “妾被人四处转卖,最后进了天香楼。”涂娘抹了抹眼泪,“妾始终记得节度使大人张狂狠厉的脸,也将这仇记在心里,发誓有朝一日定为冤屈致死的涂氏族人报仇!” 缓了一会,涂娘幽幽道:“我们益州当地人都知道节度使大人家中有一口锅,锅硕大无敌,饶是装了再多别人家的粮食,也永远装不完。他哪里有什么锅,不过是欲壑难填,贪图不知足罢了。” 姜钰闻言不由多看涂娘几眼,小小年纪便有此见解倒是不错,不过命运多舛,生不逢时。 郭昌驻守益州多年,倨傲骄纵,横行霸道。朝中人多有议论。然而他近年攀上太子哥哥这条大船,越发得意忘形。司马棣早对他不满,可他做惯闲散王爷,对朝中人和事从不掺和。不过,郭昌今次屡屡撞到他面前…… 涂娘见司马棣不言语,紧张地瞥了一眼春娘。 春娘朝她微微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涂娘你可知你所状告的乃三品大员,若所查不实,你当被判流刑!”司马棣重重道。 涂娘双目含泪,眼神坚定,“妾所言句句属实!” “你可有证据?” “妾就是证据!” 司马棣皱起眉来。 “妾亲眼所见,难道还不够?”涂娘急切地说。 姜钰问:“可有其他人能证明此事?” 涂娘焦急道:“与妾同被卖的,另有几位同族姐妹,只是音讯全无,一时间无法作证!” 姜钰看向司马棣。上一世司马棣在他的太子哥哥登基后,被贬做益州王。刚入雍城地界便有人拦路告状,不过那人状告的是郭昌侄子郭廉夺人媳妇致死案。司马棣从郭廉案入手顺藤摸瓜竟发现郭昌以匪患为由,屠杀涂氏屯堡一案。这才将郭昌多年恶政恶行揭露出来,消了民怨,得了公正。 这一世,她去往天香楼找金库守金人春娘时,听到涂娘姓名,便想到这一案子。刚好司马棣在天香楼作乐寻欢,她便出面激得司马棣将涂娘赎身带回府。她这么做不过是让上一世的案子提前暴露罢了。 如此一来,可一石二鸟。 上一世,郭昌俘虏白兰女官,讨献司马淳。太子司马桢登基后,他又甘做先锋军灭了白兰,杀白兰人无数,这诸多仇恨,她姜钰刚入益州,就先报了。 再者,她要拉司马棣入水,搅浑这大雍朝局。他再想做他的闲散王爷怕是不成了。 姜钰佯装沉思,“我从灌县入益州时,偶见官道旁一处大院,高墙灰瓦,房屋连绵。四周全是良田,独他占于其中。这处大院好似离涂娘所说的放马坡很近……” 话点至此,涂娘立马领会,“姜公子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妾身。涂家在官道旁有良田数百亩,被节度使大人侵占。听闻他让人在此建造大院别业,里面拳养诸多死士还有美眷。管事的人便是当日攻破屯堡的将领之一,名叫刘智,他将妾在天香楼的好姐妹柳儿赎身,带入这大院之中。有次柳儿回天香楼,将她在大院中所见所闻告之于妾。” 司马棣蓦地立起,“白凤!去将那刘智带回这里!本王要细细问他话!” 白凤得令,刚要转身,却听姜钰道:“不如派虎尉同去,以助白姑娘!” 司马棣瞥了眼白凤,“还是姜公子想得周到!” 白凤抿唇,咻的一声不见了身影。 虎尉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涂娘这才觉察后背湿了一片,几乎瘫坐于地。 春娘讨好道:“王爷!都怪涂娘坏了气氛。奴家还安排有一舞,可为王爷解解乏味。” 司马棣冷笑一声,“本王哪还有什么兴趣!” 春娘打着哭腔,“涂娘她心里怎么想的,奴家如何得知?她所作所为与天香楼无关啊!” “滚一边去!本王烦着呢!” 司马棣腾地一声坐下,心中难免憋闷。不过倒是他主动找到天香楼瞧一瞧名动益州的涂娘子。并不是旁人绑他去的。 怪只怪,事情也凑巧地太过匪夷。 对面这位气定神闲的白兰国主在此中可有推波助澜? 司马棣越想越糊涂。 姜钰笑着问春娘,“你适才说还准备了什么舞?” 春娘立马精神起来,咕噜爬起来,谄媚道:“金钱杆舞。出了益州城,外头见不到的!” 姜钰点点头,“等着甚是无聊,来瞧瞧吧!” 司马棣看了她一眼,合着她是准备等着审刘智? 姜钰像是猜到他心思般,似笑非笑道,“怎么?王爷要撵客?”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如何能让姜公子扫兴而归啊!” 春娘见状,赶紧让人准备。 不多时,对面戏台上鼓声作响,两人踩着鼓点走上台前。 只见一人旦角打扮,红衣绿裙,娇艳柔美,一人丑角打扮,脸画红黑,夸张滑稽。 两人手中各握有一竹竿,金箔缠绕,两头凿孔串挂着三十二个铜板,金杆两端还缠有红绳飘带,随着金杆上下飞转。 那旦角挥动金钱杆,时左时右,或前或后,忽上忽下,敲打脚背、手臂或是肩膀,真是舞得眼花缭乱,欢腾至极。 丑角围着这旦角跳跃不止,谄笑不已,一副为你掏心掏肺之态,怎奈旦角兀自跳着,丝毫不理他。 丑角开唱道:“正月花灯挂天上啊,妹妹看灯哥来陪啊;哥哥爱把钱杆耍哟,妹妹羞藏花灯后啊!” 司马棣笑出来,“有趣有趣!比京城里的大戏有意思!” “嗯!此舞倒也清新脱俗,很有地方韵味!”姜钰评价道。 末了,她转脸看向崔良玉,问,“你曾师从益州书院林禾源,听闻他对益州民俗多有研究,想必你对此舞也有一二见解?!” 司马棣一惊,“崔公子何时来过益州读书?竟师从林禾源?!” 崔良玉淡然道:“大足三年,来益州不过两年!” 司马棣心里一算,大足三年是七年前,那时崔良玉不过十三四岁,如何得了机缘竟拜在林禾源门下。要知道这位林禾源堪称大雍骨头最硬的老学究。 父皇听闻他能耐非常,几次三番下旨请他去雍城做官,好为朝廷出力。谁知这个林禾源推了又推,就是不肯出仕入京。 他在益州城外青桐山上筑书院,招学生,教化四方。这里出了数不清的秀才举人甚至榜首三甲。朝中多人乃同门师兄弟,近些年来竟自成一派,每每遇事便抱作一团。 听闻他轻易不招徒,书院中多的是夫子老师。这崔良玉何德何能竟拜在林禾源门下? “竟不知崔公子有这等才能。”司马棣禁不住夸赞道。 崔良玉拱手,“多亏陛下引荐,不然良玉哪有此等殊荣?!” 姜钰抿唇,“若不是你胸中有丘壑,不然林禾源如何挑让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君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各自撇开功劳,看得司马棣一脸郁闷。 戏台上,那旦角被丑角哄得春心荡漾,眼瞅着快成好事。 崔良玉出言道:“这种金钱杆舞是从民间演绎出来。益州多山,山中野兽多,樵夫或是过路之人便制作这种带有铜板钱币的竹竿,击打地面,吼出叫声,以震慑野兽,省得被其所伤。久而久之,百姓便赋予其更多寓意。或求神保佑,或求得姻缘,或祈求五谷丰登。今日所演这出乃旦丑对戏,以诙谐玩闹为意,倒是颇迎合今日气氛。春娘有心了!” 春娘受宠若惊,“多谢崔公子夸赞!” “只可惜崔公子不是大雍人,不然本王可要夺人所爱了!” 姜钰眯起眼睛,笑道:“崔良玉不懂丝竹,怕哄不得王爷开心!”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好似姜钰在骂他只懂玩乐,纨绔无能般。 崔良玉乃一国之相,怎能做那伶人? 司马棣被软软刺了一句,倒也不恼。反倒斜斜靠在案桌上,举起酒杯,姿态慵懒道:“也是!本王胸无大志,只会玩乐!你要是跟着我,可惜了!” 戏台上两人已然搂搂抱抱,你侬我侬。看来这种在天香楼很受欢迎,直把闹剧演成了情、爱之戏。 第33章 033 司马棣意兴阑珊挥挥手,“春娘,再倒些酒来!” 春娘赶紧上前又给他满上一杯。 姜钰知他心中有事,也不多做劝说,让春娘也给自己满上。 两人闷着头喝了好几杯。 崔良玉默默上前,将姜钰手中酒杯拿走,低声道:“陛下,别让杯中酒伤了身!” 姜钰脸色绯红,斜斜瞧着崔良玉,不满道:“崔相,你又逾越了!” 崔良玉闻言淡然道:“臣逾越得多了。不差这一次!” 姜钰一恼,喊道:“虎尉!” 不见人回应,她才想起虎尉随白凤去城郊捉拿刘智去了。 司马棣摇摇晃晃上前,“崔公子!本王发现你是个特别会扫兴的人!” 眼瞅着他要倒下,涂娘连忙上前扶住司马棣。 崔良玉不卑不亢道:“我家陛下不会饮酒,不知王爷可准我代饮?” 姜钰一脸不悦,“崔良玉!你把孤的酒杯拿来!” 崔良玉后退一步,谁料这时大王突然一个跳跃,将他手中酒杯反打在地。酒杯咕噜咕噜滚到一边去了。 大王窜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起来,舔完之后,还一脸满足地眯起眼睛。 姜钰:“……” 凌霄赶紧上前,“陛下,您醉了!可要歇息一会?!” 姜钰摇了摇头,“孤没醉!再拿酒来!” 春娘连忙拿来酒杯,却被崔良玉拿走。 见他一饮而下,姜钰恨得牙咬咬。 司马棣眼尖,瞅见白凤和虎尉押着一人从爬山廊走下来。 他一扫适才晕乎乎的模样,沉下脸来,“闲杂人等都出去!” 春娘连忙喊着伶人丫鬟让他们赶紧散掉。 姜钰转身瞧见刘智。只见他眼睛被布条绑着,嘴角渗出血来,踉踉跄跄被虎尉推着往前走。 他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道:“你们到底是谁?敢抓老子?等会就有人来救老子。老子定把你们的脑袋瓜子给破了!” 涂娘紧张忐忑地盯着他,待看清他脸颊处一道刀疤,斜斜砍到嘴角处时,大叫道:“就是他!他就是刘智!” 刘智闻言脚下一顿,左右晃脑,“谁在叫老子?!” 司马棣示意让白凤取了布条。 刘智恍惚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立着好几个人。 为首的两人皆俊美倜傥,贵气十足。 突然一美人冲过来,拽着他衣领哭喊,“就是你!刽子手!是你杀了我的族人!” 刘智一脸懵然,随即烦躁甩开她,“哪来的疯子!” 涂娘摔倒跪在地上,转脸冲司马棣哭,“王爷,你可要为妾做主啊!” 刘智后退一步,精明的眼珠子一转,不敢置信地问,“你是五王爷?” 这几日他总是听太守大人愤慨地骂从京城来的五王爷。 他还劝大人莫要动气,过几日待这烦人王爷走了,益州还不是他说了算。 为何今日他竟被人从城外别业叼到这里,见劳什子王爷? 司马棣金刀大马坐下来,“刘智!今日那口锅不在,没人罩着你!你可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本王的问话!” 刘智硬着脖子吼道:“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法?劳驾王爷亲自来问话!” 接着他指着白凤和虎尉,目眦欲裂,“我倒要问问王爷,你让这两人私闯民宅,私掳好人,我倒是可以想出好几条罪罚来!待等会我回去,要让郭大人好好治这两人的罪!” 司马棣倒吸一口气,真是稀奇又好玩。 他在雍城,不管去哪里都是人前人后哄着的,没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起高腔,也不敢如此威胁。 到了益州,他倒是张见识了。郭昌真乃神人,自己横行霸道,养出来的爪牙也这般嚣张。 司马棣眯着笑蓦地站起来。 白凤心里一个咯噔。上次王爷这么笑,三公主为虎作伥的侍女就被赶到苦寒北地军营中做苦力,终身不得回。 姜钰默默瞧着司马棣审人。 她晓得这位王爷,别看平日里吊儿郎当,跟下人也说笑玩乐。若真惹恼了他,他有一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司马棣走到刘智面前,居高临下睨着他。 刘智不知深浅的,依然以为自己有郭昌撑腰,这位不得宠的王爷拿他没办法,随仰起头来,跟司马棣毫不示弱地对视。 白凤在心里为这位勇士点了根蜡烛。 电光石闪中,司马棣走到刘智身后,大脚抬起,生生将刘智一脚踹倒于地,伴随着咯嘣一声。刘智竟被司马棣生生踩断了腿骨。 “啊啊啊……”刘智疼得大喊大叫起来。 惨叫声与馥园如此美景,甚是不符。 池塘中几只野鸭闻声吓得嘎嘎大叫起来。 司马棣黑着脸,上前揪住刘智头发,“本王就是把你杀了。太守府里那口锅也不敢吭声。你要不要赌一赌?” 刘智额头鬓角全是疼出来的汗。 他这下终于知道司马棣不是闹着玩的。 他终于肯认怂,“王爷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不过是给郭大人跑腿的,要真有什么事,那都是郭大人指使小的干的。” 司马棣冷哼一声,“你是话本看多了吧。敢拿台词糊弄本王爷。” “不敢!不敢!”刘智赶紧否认。 司马棣手上一使劲,刘智疼得大叫起来。 白凤上前来,“王爷,让我来审他。省得脏了您的手!” 司马棣转身招呼道:“都干嘛站着!来来,坐下来好好看凤儿收拾他。她可是有绝招。” 虎尉闻言嘴角抽抽,默默瞧着白凤麻利地将刘智双手双脚反绑在一起。 姜钰好暇以整坐好,崔良玉紧跟其后。 凌霄害怕地躲在姜钰身后,面色发白。 期间刘智已经疼得晕过去。 白凤从怀中拿出一卷黑绒袋子,打开后是一排簇亮尖锐的针。 姜钰倒是第一次见这种审人方法,饶有兴趣地抬头瞧着。 凌霄心中有愧,见那针尖闪着银光,手心里全是自己吓自己的汗。 白凤从中挑出一根针来,拇指压针,针尖朝上,一闪间那针已入刘智头顶发髻处。稍微一使劲,刘智便幽转醒过来。 他艰难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半张脸贴在地上,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朝天挺立,疼得连喊叫的力量的都没了。 司马棣呵呵一笑,“凤儿不过使出第一招,你就跟没命了似的。不如乖乖听话,本王问你一句,你便答一句。若不然,凤儿手痒很久了,在你身上逐个尝试,那就太麻烦了!” 刘智就是个怂货,这不,眼睛鼻涕全都出来了。嘴里乌拉乌拉地求饶。 姜钰叩着手指,心想不知郭昌何时才来馥园要人? 不待白凤再使一招,刘智已倒豆子般把郭昌如何为了涂家养马场,用尽伎俩,甚至不惜毒杀亲女冤枉涂家为匪患,亲率亲兵灭了涂家,霸占涂家财产等等诸多恶行全讲了出来。 白凤将供状写好,让刘智签字画押。 饶是已然知道郭昌劣行,待听到当事人再讲一遍涂家被灭门的,司马棣胸中燃起熊熊怒火,遏制不住地去想,若父皇百年后,太子哥哥继位,这位郭大人该猖狂到何种地步? 可母妃从小告诫他,让他不要管旁人事,不管是好事还是歹事。她要的只是他平安一世,无忧无虑。 为让母亲安心,他宁肯藏拙,宁肯被父皇兄弟们斥为玩徒纨绔。 此刻姜钰出声道:“王爷!在我白兰,高门巨族侵占良田,为奸犯法时有发生。而我每每总为这些事该如何处理左右为难。彼时我便歆羡大雍法制之公平,法度之宽泛。不管他身为何职,何等身份,若敢犯法,当与庶民同罪!” 姜钰的三言两语,激得司马棣当下决断,“好!本王便要管上一管,看着口益州大锅,敢将本王煮了去不成?!” 他话音刚落,便有下人冲过来,惊慌大叫道:“王爷!不好了!外头有兵围着大门,大喊大叫要王爷出来给个交代!” 司马棣脸色一冷,随即面带几分讥讽,“真真是盛世啊!本王倒要看看这郭大人敢把本王如何?!” 说罢,他体贴道:“姜公子,此事与你无关。你可暂避一避。省得郭昌抓你把柄!” 是了!姜钰身为败国国主,若被人发现与胜国王爷夜宴交好,那传出去对谁都不利。 “白凤!带姜公子从后门出去!” 姜钰摇摇头,“怕是郭昌已派兵四处围堵,难以脱身!” 崔良玉道:“此次前来馥园,我们并未掩饰行踪。不管陛下躲与不躲,郭昌总要拿捏这些!” 司马棣点点头,索性道:“那就一起出去,谅他也不敢怎样!” 馥园门口,马蹄声响,阵阵嘶鸣。士兵手中皆举火把,照得人影重重,旌旗于风中发出铮铮声响。 郭昌骑着马,脸黑如炭,瞪着馥园大门,似要瞪出个洞来。 “全给我警点心!把这园子给我围起来,敢跑出去一个人,你们就给我吃糠咽菜,别想吃饱!” 他话音刚落,大门咯吱一声从里打开。 司马棣同姜钰等人走了出来。 郭昌见状,讥讽勾唇,胸有成竹地从马上跳下,朝司马棣虚虚拱手道:“王爷,老臣深夜多有打扰了。” 司马棣瞧着这阵仗,冷笑起来,“节度使大人这是准备剿匪?还是准备抄家?” 郭昌正色道:“听手下人报告,有两名歹人闯入我灌县别业,掳走我偏将刘智……” 司马棣面不改色,“还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胆子真是大得很啊!” 郭昌面露狠意,“有人看见,那两人将刘智带入王爷的馥园!” 司马棣闻言大惊,“何人敢造本王爷的谣?” 第34章 034 姜钰心里暗笑。这位五王爷扮猪吃老虎的伎俩用得挺娴熟! 郭昌见司马棣死不承认,眉尾一吊,往前大步一走,“不知王爷可愿让老臣进去找上一找?” 司马棣毫不示弱,挺胸而出,挡在郭昌面前,“本王爷不愿意!” 郭昌就知这混不吝不会轻易让他进去,嘴角瞬时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把眸光投向姜钰身上。 “王爷宁肯让蛮国人进园,却拒绝老臣,不知王爷存的什么心思?” 不待司马棣解释,郭昌幽幽道:“老臣斗胆猜想,怕不是王爷动了旖旎想法……” 姜钰脸色冷了下来。 “不然老臣就要质问白兰国主,你刻意攀交我白兰皇子,意欲为何!?” 崔良玉双拳紧紧握起,冷声斥道:“节度使大人可要慎言!五王爷乃奉大雍皇帝陛下旨意前来迎接我家陛下的使臣。双方互致敬意,把酒言欢,共庆两国交好!崔某不知有何不妥?能让节度使大人如市井妇人般嘴碎胡言?” 郭昌被刺得面红耳赤。 若不是为刘智这小子,他何苦少来自寻其辱。刘智跟他多年,有勇无谋,怕被人使几个手段就被套出话来。 今日他无论如何要把刘志要回来。 心中拿定主意,索性也不顾脸面了,“王爷!不是老臣莽撞,你大可问问老臣身后这些兵。他们为大雍不顾家不顾己,赤诚丹心一片。若无缘无故被人掳走,可能还遭到了酷刑,你让他们如何不心寒?” 他话音刚落,后面士兵便有人大喊:“放人!放人!” 一时间声震响天,群情激愤。 司马棣朝姜钰拱手低声道:“陛下!让您见笑了!我大雍虽盛世太平,但仍有几个飞扬跋扈的蛀虫,让人气恼!您稍安勿躁,且给本王一点时间!” 姜钰知道这小子是怕她小瞧了他,以及大雍。所以才给自己台阶下,说了这番话。 她点头笑道:“王爷才智非凡,定能妥善处理!” 司马棣一愣,遂笑道:“陛下是第一个说本王聪明的人,除了本王母妃!” 姜钰干笑一声,“是吗?” 郭昌见台阶上两人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大怒道:“给我冲进去搜!” 后头士兵得令,争先恐后往前冲,瞬间将司马棣和姜钰等人围在中间。 这些士兵平日里得郭昌优厚军饷犒劳,关键时刻自然卖命。 个个脸上露出狰狞之色,哪里管面前所站之人是皇族还是他国国主。 司马棣气急而笑,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 双龙缠绕,玉质所制。 令牌上刻着两行字:如见此令,如见朕面。 郭昌抬眼瞥见,心里便一个咯噔。 这可是皇帝陛下司马淳亲赐的令牌。 可恨的是司马棣拿着这令牌挡在他面前,生生断了他的去路。 “节度使大人,你好好看看这令牌上的字!”司马棣大大方方举到郭昌面前,让他看个够。 郭昌脑子里转了太多心思,不知从哪里去抽捡。 按说这司马棣身为皇子,哪怕是个宠妃之子,从他出生就对皇位没了奢望。这辈子只能做闲散王爷。这些人人皆知。可为何这人手中竟然有陛下的令牌? 难道近日他未去雍城,朝中发生了什么他不晓得的事情? 郭昌想再看两眼,司马棣却收回来,把令牌宝贝似的放回怀中,还不忘使劲用手掌拍了拍,嬉笑道:“此次出来迎接白兰国主,本王习惯惹是生非,可毕竟益州不是京城,天高路远的,本王怕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让母妃问父皇要了这令牌,没想到竟然用到节度使大人身上。你说巧不巧?” 郭昌气得直咬后牙槽,生生挤出话来,“老臣多有得罪,请五王爷见谅!” 说完,虚虚拱手道了个歉。 司马棣一脸大度,“都是误会!都是误会!节度使大人不好惹,本王可是深有体会。怪只怪本王没早点把父皇赏的令牌拿出来。” 郭昌脑袋一晕,差点倒下。 真是好赖话都让司马棣说了。 这时,有士兵上前低声问,“大人,可刘千户还在里头呢!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郭昌一挥手将这人打了个狗啃泥,“笨蛋!你哪只眼睛瞅见五王爷掳走刘智了?五王爷清清白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人捂着脸委委屈屈地瞅着郭昌,“小的一路跟随,分明瞅见两个黑衣人跳入馥园……其中有一人身形就跟那人一样!”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正是白凤。 司马棣不依了,冷着脸道:“本王与你们要的人无冤无仇,掳走他作甚!节度使大人,你这手下眼神不好,可得去治一治!” 郭昌闻言又踹了那人一脚,“你给老子闭嘴!” 说完,转身高喊道:“都给我撤了!” 呼啦哗啦不到一刻钟,原本杀气腾腾地士兵列阵就不见了踪影。 司马棣见郭昌治军有方,调度有制,脸色怎能好转?!早知道地方这些节度使各自佣兵,各自为政。兵不问朝廷,不知陛下,只知上头最大的是节度使大人。 太子哥哥为了固守自己储君地位,一味地讨好以郭昌为首的节度使们,真不知以后他要真登基做了皇帝,这天下该姓谁名谁了?! 郭昌骑上大马,冲司马棣道了声明日见,转身就走。 压根没搭理姜钰。 姜钰倒是客气万分地冲郭昌背影喊道:“节度使大人走好啊!” 郭昌闻言反倒夹紧马肚,跑得更快了。 闹了一晚上,姜钰也有点累了。 她出声告辞,司马棣一脸不舍,骂了涂娘后,又骂郭昌。非说这两人专挑他高兴时扫兴。让姜钰没有乘兴而归。 姜钰笑着让他叨叨完,主动道:“王爷何必苦恼?!待到了雍城,孤少不得要叨扰王爷。到时再聚不迟啊!” 司马棣连忙称好,转而有些颓废道:“只怕陛下去了雍城,诸多访客宴请,陛下无暇顾及本王了!” 姜钰苦笑道:“承蒙王爷看重。孤不过是败国之主,何人敢来攀扯?!怕也只有王爷瞧得上孤!” 司马棣不认同地挥挥手,“本王来益州前,父皇曾交代过,要好好照顾陛下!到时入了雍城,陛下被父皇拜为座上宾,哪个没眼色的敢小瞧啊!” 姜钰心中冷笑,司马淳是怕她受了委屈,半路逃回康延川吧。所以才派出最会哄人的皇子来迎接她。 上一世,司马棣对她也是如此热情真诚,不过她觉得与大雍皇子走得太近会遭人非议,遂对他以礼相待,保持距离。 两人哪里会像这一世般又是相遇花楼,又是馥园赏花? 姜钰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多谢大雍皇帝陛下!” 司马棣笑笑,“明日还要赶路,本王就不留陛下了!” 姜钰提醒道:“节度使大人定会想其他办法寻得刘智,王爷要多加小心!” 司马棣嘿嘿一笑,“这事交给白凤,本王放心地很!她最喜欢藏东西了!” 又被主子出卖的白凤嘴角抽了抽。 虎尉忍不住瞥了一眼白凤,却被她冰冷的眸光给逼回。 他不由打个寒噤。谁说大雍女子乖巧听话,面前这女人是要上天啊! 回到客馆。凌霄赶紧让人准备热汤,让姜钰洗去乏汽。 待收拾妥当,姜钰身着薄薄白衫,坐于屏风后。 大王睡足了一日,这时正兴奋呢,便冲到姜钰怀里蹭痒痒。 姜钰抱起它,掂了掂,嘀咕道:“大王,你最近吃野味太多了吧。都快抱不动了!” 大王身体一僵,遂挣脱开,无情丢给姜钰一个肥墩墩的屁股,从屏风下钻了出去。 姜钰:“……这家伙还生气了!” 虎尉走进来,跪地恭敬道:“启禀陛下!人已救出,明日便可乔装打扮回白兰!” 姜钰闻声松了一口气,“这些人都是哪里的女官?” “有维州的,也有其他州的。平南郡王军中怕有郭昌的人,趁攻城时挑拣美貌者掳走,关在灌县别业。臣与白凤潜入别业找刘智时,顺势逼问了一个下人,才得知这一消息。随即让附近的黑衣军趁乱将人救走。” “真是天助我也!郭昌怎么都想不到她们是被孤的人救走。”姜钰激动起身,踱步说道。 “那些女官得知被陛下所救,皆感激万分。” 姜钰摆摆手,“她们皆因孤陷入困境,不说也罢!” 这时,崔良玉在外求见。 姜钰低声道:“此事不可与崔相说半个字!” 虎尉一愣,随即点头称是。 立于一旁的凌霄眨了眨眼睛,不够用的脑子更糊涂了。 为何陛下宁肯信任她一个才侍奉她几日的侍女,却不肯相信追随她多年被她力推为女国唯一男相的崔良玉? 当真奇怪地很! “你去告诉崔相,今日已晚,有事明日再奏!”姜钰抬抬手,让凌霄出去撵走崔良玉。 凌霄咬着唇,只得走到外头,低低把姜钰的话传至崔良玉耳朵里。 崔良玉默了一会,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凌霄瞧着他冷清的背影,顿觉头更大了。 第35章 035 到了半夜,姜钰猛地睁开眼睛,起身坐直,便瞧见趴在地上的大王蓦地抬起脑袋,支起身体,瞪大眼睛瞧她。 姜钰伸出食指碰到唇,嘘了一声。 大王遂安静地卧了下去。 不一会,便看到有人进了内室。 隔着屏风,一个肥肥身躯投出黑影来。 姜钰压低声音道:“春娘!” 屏风那头,春娘诚惶诚恐,俯首哽咽道:“臣拜见陛下!” “平身!此处无人,进来吧!”姜钰温言道。 春娘激动万分,赶紧抬脚走进来。 只是那么一瞥,心中已然感叹:陛下天生丽质,这姿容比她天香楼里的姑娘要好上千倍万倍啊! 这心思刚一冒出,便被自己吓得个够呛。罪过罪过!习惯使然,不是有意冒犯! 姜钰见春娘哆嗦个不停,柔声道:“你且坐下说话,不必拘束!” 春娘赶紧跪下谢恩,这才寻着旁边一处锦榻坐下来。 “你这次立下大功,要孤如何赏你?!” 春娘一听,惊得赶紧起身谢恩,道:“春娘做些微事情,不值得陛下赏赐!” “春娘你莫要紧张,”姜钰有些无奈道:“孤瞧你在司马棣面前好不怯场,游刃有余……” 春娘竟面露羞涩:“臣扮做花楼老板已有十五年,做惯了逢迎谄媚之事。讨好客人,臣得心应手,不足为奇。” “你觉得这位五王爷如何?”姜钰缓缓而问。 “臣觉得此人看似风流潇洒,多情好色,可总有故意为之,浮于表面之感。” 姜钰点点头。 春娘得了鼓励又道:“来天香楼的客人没有万人也有千人,臣看人的眼光那是练出来的。这位五王爷哪怕喝了再多的酒,搂着再美的姑娘,眼底却存着一抹清明。” 姜钰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他藏得很深呢!” “陛下!他真的会为涂娘报仇吗?” “一个涂娘他看不在眼里。他这人再装作与世无争,不管世事,也逃不过身为皇族子孙,必要忧国忧民,心怀天下的桎梏。再说他人心不坏,且桀骜不驯,看不惯像郭昌这种持兵自傲的节度使。刚好孤为他创造机缘,让他别再躲着了!” 春娘是个聪明人,笑道:“陛下这是要搅浑大雍的朝局啊!让他们狗咬狗,我们白兰好渔翁得利!” 姜钰叹了口气,“这些还不够。孤此次叫你深夜过来,一是念你此次居功甚伟,孤要重赏你,二是孤自登基以来,疲于朝中形势,与尔等守金人多以书信交流,少有敞怀开谈,今日孤过益州,自应找你来好好说说,以感谢尔等族人多年来对我白兰的默默贡献。” 守金人自打被第一代白兰女王挑选为守护白兰金矿的奴人后,便签订歃血契约,用其毕生全族保护金矿金库不受任何人干扰和盗窃。这些人,就如维州城里的医者王二和益州城里的花楼老板春娘般,用一份营生掩饰守金人身份,身藏巨大秘密,不能与旁人说,守金人的身份只传嫡亲子女,旁人哪怕是再亲的亲人,也无权无资格窥得金矿金库一丝丝信息。 这样的日子不可谓不苦,不可谓不提心吊胆。 历代白兰女王对守金人除了以歃血契约约束外,多以怀柔政策,每每慰问优待。 姜钰的款款言辞,臻臻诚意,听得春娘哭作一团。 她伸手拍了拍春娘的肩膀,“哭什么?!” “陛下如今身陷险境,明日便要踏上清江,一路往雍城去了。臣恨只恨不能亲身侍奉,为陛下解忧排难。哪怕大雍皇帝要对陛下不利,至少……至少先过臣这一关!” 姜钰抿着唇,默了一会道:“孤如今陷到此番境地,乃孤的错。信了不该信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你莫太过担忧。孤此去雍城,自当竭尽全力活下来。全身而退,再回我白兰做你们的陛下!” 春娘捂着嘴,呜呜地哭着。 大王从外头钻进来,乖乖巧巧地趴到姜钰腿边,耷拉着脑袋,感同身受般露出忧心之态。 姜钰伸手摸了摸它的额头,继续道:“今夜孤叫你来,还有一事。你若做得好,便是为孤分忧。孤在雍城便多了一分保障。” 春娘闻言擦了擦眼泪,正色道:“臣万死不辞!” “你拿库中金,去西藩草原为孤整出一个军队来!”姜钰一字一顿道。 手中有兵,哪怕这兵是临时雇佣所得,至少也让大雍人心尖颤上一颤。 再说,这西藩草原兵骁勇善战,每年冬春季都会沿着冉山河谷一路东下,在青州地界大肆掠夺,抢得粮食后,便又返回西藩草原。 大雍人为此不胜烦扰,司马淳多次派兵去攻打,却被沼泽遍布的西藩草原弄得兵残士死。没办法,青州界内多修建高大城墙,以此抵抗西藩人的侵扰。 此乃司马淳最大遗恨。 若借来西藩兵布在白兰与大雍交界一线,大雍岂敢轻举妄动。 春娘重重磕了一个头,“臣遵旨!” “估计不出两日,郭昌便能晓得司马棣抓走刘智的缘由,定会来天香楼据你。你回去后,立刻着手往西藩去吧。” “臣明白。我族人守护的金库位置极为隐秘,并不在益州城内。郭昌拿臣没办法!” 姜钰一点不担心。第一代女王擅谋略,懂巫术,善布局,一手建下白兰基业。她悉心挑选的这九处金库的守金人,定不是凡人。几百年来,每每白兰遇险,便是这些守金人背后默默出力,才得以脱险。 君臣两人又说了会招兵细节,春娘便要告辞。 临走前,春娘还没怎样呢,大王却咬着她裙摆,死活不松口。 姜钰纳罕,这是搞得哪一出? 什么时候两人感情变得如此深厚! 春娘毕竟是阅人无数的人精,笑着蹲下来,瞧着大王似有话说的幽兰眸子,“大王,我已嘱托天香楼的厨子此番跟着你们一起去雍城。” 大王闻言麻溜地松开嘴,回到姜钰脚边,半眯着眼睛,恢复它神兽俾睨天下的傲娇姿态。 姜钰一愣,随即失笑起来,“原来如此。那便多谢春娘了!” 春娘哪里敢承担姜钰的谢字,连忙道:“这是臣该做的!” 姜钰挥挥手,“保重!” 夜深露重。客馆廊庭内,竹影重重,黑黢无声。圆月高悬,一道长长暗影投在地面上。 崔良玉立于木柱后,瞧着那边有黑影闪过,而后轻盈跃过高墙,不见了踪影。 默了会,他终于肯舍得转身,黑影拉长,与竹影重叠在一块。 灌县别业内,火把熠熠,把台下那些人脸上的惊恐照得个清楚。 郭昌狠厉大吼,“几个女人你们也看不住!要你们何用?那是我要送给陛下的贺礼!贺礼!你们懂吗?妈的,我奏折已经递上去了。现在人不见了!找不到的话,我把你们的亲闺女抓了送到雍城去!” 两排兵役全都耷拉着脑袋,收敛着呼吸声,生怕再惹狂怒中的节度使大人。 为首的那人,哆嗦往前挪了一步,“大人!之前那两人劫走刘千户时,兄弟们全跑出去追那两人,没想到这些女的敢趁乱逃走!” 郭昌眼睛一瞪,“我养你们是吃干饭的?你们平常少跑两趟天香楼,省出点劲来也不会今日被人这么打脸!” 那人哭丧着脸,唯唯诺诺地称是是是! “大人!您提到天香楼,小的以为很是可疑!”郭昌身旁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出声道。 郭昌的怒火在他面前生生收敛几个层级,温言道:“葛长,你说说看!” 这位叫葛长的,三年前来到益州,投到郭昌门下,没过多久便混上了节度使府邸第一谋士的位置。 今日事多有变,郭昌便让人把在郊外寺庙清修的葛长叫回来。 “白兰国主刚来益州便去了天香楼,恰好五王爷也在那。两人初次见面,便引为知己,夜约馥园,”葛长淡然和煦道:“白兰国主先是结交皇子,后又引得皇子甘愿得罪大人您,劫走你的爱将。是什么引得白兰国主和五王爷同时去天香楼,又是什么惹得五王爷私掳刘智,其中定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不如,去那源头天香楼查看一番,说不定有所收获。” 郭昌心思一转,冷哼一声,“那就去瞧一瞧。适才那胖婆娘攀高踩低,欺负郭廉,这笔账我正要找她算一算!” 葛长面露微笑,“大人说得是!” 别业门口迅速集结好人马,疾行去往益州城。 看到益州城时,天边吐白,城门正缓缓而开,出城的百姓依次过检往外走去。 郭昌骑着大马,冲进城里,大喝一声,“关上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守门的士兵见自家大人脸色阴沉,赶紧把意欲出城的人往回赶,待士兵全进来,这才缓缓关上了城门。 郭昌一路冲向天香楼,惊得沿路商贩人仰马翻,菜果撒了一地。 然而他大步进了天香楼,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原本莺莺燕燕的庭院楼阁,沉默无言,毫无生气。 士兵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总算找来一人,丢到郭昌面前。 那人吓得脸色发白,不住求饶,“大人饶命啊!包儿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天香楼?”郭昌居高临下睨着问。 包儿哭哭啼啼地说:“小的是天香楼跑堂的,叫包儿。” “春娘呢?” “回……回娘家去了!”包儿缩着脑袋回答。 郭昌从鼻孔冷哼一声,“敢畏罪潜逃,死路一条!” 包儿不明所以,仰起头来,一脸茫然,“春娘姐姐犯了什么罪?” “我问你什么,你且回答什么。若敢少半个字,就地正法!” 包儿狠狠哆嗦了一下。 第36章 036 郭昌从包儿嘴里得知,春娘半夜将所有人叫起来,无论你几个时辰前还是天香楼最当红的姑娘,此刻她春娘不干这营生了。给了够够的钱,该干嘛干嘛去,大门一关,从此再无天香楼。 包儿得了银两,心有不甘。想着这楼里兴许还有值钱玩意,便偷偷溜回来,寻思着摸点东西出去变卖。 谁料刚好撞上闯进来的郭昌。 郭昌又追问了两句,便得知昨日司马棣和姜钰来天香楼都为了一个姓涂的娘子。 郭昌心里抖了一下,姓涂?!不会这么巧吧?! 再问涂娘的来历,包儿却什么也不知了。 郭昌让人把包儿绑起来关去大牢,回头却发现葛长不在身边。 一个兵上前道:“葛先生说,若大人在天香楼寻不得人,可去西门水柳林找他。” 郭昌想都没想,策马往西门去了。 益州西门正是去往白兰的方向。 西门外有一片长长幽深的水柳林。不知何年何月长成如此丰茂之姿。看不到尽头的水柳林里黑黢阴冷,当地人绝少往这边走。 郭昌越走越奇怪,可葛长这人向来不打诳语,让他去这里定有他的道理。 远远的他便瞧见水柳林旁有数匹马,正低着头吃柳树叶子。 平日无人来,柳树叶子鲜嫩可口,马吃得甚是欢快。 郭昌下马往里一瞧,却见葛长正吩咐人在寻找什么。 “先生!” 葛长回头一瞧,笑道:“大人未曾见到春娘吧?!” 郭昌晦气地说,“不曾。我已让人在全城搜寻,谅她逃不出去!” 葛长摇了摇头,“怕是已经晚了!” 郭昌一愣,“先生何意?!” 葛长指着地上道:“大人你看。此处有洞。” 郭昌连忙弯腰瞧下去,只见洞内墙壁平滑,大小足够一人弯腰通行。洞内有凌乱脚印,看起来很是新鲜。遂大惊失色,问:“何人在此造洞?!” 葛长脸色微冷,“自然是春娘!” “难道……此洞通往城内?”郭昌转头瞧着高大城墙,幽幽问。 葛长一脸高深莫测,“我去过天香楼时见到春娘,觉得她很是面熟。然而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我这次去郊外的香积寺,名为静修,实为寻着里面一个与白兰有渊源的和尚,试图问些端倪出来。那和尚嘴硬不肯说,若不是我手中有他把柄,想必今次我们连春娘如何逃走都不得知了。” “那和尚怎么说?” “那和尚曾在白兰王城的宫碉内当值,曾无意间见过春娘一面。后来他因犯事逃到益州来做了和尚,有次进城化缘无意间瞧见春娘,见她是从水柳林里走出来。好奇之下,在这里四处寻找,竟找得一处洞口。他这人做事执拗且胆大,跳下洞走进去,竟寻到了天香楼里。” 郭昌脸色难看,“这春娘是白兰派来的奸细?!” 他生平做得最狠辣的事情便是灭杀涂氏屯堡。此事做得极为隐秘,当年知晓内情的人除了刘智再无他人。而天香楼这位涂姓娘子怕是涂氏屯堡的遗留女眷。只是郭昌不知姜钰如何得知这秘辛,又是如何寻得涂氏孤女? 她此番进京是为求和,又为何敢向他堂堂一方诸侯下手?! 是什么给了她胆子?! 葛长瞧着郭昌脸色青红翻转,咳咳两声,道:“适才大人去天香楼,可问出什么来?” 郭昌压着怒火,“不曾!” 葛长再得他信任,涂家屯的事情决不能让他知晓。 此番是必须夺回刘智了。 “今日我还要去东门送五皇子和平南郡王。此事就麻烦葛先生继续查看!”郭昌顾不得再找春娘,攀上马丢下这句,即可回城去了。 葛长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如有所思。 今日益州东门,比前日更拥挤不堪。 司马棣一身宣红,越发映得面红齿白,风流倜傥。他骑着高头白马,走在队伍前列,眼光所至皆惹得路旁女子神魂颠倒,羞涩偷瞄。 而他大大方方地让人家瞧,让人家看,毫不吝啬自己的好容貌。 平南郡王略显尴尬地往后慢了一步,与前头的花孔雀隔出距离。 益州人怕是上到八十岁老妪都未曾见过皇族,如今生生出现两位,其激动难以描述。 姜钰端坐于御辇内,车窗紧闭,正在补觉。 凌霄乖巧陪坐一旁,心里嘀咕个不停。昨夜陛下难道有心事?为何困成这般样子。 而她昨晚难得睡梦香甜,刚粘上枕头便睡到天亮。若不是虎尉前来敲门,她怕是要睡过头。 崔良玉骑马跟在御辇旁,大王不肯坐御辇,非要与他同行。 他便在马颈一侧挂了个挂兜,大王卧在里头,刚好头可探出。 它从未见过如此热闹场景,饶是此刻是睡觉时间,也忍不住睁眼瞧个不停。 李忠见东门已过,郭昌还不见身影,忍不住上前问道:“王爷可知节度使大人为何不现身?按照礼制,藩国国主过境朝贡,他这父母官可要迎劳送往。前日他未曾在郊外迎劳也就罢了,今日连个照面都没有。” 司马棣春风般和煦一笑,“郭大人昨夜无缘无故率兵围堵本王的馥园,被我勒令劝退后,想必羞愧难当,不敢来见本王!” 李忠惊问:“还有这等事?!” 司马棣打了个哈欠,“闹得厉害呢。郡王竟不知?!” 李忠当然知道。待郭昌号集士兵时,就有人过来报告。 只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他李忠何苦要混这里两人的浑水。 一个是太子殿下的人,他恶心讨厌都来不及,更不会为他助一点力。 一个是宠妃之子,游手好闲之徒,与他而言,不过是个笑料罢了。 李忠干笑一声,“本王出征白兰,近两年时间未曾好好休息。进了益州城,自然要好好补一补觉。” 司马棣呵呵一声笑,随即不再理他。 一行人缓缓沿着沿江官道继续往前走。发源自鹧鸪山的弱水河,从益州开始往下便被大雍人称作清江。 说起来也是唏嘘。白兰与大雍同饮一江水,如今却闹得你君我臣,百姓遭殃。 也怪白兰天时地利人和都未曾占一份。 大雍出了司马淳这样的武皇帝,好大喜功,征战四方,又有如李忠这样的骁勇良将,而白兰恰逢新皇登基,便被大雍钻了空子。 再者,白兰高寒苦地,山深水急,可种土地少且贫,而弱水河在下游却给大雍冲出了数个鱼米之乡,地多田肥,百姓富足。 最后,白兰国内高门大族各自为政,霸占田产,试图在新皇地位未稳时夺得对新皇的挟持。而大雍司马淳手段狠辣,朝中势力自不敢与他对着干。 诸多缘由让白兰在此时此刻陷入困境。 然而,诸多不利中,姜钰重生再世,却如同浑浑死潭中轻微颤抖的波纹。此刻尚不起眼,可不用多时,人们便可觉察,死潭里也有一线生机。 官道到了湾溪码头便断了。所有前往雍城的旅人或是官员都必须在此码头登船,顺流而下,不出两日便可直达雍城。 从益州东门走到码头,大概两个时辰。姜钰狠狠歇了一觉,待醒过来时,便瞧见凌霄担忧的眸光。 姜钰正色坐起来,伸了伸懒腰,挑起锦帘,只瞧了一眼,便道:“到湾溪了!” “陛下……您怎得如此熟悉?”凌霄一脸崇敬,问道。 姜钰咳咳两声,“宫碉内有大雍的地图,改天拿来给你指指。你啊,别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凌霄托腮嘻嘻道,“凌霄这辈子都跟着陛下,陛下去哪里凌霄就去哪里,压根不会找不到路!” 姜钰心神一动,有些感慨地伸手揉了揉凌霄的头顶,“孤尽力保着你!” 凌霄眨了眨眼睛,饶是她再蠢笨,也明白雍城越来越近,危险便越来越近。 不过,这也没什么。 凌霄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道:“凌霄也会好好守护陛下!” 姜钰闻声笑了下,却听外头不知为何吵闹起来。 凌霄一惊,冲窗外追问,“虎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不远处郭昌手下一群士兵,与司马棣的亲兵推推搡搡的,几欲动起手来。虎尉瞧着不对劲,赶紧下马走到车窗处告诉姜钰这一情况。 姜钰不由皱起眉,心道怕是郭昌已知涂娘身份,也知晓司马棣掳走刘智的意图。 她急忙下车,却见司马棣和李忠双双挡在郭昌面前。 而郭昌气势俨然比昨夜更加嚣张,大有不找出人来不罢休之势。 李忠脸色极为难看,他与这些占据一方的节度使不同。他手里有兵无地,有兵无饷,全靠朝廷拨发。他哪怕身为异姓王,也从未对朝廷有过二心。 像郭昌这样的节度使们,坐惯了土皇帝,心思变活络开来。 如今连皇子和异姓王的面子都不给了。 不过,李忠心思一转,莫非这纨绔皇子手中拿捏了郭昌什么把柄。又是围堵王宅,又是拦路不放。 司马棣还是一脸嬉笑,“节度使大人,你这是何意?耽误了藩国朝贡的时间,可是要问罪的!” 郭昌冷着脸,指着车队道:“老臣怀疑这里头混了白兰女国的奸细!” 司马棣像是听到笑话般,笑出眼泪来。 郭昌的脸越来越黑,厉声道:“王爷你莫要糊涂。若有奸细混入朝贡队伍中,待两日后到了雍城,陛下的安危谁敢负责?!” 第37章 037 司马棣脸上的笑意不减,眼底却冷了些。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胆敢冲撞父皇请来的贵客,该当何罪?!” “贵客个球!”郭昌朝地上使劲吐了一口唾沫,跟街头泼妇般大骂道:“她不过是个败国之主,算哪门子贵客?王爷莫要被美色晃了眼神,失了心智,惹人笑话!” 司马棣的脸彻底冷下来。 这郭昌敢如此叫嚣,定是知道了内情。慌乱不堪才病急乱投医,编排出什么奸细之说。 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刘智罢了。 只是这蠢货胆敢辱骂他的白兰王花,骂他脑子拎不清,这个账他司马棣记下来。 “郭大人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孤可不敢担着。” 姜钰款款而来,江风吹动她胸前璎珞,卷起裙摆飘舞,倒有一番谪仙意味。 司马棣难堪极了,“陛下,此等小事且由小王处置,陛下不如回御辇休息,稍等片刻,便可登船。” 姜钰摇摇头,“既然郭大人已提及白兰有奸细混入队伍中,那孤自当不能当做耳旁风!” 说到这里,她转脸瞧向郭昌,“郭大人可否拿出证据,何人是奸细,到底干了什么歹事,让郭大人兴师动众,连手下的兵都叫来。搞不清的,还以为大雍的节度使大人准备杀孤以正道呢!” 郭昌一脸愤恨地瞪着姜钰,心道这女人果然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把他的后路给堵了。 要是他此番拿不出证据,姜钰定会向皇上讨个说法。 他嗤笑一声,“天香楼的春娘,便是你白兰隐藏在益州的奸细。” 姜钰气定神闲,道:“郭大人有何证据?” 郭昌指了指脚上的泥,“我刚从西门外水柳林过来。这林子可不一般,竟有一条暗道……”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下,然后阴**:“直通天香楼!” 就连司马棣也愣住了。 一座西垂大城竟有暗道联通城内外,挖这地道之人不管用意何在,当真是架在益州节度使郭昌脖颈上的一把利剑。 这条暗道往小处说可以私运不义之财,偷渡犯罪之人。往大处说,若两军交战时,敌军从暗道进城,以奇兵之势,直接可以破了益州城。 姜钰面不改色,“这你要问春娘,与我白兰何干?” 郭昌狠厉道:“春娘就是你的人,当然与你有关!” 姜钰摊手,“证据?” “有人曾在你的宫碉见过春娘!” 姜钰呵呵笑出来声来,“郭大人你屡次攻打维州不成,失败无颜,此番孤落了困境,你便想携私报仇?!” 郭昌气得跳脚,“你莫要混淆视听。” 说完,他看向司马棣和李忠,终于肯拱手示敬,道:“两位王爷,白兰国主居心叵测,万万不可去雍城啊。恳请两位王爷与老臣共同上奏,将她恶行告之皇上!” 司马棣与李忠面面相觑。 姜钰一脸无辜,继而愤慨道:“仅凭他几句话,就要定孤的罪?那大雍的律法原来也不过如此,我白兰学之何用?” “陛下,请稍安勿躁……”李忠头顿时大起来,赶紧劝道。 就在这时,有人骑马急行而来,不是葛长还有何人! 郭昌大喜道:“葛先生,你快快说出那和尚姓名!” 葛长下马拱手道:“大人,法善和尚已死!” 郭昌大吃一惊,“死了?!” 葛长抬头瞥向姜钰,只是那么一瞥便心神激荡。 稳了稳才道:“法善和尚适才被人发现自挂悬梁而死,小沙弥得了信跑来告诉我的。” 法善和尚?姜钰在脑海里搜索一番后,发现并不认识此人。 司马棣问清事情缘由后,道:“如今证人自行了断,郭大人如何再指正白兰国主?” 姜钰听完葛长所言后,心中大惊。这法善和尚究竟是何人,竟知道春娘一族在益州所偷建的密道?他为何又自杀,了断自己?!至于金库等,他们又晓得多少? 不不不!姜钰暗自宽慰自己,若他们真晓得金库定会挖地三尺找出来,而不是此刻跟她动嘴皮子。 司马棣抬头看了看天,“既然郭大人别无其他证人,那就不能拘着白兰国主。天色不晚了,赶路要紧。父皇还在雍城等候。” 郭昌哪里肯让,伸长脖子道:“宁肯错杀,不可放过!白兰人今日必须留下!” 司马棣有些恼了,“郭大人,本王敬你是一方大员,别倚老卖老,强词夺理,惹人厌烦!” “王爷,涂娘可在你车上?”郭昌突然发问。 司马棣脸色一沉,“怎么?郭大人还要为你的侄子索要不成?” “老臣这一问,并非为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而是这涂娘出自天香楼,乃嫌疑人等,老臣须将她带回细细查问!” 司马棣总算看出来了。这郭昌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管是姜钰还是涂娘,他今日非要夺下一个不可。 姜钰对他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他手里并无切实把柄。而涂娘,在他看来不过一个花楼姑娘罢了,要走一问,人之常情。 只是,这涂娘乃涂氏屯堡被灭一案,郭昌正是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 涂娘万万不可交给他。 “涂娘乃本王的姬妾,并非什么天香楼的奸细!”司马棣摆摆手,一脸不耐。 “王爷莫要糊涂,别把危险带在身边。老臣是为王爷着想啊!”郭昌一脸诚恳。 说完,他又冲李忠道:“郡王,你也劝劝王爷,把涂娘交出来,我就放行!” 李忠尴尬极了,“这……” 他手下的兵自到了灌县,便根据军制各自回驻地守候一方。他这个将军说白了,还不如郭昌这个节度使,手下有兵可以随时调遣。他无军可调,就跟没了牙的老虎一般,看着吓唬人而已。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郭昌伸手一挥,“给我好好搜!” 即刻士兵们把车队围堵起来,有手快者已经掀开车帘,查看里头情况,惊起吵闹声一片。 司马棣气急大喝道:“郭昌!你是要造反?!快让他们给本王住手!” 郭昌硬着脖子,“王爷,若是没什么问题,搜到人我自然放你们走!” 李忠脸色也不悦起来。这郭昌果真如嚣张至极,他算是见识了。 “慢着!”有俏柔声音响起。 姜钰转身瞧过去,不是涂娘又是何人? 涂娘立于马车旁,淡然问道:“郭大人,不知你兴师动众要见涂娘,所为何事?” 郭昌冷着脸仔细端看着她,试图从那日屯氏屯堡寨门口那几个幼女的记忆中抽出有关涂娘的一丝印记。 怎奈时隔太久,他竟如何也想不起来。 “你是哪里人士?”郭昌质问道。 涂娘缓缓一笑,末了凉凉瞧着郭昌,“益州灌县涂氏屯堡人!” 这九个字像滴进油锅的水珠一般,刺啦一声炸进了郭昌的心里。 涂娘嘴角勾起,露出鄙夷表情,“怎么?郭大人见了小女就像是见了鬼似的?” 郭昌的脸又红又青,佯装镇定喝道:“来人啊!把她给我带回去好好审审!” 司马棣急步上前挡在涂娘的面前,再次掏出司马淳给他的令牌,“郭昌你敢抗旨?!” 郭昌此刻哪里还能顾得了这厉害令牌。若涂氏的事被皇上知道,他还是死路一条。若今次能拿住春娘,捅破白兰的阴谋,至少他在皇上面前还有说话的机会。 涂娘哽咽叫了声,“王爷!” 司马棣回头瞧着她,“你莫要害怕,本王护着你!” 涂娘虽知司马棣对她并非有情,不过是她乃拿下郭昌的证据罢了!可在天香楼这么多年,动心的就这么一次,自欺欺人也罢,佯装有爱也罢,她知足了。 她缓缓跪下,一张俏脸盈满不舍,“涂娘何德何能能得王爷这一句。涂娘知足了!” 说完她重重给司马棣磕了个头,神色悲伤而凝重。 姜钰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曾反应,却连涂娘趁所有人不注意,拽死裙角,几步冲到一处临江浮桥上。浮桥由树干捆藤绳所制,漂浮不稳,踩着上下摆动,着实惊险。瞬间涂娘的裙摆已经被江水寖湿。 司马棣惊喊:“涂娘,你要干嘛,快回来!” 涂娘缓缓转身,边哭着摇头边往后退,两侧是激荡不平的江面。她身形纤瘦,江风卷起衣裙更显娇弱,不堪一击。 还差一步便跌落江中时,涂娘停住了脚。 高高发髻松散垂下几缕头发,贴着泪水越发显得可怜。 “各位贵人!涂娘因家中遭受变故,才屈身入了天香楼,靠卖艺谋生。涂娘虽身份低贱,可从来都小心翼翼,从不敢做犯法之事。春娘姐姐所做之事与涂娘无关,若诸位不信,涂娘此刻便跳入江中,以证清白!” 她这番话,泣血至臻,诚心恳切,又透着百般的无奈与委屈,真真是让闻者心揪哀怜。 司马棣面色震动,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白凤。 只有姜钰脸色冷清,盯着涂娘可怜兮兮的脸,心底冷笑起来。 涂娘这姑娘倒是有些智谋和胆色,她之前是小瞧了。 那日春娘在她指示下,套了涂娘两句,涂娘便一锅倒地把身世说了个清清楚楚,春娘趁机让她在馥园游园会上告诉五王爷她的冤情。五王爷人好心善定会为她报仇。 此刻涂娘压根不说春娘半句好话,反倒跟她撇清关系。 第38章 038 她哪里舍得死啊,分明是以退为进,在司马棣面前扮演宁死不屈的烈妇。 果然听涂娘又道:“王爷!涂娘不愿让您为难,只要妾死了,郭大人就会让您走!妾……” 她哽咽几声,“妾愿王爷平安无虞,顺顺遂遂!” 郭昌哪里会想到这涂娘竟如此烈性,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 他这一步险棋到底走得对不对?! 还未等他想明白,却见浮桥那头涂娘一个转身往江里跳。 顿时一阵惊呼大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如燕子点水般迅速掠过去,一把拽住涂娘的手臂,生生将她拽离了水面,而后拖起甩在浮桥上。 涂娘瑟瑟发抖趴着地上,嘴唇成了紫色,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能活。待反应过来,便嘤嘤哭起来,好不伤悲。 白凤面无表情负手而立。 司马棣松了口气,转而冲郭昌咬牙切齿道:“郭昌,你仅凭三言两句,便想攀扯无辜人等下大牢,平日你便是如此审案?!这益州城内到底有多少冤死的孤魂?!” 郭昌脑海里立马浮现涂氏屯堡中那些堆成山的尸体,一个激灵他心思转动,这司马棣到底知道多少内情?!现在若逼急了他,他别当场说出来。那就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 这时有士兵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他脸色一黑,沉沉道:“老臣府中还有要事,告辞了!” 说完,哗啦哗啦一群人撤走了。好似不曾出现一样。 司马棣缓缓神色,这才走到姜钰面前,道:“陛下,让您受惊了!船已备好,请上!” 姜钰颔首,忍不住笑道:“贵国的一方节度使当真威武……” 说着她瞧向李忠,“孤还以为平南郡王这等人物才是威武,没想到啊!” 她一番言有所指,把两人呛得各自尴尬。 湾溪码头旁停靠数艘大船,全是高杆巨帆,三层宽板。姜钰不是第一次乘大雍之舟,还要装出一脸惊叹,也是心累。 司马棣刚才在郭昌那里弄了个大大的丢脸,誓想在姜钰面前扳回一局,博得些脸面,便一个劲拉着姜钰在船头不停地介绍大雍的水军是何等的威猛,大雍所造之船是何等的结实坚固。 李忠听了两句便借口脱身,以图清净。 姜钰吹着冷冷江风,不由地缩着脖子。 崔良玉顺手从凌霄手中拿过白色大氅,上前裹在了姜钰的身上。 姜钰挤出一个笑容,“崔相有心了!” 司马棣有些赧然道:“是小王疏忽了。船头风大,陛下还是回房休息为好!” 姜钰早都盼着他这句,也不推辞,笑道:“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听王爷来说说这大雍的大好江山,能工巧匠。” “那是自然!”司马棣道,“小王算了下时间,今日一路顺江而下,到傍晚时,便可在梁州上岸,休息一晚,明日再行一日,明晚便可到雍城了。” 姜钰点头道:“王爷安排即可!” “梁州太守金崇与小王相熟,他早已备好美人美酒等着,今日定没什么闲杂人等来烦扰。”司马棣眯着眼,一脸陶醉。 姜钰瞧着他,心道果然是个会演戏的人。 这梁州太守金崇,出身名门世家,有奇才,有胆识,孤傲清高。若司马棣真是纨绔王爷,金崇不见得会与他有相熟之谊。 司马棣想用美人美酒掩饰自己到什么时候? 再说,虎尉告诉她,刘智昨夜便被人送走,若猜得没错,此人怕就在金崇手里。 “如此多谢王爷!”姜钰不动神色地笑了笑。 回到舱房,凌霄赶紧泡了生姜茶,递给姜钰,“陛下,快暖暖手。凌霄都被冻得哆嗦……” 姜钰接过茶盏,暖在手心,抿了几口才觉得缓了过来。 这时,崔良玉求见。 姜钰允了。 谁知他一进来就问春娘的事。 姜钰脸色不悦,“春娘与我白兰何干?你堂堂崔相难道连是非都明辨不了?” 一时间气氛凝重。 凌霄装死般一动不动。 崔良玉沉声道:“臣并非听信郭昌一面之词。只是此事太多蹊跷之处,臣想不明白!” 姜钰心道,你想不明白便是对了。除了金库之事,涂娘告状这件事情她做的也极为隐秘,除了春娘,怕是连涂娘也不知自己如何走了狗屎运能状告至司马棣面前。 她现在身份敏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搅浑水,只能暗地里一点点动作。 金库这种秘辛,就是连王夫都不能告之的,崔良玉自然没资格知道。 “天香楼的事情,就留给郭昌头痛去吧。与我白兰无关。明晚便要到大雍城,一切更要小心翼翼。”姜钰把话题往雍城转。 崔良玉默了一会道:“到了雍城,臣便会私下拜会詹秋德,寻得他的支持。” 姜钰点点头,“有劳崔相了!” 崔良玉本想多说些什么,可姜钰如此客气甚至带着疏远的口气,让他很不是滋味,最后也没再说什么,便退了出去。 船舱内终究狭窄逼仄,姜钰呆了一会便要出去看看两岸景色。 凌霄赶紧用大氅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嘴里念叨着:“马上要到雍城了,陛下可不能受凉。要美美的,精精神神地见那些大雍人。不能被小瞧了!” 姜钰失笑,“若要用美色迷惑大雍人,孤派你一个人就够了!” 凌霄脸一红,“陛下又取笑凌霄了!” 姜钰笑着弯腰戳了下大王的圆脸,还是睡得酣畅,便不再管它,带着凌霄和虎尉走上船板。 清江两岸郁郁葱葱,林木极密,姜钰便感叹不已。 怪只怪她白兰没占到好位置,国土偏远贫瘠,连山上也是不长活物的,唯一存活的只有岩石缝隙里那些山野花。 时不时有渔船驶过,船上三两人撒网兜鱼,一会便有收获。 哪怕不种田,这些江边人靠水吃水,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而白兰人多要在稀少的田里磕磕盼盼种些粮食,一场大雪来了,便颗粒无收,当真可怜。 若不是上天怜悯,给了取之不尽的金矿,可换的一些粮食,白兰还真延续不了数百年之久。 感叹了半天,待姜钰要回时,却瞧见涂娘竟也上来了船板,身边还带着一位丫鬟模样的姑娘。 姜钰心里冷笑,果然演一场好戏后,涂娘的地位便高了许多。俨然有几分王府姬妾的雍容了。 涂娘见了姜钰连忙施礼。 “涂娘这身装扮瞧着精神多了!” 她脸红道:“陛下,王爷怜惜妾体弱,适才又在水里受了凉,便将这孔雀翠紫大氅赏了妾,这全是王爷宅心仁厚,是妾的福分!” 果然是男人堆里出来的人,说起话来娇软糯甜,言辞中又有恳恳切切,让人舍不得说重半个字。 姜钰笑了笑,“挺好!” 说完,便要往下走。 谁料涂娘又道:“妾有一事相问,不知是否唐突?!” 姜钰唇角勾起,“既然觉得唐突,那便不问的好。” 凌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自家陛下如此调皮,也是天下独一份。 涂娘咬着唇道:“陛下……妾不是这个意思!” “你且问吧!”姜钰好暇以整地等着她。 涂娘一副被欺负的模样,弱弱道:“适才郭大人以兵相逼,妾着实被吓坏了!春娘姐姐是个好人!妾不相信她是白……” 说到这里,她偷偷瞧了一眼姜钰的脸色,见她面色不虞,连忙改口道:“妾不相信她是坏人。那条暗道也一定不是她指使挖的!” 凌霄饶是笨,也皱起眉头来。这涂娘适才怎么不在郭大人面前讲,此刻倒摆出一副好人面孔。 姜钰不耐,“别说废话,你要问什么?” 涂娘狠了很心,问:“那日在天香楼,陛下为何要拿金赎走涂娘?陛下,陛下分明是女儿身!” 姜钰呵呵笑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因她高出涂娘一头,便低头睨着她反问:“你以为是何原因?” 涂娘被姜钰气势压得后退一步,艰难从喉咙中发出声音,“妾以为陛下是为了助涂娘被王爷赎身!” 姜钰嗤笑一声,“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说完便仰起头,越过她,径直走了。 留下涂娘一脸懵然。 涂娘身边的小丫鬟上前低声问:“白兰女王为何要帮助主子?” 这小丫鬟名叫画莲,长得激灵,嘴巴也快,是涂娘从王爷随行侍女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涂娘皱着眉,斥道:“画莲,该你问的你才能问。不许多嘴!” 画莲脸色一白,赶紧跪下道:“画莲错了,请主子莫怪!” 涂娘见她噗通一声便跪在面前,多年未曾有过的尊贵感徒然涌上来。她心情愉悦地扶起画莲,柔声道:“你看看,不过是说你一句,你便跪来跪去。放心!我既然挑你做丫鬟,自然看中你。你要做的,便是忠心就够了!” 画莲赶紧又跪下,磕头谢恩。 涂娘呵呵笑出声来,缓了一会,这才让画莲起来。 心满意足后却想起姜钰的话,又揪心挠肺起来。 回到船房,凌霄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姜钰伸出手指点了掂凌霄的额头,“孤是故意说的,涂娘心思敏感多疑,若不给她点想不明白的事,她便会没事找事,惹些是非出来。” 凌霄似懂非懂,“反正她瞧着不像是个好人。别理她便好。” 第39章 039 姜钰笑着不言。涂娘哪是跟她偶遇,分明是瞧着她才凑上前来。 这女人只要不坏事,就留在司马棣身边做个活着的证据。 只要能拉郭昌下马,便是有用。 随后若她要搬弄是非,那便留不得! 姜钰无聊地透着船舱木窗瞧着两岸发呆。忽然竟瞧见悬挂着南陵旗的大船并行而过。 她一想,那日在节度使府中,汤澍介绍自己乃南陵使臣,此番在清江上见到南陵的船,想必是随他们一同前去雍城。 她不由皱眉,让凌霄把虎尉叫进来。 虎尉听姜钰问起绝交断婚的敕文,便上报道:“敕文已发出三天,想必已到南陵国界处。” “沿途可有击鼓声张,宣扬告之?!” 虎尉点头道:“邓岭亲自护送敕文前去南陵,他这人做事谨慎,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天下人知道。估计到了雍城,这事定会闹得沸沸扬扬!” 姜钰叹了口气,“这也是不得已之举。” 凌霄瞥眼瞧了下姜钰,咬着唇又低下了头。 “另外,你去查查郭昌身边那个叫葛长的人……”姜钰若有所思地吩咐道。 虎尉点头称是。 葛长还有那个叫法善的死和尚竟知益州密道,这简直匪夷所思。此等秘辛乃白兰女王及益州守金人才知晓,这种秘辛如何被这两人获知? 恐怕此刻连春娘都不知晓密道被发现一事,要想办法给她送个信才好。 心思至此,她又吩咐虎尉发出一封最高级别的飞鹰信,敦促春娘小心行事,并查一查身边是否有可疑之人。 午时,便在船上用餐。 与江边行走,自然吃的是河鲜美味。 司马棣又极为自豪地吹捧了一番大雍的美食,逼着姜钰品尝了诸多菜品后这才作罢。 期间涂娘陪在其中,给司马棣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司马棣谢了她一句,她便娇羞地不能自己。 结束了席宴,李忠竟来求见姜钰。 “陛下!本王让人查了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亲兵甚至连太子府里的下人,并无一人与本王弟弟同名。” 姜钰安抚道:“郡王切莫着急。” 随即她闭上眼睛,装出一副沉思模样,被李忠看到眼里,便是姜钰在动用某种法术心算。 李忠并非真正信任姜钰,尤其找了一圈后发现没弟弟这个人存在,他更是对姜钰有所怀疑。 过了一会,姜钰睁开眼睛道:“贵国太子势力盘根错节,郡王只是盘查了太子表面上随行的人,还远远不够! ” 李忠有些气恼,忍不住道:“本王冒着危险盘查太子身边人,若被太子觉察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姜钰缓笑了下,“据我所知,你与太子之间本就有龃龉,你查与不查,他终究把郡王您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李忠深深看了一眼姜钰,“陛下竟连这些都能算出?那天下之人还有谁有你不知的秘密?” 姜钰又笑,“郡王你猜?!” 李忠忍了忍追问:“那本王该如何做,才能找到他?” 姜钰似笑非笑地瞧着李忠。 李忠默了会,试探地问:“太子养有死士?本王弟弟是其中一员?” 姜钰摆摆手,“孤可没说。若郡王找到了,可否告知孤一声?” 李忠见她总不给个准话,顿时暗骂了一声小狐狸,末了只得拱手退了出来。 这一路行舟倒是舒适多了,到了傍晚,果然瞧见清江左岸一处石头城墙,远远矗立着。 大船缓缓靠近码头,竟有黑压压一群人立在那里恭候着,为首的那位穿袍男子应是司马棣口中的金崇。 姜钰瞧着他,不由想起上一世,司马桢杀父篡位,反倒把她姜钰当做替死鬼,率领大军灭了白兰。期间大雍朝内并非无人反对,其中金崇便是反对之声最大的。 只可惜那时司马桢已窜登大宝,手握军权,谁反对便撂倒谁。金崇最后解决如何多余的记忆中并未提及。 浮桥铺至船头,姜钰扶着凌霄的手缓缓行至其上。 凌霄嘀咕道:“那人怎的盯着陛下瞧!这要在白兰,定剜了他眼睛。” 姜钰瞧过去,不是金崇这厮还有谁? 她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金崇脸色一愣,随即别开脸来。 哼。倒是长得一副好皮囊。 上了岸,金崇率众人前来拜会。 司马棣笑着打趣道:“金崇,今日怎的有空来码头相迎,平日你都在你府中等我?” 金崇淡淡道:“今日白兰国主过境梁州,按照礼制,我身为地方官员,自当前来迎劳。”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司马棣摸了摸鼻子,啧啧道:“不错,不错!” 随即金崇转向姜钰施礼,姜钰笑道:“金大人有劳了!” 金崇拱手道:“陛下,一路辛苦!” 李忠看来与金崇也是相熟,笑道:“大人府中是否准备了梁州八怪?” 金崇点点头,“知道郡王也同来,我早让府中厨子为郡王准备,定不让郡王失望。” 果然,司马棣听闻梁州八怪这四字,连忙过来跟姜钰解释一番,把这梁州特色小吃讲得是天花乱坠,简直可与山珍海味相比。 姜钰挤着笑表示很期待。 “想必这位便是崔相,”金崇突然朝崔良玉说到,“金某受人所托,有人在梁州等了你数日! 姜钰一愣,心道崔良玉竟在大雍还有熟人? 旋即瞧见一人做书生打扮,从金崇身后走出来,朝崔良玉娇滴滴地喊了声,“崔哥哥!” 原来竟是一位女子。面白唇红,细眉翘鼻,倒是有几分美丽。 崔良玉迟疑地喊了声,“兰儿?” 姜钰一听,立刻明白眼前这位当是益州书院掌门林禾源的独生女儿林钦兰。 唔。崔良玉去益州读书一年,好似勾了人家小姑娘的魂似的,都追到梁州来了。 金崇道:“听闻崔相也在益州书院拜于师父林禾源门下,如此说来,我们两人倒是同门师兄弟了。” 崔良玉拱手道:“师兄!” 他即便在白兰是位高权重的崔相,可在这里他还有一层身份,那便是益州书院林禾源的关门弟子。 见了同门,自然要称上一句师兄。 林钦兰咬着唇,瞧着崔良玉,整颗心都快化作一团水了。 金崇失笑扶额,“看我这记性。兰儿要去雍城姨妈家做客,听闻崔相你要从梁州过境,师父便托我让兰儿借道朝贡船只,捎她一程,如何?” 姜钰上下打量着林钦兰,心道按林禾源的声望,他女儿想去雍城,大把的船只可借用,为何偏偏选崔良玉。 瞧着林钦兰快要遮不住的爱意,怕不是林禾源的意思…… 崔良玉有些为难,拱手道:“良玉要问下陛下的意思……” 一行人都瞧向姜钰。 “这有何难,不过是顺手而为。再说,崔相与这位姑娘有如此渊源,想必许久不见,有很多话要讲,同舟而行刚好诉诉衷肠!” 金崇和司马棣都笑了起来,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林钦兰小脸早都红做一团,娇羞地低着头。 崔良玉重重抿着唇,低头称是。 林钦来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上前便蹭到崔良玉身边。 可就在此时,林钦来像是被什么吓到般大叫一声,直接扑进了崔良玉的怀里。 大家定神一看,却见一只毛团子正恶狠狠地朝林钦兰呲着牙。 凌霄低声笑道:“大王吃醋了!” 姜钰无奈地喊了声,“大王!” 大王回头看了一眼姜钰,又朝抱着崔良玉不丢手的林钦兰张嘴大吼了一声。 林钦兰抱得更紧了。 金崇哎呦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金崇的这句问话,成功地吸引力大王的注意。 它放过林钦兰,朝金崇怒吼几声,果然是最近天香楼的厨子伺候地好,小身板吃得浑圆了很多,连带着嗓音也大了些。 “怕不是猫吧?”金崇一点也不怕,蹲下来仔细瞧着大王。 大王还是头一次瞧见不怕它的,四肢蹬着地面,一个箭步便朝金崇扑了过去。 姜钰大惊喊了一声,生怕大王伤到了人。 然而,她过虑了。 金崇伸手轻易掐住大王的脖颈,任凭大王四肢再蹬动,也无济于事。 大王彻底怒了,大吼起来。 “小脾气还挺冲的,”金崇掐着大王的脖颈,将其直接从地面拎了起来,“瞧着皮毛花纹,怕是白兰鹧鸪山的雪豹吧。” 姜钰上前,赶紧将大王解救下来,抱在怀里抚摸了半天,笑道:“金大人好眼力。” 金崇有些不舍地还想去摸摸大王的毛,司马棣赶紧道:“去你府中吧,天色都快黑了!” 金崇这才放弃。 “兰儿,可以松手了吗?”崔良玉低声问。 林钦兰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抱着崔良玉,赶紧松开手,“对不起!崔哥哥!你知道的,我怕这些畜生!” 崔良玉道:“它叫大王,不是一般的猫狗。” 林钦兰哦了一声,有些羡慕地瞧着姜钰抱着大王。 进城路上,大王生无可恋地卧着,似乎还在思考为什么那人出手便将它钳住。自己的速度明明那么快! 凌霄低低笑着指了指大王,姜钰抿唇笑了声,道:“别理它。” 透着车窗,瞧着梁州城内,虽不比益州城宽敞,却因是石头所建,倒有一番山城意味。 凌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神不宁地坐着。 姜钰头也不回地说,“有话就说!” “刚才那扮做书生的姑娘,好似与崔相很熟啊!” 姜钰心道能不熟吗?两人都抱在一起了。回头瞧了凌霄一眼,“怎么?你吃醋了?” 凌霄像是见了鬼似的,忙不迭地摆手,“不不不……” 一想到崔良玉沉脸肃穆的样子,凌霄就双腿打颤,哪里还敢肖想。 她只是瞧着姜钰神色冷淡,怕吃醋的是她吧。 她忍不住感叹道:“崔相长得好,又有才华,喜欢他的人肯定很多。” 说完,她简直像甩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陛下……凌霄嘴笨,不会说话!” 她简直要哭了。 第40章 040 姜钰伸手捏了捏凌霄的脸蛋,“你要是喜欢崔相,孤把你赏了他!那就没林钦兰什么事!” 凌霄这下真的哭了,“陛下……” 姜钰松开手,笑道:“逗你呢!” 呜呜,陛下好坏!这事可不能随便开玩笑。 崔相?凌霄想想就怕得要死。这简直要她的小命啊。 到了太守府,凌霄瞧见崔良玉,心里一个大大的哆嗦,赶紧朝姜钰靠近了些。 林钦兰倒是一点也不忌讳,拽着崔良玉的衣袖,轻声说着什么,而崔良玉时不时低声应着。倒是一副才子佳人的美好画面。 金崇迎着众人进了府。 早有人在中庭搭了帐篷,四角点了灯,案榻布置四边,前头是一处开敞地,有数位乐师抱着乐器候在一旁。 司马棣满意地点点头,“金崇,你倒是有心了!” 金崇笑了笑,“我这太守府还是头一次来了这么多的贵客,我岂能怠慢!” 他引着众人坐下,宴席还没开始,却有下人上报道:“南陵使臣在前厅求见!” 金崇皱眉,瞥眼看向姜钰,见她神色未变,便道:“引他来此,同入宴席吧。” 不一会,便有仆人引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姜钰自始至终都未曾瞧过去一眼。 汤澍走至众人面前,按照地位尊卑,先向姜钰施礼。 “南陵汤澍见过陛下!” 姜钰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应了礼。 汤澍面色未变,又与其他人施礼。 只是众人皆知他与姜钰关系,也知姜钰在益州时已昭告天下,与南陵断交绝婚。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金崇倒是看得开,笑道:“白兰和南陵皆是大雍近邻,今次待白兰国主朝见皇上,皇上赐予国主封号后,便是大雍属国,与南陵同等。那今后两家便是自家人!” 他这一说完,其他人便都笑着称是。 只是当事人皆面无表情,这场笑也着实尴尬。 司马棣最受不住这气氛,大笑道:“金崇,快让乐师们演奏起来,梁州八怪送上来。你没瞧见郡王都等急了?” 李忠无奈地笑道,“王爷你莫要拉我垫背!” 司马棣嘻嘻笑着,便径直起身,亲自为李忠倒上美酒,“郡王,听闻你是梁州人,想必对家乡美食情有独钟,你带兵打仗辛苦,好不容易路过梁州,自然要吃得欢心。所以,我让金崇请来最好的庖厨来为你以解相思之苦啊。” 李忠闻言,有些愣住。 没想到司马棣还能说出这等暖心话来,不光动嘴上功夫,还能想得周到并付诸实施。 他不由对这位纨绔王爷改了些的印象。 “有劳五王爷!” 司马棣摆摆手,“来来来,今日不醉不休!” 说完,立马仰头自饮一杯,豪迈至极。 一时间气氛热烈起来,连带着丝竹声也响起来,趁着月色初上,太守府总算有些欢宴的味道。 汤澍默默端坐,眼观鼻鼻观心独自饮酒,也不与旁人攀谈。而他身边的焦铎则左右逢源,时不时与大雍人交流热烈。 姜钰刚好坐于汤澍对面,凌霄侍奉在旁。 自汤澍和焦铎露面后,凌霄便颤栗不止,尤其焦铎时不时投来探寻眼神,她更慌了。终于一不留神用给姜钰的吃食辨毒的银针戳中手心,瞬时疼得叫了一声。 这一不合时宜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瞧向她,她吓得赶紧哭丧着脸跪下求饶。 崔良玉道:“凌霄,你去瞧瞧手,我来侍奉陛下!” 凌霄抬头看向姜钰,得了应允,便一溜烟跑了。 崔良玉起身坐到姜钰身边。 汤澍沉沉看向这边,随即挪开了眼神。 金崇笑道:“此番陛下前去雍城觐见,少不得要与鸿胪寺寺卿詹融打交道。” 林钦兰闻言,赶紧道:“他是我姑丈!” “哦,这么巧!”姜钰笑了笑,转脸看着崔良玉,“崔相,到时入了鸿胪寺,你与詹大人多多交流,便不怕他苛责我们饭食了……” 大雍司马淳以大国皇帝自居,为向他国展示大雍实力,凡来大雍朝拜的属国或远邻,进了鸿胪寺不管吃穿用度,都为之安排妥当。甚至有使臣回国的盘缠都给准备充足。 可在上一世,她在鸿胪寺呆了半月,无人照面,无人关心,全是凌霄等人出去采购,才没被饿肚子。 司马棣哈哈大笑,“陛下,你可真会开玩笑。” 姜钰也笑起来,但眼底的温度可没有多少。 汤澍站起身来,行至姜钰面前,掀袍跪地俯首,神色凝重。 如此大礼,若在白兰她姜钰受得住,可如今在大雍,连金崇见她也只是拱手而已,他汤澍施此大礼,所为何事? 众人也惊呆了,焦铎又急又怒,咬着牙压低声音道:“殿下,你做什么?太子殿下知道的话会责罚属下!” 怎奈汤澍置若罔闻,依旧定定瞧着姜钰,薄唇轻启,“陛下,适才金大人有言,我南陵与白兰如今同为大雍属国,且两国山水相连,有百年友邻之情,澍恳请陛下收回旨意,再续两国交好。至于澍与陛下的婚约,澍自感惭愧……无能相配,此事且听陛下懿旨,澍无异议!” “殿下!”焦铎闻言大喝一声,脸色青黑,“您知道您在说什么?” 即便是南陵百姓,也做不出像二皇子这种。明明对方已经大张旗鼓告之天下,它白兰要与南陵绝交断婚。可他却跪在地上说着快要埋到尘埃里的话,求白兰人快快收回绝交的成命。 南陵虽不如大雍富足,可却也是有骨气的。若不是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要劝着二皇子不要做出格的事情,他焦铎真想一头钻进地下,不要丢这个脸。 司马棣左看看,右看看,金崇微闭眼睛似有心事,李忠目光悠远,压根没往汤澍身上放半点余光。 而姜钰则面无表情地端坐着,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一下又一下,似在思考要不要答应?可她既没让汤澍起身,更没出言说半个字,时间一点点流逝,气氛越来越凝重。 汤澍俯首在地,头压得与尘埃同距。 就在司马棣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姜钰嘴角勾起,缓缓道:“二皇子,你此番言论,可有问过贵国太子殿下?” 汤澍后背一僵,缓缓抬头,看着姜钰端雅面孔,道:“澍乃南陵使臣,所言皆代表南陵国主。” 姜钰轻笑一声,眼光紧紧盯着汤澍,“可这天下谁人不知南陵国主身体不适,已数月不曾上朝,如今太子当政,掌管国事。你不问问你的太子哥哥,就来乱语,当真儿戏!” 说到最后一句,姜钰声调已是严厉。 她摆摆手,冷声道:“你且起来。孤受不得你这一拜。白兰国小民弱,要不起你南陵的好意。” 汤澍此次举动绝非汤泽旨意,定是他擅作主张。反倒让世人以为汤澍为了她姜钰,连南陵尊严都不顾,她这祸水当得也太实至名归。 金崇咳咳两声,出来劝和,“二皇子你且起身。” “来人,快把二皇子扶起来!”司马棣赶紧道。 有仆人赶紧跑过去将汤澍扶了起来。 焦铎恨不成钢地冲汤澍叨叨了几句,汤澍黑着脸把他一把推开。 姜钰起身,“孤有些累了!崔相你且在这里陪着!” 说完,转身就往内院走,虎尉立马陪在其后。 汤澍眼巴巴瞧着姜钰背影,直到最后看不到才瘫坐下来。 司马棣摸摸鼻子,上前给汤澍倒了满满一杯酒,话到嘴边犹豫了半天,最后化作一个字,“喝!” 金崇赶紧道:“兰儿,你不是要作画一幅,为大家助兴?” 林钦兰一脸娇羞,瞄了一眼崔良玉,起身走到众人面前,“兰儿献丑了!” 崔良玉薄唇勾了下,便低下头抿了口茶水。 林钦兰不愧是林禾源的爱女,非寻常女子可比。只见她挥笔落纸,笔触时而轻点,时而浓墨,手腕翻起落下,不一会水墨鹭鸟图便做成。 看不出她年龄不大,却有此等老练技法,且不是工笔细描,有几分大家风范。 众人见状纷纷鼓掌赞赏。 林钦兰谁也没管,只瞧着崔良玉,等他夸赞。 崔良玉不知低头沉思什么,听金崇叫他名字这才抬头,却瞧见林钦兰期待眸光,见她手持画卷,没等细看,便说了句,“不错!” 林钦兰立马笑得如花灿烂,蹦到崔良玉身边,娇声问,“崔哥哥,你看兰儿画技可有长进?” 崔良玉温言道:“有进步!” 林钦兰仰着头,追问,“哪里有进步?” 崔良玉嗯了下,“笔触老练许多,布局大气许多!” 林钦兰抿唇骄傲地不行,又往前凑了一步,“崔哥哥才厉害呢。兰儿这次可要让你好好教我画画!” 金崇哈哈大笑起来,“兰儿,你的崔哥哥可是白兰国相,哪有时间教你。还不如到了雍城,让你的表哥詹敬元教你!” “我才不要他教!”林钦兰一口拒绝,随即冲崔良玉道:“好不好,崔哥哥?” 崔良玉被缠得没法,碍于尊师面子,只得胡乱点头答应。 林钦兰高兴地快要蹦起来,递给金崇一个眼神。 金崇又咳咳两声道:“师弟,像你如此相貌才华,想必提亲之人排成队?或者已有婚配?” 第41章 041 林钦兰眼巴巴瞧着崔良玉,心中忐忑不已。七年未见,虽物是人非,可不见他沉寂见了他雀跃的心依旧未变。 崔良玉猝不及防被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所有人都瞧向这里,更有林钦兰炙热的目光。 他这辈子,不,两辈子唯一的愿望皆是匍匐在白兰王花脚下。若她恳低头看自己一眼,已是命运的厚爱。 至于其他,哪里比得过这命运的一瞥? 见崔良玉不语,林钦兰急了,上前追问,“到底有没有?崔哥哥?” 崔良玉缓缓摇摇头,“无人提亲,也无婚配。” 他虽贵为白兰男相,可终归是男子。朝中女大臣们看不起他,把他当做女王的宠臣。其他寻常人又有哪个敢娶他? 不过这些皆不重要。 林钦兰得了准信,拼命压抑激动。金崇无奈摇摇头,尊师这位金贵女儿,样貌才华都一等一,只可惜缺了母亲教养,娇惯太任性,胆大不矜持。 她逼自己问这种太隐私的话,哎,不提也罢。明日把她送上崔良玉的船便消停了。 想到这里他对崔良玉有了些同情,紧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那崔相可有心上人?” 林钦兰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眸光直直黏在崔良玉脸上。 崔良玉微微垂下眸子,不轻不重地说了一个字,“有!” 金崇哦了一声,冲林钦兰耸耸肩,又摇了摇头。 作为一方大员梁州太守,他今日可是被逼当了一回媒婆。真真心累。 林钦兰咬了咬唇,上前拽着崔良玉的袖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崔哥哥,你的心上人是谁?” 崔良玉抬起眸光,不知投向何处,缓了一会,他看向林钦兰,“不在此处!” 四个字生生把林钦兰所有希望给磨灭了。 林钦兰眸光咻的一暗,往后踉跄两步,掩面哭了起来。 而崔良玉还是一副魂魄出窍般,只见身子还杵在那里,可两眼无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似压根没瞧见林钦兰哭得心碎的样子。 司马棣看了半天,有些恼了。这几次欢宴没一个顺畅的,正预备发火,让林钦兰滚到没人处去哭,却瞧见她仰头喝下一杯酒,辣得她龇牙咧嘴。 金崇赶紧上前夺走林钦兰手中酒杯,“兰儿,不可喝闷酒!伤身!” 林钦兰哪里肯愿意,又把酒杯夺回,冲身边一位中年女人道:“桂姨,给我倒满!” 被叫做桂姨的赶紧给她倒满。 金崇狠狠瞪了一眼桂姨,“你这老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桂姨唯唯诺诺缩着肩膀,不敢抬头。 林钦兰又狠狠喝了一杯。 两杯下肚,她的脸便彻底红了。酒意上头,适才崔良玉给她的痛苦便放大数倍。她嘤嘤哭了起来。 司马棣见状,黑着脸起身,“金崇,你哄好了人再叫本王!” 说完,扭头就走了。 金崇急得跳脚,哄林钦兰道:“妹妹,要知道你会如此,我定不答应尊师带你来赴宴!” 林钦兰似没听进去,两眼直直盯着端坐在对面的崔良玉,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 金崇赶紧上前扶着她,“林钦兰,不得无礼!” 林钦兰微微歪着脖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竟扭头冲金崇笑了下,“我兰儿会对谁无礼?你们都是我父亲的学生,哪怕我稍微犯点错误,你们也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金崇竟无言以对,他倒是无所谓。毕竟崔良玉现在身份特殊,是白兰的男相。林钦兰要是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惹了什么事,他如何给尊师一个交代。 崔良玉抬眸看着林钦兰。 只见林钦兰从袖口处拿出一个黑色锦囊,上面秀着缠枝花纹,不大不小,里面似乎装着香料,散发出暗暗的幽香。 崔良玉只瞧了一眼,后背便僵硬起来,脸色煞白。 他顿了下,干涩地问:“这是什么?” 林钦兰泪中含笑,献宝似的把香囊递到崔良玉眼前,“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香囊,送给你!” “……你亲手做的?”崔良玉似有不信。 林钦兰急了,“真是我做的。” 说完赶紧伸出手掌,手心朝上,指腹处有几处针刺的红点。 崔良玉僵僵地说了句,“真是你做的!” 林钦兰见他揪着是否是她亲手所做连说了好几句,十分无奈地说:“我干嘛骗你?” 金崇松了一口气,“兰儿,待良玉收下香囊,你可要乖乖回去睡觉,不许再闹!” 林钦兰忽而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低低道:“崔哥哥,兰儿不管你心上人是谁,她有多美多好,兰儿就一个请求……” 说到这里,她眼眶中的泪水流了出来,看着实在可怜,“这个香囊兰儿缝制了一个月,熬着夜,就着烛光,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你……你得时时佩在身上。” 她眸光变得急切起来,最终硬着脖子,狠狠道,“如此这样,兰儿便饶过你!” 金崇嘴角抽抽,这丫头真是……哎,一点都不会表达爱意。 崔良玉眼里似乎只有这个香囊,头也不抬地问:“你要我时时戴着?” 林钦兰咬着唇,重重点点头,“是!” 崔良玉猛地抬起头来,眸光里是深沉的狠厉。 林钦兰被他眼中厉色惊到,随即以为崔良玉恼了她,便又哭了起来。 金崇被哭得头大,使劲给崔良玉递眼神。 崔良玉心头很乱。这香囊在上一世出现过,他的确一直佩在腰间。可这香囊并非林钦兰所送,而是苏琨给的。 上一世,姜钰前往雍城,他与苏琨留在康延川。 他回宫碉代姜钰处理政事,苏琨端着金丝漆盘,盘中放的正是眼前这个香囊。 按照苏琨的说法,这个香囊是姜钰走之前赐给他的。 崔良玉虽得姜钰赏赐无数,可如此暧昧亲近之物却从没送过。 他惊喜之下,自然把香囊时时佩戴于身。 一夜之后,他便杀意大起,似有人在他脑子里颁发指令一般,杀忠臣杀王族,夺了王位娶了苏琨,最后还偷偷跟着朝贡队伍去了雍城,眼瞅着姜钰被司马淳关入后宫,她最终死在了自己面前。 可为何这一世,同样的香囊竟然到了林钦兰的手里,她仍然要求自己要时时佩戴。 香囊的香味像是有钩子一般,阴魂不散,一直在他鼻息间萦绕。 崔良玉生生后退两步,生怕香囊又把他蛊惑了。 他心思急转,若没猜错,这香囊应是苏琨,或是苏家人所做,在上一世假借姜钰口谕,让他佩戴。 它犹如某种霸道巫术的引子般,控制他的心神,把他变成了杀人武器。 而这一世,苏琨被姜钰强行带进朝贡队伍,一路上并无任何机会与他接近,最后竟死在了益州城外。 很有可能苏家人并未放弃,竟用某种办法让林钦兰把这香囊再次带到他的面前。 正在他思前想后试图捋顺肯綮的时候,那个叫桂姨的女人走上前来,笑道:“崔公子,这个香囊是我家小姐的一片苦心。我手把手地教,她一针一线地缝,熬得脸都瘦了一圈。老爷见了心疼得不得了,还说小姐缝地这么好,崔公子你一定喜欢,一定会戴在身上,时时不离。” 桂姨说得恳切,还把林禾源拿出来说一番。崔良玉不管是看在林钦兰亲自手缝之情谊,还是林禾源爱女心切,他都应该乖乖听话把香囊拿起来绑在身上。 若崔良玉不是再活一世,便会如此做了。 只可惜…… 他深深瞧了一眼桂姨,见她脸色如常,怎么看都是一副忠仆模样。 林钦兰期期艾艾地说:“这香囊里放的药材有安神之用,可助崔哥哥入眠。” 崔良玉闻言更加笃定这香囊与苏家有关系。上一世,苏琨也说这香囊有安神作用,让他睡觉时也不要解下。 他打定主意,神色未变道:“兰儿如此心意,我自当珍重。只是,在我白兰,香囊乃定亲之物,收下便要所送之人结为夫妇。兰儿你也知晓,此次我来大雍,身有重任,不敢心怀儿女之情。香囊我且收下,待你找到良人,我再把香囊转送给他。” 说完,从林钦兰手里接过香囊,随手丢在案桌前。 林钦兰失措求助般瞧了一眼桂姨。 桂姨干笑一声,“崔公子,老身也有亲戚在白兰,怎不知白兰有送香囊便是定亲这样的习俗?” 说到这里,她换做一副悲切模样,“莫不是崔公子故意骗我家小姐?” 林钦兰闻言又开始嘤嘤哭起来。 金崇头又大了几分。他真想大喊一声,崔良玉你要是个爷们就赶紧收下。他还要回头去哄司马棣这位别扭王爷啊。 崔良玉继续淡定道:“哦。我说的是凉国习俗。凉国与白兰毕竟隔着山,习俗略有不同。” 凉国乃白兰属国,偏居一处。人都说十里不同俗,凉国自然与白兰习俗有些差异。 金崇无语道:“兰儿,你做香囊的时候为何没有想到这一层?” 林钦兰又气又急,脸红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桂姨赶紧把她拽到一旁,低声哄着她说了两句。 不一会,林钦兰一扫之前难看脸色,娇娇弱弱地走到崔良玉面前,“崔哥哥,是兰儿思虑不周。那这香囊既然是兰儿所送,万没有再收回的可能。你要便要,丢便丢,我都不管。” 第42章 042 崔良玉拱手道:“我自然不会丢掉。等会儿会找个漆盒把它装好,收拾妥当。” 林钦兰这才缓了脸色。 金崇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叫乐师们拉唱起来,在瞧向李忠,却不见了踪影。 他心里一声长叹,丢下还在喝闷酒的汤澍,去寻两位贵客去了。 与此同时,迷糊的凌霄在太守府内转圈圈,左看看右看看,完全忘了去前厅的路怎么走。 她手上的伤一点不足为虑,崔相偏让她去找人瞧瞧。 她跟着太守府的下人去了府内郎中处,人家只是看了一眼,便把她给打发出来。 那下人刚好碰到管家,管家骂他办事磨磨叽叽,又一脸嫌弃地让凌霄自己走回去。 凌霄知道,她不过是白兰国的一个侍女罢了,大雍人本就瞧不起白兰人。同是下人,可也有高低之分。 她笑了笑,自己往回走,怎奈走着走着发现路和房子都一样,最后彻底迷了路。 也奇了怪,太守府内的人都去了哪里?为何许久连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她不知道金崇有个毛病,就是见不得人多。太守府内的仆人侍从少之又少,一人当三人用。今日是太守府内难得的欢宴,人手自然全调到前厅。 她走啊走啊,越走越急,最后竟猛地撞上一堵墙。 不,是一堵肉墙。 抬起头来,只瞥了那么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 不由自主,她立马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叫了声,“焦大人!” 焦铎阴沉着脸,直直盯着凌霄。 凌霄急得快哭了,在今晚见到焦铎时,便有不好预感。 焦铎是太子殿下的人,太子人狠厉,焦铎更狠。 上次她因没有破坏掉婚约卜卦,便是焦铎亲去白兰,将她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她一个月没下床。 按焦铎的说法,若不是看在她哥哥还有点用的面上,她早都死过几回了。 之前在益州,焦铎让她劝二皇子回国,可今日二皇子以使臣身份出现,看样子还要跟着一起去雍城。 这件事情她又没办好,不知焦铎会有什么招数等着她。 脚步声沉沉响起,片刻便有一双鹿皮靴出现在眼前。 紧接着她的下巴被人狠狠捏住,猛地被抬了起来。 瞬间,她便跌进焦铎狠厉的眸光里。 凌霄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你可知,二皇子刚在宴席上向白兰女王下跪求饶,要她收回断婚绝交的旨意!”焦铎一字一顿地说着。 难怪他气急,若此事被太子汤泽知道,他也没活路走。 自然把火气都洒在凌霄身上。 凌霄白着脸,拼命摇头。 她已经劝汤澍赶紧回去,不要再痴心妄想。可他就是不听劝,她一个下人又有什么办法。 焦铎冷笑一声,“我见那女人对你很是信任?凌霄,你莫非忘了你的身份?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哥哥的命都在太子殿下的手里!” 提到家人,凌霄心中涌起激愤,冲焦铎咬牙切齿道:“他们早都不要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即便没他们,你的小命也捏在我手上,我想让你死你就只能死!” 凌霄自知在劫难逃,豁出去般,“好,我死就死!且看你能逃出太守府?” 焦铎卡住她的脖颈,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你敢威胁我?” 凌霄顿时涨红了脸,呼吸急促起来。 “若你今夜将那女人弄死,我便饶了你。还会送你回南陵!”焦铎诱惑道。 南陵?凌霄有些恍惚。 她十岁被送到白兰,如今已经十个年头。 十岁前的欢笑,早已被白兰这十年的苦涩给磨没了。 而这几日陛下对她的好,让她又重新感受到……唔,如姐姐般的疼爱。 她咯咯笑出声来,最后化作一抹冷笑,“你杀了我吧。” 焦铎闻言又使劲了几分,凌霄不由伸长舌头,眼瞅着要被掐断气。 就在这个节骨眼,有人声传来。 焦铎立马松手,捂着凌霄的嘴巴把她拽到了树后头。 恍惚中,凌霄瞧见两个太守府的下人低声说着什么,匆匆而过。 只可惜,这两人压根没觉察到什么异常。 等人走远,焦铎再次把凌霄摁在墙上,撬开她的唇,给她喂了一粒药丸。又捏着她的脸,逼着她把药丸咽了下去。 凌霄捂着脖子,使劲咳嗽起来,又把手指伸进去,试图把药丸呕出来。 “别费劲了!**会在两个时辰后发作。所以你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杀死那个女人,半个时辰的时候跑来我这里要解药。” “还有,若你敢自戕,你的族人,不管你爱还是恨他们,他们都会为你陪葬。你们凌家世世代代为王族守陵,身份尊崇,获利颇多。好多人都想取而代之,自然喜闻乐见你们被抄家。” “还有,你别想着去求二皇子。”说到汤澍,焦铎便气愤不已,这个棒槌皇子,真是冥顽不灵,让他处处为难。 “皇上眼瞅着不行了。太子殿下登基那是迟早的事。他讨厌白兰,讨厌那个女人,二皇子绝不可能嫁入白兰做那个女人的王夫。” 凌霄脑子乱极了,恍恍惚惚抬起头来。 “对了,那个女人即便没死在你的手里,待到了雍城也会死在司马淳的手里。她护不住你的。” 焦铎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杀了她!” 匕首只有巴掌大,却足够戳进姜钰的胸口。 拽开刀鞘,刀刃的锋利光芒骤现,铮亮刀面上还有一抹青色。 应是喂了毒。 焦铎小心翼翼把匕首插、进刀鞘,塞到凌霄手里,“你母亲身体不好,时日不多,一直求太子殿下让你回来。太子殿下说你若办成此事,便准你回去。从你与你母亲相依相伴,再也不用分离。” 说完,他便转身隐藏在黑暗中。 凌霄瘫坐在地上,不知坐了多久,才感到浑身发冷,手里的刀更是如冰块一般,直冷到心里。 忽然她听到远处传来虎尉的声音,定神一听,是在叫她的名字,“凌霄!凌霄!” 凌霄撑着站起来,走到石路上,应了声,“虎将军,我在这!” 虎尉一路疾过来,见凌霄安然无恙,又忍不住斥道:“你这丫头,陛下半天等不到你,急得让我出来寻你!” 凌霄嘴唇微微颤抖,心有百千愁肠,应是挤出一个笑来,“对不住,虎将军。我迷了路!” 黑夜中,虎尉并未瞧出凌霄脸上异样,又嘟囔了两句,便往回走。 凌霄瞧着虎尉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焦铎回到前厅,发现除去一名仆人还在为汤澍倒酒外,空无一人。连乐师们都不见了踪影。 这些狗东西,瞧不起南陵人!他心里骂着,又见汤澍喝得大醉熏熏,更加憋火。 汤澍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抬起头来,“你……你去哪儿了,为何耽误这么久?” 焦铎没好气地说:“上茅厕!” 汤澍通红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笑出声来,“焦铎,你说太子哥哥为何不杀了父皇,现在就登基。何必装出孝顺模样,天天端药服侍左右。” 焦铎瞪大眼睛,像是被吓到一样,挥挥手让倒酒的下人赶紧滚。 他上前夺走酒杯,低声斥责:“二皇子,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太子殿下是您的亲哥哥,他是天选太子,未来国主,怎会做出杀……杀父之举?!” 连说出这两个字已让焦铎深感不安,浑身颤栗。 “呵!”汤澍打了一个酒嗝,嘻嘻笑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太子哥哥趁父皇卧病不起,已将四方将领笼络在麾下,那些反对他的,全都清扫了一遍。他之所以对父皇悉心侍奉,那是怕史官计他一笔。再说,父皇这病来得无缘无故,太子哥哥其中使了什么劲,又有谁人知道?!” 焦铎听到后头,已经听不下去,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汤澍一把推开他,哈哈大笑起来,“太子哥哥是我敬仰的丰碑,我这辈子都越不过去。他以为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是……” 说到这里,他的眼里竟含着泪,“可是他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坏事?!” 焦铎快要疯了,趁汤澍不注意,一个手刀便把他给打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汤澍才幽转醒来。 嗓子干涩,头痛欲裂,他不由皱眉伸手摸了摸脖颈。 外头似有人在说话。 这时,一缕似有非有的香味窜到鼻息处。 只是轻微一吸,那股熟悉的味道便直入心底,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弱水河谷的梨花香! 难道是……姜钰来了?她表面上不愿见他,不愿与他再续姻缘,可她是有苦衷的。知道他神伤心伤,便来瞧他! 心中一喜,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脚便跑了出去。 脸上的喜色还挂着,可眼前之人却绝非姜钰。 而是跪在地上,头发凌乱,手持利刃的凌霄。 凌霄见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吓得吧嗒一声丢掉了匕首。 焦铎回头一瞧,深深皱起眉来。二皇子怎得醒的如此之早? 他哪知汤澍已对姜钰身上的味道敏感至极,哪怕一点点也能将他从沉睡中勾醒。 而凌霄手中拿着的带血朝服,正是姜钰今日所穿的那件。姜钰的衣物皆用特质香料进行熏染,熏出来的味道便是独有的弱水河谷的梨花香。这种香味经久不衰,哪怕染了血的腥味也遮不住。 第43章 043 汤澍趔趄了一步,脑袋疼得难受,使劲摇晃了下,才勉强立住。 待看清楚凌霄手中朝服,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你们做了什么?” 凌霄哭得满脸泪水,使劲摇头道:“二皇子,对不起,对不起!” 焦铎厉声道:“没什么对不起。你杀了那个女人,便是南陵的功臣。你的族人也能活下来,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汤澍不敢置信地冲到凌霄面前,拽起带血朝服,四处翻看。 但见朝服胸口处一个大大的血洞时,顿时目眦欲裂,拽住凌霄的肩膀,直把她拽了起来。 “你明明知道她……,”汤澍眸中含泪,“你为什么要杀她?!” 凌霄紧紧闭上眼睛,“若我不杀陛下,焦大人便让我死!让我的族人死!” 汤澍愣了片刻,颓然松开她。 焦铎着急道:“既然那个女人已死,二皇子你生气也无用。速速回国才对。” 凌霄一把抱住焦铎的大腿,苦苦哀求道:“焦大人,你答应把解药给我的!” 焦铎一脚踢开她,狠厉道:“我若把解药给你,谁来做替罪羊?” 凌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你骗我?!” 焦铎冷哼一声,“用得着骗你吗?你以为太子殿下还会留你?” 凌霄大惊,转而抱住汤澍的大腿,“二皇子,你要救我啊!焦大人言而无信,我不能死啊!”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喧吵声:“有刺客!有刺客!” 焦铎大喜,喜不自胜冲汤澍道:“二皇子,你再不用委屈自己做白兰的劳什子破王夫了!” 他话音刚落,汤澍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焦铎猝不及防捂着眼睛后退两步。 “你把解药给凌霄!”汤澍厉声命令着。 焦铎咬着牙,拒绝道:“太子殿下已经下了命令,凌霄必须死!” 汤澍猛地抬脚将地上那把匕首抬起甩到手中,他拿着刀柄,刀刃不是朝向焦铎,而是朝向自己。 锋利的刀刃已然划破肌肤,渗出血来。 凌霄惊呼,“二皇子,这刀有毒!” 这**极毒,才划破肌肤,汤澍已经感到呼吸憋闷,脑袋发昏。焦铎也呆住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解药来递给汤澍,“二皇子,快服下!” 汤澍往后退了一步,“你先解了凌霄的毒!” 焦铎咬了咬牙,不得已从怀中又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了凌霄。 凌霄赶紧倒出解药,吞了下去。 汤澍这才服了焦铎递来的解药。 凌霄疾步上前扶着汤澍坐下来,哭着道:“二皇子,凌霄死不足惜!您不要对我这么好!” 汤澍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你快逃吧。白兰人不会放过你的。” 焦铎心中杀机大起,不管不顾朝凌霄杀去凌冽拳风。 就在这时,有黑影闪过,半路截走拳风,迎着与焦铎打成一片。 焦铎大惊,连连后退几步。 待瞧见来人模样,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带着手**夫也慢了下来。 对方趁他不注意,几下便将他打到在地。 这时,外头火光闪烁,窗纸上闪过一行人的影子。 汤澍心头一动,似有似无的梨花香……瞬时瞧见姜钰沉着脸走了进来,顿时又惊又喜,嘴唇微微抖动着,喃喃着:“陛下!” 凌霄立马走过去,跪地俯首,“陛下!” 虎尉拽起焦铎,“陛下,就是他!” 姜钰走上前,睨着焦铎,“孤的命还轮不到你拿走!” 焦铎被虎尉打得鼻青脸肿,疼得呲牙,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你也活着走不出雍城!” 姜钰冷笑一声,“是吗?本来想现在杀了你,那孤非要留你多活几天。让你亲眼看着孤活着走出雍城!” 司马棣和金崇姗姗来迟。 司马棣扫了一圈,冲汤澍冷笑道:“你们南陵竟敢在我大雍地盘上杀人?!万一白兰国主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南陵好渔翁得利吗?” 汤澍看了一眼焦铎,“此事乃焦铎擅作主张,与我南陵无关!” 宋崇压根不信,“焦铎是你南陵人,二皇子如此解释,与理不通!” “焦铎,你且说说!”汤澍转脸问焦铎。 焦铎知道自己这次死罪难逃,若此刻拉太子殿下下水,按照太子殿下的秉性,他的族人也别想活了。不如就此担下,也能成全自己这颗忠心。 “是!此事是我一人主张,逼迫凌霄试图杀害白兰国主。与南陵无关,也与凌霄无关!” 金崇深知此事出自白兰与南陵之间的破事,让他生气的是南陵人敢在大雍地盘上动手。 他挥挥手,便有衙役上前将焦铎拿住。 “二皇子,焦铎在我大雍犯下大罪,按照律法,当以秋后问斩。” 汤澍点点头,“一切由金大人做主。” 司马棣眸光在姜钰和汤澍身上转了几圈,发现姜钰并无问罪汤澍之意。暗道奇怪。按理说,姜钰应该趁机追责汤澍啊。 两人的关系也真是让人难以猜度。 回到客馆,凌霄噗通一声跪在姜钰面前。 她深深俯首,哭得不能自已。 姜钰给虎尉递了个眼神。 虎尉上前扶起凌霄。 “凌霄,此功可抵余罪。你且起来。”姜钰缓缓道。 凌霄不肯起来,哽咽道:“凌霄潜伏白兰十年,是南陵派来的奸细。就算陛下宅心仁厚肯留凌霄一命。可凌霄自感羞愧,恳求陛下给凌霄一个痛快。让凌霄以死谢罪!” 大王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歪着脑袋好奇地瞧着哭得难看的凌霄。 “孤早知你底细。”姜钰淡然道。 凌霄眨了眨眼睛,彻底愣住了。 “就算你今日不告诉孤焦铎的阴谋,虎尉也会阻止你杀孤!” 凌霄顿时冒了一身的冷汗。 平日里瞧陛下淡然模样,谁知心思竟如此深沉。 两个时辰前,她哭着跪在姜钰面前自爆身份,并把焦铎给她的匕首交了出来。 姜钰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让虎尉做些准备,将计就计。 她拿着带血的朝服去诈焦铎,赶巧汤澍竟助她得到了解药。 也因此顺利拿住焦铎,破了他的恶局。 她自知罪责深重,不求姜钰饶她一命,谁料,谁料姜钰早知她身份…… 那为何姜钰还放任她在身边,难道就不怕她做出什么伤害举动? 崔良玉倒也一副老僧入定般立于一旁,对姜钰的话毫无惊讶反应。 难道,崔相竟知姜钰知道这件事? 啊啊啊,她的脑袋又不够用了。 “就如你南陵派人潜入白兰一样,我白兰派出的人只会更多。她们或是南陵某位士大夫的爱妾,或是某位诰命夫人的贴身丫鬟,甚至连你们南陵后宫内也有我白兰的人。孤要是不把你的底细查个清楚,何敢留你在身边。”姜钰对着凌霄没有一丝保留,缓缓解释道。 当然这只是姜钰扔出来用来掩饰真相的解释罢了。 上一世,她深陷雍盛湖,无人施救。只有羸弱的凌霄用她的身躯挡在司马淳面前,甘愿为她一死。她死之前用尽全力在她耳边说了句:“二皇子爱陛下至深,他本想救陛下呢……” 想来想去便猜测凌霄应是南陵派来的卧底。 姜钰再活一世,便仔细查了查她的底细,果然就是。 待知道这个消息,她苦笑不已。上辈子她贵为一国之主,最后肯舍身相救的竟是他国卧底?! 而且她还觉察出这丫头对汤澍情根深种,爱屋及乌,所以才会舍身救她。 姜钰更苦涩了…… 她上前亲自扶起凌霄,温言道:“邓岭去南陵送敕文时,孤让他去替你打探了一番。你母亲身体安好,常去郊外寺庙为你祈福。你父亲日日守着宫城中的帝陵,也安好。你哥哥身为南陵太子汤泽的贴身侍卫,常伴其左右,很受重视……” 凌霄泪与雨下,颤巍巍站起来道:“可今次我坏了太子殿下的事,他们……他们会不会被……” 她扬起头来,明明之前在焦铎面前一副戳出去模样,此刻却忍不住为家里人担忧起来。 崔良玉皱起眉来,“凌霄,你又糊涂了!” 凌霄当即一个激灵,噗通一声又跪下去,“陛下!凌霄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侍奉陛下,再也不想……南陵!” 姜钰沉沉看了一眼崔良玉,道:“连孤的人生都不由孤做主,更何况你。你顾着你自己便好。你就当你的家人……一切安好吧。” 虎尉带着几乎瘫软的凌霄下去。 姜钰看了一眼崔良玉道:“你好似知道凌霄的身份?” 崔良玉恭敬垂下眼眸,“臣知道!” “你如何得知?”姜钰好暇以整地等着他的回答。 “……是苏琨告诉臣!凌霄藏有缝制南陵特有图案的手帕。” 姜钰冷道:“那为何不禀报于孤?” 崔良玉不慌不忙,“凌霄胆小愚笨,惹不出大祸。再说,臣觉着陛下更信她些……” 若他说出凌霄真实身份,姜钰定会认为他故意为之,就为撵走凌霄。 让她身边无可用之人。 姜钰被气笑,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停下来。 “抬起头来!” 崔良玉心头一颤,手指不由攥紧,遵命抬头。 映入眼帘的便是姜钰这张惦念了两辈子的脸孔。 只是一瞥,心就像有人揪着般,突地一疼,便低下头。 幽幽梨花香却止不住地扑进鼻息间,萦绕不走。 第44章 044 头顶响起姜钰没有情绪的话来,“听说,林钦兰送你一个香囊?” 崔良玉一顿,恭敬道:“回陛下。是!” “孤不知,送你去益州书院求学,倒求来一份姻缘?”姜钰的声调里听不出冷热。 “不如,你此刻便辞了国相,与她双宿双飞如何?” 崔良玉猛地抬起头,眸光里终于露出恼色来。 姜钰继续道:“此去雍城,连孤的安危尤不可估。你不必紧巴巴跟着。” 崔良玉急急想自她脸上探寻出真相,可她面无表情,眸光无暖,像是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般。 得不出结果,他只能顺着心,重重跪下道:“陛下,林钦兰只是臣尊师之女,臣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再者,若陛下有难,做臣子的岂敢独活。臣死也不愿离去,独留陛下一人去雍城。” 其三,他崔良玉两世为人,眼中容不下任何人,除了她。 然而,尊卑有别,他岂敢唐突,贸然说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姜钰才道:“香囊在哪?” 崔良玉一顿,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小漆盒,黑色,无任何装饰。 “打开!” 瞬时,林钦兰所送的黑底金纹香囊赫然在目。 姜钰仔细盯了一眼,便确认了一个想法。 “听说,她让你佩戴于身,你为何装到这样一个普通漆盒中?” 崔良玉见姜钰揪着这个香囊问个不停,心中那个不敢冒出的念头便忍不住冒出来。 陛下如此在意这个香囊,难道因为嫉……妒? 若姜钰知道崔良玉作此想法,必要敲他脑袋。 姜钰这一世,每每思绪不宁,睁眼熬夜,便会反复回想上一世死之前的那些种种。 尤其死前那一刻,崔良玉手持宝剑,面无表情,甚至连眸光里都未曾有片刻波动。 那时,她以为崔良玉心黑手辣,将她早看做挡路之人,已死之人,所以才狠心杀她。 可这一幕在心中翻转多次后,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 她平心而论,上一世在离开康延川时,崔良玉活脱脱一个忠臣良友,即便他表里不一,演得如她所见一般,可为何他手持宝剑时,眸光里竟一点仇恨都没有。 空洞,无光,好似一句傀儡! 傀儡?!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姜钰夜里不安宁的时候更多了。 她仔仔细细回忆从前的崔良玉,其后的崔良玉,最后一面的崔良玉。 试图找出不同来。 思索良久,都不得其法。 今次听到林钦兰送他香囊一事,她的脑海里刺啦一声突然冒出火花来。 上一世她浑身是血趴在大雍皇宫地砖上,一双脚不紧不慢地走到她面前。 她堂堂白兰女王,死也不要跪判臣。 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她双掌撑地,支起上身,眼前崔良玉明晃晃的银白袍子晃得刺眼,一个恍惚,她往前一扑,拽了个什么东西,又跌在地上。 其实,死前的那一会儿,因不堪回首,所以留在她记忆中的便是几个机械的动作,她起身,她撞剑,她死去。 可经她夜夜咂摸后,便觉察出细节来。 比如说,她第一次起身并未成功,而是拽掉了崔良玉身上的某个物件。 那物件与她刚好同时跌地,她扫过一眼,便挪开眼神。 可今日再见到这漆盒里的香囊,她便完全想起来了。 当时她拽掉的是崔良玉悬挂腰间的一个香囊,黑底金纹,与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这便奇怪了。 为何他那时悬戴,重若珍宝,今日听说收这香囊时,百般不情愿,惹得林钦兰哭个不停,最后总算收下了,却随意放在漆盒里。 只是,既然不待见,为何又放进袖口? 崔良玉沉声道:“臣怀疑这香囊有诈,特呈上请陛下御览!” 说着,他伸手将香囊袋拆开,朝下将里面东西悉数倒在漆盒里。 乍一看是白术、薄荷等安神药材,细细碎碎混在一起,闻着也有股清宁香味。 再细细看,竟有一坨黑发混在其中。 姜钰和崔良玉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皆从对方眸光中看出了震惊。 白兰女国初始便以巫术立国,虽近百年渐渐习得大雍法度,对巫术弃之不用,可香囊中有一坨黑发这意味着什么,只要是白兰人便不可能不知。 人之发,血之气,若被人惦记上,让某个巫师拿到手里,轻则撞鬼跌倒霉运连连,重则遭遇血光之灾,不得好死。 其中轻重,皆看巫师巫术修得是哪一派,法术到了哪一层级。 姜钰率先反应过来,一把将漆盒打反在地,胸口微微起伏。 崔良玉也往后退了一步,默默瞧着那坨头发不语。 与此同时,太守府的一间客房内。 黑魆魆的,只有内室一缕烛光摇曳着惨兮兮的微芒。 一人端坐内室中央,通身黑衣,胸前戴着银色铭牌,脸躲在避光处,看不清楚样貌。 林钦兰陪在一旁,两眼直直盯着黑衣人。 黑衣人闭目不语,掌心朝上,手指快速摩挲着。 忽的,她两眼一睁,一口血噗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下子将眼前烛光给扑灭了。 林钦兰惊叫一声,连忙捂着嘴巴。 黑衣人哑着声音道:“点灯!” 林钦兰赶紧走过去将几根蜡烛点亮,房间内总算有点温暖的感觉。 黑衣人用手背擦着嘴角血迹,神色比之刚才十分委顿。 林钦兰不敢言语,只能凑上前递给黑衣人一杯茶水。 喝了几口,缓了好一会,黑衣人才道:“林小姐,你的崔哥哥可不如你所说,对你百依百顺!” 林钦兰又急又恼,“崔哥哥他在益州书院时,对我不这样!” 今日她送出香囊,差点被崔良玉拒绝,她更加肯定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你送他的香囊,他压根没有戴在身上,刚才我做法时,觉察被我种了巫术的香囊让人烧了个干干净净,连留下的灰烬也被投入水中。我没防备,反遭巫术反噬,伤了根基……”说完这些话,黑衣人忍不住又咳咳两声,精神劲像被抽走般,更萎靡了。 “那现在该如何?还有什么办法让崔哥哥重新喜欢上我?” 她不甘心,不甘心!崔良玉明明对她很好,对她笑,容她闹。只可惜他在益州书院只呆了不到两年,还没等她喜欢够,人便走了。 从此,她的心容不下其他人,哪怕父亲座下好看的,有才的,官职高的弟子众多,她偏偏看上一个蛮夷。 她写了无数封信,崔良玉刚开始还回过几封,待她书信中流露浓烈的思慕时,崔良玉便不再回信。 这次她听说崔良玉跟从白兰女王经益州去雍城时,再也忍耐不住。 巧不巧,在她去寺庙上香,求菩萨保佑她心想事成时,被同在一旁的桂姨听到。 桂姨怜悯她情根深种,求爱不得,便给她指了条路。或许能实现她的愿望。 等准备妥当后,白兰朝贡队伍已过益州,她赶紧带着桂姨去了梁州,求父亲托梁州太守金崇为她引荐。 桂姨介绍的这位来自白兰的巫师,巫术极为高明,可掌控人的心智。按巫师的说法,只要崔良玉佩戴上她亲手缝制的香囊,再一做法,她的崔哥哥从此便对她言听计从,宠溺非常。 所以不善女工的她,生生缝制了几天几夜,才做出这香囊送出去。 谁料,崔良玉压根不愿意收下香囊,即便是收下香囊,也把这香囊烧成灰,丢进了水里。 他……他就这么不待见自己吗? 那两年益州书院,日日相见生出的情分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不!她林钦兰不服气! “林小姐,稍安勿躁。既然此路不同,还有其他方法。”黑衣人缓缓道。 林钦兰激动追问,“请大巫师赐教!” “只要我们一路跟随崔良玉,便还有机会。” “好!崔哥哥还要看我父亲脸面,让我与他同船去雍城。”林钦兰笃定道。 “你要装着不知他毁了香囊,千万不能露了马脚!” 林钦兰重重点点头,“我明白!” 翌日清晨,太守府。 昨夜金崇又是赔罪,又是陪喝酒,才把司马棣给哄好。 两人醉醺醺地睡去,又晕乎乎的醒来。 有人进来道:“王爷,太守大人,昨夜果然有人劫狱!按照吩咐,小的们没多做反抗,便让他们把人劫走了!” 金崇点点头,挥手让人下去。 司马棣摁了摁脑门,忍者头痛道:“郭昌当真胆大,敢来劫你梁州太守的大牢!” 金崇面色微冷,“王爷这次掳走他的人,拿住了他的命脉,他如何能不急?劫狱这种事,他自然做得出来。” 司马棣冷哼一声,“若不是我手上有父皇给我的令牌,我还真不知能不能囫囵走出益州。” 金崇忍不住道:“这几年,郭昌屡屡指派手下士兵霸占我梁州良田,我屡次上奏折,都被皇上无视。” 司马棣听出金崇言语中对父皇的不满,摸了摸鼻子道:“郭昌该死万次。只可惜,他命好,早年曾在战场上救过父皇一命。父皇对他多有纵容,现如今他又攀上太子哥哥,更加得意忘形,这才嚣张至极。” “既然知道他不能动,今次王爷为何偏偏要太岁头上动土?!”金崇揶揄道。 司马棣嬉笑道:“所以我来求金大人护佑……” “我可护不住王爷。”金崇赶紧挥挥手,“你今日就启程去雍城,那么远,我鞭长莫及!” 司马棣笑道:“谁说的?你哥哥金岚……” 他话还没说完,金崇脸色一冷,“原来王爷来梁州不是喝酒寻乐,而是借我之手找哥哥帮忙?!” 第45章 045 司马棣一脸谄笑,“金大人,我来梁州第一要务就是寻你喝酒!” 金崇终于忍不住一脸嫌弃,“酒也喝了,那就恭请王爷早日上路!” 司马棣哭丧着脸,只差拽着金崇袖子哀求,“你要不帮我,你以后可再没这么贴心的好友彻夜畅谈欢饮了!” 若不是碍于司马棣皇子身份,金崇真想暴打这人一顿。 “我写了奏折,连带着涂娘的证词,及刘智的供词,还有他本人,打包好给你,你帮我亲自交金岚之手。” 金崇不理他,他兀自继续道:“金岚乃御史大夫,可直达天听,且按照规制,父皇不得藏了奏折不理。” “王爷你……”金崇气得想甩手直接走掉,“你明知我哥哥眼中容不得沙子,只要这案子递到他手里,他定会追着郭昌不丢。所以你才让他递折子!” 司马棣嘿嘿笑,“是了!是了!你们金氏一族,股肱重臣,正气浩然,上对得起父皇,下对得起百姓,像郭昌这种坏人,就该死金氏手里。” 说到这里,他又可怜兮兮道:“小金金,你也知道,我不管俗事多年,突然报了折子上去,父皇该多想了。” 金崇心口好痛,谁是小金金了?真是倒了霉,让这匹蔫坏的臭马进了梁州。 走就走吧,还特别会安排地安排了他一堆破事。 司马棣见好就收,赶紧大喊一声,“凤儿!收拾收拾回雍城了!” 金崇瞅着他忙不迭的背影,暗戳戳地想:听说皇上已经拟旨给这只臭马指婚了一个剽悍的王妃,哎呀呀,刚好他也回京瞧瞧热闹。 兰王城康延川。 女王陛下启程去雍城已有十多日。因有从大雍买来的粮食,原本死气沉沉的王城总算露出点生机来。 宫碉内,王女姜铭正在伏案写信。 她比姐姐姜钰小五岁。虽一母所生,却因父亲不同,姜铭更圆润娇憨,姜钰则端庄玉立。 大巫师巫英陪在一旁,见她认认真真的模样,便笑道:“殿下,陛下去雍城十几日,你便写了十几封信。” 姜铭头也不抬地说:“姐姐想我,我也想姐姐!我还嫌飞鹰飞得慢,恨不得一日来回。” 巫英叹了口气,“朝中那些大臣,越来越过分,尤其以苏虹为首的一派老臣,碍着资历,如今动不动找借口不上朝。” 姜钰走之前,将举国大事全部托给巫英。此等举措,苏虹等老臣提前连个消息都不知。 自然心有不满,哪里会把巫英看在眼里。 姜铭虽贵为仅次于姜钰的王女殿下,因年纪尚小,平日里从不参与政事,自然坐不得姜钰的位置。 巫英上任后便着手处理粮食分配问题,待留够王城内所需粮食外,便安排男兵将粮食分送至各个缺粮的兵寨民屯。 苏虹等老臣气势汹汹跑到宫碉质问巫英,为何王城中的粮食只分给平民。 巫英面无表情地反问,“尔等股肱大臣可敢打开自家粮仓?” 不用掐指算,她都能想象苏虹这些高门贵族家中粮食堆得定是满满的。饿肚子的全是城中的贫民,贵族们一个个吃得脸润腰胖,还能有劲过来斥责她,哪里会缺粮? 巫英又道:“若在各位大臣家中找到粮食,便要分给平民,可愿意?” 两句问话,问得苏虹等人不敢再拿此事找她麻烦。 此后,这些老臣们一个个倚老卖老,连连称病,都不愿上朝,听她一个小小的巫师命令。 姜铭写好信,拿起来吹了吹,没心没肺地笑道:“不见心不烦。如此不是更好?!” 巫英又叹了口气,“陛下怕是快要到雍城了……” 语气里说不出的担忧。 姜铭抿了下唇,“姐姐派人去西藩草原请来的草原兵已经从驻地出发,不足半月便会到西藩与白兰交界处,到时沿着弱水河谷一路直下,便可达维州城。有强兵在此,大雍不敢动姐姐一根毫毛!” “西藩大首领渤尧生性狡诈,贪心不足!”巫英皱眉,“此番出钱请他来,到时候再请他走,怕是难啊!” 姜铭将信卷小,塞进金制信筒内,随即手指伸进嘴里吹了个大大的口哨,一只黑鹰越过窗户,飞了进来,落在书桌上。 鹰眼犀利地打量着四周。 姜铭摸了摸黑鹰的后背,将信筒绑在锋利的鹰爪后,又低头在黑鹰耳边叨叨嘱托了两句。 黑鹰转了转眼睛,咻的一声又从窗户飞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姜铭才接话道:“渤尧要是不贪心,我白兰还请不动他。姐姐敢请他来,自然有办法让他走。大巫师莫要太过忧虑。” 她扭头一看,竟瞅见雪豹仔小王缩成一团趴在窗户下,望着外头的天空,瞧个不停。 她失笑道:“这家伙平日里见了飞鹰,便上去扑着要打架。今日怎么仰着脑袋,一副相思模样。” 巫英也笑了起来,“它怕是羡慕飞鹰来去自由,想下宫碉去玩耍!” 说到这里,她分明瞧见姜铭脸色一暗。 自觉说错话,赶紧哄道:“此番外头不太平,陛下不让殿下出碉楼,是为了殿下安全着想。” 姜铭点点头,乖巧道:“我知道。” 在宫碉东侧,有一片黑魆魆的连绵碉楼。能住这样的房子,自然不是平民百姓。 从一世祖开始,跟随王族打下基业的各个功臣将领们便开始围着宫碉建造自己的族碉。 虽这数百年间,王城经历数次战乱,连带着城墙都塌了几次,重建了几次,可这些大家族的碉楼却依旧耸立如初,高高巍然。 其中最为庞大的族碉便是苏家的。 苏家命好,历代生出的嫡女皆美貌聪慧,堪当重任。从苏家出来的国相数量最多。 苏虹便是姜钰母皇在世时的国相,怎奈姜钰母皇病逝后,苏虹也因病长居在家。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凉国逃奴崔良玉,竟得了了天助的机缘,受到新女皇姜钰的宠信,成了白兰开国以来第一位男相。 苏虹顿时气得从病床上爬起来,去宫碉找姜钰抗议。怎奈姜钰一意孤行,就是不肯撤掉崔良玉男相一职。 随后没多久,大雍来犯,苏虹更是躲在家中,不肯为姜钰出谋划策,全然一副自保打算。 苏家族碉顶层只有嫡系长房才可入内。 苏虹躺在卧榻上,咳嗽不止,身旁一清秀男仆连忙上前为她揉着胸口。 揉了好一会,苏虹才止住咳嗽,男仆又端起一碗药汁扶起苏虹,轻声细语哄着让她喝下。 缓了一会,苏虹这才抬眼看了眼苏琨。 “听说你吵着要来见我?” 苏琨急急跪着超前挪了两步,“母亲,我愿意为苏家做任何事,我还有用,千万不要放弃我,把我关在阴冷的地窖,连个天日都看不到。” 苏虹冷笑两声,“你的确还有用。待我给你找来合适郎君,你生下我苏家嫡系孙女,你连待在地窖的资格都没有。” 苏琨闻言脸色煞白,哭道:“母亲,我不要生孩子,我要杀了姜钰,杀了崔良玉,求你给我机会。” 苏虹被吵得脑袋疼,那男仆立马贴心走到身后,为她轻轻揉着鬓角。 苏虹舒服地眯起眼睛,忽的睁眼斥道:“别吵了!你身为我苏虹女儿,愚笨不堪,误了大事,若不是要你生下苏家嫡孙女,我怎会让人跑益州那么远的鬼地方去把你救回来!” 苏琨死死咬着唇,没想到她只是一次失手,便被母亲钉在了耻辱柱上。 “如意,去把助孕药拿来,让她吃下。” 被叫做如意的男仆得令立马走到案桌前,拉出暗格,从内掏出一个药丸,跪着递给了苏琨。 “大小姐,请!” 如意的声音轻轻柔柔,若不是喉结明显,怕会被人认为是女孩子。 苏琨一把打掉药丸,将怒气洒在如意身上,又一巴掌挥在他的脸上,“狗东西,你给我滚开!” 如意生生受了这一掌,连动都没敢动,趴下颤声求饶,“大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苏虹被乖戾的苏琨气得半死,坐起来指着滚落在地上的药丸,“你给我捡起来吃下去!” 苏琨使劲摇着头,她才不要当母亲,不要! 不,她连做母亲的资格都没有,生下孩子她的用处就没了。她连奶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母亲,我知道金图在哪!”苏琨大喊一声。 苏虹一愣,迟疑地问,“你知道?” “就在宫碉密室内,我知道密室如何进去!” 苏虹想了想,便笑起来,瞬间化作和蔼可亲的母亲来。 她亲自起身,把苏琨扶起来,“琨儿,果然是我苏虹的女儿。母亲没看错你。” 苏琨后背湿透,颤声道:“母亲,女儿想不想苟且活在阴暗里。求母亲给我机会!” “待我拿到白兰金图,将金矿金库握在手中,我的女儿就是皇女,有朝一日要继承皇位,怎么会苟活?”苏虹安抚道。 苏琨的眸光里透出渴望来,挤出笑道:“那女儿就先预祝母亲得到金图,一统白兰。到那时,姜钰算什么,崔良玉又算什么,不过是蚂蚁一般,任我们踩踏!” 如意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听得心惊肉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母亲,如意听了不该听的话,是不是……”苏琨举起手掌,来了一个砍头手势。 如意吓得捣蒜般磕头,“如意什么也没听到,没听到!” 第46章 046 苏虹皱眉,“你吓他作甚?!如意从小跟着我,算我半个儿子,怎会跟外人乱说话!” “……是我多虑了。”苏琨低下头。 “再说,如意另有大用。偷金图,非他莫属!”苏虹得意笑起来。 苏琨一愣,原以为如意不过是母亲养在身边的男宠罢了,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如意,你过来。”苏虹招招手,如同唤小狗般。 如意赶紧低头凑上前去,仰脸看着苏虹。 苏虹满意地笑了笑,问:“宫碉你敢爬吗?” 宫碉有十三层,高耸入云,如意就是不敢,也不敢在此时此地说出来。 他重重点点头,“敢!” 苏虹笑得更得意了,拉起如意的手放在手心里,冲苏琨道:“如意善攀爬,我常让他不走楼梯,从墙外爬进来。” 苏琨挑眉跟着笑起来。 如意深深低下头,另一只手紧紧攥住。 苏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几天还会有好消息传来,我寻了个最妥当的人,自会把崔良玉拉下水。” 说到这里,她徒然冷笑起来,“他不过一个逃奴而已,还敢跟我叫板!待我控制了他的心神,让他作甚便作甚。” 苏琨心头一跳,有个请求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 苏虹像是猜到般,“你喜欢他,到时利用完,送他给你也无妨。只是,他不可做你的正郎君!” 苏琨大喜,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献出金图秘密之事的奖励,赶紧跪下又表了一番忠心。 两人皆未见到如意额头的冷汗以及眼底深藏的仇恨。 司马棣立于船上,努力朝金崇挥手告别。 怎奈金崇面无表情,船刚开拔,他便负手转身,丝毫不理会司马棣隔着水还能涌过来的依依不舍。 司马棣嘴角抽抽,随即又高兴起来。 烫手的山芋已经丢给金氏兄弟,待回到京城,怕是郭昌一案已经捅到父皇那里。他该赏花赏花,该走马走马,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白兰王花总算来到他的地盘,怎么着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带人家四处玩耍一番。 说起这位白兰王花,今日见她依旧面带微笑,丝毫不受昨夜刺杀一事惊扰。甚至表现地好似从未发生一样。 那位南陵刺客被关在梁州大牢,而南陵皇子竟然还能厚脸皮地一路随行,紧跟在朝贡船队后面。 他发出啧啧声,准备去找姜钰敲定一下雍城游玩行程。 从梁州出发,经过一日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可到雍城城下。 此时刚出发半日,沿途青山绿水,飞鸟阵阵,坐于船板上,欣赏一番,也别有一番滋味。 果然司马棣在船头找到姜钰一行。 他大眼扫过去,竟瞅见那个坏了他欢宴的林钦兰也在其列,顿时不悦起来。 众人见司马棣来了,纷纷起身施礼。 司马棣大手一挥,坐于姜钰身边,笑问:“明日清晨,便可到雍城。住进鸿胪寺客馆后,只需等待父皇召见便可。他政事繁忙,不知何时有空。陛下,不如让小王尽尽地主之谊,在雍城游玩一番如何?” 姜钰含笑,“王爷有何建议?” 司马棣大喜,献宝似的抛出思考已久的计划,“一般头一次去雍城的人会去什么雍城八景游玩,无非是一些山山水水,塔园潭林,一点意思也没有。小王混迹雍城这么多年,总结了一套别具一格的游玩路线,定能让陛下尽兴而归。待陛下回了康延川,也定会时时想念雍城,说不定常来常往呢!” 姜钰嘴角抽抽,常来常往?来一次死一次,谁还敢多来几次?若不是上天怜悯又给了一次重活的机会,她早死在雍城了。 表面上,姜钰还是表现出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哦。王爷可否具体说说看。” 司马棣摇头晃脑,开始掰手指,“第一站当然要先去雍城花街走一走,此花街可非益州的花街。雍城的花街临夜才开,这里有东瀛的幻术,荣国的百戏,薛国的傩戏,更有我大雍各地小吃美食,应有尽有。” 姜钰点点头,“有些意思!” 司马棣又道:“第二站,可去雍城外五十里地的黑森林骑马射猎,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黑熊。” “听说这黑森林凶险异常,周边百姓都不敢进去。”姜钰幽幽道。 司马棣嘿嘿一笑,“小王我都进去几次了。没传说中的那么凶险。只要带足人马,准备好灵敏的猎狗,若进去玩一通,便会发现特别刺激。” 姜钰嘴角抽抽,“王爷果真英勇!” 司马棣得了表扬,更加得意,继续道:“再过几天,天气便会炎热,小王再带陛下去碧山泡冷泉。碧山的泉水冰凉彻骨,特别适合消暑。小王每年夏天都会在碧山停留数月,待雍城天气转凉才会回来。” 姜钰颔首,“有劳王爷了!” 司马棣拍掌哈哈一笑,“我大雍人热情好客,想必陛下已经在小王我身上见识到了。” 姜钰:“……” 林钦兰期期艾艾拽着崔良玉的袖子,哀求道:“崔哥哥,到时候把兰儿一并带上,好不好?!” 崔良玉咳咳两声,“你先松手!” 林钦兰一愣,涨红脸赶紧松开手,然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崔良玉。 司马棣看不下去了,冷声道:“林小姐到雍城不是另有安排吗?何故巴巴地跟着,惹人厌烦。” 这话把林钦兰臊得脸都没处放,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表哥他要备考,没时间陪我玩。我一个人在雍城着实孤单。” 司马棣冷哼一声,“小王我管你孤单不孤单。反正别让我看见你。” 林钦兰顿时哭出来,嘤嘤捂着脸向船舱跑去。 崔良玉赶紧喊了声,“兰儿!” 林钦兰跑得更快了。 姜钰一脸淡定,“崔相,怎么不去追啊。别她出了事,你尊师责怪你!” 崔良玉起身施礼后,这才追了过去。 司马棣眼不见为净,心情大爽,凑过来道:“陛下。小王再给您说说碧山冷泉的妙用。” 他话音刚落,噗通一声,便听到喧闹声,“有人落水了!” 司马棣摸了摸鼻子,暗骂为何这么多没眼力见的人,非要破坏他跟陛下的友好谈话?! 姜钰起身,“王爷,我们且去看看。快到雍城了,孤不想节外生枝!” 司马棣赶紧站起来,“好好!小王陪陛下去瞅瞅!” 待他们两人慢腾腾走到船尾时,发现好多人围在那里朝水里指指点点。 白凤上前施礼,“王爷,是林小姐跳水了!” 司马棣一愣,旋即冷笑一声,“小王不过说她两句,便寻死觅活的,还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 姜钰脑袋一晕,疾步上前,顿时众人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她朝下一探,果然有崔良玉的身影。 他一手攀在林钦兰腰间,一手划水,很是吃力。 “还不快去接应崔相!”姜钰令道。 顿时,有几人噗通噗通跳入水中,合力把两人拽了上来。 林钦兰浑身湿透,昏迷不醒。 崔良玉也好不到哪里去,喘着气拍着林钦兰的脸,呼喊道:“兰儿!兰儿!林钦兰!” 然而林钦兰压根没什么反应。 忽然有人扑过来,哭喊道:“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可不要吓桂姨啊!” 让人意外的是,之前毫无反应的林钦兰竟然在桂姨的哭喊声中幽幽睁开了眼睛。 姜钰默默瞧着这一幕。 这个叫桂姨的女子着实可疑。 昨夜她与崔良玉探讨半天,决定按兵不动,照旧把林钦兰当做师尊师妹来对待。对方一计不成,定会再找机会下手。 林钦兰瞧着对崔良玉情根深种,不像是会要他命的人。只是怕她压根不知自己已被他人利用。 她这么爱粘着崔良玉,为何因司马棣两句不中听的话,就要寻死觅活? 林钦兰抖动着睫毛,泪眼婆娑中瞧见崔良玉的脸,顿时嗷嗷大哭起来,扑进他的怀里。 姜钰顿时皱眉。 难道林钦兰准备趁机再下什么巫术? 司马棣瞥见姜钰面露不悦,心里咯噔一声,脸色也难看起来。 崔良玉想推开林钦兰,可推了两次竟没有推动。 什么时候,她的力气变得这么大? 还没等他想明白,林钦兰猛地抬起头,白皙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可眸光里已瞧不出任何痛苦。 晶晶亮亮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好似有股说不出的魔力般,竟让他挪不开眼神。 突然,林钦兰微微张开嘴唇,轻轻朝他嘘了一口气,动作轻柔地好似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崔良玉像被她深邃眸光吸进去一般,后背僵硬,一动不动。 林钦兰被盯得脸红起来,随即挪开眼神。 崔良玉一个激灵,脑袋再次清明起来,瞧着怀里娇羞一片的林钦兰,道:“兰儿,下次莫要如此了。” 林钦兰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 桂姨喜出望外,赶紧扶着林钦兰站起来,给众人道谢后扶着自家小姐回客舱去了。 崔良玉抬眼望了一眼姜钰。 姜钰挪开目光,跟虎尉道:“快扶崔相下去换身衣服。” 闹了一场后,司马棣也没了再聊的兴趣,跟姜钰道了声别,也回去休息了。 第47章 047 桂姨和林钦兰慢慢走回客舱,刚进去便瞧见黑衣人端坐在蒲团上。 林钦兰忍着冷,让桂姨赶紧把船舱门关上。 “过来!”黑衣人命令道。 林钦兰哆嗦着凑上前去。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道符来,黄底金纹,不知上头写着什么,鬼画符般看不懂。 只见她左手一挥,瞬间将黄符变作一团火焰出来。 大眼一瞧这火焰跟寻常之火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瞧过去,却发现这火焰中有一抹绿色荧光。 “给!”黑衣人把火焰递给林钦兰。 林钦兰吓了一跳,吓得往后缩,生怕火焰烧到她的头发。 黑衣人发出咯咯笑声,“你不冷吗?把这野火踹在怀里,便可驱寒!” 桂姨见怪不怪,劝道:“小姐,赶紧接住啊。这火不烫手!” 林钦兰似信非信地看着桂姨。 桂姨压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从黑衣人手中接过野火,就丢到了林钦兰的怀里。 林钦兰吓得大叫一声,以为立马要被烧伤,却发现手钻进火焰中心,又能完好拽出来,毫无损伤。且这火极有热力,一靠近身体,便暖和起来,之前因落水而染上的寒冷立马消失不见。 她惊喜地抬起头来,见黑衣人似笑非笑的脸,又赶紧低头,忍不住用手再次摸向那火,还是一点都不烫。 真是太神奇了。桂姨介绍的巫师大人果真厉害。 暖了一会,林钦兰才想起正事来,赶紧问,“大师,我适才成功了吗?” 黑衣人冷哼一声,“你落水那一刻,便被我放出去的小鬼附身,崔良玉救你上岸,你,不,那小鬼对其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瞬间变被下了蛊。成功后,小鬼便离身而去。你又恢复了神智。” 林钦兰激动不已,“当真惊险!我一直寻不到合适机会落水。没想到五王爷那个草包竟出声骂我,给我如此完美的机会跳水。” 黑衣人呵呵笑道:“天助你也!” “小姐!真替你高兴。崔公子此刻只能对你言听计从了!”桂姨在一旁恭喜道。 黑衣人因办成了事,心情格外好,话也多了起来,“我白兰巫术博大精深,只不过近百年来,被白兰王族诋毁弃之不用。这等蛊惑人心的巫术,在当年,随便一个巫师便可施成。” 林钦兰目露歆羡,“原来如此。我曾翻看父亲的书斋,其中有关于巫术的古本记录。说道下蛊方法,一般会用专用食物,如金蚕等,使人吞下,便可控人神思……” 黑衣人打断她的话,“你所说的,乃用食物者,是巫术中下蛊之下乘者。怎能与本大师的方法相提并论。” 林钦兰深以为然。之前她不过送个香囊,崔良玉便怀疑个不停,最终还是把香囊给火烧水毁。幸亏不用给他送吃的,要不还真难办。 “本大师的方法,简单有效,吹口气,盯一眼,便可传毒给他。且控制心神的时间,由下蛊者,也就是林小姐你控制。你让他何时来见你,他便何时见你,你让他做什么,他便乖乖做什么……” 林钦兰咬着唇,已经幻想出诸多画面来,你侬我侬,长长久久。 没办法,她对崔良玉爱得太过浓烈,以至于丧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再加上被人蓄意引导,哪里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是夜。 崔良玉沐浴后,换上衣服,便上榻安睡。 待明日去了雍城,便有更多棘手事情要去做,必须保持最佳体力。 昨夜他当着姜钰的面把香囊打开,发现里头隐藏的头发后,便与她长谈一次。 他直言相告,认为林钦兰在如此敏感时刻接触他,还送来试图控制人心神的香囊,一定有所意图。 姜钰刚开始还笑说,林钦兰意在你崔相。 他摇了摇头,说,是也不是。 姜钰这才郑重起来,追问他何出此言? 他如实告之,林钦兰对他的确有些情愫。只是他早已用不回信的方式婉转告诉她,他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林钦兰因有一位非常著名厉害的父亲,所以众星捧月下,性格娇纵,甚至有些胆大妄为。 在被他拒绝的情况下,还巴巴地跑来找个借口非要跟他凑一起。绝对不是真要借船这么简单。 所以,他猜测,林钦兰身后有人在操控。 他也直言告诉姜钰,这人很有可能是苏虹。 姜钰问他,为什么偏偏是苏虹。 他只是说猜测而已。总不能说上一世这香囊是苏琨送给他的。他佩戴之后,便变成杀人魔王。 姜钰也掏了真话,说早已猜到苏虹在背后捣鬼,已派黑衣军固守宫碉,在她回国之前,王女殿下决不能走出宫碉。 他赞了一句,陛下英明。 姜钰竟难得脸色不自然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姜钰瞪了他一眼,他笑得更明显了。 最后,姜钰斥声把他赶了出来。 崔良玉心底柔柔一片,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的,脑海里竟闪现林钦兰在他怀中,紧紧盯着他的那一眼。 那眼睛晶晶亮亮,像是夜里漫天的星光,直直投射到他的心里。 不,不对!他使劲摇摇头,想要把这一幕忘掉,怎奈深吸几口气,还是忘不掉。 脑海中似乎有人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时而远,时而近,密密麻麻,每一声都冲进他的心海,荡漾起无数的涟漪。 那声音好熟悉,好熟悉。 崔良玉一个激灵,突地恍惚起来。不一会,他缓缓坐起身来,目光直直看向正对面。 空无一人的房间内,突的开始升腾起白色烟雾,浓烈,霸道,又诡异。 崔良玉一动不动,脑海里有个人影呼之欲出。 白衣华服,白兰金冠,璎珞环佩,红唇深眸……细节还未描绘完毕,白雾中突地一阵叮当声响起,紧接着纤纤身影闪现。 他猛地站起来,目光迟疑又渴望。 可忠心的左腿已迈出,右腿又紧跟其上。 “陛下……”轻轻喊出这两个在心间绕了多年的字眼,崔良玉已然泪如雨下。 白雾中的她缓缓伸出右手,手指轻轻勾起,似在向他发出邀请。 崔良玉疾步往前,就在快要接触到她时,白雾骤然消失,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他踉跄两步,不敢置信地转了一圈,摸了又摸,什么也没摸到。 与此同时,林钦兰狠狠一哆嗦,好似有人从她身体抽离一般,缓了好一会,才渐渐坐直身体。 刚恢复神智,她便气得浑身哆嗦。她刚才看到什么?看到什么?! 崔哥哥心心念念的竟然是……白兰女王?! 她刚在大巫师帮助下,第一次学着操纵进入崔良玉的心神。 按照计划,她会夜夜施法进入他的心神内,一点点地让他明白,他心里爱的人是她林钦兰,没有旁人。 谁料,第一晚施法便以失败结束。 刚凝练出白雾,要把自己的形象推进去,崔良玉竟自主幻化出姜钰的影子,生生把她从白雾里推了出来。 他对姜钰的执念到底有多深?竟然连大巫师的法术都不起作用?! 这怎叫林钦兰不恼火。 黑衣人唇角含着讥讽的笑,阴阳怪气地说:“林小姐,不然收手吧。你家崔哥哥痴心入骨,逃不出来了。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林钦兰漂亮的脸蛋扭曲起来。 桂姨道:“大巫师,你可不能先行放弃。我们小姐给你的银子可不少。”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说话。 桂姨又道:“小姐,崔公子是一时迷糊,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白兰女王那是什么身份的人,崔公子即便是白兰男相,君君臣臣的,地位悬殊,他就是喜欢也是白喜欢。小姐你就应该及时把他从深坑里拉出来,才是真的对他好。” 说完,她偷偷给黑衣人递了个眼神。 林钦兰死死咬着唇,好似还没从震惊出走出来。 黑衣人接话道:“唉,算了。我跟桂姨也有些交情,不然本大师可没时间耗费在这里。容我再想想办法。” 林钦兰赶紧道:“桂姨,再给大师取点银子来!” 桂姨唉了一声,细细索索从旁边的行囊中摸出两锭银子,恭敬递给黑衣人。 黑衣人接过,随即闭眼打坐起来。 林钦兰又难堪又恼羞,狠狠咬住嘴唇。 或者因为快要入雍城了,就连司马淳也谨慎起来,躲在船舱里并未出来晃悠。 拂晓时分,船已靠岸。 薄雾中,黑魆魆的城墙渐渐露出峥嵘。旌旗飘动,时不时有士兵人影晃过。 姜钰立于船头,凉凉江风袭来,卷起胸前璎珞。 雍城…… 她又来了。 重生一世,不过提前七八日。 再来雍城,不为委屈求和,而要奋争一条活路。 为她,也为白兰。 崔良玉立于她身边,明明面肃沉默,可脑海里翻转的却是昨夜与姜钰不该有的旖旎。 整夜缠绵,欲罢不休。 不一会,耳朵悄悄红起来。 还好无人发现。 来大雍朝贡的藩主,至京师之前,大雍会派遣官员,于远郊迎接,对于雍城来说,皇家码头则是最合适的迎劳位置。 至于派大多的官员,会根据藩主当时的地位来具体确定名单。 诸如像白兰这样的邻国,因国小力弱,再加上此次战败于大雍,大雍随便指派个礼部低等官员也是有可能。 上一世,姜钰便被如此对待。 此次再来雍城,她自然没报什么希望。 第48章 048 司马棣神清气爽走到姜钰身边,瞧着自家城墙,忍不住嘚瑟道:“陛下,我大雍京师比南陵的国都大三倍,比贵国王城康延川大十倍,所载人口户数更是多不可数。” 姜钰微笑脸,“大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自然繁盛!我白兰愧不自如!” 司马棣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也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大雍有的,你白兰也会有。” 姜钰继续微笑,心中把他的这句话记下来。 待助他登基为大雍帝王后,便让他实现自己的诺言。 对比并不知情的司马棣乐呵呵地朝岸边打量,嘀咕道:“怎么没人啊?!” 天边泛白,薄雾消散,皇家码头岸边空无一人。 司马棣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陛下,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便隐约听到对面马蹄踏踏声,紧接着一队人马举着旌旗、华盖等迎劳所用之物,疾驰而来。 姜钰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为首的那位。 “太子哥哥怎么来了?”司马棣皱起眉头,不悦道。 呵!那有什么奇怪!郭昌从梁州大牢掳走的人乃假刘智,真刘智早被他快船送至雍城金家。 郭昌发现自己犯下大错,又兜不住时,自然要向太子哥哥请罪。 姜钰转脸瞥向司马棣。见他先是不悦,而后沉思,随即又露出惯常嬉笑怒骂的表情,心道,这人果然是沉得住气的。 司马棣笑道:“看来陛下声名在外,连带着我大雍未来国主都前来迎接。” 姜钰睁大眼睛惊讶道:“原来是贵国太子殿下!” “陛下!您如此聪慧竟看不出吗?”司马棣像是看破她故意之举似的,有些揶揄道。 姜钰也不恼,一脸坦荡,“孤见他风姿卓然,想必定是哪位贵人。怎料竟是太子殿下亲自前来迎劳我白兰一行!” 司马棣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太子哥不辞辛苦起早前来,愿意掺和这事,哪里是因为姜钰,为的是赶在他入城之前,堵住他的嘴。 朝贡队伍顺次下船。 姜钰走到最前头,崔良玉紧跟其后。 由崔良玉向大雍礼部官员提交朝贡名册,又恳恳切切表达一番求和之意。 礼部官员接过名册,又虚言说了两句客套话,此礼便毕。 姜钰早都将太子司马桢的容貌印刻在心。便是他杀父篡位,将司马淳之死推在她身上。而后率兵灭了白兰。杀她族人,杀她百姓,毁了白兰数百年基业。 刚重新来到这个世上时,她焦急难挨,恨不得立马飞到雍城,杀了这些人。 可她知道,他们哪个地位不高,身份不贵,要他们死,何其之难。 所以,她慢慢谋略,时时布局。 而眼前这位大雍的太子殿下,别看他表情淡然,可姜钰知道他为何上一世未来皇家码头迎劳,这一世偏偏跑来。 下手郭昌这一步果然走对了。 乍一看,司马桢与司马棣有几分相似,再仔细看,司马桢长得唇红齿白,清秀内敛,既不与皇后飞扬雍容之脸相似,也不与皇帝司马淳的剽悍相似。而司马棣长得极为漂亮,既有母亲贵妃娘娘的明眸善睐,又有司马淳的半分相似。 难怪司马淳更宠爱司马棣一点。 司马桢走过来,向姜钰浅浅施礼。 姜钰颔首,“太子殿下!” 随即司马桢一副兄恭弟谦的样子,笑道:“皇弟,这一趟辛苦了。” 司马棣拱手道:“太子哥哥在朝日理万机,帮父皇处理政事,那才是辛苦。” 说完客套话,随即他嘻嘻笑道:“这一路我看美色,赏美人,心情十分愉悦,父皇遣我走这一趟差事,可真是厚爱我。” 司马棣向来便是这幅恃宠骄傲,好不掩饰的样子,而司马桢也习以为常。 谁料司马桢突然正色道:“既然玩了一通,便收收心,我给你安排点正事做。不要整日贪图玩乐,荒废年华。” 司马棣一愣,哎呦,这可是头一回太子哥哥没鼓励他好好玩使劲玩。 姜钰好暇以整看着这对兄弟你演我唱。 “不要吧。太子哥哥,我什么也不懂,干错了事情还要被人嫌弃。”司马棣忙不迭地挥挥手。 “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父皇前几日提到要编纂书库,将书库中所有书籍按照类别进行整理,查漏补缺,福馈后世。这事交给国子监去办。你每日按时去国子监点个卯,只需瞧着点那些博士便可。” 司马棣还想推诿,司马桢就是不肯,最后司马棣成了编纂指挥使。 姜钰笑道:“五王爷看来要忙起来了。” 司马棣一听,赶紧道:“不妨不妨。” 随即又赶紧给姜钰挤挤眼睛,让她心安。 司马桢有些不悦,“皇弟,你别又要闹了?!指挥使是我向父皇百般恳请求来的。若你不费些心思,父皇定会生气。” “啊?!”司马棣一脸无语,却心道,太子哥哥如此行为,一是给他甜头,二是在父皇面前表现出太子气度,兄弟和睦,三则给他找点事做,别整天没事给他惹事。 若没猜错的话,这种指挥编撰书库的事,别看轻松容易,说不定他这位心思深沉的太子哥哥已经埋了深坑等他跳。 李忠走上前来,向司马桢施礼。 司马桢淡然道:“郡王此次立下大功,想必父皇对你定有重赏。” 李忠按住心中鄙夷,挤出一个笑,“臣不敢居功,全赖陛下英明!” 司马桢从鼻孔里蹦出一声哼,懒得再理,转身走开。 李忠俯首,脸色难看至极。 从皇家码头往雍城走,沿途皆是繁华街市。百姓穿着绫罗绸缎,神情满足平和,一派祥和之气。 期间有孩童摔倒,立马有几人跑来,争着扶起。当真礼制德高之国。 可这一切骗不了姜钰。 上一世在雍城,她第一次见到此等场景,便深受触动。大雍国富力强,民善家和,犹如牢不可破的城墙一般,没有谁可以动它半分毫毛。 若能依附在此等大国身下,白兰定无忧。 可血的事实让她明白大雍皇帝的险恶招数。 从皇家码头往雍城城门这一路,她所见之景,全是司马淳为了震慑藩国使臣或国主,有意布置。 目的便是让这些他国人不要心存侥幸,不敢轻视大雍。 姜钰唇角忍不住勾起。 前头司马兄弟骑马走在一起。 司马棣还是一脸嬉笑,碎碎念跟司马桢说起益州女子的妙处。 果然,待他提起益州两字后,司马桢道:“听说你从益州带回一姬妾?” 司马棣似笑非笑,“太子哥哥消息可真是灵通。不过她有些意思,善讲故事段子,逗个乐趣罢了!” “父皇已拟旨要你迎娶户部尚书沈清礼的嫡女沈静。” 这句话犹如惊雷劈脑,吓得他脸色霎时变白,连说话都不顺畅了,“太,太子,太子哥哥,你说父皇指了谁给我当王妃?” 司马桢面无表情地说出两个字:“沈静!” 司马棣嗷嗷大叫两声,嘴巴怎么都合不上。 又气又恼之下,他狠狠抽了坐骑两下,直直往前奔去。 司马桢面露微笑,瞧着他发疯往前狂奔百米后,又掉头回来。 司马棣的脸上终于没了吊儿郎当的表情,带着浓浓的煞气,冲司马桢喊道:“我就是当和尚,也不愿娶她!” 司马桢温和劝道:“沈静与你从小相熟,也算青梅竹马。就是这丫头性子有些……跳脱!” 司马桢评价这位新晋五王妃,还算嘴下留情。 司马棣生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余下的话全憋在喉间,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位沈家嫡小姐,样貌一等一的好,性格一等一的剽悍。要说人家有底气呢,她出身不凡,母亲乃皇帝司马淳的亲姐司马芸,正儿八经的大雍长公主。她下嫁高门贵族沈家嫡长子沈清礼,生了独女沈静。按照辈分,司马棣还要叫一声姑姑。 因着沈静母亲乃长公主殿下,所以从小她经常在皇宫厮混,因小司马棣两岁,便整天追在他身后叫五哥哥。 只是有一点,沈静的名字起错了。从哪里看也看不出她与娴静舒雅有半点关系。 司马芸乃妥妥的皇家公主,姿态优雅,气度不凡,哪怕上了年纪,也是这般状态。 怎奈这位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沈静,常一身贵公子装扮,喜打猎射箭,喝酒交友,家中所请西席并非一般大儒学者,而是武师拳徒。 要是搁在普通人家,早将自己女儿打得改性,怎奈长公主宠溺异常,随她心意。 还说,待静儿嫁人,便全都好了。 只是,这全天下的男子中,沈静独独看中司马棣。 司马棣烦躁摆摆手,“定是姑姑逼着父皇指婚!” 司马桢摇摇头,“非也。此乃贵妃娘娘向父皇求的旨意!” 司马棣半个下巴都掉下去,“母妃?!” 司马桢笑了笑,“不信?” 接着,他幽幽看着这位自小父皇宠姑姑宠的弟弟,“不要惹父皇、姑姑生气。进城前,把益州那女子送走!” 司马棣一个激灵,这才发现司马桢竟在这里等着他。 他冷哼一声,“我偏要带进府里。若他们不高兴,那便撤了指婚!谁邀娶沈静,谁便去娶!” 司马桢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是你的事,你看着办!” 果然,涂娘一路平平静静地跟着车队进了司马棣的王府。 白凤将她安排在最偏远的一处院子,之前拨给她的丫头画莲照旧伺候着她。 第49章 049 司马棣第一时间并未回府,而是送姜钰等至鸿胪寺客馆。 鸿胪寺寺卿詹威率属下众人于门口迎接。 按照礼制,双方交换国书后,姜钰等人才入客馆。 这里的客馆自然比益州的客馆大上许多,姜钰上一世在这里住过十天之久,自然熟悉。 待走到此次专门为白兰女王准备的院落时,詹威道:“我大雍皇帝陛下对白兰国主优待至极,此院落宽阔舒畅,内设皆新,其他藩国之主尚无资格入住!” 姜钰自然表示感谢。 詹威说这话自是皇帝司马淳交代在先,想让白兰人对大雍感恩戴德,先施以恩惠,让其放松警惕,而后再狠狠辱之。 姜钰悉数受之,就如第一次来雍城时那般心怀忐忑,从这些细节上一点点推敲出未来将要见面的大雍皇帝到底是何种性格之人。 怎奈上一世,她经验匮乏,败得惨烈。 詹威正待继续讲时,竟在随行人群中见到了儿子詹敬元,他穿着鸿胪寺下等官员官服,躲在其中不知要做什么。 他顿时气得不轻。詹敬元乃区区一秀才罢了,身无职位,竟穿着官服在这里胡闹,他怎么能不恼?! 碍着姜钰等人,詹威不敢出声斥责,转身赶紧引着姜钰等人进入院内。 “我大雍客馆会为藩国国主及随行准备吃用所需,这皆是为着两国友谊所想,彰显我大雍气度。”詹威压着怒火,说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介绍。 姜钰面露疲色,崔良玉赶紧上前道谢。 詹威不由多看了崔良玉一眼。 司马棣实在没有眼力见,拽着姜钰又讨论了一番游玩计划。 詹威不得不陪在一旁,垂手而听。 司马棣正说得起劲,却瞧见大雍官员队伍中有一年轻男子,冲白兰队伍挤眉弄眼。 再一瞅,那人竟然是冲林钦兰来的。 坏就坏在司马棣因被指婚沈静一事心有烦躁,且压着火,刚好这人碰到档口上。 “你!就是你!”司马棣伸手指着那位年轻男子。 詹威定神一看,不正是自己的蠢儿子? 詹敬元一脸懵懂,却也知道若被父亲发现,定吃不了兜着走,赶紧低下头想溜走。 还不忘给表妹打了声招呼。 司马棣气笑,还没见过谁敢这么无视他。 詹威赶紧上前拱手道:“臣属下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海涵!” 说完,他狠厉冲詹敬元吼道:“还不滚远点,省得碍眼!” 詹敬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几下,头也没抬地跑了。 司马棣冷笑一声,又指着林钦兰道:“詹大人,赶紧把她领走,一路碍眼之极,惹得本王心烦!若不是看在她爹的面上,本王早都杀了她!” 林钦兰咬着唇,绷着泪,赶紧走到司马棣面前,俯首道:“多谢王爷不杀之恩!” 詹威顿时头大,也立马跪下磕头谢罪。 司马棣挥挥手,“都给我滚!” 詹威赶紧拽着林钦兰往外撤。 林钦兰期期艾艾地盯着崔良玉,怎奈他头未曾抬起,自然没瞧见她的渴求目光。 桂姨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林钦兰这才勉强走了。 “陛下且在客馆休息,小王回宫复命,也告之父皇贵国攀交求和之心,待礼部寻个吉日,白兰正式朝拜大雍。”司马棣一副掏心窝的样子,对姜钰缓缓说道。 姜钰点点头,“有劳王爷!” 司马棣掐指一算,喜道:“明日乃花街赶集之日,不知陛下可否赏脸让小王带您赏玩一番?” 此间除了崔良玉、凌霄、虎尉、白凤四人再无他人。 姜钰顿了下,“其实,孤有一事不明!” 司马棣赶紧道:“陛下但说无妨!” “无论如何,孤乃败国之主,而王爷贵冑之身,与孤走得太近,怕会遭人非议?王爷难道不怕吗?” 司马棣哈哈大笑起来,“小王我在雍城闹出的非议数不胜数,再多一个又有何妨?再说,人生在世,应活得自由,若做事处处畏畏缩缩,又有何乐子!” 姜钰看着司马棣又洒脱又嚣张的样子,想起上一世,这位闲散王爷最终还是卷入朝政是非中,被司马桢流放益州,没多久便抑郁而死。 上一世,司马棣从益州迎她入雍城,一路上他的确如今次一般,谦恭有礼,又时时露出几分不羁洒脱。 到了雍城,所有人都把她姜钰当做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唯有他司马棣常来邀她出去游玩,只是上一世她怕错过司马淳的召见,时时呆在客馆等候着。 司马淳子息单薄,膝下仅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 五位皇子中,老二司马桢乃皇后所生,生下来便是太子。 老大司马柏是良嫔所生,良嫔出身低微,司马柏自然不得宠。 老三司马枫、老四司马棠因六年前的一场变故双双丧生,暂且不提。 姜钰想来想去,只有这位五皇子可做她布局的棋子。 有了他这句话,姜钰自然要攀着这位五王爷做些事情。 她笑着道:“既然王爷不怕,那孤更不怕了!” 司马棣笑得更欢畅了,拱手道:“陛下,明日不见不散!” 司马棣走之后,姜钰脸色沉下来。 “汤澍也在客馆?” 虎尉拱手,“回陛下!南陵二皇子紧跟我们其后进了客馆。他们运来好多箱贡品,搞了好大阵仗。” 崔良玉道:“我白兰已与南陵绝交断婚,且他们在梁州意图刺杀陛下……” 姜钰打断他,“崔相,此事与汤澍无关。想害孤的是南陵太子汤泽!” 虎尉和凌霄皆愣住。 不知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崔良玉顿了下,他只知道上一世南陵不肯借兵相助,最后汤泽与陛下的婚事不了了之。 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晓得的? “安排孤与汤澍见一面!不要走漏风声!” 虎尉得令,应了声喏。 “陛下!如今到了大雍,便要处处小心。那位五王爷不知是何居心,非要邀请陛下四处游玩!万一遇到危险,怕臣等不能护陛下周全。” 姜钰苦笑一声,“孤无论身处哪里,都有危险。” “陛下……”三人同时喊了声。 “行了!孤这不是好好的。”姜钰挥挥手,“大王呢!从梁州出来后便无精打采,明日去逛花街,把它带上!” 凌霄笑道:“眼瞅着这天气热了起来,大王毕竟生在雪山高地,怕是不适应呢!” 姜钰叹了口气,“也是。只盼着雍城的事情赶紧了了,好带它早日回白兰!” 这句话引得三人又是一阵默叹唏嘘。 司马棣从客馆出来,拐弯便进了宫,待急冲冲走到母妃所居的毓秀宫时,发现母妃正在午睡。 侍女薛翎见他吓了一跳,赶紧低声道:“今日娘娘还在挂念王爷,王爷可就来了。” 司马棣问:“娘娘睡了多久?” “约摸着快醒了!”薛翎应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里头传来一句问话:“可是棣儿回来了?” 司马棣一喜,应了声,抬脚便进了内室。 贵妃娘娘今年才不过三十有六,在闺中有名叫王兆君,乃兖州王氏长房嫡女,叔父及兄弟皆在朝为官。 这位贵妃娘娘生性贤良雅致,凭着娘家实力功勋,入了宫便被封为贵妃。且从不与旁的妃子勾心斗角,拈酸吃醋。 她在家中读过诗书,善画善书,平日里多躲在她的毓秀宫写写字看看书,倒也自在。 如今年岁不小,却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娇柔。 “儿子刚到雍城,没回王府就来母妃这里请安。”司马棣邀功道。 贵妃勾勾手,“难得你还有孝心!来,让娘问问你,这一路可有饿着?可有冻着?” 薛翎在一旁捂唇轻笑。 司马棣无奈地凑上前,“母妃……” 贵妃自觉失言,随即笑道:“这么急跑来宫里,怕不是只为了瞧瞧为娘吧。” 司马棣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副要哭的模样,“母妃,还是您老人家英明!” “莫不是为沈家那丫头来的?!”贵妃一语点破。 司马棣噗通一声跪下,急道:“母妃,沈静是何许人也,您也不是不清楚,怎能让她做儿子的王妃!” 贵妃瞥了一眼薛翎,薛翎连忙退出去,把门关好。 见母妃脸色沉重起来,司马棣也正色起来。 “长公主拿重礼,亲自来宫里求娘,你说我能不答应?”贵妃想起那日长公主司马芸时而殷殷,时而冷眼的样子,心有余悸。 “姑姑她不能为了自家女儿,就枉顾我的想法!”司马棣恼火道。 “沈静这丫头性子是有些奇怪,不爱女装爱男装,可娘仔细想了想,她对你一片痴心,只有你能制得住她,你姑姑也是这个意思。说不定,你们两人凑到一起,可成就一段良缘!”贵妃缓缓劝慰道。 司马棣生无可恋,“母妃,再无其他办法了吗?” 贵妃叹了口气,“你舅父前几日来信,说到詹相詹秋德近日越发嚣张狂妄,不仅在朝堂上与我们王家针锋相对,私下里不知在皇上面前使了多少小动作!” 司马棣冷声道:“天下还不是他冀州詹家的!” 贵妃赶紧捂着司马棣的嘴巴,“棣儿!娘跟你说过多少次?少说这些会引来杀身之祸的话!” “这段时间,连带着你父皇都少来毓秀宫。去皇后娘娘那里多了些!”贵妃松开手,重重叹了口气。 第50章 050 司马棣皱起眉来,饶是母妃贵为贵妃娘娘,他贵为皇子,也有诸多不如意。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姜钰面前说什么人生自由,不过是可怜的安慰自己的话罢了。 “长公主盘踞雍城多年,门下幕僚众多,皇上对她恭敬有加,再加上太后娘娘的宠爱,你若做了她的女婿,这亲上加亲,哪怕我王家护不了你,还有他们可以护你!”贵妃缓缓道。 想必这番思考已经在脑海里翻转多次,说起来一点很是顺口。 她入宫做贵妃,装贤德,少惹事,小心侍奉皇帝和皇后,无非就是想给司马棣还有王家铺平道路。 皇上司马淳是个心思深沉的主儿,那些试图在他面前跳蹦显聪明的妃子,无一不是下场惨烈的。 她入宫第一天,皇后娘娘便给她下马威,找茬杖杀了她带进来的侍女。 那时她便知,在这深宫里,没有谁都护着她,哪怕不近不远的叔父兄弟,若她失宠,瞬间便无利用的价值。 靠着娇美贤惠不惹事,她盛宠一日高过一日,终于怀了龙种,安安稳稳生下司马棣。 她便有了软肋,保护司马棣成了第一要务。 既然太子已立,儿子演好纨绔闲散王爷的角色便好。人前越胡闹,他越安全。 而私下里,却又逼着他偷偷学习为君之道。 司马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待母妃说出这些话,他便知娶沈静铁板钉钉。 “我原本以为皇上不会答应,谁料他竟也说这亲上加亲,乃好事!皇后娘娘当时脸色难看极了,娘也顾不得那么多。”贵妃又道。 “这半年,你父皇总怪娘太娇惯你,还逼你去上书房同太子等皇子一起学习。”贵妃有些迟疑起来,“娘也有些糊涂,不能摸清你父皇的意思。” “儿子也纳闷。今次他突然让儿子去益州迎接白兰国主,这差事倒也没什么难度,只是益州节度使郭昌乃太子的人,益州其实是太子地盘,父皇这么做,不知深意如何?” 贵妃凝眉想了想,“你去没惹什么事吧?!” 司马棣赶紧挺直身体,“哪能呢!儿子可是谨遵母妃旨意,少做少惹事,这不才送白兰国主去鸿胪寺安顿好,便来宫里跟您请安!” 贵妃叹了口气,瞧着司马棣肖似自己的面容,“棣儿,你生在皇帝家,注定一路波折。娘唯愿你平平安安一世,哪怕……” “哪怕做个闲散不管事的王爷也行,有朝一日去了封地,远离了雍城,便万事大吉!”司马棣接过话头替她说。 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 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孩子!” “哦对了。听说这白兰国乃女子当政。你见那位女王陛下如何啊?!”贵妃也有好奇之心。 司马棣眯起眼睛,明明有很多评语,比如貌美却不娇弱,有趣,有胆识,有正气,不卑不亢,或者所有的评语化作一个词:一见如故。 然而,在母妃面前,总归收敛了些,只道:“不过是性别不同罢了,也没什么奇怪。” 贵妃失笑,“啊?娘倒是听淑妃说起,这位白兰女王不简单。” 说到这里,她低声道:“说她通巫!可与鬼神交流!” 司马棣赶紧摆摆手,“淑妃娘娘平日里就神神道道,你莫听她瞎说。” “她可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她当着平南郡王及诸位将士面前做法通神,为死去亡灵打通前往白兰鹧鸪神山神殿的通道。之前破坏神像的士兵满脸是血自己跳进河里,以死谢罪!” 这位淑妃娘娘出自镇远将军府,军中密辛知道得快也不足为奇。 司马棣一脸苦笑,“淑妃娘娘的眼线可真是长,这等事她在深宫都能知晓。” “你也知道三皇子死得不明不白,这是她多年的心结。她还在想着你跟白兰国主见过面,想请你为她引荐一番。” 司马棣赶紧打断,“母妃,您可不要糊涂。父皇最忌讳巫蛊。千万不要掺和这种事。” 贵妃压低声音道:“娘哪能答应她?敷衍两句便回绝了!” 娘俩又说了两句体己话,司马棣便告辞。 詹府内。 家宴正在进行。 此番宴请的主角正是今日才到雍城的林钦兰。 陪在她旁的是一路跟随不离一步的桂姨。 詹敬元拐着腿,忍着两股疼痛,勉强坐在凳子上,冲林钦兰傻笑不停。 詹威气不可竭,呵斥道:“逆子!你还能笑出来!” 詹敬元母亲翟氏立马冷起脸来,“老爷,你打也打了。敬元此番行事实在鲁莽,不过也是为了早点见到兰儿罢了!” 林钦兰闻言,顿时一脸羞愧,“都怪兰儿,刚来便惹事!” 不愧是林禾源之女,礼数满满,说出来的话让人听得舒服。 翟氏不禁露出满意的表情,“兰儿,你姨丈也没旁的意思。你不要自责!” “对对对!表妹,都怪哥哥我做事孟浪!”詹敬元生怕林钦兰生气,赶紧道歉道。 翟氏见儿子见了林钦兰变得懂事忍让许多,便更加觉得自己这位外甥女是佳媳之选。 再说,兰儿此番主动前来雍城,不就是摆明了心属敬元吗? 翟氏越想越高兴,主动给林钦兰夹了好多菜。 詹威作为一家之主,竟被晾在一旁,吃也吃不下,哼哼两声下了席,去了书房。 刚入书房,便见书桌前竟坐有一人。 定神一看,竟是詹浩。詹相詹秋德的大公子。 詹威赶紧拱手,对不请自来的詹大公子深深俯首,“詹公子,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詹浩对这个明明按辈分该是自己的堂哥,却叫他詹公子的詹家人没什么好脸色,“起来吧!父亲派我来,是让我给你带句话!” 詹威肃立,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今日住进你鸿胪寺客馆的白兰女王,你可见了?” 詹威赶紧道:“回詹公子。见了!” “既然她到了你的地盘,你便多瞧着她。”詹浩起身,缓缓道。 詹威一愣,“还请詹公子明示!” 詹浩鄙夷道:“难怪你年逾四十,还是一个寺卿。上头盯上她了,要拿她下刀。你总得递上点有用的东西,上头才好下手!” 詹威连忙点头,“好好好!下官明白!” “听说这白兰女王长得不错?!”詹威突然问,眼睛里遮掩不住的觊觎。 “下官眼拙,没敢多看!” 詹浩冷哼一声,“你倒是近水楼台不敢得月!” 詹威垂着头,不敢吭气。 “行了!我该走了!”詹浩拍拍衣袖,往门口走,随即又顿下转身,“你们这一支祖上虽是詹氏长房长孙,却贪得无厌霸占家产另行立户,如今混得连我们这旁支都不如,到你这一辈仅仅出了你一个寺卿。听父亲说,你想迁你父亲排位至詹家家庙……” 詹威深深低着头,沉沉应了声是。 “那便办好父亲嘱咐你的事,或许你爹还能吸吸家庙的香火气!” “多谢詹公子!下官一定不负重托!”詹威的头低的更低了。 詹浩走出来时,正好碰到詹敬元和林钦兰。 詹敬元不知说了什么话,林钦兰低头抿唇笑着,自是一副娇媚画面,让詹浩顿时看愣了神。 或许是詹浩的目光太过直白,林钦兰抬头便瞧见了。 她有些迟疑地往詹敬元身后躲了躲。 詹浩笑着问詹威,“这是谁家小姐?!” 詹威瞥了一眼林钦兰,“哦。这是下官外甥女,贱内姐姐家的!” 詹浩眼珠子一转,便明白眼前女子的身份,装出一副吃惊模样,“那如此说来,这位小姐应是林禾源林先生的爱女了!失敬失敬!” 林钦兰对旁人的反应早已习惯,淡淡道:“您说笑了。父亲是父亲,我是我,兰儿不敢贪父亲之名!” 詹敬元自是认识如日中天的詹大公子,可他看林钦兰的目光太过犀利,心里便不悦起来。 他挡在林钦兰面前,“父亲,我带表妹去休息!” 詹威也不想惹事,赶紧让路让他去。 詹浩一双眼珠子恨不得在林钦兰身上留个洞,直到佳人不见,这才收回眼神。 “你儿子今年才考上秀才吧。” 詹威羞愧难当,唯唯诺诺称是。 詹浩虽是个骄纵公子,学业倒被詹秋德逼得有些成就,已经是进士身份,在礼部任职。 “哎呀,詹家子弟中还真难找到如此年龄大的秀才!”詹浩呵呵笑道。 “犬子愚笨,让詹公子笑话了!” “行吧。如若你这次做成了事,你儿子说不定下次考试能中举,很快给你拿回来个进士身份。”詹浩又许了一个天大的好处。 詹威大喜过望,詹浩在礼部任职,虽然职位不高,可詹秋德是谁啊,把持朝局多年,门下子弟根深错节,连着几年的考官都是他的人。 到时候稍微透露点试题,敬元便能一飞冲天。 总算摆脱詹敬元,林钦兰快虚脱了。 她懒懒躺在榻上,让桂姨给她捏腿。 “我瞧着表公子对小姐您真是爱到骨头里!”桂姨感叹道。 “可惜……”林钦兰幽幽吐了口气,“他不是崔良玉!” 桂姨呵呵笑道,“那倒也是。” 第51章 051 林钦兰坐起问,“大巫师安置妥当了吗?” “小姐放心。我已将大巫师安置在寺卿府附近的一处院子。不远不近,刚好便于行事。” “今夜我要再进一次他的心神!”林钦兰眸光狠厉,发誓般盯着桂姨的脸说。 桂姨赶紧劝道:“大巫师教你的方法全赖你一身血气,昨日才……今日不易如此!” 林钦兰不服气,面上有着散不开的幽怨,“桂姨,我想让他喜欢我!” 桂姨伸手摸摸她的手,“小姐,来日方长!不急!” 林钦兰还想说什么,桂姨赶紧道:“明晚崔公子定会跟着白兰女王去游花街。大巫师已经叮嘱我,明晚她……有安排!” 桂姨说得模棱两可,林钦兰倒是听懂了,大喜:“果真?” 桂姨点头。 “桂姨你介绍的这位大师虽然性格古怪,也喜欢钱财,不过功夫倒是真的!” 桂姨笑了笑道:“我听人说,崔公子在白兰,别看他贵为男相,其实过得特别窝囊!” 林钦兰一听,立马急道:“你听谁说的?” “我有亲戚住在白兰那边。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小姐你想啊,我们大雍男子为贵,女子为卑,可在白兰这是反过来的。崔公子在一群女官中,那不得处处受气?!即便白兰女王宠信他,他内心难道没有一点点委屈?再说,崔公子曾在老爷的益州书院读过书,受过圣贤教育,定知道夫纲是什么道理。他被逼朝女子低头,真是……哎,连我想想都替他委屈!” 桂姨这一番话真真说到林钦兰心里,若他愿意留在大雍,愿意让她做他的夫人,她敢说没有谁比她更敬他尊他。 “桂姨,你帮帮我!”林钦兰急得都哭了。 桂姨笑笑:“我不是已经给小姐你请来最好的大巫师了吗?只是此事不为大雍人接受,小姐要小心再小心。不然被老爷知道了……” 林钦兰一个哆嗦,随即狠狠道:“爹他不愿意拉下面子,向自己的弟子提婚约一事,还说什么良玉乃天之鹰,不会低头看我一眼。我偏偏不信!我就要他为我低头,为我停落!” 桂姨满意地点点头,“小姐,真乃性情中人!敢爱敢恨,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客馆。夜深静谧。 凌霄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终于听不见内室姜钰的翻身声,便挥了挥手,其他几个陪夜的侍女赶紧蹑手蹑脚跟着她一起退了出去。 “陛下近日睡得不安宁,你们几个警醒点。我去厨房让他们炖上点莲心粥,待陛下早起便端去一碗。” 凌霄急急说了两句往后院走去。 刚进院子,听见有人里头叨叨:“大王啊大王,小的我天天伺候你吃伺候你喝,你让我摸一下都不行吗?” 凌霄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 里头立马有人大喊,“谁在外头?深更半夜的吓人!” 凌霄站着也不进,应道:“是我!” 里头那人赶紧开门出来,见凌霄笑盈盈地瞧着他,顿时尴尬地挠挠头,“凌霄姑娘,我可没欺负大王。” 这人正是益州天香楼的厨子冯二哥,春娘送来侍奉大王的那位。 因做得一手好菜尤其山珍做得极其到位,获得了孤冷大王的青眼。从此大王白天睡觉,晚上若找不到它,定是来找冯二要吃的。 “冯二,你侍候大王有功。陛下会赏你的!”凌霄笑道。 冯二赶紧跪下,“小的多谢陛下,多谢凌霄姑姑!” 正在两人说话的功夫,突然里头一阵狂吼。 凌霄大惊,“大王怎么了?” 冯二一跺脚,“哎呦,总不是吃坏了肚子!” 还没等两人往里走,便见一阵劲风袭来,灰影一闪而过。 凌霄赶紧顺着影子瞧过去,却见大王竟一跃而上至客馆墙头,冲着西边月亮升起的方向,扬天嗷嗷大叫起来。 一声连着一声,又急又狠。大王浑身炸毛,尾巴高高竖着,后腿狠劲后蹬,身体腰板拱起,一副战斗厮杀势要拼命的样子。 凌霄吓得脸都白了,自大王被王女殿下送来至陛下身边,还从未见过它如此模样。它平常不都是吃吃睡睡,玩玩闹闹吗? 除了脾气不太好,吃得太多外,跟普通的大猫没什么区别。 冯二也被吓了一跳,急道:“听说大王是你们鹧鸪神山来的神兽,戏本子里倒是有说神兽居高吼叫乃凶兆!” 凌霄一听心更焦了,哆嗦道:“那,那该怎么办?” 大王两眼狠狠圆睁,眸子里的幽兰光芒愈来愈盛。 它的嚎叫声穿过夜空,穿过云层,在雍城连绵不断的屋顶院落上激荡传播。 没过多久,客馆便吵闹声一片,四处院落都点起灯来。整个雍城都被大王的声音给吵醒般,时不时有人声咒骂声响起,可奇怪的是,本应该有所反应的鸡和狗都没一个敢发声的。 凌霄见势不妙鼓着勇气凑到山墙下头,仰头哄道:“大王。凌霄知道天气越来越热,您受不住。过几天陛下便带您回去。您且下来,凌霄给您找冰块降降温?!” 大王压根不瞧她,兀自朝西边的天空怒吼着。 “这可如何是好?!”凌霄都快哭了。 冯二一跺脚回厨房拿了一只烤鸡出来,“大王,都怪小的把你最爱吃的烤鸡藏起来了。您快下来,这只鸡都是您的了!” 大王视若无睹,没有分给烤鸡一个眼神。 冯二尴尬地挠挠头,“连烤鸡都无用!” 这时,后院门被推开。 姜钰走在前列,后面急急跟着崔良玉和虎尉,另外鸿胪寺中常驻的官员也都纷纷跑来,一探究竟。 “大王!”姜钰远远喊了声,眼眸里全是担忧。 一直莫名其妙嚎叫不止的大王,犹如听到号令般,闭上嘴巴,缓缓低下头颅,尾巴慢慢耷下,后腿轻轻缩回来,再一转头,又是那只毛茸茸的小雪豹。 此刻寂静一片,所有人都瞧着大王。 大王一脸倨傲,转了转脑袋,左右舔了舔胡须,这才缓缓跃下,脚掌踩在地面,径直走到姜钰面前。 鸿胪寺客馆侍郎宗正道:“原来这是陛下的宠兽,当真神勇!” 崔良玉上前,歉然道:“打扰各位休息!” 姜钰轻轻弯腰,大王一跃而上,窜进怀里。 姜钰低头轻轻抚摸大王额头,“怎么?可是见到什么?” 大王张大嘴嗷呜一声,怎奈口不能言,最后还是低头蜷缩起来。 宗正看得稀奇,早都听说白兰乃神秘之地,习俗与大雍大不同。如今这么一只猫都能闹出这么大动静,适才第一眼瞧见便被吓了一大跳。那狂傲阵势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宗正不敢多言,见无其他事便心有戚戚地赶紧溜了。 崔良玉道:“凌霄,你来这里做什么?” 凌霄一愣,旋即以为崔良玉因之前她乃南陵卧底一事对她多有介怀,此番见她深夜在后厨,便有此一问。当即眼圈都红起来,低低道:“凌霄是想让人给陛下煮一碗莲心粥……刚好碰见大王这般!” 姜钰瞧着适才大王所立之处,凝眉不知在想什么。 崔良玉又道:“陛下!大王乃鹧鸪山神兽,莫不是预感到什么?且适才它吵着西边怒吼,而我白兰正好在雍城之西……” “凌霄,王女殿下最近一次来信是什么时候?”姜钰的音调有些急了。 凌霄赶紧道:“五日之前!” “飞鹰从王城到雍城要五日之久。按王女殿下来信习惯,明日会有信件传来。但那也是五日前的消息。崔相,快飞鹰传书一份给巫英,问问王城的情况!”姜钰缕清思路,命令道。 崔良玉拱手称是。 “陛下,黑衣军大部留在王城保护王女殿下,殿下一定会无忧!”虎尉宽慰道。 姜钰摆摆手,“冯二,你给大王做点吃的。让它补补身体,才好快快长大!” 被记住名字的冯二激动不已,赶紧跪下称是。 “陛下。今夜大王就交于臣看护。夜深了,陛下该早点休息!”崔良玉道。 姜钰摸了摸有些瘫软的大王,将它递给了崔良玉。 第二天雍城坊间便有传言,昨夜神兽出没,嚎叫不止,怕是要有异象发生。 姜钰听到这传闻失笑摇头,跟凌霄道:“大王,也算是一鸣惊人!” “大王本就是我白兰鹧鸪神山神兽,只是所谓的异象,应是大雍人自己附会想象的。”凌霄歪着脑袋分析道。 姜钰有些忧心,“怕是有人要打大王的主意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前来造访。 正是礼部侍郎詹浩。 按理说,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哪有资格来拜见白兰女王。 怎奈,大家都知他是詹相詹秋德的大公子,处处讨好恭维。 不过鸿胪寺本就隶属礼部管辖,礼部侍郎前来倒也不是八竿子打不着。 巧就巧在,姜钰正不知如何跟詹秋德搭上边儿,恰好詹浩便找上门来,自然欢迎之至。 崔良玉端立在姜钰身旁瞧着眼珠子乱转的詹浩,面上还维持着崔相该有的表情,可心里头早已把詹浩的眼珠子抠出来踩碎。 姜钰倒也坦然,淡笑道:“詹侍郎前来,可有要事?!” 詹浩拱手笑道:“听闻昨夜陛下身边的神兽发威吼叫,引起慌乱,礼部尚书丘大人遣下官前来,看看情况!” “这事还归礼部管?”姜钰缓缓收起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壶壶的营养液!ps,我要给大王强行加戏了! 第52章 052 “您来我大雍朝贡,此刻又暂住在我鸿胪寺客馆,自在礼部职责范畴。” 詹浩将早已想好的一套说辞行云流水般讲出来。 “哦!”姜钰淡淡道,“崔相,去把大王抱过来!” 詹浩心有不屑,瞧着崔良玉这样的七尺男儿虽名为男相,却干着奴才干的事,可又带着点羡慕,今日前来,只看了姜钰一眼,心已瘫软不成形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看似温婉端庄,可眉目里又有长居高位才有的凌冽压迫,别样的感触融入在一起,他这趟来值了! 大白天的,大王自然睡得酣然。它乖乖躺在崔良玉的怀里一动不动,乍一看就跟大猫没什么区别。 “詹侍郎,可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姜钰缓缓道:“孤这只小雪豹因来自我白兰神山鹧鸪山,神山出神兽,这才把它叫神兽。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一只世间少见的小兽罢了。昨夜它因受不住雍城的热气,这才烦躁吼叫。怎的,堂堂大雍连一只小兽都容不下?” 詹浩赶紧陪笑,“那自然不是!只是,陛下初来乍到,您身边的神兽便弄出这么大动静,听说已经有人给皇上递折子了!” 姜钰装着大惊斥,“何人如此多事?以何理由?” 詹浩叹了口气,“司天官程慧,参您私带神兽入京,密而不报。故意使神兽深夜吼叫,引起恐慌,意图不轨。且参您没有败国之主的自觉,嚣张跋扈,恣意妄为!” 三大罪责压下,姜钰见识了大雍朝官的牙尖嘴利和无事生非。 或者,不过是看她白兰势弱,捡个软的欺负罢了。 詹浩不动声色将姜钰又震惊又隐忍的表情看在眼里,脸上却装出一副关切模样,“陛下有所不知,这位程大人虽官职不高,掌管的不过是天文舆志,可此人自诩正义化身,一副忠臣模样,最喜吹毛求疵。我大雍皇帝神武睿智,怎会因为此等小事对陛下生出嫌隙?” 姜钰松了口气,原本冷艳的脸上浮上一层化不开的柔意,从詹浩角度看,这份柔和是为他的一番恳切之语而来。 詹浩心跳不已,脑海里已经幻想出无数的龌龊画面。 崔良玉出声打断他不该有的痴想,“多谢詹侍郎告知!若没什么事,请回吧!” 詹浩拱手,“下官还有一事,昨日五王爷和平南郡王已向皇上回禀此番白兰朝贡一事,皇上下了旨意,待礼部确定好吉日后,便举行正式朝贡大典。” “有劳詹侍郎!”崔良玉回道。 姜钰不动声色地低头抿了口茶,心道上一世她可是等了半月有余,结果呢,司马淳压根没把她没把白兰当回事,竟在雍盛湖那种淫密之地召见她。 詹浩哪里肯舍得走,他早都听说白兰国主容貌天下独有,乃不出世的白兰王花,歆羡已久。今早又在父亲处得知程慧参白兰神兽一事,灵机一动便背着礼部尚书丘申鸣,假借他之名,偷偷跑来求见姜钰。 姜钰放下茶盏,一副拿不住又有些殷盼的样子,瞧着詹浩,道:“司天官参本一事,不知詹侍郎可否在陛下面前……帮孤美言两句?” 詹浩快被姜钰眸光中的恳求之意晃得心神恍惚,他勉强压着激动之意,想答应的话已涌到喉咙,最后还是咽了下去,“陛下说笑了。下官微不足道,哪里有资格在陛下面前说上话?!” 姜钰顿时面露失望。 詹浩目的达到,随即道:“不过,陛下可能有所不知,詹相乃家父……” 姜钰睁大眼睛,好似希望之光又咻的回来。 詹浩一动不动盯着姜钰,笑道,“下官或可去求求父亲!” 姜钰微微点头,一脸笑意,“没想到詹郎如此仗义!” 不过是称呼上少了个字,詹浩觉得整个魂都被眼前之人给勾走了。剩下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立于旁的崔良玉默默垂下眼帘。 见了人,得了一个近乎私密的称呼,詹浩心满意足地走了。 姜钰呼出一口闷气,回头却瞧见崔良玉脸色阴沉地厉害。 她唇角勾起,有些冷硬道:“怎的?崔相认为孤以色布局,手段不配孤女王身份?” 崔良玉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里有隐忍的苦楚,“都怪臣无能,让陛下身陷险境!” “上天怜悯,不用我等努力,詹浩便自动找上门。”姜钰面无表情,“孤想利用他人保全自己,保全白兰,自然要用他人之短。此一时彼一时,崔相能理解便可!” 崔良玉死死咬着唇,“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姜钰有些累似的微微闭上眼,“说不定明日司马淳就会把孤叫去宫内,任他欺辱。” 崔良玉立直身体,“臣拼出性命,也要护陛下安全离开!” “崔良玉!”姜钰面色彻底冷了下来,“不许如此做!护我一人又有何用?我白兰如今是他司马淳脚下的蚂蚁,踩死便踩死了。孤独独活着,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崔良玉赶紧道:“陛下!活着便还有机会!” 姜钰呵呵一笑,心道她已经重活一次,这次若再惨败而死,那再活一次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时凌霄求见。 姜钰见她手中拿着飞鹰信,问,“铭儿来信了?” 凌霄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崔良玉,赶紧低头道:“回陛下。是王女殿下的信。五日前从康延川发来。” 姜钰赶紧打开看,随即松了口气,“西藩部落兵已过康延川,沿着弱水正往维州进发。不出三日便可到达。” 崔良玉也松了口气,“恭喜陛下!此奇兵定会让大雍不敢小瞧我白兰!陛下在雍城的安全又有了几分保证!” “此事定不可让大雍人晓得。”姜钰又吩咐道。 崔良玉点点头,“陛下放心,大雍军队才撤出白兰,喜不自胜,正是布兵的好时机。再说,西藩首领渤尧领兵有方,陛下让他化整为零,待到维州再集结成军,他收了金子,不敢不从。” 姜钰隐隐有些忧虑,“母皇再世时评价过渤尧此人狡诈有心机……” “渤尧杀兄登基时,曾受先皇恩惠。他许下诺言,有朝一日会还了这份恩惠。他此番肯出兵相救,除了金子外,他总要守着诺言来救白兰。” 姜钰摆摆手,“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 虎尉此刻走进来,道:“陛下,南陵二皇子来了!” 姜钰手一顿,“都下去吧。” 崔良玉看了一眼姜钰,便俯首告退。 凌霄退出去时,瞥见一人弓着腰一副下人瑟缩样,压低着脑袋从身边经过。 待再想看一眼,那人便进了内室。 姜钰缓缓落座,瞧着面前此人仆人打扮,却掩饰不住由来已久养成的贵气。 “陛下召见澍,有何事?”汤澍微微低着头,声音有些冷硬。 “坐吧,二皇子。”姜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汤澍落座,目不斜视。 姜钰微微叹了口气,“二皇子,孤知你曾极力劝说贵国国主及太子,发兵救白兰。” 汤澍一愣,随即明白定是凌霄告诉姜钰的。 凌霄此次被焦铎逼迫杀姜钰,她无奈之下自爆身份,告发焦铎,最后刺杀失败。 没想到姜钰不仅留了凌霄性命,还继续让她于身边服侍。 不知何时凌霄竟得了姜钰如此信任。 若寻得机会,他还要找凌霄问上一问。 汤澍不卑不亢,“澍与陛下曾有婚约,澍也想尽一点力。” 姜钰抿唇不语。他为了让南陵出兵,跪在东宫门前一天一夜,饶是疼弟弟的汤泽并未松口。 虽然没结果,可汤澍付出的可不是他此刻口中淡然而出的微末之力。 所以面对汤澍,姜钰有种说不出的无力。 想冷面以对,让他断了痴想,却又下不去手。 “既然两国如今断交绝婚,不如二皇子早些回国,以免家人担心!”姜钰好心劝说。 汤澍忽然抬起头,眸光直直落在姜钰脸上。 “陛下不必一而再自二三地强调两国断交绝婚一事,再说,澍来雍城要务在身,办完便会回去。也不劳陛下催促!” 一番话说得倒显得姜钰多事一般。 姜钰的无力感更重了,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孤再无话可说。二皇子,请回吧。” 汤澍紧紧攥着拳头,他被虎尉深夜造访,得知姜钰想见他一面,便一夜无眠,心绪翻来覆去,不知该如何自处。 今日见了姜钰,心中那股幽怨便蹭蹭地往上冒。明明他还想多跟她说几句话,还想问她一句要不要跟他走? 可她一来就让他赶紧回去,嫌他多余碍事似的。 再多的情丝柔意此刻也消失不见了。 他站起身来,再也不想遮掩面上的失落和恼怒,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姜钰瞧着他决绝的背影,再善布局的聪明脑袋一时间也想不出计策来。 这时,凌霄进来有些慌乱道:“陛下,又有人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工作和身体原因,这几日停更,周末两天会补上。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留言! 第53章 053 姜钰一愣,“何人?” 凌霄递上名帖,“是梁州的金崇金大人!” “他怎么来了?”姜钰有些想不明白,按理说这种级别的大臣无召不可进京。 “请他进来!” 凌霄赶紧出去把人迎进来。 金崇笑盈盈抬脚进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仆人打扮的人。 “下官拜见陛下!” 此番金崇倒是按照觐见皇帝的礼数给姜钰磕头跪拜。 姜钰有些拿不住他的意思,只能生生受着,眼光却不由落在他左边那位仆人身上。 此人相貌堂堂,虽穿着仆人衣服,却与右边那位仆人相比,气质卓然不同。 右边仆人低着头压根不敢抬头瞧人。 此人却依然把她打量了个遍。 姜钰不动声色地笑道:“金大人,你此刻应在梁州吧!” 金崇叹了口气,“因家母生病,下官便告假回雍城。” “哦。那你应在家中侍奉老母,为何来孤这里?今日还真是热闹,前脚詹侍郎刚来,后脚你便来了。孤原本以为自己乃败国之主,应颇受冷遇……”姜钰似笑非笑地顺口把詹浩给卖了。 果然金崇皱起眉头,不过只是一瞬。 他笑道:“陛下,若不是受朋友所托,想请陛下帮忙,下官的确该在家中好好侍奉母亲。” “那看来你朋友所托之事非常重要!” 姜钰装作无意般瞥向左边那位装模作样之人,果然见他皱了下眉。 “回陛下。的确如此,下官这位朋友听闻陛下通神灵,善巫术,在弱水河畔为战死亡灵打通前往神山之路,便想请陛下帮忙盘算朋友至亲的生辰八字,看至亲这一世能否顺遂?” 姜钰边听金崇说话,边在脑海里不住翻着记忆,总觉得金崇左边之人在哪里见过。很是面熟。 见姜钰不说话啊,金崇有些尴尬,怎奈今次他必须要求回一个答案,只得又道:“下官知道此等小事不足以麻烦陛下,只是请陛下看在下官薄面上,帮忙看一眼。看一眼便可!” 姜钰笑了笑,“孤在梁州承蒙金大人招待有加,那便看上一看。” 金崇大大松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交给左边仆人,“去,给陛下过目!” 那仆人接过纸,双手捧上向姜钰走去。 姜钰见他步步走近,那似有似乎的记忆忽然与上一世某一幕重叠起来。 她心里一个激灵,顿时忍不住嘴角勾起,微微笑起来。 她微微低下头,只看了一眼,便冷笑道:“金大人拿一个死人的生辰八字,让孤看他是否平安顺遂,是在跟孤开玩笑吗?” 她离那仆人最近,果然瞧见此人嘴角一抽,似有喜悦露出,可又生生按捺下去。 金崇赶紧跪下,“陛下果然厉害。一眼便可人生死。” 姜钰冷哼一声,“金大人,若不说出个让孤信服的理由,孤可要翻脸不认人了!” 金崇连连磕头,那仆人也退下,一起跪下向姜钰磕了几个头。 金崇心里早想骂娘了,怎奈被人所托,不然怎敢贸然前来惹是非。 “陛下,请您莫怪!只是此生辰八字的主人身份尊贵特殊,怎奈死得不明不白,他的亲人至今不能释怀。下官受人所托,想请陛下想想办法,是否能替逝者说出当年的真相。” 姜钰此番已然猜出个大概,脸上却装出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金大人,你说得倒也可怜。只是,你还有事瞒着孤!” 金崇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姜钰指着左边的仆人道:“此人与逝者的样貌有几分相似,你口中所说的朋友就是他吧。” 金崇大惊,一脸懵然。 那人倒是笑起来,“白兰国主果然名不虚传。大雍漕运转运使袁肃见过陛下!” 袁肃重新俯首郑重施以大礼。 姜钰不动神色,手心里却攥出一把汗,“一个人的八字里藏着他的年龄、家人、事业、财运,自然藏着他的容貌。” 袁肃沉声道,“是下官托金大人为下官无缘无故死去的外甥求一个真相。” “哦!”姜钰道,“听闻大雍富可敌国的袁家掌管着大雍的粮食命脉,从各个州府征集的粮食皆由袁家漕运运输调配。” 袁肃拱手,“下官不过是为我大雍皇帝做事的奴才罢了。富可敌国,这四个字陛下听听也就罢了。” 姜钰笑了笑,“孤还听说袁家的大小姐嫁入宫中,做了妃子。不知与这位逝者可有什么关系。” 袁肃的脸上不由浮上一层郁色,“回陛下,正是下官妹妹。如今在宫中尊位为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姜钰凝眉思索。上一世她被囚禁在宫中半月,以皇后为首的各宫宫妃明里暗里都来瞧过她这个让大雍皇帝不惜重兵夺来的女人到底是何等绝色。 只是这里头并无淑妃的身影。 “也就是说,这位逝者的母亲便是淑妃娘娘?” 袁肃点点头,叹了口气,“便是我的外甥,淑妃娘娘所生的三皇子司马枫。我这位妹妹爱子心切,无端丧子后便天天在佛堂念经祷告,虽说还挂着淑妃的名号,可已然失了宠。皇上可怜我袁家还有些功劳,便留她在宫中。” 难怪。淑妃大门不出,自然不会来瞧她笑话。 “也真是可怜。孤甚是能理解淑妃娘娘的苦楚。为娘的,好不容易把他生养到那么大,却没了。” 金崇面露期望,他之前冒险试探姜钰,便是赌这位白兰国主是个心软好说话的。 袁肃与他交换了眼神,分明也是有些激动。 “孤可以答应试试看。只是孤有一个条件,此事必须要让大雍皇帝陛下亲下旨意,孤才可为三皇子做法,问问他可有什么冤屈。” 袁肃一惊,急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大雍皇上最讨厌巫术,若被他知道我等私下重翻三皇子已死之事,定不会轻饶我等。 金崇也道:“陛下,袁大人说的是实话。” “你们也知此番孤来贵国朝贡,是以败国身份来降,孤的项上人头时时攥在大雍皇帝陛下手里。你们也说他厌恶巫术,若被他知道孤用此等手段,定会被按上扰乱朝政,意图不轨之罪名。”姜钰恳切道。 袁肃闻言沉默起来,金崇也深知姜钰说得有道理。 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 过了会,袁肃狠狠道:“陛下,家妹为此事生不如死,日日哭啼不止,若不能给她一个结果,下官这做哥哥的也无脸见她。若陛下愿为此事出力,陛下可提一个条件,无论是什么,下官拼了身家性命,绝不推脱!” 姜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面上却维持着纠结的表情。 金崇殷殷看着她。 姜钰又纠结了好一会,才道:“孤着实身不由己,不过……” 见姜钰松口,金崇赶紧道:“袁大人乃至情至性之人,说过得话定算数。他也定不会出去乱说。” 姜钰笑了笑,“你们先别忙着高兴。且听孤的条件,再高兴也不迟!” 袁肃郑重道:“还请陛下示下!” “你们也知我白兰高山少地,土地贫瘠,最缺的便是粮食。”姜钰刚开了个头,袁肃便紧张起来。 他掌管漕粮事宜,而姜钰乃他国之主,若他打上漕粮的主意,那即便是三皇子这件事,他也不得不再做思量。 姜钰似乎看出他的不安,笑道:“袁大人莫把孤想成坏人。孤不会巧取抢夺,落井下石。” 袁肃有些尴尬道:“陛下请继续讲!” “袁大人是否可调配多余粮食前往益州仓?”姜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问。 袁肃凝眉一想,“陛下是想……” “我白兰缺粮,平日只能在两国边境市场交易,战乱时交易停止,百姓只能饿肚子。若袁大人肯私下卖粮给我白兰,孤便帮你。” “此事容下官想想。”袁肃十分犹豫。 “孤自知此事艰难,粮价可比市场价格再多两成。”姜钰也表达了诚意。 金崇轻声道:“袁大人,若以官粮交易,账目上会留下痕迹。若私下买入再卖出,也算是条计策。” 姜钰顿时给了金崇一个大大的笑容。 袁肃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我袁家掌管天下漕运,征收调配各处粮食用至京师、兵营,或于灾年救济,责任重大,下官不敢有所懈怠。陛下此番提出这等条件,也是为百姓着想。两国交战,吃苦的还是他们。好!下官答应。只要白兰有所需,下官便送粮至益州。只是,此举必须秘密行事,万不可被旁人所知。不然……” 袁肃恍然苦笑,“袁家便会万劫不复!” 姜钰起身,走下来给袁肃拱手以示敬意,“孤替白兰百姓谢袁大人善举!” 袁肃赶紧跪下俯首,“下官不敢当!” 此事说定,姜钰心头一块大石放下,便问起三皇子司马枫一事。 袁肃道:“三皇子没了那年才十六岁,刚刚被皇上封了亲王,搬进亲王府。” “十六岁?如今已过去六年。”姜钰道,“时间过去有些久了!” 袁肃又紧张起来。 姜钰笑道:“袁大人,稍安勿躁。若拿一些三皇子上前所用之物,更妥!” “好好。我那妹妹全都留着。” 两人走后,姜钰忍不住苦笑起来。她哪里懂得什么巫术,上次在拉顶寺还是巫英提前教她几招,命好没露馅而已。 来了雍城之后,她发现自己快要变成神婆了! 第54章 054 长信宫。 巍峨宫殿坐落于汉白玉须弥座上,两列朝官渐次入内,按照官品等级,各立其位。 此时,大总管太监尤公公从内走出,尖着嗓子高喊:“恭请大雍皇帝陛下!跪拜!” 随即,乌泱泱地跪下一片,雅雀无声,屏息等着大雍朝最尊贵的人。 不一会,司马淳身着朝服缓缓而来,敛不住的君王气息摄人心魄。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尤公公喊道。 此时有人站出来,尤公公一瞧,是御史大夫金岚,且看他脸色阴沉,怕是今日的早朝不会轻松。 “启禀陛下,臣有本上奏。” “准奏!” “益州节度使郭昌逼民造反、霸占民产、侵占牧场良田。且郭昌仗着陛下宠信,在益州作威作福,政纪军纪荒驰无序,民愤尤胜,苦不堪言。” 果然金岚才说第一句便将所有人震得心肝疼。 太子舍人赵良志出列斥道:“金大人一派胡言。郭大人勤政爱民,在益州颇有威名。你可知你说出这种话来,有挑拨君臣关系之嫌?” 太子司马桢默默垂手,面上并未半点波澜。 自有他的人为郭昌申屈,不劳他出面。 金岚冷笑道:“你口中的郭大人看上灌县涂家屯的牧场,讨要不成,硬是逼涂家娶郭大人的傻女。傻女不知何故被人毒死,郭大人便赖在涂家人身上。并上报将涂家人说成匪徒,请来旨意派兵围攻民屯,清除匪患,杀涂家人百余口。此等颠倒黑白,匪夷所思之事难道是我臆想出来的不成?!” 在场朝官个个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 金岚口中的旨意是向谁请来的,任谁都晓得。 今日金岚参郭昌,东宫那位无论如何都逃不了干系。 果然太子司马桢出列道:“父皇,儿臣遥领益州事务,金大人所言之事,儿臣并不知晓,还请容儿臣彻查,定给父皇一个交代!” 司马淳并未搭理,而是沉声问,“金爱卿可有证据?” 有经验的朝官似乎闻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有几人甚至私下偷偷交换了眼神。 金岚语调凌冽,“回陛下。若没有实锤证据,臣也不敢妄议朝臣大员。郭昌副将刘智参与绞杀涂家屯,他人已押在长信宫外。另外,臣手上还有一份涂家人的口供。诬杀百余人,此等恶行绝不容姑息,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 司马淳眯着眼睛冷冷瞧着跪在下头的司马桢,“太子,你的意思呢?” 司马桢一个哆嗦,“儿臣有失察之罪,还请父皇责罚!” “郭昌有功,曾于战场上救过朕一命。只是,朕最恨的便是侍功傲物,仗着朕的信任,便胡作非为。” 司马桢汗流浃背,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父皇分明是信了金岚的话。这又臭又硬的家伙。 他屡次想拉拢,总被金岚推三阻四,不肯赏脸。 此等碍事的人早该拔掉。 可他心中最恨的不是金岚,而是立于旁边的司马棣。 此事就是他惹出来的,他府中的姬妾便是涂氏女。连刘智也是他抓走的。他这位弟弟看似纨绔,从不参政,每日里最喜好的只有走马赏美人。可今次一出手便一举掰断他的一只臂膀。 深想下去,老五此次去益州表面上说是迎接白兰国主,可去了之后却咬出郭昌,他不得不猜度其中是否有父皇的旨意在。 若真有父皇的旨意在……他不由地又打了一个冷颤。 “老五,你刚从益州回来,可听到些什么?” 司马棣出列,“回父皇。儿臣在益州三日,有两日都在天香楼。” 他倒是说得坦然,可朝官中已有人面露鄙色。 哪有皇子将此等风流之事如此坦然地说出口。当真荒唐。 司马棣生怕旁人不晓得天香楼乃何处,还解释道:“天香楼就是……那种男人喜欢的地方。” 司马淳有些头疼,斥道:“老五,想好了再说。” 司马棣吐了吐舌头,“父皇,儿臣在天香楼倒是遇到过郭大人的侄子。他竟不知儿臣乃何人,与儿臣抢女人。” 顿时朝野惊呼一声一片。 “老五!你给朕跪下!” 司马棣噗通一声跪下,看似害怕,嘴里却不依不饶地说:“父皇,郭大人的侄子跟儿臣说,他叔叔在益州就是天皇老子,谁敢得罪?儿臣一听,气坏了。便让人好好揍了他一顿。郭大人定把儿臣记恨上了。以后他要是说儿臣的任何不是,父皇可要为儿臣做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詹秋德瞥了一眼司马棣。 他缓缓出列,“启禀陛下。郭昌乃我大雍重臣,掌管一方,仅凭金大人几句话便将他定罪,恐怕朝臣们心寒。” 司马桢暗暗松了一口气,有舅舅出言相助,此事便还有余地。 “詹相,下官凭借的可不是几句话,而是人证。”金岚挺直脊梁,毫不退缩。 詹秋德懒得理他,拱手道:“陛下,可否把刘智带上来,由老臣亲自审问一番。” 司马淳摆摆手,准了。 即刻有侍卫把刘智带了上来。 刘智哪里见过此等场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怎么都抬不起来。 詹秋德缓步走到刘智面前,冷道:“刘智,郭昌乃你上峰,你胆敢编纂谎言诬陷于他?” “詹相……”金岚急声喊道。 詹秋德一脸威严,“金大人,你急什么?老臣的话还没说完。” “说!你是怎么被人掳金大人掳走?又是如何被他言行逼供,不得已才诬陷你的上峰!” 司马棣心里冷哼一声,詹秋德可真了不起,几句话便颠倒了是非。 刘智使劲眨了眨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抬起头来!”詹秋德吼了一声。 刘智恍恍惚惚抬起头,这辈子几乎无可能面见的一等詹相正厉色盯着他看。 “你不要怕。有皇上给你撑腰,任何人都不敢逼迫你!” 刘智的脑子总算转过来。詹相是在给他指明路。 “是是是。卑职被人趁黑掳走,二话不说被暴打一顿。当时,当时五王爷也在,是他,是他教卑职诬陷郭大人!” 司马棣倒吸一口气,冷笑起来,“刘智,你莫要胡乱咬人。本王可从未教你诬陷谁!” 金岚见事态失控,赶紧从怀中掏出证词,“陛下,这是刘智亲自画押的证词,请陛下御览。” 尤公公走下来接过,双手递给司马淳。 刘智急道:“当时卑职若不画押,便被打死。” “老五,可是你掳走的刘智?” 司马棣顿首,“回禀父皇。儿臣从天香楼得了一个美姬,瞧见她后背肩骨处有一深深烙印,上面烙了一个涂字。儿臣便问了她两句。谁知她竟告诉儿臣郭大人残害涂家一事。儿臣深感震惊,涂氏指天发誓所言非虚。还说刘智当时也参与其中。儿臣不忍涂氏哭哭啼啼,便让人去把刘智请来。儿臣的确用了些手段,刘智便将当年郭昌如何残害涂家一事交代的清清楚楚。这便是证词的由来。” “哦,对了。此事白兰国主当时也在场,可为儿臣作证!” 司马淳听到姜钰名号,唇角勾起,“是吗?” 司马棣一脸坦然,“儿臣在府中宴请白兰国主,也是为了两国友好邦交。” 太子司马桢冷笑一声,“莫不是你贪恋白兰国主美色,才刻意攀交?” 司马棣嘿嘿一笑,“只要不是瞎子,见了白兰国主谁都会喜欢。” 朝中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司马淳斥道:“老五,休得胡言乱语!” “儿臣失言,请陛下责罚!”司马棣卖乖求饶。 他这句话说得流里流气,上不得台面,却巧妙地为自己解了围。 司马桢顿首请求,“父皇。此事有太多蹊跷,恳请父皇让儿臣彻查此事。” 金岚道:“太子殿下与郭昌有诸多联系,此事宜交他人审理!” 司马淳道:“蒋自行安在?” 詹秋德眉头一跳。 蒋自行乃刑部尚书,跟金岚一样,从不在朝中站队,不是好相与的人。 陛下竟挑他来审案…… 尤公公提醒道:“蒋尚书尚在丁忧中。” “哦。朕都忘了。”司马淳揉了揉鼻梁,“下旨让他速速回京。此事交由刑部审查。任何人不得插手。” 他口中的任何人,包括太子和詹相。这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郭昌押解回京,交由刑部看管。”司马淳又道,“太子禁闭十日,以示惩戒。” 司马桢闻言身体一晃,掩住心中愤恨,这才再次顿首,“儿臣遵旨!” 下了朝,金岚独自往回走,并无一人敢与他同行。 今日他捅了篓子,惹得太子被罚,还让一员大臣押解回京被审,此番种种,金岚是怕自己活得太久吗? 许多朝臣纷纷冲他啧啧咂嘴。 司马桢回到东宫,拿起皮鞭将身边侍女太监打了一通,泄了好一会火,才稳住心神。 詹秋德此刻来访,司马桢红着眼睛道:“舅舅,父皇他是准备舍弃我了吗?” 詹秋德斥道:“太子怎么如此说话?稍稍一点挫折,便受不住吗?!” “你看无论老五如何乖张行事,他从不责怪。我不过稍微做错一点,便当场斥责,还罚我禁闭!” “太子!”詹秋德重重道,“此刻不是说气话的时候。我们得好好想想怎么能撇清关系啊!” “舅舅的意思是……” “郭昌行事太过鲁莽,今日事发,怕是陛下不会轻易绕过他。” “郭昌当时抢夺涂家马场也是为我们给他的指令,若是不想方救他,万一他咬出我们,那如何是好?!”司马桢有些犹豫。 “当断则断!太子就好好呆在东宫,莫要再给旁人把柄,这种脏人手的事,就由老臣去办吧。”詹秋德不欲多说,好生安慰道。 第55章 055 寿康宫内一片祥和。 太后娘娘心情甚好,长公主司马芸今日来宫中请安,有她这张巧嘴哄着,太后焉能不高兴。 “今日皇上就要下旨给两个孩子赐婚。不出半年,静儿便能给您生个重孙,我这做母亲的,您做皇祖母的,也就都安心了!”司马芸感叹道。 “棣儿那孩子,小时候着实聪明,三岁识千字,四岁背百诗,五岁就能跟教他的师傅讨论经义。只是现在……”太后手中捻着串珠,下面话隐了去。 司马芸自是知道母亲意思,冷笑一声:“我自不该议论,只是我们这位皇后娘娘肚量可小的很,只允许自家孩子聪敏,不许旁人露一点好。” “皇后固然有错,棣儿六岁那年突然性情大变,从此不爱读书只是贪玩,闹到今日名声不好,”太后看着司马芸问:“你可想清楚了?” 司马芸眼中带着狡黠,“女儿从来不做吃亏的买卖,母后就瞧好吧。” 太后笑了笑,“你这性子生为女儿可惜了!” 司马芸叹了口气,“女儿这是命不好,若生在白兰,可做女王!” 太后沉下脸来,“这种话不许乱说。白兰那种无视男女尊卑,夫妇纲常的蛮夷之国,怎能与我大雍相提并论?” 司马芸嘻嘻笑道:“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母后您别生气。” 太后瞪了她一眼,又皱眉道:“皇上的心思难猜!灭了白兰便好,为何偏偏准了白兰求和,又让白兰国主来朝贡?” “听闻白兰女主美得不可方物,莫非皇上……”司马芸刚说了半句,便被太后打断。 “别胡说。若不是你是长公主,有哀家护着你,就凭你这张嘴,早死几回了。” 司马芸听了越发得意,“女儿就知道母后疼惜女儿。” 又说了会话,司马芸告辞去了毓秀宫。没成想扑了个空。 宫女说贵妃娘娘被皇后娘娘急召,人刚出门。 司马芸冷笑一声,轿子不停又去了坤宁宫。 让人堵了小太监的嘴,司马芸悄没声地走了进去,影影绰绰中瞧见贵妃跪在地上,而皇后坐在主位上黑着脸正在斥骂。 “贵妃,你这做母妃的该如何教导儿子,还要本宫手把手地教你吗?” 贵妃哆哆嗦嗦地不敢吭声。 “你儿子不成样,也别拉着太子下水。今日朝堂上他说的那是什么话,平白无故让益州节度使被皇上猜忌,让太子跟着被惩戒。你以为太子出事,你跟你那好儿子就能一步登天了?”皇后一句接着一句的,看来气得不轻。 贵妃咬着牙,忍着泪,弱弱道:“皇后娘娘请息怒!臣妾这便叫棣儿去给太子殿下道歉!” 皇后瞧着贵妃娇娇弱弱的样子,更恼了,咻的一声立起来,“别以为有皇上宠着,你们母子就能在这宫中反了天。还有,你别以为攀上长公主的高枝,娶了沈静就能怎么样!” 贵妃心有坠坠,她其实并不知今日在朝中司马棣惹出来的一干事,且看皇后娘娘气恼成这样,这孩子惹出来的自然不一般。 连太子殿下都受到责罚了…… 早都告诫棣儿,让他小心行事,真是不听话! 正不知所措呢,去听身后有人冷道:“哎呦,我还不知皇后娘娘私下里这么大的脾气?在皇上面前装恭谦忠淑,装得还挺像!” 贵妃回头一瞧,惊呼,“长公主!” 皇后惊得脸色煞白,又难堪又窘迫。 司马芸走到贵妃身边,睨着她,“你也算是堂堂贵妃娘娘,怎的被训得跟孙子似的。” 贵妃咬着唇,低声道:“皇后娘娘训斥的是,臣妾不敢有异!” “要是让皇上知道后宫不睦,皇后娘娘的罪责可就大了。贵妃,你还是赶紧起来,不然至皇后娘娘于何地?!” 司马芸上前扶起贵妃,笑吟吟瞧着皇后,“太子做错事被皇上惩罚,皇后娘娘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去找皇上理论。在这欺负贵妃算什么事。今日便算了,明日过后,谁要是敢随便欺负贵妃母子,那便是与本公主过不去。与本公主过不去,那便是与太后娘娘过不去!” 说完,拽起贵妃扭头便走。 贵妃还想向皇后行礼,却被直接拽走。 皇后面带寒霜,眸中无暖,瞧着两人的背影,瘫坐在了凤座上。 走到甬道上,司马芸甩开贵妃的手,“你也拿起点你贵妃的样子,被训成那副样子,唯唯诺诺的还不敢吭气。” 贵妃微微松了口气,“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 司马芸懒得听她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拉着她走到旁边,将今日朝堂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 贵妃待听到司马棣在朝堂说说得那些混账话,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司马芸倒是赞许有加,“棣儿大智若愚,不过是随口说了几句,句句把郭昌往死里整。太子呢,谁人不知他笼络郭昌多年,两人关系非比寻常。一朝太子与地方大员交往甚密,皇上能不忌惮吗?我看太子是被詹秋德那个老东西给带坏了。” 贵妃紧张地看着左右,生怕有人把话听了去。 司马芸笑了笑,“你这般小心也是对的,不过以后要学着拿出点威严来,不能让旁人小瞧了去。” 贵妃叹了口气,“皇上好一段时间不曾来毓秀宫,若不小心行事,哪天被打入冷宫也未可。” “呸呸呸!”司马芸有些气恼贵妃的不争气,随即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皇上密室里有一女子的画像,貌美动人,连宫里最好看的丽妃都比不上。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贵妃睁大眼睛,“臣妾如何知道?” 司马芸恨不成钢,“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听说那幅画还是南陵人送来的。我觉得这画定有蹊跷,说不定半夜会变出给美女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贵妃苦笑一声,“长公主说笑了!” “我还听说,此番南陵人来雍城,是为敬献南陵公主一事而来。送幅美人画不够,连公主都要送来,真是厉害!”司马芸感叹道,“怕是以后宫中新人多多,皇上更少往你宫中去了。” 贵妃面露失望,抿唇不语。 司马芸笑道:“你有棣儿可依靠,又有我在,怕什么?!” 贵妃赶紧施礼,“多谢长公主!” 司马芸摆摆手,“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郭昌事发,太子被斥,这些消息很快传入姜钰的耳中。 早在益州布下的棋,今日终于起了作用。 她心情舒畅,瞧着天色渐暗,便换上男装,拽着凌霄逼着她做了书童打扮。 准备妥当后,果然不一会便瞧见司马棣喜气洋洋地走进来。 “陛下!小王如约而至。” 他打量了一番姜钰,嘿嘿道:“今日陛下您是娇俏书生,而小王便是那风流少爷!带回走到花街上,怕是要引起骚乱了!” 姜钰嘴角抽抽,“五王爷,可以出发了吧!” 崔良玉也一身大雍士人打扮,跟随其后。 谁料,刚走到客馆门口,便瞧见一日未见的林钦兰带着桂姨堵在门口。 司马棣啧啧道:“真是阴魂不散!” 林钦兰怯怯弱弱地施礼,而后凑到崔良玉面前,低声哀求,“崔哥哥,兰儿想跟你们同去花街游玩。表哥他要读书,兰儿独自一人不敢出门。” 姜钰好暇以整地瞧着林钦兰,她倒想知道这女人想整出什么事来,便替崔良玉回答:“既然如此,那便一同去吧。” 说完,扶着凌霄上了马车。 崔良玉只得安排林钦兰和桂姨另坐一辆车,一同前往。 雍城花街享誉已久,临夜才开,灯火通明,熠熠如白昼。 每每有人介绍雍城好玩之地,花街当属第一。 司马棣轻车熟路带着姜钰一行,游逛在花街上。 沿街铺位各有特色,吆喝声不断,热闹非常。 若想看东瀛的幻术,如平地生花或百兽出没,那便找对了地方。东瀛人在这里常年驻扎,夜夜有表演,场场都爆满。 姜钰上一世整日躲在客馆,哪里见过这种稀罕事,今次再来雍城,自然看得是津津有味。 司马棣十分满意自己的安排,当着姜钰面,又不忘吹捧了一次雍城的繁华。 看足了戏,还有大雍各地美食小吃,应有尽有。凌霄虎尉虽然一路上眼不够瞧,可也知道此次出来他们的任务可不是游玩。 司马棣一会介绍这种吃食,一会推荐那种,凌霄皆先尝一番,再送上新一份给姜钰品尝。 而虎尉则目不斜视地盯着姜钰四周,生怕有歹人袭击。 可无论怎么防范,竟有人不小心撞到了姜钰的肩膀。 姜钰回头一看,只瞥了一眼便当场愣住了。 那人头也不回地钻进人群中,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司马棣关切问,“姜公子,没事吧!” 姜钰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 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刚才那人好似侍奉母皇多年的侍女官童灵。 只是,这童灵早在母皇三年前驾崩时便悬梁自尽随母皇同去。 可适才,那人分明与童灵长相无二啊…… 第56章 056 就在姜钰思绪混乱时,却听花街尽头咻的几声,瞬时几缕细细的火光直冲天际,刹那间在天空中炸开,砰砰作响,如绚烂的山花,一朵又一朵,美丽极了。 街上的人都兴奋起来,纷纷往那头跑去,想先睹为快。 司马棣皱眉问身边的白凤,“凤儿,今个是什么节?怎么会有烟花?” 白凤拱手道:“今日非节非庆。” 司马棣随即笑起来,“原本小王也想为姜公子献一场烟花表演,怎奈这烟花要到百公里外的五柳湾才能买到,一时半会送不来。” 他说着底气便有些不足。他堂堂王爷怎能连个烟花都买不到,不过是他刚在朝堂上惹了一堆事,要低调罢了。若是被太子知道他在花街放烟花,还以为他等不及庆贺呢。 姜钰即便也想到这点,面上还是笑道:“那今日王爷可是沾了那放烟花之人的光了。我们也去瞧瞧。” 司马棣摸摸鼻子,应了声好。 花街尽头是块宽敞场地,临着河,初夏的夜风吹来,倒也十分惬意。 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堵得不像话。 白凤寻了一处临河的楼阁,请众人上楼阁欣赏烟花。 烟花还在继续绽放,流光溢彩倒影在河面上,好似灿烂了整个世界。 有一男子金刀大马地坐在河边,周围放的是各式各样的烟花炮仗,有的已经燃烧完了,正冒着黑呼呼的烟。更多的正在呲呲地往上冒着火花,瞬时冲入夜空。 那人背对着众人,身后惊叹声未曾入了他的耳,明明是如此灿烂喧哗的世界,可他的背影却给人一抹无端的寂寥。 姜钰饶有兴趣地在那人身上看了又看,转眼瞧见司马棣的脸色……有些难看。 过了好一会,所有的烟花才全部放完,灿烂了那么久,留下的只有数十个冒黑烟的纸筒。众人看完了热闹,都纷纷散去,河边又陷入了静谧之中。 那人意犹未尽地站起来,跺了跺脚,这才转过身来。 姜钰瞥了一眼,唇角勾起,有些忍不住想笑。 那人睨了这边一眼,径直朝楼阁走来。 姜钰回头问,“王爷,你认得此人?” 司马棣哼了一声,算作回答,可谁人都能看出来他脑门子上写着不悦两字。 那人噔噔噔地踩着楼板上来,未语先笑,笑中又带着凉意。 “沈静见过白兰女王。见过王爷!” 此人乍一看便是个美貌少年,肤白唇红,眉眼俊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女子声调。 凌霄睁大眼睛,震惊不已,可又见其他人镇定如常,又赶紧把嘴巴合起来。 司马棣又哼了一声,一脸不耐,“沈静,你来闹什么?” 沈静无辜摊手,眸光却在姜钰身上转个不停,“王爷,你小气我可不小气。人家白兰女王来我们大雍做客,这花街上那些说戏唱曲的有什么好玩,怎么样也得整出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以示欢迎,这才能彰显我大雍的大国气度。” 一番话把司马棣顶得脸红脖子粗。 沈静不理他,径直走到姜钰面前,笑盈盈道:“陛下,您说对不对?” 姜钰微笑道:“沈姑娘大手笔,孤大开眼界!” 沈静得意一笑,转而又大大方方地冲司马棣说:“王爷,你说你今日特别特别繁忙,没空搭理我,那我便不请自来,既帮你招待贵客,又能见你一面。你看这安排可妥当?” 司马棣快要臊死了。怎么有这种不持重不自爱不……女人的女人啊! 沈静整这么大阵仗,哪里能轻易放过司马棣,又道:“皇上已经赐婚,要我嫁给王爷。从此我便要做贤惠王妃,为人母为人媳。” 说到这里,沈静有些感慨,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这种男装是再也穿不得。今晚这场烟花便算作是最后的纪念吧。” 姜钰顿时对不做作不扭捏的沈静有些好感。此种洒脱恣意,聪明大方的女子真是世间少见。 司马棣快哭了,沈静从小便是这样任性妄为,一个女子家家当着大庭广众说着不堪的话,还坦然成这样。 姑姑宠溺成这样,她以后嫁给他,他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不过,陛下这身男装打扮当真好看,今日这烟花放得算是值了。也难怪王爷巴巴地跑去益州……” 说完拱手告辞,丢下司马棣,风中凌乱。 姜钰忍着笑,“恭喜王爷觅得良配。想必以后得日子定过得有滋有味。” 司马棣窘迫着脸,“姜公子!” 随后,几人又回到花街继续逛。 司马棣自然是没了兴趣,怎奈姜钰还喜心跃跃地左看右瞧。 “雍城的花街着实热闹,这个时辰若在白兰,百姓早早就关门入睡了。”姜钰瞧着这满目的繁华,感叹道。 司马棣打起精神,“白兰入夏晚,入秋早,适宜游逛的时辰短,再加上高寒之地,夜里凉,自然不适宜夜间行游。” 姜钰似笑非笑,“看来王爷对白兰了解甚深。” 司马棣打着哈哈,“小王也是听平南郡王说的。” 姜钰深深看了他一眼,算做信了他。 平南郡王不是多言多语的人,司马棣怕是平时寻了不少人问了不少白兰相关的事。 凌霄跟在后面嘀嘀咕咕,“怎的花街上多是男子,这么热闹,女子们为何不来玩闹?” 林钦兰闻言笑道:“大雍女子在家中侍奉公婆,哺教孩子,辛苦得很,不比你们白兰女子可以出入将相,当家做主,真是同性不同命!” 凌霄不防林钦兰接了这话,还说得酸溜溜的,便给了她一个微笑脸,不再打理她。 桂姨瞧着夜色渐深,着实着急,且看林钦兰不紧不慢的,万一等会都散了,白白浪费一个机会。 于是趁着逛花街的人群挤挤攘攘,随行的人都仰着头瞧着热闹,而姜钰和司马棣走到了前头数米远,她一个狠劲竟把林钦兰直接往崔良玉怀里推。 林钦兰惊呼一声,顺势拽住崔良玉的衣襟不丢手。 她扬起可怜巴巴的小脸,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 崔良玉微微皱眉,低眉垂眼,面带不悦,他刚要把林钦兰往外推,却见她红唇轻启,极快又清晰地低声说,“来之归我,去之归我,上契下约,生死同命。” 崔良玉闻言,眸光似茫然,不过一瞬清明了许多,原本要松开的手又将林钦兰搂紧了些。 林钦兰得意又娇媚地笑道:“崔哥哥,不知谁撞了兰儿,幸得崔哥哥手快,不然兰儿可要跌倒了。” 崔良玉柔声道:“兰妹妹可有受惊?” 林钦兰还想贪恋一会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但来日方长。 她站稳笑道:“兰儿无事,多谢亏哥哥。” “不过,兰儿想吃那边卖的冰糖葫芦,崔哥哥可否帮兰儿买来?” 才施法成功,林钦兰就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效果。 崔良玉和颜悦色,道了声好。 林钦兰高兴坏了,不忘给桂姨一个得意的眼色。 凌霄见此一幕,不由皱起了眉。 崔良玉挤过人群,去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又小心翼翼地举高拿回来递给林钦兰。 林钦兰整颗心都要化了,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心想事成。 崔良玉柔柔地看着她,好似在看最珍惜的瑰宝般。 正好姜钰回头瞥见这一幕,身形一顿,脸色不由地沉了下来。 “虎尉,你去把崔相叫过来!” 虎尉得令,急忙转身去叫崔良玉过来。 然而,崔良玉竟枉顾姜钰旨意,说要陪林钦兰,直言拒绝了。 不说姜钰脸色极为难看,就连司马棣也有纳罕起来。 姜钰气得半死,自然不愿再逛劳什子花街,跟司马棣道了声别,便回去客馆去了。 崔良玉并未跟随同行,而是先将林钦兰送到詹敬元家后,这才缓缓而归。 林钦兰笑盈盈地瞧着崔良玉的背影,心中那股子得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桂姨喜不自胜,“小姐心愿得了,真是恭喜恭喜!” “这还要多谢桂姨介绍来的大巫师法术高明,教我那两句蛊语,我可是背得熟烂,幸亏没有说错。不然啊前功尽弃!”林钦兰后怕道。 “这位大巫师是不出世的高人,区区这等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等会你再多拿些银子给大巫师。听她之前介绍,这下蛊一次不够,还要连续施法三次才行。让她赶紧为我想些办法,好让崔哥哥一辈子对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林钦兰吩咐道。 桂姨点头称是。 崔良玉回到客馆径直去了姜钰所住的院落。 屏退左右,只留了凌霄和虎尉在。 他进了房间,一声不吭从怀中掏出一枚羊角卦,与之前巫英卜卦所用的大不相同,这一枚色泽发黑,表面透着渗人的光亮。 姜钰端坐于前,直直盯着他。 崔良玉双手捧着羊角卦,递到姜钰面前。 “陛下。果然不出所料,林钦兰滥用巫术,竟妄图用蛊术控制臣的心神。幸而被陛下料到,提前从大巫师那里求来的辟邪羊角,不然这次臣变中了她的圈套。” 姜钰瞥向羊角卦,见上面有一道深深裂痕,显然是之前林钦兰口念辞令时,所抛出的蛊惑之力被羊角卦抵挡。不然,崔良玉此刻焉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还能清明如常地同人说话。 “你可听清她说了什么?” “来之归我,去之归我,上契下约,生死同命。”崔良玉重复道。 姜钰咻的一下狠狠拍在桌子上,“竟然是黑巫!” 第57章 057 白兰巫术分为白巫和黑巫。白巫掌管着山祭水祀,祈福求雨等事关国家事务,而黑巫却是隐藏于白兰巫术底层不入流的一派,因擅长控人心神,蛊惑他人被世人诟病。 白巫历代担任白兰大巫师一职,在百年前仍然享尽荣尊崇,被王族敬为上人。而后因白兰王族歆羡大雍,学其法度,便渐渐废弃巫术,大巫师则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职位,作用越来越低。 黑巫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近年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没想到,林钦兰竟动用了黑巫,企图控制崔良玉的心智。 难怪姜钰仔细回想上一世崔良玉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早已心有疑窦。 怕上一世崔良玉杀王族,斩忠臣,引狼入室,把她当做贡品惊险给大雍,便是黑巫控制的结果。 想到这里,她不由看向崔良玉。 而崔良玉倒还淡定,毕竟他已知这个事实,不过今夜是利用林钦兰再来验证一番罢了。 “虎尉。你把林钦兰身边的桂姨带来。”姜钰吩咐道。 崔良玉抬眸看着她,“陛下思虑周全。林钦兰是臣尊师之女,而尊师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我们暂且还不能惊扰到林钦兰。不过她身边的桂姨,臣着人查了查,此人一个月前才出现,不知何故竟得了林钦兰的信任,不惜将她身边侍奉多年的婢女赶走。” 姜钰点点头,“悄悄带她来,审一审便知晓。” 虎尉得令悄然退出去。 姜钰面色迟疑,似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提起。 崔良玉轻轻一笑,“陛下,您可有心事?” 姜钰叹了口气,“今日孤在花街,似乎看到了母皇身边的仕女官童灵?!” 崔良玉大惊,“怎么会?” 说完自知失言,赶紧道:“臣御前失礼,请陛下责罚!” “无碍!”姜钰眉头紧皱,“三年前,母皇薨逝,童灵悬梁自尽,随母皇而去,你我皆亲眼所见。怎么会在大雍……” 姜钰不敢说下去。 “许是陛下近日劳累,看错了吧!”崔良玉安慰道。 姜钰摇了摇头,“旁人也就罢了,童灵在母皇身边侍奉多年,孤怎会看错?!” 崔良玉抿唇,缓道:“臣不曾听说童灵还有姐妹!” “母皇薨逝时,正值春秋鼎盛,突然便染了风寒,没几日便去了!”姜钰神色忧伤,又浮着一层疑虑,“母皇走得太快太急,甚至未曾给孤留下只言片语。孤匆匆登基,没多久白兰便遭到大雍侵略。” “陛下请节哀!” “罢了罢了!许是孤看错了。”姜钰面露苦涩,“如今便是母皇再世,也难解白兰困局。孤自当拼上性命,与大雍搏一搏!” 过了一会,虎尉便扛着一个布袋子急急而入。 “陛下,虎尉复命!” 说完,他将布袋子扔到地上,顿时里面发出呜呜的叫声。 袋子掀开,桂姨便露了出来,只是她口中塞着破布,不能言语。 “没有惊扰到旁人吧。”崔良玉问。 虎尉拱手,“回崔相,这女人正喜滋滋躲在房间里数银子,其他人等皆已睡了!” “虎将军好身手,”崔良玉夸赞道:“把布去掉!” 桂姨看起来似乎很惊慌,可眼珠子却在姜钰身上提溜转个停。 “你们这是要干嘛?为何抓我来此?” 崔良玉:“你说呢?” 桂姨见崔良玉眸中蕴着冷意,并无任何茫然,心中大惊。 难道大巫师的法力失效了? “是谁派你在崔相身上下蛊?”姜钰厉声问。 桂姨脸色刹白,心中大乱,可还硬着脖子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可是大雍人,你们私自掳走我,难道不怕大雍责罚吗?” 姜钰气笑,“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口出狂言?!” 虎尉上前一巴掌打在桂姨的脸上,“若是在白兰,此刻你该被投入弱水河中,葬身鱼腹!” 这一掌直直把桂姨打得脑袋发晕。 她呜呜哭起来,“我是林大小姐的人,崔公子,你何苦为难于我?” 崔良玉面露嫌弃,“我跟林钦兰不过因尊师熟识而已,那也是碍于尊师的面子,对她多有照顾。倒是你,到底是何人指使你让你接近林钦兰,由此接近我,给我下蛊?!” “冤枉啊!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什么蛊不蛊的?!”桂姨大叫大闹,就是不承认。 与此同时,詹府中,林钦兰猛地睁开眼睛,转脸看向房中,却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坐在凳子上。 林钦兰吓得半死,赶紧坐起来,捂着胸口斥道:“大巫师,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通传?”大巫师冷笑一声,“桂姨被白兰女王派人掳走,谁帮我通传?” 林钦兰一愣,连忙下床穿鞋,把灯点上,“你说什么?” “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是下蛊而已,简单如斯,竟屡次不成。”大巫师眼带冷意,“怕是你的崔公子应是知道此事,有所防范了。” “不可能!”林钦兰使劲摇着头,“今夜我分明成功了。我指挥他给我买冰糖葫芦,他二话不说便去。平日里他怎么如此听话。” 大巫师自然不肯把崔良玉用辟邪羊角破伤黑巫的方法告诉她,不然林钦兰定会怨她法术不精。 “林大小姐总还是要脸面的。此等秘辛自然不愿旁人知晓。”大巫师转移话题。 林钦兰欲哭无泪,“大巫师,你可有什么法子?” “既然桂姨落入他人之手,自不能留着!” 林钦兰大惊,“大巫师,你不会……” “我在桂姨身上曾中下母子蛊,母死子亦死。”大巫师并未多言,只说了这么一句。 林钦兰焦急踱步,她自然知道大巫师的意思。 若桂姨吐露秘密,她林钦兰滥用巫术,蛊惑人心的事情就彻底败露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 大巫师瞧见林钦兰方才还在犹豫的表情迅即变得阴暗,便已明白。 客馆内,审讯还在继续。 桂姨死活不说,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不知道。 崔良玉上前冷道:“苏家给你多少好处,让你肯不要性命来谋害我?” 适才一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桂姨,表情上终于有些松动,她不由地抬头看向崔良玉,某种神色复杂。 随即又觉察出自己这一瞥太过明显,迅即垂下眼继续哭喊不知道。 “你以为有苏虹给你撑腰,你便敢与女王陛下作对?”崔良玉一步步攻心。 桂姨一脸无辜,抽噎道:“我就是一个乡间没见识的妇道人家,哪里认识你口中说的贵人?” 崔良玉呵了一声,“林钦兰不善女工,怎会突然送我一个香囊?” “我家小姐爱慕于你,自然肯下功夫学女工。崔公子,难道连这你也怀疑?” “那为何香囊里的香料中混有一坨头发?如若不是下蛊是什么?” 桂姨眨了眨眼睛,“许是搞错了!你反正心中爱慕的是旁人,不是我家小姐,随你怎么说都行。” 崔良玉面色一沉,“毒妇!还敢狡辩!” “崔公子,你喜欢的人是谁,你心里最清楚。”桂姨不坏好意地瞥向了姜钰。 姜钰皱起眉头,“虎尉!” 虎尉早都等不及了,上前拐过桂姨的双臂,狠狠往后一凹,只听咯嘣两声,紧接着桂姨便痛得嚎叫起来。 “崔公子,你喜欢白兰女王,你敢否认?”桂姨大喊一声,顿时房间内气氛凝胶起来。 崔良玉头冒冷汗,心头颤颤不已,也不敢回头去看姜钰。 就在这时,突然桂姨大叫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口血,睁大眼睛便直直倒了下去。 虎尉赶紧上前一摸,顿时手一顿,“陛下,她死了!” 姜钰疾步上前,虎尉赶紧挡在面前,“陛下,此处污秽不堪,还请回避!” “怎会死了?” 虎尉上前查看了一番,皱眉道:“看样子,像是中毒!” “可是事先口中含毒?” “回陛下,有这个可能!” 姜钰一听,缓缓回座。 崔良玉回过神来,“陛下,此事应是苏虹一党暗中操作。幸好陛下识破,才没酿成大祸。臣谢陛下信任!” 姜钰摆摆手,“此事你也有功。苏虹等不可留!” “陛下所言极是。”崔良玉拱手,“只是如今陛下身在大雍……” “今日王女的信来了吗?” 虎尉赶紧道:“王女殿下的信已到。凌霄已在外候着了。” 凌霄进来的身后,地上已无任何血迹,更无桂姨这个人。好似她从来都没有出现一样。 姜钰拿起信看了起来,而后淡然一笑。 “苏虹竟敢派人去宫碉密室抢夺白兰金图。” 崔良玉大惊,“王女殿下可有受伤?” “铭儿无事。幸好小王激灵,大叫不止,咬着偷金图的人不丢,这才没出纰漏。” 崔良玉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算起日子,似乎苏虹派人偷金图那日便是大王在雍城深夜狂吠的时候。” 姜钰喜道:“莫非两只雪豹隔着千山万里,还能心灵相通,互知祸福?” 崔良玉跪下俯首,“恭喜陛下!臣听说鹧鸪山的雪豹乃神兽,一直以为不过是口传而已。如今看来,是上天怜悯,知我白兰如今困顿,便派来两只神兽,以护佑我白兰。” 第58章 058 姜钰点点头,“如此看来,甚好!” “只是现在鞭长莫及,待回到白兰再收拾苏家!”崔良玉缓道。 “呵。”姜钰脸色骤沉,“苏虹的手伸得又长又狠,怎会让孤轻易回去?!” 崔良玉抿唇,“陛下,您的意思是?” “孤自有打算。即便孤死在大雍,她也别想在白兰占有一席之地,”姜钰冷笑道:“偷金图的奴才,名叫如意,据说是苏虹的宠侍之一。铭儿聪明,留下他性命,对外宣称如意从宫碉摔死。如意感恩,将苏虹做过的事情,一一说出。其中一件,便是指使巫兰,通过林钦兰,接近你给你下蛊。” “果真如此。王女殿下英明。”崔良玉彻底松了口气,此番姜钰终于肯信任自己了吧。 姜钰点点头,“虎尉,你速速去搜寻巫兰,务必将她捉拿。” 虎尉领命,跪拜退出。 崔良玉微微低下头,“适才桂姨说臣……” 还未等她他说完,姜钰面色一红,急忙打断,“孤断断不信那个婢女说的话,崔相若无事,跪安吧。” 崔良玉身体一僵,原本还有些羞涩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他恭恭敬敬地跪下,深深俯首拜谢,退了出来。 刚出来便瞧见一抹身影急速从墙角闪过。 他大喝一声,“谁?” 那人溜得更快,一晃便不见了人影。 姜钰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崔相,什么事?” “许是有人监听!”崔良玉回道。 姜钰沉吟了一会,“詹威!” 崔良玉闻言道:“陛下英明。詹威乃詹浩族亲,许是有人放了眼线。” “适才桂姨在这里嚎叫大哭,怕是引来了他们觊觎!” 姜钰点点头,“无妨。此处是大雍,我等异族之客,又能如何?” 让他们看到想看的,自然不知她私下的那些动作。刚好。 崔良玉默默跪安。 雍城天崇殿。 司马淳端坐于龙座翻看奏折。尤夏伺候在旁。 忽然,司马淳狠狠甩下一本奏折,尤夏心惊胆战,脑袋压得更低。 “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山南节度使屠辉也来给郭昌求情。你瞧瞧,这几日给他求情的折子有多少?朕的天崇殿都快放不下了!” 尤夏嘴角勾起,脸上却装出惶恐的模样,“郭大人人心所向……” 这话才说出半句,司马淳冷冽一瞪,瞬即一脚踹在他的身上,“到底是郭昌人心所向还是太子殿下人心所向?” 尤夏哭丧着脸,“奴才说错了话,请陛下责罚,陛下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司马淳冷着脸,不知在问尤夏,还是在问自己,“朕看着很老吗?” 尤夏哆哆嗦嗦,“陛下正值春秋鼎盛!” “哼!”司马淳冷笑一声。 “太子贤良敦厚,朝臣无不顺服,想必郭大人做下的歹事,与他无关。”尤夏感叹道。 果然,司马淳听得怒火又起,“贤良敦厚?你是眼瞎了吗?” 尤夏连忙跪下,“奴才也是听旁人说的,不过学来说罢了。太子乃我大雍根基,天之贵冑,奴才……” “行了!你们一个个现在是只知太子,不知朕!” 司马淳这句话说得已是很重了。 尤夏使劲压低着头,不敢吭声。 过了好一会,司马淳又轻轻笑了一声,“这程慧倒也是个管闲事的。白兰女王的宠兽不过深夜叫了几声,他便说什么大凶之兆,让朕多加防范。” 尤夏心中一动,奉承着笑,“陛下,自从白兰女王启程前来大雍,您已好久未曾去密室了。” 司马淳眯起眼睛,“活生生的人都来了,朕去看那死物做什么?” “恭喜陛下,喜得佳人!”尤夏谄笑道。 司马淳:“朕心情烦躁,今日且去密室歇歇。任何人不得进来。” 尤夏赶紧道了声遵旨。 他走到龙座后面,伸手在龙座下摆弄了一下,便从地板处露出一条地下甬道来。 尤夏小心翼翼在前面引着路。 密室内灯光通明,空气畅通,四处摆放着博古架等,上置令人匪夷所思的世间稀有玩物。 司马淳径直走到坐榻前,委身歇下,摆了摆手,“打开!” 尤夏得令,走到墙壁处轻轻拽了下一缕黄络子,轻柔薄帛跌落,一张绢画露出了真容。 司马淳幽幽吁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每次见她,总会有不一样的感觉。时而娇柔,时候英飒,时而端庄,时而清冷,怎么看都看不透。” “奴才瞧着这位是好看,旁的也说不出!”尤夏小心笑道。 “朕有些近乡情怯,你懂吗?” 尤夏一脸懵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司马淳骂道:“蠢货。朕不惜发兵,就为要这个人。如今她倒是来了雍城,朕却有点担心。” 尤夏眨了眨眼睛,“这幅画是南陵二皇子所画,他是白兰女王的前王夫,自然见过真人。想必这画也不会作假。” 司马淳哼了一声,“南陵人倒是摸清朕的喜好。只凭一幅画,他们便借朕之手,破了白兰。” 尤夏不敢接话。总不能说天下人谁人不知大雍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还嫌不足。 “不过,也值了!”司马淳餍足地笑了笑。 “既然白兰女王已到,奴才斗胆问陛下,为何不早点召她进宫?”尤夏试探地问。 司马淳呵呵笑起来,“她以为她来了,朕便会召见?朕偏偏不。就要晾一晾,让她知道,这天下谁说了算。哪怕她曾经贵为女王,到了朕这里,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陛下英明!”尤夏攥紧拳头,笑着奉承,可眼中却没什么温度。 “你且出去,朕要歇歇!” 尤夏得令,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谁知,刚出了密室,走出天崇殿,正好碰见皇后詹瑞卿一行走来。 他赶紧赔笑,“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抬了抬手,“起来吧!” “皇上呢?” 尤夏眼珠子一转,笑道:“皇后在里头看奏折呢!” “哦!”皇后点了下头,径直往里头走。 尤夏赶紧挡住,“皇上吩咐奴才,任何人不得打扰!” 皇后睨着尤夏,“是吗?” 尤夏重重点点头。 皇后笑了笑,“尤公公,本宫宫里头有些吃食,赏了你如何?” 尤夏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奴才多谢皇后娘娘。” “走吧。”皇后喊了一声。 尤夏转身一个哭丧的脸,跟着去了坤隆宫。 皇后身边的大侍女馨月笑盈盈递给尤夏一盘红酥膏,“尤公公,这些是坤隆宫小厨房专门孝敬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心疼你为皇上办事用心,快接着吧。” 尤夏受宠若惊,毕恭毕敬道:“奴才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侍奉主子。” 皇后轻轻吹了一下茶盏,淡笑道:“尤公公说得对。做奴才的首要任务便是侍奉好主子。只是这主子是谁,你可得心里清楚。” 尤夏端着点心,赶紧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是万万不敢忘。” \”那你告诉本宫,适才皇上到底在天崇殿做什么?\” 尤夏哭丧着脸,明明手心里捧着皇后赏赐的吃食,可心里头却苦得快滴出药渣来。 “皇上交代奴才这么说的。” 皇后递给馨月一个眼神,馨月连忙扶她起身。 尤夏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皇上说得话,就连本宫也不得违抗。只是,本宫有句话可要说在前头。”皇后幽幽道:“若是什么人递给皇上不干不净的东西,坏了后宫和睦,尤公公你瞒着本宫,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尤夏脸上冒着冷汗,后脑勺阵阵发虚。 馨月轻轻蹲下,低声道:“听说在天崇殿的密室内,有一副女子的画像。皇上甚是喜爱?” 尤夏闻言吓得连连磕头,甚至连额头都撞红了,也不敢抬头说话。 馨月拉着他,笑道:“这宫里谁人不知,尤公公何必隐瞒?” 皇后笑道:“尤公公嘴巴紧,这是好事。只是对着本宫……” 尤夏跪行到皇后面前,“启禀皇后娘娘,不是奴才不愿意说。左右都是主子,奴才不敢……不敢……” “好奴才。本宫也不逼你。只是有几句话要问问你,你摇头点头即可,不需动嘴。” “皇后娘娘圣明!” “那幅画可是南陵人送来的?” 尤夏咬着牙,点点头。 “画中人可是近日来雍城朝贡的白兰女王?” 尤夏低着头,又重重点点头。 皇后心口一凉,“皇上可是喜欢地紧?” 尤夏皱着眉,点了下头。 “皇上可有封妃的打算?” 尤夏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句:“皇上曾问过距离天崇殿最近的懿花宫是否空着?” 皇后眼前一黑,馨月赶紧上前扶着。 尤夏又道:“皇上日日于密室欣赏画作,奴才还从未见过皇上对什么如此上心!” 他的这一句话彻底把皇后的心浇凉了。 走出坤隆宫,尤夏挺直腰板,迈着步子,在甬道里走着。 快走到天崇殿时,随手把皇后赐给他的红酥膏赏给了身边跟着的小太监。 小太监喜不自胜,尖着嗓子道:“尤总管,这可是皇后娘娘赏您的,给我不合适吧。” 尤夏眼睛一瞪,“给你就是给你了,有什么不合适。吃噎不死你!” 小太监嘿嘿笑着,拿起一块往嘴里塞。 坤隆宫内,皇后坐不住,让馨月给宫外的詹秋德递话,让他务必想办法来宫里一趟。 馨月安慰道:“娘娘,这宫里头来来回回这么多新人旧人……” 皇后厉声道:“你懂什么?!” 第59章 059 “皇上薄情,这是本宫刚嫁给他做太子妃时便已知晓。那个女人还没进宫,仅凭一幅画便让皇上神魂颠倒,本宫怎能不急?!” 馨月赶紧抚着皇后的后背顺气,柔声道:“皇上再怎么喜欢那个女人,娘娘您有太子殿下,这中宫之位稳如泰山啊。” 皇后叹了口气,“说起太子,他被禁闭东宫,皇上还会如从前一般喜爱他吗?” “一时而已,再说,这事说来也不关太子,是郭昌犯了大错,太子代过罢了。等皇上气消了,太子便又能出来为娘娘分忧。’ 皇后眉头紧锁,低声道:“馨月你是跟我一起长大的,本宫这肚子不争气,唯有依仗太子……” 馨月抿着唇,“娘娘不必担忧,詹相又孝敬了些促进坐胎的药,再试试,兴许就有了。” “本宫年岁已大,比不过宫中那些年轻的嫔妃。”皇后重重叹了口气,“若不是当年……” 馨月的声音更低了,“娘娘,万事还有詹相呢。待他进宫来,让他给您出出主意。那人不过是一个败国之主,还能翻上天去吗?” 翌日。 崔良玉带来几个消息。 姜钰喝着茶一一听着。 郭昌已被蒋自行关押在了刑部大牢,据说刑部的衙役前往益州节度使府中捉拿郭昌时,遭遇了不小的阻碍,郭昌一众亲兵挡在码头,誓要与郭昌共存亡。 后来听闻有人递了信给郭昌,郭昌读完之后便呵斥退了亲兵,自行上了去雍城的船,今早刚到了皇家码头,人就被秘密送去大牢中,任何人不得探视。 同时,崔良玉呈上尤夏秘密递出来的消息。 姜钰接过一看,冷笑起来。 “陛下,大雍皇后把您视为劲敌,想必詹秋德定会将您快快送出雍城,以免坏了他们的大事。”崔良玉道。 姜钰笑了笑,“崔相,你忘了还有一种可能。若司马淳执意不肯放孤走,詹秋德便会除掉孤,以绝后患。” 崔良玉心头发紧,道:“陛下……他们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他们想的是让太子顺利登基,詹家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事关家族前途,挡道的自然得死!” 崔良玉恭敬道:“既然他们仰仗的是太子,那便除了太子便可!” 姜钰缓缓笑了起来,“尤夏应该都布置了吧。” “尤夏身在内廷多年,眼线极多,定不会出错。” “崔相,尤夏若办成此事,便是大功。有空你帮孤问问,他可有什么愿望,孤定帮他实现。” 崔良玉赶紧道:“臣替尤夏谢过陛下。” “另外,今日五王爷和沈静的婚事已经正式颁布诏书。婚期定在月底,只有不足二十日准备。” 姜钰点点头,“司马棣命好,被长公主挑中,正好助我等一臂之力。” “大雍这位长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听说她精通骑射,马上功夫极好。” 姜钰笑了笑,“若是她生在我白兰,说不定是位可堪大用的女将。” 两人又聊了一会,门外凌霄道:“林钦兰求见崔相!” 姜钰瞥了一眼崔良玉,“还要见吗?” 崔良玉脸色绯红,拱手道:“回陛下!林钦兰做了不该做的事,臣与她的缘分到此为止,不见!” “好!”姜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下崔良玉,“凌霄,回绝了她。” 凌霄领命,转身去了客馆门口。 明明才一日未见,为何见林钦兰脸色苍白,好似生了一场大病般。原先跟在身边的桂姨也不见了踪影。 “林小姐,崔相事务繁忙,不便见你。你且回吧。” 林钦兰恍恍惚惚,身体欲坠,“凌姑娘,求你让我进去见见崔哥哥!” 凌霄含笑,“林小姐,崔相真的没有时间见你,你快回去吧。” 林钦兰不依不饶,竟要上前拉扯。 凌霄也是个有脾气的,斥道:“林小姐,你们大雍女子最重名节。你如此攀扯崔相,就不怕世人笑话吗?” 一句话把林钦兰顶得面色煞白。 最终她还是失魂落魄地走了。 桂姨死了,大巫师也不见了踪影,她孤身一人,又被崔良玉识破伎俩,如今落入这般境地,当真凄苦。 她跌跌撞撞回到詹家,刚好碰到出来寻她的詹敬元。 “表妹,你去哪了?怎么桂姨没跟着你?” 林钦兰掩饰着苦涩,低低道:“桂姨家中有事,回益州去了。” “那我让管家给你寻个可心的婢女侍候你。”詹敬元嚷嚷着,叫来管家吩咐了一番。 林钦兰孤寒的心被吵吵闹闹热热腾腾的詹敬元给暖了一些,她不由多看了詹敬元一眼。 詹敬元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这丫头进府有三年了,一直在母亲那里侍奉,手脚都利索,指给你用刚好合适。” 林钦兰赶紧摆手,“表哥,既然是姨妈用惯了的,给我不太合适吧。” “没事。母亲疼你都来不及呢,她定会同意。” 林钦兰这才点头。 “她叫小英。”詹敬元指着立于一旁的婢女道,“来,过来给表小姐施礼。” 小英小步走过来,低眉顺眼叫了声表小姐。 林钦兰点点头,“嗯。” 就在这时,詹浩竟径直走了进来,也不通传,好似这是他家院落一般。 詹敬元赶紧拱手,“堂哥,家父去鸿胪寺了,不在家。” 詹浩眼珠子在林钦兰身上转个不停,嘴里敷衍道:“那我在府中等候便是。” 林钦兰皱起眉头,往詹敬元身后躲,脸上浮着厌恶之色。 詹敬元心有不忿,可不敢得罪詹浩。 连父亲都对这位詹大公子恭敬有加,更不用说他了。 “堂哥,您且去上堂喝茶。” “不忙不忙,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詹浩凑上前来,嬉皮笑脸道。 林钦兰瞪了一眼,叫了声小英,“我累了,回房休息了。” 小英连忙扶着她往内院走。 谁知詹浩竟不放过,挡在林钦兰面前,甚至动气手脚,嘴里不干不净地说:“林小姐,你是第一次来雍城吧。让我带你出去耍耍?我可比你这呆鹅表哥有趣多了。” 詹敬元平日里是个秀气书生,可林钦兰是他的底线,见詹浩如此对待心上人,一恼竟使劲推了一把詹浩,把林钦兰护在了身后。 詹浩顺势倒在地上,大喊道:“詹敬元,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推本公子?” 随即又指着林钦兰骂:“本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过是有迂腐的老爹罢了。我父亲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詹相,别给你脸不要脸。” 林钦兰哪里受过这种气,她自诩才女,因父亲名声在外,连带着她也颇受人尊敬。 如今刚来雍城,便被如此孟浪之人叱骂,当即便哭了出来。 詹敬元咬着牙,“表妹,你赶紧回房。这里有我!” 说完,推着林钦兰赶紧走。 詹浩气急,咕噜爬起来,戳着詹敬元的脑门,“你喜欢她是不是?” “堂哥,请堂上喝茶,消消气!”詹敬元低着头,生生忍受着。 詹浩冷笑一声,“若我想要她,谁都挡不住。” 詹敬元猛地抬头,跌进詹浩嚣张跋扈的眸光中。 “怎么?不信?”詹浩呵呵笑起来,“即便林禾源是名闻天下的大儒,又如何?他无权无势,不过是个没用的读书人罢了。” 詹敬元眼中带火,正待反驳时,却瞧见母亲翟氏急急走了过来。 她赔笑道:“原来是詹公子来访,有失远迎,敬元还不快让下人准备茶水?!” 詹敬元咬着唇,应了声是。 詹浩闹了一通,摆摆手,“行了。你们家的茶水我怕喝了肚痛。” 说完,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去。 翟氏看着活阎王走了,赶紧回头狠狠敲了一下詹敬元的脑袋,“你何故得罪他?连你父亲在他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 詹敬元一脸委屈,“他调戏表妹。” 翟氏哦了一声,“他竟然喜欢上了兰儿!” “他有妻有妾,怎么会真心喜欢兰儿。”詹敬元不服气。 “唉,让兰儿最近不要外出,以免惹事。”翟氏也没法,只能如此吩咐。 詹敬元嘀咕,“同样都是詹家人,为何如此?” 翟氏摇了摇头,“谁让人家那一支出了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东宫。 因主子被罚禁闭,连带着宫中气氛凝胶,太监宫女一个个大气不敢吭,能躲着太子便躲着,实在躲不开,只能冒险侍候。 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太子殿下的皮鞭收拾。 大中午的,太子叫来歌姬,让人准备吃食酒水,关着宫门开起了欢宴。 反正如今他出不去,旁人也不愿进来,他该怎么闹便怎么闹。 歌姬们妖妖艳艳的绕着司马桢,以盼能入了太子的眼,能有个攀上高枝的机会。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哄着他开心。闹到最后,竟衣衫不整,入不了眼。 待到金乌西沉,醉了一下午的司马桢醒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贴身太监小路子赶紧上前扶着,“主子爷,奴才扶着您!” 司马桢使劲推开他,嘴里嘟囔道:“滚!连你也想来管本王!” 小路子哭丧着脸,只得远远地跟在身后。 司马桢踉踉跄跄贴着宫墙往前走,晚风吹来竟有几分凉意。 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嘤嘤在哭泣。 第60章 059 “真是晦气!谁在那儿哭?” 小路子赶紧上前,“主子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看看!本王还没死呢。就有人急不可待地给本王哭丧!”司马桢冷笑两声,呵斥道。 小路子一听,赶紧拐进宫内,不一会拽了一个宫女出来,此人手上还拿着些黄纸冥币。 宫女年龄颇大,眼角都有了些许皱纹。 司马桢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瞧着这贱婢很是眼生。 小路子斥问:“你是哪个宫里头的?为何违反宫规,在此烧纸?” 宫女吓得直哆嗦,压低着头回道:“奴才从前是坤隆宫里头的,侍奉过皇后娘娘几年,因年岁大了,便被打发到东宫小厨房帮厨。” 司马桢打着酒嗝,“小路子,趴下。” 小路子机灵一应,化做一条肉凳,稳稳趴在地上。 司马桢歪歪扭扭坐下,小路子被压地闷哼一声。 “人都说本王敦厚老实,体恤下人。且你原先是侍奉过母后的宫女,按理说,本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给你一条活路。”司马桢幽幽道。 那宫女赶紧磕头谢恩,边流泪边说:“多谢太子殿下垂悯!” 司马桢最爱看这些太监宫女明明痛苦却不敢吭声的样子。这便是权利的香甜,尝了一次便深入骨髓,不愿舍弃。 他呵呵笑起来,“只不过,你们都瞧着本王落难,便想私下烧纸,诅咒本王,本王再宅心仁厚,也饶不过你们!” 那宫女闻言猛的抬起头来。 司马桢站起来,右手攥着皮鞭,脸色一冷狠狠抽向那宫女。 宫女下意识躲向一旁,只可惜皮鞭比人快,生生落在她的肩头,顿时一条血痕渗出衣衫。 宫女死死咬着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可是却一声不吭。 小路子吭哧趴着,听着鞭声心里狠狠抖了一下。 司马桢见这宫女倒是有几分硬气,若换了旁人,早哭着喊着求饶。 “说!是谁指使你诅咒本王?” 那宫女颤抖着,“奴才不敢,奴才没有诅咒殿下!” “还敢嘴硬!”司马桢气坏,连着几鞭抽在宫女身上。 那宫女嘴唇都咬破了,只是闷闷发出几声呻哼,却依然不求饶。 小路子咕噜一声爬起来,朝宫女啐了一口,“你个不开眼的贱婢,今天不是中元,也非清明,而是太子殿下的诞辰,你偏偏这个时候烧纸,不是诅咒太子殿下,能什么什么?!” 司马桢冷笑起来,今日是他的诞辰,因受着禁闭,连母后也不过是派人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要再惹父皇生气,旁的连个暖心话都没说半句。好似他司马桢活着的意义便是要让父皇高兴般,其他的再无任何作用。 连一个小小的贱婢都敢挑在今天烧纸,那不是诅咒他,又是什么? “你既然不肯供出幕后指使,那本王便帮你说出来。”司马桢缓缓阴笑,“可是老五指使你的?” 那宫女一听,使劲摇头,“不是的!没有任何人指使,奴婢只见过五王爷几面,并未同他说过话。” 司马桢的耐性没了,气氛凝胶起来。 就在这时,那宫女突然爬起来,狠狠撞向宫墙,咚的一声,便有一抹血从她额头上缓缓流下。 小路子大惊,低声道:“这宫女宁肯死,也不肯说出幕后主使啊。” 司马桢脸色黑得发乌。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是给你生母……烧纸!”那宫女拼着力气说了这么一句。 司马桢心中一惊,“本王乃嫡子,只有一个母后,那边是当今皇后娘娘,你莫不是撞糊涂了……” 宫女惨笑一声,“奴婢……与你生母……同在坤隆宫侍奉……皇后娘娘。殿下的生母叫红月。” 小路子听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一声。 司马桢冷眼看着垂死的宫女,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那宫女拼尽全力,急急道:“你生母生你那天,便是她的死期。今日既是你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这纸是给她烧的……” 说完,她头一歪,没了声息。 司马桢睁大眼睛,挺直身体,转身就往回路走。 好似身后有谁在追着一般。 小路子瞥了一眼宫女尸首,赶紧跟了上去。 谁知司马桢又转过身来,满脸厉色,急步冲到已死的宫女面前,大吼,“你给本王起来!把话说清楚!谁是红月?本王怎能是贱婢之子?本王是嫡子!嫡子!” 怎奈那宫女毫无声息,无法再回答他的问题。 小路子见司马桢可怖癫狂,哪里敢上前,只能默默候在一旁。 忽的司马桢转头盯着小路子,“你去给本王好好查查,这宫女是谁?她口中的红月又是谁?” 小路子迟疑了下,“殿下,事关皇后娘娘,是不是派人过去坤隆宫问问?” 司马桢一啪掌拍在小路子的头上,“傻货!此事定要瞒着母后,听清楚没?!” 小路子也不敢揉脑袋,赶紧点头称是。 “那这宫女的尸首怎么办?” 司马桢垂眸凝神了一会,说了句,“查清楚之后,找个地方好好埋了。” “遵旨!” 司马桢腿软脚软,走不动路。 小路子赶紧叫来轿子,将他送回寝宫。 而他则留下来处理这宫女的尸首。 他摒开随从,从怀中掏出手绢,展开铺在她的脸上。 “平月!你安心地走吧。你最后这一撞,撞在了太子爷的心里。他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嫌隙算是被你种下了。你想为红月主子报仇,此番便成功了一半。” 小路子在心里默默念着,安抚着死者的亡灵。 “待事情成了,小路子我再给你和红月主子烧纸祷告,也不忘我们三人同时入宫的情谊!” 默念了一通,他招呼着小太监们搬运尸首。 不一会,这里便清理干净。 司马桢回到寝宫,胸口还闷闷发疼。 一个小小的宫女宁肯撞死在他面前,也不肯说出幕后指使之人,反倒说出一个惊天大秘密! 真是太可笑,他怎会是贱婢之子。他明明是皇后之子,当今圣上的嫡子。从出生便被封为储君,尊贵无比。 不!不可能! 定是他喝多了,才见到鬼了。鬼说得话,自然算不得数。 可是,那宫女拼着性命最后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他懂事开始,学的是为君之道,奉的是贤德之行,尊的是天下孝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活得很累。 偶尔想在母后膝下撒娇,却被她淡淡推开。 总觉得他与母后之前隔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他这么多年总有没想清楚。 难道…… 只是心思那么一转,司马桢便狠狠摇头,甩着皮鞭狠狠抽向廊柱。 没过多久,太子因禁闭发癫的消息便传到了皇后娘娘的耳朵里。 她不由地紧紧皱眉,低声叹了口气,说了句:“总归是贱婢之子,心胸狭窄了些!” 雍盛湖。 夜宴正畅,歌声渺渺,一行丽人缓缓而来。 为首的那位女子白纱遮面,一双美目潋滟娇媚,好似只需瞧了你一眼,便可将你融化。 “南陵献贡女舞一支!”尤夏尖着嗓子唱道。 司马淳慢慢睁开眼睛,许是今日喝多了酒,眼神有些迷离。 人未到,香味先到。前味甜,中味甘,后味醇。闻之无奇,再深吸一口,却觉得心神一荡。 此刻丽人伴着鼓点行进,娇娇媚媚,腰身纤细,如柳条般任君揉搓。 尤夏笑嘻嘻地凑上前,指着为首的那位,道:“陛下。这便是南陵公主汤沁!” 汤沁纤手翻转从脸前划过,腰肢扭得不堪一握,明明遮着面,却格外诱人。 司马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为何面君还要遮面,是太过丑陋了吗?” 汤沁闻言,挪步至司马淳面前,俯首道:“臣妾拜见陛下!” 司马淳直直盯在她雪白脖颈上,可以想象沿着这脖颈下去是何等的绝色。 汤沁不等司马淳发话,便抬起头来,道:“臣妾一路北来,白纱遮面。只为让尊贵的大雍皇帝陛下为臣妾摘下!这是臣妾的福分,更是我南陵的福分。” 司马淳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臣妾身为南陵公主,若能博得陛下欢颜,便是此生再不回南陵,也心甘情愿!”汤沁眸中含泪,再次跪拜。 “过来!”司马淳招了招手。 汤沁咬了咬唇,瞬时露出最美的笑容,走了过去。 还没到司马淳面前,便被他一把拽过去,径直落入了他的怀中。 汤沁惊呼一声,瞧见司马淳目光犀利,脸色一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司马淳哈哈一笑,伸手便拽下了白纱。 他不由地眯起眼睛,伸手捏着她的下颌,笑道:“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如此娇媚,倒也稀奇。” 汤沁一惊,脸上还维持着笑容,缓缓道:“陛下此言差矣。臣妾虽贵为南陵公主,所嫁之人唯有如陛下这般英武睿智才可。不然,做公主有什么乐子?!” “哈哈哈!”司马淳大笑起来,“南陵忠心!这份心意朕收下了!” 汤沁娇媚地低下头,随即起身跪拜,“臣妾代南陵臣民谢主隆恩!” 第61章 061 司马淳复又拉起汤沁入怀,“南陵公主德厚仁贤,封德妃!” 一国公主刚入宫便被封妃,也算给了南陵尊荣。汤沁幸不负南陵太子嘱托,初战告捷。 她娇娇笑起来,“臣妾谢恩!” 尤夏在旁馋笑道:“恭喜皇上,恭喜德妃娘娘。” 此等消息很快传入坤隆宫。 馨月边给皇后去掉凤钗,边笑道:“新晋的德妃娘娘此番来的正好。皇上心思都放她身上,也顾不得那位了!” 皇后面色冷清,“都不是省心的东西。妖妖媚媚,以色侍人,有违后宫和睦。” 馨月陪笑,“不管怎么说,德妃娘娘这一来,算是给了我们时间处理那位!” 皇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暗暗泛酸。 当年先皇独独挑她做太子妃,看中的是她的家世,也看中了她端庄典雅,贤良淑德。 然而,在皇上眼里,她不过是皇后而已,旁的柔情蜜意,分毫都未曾给过她。 如今皇上忌惮着父亲,对她越发冷淡。 “父亲明日进宫的事安排好了?” 馨月点头,“都安排妥当了。守宫门的御林军是老爷的人,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老爷进宫。” “莫要麻痹大意,万一被人发现,事情就坏了!”皇后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春宵苦短。 新晋的德妃娘娘软软瘫在司马淳身上,鬓发湿透,黏黏贴着,媚眼丝丝,别有一番韵味。 司马淳发出餍足般的声音,双手扶在汤沁的肩膀,一跃把她压在身下。 “还从未有女子在朕之上。”司马淳捏着汤沁的下巴,狠狠道。 汤沁咯咯笑出声来,“皇上明鉴,在下有在下的好处,在上却有在上的妙处。皇上,您说是不是?” 她尾音拉长,生生勾人。 司马淳哼了一声,“你这番样子,不像一国公主,倒像花楼里的妓人。” 汤沁一惊,迅疾冷下脸来,带着哭腔道:“臣妾为讨陛下欢心,苦练……” 说到这里,她又气又恼又羞,却说不出口。 司马淳却是喜欢她这般直白坦率,一腔纯粹。 他坏性大起,贴上诱人耳垂,低低说了一句。 汤沁顿时嗔羞起来,捂着脸不理他。 司马淳哈哈大笑起来。 汤沁心思一转,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此刻喜欢我,以后宫里来了其他美人,转身便把臣妾忘了。” 司马淳不以为意地说:“怎么会?” 汤沁微微垂眸,“听说白兰女王来雍城朝贡,若皇上见过她……怕是臣妾此等蒲柳之姿更难入皇上的眼了!” 司马淳眯起眼睛,“你见过她?” “臣妾哪有见过。不过臣妾弟弟曾和白兰女王有些渊源。他自见过她后,便为她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弟弟还曾亲口对臣妾说,即便是臣妾的姿色也不过是白兰女王的千分之一罢了。”汤沁好似无意地顺口说出。 司马淳大喜:“果真如此?” 汤沁见司马淳毫无遮掩的觊觎,嗔道:“皇上……臣妾不过随口一说,您难不成还真把白兰女王纳入后宫,做您的妃子?她可是一国之主,与我等不同。” 司马淳见她不信,瞬即冷道:“有何不可?” 汤沁讪笑,“皇上海纳百川,德被天下,任谁也不过是皇上的臣民罢了。皇上看上白兰女王,自然是她的福气。” 司马淳听得心情舒畅,捏着她的脸蛋,“朕的德妃长了一张巧嘴!” 汤沁咬着唇轻笑起来,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姜钰到雍城的第三日,司马棣又来客馆,盛情邀请她去距离雍城外五十公里的黑森林打猎游玩。 姜钰以等候觐见大雍皇帝为由婉拒,司马棣神秘兮兮地说,“父皇这几日怕都没空。” 姜钰一愣,便瞥了一眼崔良玉。 崔良玉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姜钰佯装推了几句,一副被司马棣热情打动般,换上男装带着大王,一同去了。 雍城实乃宝地,临着清江,背靠北山。清江吹来湿润空气,让雍城繁花似锦,漂亮如春,北山挡着北地来的冷风,又让雍城一年如春,气候宜人。 北山距离雍城不过五十里地,山脉连绵,人迹罕至。树木密密匝匝立于山头,遮天蔽日,远看黑压压,近看阴森森。因此当地人叫它黑森林。 一行不下百人,浩浩荡荡地往北山走去。 司马棣策马而行,姜钰跟在旁边。 姜钰瞧他神清气爽,便忍不住笑道:“王爷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司马棣脸难得一红,“陛下,莫要取笑。” “那日瞧王爷似乎对婚事有些不满,不过,孤第一次见沈小姐,倒觉得她性情洒脱,聪慧机灵,很是不错。”姜钰不吝夸赞,评说了一番。 即便司马棣心里对姑姑强行要他迎娶沈静一事心有不满,可总归此事对他大利。 不过别扭一日,便坦然接受。 只是,没想到姜钰对沈静印象如此之好,倒出乎他意料。 “我白兰国中女子,可出入将相,可科举入仕,可经商贩卖,诸多自由,也无许多桎梏。如若沈小姐生在白兰,说不定肯嫁给她的男子要排到大街上去。”姜钰心情甚好,多说了两句。 司马棣哼了一声,“在大雍,她只能嫁给我!” 姜钰抿唇轻笑,“王爷真豪气!” 司马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甩了一下鞭子,指着前头道:“陛下快看,黑森林到了。” 因绝少有人贸然进入黑森林,乍眼一看,连个入口都找不到。 幸好司马棣不是第一次来,他带了向导、猎狗和卫兵,做足了保障。 有人在前头拿着砍刀开路,后面的人自然走得轻松了些。 姜钰等人骑马穿越黑魆魆的森林,时而高时而低,时而暗时而明,因山势低缓,走起来倒也不难。 大王自出生,第一次进山,自然高兴异常,在林子里窜来窜去,别看它现在小小个头,却神气十足,把一众猎狗吓得不敢吭声。 姜钰好笑地看着它欢腾,回头跟崔良玉道:“崔相,你看大王多高兴。” 崔良玉心头一暖。女王陛下有了高兴事,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与他分享啊。 “回陛下,大王是山之兽,自然与山亲近。” 司马棣接话道:“陛下您这位小神兽可了不得。第一晚便把雍城闹得个厉害。程慧还受什么不祥之兆,给父皇递了折子。父皇哪里会信,狠狠责骂了他一顿。” 姜钰含笑,“待来日朝觐之时,孤定跪谢大雍皇帝。” “好说,好说!”司马棣笑道。 正说着话,大王竟狂叫起来。 姜钰定神一看,不远处有一轻灵身影跳跃而过。 原来是一头鹿,跌入众人视线。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司马棣竟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射出的那只箭直刷刷冲向那头鹿。 鹿觉察出危机,连连在树木见跳跃,箭跌失了准头,落入地。 司马棣懊恼,策马往前追赶。大王比他还快,一个跃步跑到了前头。 那头鹿头也不回地直冲向前,引着众人往森林深处跑去。 不一会,穿过森林,再入眼的竟是一片低矮草甸,望过去一眼看不到头。 那头鹿似乎跑累了,停在不远处大口喘气。 司马棣举起弓,拉满弦,准备再次发功。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马群迎着众人袭奔过来。 司马棣大惊,“怎会有马群?快!往后撤!” 虎尉和崔良玉赶紧护着姜钰后退,以免被狂奔的马群伤害。 白凤也护着司马棣往后退。 这时,听到一阵哨声响起,紧接着有人骑马过来,一脸着急哇啦哇啦地不知说些什么。 也真神奇,这人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这群毫无章法的马群竟乖乖停下来,低着头吃起草来。 司马棣气结,好好的一场打猎给毁了。 方才那头又大又漂亮的鹿早不见了踪影。 他令人把那赶马人捆了带过来。 赶马人惊恐无比,嘴巴一张一合,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白凤道:“此人乃哑巴!” 司马棣皱着眉头,瞧着不远处这群健硕庞大的马群,心有疑惑。 到底是何人在黑森林这种无人敢来的地方养马? 而且这群马可不是一般用于驮运的马,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样的马是上战场的。 怪就怪在,大雍的军马有专门的机构专职饲养,叫做太御。 普通人哪里敢私自养军马? 这分明是僭越之行,会被杀头的。 “去四处看看,看还有旁人吗?”司马棣心思转了又转,吩咐道。 转身却跟姜钰笑道:“惊扰陛下了!” 姜钰摇摇头,“孤还好。只是,何人在此牧马?” 司马棣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笑道:“小王也正纳闷,派人查问去了。陛下,前面不远处小王曾猎到黑熊,不如移步过去,碰碰运气?” 姜钰笑了下道:“王爷安排便好。” 结果此次狩猎除了打了两只山鸡外,竟无任何收获。 司马棣又气又恼,指天发誓说上次他来这里的确捕获了一只大黑熊。 那熊掌啊又肥又厚,鲜美极了。 姜钰安抚了几句,又道自己在雍城还要停留数日,有空可再陪司马棣去试一试。 司马棣这才作罢。 临夜姜钰等人才回到客馆。 第62章 062 姜钰屏退其他人,独留了崔良玉。 “崔相,今日在黑森林所见,你有什么看法?” 崔良玉垂手道:“那群马应当是军马,不知是谁会选在黑森林这种地方,私养军马,这若是被朝廷知道,该当谋逆论处。” “这司马棣莫非真乃天选之子,不过带着孤去游猎,便能碰上这样的巧事。”姜钰微微笑起来,黑森林私养军马一事,她在上一世也并未听闻,再活一世多出来的记忆也没有。 “臣还观察到,这群军马中有几十匹矮小丑陋,却敦实有劲,看起来与我白兰常用的军马差不多品相。应是用来山区作战,或是驼运物资所用。” 姜钰一愣,凝思起来,末了,她呵呵笑起来,“若真如此,一切便都串了起来。” 说到这里,她冷哼了一声,“司马桢当真胆大妄为,赶着找死!” “陛下的意思是?”崔良玉屏气恭听。 “孤一直在思考,为何郭昌不惜灭杀涂家屯的人,也要抢走涂家马场。他要养马自有益州军马场。现在看来,并非是他要用马,而是太子司马桢!” 崔良玉微微睁大眼睛,“陛下,司马桢贵为大雍太子,再差一步便可成为人上人,竟如此冒险。” 姜钰两世为人,自然了解司马桢。他敢弑父篡位,矫诏霸权,其心狠手辣,与司马淳相比只会多不会少。上一世,司马淳被自己踢一脚身体受损,便露了弱败之象。这落在司马桢眼里,即是最佳的上位机会。他虽贵为太子,却时时坠坠不安,这皇位早一日落入口袋便早一日,等也等不及。 姜钰沉吟了一会,道:“此乃上天所赐良机,且不用我白兰动手,便有一场好戏可看。” 崔良玉也轻松起来,“陛下所言极是。若从大雍皇子中选一位,自然五王爷最合适。他亲近白兰,对陛下也十分尊敬,若他有登基之象,那便是白兰之福。” 姜钰轻轻叹了口气,“若一直仰望别人怜悯,始终不是正途。” “陛下请勿多虑,待度过当前大劫,臣等定会辅佐我王再振白兰!”崔良玉郑重跪拜,拳拳道。 姜钰顿了下,上前伸手扶着崔良玉的手臂,柔声道:“有崔相这句话,孤心甚慰!” 崔良玉鼻子徒酸,喉间哽了下,颤声道:“陛下……臣一心只为陛下,为白兰,从不敢懈怠分毫!” 姜钰用力扶起他,眸光直直落在他脸上,没有挪开丝毫,轻轻说了声:“好!” 天崇宫。 入了夜,宫中静谧一片,所有的太监宫女屏住呼吸,个个跟泥胎似的。 皇帝司马淳照旧在里看折子,尤夏侍奉在旁。 这时,有个身影从窗前闪过,尤夏瞥见不动声色悄然退出去。 一个小太监瞧见尤夏走出来,神色紧张,上前耳语了两句便闪身而去,好似从未出现一般。 尤夏瞧着夜空冷笑一声,转身又悄悄入内。 见司马淳伸手去拿茶盏,尤夏赶紧上前递上去,“陛下,该传晚膳了!” 司马淳哦了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让德妃准备着,朕等会去陪她!” 尤夏陪着小心,“德妃娘娘今日小染风寒,怕是不能伺候陛下!” 司马淳抬起头来,想了下随即笑起来,“也好。让她好好歇着,明日朕再去陪她!” 尤夏道了声遵旨,又试探道:“陛下,德妃有福,得陛下宠爱,只是……” 司马淳皱起眉头,尤夏一看噗通一声跪下来,连忙磕头认罪。 “你是越来越会当差了。以后再说话吞吞吐吐,朕就把你的舌头给斩了,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尤夏吓得面色煞白,带着哭腔道:“皇后娘娘因太子被责罚一事,茶饭不思,病卧床榻……” “怎么?皇后让你来说情?” 尤夏赶紧摇头,“奴才哪有那脸面。只是奴才想着今日是十五,按惯例……” 剩下的尤夏没敢说出口。 任何人都不得指派大雍皇上,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奴才,若不是事急,他也不敢在老虎头上动土。 司马淳哼了一声,“皇后现在知道慌了。好好的太子让她宠得无法无天!” 尤夏见他脸色稍缓,赔笑道:“天底下哪位母亲不爱孩子!” “你个没根的,懂什么!”司马淳一脸嫌弃。 尤夏哭丧着脸,不敢吭声。 “摆驾隆坤宫吧!” 尤夏一喜,赶紧道:“遵旨!” 坤隆宫。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馨月守在门口,警惕地瞧着四周。 宫内,香熏缭绕,帘幕重重。 内室中,皇后詹绾卿一脸焦急,“父亲,今日请您前来所谓何事想必您也知道。” 詹相詹秋德抚着下颌胡子,镇定道:“皇后娘娘不必焦虑,外头的事一切有老臣。” “父亲,此处无外人,您不必拘礼!”詹绾卿皱眉。 詹秋德脸色一沉,“卿儿,你也不是今日才做皇后,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詹绾卿咬着唇,“太子不省心,受了皇上责罚。如此一来,其他皇子还能安分?” “你是说五王爷吧。” “除了他还能有谁,老三老四都死了几年了,就剩下他还上下蹦跶,这次太子被郭昌牵连,还不是他捅出来的事。”詹绾卿愤恨道:“贵妃现在春风得意,攀上长公主做亲家,儿子又得皇上宠爱,假以时日,岂不爬到女儿的头上去!” “事情还未到紧急时刻,你不必自己吓自己。郭昌那案子为父会妥妥当当安排好,绝不会牵连太子。至于五王爷,一个蠢包罢了,皇上宠他不过是移情罢了。” 詹绾卿一愣,“移情?” “三王爷和四王爷,尤其四王爷,不论才情还是相貌更肖似皇上。皇上可喜欢地紧。怎奈两人莫名死去,皇上一腔父爱全投在了五王爷身上。” “那他怎么不喜欢太子?” “呵!你怎的糊涂起来。太子一国储君,如何能宠?只能严责,苛求,才能承担起一国之君的职责!” 詹绾卿闻言稍稍安慰,这才松了口气,“书信上说不清,父亲来一趟,我才安心。” 詹秋德轻松起来,“你呀!平日里端着皇后的架子,可心里头可要明白,皇上尊的不仅是你这个皇后,更有为父身后的冀州詹家!” 言语中自得,甚至有些狂妄。 詹绾卿正色称是。 末了,她又道:“父亲,还有一事,你务必操心!” “何事?” “白兰女王怕是被皇上惦记上了!” 詹秋德面露鄙夷,“皇上英武睿智,只是在情字上……” 詹绾卿一脸尴尬,“只怪女儿不能笼络住皇上的心,后宫嫔妃比先皇时多了许多,可皇上还是见一个要一个!这不,南陵公主刚进宫,便被皇上封为德妃,连跟女儿商量都不商量。”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皇上去吧。做好你皇后便可。对其他妃子多点宽容,会让皇上更敬你!” “别的女儿都能忍。只是这个白兰女王妖魅惑众,怕不是善茬!” “哦?” “父亲您有所不知,皇上在寝宫的密室内,挂着这个女人的画像,据尤夏说,皇上甚是爱慕,日日观摩,似有封妃之意。”詹绾卿苦笑一声,“皇上从来都是喜欢一个丢一个,可如此上心动心,不惜发兵白兰,求一佳人,这份痴心,女儿头一次见!” 詹秋德沉吟一会,“为父会催促礼部让白兰国主赶紧行完朝觐之礼后就回国去!” 詹绾卿点头,“如此甚好。可若是皇上不依呢?” 詹秋德冷笑一声,“为父拼了命也会让皇上同意,觉不会让这个异国女子入宫,脏了大雍的血脉!” 詹绾卿松了口气,却听见外头馨月突然大喊一声,“皇上驾到!” 詹绾卿大惊,“皇上今日应该去德妃那里!怎么会突然来这里?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慌,为父去躲一躲!” 说完,他轻车熟路转到重重帘幕后,藏了起来。 詹绾卿深吸一口气,赶紧趟床上去。 尤夏眼尖,一眼便看出馨月额头上都冒着冷汗。 再往里瞧,宫门紧闭,宫女太监在外头站了一溜。 司马淳皱眉,“皇后呢?” 馨月施礼颤声道:“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在休息!” “你不在里头侍候,杵在这里做什么?”司马淳不悦道。 馨月赶紧磕头告罪,“回陛下……” 这时从里头传来皇后娘娘的声音,“馨月,来扶本宫起来!” 馨月闻言赶紧起身推开宫门,往里走。 司马淳径直走进去,却见皇后面色憔悴地挣扎着要起来跪拜。 “躺着吧!”司马淳坐到床边握着皇后的手,安抚道,“太医来瞧过没?” 皇后忍不住红着眼圈,“多谢皇上。臣妾无事!” “你这脸色这么差,还说无事?馨月,你是怎么伺候皇后娘娘的?”司马淳冷声问。 馨月又是噗通一跪,重重磕头,嘴里喊着告罪之话。 尤夏眼珠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詹秋德的身影。 “皇上,是臣妾心烦,让他们出去。不怪他们!” “皇后,你就是心肠太好,这些奴才才懈怠。”司马淳恼道。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三次元忙,今天补上更新,后面还有两章。写好就发!鞠躬! 第63章 063 馨月一听,差点晕过去。伺候皇后多年,她知道皇上性子喜怒无常,说不定一恼就把她给乱棍打死了。 “皇上,是臣妾没教育好太子,惹了皇上生气,臣妾替他给皇上认错!”皇后急急道。 司马淳脸色冷了下来,“太子犯错,自有他来认错,你何苦折磨自己连床都起不来?” 皇后羞愧道:“臣妾是太子嫡母,他惹了皇上不高兴,臣妾又忧虑又心疼,还请皇上看在太子日日尽孝尽心的份上,饶过他这次!” 司马淳原本还想与皇后说说话的心情顿时没了。 他这位皇后心心念念的全是太子,全是自己的母族冀州詹家,她敬他尊他,却想他在身上谋得家族利益。 这一点他看得十分清楚,所以既然她有了太子,便只遵照祖训初一十五来坤隆宫与皇后聊天,吃顿饭便走,很少过夜。 皇后见司马淳脸色渐渐淡了下来,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她可怜巴拉仰着脸,渴望从司马淳嘴里听到些许安慰之话。 等了半天,司马淳才淡淡道:“朕不过是禁闭太子十日而已。他这次被郭昌牵连,有不察之责,朕如此决断也并不严苛。怎的皇后如此心疼?让朕以后还怎么管教太子?太子以后还怎么做天下表率?” 说到后面,司马淳的脸彻底冷了下来,声调中的那份帝王威严涌出来,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可怕起来。 皇后也不敢托大继续躺在病床上,而是赶紧下床跪在司马淳面前,低声道:“都怪臣妾爱子心切,糊涂了心。皇上管教太子,是太子的福分。臣妾不敢多嘴!” 司马淳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走了回来,居高临下瞧着皇后,“南陵公主贤德,朕喜爱之极,封她为德妃。她近日身体不适,就不来给你请安了!” 说完,径直往外走。 尤夏着急起来,他费尽心思请皇上来捉擅自进后宫的詹秋德,怎得来了找不到见人了。 却不得不跟着司马淳往外走。 待走出院落,无意间瞧见一个身影咻的一下躲在柱子后头。 他心中一喜,大喝道:“是谁在那鬼鬼祟祟!” 司马淳气急,“皇后现在连宫中的奴才都管不好了吗?” 皇后跪在门口听到皇上如此叱骂,又气又恼,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尤夏拽着那小太监过来,一下子摔在地上。 那小太监吓得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抖成筛糠。 馨月定神一看,却不认识这个小太监。 尤夏以为这是给詹秋德放风的人,压着高兴道,“说!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觊觎皇上行踪?” 尤夏一句话把小太监的罪行提到了最高等级。 司马淳疑心重,最讨厌别人窥探圣心,连皇后都不敢这么做。 皇后心里快要骂死不长眼的尤夏,赶紧俯首道:“皇上明鉴。此人不是臣妾宫中的!” 司马淳瞥了一眼尤夏,尤夏上前一脚揣在小太监的心窝,骂道:“贱蹄子,还不赶紧招了!” 小太监带着哭腔道:“奴才是太子宫中的,太子殿下他……他因禁闭宫中,无法出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便让奴才来坤隆宫,悄悄看一眼皇后娘娘。” 尤夏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眼生地很,不知道是不是东宫新来的小太监。 他又瞥了一眼皇后身后的内室,还是未发现端倪,心中大叫可惜。 他在宫中盘算数年,几乎每个宫中都有他可靠的线人,就坤隆宫刀剑不入,怎么都安插不进一个人。 皇后听到小太监的话,松了口一口气。 尤夏心底冷笑起来,这个小太监倒是有几分急智,不过,他才不信什么思念母后的鬼话。 他在东宫安排了一场好戏,成功在皇后和太子本就堪忧的关系上砍了一刀,太子疑心病比皇上更甚,这小太监估摸着就是太子派来来坤隆宫刺探消息的。 司马淳脸色一沉,“你回去告诉太子,好好在东宫思过。别想让皇后给他求情!” 说完,走也不回地走了。 尤夏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小太监,赶紧跟了上去。 皇后盯着最后一抹黄色,不由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馨月惊呼一声,赶紧扶她起来。 “娘娘,地上冷,快快起来,千万别伤了凤体!太子还要指望您呢!” 皇后垂眸道:“是本宫指望他,不是他指望本宫。” 馨月心疼极了,扶着皇后走进去,迎面看见詹秋德从帘幕中走出来。 “父亲!” 詹秋德脸色黑沉,“太子不能出东宫,派个小太监来请安也该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他这是想做什么?!” 皇后缓缓撑着身体坐于榻上,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总归不是我亲生的。性子随了皇上,小气随了他亲娘。” 詹秋德叹了口气,“卿儿,不论如何你都要笼络住皇上,这事关我们詹家兴荣!” 詹绾卿面露疲色,心中有再多幽怨,最终都化作了一个“是”字! “女儿近日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有坏事发生。” 詹秋德给了馨月一个眼神。 馨月赶紧上前递给詹绾卿一碗药,“娘娘,万事都有詹相在,您该放宽心,喝了这坐胎药,怀了龙胎,任凭谁都压不住您!” 詹绾卿抬眸看着詹秋德,见父亲眼中满是期盼,只得默默接下,忍着苦全喝了进去。 是夜。 有人深夜造访鸿胪寺客馆。 虎尉盯着四周,以防再有詹威的眼线打探消息。 室内,姜钰抱着酣睡的大王,与平南郡王李忠品茶。 李忠似笑非笑道:“陛下一来雍城,便掀起各种流言蜚语。” 姜钰抿了口茶,“平南郡王一回到雍城,便告假不朝,倒是躲得清闲!” 李忠被刺了一下,也不恼,继续道:“本王承蒙皇上厚爱,被封异姓王,已是树大招风,哪里还敢搅进这趟浑水!” 姜钰有些想笑。按理说这位平南郡王可是白兰的仇敌,今日他们两人竟能端坐于此,品茶闲聊,也真是匪夷所思。 “孤来雍城是迫不得已,郡王最是清楚。若能现在就打道回府,那孤绝不会有半点留恋。至于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旁人强加在孤身上的罢了,并非孤有意为之。”姜钰先摆明观点,亮亮堂堂。 李忠沉声道:“本王的意愿也不过是保全自身,旁的也不会多求。” 姜钰呵呵笑起来,“此番东宫出事,太子殿下自身难保,哪里有心思再寻郡王的不快。不然郡王你怎会有如此闲心来孤这里深夜品茶!” 李忠一赧,“本王带来薛国上好的云顶仙雾茶,向陛下专程道谢。可又怕旁人看了又引起什么流言蜚语,这才深夜来访。还请陛下勿怪!” 姜钰抿唇笑了下,“郡王谢孤作甚!” “太子被罚,旁人以为此乃郭昌一案牵连所致,是皇上怕旁人说他偏袒才禁足太子十日。”李忠缓缓道:“可明眼人都知道,此事乃五王爷的手笔,表面上爆出的是郭昌一案,其实是皇上对詹氏不满,意图拿郭昌一案敲打太子及詹相,让这些攀附太子的人好好看看,太子这位置可不是铁板钉钉牢固不破。” “郡王说得有道理,可是跟孤又有什么关系?”姜钰装糊涂。 李忠拱手,“陛下瞒得了旁人,瞒不了本王。五王爷能挖出郭昌一案,陛下是头一份功劳。” 姜钰面色淡然,“不过是碰巧罢了。郡王你想多了。” 李忠哈哈一笑,见姜钰死活不肯承认也不勉强,端起茶盏,恭敬道:“若有能用上本王的地方,还请陛下不吝告之!” 姜钰也笑起来,“既然郡王如此坦然,那刚好孤有一事相求!” “本王洗耳恭听!” “若郡王肯帮忙,不管事成与否,找寻令弟的事情孤定会竭尽全力!” 李忠一愣,旋即更加恭敬道:“多谢陛下!” 李忠走了之后,姜钰不由地打了个哈欠。 今日在黑森林骑马游猎,耗尽体力已是累极,临睡李忠又来拜访,体力甚是不支。 凌霄走进来瞧见这一幕,赶紧道:“陛下,热汤已备好,还请陛下移步沐浴,早点歇息!” 姜钰点点头,把大王交在她手上,“给崔相,让他今晚照顾!” 凌霄不由唇角翘起。 姜钰哼了一声,“想说什么!” 凌霄赶紧摆手,“凌霄没有这个意思!” 姜钰伸手戳了下她微胖的脸蛋,“快说!” 凌霄红着脸道:“陛下好似对崔相态度有所转变。” “哦。有吗?” 凌霄是个实心的,重重点点。 姜钰咳咳两声,嘀咕道:“水怕是凉了,孤要去沐浴了!” 说完,抬脚往浴室走去。 凌霄眨了眨眼睛,旋即轻笑起来。 翌日。黑森林。 经过一夜大雨,林间土地粘黏,一踩上去便是一个泥窝。 白凤一脸嫌弃,只肯施展轻功在林间如燕子般轻轻点点,不一会便越过一片树林,到了昨天发现军马的草甸。 今日再来,草甸空无一马,更无一人。 昨日那哑巴马倌被放走,应该没有打草惊蛇。如此规模的养马怎的也会露出点痕迹来。 白凤不着急,越过草尖,继续往里飞奔,时而挂在树上默默远望。 果然不一会,便有发现。 第64章 064 人人都以为北山山前密林丛丛,人迹罕至。谁能想到不过是越过一个山头,在山的另一边竟是一个隐秘的山沟,纵深极长,不知何时被辟出开敞地块来。 有人在这里安营扎寨,时不时传来练兵的口号声。昨日碰巧遇到的军马正被关在圈里。 白凤躲在草丛中,默默盯着。 密林间的虫子格外厉害,把白凤的脸都咬了好几个包。 白凤纹丝不动,让虫子吃个够。 终于不负有心人,白凤看到了想看的人。 当今太子殿下! 五王爷府。 府上有喜事,连带着下人们个个脸上喜上眉梢。 只是那些住在后院的歌姬伶人们,倒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唉声叹气,茶饭不思。 据说新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家贵为长公主之女,虽未有封号,可新王妃父族是高门大族沈氏,舅舅是当今圣上,太后是人家外祖母,不管是哪一样拿出去,都让她们大气不敢出一下。 画莲瞧着自家主子涂娘兀自悠闲地绣着花,心情十分忐忑,忍不住道:“小姐,隔壁的那些人都在寻旁的出路,您不着急吗?” 涂娘低着头,仔细瞧着经纬线,轻声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 画莲急道:“再过十数日,便是王爷和新王妃的大喜之日,您……” 涂娘抬眼看了一眼画莲,眸中无暖。 “你是说我无名无分吧。” 画莲赶紧跪下,“画莲不敢,画莲只是心疼小姐。” 自从跟着涂娘进了王府,以为王爷十日里总有两三日来瞧瞧自家小姐,谁知,到了雍城三四日了,竟一次都未踏进这个院子。 涂娘放下针,“画莲,若你怕跟着我吃亏,可另寻出路,我不拦你!” 画莲闻言激动地哭起来,重重磕头道:“画莲一辈子跟着小姐,哪里也不去!” 涂娘盯着她的后脑勺,“我做了主子,你自然跟着吃香。若我没这个命,你也跟着受苦,你可知道?!” 画莲点点头,“画莲不怕!” 主仆两人说话间,却听见外头熙熙攘攘,正诧异呢,却瞧见管事婆子径直走进来,大叫道:“都出来,都出来。王妃主子有请各位!” 涂娘一愣,画莲更是吓得快哭出来。 涂娘稳了稳心神道:“画莲,扶我出去!” 外头早已挤满了人,新王妃沈静瞧着司马棣不知从哪些犄角旮旯寻来的女子,心中十分不快! 今日她来寻司马棣,竟扑了个空,索性来后院瞧一瞧,顺便清一清里面不相干的人,也好让她住进来后心情舒坦。 她一改男装打扮,穿着粉烟笼裙,脚踩花纹云头锦鞋,端出宫门里的气派来,自然比这些莺莺燕燕耐看许多。 管事婆婆端来榻凳,好让沈静坐下训话。 涂娘姗姗来迟,面色坦然,还扶着丫鬟的手,活脱脱主母做派。 沈静不由皱起眉来。 涂娘向前施礼,不卑不亢道:“妾涂娘拜见王妃!” 沈静也不回话,低头瞧了瞧手上新做的指甲,心里想的是,司马棣见了她女装打扮,会不会喜欢? 她适才扫了一圈,发现这些女子各有春秋。有娇憨的,有怯怯的,环肥燕瘦,什么都有。 她倒总结不出司马棣的喜好来。 涂娘膝盖跪得生疼,可又不敢起身,只得生生受着。 过了好一会,沈静才开口道:“王爷一时高兴,把你们一顶轿子接进府里,你们可别以为从此便可高枕无忧,在府里做主子。所以,妾不妾的,先别着急说。不然,还真以为你们是王府的姬妾!” 一番话生生打在涂娘及其他歌姬伶人脸上。 有人被沈静的话吓得忍不住哭起来,只是敢流泪,却不敢出声。 沈静眉头皱得更紧了,“别一副我欺负你们的样子!我也不会为难你们,只是我这人嫌人多,眼烦,喜欢清静罢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们身上的金银首饰,都可拿走。绝不为难。” 顿时这些女子纷纷磕头,大呼感恩。 只有一人除外。 管事婆婆是个见风使舵的,赶紧喊道:“涂氏,你还不谢恩!杵在那里做什么?!” 涂娘抬起头来,定定道:“妾是王爷从益州带回来的人证,与他们不同,还请王妃明鉴!” 沈静一愣,看向管事婆婆。 管事婆婆也愣住了。她只知道是白凤姑娘安排涂娘住进后院,什么话都没交代,她还以为就是王爷看上的寻常歌姬罢了。 沈静不动声色道,“什么人证?” 涂娘紧闭嘴巴,不说话。 沈静站起身来,“不肯说?还从未有人在我面前装蒜!” 涂娘再次叩首,“事关重大,不是妾有意欺瞒!”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司马棣急匆匆赶了回来。 沈静倒也坦然,笑道:“王爷,这后院今后是我住的地方,我瞧着人多,把她们打发出去,你不会责怪吧。” 司马棣也是演的一场好戏,“都怪本王这几日太过繁忙,忘了这件事。有劳王妃了!” 一句王妃,让沈静心花怒放。 她难得露出小女儿般的娇态,指着自己今日的衣着问,“好看吗?” 司马棣点了点头,“好看!本王已着人去采办衣料,给王妃多做些好看的衣裳,到时王妃穿给本王看,如何?” 沈静不顾旁人也在,上前轻轻楼住司马棣,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涂娘在一旁咬碎了牙齿。 司马棣拍了拍沈静的后背,“旁人都瞧着呢!” 沈静抬起头来,“所以才叫他们都走,省得碍眼!” 司马棣看也不看,挥挥手,“还愣着做什么,快走!” 那些歌姬伶人赶紧回屋收拾金银细软去了。 只有涂娘还跪在那里,跟个木头人似的。 沈静转过身来,冷眼瞧着她,问司马棣,“她说她是王爷请回来的人证,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歌姬,可有此事?” 司马棣笑道:“她说的没错。” 沈静点点头,“既然如此,她更没资格住在这里。不如让我寻个合适的地方安顿她。” 司马棣夸赞,“还是王妃考虑周全。多谢王妃。” 说完,扶着沈静往外走去。 自始至终都没有瞧涂娘一眼。 两人走到正厅,刚好碰见从北山回来的白凤。 沈静自小与司马棣相熟,自然与白凤也相熟,见她脸上好几个肿包,吓了一跳,赶紧问,“凤儿,你这是怎么了?” 白凤瞥了一眼司马棣,遮住脸道:“惊到王妃,属下失职!” “无妨!你这是钻到蚊子窝里了吧。”沈静上下打量,奇怪道。 无心之话,让司马棣眯起了眼睛。 白凤后退一步,恭敬道:“刚巧一群蜜蜂经过,被蛰了几个包,待属下去抹点药,再来给王妃请罪!” 沈静一心想笼络白凤,哪里肯让她走,扭头给管家婆婆道:“去拿点取止痒去疼的药膏来。” 管家婆婆麻溜地去药房拿药去了。 司马棣笑着道:“王妃一片好心,凤儿你要知恩!” 白凤施礼,毕恭毕敬道:“属下谢王妃赐药!” 沈静一双犀利眸子可不是白长的,见白凤这般样子,定是窝在某处刺探消息,不然以白凤的身手怎会被蜜蜂蛰到。 既然十几日后她便是五王府的女主人,绝对不能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亲自拉着白凤的手,让她坐下给她上药,细心地如同大姐姐一般。 白凤浑身不自在,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司马棣好暇以整地瞧着这一幕,一副夫妻和睦的欣慰模样。 沈静满意地端详了半天,道:“这药最解毒,不出半日凤儿你漂亮的脸蛋便会完好如初。” 白凤又谢了一次。 沈静笑了笑,转向司马棣,“王爷也是个心狠的,怎让凤儿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躲在草窝里。” 司马棣一愣,旋即苦笑起来,“王妃误会了。” 白凤很想翻个白眼,不想掺和这对夫妻的恩爱。 可沈静就是不让她走。 沈静闻言,突然站起身来,郑重走到司马棣面前,实实在在俯首跪拜,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司马棣惊得目瞪口呆。 沈静这位妹妹,自打他出生便认识。从来长公主宠完太后宠,太后宠完皇上宠,更不用说在沈家有着超高的地位,任何沈姓人都惹不得。 她自出生只跟太后、皇上、皇后行礼,不高兴的时候连皇后面子都不卖。 今日竟给他司马棣施了如此大礼,真是又稀奇又诡异。 他赶紧起身试图扶起沈静。 “王妃为何如此,快快起来。” 沈静纹丝不动,目光热烈道:“再过几日,我便要嫁给王爷。我知道王爷对婚事有所介怀。但我们从小相识,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地很。旁人我一概看不上。” 白凤闻言好想溜走,这种坦然纯粹的情话让王爷一人听便可。 “我沈静愿意以沈家一门荣耀,与王爷共享。只愿王爷真心对我。”沈静再次跪拜。 “王妃即便是不说这些,本王也会真心对你!”司马棣沉声道。 沈静使劲摇摇头,“这些话,我本想在新婚当夜说与王爷听。可今日碰巧遇到凤儿受伤,王爷定有事瞒我,却不肯与我同说……” 司马棣一脸震动,扶着沈静站起来,“是本王大意了。惹得王妃不高兴,是本王的错。” 说完,便对白凤道:“说说吧,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第65章 065 白凤面不改色,道:“昨日王爷与白兰国主同去北山黑森林游猎,遇到一群马匹,疑似军马。王爷便令属下今日前去打探。” 沈静大惊,她是想知道司马棣的所有秘密,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秘密竟然如此惊悚。 “属下探知,北山黑森林有人在秘炼士兵,私养军马。属下脸上这些肿包是因属下藏身草丛探听消息被蚊虫叮咬所致。之前属下欺骗王妃,还请王妃责罚!” 司马棣一脸惊恐,“当真如此?” 他演得如此之象,连白凤都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沈静面色肃穆,往前踱了几步,回头定定看着司马棣。 “王爷是我的夫君,兹事体大,还请王爷定夺。” 司马棣面露难色,忐忑道:“本王不过无意间碰到,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他这一回答是标准的纨绔王爷司马棣该说的话。 沈静有些心疼,道:“若是过去王爷躲起来不管也就罢了。从今往后,王爷是我沈静的夫君,是太后的亲孙女婿,身份自然不同。不过,王爷小心也是对的,这件事情若闹出去,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我们可细细打算,不急一时。” 司马棣欣慰道:“有王妃相助,本王如虎添翼啊!” 沈静笑道:“那是自然。我从小立志要做你的王妃,等这一日等太久了!” 司马棣饶是脸皮厚,听闻如此情话,也承受不住,嘴角抽了抽。 他瞥见白凤忍俊不禁的表情,更加懊恼,赶紧让快要呕死的白凤退下。 沈静回到沈府,径直进了母亲长公主司马芸的房间。 司马芸瞧见自家闺女换男装穿女装,一副美娇娘的模样,欣慰不已。 “棣儿见你这般,定会动心。” 沈静金刀大马坐下来,妥妥地暴露了她并不娇弱的本性。 她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司马棣喜欢我这样,我便穿给他看。不过是假装一下,又有何难?!” 司马芸胸口一闷,自家女儿的性格她最了解,也只有她拿着太后的名号,压着司马棣娶女儿,若不然依照女儿的脾气,谁家能受得了?! 她暗自安慰一番,顺了口气道:“静儿,过几日你便要嫁了。按礼制,婚礼前你不能抛头露面,四处游逛,跟平时似的,去骑马射箭,花楼喝酒……” 要是平日里,沈静听到这些话定扭头就走,压根不理会。今日她竟端坐听着,一改往日的不耐烦。 待司马芸说得口干舌燥时,沈静突然笑出声来。 司马芸愣了愣,伸手摸了摸沈静的额头,“别是这几日操劳婚事累着了吧!” 沈静别开脸,突然一脸幸福道:“母亲,我发现我这位夫君不简单!” 司马芸闻言失笑,“这话从小你便讲,我跟你父亲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厉害。” “不!”沈静猛喝了口茶。 她贴上司马芸耳朵,把今日从白凤嘴里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司马芸大惊,“太子?” 沈静呵呵笑了一声,“若司马棣没有夺位之心,他大可不管不问,为何还要派贴身侍卫白凤去打探消息?而他故意透露给我,又意欲何为?母亲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位夫君不简单?” 司马芸猛然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压着激动道:“静儿,你可知为何母亲愿意拼上老命也要在太后那里请来懿旨让棣儿娶你?” 沈静随意回答:“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他?” “错!”司马芸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太子性格狡黠心狠,且是詹家的人。母亲我从来与皇后不和,现在别看母亲风光无限,万一太后和皇上不在了,我们沈家的一门荣耀定难保全。皇上子息少,只有棣儿开府到了娶妃的年龄,且是你喜欢的。棣儿母亲虽尊为贵妃,可惜她母族远不如冀州詹氏,在宫内处处被皇后压一头。” 说到这里,她的笑冷起来,“棣儿从小聪慧机敏,便被某些人忌惮。你可还记得他五岁时意外落水?” 沈静点点头,“记得。他那时他差点溺死。他晕了几日,我陪他哭了几日。” “那自然是有人想他死。只可惜棣儿命大,活了下来。贵妃也是个聪明的,从此后便让棣儿装傻扮痴,不学无术,长大后纵容他声色犬马,这才让皇后容他长到现在。可母亲知道,他本不是这样。他韬光养晦,是为有一天……” 她指了指东宫的方向,“既然他意有所指,那我们便助他一程!” 沈静笑起来,“母亲英明!” 刑部大牢。 此处阴森可怕,寻常人只会绕着走,哪里敢进去一探究竟,怕是任谁进来都不会全身而退,总要蜕一层皮。 因有皇上御令,要刑部好好看管益州节度使郭昌。刑部大牢内气氛格外肃穆,一众狱卒轮番换班,生怕出什么差错。 夜深人静时,刑部大牢却不安静。时不时有罪犯嗷嗷大哭或者大喊冤枉要面圣。 狱卒见怪不怪,偶尔受不住上去叱骂两声,剩下的随他们去了。 今日值夜班的有八名,四名四处查巡,剩下的坐在中庭吃酒聊些闲话。 这时有脚步声从外及近。 为首的牢头叫衡三的闻声嘟囔,“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晃荡。” 酒罐子泡过的通红眼睛刚定住神,他待看清来人,吓得酒意全无,噗通一声跪下,道了声:“给通判大人请安!” 他口中的通判大人叫程纬,去年中的进士,廷试时被皇上赐于一甲进士及第,因敏思善虑,皇上把他放在了刑部,协助刑部尚书蒋自行。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程大人年纪轻轻便得了皇上重用,这以后的前程跟不用说。 衡三再糊涂,也知道得罪不起。 其他狱卒也赶紧跪下。 程纬环目四周,瞧见中庭桌子上的酒罐子,当场脸就沉了下来。 “扣起来!” 一声令下,程纬随行的几名下属便上前将衡**绑了起来。 衡三吓得大喊,“程大人饶命啊!哥几个也是解乏才多喝了两杯,未曾耽误事情!” 只可惜程纬是个面嫩心冷的人,这些求饶的话压根没有入了他的耳。 程纬挥挥手,值夜班的几名狱卒全被绑起来推了出去。 他沉脸坐下来,立马有属下把桌子清理干净,摆上茶盏,不一会便奉上了热茶。 这时从外头又进来几名狱卒,一溜站好,低头等着程纬训话。 程纬喝了口茶,缓缓道:“好好当差,不然他们几个就是你们的下场。” 此时,外头哀嚎声骤起,一重又一重的鞭笞声振聋发聩,再配着刑部大牢阴森的场景显得更加可怖。 新换班的狱卒大气不敢出一声,麻溜地跪安后去巡逻了。 程纬又坐了会,起身离去。 郭昌的牢房在大牢最深处,通常这样的位置都是留给上峰关注的罪犯,或是罪孽深重等待处置的。 郭昌虽身陷囹圄,可气派依旧。麦秸垫上铺着棉布,一团崭新的被褥好好地放在一旁。甚至床旁还有一套泡茶器具,悠闲的样子好似只是来住两日便会离开般。 他临睡之前依旧打了一套拳,好好舒展了一番身体这才准备躺下,却听见外头吵吵嚷嚷,不过这与他无关,他只要按照詹相的吩咐,紧闭嘴巴等着詹相接他出去便可。 过了一会吵闹声停了。 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他懒得理会这些底层狱卒,翻了个身继续睡。 忽的呼啦一声有人把牢门铁锁打开。 郭昌闻声转身,却见有一名狱卒走了进来,而另一名狱卒则背对着守在外面。 走进来的这个人面生的很,郭昌心中一喜,第一反应此人应是詹相派来的。 但他不吭声,等对方说话。 狱卒长得普普通通,放在人群里压根不起眼。 他轻笑了一声,“郭大人,您受累了!” 郭昌冷哼一声,“谁派你来的?” 狱卒反问:“郭大人,你觉得还有谁会这个节骨眼派人来见您?!” 他这么一说,郭昌反倒轻松起来。这人说得对,他被皇上下狱,那些平日里对他阿谀奉承的小人们个个跑得快,哪里还有谁敢冒死前来见他。除了詹相还能有谁? 再说他为何要强抢涂家马场,这一切全是詹相和太子的指示。 “詹相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我可以出去?”郭昌急急问道。 恨只恨这大牢太过严密,进来几日什么消息都没传进来。 狱卒笑了笑,“郭大人,听闻您的五姨太总算给您生了个儿子。詹相专程派了人去益州节度使府上庆贺,还送去一名可靠奶娘。” 郭昌喜出望外,盼了多年的儿子竟在这时候来了。 他急道:“快!快带我出去。我要回益州抱我儿子!” 狱卒后退一步,眼中还带着笑,可嘴角已然掉下来,“郭大人!您先别着急。小的话还没说完。” 郭昌被狂喜席卷,兴奋地满脸通红,使劲摆摆手,“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狱卒顿了下,“詹相的意思是,您的儿子他亲自挑选的奶娘会好好照顾。” 郭昌一愣,咂摸了下这人话中的味道,突然脸呆住了。 第66章 066 狱卒皮笑肉不笑,“詹相给您儿子选的这位奶娘,可不是普通奶娘,吃得是红参鹿茸,喝得是燕窝银耳,保证让您儿子长得健健壮壮。”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只是詹相让这位奶娘服了一味药。这种药无色无味,毒性缓慢却致命。您的小公子若是吃了七天这位奶娘的奶,还没服用解药的话,奶娘与他双双身亡。” 他的话刚说完,郭昌便撕心裂肺大吼一声朝狱卒扑来。 那狱卒竟是个练家子,轻飘飘一闪身躲开了。 郭昌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地往那人身上招呼拳脚,怎奈此人面相普通,身手了得,三下五去二便轻易制住郭昌,将其双手反剪,压在墙上。 郭昌目眦欲裂,“詹相意欲何为?” 狱卒轻轻道:“詹相的意思郭大人还不明白吗?” “老匹夫!竟诓我来雍城?”郭昌怆然泣下,“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还我儿子!” 郭昌戎马一生,杀人无数,也不知是不是伤了阴鸷,妻妾给他生的全是女儿,因此才会对侄子郭廉那么宠爱。 如今他老来得子,竟不能亲眼看看,亲手抱抱。 至信之人竟然拿他宝贝儿子要挟,简直要了他的命。 不,詹秋德就是要来拿他的命! “从日子上算,奶娘已喂了小公子三日的奶,从雍城传信过去益州最快也要三天。”狱卒皮笑肉不笑,“保自己,还是保您的小公子,您要好好掂量!晚了,可就谁也保不住了!” 郭昌死死攥住拳头,“若我死了,你们还是不放过我儿子怎么办?” 狱卒露出轻蔑的笑,“我只能说,郭大人您不信也得信。” 郭昌哈哈哈大笑起来,想当年他单枪匹马勇闯敌营,骁勇无比。皇上做太子时率军攻打西蕃,他是副将。皇上被流箭射伤,是他从千军万马中把皇上背回来。 他这么多功勋,最后竟然落得个这般下场。 狱卒静静看着他,“时辰不早了!郭大人快上路吧!” 说完,他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双手奉上。 郭昌盯着**,幽幽道:“告诉老匹夫,逼死我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他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说完拿起瓷瓶,拽掉瓶塞,一口仰下。 喉咙刚沾上**,便如火烙过般撕裂,紧接着入腹入肠入血,一寸寸侵蚀着,好似这个过程很慢,可在狱卒眼里,郭昌喝完**,捂着脖子狠狠摔倒,只是打了几个颤便一动不动。 狱卒至始至终冷冷旁观,待一切平静,他上前蹲下,翻过郭昌,瞧他面容安详,毫无痛苦之相,犹如突发隐疾而亡,唇角不由勾起,嘀咕了一句:“真是好药!” 说完起身离去。 待与同行狱卒走至中庭,与程纬轻轻对视一下,微不可见点了下头,便转向朝另一边巡逻去了。 程纬起身带着下属回去睡觉去了。 姜钰率先知道这个消息。 崔良玉站于一旁,轻声道:“ 刑部尚书蒋自行已赶往宫中,向大雍皇上请罪去了。” 姜钰起身走向窗边,看着幽深黑夜,缓缓道:“郭昌该死,死得也算有些用处。雍城从今夜起,怕是很多人难以安睡。” 这时凌霄进来道:“陛下,平南郡王派人传话,问陛下答应他的事办的如何了?” 姜钰哼笑一声,“这人倒是一刻也等不得。” 说完走到案桌前写下几个字交于凌霄,“给他吧!” 崔良玉不知姜钰和李忠之间的交易,他只知道今晚郭昌猝死,李忠出过力。 他不由看向姜钰,觉得她此刻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 天崇宫。 蒋自行跪在地上,快把头磕破了,嘴里喊道:“请皇上责罚,臣办事不力,有违圣意!” 司马淳穿着便服,脸色阴沉看着陛阶下的蒋自行,“你是怎么办的差?” 蒋自行战战兢兢,连连告罪。一方大员死在他的刑部大牢,即便如现在所看是睡梦中猝死,可这位毕竟是曾经救过皇上的人,他只能把过错揽下来。 “刑部驻医在外头候着,他查看过嫌犯,应是隐疾突发所致。” “隐疾?”司马淳冷笑一声,“这借口可真是百用百灵,我看你们刑部烂的够可以。” 蒋自行吓得屁滚尿流,魂都没了。 最后只能磕头求饶,“臣失职,愿以死谢罪!” “你若死了,换来郭昌一命,朕倒可饶你!” 蒋自行魂飞魄散中似乎捉摸到了一点东西。他被皇上强行从丁忧中拽回京城审理郭昌一案,因不知前因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这几日好吃好喝地供着郭昌,都未曾提审他。听闻那日朝堂上皇上听闻郭昌干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大发雷霆之怒,原以为皇上动了真火,不愿再念郭昌曾经的救命之情。怎么现在听着不是那么回事。 “益州归太子管,传他过来。”司马淳斥道,“还有詹相,一并请过来!” 尤夏得令赶紧派小太监去通传。 “去把老五叫来,这事与他也有关。” 太子司马桢进来时,瞧见蒋自行跪在地上并未猜到郭昌已死。而詹秋德来时,脸色阴沉显然已知道了消息。 司马棣是最后来的,见太子和蒋自行双双跪地,一脸茫然也跟着跪在了地上。詹秋德资格老自然坐于下首。 司马淳端坐于龙座上,冷冷道:“郭昌深夜猝死,你们可知?” 司马桢心头一颤,面不改色地把头压得更低。詹秋德老奸巨猾,脸上更看不出什么。 司马棣大惊失色,“蒋尚书,怎么回事?” 蒋自行又把告罪求饶的话说了一通,说来说去就死咬着郭昌是犯病而死。若非如此,他这个尚书是当不得了。 司马桢惴惴不安,进来之后他一句未说,父皇会不会认为他心虚? 他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听司马棣道:“父皇,这几日儿臣一直在思索郭昌一案,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司马桢心里冷笑两声,他这位弟弟总算是忍耐不住,趁着他被父皇嫌弃,便要蹦跶出来显山露水了吗? “郭昌乃益州节度使,自有益州军马场饲养训练军马,且益州军马场规模极大,足以圈养军需所用之马。”司马棣直抒观点,不紧不慢,每个字都落入了在场人的耳朵里,“为何郭昌不惜布局杀人,夺走涂家马场?” 太子司马桢出声道:“定是他贪得无厌,见涂家马场水草肥美,起了私心。” 司马棣镇定道:“太子哥哥所言极是。是臣弟思虑不周。只是,若是臣弟坐在郭昌的位置,要是想用旁人的马场,可租可买可借,无论如何都有解决的方法,为何郭昌选择最极端的方法,这实在不是郭昌的做事风格。” 詹秋德道:“五王爷所虑缜密,其中大有蹊跷!兹事体大,臣恳请协助刑部彻查此事。” 太子连忙附议,“儿臣遥领益州,此番益州出事,儿臣难逃其责,愿亲去益州彻查此事。” 司马棣不出声,默默瞧着。 滴漏的声音一点点侵入,谁都不敢吭声,只等皇上发话。 司马淳抿了口茶,道:“在事实查清楚之前,郭昌不是嫌犯。蒋自行你可知道?” 蒋自行闻声连连磕头告罪。 “郭昌曾于千军万马中救了朕一命,如今他死在刑部大牢,传出去世人会说朕寡情狠心。老五!”司马淳冷声喊了一句。 司马棣屏气跪下,“儿臣在!” “朕着你彻查郭昌一案。刑部协助,人员随时供你调配。任何人不得查手。朕给你最大的权力!” 司马棣一脸坦然,好似早已预料道一样,“儿臣遵旨!” 司马桢攥紧拳头,后背僵硬得如同泥胎。 詹秋德迅速瞥过司马棣的脸,涌在喉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四人从天崇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各异,表情复杂。 司马棣拱手道:“太子哥哥,此番父皇把这事交给臣弟,少不得还要太子哥哥帮助。” 司马桢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阴阳怪气道:“老五,这事前因后果你最清楚,别让郭昌冤死就好。” 司马棣淡笑一声,也不恼,拱手告辞。 蒋自行连忙跟着告辞,追司马棣讨论案情去了。 四处无人,司马桢还未说话,詹秋德语气不善道:“不是说好由老臣自行处理郭昌,为何太子要强行下手,事先连个通气都没有?” 司马桢一愣,旋即恼火,“舅舅,你这话是何意?你难道不知父皇打击郭昌是假,对付我还有詹家是真,你为何处理郭昌一事如此随意轻率,现在倒好,父皇让老五查手办案,此事我们焉能脱了干系?” 詹秋德脸色难看起来,一想到太子曾派人夜探坤隆宫便堵住了胸口,心里极不舒服起来。 面前这个人,不过是命好做了太子,如今竟敢如此用如此口气与自己说话。 不过,此时不是翻脸的时候,他压着火道:“太子息怒,郭昌之死与老臣无关。” 太子冷笑起来,“除了你,还会有谁想杀他?” 第67章 067 詹秋德见司马桢压根不信他,心又冷了几分。 积年的尊威让他不屑解释,神色冷清道:“夜已深了,请太子回宫吧。老臣告辞。” 说完,转身往宫门走去。 第二日,有一童谣率先从城墙根的小乞丐处传出来。 这些脏兮兮的家伙们,手里拿着难得一尝的冰糖葫芦,蹦蹦跳跳沿着雍城各大街巷,嘴里唱着:“北山有营,练兵养马,窜位夺权,其心可诛!” 这些从未踏入过私塾学校的人哪里知道嘴里唱的是什么,反正有人给糖葫芦吃,那自然学得快,也唱得大声。 听到歌谣的人们,有些窃窃私语,有些事不关己,更有些人在说,今年屡现异象。先有异兽深夜吼叫不止,后又有这样谋逆的童谣传说来。有个老头摇头晃脑地说,许是去年与白兰打仗伤了大雍运脉,这才频频出事。 一顶轿子缓缓停在路边。 御史大夫金岚掀起轿帘,瞧着这群不知所谓的乞丐脸色沉了下来。 他让人把唱得最欢的乞丐叫来。 那乞丐名叫小六子,常年在城墙根混日子,是那一片的头儿。 他见有大官叫他,下意识先跑为好,却被人拽着衣裳推了过去。 饶是害怕如斯,他手里的冰糖葫芦也没掉下来。 金岚见他嘬人生最后一口似的狠狠吃了一嘴酸甜枣果,不由好笑起来。 “你们从哪里学来的?” 小六子瑟瑟发抖,“今早有人找来,说唱得好就有这个吃。” 他指了指手中的冰糖葫芦。 金岚一听,果然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这种童谣被雍城四方八街的乞丐传唱,说不定不久连皇上都知道了。 “那人长什么样子?” 小六子吱吱呜呜,“包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脸,只知道是个男人!” 金岚见问不出什么话来,沉声道:“不要再唱了。让他们都散了吧。不然小心人头不保!” 他见那群乞丐一哄而散,凝神一会便去了五王府。 谁料司马棣并未在府中,而是去了刑部。 也对,他如今头等大事自然是赶紧查清郭昌死因,好给皇上交差。 刑部大堂。 金岚刚进去便瞧见司马棣笑呵呵地坐在主位上,蒋自行陪在一旁。 底下站了一溜着狱卒衣服的人,想必都是昨日当差的。 “金大人,来得正好。本王不曾审过案,你来帮本王听听!” 金岚拱手,不客气地坐在一旁,同蒋自行打了个招呼。 蒋自行道:“昨夜值班的有两队,每队八人。郭昌出事的时候,是令老大当值。” 令老大出列,“是小的发现郭昌出事。” 司马棣问道:“把你发现的场景仔细描述一遍。” “是!昨夜我等是第二批换班去了大牢,彼时程大人也在。” 程纬拱手道:“是,下官因尚书大人嘱咐过,要确保郭昌安全,这才深夜前去查看,却不想衡三等人喝酒谈天,压根没有好好巡视。” “衡三何在?” 蒋自行拱手道:“回王爷,衡三被程大人责罚,伤了身体,在家休息。” 司马棣哼了一声,“还不赶紧把人抬到这里。” 蒋自行赶紧派人去抬。 金岚:“令老大,你接着说。” “我们发现郭昌时,他仰面躺在铺位上,一动不动。” “或许,他是睡着了,你们如何知道他是出事了?”金岚追问。 司马棣露出赞赏的表情。 令老大道:“回大人。郭昌夜里睡觉时时呼噜,声音震天。昨夜我们巡视到他的牢房时,见他一声不吭,纹丝不动,便有所怀疑,喊了两声他也不回应,便开门进去,发现人已经死了。” 金岚皱眉,“郭昌昨夜吃得什么,仵作可有查看?” “金大人。昨夜我发现出事,便第一时间让仵作去查了饭菜,发现并无异样。昨夜许多犯人吃的都是这些,他们也安然无恙。” 这时衡三被人抬了进来。 司马棣一脸嫌弃地护着鼻子,“金大人,你帮本王问问!” “衡三,昨夜你值班可发现有何异样?” 衡三吸溜着疼道:“回大人。没啥异样。” 程纬厉声道:“便是你等喝酒误事,嫌犯出事你们才不知。” 衡三大喊冤枉,“我等喝酒是不对,可还有四个兄弟在巡逻。” “狡辩!”程纬咬着衡三不放,“尚书大人,不论结果如何,这衡三也需按律处置。” 蒋自行点头,“程大人所言极是。” 衡三呜呜哭起来,随后被抬了下去。 金岚道:“王爷,尚书大人,可否去看看尸首?” 司马棣面露为难,不过还是同意了。 几人移步停尸房,仵作候在一旁。 不过一夜过去,因气候渐渐炎热,饶是尸首旁放着冰块,也掩饰不住异味。 司马棣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忍不住冲出去呕了起来。 呕了一阵,问仵作要了面罩戴上又重新进去。 仵作掀开百布,郭昌的面容露了出来。 果然安详无痛,好似梦中逝去般。 仵作道:“各位大人请看。若是中毒,定会在尸首各处留有痕迹。或舌头发黑,或指甲发紫,或七窍出血。尸首全身上下与一处异常,应是猝死之兆。” 他边说边撬开尸首的嘴巴,翻开腿脚,摆动头部,尸首顿时窜出阵阵臭味。 司马棣干呕两声,又出去吐了起来。 金岚见怪不怪,反倒俯首仔细查看,甚至离尸首的嘴巴只有毫米之近。 司马棣对此相当佩服。 “金大人,若无异处,我们赶紧走吧。”司马棣犯怂道。 仵作闻言低着头微微勾起唇角, 金岚起身皱眉,“表面无异,身体内部定不会骗人!” 仵作猛地抬头,终于面露惊慌。 司马棣赶紧摆摆手,“要看你看,本王受不了这些。” 金岚拱手,“也好!请王爷外间休息,我等查看后,再报于王爷。” 仵作无奈只好拿来工具,准备开剖。 金岚神情专注,“先切开喉部。” 仵作深吸口气,拿起一把尖锐小刀轻轻切入,顿时血流出来。 翻看了半天,连仵作都惊呆了。 按理说服了**后这喉咙是第一波被毒沁的位置,应当是黑紫颜色,为何惊不是? 他忍不住喜出望外,“金大人,无毒。” 金岚眉心皱得更深,没觉察到仵作的异常。 “继续!” 仵作为难道:“一般来说,喉间无毒,身躯其他几乎不可能中毒。”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这位大人生前身份显赫,地位极高,若被人开肠剖腹,总归不雅。怕到时候尸首归还家人,遭人非议唾骂。” 金岚抬起头来,看向仵作。 仵作硬着头皮,讪笑一声,“不瞒大人,下官做仵作这么多年,到开肠剖腹这个地步的案子十个手指便够数。既为逝者尊严,更为我等积累阴鸷,能不剖最好不剖。” 金岚闻言,不动声色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尸首,最终随仵作心愿,道了声,“好吧!” 回到大堂,金岚把检查情况告诉了司马棣。 司马棣叹了口气,“或许,这位郭大人身处地牢,心忧思郁,一时间引发隐疾也是有可能。” 仵作一听,赔笑道:“王爷所言极是。下官在刑部大牢见多了这种莫名死去的嫌犯。人啊,哪怕再大的官,一进到这里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不好,熬了几日便去世的大有人在。” 金岚瞥了他一眼,“王爷,或可从昨日值夜的人身上着手。谁进来过,做了什么,何人又能证明?待彻查一番后,再结合尸检做决断。” 司马棣点点头,“还是金大人有经验。父皇将此事交给本王,本王着实忐忑,有金大人相助,本王倒是放心不少。” 金岚谦虚了一番,与司马棣双双走出刑部。 临分别是,金岚屏退左右,低声道:“王爷,您可知六年前,三王爷、四王爷突然病逝一事?” 司马棣一惊,“金大人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你可知这是父皇的禁忌!” 金岚沉声道:“这个臣自然清楚。只是今日臣见到郭大人的尸首,突然联想到这件事。” 司马棣双目圆睁,“快说说看。” “六年前臣还是刑部侍郎,当时两位皇子在宫中同时发病,臣与当时的刑部尚书一起前往宫中调查此事,”想到当时惊险诡异的场景,金岚忍不住眯起眼睛,“我们赶到宫中时,两位皇子已逝去。皇上心痛万分,定要我们查出真相。当时,臣带着两个有经验的仵作对两位皇子的玉体查看了一番。发现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不像中毒,可为何两位皇子同时发病,同时逝去。因两位皇妃拦着,我们并未对其进行剖检。只是,有一点,臣一直记得。” 说到这里,他不由吞咽了一下,“两位皇子腹部高高鼓起,其他部位无此现象。臣询问了伺候皇子的宫女们,他们说两位皇子平日腹部平平,并无鼓起现象。” 司马棣冷声道:“难道郭昌尸首也如此?!” 金岚神色凌冽,点点头,“是!” 司马棣又惊又急,“难道六年前的凶手再次出现,毒杀了郭昌?郭昌与两位哥哥,有什么关系?” 第68章 068 金岚安抚道:“王爷先莫急。首先,两位皇子的死因,对外一直宣称因病逝去。皇上着人查了半天,也无任何头绪。此事成了皇上心中的痛,自然再无人敢提及。臣当时注意到两位皇子的腹部异象,也有可能是因病造成这种症状。既然查不出病因,或是**来源,那自然不能定为中毒。” “其次,郭昌腹部鼓起,也有可能他本身大腹便便。大概因为臣想太多了。” 司马棣幽幽道:“本王曾在益州见过郭昌。此人身材高大,健硕有力,并不是那种低头看不到鞋子的大胖子。更不是在牢房里待两日便忧心发病的弱男子。” 金岚深深锁着眉头,“王爷还是倾向于中毒?” 司马棣缓缓笑起来,“本王自然不信生病一说。” 金岚叹了口气,“当日臣弟金崇将此案告之于臣,臣便想为民为国揪出郭昌这一败渣,谁料想,他人刚到雍城,便不明不白地死去。” “金大人,其实郭昌所犯之事,早已人证物证具在,他死罪难逃。只是父皇仁心,见郭昌死了,便想起他曾经的施救之情,想着至少要他死个明白。”司马棣耸耸肩,“再说,若郭昌真是被毒死的,那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天子脚下作恶,这事还真是有趣地很。父皇怕是最难忍受这件事吧。” 金岚身为御史大夫,必须在朝中各股势力中保持中立。不管是太子和詹相的东宫派,还是地方势力的割据派,他哪边都不想沾。 可他此次从弟弟金崇处听到司马棣在益州所为,便对这个纨绔王爷有所改观。至少敢跟郭昌对着干,这样的豪气实属难得。 他拱手笑道:“王爷,若有需臣效劳的,请不吝指教!” 司马棣连忙扶起金岚,“本王与令弟金崇相熟,我与你之前不必如此生疏了。有需要金大人的地方,本王自然要叨唠。” 两人客气了一番,金岚想起童谣一事,又叹了口气,“今岁怪事恁多,现在街巷中又有一奇怪童谣在传唱,也不知何人所为?!臣觉得,最近这雍城看似平静,实则风起云涌,不太平啊。” “童谣?” 金岚又将童谣复述一遍,将小六子被人收买传颂童谣一事也说了出来。 司马棣自然早知北山一事,并有意透露给王妃沈静。只是没想到沈静竟然相出这等招数,既把事情透露出去,却又可以置身事外,不被人猜忌。 真是高招啊。 他装出惊吓样子,“这些乞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竟敢传颂这样的忤逆童谣,金大人应该当场把这些人给抓起来,关到刑部大牢里,严刑拷问,看究竟是谁在背后使坏。” 金岚苦笑一声,“王爷所言不差,只是这些乞丐也不过是贪图一点好吃的,并无直接恶意。若全抓起来,刑部大牢哪里够关。再说,现在刑部精力全放在郭昌之死上,自然无心这种事情。” 司马棣点点头,“还是金大人考虑周全。不过,此种童谣事关重大,会不会真有此事?” 金岚瞧着北山方向,“有没有?去看一看便知。” “要不要本王陪金大人同去?” “此事不敢打草惊蛇,臣悄悄去查看一番,再与王爷做打算。” 司马棣笑了笑,“也好!” 金岚走后,司马棣脸色沉了下来,低低哼了一声,“怕你去了北山,父皇便已知晓。” 客馆。 姜钰喝着李忠送来的好茶,边看凌霄整理她将要参加觐见之礼的朝服。 崔良玉进来道:“五王爷会审理郭昌一案。大雍皇帝极其恼火,一定要查清郭昌死因。” 姜钰好似早已料到般,“如此甚好。即便司马棣查到不是太子和詹秋德所为,也会朝这个方向去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孤的身上。” “陛下英明。那**乃我白兰秘而不传之物,任凭他们查破天,也只会越查越乱。” 姜钰笑了笑,“这**乃王族所有,崔相如何得知?” 若不是崔良玉提醒可用此毒,不论棒杀还是勒杀郭昌,都会让事情变得直白,越直白越不好浑水摸鱼。 唯有让他死得平平静静,才好嫁祸他人。 崔良玉顿了下,“此毒是先皇所赐!” 姜钰脸上的笑缓了下来,慢慢消失。 “母皇为何要赐你**?” 崔良玉低下头,沉沉道:“臣斗胆请陛下不要追问此事。” 姜钰猛地起身,上前直逼崔良玉,“给孤抬起头来!” 崔良玉听话抬头,眼睑却始终垂着。 “告诉孤!母皇为何要给你这样的东西?” 崔良玉颤声,“先皇心思,臣不敢妄自猜测!” 姜钰彻底恼了,“说!” 崔良玉眸中似有忍耐不住的痛苦,却被自己无情隐藏起来,最后化作一句,“先皇薨逝前曾传臣觐见。” 姜钰一愣,还有此事?她一点都不知晓。 “先皇赐给臣这瓶药,说待陛下娶了王夫,开始独理朝政,便要臣服了此药,好生离开!” 姜钰刹那间转身背对着他,两行清泪狠狠流出。 好似再活一世后,她便从未如此激动过,哪怕知道自己再次走上朝贡之路,或许又是一条不归之路,她也没有因害怕恐惧哭过。 而此时,她不知为何,偏偏止不住地想哭。 母皇在位三十年,勤恳亲民,从未懈怠。留给姜钰的还算是一个国库丰盈的国家。 只是姜钰命不好,刚登基便遇到强大邻国的进攻,经验匮乏的她带领白兰撑了不到一年便成了敌国的贡品,一朝死去。 如今她再活一世,心里通透了许多,手段也狠辣了许多。 可还是未能明白母皇的这一做法。 “陛下!待陛下安全回到白兰,迎娶新王夫,臣便谨遵先皇旨意,服毒离去,绝不给陛下添丝毫麻烦!” 麻烦?姜钰苦笑起来。 上一世,崔良玉确实是个麻烦,还是个狼心狗肺的大麻烦。 这一世,他处处维护自己,时时剖露忠心,为她挡箭,为她出谋。 她不能不动容。 姜钰缓缓转身,看着崔良玉,冷声道:“崔良玉!即便孤娶王夫,亲朝政,你别想偷懒耍滑,试图离开孤!知道吗?” 第69章 069 崔良玉脑中轰然一震,平日里敛着的种种情绪此刻终于流露出来。 黑黑的眸子里闪过欣喜,片刻又消失,被浓浓的不敢置信给压制住,最终落得个默默不语。 “你说过,会效忠我,守护我……难道全是哄我?”姜钰见他不语,急得连孤都不说,以我相称,连连质问。 崔良玉轻轻摇了摇头,“臣说的,至生至死都不会变。只要陛下还需要臣,臣自当鞠躬尽瘁,永不后悔!” 姜钰松了口气,眉间皱纹轻轻松弛下来。 “你手中可还有此种毒、药?” 崔良玉回道:“先皇只赐给臣一瓶。” 姜钰轻轻笑了起来,“若你怕先皇责怪,孤百年之后到了鹧鸪山神殿,自然会给母皇解释,让她不要怪罪于你。” 崔良玉低下头,狠狠咬着唇,道了声:“臣谢陛下!” 只是,先皇薨逝前,除了赐他毒、药外,还说了若是姜钰知道后定不肯让他服毒,定会阻扰。遇到此番情况,先皇令他无论如何必须自行了断。 他想不明白,为何先皇要逼他死。 他辅佐姜钰,尽心尽力,再没功劳也有苦劳。 他当时冒死一问,先皇用尽力气说了句,“钰儿性淳心软,虽然她不说,但心系于你。若有你在,她焉能与王夫夫妻和睦,焉能狠心谋全时局,总归会因为你乱了阵脚。你对她,不过是她的绊脚石罢了。” 此时,他与姜钰双双重生,除了助她逃脱雍城外,还要助她坐稳白兰王位。 如此一来,他再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这时,凌霄求见,“外头有人拿来一个包裹,说是袁肃袁大人着人送来的。” 姜钰闻言点点头,“拿进来吧。” 崔良玉缓缓出了口气,沉声道:“袁肃想让陛下为他解谜,只是这六年前的蹊跷事,连大雍皇帝都找不出答案,我等如何能帮上忙?” 姜钰苦笑一声,“孤不过在巫英处学来两招开坛祭魂的法术,临时之用还能糊弄李忠和大雍士兵。袁肃闻言以为孤可以追魂问事。” “袁肃是我白兰可用之人,先行答应倒也没错。就是怕……” “先收下吧。孤已飞鹰传书给巫英,让她帮帮忙。毕竟这等事情,她们巫派最为擅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法子,能给袁肃一个交代。” 崔良玉沉吟道:“这也着实奇怪,好端端的两位皇子同时在宫中发病,太医都来不及医治,人便没了。” 姜钰冷笑起来,“报应不爽。他司马淳但凡仁义一些,上天也不会让他子息如此稀薄。” 凌霄抱着东西进来,打开一看有三皇子司马枫生前所穿贴身衣裳,惯用的金器、玉器、瓷器等物。 “倒也是个可怜的母亲。”姜钰还是心软,叹了口气,“先收起来吧。” 崔良玉叮嘱道:“此事定不可让旁人知道。” 凌霄知道其中利害,点头道了声:“是!” 长信宫。 今日的朝堂风平浪静,尤夏松了口气,瞄见司马淳大大打了个哈欠,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司马淳这几日连着宿在德妃娘娘的宫中,夜夜笙歌,连早起上朝也要他胆战心惊冒着必死之心提醒几次。生怕他一个不耐心便赐死自己。 就在他松懈之时,一个快站到宫门口的人腾腾出列,大声道:“启禀陛下,今日听闻京城中竟有谋逆童谣在四处传唱,臣担心有人在背后作祟,唯恐天下不安,扰乱视听,意图不轨啊。” 尤夏险些摔倒,他定神一看,是吏部侍郎冯聪。 司马淳原本快眯住的双眼突然露出锋芒来,坐端冷冷瞧着下方。 詹秋德出列道:“冯侍郎,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不过是有人瞎闹,竟提到朝堂上让陛下忧心。谁敢乱造谣,就让京兆府去捉拿便可。你这成何体统?” 冯聪长得白白净净,倒是个美男子,只是他面嫩嘴可不饶人,皮笑肉不笑,“詹相训示地是。或是下官杞人忧天,只是下官胆子小,生怕出什么事。便碎碎叨叨地把这事禀报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詹秋德皱着眉,“既然知错,还不快快归列。” 冯聪不动弹,又道:“詹相有所不知,这童谣内提到北山,提到扎营练兵,还提到了谋权篡位,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童谣。所以臣心十分忐忑。” 说到这个份上,詹秋德也不能说什么,沉着脸道:“既然如此,还请陛下裁夺!” 司马淳听得心头之跳,他坐皇位已经二十年,如今天下太平,四方皆俯首称臣,没有不顺心的。 可越做皇上,越怕这平静下出现的意外诡谲。素日里最讨厌臣子与皇子交往过密,或是臣子之间因师门、亲缘结党营私。 对谋逆二字更是听不得。 如今冯聪禀报这个诡异童谣,他的心火蹭蹭地往上冒,当下冷脸摔了面前的茶盏。 黑压压一众朝臣跪下告罪,詹秋德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当差的?天天跟朕说什么天下太平,如今这种童谣竟在京师传唱?” 一干人等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说话,连詹秋德这个老滑头都不愿触霉头。 司马桢想了想,抬头恭敬道:“启禀父皇,昨日其实御史大夫金大人听到童谣后,已经前往北山察看,可听他说说看。” 金岚闻言,起身出列跪拜,“陛下,臣偶尔听闻沿街乞丐传颂童谣,便亲去北山查看了一番。” “快说!”司马淳冷喝道。 “是。北山山后确有一处山沟,宽敞可容纳数千人。但臣去了之后,发现除了草地上扎营的洞坑外,并未其他痕迹。” 司马淳冷笑一声,“怕是听到了风声,连夜跑了。” “可毕竟没有瞧见士兵,这一切还只是猜测。”金岚实话实说。 詹秋德拱手道:“想必传颂童谣的人,想欲盖弥彰,故意混淆视听。” “詹相的意思,背后那人还另有阴谋,不过是拿一个无须有的事情来遮掩?” “陛下英明,臣也只是根据情况推断。就如御史大夫所言,仅凭一句童谣,便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昨个郭昌意外身死刑部大牢,今日又闹出个谋逆的童谣。你们当差当得好啊?”一番讽刺,这些朝臣们又乌拉拉跪了一地,嘴里喊着请陛下责罚,可又有谁是真心实意。 司马淳顿时感到深深的无力。 “金爱卿,朕着你查清此事。三日破案。” 金岚顿感压力,只能拱手遵旨。 不一会便从京兆府奔出数百人,浩浩荡荡朝北山行进。 金岚为首,京兆府尹黄斌陪在旁边,一行人到了北山后山那条沟,上下翻看了半天,果然什么痕迹都没有。 黄斌愁的脑袋疼,“金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什么都没有啊。” 金岚下马,顺着湿漉漉的草地查看扎营的洞坑。 走了一遍后,回头道:“那童谣说这里扎营养兵,仅从营帐数目上,至少有千人之多。这么多人想突然消失,总是会留下痕迹。且去周边住户问问,或许会有些发现。” 黄斌一喜,“还是金大人敏锐,我马上让人去查查。” 说完,他立马叫来几个脑子活的,让他们快去问问。 回到京兆府,那几名探子过了一会,也都回来。 但可惜的是,北山周边住户本就稀少,昨夜雨势大,可能马蹄声和人的走动声全被雨给盖住,未曾发现什么。 黄斌才调入京兆府尹才半月,竟碰上这样的大事。 他哭丧着脸,拱手道:“金大人,皇上让三日破案,这可咋办啊!” 金岚沉声道:“你去找传童谣的乞丐,再去问问情况。我去找吏部侍郎冯聪。” 黄斌脑袋不聪明,好在嘴巴甜腿勤快,赶紧带着人去找小六子。 金岚坐着轿子,去吏部找冯聪。 昨日他在街头碰到小六子传唱童谣,觉察事情不对劲,便让他们散了别唱了。 按理说,冯聪没这么巧就听到啊。 再说,平日里朝堂上他这个人总是规规矩 矩地站着,事不关己的样子,哪里会因为一首童谣而挺身而出。 到了吏部,却扑了空,吏部员外郎告诉他冯聪不在。 这位员外郎面露鄙夷,一脸八婆样,“金大人想找冯大人,不如去长公主府上找一找。人家啊,现在攀上高枝,吏部可容不下他了。” 金岚皱眉,“长公主岂是你等可置喙的!” 那员外郎脸色一僵,虚虚告罪,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金岚默默叹了口气,只好先行回来。 东宫。 司马桢这两日出奇地平静,再也不跟歌姬厮混,倒摆出储君的模样,看书习字,一副诚心思过的样子。 那日派去坤隆宫的小太监名叫钱德,他侍奉在旁,悄无声息的,又把太子爷的喜好拿捏地准。 司马桢不由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钱德,你真在母后宫中看见詹相?” 钱德赔笑道:“奴才没有看错。就是詹相,穿了太监衣服窜进了坤隆宫。” “窜?你这形容可真形象!”司马桢阴阴地笑起来。 第70章 070 钱德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奴才听说詹相颇瞧不上我们这些阉货,没想到他为了谋事竟然也肯扮做太监。” 司马桢冷笑两声,“詹相?就连本王也差点被他蒙骗。” 钱德俯首道:“奴才蠢笨,只可惜此次去坤隆宫并未见到我那同乡。不然便可问她一问。” 司马桢嘴角勾起,谁也不知他心里的天平已经渐渐倾斜。 只是如今他禁闭东宫,如困兽般不能自由。 此时,有人进来正殿。 也无通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钱德抬头便瞧见这位闯入者,刚要张嘴叱骂,却被眼前这抹明黄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来,“奴才叩见皇上。” 司马桢一愣,连忙放下笔,走到司马淳面前跪拜叩首。 “儿臣见过父皇。” 尤夏跟在后头,瞧见那日在坤隆宫逮住的机灵太监,心里立马盘算起来,只是面上还维持着谦卑。 “起来吧。” “父皇深夜来此,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司马桢脸上浮着惊恐。 司马淳瞧着堂堂大雍太子如此样子,又心疼又恼火。 想当年他还是太子这个年龄的时候,早已覆灭敌国数个,立下赫赫战功。如今这一朝太平盛世,太子坐享其成,从未体会过江山来之不易,只是被禁闭在此几日,便吓成这样。 若是有一天敌军来犯,他焉能撑起大雍? 司马桢自然不知道他的父皇心里已经转过百千愁绪,一脸诚惶诚恐。 司马淳柔声道:“前几日你生辰,父皇这是来瞧瞧你。” 司马桢感激涕零,噗通一声又跪下,哽咽道:“儿臣愚钝。儿臣自知犯下大错……” 司马淳见他这样,安抚道:“起来吧,益州节度使郭昌犯下大错,不过现在已经伏法。你遥领益州有失察之责。你以后是要继承父皇大统,要学会识人用人,千万不要被宵小伪君子给蒙骗了。” 司马桢眼圈翻红,又一次跪拜,“多谢父皇教导。儿臣知道了。” 司马淳生性阴狠乖戾,对待子女不过是好那么一点点而已,可从未用这种慈父语气给太子说过话。更不可能坐下来,说些软话好好教导。 从来都是奖罚分明,该奖励的时候从不吝啬,该惩罚的时候也从不心软。 司马桢顿时觉得春天来了,原本阴暗的前途一下子云开雾散。 就在他松口气的时候,司马淳话题一转,“今日朝堂上,吏部侍郎冯聪说京师里有人在传颂一首有关谋逆的童谣。” 司马桢一愣。 司马淳犀利的眸子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又道:“说是北山那边有人在私养士兵圈养军马,意图造反!” 司马桢的眼角不由地抽了一下,迅即他露出又惊又怒的样子,“到底是何人在编造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司马淳顿了下,忽的呵呵笑起来,只是这笑冰凉极了。 “太子这话,跟詹相说得一模一样。真不愧是连着血缘……” 司马桢后背一僵,干笑道:“那还真是巧了!” 司马淳摩挲着扳指,“太子你知道你犯得最大的错是什么?” 语气之严厉与方才柔和细语判若两人。 司马桢只得噗通一声又跪下,“儿臣……不知!” “你身为太子,身上肩负的是大雍,而不是小小一个詹家。詹氏即便是你母后的母族,可这天下是我们司马家的……” 司马桢手心冒汗,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朕囚禁你是为了益州之事?”司马淳见司马桢一脸茫然,刚热乎起来的心便冷了下来,“看来你还是冥顽不灵,那便继续在东宫闭门思过吧。” 说完,甩袖而去。 司马桢跪行了几步,那抹黄色早已不见了。 钱德心疼,“太子爷,皇上已经走远了,您起来吧。小心地上凉。” 司马桢脸色阴沉,起身缓缓回到太子宝座上。 “请詹相来东宫一趟!” 钱德讪笑道:“恕奴才多嘴,方才皇上说了让您与詹家……” 司马桢甩手给了钱德一个嘴巴子,“我现在还是太子!” 钱德也不敢捂脸,“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 正殿内空无一人,唯有司马桢踱步不止,心思翻转个不停。 一会觉得父皇这是要废太子,一会认为父皇既然亲自来东宫教训他,自然还把他当做太子看。 还有,北山练兵之事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 知道此事的只有他和詹秋德。 他前几日偷偷过去北山,还叮嘱了一番,且勿要出谷惹事。 难不成是谁不听他话,溜出去被人瞧见? 又或许是……詹秋德说出去的? 心思至此,司马桢也觉得不可能。 再怎么说,他此刻跟詹氏捆在一起。 想起父皇的话,他不由冷笑一声。 父皇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般厉害,不用借用旁人势力便可坐稳江山。 他司马桢若不找来几个靠山,仅凭自己哪能顺利登基? 片刻,钱德哭丧着脸回来复命。 司马桢见他这副模样,心里一凉。 “太子爷,詹相他说身体不适,不宜出门。” 啪的一声,司马桢一巴掌又甩在钱德脸上,“再去叫!他要是不来,你就给本王去死!” 钱德这次捂着脸忍不住哭起来。 上一任东宫大太监病逝,他好不容易用钱买了路子挤上这个位置,怎么刚来就被狂扇两个巴掌。难不成上一任大太监就是这么被整死的? 詹秋德到底还是没来,不过托钱德递来话:事情都处理好了,太子勿忧。 司马桢闻言只是冷笑,如泥塑般坐在太子宝座上良久不动。 钱德战战兢兢逃算是过一劫。 司马淳回到宫中,径直去了德妃宫中。 汤沁穿着粉色薄纱正准备就寝。刚歇下,司马淳偏偏来了。 她来不及起身,惊呼中就被司马淳压在了床上。 烛光中她的肌肤越发娇嫩润滑,司马淳的眸子像是挂了刀一样,生生剖进她的肉里。 这样贪恋的样子,汤沁可是见过许多。 如今她能让大雍皇帝也这样子看她,可真是让人又兴奋又感叹。 不过,随即她便发现司马淳像是憋了很久,用尽全力在她身上发泄着,以至于折腾地她浑身疼痛,原本娇嫩的肌肤没有一处好的,想必明日定青紫一片。 汤沁娇娇嫩嫩的,哪里受过这种屈辱,当即便哭了起来。 司马淳瞧见这眼泪,越发地兴奋,捏着她的下颌,狠狠道:“哭!哭大声点!” 汤沁睁大眼睛,眼泪果然越涌越多。 司马淳下手更狠了,连在外头侍候的尤夏都听不下去了。 再怎么说,德妃娘娘也是人家南陵的公主,又不是宫中随处可见的小宫女,任司马淳这么折腾。 司马淳今日听到有人谋反的消息,此事触犯了他的禁忌,憋了一天,总要有个发泄的途径。 要怪只怪德妃娘娘太受宠。 尤夏闭上眼睛,折腾吧折腾吧,最好闹出事来,白兰才好浑水摸鱼啊。 雍城一处高门大院内。燥热的夏夜一丝风都没有,憋闷难耐。 汤澍身着青衫,立于屋檐下,正仰着头看着星空,只是脸上的神情颇为落寞。 “殿下,屋里镇着冰块,比外面凉快多了……”李敬轻声劝道。 李敬原先是侍候南陵皇后的管事太监,被皇后打发来雍城,照顾汤澍,昨日才赶到。 汤澍垂下头,嗯了一声,抬脚往里头走。 此刻,有侍女疾步走来,跪地叩首,“殿下,方才有人敲门送来一封信。说是务必要殿下亲启!” 汤澍接过信,瞧见上书弟弟亲启四字,不由一愣。 这是姐姐汤沁的笔迹,不过她人现在已入皇宫做了德妃,可是宫中出了事才来给他递话的吗? 他连忙打开,读了起来。 李敬抬眼悄悄瞥了一眼,怎奈角度不好,一字也瞧不见。 汤澍越看眉头越皱,脸色也越沉。 他抬脚进房,还不忘吩咐道:“关门,任何人不得进来!” 李敬得令,连忙关上房门,十分自觉地站到了房中。 汤澍看完信,抬头瞧见他,张嘴就斥:“李敬,听不懂话吗?出去!” 李敬这才没法,低着头灰溜溜推门出去了。 他转身去找刚才送信的侍女,“何人给二皇子递信?” 侍女战战兢兢,“奴婢没敢看!” 李敬气急,“你是不是傻?” 侍女不敢吭气,只能垂着头挨骂。 “外面可有写字?” 侍女低声道:“奴婢不识字!” 李敬使劲踹了侍女一脚,“给我滚!” 没办法,只能又回到门口,趴在门上,试图探听点什么。 他哪里知道汤澍此刻的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那进宫被封为德妃娘娘的,不是姐姐汤沁,而是太子哥哥从大雍买来的一个花魁,冒充姐姐身份,进宫侍奉大雍皇帝。而姐姐真身却躲在南陵一处尼姑庵,吃斋念佛。 汤澍攥着信,不敢相信。 他们姐弟三人,一母同胞,都是母后所出的嫡子嫡女,从小三人感情很好。其他庶出的兄弟姐妹,再怎么折腾,都越不过他们三人。 哥哥汤泽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姐姐是嫡长公主身份自然尊贵。 他作为弟弟,更是被宠得厉害,姐护兄爱。 此番姐姐被送给大雍皇帝,事先他一点也不知情,人都入了宫他才知道。 第71章 071 父皇那么多女儿,为何偏偏把姐姐这个嫡公主送去,这是汤澍一直想不明白的。 姐姐哪里会肯?父皇焉能舍得? 定是太子哥哥逼着姐姐去大雍。 可……为何中途又换了人? 姐姐在信中说,她得知自己要远嫁雍城,死活不肯,不知为何父皇母后也如此逼她前去。后来她被绑着踏上了前往大雍的官路。谁料马车一路进了一处隐秘的尼姑庵,并没有继续前往雍城。 太子哥哥告诉她,他自然也舍不得亲姐远嫁,不过是要利用她的身份在大雍宫中安插一枚棋子罢了。 姐姐怕汤澍担心,便着人悄悄送来信件,让他不要以后去了宫中见到那个扮做自己的德妃娘娘露出马脚。 他这位哥哥心思缜密,野心极大,一直认为南陵偏居一隅太过弱小。 他对旁人都是心狠的,唯独对姐姐和自己关爱有加。如今哥哥竟拿着亲姐一生的幸福来谋事。 所谋何事,汤澍对此不敢深想。 在房中来回踱步了几次,他准备待明早去宫中会一会这位替身。 谁知大清早递了帖子给德妃娘娘,竟被打了回来。回话的宫女说德妃娘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见客。再说,按照规制,除非皇帝发话,外臣才可见宫中妃子。哪怕你是妃子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说到底,这是深宫,进了里头可就难见天日了。 汤澍塞了银子给宫女,让她务必劝动德妃娘娘宣旨相见。 客馆中,姜钰悠闲地过分,她正在院中拉弓射箭消磨时间。 虎尉张开手臂成大字型……当箭靶,只见头两侧,手臂内,大腿中,各有箭簇几根。 凌霄立于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虎尉。而虎尉保持着微笑,静静等着。 姜钰出生便是皇太女,既要学习琴棋书画,更要学习骑射武功。她身为女子,因身体条件限制,自然不善武功,却更善射箭。 只见她轻松拉满弓,抬起瞄准,一气呵成,一只箭便咻的一声朝着虎尉射去。 詹威就是这时走进来,见箭羽朝他射来,吓得连忙趴下。 谁知箭直直射中屋檐下的悬梁正中,铮的几声晃动。 崔良玉拱手含笑,“陛下,臣输了!” 姜钰抬眼斜了他一眼,“你哪里输了,分明是孤射偏了!” “那么高的地方,臣的箭可射不中。” 凌霄抿唇忍住笑,赶紧上前去扶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詹威。 詹威尴尬地整理了下官服,经过虎尉时又哆嗦了一下,咳咳两声后找回了些大雍天国命官的自豪,勉力朝姜钰走去。 “下官参见白兰国主!” 姜钰微笑,“詹大人,可是皇上定下日子召见孤?” 詹威拱手道:“回国主,礼部还在商定吉日。请国主稍安勿躁。” “詹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崔良玉出声追问。 詹威回礼,“詹相对白兰国主甚是关心,已着礼部尽快定出日子,好让国主早日朝觐我大雍皇帝陛下。国主您不也盼着回国吗?” 姜钰哦了一声,“可是詹相让你告诉孤?” “回国主。詹相仁义贤良,向来对前来朝拜的藩国礼敬有加,他老人家自然了解藩国国主们渴求朝觐归附大雍之心。” 哪怕詹秋德现在不在身边,詹威也一脸恭敬地说出这番话来。 姜钰装出感恩戴德之样,“多谢詹相体察。詹大人,孤不便前往,请詹大人代孤送去一份礼,以表白兰谢意。凌霄,去拿来!” 好似这早已准备好似的,凌霄称了声是,进屋拿出两份用绸缎精心包装的礼盒。 姜钰笑道:“詹大人,上头这份是孝敬詹相的,底下这份是给你的。还请不要拒绝!” 詹威嘴上说着不要,眼珠子可不停地扫向礼盒。 早都听说白兰国主最不缺的便是金子,莫非这里头的…… 还没等他想明白,凌霄已经把礼盒放在了他的怀里。 詹威有些得意,他的官品虽然放在雍城不算什么,可好歹也是个安排藩国朝觐的官,平日里迎来送往收受礼物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姜钰等人入住到客馆几日了,都不曾孝敬他什么,他正不悦呢。 没想到,白兰人挺会来事。 詹威走后,姜钰笑问,“要不赌一赌?看詹威把哪一份礼盒送给詹秋德?赌、资的话,孤出一袋金瓜子!” 凌霄最先应答,“定是上面那份,这个詹威胆子那么小,连陛下射出去的箭都怕得趴地上,绝不敢私吞礼盒。” 崔良玉笑道:“凌霄跟着陛下几日,聪明了许多!” 凌霄脸一红,“崔相……” 虎尉一脸正经,“臣猜测他应是留下给詹秋德的那份,送出去了自己的那份。他适才看到礼盒冒出的贪婪之色,臣可看得一清二楚。” 凌霄点点头,“崔相你赌哪个?” “回陛下。臣赌他独吞两份礼物。” 凌霄一惊,“崔相莫不是开玩笑。詹威怎会如此大胆。” 凌霄嘴角噙笑,“孤与崔相看法相同。” 崔良玉面色微微一红,“那两份礼盒中,送给詹威的,由金铸造出连绵山脉及环山之河,象征山河永驻。送给詹秋德的是硕大金块,由我白兰最大金矿中挖出,还未曾锻造。这两份礼物,第一份虽然寓意好,但重量明显轻,而第二份无甚寓意,甚至十分直白,但胜在重量十足,所值最大。詹威左右掂量,定十分为难。” “若是他重新选一份礼物,送去詹相府,那便可解了难题。”崔良玉哼笑了一声。 姜钰道:“人心啊,总是贪不足!” “按理说,给詹威的礼物更适合詹秋德啊。”凌霄追问。 “孤之所以调换过来,自然另有用意,我们且看事态发展,再做打算!”姜钰幽幽道。 京兆府。 黄斌瞧着日上三竿,心急如焚。今日已是皇上命令结案的倒数第二天。怎奈案情无任何进展,只能拉着金岚再行分析判断,试图垂死挣扎。 一个小吏急行至堂中,手里拿着一簇箭羽。 铮亮的箭头上扎着一团黄纸。 黄斌气急败坏,“是何人恶作剧,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作对!” 小吏诚惶诚恐,“小的没看清楚,听到箭声抬头一看便瞧见此物,再看向四周,却无任何异样啊!” 金岚拽下纸团,打开一看,脸色便沉了下来。 黄斌追问:“金大人,上头写着什么?” “射箭之人告密,说在城西桃花谷发现有驻兵,疑似北山那些人!” 黄斌不敢置信,拿走密信看了起来。 他迟疑了下,“会不会是个陷阱?” 金岚抬眸思索了一会,“即便是个陷阱,也得跳下去。毕竟明日便要给皇上一个交代。” 黄斌狠狠心,大喊一声,“召集所有人马,去城北桃花谷。” 金岚补充道:“只黄大人处的人手太少,对方有千余人,且颇有作战经验,厉害非常。” “那如何是好?”黄斌皱着脸,“我手上只有百余人。” “你先行带人去桃花谷,我去兵部借兵!”金岚交代两句,连忙去兵部找救兵。 不一会,京兆府的大门疾跑出一行士兵,朝西边奔去。 躲在拐角处的某人见状,立马扭头回詹相府汇报。 城北的桃花谷,顾名思义是看桃花的地方,不过此时正值初夏,俗话说五月白六月红,桃子刚好挂果,正青得酸,待过个半月五月白便熟了,可有鲜美桃子吃。 谷中桃林一片,原是富户所种,放眼看去,竟无人看管,倒是桃林地上坑坑洼洼,似有马匹经过,而且还不止几匹,踩出凌乱蹄印来。 黄斌到此一看,心下激动不已。怕是北山那群叛党果真跑到城西来了。 告密的人竟说得是实话。 他正要策马进去,身边的随从提醒道:“不等等金大人吗?” 黄斌此时心眼多了起来,若是待金岚回来,待抓到叛军,金岚比他官职高,定会抢了头功。 若是现在冲进去,金岚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来助他,无论如何,也是他京兆府尹英勇无敌,擒贼有功啊。 “金大人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我们先进去!”黄斌令道。 随从不敢多言,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桃树不高,黄斌骑马进去,刚好视线可扫到前方状况。 衙役踩着泥往里冲,一进林子便跟抹黑了般。 桃果上的绒毛蹭到脸上,痒得难受,好多人一手拿武、器,一手挠脸。 突然,前方桃林大震,人影闪动,黄斌惊喊道:“快快撤退!” 方才劝他等一等金岚的随从心里暗骂一声,抬脚便往回跑。若是还有时间,真想啐无脑上司一口。 忽然两侧鼓声震响,黄斌抬头一看,山上竟站起两排士兵,个个手握刀剑盾牌。 “不好!中了埋伏!” “快撤!” 黄斌策马往谷外冲。 说时迟那时快,巨石、火轮从山顶滚下来,毫不留情地冲向了桃林。 桃林瞬间被点燃,烟雾窜出,鼻息间有浓浓的火烧味。 巨石滚落压过火线,冲进桃林,压倒衙役,顿时嗷嗷嚎叫大起。 黄斌吓得屁滚尿流,从马上摔下来躲在马肚子下。 “金岚这龟孙子怎么还不来!” 他这时想起金岚的好处来了,怎奈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 还未躲过巨石和火焰,又有流箭射来,咻咻咻地射向桃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反应有些章节锁了,因我后台看不出哪些被锁,还请麻烦告知啊。不然会影响大家的观感。感谢还能坚持到这一章的小天使们。也同时感谢烟雨北街小可爱浓浓的营养液!笔芯! 第72章 072 这些箭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穿过桃枝,穿过缝隙,直直射入衙役们的身上。 他们身为京兆府从未经历过真实战场的普通衙役,成为卑微可怜的瓮中鳖,当真人生第一体验。 黄斌带来的人中,被烧死的,被砸死的,再加上被射死的,不一会便有五十余人。 黄斌哪里见过这阵仗,真真后悔自己不该贪这点功劳,把自己老命搭进去。 在浓烟中,他作死偷瞄山顶上的敌军,竟瞥见一将领模样的人穿过浓烟直直盯着他。 那眼神犀利地快要戳穿他的身体,只那一瞥,黄斌吓得赶紧趴下,哆嗦着躲在马屁股后。 怎奈这马最怕火,受惊后蹄子乱蹬乱踩,一脚踢在黄斌的心口窝,生生把他踢得口中吐血。 山顶上,楚牧身着战袍居高临下睨着谷中这些做困兽状的人群。 身旁副官拱手道:“将军,谷口已用火线封锁,风向刚刚好,再过一会浓烟吹来,他们怎样都逃不掉。” “情况有些不对,”楚牧皱眉道:“太子殿下让我们从北山移兵至此地,又说今日会有叛军入谷,让我们剿灭,权做练兵。可你看这些人瞧着像衙役里的人……” “太子殿下英武,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们听令即可。这些叛军说不定从哪里偷来的衣服,故意混淆视听。”副官宽慰道。 “我们是太子殿下的兵,他总是让我们小心行事,万不可出北山,被人发现。前夜他宫中人拿来手谕调我们出谷,若不是那手谕是真的,我万不会调人出山。”楚牧暗暗有些后悔。 楚牧被太子招募,招兵买马于北山谷地扎营已有六年有余。 他原是薛国流民首领,薛国被大雍灭了后,他带着流民团到了雍城。太子殿下对他有知遇之恩,不仅提供食物让流民团吃好喝好,还给他们指路北山谷地安顿。 即可有可居之地,待太子登基,也可换了身份,成新皇之军,荣誉非凡。 这便是太子殿下给他的许诺。 只是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如此大规模的剿灭,又是火攻又是击鼓,万一引起大雍官方注意,即便剿灭了谷中敌军,他们这群流民团又能如何保全自身? 还没等他想明白,突然有骑兵奔来,“将军不好了,谷口有大批大雍士兵袭来,我等不堪重击,火线已溃,弟兄们死伤无数。” 楚牧大惊,“什么?” 副官也是一脸懵然,“不可能啊!这才刚开始一刻钟,大雍兵就来了!” 楚牧毕竟是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流民,旋即明白被人坑了。 他摇身大喝道:“兄弟们,我们中埋伏了。扔掉盔甲兵器,往山下撤退。” 跟大雍兵硬拼,只有死路一条,唯有逃才是正道。 黄斌瘫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马蹄印,眼瞅着出的气少,吸的气也少了。 模糊中,他似乎瞅见原先还飒爽英姿高高在上等着他们死光的叛军,竟然唰的一声转身跑了。 他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血。可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已晕死了过去。 楚牧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金岚从兵部找来的救兵是京卫军。原本就驻扎在城西某处,平日里守卫着京城,待战时会调往各地以作支援。 兵部听说城西桃花谷有叛军,立马传令让京卫军包围桃花谷。 这桃花谷是天然埋兵布阵的好地方。 种有桃林的山谷狭长幽深,谷口也小,特别适合把人引进去装起来慢慢弄死。 奇就奇在,桃花谷的两侧还有两条狭长幽谷,楚牧把人撤到这里后,往外跑势必会撞到大雍兵,只好往里跑,以盼上天怜悯有路可逃。 谁知,这两条幽谷尽头竟是悬崖峭壁,直直挡在眼前,任你有天大本事,也逃不脱。 正无望时,悬崖上竟有流箭射出,三下五除二楚牧千余人竟被全军射杀,无一人活着。 待大雍兵追来,这才发现峭壁前血流成河,尸体堆山。 金岚闻讯赶来时,也被眼前惨状震到。 他沉脸下马,指挥着清点尸体。 大雍兵一具一具把叛军的尸首摆放好,不一会楚牧的尸首被人发现。 因他穿着将军服,便被人抬至金岚面前。 金岚定神查看,见此人心口中箭,应是当场毙命,双目圆睁似有冤屈。 “翻翻他身上之物!” 随从上前摸了半天,在他里衣内发现一个锦囊。 金岚接过锦囊,打开一看,竟是一张明黄帛纸。 他只看了一眼,便惊得赶紧把纸叠好重新放入锦囊中。 “把这些尸首就地掩埋,这具带回!” 从桃花谷查探回来的人说,京兆府尹连带着手下百余已全军覆没。金岚良久无言,看着谷中依旧冒出的烟雾,觉得这大雍的天可能要变了。 东宫。 钱德连滚带爬地冲进太子司马桢的寝宫,大喊大叫道:“殿下!殿下!出大事了!” 司马桢疾步走出,见钱德哆嗦地不成样子,脸色一沉,抬脚踢在钱德肩膀上,“乱叫什么!” 钱德翻了个跟斗爬起来,跪地颤声道:“东宫被兵部的人围住,任何人不得进出。” “什么?”司马桢惊喊。 兵部?兵部尚书韩哲是他的人,他怎敢派兵来围堵东宫?造反吗? 难道父皇宫中也出了事? 钱德指着宫门哭喊道:“兵部尚书韩哲带人闯进来,说是要抓殿下去宗人府。人马上就到,奴才急着跑来给殿下报信啊!” 司马桢踉跄后退两步,脸色刹那白了起来。 “殿下,您快跑吧。去了宗人府,便是死路一条。” “跑?”司马桢喃喃道:“本王是大雍的太子,天之贵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动本王?” 是了!除了父皇一人! 他话音刚落,韩哲便手捧诏书进来,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接旨!” 司马桢盯着他,“韩哲,这旨意本王不能接!” 韩哲冷声道:“拒不接旨,罪加一等!” “本王所犯何事?” “下官只有传旨之责,其他的要太子去解释!”韩哲滴水不漏。 司马桢恼羞成怒,“韩哲,你是本王的人,你敢这么跟本王说话!” 韩哲皮笑肉不笑,“太子殿下,您说错了。下官是皇上臣子,可不是太子殿下的……” “你!”司马桢气得直哆嗦。 他还没被掳夺太子封号,这些人便开始露出小人嘴脸。 “太子殿下接旨!”韩哲举起诏书高声唱道。 司马桢死死盯着他,最终还是缓缓跪下,一字一顿,“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枉顾圣心,私养兵马,蓄意谋反,即日撤去太子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押送宗人府,钦此!” 钱德呜呜哭起来,真是倒霉啊,他这东宫总管位置还没坐热,太子就没了。 司马桢眼圈泛红,似还不敢相信,猛地抬头喊道:“本王要见父皇,本王有冤情。” 韩哲收起诏书,冷笑道:“司马桢,你已是庶人,还敢妄称本王?” 司马桢缓缓爬起来,太子头衔虽然没了,太子做派依旧,睨着韩哲道:“本王即便下地狱,也定会拉着你们一起下。韩哲,平日里各地节度使给你的孝敬钱不少吧……” 韩哲大惊,“司马桢,你休要胡言乱语!” “哈哈哈!小人得志!”司马桢不屑冷笑,“你再怎样也不过是我司马氏的一条狗,而本王是嫡子,詹相外孙,你如何能比?” “快快快!把庶人司马桢带去宗人府!” 大雍绵德二十年,这一年大雍朝局骤变。 先是太子司马桢因益州节度使郭昌滥杀无辜掠夺马场一事被牵连,被皇上司马淳罚了禁闭。太子禁闭中,又爆出他与雍城北山私养士兵,圈练军马,竟有六七年之久。 经查,郭昌掠走的涂家马被源源不断送至北山,蓄意饲养训练,以满足太子谋逆之心。 郭昌事露,太子怕他暴露消息,便将其毒杀于刑部大牢。 皇帝司马淳大怒之下,将太子被废为庶人,关押宗人府。 众臣闻讯纷纷上奏折,非逼皇帝杀了司马桢以儆效尤。 怎奈司马淳压着不批,众臣甚是无奈,非议颇多。 天崇宫。 司马淳懒懒靠在德妃汤沁身上。 “皇上,这是西域新进贡的玫瑰葡萄,吃起来甜香可口,后味有种淡淡的玫瑰香味。臣妾喂您吃一颗!”汤沁轻轻剥去葡萄外皮,送至司马淳口中。 司马淳低头咬住葡萄的同时,咬了一口汤沁的手指,“德妃的手指也好吃!” 汤沁娇笑一声,又拿起一颗送过去,司马淳这次咬住不松口,直把汤沁咬得眼泪丝丝,才哈哈大笑松开。 下头有一群妙龄女子正舞地欢快。 尤其中间的那位,明明是同样的动作,她舞出来的格外娇媚,再配着她勾人的眼神,司马淳不由瞪直了眼睛。 汤沁看在眼里,酸酸道:“皇上第一次见臣妾时,也没这么瞧人!” 司马淳捏住她的脸,“小醋怡情,千万别过分!” 汤沁低头一笑,“既然皇上喜欢,那臣妾何苦做挡道的人。” 说完,她手指一勾,“雪樱,过来!” 那名叫雪樱的舞女闻言低眉顺眼地走过来,给司马淳和汤沁双双施礼。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德妃娘娘请安!” 司马淳哼笑一声,“德妃,你真舍得?这可是你从南陵带来的,陪着你不更好?” 汤沁娇笑一声,“臣妾以及南陵都是陛下的,区区一个女婢,臣妾有何舍不得?!” 司马淳哈哈大笑起来,“朕最爱你这张小嘴!” 汤沁羞红了脸,趁着司马淳高兴,她偷偷给雪樱使了个眼色。 作者有话要说: 葡萄这个梗呼应开篇 第73章 073 雪樱怯怯走到司马淳身边,葱白一样的手指捏起一颗葡萄,低着头递上去,“陛下,请用!” 司马淳瞥见那根根漂亮得不像话的手指,顿时下腹一阵灼热,上前便狠狠咬住。 雪樱顿时疼得叫了一声。 汤沁冷冷瞪了她一眼,雪樱死死咬着唇,直到让眼眶充满泪水。 这般模样是司马淳特别喜欢的。 汤沁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尤夏走进来,恭敬道:“皇后娘娘在外头求见陛下!” 司马淳原本迷离的眸光顿时冷清下来。 “她来做什么?” 尤夏刚要回禀,却听到外面皇后詹绾卿哭喊道:“皇上,请废去臣妾皇后之位,臣妾觍颜愧对皇上,愧对列祖列宗!” 司马淳微微垂眸,“尤夏,去告诉皇后,庶人司马桢犯下大错,她这做娘的自然罪责难逃。让她去宗人府与她的好儿子一起待着吧。” 尤夏一愣,也不敢多言,只好称遵旨。 汤沁冷眼旁观,从进宫伊始,她便知道伴君如伴虎,尤其身边这位还是个性子乖戾阴狠的,不过才进宫几日,身上已无完好肌肤。幸亏今日推出雪樱,不然自己迟早被折磨死。 瞧瞧外头那位,都已经是中宫之主,还不是刀刃上行走,浪边里寻路,稍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尤夏走出去,把旨意告之詹绾卿。 詹绾卿脸色狠狠一变。 皇上他竟然……准了?! 天崇殿里原本停止的曲调声又再次响起,期间还伴着德妃娇滴滴的笑声。 詹绾卿瘫坐在地上,馨月心疼极了,上前搀扶道:“娘娘,地上凉,您先起来吧。” 詹绾卿猛地回头,直直盯着馨月,“方才皇上说要让本宫去宗人府?是不是本宫听错了?” 馨月两眼含泪,哽咽道:“娘娘没有听错!皇上这次是真恼了!” 詹绾卿不敢相信,她爬起来踉跄着往殿门冲。 尤夏疾步走下来,挡在她面前,“请娘娘赎罪!您不能进去!” 詹绾卿一巴掌打在了尤夏的脸上,厉声道:“皇上一日没有废除本宫的后位,本宫就还是中宫之主,一国皇后。让开!” 尤夏捂着脸,大声喊道:“娘娘打奴才,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可是,皇上让您去宗人府,您不能不去啊!” 馨月在旁看得快急死了,这尤夏怎么是个呆脑子,这么大声嚷嚷吵到皇上可如何是好? 她正待上前提醒,却看见皇上已从殿门走了出来。 詹绾卿立马上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哀泣道:“皇上,您真的全然不顾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了吗?” 司马淳睨着詹绾卿,眼底没有丝毫温度,“方才吵着愧对祖宗,让朕废皇后之位的是你,此刻责怪朕不顾夫妻情分的也是你,你到底意欲为何?” 詹绾卿有苦说不出,这明明与她和父亲詹秋德商量的不同。 北山藏兵一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原以为放弃司马桢这颗棋子,便能保全她的皇后之位,保全詹氏一门荣光,今日前来天崇殿也不过是作一番戏。 万万没想到皇上竟把她发配到宗人府! 汤沁是第一次见到皇后,之前一直托病没去拜见,没成想第一次见竟是在这种境地。 她款款从内走出来,像是埋汰詹绾卿般,浅浅施礼,膝盖连打弯都不曾,“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明明詹绾卿地位高,此刻却跪在地上,汤沁是占足了便宜。 只可惜,詹绾卿此刻哪里管得了这些,面对司马淳的责问,她颓然瘫坐,流着眼泪道:“臣妾不敢有所怨言,这就去宗人府,以求赎罪!” 司马淳道:“尤夏,送皇后娘娘去宗人府!皇后封号仍在,谁也不许乱来!” 尤夏连忙回道:“奴才定嘱咐那群奴才,谅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汤沁狠狠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道:“皇上,外头风大,快快回去吧。雪樱还有舞要献给您呢。” 司马淳一改怒色笑着拉着汤沁的手转身进了天崇殿。 尤夏上前跪在詹绾卿面前,“娘娘,请您移驾宗人府!” 詹绾卿盯着司马淳的背影,脑袋一阵阵发晕,最后竟晕了过去。 詹秋德得知皇后被押送至宗人府,怒火攻心一口血喷出来,生生给气病了。 詹威上门探病,却被管家领到门房,只说留下礼品便可走。 他暗骂管家狗眼看人低,脸上还是陪着笑,想多打探两句,管家冷着脸没理他。 “这里头有一份是白兰国主孝敬詹相的,麻烦管家给詹相说一声。他们想早点回国,盼着礼部赶紧定下朝觐之礼的时间。”詹威指了指其中一份礼盒道。 管家忙的要死,哪里管得了这么多,随意答应着,压根没看清楚是哪一份礼物,更不没记清詹威交代的话。 詹威心里骂了两声,告辞出来,碰巧遇到了詹家大公子詹浩。 詹浩见到他,热情洋溢,连连喊着管家快快上好茶。 交代完,拉着他去了上房。 詹浩见管家恭恭敬敬地笑着递上茶盏来,心里别提多得意。 他故意不接,而是扭头问詹浩,“大公子,詹相吉人天相,不出两日便能生龙活虎。这朝中可缺不得他,不然一团糟啊。” 詹浩叹了口气,“说的是啊。父亲这病来得又急又快,希望他老人家能快快好起来,也好让皇上收回成命,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从宗人府里出来。” 又说了几句,詹威这才回头从管家手里接过茶盏,还不忘吃惊道:“哎呀,管家,你方才不是说你忙得没空招呼我,怎么这阵有空了?” 管家又羞又窘,连声告罪,又被詹浩骂了两句,才被赶了出去。 詹浩见无外人在,凑上前来神秘兮兮道:“堂弟,哥哥有一事相求。” 詹威大惊,“大公子,您这是……” 詹浩身为詹秋德唯一的嫡子,是皇后之弟,太子之舅,自然身份尊贵,平日里即便是詹家的人,也叫他大公子,从不敢以辈分相称。 今日怎的称呼自己为堂弟? 他受宠若惊的样子,让詹浩暗暗得意。 “那日哥哥去你府中找你,碰见一个姑娘。那姑娘是弟妹的外甥女,还是大儒林禾源的女儿。”詹浩笑嘻嘻道:“我也不拐弯抹角说了。我对她一见如故,恳请弟弟帮忙帮忙。” 说到帮忙二字时,意味十分幽长。 詹威一愣,有些为难道:“兰儿今年才十八……” 说到这里,他暗骂不止。詹浩比他还大几岁,早已娶妻,连妾都有几位,更不用说外头养的那些。 他竟然恬不知耻地想要林钦兰,人家好好一个嫡女,还是大儒的女儿,怎么会嫁给他做妾? 可谁让詹浩是詹大公子,说出来的话等于詹相所言。 “我那正妻,你也知道多年无出,所以我才要了几房妾。若是兰儿肯委屈自己,我愿休了正妻,风风光光地娶兰儿进来。”詹浩指天发誓。 詹威维持着笑意,“哥哥看上兰儿,那时兰儿的福气。只是,弟弟我不过她姨丈,毕竟不是她父亲。此事还要林大儒定夺啊。” 詹浩笑笑,“所以,哥哥想请你帮我引荐一番。有你帮衬,此事定能周全。” 詹威干笑一声,“我倒是可以给林大儒写封信。” “如此甚好!”詹浩大喜,“那哥哥就先行谢过弟弟。” 詹威拱手,谦道:“能帮上哥哥那是最好了。” “今年秋闱,你儿子必定高中!‘詹浩笃定道。 詹威又惊又喜,“多谢哥哥!” 回到府中,詹威径直走到翟氏房间。 翟氏迎上前来,笑道:“老爷,您回来了!” 詹威咳咳两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珐琅香粉盒,拱手递上。 翟氏一愣,喜道:“老爷!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买来的!”詹威郑重放到翟氏手里,“安阳街上新开了一家香粉店,据说这些香粉都是从海外运来的,在大雍是独一份。我给你挑了一盒,你闻闻。” 翟氏满脸高兴,当即打开粉盒闻了起来。 詹威趁翟氏高兴,凑上前压低声音把詹浩要休妻娶林钦兰的事说了一番。 翟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手中的粉盒像是有千斤重,她沉下脸来,把东西丢到了詹威怀里。 詹威手忙脚乱接住粉盒,赔笑道:“夫人,我这不也是想跟你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翟氏冷笑起来,“老爷你的意思不是明白地很?!既然都拿定了注意,何苦再破费给我买这玩意,讨我欢心?” 詹威讪笑两声,“这东西雍城里的命妇贵女们,人手一盒,我家夫人哪能少了!” 说着又把粉盒重新塞回翟氏的怀里。 翟氏挣扎了两下,到底还是收下来。 詹威心里得意,他近日里拿捏旁人想法的技能是越来越娴熟了。 自家夫人好脸面爱攀比,这粉盒果然送对了。 “夫人,你也先别生气。詹大公子诚意十足,愿意休妻娶兰儿。”詹浩摸了摸鼻子,“固然是个填房,到底去了之后是詹氏的长房长媳,又是皇后娘娘的弟媳妇。这份尊荣,哪里能讨得到!” 翟氏迟疑道:“总归我们不是兰儿的亲生父母,要我姐夫定夺才行。” “那是自然。所以我也以此理由先挡了过去。”詹威叹了口气,“不过,詹大公子说了,若成此事,今年敬元秋闱定能高中举人!” 翟氏大喜,“大公子果真如此许诺?” “敬元参加两次乡试,两次不中,真是愁死人啊!” 说起詹敬元的科场败绩,翟氏也坐不住了。 哪怕林钦兰再跟她亲,也比不过詹敬元的前途重要。 她凝神道:“敬元喜欢兰儿,此事万不能让他知晓。” “那是自然,莫影响了他今次科场。”詹浩见翟氏终于站在他这头,喜不自胜,“另外,我立马修书一封,给林大儒,给他说明此事。” 翟氏面露担忧,“我这姐夫向来不愿与朝中人攀扯,怕他不会答应。” “那是旁人。现在是詹相求亲,他焉能再自视清高?!”詹威信誓旦旦道。 翟氏也没其他更好方法,只好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新换了特别调皮的文案,嘻嘻嘻嘻嘻! 第74章 074 太子被废,皇后被拘,詹相告病在家,大雍朝中态势诡谲,人人自危,既有闭门谢客事不关己者,更有心思机敏者上下打探者。 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罕见夏雨让朝局变得更加莫测。 大雨引发清江全线水涨,有地势低洼处一夜之间村淹人亡,益州、梁州等重要城镇也连连告急。 司马淳也不再贪恋德妃新献贡的小婢女,连夜上朝商量对策。 长信宫外乌黑一片,只有夜雨如瀑布般倾盆而下,没完没了。 司马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先是工部尚书施秦出列禀报说清江沿线遭灾户数有数千之多,且大雍重镇如益州、梁州等也遭遇洪水围城的困境。急需调配粮食、沙墙等防洪物资。 司天监程慧也禀报说他观天象后发现此番大雨还要持续数日。这才是要命的关键。 洪水排不掉,天上又来水,唯有冲破城墙,淹城了。 司马淳沉声道:“清江遭灾不是头一次,以往如何安排今次照办便可。该调的调,该堵的堵,该淹的淹,依次酌情行事。” 此时户部尚书毛俊行走出来,“启禀陛下,臣算了一笔此次洪灾所需填入的账,除去户部历年储存一应物资外,尚缺……十万银两!” 司马淳脸一沉,“我大雍国库丰盈,怎得连十万白银都拿不出手?” 毛俊哭丧着脸,颤声道:“去岁伊始,兵部出兵白兰,便耗去了数十万两白银,用以粮草车马,兵器锻造,还有士兵们一应军饷。臣实在无能,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白银赈灾!” 出兵白兰,这是司马淳一意孤行下的令,当时以詹秋德为首的众大臣,没有一个同意,就连兵部尚书韩哲也反对,毕竟之前刚刚灭了鬼方部落,军力耗费太多,士兵疲于征战,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怎奈司马淳非要发兵。平南郡王李忠从鬼方战场得胜还未归朝,便又南下转西,又打了一年的仗,最后直逼白兰王城之下。 “诸位爱卿,可有何良策?”司马淳自然不愿承认自己黩武好战,耗空国库,反倒把问题抛给众大臣。 这些拿着厚禄的朝臣们,个个泥胎似的,都毫无反应,竟无一人出列应答。 尤夏立于旁边看得十分明白。 这些大臣们平日里个个唯詹秋德马首是瞻,若是遇到难题,自然有詹相出列顶着,如今詹相不在,谁敢贸然出头。若是回答地不好,乌纱帽难保,若是回答地好,定有人下了朝便去詹相府上告状,说此人趁着詹相不在上蹦下跳。 司马淳自然也明白,他睨着这些人心里的火蹭蹭地冒,手使劲拍在龙座上,厉声问:“怎么?都哑巴了吗?” 大臣们连连跪地告罪,求饶声不绝于耳。 可无一人敢出列对答。 尤夏看明白了,这些大臣们是合着伙欺负皇上啊。詹相病了两天了,皇上对詹相连个慰问都没有,詹相也不是吃素的,定会指使他的人在朝堂上给皇上软钉子吃。 这不,一场洪水便给了詹相绝佳的机会。 灾民可怜巴巴等着救济,朝廷却拿不出银两来。 尤夏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司马淳,瞧着他两鬓青筋暴露,着实气得不轻。 怎奈,下头全是诚惶诚恐的哑巴大臣,皇上总不能全赶出去打一顿吧。 最终,司马淳拂袖而去。 汤沁瞧着跪在下头的雪樱,“你支吾了半天,到底想跟本宫说什么?” 雪樱惨白着脸,咬着毫无血色的唇,“娘娘,奴婢只想好好侍候娘娘,一辈子跟着娘娘!” 汤沁笑了笑,“你侍候好皇上,便是侍候好本宫。” 雪樱听到皇上两字,心里便狠狠打了个颤,“奴婢浅薄,不敢侍候皇上,还请娘娘收回成命,让奴婢做娘娘身边的侍女吧。” 汤沁收起笑,慢条斯理道:“你昨夜已经侍寝,成了皇上的人,本宫怎好再让你做侍女?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本宫不容人呢!” 雪樱两眼含泪,颤声道:“娘娘,求娘娘,皇上他……他……” 汤沁脸一冷,一巴掌打在雪樱脸上,“贱婢,多少人想爬上龙床却苦无机会。本宫给你,你还敢推辞?!” 雪樱也不敢捂脸,吧嗒吧嗒悄无声息地落泪。 “你若不听话,本宫会让人把你弟弟阉了送进宫里做太监!” 雪樱哭着摇头,“娘娘饶命!” 汤沁轻轻弯腰,捏着雪樱漂亮的下巴,“你的命,你弟弟的命,全在本宫手里。本宫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知道吗?” “奴婢知道。”雪樱忍着下巴的痛,被逼答应。 “你也算是个有福气的,皇上一眼就看中你。待过几日,本宫给皇上提议,封你做答应,从此以后也算是个主子了。怎的也比你做奴婢地强。”汤沁幽幽道:“人啊,这辈子总要有所求。你求你弟弟平安……” 汤沁求什么,求的是那人的一个许诺。他清风霁月地来,轻轻说了句帮帮我,她便入了蛊,甘心情愿入宫谋事。 此时,外头有人高喊:“皇上驾到!”,生生打断了汤沁的忧思。 她收回神,瞧着雪樱哭肿了的双眼,皱眉道:“躲起来!” 雪樱赶紧躲到屏风后,从缝隙处一抹黄色已踏入而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汤沁款款施礼。 司马淳端坐下来后,皱眉问,“起来吧。雪樱呢?” “皇上,雪樱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侍奉,还请皇上莫怪!”汤沁暗骂了一句,只能堆笑帮雪樱打掩护。 司马淳本就在前朝堵了一腔怒火,回来又瞧不见雪樱,瞬即脸便沉了下来。 雪樱躲在暗处抖成了筛糠,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入了夜便会做出那样的事,咬得她浑身没一处完好的,全是青紫一片。 难怪德妃娘娘要抬举自己,怕就是拿她做挡箭牌。 汤沁瞥了一眼尤夏,见他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便赔笑道:“皇上,臣妾的小厨房做了几道臣妾家乡的点心,皇上可否赏脸尝一尝?” 司马淳盯着外头连绵不断的雨帘,冷冷问:“这雨为何不停?” 汤沁眨了眨眼睛道:“皇上,天要下雨,任谁也挡不住啊!” 司马淳两道眸光如利剑射入汤沁心里,“连朕也挡不住吗?” 汤沁一个激灵,自知说错话,赶紧跪下告罪,“臣妾愚钝,陛下神武睿智,自然有办法。” 司马淳咬着牙,“叫雪樱过来!” 汤沁真心后悔方才打了雪樱一巴掌。这婢女肌肤如雪,是司马淳最爱的,她却在上面留了个巴掌印。 她皱着脸为难道:“皇上,雪樱惹了风寒,怕染给您。若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臣妾跟她都承担不起啊!” 司马淳就想拽着雪樱狠狠胡闹一番,才好去了心头之狠。 可此刻就连嘴甜心灵的德妃都不能好好体会到他这份心,当真憋得难受。 屏风那头的雪樱快要撑不住了,她越是想不哭,眼泪珠子丝毫不受控地往下掉。 屏风镜面里,她瞧见自己双眼红肿地不能见人,被治一个御前失仪轻轻松松。 尤夏暗骂德妃蠢笨,上前道:“娘娘您有所不知,皇上正为因洪灾流离失所的灾民忧心。如今还缺十万两赈灾银子,可户部却拿不出来。雪樱姑娘冰雪聪明,善解人心,若能舞上一曲,可为皇上分忧啊。” 所以让雪樱赶紧过来,让司马淳好好折磨一番吗? 汤沁暗骂两声,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正色道:“皇上。虽说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倒是有个法子,可为皇上分忧。” 司马淳眼皮子都不抬,“什么法子?” 汤沁压低声音道:“人人都说白兰多金,每位白兰女王登基时,手中都会有一张上代女王传下来的白兰金图。” 白兰金图这四个字刚从汤沁嘴里说出,尤夏瞬即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德妃娘娘。 汤沁尤不自知,她见司马淳终于肯正眼看她,笑着继续道:“白兰金图记录着九座金库的位置,有人说得了其中一座,便可富可敌国!” 司马淳懒懒道:“白兰国主与你们南陵断交绝婚后,便把上一代国主留给她的娶夫之资,全数献给朕。家底都掏出来,哪里有什么白兰金图,都是传言罢了。” 汤沁急道:“皇上,白兰国主在蒙骗您!” 尤夏双拳紧握,他终于明白为何南陵太子汤泽为何非要把亲姐献贡给大雍了。 这是在司马淳身边安插了一个厉害棋子,为的是报断交绝婚的仇。 司马淳自负道:“白兰不敢欺朕!她们战败而降,连国主都被掳来朝贡,哪有这胆子?” 汤沁早已想好了一套措辞,“皇上,因臣妾弟弟曾是白兰国主的准王夫,他亲眼所见,白兰国主手中确有白兰金图。其中还有几座金库就藏在大雍境内。” 司马淳一惊,“果真?” 汤沁心里想着汤泽教给她的话,缓缓道:“白兰金图是白兰立国之本,白兰国主自然舍不得献出。那些所谓的娶夫之姿,与金库所藏之金相比,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他们一面是为打我南陵的脸,另一面是为掩护金图的存在,蓄意蒙骗陛下。其歹毒之心,当真可诛!” 第75章 075 司马淳双目微微眯起。尤夏暗叫不好。 这位德妃娘娘甚是歹毒,寥寥数语把白兰拖入了危险的边缘。 司马淳伸手捏住汤沁的下颌,幽幽道:“所幸,你们南陵对朕忠心耿耿,不惜把一国公主送来。” 汤沁颤颤道:“皇上圣明,我南陵阖国上下,一心归附,绝无二心。” 司马淳心思转了转,若要直接下令让白兰人交出白兰金图,难免会有强人所难之嫌,也少了大雍作为**上国的气度,遭人非议。 “尤夏,你去把鸿胪寺寺卿叫来!” 汤沁悄无声息地露出了笑容。 寿康宫。 长公主司马芸带着沈静正在陪太后娘娘用早膳。 怎奈太后只吃了几口便停下来。 司马芸瞧见,皱着眉道:“容莲,母后这几日身子不爽快,怎的没跟我说啊?” 容莲是太后身边的大侍女,侍候老祖宗几十年,如今也迈入了暮年。 她闻言赶紧跪下,“回长公主,太后娘娘这几日夜里睡不安稳,奴婢已请太医过来看过,服了几剂药,昨夜才稍稍好睡了一会。只是……” 太后摆摆手,“你别怪容莲不说,是哀家不让她出去乱讲。” 司马芸眼圈泛红,“旁人也就罢了。怎的也不告诉女儿?” 沈静眨了眨眼睛,“皇祖母怕是在担心皇后娘娘吧?” 司马芸不屑一顾,“她养出来的儿子胆敢谋逆,皇上也是心慈,不然她皇后之位还能留着?” 太后瞪了她一眼,“皇上还没废后,你且注意些吧。” “母后,我这不是担心您的身体吗?那些都是些没良心的,您宅心仁厚,还为他们忧心,却伤了自个身体。” 太后叹了口气,“前朝不稳,后宫动荡,哀家如何能安心?” “皇上自有皇上的决断。母后您不用过于忧虑。您就安心等着静儿和棣儿的喜事,到时让静儿赶紧给您生个重孙。” 沈静脸一红,低下了头。 太后面色凝重起来,“刚好你们都在,静儿,你跟棣儿的婚事要缓一缓!” 司马芸大惊,“母后?” 沈静想了想笑道:“皇祖母所言极是。如今朝局不稳,再加上洪灾泛滥,天下百姓正值危难时刻,的确不宜婚娶。” 太后赞许点头,“静儿心思果然聪慧。” 司马芸见状也叹了口气,“那我叫人再重新选个日子,延期举行。” 外头,贵妃娘娘王氏求见。 太后索性退了席,“叫她进来。” 贵妃款款而进,瞧见司马芸和沈静也在,有些尴尬道:“臣妾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长公主。” 沈静笑着上前给贵妃施礼,“贵妃娘娘近来可好?!” 贵妃含笑回道:“静儿有心了。本宫一切都好。” 司马芸噗嗤一声笑出来,没心没肺道:“你当然好了。太子被废,皇兄成年儿子也只有大皇子和五皇子。大皇子母妃出身低微,不足为挂。算来算去,也只有棣儿是未来太子最佳选择。” 贵妃闻言吓得脸色都白了,哪里敢应答。 太后重重拍了一下案桌,斥道:“小芸,你这不知轻重的毛病早晚要给自己惹下祸端。” 司马芸撇撇嘴,不以为意。 当前朝局,任谁看不出自己千挑万挑的女婿是未来之主? 贵妃怯怯道:“太后娘娘,这是臣妾家乡特有的红参,根根须大,有百岁之余。臣妾让叔伯们寻来特来孝敬太后娘娘。” 侍女递上紫檀盒子,果然如贵妃所言,是极好的红参,哪怕是太后也难得一见。 贵妃大手笔,一送就送来十根有余。 太后娘娘赞许地点点头,“还是你有孝心,想必费了不少功夫。” 贵妃脸红道:“能入太后娘娘法眼,臣妾族人辛苦点没什么。” “你呀,就是性子太软。这礼哀家收下来了。” 贵妃赶紧跪谢。 “如今皇后被关宗人府,这后宫总有人管着才好。贵妃啊,你来操持总管,哀家是放心的。”太后话锋一转,竟把此等大任交给她。 司马芸迅速与沈静交换了个眼神。 贵妃第一反应不是谢恩,而是又惊又急地回道:“臣妾不会……怕……” “怕什么?”太后斥道:“哀家让容莲教你!你改一改你那软性子,别让其他低位嫔妃欺负了。” 司马芸又忍不住八卦道:“听说皇上这几日一直留宿在德妃处,这可不是好事。一个附属小国的公主竟敢霸占皇上不丢。若是她怀上一子半女,可就麻烦了。” 太后凝眉道:“小芸说得没错。皇上雨露均沾,后宫才和睦。容莲你去查查,看看这蛮夷之国的人用的是什么手段,让皇上乱了心智。” 从寿康宫出来,司马芸又拉着贵妃的手说了半天话,无非是盼着时局好转,尽快定下婚期,不然夜长梦多。 贵妃懦懦弱弱,只道一切由长公主做主。 司马芸满意地拉着沈静回去了。 客馆。 姜钰正撑着下巴,直直盯着棋盘,苦思冥想。 对面坐的人正是崔良玉。 两人对弈已有几个时辰,均茶饭不思,凝思不动。 凌霄在旁边陪着都快要睡着了。 大王则躺在姜钰腿上,白白绒绒的肚皮露着,可爱极了。 “崔相,你这局要输了!”姜钰轻笑一声,一脸笃定地拿着枚白子。 崔良玉微微抿唇,“臣输了!” 姜钰皱眉,“孤的棋子还没落定呢!” “陛下必然落这里,那臣孤立无援,只能认输!” 姜钰挑挑眉,“那孤偏偏不落这里。” 说着她把白子放在了远离主战场的某处,眼瞅着就是个废招。 崔良玉抬眸有些无奈地看着姜钰。 凌霄却忍不住捂着唇偷笑。 正在这时,虎尉一脸严肃地走进来,道:“宫里递来了消息!” 姜钰推开棋盘,接过一张纸看了一眼,便转给了崔良玉。 “崔相,你怎么看?” 崔良玉起身拱手道:“南陵公主入宫做了德妃,她故意引出金图一事,惹得大雍皇帝疑心,若我们再推脱不献,怕是……” 姜钰倒还淡定,“孤正怕无人提及金图,南陵倒给了孤机会。” 崔良玉一惊,不过片刻他轻笑起来,“还是陛下机敏。有金图在手,大雍不敢轻易妄动。” “不过以司马淳的秉性,金图给了他,孤及白兰可就危在旦夕了!”姜钰脸色一沉,冷冷道。 正说着,却听外头詹威求见。 “来得倒是挺快!”姜钰低声道:“凌霄,快去给詹大人奉上好茶!” 詹威大步走进来,一脸郑重。 姜钰不动声色,等詹威开口。 “国主,可否屏退左右?” 姜钰顿了下,“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詹威咳咳两声,“机密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钰点头表示明白,“你们都下去吧。” 崔良玉深深看了一眼詹威,拱手退了出去。 “国主。不知贵国白兰金图何在?”詹威开门见山,直接问,哦,直接要。 姜钰大惊失色,“詹大人为何提及此物?” 詹威低声质问:“国主可还想回白兰?” “那是自然!”姜钰重重点头。 “若国主还想平安回国,必须献上白兰金图!” “啊!”姜钰演的一手好戏,当即惊叫起来,“可是孤手上并未有白兰金图啊!” 詹威自然不信,既然皇上让他务必把金图从白兰国主手上拿来,那自然这东西是存在的。 “国主,你可不要遇事糊涂!白兰金图事关贵国阖国上下安危,不要因一时之利,坏了前途。” 姜钰装出快哭的样子,“詹大人,不是孤不愿意拿出来。金图乃子虚乌有的东西。孤也不知何人竟能有鼻子有眼地编纂出这等谣言。实在可笑!” 詹威一脸不悦,“国主,这是我大雍皇帝陛下的口谕,尔等不得耍赖!” 姜钰惊恐至极,“真没有啊。孤连娶夫之资都献出来了,实在没有什么金图啊。” 她害怕詹威不信,又举例道:“若是孤手中有金图,何愁没钱买粮,也不会被平南郡王围堵王城一年,差点闹出人吃人的悲剧!” 詹威闻言倒是迟疑起来。 “不是我不信国主,此乃皇上亲下的口令,不得有误啊。不然我项上人头也不保。这几日闹洪灾,朝廷正缺钱,皇上忧心忡忡,你们白兰若能出一份力,不也能在皇上面前得次脸吗?” “哦。原来是为此事。”姜钰正色起来,“不知詹大人可否为孤引荐,孤想见一见詹相。” “啊?”詹威一愣,“金图与詹相又有何关联?” “詹大人引荐有功,孤保证詹相会对詹大人赞许有加,说不定还会提拔提拔詹大人!” 詹威连连摆手,忍不住鄙夷道:“不妥,不妥!詹相正病着,连我都不见,更不用说见尔等!” 姜钰微笑脸,“或许詹相看在孤之前托詹大人送他贵重礼物份上,见孤一面呢?” 她故意在贵重两字上加重了音。 詹威又急又怒,“詹相岂是看重金银钱财之人?!” “哦。”姜钰笑了笑,“詹大人可是打开看过了?” 詹威张嘴就反驳,“国主此话何意?是在怀疑我拿了礼物吗?” “孤什么也没说啊!”姜钰摊手表示无辜。 詹威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他咳咳两声道:“尔等定无可能见到詹相,还是赶紧把金图交出来,我好回去复命。” 姜钰脸色一冷,“送客!” 詹威大怒,“你敢!” 姜钰皮笑肉不笑,“詹大人莫非要杀孤?” 詹威吃瘪,哼唧两声又说了两句狠话才灰溜溜走了。 崔良玉走进来,姜钰负手而立,“去请詹浩詹大公子来!” 第76章 076 詹浩一请便来,姜钰和和气气地说了两句,詹浩便拍着胸脯打包票。 待他匆匆从客馆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在客馆后门。 姜钰带着崔良玉上了这辆车,径直驶入詹相府中。 清风阁中,詹秋德端坐其中,面前热茶沸腾,阁外荷风习习,好不惬意。 姜钰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 詹秋德眸光锐利,上下打量一番姜钰后,才笑道:“贵客前来,詹某有失远迎,还请赎罪。国主请坐!” 嘴上说着赎罪,屁股连抬都没抬。 姜钰身着男装,倜傥自如,不以为意拱手坐下。 见詹秋德面色红润,毫无病人之态,嘴上却道:“孤听闻詹相病着,特前来探望。” 詹秋德唇角勾起,鼻翼下的纹路更显。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不过,孤以为詹相身体无碍,心病犹存!”姜钰笑了声,也端起茶渣咂摸了一口。 詹秋德哼了一声,“国主好似话中有话,不妨直说。” 姜钰放下茶盏,定定道:“孤早就听说詹相乃一代名臣,恪尽职守,韬略天下,孤甚是仰慕。” 姜钰人长得端庄淑仪,说出来的恭敬之话便格外让人舒贴。 詹秋德果然脸色缓了许多。 “今次太子被废,连带着皇后娘娘也被责罚关押在宗人府。太子虽是詹相外孙,但此次他养私兵,图不轨。皇后娘娘受此牵连被关进了宗人府,封号仍在。可见皇上对皇后娘娘及詹氏还心存感念。” “白兰国主对我朝局势甚是关心啊?!”詹秋德似笑非笑。 姜钰脸一红,“孤乃蛮夷之国国主,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在大雍的庇护下苟延残喘。自然不希望大雍出事。” 她接着道:“孤以为太子已被皇上唾弃,当务之急要保住皇后。” 詹秋德抬眸定定看着姜钰。 他门下幕僚们在他装病期间,出的主意全是先救太子,救了太子皇后自然得救。 倒是姜钰这一蛮夷国主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太子下台乃他一手导演,本就是个废棋,救来何用。 只是没想到皇上竟心狠把皇后也关起来。 詹浩出声道:“敢问国主,您可有良策?” 姜钰拱手,一脸恭敬,“詹相乃定海的神针,安、邦的良臣,只要有詹相在,皇后便可保。” 詹秋德哈哈大笑起来,“国主可细说!” 姜钰含笑:“詹相不出山,连救灾都迟缓了许多。詹相可借灾情紧急为由,抱病上朝,皇上定感念詹相之呕心沥血。待詹相调配有度,救灾及时,谋得民赞,皇上焉能还关着皇后?” 詹浩眼珠子在姜钰身上转来转去,“国主当真聪慧!”又漂亮。 姜钰羞笑了一声,转而叹了口气,“人人都说功高震主,詹相您辅佐皇上几十年,劳苦功高,皇上反倒……” 若是以往詹秋德听到这些话,定把说这话的人嘴巴打烂,处以挑拨离间之罪。 可皇上如今猜忌于他,这是任谁都看得明白的事实。 只是他的幕僚们不敢说出口,只有面前这个外人说了出来。 詹秋德伸手给姜钰倒满一杯茶,“国主,请!” 姜钰赶紧道谢。 “国主位居一国之首,自然看得比旁人清楚。” 姜钰怯怯道:“詹相谬赞了。孤也不过想谋个生路罢了。” 她把小国之君的战战兢兢做足了。 “我大雍向来天下一统,善待邻国,国主不必太过忧心。”詹秋德睁眼说瞎话。 若真如此,挨着大雍的薛国、鬼方以及白兰也不会纷纷被攻打,被破朝贡。 姜钰连连称是,迅即做出为难之态,“有一件事,孤不知该如何应对,还请詹相明示。” 詹浩便把司马淳让詹威来要白兰金图之事说了一番。 “詹相明鉴,金图一事真乃谣传,我白兰不过有两三个金矿罢了,绝无九个金矿。更不可能一个金矿顶一国财力。若真有,孤何苦落到如此地步!” “再者,这两三个金矿,从数百年前便开始开采,如今要想挖出金子非得向地下深挖数十米深,费时费力,难以产出。” “就连此次朝贡,孤连娶夫之资悉数献出,孤当真天底下最穷的国主啊!” 姜钰一口气说完,最后还从眼睛里挤出两滴眼泪来。 当真雨打梨花,我见犹怜。 詹浩在旁都看呆了。 “如今詹威詹大人上门索要金图,还说若不给的话孤便不能回国。”说到这里,姜钰哽咽起来。 詹浩好想上前揽着美人劝慰一番,怎奈身份有差。 崔良玉低下头,配合姜钰的苦楚。 “之前孤听闻詹相病着,便托詹威詹大人为詹相送上一枚金块。此金块是从我白兰最大金矿中采出的第一块金。由大巫师坐镇九天九夜感化恩德,上附驱邪祛病之力。”姜钰赧然道:“孤自知贵国不信鬼神。只是孤听闻詹相病着,着急万分,又想不出旁的法子,只好将这枚金块送给詹相,以图吉利。” 詹秋德听得十分感动,然而压根不记得此事。 詹浩道:“儿子去问问管家,那日是他收的。” 詹秋德点头,“国主有心了。” “能为詹相出力,孤也甚感欣慰。” 谁料詹浩让管家去仓库找礼盒,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盒金箔,且盒子里只装有十张,甚是寒酸。盒子外倒是有白兰奉上几个字,应该是詹威代送的。 姜钰瞧见这东西,气得浑身哆嗦,连连向詹秋德告罪,说白兰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东西搪塞詹相。 詹秋德大怒,直骂詹威贪利小人,连他的东西也敢霸占。 詹浩因林钦兰的事还想求着詹威,怎奈父亲气得厉害,也不敢当场说什么。 詹秋德抚了抚胡须,缓声道:“国主放心。白兰敬心知度,一心朝服,我大雍定以礼相待。” 姜钰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喜道:“詹相英明。孤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詹秋德摆摆手,道:“待朝拜之礼后,只要白兰岁岁纳贡,我大雍自然世世看顾白兰,詹某不过出了些微力罢了。国主不必客气!” 姜钰感恩戴德,奉承一番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客馆。 这一夜突然雨就停了,第二日放晴时,缺席三天的詹秋德出现在了朝堂之上。 只是他脸色发白,时不时咳嗽两声,一众朝臣看在眼里,纷纷上前盛赞詹相为了大雍呕心沥血,乃众臣楷模。 司马淳自然也着力夸赞一番,顿时朝堂上一片君臣和睦。 司马淳见詹秋德连站都站不稳,便赐座给他。 詹秋德又是一番感恩之言。 前戏演完,救灾一事又成了今日朝堂的主题。 先是户部工部汇报救灾最新进展,说来说去还是两个字缺钱。 说到筹钱途径时,朝堂鸦雀无声,只听到詹相重重的咳嗽声。 司马淳气得咬牙切齿。 看着火候差不多到了,詹秋德拱手道:“皇上,老臣倒是有些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司马淳大喜,“詹相请讲!” “户部年初各项支出预算都是不能动的。”詹秋德说一句,咳嗽一声,“老臣愿意献出三年俸银,以助赈灾。” 詹秋德身为一品宰相,每年俸银一千两,三年合计三千两。 他这么一说,其他朝臣自然不能不表态,众人纷纷出列愿意捐出三年俸银。 尤夏这么一算,朝堂竟能凑出三万两银子。 司马淳脸色稍缓,道:“各位臣工其心可嘉,朕让内务府也拿出两万两吧。” 众臣纷纷称赞皇上仁慈。 这时,詹秋德又道:“皇上,白兰国国主听闻我大雍此次灾情险重,除去此次进贡的百件金器外,愿意再拿出五万两白银,以助我大雍百姓。”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议论起来。 进贡的百件金器今日已在长信宫殿外展示。此举是按照礼制所布。向来附属小国朝贡,有拿得出手的贡品皆要在主殿前供人参观,以显小国朝觐之心,大国容纳之风范。 适才众大臣瞧见那百件巧夺天工的金器,已然对白兰附属之心了然,今次又如此大手笔,拿出五万两银子帮助大雍赈灾,当真恭谨友善。 詹秋德话锋一转,“白兰乃高山深谷之国,本就不富裕,不过仗着两三座金矿,得了些金子才得以建国。此番平南郡王讨伐白兰得胜,白兰已然耗尽国库,入不敷出。这五万两白银乃白兰国主将其祖上在大雍置办的数十处房产悉数变卖所得。白兰效忠之心,还望皇上体察。” 司马淳幽幽地看着詹秋德,眼神晦暗不明。 尤夏再旁听得是胆战心惊,昨日他千方百计把消息传出去,不知女王陛下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詹相为白兰说话。 不管司马淳信还是不信,白兰忠孝不二,雪中送炭的形象算是立了起来。 “朕为何听说白兰国主手中有金图一张,上标记着九座金库的位置。一座金库顶一国之财。” 詹秋德先是狠狠咳嗽了几声,喘着气道:“不知何人竟在皇上面前造谣生事。平南郡王对此事应最为清楚!” 平南郡王李忠出列道:“臣奉命讨伐白兰,沿途倒是遇到两三做金矿,但都年代久远,早已不出什么金子。臣班师回朝后,听说御史中丞在皇上面前进言称臣霸占了一处金矿,得了金砖无数,此等无稽之谈简直匪夷所思。幸好臣得皇上信赖,不然臣只有以死谢罪!” 御史中丞吓得脸色都白了,战战兢兢出列道:“臣……都是受太……庶人司马桢指使,司马桢以臣性命威胁,臣不得不听从啊!” 司马淳大怒,“罔顾欺瞒,攀附太子,你以为朕就会饶了你吗?” 第77章 077 御史中丞噗通一声跪下,口中大喊饶命。 “拉出去,给朕乱棍打死!”司马淳狠狠吼道。 雷霆震怒,朝臣们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喘一口。 更无一人敢上前求情。 “废太子做下那些腌臜事,你们一个个不仅不劝着,还跳窜着鼓动他,让他骄纵横行,枉顾朕心,他今日有如此下场,你们任谁都逃不脱干系!”司马淳眯着眼睛,继续道:“谁平日里与废太子走动地近,送过什么礼,说过什么话,别以为朕不知!” 兵部尚书韩哲听得心惊肉跳,心头一虚忍不住抬头瞧了一眼,却被司马淳凌冽的眸光逮到,顿时吓得两股战战,赶紧垂下头装死。 詹秋德颤颤巍巍站起来,又磕磕绊绊跪下去,愧然道:“启禀皇上,废太子狡诈心狠,包藏祸心,又善掩饰,老臣竟被他哄骗至今,才酿下滔天大祸。老臣愧对皇上,请皇上降罪。” 詹秋德身为司马桢外公,说到两人关系,朝中人再无旁人可比。此刻司马淳大骂朝臣,詹秋德自然要出来先行请罪。 其他人见状,一个个赶紧跪下告罪不已。 司马淳胸中憋着一股恶气无处发散。底下站的这些大臣们,平日里唯詹秋德马首是瞻。不过是这老货不满他废太子,拘皇后,便胆敢称病不上朝。 然后,这天下便运转不开了?! 连区区十万两银子他堂堂大雍皇帝怎么也凑不齐,非要等他詹秋德不可。 詹秋德刚来片刻,便解决了这件棘手之事,真不愧是大雍的第一宰相。 司马淳心思翻转着,眼底的光越来越冷。 这几年天下海晏河清,民富国强,周边的那些小国哪个不肯朝贡的,一律攻灭。大雍皇帝的尊号遍至天下每一个角落。他一心向武,把内政全交给詹秋德处理,没成想到最后,这权放得太久,某些人便起了不该有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淳缓缓道:“着礼部操办白兰国主觐见朝拜之事。退朝!” 说完,起身深深看了一眼站在为首的詹秋德,转身离去。 兵部尚书韩哲长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正准备起来呢,却发现詹秋德还兀自跪在那里,便赶紧重新跪好。 众大臣面面相觑,前头詹相跪着,他们怎敢起身。 于是乎,都跪着。自大雍司马氏立国至今,还从未有过朝臣集体被罚跪的情形,这可是头一遭啊。 司马淳回到天崇殿,心头的怒火还没消散。 他厉声道:“把雪樱叫来!” 尤夏心头一惊,脸上还维持着恭敬,“遵旨!” 不一会,雪樱便被太监带了进来。 尤夏瞥见她脸色白得不像话,手脚止不住地发抖,连请安的话都说得不完整,心里多年未曾有的同情之心冒了出来,怎奈这深宫里,各人有各命,是奴才合该受苦,任谁都救不了。除非爬上主子位。 这些念头不过是转了一下,尤夏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司马淳瞧见雪樱跟木头似的立在那里,心里的火更窜地大了。 “怎么,德妃没教你规矩?” 雪樱噗通一声跪下去,颤声道:“请皇上赎罪!奴婢……奴婢……” 她越害怕越急越说不出来。前几次的陪驾犹如噩梦般缠绕着她,她此刻想的只有拔腿就跑。 司马淳脸色一沉,上前拽起雪樱,“若再如这般无趣,朕便要狠狠责罚你们南陵!” 雪樱漂亮的眸子含着泪,如惊恐的小鹿般可怜巴巴地看着司马淳。 司马淳眯起眼睛,心里某处吧嗒一声断了,什么也不顾地扛起雪樱往里走。 雪樱哪敢惊叫,只能死死咬着唇。 尤夏守在外面,听着里头的声音,暗地里冷哼一声。 这时,有小太监急急慌慌的跑来。 尤夏抬脚把他踹在地上,压低声音骂,“找死啊!” 小太监哭丧着脸扶好帽子,“总管大人,前朝长信宫里诸位大臣们都还在跪着,詹相都昏过去一次了。” 尤夏大惊,“请太医过去瞧了没?” “太医去瞧了,只说詹相需静卧养病。可詹相说皇上没有下旨,他不敢起身!” 尤夏一跺脚,“让太医在旁侍候着,千万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小太监自然也听到里头的声响,抬脚上前探头看,“总管大人,这干嘛呀这?” “赶紧给我滚!不想活了是不是?” 小太监嘿笑一声,麻溜地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尤夏才听到司马淳在里头唤他名字。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低头恭敬道:“皇上!” “找人把雪答应送去盛庆宫。” 尤夏一听,赶紧道:“遵旨!” 司马淳神清气爽地端坐到案前,一扫方才郁燥的样子。 尤夏叫了两个机灵的侍女,悄无声地走到内室,却见雪樱,哦,雪答应已然穿好衣服,只是脸上青红相间,似是掐捏之印。 尤夏上前低声道:“恭喜雪主子!快,来扶雪主子去盛庆宫。以后你们两个要尽心服侍雪答应,知道吗?” 两个侍女赶紧跪着称是。 雪樱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眼眸中原本的亮光像被人掐灭般,没有一丝光彩。 送走雪答应,尤夏回到天崇殿,小心翼翼道:“皇上,长信宫中各位大臣们还跪着呢!” 司马淳眼皮子连抬也未抬,执笔快速写着什么,冷道:“愿跪就跪着!” “旁人倒也罢了。詹相年事已高,这几日还病着……”尤夏赔笑道。 “尤夏,”司马淳似笑非笑,“詹相可是私下找过你?” 尤夏噗通一声跪下来,哭道:“皇上,奴才生是皇上的奴才,死了也是皇上的奴才。奴才每时每刻守在皇上身边,从未与詹相有过交集。奴才也谨记着规矩,绝不敢与大臣们私下交好。只是……只是跪在长信宫的大臣们都是国之栋梁,万一出了个三长两短,传出去有损陛下威严。奴才都是为了皇上好啊!” 司马淳气笑,“朕才问你一句,你倒给朕说了一箩筐!” 尤夏心里松了口气,脸上还带着泪,跪拜道:“奴才愚钝,惹了皇上生气,请皇上责罚!” “你们一个个嘴里喊着让朕处罚你们,哪个又是心甘情愿!” 尤夏连连磕头,“奴才愿意!奴才愿意!” “滚!让他们也都给朕滚回去!”司马淳冷笑一声,“连白兰一小国尔,都知道讨好詹相才能保国,这天下究竟是姓詹还是司马?!” 尤夏一惊,心道这五万两捐银帮助白兰躲过了金图之灾,却又在司马淳心里扎下了一根刺。 毕竟今次是由詹秋德之口说出来的。 返回长信宫,尤夏瞧着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个个垂头丧气,只有詹秋德明明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却还跪得直直的,真不愧是一朝之相。 这些大臣见到尤夏,脸上都带着殷盼的表情。 “皇上有旨,请各位大臣回去吧。” 顿时,大臣们齐整整地谢恩,相互搀扶着起身。 詹秋德被兵部尚书韩哲扶着站起来。 尤夏走到詹秋德面前,恭敬道:“詹相,奴才来迟了,还请詹相饶恕!” 詹秋德喘着气,“尤公公客气了。若非尤公公从中劝解皇上,我等必还跪在这里。” 尤夏摆摆手,“詹相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皇上盛怒之下,奴才只敢冒着杀头的危险说两句话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不想让皇上气坏了身子。” 詹秋德惨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韩哲扶着他往外走,其他大臣脸色复杂地跟在其后。 回到府中,关上大门,颤颤巍巍说话喘气的詹秋德立马摇身一变,气定神闲地走到书房,推门而进,朗声道:“屠大人,让你久等了!” 一男子转身过来,拱手笑道:“詹相,别来无恙!” 此人正是山南节度使屠辉。 此人是武状元出身,善战善谋,在大雍六大节度使中不论是资历还是能耐都数一等一。 益州节度使郭昌因救过皇上一命,且与太子交往过密,其本人又是个骄纵傲物的性子,在六大节度使中,他尤其格外显眼。 此番郭昌出事,其余五大节度使中也就屠辉曾上书帮其求情,旁的节度使连吭声都未曾有。 “旁人都道詹相病重,下官瞧着詹相倒是健硕地很!” 詹秋德请屠辉上座,“旁人都道山南节度使清高凉陌,詹某瞧着屠大人心里倒是有一团火,且念着同窗之谊,还敢为郭昌上折子求情!” 屠辉淡笑一声,“下官与郭昌同榜入仕,再怎么说也该帮上一帮。只可惜……” “同榜的有那么多人,唯独你愿意出声相救,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皇上疑心重,早都忌惮六方节度使,不差这一件事!”屠辉直言不讳道。 詹秋德叹了口气,“唉,今日上朝,皇上因废太子谋反一事,怪罪我等未曾好好辅佐,还责罚我等跪在长信宫一个多时辰。” “竟有此事?!”屠辉大惊,“皇上……” 詹秋德示意他不要妄议,“皇上自登基以来,事事顺遂,从未遇过险境。此番废太子试图谋逆篡位,皇上心寒也是正常的反应。废太子谋逆,詹某身为……废太子外公,竟被蒙蔽至此,险些酿成大祸,詹某真真愧对皇上……” 说到这里,詹秋德挤出几滴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一更,第二更晚点奉上!鞠躬! 第78章 078 屠辉拱手劝道:“詹相切莫自责。这一切皆是废太子咎由自取,与詹相无关。只是任谁也难料废太子竟是毒辣之人,郭昌也是识人不清,为废太子所用,却被生生毒死!” “罢了罢了!”詹秋德沾了沾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屠大人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下官此次进京,是为益州!”屠辉郑重道。 詹秋德想了想笑道:“益州?郭昌死后,益州节度使职位空缺,屠大人可是想让詹某为你引荐?!” 屠辉摇摇头,“非也!皇上忌惮六方节度使,如今一方空缺,焉能让下官占据两方?再说,下官也并无此意!” 詹秋德一愣,“屠大人但说无妨!” “我山南与西藩部落接壤,按往年惯例,春末正是秋黄不接的时候,西藩人定入关抢夺粮食,可近日却毫无踪影。下官思索不得其解,便派探子前往西藩查看,却发现部落里只有老弱病残,所留士兵仅够守卫。” 詹秋德大惊,“你的意思是?” “西藩部落兵主力不在其巢穴,那定在某处!”屠辉一脸凝重。 “那与益州又有何关系?”詹秋德踱步追问。 “郭昌身亡,继任还未安排,益州正值空虚,若西藩部落兵突袭此地,我大雍国界不保!”屠辉急切道:“益州边境与白兰交界,虽说此次我大雍打了胜仗,可万一西藩人趁我等不备……” “白兰国主此刻又在我大雍境内,”詹秋德果然老辣,直接看出漏洞来,“两下无人,难保他们不动了心思!” “所以,益州堪忧!还请朝廷快快派出合适之人,确保边境百姓安全!”屠辉拱手道。 詹秋德心思一转,笑问:“屠大人为何不给皇上递折子?” 屠辉哼了一声,“皇上定会以为我心属益州,只怕彼此之间更有嫌隙!” 詹秋德劝道:“无碍。此等事关边境之事,詹某定妥善安排。屠大人为国担忧,真乃良臣也!” 屠辉叹了口气,“我等武人,凭的是一身铁血,为的是大雍安定,旁的也不图什么!” 詹秋德连说佩服,热情异常拽着屠辉非要把酒言谈。 宗人府。 钱德晦气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望着天上疾走的云唉声叹气。 太子成了废太子,他这个东宫大管家四处求告无门,无人肯收留他,只能陪着废太子呆在宗人府,可真是丧气至极。 “天天喝!喝不死你!”他又吐了口唾沫,愤恨叱骂。 如今他胆子也大了,也敢大声骂。 反正废太子整日喝得眼珠子都瞪不直,也听不见他骂人。 这时,有人在外头急急拍门。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嘀咕道:“谁啊!还有人愿意来这里?” 待走到门口,听到有人在外头低声喊:“太子殿下!殿下!” 钱德一听,气得半死,这要是被人听到以为废太子贪恋权位,不肯安分啊。 他赶紧把门打开,准备出声叱骂这个不长眼的家伙。 原太子舍人赵良志竟杵在那里,一见门开了,抬脚便往里走。 钱德赶紧拦着他,“赵大人,你这是干嘛?走错地方了吧。” 赵良志拱手道:“钱公公,我要见太子殿下!” 钱德上前捂住赵良志的嘴巴,“赵大人!慎言!” 赵良志推开钱德,硬着脖子说:“我要进去!” 钱德上下打量,冷哼道:“赵大人,里头的可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而是庶人司马桢,你见他作甚!” 赵良志拱手道:“一日为主,终生为主。我赵良志愿终身追随!” “啧啧啧!”钱德像是打量稀罕物似的,“东宫的人全跑了。我是跑不掉,只能呆在这里。你不跑反倒送上门来。就不怕杀头吗?” 赵良志有着一股旁人没有的倔强,“不怕。说了半天,钱公公你倒是让我进去啊!” 这时,里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司马桢手拿酒杯,衣衫不整,大吼道:“钱德子,没酒了,给我拿酒去!” 钱德顿时叫起来,“没有!没有!” 赵良志两眼含泪,越过门槛,噗通一声跪下,膝行至司马桢面前,狠狠磕了几个头,“主子爷!下官来晚了!” 司马桢摇晃了两下,眯起眼睛抬手指着赵良志,“你可是来取我性命?” 赵良志见司马桢神志不清,心痛极了,哭着道:“主子爷……” 司马桢哈哈大笑起来,“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钱德摇了摇头,转身把门关上。 他刚要抬脚往里走,心头一个激灵,暗道怎的今日没见守卫?自从进了宗人府,看管废太子的人有四人之多,两班一轮,日夜不休。 依他混迹深宫的经验,怕不是…… 他不敢深想,瞧着前面主子仆人戏码上演地正酣畅,他哎呦一声道:“主子爷要喝酒,奴才去给您寻些好的,可能要耽误些时间!” 说完,麻溜地开门跑了。 这边赵良志抱着司马桢的大腿哭个不停,司马桢烦躁地想踹开,却又于心不忍。 “主子爷,下官不相信主子爷谋逆,他们连审都不审,就把主子爷关到这里……” 司马桢眸光晦暗,这个赵良志原来在东宫不过是个舍人,平日里毫不起眼,难道竟是个忠烈之人? 东宫那么多人,自他落难,除了心不甘情不愿的钱德外,竟无一人来探望。 “下官求了人,在宗人府寻了个郎中职位,只为能陪着主子爷!” 司马桢瞧着哭得十分难看的赵良志,终不忍心,伸手将其扶起来,“外头那么多好职位,你来宗人府又有何前程?” 赵良志哽了一声,抬头见司马桢并未方才神色糊涂之象,明明两颊喝得发红,眼底却尚存清明之光,他愣了下,“主子爷,您是在装醉?” 司马桢哼了一声,转身道:“见也见了,走吧!” 赵良志急急道:“主子爷,下官去问了给叛军首领尸检的仵作,说叛军身份并非他尸检所得结论,而是有人告诉他,此人乃薛国流民。” 司马桢脸色当即难看起来,“什么?” “那名仵作说叛军首领身上并未可证明其身份的东西,唯有主子爷您的亲笔书信。此物被御史大夫金大人拿走呈给了皇上。其人穿着打扮与大雍人无异,若不是有人提点,他哪里知道此人乃薛国流民。” 赵良志哽咽道:“皇上一听说叛军来自薛国流民,又被太子圈养五六年,当即便下旨把主子爷打入宗人府!” “此事可有旁人知晓?” 赵良志连忙摇头,“下官好酒好菜招呼那仵作,他喝多了才告于下官。仵作凭借此功,如今已升官发财,定有人在暗中帮扶!” 司马桢冷笑起来,有人?必是詹秋德无疑。 当初劝他收留楚牧等薛国流民的便是詹秋德。 按照詹秋德的说法,有兵在手,心才踏实。父皇生性多疑,即便他贵为太子,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太子,总要小心讨好父皇,以免太子之位不保。 所以,詹秋德出此主意,让他暗中圈养私兵,有备无患。 可谁料,詹秋德竟借他之名,调配私兵,被金岚逮个正着。 原以为此事败露,是因楚牧不小心所致…… 司马桢神色怆然,瘫坐在榻椅上。 “叛军首领的画像挂满雍城,有人揭榜称其为楚牧,拿走千两赏银。下官好不容易查到此人,发现此人乃楚牧的妻子,已于两天前被人杀死在家中,千两赏银消失,衙门把此案为夺人钱财致死案。” 司马桢苦笑一声,他竟不知楚牧在雍城已安家。 想必北山生活孤苦,楚牧耐不住寂寞,偷偷在城里找了女人。 “主子爷,此事处处透着蹊跷,下官想查也无从查起,可下官知道主子爷您是被冤枉的。”赵良志又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从门外窜入一黑影,连带着一缕剑光透着杀机直直冲了过来。 司马桢抬眼瞥见,连想也未想,便拽起正哭得酣畅的赵良志,将其挡在面前。 赵良志一脸懵然,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感到心口窝处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竟发现利剑穿心,露出来一截。 刺客一击不中,一脚踹开赵良志,赤手空拳与司马桢扭打起来。 赵良志躺在地上抽搐着,口中连连喷出血来,眼中那点光芒渐渐消散而去,不一会便一动不动。 突然从暗处飞来三枚飞刀,司马桢翻身朝外,三枚飞刀像长了眼一般,越过司马桢径直朝刺客射去,噗噗噗三声,连中三刀。 刺客倒地,一切归为平静。 只是地上多了两具尸体。 司马桢走到赵良志面前,居高临下姿态依旧倨傲。 他嘴角勾起,冷道:“李二,把他们丢到门外。” 被叫做李二的暗卫从暗处走出来,低头恭敬道:“是!” 宗人府宗正陆宣听闻此事,急急慌慌赶来。 两具尸体大大方方地摆在地上,一具黑衣黑面纱,身份不明,另一具是新来的郎中。虽然官职低,可总归是朝廷命官。 抬头再瞧瞧这关着废太子的院子,陆宣一阵头大。 这趟浑水,他不能蹚。 “快快!把他们抬走!”陆宣低声斥道:“都杵着干什么?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不一会,守卫重新上岗,院前恢复平静。 第79章 079 钱德磨磨叽叽回来时,压根没发现异常。 他见守卫持剑杵在门口,还嘟囔着这些人只会偷懒。 待推门走进去,却发现皇后娘娘的侍女馨月竟站在院子里。 他心下激动,连忙上前施礼,谄笑道:“哎呦,是什么风儿把姑姑吹到这里了?” 馨月冷脸斥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不在这里好好伺候,竟去偷懒喝酒?” 钱德一愣,赶紧喊冤,“姑姑您明鉴。是主子爷吵着要喝酒,我这跑出去求爷爷告奶奶才弄来这一壶。” 说完,他垫脚瞧着里头,“姑姑,难道是皇后娘娘来了?” 馨月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钱公公,你小声点,扰了主子们谈话,你吃罪得起吗?” 钱德眼珠子一转,好似明白什么似的,心跳不已,似乎走出宗人府再次当上东宫大总管的日子不远了。 詹绾卿瞧着司马桢的脸,越看心越冷。 司马桢的脸酷似他卑贱的娘,她也算悉心养了他这二十多年,怎么养都养不出母子感情来。贱婢生的果然心性狭隘,举止偏颇。她冒着满门被抄斩之险把他抢来做嫡子,最后竟落得这般境地。况且他胆敢派人来坤隆宫刺探,显然已起了异心。 父亲说得没错,当断则断。 哪怕司马桢是名义上的嫡子,恰逢北山私兵之事败露,兜是兜不住了。 若不除掉司马桢,整个詹氏都会为他陪葬。 “桢儿,你喝成这样,若被你父皇知道,更会怪罪于你!”詹绾卿装模作样劝慰道。 “母后,父皇已经恨我如斯,再加上嗜酒这一条,也不会恨多几分!”司马桢幽幽道。 詹绾卿气结,“你这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司马桢狭长的眼皮一抬,“母后你现在站的位置,适才躺着一具刺客的尸体!血淋淋的,喏,地砖缝隙里还有血迹没擦拭干净!” 詹绾卿一愣,低头看去,吓得连连后退两步,随即大喝道:“桢儿,你竟敢吓本宫!” 詹绾卿心下一惊,莫非是父亲派的刺客? 司马桢似笑非笑,“母后,遇到此种情况,你不该先问问儿子是否安好?” “母后,从小到大你教导我要听詹相的话,詹氏一门荣华皆要仰仗我之手。而我也为了让母后高兴,一心一意听从詹相的安排,包括北山养兵一事。”司马桢一字一顿道,只是这声调里添加了太多的愤懑。 詹绾卿大喝,“桢儿,你休要胡说。北山的那些兵是你圈养的,与詹相无关!” 司马桢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果然!你们以为可以撇得干干净净吗?” 詹绾卿被他笑得心底发慌,强忍不适道:“桢儿,你如今无名无分,只是庶人一个。你从天之贵冑变成脚底泥淖,什么都没了,何苦活在这世上,让你父皇为难?不如,自裁吧!” 自裁两字深深打在司马桢的心里。 刺杀不成,便要逼他去死吗? 不!偏不! “滚!你给我滚!”他指着大门吼道。 詹绾卿脸色青红,硬着脖子道:“你若愿意自裁谢罪,母后还可为你求皇上,让你葬在帝陵中享受后世祭祀,若不然,你只能做乱坟岗的野鬼!” 司马桢背过身,声调凄惨,“若你真是我的母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你给我滚!” 詹绾卿听得心惊肉跳,手脚禁不住发软。 最后踉跄着走了出去。 馨月赶紧上前扶着道:“娘娘,来接您的御辇已经停在宗人府门外!” 詹绾卿深吸一口气,“让陆宣把这里的门看好了,任何人不得进出!” 钱德闻言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挡了去路,哭喊道:“皇后娘娘,您让奴才做什么都行,奴才不愿呆在宗人府啊!” 馨月斥道:“你疯了不成,敢拦皇后娘娘的驾!” 钱德哭得鼻涕口水的,着实看着可怜。 詹绾卿瞧着这太监面熟,问:“本宫可曾见过你?!” 钱德抹了一把泪,“废太子让奴才去坤隆宫刺探消息,那时奴才见过娘娘一面。” “他让你刺探什么消息?” 钱德压低声音道:“废太子让奴才去娘娘宫里找一个叫红月的侍女!” 詹绾卿眼底一抹冷意,“馨月,给内务府的人说一声,让他去坤隆宫侍候!” 钱德喜出望外,连声谢恩。 五王府前来往的车马竟塞住了巷道。 大管家闻书脑门上全是汗,遣着小厮们左右调度,忙得不可开交。 最近雍城的达官贵人全挤着来拜见五王爷,这自王爷开府以来可是头一遭。 人来得太多,让他们这些下人可遭了罪! 每每遇到地位高脾气暴的贵人,就得受着气。 头两天王爷还抽出功夫招待,从今日开始所有来访客人一应被拒绝在外。 闻书陪着笑说着好话,才劝走一应贵客,忙了半天才终于得以歇口气。 内院管事的李婆子走过来笑道:“闻管家,咱王府的好日子可总算来了!” 闻书感叹一声,“王爷从益州回来之后,再也没去那些花楼,也没喝得醉醺醺让人抬回家,真是……” 说到后头,差点感动的眼泪都要喷薄而出了。 李婆子低声道:“自从皇上指了婚,来拜见王爷的人是越来越多,咱这位王妃可真是旺夫啊。” 闻书咳咳两声,“后院的人都清完了?别漏了谁,王妃来了后见了生气!” 李婆子得意道:“闻管家你还质疑我李婆子的能耐?后院那些个人个个出身低贱,怎配得上咱们王爷。王妃大方,给足了钱,早把她们打发出去了。” 闻书点点头,“那就好!” 这时,空无一人的街巷里竟疾驰来一辆马车。 闻书赶紧迎过去,见驱车的是白兰国主身边的侍卫虎尉,便拱手笑道:“虎大人,王爷在里头念叨好一阵了,快快请进去!” 虎尉点头回礼,随即跳下马车摆好马凳。 凌霄先行下车,伸手又扶着姜钰走了下来。 闻书饶是见过后院那么丽人,可见到姜钰时心里冒出的念头是: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好似从画中走出来,无端端的让人心神颤栗。 李婆子也看恍了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凌霄咳咳一声,闻书和李婆子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问安。 姜钰轻声道:“都起来了吧。” 闻书和李婆子也不敢抬头,只觉着鼻息间似有非有的梨花香味萦绕不断,闻着整个人心情都愉悦了不少。 司马棣得了信赶紧迎了出来。 姜钰立于门槛外,抿唇轻笑,“孤来得不是时候。” 司马棣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紧跟在身边的沈静,“静儿今日来是为了……” 他话还未说完,沈静大大方方地走到姜钰面前,屈膝施礼道:“静儿见过白兰国主!” 姜钰对这位大方不扭捏的沈家大小姐印象颇好,随即笑道:“沈小姐花容月貌,端仪舒雅,与五王爷是天作之合。孤今日来是为两位送上一份新婚贺礼!” 司马棣竟脸红起来,拱手谢道:“多谢陛下厚爱。碧水厅已备下茶点,请陛下品尝则个!” 姜钰点点头,“多谢王爷……和王妃!” 沈静饶是性子泼辣,也跟着脸红起来。 姜钰见状心情甚好,笑着往里走。 “听闻王爷府前门庭若市,热闹地很!”姜钰闲聊道。 司马棣叹了口气,“这些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挺大。本王想拦也拦不住,怕是父皇已然知晓,该怪我刻意攀交权臣!” 沈静接话道:“他们主动主动找上门来,怪得了王爷何事?” 姜钰顿了下道:“如今太子之位空缺,大雍皇帝膝下成年的皇子中,除了大皇子便是王爷你。” 剩下的她一个藩国之主不该说,但意思已然点到。 沈静满脸的自豪,“大皇子母妃品级低,如何与贵妃娘娘相比。” 司马棣眉头微微皱起,“静儿,这些话在府中说说也就罢了。到外头去,可千万不要说出来。” 沈静呵呵笑了一声,“王爷,我又不傻,国主不是外人,你又是我未来夫君,我这才说出口。” 司马棣咳咳两声,“天气炎热,请陛下入厅凉快些。” 姜钰点点头,“好!” 碧水厅临水而建,三面面水,对面何叶连连,碧色映天,倒也看着心情舒爽。 沈静一脸乖巧坐在司马棣身边,又是剥葡萄,又是添茶水,妥妥地把侍女该做的事全揽下来。 司马棣想说些什么,总归还是没说出口。 姜钰笑着让凌霄送上一份大红锦缎礼盒。 “孤把娶夫之资都献给了大雍,唯独留了一对金鸳鸯做个念想。今次王爷与王妃大喜,这对金鸳鸯也算有了归处。” 沈静自幼出入宫中,太后娘娘赏赐她的都是顶尖的东西,带她瞧见这对金鸳鸯心中难免一惊。 大雍的金器如头面这些,多以精致漂亮巧夺天工为胜,再如金碗金筷这些以重量取胜,可面前这对金鸳鸯竟如同等身的鸳鸯,全身金黄,闪闪发光。重量已然骇人,连鸳鸯身上的羽毛纹路也精细如真。真是一件不出世的稀世珍宝。 原本想着姜钰不过是高寒贫瘠之地的国主,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谁料一出手竟让人着实震惊。 第80章 080 “若我白兰金矿还能产金,即便是想做一对等身金人也是绰绰有余。怎奈金矿无金,孤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为之。还望王爷和沈小姐不要嫌弃!”姜钰歉然道。 司马棣与沈静互看一眼,各自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 还是司马棣镇定点,拱手谢道:“这礼着实厚重,且寓意极好,陛下有心了。” 姜钰松了口气,“王爷喜欢就好。此番白兰献银五万,已是掏干了家底,幸好孤留了这一对金鸳鸯,不然连份像样的礼都拿不出手,太难堪了!” 沈静也回过神来,正色道:“多谢陛下!” 自姜钰从康延川一路东行至雍城,白兰人中只有司马棣称呼姜钰为陛下,其余人莫不称白兰国主,言语中并无半点尊重。 姜钰寥寥数语中送出一对金鸳鸯便让沈静改了口,这点功效姜钰倒是没有料到。 确实她翻查了随行而来的库存,也只有这一对金鸳鸯拿得出手,不会丢了白兰的颜面。 从司马棣角度而言,这礼物虽稀罕且贵重,但仍比不上姜钰身处困境还惦念他的这份心意。 “这几日礼部在拟定白兰朝拜的流程,陛下可提前做好准备。” 姜钰含笑,“孤来雍城已有十余日,终于等到这一天。希望一切顺遂。” 司马棣感叹道:“此番白兰倾囊献银,善举感人。父皇定不会亏待白兰。” 姜钰还是含笑,嘴上称谢,可心里却十分不认同。 她来了雍城十几日,司马淳也晾了她十几日,这做法与上一世相同。 他心里想些什么,没有人比姜钰更了解。 猫捉老鼠,老鼠已入瓮,猫便不着急,绕着瓮转来转去,看着老鼠吓得唧唧叫,也是一种别样的乐趣。 司马淳想让姜钰着急,待她忍耐不住之时,便是他收网玩弄之时。 呵呵。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姜钰是重生之人,早在朝贡路上便布了局。 不知不觉中,郭昌已死,司马桢被废,帝后离心。 而司马淳以为自己还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大雍天子。 姜钰端起茶盏,“若朝觐之礼顺利,孤不日便会回国,怕到时不能参礼。这杯算是孤提前为两位祝福。” 司马棣急道:“为何不在雍城多停留两日?” 姜钰抿唇不语。 司马棣尴尬地笑了笑,“也是。陛下乃一国之主,去国已有月余,不易在外逗留盘旋。” 沈静笑道:“待朝觐之礼后,白兰便是大雍的属国。白兰岁岁朝贡,陛下也可每年来大雍避寒。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 白兰高寒,当地百姓确实有每逢秋冬,万物枯竭之时沿着弱水河,顺流而下去益州做工的习俗。一面挣点银两买粮存货,一面又可避寒。 而白兰若成了大雍属国,按照礼制,每年年末国主便要来亲自朝觐,以显臣服之心。 所以沈静之言并未有错。 司马棣也释然道:“还是静儿考虑周全。本王还未想到这一层。” 姜钰抿唇笑了笑,“若能年年相见,确实是好的。” 只是,所有人都以为白兰此番来朝,是为匍匐在大雍脚下做一个乖乖不闹事的属国。那便走着瞧吧。 姜钰再次笑了笑,“时候不早了,孤先回去了!朝觐之礼着实麻烦,詹威詹大人可是厉害地很,不容孤出一点错呢!” 司马棣冷哼一声,“一个鸿胪寺卿也敢在陛下面前摆谱!待本王去见识见识。” 姜钰摇了摇头,“王爷,詹大人也不过是尽职而已。若真出了错,惹了大雍皇帝生气,那便不好了。” 司马棣闻言这才作罢。 詹绾卿从宗人府出来后,先去天崇殿向司马淳谢恩,怎奈扑了空。 值事的太监回话说皇上去了盛庆宫德妃娘娘处。 詹绾卿闻言顿了一会,便让辇车往盛庆宫去。 再次坐辇走过长长的甬道,詹绾卿有种恍惚之感,却带着与生俱来的自得。 她是詹氏嫡女,自出生便注定是做皇后的人,即便是皇上到底也不敢拿她如何。 父亲不过刚上朝一日,便替皇上解决了洪灾难题,而她也被好端端地从宗人府里请回来。 她此刻还愿意去德妃那个贱蹄子那里,不过是给皇上一个台阶下罢了。 辇车停在盛庆宫宫门口,里头传来阵阵丝竹之声,间或夹杂着娇笑声。 呵呵。詹绾卿眼底一片冷色,这个南陵蛮夷之地的公主自进宫以来,如同八爪鱼一般霸占着皇上,竟一日都未曾来坤隆宫请安。 生生忍着这股恶气,詹绾卿扶着馨月的手下了辇车。 馨月心有不忍,“娘娘,不如我们先回宫,洗漱打扮一番后,再来向皇上谢恩。” 詹绾卿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本宫就是要让皇上看到本宫素面憔悴的模样。本宫在宗人府受的罪,皇上得看在眼里。再说,本宫还要好好谢恩呢!” 说罢,她径直向朱门走去,而后跪在台阶下,低下头,再抬头已然是一张凄美怆然的脸。 “皇上!臣妾来跟您谢恩了!” 叩首,再叩首,再再叩首,一脸感恩戴德。 里头的丝竹之声骤然停住,不一会有人掀帘,司马淳从内走出来。 跟着走出来的除了德妃汤沁,还有新晋的答应雪樱。 两人娇娇媚媚,如同姐妹花般,簇拥在司马淳的两旁。 反过来看詹绾卿,素衣素面,头上仅一枚玉钗,再加上她憔悴不堪的面容,着实让人觉得皇后娘娘在宗人府吃尽了苦头。 司马淳淡淡道:“皇后该回宫好好休息,不急着谢恩!” 詹绾卿恭敬道:“臣妾教子无方,犯了大罪,幸得皇上垂怜,饶恕臣妾,臣妾又羞又愧,只敢舔脸向皇上谢恩!” 汤沁这是第二次见皇后,第一次是她被押入宗人府时,第二次是便是今次。 前后不过过去三天,皇后便有法子从宗人府出来,也真是厉害地很。 她倒是不敢小觑了。 “起来吧!谢也谢了,回宫好好歇着吧。你身子骨弱,别又染了风寒!没事就在坤隆宫歇着!”司马淳看似关心,实则让尊贵的皇后娘娘刚出宗人府,后脚便被禁足了。 詹绾卿面上看不出情绪波澜,一脸谦卑地跪拜称是。 这一夜司马淳自然留在盛庆宫。前半夜在汤沁处,后半夜又叫来雪樱。 三人生生胡闹了一宿,临到天亮才安生下来。 今日的早朝找了借口停了一次。 尤夏晃了晃脑袋,越发觉得南陵上贡的这两个女子不同凡响,竟惹得平日里颇为自律的司马淳头一次因美色误了早朝。 司马淳前脚刚回天崇殿,后脚太后便宣盛庆宫的去寿康宫问话。 汤沁瞧着过来传话的容莲姑姑,只是冷笑一声便带着雪樱去了太后处。 两人到了宫门口,连太后面都未见,便被勒令跪在了地上。 雪樱大气不敢出一口,下意识地朝汤沁走近了一点,可一想到她狠心将自己献给皇上,这颗心便寒了几分,双膝忍不住又朝外挪动了半分。 汤沁瞥了她一眼,“等会太后出来问话,你知道怎么回答?” 雪樱咬着唇,道:“奴婢知道。” “行了,如今你也是主子,不用在本宫面前称奴婢。”汤沁懒懒道。 雪樱低着头,“臣妾知道了!” 汤沁满意地点点头,“只要你听话,你弟弟便可入太子宫中做贴身侍卫。你的功劳多大,你弟弟的福气就有多大。你可知道?” 雪樱重重嗯了一声。 日上三竿时,太后娘娘才缓缓从内走出来。 深宫多年浸淫的威严让汤沁也觉得不敢造次,只能深深低头。 雪樱更是颤栗不止。 这时詹绾卿竟也从内走出来,走到汤沁前面跪地叩首道:“母后,臣妾治宫不严,竟让她们惑乱后宫,扰动圣心,请母后责罚!” 汤沁内心冷笑一声,这深宫的女子演起戏来一个比一个真。 太后凤眼微瞪,“皇后不必自责。这两人仗着皇上宠幸,连哀家这个太后都没放在眼里,怎会把你这个皇后当回事!” 詹绾卿鼻头一酸,哽咽道:“母后圣明。” “德妃!你可知错?”太后冷声叱问。 汤沁不慌不忙道:“太后娘娘,臣妾不知!” 太后大怒,“早说这些蛮夷之地来的人缺教化,进了宫会玷污皇族血脉,如今连哀家都敢顶撞!反了!反了!” 汤沁硬着脖子道:“臣妾母族尊大雍,敬大雍,岁岁朝贡,不敢有一丝懈怠。即便南陵偏远闭塞,可人心纯良,不知太后娘娘为何对我南陵人有如此偏见?皇上希望天下一统,不分贵贱。还让臣妾快快为他诞下皇子,以延续两国交好。臣妾苦思冥想,不知哪里冲撞了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明示。” 软中带硬,汤沁用司马淳的话把太后直直顶着差点背过气去。 詹绾卿站起身来,转身给了汤沁一巴掌,厉声道:“巧言令色,不知廉耻!你便是这般哄得皇上连早朝都不上了吗?” 汤沁捂着脸,瞪眼道:“皇后娘娘,皇上偏要拉着臣妾不让起身……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 汤沁的话太过直白,惹得众人皆面红耳赤,羞愤难堪。 詹绾卿踉跄两步,噗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哭道:“母后,德妃配不上这个德字,还请太后做主废了她!以儆效尤!” 皇后哭得梨花带雨,可怜至极。 太后缓了两口气,心中突然一个激灵。合着皇后这是借她之口除掉德妃? 听闻皇上在盛庆宫里胡闹,连早朝都找借口停了。她便着急了。 一着急,倒中了皇后的圈套。 太后心思一转,瞥向雪樱,“雪答应,你与德妃沆瀣一气,今日便先拿你作筏子,让后宫的那些嫔妃好好看看居心不良的下场!来人!杖打五十大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写得好爽! 第81章 081 德妃再无德,她也是南陵的公主,若当场杖杀怕会引起两国纷争。 可雪樱一个小小的答应罢了,出身低贱,死不足惜。 再瞧那雪樱,尖尖的小脸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竟傻了一般。 宫里剽悍的姑姑们三下五除二将其捆绑在长凳上,举起棍子,左右各一准备杖打。 不说五十大板,哪怕只有三十大板,也能要了雪樱半条命。 “给我照死里打!”太后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重重的杖打声便在寿康宫里响起。 啪啪啪啪,一下一下砸在众人的心里。 汤沁哪怕心性再狠辣,见此场景也忍不住哆嗦。 只是,她要演好无辜受冤的高贵公主,只能硬着脖子道:“太后娘娘,不若请皇上前来,看看盛庆宫到底犯了错,要被当众杖打?” 太后冷笑一声,“怎么?你以为皇上来了哀家就不敢责罚你们吗?” 汤沁瞧着四周虎视眈眈的嬷嬷太监,头一次心里泛起了一丝害怕。 雪樱这边惨不忍睹,明明花朵一般的女子,不一会便在棍棒下碾成了血渣。 明明疼得已经麻木,可脑海还残存一丝清明,她这一顿杖打不能白白受着。 “母后,德妃自进宫以来,行为不端,不知礼数,连母后的寿康宫都未曾踏足过。这般骄纵横行,臣妾见未所见。臣妾请母后将其一并责罚,才可保后宫安宁。”詹绾卿再次跪拜渴求道。 太后闻言心里冷笑一声,正待推回去,却看见已经气息奄奄的雪樱撑着抬头,似乎有话要说。 她抬手喊了声,“停!” 姑姑们后退一步,雪樱两股间已渗出血来。 雪樱用尽全力抬起头来,颤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是被人逼迫的……” 太后一愣,旋即呵斥道:“死到临头,还敢攀扯旁人!” 詹绾卿皱起眉头,眸光在汤沁和雪樱脸上巡梭。 “臣妾死不足惜,可若南陵和德妃娘娘因臣妾受罚,臣妾死不甘心!”雪樱咳咳两声,吐出一口血来。 汤沁大惊失色,“雪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另有隐情?” 詹绾卿见状,上前道:“母后,不管如何,该给雪答应一个机会,看她说些什么?!若敢胡言乱语,再打死不迟!” 太后沉吟片刻,“把她放下来,灌口参汤!” 姑姑们手脚伶俐地把雪樱从长凳上放下来,又让人端来一碗浓浓的参汤灌下去。 雪樱气息回了些,哭着道:“臣妾是被贵妃娘娘所逼,要臣妾把皇上留在盛庆宫。” 她话音刚落,众人皆面露震惊。 太后厉声道:“雪答应,你可知诬陷比自己主位高的嫔妃是何罪?” 汤沁心里松了口气,可脸上还维持着不敢置信的表情。 “臣妾自知难逃一死,只求太后娘娘不要怪罪南陵,怪罪德妃娘娘。” 詹绾卿心里一喜,没想到此次借太后之手收拾盛庆宫,竟连贵妃都牵扯进来,当真意外之喜。 她沉声问:“雪答应,你说贵妃逼迫你,有何证据?” 太后瞥了一眼詹绾卿,“皇后,贵妃自进宫伊始,安安分分,从不争宠,也不惹事,这雪答应明明恶意攀扯,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雪樱喘着气抢话道:“太后娘娘,臣妾没有说谎。贵妃娘娘找到臣妾在宫外的弟弟,以其性命威胁我。臣妾家中就这一个独苗,而我南陵与大雍相同把嫡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臣妾不敢不答应贵妃。” 汤沁在旁打边鼓,“难怪你这几日看起来强颜欢笑,本宫还以为你思念家人所致。原来竟是贵妃娘娘胁迫你。雪樱,你快说,贵妃到底让你做了什么?” 雪樱一脸悲愤,“贵妃娘娘见德妃入宫以来受宠无限,便心生妒忌。她让身边的侍女叫新月的来找臣妾,给了我一盒香料……” 詹绾卿越听越觉得上天待她不薄,贵妃一直是她的眼中钉,这么多年来任她使出什么招数,贵妃总是淡然处之,不争不抢,又是个离群索居的,身边的人忠心不二,如铁桶般怎么都插不进去。 今日竟被刚入宫没几天的小小答应给拉下马。关键雪答应说得有鼻子有眼,连人证都说出来。 要知道新月虽不如贵妃身边的一等侍女薛翎,可也是服侍贵妃十几年的二等侍女。宫中人谁不知道这个新月对贵妃忠心不二。 而太后听到这里,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若雪答应所言不虚,那贵妃这次算是栽了,而贵妃乃老五司马棣的生母,自然会受牵连。重要的是她的亲亲外孙女,已经被指婚老五。 这……这可如何是好?!为何在这个节骨眼闹出这样的丑事。 “什么香料?难道昨夜皇上缠绵本宫床榻不起……”汤沁又羞又怒,剩下的话怎的也说不出口了。 她话虽没说完,可任谁也知道这香料绝对有问题。而且问题极大。 “这香料名叫勾魂香,贵妃让臣妾偷偷放在德妃娘娘寝宫中。此香会让人迷了心智,且极易沉迷情、事,不能自拔!”雪樱咬着唇总算把最关键的信息说了出来。 詹绾卿指着雪樱大喝,“贱人!皇上竟比不过你的弟弟?你竟敢如此对待龙体?” 雪樱闻言哭个不停,叩首谢罪。 汤沁一脸怆然,厉声道:“皇后娘娘,此事雪樱虽罪该万死,可若不是贵妃娘娘以她亲弟性命威胁,想必她也不会如此大胆。罪魁祸首是贵妃!” 说到这里她掩面哭泣,“臣妾也有失察之责。雪答应是南陵献贡之女,南陵愧对大雍!” 雪樱闻言大喊道:“不!此事与南陵无关,是臣妾无能,不堪逼迫!” 一时间,长寿宫内哭声一片,惨烈兮兮。 太后眯起眼睛,冷道:“此事闹到这个地步,看来是不得不请皇帝来论断。容莲,顺道去请贵妃过来,还有那个新月。” 容莲遵旨。 汤沁听到这里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枉她费心布局,总算要见功效了。 跪在一旁的雪樱说了一大通话,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太后见状又让人给她灌了一碗参汤。 不一会,司马淳先行到来,尤夏跟在身后。 他刚黑着脸落座,贵妃王兆君疾步走进来,薛翎和新月紧跟其后。 贵妃战战兢兢一一施礼,只是看向德妃时,撞到她愤怒的眸光,不由心下一惊。 根据她多年的深宫经验,此情此景好像很是不妙。 太后先行发话,“皇帝,想必今日之事你已知情。贵妃指使雪答应用禁用香料做出这等腌臜之事,你看如何处置?!” 司马淳面色铁青,直直盯着贵妃,“贵妃,你怎么说?!” 贵妃花容失色,哆嗦道:“臣妾……臣妾没有指使雪答应,臣妾与她从未谋面,如何指使!” 汤沁厉声道:“贵妃娘娘,妹妹自知出身不如你们大雍的贵女,你们也向来瞧不上我等蛮夷之地出来的女子。可你也不能用这种下作手段栽赃妹妹。妹妹死便死了,只是大雍与南陵两国的邻好关系若因此被牵连受损,妹妹决不能忍!” 雪樱哭着道:“贵妃娘娘,求你放了我弟弟。我弟弟是无辜的,我替他死好不好?!” 贵妃一脸茫然,压根不知她在说什么。 这时,詹绾卿斥道:“新月,你还敢装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快招来!” 贵妃猛地转脸,只见站在身旁的新月急急跪到前面。 她木木地问薛翎,“翎儿,这是怎么回事?” 薛翎惨白着脸,低声道:“奴婢也不知!” 新月突然朝贵妃一脸悲切道:“娘娘,奴婢如今只能告诉他们了。” 说罢,她重重叩首,“您已经尊为贵妃,为何还看不惯德妃娘娘受宠,非要逼着奴婢去安阳街的香粉店买害人的勾魂香。你说若奴婢办成此事,便提拔奴婢为一等侍女。可现在事情败露了,奴婢再也不能为虎作伥,为您掩护了。” 这番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字字诛心。 直接把贵妃钉死在了罪恶簿上。 詹绾卿皱眉,“尤夏,找人去安阳街把那家卖香粉的黑店给砸了。那些勾魂香全部倒进清江。” 尤夏遵旨,下去安排了。 皇后这番话分明已经相信雪樱和新月的话。 贵妃这才反应过来,哭着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自进宫以来,恪尽职守,上侍奉太后皇上,下悉心教导棣儿。怎么会突然妒忌起德妃妹妹。且皇后娘娘一直教导我们,不要拈酸吃醋,要维护后宫和睦,我一直谨记在心,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薛翎也在旁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我家娘娘是什么秉性的人,宫中谁人不知?就是想找个替死鬼,也该好好打听才是。” 红月忽的站起来,“薛翎,你与娘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娘娘说如今太子之位空缺,成年皇子中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五王爷。只可惜她这个做母妃的如今不受宠了,不能为五皇爷助力。所以是你鼓动娘娘用勾魂香栽赃德妃娘娘,以便让娘娘重获尊宠,为五王爷去东宫铺平道路。若主子们还是不信,红月以死作证。”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她突的狠狠撞向院子里的铜水缸,瞬时额头冒出咕咕血来,不一会人便没了气。 第82章 082 贵妃眼角狠狠跳了一下,脑袋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 若只是争宠也就罢了,如今争宠的背后竟含着一层觊觎大统之意,这局布得太过阴狠。真真要置她于死地。 皇上本就是凉薄心狠,疑心病重之人,听了红月临死前的这番论述,定不会轻饶了她。 果然,司马淳咻的一声站起来,径直走到贵妃面前,“王氏,你以为太子被废,东宫就该是你和老五的吗?!” 说罢,他一脚揣在贵妃的心口窝,生生把她踹出几步远。 贵妃趴在地上,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雷霆震怒,任谁也不敢拂逆。 薛翎有心想过去扶一把,却被吓得连动也不敢动。 詹绾卿好想畅快笑一场,怎奈不能表露于面,只能扭曲地唇角勾起。 此刻不再添些柴火,枉费今日这场好戏。 她双膝触地,正色道:“母后,皇上。王氏心肠歹毒阴狠,恶意损伤龙体,挑拨友邻关系,有违后宫安宁,且贪得无厌,窥伺皇位。如此大逆不道之人,焉能尊为贵妃。臣妾恳请皇上将其废为庶人,就地处死。另外,此事五皇子怕是也牵扯其中,为其母出谋划策。这等卑劣母子焉能觍占其位?恳请皇上重重处罚五皇子!” “不!我没有!”贵妃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怎奈力不从心,又摔倒在地,已然晕了过去。 这时皇后侍女馨月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匆匆走进来。 詹绾卿问:“可发现什么?” 馨月回道:“回娘娘,奴婢在贵妃寝宫里找了一盒香料,上刻着安阳街三字,应是……那物!” 詹绾卿更加得意,郑重道:“母后、皇上,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王氏狡辩!” 太后怆然无语,连她也开始有所怀疑。难不成贵妃真因为太子之位空缺,再也忍不住要试图为老五争宠了吗? 司马淳阴恻恻地沉着脸,过了会道:“王氏废为庶人,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来。” 詹绾卿一听,急道:“皇上,王氏这般心毒,死不足惜啊!” 太后闻言,缓缓闭上眼睛。 司马淳冷道:“王氏阖族为大雍尽心尽力,朕要顾及他们的感情。” 詹绾卿抿唇应了句:“全凭皇上做主!” “雪答应同废为庶人,去浣洗坊好好自省吧。” 雪樱有气无力地垂头谢恩。 汤沁以为司马淳不会处死有家族可仰仗的王氏,雪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婢女总该将其处死。可他竟放了她一马。 她还是装出一脸惊喜,道:“臣妾多谢皇上!” 司马淳一脸不悦,“皇后,你不好好在坤隆宫来这里做什么?” 詹绾卿抿着唇,回道:“臣妾来寿康宫给母后请安,不巧……” “不巧?”司马淳冷声讥笑。 太后出声道:“皇帝。皇后来给哀家请安,也不该吗?” 司马淳总算露出恭敬之色,“母后,皇后应该给母后请安!” “你头一次连早朝都误了,哀家多问了两句,才发现蹊跷。恰好皇后在这,她是后宫之主,后宫出了这么大事,她自然要好好管管。” 司马淳垂眸,“母后切莫生气,伤了身体。” 詹绾卿松了一口气,有太后帮她说话,这次她算是逃了过去。 “皇帝,雨露均沾是后宫和睦的基本。若不是太过宠爱德妃,怎会惹出此种祸端。”太后又训道。 “德妃你进宫几日,从未给皇后请安,与理不通,于礼不和。你可知错?!” 汤沁赶紧跪地求饶,“回太后,臣妾自南陵来,一直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臣妾也是怕染了病给皇后,所以未曾请安。臣妾谨记太后训示,今后定好好服侍皇后娘娘。” 太后见她还算上套,便哼了一声算是放过她。 “好了。都散了吧。”太后挥挥手,一脸疲色。 汤沁却上前恭敬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臣妾还有一事,不得不启禀!” 司马淳皱眉,“不打紧的,改天再说。没见太后累了吗?” 汤沁郑重道:“此事事关重大,臣妾不得不说。” 见她如此说道,司马淳摆摆手准了她。 汤沁深吸一口气道:“王氏在臣妾寝宫中偷偷安放的勾魂香,着实霸道。让皇上……沉迷不起……” 司马淳见她提这一茬,当即黑着脸斥道:“德妃,你可要慎言!” 汤沁又羞又恼,“皇上昨夜把臣妾错认了人。” 司马淳一愣,“什么?” 汤沁转脸问雪樱,“雪樱你说!” 雪樱红着脸道:“新月把勾魂香交给我时,说过这香会让人放纵心神,也就是说,平日里惦念的是谁,就会把面前之人当做谁。” 如此秘事,实在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太后的脸色难看至极。 “皇上宠爱臣妾,臣妾心里十分欢喜。可昨夜皇上嘴里说的全是白兰国主姜钰,”汤沁垂泪,“人人都道她生来祸国殃民,她宠信男臣,守不住国家。来雍城朝贡,明明人还未入宫……” 说到这里,她酸气十足道:“皇上心里想的已全然是她。那些好听的话,皇上从未对臣妾说过。昨夜臣妾的心都快碎了!” 司马淳咳咳两声,“德妃,许是你听错了。不许胡说!快回你的盛庆宫去!” 太后叹了口气,“皇帝,听说这几日便要举行白兰朝觐之礼?” “回母后。礼部已着手安排!” “她都来了十几日,礼部做事也是拖拉。待朝觐礼毕,让她快快回国,不要惹下什么祸端来!”太后肃然道。 司马淳陪着笑,“母后莫要听德妃胡说。白兰此次虔心朝觐,一心臣服。礼部为显示我大雍上国风范,小心行事,悉心安排也是没错。不然让白兰小瞧了我大雍。” 太后冷哼一声,“谅她蛮夷之人也不敢!” 冷宫前甬道。 尤夏奉旨送庶人王兆君去冷宫。 薛翎跪在地上,一手扶着昏迷不醒的王兆君,一手拽尤夏的袍子不丢手,哭道:“尤公公,皇后娘娘连让我们回宫收拾细软的机会都不给。至少也让我回去拿点药。您看主子现在吐了血还没醒过来,冷宫里什么都没有,主子怕是熬不过去啊!” 尤夏居高临下瞧着她。王氏不是第一个进冷宫的,自然不是最后一个。 这么多年在大雍的后宫,他见惯了嫔妃们的起起伏伏,有人进了冷宫再也没出来,但也有厉害的进来了又寻机会走了出去。 他不知道王氏算哪种,但崔相说过王氏乃陛下棋盘上的棋子。这个棋子不能丢,不能弃。 他俯身轻声道:“我奉旨送你们来冷宫。也是身不由己。不过,稍后我会找个人过来给主子瞧瞧。” 薛翎激动不已,连忙跪谢,“多谢尤公公。” 看着冷宫的门开了又合,尤夏暗自叹了口气,还真是小瞧了德妃。 手段相当了得,进宫不过数日,便将贵妃拉下马。只是贵妃与她到底有何仇,竟怀恨至此。还有,这个德妃出自南陵,仇恨陛下也是正常,所以她今次竟借勾魂香一事将皇上心里的隐秘之事说于大庭广众。陛下还未入宫朝觐,已然得罪了后宫所有女人。 且让司马淳对陛下心生惦念的画像也是南陵太子送来的。 南陵到底在谋划什么事? 盛庆宫。 雪樱趴在冰凉的地上,宫装已脱,换上了侍女的衣裳。 四下无人,汤沁端坐在主位上,柔声道:“雪樱,此次你立了大功!太子殿下定会重重赏你还有你弟弟。” 雪樱大汗淋淋,虽说只受了二十棍,可生生要了她半条命。两股虽已上了药,但仍疼得钻心。 她勉强抬起头,“多谢……公主。” 汤沁叹了口气,“原以为皇上看在南陵和本宫的面上,能饶过你这次。可皇上竟狠心罚你去浣洗坊。若是本宫拦着,怕皇上对南陵又有什么别的看法。所以,只能委屈你了。还好本宫向皇上求情,让你在盛庆宫养伤半个月。到时你再过去浣洗坊,省得连伤都养不好,落了残疾。” 雪樱呜呜哭了起来,哽咽道:“让公主费心了。” “行吧。本宫让人把你的床褥移到偏房里,省得皇上来了碰到你不高兴。”汤沁懒懒道。 雪樱感恩戴德一番,被人抬了出去。 侍女灵月掀帘进来道:“德妃娘娘,皇上让人送来金百两,银千两,说是此次让德妃娘娘受委屈了。” 汤沁得意笑起来,“今日本宫高兴,盛庆宫上下每人打赏十两银子。” 众人闻言皆喜滋滋跪下谢恩。 这时,有太监进来道:“宫外头南陵二皇子求见娘娘。说是带来些南陵特产,特意进献给娘娘,以慰娘娘思乡之苦。” 汤沁心头大事了却一件,正值心情好,道:“本宫的弟弟要来见本宫,还不快快请进来!” 过了半个时辰,汤澍身穿朝服,毕恭毕敬地跪在盛庆宫门外请安。 汤沁娇笑一声,喊道:“弟弟,想煞姐姐了。快进来,让姐姐好好看看。” 汤澍抬头瞧了眼盛庆宫门匾,听着与亲姐声音大不相同的声音,脸色沉了又沉。 待走进去,还未等跪地请安,汤沁已疾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哭成了泪人。 汤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抽风重新改了文名和封面,小天使们不要惊慌。今天第二更,我再努力写第三更。不用等哦,肯定会到深夜。明早看。 第83章 083 灵月在旁看得眼圈泛红。 汤澍抬眼,眼前之人飞髻媚装,柔娇美艳,与那位躲在尼姑庵的姐姐相比,太过艳丽。也毫无南陵公主该有的端庄贤淑,果然是花楼里出来的花魁,样貌倒是一顶一的好,气质却差太远了。 汤沁拉着汤澍坐下,哽咽道:“你我才一月未见,怎的与姐姐生疏了?” 汤澍缓了口气,“姐姐在宫中可安好?” 汤沁闻言又哭了起来,“若不是姐姐我吉人天相,怕是你现在要在冷宫中见我了!” 汤澍皱眉,“姐姐……” 汤沁给灵月一个眼神,灵月领会后上前将方才发生在寿康宫的事说了个底朝天。这个叫灵月的侍女倒是长了一张巧嘴,说到紧张处瞪大了眼睛,说到汤沁被皇后打脸时,又一脸悲愤。 说了半天,汤澍总算明白过来。 汤沁感慨道:“雪樱是我们南陵人,她也是受人所迫,幸好她及时出声姐姐才没有被人诬陷。我见她可怜,让她在偏房养伤。待过段时间,等皇上怒气消了,我再寻个机会把她从浣洗坊救出来。” 汤澍配合着说了句:“姐姐总是这般心软!” 汤沁笑了笑,“灵月,去偏房看顾下雪樱。” 灵月称是退了出去。 房中四下无人,汤沁缓缓收起了笑容。 “二皇子,你逗留雍城时间也太久了吧。太子殿下盼着你回去呢!” 汤澍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 汤沁漫不经心笑了笑,“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此刻是南陵公主,大雍的德妃娘娘。” “太子哥哥让你替姐姐进宫,你们到底在谋略什么事?”汤澍又问。 “不如,你回南陵亲自问太子殿下!”汤沁媚眼如丝地笑了一声,随即感慨道:“原以为二皇子与太子殿下一母同胞,容貌该有几分相似……”她也可以瞧着汤澍,寄怀对太子殿下的相思之情。 只是,太子殿下剑眉下一双深眸,柔和光霁。而二皇子汤泽长得清秀俊雅,如面嫩的书生般,无论如何端看,都瞧不出太子殿下的风姿。 “可是你收买了贵妃身边的新月?”汤澍突然问。 汤沁美目一瞪,“二皇子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以为是我贼喊捉贼?” “前几日我经过安阳街的香粉店时,进去与那店主攀谈几句。他神色紧张,眼神不敢与我对视,言语中对我甚是恭敬,没有一丝商人该有的油嘴滑舌。这个店主怕是识得我身份,他是我南陵人吧。” 汤沁面不改色,“是吗?或许是二皇子气质非凡,那种小门小户的店家不敢耍滑也有可能。再说,南陵人在雍城经商者众多,也无需大惊小怪。” “或许,那个叫新月的侍女是太子哥哥安插在大雍宫中的暗探。而安阳街香粉店也是太子哥哥在雍城设下的据点。两者究其关联,便说得通了。”汤澍看似自言自语分析着,眸光却一直紧紧盯着汤沁,似乎想揪出其中变化来。 汤沁闻言咯咯笑起来,“二皇子许是话本看多了。做这些无端的联想,又有什么证据。” 见汤沁一来二去把事情全推开,汤澍脸色微微难看起来。 “再说,如今大雍太子被废、帝后离心,贵妃被废,五皇子也会因此失宠,大雍朝局变得越乱,我南陵不是更有机会吗?”汤沁嘴角勾起鄙夷,似乎对这位一身正气没事找事的二皇子多与不满。 汤澍则敏锐地抓住她话里的深意,机会?什么机会?太子哥哥果真在谋划什么大事吗? 他自幼被太子哥哥保护地滴水不漏,他醉心琴棋书画,骑射游猎,从不踏足朝局之中。自从哥哥百般阻扰他嫁入白兰为王夫,他便觉察到太子哥哥的深沉谋略。如今来亲姐姐的终身幸福都能拿来牺牲,太子哥哥手段狠辣毋庸赘述。 “另外,二皇子,我好心提醒你。白兰国主姜钰既然已经与我南陵断婚绝交,你何必心心挂念,不肯撒手。”汤沁冷笑一声。 “我与陛下之事,与你无关。你休要多说!”汤澍脸色彻底沉下来。 汤沁见不得汤澍身为南陵皇子,却将儿女私情放置在国家利益之上。连她一个小小的花魁也甘心投身饲虎,侍奉司马淳这个老匹夫。他凭什么还渴望你侬我侬,再说人家姜钰什么时候把他看在眼里?!真是太可笑。 她微微垂眸,声音冷冷道:“哦。那你可知道大雍皇上对她志在必得?” “什么?” “你可知在皇上的天崇殿密室里有一张白兰国主的肖像画。皇上每日只要有空便会去密室摩挲着画像,两眼冒光呢。还有,大雍之所以会发兵白兰,就因为皇上想得到她这个人。所以,你凭什么与大雍皇帝争?她一个小小的国主,凭什么能逃出大雍皇帝的手心?” 灵月从偏房回来复命,却见汤澍已然起身正待告辞。 汤沁又是泪流不止,捂着脸说着姐弟才相见一会便要分开。灵月上前赶紧扶着汤沁安抚一二。 汤澍沉着脸告辞。汤沁让灵月把汤澍送出宫。 灵月在前头带路,心里却依然小鹿乱撞。头一次在宫里见到年龄相仿,容貌了得的男子,她哪能不动心。 只是才见第一面,便要分开。下次再见,不知等到何时。 她红着脸鼓足勇气道:“殿下,娘娘如今深受宠爱,您不必过于担心。奴婢……奴婢会悉心侍奉娘娘的。” 汤澍神色恍惚地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灵月听见后头脚步声停,俏生生地转身。 汤澍好看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她顿时羞红了耳朵。 “你叫什么名字?” 灵月激动地说都说不囫囵了,“奴,奴婢叫……灵月。我们这批同时进宫的侍女都是月字辈的。” 说完她懊恼不已,平日里她自诩嘴巧机灵,怎的今日这般嘴笨? 汤澍哦了一声,柔声道:“我与德妃娘娘自小感情深厚,只是这深宫规矩多,见娘娘一面犹如登天。再者,娘娘太过心软,我怕她在深宫中吃亏。灵月姐姐是否可以帮我多多照顾娘娘?” 灵月的心都快要融化了,从未有这般好看的男子与她这般说话。 她捣蒜般点头,“殿下请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照顾娘囊。” 汤澍的姿态更放软了一些,“烦请灵月姐姐平日里多注意娘娘周边,若有什么异常,一定要来告诉我。” 灵月重重点点头,“奴婢与守宫门的侍卫章礼是同乡,若殿下有事,可以告诉他。若奴婢这边得了什么信儿,也会让他跑趟腿告诉殿下。” “灵月姐姐果然厉害,如此安排甚好。” 得了汤澍的夸赞,灵月激动不已,差点都快跳起来。 “哦对了,那个新月平日里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对姐姐这么狠毒?”汤澍边走边问。 灵月如今就差把心掏出来给汤澍看,见汤澍问她问题,以为汤澍是关心姐姐,所以倒豆子般说:“新月侍奉贵妃娘娘有五六年了,平日里虽然话少,但对姐妹们还算客气。” 说到这里她有些胆颤,“不过,我们这些奴婢都是听主子做事……” 身不由己,再好的人也被逼成坏人了。 “你可见过她有一张手帕,上面绣着祖庙陵寝?” 灵月有些疑惑地看着汤澍,“殿下,您问这个做什么?谁会把这绣在帕子上,多瘆人!” 汤澍坦然道:“坏人难防,多问问总是没错。” 灵月深以为然,“这样的手帕奴婢没见过,不过奴婢可以问问旁的姐妹。” “深宫艰难,灵月姐姐也要小心才是。”汤澍一脸关心。 灵月咬着唇,心里乐开了花。 从皇宫里出来,汤澍第一时间去了安阳街的香粉店。 碰巧一群官兵冲在里头打砸翻查,原先见过的那个店主不见了身影。衙役们最后只抓了几个伙计交差。 汤澍躲在拐弯处盯了半天,没任何收获,只得郁郁不安地回到了住处。 李敬见汤澍回来,赶紧上前:“殿下,可见到公主?” 汤澍嗯了一声,“太子哥哥可有来信?” 李敬喜道:“今早太子殿下刚差人送来一封,奴才放在您书房里!” 汤澍大步朝书房走去,打开一看果然又是催他回南陵的那些话。 “李敬,笔墨侍候。”汤澍卷起袖子,摊开一张信纸。 李敬大喜,激动道:“殿下,您总算想明白要回南陵了吗?” “你想回,即刻便可以回。”汤澍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李敬窘道:“皇后娘娘让奴才侍候您,您不回奴才哪敢回啊!” 汤澍懒得理他,笔下字不停。不一会便将书信写好。 他把信折叠好递给李敬,“快马加鞭送回南陵。” 李敬小心翼翼收起来,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走到角落无人处,便自行打开看了起来。 看完,他一脸生无可恋。 信中汤澍对太子汤泽所言有三件事。 一是愿断了对白兰国主的无谓遐想。 二是恳请留在雍城“配合”保护姐姐汤沁。 三是愿协助太子哥哥为南陵谋一个灿烂的未来。 汤澍今次入宫被假汤沁嘲讽讥笑一番,他才彻底发现,手无寸铁,掌无一兵,如何能保护心爱之人。离开南陵他谁也不是,只有借助太子哥哥势力,他才有些许希望。 只是,他要暂斩情丝,谋得太子哥哥高兴,才能趁机布局。 第84章 084 贵妃被司马淳踹脚时,司马棣正与端王司马济在碧水厅对弈。 说起这位端王可是当今皇上司马淳的亲弟弟,论辈分是司马棣的叔叔。 当年先皇有数位成年王子,因各种不可知的原因,陆续几年内不是病死,就是上战场战死,要么参与党派之争被先皇拘禁而死。 到最后可堪重任的只有司马淳和司马济兄弟两人。 司马淳战功卓越,控局有力,又得詹秋德等一派老臣支持,自然成了太子的最佳之选。 而司马济作为小司马淳五岁的弟弟,常年躲在司马淳的护翼下,并不显眼。待哥哥登基做了皇帝,他便彻底成了闲散王爷。平日里最爱和一群姬妾在府内亭台楼阁里,或在青山绿水中,开宴欢闹,好不惬意。 他这种秉性与同为闲散王爷的司马棣臭味相投,两人虽为叔侄,却常聚在一起品茗对弈,倒有几分忘年交之感。 被雍城的达官贵人扰了几日的司马棣终于得了清静,却被司马济寻着空霸占了一下午的时间。 司马济落了一子,好暇以整地看着司马棣凝思。 他调笑道:“娶王妃便是娶,也不用把后院藏的那些女子都赶出去吧。” 司马棣无奈苦笑,“静儿不喜欢,撵就撵了!” “哎呀,怕是以后我再开宴请你来时,要吃闭门羹。”司马济哈哈大笑起来,“毕竟,宴中无伎不欢,都是大老爷们有何乐趣!” 司马棣拱手求饶,“皇叔,莫要再取笑侄子了!” “呵!”司马济笑容缓下来,“你母妃深谋远虑啊!” 叔侄两人向来绝少谈及政事,不过是酒来茶往,你醉我亦醉罢了。 “有了太后这座靠山,棣儿太子之位可期。”司马济冷冷清清地笑着。 司马淳和司马济的亲生母妃可不是当今太后娘娘,而是早已去世的淳妃。宫中有传言,淳妃因太受先皇宠爱,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暗中毒杀。只是这毒杀并未有实证,如今皇上对太后日日请安,做孝之表率,太后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而淳妃早已是一捧黄土。这流言不过是白头宫女之间的闲碎话罢了。 司马济提到太后名讳,也不拱手表示尊敬,倒有一抹暗暗冷讽之意。 司马棣正色道:“皇叔,父皇正因废太子之事伤心,我又怎能冒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司马济大笑起来,“不过是逗你几句。你倒恼了!” 司马棣抿唇,过了会也笑了起来。 便是在此时,闻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嘴里大喊着不好了! 司马棣皱眉,“这老货,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闻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道:“王爷,刚宫里来人,说贵妃娘娘被皇上踹了心口窝,现在被打入了冷宫啊。” “什么?!”司马棣怆染后退一步,颤声道:“是谁来报的信?” 随后急急追问:“人在哪?母妃为何……父皇他……” 几日前他进宫时,母妃还告诉他皇上虽不常来她宫中,但平日里总会遣人送来点心吃食或是绸缎文宝等赏赐,怎会突然就被打入冷宫。 司马济上前斥道:“哭什么哭,还不快带报信的人过来!” “好好!”闻管家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昨日才跟李婆子说王爷时来运转,怎么突地就变天了。 谁知到了门外,正好迎上沈静。 他连忙施礼,沈静沉脸问:“王爷呢?” “在碧水厅,与端王爷一起。”闻管家赶紧道。 沈静顿了下,抬脚往里走。 闻管家赶紧往门口去,却见门口空无一人,方才那位嗓音尖尖的太监竟不见了。 他着急慌慌地寻了半天,没办法只好回去复命。 沈静到了碧水厅,先是朝司马济施礼,而后转向司马棣问:“王爷,宫中出了事,贵妃此刻被关在冷宫中。” 司马棣脸色难看之极,瘫坐在椅子上,无力地点点头,“静儿你可知出了什么事?” 沈静瞥了眼司马济,快速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不可能!母妃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司马棣摇着头,悲愤道。 “这位德妃娘娘新宠在身,又是南陵公主,且人证物证俱在,皇上自然信了她!”沈静冷静道。 “什么人证物证,新月有可能被人收买栽赃嫁祸,那盒香粉也是她塞进母妃寝宫里的。”司马棣眼圈泛红。 “新月御前撞死,死前口口声声咬住贵妃娘娘不丢,贵妃此次有口难辩!”沈静叹了口气。 司马济抬眼看了下沈静,目有赞许。 闻管家跑进来说送信的公公走了。司马棣摆摆手,让他先下去。 沈静倒起了好奇之心,“我一得信便跑来,还有比我更早的人?是谁?” 司马济道:“许是贵妃去冷宫前让人送信来的。” 沈静抿唇,“娘娘吐血,身体受了损,我已偷偷安排了人去冷宫瞧瞧娘娘。当务之急是保住娘娘的身体!” 司马棣也不顾什么礼节,上前握住沈静的手,“多谢静儿!” 司马济把目光瞥向旁处。 沈静脸红一片,低声道:“有难同当!王爷不必如此!” 司马棣抿唇,点了点头。 这下他也缓了过来,踱步道:“父皇此刻最不想见我。我不能贸然去求情。” 沈静嗯了一声,“王爷说得是。等皇上消了气,我们再想办法救娘娘出来。” 司马济道:“我不参与朝事多年,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若你想找人聊天喝酒,可来王府寻我。” 司马棣拱手:“多谢皇叔!” 沈静也施礼道:“多谢端王爷!” 司马济又宽慰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随后得了信的金吾卫中郎将王澄登门拜访。 所谓一荣俱荣,一衰俱衰。 王澄是贵妃王兆君的亲叔叔。王兆君自幼父母双亡,被王澄收养。后王兆君入宫做了贵妃,王澄也一路亨通,做到了中郎将一职。虽不比得其他外戚,但因守卫京师,常在御前行走,也算是得脸。 贵妃有难,他焉能保全?这不赶紧跑来五王府找司马棣商量。 司马棣却没让他进府,而是让闻管家转告他,近日低调行事,万不可四处走动。 沈静深以为然,“皇上疑心病重,王爷此举妥当。” 王澄得了令,赶紧缩着脑袋回去了。 天色渐晚,长公主让人来请沈静回府。 沈静又叮嘱安抚了两句这才动身回去。 客馆。 姜钰从崔良玉口中得知了贵妃被废一事。 她深深皱眉,面有不解。 上一世,南陵公主汤沁与她几乎同时入宫,不过汤沁是正儿八经的妃子,她却被司马淳强行掳入宫中,被封了个低等的美人头衔。 只是,她并不知道汤沁竟与贵妃之间还有这么一出。 看来这一世多出来的记忆中并不包含此事。 这便棘手了。贵妃被废,司马棣定受牵连,她千方百计布局得来的太子人选便极有可能落空。 姜钰凝神了一会,道:“崔相,让尤夏在宫中定要小心,万不可让人发现他与白兰的关系。” 崔良玉垂手称是。 过了会,姜钰竟笑起来,“若此前司马棣还有些犹豫不决,此番怕对太子之位心有渴求了!” 崔良玉一愣,“陛下此言何解?” “置之死地而后生。人莫不如是。司马棣做惯了闲散王爷,心思从未放到太子之位上。之前太子被废,他府前门庭若市,他胆战心惊生怕司马淳猜忌他而拒人门外。可今日司马淳为了一个属国公主,便狠狠踹在他母妃心口窝。司马棣怕是总算知道,只有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座上,对所有的人有生杀予夺之权后,才可护住他母妃。”姜钰幽幽道:“况且他愿意娶沈静,不仅仅因为两人自小的情分,应是看上了太后这座靠山。再或者,这位不争不抢的贵妃娘娘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懦弱胆怯。身处漩涡还能坐上贵妃之位,可不是无能之辈。” “陛下所言极是。”崔良玉面露钦佩,“只是,司马淳为何将唯一可继承大业的皇子母妃关进大牢?” “司马淳心思深沉,外人哪能轻易猜透。”姜钰冷笑一声,“再说,能继承大业的可不止司马棣一人。” “陛下是指大皇子。” “除了他,还有端王!”姜钰目露幽光,“太子之位空缺后,躲在阴暗中的,便都跳出来了。这下可真是热闹。” 崔良玉点点头,“这浑水越浑,白兰才好得利!” “只是这浑水是孤搅动的,谁若敢来浑水摸鱼,定杀不饶!”姜钰冷声道。 尤夏在信中还说,这位南陵来的德妃娘娘透着古怪,好似处处针对白兰。此前她给司马淳提议说让白兰贡献白兰金图以解决洪灾之事。这次又借贵妃被废之事,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竟说姜钰才是司马淳心里念念不忘之人,蓄意挑拨离间,居心堪称歹毒。 崔良玉深以为然,愤恨道:“南陵人着实可恶,处处与白兰为敌。” “南陵太子汤泽躲在背后也够久了,是时候把他拉出来让世人看看他的真面目。”姜钰缓缓道,“他送亲姐去宫中做耳目,可别忘了,汤澍还在雍城。找人跟着他,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第85章 085 宗人府。 自从钱德去了坤隆宫,司马桢身边便无人侍候,平日里只有两个小太监送来早中晚三餐,再无人愿意为他去寻酒喝。 他连困兽都不如,困兽尚且还有一线生机,他被詹氏抛弃,被父皇仇恨,眼瞅着再无任何翻身可能。 这日晌午,午饭迟迟未来,司马桢上因思绪愁结也不觉得饿,待日头稍稍偏西时,两个小太监才哐啷哐啷地跑来送饭。 开锁开门,扔至地上,待把早上那顿的碗筷收走,今次任务便完成。 两人刚走没多久,便有人在门外透着门缝喊了一声,“殿下!” 司马桢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没一会,又有人喊了一声殿下。 这次清晰无误。 司马桢迟疑了下,自上次被刺,他便足不出户,让暗卫李二守在院子里。 如今他无亲无友,还有谁会惦记一个随时可能被刺死的无能皇子。 外头的侍卫去哪了?怎能任由人在门口叫他殿下? 他可不是什么殿下了,他是废人。 这时门被哐哐击响。 司马桢心里一动,紧绷的脸缓和下来,疾步向外走去。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足够看清外面人的脸。 昔日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半蹲着,唇角颤抖,有些痴了。 “殿下……”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急急往司马桢脸上抚摸。 司马桢抿着唇,握紧了这只手。 “佳儿!你不该来的。” 还能冒死前来看望司马桢的,除了平南王妃厉睿佳还有谁。 “殿下,我给了侍卫银子。我只能跟你说一会话。” 司马桢难得露出一丝柔情,“佳儿,快快回去,莫要被我牵连。” “我就是担心你,怕你吃不好,穿不暖,怕那些奴才苛责你!” “他们不敢的。我再如何也是父皇的儿子!”司马桢强颜欢笑,安慰着。 厉睿佳哪里肯信,哭得稀里哗啦,“我去求了太后,可她老人家说你犯了大错,任谁也救不了。为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佳儿,你要帮帮我!”司马桢柔情刚闪过片刻,便计上心头。 厉睿佳哽咽道:“如何帮?连太后都没有办法!” “你帮我找一个叫红月的侍女。她生前应在坤隆宫待过。” 那个无名宫女死前告诉他坤隆宫的侍女红月才是他生母。虽然此事匪夷所思,可随着他身陷宗人府,皇后和詹相双双抛弃他,这个怀疑越来越沉重,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是何人?”厉睿佳追问。 司马桢怆然道:“大概是我的生母吧。” 厉睿佳大惊,“殿下……” 司马桢快速把事情说了个清楚,厉睿佳顿时长大嘴巴,不敢置信。 她喃喃道:“好。我去查查看。” “若此事属实,我拼死也要拉詹氏下水。”司马桢阴阴说道。 厉睿佳凝神道:“我倒是听人说,皇后娘娘自嫁给皇上两年未有身孕,后来良嫔率先生下大皇子。皇上因无嫡子,便生了废后之意。皇后恰好便有了身孕,就是殿下你。至此皇后之位在得以牢固” 司马桢冷笑一声,“此事有蹊跷,你帮我查查看。” 厉睿佳见天色不早,赶紧又把贵妃被废,五皇子司马棣受牵连一事告之司马桢。 “真是苍天有眼,”司马桢幸灾乐祸,“太子之位岂是那么容易坐的?” 厉睿佳露出鄙夷的笑,“是啊!” 突然她压低声音道:“我无意间得知,王爷他暗中在查找一个叫李冉蔚的人。” 她口中的王爷自然是自己的夫婿平南郡王李忠。 “谁?”司马桢后背一凉。 “李冉蔚!”厉睿佳道:“据说是在殿下身边当值。” 司马桢眯起眼睛,李冉蔚?不就是他的暗卫李二嘛! 他自小身份尊贵,除了宫廷侍卫外,詹秋德从詹府圈养的死士中挑选了几个暗卫暗中保护他。李二便是其中之一。此番他落难,其他暗卫皆消失不见,只有李二还守着他。 他不是没怀疑过李二,问他为何不肯走。李二只说他无亲无故,在哪都是一样。 此番回答让司马桢不言以对。 詹秋德曾告诉过他,这个李二本名叫李冉蔚,很小就被人牙子卖到詹府,知根知底的,不怕他有二心。 他追问道:“李忠为何查找此人?” “李冉蔚是王爷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厉睿佳面露鄙夷。 虽然李忠贵为王爷,可毕竟是从死人堆里混出来的异姓平民王爷。布衣出身,喜弄棍棒,哪里比得上倜傥风流的多情皇子司马桢。 且李忠被封为王爷后,他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便一波波地涌上门来。她着实看着心烦。 如今又冒出个莫名的亲弟弟来。可见李忠从未把自己当做当家主母,连此等事情都隐瞒不说。 司马桢心绪复杂,万万没想到,李二竟是平南郡王李忠的亲弟弟。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司马桢按捺住喜悦,不动声色道:“佳儿,你愿不愿意救我?” 厉睿佳急道:“殿下,我怎会不愿意?!” “好。有件事烦请你帮我妥当办好。”司马桢压低声音吩咐道。 厉睿佳频频点头,最后神色肃穆悄然离去。 转身回房,司马桢拍手一声,即可从房梁上跳下一人,单膝跪地尊呼道:“殿下!” 司马桢不动声色道:“摘下面罩!” 李冉蔚毫无停顿,解开绑扣,将黑色面罩摘下。 司马桢心里冷哼一声,之前从未细看过,今日再看,果然与李忠面相有几分相似。 “戴上吧。” 李二对主子爷喜怒无常的性子了解甚多,对他此举并未觉得奇怪。 “你可知平南郡王?”司马桢慢条斯理地问。 李二常年面无表情的脸毫无波动,“属下知道。” “你去他府中走一趟。告诉他,若想知道他弟弟的下落,必须与我合作。不然,兄弟二人,生死难见。” 李二点头称是,对主子爷的任何吩咐,他从来都只听从,不问原因。 司马桢瞧着李二翻墙而出的背影,冷笑起来。 平南郡王府。书房。 李忠看着对面之人,有些担忧道:“你偷偷回雍城,不怕皇上责怪?” 屠辉大笑一声,“只要你不说,詹相不说,便无人知晓。” “哦。你还去见过詹相?” “詹相神通广大,我刚入雍城城门,便被请到相府,我这是不得不去!”屠辉神色鄙夷道。 李忠皱眉凝思,“詹相找你何事?总不会撺掇你支持废太子吧。” “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屠辉满脸疑惑,“詹相他当着我的面大骂废太子,言语着实狠毒。” “哦?” “太子是詹相的眼珠子,是他得以在朝中多年不倒的根基。如今詹相倒有一副恨不能杀了他的样子。着实让人纳罕。” “詹相狡诈,或许是他故意在你面前惺惺作态,以表其与废太子毫无瓜葛。” “不晓得!”屠辉长叹一声,幽幽道:“朝局混乱不堪,我等该如何自保?” 两人又聊了一会,屠辉便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李忠端坐于书桌前,瞥了一眼窗外,朗声道:“何人夜探郡王府?”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推开窗户翻滚而落。 此人通身黑衣,脸罩黑布,只有一双凌冽的双目不慌不乱地盯着李忠。 李忠冷笑一声,“倒是有几分胆色!何人派你来?” 李二声音毫无波澜,“太子殿下!” 李忠闻言哈哈一笑,“太子?哪个太子?你是说宗人府的那个不中用的?” 李二冷声道:“不得无礼!” 李忠咻的站起来,“司马桢以下犯上,咎由自取。你等追随至今,难道没有一点是非判断吗?” 李二顿了下,却不欲与其辩解,道:“太子殿下让我转告你,若想知道你弟弟李冉茂的下落,必须与他合作。不然兄弟二人,生死难见。” 李忠眸光里闪过痛惜,强压着颤抖的心神道:“他知道?” “话已带到。”李二又道:“若你同意,明日午时去宗人府一趟,太子殿下自有交代。” 李忠又气又恼,“尔等胆敢威胁本王?!就不怕本王告之皇上?!上一次酷刑,他不敢不吐露。” 李二凉凉看了他一眼,转身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去。 李忠顿时瘫坐在椅子上,这时从内室走出一人,正是姜钰。 姜钰见他神色委顿又忧伤,安抚道:“郡王不必忧愁,你弟弟自小以杀手暗卫身份被养大,听令办事是他们的指责。” “陛下你没瞧见他的眼神。若是司马桢命令他杀我,他绝对下得去手。”李忠眼圈翻红,心神不安至极。 “司马桢明明知道此事,还敢让你弟弟来传话,可见其用心歹毒。” “我这就杀去宗人府,把冉茂夺回来!”李忠杀心大起,咻的一声站起来大喝道。 “郡王不可。司马桢的命在皇上手里,不在你手里。再说,你弟弟一心护主,未必信你的话。”姜钰赶紧劝解道。 “那该如何是好?明明相见,却不能相认!这让我该怎么办?” “司马桢死期不远,不足为虑。只要解决了他,你弟弟自然会与你相认,毕竟血浓于水,任谁都割不断。”说到这里,姜钰冷笑起来,“不如顺势而为,才好让他尝一尝背叛的滋味。” 第86章 086 尤夏趁着司马淳在盛庆宫与德妃汤沁胡混的时候,抽空去了趟宗人府。刚巧走到府门口时,瞧见两个小太监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什么。 他驻足后咳咳两声,那两个小太监连回头看都不敢,吓得拔腿就跑。 尤夏大喝一声,“给我站住!” 两个小太监惨白着脸回头一瞧,却见尤大总管一脸怒色,惊得噗通一声跪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尤夏冷声问,“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跑着作甚!” 其中一个圆脸的太监赔笑说:“尤总管您说笑了,小的们不是心虚,只是眼瞧着日头高升,要过去给废太子送饭。送晚了少不得他一顿骂。” 尤夏低头瞧着他手里拿着的食盒,“刚巧我也要去,前头带路吧。” 圆脸太监顿了下,“尤总管您去那种晦气地方做什么?别沾染了什么,倒了大霉!” 尤夏越发觉得这两人可疑,不动声色大骂:“本总管去哪里,容不得你们置喙!前头带路!” 圆脸太监没办法,只能与同伴一起走在前头。 不一会便到了关押司马桢的院子。 尤夏盯着两人的后背,“磨叽什么,快开门去!” 圆脸太监把食盒给了同伴,上前把锁打开,推门而进。 尤夏抬脚走了进去。 此刻司马桢好暇以整地端坐在正房中央,手拿蒲扇,自行摇着,好似意料中似的,瞧着尤夏。 圆脸太监在尤夏面前不敢放肆,还算恭敬地把食盒打开,把一碗清澈见底的汤和一个巴掌大的饼子,放在了司马桢的面前。 刚放完立马转身往外走。 尤夏哪能让他们走,道:“等会!” 圆脸太监额头冒出汗来,战战兢兢地钉在地上,眼珠子偷瞥了一眼那两碗吃食,再抬头正好对上尤夏凌冽的目光。 他一个哆嗦,若不是同伴眼疾手快扶着他,他怕是要当场跪下。 尤夏上前恭敬道:“主子爷,奴才来晚了。您吃这怕是不成,再好的身子也熬不住。” 司马桢面无表情地说:“身子再好,又有何用,无非是把宗人府的牢房坐穿,晚死不如早死。” 尤夏面色怅然,“主子爷您可不能放弃啊。兴许等皇上气过了头,想起您之前的种种好,便心软放了您。只要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圆脸太监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就是不让他走,简直快要崩溃了。 司马桢有话要与尤夏说,冲圆脸太监道:“你们两个滚吧。” 圆脸太监激动不已,忙不迭地赶紧想溜走。 尤夏伸手拦住,冷道:“主子爷吃这些太寒酸。赏给你们两个吃!” 司马桢皱眉,心思一转,顿时明白了。 他接话道:“还不赶紧过来吃下去!” 圆脸太监吓得两股战战,颤声道:“今日厨房只做了这些,再无更好的。还请主子爷自行食用,我等不配!” 司马桢不欲废话,起身上前拽过圆脸太监,端起汤碗,强行灌进他的嘴里。 圆脸太监百般挣扎,总硬不过身强体壮的司马桢,最后还是把这碗汤喝了下去。 另一个太监噗通一声跪下去,吓得连连叩首,“主子爷,我们也是听命行事,不然没有活命啊!” 圆脸太监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嘴角瞬间流出乌黑的血来,显然是中了剧毒。还没等说出半个字,人便没了气息。 司马桢后怕不已,若不是尤夏心细碰巧发现,此刻死的便是他。 尤夏一脚踹翻剩下的那个太监,“快说何人指使?!” 小太监哭得鼻涕口水,支吾道:“是詹相!” 司马桢冷笑一声,重新坐下。 尤夏脸色不变,轻声道:“原来是詹相啊!” 好似他已经料想到了。 小太监趁两人停顿的那一刻,爬起来就想往外跑,谁料从屋檐处射出一支箭来,噗的一声钻进了后背,小太监应声倒地,瞬间没了声息。 尤夏抬眼瞧了下屋顶,见一道黑影闪过,想必这就是陛下信中所言那位暗卫李二,也就是平南郡王李忠的亲弟弟李冉蔚。果然时刻陪在司马桢的身边,护着他。 司马桢道:“尤公公,里面请!” 尤夏施了礼,随司马桢走进内室。 内室简陋,倒也干净,也算是没太委屈这位前太子。 尤夏先开口,“厉大小姐来找奴才,说主子爷您有话要与奴才说。奴才本想立刻跑来见您,只因皇上身边离不开奴才,奴才到今日才抽空来见主子爷。还请主子爷海涵!” 一番话说得是恭谨谦卑,让司马桢的心里舒服至极。 他做太子的时候,没少给尤夏好处,如今他落难,尤夏还肯来见他,也算是有良心的。 司马桢摆摆手,“你侍候父皇多年,父皇离不开你。而我如今是个废人,你能有心来宗人府一趟,我心里十分感激!” 尤夏心里冷笑不已,从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鼻孔也不朝天上喷了。 可脸上他还维持着恭谨,“主子爷,您有话请直说。但凡奴才能做到的,一定帮您!” 司马桢盯着尤夏的脸,“你可知皇后娘娘宫中曾有个侍女,名叫红月?” 尤夏大惊,“主子爷怎么知道的?” 说完他才觉察到不该如此反应,赶紧道:“主子爷,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说。” 尤夏这番反应,司马桢看在心里已然明白了三分。 司马桢坦然将在东宫遇到无名侍女,侍女在他生辰之时给一个叫红月的侍女烧纸,还说红月才是他的生母,如此种种说了个清清楚楚。 期间他一直在观察尤夏的反应,见他脸色一会红一会青,心上的那块石头便越来越重。 “尤夏,我自知活不了多久,可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皇后杀了我生母,拿我稳固她的后位,詹秋德这老匹夫这么多年借我之名,笼络朝臣,欺上瞒下,做尽了恶事,就连西山屯兵也是他给我出的主意。如今他想除掉我,不惜找人暗杀毒杀,幸好我命大,活到了今日。我再怎么说也是父皇的血脉,我司马家的人不能让一个外姓人这般折辱!”司马桢眼圈泛红,激动不已。 尤夏噗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奴才在这宫中,虽然活着,可有时候不得不装聋装哑装傻,知道的也只能当做不知道……” 他没有明说,可也算是默认了司马桢的猜想。 他怆然冷笑,“果然!我要找父皇,让他知道詹氏一族的恶行!” 尤夏抬头劝道:“主子爷你千万别冲动。无凭无据,皇上的性子您也知道,若不是铁证如山,他向来不会轻易相信!” 司马桢指着尤夏,“你可愿意为我做个旁证?” 尤夏一顿,哭丧着脸,把一个贪生怕死的太监演的真真切切,“主子爷,不是奴才不愿意,奴才不敢啊!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奴才怕皇后要了奴才的命!” 司马桢气不可竭,“尤夏!” 尤夏连连后退,就是哭着不肯同意。 “主子爷,不如奴才安排您见皇上一面,当面说清楚。”尤夏最后不得已出此下策。 司马桢本就不指望尤夏能替他说话,目的也就是想见父皇一面。 不管后事如何,他定要拉着詹氏一起下地狱。 “明日皇上要在长信宫为白兰女王举行朝觐之礼,到时候皇上会路过宗人府,奴才会让人把您院子的门打开,您定要准时在门口候着。到时候有什么话悉数告诉皇上即可。” 司马桢闻言高兴不已,第一次恭恭敬敬地给尤夏鞠了一躬。 从宗人府出来,尤夏脸色便沉了下来。 按照陛下和崔相的指使,他今日来宗人府给司马桢的心上再深深扎下一根刺,这根刺既是詹秋德詹绾卿下地狱的夺命号角,也是司马桢自作自灭的催命符。 急急匆匆回盛庆宫,司马桢已然喝醉,躺在德妃的床榻上酣睡不已。 他让人盯着点,转身又去了浣洗坊。 这里是后宫所有衣物浣洗晾晒的地方,院子里满满都是主子们要洗的衣物。当然,这些衣物也会跟着主子们的位分有所区别。皇上和皇后的自然有专门的侍女,精心浣洗,分类晾晒。 妃子们的衣物则被分配至各个侍女,按时按量清洗晾晒,万万不得出错。 尤夏刚抬脚进了浣洗坊,便瞧见管事嬷嬷正在斥责一个侍女,骂到激动的时候还伸手掐了起来。 顿时侍女脸蛋上青红一片,着实可怜。 尤夏走上前咳咳两声,管事嬷嬷头一回,立马老脸笑开了花,“哎呦,是尤大总管啊!快请到里面喝茶,这里湿乱不堪,小心脏了您的鞋子!” 尤夏跟她打着哈哈,目光却扫过被骂的侍女。 啧啧啧,多漂亮的一张脸蛋,如今在浣洗坊这种地方被折磨地瘦了一圈不说,还有几缕伤痕。 怕是这位南陵来的受了不少罪。 管事嬷嬷可是个人精,见尤夏这般模样,立马笑道:“尤公公,我底下的这些人,不管从前是主子也罢,主子面前得脸的侍女也罢,只要进了我的浣洗坊,必须得好好干活,才能有饭吃。这个雪樱,身娇体弱,一天洗不了几件衣服,还动不动生病咳嗽,真是麻烦地很。若是尤公公有心提拔,带走便是。我这里还不想留她!” 雪樱闻言,立马睁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盯着尤夏看。 尤夏一脸正色,把管事嬷嬷叫到一边,嘀咕了两句。 嬷嬷回头叫了一声,“雪樱,送送尤大管家。送完立马回来,不许在外头浪,听到没?!” 雪樱咬着唇,答应了一声,后随尤夏身后走了出去。 站在甬道上,尤夏和和气气地说:“雪姑娘,你受苦了!我适才已跟管事嬷嬷说了,以后给你少分点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九点还有一更。 第87章 087 雪樱无声地流着泪,“皇上恨我,这绝不会是他的旨意。自从我进了浣洗坊,德妃娘娘对我再无关心,也不会是她的好意。尤公公,谢谢你!” 她说着便要跪下叩首谢恩。 尤夏赶紧扶着她起身,“雪姑娘,任谁在这宫中活着都不容易,何况你不过是人家的棋子,用之便弃。想明白了,便不要怨,心里也会好受点!” 雪樱苦笑一声,“连你都看出我是德妃娘娘的棋子……” 可皇上却仍然狠心把她丢在浣洗坊,不过也好,哪怕她在这里累死,也总比在盛庆宫每每夜里被皇上百般折磨。 “雪姑娘,你可想离开这里?”尤夏质直言相问。 雪樱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不敢置信,“尤公公?!” “德妃娘娘可是拿捏了你什么?让你听她命令?!” 雪樱一想到弟弟泪流而下,“我弟弟在她手里,不知生死!” 进来浣洗坊几日了,原以为有德妃娘娘照拂定不会受什么罪,可她发现她竟是浣洗坊里最可怜的人,任谁都能来指使她做事。她虽出身低下,却不傻,若没有德妃娘娘作梗,这些人何苦为难她。 昨天她果然听到有几人偷偷说什么德妃给了银子,要好好折磨她,她之前虽有些疑惑,可听了这些人的话便总算相信了。 如今面对尤公公的问话,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原来如此,”尤夏叹了口气,“我们做奴才的,从生到死什么都身不由己,我也是看你可怜,能帮一把便帮一把。” “只是你被德妃娘娘盯着,我就是有天大本事也救你不得。”说到这里,尤夏顿住,没有往下说。 雪樱聪慧,立马明白,此刻柔顺的脸上浮上一丝狠厉,“德妃娘娘每隔三日便会让人送出一封信,按照惯例,今日应有人在宫外接信。我虽不知她信中所言何事,但定是重要之事。若能看上一看,说不定有什么收获。” 尤夏点点头,“雪姑娘先且受些委屈,这几日务必要照护好自己。来日方长,多多保重。” 雪樱看着尤夏的背影,深深一躬,再回首神色坚定了许多。 盛庆宫内,司马淳仍然酣睡不起,他如今年岁渐长,行为越发乖张,大白天地在妃子宫中饮酒作乐,也无人敢劝阻。 太后虽名义上是他的母后,但两人关系疏离,十天半月司马淳才去寿康宫看望一番,平日里两人互不来往,太后更不会主动来惹司马淳的不快。 德妃远远盯着司马淳,恨不得用法子弄死他。若不是为了太子汤泽,她身为花魁,虽身份低贱,可那么多男子愿意花钱买她一笑,她活得多自在。 如今深居后宫,表面上笑着迎合着,心里却时时算计着,着实太累。 若不是靠着太子汤泽每隔几日的来信相慰,她真不知如何度过这漫漫日夜。 她抬手悄悄叫来随身侍女天月,低声道:“悄悄的送去,不许人看见!” 天月乖巧地屈了下膝,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将信件放入贴身衣服内,贴着宫墙低着头快速往宫门口走去。 她倒是听警惕,只是没瞧到后头有个小太监紧跟其后。 小太监眼瞅着天月将一东西快速放入守宫门的侍卫手中,又从侍卫手中接过什么。他看清楚后,连忙躲起来,待天月走远,便上前质问那名侍卫。 那名侍卫不过是拿钱办事的,小太监真不愧是尤夏教出来的徒弟,虽脸嫩可说起话来还真是狠厉,不过几句话后,侍卫便把天月交给他的东西拿了出来。 小太监一喜,又道若是想活命,不可跟任何人说起。若天月给什么接着便是。 他拿着信件快速交给尤夏。 尤夏连忙打开,看着看着他笑了起来。 盛庆宫。 天月一脸轻松地回到宫中,将怀中信件交给了汤沁。 汤沁暗自欢喜,接到手里,立马打开。 太子的字还是这么俊美,犹如他这个人一般。 信中言明,诸事已安排妥当,他定会拉着她的手,沿着长信宫的御陛,走上龙座。 这天下他愿意与她共享。 汤沁喜极而泣,筹划了这么久,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 太子给他的诺言依旧,她不过是贱籍出身,何德何能却能入太子之眼。 她不贪恋正妻皇后之位,只要陪着太子便好。 可太子这番动情之语,让汤沁如何不愿肝脑涂地,为太子死也无惧。 她小心收好信件,从发髻中缓缓抽出一根金簪来。 这枚金簪是入宫前汤泽亲手送给她的。 她花楼艺名叫柳桃,这枚金簪缠绕着金丝入柳枝荡漾,簪头是一朵绽放的娇艳桃花。 簪与她名相贴,可见太子情真。 汤沁仔细摩挲着金簪,慢慢走向司马淳。 她稍微用力转动,竟从金簪底端露出些粉末来。 这些粉末无色无味,汤沁连忙捂住鼻子,后退两步。 粉末缓缓飘散至司马淳脸上,他睡梦中用力呼吸,便将粉末吸入。 汤沁见粉末无影,这才重新收起金簪,插、入发髻间。 真是金簪映璧人,格外娇艳。 她看了汤泽给的信后,像是喝了提神的参汤似的,精神悦悦地走到外头,本想让灵月来给她重新描眉饰容,却不见这小妮子人影。 天月上前道:“灵月最喜偷懒,许是去那歇着去了。奴婢帮娘娘吧。” 汤沁嘴角勾起,“也罢。她总归不是自己人,让她在外头侍候,省得发现什么。” 宫门口。 灵月迅速将一锦囊交给相熟的侍卫,低语了两句便走了。 不多时,汤澍便收到了这枚锦囊。 待打开,看见这张白色手帕一角上的宫殿陵寝式样花纹,便一切了然。 原来新月竟是南陵人,是太子哥哥派在贵妃身边的奸细。 只是这新月入宫多年,汤澍不由心中一寒。 太子哥哥心思深沉如斯,何时已经把触角深入到大雍的后宫中。 将棋子深埋宫中,待有朝一日一举拔掉碍眼的人。 贵妃受冤被关冷宫,倒霉的当属五皇子司马棣。 而司马棣是大雍太子热门人选,太子哥哥这是在干预大雍朝政啊! 这时李敬走了过来,递上一封信。 汤澍缓了缓神,接过来看。 李敬笑道:“公主殿下在宫中颇受宠爱,真是我南陵幸事。若公主殿下能生下一男半女,那便更好。” 汤澍瞥了他一眼,“是吗?” 李敬道:“奴才虽然愚钝,可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公主殿下定会为我南陵带来绵长福泽。” 汤澍懒得与他多言,“你下去吧。” 李敬噎了一下,“是!” 信中太子哥哥让他务必出席白兰女王的朝觐之礼,不得有误。 还说已在国中为他觅得佳人一位,不论身份地位,容貌才情都是贵女中一等一的,待他从雍城回国后立即成婚。 汤澍重重叹了口气,随手把信丢在一旁,心中憋闷不堪,大喊道:“拿酒来!” 李敬闻声赶紧走过来,劝慰道:“二皇子,您日日醉饮,伤了身体,待回到南陵,皇后娘娘定饶不了奴才!” 汤澍冷声道:“拿来!不然你活不过今晚!” 李敬无法,只能去寻酒来。 客馆。 朝觐之礼的朝服已经准备好。 白缎金丝凤纹周身缝制,凤尾舒展至裙摆处,凤身缠绕至胸前,凤头高昂,凤眼凌冽直视前方。 姜钰伸手摩挲着朝服,脸色沉静,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不管后事如何,至少今次不会被叫到酒肉池林的雍盛湖被大雍人随意践踏。 崔良玉陪在一旁,柔声道:“陛下,尤夏已在宫中安排妥当,陛下可安心前往,尤夏拼死也会将陛下安然送出。黑衣军也已就位。谋划了这么久,就等明日。” 姜钰回首笑了笑,“好!” 这时外头吵闹声一片,凌霄疾步走进来,紧张道:“陛下,崔相,衙役将客馆围起来,说是詹威犯了事,得去衙门走一趟!” 崔良玉冷道:“贪财不足,咎由自取。” 姜钰扶着凌霄的手落了座。 “詹相不是容人之人,詹威敢把心思谋到他的头上,如何能饶得了他!” 很快外面归于平静,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似的。 姜钰试图抱起大王,怎奈这些日子大王太过贪吃,胖了许多,她一时竟没抱动。 崔良玉笑了笑,弯腰将大王抱起,送至姜钰怀中。 “今夜大王会与凌霄一起,与其他人等悄悄转移至东门密院,根据形势再做安排。” “孤曾在关调以孤头顶白兰金冠发誓,出关碉者,出几人回几人!崔相,你可要为孤妥当布置!”姜钰郑重嘱托道。 凌霄上前跪在姜钰腿边,哭着说:“陛下,凌霄不愿离开陛下。明日请陛下带我入宫,无论谁想害陛下,凌霄都舍命护着陛下。” 姜钰颇为动容,上一世凌霄便是用血肉之躯受了司马淳一剑,死在雍盛湖边,这一世她如何能允许此幕再发生? 她伸手摸了摸凌霄的脸,“听话,你要好好护着大王。明日城中定乱做一团,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可出来!” 她顿了下,“待事情有了了断,自然还能见到孤!” 凌霄哭着摇头,“陛下……” 大王许是被凌霄哭声震醒,嗷呜一声冲凌霄叫了一下,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长信宫前已然布置妥当。 按照礼制,皇帝御幄设在长信宫殿北面,向南。 第88章 088 而姜钰作为藩主的位置铺设在御座西南,朝东。同时,太乐令布置宫悬钟罄,举麾者位于上下。另有鼓吹令设置十二案席。 一应安排皆要体现大雍皇帝的至高无上,以及属国的归附之心。 礼部负责今次朝觐之礼,在奉见之日前一天便已安排妥当。 这一夜恰逢十五圆月,一轮皎白照亮雍城厚重城墙上,投下一片清辉。而清辉另一侧则是让人畏惧的黑暗。 朝觐这日,负责引导藩主的官员将白兰国主姜钰迎引至承天门外,再由通事舍人引入殿中就位。 侍中出列高唱:“请中严!” 诸侍卫督促各官按照次序入席,列于殿前。 姜钰着朝服缓步向西,再而转北,跟着通事舍人至阁门外西厢,面东而立。崔良玉与虎尉等白兰诸官各着其服,同样面东而立于姜钰之后。 这时,侍中高唱:“外办!” 司马淳身着朝服,头戴通天冠,绛纱袍,坐着御辇在庄重宫乐声中而来。 御辇后曲直、华盖、警跸紧跟其后。 通事舍人引姜钰进入门内,太和之乐响起,待姜钰立毕,乐停。 透着玉旒缝隙处,司马淳眸光怎么都移不开,神色阴沉地盯着姜钰。 这时,典仪郎出列高唱,“拜!” 按照规矩,此时姜钰要稽首跪拜大雍皇帝,以示臣服。如此需三次拜服才可。 姜钰头顶的白兰金冠在夏日晨辉中撒下一片金黄,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如圣女一般高不可侵。 司马淳心心念念这么久,终于看见画中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样的激荡心情怎么也摁耐不住。 尤夏站在旁边,瞥见司马淳这般样子,恨不得手刃了他。 典仪郎等了半天,不见姜钰稽首跪拜,在心里骂了两句,不得已又喊了一声,“藩主跪拜!” 此刻,殿前所有的人都看过来,这位美貌的藩主女王怎得跟听不懂似的,一动不动,这样御前失礼,可是要判重罪。 何况一个战败国主,此刻不赶紧叩首跪拜臣服,还等什么?! 司马淳也觉察出姜钰的异常。 她脸色太过冷清,没有一丝多余表情。 哪里看得出一点点臣服之意。 即便他心里对她再有旖旎想法,此刻她敢如此大不敬,他怎能饶得了她。 就在他准备出口训斥之时,姜钰轻启红唇,缓缓道:“大雍率先毁弃与白兰的友好盟约,侵我山河,杀我百姓,逼迫孤前来朝觐。大雍此等枉顾誓言,背弃信誉的劣行,孤不知大雍皇帝有何脸面,有甚资格,让我白兰臣服?!” 她声调不大,却字字诛心,直直戳入所有在场大雍人的心里。 众臣此刻怕是只有一个想法:这白兰国主怕不是疯了? 司马淳盼着姜钰匍匐在他脚下,已经许久了。明明马上就要实现,却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之女给毁掉了。 他气得鬓角青筋暴起,就差拿剑亲手杀死姜钰。 不等司马淳发飙,詹秋德率先斥道:“白兰国主你这是想造反?!” “詹相此言差矣。我白兰从未承认自己是大雍的臣民,何谈造反一说?再者,今日朝觐之礼,我白兰以邻国之名前来,与大雍平起平坐,难道詹相不知道吗?”姜钰转脸定定看着詹秋德,一字一顿地反驳。 那日在詹府谄媚讨好的一幕好似从未发生一样,姜钰像换个人似的把詹秋德的脸面狠狠撕下来。 詹秋德嘴角绷紧。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再发难,而是默默后退一步,不再吭声。 司马淳气不可竭,大骂:“来人呢!把这个女人给我拿下!” 圣旨一下,在场的带刀侍卫齐刷刷地围住姜钰,水泄不通,眼瞅着姜钰无论如何也插翅难逃。 崔良玉和虎尉等随行的官员也被围起来,稍有差池便要被血溅当场。 “是朕诚心待白兰,才让尔等从平南郡王的铁蹄下苟活下来。尔等竟不感恩戴德,反倒在长信宫前胡言乱语,灭族灭国都不足以泄朕怒气!”司马淳咆哮着,额前玉旒脆脆作响。 雷霆震怒,任谁都不能承受。 汤澍作为南陵使者坐在离白兰人不远的地方,他眼瞅着大雍兵把白兰人围起来,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他不能理解为何姜钰要选在此刻硬碰硬,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他急急地盯着姜钰的脸,却发现她竟然唇角勾起,微微笑了起来。 正疑惑着,他听到长信宫外竟隐隐传来兵戈砸击之声。 不但他听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司马淳脸色阴沉极了。原本围着白兰人的侍卫们迅速撤回,一股脑守在皇帝身边。 姜钰款款而笑,“真正造反的人来了!” 她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脚,从从容容地坐下来。 詹秋德疾步上前,“皇上,容臣到外面一看。” 司马淳哪里肯让他离开,若这叛军是詹秋德引来的,那不是让他虎归山林?! “詹相,你陪着朕!外头有金吾卫在!” 詹秋德无法,只能立在一旁。 兵戈声越来越大,尤夏上前低声道:“皇上,要不要去密道,先行躲避?!” 詹秋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尤夏。 司马淳骂道:“朕是大雍皇帝,躲避什么?!你给我滚!” 尤夏被司马淳一脚踹在地上,顺势抱着脑袋往后滚了几滚,刚好滚到了白兰人的旁边。 这时,从前殿两侧急急跑来一群士兵,个个面色峥嵘,铠甲染血,手里的兵器上也都滴着血。 此番场景闻所未闻,有怕事者大叫起来,哭声一片。 怕死的趁机往后宫跑去,不一会前朝遭遇兵乱的消息传遍了后宫上下。 坤隆宫内,皇后詹绾卿得了消息,当即笑了起来。 父亲深谋远虑,挑选今日要把大雍的天搅翻,她做女儿的,也当跟随不是? 轿子在外等候多时,她当即上轿,其后跟着一群孔武有力的侍卫,急急朝冷宫走去。 冷宫大门年久失修,被侍卫们一踹便倒了下来,瞬间积累多年的灰尘扑扑簌簌地掉下来。 詹绾卿捂着鼻子喊道:“把王氏给我拽出来!” 馨月带着侍卫冲了进去。 冷宫中住的尽是年迈疯癫的女人,这么多人跑进来惹得这些疯女人们个个尖叫惊喜不已,有好几个甚至噗通一声跪在馨月面前大喊参见皇上。 馨月气恼,使劲推开这些碍事的女人们,待在冷宫中翻捣了好一会,竟不见王氏身影。 她暗叫不好,揪来一个看似不那么疯癫的女人逼问王兆君的下落。 这个女人嘻嘻哈哈地指着门口,嘴里嘟囔着走了走了! 馨月不敢耽误,连忙跑出去告诉了詹绾卿。 詹绾卿气得半死,好不容易有机会浑水摸鱼除了王兆君这个与她斗了半辈子的女人,人却提前跑了。 不对!这个贱人难道提前知道了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敢偷跑出去,就不怕皇上知道怪罪吗? 詹绾卿原本笃定的心神有些慌乱了,她咬咬牙喊道:“去盛庆宫!” 盛庆宫宫门紧锁,显然是知道了外朝发生了动乱,锁门躲祸。 詹绾卿盯着宫门冷笑道:“馨月,请所有嫔妃去本宫的坤隆宫,包括德妃!” 馨月得令,让侍卫强行把盛庆宫的宫门踹开。 汤沁一身封妃朝服,扶着天月立于屋檐下。 詹绾卿透过宫门,瞧着汤沁这一身装扮,不知为何有种她要去长信宫封后的架势。 明明她该害怕,该哭泣,该求她保护! 此刻却如此镇定,这南陵的公主到底是不同的。 不过,又有何用?! 馨月上前屈膝道:“德妃娘娘,请移步坤隆宫!后宫的主子们都去了!” 汤沁唇角勾起,“皇后娘娘亲自来请,本宫焉有不去的理由?!” 馨月起身,呵斥道:“还不快请德妃娘娘移宫!”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壮硕侍女上前,未等汤沁反应,便一左一右架着人往外拖。 饶是刚才汤沁的姿态摆得再高贵,此刻被人强行拖拽,总归也慌了分寸。 她惊恐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德妃,是南陵的嫡长公主,尔等贱婢敢动本宫?!” 詹绾卿冷笑一声,“德妃,都什么时候了还再摆你的架子?!等会若那些士兵冲进宫中,动了你半根手指头,管你是谁,皇上也不会再看你一眼!还不赶紧带走!” 壮婢得令,毫不犹豫拖着汤沁往外走。 天月哭喊着想跟上去,却被馨月一脚踹开。 詹绾卿坐着轿子在前急奔,后头汤沁被人又拽又推,看着着实可怜。 谁知一行人并未回坤隆宫,而是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大门敞开,一应官员侍卫全都跑光了。 詹绾卿径直去了关押司马桢的院落。结果门开着,侍卫三人皆被一剑杀死,倒在血泊之中。里头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司马桢的身影。 馨月大惊,低声道:“娘娘,废太子跑了!” 詹绾卿心头有种不祥的预感,“快走!躲进坤隆宫,等候父亲!” 若不是父亲来开的宫门,那今日便是她詹绾卿的死期。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89章 089 长信宫外,形势十分紧急。 浑身带血手握兵器的士兵堵在外围,虎视眈眈地盯着惊恐不已的众朝臣们。 司马淳被侍卫护在中央,心里翻转着无数的可能,脸上还维持着大雍皇帝该有的镇定。 这时,一人骑着黑马,一手执绳,一手拎着个什么圆鼓鼓的东西,飞奔而来。黑马踩过汉白玉桥,走进禁区,并未有停歇的打算,一路疾驰。 待众人看清来人时,顿时都惊呼起来,“废太子!” 司马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原本该老老实实在宗人府思过的司马桢竟带人冲进长信宫,难道他要杀父篡位? 黑马四蹄哒哒在造反士兵中停下来,阳光洒在司马桢满身盔甲的身上,竟有一种天降神将的错觉。只是这名天将身上沾染着不知何人的血,浓稠地不肯从盔甲掉下来。 詹秋德脸色难看至极,他千算万算竟没料到困兽犹敢反抗! 司马桢冷冷将手中之物扔过去,那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众臣面前,划过一列血迹来。 有人认出来,惊悚道:“金吾卫中郎将王澄王大人!” 大雍的金吾卫守卫着宫城安全,如今连中郎将都被司马桢斩首,可见外头的局势已经被司马桢控制了。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哀嚎,原来王澄的儿子工部侍郎王连见父亲被人斩杀,大哭不止。他试图去收殓父亲头颅,却被身旁臣工拦住,让他莫要白白送命。 司马淳起身大喝道:“你要若何?敢杀朕?!” 司马桢冷冷抬眸,眼底没有一丝温度,他从怀中掏出丝绢,擦了擦手,随手扔到地上,这才凉凉道:“父皇,儿臣从没有这般心思。只是,您有没有,儿臣可不敢保证!” 司马淳气得浑身哆嗦,“你还不赶紧跪下,朕尚可饶你一死!不然……” 司马桢紧紧逼问,“不然如何?父皇您手上有什么?就靠着这几个侍卫?” 说到最后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这才是权力者舔血都要上位的感觉。 所有的人,哪怕是你的父母兄弟,都要对你由衷地跪拜臣服,他们怕死,怕得要命。 司马淳心中有无数可能,却从没想到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反了。 当初就不该心软饶他性命,就该直接把他毒死。 司马桢伸手指着詹秋德,“父皇,儿臣今日反的不是您,是您身边的人。你被奸臣蒙蔽,昏聩无能,不足以引天命教百姓,不如就此退居偏殿,给儿臣一个机会,尊您为太上皇,您从此安享晚年吧。” 一番话说下来,那些臣工们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不论做谁的臣子,只要能力尚可,就能保住性命。 而且司马桢也说了,只想要詹秋德的命而已。 詹秋德倒看不出一丝慌乱,反倒气定神闲地上前拱手道:“皇上,老臣为大雍朝虽不说呕心沥血,倒也敢说兢兢业业,从来都以皇上和天下百姓为尊,不敢有一丝懈怠。老臣不知为何得罪了废太子,让他不惜造反来杀老臣。此番老臣惹下这样大乱,还请皇上责罚!” 司马淳一丝眼神都没分给詹秋德,而是直直盯着自己的亲儿子。 这儿子是皇后之子,他的嫡子,从出生便被立为储君。他请全天下最好的老师来教,最终还是教成这般不孝不忠之人,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而詹秋德是何样的人,不用司马桢说,他自然清楚。 说不定今日这场戏是两人合伙导演,为的是逼他退位。 任谁他都不信。 “拿下他!”司马淳指着詹秋德道。 司马桢唇角勾起,报仇终于得胜的快感让他如饮酒般沉醉。 侍卫们得令上前将詹秋德左右夹持。 “皇上,若老臣一人死,可保住大雍朝,老臣愿意!”詹秋德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直端坐看戏的姜钰冷哼一声,这老匹夫可真会演戏。 司马桢下马,径直朝御座走去,手中的剑拖在地上,冒出刺耳的声音。 待走到詹秋德面前,他举剑放在他的脖颈处,上下翻转试了试,好似在思考如何才能让自己杀的痛快。 詹秋德重重抿着唇,用余光瞥见南陵的二皇子汤澍还站在那里。 “外公,你可真是我的好外公!”司马桢突然感叹道。 司马淳瞥着离自己只有几米远的剑光,心下怒火烧腾,恨不得当场宰了这小畜生。怎奈他人多势众,自己陷入无兵困境不得自救,更不用说反杀。 司马桢突然放下剑,而是转身走向司马淳。 侍卫们警惕地举起剑,挡在司马淳的面前。 司马桢停步,耻笑道:“父皇,您可知您的好皇后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司马淳重重出了口气,不知道司马桢肚子里卖的什么药。 “想当年,皇后她两年不孕,突然一朝得子,也就是儿臣。父皇您高兴坏了,当下停了废后之意,还立儿臣为太子。从此他詹家贵为皇后母族,以及储君的外戚,在詹秋德的带领下风光无限。”司马桢一字一顿地说着,任谁也听出他言语中含着浓浓的讥讽。 “只是父皇你不知,儿臣并非皇后亲子,而是她的侍女名叫红月的孩子。”司马桢终于有机会将此事说出来。 他就是要詹氏付出血的代价。 司马淳睁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众臣工们也都低头议论纷纷,显然这种皇嗣血统的问题不是小事。若司马桢所言不假,那詹秋德和皇后也太狂妄自大,竟敢在皇嗣问题上作假! 姜钰默默瞧着这场早已在预料中的一幕,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该来的终归要来,该死的人也总归要死。只是这一次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旁人。 “红月?”司马淳喃喃说着。 皇后宫中的侍女众多,都以月字辈命名,这个名字倒是听得耳熟,只是想不起这人的样子。 “带过来!”司马桢大喊一声。 这时一个黑衣蒙面人拽着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宫女走了过来。 老宫女被丢在地上,噗通噗通地磕着头,显然吓坏了。 “说!皇后是如何夺人之子,又是如何杀害我的亲生母亲?!” 老宫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哆嗦不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司马桢气急,上前一巴掌闪过去,“你给我说!” 老宫女这才缓过神,急速地说:“启禀皇上,老奴原是伺候宫中生产的稳婆,二十多年前,老奴为一个宫女接生过,因是秘密生产,在场的只有老奴一个人。那孩子生下来便被皇后宫中的馨月带走。老奴转身去烧水,待回来时发现房中有两个壮硕的身影正将那宫女拽下床,不一会便将她活活勒死。老奴自知深宫不易,不敢吭声,还请皇上饶恕!” 詹秋德大喝,“司马桢你要杀自己的亲外公动手便可,何苦编造这样的谎言,污蔑我詹氏。我可以死,詹氏的荣誉不可被你任意羞辱!” 司马桢冷着脸咻的一声把剑再次放在詹秋德的脖子上,“我现在想杀谁就杀谁,而杀你一次不足以报我杀母之仇!再敢废话,我便杀尽天下詹姓,为我母亲陪葬!” 姜钰瞥了一眼一直跪在对面的平南郡王李忠。 两人眼神微微碰上,随即错开。 司马淳站起身来,神色怆然又激愤,“把皇后带过来!” 詹秋德大惊,还未阻拦,便听司马桢道:“父皇,不劳您驾,儿臣已让人带她们来了!” 果然,一行身着宫服的嫔妃们,被一群士兵推推搡搡地往这边撵。 为首的正是皇后娘娘詹绾卿。 司马淳眼前发黑,这畜生竟然让这些肮脏的士兵冲进后宫把他的嫔妃全部掳来了。 他嘴上说着要尊他为太上皇,可哪有一丝丝的尊重? 汤澍一眼瞅见自家“亲姐”汤沁站在嫔妃之中,太子哥哥选的这个冒牌的姐姐倒有一番气度,如此境地还能镇定自若,与身旁那些哭个不停的嫔妃们相比,的确像一国公主。 上一世姜钰见到詹绾卿时,她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詹绾卿居高临下要杀她为司马淳报仇。而这一世詹绾卿夺子蒙骗的罪行暴露,眼瞅着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真是天道轮回,终于到了这一刻。 詹绾卿一脸惊恐,待见到司马桢手持利剑,而父亲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时,双腿发软,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 这与之前商量的情形完全不同,到底哪里出了错。 “贱人!你胆敢欺瞒朕!”司马淳最恨背叛,此刻见到詹绾卿顿时大骂起来,“你怕朕废你,便拿旁人之子换做嫡子,维护你的皇后之位,维持你母族的荣耀!是谁给你的胆子?!” 詹绾卿噗通一声跪下来,哭作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司马淳瘫坐下来,仿佛半天之间老了许多。 司马桢见大局已定,大笑起来,锋利的剑刃顿时刺破詹秋德的脖颈,刹那间一道细细的血流了下来。 詹绾卿大喊,“父亲!”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黑影从旁闪过,挑开司马桢的剑,左突右进,两个回合便将司马桢制服于身下。 司马桢仰脸大怒,“李忠,你竟敢背叛我?!” 李忠居高临下盯着他,“本王忠于皇上!你算什么东西?!” 司马淳见状,顿时神气回了一半。 第90章 090 他大喜,“李忠,朕赐你忠字,果然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李忠一脚踩在司马桢的头上,将其狠狠压在脚下。 “皇上,臣忠心报国,此心从未改变!” 他话音刚落,原本手持刀剑的士兵们个个弃之下跪,口喊皇上万岁。 倒戈一幕,瞬时出现。 司马桢口吐鲜血,咯咯笑起来,“你忠心?若真忠心,怎会派两千士兵助我行事?!” 李忠脚下用力,踩得司马桢大叫不止。 “皇上明鉴。废太子以臣亲弟性命威胁,臣不得不听。只能迂回行事,等待此刻一击即中,为皇上解忧!” 司马淳管不得其中混乱关系,保命要紧,当即道:“平南郡王护驾有功,朕重重有赏!” 李忠随即拱手谢恩。 就在此时,一道凌冽的剑光冲向李忠。 李忠翻身后退,却已来不及躲避。 姜钰在旁看得心惊。 司马桢趴在地上,用尽全力大喊,“杀了李忠,杀了他!” 这道剑光自然来自忠心耿耿的暗卫李二。 主人有难他不得不救,主人有令他不得不听。 李忠顾忌弟弟,可弟弟毫不知情,招招狠辣,意欲致死。 李忠节节后退,李二频频刺剑,就在两人纠缠之时,不知从何处窜来三道狠厉的箭风,像是长了眼似的,连连射入李二后背,待李忠反应过来时,李二已倒地不起,噗噗喷了两口血,便没了生气。 风驰电掣间的变化让人无从反应,司马桢见状坐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李忠,你面前之人便是你苦苦找了十几年的亲弟弟李冉蔚!原本想着你助我登基,我便成全你兄弟二人,没想到你竟背叛我。如今亲弟弟找到了,不过……是个死人了!哈哈哈哈哈!” 李忠额间青筋突起,上前两步,却又在李二也就是李冉蔚面前停了下来。 多年未见,再见却是生死相隔,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 姜钰抬眸瞧向高墙翘檐,问崔良玉道:“你可看清楚何人射箭?!” 崔良玉压低声音,“似有埋伏!尤夏已在密道入口候着陛下,我们快走!” 姜钰皱眉,“再等一等!” 崔良玉急道:“陛下……” 姜钰伸手抚在他的手上,轻轻摇了摇头。 崔良玉翻手把握紧姜钰,再也不肯松开。 谋算这么久,最后竟还是被司马桢害得兄弟阴阳相隔,李忠胸口突突地疼,司马桢嚣张狂妄的笑容不断在面前放大,放大又放大。 这样的人怎能成为他李忠效忠的君王?杀了便可! 念头一闪,手上的剑已然挥起,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戳入了司马桢的胸口。 司马桢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不断渗出血的剑,心口痛得麻木。 他是天之贵冑,本该顺顺利利登基做皇帝,做高位孤寒之人,行随性任意之为,反正这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什么能让不如意? 这般打算却在此刻被生生折断,就在自己一只脚已经踩到龙座的那一刻。 他不服!凭什么?! 然而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能回答的只有他喉间咕咕的痛苦之声,以及魂飞魄散时的那抹无影之风。 詹秋德见此一幕,狠狠松了口气。 他捂着脖子,爬起来,上前道:“皇上,逆贼已被平南郡王杀死,此乃天下之福,皇上之福!” 司马淳缓缓抬眼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说什么?” 詹秋德顿了下,道:“恭喜皇上,此次叛乱已被平南郡王平定!大雍无忧,陛下无忧!” 司马淳眸光突然狠厉起来,一脚揣在詹秋德的心窝,“你胆敢偷换皇嗣,让贱婢之子冒充嫡子,来人啊,给我拿下,当场斩杀!” 詹秋德毕竟老了,这一脚直直把他踹得口吐鲜血。 平日里詹相长詹相短的那些人全部都退缩到后头,没一个人愿意来扶他一把。 一名侍卫上前挥起利剑。 詹绾卿见状,大哭大喊,“皇上饶命!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主意!饶了臣妾父亲吧。” 怎奈司马淳冷着脸,不为所动。 德妃汤沁立于嫔妃中,只有她一人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看,其他人都掩面哭泣,嘤嘤呜呜地不停。 她心中默默念着:“砍下去!砍下去!” 然而就在侍卫手中利剑距离詹秋德脖颈还有半寸之时,司马淳突然从御座上跌落下来,毫无征兆,瞬间鼻孔嘴里眼睛甚至连耳朵里都流出血来,双眼圆睁,看样子死不瞑目。 这样子不用太医诊断,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中毒而死!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空气凝固起来。 詹秋德唇角勾起,盯着那侍卫道:“皇上驾崩了,你还不赶紧跪下!” 侍卫不过是听命而已,见詹秋德气场逼人,一时间犹豫了下。 詹秋德瞬间挪开身体,从利剑中又逃出一命。 大雍皇帝驾崩,所有人又惊慌又恐惧,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呜呜大哭起来。 詹秋德瞬间恢复詹相身份,鞠躬叩首,嘴里高喊哭道:“皇上……” 好似之前要被砍头的是旁人,不是他。 姜钰盯着司马淳的尸首,看了一会,扫向全场。 所有的大雍人都在嚎哭不止,只有一人面容冷漠,好无痛苦之意。 德妃汤沁!南陵公主! 崔良玉低声道:“陛下,趁乱我们赶紧走吧。” 姜钰冷眼看着汤沁,“你去把尤夏叫来,孤还想看一场好戏!” 司马淳该如何死,她早已想好数种方法,没想到竟然汤沁这个女人给抢了先。 “陛下……您这是何意?!”崔良玉干着急没办法。 姜钰笑了下,“孤突然发现好戏还在后头,不看完怎可走?!” “大雍皇帝新死,暗潮汹涌,且方才陛下对大雍人言辞犀利,臣怕……” “怕什么?”姜钰一脸固执,“有你有李忠在,何人还敢动孤?” 崔良玉无法,只能让人把尤夏悄悄叫回来。 这时,太后闻讯坐着御辇急急跑来。 一瞧见司马淳死状惨烈,而底下的臣子们争先恐后地哭,却任由皇帝七窍流血地躺在地上,当下眼前一黑,差点也晕了过去。 容莲赶紧扶稳太后,低声道:“太后,您可要撑住,这天下可都指望您呢!” 太后闻言,心气又回了些,当即喝道:“皇帝被人毒死,你们却任由他暴尸于此,忠孝两字于你们又有何意义?!” 詹秋德咳咳两声,“启禀太后,老臣已让人去叫太医,待太医来后再做处理!” “处理?”太后气结,“大行皇帝是被人毒死的,你们不赶紧派人去抓下毒之人,却在这里推三阻四!”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说詹氏一族偷换嫡子的事情,见詹秋德竟然还以宰相自居,这样的厚颜无耻,当真少见。 她喝道:“平南郡王接旨!” 李忠闻言上前应道:“臣在!” “拿下詹氏一族,听候发落!不得有误!” 詹秋德当即跳脚,“太后明鉴。大行皇帝被废太子蛊惑,错怪了老臣!老臣冤枉啊!” 詹绾卿当即也跪行上前,哭喊冤枉。 众臣纷纷侧目,也不知方才是何人在大行皇帝面前哭喊都是她的主意。 这对父女当真会演戏。 “冤枉不冤枉,待查明真相,自然清楚!”太后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她和言道:“郡王,有劳了!” 李忠领旨,当下令人把詹秋德和詹绾卿抓起来。 突然,铮铮声骤起,从高墙外飞来数十只箭羽,直直射入处于外围的士兵群中。 立马有人中招,噗噗倒地。 李忠大喊,“快快保护太后!” 侍卫们自然顾不得司马淳的尸首,护着太后推到长信宫内,宫门紧闭,暂且有口喘息之机。 尤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哭道:“太后,皇上他……” 太后两眼一瞪,“你跑哪去了?” “皇上,不,大行皇帝嫌奴才说错话,让奴才滚蛋。”尤夏一脸委屈。 太后面色怆然,透着窗户往外看。 外面,不知何时高高的宫墙上立着数十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个个面戴黑巾,手持弓箭,不断从后头掏出箭来,射向宫前广场。 那宫墙屋檐斜斜垂下,这些人竟然能淡定站立,并跳跃射箭,可见功力了得。 其中一名黑衣人立于最高处,并未参与战斗。 他双目犀利,扫过众人。 大臣们跑得快的,跟太后躲进了长信宫内,跑得慢的,不是被射死,就是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 詹秋德和詹绾卿则立于角落里,神色轻松,显然与这群黑衣人是一伙的。 姜钰站在另一个箭射不进的角落里,虎尉和崔良玉护在左右,也平安无事。 汤沁随着嫔妃躲在长信宫内,旁人都哭泣不止,生怕命丧今日,只有她眼巴巴地扒着窗户,眼神痴迷。 即便南陵太子汤泽身着黑衣,她仍一眼看出来。 他是守信的,他说要来大雍的皇宫,要闹翻这天下,牵着她的手坐上长信宫的龙座上。 如今他就在外面,为此奋斗着。 太后首先发现汤沁的异样,大行皇帝刚刚驾崩,这女人就面带笑容,简直没一点礼仪法度。 果然是蛮夷之地的人,毫无教养。 “德妃!你给哀家跪下!” 第91章 091 汤沁冷笑一声,缓缓回头,“太后,臣妾犯了什么错?” 太后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厉声道:“大行皇帝刚刚驾崩,旁的嫔妃都哭泣不止,你却脸无哀色,毫无动容,你说你犯了什么错?!” 汤沁一脸无辜,“太后有所不知,在我南陵,即便是父母过世,也不许哭哭啼啼,而要高高兴兴地把丧事办了。” “这是在大雍,不是你的南陵,”太后大喝,“既然大行皇帝生前十分宠爱你,那哀家做主就由你陪着他,省得大行皇帝地下孤单。” 虽说大雍朝早已禁止殉葬,可也有情深义重之人不愿意独活,自杀殉葬。 既然太后下了旨意,那汤沁可就活不成了。 其他嫔妃暗自高兴不已,心中那点酸意随着这道旨意也消失无踪了。 汤沁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似的,扬天大笑。 这长信宫还从未有人敢如此高声喧哗,尤夏脸色一沉,呵斥道:“德妃娘娘,还请您注意言行。这是长信宫,不是您的盛庆宫。” 汤沁的笑容缓了下来,扫过众人,鄙夷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还妄想要我的命!” 尤夏见时机已到,连忙朝太后跪下道:“太后,奴才有一事禀报,事关重大,请太后定夺!” 太后瞥了他一眼,“说!” “奴才前两日碰巧看到德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天月私自传信给侍卫,奴才心有疑惑,将此信截了下来。”尤夏从怀中掏出信件来,双手奉上。 容莲接过信件递给了太后。 汤沁脸色大变,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半分。 太后打开信件,还没看完便气得浑身哆嗦,“来人,把这个枉顾人伦的贱人给抓起来!” 汤沁大喊,“你们谁敢动我?南陵不会饶过你们!” 尤夏在旁讥讽道:“德妃娘娘,您这信上写的什么,您自己清楚。奴才我是个无根之人,也知道人伦纲常,不可违背。您竟与自己的亲弟弟……你侬我侬,咳咳,这南陵可真是风俗奔放啊!” 其他人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纷纷面露鄙夷。 汤沁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说自己不是南陵的公主,不是太子的亲姐姐。 太子殿下说过,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这件事情暴露,不然会被天下人耻笑。 这时有嫔妃站出来,“太后,臣妾等不愿与这等人为伍,还请太后快快赐死她。” “对,太后,即便是赐死她,也不能让她去地宫与大行皇帝相伴。她没这个资格。” 一时间议论纷纷。 汤沁见形势不妙,连连后退,却只能靠在锁紧的宫门上。 太后深吸一口气,“尤夏,按照宫规处死她!” 尤夏称是,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到汤沁面前,“您可不要怨旁人,是您咎由自取!” 汤沁终于知道怕了,扭头使劲拍着宫门,大喊道:“太子,太子!快来救我!” 尤夏一愣,什么?连南陵的太子都来了?! “尤夏,你还愣着做什么!” 尤夏狠了狠心,“夹住她!” 两个小太监上前一左一右使劲夹住汤沁,尤夏伸手掰开她的嘴巴,“这是夺魂丹,专门处理你们这种不守节的嫔妃。” 边说边把药丸塞进了汤沁的嘴里。 汤沁左右挣扎,却毫无用处。最终这药丸还是落进了她的肚子里。 不!不要!太子殿下就在外面,她还没同他说说话。 汤沁哭得凄惨,伸手想把药丸从喉咙里掏出来,却无济于事。 很快,肚子像有人在里面生拉硬拽般疼起来。 阵阵哀嚎响在长信宫内。 嫔妃们激愤大喊,“该死!快去死吧!” 尤夏唇角勾起,吃下夺魂丹不会立即死,而会疼上一个时辰,把人活活疼死。 汤沁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湿透,最后连哀嚎声都发不出来了。 “丢出去!”太后一脸厌恶。 尤夏得令,让人打开宫门,把汤沁扔了出去。 宫前广场中,形势不容乐观。 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先是占据高墙,用箭雨灭了一部分大雍兵,而大雍兵的箭但凡能射向屋檐的都被躲过,效果无几。 而后黑衣人跳入广场中,与大雍兵贴身肉战。 李忠调、教的大雍兵更擅长多人作战,兵阵杀力更大。就单体而言,如何是黑衣人对手? 黑衣人如切菜一般,齐刷刷地将大雍兵杀倒在地。 也只有李忠等人还能与之僵持一会,可也拖不了太长时间。 姜钰见状,“虎尉,去帮帮郡王!” “陛下,臣要守护您!”虎尉迟疑道。 姜钰摆摆手,“去吧。” 崔良玉道:“陛下,这些人是什么来头,怎会如此凶残?!” “世间奇人多,不足为怪。只是不知詹秋德这老匹夫竟能调动这等资源。”姜钰冷冷看向对面。 詹氏父女一脸紧张地看着场内情况。 詹绾卿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等惨烈场面,哆嗦地说:“父亲,南陵太子竟养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可以一顶百。您看,平南郡王已露败象。” 詹秋德咳嗽两声,胸口疼得厉害,“南陵太子不是池中物,这么多年一直与我私下有交往。这次我詹氏身陷危机,他主动说助我一臂之力。” “他想要什么?”詹绾卿问。 “一个蛮夷小国的太子敢跟我提什么条件?”詹秋德面露鄙夷,“不过是想让我大雍多多关照南陵罢了。” 詹绾卿深以为然。 “待度过危机,我最多让新皇免了南陵的上贡!”詹秋德早有打算。 “您怎会如此笃定南陵人会来救我们?” 詹秋德瞧着独自站在外围观战的汤澍,道:“南陵太子把亲弟弟送来做人质,我怎能不信他!” 广场中,平南郡王李忠被三四个黑衣人围住,虎尉想去帮忙却不能,自己也被黑衣人围着不得脱。 崔良玉见形势不妙,拽住姜钰的手,“陛下,现在走还来得及!” 姜钰清冷一笑,“孤这次要让大雍人心甘情愿送孤出去。” 她才不要从密道逃走。 这时,大雍防线被破,还活着的大雍兵紧急往后退缩至长信宫殿前。 李忠和虎尉连连击退黑衣人,也退了回去。 崔良玉连忙护着姜钰也退到宫殿门口。 詹秋德哈哈大笑两声,带着詹绾卿径直走向黑衣人。 汤澍来不及躲避,被一个黑衣人挟持到詹秋德的身边。 一直站在宫殿屋檐上的那名黑衣人迎风飞下,踱步至詹秋德身边。 黑衣人故意压低声音,云淡风轻地打招呼,“詹相,别来无恙。” 詹秋德哼了一声,“让你的人杀了他们!立新皇,改新朝,你们领头功。” “多谢詹相,只是不知道詹相准备立何人为新皇?”黑衣人追问。 詹秋德面露鄙夷,瞧着对面仿佛已经是一群死尸的李忠等人,恭敬道:“端王贤德,且是大行皇帝亲弟,可登大宝!” 黑衣人哦了一下,突然他拽下黑巾,一张柔和光霁的脸露了出来。 “詹相,你看本太子可有资格,入主长信宫?” 此人不是汤泽,又会是何人? 汤澍大惊,喊道:“太子哥哥!” 汤泽瞥了眼汤澍,“护好二皇子!” 黑衣人得令,两人出列站在汤澍面前。 汤澍有太多话要说,怎奈震惊地说不出一个字。 詹秋德声调有些慌乱,“汤泽,你要做什么?” 汤泽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把这两人拿下!” 顿时黑衣人将詹氏父女也控制起来。 “尔等蛮夷之人竟敢窥视大雍国本!”詹秋德怎也想不到汤泽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汤泽冷冷一笑,“大雍这些年四处征战,欺侮邻国,口中喊着天下大同,可骨子里还是瞧不起我等属国,远的不说,就平南郡王麾下那些鬼方兵,哪个不被你们大雍兵欺负?本太子看不惯你们大雍飞扬跋扈,今次不过替天行道,为民述苦罢了!” “再说,大雍占据最好的土地,民富国壮,凭什么我等需偏居一隅,只能种可怜有限的田地,还要先行满足你们大雍繁重的朝贡。” 汤泽这番话说得倒是事实,一时间詹秋德也找不出反驳之语。且他的底牌就是南陵,如今南陵倒戈,他得先保住命才好。 李忠大骂,“詹秋德,你个老匹夫,引狼入室,惹下如此祸端,死都不足以泄民愤!” 詹秋德还想回骂,汤泽一个凌冽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汤泽抬眸看向姜钰,上下打量一番后,道:“果然是祸国殃民的美色!” 姜钰冷笑一声,“你终于肯露脸了!” 汤泽呵呵笑起来,“白兰国主这一路上,着实辛苦。先是拔掉废太子的臂膀益州节度使郭昌,而后又通过五皇子司马棣之手,爆出废太子私养流民之事,将大雍朝的局势搅得一团乱。” “你也没闲着,送亲姐入宫,又与詹秋德私下勾结,当真下的一盘好棋!”姜钰反讽道。 “带过来!” 两名大雍兵拖着汤沁走了过来。 汤沁早就听见汤泽声音,凭着心中那股求生欲,硬是撑到了现在。 她嘴角淌着血,腹内疼得如在烧火,声调凄惨地喃喃喊道:“太子殿下……” 大雍兵手一松,汤沁应声扑在地上。 不远处便是光霁月明的太子殿下,她要过去说说她是如何把大雍朝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怎奈双手使不上劲,挪也挪不动,只能在地上蹭出无用的痕迹。 汤泽立于对面,面对此景脸色不变。 “本太子亲姐姐被大雍人折磨成这样,此仇必报!” “太子殿下?”姜钰唇角勾起,“她叫你太子殿下……听说你们姐弟感情颇好,但也不至于叫你太子殿下,而不是皇弟!” 汤泽眯起眼睛,冷道:“废话少说,去杀了他们!” “南陵送一个假公主入宫,居心何在?!”姜钰急急逼问。 第92章 092 她其实并没有直接证据,可还是从汤澍的表情上猜出了实情。 据她所知,汤澍与这位亲姐姐的感情颇深,若面前快要死的人真是南陵嫡长公主,汤澍不会如此刻般只是默默瞧着,脸上毫无反应。 汤泽脸色一沉,挥手大喝,“杀无赦!” 顿时,黑衣人听令往前直冲,李忠和虎尉带着还活着的侍卫也冲了过去。 崔良玉一脸焦急护在姜钰面前,而尤夏则在内殿内心急如焚看着门外。 太后扬天怆然,“难道,我大雍朝要命亡今日了吗?” 大行皇帝的遗体还在殿外广场无人收殓,这等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小小的蛮夷之国率领数百精兵便能杀入长信宫。大雍号称上国,竟这般不堪一击。 嫔妃们个个掩面哭泣,若国破,她们这些侍候过大行皇帝的女子们,怎么会有好下场。 尤夏上前哭道:“太后,让奴才出去尽一份力。” 太后挥挥手,颓然道:“想去就去吧。听人事尽天命,哀家也只能在佛祖面前祈祷了。” 尤夏得令,赶紧打开宫门冲出去走到姜钰身后。 面前是血雨腥风的战场,尤夏激动万分压低声音道:“陛下!” 这一声陛下,不知道在心中喊了多久。如今才有机会在姜钰面前说出口。 他被崔良玉选中,进了大雍深宫,断了根做了太监,受尽各种苦才爬上大内总管的位置,得以侍候司马淳,占据了最有利白兰的位置。 姜钰转过身来,上一世她被关在大雍后宫,尤夏冒死前来为她送来吃食,这一世尤夏里应外合传递消息,推波助澜,居功甚伟。 可此情此景,她有太多的话想与尤夏说,只能化作一个句,“尤夏,白兰愧对于你!” 尤夏老泪纵横,哽咽道:“陛下……若陛下能安全回到白兰,尤夏便无憾了!” 此刻,南陵人节节逼近,大雍人节节后退。 到再无可退之处,汤泽大笑:“大雍败了!还不快快交出传国玉玺,本太子饶尔等一命!” 李忠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休想!” 汤泽阴笑不已,“把狗皇帝的尸首带上来。” 立马有黑衣人拽着司马淳的尸首扔到地上。原本满脸是血的尸首此刻更被糟蹋地更不像样子。 “若你们还敢反抗,本太子就把你们的皇帝一刀一刀切下来喂狗!你们不是天天自诩仁义治国,把君臣看得比天大,本太子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是满口仁义,还是真心仁义!”汤泽善拿捏人的七寸,一席话说下来,很多人都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齐整整的行军步伐声。 好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似的,震得地面都晃动起来。 汤泽大惊,“快去看看!” 手下一名黑衣人,如燕子般几起几落,上了宫墙。 李忠退回来,面带喜色,“应是屠辉!” 姜钰闻言松了口气。 只是这屠辉比原计划晚来了一个时辰。 姜钰不由地多想。屠辉是有事耽搁,还是故意晚来。 此刻他带人前来救驾,正值山穷水尽之时,更显得他功劳甚大。 不过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屠辉来便好。 汤泽此番一举攻入长信宫,一则是恰逢李忠率两千士兵先行攻破金吾卫的防御,帮助南陵人破了最关键的一道防线,二则汤泽手下的这些强兵们化妆成百姓悄悄潜入雍城,又有詹秋德暗中帮助,自然可以入无人之境般潜入宫城。三则,詹秋德封锁宫城消息,外面哪里知道今日的长信宫血流成河,大雍皇帝被毒死身亡。 如此他才仅以百人之众,杀入大雍最核心的皇权所在。 可正是如此,他没有任何后路。 他的后路是出其不意,然而他小看了詹秋德的奸诈。 黑衣人回来禀告道:“殿下,长信宫外似有千军万马,旗杆上写的是屠字。” 汤泽冷笑一声,“原来是山南节度使!詹相啊詹相,你这是两手准备?!本太子不来,屠辉便来。本太子来了,屠辉便是你杀本太子的利刃!” 詹秋德眼珠子一转,此刻他性命被汤泽拿捏着,若一个回答不好,他命休矣。 屠辉还真不是受他驱使而来。原本他有此意,怎奈屠辉一直不予答复。 他突地抬眸瞥向李忠和姜钰,却发现两人脸色比之前轻松许多。 顿时暗叫不好,原来屠辉竟是这两人的后手。 他苦笑一声,局中局啊。他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今日便可推举端王上位,而他自己再做人臣,詹氏重获无上荣耀。可谁料,李忠、姜钰和屠辉三方利益勾结,竟利用他的局,做了自己的局。 败了!彻底败了! 他咬咬牙,大喊道:“平南郡王,怪就怪我年老糊涂,我死不足惜,还请你定要在新皇面前为詹氏美言两句,不要让詹氏因我受牵连!” 就在这时,屠辉的人马杀到,乌泱泱涌过来一大片。 哪怕南陵勇士武功再高强,也抵挡不住这样的人海。 太后见状,连连祷告不已,还许下重愿要重修佛祖金身。 她让人把宫门打开,要亲自看逆贼被就地正法。 汤泽怎会束手就擒,黑衣人拼了命护着他。 屠辉骑着马,挥手道:“捉拿南陵太子者,重赏!” 姜钰冲虎尉道:“去,保护南陵二皇子。” 无论如何,她不忍见汤澍死在这里。 虎尉得令冲上阵去,挑开围攻汤澍的大雍兵,“二皇子,快随我来!” 汤澍手上一顿,远远看见姜钰朝他微微点头。 “陛下说,您事先并不知情,此事与你无关。陛下让我送您出城!”虎尉急急解释道。 汤澍心绪复杂,夹杂着酸涩苦楚,若是平时他定喜极而泣。即便皇兄千不该万不该冒了蛇吞象的贪念,但他终归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能见死不救。 汤澍丢下剑,双手合十,曲膝,伏地,叩首,如此往复三次,冲姜钰所在的方向,行了三次大礼。 姜钰大为震动,汤澍这是动了必死之心啊!他曾是她的准王夫,在白兰,女王为尊,王夫为卑,王夫行叩首跪拜之礼,以表恭敬顺从之意。而方才汤澍双手合十,此乃诀别祈福之礼。 汤澍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润和善之姿,此刻事关生死,他浑身是血,眸光犀利无情,利剑招招狠辣,虽气势凶狠,可已显颓态。 姜钰无法,只得让虎尉暗中保护他。 另一边,保护汤泽的黑衣人越来越少,屠辉指挥着士兵把南陵叛党围堵到宫墙处。 前有虎视眈眈想拿赏银的大雍兵,后头宫墙上早已蹲着**手,只等发令便可扫射,一举灭了叛军。 汤泽弯腰倚着剑,气喘吁吁,哪里还有方才夺人江山的嚣张。他万万没想到,一着不慎溃败至此。他冒险行此举,并未告知父皇母后,今日事败后,不知南陵会被大雍如何践踏?! 可又如何?宁死也不做小国之主!汤泽瞬时动了拼死之心。 一名黑衣人劝道:“殿下,我等死也要护着您逃出去!” “逃出这宫墙又有何用?!罢罢罢!”汤泽连说三声,再次跳入大雍兵的包围中,大砍大杀起来,一时间锋芒狠厉,大雍兵遇之折损。 汤澍挥着剑与向汤泽靠拢,嘴里大喊着,“皇兄!” 汤泽大惊,“傻子,你还不快跑!” 方才兵海袭来,他以为汤澍已经趁乱跑了,他竟然还在?! “皇兄,我来救你!”汤澍一剑解决一个,跑过来喊道。 汤泽狠狠推了他一把,“你留在这里作甚?!快走!” 汤澍眼圈泛红,“皇兄……” 汤泽厉声道:“送二皇子出去,快!” 黑衣人得令,立马有两人退回来,挟持汤澍往外圈突围。 屠辉远远冷笑道:“射箭!” 一道道凌冽的箭如流星般射来,密密匝匝,没有一丝躲避的空隙。 大雍兵迅速退后,使得南陵人彻底成了瓮中鳖,箭靶子。 任凭黑衣人武功再高强,也无济于事,顿时有人中箭倒地。 汤澍见状赶紧把皇兄护在身后,他哪里知道他之所以被汤泽命令必须参加白兰国主的朝觐之礼,是为了向詹秋德表明衷心。哪怕兄弟感情再深厚,他在汤泽眼里不过是人质罢了。 只可惜,汤澍不知道。 箭光不停,不给人一丝喘息之机会。 姜钰抿着唇,“郡王,可否留下南陵二皇子性命?” 她话音刚落,一道利箭直冲汤氏兄弟射去,眼瞅着躲避不开。 这时,汤澍想也不想挺起胸膛生生受了这一箭,顿时应声倒地,生死不知。 李忠大喊,“住手!” 顿时,殿前广场厮杀声骤停,鼻息间全是血腥味。屠辉下马向长信宫走来。 他先向太后行礼,太后自是对他夸赞一番。 随即侍卫们用黄锦将大行皇帝的遗体包裹好,抬至宫门口。 趁机,姜钰让虎尉把汤澍抢过来,又拜托李忠请来太医,看是否能救上一救。 黑衣人死伤殆尽,只剩下汤泽弯腰靠着宫墙,不住地喘气,还狠狠吐了一口血。 “屠大人,郡王,拿下叛贼,哀家要把他吊在城墙上,让天下人都看看叛变大雍的下场。”太后语气凌冽,说不出的恨。即便司马淳不是她亲儿子,可这天下是司马的,任何人胆敢冒出肖想篡夺之意,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南陵太子此番作乱,以下犯上,皇族上下全部抓捕下牢,男子一概处死,女子充妓,永世不得脱籍。南陵从此归大雍版图,设省派官!” 上下闻言,皆无话可说,悉数跪拜,高呼太后万岁。 姜钰自然不会跪拜,只是她生出无限感慨。国弱民困,永远只能是他国的奴隶,哪怕上贡再多,也无济于事。 幸而白兰没有落入南陵下场,可未来又有谁说得准呢?! 此时突然生变,一直躲在人群后的詹秋德不知何时手拿一柄长剑,直直冲向姜钰。 第93章 093 风驰电掣间,剑尖已戳向眼前。 虎尉眉间一动,瞬时手起剑落,挑偏突袭而来的锋芒,推开姜钰,迎了上去。 詹秋德一击不中,又被虎尉逼退数步,遂弃剑跪喊,“太后,所有这些事端都是白兰国主挑拨。她不愿向我大雍称臣纳贡,妄图搅乱大雍朝局,好从中渔利。老臣死不足惜,可白兰国主包藏祸心,不得不死!” 姜钰冷眼旁观,并不打算出声。 果然李忠叱骂道:“詹秋德,你与皇后勾结,沾污皇嗣血统,太后和大行皇帝都不会饶你,你还在这攀扯旁人,意图搅乱视线!” 随即他拱手冲太后道:“太后,臣恳请将詹氏一族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詹秋德曾与太子狼狈为奸,他亲弟弟李冉蔚被詹家买来后培养成暗卫,最后死在自己面前。这样的夺亲杀亲之仇,李忠焉能不报。 詹绾卿扑过来跪在地上哭喊,“母后,臣妾……臣妾自从入主中宫,以大行皇帝为尊,战战兢兢,从不敢懈怠。请母后看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杀了臣妾,饶了父亲还有詹氏一门!” 所有的事情都归根于她肚子不争气。若她真能生出个嫡子来,哪能落到如此地步。 太后头痛欲裂,今日是大雍之耻,朝局不稳如斯,纷乱层出不穷,她要站出来拨乱反正,稳定控局,才是一国太后该做的事。 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灭门的灭门,该灭国的灭国,一个都不能留! 心思至此,她往前一步,朗声道:“你身为中宫,理应温良恭谦,延续龙脉,可你为詹氏一门荣耀,不惜蒙骗哀家和大行皇帝,欺上瞒下,死罪难逃!另外,詹秋德,这么多年来,你身为皇后母族之首,日益嚣张跋扈,今日为一己私利,竟引来南陵蛮夷叛军,在我大雍皇权重地杀戮侵犯,哀家怎能让你死得痛快!” “传哀家旨意,山南詹氏士族败类,一门上下无德无恭,即刻抄家,不分男女老少,九族斩立决!” 此等灭族判决,就连姜钰的眼角都忍不住抽了下,更不用说詹氏父女了!两人皆哭泣不止,不知他们心中可有半点后悔! “詹秋德,你就与南陵叛贼一起,头挂城墙吧!” 立马,便有侍卫上前拿下詹秋德,二话不说往外拖去。 另有人拖走詹绾卿,先押入大牢,待山南来的詹姓九族悉数到案,再一并斩杀! 在场众臣及嫔妃们顿时发现,常不露面的太后原来也是个狠角色,处理叛乱来毫不留情。 既然有罚就有奖。 太后缓声道:“平南郡王,詹大人,两位此次居功甚伟,可要什么赏赐?” 李忠和屠辉赶紧跪拜,“太后,臣等不敢!” 太后笑道:“前朝事,哀家不能多插手!如今大行皇帝刚驾崩,还需列位臣工商量由谁继任皇位最合适?不过,哀家话可说前头,不管谁继任,两位功臣的奖赏可不能少!” 既然太后如此说,李忠和屠辉自然不好再拒绝。 此刻前庭尸首相叠,石板缝里皆是血迹。臣工嫔妃们各个灰头土脸,实在有失体面,再说大行皇帝丧事亟待告知天下,于是平南郡王提议先行准备丧仪,其后一等事宜再行商量。 如今平南郡王是头功之臣,太后自然同意。 屠辉也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太后也疲惫不堪,准备移驾回宫。 这时,李忠又道:“太后,臣有事启禀!” 太后转身看向他,“郡王请讲!” 李忠看了一眼姜钰道:“此番平定叛乱,白兰国主亦有功劳,若不是国主提醒臣南陵有异心,臣等还被蒙在鼓里,今日之事实难善终。” 太后早把姜钰上下打量了几番。这个女子自来雍城,虽未曾露面,可似乎事事都有她的影子,处处能听到她的消息。大行皇帝痴迷她的画像,说句不中听的,幸而他如今已魂归西去,不然,这女子不知道还将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就连平南郡王都愿意出面为她美言,可见她的蛊惑之力。 至于为何大雍不晓得南陵异心,而她偏偏知晓,这其中实在令人琢磨。 平南郡王也着实可恨,非要在此刻提及白兰的功劳,摆明了让她免去白兰方才狂妄自大,不肯跪拜称臣之罪! 太后压着火,淡道:“是吗?免去一年朝贡!以嘉奖之!” 李忠一愣。 太后这是何意?仍然不愿承认大雍与白兰平起平坐之位,非要以属国藩国相待! 即便如此,白兰如此大的功劳,竟只减免一年朝贡,这也着实小气! 这样的结果太出乎意料! 李忠突然觉察到自己此举太过仓促了,反倒害了白兰。 他当然知道白兰国主姜钰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原本以为太后会让姜钰快快回国,不再提什么朝贡之礼,谁料…… 太后不待李忠回话,转身乘辇离去。 众臣们各个心生后怕,无端生出很多惆怅,互相搀扶着回家去了。 嫔妃们从今日起都升级为太妃,如今皇后犯事,群龙无首,各个脸上惊慌失措,还是尤夏过来叫着她们先行回宫洗漱一番,再着孝服去天崇殿为大行皇帝守灵。 侍卫们用水冲刷着长信宫前石板,战亡的尸首被集体移至偏殿,待后续归还家人,并重重抚恤。 屠辉先行告退。姜钰和李忠缓步朝宫外走去。 此刻霞光的最后一抹光照在红墙上,斑驳中显得寂寥孤独。 这便是朝局。瞬息变化,从不留情。哪怕前一秒还位居人臣,下一秒便成了刀下鬼。 即便如司马淳般坐拥天下,对旁人生杀予夺,可也难保证这样的权力永世留存。 姜钰脸色清冷,停下脚步,望着屋檐上的兽像,突然道:“郡王,方才多谢了!” 李忠汗颜,“太后心思难猜,我以为她老人家会让陛下……” 姜钰摇了摇头,“郡王对白兰有恩,白兰没齿难忘!” 李忠叹了口气,“陛下折煞我了!” “令弟的事……”姜钰目露伤心,“还请郡王节哀!斯人已逝,仇人已死。万般的种种都烟消云散了!” 李忠垂首不语。 如她,上天垂怜,让她重生,再将人生重来。 她一路布局,除郭昌,断司马桢臂膀,而后通过司马棣和李忠之手,除掉司马桢,同时任由南陵太子汤泽搅乱大雍朝局,亲眼看着上一世的仇人司马淳被毒身亡。 至少,白兰暂时无忧。 她或可稍微缓口气。 回客馆的路上,街巷上少有人走,怕是宫内巨变,消息传至百姓中,引起了恐慌。 再者,屠辉率军入城,百姓瞧见自然不敢上街惹事。 轿子路过詹府,姜钰叫停。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进进出出的全是士兵,甚至有人爬梯上去把詹府门匾扯下来,摔在地上狠狠踩踏。 这时,一群穿着华丽的人,被士兵推着往外走。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想必诏令已下,这些人悉数要被关入大牢,与他们尊崇的皇后娘娘詹绾卿一起哭等斩首。 就在这时,姜钰竟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意外之人……林钦兰。 崔良玉骑着马,护在轿子外,自然也瞧见了她。 林钦兰怎么会在詹府? 花一般的姑娘,此刻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大儒之女的风范。 她双手被捆,踉踉跄跄地跟在人群中。 突然她抬眼瞧见崔良玉,顿时呆滞的目光闪出光亮来。 “崔哥哥!崔哥哥!” 她大声呼喊,却引来士兵的一顿训斥。 “叫什么叫?谁都救不了你!” 林钦兰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甚至将前后绑在一起的人带倒在地。 “我不是詹家人,我是被詹浩绑来的!”林钦兰趴在地上,使劲抬头喊着。 姜钰想起林钦兰胆敢给崔良玉下蛊,这便是报应吧。 詹浩贪恋她美色,趁乱将她掳来詹府,谁知第二天詹府便大厦倾倒,她受牵连被关入大牢。且爱护她的詹敬元与詹秋德也算是同宗,怕此刻也被牵连入狱,更无人救她。 只是不知崔相可会心疼? 姜钰转脸看向崔良玉。 崔良玉正好眸光相对,他柔声问,“陛下,此处太过吵闹,我们快回客馆吧。” 姜钰缓笑点头,“好!” 随即轿子继续前行,将林钦兰的哭喊声抛在了身后。 回到客馆,姜钰换了身男装便服,与崔良玉一起前往五王府。 五王府前一改前几日门可罗雀,虽夜幕降临,竟还有数部马车堵在门口。好几位朝中官员纷纷上前哀求闻管家,请求见五皇子一面。 闻管家面色黑沉,将所有求见之人挡在门外。 他抬头瞧见姜钰和崔良玉两人,反倒笑起来,赶紧将两人迎了进去。 他一边打着灯笼,一边道:“王爷一直等着二位!” 碧水厅中,五皇子司马棣瞧见姜钰,急急迎了上来。 姜钰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入主长信宫,指日可待!” 司马棣连忙摆手,“陛下,不要打趣小王。事情还无定论,我不敢生这贪念!” “王爷,孤为你扫平一切阻挡,可不是让你谦虚谦让!”姜钰眯起眼睛,第一次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司马棣一愣,有些尴尬。 姜钰恭敬肃穆道:“王爷不必自谦。废太子无德,早该让位。如今大行皇帝驾崩,长信宫不可一日无主。王爷聪慧仁厚,乃天子之相。平南郡王和山南节度使会在明日朝会推举王爷为新君。况且王爷与太后又有王妃这层关系在,想必太后也无异议。大局已定,王爷不若勇登大宝,做天下之表率?!” 一番话说得司马棣心中生出满满自信来,他哈哈大笑起来,“陛下率性,小王实在佩服。” 说到这里,他拱手相问,“白兰想要什么?陛下,但说无妨!” 姜钰等得便是这句话。 不枉她一番辛苦。 “不多,只一条,”姜钰缓道:“益州!”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预收文《穿书后剧情更狗血了》存稿中,欢迎收藏。 《陆少深深爱》是一部集下药睡错人、怀孕就流产、绑架后失忆、揣着球跑路、霸总全球追等经典情节于一体的点击量超一亿的超级狗血霸总文。 此小说大火,导致跟风者无数,将其书中经典狗血情节加以改造升级,使得狗血程度愈演愈烈,这些书中恶毒配角们消弭不掉的痴念怨气干扰了位面世界。 主神由此创造出真善美系统,挑选了喻宁这位末世山大王作为小白鼠,穿到这部小说中,先行实验一番,以图纠偏拨正,剔除狗血,消弭怨气,世界大同。 书中的喻宁自卑阴狠,暗恋男主不得,三观扭曲,手段卑劣,屡屡暗害纯情女主。后来真相大白,霸总与女主花好月圆,羡煞旁人,而喻宁被男主丢到监狱,被狱友折磨而死,死状凄惨无比。 只是为什么,剧情越修正越狗血? 说好的人人都爱女猪脚,怎么变成人人都爱我? 末世山大王喻宁仰天长叹,“……敲你妈!” 系统:“宿主说脏话不对哦。扣五分!” 末世山大王喻宁咬牙切齿,“……系统你很优秀!” 系统:“赞美是人类的优秀品德。加五分!” 这是一个系统劝你善良劝着劝着所有的人都爱上我的狗血故事。 第94章 094 司马棣闻言,心中顿时冒出火来。 益州是什么,是西部门户,边关重镇。且大雍赋税三分之一出自此地。姜钰竟然大言不惭,开口便要益州。 即便姜钰帮他坐上王位,可若因此割地给白兰,他司马棣做不出这等事。国土一寸不可失,他不愿做被天下耻笑的皇帝。 姜钰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一脸淡定地看着司马棣,看着他脸上浮上一层薄怒来。 她笑了笑,“如若大雍愿出让益州,我白兰愿俯首称臣,视大雍为尊!” 司马棣缓了口气,“陛下应知,白兰不过弹丸之国,我大雍灭之轻而易举!” 姜钰还是笑,“是吗?那为何我白兰山河依旧在,王爷你还要尊称孤一声陛下?!” 司马棣脸色沉下来,“国主不能以恩逼迫!” 姜钰哈哈大笑起来,“瞧瞧,王爷说出这句话时,倒有几分大行皇帝的模样!” 讥讽之意,司马棣听着很不是滋味。 姜钰随即郑重道:“孤自知白兰国弱民穷,不敢与大雍相比。只是,我白兰百姓生在苦寒之地,素日里为一口吃食比大雍百姓辛苦百倍千倍。可这天下百姓不管生在白兰,亦或是生在大雍,皆是条条生命,不能因出生地不同而命不同。益州广袤,尚有多地未有人居住,荒田万倾。” 说到这里,姜钰有些激动,“若大雍肯将出让这些荒地,让我白兰百姓内迁入住,孤愿唯大雍马首是瞻,永不反悔!” 司马棣心神激荡,他以为姜钰要益州是因贪恋益州富裕,妄图夺走。谁知她竟为白兰百姓着想,甚至愿意放弃独立的机会。 相比较之下,他似乎有些偏狭了! 姜钰拱手相问:“王爷,您愿做大雍的皇帝,还是天下的皇帝?” “有何区别?”司马棣沉声问。 “大雍司马氏传代至今,立国的先祖圣帝居功至伟,结束多年战乱,一统大雍,因此备受百姓爱戴,数百年来民间家家供祀,日日祭拜。除此之外,其余君王或才情有限,治国无方,或穷兵黩武,百姓遭殃,或庸庸无能,外戚挟持。做大雍的皇帝,不管好坏,自有史官美言,可做天下的皇帝,便是活在百姓的心中。” “若王爷愿让白兰百姓内迁生息,此举与先祖圣帝的统一之功,可相媲美矣!” 司马棣良久不语,过了好久才道:“陛下才是百姓之福!” 姜钰笑了笑,拱手告辞。 大雍盛隆元年,五皇子司马棣登基为帝,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贵妃王氏为太后,敕封沈氏女为皇后,封平南郡王李忠为义王,食邑万户。同时,令屠辉为益州节度使,同时掌管山南道事宜。屠辉成了六方节度使中唯一的两方节度使,一时间盛誉高涨。 大行皇帝的丧礼隆重至极,只是司马淳被毒死的消息密封不传,外界都以为他是因病突亡。 **在德妃汤沁的寝宫被发现,南陵的罪行又多了一重。 汤沁的头颅也被高高悬挂城墙上,她生不能与汤泽在一起,死倒能相依相靠,也算是一种慰藉。 长公主司马芸得意至极,连连在府中招待雍城权贵,好不奢靡。 姜钰依旧住在客馆,这几日倒是足不出户,只与凌霄和大王玩乐,或与崔良玉下棋作画。 大局已定,携带好消息的飞鹰早已抵达康延川,姜铭和巫英自然狠狠松了口气。 新皇初立,一派和谐。 只是今早的朝堂上,因新帝司马棣的一番提议,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工部尚书王连出列道:“启禀皇上,益州乃大雍重镇,怎可让蛮夷之人内迁至此。一是大雍国土岂容他人践踏,二是白兰蛮夷尔,打便打,不服再打,三是白兰不服教化,臣担心内迁后与我大雍百姓引起争端,这岂不是自讨苦吃。” 王连便是前几日为国殉国金吾卫中郎将王澄的儿子,当今太后的弟弟,为抚慰王氏一族,特将其从侍郎提为尚书,如今风头正旺。 他话音刚落,便有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王大人说得是,白兰国主怎好觍颜窥伺我大雍国土?当真稀奇!” “白兰国主太嚣张,战败之国不赶紧朝贡称臣,竟敢提出此等可笑要求!” 一时间群情激愤。 司马棣一脸淡定,看向义王李忠,“义王,你以为如何?” 李忠连忙出列,道:“启禀皇上,臣以为皇上此举乃圣君之为。” 王连身为皇上舅舅,虽能力有限,可自持身份不同,对李忠等颇为不屑。 此次白兰请求内迁益州,皇上的意思是此举大善。 皇上初登大宝,根基未稳,便做出这等前所未有出格的决定,他身为国舅可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犯错。 李忠这些人只会顺着皇上意思,全是一些沽名钓誉之徒。 他连忙回道:“义王,圣君所为乃为百姓福祉,白兰蛮夷内迁益州,定会引起百姓混乱。蛮夷多不法之徒,益州百姓如何能安居乐业?” 李忠微微抬眸,“王大人,大雍向来推举天下大同。天下之民,皆是皇上子民,何来蛮夷之说。你不要守着旧思想,不肯往前看。” 王连气急,“义王,若益州出事,你敢担责?” “益州有屠大人坐镇,出了不事。若真出事,臣愿以死谢罪!” 李忠这是用身家性命为白兰担保。 司马棣摆摆手,“尚书为大雍着想,其心可嘉,赏金百两。” 王连一听,赶紧谢恩。 又听司马棣道:“义王高瞻远瞩,实乃大雍之幸。赏金千两!” 王连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 下了朝,王连急急跑去太后宫中告状。 太后王兆君皱眉听了一会,道:“莫非皇上喜欢白兰国主?” 王连跳脚,“那可不行。皇上才登基,处处要以太皇太后为尊。皇后可是太皇太后的眼珠子,此刻万万不可闹出事来。” 王兆君瞪了他一眼,“哀家自然知道。你在前朝好好给我看着皇上!其他的,哀家自有分寸!” 说完,把王连撵走了。 王兆君在宫中踱步了一会,便把皇后沈静叫来。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过了会沈静一脸阴沉地离开,随即偷偷换了男装出了宫。 一顶轿子直接进了鸿胪寺客馆。 姜钰正在与崔良玉商量要不要给大王剃毛。 毕竟雍城天气渐热,大王着实辛苦,每每热得吐舌散热。 正准备磨刀霍霍时,却见门口来一人。 姜钰抬眸,笑了笑,“崔相,你先行下去,找个磨刀石!” 崔良玉瞥了一眼沈静,默默退了下去。 沈静上前,走到姜钰面前,直言不讳道:“陛下,你何时回白兰?!” 姜钰唇角勾起,“待皇上同意白兰内迁,孤便回!” 沈静直直盯着姜钰风华绝代的脸,道:“白兰百姓可内迁,陛下只能呆在康延川!” 姜钰眸光流转,“成交!” 沈静暗自松了口气,“明日便有礼部为陛下发还通关文牒,皇上日理万机,不便相送,还请陛下海涵!” 姜钰嫣然一笑,“如此多谢皇后娘娘。” 说完,伸手请道:“孤送一送皇后娘娘!” 沈静瞧着姜钰爽快大方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唏嘘。若不是身份有碍,两人倒可成为朋友。怎奈皇上对姜钰藏有爱慕之心,她不得不防。 绕过亭台楼阁,两人走到客馆门口。 沈静拱手道:“一路辛苦,还请陛下多多保重!” 姜钰回敬道:“皇上淳良仁厚,又有做一代圣君的志愿,必会辛苦异常,还请皇后娘娘多多宽慰!” 两人忽然相互笑了起来,沈静深深鞠了一躬,后上轿回了宫。 姜钰瞧着轿子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意外的,她竟再次看到童灵,母皇生前的侍女,活生生的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 她急急追了上去,童灵却扭头就走,一下子钻进人群中。 姜钰踮起脚尖,直追上去。 虎尉在后头追着,又不敢大喊。 童灵像是游魂一般,时隐时现,姜钰怀着重重的疑惑,一心只想追上去问个清楚。 待追到骡马巷时,她瞧见童灵钻进了一处偏巷。 想也没想,她便追了过去,却发现前头无路,再回头时,一阵迷雾袭来,她闻了一口便彻底晕了过去。 而另一边,虎尉被一群正在交易的西藩马商挡着视线,一瞬间便丢了姜钰的身影。 姜钰不见的消息,瞬时传入客馆。 崔良玉黑着脸直直盯着虎尉。 虎尉噗通一声跪下来,眼圈泛着红,几乎快哭出来。 “黑衣军全部集结,务必找到陛下!” 虎尉抹了一把眼睛,二话不说扭头出去找人去了。 客馆一夜通明。凌霄抱着大王哭个不停,而大王也耷拉着脑袋不吭不哼。 只是,待到天亮也无任何好消息传来。 一大早礼部侍郎前来送来通关文牒,本应亲手转交给白兰国主,却听闻国主染病不能起床,便只好交给白兰国相。 司马棣知道后,派尤夏前来询问。 尤夏这才知道姜钰出了事。 他与崔良玉商定,此事不易隐瞒,毕竟欺君之罪不可犯。刚好也可请皇上派人寻找。 崔良玉急急上朝,将此事告之司马棣。 司马棣大惊失色,在京师地盘,竟有人胆敢掳人。当即下旨全城宵禁,只可进不可出,哪怕把雍城翻了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把人找到。 在得知姜钰是在皇后沈静私下拜访客馆后出的事,司马棣当即跑去坤隆宫发了火。 明明姜钰失踪与皇后无关,可司马棣就是恼怒,连猜都不用猜,沈静去见姜钰是为何事。 他的那点心思被人戳穿,又是自己人跑去不打自招,这点让他极为难堪。 太后闻讯过去训斥了司马棣一番,又安抚沈静了半天,帝后两人这才脸色稍缓。 沈静很是后怕,幸亏姜钰无心争宠。若真愿入宫,哪里还有她什么位置。皇后之位怕都是她的。 说什么青梅竹马,说什么帝后同心,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沈静生出无限凄凉,也懒得虚与委蛇,一言不发逃出了坤隆宫。 太后一看急了,连忙派人跟着,同时又连忙拽着司马棣去太皇太后宫中告罪一番。 太皇太后自然也训斥了司马棣一番。本来照着她的意思,什么白兰内迁,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白兰就该对大雍俯首称臣,绝无二话。 沈静过来说了一通道理,太皇太后便准了。这才有今日送还通关文牒的事。 谁料,竟出了这样的事。 一时间,众人皆感到十分难堪。 第95章 095 竹巷。幽深静谧,犹如巷子名字般,屋檐屋后竹林葱葱,一瞅便是大户人家。 姜钰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一张红床之上。 双目所至,红龙红凤的窗花,流着眼泪的花烛,无不昭示着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喜事。 她猛地坐起来,却一阵头晕。回想起晕迷前的种种,她不由皱眉掀被下床。 眸光扫过铜镜,竟发现自己身着喜裙,一副新娘子打扮。 她大惊,一度以为自己又重生去了某处。可掐了掐手指,发现痛感仍在。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位侍女打扮的年轻姑娘,瞧见姜钰醒来,连忙笑道:“陛下,您醒了!” 姜钰见她称呼自己陛下,想必知道她的身份。 当即斥问,“你是何人?孤为何在此处?孤穿这衣裳作甚?!” 侍女抿唇笑,“陛下莫急。陛下此刻安然无恙,这才是重要的!” 姜钰冷笑一声,“你是西藩人!” 侍女一愣,缓了口气,道:“陛下中了迷魂香刚醒来,还请喝口茶,缓缓再说。” 说完,她奉上一杯茶。 姜钰自然不会喝,冷脸推开。 侍女也不恼,放下茶水,小心翼翼锁上门走了出去。 姜钰急步上前,试图打开门,却无济于事。 方才那名侍女虽身着大雍服侍,但她左右耳垂上各有四处孔眼,却不带耳环。只有西藩女子才做这般打扮。且这个侍女长得浓眉大眼,与大雍女子的容貌颇为不同。由此她断定这侍女是西藩人。 姜钰脸色一冷,当即走到门口,拍门喊道:“叫渤尧过来!” 连喊几声,不一会便有脚步声响起。 姜钰后退一步,门被打开,果然见到一壮硕男子身着喜服走了进来。 她从未见过渤尧,却见过此人画像。 渤尧身形高大,饶是姜钰也得仰视他。 渤尧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陛下,看来我得奖赏那个裁缝。” 姜钰满脸冷霜,“渤尧,你欲何为?” 渤尧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自己,道:“陛下难道看不出来吗?你我二人马上要结为夫妻了!” 说着,他还不知死活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姜钰的脸。 姜钰自出生便地位尊贵,从未有人,更不用说男子敢这般对她。 她当即后退几步,呵斥道:“渤尧,你敢!” 渤尧也不恼,兀自坐下来,笑道:“陛下,我西藩尊男尊强,且国富民壮,正好与你白兰这等女儿国相匹配。不若我们两国结为姻缘之国,从此白兰有西藩保护,陛下您可高枕无忧,再也不用冲他大雍低眉顺眼,屈意讨好!且我爱慕陛下已久,良人相配,岂不乐哉? 姜钰眯起眼睛,“渤尧,大雍皇帝定封城寻孤,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且你偷偷潜伏雍城,怕是没带多少人吧。” 渤尧哈哈大笑起来,“陛下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啊。翻手覆雨之力让人歆羡。明明白兰败于大雍,陛下被逼亲临雍城朝贡,可陛下却能搅浑大雍朝局,左手废了太子,右手灭了南陵,还能让大雍新帝为你把雍城翻个底朝天!” 说到这里,他蓦地抬眸,一脸神往,“陛下若能为我西藩皇后,你我二人联手,这天下岂不是唾手可得。” “休想!”姜钰想也没想厉声斥责。 渤尧脸色顿时冷了下来,“陛下,你可是喜欢你那男相?!” 姜钰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质问,挥袖侧身,连一丝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渤尧。 渤尧说起来也算当今一枭雄,即便是司马淳再世也不敢轻视的人。他对姜钰好言相劝,姜钰却一脸鄙夷,这让他很是难堪。 “陛下,来,跟我喝了这碗合欢酒,你我二人便是夫妻,白兰和西藩便合二为一。”渤尧端起一对红黑漆器酒杯,“从此大雍的西境畅通无阻,踏破雍城指日可待!” “渤尧,我白兰增对你西藩有恩,你不可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人!”姜钰急急后退一步,斥责道。 渤尧冷笑一声,“我西藩出兵益州,已然报恩。不然,陛下给的那点金子,怎能使唤得动我?” 这时,有人敲门。 渤尧深深看了一眼姜钰,“进来吧!” 姜钰后退一步,盯着房门,却见童灵竟走了进来。 也是了,渤尧以童灵为诱饵,才将她关在此处。 童灵走进后,先毕恭毕敬向渤尧施礼,叫了声首领,而后才转眼看向姜钰,颔首称了一声陛下。 姜钰心里突的一跳,道:“你不是童灵童总管!” “童灵”看了一眼渤尧才对姜钰道:“陛下果然厉害。奴婢是童灵的同胞姐姐童羽。” 姜钰一脸疑惑。 童羽好心解释道:“陛下,我与童灵一母同胞,长容貌无差。只是,我长于西藩,童灵长于白兰,我是奴才,她是主子,气度有些差别。” 说完她往渤尧身后一站。 渤尧露出势在必得的表情,“童羽你告诉她,你能做什么!” 童羽恭敬道:“奴婢自出生便与妹妹心灵相通。她病我病,她病愈我病愈。她有喜怒之情,奴婢也有所感应。三年前妹妹在白兰殉死的消息传到西藩,奴婢却无一丝反应,连病兆都无。所以,奴婢怀疑妹妹是……假死!” 姜钰冷眼看着童羽,默不作声。 渤尧总算等到此处,连忙道:“既然童灵假死,那陛下母皇会不会也是假死呢?!” 这一论点抛出来直接把姜钰惊得脸色一变。 怎么可能?母皇三年前因病驾崩,她一直随侍在旁,且不是她一双眼睛盯着,宫中那么多侍女男官难道都看走眼了吗? “奴婢自幼与妹妹有这等隐秘联系,便时时关注。这次首领领军前来白兰,奴婢便央求首领准许奴婢一同前往,说不定有所发现。” 姜钰忍不住问:“你发现了什么?” 童羽眼眸微垂,“在白兰境内,甚至在益州,奴婢都无所感应,可却在雍城感觉到了妹妹的存在。” 姜钰眯起眼睛。一母同胞双生子,据说确有心灵相通之能。只是这童羽的话能信吗? 渤尧起身道:“若陛下同意与西藩联姻,做我西藩皇后,我就让童羽帮你找到童灵,说不定也能见到陛下的母皇。” 姜钰抿着唇,心思快速翻转。 不一会她轻笑一声,“若母皇真以假死遁身,孤费心找到她又有何意义?!” 让她堂堂白兰国主去做西藩的皇后,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渤尧的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渤尧咻的一声窜到姜钰面前,冷声道:“由不得陛下任性!童灵,你出去,本首领要好好与我的皇后交流一番!” 童灵得令,立马推门出去。 一时间房间内空气凝结起来。 渤尧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早都听说白兰国主美貌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且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灵气,让他深深沉迷。 就在这危急时刻,突然外头吵乱声响骤起。 渤尧脸色一变,随即走向门口,却见童羽推门而进,急道:“首领,大雍人找来了!” 渤尧猛地回头,深深盯着姜钰,心道若将这女人挟持同走,不知胜算几何? 童羽劝道:“首领,快走吧。” “陛下真忍心不与你母亲相见?” 姜钰面无表情,“孤不会将你说出去。你若不尽快将西藩兵从白兰带回领地,孤便让大雍皇帝派兵去你的王庭。如今你的王庭无兵,全是老幼妇孺。且你母亲妻子皆在,想必你不是不孝无情之人吧。” 渤尧黑色眸子顿时一冷。面前这女人所谓的好看全是骗人,想不到她内心竟如此狠辣。 她怎么会好心放过他一马,不过是怕大雍皇帝发现她偷偷拿金买通自己,潜伏至两国边境。 再说若他今日被大雍人擒获,留在白兰的西藩兵定会为自己报仇雪恨。白兰将会血腥一片。 外面人声越来越大,其中竟掺杂着阵阵嘶吼声。 姜钰屏气听闻,心中大喜。 大王! 大王乃白兰鹧鸪山神兽,自然能找到她。 渤尧深深盯了一眼姜钰,转身与童羽离去。 姜钰松了一口气,连忙躲在屏风后将喜服脱下,换上昨天消失时的穿着,躺到床上。 不一会,有人撞开房门,惊呼声骤起,“找到了。陛下在这里。” 姜钰顿时感到一团毛绒在蹭她的脸。 她装着被舔醒的样子,缓缓睁眼。 大王湿漉漉的宝石蓝眸子盯着她,委屈吧啦地嗷嗷叫了两声。 “陛下!”崔良玉和虎尉几乎同时跑到床前。 两人见姜钰无恙,憋了一夜的痛楚才释放出来。 崔良玉上前扶起姜钰,低声喊了声,“陛下……” 姜钰拍了拍他的手背,“孤无碍。崔相不必伤心。” 这座庭院在雍城西南角,甚是隐蔽。方才他们搜索一番,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有陛下一人躺在这里。 不对,这里怎么瞧着像喜房? 虎尉快速打量着,这里透着诡异,却又说不出究竟。 他急问:“陛下可瞧见是谁?” 姜钰摇摇头,“没有!只是晕过去,方才才醒来!” 崔良玉道:“虎将军,快快请陛下回客馆。这里不宜逗留。” 虎尉点头称是,扶着姜钰往外走。 待走到大门口,瞧见不远处一辆金黄御辇竟疾驰而来。 姜钰皱眉。 御辇在门口停住,司马棣急急从上走下来。 呼啦啦一片跪下,高呼万岁。 姜钰缓缓施礼,“参见陛下。” 司马棣上前拉住姜钰的手,“怎样?可有伤着?” 崔良玉在旁眼角狠狠跳了一下。 姜钰不动声色拽回自己的手,道:“多谢陛下挂念。孤无碍!” “到底何人胆敢掳人?你们务必把歹人给找到,朕要将他们处以极刑!”司马棣狠厉道。 京兆府尹连忙跪地称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不好意思,上周出去日本玩了。更新拖了好久。这两天争取尽快完结。下一本我准备开预收文《穿书后剧情更狗血了》,喜欢的亲帮忙收藏下。 第96章 正文完 随后,司马棣盛情邀请姜钰同坐御辇,去雍城湖为她开宴压惊。 姜钰听到雍盛湖三个字,便心堵不已,再瞧着司马棣异样的眼神,更觉心塞。 再说,御辇可不是她能坐的地方。 若被大雍的朝臣,或是皇后、太后、太皇太后知道,白兰怕是又陷危机。 她沉吟了一会,无情地拒绝了。 司马棣当即脸色难看起来。 果然任谁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哪怕之前是多么和气可爱的人,也容不得人忤逆。 姜钰恭敬道:“陛下,昨日孤受了通关文牒,按照礼制,今日便得启程回白兰。只是,事发突然,还请陛下准许让孤在雍城多逗留一日,明日启程返回。” 司马棣冷声道:“礼部办事效率真是快!” 好不容易力排众议准许白兰内迁益州休养生息,礼部可就下了通关文牒,让姜钰等赶紧回国。 想都不用想,这是谁的主意。 司马棣缓了口气,道:“此处风景不错,不知陛下可愿同朕走一走!” 姜钰看了他一眼,道:“好!” 此刻两人的身份不再是司马公子和姜公子,而是大雍皇帝和白兰国主。 在益州两人同逛花楼,共惩郭昌叔侄,断废太子臂膀。 不管是暗地里互相利用,或是表面上的装傻扮痴,司马棣知道姜钰的目的,姜钰自然也能看出司马棣的野心。 竹巷高墙内竹风飒飒,像有人在窃窃私语。 两人缓步往前,如惺惺相惜的友人散步聊天。 “陛下初登大宝,凡事还需以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旨意为准,大雍以孝治国,天下人以陛下为典范,陛下才能坐稳皇位。” 司马棣驻足,看着她,“还有什么,你要告诉我?” 他省去了朕和陛下,以你我相称。只是他的眼底为何有一丝忧伤。 姜钰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另外,节度使们居兵自傲,除却屠辉此人还算忠心,其他节度使陛下要小心处理,待时机成熟,可夺其兵权,中央控之。” 司马棣的眸光越来越沉。 姜钰瞥向别处,继续道:“先皇征战四方,以武统之,不是上策。若陛下能以德感怀,四方自然朝贡附属。开边境,通贸易,内可休养生息,外可以贸制约。” 姜钰说到这里,抬眸看着司马棣,“如今有陛下垂怜,我白兰无忧矣。待孤回到康延川,定在神殿内为陛下供奉长明灯,日日为陛下祈福,为大雍和白兰祈福。” 司马棣重重抿着唇,“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姜钰抬头笑了笑,“我身为白兰国主,万事将白兰放在首位。如今白兰安定,我倒可以四处走走。” 司马棣突然道:“不若留在雍城,你我也可时时相见……” 姜钰愣了下,随即笑道:“雍城容不下我!” 说完,她后退两步,毕恭毕敬颔首、屈膝、跪地、俯身、叩首,如此反复三次。 司马棣满心郁结,却又知姜钰所言有理,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向自己行如此大礼。 此礼毕,两人便是千山万水,从此难见。 姜钰起身,笑道:“弱水千里,奔流至此。陛下有空可去清江鞠一捧水,说不定有淡淡的梨花香!” 说完,后退两步,微微施礼,转身离去。 此刻,巷道内风卷呜咽,姜钰面带微笑朝崔良玉走去,道:“走吧。” 崔良玉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司马棣,伸手扶着姜钰往车辇走去。 回客馆的路上,姜钰低声问大王,“雍城若是不热多好,你便可在此多玩耍几日!” 大王蔫蔫耷拉着脑袋,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姜钰失笑,抬眸看向窗外,只是影影绰绰地怎么也瞧不清楚。 回到客馆,崔良玉和虎尉便急急让人安排回国适宜,务必要轻车简行,速速离去。 姜钰身乏心累,凌霄赶紧准备汤浴侍奉。 幕夜十分,不速之客上门。 不过姜钰待看清她的脸,也不算太过惊奇。 童灵跪下施礼,“臣拜见女王陛下!” 虎尉眼睛圆睁,大诧不已。 崔良玉之前听姜钰说曾瞥见童灵,皱眉出声道:“童总管,你可知因为你,陛下差点被西藩首领伤害!” 童灵红着眼圈道:“臣知罪!” 姜钰低眉,“你们都跪安吧!” 崔良玉与虎尉面面相觑,只得默默后退。 姜钰起身,走到方窗处,“母皇可还在世?” 童灵忍着哭,颤声道:“回陛下,先皇让下官转交给您封信。” 姜钰猛地转身,俯身叱问,“你说什么?” 童灵不敢抬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 姜钰拽过来低头一看,信封上朱色御笔果然是母皇的笔迹。 “钰儿,你做得很好。你有布局之力,控心之能,且心怀百姓,仁德绵绵。白兰有你,果然幸也。 母亲蛰居雍城,心却牵牵。只是,母亲病体不能再回康延川,不能亲眼见你娶王夫诞皇女,实乃不幸。 崔相一路跟随,忠心不二。母亲原本以为你会受他所累,如今看来是母亲看错了。只是他身份不堪,若为王夫只怕世人非议。” 写到这里,字形松绵无力,好似使劲最后力气般。 明明还有千言万语,却只剩下这寥寥数语。 童灵哭着道:“先皇染病已久,医者上门皆束手无策。先皇驾崩前写下这封信,让下官务必在陛下启程前送来。不可多一日,不可少一日。” 姜钰攥紧信件,心绪起伏难平。 “你可知母皇为何如此?” “先皇三年前通过卜卦算出白兰大大凶,唯有陛下您才可解救。先皇假死退位,目的便是推陛下为王。” 历代女王皆有卜卦之能,唯独姜钰身上未曾显现。姜钰的母皇姜尤其善卜,其才能不低于大巫师。 三年前她在卜卦中,卜出“致死而后生”五个卦字,便布了假死之局,将还未做好准备的姜钰推为新女王。 只是她不知道,这个死,不是她,而是姜钰死而后生,白兰方可脱险。 “先皇自知在白兰境内无处藏身,只得潜伏益州。陛下从康延川来益州,先皇便带着下官一路跟随至雍城。前几日先皇得知白兰可内迁入益州,高兴至极,胃口也好了些,谁料第二天急转直下……”童灵说到这里,哽咽失语。 姜钰缓缓坐下,过了好一会才道:“先皇宝体何在?” 童灵道:“先皇说她已入白兰神殿,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无用身体。她生前留下遗言,让下官将其葬在雍城外的珈蓝寺。” 姜钰心头狠狠一抽,再抬眸已然满眼泪水。 母皇这是算好了一切,让她知晓此事,又让她无能为力。 “那日在花街的,可是你?!”姜钰问。 童灵点头称是,“是。彼时,先皇也在。” 姜钰仰脸,睁大眼睛,可眼泪却不同意似的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钰才平缓下来,又问了几句母皇生前之事,童灵这才告退。 虎尉与其相熟,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询问。 童灵却驻足摇头,施了礼悄悄离去。 崔良玉敲门进去,却见姜钰坐在窗前,背影萧瑟。 他不敢多言,只得陪在身旁。 此刻院落中,夏风习习,荷香沁沁,只是斯人已逝,凉凉无望。 过了好一会,姜钰起身转脸。 她眼圈泛红,双手有些发抖,就这样看着崔良玉。 崔良玉心疼不已,轻声道:“陛下……臣在!” 姜钰怆然一笑,“崔良玉,我觉得很累很冷。” 崔良玉上前一步,柔声道:“若陛下不嫌,臣愿永远陪着陛下!” 姜钰喃喃低问:“真的?” 崔良玉点点头,“臣至死不渝!” 第二日,天明时,客馆前熙熙攘攘,回程的车马皆准备妥当。与来之前相比,人没有少一个。姜钰实现了诺言,大家脸上都带着回家的喜气。 姜钰身着朝服,坐上辇车,在新任鸿胪寺卿的陪同下前往雍城西门外。 沿途大雍百姓挤来挤去,争相想再睹一次白兰女王的真容。 西门外五里处叫柳坡,是官道上一处驿站。平日里离开雍城前往西边的人多在此处道别离。 今日不同往日,礼部早早将驿站收拾妥当,四面围着纱幕。 以义王李忠为代表的送使官员早候多时。 又是一番繁杂仪式后,李忠才有机会与姜钰说话。 “此去康延川,路途遥远,还请陛下保重!”李忠拱手道。 姜钰笑了笑,“多谢义王。如今义王如日中天,万心向服,想必不用孤多为你担心。” 李忠朗声笑道:“陛下说笑了。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岂敢称大。” 姜钰收起笑容,认真道:“若我为你,明日便向皇上提请告老回乡,做个闲散富足王爷,岂不乐哉?!” 李忠一愣,旋即道:“皇上此时正是用人之时。我等臣子岂能贪图富贵?” 姜钰见状拱手笑道:“是我唐突了。义王,你我就此别过!” 告别李忠后,姜钰一行,一路畅通,过梁州,渡清江,逆行数日便到了益州。 再到益州,姜钰多留了一日。 春娘偷偷前来拜见,姜钰自然对她一番赞誉。同时,宣旨御赐九座金库的守金人皇族姜姓,以彰其忠心。 到了晚上,虎尉传来消息。渤尧已从维州撤军,白兰境内再无一西藩兵。 姜钰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大雍人将其送至金沙滩便悉数撤回。 再渡金沙滩,正好遇到夏雨爆发,只得又停留几日。恰好碰到一行白兰着装的人前往益州谋事。 往年夏至,白兰人便有顺江而下前往益州做工的习俗。白兰人工匠多,善挖井,不怕吃苦,且要价不高。益州富人多喜雇佣。 这几年两国交战,此习俗已断绝。 近一段时间,两国国境安稳,便有白兰人结伴出动,前往益州。 只是没想到竟能路遇女王陛下,个个跪地高呼万岁。 姜钰走出来,扶起其中一中年妇人道:“孤已与大雍皇帝达成协议,我白兰人内迁益州房店一带休养生息。虽比不得益州灌县良田万顷,但至少不用再忍受苦寒无粮。各位自然也不用年年夏来冬回,时时可去益州做工。” 妇人不敢置信,流着眼泪道:“陛下,我家中还有几个孩子,也可去大雍?” 姜钰道:“你家在何处?” “凉国。”妇人答道。 “凉国地处偏远,比起维州等地条件更艰苦。可为内迁首批。” 妇人惊喜异常,跪地连连叩首,“我等这就回凉国,定将陛下恩泽告诉大家!” 其他人纷纷叩首高喊万岁。 过了关碉这才算是到了白兰地界。 一路未停,直奔维州。 姜铭与巫英早早候在维州城外。 姜钰下了车撵,姜铭急急迎上来,扑其怀中,哽咽道:“姐姐……” 姜铭感慨异常,搂着她道:“姐姐回来了!” 巫英跪拜道:“臣恭迎陛下。” 姜钰伸手扶起巫英,“王女殿下得你照顾,你也辛苦了!” 巫英流着泪道:“陛下冒死前往大雍,为白兰赢得生机,我等幸是陛下臣民,陛下请看……” 她侧过身体,指着后头跪倒的一大片百姓道:“他们得知不用做亡国民,昨夜便来跪等陛下。” 姜钰大为感动,上前道:“都起来吧。” 幸而上天怜悯,让她重活一世,不然她如何面对爱戴她的百姓,尊崇她的臣子? 凌霄喊道:“陛下,您快看!” 姜钰看过去,只见大王与另一只小雪豹咬着脖子追着尾巴正玩得高兴。 这想必就是姜铭身边的小王吧。 姜钰与姜铭相视一笑,携手上车,前往康延川。 半年后。 白兰内迁一事,基本安排妥当。益州房店一带,虽多为盐碱地,但白兰人不嫌弃,硬是挖沟排盐,引水冲刷将碱地改良为良田。 益州节度使屠辉前来观摩大为赞赏,还将其方法学走用在西北盐碱地区。 先行前来益州的是凉国等偏远百姓。凉国人感恩白兰女王,皆在家中供奉其神位,凉国国王倒被撇在一旁。 与此同时,凉国国王觊觎女国王位一事暴露。原来,当年崔良玉姐姐进宫被凉国国王看中做了妃子,后被王后忌惮打入冷宫。崔良玉受其牵连,被卖入康延川的南馆,而后他意外碰到姜钰。这一切都是凉国国王故意安排,为的是控制崔良玉,趁机迫害白兰女王。 姜钰自然容不得,凉国王族被悉数下了大牢,国王和王后被当众斩首。从此凉国变成凉郡,皆以白兰女王为尊。 另外,苏虹在姜钰回国之前潜逃至西藩,而后被黑衣军秘密抓捕归案。姜钰在宫碉前进行隆重肃穆的斩杀仪式,把女国贵族们的心震颤不已。第二天便有贵族家主主动交出家财,以充国库。 远在雍城养身体的汤澍也来了信,信中并无赘言,只是感谢姜钰的救命之恩。 可姜钰知道,若不是她介入其中,如今坐在长信宫的会是汤澍的哥哥汤泽。如今汤澍的家人悉数被斩杀,国破家亡,他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姜钰心倒戚戚,不敢承情。 只希望他这辈子平平安安吧。 毕竟从司马棣那里讨来保住汤澍的旨意,可是耗费了很大的精力。 雍城皇宫。 司马棣入主半年有余,诸事在太皇太后的帮扶下顺利进行。臣恭君慈,一片祥和。 只有皇后娘娘沈静知道,司马棣每每回到天崇殿便钻进密室,如他父亲一般,沉迷于姜钰的画像不能自拔。 若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自然敢将那魅人的画像烧掉毁掉。 可如今她身为中宫,自然不能如此行事。 这一日,有新来的宫女拨送至坤隆宫。 过几天司马棣便封了一位嫔,赐玉嫔封位。 这位玉嫔原来是坤隆宫中的宫女,无意间被司马棣看上,便被叫走侍奉。谁知刚侍奉两日便封为嫔,当真殊荣沉沉。 就连太皇太后都被惊动。毕竟,这位玉嫔是皇上登基后赐的第一位妃子。 沈静不动声色瞧着司马棣可着劲地宠幸这个长得与姜钰有五分像的人。 人人都道皇后仁慈,当真后宫表率。 司马棣因玉嫔原是沈静宫中之人,自然对沈静也和颜悦色了许多。 谁料这位玉嫔是个有福气的人,率先怀孕。司马棣自然高兴异常,当即封玉嫔为玉妃。 沈静当场咬碎了牙。 姜钰自然管不着这些。她回国后的半年忙着肃清贵族势力,安排内迁事宜,同时,又着人调查袁肃托办之事。 毕竟事关粮食,她不得不尽心尽力。 还好巫英卜术厉害,通过大雍三皇子司马枫的贴身衣物,卜出此事与附国有关。她派虎尉前往调查,竟发现此事与白兰有关,具体而言与母皇有关。 这附国是大雍东边的一个国家,国虽小,可盛产美人。尤其附国的公主,代代美貌,名动天下。 六年前,附国朝贡,公主随行。按照附国的意思,是想让废太子司马桢看上自家公主,附国自然利益多多。 谁知,姜钰的母皇半路用一女子换了附国公主,扮做真公主前往雍城。 假公主到了雍城,没吸引住司马桢,却勾得三皇子司马枫与四皇子司马棠神魂颠倒。 两人私下分别邀请假公主出去游玩,谁料两人相遇,尴尬异常。假公主哭哭啼啼,只说不敢得罪两位皇子,只能同时答应。 她拿出酒杯为两位皇子斟上酒,两位皇子饮下后双双死去。 假公主消失,附国不见了自家公主,自然不敢声张,第二天便回了国。 而司马枫和司马棠喝下的毒、酒无色无味,大雍的仵作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 两位皇子同时命陨,鼓着肚子,倒在花街的某处,此事诡异地让人捉摸不清。 姜钰得知此事后,半天没说一个字。 母后当时做出此举,正是司马棣对邻国穷兵黩武之时。她这么做,除了打击司马淳之外,别无理由。 而司马淳在此事后确实消停了一段时间。 白兰终究还是在母皇假死后,被大雍侵犯。 袁肃那边自然要有个交代,只是,白兰要撇清干系。 她重新编了一套故事。只说两位皇子同游花街遇到西藩人,双方因争抢花娘,争执了几句,西藩人便狠心毒、杀皇子。 这种**虽无色无味,却能搅碎内脏使得肚子鼓大。母皇正是从西藩人中买得。 姜钰收买了几个西藩人,及同种毒、药,将其送至袁府。 袁肃并未怀疑,毕竟人证物证俱在。 自此,袁肃将白兰奉为上宾,粮食交易自然顺畅。 大雍盛隆一年。 诸国按照礼制,岁岁朝服,早早派遣使臣,甚至有国家国主亲自前往雍城向大雍皇帝朝拜,以示恭敬。 司马棣忙着接见,只是,见了一波又一波,却无白兰人。 他叱问礼部,可是忘了通知? 礼部尚书一脸惊恐,说白兰国主大婚,无暇朝拜,派了大巫师巫英前来,人刚到雍城,待收拾妥当后明日便可朝拜。 司马棣当即脸色难看,问白兰国主与何人大婚。 礼部尚书战战兢兢,说:“白兰男相崔良玉!” 司马棣甩袖退朝。据说当晚连玉妃都未能得见。 又是一年梨花香。 此时三月,雪刚融,弱水河谷弥漫着轻轻的薄雾,萦绕着满山遍野的梨花香味,的确是个美丽的季节。 高耸的碉楼层层叠叠,白色的经幡随风鼓动,发出猎猎声响。 宫碉内。 姜钰端坐于王位,头顶金冠颤动,眉眼间藏不住的笑。 半天未见动静,她微微抬颌,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凌霄在旁见到此景,不由抿嘴低声笑道:“陛下,王夫殿下已到宫碉外,您稍等片刻……” 姜钰瞪了她一眼,“虎尉跟孤求了几次,待孤大婚后,便赐你两人成婚。” 凌霄顿时脸红,嘟囔道:“这人真是没脸没皮……” 姜钰轻笑一声,随即板着脸静候。 不一会,便听到拉索男人们的号角声,“王夫殿下,坤宜寿绵!” 姜钰不由攥紧拳头。 是的,她的王夫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给自己撒花,正文总算完结了。这一路走来,感谢烟雨北街、17993272等小天使的章章鼓励。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会写得毫无动力。再次恳请喜欢我的小天使们动动手指收藏下我的预收文: 幻言:《穿书后剧情更狗血了》 古言:《古代大佬非要逼我考科举(快穿)》 现言:《摁住那只丧丧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