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首辅的心头好 作者:七叙欢 文案: 沈长安在她一意孤行的强势娘亲的逼迫下,瞒着所有人当了个东宫太子,本该一路繁华锦绣,奈何第一世信错了人,被人陷害,直落个千古罪人被人活活烧死的下场。 重来一世,她发誓要重新来过,不但要报仇雪恨,还要站稳脚跟! 抱住首辅大人的大腿她势在必得! 从小培养,从头做起!绝不让首辅大人落到别人手中! 可是首辅大人喜怒无常心思难测,对她总是冷脸相待,好容易多说几句话还是天杀的君子治国的大道理! 沈长安打算手撕敌人的时候,他在一旁冷冷地说知而慎行。 沈长安打算一探幕后黑手的时候,他在一旁冷冷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么才行? 江煜:求我,我可以帮你。 …… 那人撩袍坐在床塌上,周身气息死死地把她圈在怀里,看着瑟缩如鹌鹑一般的沈长安淡淡说:“是殿下先招惹我的,没有撤退可言。” 【1v1,女殿下,双洁,甜宠】 第1章 朕的下下签 沈长安十岁的时候就偷偷跑去护国寺里求过签。 寺内古树葱郁,庙宇恢宏。 宝殿前,香客络绎不绝,香烟缭绕。 她拿着五锭银子虔诚地交到老道士手中,老道士见她一张粉嫩小脸认真可爱,破例给了她签筒。 她随手一摇,一支竹签跌落在地上。 她不大懂签文,但看得懂下下签三个字。 老道士捡起那只竹签,神色微动,微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身弱之造,如何担得起至尊财官。此世此身,神明难救。” 她懵懵懂懂地抬头,望向老道士讳莫如深的眼,那道士蹲下来和蔼地看着她,说道:“虽是下下签,但再世有望破此命局,还请小殿下宽心。” 沈长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再世是什么啊?” “再世就是未来,很远很远的未来。”老道士双手拢在袖管里,眸色深沉。 …… 于是沈长安从十四岁登基开始,就一直在等着老道士说的未来。 父皇没有儿子,或者说儿子全被自己那个狠人娘亲一个个扼杀在了摇篮里。 母后什么都很厉害,唯独生孩子这一块,差了点儿。 她作为母后唯一的女儿,从小愣是被当成一个皇子培养到大,顺利当了太子。 本该是一路锦绣繁华之路,却愣是变成一条幽冥无光小道,老天太吝啬,一丝暖意都没有施舍过。 母后父皇接连离世,在她最要好的三姐姐的建议下,她登基后,继立了淑妃为太后。 那个曾经被母后嫌弃出身低微的太子伴读被三姐姐接了手,谁知那伴读将来是个位极人臣的阴鸷狠角,一路直做到首辅大人。 而沈长安的太子伴读虽是个出身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却一天只顾着哄她高兴,从没教她半点真才实学。 她没有学识底蕴,也没学会政治手段,在三姐姐的教唆下,做了不少错事。 慢慢的,民心没了,朝中大臣的心也没了。 于是在太后幽禁她这个小陛下的时候,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话。 太后最后向朝臣说出她是个女殿下这个密辛的时候,朝臣大多已为她所用,纷纷说她是祸国的妖孽,理当烧死以祭天下。 她那日平生以来头一次梳了朝月髻,身穿一身宫缎素雪绢裙,那是她一辈子最像女孩子的时刻,却是要去赴死。 被绑在十字架上,望着脚下柴火熊熊燃起,热浪扑面袭来。 浓烟缭绕,她被呛的不住流泪,透过那烟霭,她看见她最信任的三姐姐,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里是满满的讥讽和凉意。 那是她毕生最大的恐惧。 比脚下即将吞噬她的浓浓烈火,更让人心惊胆寒。 那是怎样一双手,抱过她安抚过她,如今又亲手杀了她。 要怪就怪她自己蠢,信错了人。 若上天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若上天… 火舌舔噬到了她的腿足,那是怎样钻心的痛,她浑身颤抖着承受,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往下落着,她遏制不住地想要叫喊,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从小娇生惯养,磕碰都少见,如今这份深入骨髓焚心的剧痛,她只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 然而在她被送上刑架之前,三姐姐硬是给她灌了千年老参的参汤,吊着她这口气,不让她昏过去。 千年老参,用在她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身上,可惜了。 眼前的浓烟愈见黑暗,她用最后一丝意识,记住了这一生,所发生的一切。 第2章 放火 沈长安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 一张包子脸绵软白嫩,明眸如点漆,红红的小嘴微微嘟着,一头乌黑墨发被整齐束起,一根攒金簪穿进了白玉冠,鬓若刀裁,一丝不乱。 沈长安终于明白了老道士口中的再世——很远很远的未来。 上一世的一切犹如一场梦,一场万劫不复的噩梦。 梦醒了之后的她回到了靖和二十七年,这一年,沈长安十一岁。 一切还是政通人和的模样。 正值三月,草长莺飞。 就是在靖和二十七年的三月,父皇把当年微服私访时遇见的江南水乡的女子林曼荷接回了宫中,连带着一个女儿,林婉萦。按年龄算起,在父皇的女儿里,排行老三。 不知为何,上一世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仿佛历历在目,时间年月都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印在她心里。 沈长安的那双丹凤眼蕴着即将出鞘的锋芒,透着极凌厉的眸光。 上一世,皇祖母原本极不待见这个私生女。 林婉萦就是在太后那里装出了一幅柔弱可怜样子,让沈长安心软不已,和太后央着同这姑娘有眼缘,让她住到自己的院子里。 皇祖母向来宠爱沈长安,拗不过她,才答应了。 让她住到自己的院子的后果就是,她日日挑拨沈长安和父皇的关系,导致父皇最后对她极其失望。 上一世沈长安把林婉萦当成最要好的姐妹,告诉了她自己是女儿身,最后却被林婉萦当成来杀自己的最锋利的一把刀子。 这一世,沈长安绝不会让她如愿! 不但不会让她入自己的院子,还要把她赶的远远的。 沈长安召来服侍宫女绮南,她年纪虽不大,面容却清丽玲珑,颇有几分掌事宫女的气度。 看见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沈长安眼圈却有些发热。 上一世她被幽禁,只有绮南不离不弃,陪伴她到最后。作为她的贴身侍女,想必结局也不会比她好到哪里。 是自己连累了她。 想至此,沈长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面色有几分动容。 “主子?”绮南温柔地开口问道。 沈长安收敛了几分情绪,放开了手,缓声问道:“今日,那江南女子就要被接回宫中了吗?” “是,眼下正在疏影宫洗尘,下午便会去拜访太后娘娘。” 疏影横斜水清浅,林曼荷这肮脏做派如何配得上这疏影宫。 她心下冷笑一声,面色却如常说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打算歇一会。” 沉吟片刻,又笑笑说道:“待我醒时,也去拜访下皇祖母,顺便瞧瞧三姐姐。” 绮南领命带着众人退下。 沈长安一个人待在寝阁里,拿出了一个鎏金雕花的小翠玉瓶,那里装的是梳发的茉莉花油。 她面无表情的把整瓶茉莉花油都倒在了地上。 目光聚集在不远处的金丝炭笼上,三月春寒,沈长安向来体弱,还未撤炭。 她小心地打开炭笼,引燃了一张宣纸,又把它扔到了刚刚的茉莉花油上。 火势一下子蹿起来,沈长安看着微微有些心惊,想起了上一世的焚身之刑,嘴唇不住的颤抖。 她拿了个帕子,塞进自己嘴里,撩起袖子,露出了一段光洁白嫩的瘦弱手臂。 她一咬牙,心一横,就把手臂往那火焰上放了放。 热浪不长眼,迅速地撩起了一串火泡,沈长安忍着疼收回手。 上一世她是活活被烧死的,这点疼对她来说… 还是很疼! 她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嘴唇隐隐见白,用尽浑身的力气喊道:“走水了!救火!” 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侍女太监们慌乱的声音,“走水了!救殿下!救殿下!” 侍女太监们慌张地进来灭火,她被烟呛的迷迷瞪瞪,面前的烟雾熏天的场景让她想起上一世。 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疲软,意识也有些模糊。 恍惚间仿佛有一双极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把拉过了她,把她抱了出去。 沈长安再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东暖阁的塌上,主殿的火已经扑灭了,周围的丫鬟太监都无比紧张的望着她。 沈长安想起抱着她出来的那双颀长有力的手,开口问道:“谁救了我?” “回殿下,是江公子。江公子奉陛下之命来做太子伴读,陛下安排你们见一面呢,他刚来,正巧就遇见这儿走水了,就救了殿下出来。”绮南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说道。 她心疼地看着沈长安裹着纱布的手,自责道:“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都怪奴婢不检查仔细,殿下受苦了。” “不是你的错。”沈长安笑了笑安慰她道,又问,“江公子,是哪位?” “江公子是中护军江腾大人的儿子,”提及此,绮南有些支吾道,“只是,仿佛是个私生子,他的母亲也很早就过世了,前几年才从盛京把人接回来。只是江煜公子才干出群,学识广博,陛下很是看重呢。” 绮南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江煜的出身对于太子伴读的这个职位属实低了些。 不过沈长安心下却并不介意,甚至有些欣喜。 按照上一世来看,江煜的官场之路可谓青云直上,位极权臣。 她心下对他也是心存感激的,因为那时她被幽禁之前,地位岌岌可危之时,诏他来书房议事。 那个男子负手而立,眉眼如山,狭长的眸子分明透着冷漠,却开口问了她可需要臣的帮助。 她那时心中悲愤交加,谁的话都不敢轻言相信,因为他是林婉萦的公主伴读,她更是恨之切齿。 错过了这唯一一次机会。 直到太后要聚齐众臣意见烧死她,唯独派了江煜出征塞外,平定关中。 她才明白,江煜并没有站在她们那一派。 可为时尚晚,彼时已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她。 这一世,她清醒的认识到,如果要在朝堂中保住自己,就必须要抱紧江煜这条大腿! “他在哪里?”沈长安清醒过来,目光关切地问道。 “江公子…似乎也受了伤,眼下应当在书房等着殿下呢。”绮南想了想说道。 “我去看看他!”沈长安翻身下榻,不顾身边侍女的阻拦就要出门。 就在这时,太后娘娘身边的宦官苏敬行忽然出现在门口,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眸子中尽是关切。 “太子殿下,太后娘娘听闻您这里走了水,担忧得很呢!特派老奴过来看看您!”苏敬行点头哈腰地说道。 沈长安沉吟了片刻,想着手头上还有林婉萦这件大事,忙笑了笑说:“苏公公,我没事,我还要去皇祖母呢!” 苏敬行看着她这样子,心知阻拦不住,只能笑着道:“殿下,那你拾掇拾掇,老奴等着您。” 第3章 沈长安是个戏精 沈长安衣着整齐的出现在太后宫里,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她一进殿,就弯下小身子,笑容甜甜地向皇祖母行礼问安。 她穿了一身玄紫色锦织长袍,腰间佩着龙纹羊脂玉佩,一条金丝编织的彩缎腰带将她的小身段束得恰到好处。 她眉宇间透着书香宝气,虽少了几分坚毅的男儿味道,但好在她年纪尚幼,多了几分稚子的娇憨之态。 “给皇祖母请安。”沈长安撩袍跪下,双手请礼,有几分端庄持重的样子。 太后冲她招着手,一脸心疼地说道:“诶哟,卿卿呀!快过来,让皇祖母看看,伤到哪里啦?” 沈长安甜甜一笑,跑到皇祖母身边,抬头说道:“皇祖母,您别担心,只是一点小伤,太医已经处理过了。孙儿没有这么娇气。” 沈长安环望了一下大殿,看到了那两张熟悉的脸。 那两个,做梦她都想亲手杀了的人。 她稚嫩的小脸上忽然有了几分寒意,眸子中骇人的目光一闪而过。 看到那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面容清新纯丽,身穿碧色拢纱裙,头上簪了个素银簪子,腕子上带了两个白玉镯子。 一看就是在江南这些年,过的并不富裕。 这一身虽不雍容,却也不失体面,还透着淡淡的素净之气。 林婉萦施施然冲她行了一礼,笑容恬淡说道:“婉萦见过太子殿下。” 就是当年她这个柔弱样子才让自己心下一软,可如今的自己,绝不会再上当受骗。 沈长安面不改色地说道:“起来吧。” 太后眉眼中却带了几分厉色看向一旁站着的林曼荷,转了转手中的茶盏,语气浅浅淡淡地说道:“皇家血统可不比外面,不能什么人都往哀家眼前领。” 林曼荷一听这话,脸色一白,美眸中似含了泪,委屈说道:“太后娘娘这话可是叫妾身不知如何自处了,妾身到底也是清白人家养大的……” “清白人家养大的姑娘随随便便就与男人有了首尾,可真是个有大主意的。”太后冷笑一声说道,“哀家记得,皇帝去江南一带,可并未用皇权来胁迫你啊林姑娘。” 林曼荷一张脸煞白,眼圈悬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敢再言语。 沈长安当年看她这样子觉得当真是可怜,如今却觉得,一味的装柔弱,着实令人生厌。 沈长安轻轻笑了笑,说道:“皇祖母息怒,孙儿想着,林娘娘将婉萦姐姐一人拉扯大着实也不容易,皇祖母就看在姐姐的份上宽宥一二吧。” 她说罢就要上前去拉林婉萦的手,林婉萦美目垂泪,很是感激的看着她。 只是刚刚接触到了林婉萦的手,沈长安就如同中了邪一般怔愣了片刻。 怔愣之后就开始干呕。 满殿的侍女丫头都大惊失色,太后在座上更是吓得不轻,大喊她的名字。 可她哪会就这么停下来呢,她干呕了几下后又如同被人打昏一般直直地跌在了地上。 满殿的人都懵了。 太后风风火火地召来太医,眼泪更是马上就要掉下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卿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第4章 冲撞了太子殿下 太医诊断片刻,踌躇了一会儿,狠掐了一把沈长安的人中。 沈长安吃痛,醒来也不忘给自己加戏。 全身如遭电击般弹起,双目大睁,如同从噩梦中惊醒。 她起身后瞬间就抱住了身旁皇祖母的胳膊,呜咽了几声,像被吓到的样子。 太后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担忧地看向方太医,问道:“卿卿这是怎么啦?” 太医迟疑片刻,犹豫说道:“殿下脉象有些浮动,似心绪难平。再加上今日受了伤,可能有些劳累。臣医术不精,查不出其他原因了。” “什么庸医!”太后柳眉横立,面带不满骂道。 方太医忙不迭地跪下去,磕头请罪。 站在太后身旁的芷云姑姑思量了片刻,对太后说道:“太后,奴婢瞅着小主子这倒不像什么病。” 太后转过头去,眸子中闪过一丝厉色,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芷云姑姑盘算着说道:“今日太子殿下殿中无故起火,还伤到了殿下。殿下一来懿康宫,还被惊吓至此。莫不是有什么东西冲撞了殿下?” “还会有什么?无非就是那对母女!”太后面色不郁,怒色喝到。 “快把她们给哀家赶出去,若哀家的孙儿有什么事,哀家活剥了她们两个!”太后怒不可遏说道。 “慢着。”门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阻止了要去传话的太监。 那男子身影修长挺拔,眉眼如山,高鼻薄唇,站在那里就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后瞪了他一眼,问道:“卿卿被伤成这个样子,你还要袒护那两个野女子吗?” “母亲息怒,只是如今事情还未查明。不如请钦天监前来一测,定了确有此事,再处置不迟。”皇帝转着手上的扳指,闻声说道。 “你去请便是!哀家看那母女二人就不像什么好东西,钦天监还能觉得此二人是祥瑞不成?” 沈长安躲在太后背后,冷眼瞧着这大殿中发生的一切。 她早就知道父皇会来护着这女子二人,林曼荷那柔弱之计可谓是施展到父皇的心里去了,更何况那个像小百合一样的女儿呢? “卿卿,你已经十一岁了,要像个男子汉一样,不要太娇气。”皇帝干脆不与太后争吵,转了矛头到她这里。 “是,父皇。”沈长安勉强笑了笑,撩起袖子给皇帝看,说道,“今天被烧伤,儿臣都没有哭呢。那火可大了,可把儿臣吓坏了。” 太后一看她那被层层包起的伤口,就又动了怒,骂道:“你看看,你看看!” 皇帝看着那白嫩的手臂上围着的纱布,中心处还微微渗着血,面色微动,再也没说什么。只是派太监去请钦天监,让林曼荷母女二人暂时住到疏影宫里去,没有急着分院。 沈长安在太后这里呆了不久,就向太后请辞道:“孙儿想先回宫去了,今日火灾是一个叫江煜的公子救了儿臣,儿臣想回宫向他道谢。” “江煜?是你父皇指给你做太子伴读的那个江煜吧。”太后沉吟了片刻,说道。 “是,孙儿觉得父皇为自己选的人甚好。”沈长安笑笑答道。 “哀家也听说了,为人端正,德才兼备,只是这出身…”太后思索着说。 “皇祖母,向来英雄不问出路,孙儿看中他的品行才能,又何须介怀出身呢?”沈长安一脸平静地朝太后说道。 太后看了她半晌,赞赏地点了点头,欣慰说道:“哀家的卿卿长大了,你小小年纪,看事情却通透,不愧是哀家的好孙儿。” 沈长安抬手一拜,笑容甜甜道:“孙儿告辞。” 第5章 接见未来的首辅大人 皇祖母的这一关是过了,但自己母后向来强势无比,从来没有人敢对她的决定置喙。 就连父皇有时也要让她三分。 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母后同意让江煜做她的伴读呢? 沈长安一张包子脸思考的有些皱巴。 不管了,以后再说吧! 沈长安回了东宫以后直奔书房而去,一开大门,看到一个少年举着书卷缓缓地翻阅着。 那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墨黑色的袍子铺陈在木塌上,肌肤冷白胜雪,容颜冷峻清逸,极为秀美。 他狭长的眸子清明冷绝,薄唇微抿,周身气质霸气内敛,和着几分书卷气息。 这清冷而不失锋芒的身影,带着十足的威严,让人仿佛能看见几分将来的首辅大人的气度。 沈长安看见他就想跪下去。 沈长安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几句没出息,就抬头冲江煜笑了笑,带着几分紧张说道:“是……江公子吧。” 江煜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个极其秀美的男孩子,眉目流转,红唇微嘟,倒更像个小女孩儿。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抬手不卑不亢地执了一礼,谦和说道:“太子殿下。” 沈长安忙垫脚抬住他的手,制止他行礼。 心里暗暗想着,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她可担不起未来首辅大人的礼。 她可是要靠他才能在未来活下来的,该她行礼才是。 她抬眼看到他手腕上缠着的纱布,心下明白这就是在救她时受的伤。 她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朝他一拜,诚恳说道:“承蒙江公子相救,长安才能活下来。公子救命之恩,长安来日一定好好报答。” 江煜蹲下身把面前的小人拉起来,堂堂太子竟然说跪就跪,他唇边勾起淡淡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道:“殿下打算怎么报答我?” 沈长安睁大她那一双杏眼,愣愣地瞅着他。 怎么报答?这题怎么答? 难不成说以身相许吗? 江煜见她怔愣,也没再多玩笑,起身指了指紫木榻,漫不经心地说道“坐吧,殿下。” 沈长安坐的老老实实,丝毫不敢造次。 江煜转过头看见她这幅紧张样子,心下觉得好笑,淡淡问道:“殿下怕我?” 何止怕啊,你身上的那股子气势要把我压死了好不好。 沈长安稳了稳心神,摇了摇头否认,“不怕。” 江煜也懒得拆穿她,没有多说。 而是拿出了一个鎏金雕花的小翠玉瓶给她看。 沈长安看到这翠玉瓶,脸色微微变了变,哭丧着脸说道:“你你你在哪捡到的?” “在殿下的…”江煜指了指刚刚被火洗礼过的大殿,淡淡答道,“主殿。” “江公子还真是身有余力啊……”沈长安嘴角一抽。 江煜没有理会她的抱怨,看着眼前这憋屈的小娃娃,淡淡问道:“殿下不想让林氏进宫?” 沈长安低了低头,不想骗他,也知道自己骗不过眼前这个精明男人。 她垂眸低声道:“不想。” 声音里带了几分委屈,江煜听得一怔。 二人沉默了片刻,江煜将那翠玉瓶往沈长安那儿一推。 目光清明地看着她,淡淡说道:“殿下下次记得做得干净些,让别人捡到这等物件,就不好了。” 沈长安上一世惯听闻江煜此人阴诡谋略雷霆手段,她还以为他多少会威胁她一二,没想到这么快就放过了她。 她感激地看了看江煜,江煜神色清冷,没再理她。 过了一会儿,他才徐徐说道:“陛下今日让我前来,就是想让我同殿下碰个面,不知殿下对我,可还满意?” 他狭长漆黑的眼眸中十分淡漠,仿佛只为了例行公事而来。 “满意满意,十分满意。”沈长安忙不迭地点头讨好道,像一只啄米的小鸡。 少年冷漠地点了点头,起身见礼,便告辞了。 第6章 天魁星 皇帝在龙椅上威严坐着,周身是不容人侵犯的气场,脸色却带了点儿愁容。 “你这话,当真?”皇帝试探着又问了一遍钦天监。 钦天监也是满脸愁容,皇帝已经问了他三遍了。 钦天监膝盖一软,跪在了殿上,苦着脸说:“陛下就是给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撒谎啊。陛下自坐紫薇,太子是陛下紫薇之星的子女一宫,臣夜观星象,确有被冲克的迹象,” 钦天监瞧了瞧皇帝的脸色,又继续苦着脸说道:“事关江山社稷,臣哪敢撒谎。这份冲克不但不是小事,还是大事,未来几年皆有所冲克。若置之不理,太子性命有忧。” 皇帝听此一话,脸色肃然了不少,一对剑眉皱得紧紧的,带有几分不解问道:“她二人只是弱女子,如何能冲克到朕的皇儿?” “这臣就不知道了,只是此份克悖力量万分凶险,不容有失啊陛下。”钦天监面带愁色,叩首道。 谁都知道陛下十分喜爱这林家母女二人,谁都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和陛下对着干。 钦天监昨夜看到这星象吓得不轻,愣是观了一宿星象,还是觉得这母女二人没有任何祥瑞之兆。 这才敢今日战战兢兢地前来回禀。 皇帝面带重忧,犹豫了半天,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殿内侍女丫鬟皆大气不敢多出,人人皆把目光聚集在钦天监身上。 那钦天监面露难色,苦思冥想,终于斟酌道:“臣见太子星旁有一天魁星隐隐若现,但力量极雄厚,若可长留此贵人星在太子身边,或可破解之。” “天魁?”皇帝觉得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指何人?” “天魁属贵人星,当为太子身旁稍年长些的男性友人,只是此星若隐若现,不知最后是否能留在太子身旁。”钦天监捋了捋自己有些发白的胡子,缓缓道来。 皇帝闻此,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 只不过一天的功夫,皇帝就下了旨。 林曼荷和林婉萦在疏影宫刚刚安定下来,就被皇帝连着东西带着人迁到了西宫最远的一座叫沉安阁的地方。 沉安阁位远地偏,连高阶点儿的宫女都不爱住这。 林曼荷和林婉萦被太监领到沉安阁。 阁内已有经年之久未打扫过了,落叶枯花铺了一地,院落不大,萧瑟无比。 林婉萦到底年轻些,没有她娘沉的住气。 一改面上柔弱,目光中带了几分怨毒看向那太监道:“陛下就让我们住这儿?” “是,皇城有皇城的规矩。”那太监笑里藏刀,说道。 林婉萦被她这话中有话的语气气得脸色发青,恨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曼荷拉了拉她,客气地赔笑道:“公公勿怪,小女刁蛮。” 她回头看向那萧索的沉安阁,苦涩说道:“妾身觉得这沉安阁极好。” “林娘娘是个明白的,如今沉安阁也到了,二位小主跪下接旨吧。” 林曼荷拽着有几分不情愿的林婉萦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林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柔嘉淑顺,率礼不越,抚有龙嗣,养育至今,故封其为才人,养居于沉安阁。其女婉萦端庄淑睿,蕙质兰心,封为端成县主。” 第7章 不准换我的太子伴读! 林曼荷和林婉萦听见太监阴柔的声音读完旨意,两人面色都有些发白。 才人对一个已经育女成年的妃嫔来说,这位分实在是有点低。 这还不算,林婉萦没被封公主也就算了,竟连个郡主的位置都没给。 皇帝向六宫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根本就不认这个女儿。 连个皇家的姓氏都没有赐下来,只任着林婉萦跟着母姓。 这么多年被弃在宫外,本就已是莫大的羞辱。 如今自己才做了才人,婉萦更仅仅是个县主,以后在这皇宫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么多年的蛰伏与忍让,竟然都是个笑话。 太监轻笑着咳了两声,提醒她二人道:“小主们,接旨吧。” 林曼荷拽着林婉萦磕了个头,一字一句地说道:“谢主隆恩。” 那太监走出去好久,她还保持着叩首的动作没有动。 青葱般的指甲嵌入地砖缝的泥土里,指节在她的用力下都有几分发白。 林曼荷紧紧咬着牙,冲着林婉萦坚定地说道:“只要我们还在这宫里,就还不算输。我林曼荷想要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翌日清晨,沈长安刚刚起身,绮南就进来和她通报了陛下对林氏母女的安排。 她听过之后,心下有几分惊讶亦有几分失望。 惊讶的是,原来上一世的事情是真的可以改变的。 上一世林家母女一个始入宫便封了婕妤,一个则入住了沈长安所在的东宫的香云榭,封了端成郡主,还赐了皇家姓。 虽是郡主,日后却人人皆喊她三公主。 不过是个虚号而已。 公主该有的院落、赏赐甚至是伴读,都一样不少。 而这一世的变化可以堪称是天翻地覆了。 能让父皇做出这样大的变化必然是钦天监表明了这冲克确有其事。 能不确有其事吗?沈长安在心下冷笑了一声。 若一切皆如上一世的走向,这二人不仅对她有所冲克,甚至会害了她的性命,让她死无全尸。 让她有些失望的是,哪怕钦天监言明了这母女二人着实不利于她。 父皇也还是将她二人留下了,只是安排得偏远了些罢了。 若那林曼荷是个有些脑子的,就定然懂得厚积薄发,亦能在后宫闯出一条血路来。 她微微叹了一声,心下想着,也罢,反正本来就没打算能彻底地把这母女二人赶走。 她醒了醒神,问身边的绮南说:“江公子可来了?” 绮南有些诧异,太子殿下是远近闻名的不爱读书,有朝一日竟也能自己想起太子伴读了? 望着沈长安探寻的目光,绮南连忙答道:“一早便来了,只是当下被皇后娘娘叫了去。” 母后?沈长安心中一惊,怕是自家娘亲嫌江煜出身不好,要把自己安排给别的公子了。 母后向来强势又争强好胜,样样儿都要给她挑最好的。 可这别的能换,太子伴读万万换不得啊! 若是换了,她还能去抱谁的大腿啊! 沈长安忙叫绮南给自己换衣服,腰带还没整顿好就撒腿跑了出去。 到了长春宫殿外,透着门她就听见了那声如同昆山碎玉的声音。 初次听时,她只觉得好听,如今听来,她却觉得心碎了一地。 他好像只冷漠地吐了三个字。 “臣遵旨。” 第8章 罚跪 沈长安猛地推开门,大喊了一声:“不行!” 小脸因为奔跑而带了几丝薄汗,染上几分潮红,一张红嘟嘟的嘴唇还在微微喘着。 母后带着几分厉色的目光向她投掷过来,严肃说道:“没得你这样失规矩!” 沈长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恳说道:“江公子是儿臣的救命恩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母后此番此举,实属陷儿臣于不义。” 似是没想到沈长安会驳了她的意见,皇后微微有些惊讶。 不过皇后惊讶,皇后院里的侍女丫鬟们都有些惊讶。 倒是江煜冷着一张脸安静地站在旁边,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一般。 三宫六院皆知,这太子殿下性子软弱,向来凡事都听从皇后的安排。 如今此番,这是被那贱人母女克的中邪了还是怎么? 江煜学识渊博,在陛下那里甚有口碑。 只是这江煜的出身实不及那户部尚书家的四郎。 如此出身,就算将来有所成就,也注定不会位极人臣,给卿卿带来大的助力。 想至此,皇后抿起薄唇,冷言说道:“本宫心意已定。” 沈长安倔强地沉默跪着。 往日里,皇后一对沈长安自称本宫,她便立刻服软,怕极了自个儿娘亲生气。 今日,是怎么了? 皇后有些恼怒地看着她,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呢? 沈长安俯首一拜,眸子里是远超这个年龄所有的坚定。 她抬眼看着皇后,沉声说道:“母后,儿臣认准江公子做儿臣的伴读,非他不可。” 江煜听到她这话,面色微动,眸子里晦明难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后心下愠怒,柳眉横立,指着殿外说道:“要跪出去跪,别在这碍本宫的眼!” 又微微缓和了口气,对江煜说:“你也下去吧。” 江煜眉眼如山,执礼应下。 沈长安抱着小膝盖站了起来,并没有被皇后的怒气吓到。 神色平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到殿外,撩袍跪下。 江煜站在远处,瞧着她这单薄的小身影,眼帘微微垂了垂。 真是个倔脾气。 三月的春风犹带着寒意,何况今日并不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天。 长春宫里外一众宫女全都跪了下来,为小殿下求情。 “娘娘息怒啊,殿下还小,这瓷砖石上尽是寒意,若是跪坏了膝盖可怎么好?”长春宫的大宫女芙青几乎要落下泪来。 皇后心中也有几分心软,但更多的是恼怒与委屈。 她这一辈子为卿卿谋划了这样多,卿卿可曾知晓半分? 想至此,皇后沉声:“让她跪!” 正在长春宫宫女们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之时,江煜静静地走到一个二等宫女身边,嘱咐道:“去请陛下。” 那宫女恍然大悟,谢过他,急急地就跑了出去。 江煜看着那跪在青瓷石上的小身影,神情分明已有了几分吃痛,却还是坚持着一动不动。 不顾身旁婢女的劝说,一副笃定了要和皇后犟到底的模样。 这才有几分当朝太子的模样。 那是江煜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十一岁的孩子。 第9章 爹爹来哄娘亲了 “皇上驾到——”太监一身尖细的通传声打破了长春宫中人的惶惶不安。 皇帝看了一眼在殿外跪得板正的沈长安,没说什么,径直朝殿内走了去。 长春宫众人本刚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到殿内传来吵闹的声音。 “陛下心中可还有臣妾这个发妻?”皇后尖锐的声音传过来。 “云清,朕若太苛责林氏母女二人,会遭天下人口舌的。”皇帝有些头痛,安慰着说道。 皇后面色冷淡地瞧着皇帝,眉目间尽是疏离之意。 “陛下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遭人口舌吗?”皇后强势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平静说道。 皇帝听到这话,面色有些羞赧,上前一步,握住了皇后的手。 他温和朝她说道:“朕已经把他们安排在沉安阁了,那地方偏远无比,云清还要生朕的气吗?” 皇后冷淡地抽出手,面色有几分醋意,淡淡说道:“谁知道陛下的心在谁那里。” 皇帝拉住皇后,环抱住皇后盈盈一握的细腰,往自己怀中一送。 他一双眼认真地看着皇后,哄着她说道:“朕的心自然在皇后这里,没有旁人。” 皇后面上的愠怒这才稍稍收敛了些,眉眼间沾染了几分小女儿态,双腮微红,终于低下头不说话了。 长春宫殿内众人皆背过身去,对此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皇帝抱着她,柔声说道:“朕今日来,是还有一事想同你商议。” 皇后抬起眸子瞧着他。 “那江煜太子伴读的位置,不能动。”皇帝面色肯定地对她说。 皇后神色忽然又变得不满起来,一对好看的柳叶眉蹙得紧紧的,朝皇帝说道:“那江煜就算学识再好,出身摆在那里,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皇帝点了点她的脑门,说道:“你啊,终究是妇人之见。朕有心对他重用,何须介怀他的出身。况且钦天监也说这江煜,可是卿卿的贵人呢。” 皇后狐疑地瞧了一眼皇帝,开口问道:“钦天监就说了这些?” 皇帝喉结微动,有些紧张。 但即便这样,他也不敢把钦天监的原话告诉皇后。 依皇后这性子,若知道了林氏母女对卿卿有这样大的冲克,还不得拿着刀进沉安阁。 别说把人留在宫里了,就是留在世上也不行。 皇帝的眼神微微躲闪,说道:“她们母女二人,初来乍到,或许和这皇城中的风水有些不合。但钦天监言说若留了江煜在卿卿身边,可保无虞。” 皇后面色仍有些不高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罢了,陛下也有陛下的苦衷。” 皇帝一哂,搂她入怀。 “云清此风度,确当得起母仪天下。” 皇后面上仍不肯服软,心下却已经软下来,指着殿外说:“卿卿还跪着呢,臣妾倒没见过她这样子。” 皇帝笑笑,眸中露出赞许之色,玩笑道:“卿卿和你不同,是个有大主见的。” “陛下惯爱打趣臣妾,”皇后的丹凤眼斜了皇帝一眼,又说道,“既然如此,便让卿卿起来吧。这青砖石凉寒无比…” 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心疼。 皇帝拉着皇后走到殿外,看着青砖石上跪着的沈长安,柔和笑笑说道:“起来吧,你母后同意了。” 第10章 抱上首辅大人的大腿啦! 沈长安面色一喜就要起身了,挣扎着发现膝盖已经麻了,她两条小腿颤颤地站起来。 自家母后当真是个狠人。 沈长安刚要起来,自家母后厉喝一声:“等一下!” 沈长安差点儿又跪下去。 她苦着一张脸瞧着母后。 长春宫一众宫娥都噤若寒蝉。 “你这样执着,母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卿卿,你若在学业上也能如此执着,母后就不为你犯愁了。”皇后理了理鬓发,一双眼清明地瞧着她。 沈长安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长安两世都是天之骄子,唯独课业上自己从不上心,倒是偏爱琴曲音律,歌舞丝竹。 自己是个女儿身,偏爱这些本也没什么。 奈何自己被母后逼上了皇位,一朝太子日日沉迷歌舞笙箫,绝不是兴国之路。 但这一世,她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先把自己变得强大。 沈长安稳稳地再度跪下,叩首说道:“儿臣一定和江公子勤勉学习。” “你想让江煜留在你身边,母后是有条件的。”皇后并不心软地说道。 “但凭母后吩咐。”沈长安睁着一双杏眼,目光满是坚定。 “七月秋猎,你要拿头筹。”皇后缓缓地说道。 沈长安瞪大了眼睛。 就连皇帝都惊讶地望了望自己的皇后。 拿头筹? 刚刚过去的三月春猎,是江煜拨了头筹。 要她的骑射和江煜一个水平,怎么可能? 君子六艺中就属射这一项,沈长安最不在行。 她连十力大弓都拉不开,要她,拿头筹? 不如要了她的命! 春猎上可都是能猎善武的世家公子,让她靠什么拿头筹。 可真是亲妈啊! 她定定地瞧着皇后,皇后笑着望了望那边站着的江煜,问道:“江煜,你可有把握?” 江煜稳步走来她身边,面色如常地撩袍跪下,眉眼如山眸色沉稳,淡淡答道:“若殿下日日同臣认真练习,臣有把握。” 沈长安愣愣地看着江煜,心说不好意思,本殿下可能要砸了你的招牌了。 皇后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既然江公子如此说,本宫就放心了。” 说罢就挽着皇帝离开了。 沈长安苦着脸愣在原地,江煜见她半天不起来,以为她站不起来了。 面无表情地拎着她的后领子把她拽了起来,淡淡地说:“殿下,我这话可都说出去了。” 沈长安瞧着他,扁扁嘴说道:“你未免太相信我了。” 面前小孩儿柳眉杏眼,红唇翘起,说话细声细气,带着几分娇气。 那奶憨奶憨的样子让他心下有些犯痒,他心头一阵烦闷,索性不再管她,转身走了。 沈长安见状忙追上去,拽着他的袖子,喊道:“江公子…” “我叫江煜。”江煜神色清冷,并未瞧她。 沈长安抿抿嘴唇,犹豫说道:“江煜……哥哥。” 听得她那一句哥哥,江煜心中又是一阵犯痒,如同小猫爪子在轻轻地挠。 他忍不住低头看她,小太子抬起头看着他,眉眼弯弯,她眸中亮晶晶的,宛若芙蓉花开,笑得灿烂,让人心里都温暖起来。 第11章 你别进来! 沈长安和江煜一路回了东宫,绮南迎他时面露难色的说道:“殿下,陛下命江公子住在东院。您的大殿还需整修,可能要和江公子一起住在东院了。” 沈长安下意识地豪迈摆摆手,说:“不碍事。” 只不过一转眼,她就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女孩子的身份。 鉴于身边人的潜移默化,她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儿了。 只是彼时已来不及了,西院是丫鬟下人们住的地方,满满当当地腾不下她的位置。 南院本该是太子妃住的地方,奈何因为她还没有侧妃侍妾,已经闲置了十几年,放满了父皇母后给的各种赏赐,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还没等沈长安再开口,侍女丫鬟们已经进去收拾床榻了。 虽这东院也很大… 沈长安心下还是有几分扭捏。 江煜瞧见他这反应,低头说道:“殿下睡里间,我睡外间。” 沈长安硬着头皮往里间走去。 暮色渐渐吞没了晚霞,明月当空,星辉相映。 烛光映影,香炉中燃着上好的合欢香。 沈长安自己一个人乖乖地窝在澡桶里。 因为她女儿的身份,除了绮南,从不让人近身伺候。 眼下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桶中的水,看着玫瑰花瓣浮游来去。 桶中的热水温度正好,让她今日在青砖石上跪了好久的膝盖舒缓了不少。 她墨黑的发丝漂浮在水面上,氤氲的蒸汽熏得她一张小脸隐隐透着红意,鼻尖更是泛了几滴汗,更加晶莹可爱。 她双臂搭在桶上,觉得微微有些发晕。 她开口唤道:“绮南…” 没有人应。 过了良久,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殿下需要我帮您送衣服吗?” 江江江江煜? 沈长安吓得连忙把身子缩回水中,弄出了好大的动静。 门外面容清冷的男子皱了皱眉,试探又问:“殿下?” “不不不不用!你把绮南给我叫进来!”她忙喊道,声音尖细如同受了什么惊吓。 江煜站在门外有些迟疑,沉默了片刻方说:“殿下…真的没事吗?” “没事!你不要进来!”沈长安着急说道,紧紧抱住自己,生怕他推门而入。 就在这时,绮南尴尬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公子,您怎么在这呢?这里奴婢伺候就行了。” 沈长安屏息又听了半天,听到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才放下心来。 绮南推门进来,又小心地把门关好。 沈长安的小包子脸皱成一团,哭丧着脸问道:“你去哪了我的姑奶奶!” 绮南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奴婢,出虚恭…” 沈长安无奈地斜了她一眼,说道:“本殿下险些…” 绮南瞅着她尚是小孩子的平板身材,尴尬笑笑,犹豫说道:“就算江公子进来应该也不会发现…” “你!”沈长安气极,抬手就想敲她一记。 绮南好脾气地笑笑,替她更上寝衣,没再说话。 “对了,一会儿替我给江公子送一碗一品官燕膳汤过去。他为救我受了伤,合该好好补补。”沈长安嘱咐道。 绮南应下,笑着说:“殿下待江公子真是不同常人呢。” 沈长安僵硬笑着点点头。 能不多讨好着吗?他可是未来的首辅大人啊…… 第12章 我要为首辅大人铺路 夜色渐深。 正当沈长安拢好小被子准备睡觉时,面前有一男子走了过来。 江煜身穿一身素白色丝绸里衣,前襟半敞,胸肌的轮廓若隐若现。 墨色长发半扎半散,柔顺地铺陈在他的背部。 沈长安登时就有点脸红。 江煜看到小手紧抓着锦被的沈长安,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看着小殿下摘去玉冠,披着长发的样子,一双杏眼睁地大大的瞧着他,他越发觉得这小殿下更像个女孩子。 一个男孩儿,竟长得这么漂亮,真是祸害。 江煜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扔给她一张纸。 她接过,纸上字迹锋劲有力,赫然写着她每天从辰时开始一一该做的事。 “除去太师太傅来教学的时间,殿下的其余时间我都为您安排好了。”江煜淡淡地说。 从辰时到戌时每一个时辰他都给她安排满了。 她是下定决心要努力,可这会不会太严苛了…… 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他又说道:“春猎头筹不是容易得的,若殿下不好好努力,不光是我失信于皇后娘娘,而我再担不了殿下的伴读了。” 似乎是感受到眼前的孩子对他这种特别的需要,虽然他并没有明白这种需要从何而来。 但他狭长的眸子中还是充满着威胁看着沈长安。 沈长安本还有些哭丧着脸,听到他这句话,想起了上一世不学无术,任人宰割的下场。 烈火焚身之刑,她可不想再受第二遍。 她转瞬变成坚定的神色,一副要拜师的模样,稳声道:“我一定会努力。” 江煜看着她这样子,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便去外室了。 临走前回头和她道了句谢,眉眼间倒是稍稍温和了些,“殿下的汤有心了。” 沈长安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偷笑了一声,果然俗话没错,要想拴住男人的心,要先拴住男人的胃! 笑着笑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渐渐坐起身来,望着江煜离开的方向沉思了片刻。 她起身走到案几边。 四方的紫檀矮桌上摆着一方新砚,案几边上燃着一盏孤灯。 她坐到毡席上,研了墨后提笔认真写着。 靖和二十七年三月,江煜封公主伴读。 靖和二十八年正月,江煜封大理寺卿。 靖和二十八年九月,平定西陲战事,江煜封辅国将军。 靖和三十年三月,派江煜平定南境,加封镇国将军。 靖和三十年四月,战事得胜,晋定远侯。 靖和…… …… 她一笔一笔写着她所记忆的上一世江煜的首辅之路。 写完搁笔,沈长安满意地瞧着这一张宣纸。 凭着这宣纸上的记录,她就可以在江煜出征平定战事之前给他一点线索,让他的权臣之路更加平坦啦! 这样首辅大人也会念着她的好,自然会事事顾及她这个殿下。 到时候有首辅大人护着,她还害怕什么。 她心下美得很,瞧着桌子想着自己的未来。 忽然听得外面打更的声音,她忙把这纸藏在抽屉里,又钻进被子里。 明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眼下确实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一夜安眠。 第13章 把江煜哥哥惹生气了 晨曦微现。 江煜进了沈长安所在的内室把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沈长安一睁开眼,就看到刚好对上江煜那狭长的墨黑眸子,对方面无表情,薄唇微抿,冷冷地看着她。 她立马清醒了。 “你你你怎么进来了!”沈长安环保住自己,一脸惊恐地问道。 “叫殿下起床。”江煜淡淡地说,把她放了下来。 沈长安揉揉眼睛,有些困倦地抱怨道:“这未免太早了……” 江煜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太师已经来了,外面一众人等着殿下呢。” 沈长安想起上一世太师那张严肃的老脸,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小脸上胆胆怯怯地说道:“我马上好!” 清晨时分的皇城悠远而静谧,恢弘而安宁。一缕暖阳穿透沉沉天岚,拨云见日。 “治国之道,务在举贤……”太师绕着书亭走来走去,口中缓缓念着。 沈长安听得直犯困,眼睛渐渐就睁不开了。 她那包子般的小脸不住向下点着。 一个瞌睡过去,她倒在了江煜身上。 江煜本想给她推起来,胳膊轻轻一使力,这人却软塌塌地顺势掉进他怀里。 软嫩的小脸刚好掉进他的掌心之中,温软细润的触感让他有几分恍惚。 一时之间,他竟忘了推开,心下漾起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江煜身上一阵恶寒,这可是个男孩子。 他嫌弃地收回手,毫不留情地推了沈长安一把。 沈长安瞬间惊醒,一脸迷茫地看着周围。 “太子殿下!”太师看到她这个样子,气地吹胡子瞪眼睛,狠狠把书往她面前一摔。 沈长安吓得瑟瑟缩缩,连忙端正坐好。 只是坐好没多久,她又瞌睡上了。 这次太师可不容忍她了,怒气冲天地扔下书,说道:“简直没法儿教!” 就气冲冲地走了。 她前世也没少把太师太傅气走,早就习惯了,小脸嘟嘟地往胳膊上一趴,哀怨地叹了一口气。 江煜眸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下午太傅来教武学也是一样,别说十力宫了,她连二力半拉着都费劲。 朝着靶心,勉力一射。 侍从们一回神连箭都找不到,最后发现她的这支箭穿过了跑马场小卒的束发带,为人家平添了一根簪子,险些要了人家的命。 太子宫中的这些侍从丫鬟都习以为常,只是江煜的脸色,愈见阴沉。 傍晚时候,沈长安瞧着江煜阴冷的脸色,一口大气都不敢喘,搓着两只小手跟在他后面。 江煜忽然回过头来静静地瞧着她,那双眸子中平静地好似没有任何感情。 “外人皆传东宫太子不学无术,我那日看殿下那般坚定的态度还以为传言有误。如今看来,倒是和传言一般无二。”江煜淡淡地说道。 他知道这话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有些苛责,然而既为天下储君,就该兼储君之才,负储君之责。 沈长安的一张小脸有些发红,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天下之政,非贤君而不可成。若殿下做不到,理当让贤才是。”江煜继续说着,语气间冷漠至极,毫不留情。 第14章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沈长安的小脸愈发涨得通红。 她抬起那双杏眼看着他,眼中分明已蓄了泪意。 她犹豫着上前,拉了拉江煜的袖子,闷声说道:“江煜哥哥…你别生气…我明天一定不会这样了。” 江煜看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不知为何有些发软。 但仍是拉开了她拽住自己袖子的手,冷声说道:“殿下不该为了我。” 沈长安抬起脑袋愣愣地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清冷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庞,让沈长安心下一颤。 他缓缓叹了口气,深沉的眼眸中透出失望,他淡淡地说:“应当为了国。”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走了,留下沈长安一个人愣在原地。 三月春风分明带着暖意,她却觉得刺骨冰寒。 不光江煜对她失望,她对自己亦有些失望。 上一世的教训已经够沉痛了,她为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背水一战? 她忽然发觉如今的她太依赖这个未来的首辅大人了。 沈长安下意识地想着只要讨好了这位首辅大人,自己未来的路就一定会通顺无比。 可若君王不贤,就算首辅想保她,朝堂百官呢,世间万民呢? 上天是想告诉她,若想换不同的结局,就必须背负上这个结局应有的责任。 原来,林婉萦不是她最大的敌人,她自己,才是她最大的敌人。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她在寒风中沉默了好久才回了屋子,烛火熄了之后,她在床榻上枯坐了一夜。 她沉默地想着这过去未来的一桩桩,一件件。 果然眼下过得还是太安逸了,安逸地让她险些忘了上一世刻骨钻心之痛。 若再来一世,还是如此结局,她还为何要来平白走这一遭? …… 第二日江煜来喊小殿下起床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把自己拾掇好了。 墨发半束半放,髻子被桃花乌金冠固定住,中间插了一根温润的东陵玉簪。 她站在那里略微有些无措,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眼睛有些不敢看他。 他看见她眼下有两轮乌青,微微皱了眉,心下一动。 江煜抿了抿薄唇,眸子中柔和了几分。 他拉过沈长安拽着他袖子的手,牵着这只细软白嫩的小手,走出了东院。 书院内阳光普照,太师看到破天荒来得这样早的太子殿下,心中有些吃惊。 但面上还是绷得严肃的紧,仿佛还在生昨天的气。 但这一天的上午,听着太师讲的那些治国之论,她倒是并未犯困, 单手托腮,听得很是认真。 江煜转过头瞧了瞧她认真的样子,大大的杏眼一瞬不瞬,倒有几分可爱。 他忽然瞥见她左手仿佛拿着什么东西,不停地往自己的腿上戳啊戳的。 他皱了皱眉,冷着脸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 沈长安本不想给他,看到他这副骇人样子,苦着脸小心翼翼地展开了左手。 是一根桃木簪子。 “头悬梁,锥刺股…”沈长安抿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书上这样写的…” “……” 江煜皱着眉头看着她。 可能昨儿真的是自己错怪她了,不是她不努力,而是脑子,真的不太好使。 第15章 江煜哥哥最护短啦! 三月下旬的正午,丽阳和煦,带着几分湿热的气息。 跑马场上阳光正好,天高云淡。 沈长安正拉着二力半的小弓,两只纤细的胳膊已经有些发颤。 她额角缓缓地渗出细密的汗珠,鼻尖也开始泛红,但她仍咬着牙坚持着,一张小脸写满坚定,笃定的坚持着。 她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酸,肩膀也有些胀痛,但她仿佛毫不在意,只定定地看着靶心。 江煜低头瞧见了她这个样子,面色稍稍柔和了些,递给她一只箭矢。 她接过那箭,把箭矢放在线上,就在即将破空的一刹那,江煜阻止了她。 她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他叹了口气,弯下腰说道:“这样不对,肩膀要放松,呼吸下沉。” 他伸手把住沈长安的手,点了点她的肘关节,靠在她耳边说道:“用这里发力,带着双臂。” 他缓缓为她调整着方向,牵引着她的手,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三点一线,看见了吗?” 江煜靠得太近,沈长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努力专注精神,跟着他的方向走,看见了他所说的三点一线。 她缓缓点了点头,江煜撤了手,示意她自己试一试。 沈长安张弓搭箭,箭锋直指靶心。 箭矢射出的一刹那,她的手腕因为弓的沉重微微抖了一抖。 “二环。”报靶的侍卫有些惊讶,太子殿下的箭竟然上了靶,实在是十分惊人。 靠在侧靶旁的另一个侍卫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意,朝着那报靶的侍卫轻佻地说了些什么。 沈长安看见了那侍卫的表情,一张小脸慢慢涨红了,微微低下了头,小手无助地搓了搓。 江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沉了脸,极快的从箭矢桶中抽出了一只箭矢。 日光照射在那只箭矢上映射出耀眼凌厉的光芒,他修长的手指持着那箭矢向前一送,破空的声音呼啸着传进场上所有人的耳朵。 那箭被他徒手掷出,定定地钉上了那人的胳膊下的衣襟,直带着他往后一震。 他被钉在了靶心,箭矢因为江煜的力量在靶上微微抖着,穿透了那人的衣服,正中十环。 场中一时静默,几个侍从连大气都不敢喘,那个前一秒还在嘲讽沈长安的侍从,被江煜这一箭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连动都不敢动。 “殿下,应当像我这样,肩膀下沉用力。”江煜仿若无事一般,冲她说道。 沈长安看傻了,心说你也没拿弓啊… 看着江煜清冷的眉眼,眸子刚刚一闪而过的凌厉神色,沈长安心下多出了几分感激。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江煜都是她遇见为数不多愿意给她帮助,让她成长的人。 江煜走过来拿下她手中的弓,平静地看着她说道:“殿下手会抖是因为力量不够,拿大弓是需要力量的,发箭也是需要力量的。只要殿下加重放在手腕上的力量,这箭就不会那样抖了。” 沈长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按照他说的稳了稳手腕,箭矢破空而出。 “……八环。”报靶的侍卫怔怔地看着那微微抖动的箭矢,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16章 殿下我站起来了! 跑马场一阵静默,人人脸上多少有些不敢相信的神色。 要知道,这太子殿下之前可是连靶都没碰过,如今中了八环,当属奇迹啊! 江煜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他随手拿了一把三力半的弓递给她,淡淡说道:“二力小弓没有什么力量,若要狩猎,怎么也得要四力以上的弓才行。殿下先试试这三力半的,看看能否拉开。” 沈长安双手接过这弓时就已觉得沉,心下叫苦不迭。 不过拉倒是也能拉开,只是双臂如同灌了铅一般,酸痛沉重,微微发颤。 额上的汗珠缓缓滚落下来,滚落到她的眼睛上,辛辣之感立刻传来。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坚持着没有放手。 江煜看她能将那弓勉力拉开,轻轻点了点,淡淡说道:“殿下从此就用三力半的弓练习吧。”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沈长安没有像以往一样叫苦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坚定的小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愈发闪耀,如同镀上一层薄金。 她的那份坚定正在宣告这整个跑马场,那个从前一事无成的太子,如今,可以站起来了。 …… 疲惫地同江煜学习了一天,她的身子软地连站起来都困难。 尤其是酸痛的双臂,连用膳举箸时都在发软。 江煜走进内间,看着那疲惫的小殿下,没说什么,而是把一个小瓷瓶放在桃木案上,推给了她。 沈长安如今还是见到他就有些害怕,讨好地叫了一声“江煜哥哥”,就拿起了那个小瓷瓶,转过头来问他道:“这是什么?” “药酒,”江煜简短地答道,“活血化淤。” “我没事!”沈长安一脸逞强的模样。 江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若是不用这个,你明日连胳膊都举不起来。” 沈长安心虚一笑,谢过他,又问道:“我的力气是不是很小啊…” 江煜瞧她一眼,诚实答道:“是很小。” 沈长安垂着眸子,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 “但还算有救。”江煜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淡淡说道。 “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安置吧。”江煜打算告辞。 沈长安看了看他,犹豫说道:“你不要再叫我殿下了,父皇母后和皇祖母都管我叫卿卿。” 江煜抬眼看着沈长安,沉默了片刻,答道:“不合规矩。” 多像女孩儿的名字,江煜嫌弃地皱了皱眉,退了出去。 就在沈长安临睡前,绮南忽然走进来吞吞吐吐地说道:“林才人今日遣人给殿下送了两个丫鬟过来,奴婢瞧着,姿色倒是极好的。” 沈长安困的迷迷瞪瞪,也没多想她说的话,摆摆手道:“随便安排个什么差事便是,不让近身伺候就得了。” “那两个丫鬟说要见殿下…”绮南犹豫的补充道。 “见我做什么,先安置了,明日再见吧。”沈长安心中有些纳闷,但实在是困得很,也不欲多思,只是嘴上应下了。 绮南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大殿中的安眠香气息香甜,沈长安靠在软枕上,没过多久就睡熟了。 梦里梦见了她吃了一车的荔枝,清凉味美。 好甜… 第17章 给太子殿下送通房 长夜渐去,东方露白。 沈长安这一觉睡了良久,跟着江煜练习的这几日,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幸亏他还有点人性,一周给自己留了一天休沐。 阳光透出窗散散地照进来 她缓缓睁开眼,懒懒地抻了个懒腰,打算起床。 “殿下,”一声娇滴滴的柔美女声忽然传进她的耳朵,“奴家给您更衣吧。” 她吓了一跳,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就往后躲去。 那穿着杏粉色百褶烟罗裙的女子却攀附上她的胳膊,面若桃花,眸中更是柔情似水,极妖娆地往她榻上一坐,娇媚说道:“殿下~” 那声音真是,要多酥有多酥。 一个还不算,自己的右手边又钻出来一个穿着一袭碧落如意裙的清丽女子,不同于附在自己身上的这个妖艳丫头,她妆容淡雅,簪的也是朴素的银饰簪子,见她看着自己,羞涩地垂下了头,唤了一声,“殿下。” 什么…情况? “奴婢们是林才人选来送给殿下的,”那娇艳女子抓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身子缓缓地往她身上蹭着。 她看沈长安愣怔着,没有甩开她,更娇了声抚着自己的心口说道:“奴婢彩蝶。” 另一个矜持些的女子红着脸道:“奴婢奂月。” “奴婢们都是被林才人亲手调教出来的,”彩蝶娇笑着说道,“殿下可不要嫌弃奴婢们愚笨,不会伺候。” 沈长安面色僵硬,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林曼荷打得什么算盘她明白,不就是教这两个通房丫鬟过来,给她这个众人眼中还未经人事的太子吹枕边风吗? 彩蝶娇媚可人,奂月清新纯雅,林曼荷着实是用心了。 若太子真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说不定真会相中她们其中哪一个,从此这东宫到最后还不是她林曼荷说得算。 可惜了,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本殿下竟是个女娃娃。 沈长安想着,唇角微勾。 彩蝶并不知道沈长安心里想着什么,只看到她沉思着一笑,还以为她对她们都很满意,柔荑攀上了沈长安寝衣上的扣子,就要帮她解开。 沈长安清醒过来,忙伸手推开她道:“你别乱来!” 然而已经晚了,彩蝶已经压上她的身子,娇笑说道:“殿下就别矜持了。” 就在这时,她大殿的门被推开了,殿内三人皆一惊。 江煜看到殿内这幅场面,脸色一沉,冷冷道:“就算殿下今日是休沐,也该起来习字了。” 彩蝶和奂月看到眼前这男子,皆是一怔。 她们本是如梦楼的清倌儿,这么多年,见过的好看男子属实不少。 可如今眼前这男子,剑眉如锋,墨瞳若漆,下颌线条紧绷。 他穿着一身墨色长袍,头上玉冠端正,面容清冷凛然,一张好相貌说是天人下凡也不为过。 彩蝶开始怀疑自己进错了房,不会眼前这风姿独绝的人,才是太子殿下吧? 江煜说完了话就沉着一张脸关上门出去了。 沈长安趁着身旁这两女子怔愣的功夫,飞快地推开了彩蝶,去了隔间换好了衣服,追着江煜去了。 第18章 江煜哥哥冤枉我 沈长安追着江煜一路到了书房外。 路上遇见绮南端着早膳,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都放进去了些什么人!” 绮南一脸疑惑,看着她炸毛的表情,终于明白了几分,有些心虚道:“我说了让她们别靠近殿下的,看来还是趁我去拿早膳的时候,偷偷跑进去了呀…” 沈长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就要往书房里进。 绮南忙叫住她,尴尬地指了指她还披着的头发。 沈长安瞧了瞧自己身上,并没有带簪子,只有腕间一条细细的金丝腕带。 绮南拿着那金丝腕带帮她把头发轻轻束上,才让她进了书房去。 沈长安始一进书房,就看到了江煜那张阴沉的脸。 她挪着步子走到江煜身边,拉了拉江煜的手,抿着嘴说道:“江煜哥哥,你别生气。那个…” 江煜抬眼看了她一眼,眸子中冷冷的不带一丝暖意,说道:“殿下还这样小,就沉迷这些事了吗?臣还以为殿下肯踏实向学了。” 江煜对她向来不自称臣的,如今当是真的恼了。 沈长安忽然就有些慌,连忙开口道:“不是的,那两个女子不是…” 江煜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她。 也不知为什么,沈长安被他这样冷冷一盯,就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江煜淡淡地说:“殿下若是这般样子,今后臣怕是也没有这个能力再担任殿下的太子伴读了。” 沈长安听见他这话,明明是想好好解释的,眼圈却倏地红了。 江煜看见她那要落泪的模样,心中分明是嫌弃的情绪,可又不知为何,莫名有些烦躁。 绮南忽然在外面请道:“殿下,奴婢带彩蝶和奂月来等候发落了。” 沈长安小手连忙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平静说道:“进来吧。” 彩蝶和奂月齐齐跪下,面色皆有些不安,显然是已经被绮南教训过了。 “既然是林才人送来的人,本宫也不能太过苛责,就去做些扫院子的工作吧。”沈长安垂眸淡淡的说。 江煜听到这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心下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彩蝶和奂月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林才人是送她们来做通房丫鬟的,净叫太子这般折辱,难不成这东宫太子是当真不好女色吗? 彩蝶眼中沁出泪意,娇声道:“殿下心怎么这样狠,求求殿下留奴家在身边伺候吧!” “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踏进东院和大殿半步。听到了吗?”沈长安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语气中有几分寒意。 彩蝶和奂月显然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点头道:“是,奴婢告退。” 绮南带着彩蝶和奂月退下后,江煜唇角微勾,冲她说:“林才人送的侍女,就安排扫个院子,是不是可惜了。” 沈长安嘟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江煜哥哥若是喜欢,我不介意把她们送给你。” 江煜心知是自己委屈了她,稍稍软了态度说道:“是臣冤枉殿下了。” 沈长安听得他这样说,心头忽然涌上好多委屈,一时间视线有些模糊。 第19章 你的名字 江煜叹了口气,拿起身旁的帕子,放到她手里,淡淡说道:“殿下将来是一国之君,不可以随便哭的。” 沈长安抿了抿嘴唇,吸了吸鼻子,闷声拉着江煜的袖子说:“那江煜哥哥不生气了吧,教我练字好不好。” 江煜一怔,看着她仍有些发红的眼睛里尽是期待,轻轻点了点头。 江煜带着她坐到桌案旁,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舔墨写下了一个字“贤”。 沈长安学着他的样子,在另一端也写了一个“贤”字。 江煜转过头看她写的字,叹了口气,走到了她背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着,边写边在她耳旁说:“殿下的字太秀气,若腕上多用一些力,会更锋劲些。” 江煜说她的字秀气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她尴尬一笑。 被江煜带过的笔留下的字迹疏疏朗朗,清阔大气,很是好看。 她不由在心里想着,眼前这个少年似乎身上一点缺点都没有,除了这张脸总是冷冷淡淡的,给人一种疏离之感。 “江煜哥哥,你的字写得太好看了。”沈长安盯着那个贤字瞅了半天,很是羡慕地说道。 江煜没有理她,又抽了一张空白的宣纸给她。 “江煜哥哥,你的名字怎么写啊?”沈长安笑嘻嘻地问。 “殿下不会写?”江煜抬眸看她,淡淡地问。 沈长安有点心虚,笑笑说:“我不知道是哪个字…” 江煜没有再说话,提起那只紫金包杆的狼毫笔徐徐写下了两个字。 书房内沉香袅袅,书案上那人的名字煜煜蕴光。 沈长安眉心一动,在他写完之后飞快地把宣纸拿了起来,吹了一吹,风干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她笑吟吟地望着江煜说道:“太好啦,我有江煜哥哥的题名啦。” 江煜皱了皱眉道:“题名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他抬头就看见了面前小人的手舞足蹈,好似确实很高兴的样子,把刚刚他冤枉她的不快全都忘了个干净。 沈长安笑容灿烂如暖阳,江煜心中微动,眼眸垂了垂躲闪着她澄澈的目光,唇角却微微勾了勾。 沈长安认真练着江煜给她留的几张大字,写完最后一笔后抬头看向那边正在翻着书卷的少年。 眉目如画,神色微沉,在阳光下侧颜被镀上一层暖意。 她笑笑,开口道:“再过些时日就是父皇的寿辰了,我想上街去玄天阁瞧瞧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好为父皇贺寿。” 江煜抬起了头,“玄天阁?” “对呀,都说那玄天阁网尽天下之宝,是世间宝物荟萃的聚集之地。金银俗物在他们那里都是不入流的,还听说那阁主更是个神人…”她自顾自地念叨着。 沈长安早早地就想去一睹那玄天阁的风华了,如今提起,好奇与仰慕的神色都显露在脸上。 江煜神情复杂,一时没有说话。 沈长安有些兴奋地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问道:“江煜哥哥,你能陪我去吗?” 江煜看着她眼中闪亮,不想看到她失望的神色,垂了垂眸子道:“好。” 第20章 扮柔弱在本殿下这里行不通 翌日清早,沈长安刚起床就准备拉着江煜出宫去。 结果人还没走到宫门外,就迎面撞上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袭银纹绣裙,梳着双环髻,两根金钗簪入发尾,清雅秀丽,颇为动人。 她朝沈长安盈盈一拜,浅笑道:“婉萦见过太子殿下。” 沈长安看到是她,心下不由冷笑,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道:“这宫里人人皆传是你冲撞了本宫,姐姐怎么还敢来呢?” 林婉萦从小虽不是在什么富贵人家长大,却也因为是皇帝的女儿被府上众人视为掌上明珠,从未听过什么重话。 而今日始一来东宫,就被太子这样羞辱,她咬了咬唇,眼泪不由自主地就盈在眼眶中。 她生的清秀,所以儿时虽会有几个不懂事的公子哥惹了她不高兴,只要她一哭,那些个公子哥保准服软,百试百灵。 然而今日,她这眼泪儿在眼圈里打转了半天,周围也没有人搭理她。 皇宫不比外头,如今东宫太子甚得圣心,人人都看着太子的脸色行事。 如今太子不喜欢她,她的这份柔弱就变成了讨人嫌。 太子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哭,可不是找晦气吗。 林婉萦见无人理会她,只好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柔柔弱弱地对沈长安说:“不知殿下为何这样讨厌婉萦,婉萦有什么地方惹殿下不高兴了吗?” 这绵中带刺的话,上一世她可能还听不出,这一世再听不出可真就白活了。 这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他这个太子有些仗势欺人了。 沈长安一哂,道:“姐姐,不是本宫讨厌你,实在是因为那钦天监说你冲撞了本宫,本宫不得不防啊。” 林婉萦听她这样说,面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勉强笑着说道:“婉萦今日就是来给殿下请罪的。” 说罢就要朝她再行一礼,她伸手一搀,没让她跪下。 如此大庭广众的,若是哪个不知情的,怕是真的要以为她在欺负自己这个三姐姐了。 “你是姐姐,谈何请罪。”沈长安浅笑说道。 “殿下真是好气量,”林婉萦也没有想真的跪下去,顺着她的手就起了身来,换了笑脸说道,“婉萦今日来就是想着过些时日就是父皇的寿辰了,婉萦初来乍到,不知道应该给父皇准备些什么,所以前来问问殿下的想法,希望殿下能指点一二。” 沈长安心下冷笑,想起上一世也是这个时候林婉萦私自偷换了她们各自献给父皇的礼物。 林婉萦当时自己挑选的礼物很是寒酸,亦没有要她的资助。 结果她这一调换让她当众出丑不说,还惹了父皇好大的不高兴。 事后林婉萦哭得梨花带雨地同她说自己并非有意,看得沈长安心软,竟也傻傻的相信了她。 这一世她又要故技重施,果然,人的心,是不会变的。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上当了。 沈长安朝她温和一笑,不动声色地说:“正巧,本宫也要出宫为父皇挑选贺礼,姐姐便一同去吧。” 林婉萦面色一喜,连忙道:“多谢殿下!” 第21章 换本殿下诓你了 走出宫城,大街上南街北巷四通八达,两边小摊琳琅满目,叫卖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烟火气十足。 卖茶叶胭脂绸缎的小贩们扯着嗓子嚷着,人间百态,热闹非凡。 沈长安他们几人走在大街上,虽是换上了平常衣服,林婉萦更是因为尚是闺阁女子用面纱挡住了脸,但仍是引得不少行人侧目。 沈长安和林婉萦提议去玄天阁,林婉萦懂事笑了笑说道:“殿下,婉萦身上银子并不充裕,去那玄天阁怕平白招人笑话,不如去旁边的奇珍阁吧,奇珍阁中的一些宝物,也是很别致的,想必父皇也会喜欢的。” 果然连这话和上一世都说得一模一样。 沈长安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江煜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一行人进了奇珍阁之后,店主见这些人气度不凡,立刻谄媚地迎上来。 奇珍阁内有一颗浑圆的夜明珠坐镇,阁内珠光宝气,却大多华而不实,有不少带着杂质的玉石等物件以次充好,沈长安上一世好说歹说也是当了半辈子的太子,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不过她并未吭声,只是在店主的一一介绍之下,挨个货架的浏览过去。 林婉萦的目光锁定在一块玉佩之上,那玉温润白腻,带着粉雾感,确实是块不错的羊脂玉佩。 店主看她这般,忙谄笑着上前介绍道:“这也算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了,鄙人看姑娘也是个有缘人,这玉就一千两银子卖你了!” “一千两银子…”林婉萦放在货架上的手慢慢拿了下来,抱歉地笑笑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林姐姐,我这里有,你需要吗?”沈长安歪着头看着她。 “不不,不必了,这一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饶是我现在借了去,将来也是还不上的。”林婉萦温柔笑笑说道。 沈长安颔了颔首,没有强求。 林婉萦转头问店主道:“是否有与这玉佩差不多的,但价格稍稍便宜些的呢?” 店主一听她如此说,脸上不免露出几分鄙夷之色,但还是往另一个货架上指了指,“这一块,二百四十两纹银,白玉。” 林婉萦感受到店主的目光,涨红了脸,咬着嘴唇把这块玉佩取了下来,说道:“就这一个吧。” 店主帮她把这块玉包好,林婉萦抬头看到沈长安仍在那里四处打量着,她走过去,柔声说道:“刚刚那一块玉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玉,可惜我买不起。不过您若买下送给父皇,我想他定是会高兴的。” 沈长安沉思了片刻,指了旁边另一块玉,那是一块青海翠青,白中透青,不闷不浊,若是不懂行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块宝物。 然而这块玉最大的缺点就是丝络结线,杂质过多,所以在行内绝不会超过百两银子。 不过这样的货,普通人是看不出来,最适合这种奇货居砸人了。 “老板,这块青海翠青怎么买?”沈长安一边问着那老板一边悄悄转过身和江煜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狡黠一笑。 第22章 我给了假银票 江煜垂了垂眸子,一时没有说话。 那边的老板已经闻声跑了过来,看到她看上的是这款青海翠青,心下不由大喜,终于来了一个不识货的傻大款儿了! 老板笑脸迎上她,说道:“公子真是有眼光!这款也算是我们这儿的镇店之宝之一啦!你瞧瞧这青,一点儿都不闷色!” 一旁的林婉萦看到老板的态度变化,有些不甘心地绞了绞帕子。 明明都是一个父亲,体内都留着皇室的血,为何沈长安被百般宠爱,又有着泼天富贵,自己却备受冷落,穷困落魄? 她抿了抿嘴唇,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沈长安所拥有的,将来她一定都要抢过来。 沈长安听完店长说的话,笑着点了点头,故作开怀道:“不瞒您说,我确实长了一双慧眼,会识宝,会识人!” 老板连忙奉承着她,笑着道:“是是是,小店已经好久没有您这样的公子光顾了!” “老板,您也别和我兜圈子,今日我们就痛快一些,这玉佩,一千五百两,够不够?”沈长安一开手中的扇子,豪迈说道。 老板心下大喜,已经好久没遇到这么大的冤大头啦!此番不好好宰她一顿,怎么使得? 老板故作高深,皱了皱眉说道:“不瞒公子,我这玉佩真真是上好的东西,别人来少说也要三千两雪花银的!” 沈长安也有模有样地讨价还价起来,说道:“老板,您还是给个痛快价吧,三千两有些多了。” 林婉萦在一旁吃惊地盯着那块他们口中的青海翠青,只是稍稍比自己手中二百多两的白玉青了那么一些,竟值这么多钱! 那头老板仍故作心痛之色,艰难开口道:“公子,我今日就当同你这人结个善缘,两千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沈长安思索片刻,合手笑道:“您也是个爽快的,这玉佩,我就拿下了。” 沈长安付过帐,老板美滋滋地把玉佩包好递给了他,点头哈腰地把他们送出了门,临末时不忘说一句:“欢迎公子下次光临。” 沈长安摇着扇子潇洒地走了,走出那条街不久后,她把手中的青海翠青交到林婉萦手上,说道:“我和江公子想去那旁的酒楼,你一个姑娘家,就先回宫中去吧,帮我把这个带到我宫里储物库就是。莫叫那些丫鬟们碰到,没得让她们毛手毛脚地再摔了这宝贝。” 她又看了看两个玉佩相同的外包装,好心提醒了句,“别弄混了就是,储物库离东院太远,我是懒得再去查看了。” 林婉萦温和笑笑,接过那青海翠青,行了一礼道:“公子放心,婉萦不是毛手毛脚之人。” 目送着林婉萦离开的背影,沈长安展开扇子挡了自己的脸,扇子后一双眸子露出锋芒。 她给了林婉萦机会,结局如何,全靠她自己选择。 “殿下花了两千两银子来测人心,不觉得亏吗?”江煜淡淡问道。 “亏得不是我,是店老板,”沈长安回头弯了弯嘴角,小声说道,“我给的是假银票!” 第23章 初访玄天阁 她看着江煜那张有些发黑的脸,笑得更猖狂了,一时也顾不上害怕他了,摇着扇子洋洋得意地说道:“乐极生悲嘛!他太高兴了连钱都忘了辨真假,我才不会做冤大头呢!”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刚刚那店老板的声音,他怒声道:“小兔崽子,给我站住,竟然敢拿假银票糊弄老子!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沈长安有点慌,拉了拉江煜的袖子,威胁道:“让他给抓住了送官府,你和我可是同伙!” 江煜斜了她一眼,沉着脸拉着她的后脖领子就纵身跃起,直把她带到了房檐上。 沈长安看着离着自己甚是遥远的地面,只觉得一阵眩晕,两只小手紧紧地抱在江煜的腰上,两只腿也牢牢锁着。 江煜看她如同一个粘团子挂在自己身上,再三压抑住想把她从房檐上扔下去的冲动。 那人讨好的转过脸来看着他,一双亮晶晶地眸子带着笑意望着他说道:“江煜哥哥,你是第一次做贼吧。” 江煜黑了脸,手抓着她的后脖领子想把这人扔下去。 察觉到他的动作,沈长安抱得更紧了些,小声说道:“江煜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你是大好人,千万别把我扔下去!” 江煜叹了口气,捏着额角说道:“殿下,你这样,我是没法儿动的。” 沈长安看见自己牢牢的盘在江煜身上,他好像确实是没法儿动的。 她心虚一笑,松了松腿。 江煜深吸一口气,顺着屋檐走了两步,翻进了一家铺子的窗户里。 进了那古色古香的铺子之后,沈长安仍死死抱着江煜,江煜眉心跳了跳,沉声问:“殿下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他有时看见她就嫌弃得不行,偏偏她凑过来时,他又觉得心里某一个位置痒痒的,一时之间也懒得推开了。 “我还以为我这玄天阁招贼了。”一个身着宽松的白玉松纹绣袍的男子拎着一罐子酒走上来,看着江煜说。 那男子面容邪魅,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透着风流俊俏的气息,看着他们二人,薄唇微勾,似笑非笑。 江煜看了看他,把怀里的小人拉下来放好,对付承羡淡淡说道:“许久未见付阁主了,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沈长安定了定神,看了看四周,发现四周金碧辉煌,几十颗夜明珠照的阁内亮堂堂的,毫无瑕疵的翡翠按照色泽摆了满满一个货架,浑圆洁白的珍珠盛满了一个纯金制的匣子,上面还摆了不少金条,这些宝贝晃得沈长安的眼睛都有些花。 饶是沈长安这个东宫太子也不由震了一震,赞叹道:“阁主富可敌国啊!” 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下了楼,观赏更多宝贝去了。 付承羡指了指沈长安,看着江煜笑着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得了这么个宝贝?” 江煜垂眸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确实是个宝贝,是东宫太子。” “太子殿下?”付承羡惊讶一笑,又说,“长得好生俊俏,我还以为是你的童养媳呢。” 江煜面沉如水,拨开他就下了楼去。 “好歹也是在我的地盘,稍微尊重一下我,行不行啊?”付承羡翻了个白眼,又灌了一口酒。 第24章 你想要什么我送你 付承羡随着江煜下了楼,一抬眼就看见沈长安把他那株价值千金的樱罗草捧在手里,另一只手还不时地拨一拨那个十年才能长出一朵的小花骨朵。 付承羡心都要被吓出来了,颤声喊道:“殿下!” 沈长安转过头来,笑着问道:“咦?你怎么管我叫殿下?” 她手一动,那小花骨朵摇摇欲坠。 付承羡的心也摇摇欲坠。 江煜在一旁看着这二人,唇角微勾。 付承羡一把拉过他的胳膊,恶狠狠地说道:“她若把这花碰坏了,我让你赔!” 江煜嫌弃地拿开他的手,挑了挑眉说道:“与我无关。你若敢让东宫太子赔,你可以同她说说。” “你…”付承羡气结,看着沈长安软着语气说道,“殿下,您手里的那盆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为什么啊?”沈长安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笑着说,“我确实没见过这种花,长得真好看,快赶上江煜哥哥了。” 付承羡差点儿没把手里的酒罐子摔了。 他缓慢地转过头看着江煜,看见他面色终于僵硬了起来,心中不由叫好。 他得瑟得笑道:“终于有祖宗能治你了。” 江煜狠狠地斜了他一眼,薄唇紧抿。 “诶,阁主,你这花怎么掉了一瓣啊?”沈长安举着手里的樱罗草,无辜地看了看他。 “……” 付承羡猛吸一口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快地冲到沈长安面前把这盆花夺了回来,心疼地捏起了那一小瓣。 一百两金子没了。 没了。 付承羡咬牙切齿地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真是个祖宗!” 只是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他就看见了沈长安又拿起了那块火玉。 那宝贝浑身晶莹剔透,色泽血红,半点儿杂质都没有,指甲那么大的一块儿就价值连城了。 她手中拿的那块有鹅卵石那么大。 “哇…阁主,这宝贝…”沈长安不由赞叹道。 “你给我放下!”付承羡指着她,手指都有些颤抖。 沈长安见状一哂,连忙道:“好好好,您别急,我这就放下。” 说罢就往那台上一搁,谁知那台子是倾斜的,她随手那么一放,那块火玉就滑了下来。 付承羡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飞快的把自己手中的酒罐子从地下推了过去。 幸亏他反应及时,那块火玉应能正正好好落入他的酒罐子里,得了一罐子酒的缓冲,应是不会碎了。 沈长安在空中一截,没让那火玉落了下去,接住之后又转过头冲付承羡一笑。 真是个冤孽! 他才舒了一口气,又看见沈长安要拿另一边的古物,那些个古物都无比的脆弱,经不起风吹经不起日晒。 他吓了一激灵,连忙恳求道:“诶哟,我的祖宗啊!您别动了,您想要什么,我替您选!” 沈长安看了看他身边的江煜,江煜脸上没有什么阻止的表情,一双眼中分明是鼓励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睛,继续抬手,想够着那古物。 “别!殿下,这样,您想要什么,我送您!”付承羡双手合十说道,就差给她跪下了。 沈长安听到这话满意一笑,点头答道:“好嘞,就知道阁主是个爽快好客的!” 第25章 付阁主好大方 玄天阁的蜀锦帘子后面是一间雅室,溪水在竹林后缓缓流淌着,一张竹案方正摆在中央,宽阔大气。 他们三人在竹案前坐定之后,付承羡黑着脸推过去一个匣子,边推嘴里边念叨着:“原是我知识浅薄,竟不知这皇城里的人都是流氓做派,真不知道平时都是谁教你的!” 沈长安愣了愣,指了指坐在自己旁边的江煜道:“他。” 江煜喝茶的动作顿了一顿,一口茶冷不防呛在嗓子里,闷声咳了几声。 付承羡瞪了江煜一眼,嘴里念叨着“真是冤孽!” 沈长安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红木匣子,只见里面装着一个巴掌大的圆润珠玉,发出夺目的光来,一时间照得这间雅室都亮堂了几分。 沈长安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这是什么大宝贝啊? 沈长安试探地看了看付承羡那张有些发黑的脸,赔着笑问道:“送我?” 付承羡瞪她一眼,指了指江煜,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说道:“看他面子!” 沈长安搓搓小手,很是兴奋,讨好地冲着付承羡说道:“刚刚进来时没瞧仔细,如今看来,付阁主真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长安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付阁主这般气度之人啊!” 付承羡气得下颌线紧绷,努力平静声音说道:“夸男子应该用面如冠玉,玉树临风。” 他顿了一会儿又反应道:“还有,你这小屁孩儿才活多大啊?还这么多年,我呸。” 沈长安才想起来自己如今这身子才十一岁,忙连连称是。 并且抱着那夜明珠就不肯撒手了。 付承羡一嗤,嘲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还东宫太子呢。” 沈长安苦着一张脸道:“我这个东宫太子过得其实很是困苦,不过,若我将来能得到什么宝贝,一定第一个来献给付兄!” “当不起当不起!”付承羡猛地打开玉骨扇子扇了扇,冲着江煜道,“好了,东西也拿完了,快带她走吧!” 沈长安美滋滋地抱着那夜明珠走在回宫的路上,一双杏眸笑意潋滟,侧过头和江煜说道:“付阁主可真是个好人啊,不光人长得秀美,出手还这般大方!” 江煜瞧了瞧她这没出息的表情,又看着她抱着那夜明珠爱不释手的样子,心下莫名有一股无名火蹿了起来,淡淡说道:“付承羡说了,看我的面子。” 沈长安没皮没脸地笑着说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家分明就是找个借口,其实心里是想交我这个朋友!我将来若得了什么宝贝,一定要给付阁主送去。” “不必。”江煜黑了脸走在前面。 “诶?江煜哥哥,你走那么快干嘛呀!人家付阁主都没说拒绝,你拒绝什么啊。”沈长安不满嘟嘴道。 江煜转过头来,一双眸子中装满了威胁的味道,说道:“不快些走,还要被奇珍阁阁主抓了去不成。” “是是是,快些走,快些走。”沈长安听他这样说,小脸也白了一白,这阁主好说歹说也算个道上混的,若真抓住了她,要剁了她这对爪子也未可知。 她急驱几步,拉住了江煜的袖子,和他走在一块儿,就是来十个阁主她也不怕啦! 第26章 万寿日 四月十六,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刚刚过了杏花微雨的季节,潮湿的泥土返上来几分暖意。 天尚不热,微风吹得人心中惬意。 沈长安整了整刚刚束好的紫玉冠,鬓角发髻也被侍女们整理得一丝不乱。 她身上穿了烟青色团鹤龙纹朝服,腰间也系上了代表太子地位的玄金龙纹带,周身穿戴正式庄重,准备入紫銮殿为父皇贺寿。 备礼的侍女正要去储物库取给皇帝的贺礼,沈长安叫住了她,笑了笑说道:“储物库远得很,就去我房里拿那个红木匣子作贺礼吧。” 侍女点头道是。 沈长安和江煜上了轿辇,眼眸微垂。 一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希望林婉萦不要让自己失望啊。 她心下心情有几分复杂,从今日这事开始,想必林氏母女就会视她为死敌了。 她心下涌上来几分寒意,忍不住往江煜身边靠了靠,拉住了他的袖子。 江煜有几分嫌弃,但看着面前小人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就这样任她拉着了。 殿内此时不少宫妃和公主们都已落座了,温妃娘娘所生的六公主沈念溪见她来了,冲她甜甜一笑,遥遥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沈长安心下有几分触动,这是再世以来第一次见到六妹妹。 想起上一世是她自己嫌六妹妹太过幼稚,天天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自己身后,慢慢地就疏远了她。 可是她被幽禁之时,众侍卫奉太后之命前来擒拿她,只有自己这个六妹妹站在紫銮宫门口,小小的身躯毫不畏惧地挡在门口,厉声喝道:“你们谁敢?” 虽然她力量薄弱,终究还是拗不过那些恶人,但这也成为了她上一世少有的温暖。 一想到这些事,沈长安就忍不住眼眶泛红,骂自己上一世真是个傻子,信错了不该信的人,疏远了真正爱着她的人。 她忙眨了眨眼,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让人揪住了错处。 她也朝沈念溪轻轻笑了笑,沈念溪显然是好久都没被她这样好态度的对待过了,一张包子小脸上有些受宠若惊。 她不疾不徐地走到殿中央,撩袍跪下说道:“儿臣给父皇请安,恭祝父皇万寿日九如之颂,鹤寿添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皇帝面色和气,笑着说:“朕瞧你最近做什么事情都稳妥很多,倒真是长大了。” “儿臣多谢父皇,都是江公子教导儿臣的功劳。江公子德才兼备,儿臣潜移默化,学到不少为人处世之道。”沈长安不卑不亢地站在殿中,浅笑说道。 “殿下言重了。”江煜垂了眸子,淡淡地说。 “嗯,”皇帝捋着胡子,颔首朝沈长安说道,“你肯用功,就是最好。” 皇帝又笑着打量了一番站在沈长安身旁的江煜,一袭云色竹纹素衣,清风朗月之姿,谈吐间都是荣辱不惊的气质,倒真是个难得的好人物。 皇帝看着江煜开口赞道:“你确实很好,朕都听说了,太子在你的教导下,箭术有了不少的长进。正巧,太子身边缺一个担任仆射的人,你便兼任这一职吧。” 第27章 宫妃们的献礼 沈长安听到父皇这话愣了一愣。 江煜倒是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多加推拒,平静地执礼谢了恩。 太子仆射和太子伴读虽说看上去相似,本质却大不相同。 太子伴读虽说日夜和太子一起读书习武,但却不是个真正的官衔,算是侍卫一属。 但太子仆射就不同了,是正正经经的四品武职,父皇此举,显然是想日后提拔江煜做太子太傅。 咦…怎么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 江煜哥哥,这升官升的也太快了吧,一定和自己日夜的勤奋努力是分不开的! 沈长安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悄声和江煜说道:“真出息啊!” 江煜脸色黑了黑,沉默地把她带到了太子坐席上。 宫妃们都开始了冗长的献礼环节,沈长安看得直发困,刚要抬手打个哈欠,江煜却按住了她的小手。 江煜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殿下,不得体。” 真够古板的,沈长安腹诽道。 嫔妃们送的贺礼大多相同,无非是什么宝石盆栽啊,金丝砚啊,玉石像啊什么之类的,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 一轮轮的走过来,已经轮到林才人献礼了,沈长安睁大了眼睛,想看看她要进什么贺礼。 林才人走到殿中施施然行了一礼,穿了浅粉色如意宫装,一张姣好的面容略施粉黛,和争奇斗艳的各路嫔妃一比,犹如出水芙蓉,十分素净。 皇后眼中流露出不喜的神色,冷冷地移开了视线,不过用个清雅素净的方式争宠罢了,还不是个狐媚子。 林曼荷缓缓打开自己手中的玉色匣子,里面空无一物。 众宫妃皆哗然,小声地探讨起来。 皇后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厉色问道:“林才人,这是何意啊?” 皇帝面上亦有疑惑不解之意。 林曼荷浅浅笑了笑,动作不慌不忙,跪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这个玉匣子就是妾身给陛下的贺礼。” “旁人都送宝物来,你却送个空匣子,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皇后言语犀利问道。 “回娘娘的话,妾身出身江南小户人家,眼界短浅,想着就算为陛下挑了贺礼,总不及宫中娘娘们的品味,也不自讨个没趣了。 “想着陛下今日会收好些贺礼,妾身特意遣工匠打制了这个翠玉匣子,玉器放内能生温,明珠放内能滋养,陛下若喜欢哪家娘娘的贺礼,放妾身这匣子里,岂不更全了娘娘们的心意。”林曼荷温婉笑着说道。 有些机灵些的宫妃听了她这话皆是面色一变,向来送给皇帝的贺礼,皇帝都是择几件喜爱的出来贴身用着,不被挑选的就只能明珠蒙尘,闲置在内库中了。 然而林才人这礼,经她这样一解释,想必皇帝就一定会放在身边了。 就算里面盛装了别的娘娘的献礼,可每每陛下看到这匣子,不还是第一个想到她林才人吗?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帝听了她这般解释,果然面露欣慰之色,笑道:“林才人果然懂事体贴,这个匣子就放在紫銮殿吧。” 第28章 青海翠青 沈长安举起茶盏,缓缓地吃了一口茶。 心下叹道,林曼荷不愧就是林曼荷,心机手段都是一等一的,这幅温婉体贴的样子应该没有男人能抗拒。 心下这样想着,她就侧头看了一眼江煜,见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这玉匣子,不由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玉匣子够大,也够澄澈透亮。”江煜手中转着茶盏,缓缓说道。 沈长安心下冷哼一声,果然,所有男人都抗拒不了她这样的女人。 她淡淡问道:“所以呢?” 江煜认真地思索了片刻,说道:“用来装殿下的夜明珠正好。” 嗯? 沈长安一愣,心知自己仿佛无意中冤枉了人家,有些心虚地笑笑道:“江煜哥哥真是…好眼力。” 等会儿……他刚刚说什么? 沈长安气哼哼地又转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这个不是夜明珠,这是东海明珠,白天也能亮的!” 江煜垂眸瞥她一眼,淡淡道:“哦。” 沈长安撅着嘴双手抱胸,索性不再搭理他,继续看着殿中的动静。 林曼荷见皇帝眼中有夸赞之意,遥遥谢了恩,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转过身去的时候稍稍地朝林婉萦使了个眼色。 成了! 这玉匣子才不是她为别人的献礼准备的呢,就是为了林婉萦即将献上的那块玉佩准备的! 自家姑娘这招偷天换日着实厉害,一会儿献礼开始以后,谅太子在陛下面前也是有口难言,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沈长安把这对母子暗戳戳的动作尽收眼底,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宫妃献礼之后就是皇子公主的献礼了,沈长安作为东宫太子本该打个头阵,她却起身笑笑冲皇帝道:“父皇,儿臣给您的献礼若等日头稍稍落下会更光彩夺目,所以儿臣自请,等众姐姐妹妹献礼过后,儿臣再献,不知父皇可否准许?” 皇帝一哂,今日难得高兴,也没有驳了她,只笑骂道:“朕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婉萦听她这话,心下暗笑沈长安还想买关子,却不知道自己的献礼已经被调了包。 轮到她献礼的时候,她上前盈盈一拜,柔声道:“婉萦恭祝父皇龙体康健,福寿安康。” 皇帝笑着免了她的礼。 林婉萦拿过侍女手中的匣子,恭敬道:“父皇,婉萦手中积蓄微薄,今日这礼怕让各宫娘娘瞧见笑话。只是这玉佩,是京城中的珍宝阁主说婉萦有机缘,才肯同婉萦结善缘卖给我的,所以还请父皇不要嫌弃。” 皇帝眉目间净是慈爱,一哂,道:“你有心便好。” 林婉萦缓缓打开匣子,一块青海翠青展露在众人眼前。 这宫中的众位娘娘都不是白给的,刚看到她手中这青海翠青时还觉得这小丫头蛮有品味,可仔细一瞧,那玉中层层丝络,杂质透显,显然是一个赝品嘛! 拿赝品来糊弄皇帝?这算什么。 众位娘娘不免露出鄙夷的神色,怪不得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连青海翠青都不识得。 如此以次充好,还说是自己别有机缘,可不是在欺君嘛! 这是把君威置于何处了? 第29章 这玉佩,怕是拿错了 皇帝看到这玉佩一时间神色也有些古怪。 林婉萦有些高傲地扬了扬自己的下巴,想着就是要让这些长舌妇们知道,就算自己出身不好,这品位还是一等一的,谁也不能瞧不上她! 还是林曼荷先发现周围人的眼光多少带了些鄙夷,她也不识玉,只知道这是林婉萦偷换了太子的献礼,太子的献礼怎么会差呢? 她心下骤升怀疑,听得周身常婕妤同贺宝林悄悄地说着什么。 她听到只言片语几个字,似乎是说赝品,以次充好之类的话。 她心下一惊,抬头看见沈长安看自己的献礼出现在婉萦手中并不惊讶的表情,而是不慌不忙地举起茶盏呷了一口。 糟了,中计了! 她只能寄希望于皇帝,一双美目遥遥地望了一眼座上之人,眼中尽是恳求之态。 皇帝神情有些复杂,但是并未发火,只是缓声问道:“你这玉佩从哪里来?” 林婉萦看到皇帝这个态度,心下也是一惊,只得硬着头皮答道:“回父皇,是…奇珍阁…卖给婉萦的。” 皇帝听她这样说,面色更见迥异。 六公主沈念溪稚嫩的声音忽然打破了大殿中的沉默,她天真问道:“就是京城中前阵子说自己收到两千两假银票的那个奇珍阁阁主吗?他都闹到衙门去了,三姐姐怎么还敢买他的东西啊?” 沈长安举起茶盏掩饰自己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三姐姐,那阁主说自己买了一块青玉,不会就是你手里这一块吧。”沈念溪童言无忌,天真问道。 温妃忙回头制止她再说下去,带着歉意地对陛下笑笑说道:“小孩子家家,说话没个遮拦,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林婉萦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勉强说道:“婉萦从未给过假银票,还请六妹妹慎言。” 温妃一听她语气这样不善,护犊子的脾气也上来了,皱眉道:“念溪虽说得无心,可未必不是真相。陛下,相信您不会看不出这块玉是个赝品,那奇珍阁因为做砸人的买卖臭名远扬,这样一块仿得精致的赝品,未必在他那里不能卖上两千两银子。” 皇帝面色稍稍有些僵硬,说道:“婉萦初来京中,对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不能怪她。” 温妃见皇帝有意偏袒林婉萦,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而林婉萦一听此玉是个赝品,心中一惊,继而愤恨起来,凭什么沈长安买到赝品的过责要让自己背。 不等林曼荷阻止,林婉萦就上前一步跪下柔弱说道:“父皇,婉萦仔细看了眼这玉佩,这好像并不是婉萦想给父皇的献礼。” “你这话是何意?”皇帝皱眉问道。 “刚刚温娘娘说的什么赝品啊青玉啊,婉萦确实都不懂,但婉萦给父皇的准备的是一块白玉,是当时与太子殿下一起去买的。如今看来,这玉佩,怕是和太子的拿错了。”林婉萦泫然欲泣,委屈说道。 “这三妹妹的话说得有意思,刚刚不是还说是自己得了善缘,如今怎么又往卿卿身上推了?”大公主沈念真冷笑问道。 第30章 当众掌掴 林婉萦的脸白了一白。 皇帝看她这样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下一软,转过头来严肃地看着沈长安问道:“太子,事情是这样吗?” 皇后目光中有些不满地看了看皇帝,薄唇抿得紧紧的。 沈长安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盏,拱手道:“三姐姐在说什么,儿臣确实不明白。但儿臣——” 沈长安的目光投掷向林婉萦,继而浅浅笑着说:“论起此事来,儿臣确实也有责任。那日三姐姐要管儿臣借两千两银子,儿臣当时手上没有那样多的现银,一时间就没有借给三姐姐。” 林婉萦面上闪过不可置信之色,紧紧咬着嘴唇,带着恨意看着眼前这人。 “谁知三姐姐,竟然动了用假银票的心思……”沈长安笑笑,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会借给三姐姐的。” 林婉萦脸色青白,一双眸子狠毒地看着她,说道:“明明我们是一起去的……你……” 沈长安合了下掌,叫绮南把自己的贺礼拿过来,她拿过那个红木匣子,说道:“三姐姐说,拿错了和我的贺礼。可是——” 此时已近黄昏,晚霞流光柔和地照进殿内。 她轻轻掀起这个红木匣子,一时之间,耀眼之光从匣子中被释放出来,珠玉圆润,照亮满堂。 “三姐姐如何能拿错和我的贺礼呢?”沈长安浅浅笑了笑说道。 在座宫妃饶是见惯了金银珠宝,也从未见过如同这般明亮之物,周身圆润无瑕,浑然天成,有些个年龄小的公主们甚至捂嘴低呼。 不是沉不住气,实在是因为此物只应天上有。 如此之物,同周围的那枚赝品青海翠青一对比,那赝品的存在就显得尤为刺目。 殿内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还想攀咬太子呢,瞧瞧这东宫的气势,哪里能看上林婉萦手中的赝品呢? 林婉萦苍白着脸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长安从容撩袍跪下,道:“儿臣为父皇寻了这东海明珠来,就是因为儿臣上次见父皇晚间批阅奏折时,虽然有蜡烛照明,屋子里却总是不够亮堂。有此宝物,便不用担心了。” 她遥遥一拜道:“儿臣就借此明珠祝父皇日月长明,松柏常青!” 皇帝眉宇间露出欣慰之色,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懂事了许多。” 林婉萦站在原地,一双眼里透出无尽的怨毒,恨不得把沈长安就地撕碎。 皇后轻轻捋了捋鬓角,声音中带着威严开口道:“端成县主这般诬陷本宫皇儿,所欲何为?” 林婉萦听到皇后的质问脸色又白了几分,刚要开口辩解,只是“不”字还没有说出口。 殿内就听到“啪——”地一声,满堂皆静。 林曼荷毫不留情地掌掴了她,看都没多看一眼被打得跪到地上的林婉萦,长睫微微颤抖了几下,跪下说道:“还请娘娘恕罪,小女初来宫闱,许多事情还当在家中玩笑一般没有分寸,是妾身管教无方。” 她这一巴掌来得突兀,林婉萦怔愣地跪倒在地看着她,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31章 殿下,现在动手吗 皇后看她如此,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 “曼荷…”皇帝怔愣片刻,开口阻止道,“婉萦即便有错,也不能这般啊。” 林曼荷恭敬低头请罪道:“陛下宽仁,只是婉萦太过无法无天,妾身怕她愈发失了规矩。” 林婉萦捂着脸跪坐在地上,一双眼睛中渐渐涌出泪水,似乎对林曼荷的举动很是不理解。 姜还是老的辣啊,沈长安心下想道,林曼荷都这样表了态,当众掌掴,已是警告。 林婉萦污蔑太子之罪若旁人还想深究,可就是有些苛责了。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来做这个宽容的人吧。 沈长安从容说道:“父皇,母后,三姐姐或许只是想同儿臣开个玩笑,儿臣并不在意,也请父皇母后不要再追究了。” 温妃嘴角泛起讥讽笑意,看着林曼荷道:“太子殿下不追究是殿下宽厚,可林才人要如何给陛下一个交待呢?” 林曼荷抿了抿唇,一对柳叶眉深深蹙着。 沈长安见状向温妃娘娘执礼道:“温娘娘,虽说三姐姐的献礼不尽人意,但林娘娘献的匣子,我看倒是极好。” 皇帝挑了挑眉看着她,问道:“你想说什么?” “父皇,儿臣刚刚仔细观摩过了,这匣子用来装儿臣的东海明珠应是正好,明珠光采夺目,有些晃眼,但这玉匣子雾中透亮,若将明珠放入其中,定能将那光亮柔和一番,两全其美。”沈长安浅浅笑着说道。 皇帝本就不欲严惩林婉萦,听得她这样一番解围,很是高兴地说道:“卿卿说的有道理,林才人,你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林曼荷一愣,面色僵硬地一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林婉萦跪在地上,眸子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心中不断默念着沈长安的名字,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沈长安余光感受到她不友善的目光,嘴角微微弯了弯。 三姐姐,我可给过你机会呀。 “好啦!”皇帝大手一挥,叹了口气道,“今日本该高高兴兴的,都别跪着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献礼在皇帝的一句话下就结束了风波,皇帝又重命司乐坊奏乐。 美酒佳肴接连呈上,丝竹悦耳,歌舞在堂,一派富贵祥和之气。 沈长安在父皇的要求下硬着头皮吃了两杯酒,悄悄告诉江煜若她表现出醉态,就直接把她打昏就好。 江煜看了看旁边小人已然带了粉红的双腮,沉声问道:“殿下,现在动手吗?” 沈长安吓得忙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一只小手晃晃悠悠地指着自己说道:“不…不必,我还没…醉。” 江煜皱着眉看着她这迷蒙的样子,总觉得刚才就应该直接动手把她打昏。 好在天色渐晚,皇帝也没有多留众人,喝了几盏酒后就随着皇后回了长春宫。 沈长安被江煜拽着站起来,手中还拉着他的袖子,身上一半以上的重量都压在江煜身上。 抬头冲他天天一笑道:“江煜哥哥……又…又见到你了啊…” 江煜额角跳了跳,把人连哄带拽地骗上了轿辇。 上了轿辇,沈长安的脑袋就牢牢地靠在江煜肩头。 江煜有些嫌弃,把人扶起来坐正。 只是不消一会儿,那人的脑袋又黏过来,还更过分了些,整个人直接歪进了他怀里。 第32章 抱抱江煜哥哥 江煜刚想再把人推开,沈长安的小脸却愈发过分地往他怀中沉了几分,透着身上的绸缎面料,都能感受到怀中这人一张小脸的柔软。 江煜心下的某一个位置忽然涌上一股轻轻柔柔的暖意,就像带着热气的羽毛,浅缓无声地撩拨着他的心。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抚上这人的脸颊,手举到一半,人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己在干什么? 为什么…… 江煜心情有些复杂,手停在空中,僵硬地在袖中缓缓拢紧。 他皱着眉头看着怀中的沈长安,反思着自己为何会有想触碰她的冲动。 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仿佛碰见了世纪难题一般,死死地盯着沈长安半晌,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不是真的讨厌她的触碰。 江公子洁身自好十七年,从来没有女色近过他的身,更遑论男色,所以他看着眼前这小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中的缘由。 心下涌起一股烦躁,下意识就想把她推开。 谁知怀中那小人好巧不巧地就在这时双臂环上了他的腰,头还往他怀中蹭了蹭。 迷迷糊糊的沈长安只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颗扁扁的树,这树还自带一股子檀香味道,好闻得很,让人想再好好抱抱。 她嘴里喃喃念着:“江煜哥哥…你身上…香香的…” 怎么无论什么词汇,在她嘴里说出来都娘气得很? 又娇气又做作,惹得人心里犯痒。 江煜一时之间眸色暗了暗,身体僵硬,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目光毫无保留地投掷在沈长安的侧脸上。 那张小脸上睡意朦胧,长睫如瀑,秀气的鼻梁下红唇微翘,带着十足的女儿气。 本是想要推开她的,可这一时之间,看着她抱得安稳,心下一软,也就没再动弹。 左右自己是太子伴读,被太子这样抱一下,也没什么的吧。 江煜自我安慰地想着。 嗯,没什么的。 因为沈长安醉着,轿夫们都被告知着稳着些走,所以轿辇行得平稳又慢。 沈长安渐渐地就睡着了,晶莹的口水如同细线一般淌到江煜的身上。 江煜感觉小腹传来一丝丝凉意,低头一看,嫌弃地皱了皱眉。 但他的腰还是挺得笔直,生怕一个不小心压着怀里这祖宗。 落轿以后,整个东宫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煜把太子从轿辇里打横抱出来,众人没见过这场面,不知该背过身去还是视若无睹。 绮南瞧见这场面,连忙一路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煜的脸色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江煜面无表情地抱着沈长安,一字一句地说道:“喝醉了。” 绮南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殿下在陛下寿辰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才刚松一口气,眼睛余光又瞥见江煜衣服上挂着一串…… 晶莹的口水。 “江江江公子……”绮南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有些害怕,勉强开口说道,“奴婢帮您另找一件衣服吧……” 江煜神色僵硬,良久才吐出两个字,“无妨。” 第33章 又前功尽弃了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沈长安抱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绮南正有些焦急地等着她醒过来。 沈长安脑袋痛得厉害,看着绮南问道:“怎么了?” 绮南见她醒过来,面色一喜,举着手中的那碗汤道:“江公子嘱咐了,若殿下醒过来,喝了这碗汤就会不头痛了。” 沈长安有些奇怪地瞧了瞧她,道:“喝汤就喝汤,你急什么?” 绮南皱着眉头说道:“江公子说了,今日殿下若上课迟到了,太师要罚他是不会求情的!” “什么时辰了?”沈长安心上一惊,左手提着靴子,右手接过绮南手中的碗就灌了下去。 好苦! 醒酒汤都这般苦吗? 沈长安的小包子脸皱成一团,半天都舒展不开。 苦涩的味道留在舌尖久久不散,她看了看这天色,想着时辰应该也快到了,一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忙招呼绮南帮她更衣。 “你怎么不叫我?”沈长安哭丧着脸满室找着发带和簪子,冲绮南说道。 绮南亦在一旁忙活着,语气很是委屈地说道:“奴婢叫了…可怎么也叫不醒呀!” 沈长安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绮南急急地给她束好发,穿上冠后,她又慌慌张张地套上衣服,抬脚就跨出了门。 出门走了几步,沈长安揉了揉还在发痛的脑袋有些迷惑地说道:“昨日的事,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绮南在她身后跟着,边走边有些犹豫地嘱咐道:“昨日……您是被江公子抱回来的。” 什么? 抱……抱回来的? 沈长安哀叹一声捂住了自己的脸,自己这个殿下当的怎么这般丢人啊! “不仅如此呢……您的口水还淌了江公子一身……”绮南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长安猛地顿住脚步,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绮南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沈长安心一沉。 完了,谁不知道那江煜是个有洁癖的啊,自己这一觉,算是睡到阎王爷头上去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下恨恨想道,这下好了,这阵子好容易刷出来的好感,一夜之间,就掉没了。 沈长安哀叹一声,心情复杂,有一种前功尽弃的感觉。 赶到书亭去时,遥遥地看见太师已经朝这边走过来,她也不敢再多磨蹭,一路快步走过去。 抬眼看见了在桌案旁坐得挺拔的清冷男子,连忙讨好地跑到了他的身边。 “江煜哥哥……”沈长安不安地搓搓小手。 江煜面色冷淡,目不斜视地起身给太师执礼问安。 沈长安连忙也站起来,老老实实地作了一揖。 坐下之后,她又侧过头来看着江煜问道:“江煜哥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啊?” 江煜眉眼如山,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面色冷冷地把课本往她面前一推。 她瘪着嘴拿过那课本,叹了口气。 一抬头发现太师正直直地盯着她,沈长安吓了一跳,书被带着一抖,连忙老老实实地坐好听讲,再不敢造次了。 第34章 走林婉萦的路,让她无路可走 趁着太师去喝水的功夫,沈长安又讨好地拉了拉江煜的袖子,江煜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皱了皱眉,把沈长安的身子扳过来,抬手扶了扶她的簪子,淡淡说道:“殿下簪子歪了。” 沈长安任着他摆弄,心里仍记挂着昨晚的事,搓着小手问道:“你生气了吗?” 江煜不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那碗醒酒汤殿下喝完了吗?” 沈长安一愣,想起那碗汤,舌根好像还在微微发苦。 再一看这人微微勾起的唇角,饶她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红唇微微翘起,面色似乎稍稍有些恼,不过只过了片刻,她又抿了抿唇,一双杏眸很是虔诚地看着江煜说道:“只要江煜哥哥不生气,我喝十碗都愿意!” 面前小人眼眸中亮晶晶的,看得江煜微怔。 江煜缓声说道:“我没有生气。” 沈长安一听这话,登时就笑了,伸出软嫩的小手抓住了江煜纤长的手指道:“真的嘛!我就知道!江煜哥哥最好了!” 江煜喉结微动,又是那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头缓缓泛开,让人上瘾又让人心烦。 他不动声色地抽开了自己的手,淡淡道:“殿下专心上课吧。” 沈长安扁了扁嘴,刚才还微微噙着笑意的人怎么说冷就冷呀,活像个捂不热的冰块儿。 未来的首辅大人也忒喜怒无常了。 正巧太师也回来了,又执起书本开始绕圈,沈长安叹了一口气,收敛了心神开始认真听起学来。 中午下学,沈长安抻了个懒腰正要回东院去,门口的侍女忽然前来通报道:“殿下,端成县主求见。” 沈长安心下冷笑一声,到底还是来了。 她拉住江煜的袖子不让他走,遣人请了林婉萦进来。 林婉萦穿了一身草绿色如意袖裙,步子轻柔缓慢,整个人看上去委屈得很。 她进了东宫院内给沈长安行了礼后,一双美目就涌上泪水,盈盈地望着她想开口说话。 沈长安没给她这个机会,先她一步带了些委屈说道:“本宫与三姐姐无冤无仇,三姐姐为何日日来为难我?” 林婉萦小口微张,面露惊讶之色,感觉仿佛自己的台词被人抢了。 沈长安心下笑着暗忖道,俗话说得好,走柔弱娇花的路,就会让娇花无路可走。 林婉萦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薄唇动了又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姐姐在殿上那样攀咬本宫一通,本宫都可以不计较,不是三姐姐今日来,又是要干什么?”沈长安边说着边拉住江煜的袖子往他身后躲了躲,一双杏眸中带着些许惧意道,“本宫是怕了三姐姐了。” 江煜神色微动,感受到她往自己身后躲的动作,面色有几分僵硬。 他看着她这柔弱模样,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前一刻还兴高采烈的,这一刻就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仿佛真有几分惧意一般。 这个东宫小殿下,真是个有戏骨的。 周围侍女们见状都窃窃私语起来,这端成县主看着是个柔弱主儿,却没想到有副坏心肠,日日想为难自己的幼弟。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第35章 你相信我吗 林婉萦见众人如此,知道自己站不住理。 只得忿忿地把眼泪收了回去,想着日后再同她算账,她皱着眉平复了一番心绪,勉强笑着说道:“婉萦今日就是来给殿下赔罪的。” 沈长安躲在江煜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说道:“不敢当,不敢当。” 林婉萦极力压住自己心下的怒气,缓声说道:“婉萦自知那日说错了话,今日前来,就是想邀殿下午后一同游园的,咱们好把话儿说开了,别再生了嫌隙。” 沈长安心说不敢当,老娘和你的嫌隙大着呢,给一百个罐子浆糊都黏不上的那种。 沈长安小心地笑笑说道:“不是不肯给三姐姐面子,实在是本宫下午还要去跑马场练习骑射,本宫天资不足,只能后天刻苦努力来弥补了。” “你……”林婉萦没想到她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沈长安委屈地撅了撅嘴,道:“本宫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江煜哥哥。” 她抬眼看了一眼江煜,她从进院起这双眼睛就一直盯在沈长安身上,竟然才仔细端详起这位长身玉立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墨色卷云绣长褂,眉若远山,眸色清冷,确为天人之姿。 林婉萦看了江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沈长安戏谑的表情一时之间有些羞赧。 任他再长得一副好皮囊又如何,还不是江府的一个私生子,上不了大雅之堂之人。 想到这里,她的面色又带上几分倨傲,看着江煜。 江煜垂眸,并未看她,只淡淡道:“殿下午后确有武课。” 沈长安脸上挂上笑容,坦诚说道:“看吧,本宫没诓你吧。” 林婉萦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地说道:“那婉萦就改日再来找殿下同游,今日如此不凑巧,便罢了。” 沈长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嘻嘻地说:“三姐姐,本宫日日都有课的,日日都会不凑巧的,你还是别来了。” 那离去的身影僵了一僵,林婉萦脸色羞恼,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没有回头就快步走了出去。 江煜和沈长安回了东院,打算午歇之时,江煜冷不防地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如此不喜端成县主?” 沈长安见他这样一问,心下一慌,摆了笑脸出来打算搪塞过去,说道:“因为她换了我的献礼呀。” 可江煜哪里是好糊弄的人,一双眸子清清冷冷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实话。 沈长安叹了口气,垂了垂眸子,沉吟了良久,缓声说道:“她害过我。” 江煜一怔,面前坐着这人是东宫太子,林婉萦一个江南小户人家的女子如何有本事能害到她头上来。 沈长安没有多做解释,抬头看着江煜,一双眸子澄澈又真诚,问道:“江煜哥哥,你相信我吗?” 江煜怔愣地看着她,那眸中装满了小心翼翼地期待,似乎生怕他说一个“不”字。 鬼使神差地,江煜轻轻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这样,沈长安一双眸子登时灿若繁星,笑着勾住了他的手。 第36章 东宫殿下天资过人 五月初,初夏的暖意愈发沁人,宫闱内的蔷薇花都一簇簇地开起来,那争奇斗艳的景象让宫妃都自叹不如。 两个宫女走在砖红宫墙旁,手中端着各宫主子换下来的衣裳,髻上穿着碎玉流苏的宫女边走边说着:“你听说没有?” 另一个簪着两朵蔷薇的宫女看她一脸八卦神色,也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怎么啦?” 穿流苏的宫女神秘兮兮地附到她耳畔说道:“大家都说呀,东宫那太子转了性子啦!从前不学无术的,如今能都能拎起五力大弓啦!” 戴蔷薇花的宫女很是惊讶,捂嘴问道:“真的假的呀,从前不是连二力半都拉不开吗?” 那宫女煞有其事地认真说道:“可不敢说假话……” 面前迎面撞见一个人,内务府总管阴柔而威严的声音传到这二人耳朵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宫墙里的事还由得你们置喙?” 二人一看见内务府总管,脸上八卦神色立减,老老实实地请了礼便赶紧走了。 总管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又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瞧跑马场的方向。 跑马场传来侍卫驯马,弓箭相错的铮铮之声。 那个传说中不学无术的东宫太子,倒确实不同以往了,该刮目相看了。 …… 跑马场上,阳光毫无保留地普照下来,沈长安闭上一只眼,搭弓拉箭,箭矢破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铮”地一声,箭矢钉上靶子,旁边报靶的侍卫侧头报道“九环”。 站在沈长安旁边的萧景行瞠目结舌地睁大了眼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九…九环?” 沈长安吐舌一笑道:“萧公子,十环我也是中过的,只不过始换了五力半的弓,用起来有些不顺手罢了。” 萧景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可置信地说道:“殿下,自从那林氏进宫之后,宫里人多传你中邪了,我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没想到是真的……” 沈长安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骂道:“萧景行,我是天资过人好不好,从前只不过我多让着你们而已。” 萧景行挠挠头,面色复杂地问道:“你?天资过人?” 此前,东宫太子喜音律歌舞而不喜读书武艺是人人皆知的事。 要说谁人随便敲一个琴音太子就能辨出来是几弦几律,他信。 但要是说太子随手一射就正中九环还是因为什么天资过人,他只能当太子是中邪了。 萧景行用求证的目光望向江煜。 江煜一时沉默,他虽然从未夸过沈长安天资过人。 但这,或许确实是事实。 陪读太子这些日子,他就发现她在诗文上确有过人的天赋,有时作诗用词之妙甚至过他三分,连太师看过都称好。 虽有几分女儿态,却有十足的坚韧劲儿。 而在武学上,沈长安虽然天生力气小,不及旁个众人能拉大弓,但却一点即透,加上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一次不行就试一百次。 多少个夜晚,侍从都歇下了,繁星寂静,她还坚持要在跑马场一只一只箭矢的破空,不射到靶心绝不放弃。 第37章 得贤杰而天下治 迎着萧景行探寻又不敢相信的目光,江煜缓缓地点了点头。 萧景行一张嘴张的老大,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正洋洋得意的沈长安。 “我不信!”萧景行很笃定地说道。 沈长安摊摊手,无所谓地说道:“萧大公子,你信不信由你,只是七月春猎,可不要输给我这个女——” 话刚说出口,沈长安就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只是再改口已经来不及,她只得拖长了这个音。 萧景行疑惑的看向她,问道:“愚?愚什么?” 沈长安吸了一口气,说道:“我是说,我这个从前天资愚钝的人,你可不要输给我。” 萧景行拍拍胸脯,不服气地道:“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沈长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萧景行是户部尚书萧成恩的儿子,虽然嘴上不饶人,心地却是个无比正直善良的。 上一世他做了工部侍郎之后,给太后上了一书奏折,批判太后自坐朝政的行为,结果在太后的授意下,被一众大臣合起伙来挤兑,硬说他有谋逆之心,人也下了狱。 她心头有些触动,一时盯着他,半晌没有移开视线。 萧景行的手一拍她的肩膀,问道:“喂,怎么了?被我吓到了?” 沈长安一惊,回过神来,忙笑道:“没事没事,萧大公子,快练你的箭吧,你若是七月春猎给你爹丢了脸,你爹不得寻藤条子抽你?” 萧景行略一皱眉,深觉有理,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出来,抱怨道:“就你知道得多!” 江煜在沈长安背后瞧着她,把小家伙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暗了暗,沉默着没有做声。 …… 晚间用过晚膳,沈长安抚着肚子乖乖地做到书案边坐好,等着江煜给她补习。 没办法呀,基础实在是不扎实,有失一国储君的风范。 沈长安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怎么不再早回来个几年,这样就不会被人当成一个大器晚成的中邪太子了,而是从小就熟读诗书兵法的神童少年了。 好在有个好先生,江煜每天对她都是极有耐心的,只要她肯学,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教给她。 他给沈长安温习治国策的时候,翻到《选任贤能传》,一句“得贤杰而天下治,失贤杰而天下乱。”映入沈长安的眼帘。 “贤杰……”沈长安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思索着。 “知人善用,亲贤臣而远小人,方得天下安。”江煜坐在沈长安旁,手指翻着书页,缓声说道。 “江煜哥哥,我的天下有治啦。”沈长安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笑着看着他。 江煜抬眸看着小家伙笑意盈盈的脸,翻书的动作顿了一顿,轻声问道:“怎么讲?” “得贤杰而天下治,我得你啦!”沈长安眸色亮晶晶地望着江煜,一张小脸上是美滋滋的神色。 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江煜一怔,回过神后唇角微勾,缓声道:“殿下怎知我是贤杰?” 沈长安眨眨眼睛,抿了抿嘴唇说道:“我三月份的时候做过一场梦,梦里你是个善良的大英雄。” 所以就算是这世上只有一个贤杰,那个人也一定是你。 第38章 给江煜哥哥端一杯花茶 一日休沐。 春风送暖,吹在人脸上和煦得很,墙脚几朵月季向阳开着,很是招摇。 沈长安近日接连受了太傅和太师的好多表扬,心情大好,正满东宫寻摸着东西想亲自给江煜做点什么,算是谢他多日教导之恩。 绮南跟在她身后劝了老半天,诚恳说道:“殿下,您还是别下厨房了,若炸了厨房,再伤着您自个儿。” 沈长安撅嘴瞪了她一眼,一转眼忽然发现东院一小块篱笆圈起的地种了一株很漂亮的花。 这花孤芳独秀,只长了这么一小枝,说月季不像月季,说蔷薇亦不像蔷薇。 粉色的花瓣包绕着中间细小的花蕊,沈长安凑近一闻,那股清丽的味道沁入她的鼻尖,她开口赞道:“好香呀!” 她回头问绮南道:“咱们院儿什么时候种了这么香的花啊,怎么不多种几株?” 绮南瞅着这花漂亮,却一时之间叫不上名字来,心中思索了良久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应该不是种的,是株野的。” 沈长安打量这花良久,心头忽然有了主意,笑嘻嘻地央绮南去找了筛碗,说道:“让我来给江煜哥哥泡一碗花茶吧!” 她把那花整朵揪了下来,心下抱歉道,“委屈你啦,毕竟我要给江煜哥哥做花茶,一定要用最好看的花!” 沈长安去了厨房一顿摆弄,好险没烫到手,不过总算也是泡上了一盏。 绮南在一旁皱眉看着,犹豫说道:“泡花茶是不是要用干花呀……” 沈长安撇撇嘴道:“你懂什么,茶要新鲜的才好喝!” 她把花瓣筛出去,留下一盏清茶。 茶香伴着花香清新沁人,氤氲的雾气蒸起来,闻得人心里一暖。 江煜哥哥一定会喜欢的!沈长安心下美滋滋地想着端着托案就往书房里走。 江煜正在案前徐徐写着什么,沈长安乖巧地走到他身边,谄媚笑笑说道:“江煜哥哥,我来给你奉茶了。” 江煜听她这话心下生了几分警惕,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这般样子? 江煜接过茶盏,徐徐问道:“你是闯了什么祸?” “没有没有,就是想来感谢感谢你。”沈长安小脸上堆满笑意,明眸若点漆,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煜抬眸看了她一眼,轻轻推开手中茶盏的茶盖,一缕清香扑面而来,倒是好闻。 江煜举起茶盏,莫名觉得这香有些熟悉,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什么花?” 说罢便饮了一小口。 “就是东院里的,一株孤孤单单的粉色野花。”沈长安不经意地说着。 江煜动作一顿,刚饮的那口茶呛咳出来,转头头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嗯?不好喝嘛?”沈长安狐疑地看了那茶盏一眼,想端起来自己尝尝。 江煜按住了她的手,面色僵硬地说道:“有毒。” “嗯?”沈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夺过茶杯,神情关切地问道,“江煜哥哥…你你你没事吧?” 江煜缓缓抬眸看她一眼,有时候,他真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欠她的。 第39章 殿下被罚抄书了 霎萝花是四大毒花之一。 生于九印山口,因其山上常有孤狼野熊出没,所以世间少有人有实力能去采这株花,在世上流传也甚少。 花中有小荚,荚中是花种,花种养六年结一朵,成熟期为一年,所谓越熟越毒,即谓此花也。 花种百两金子一颗不说,养起来还极费心力,成熟期的一年必须保证花朵毫发无损,才能有剧毒之效,否则破毒格,虽有毒却不至于入口封喉。 江煜沉默着,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一下沈长安,在这花没完全成熟的时候摘下,没有一举要了他的命。 这株价值百金并且他养了六年的霎萝花,就这样被沈长安泡了花茶。 江煜额角跳了跳。 “沈长安。”他沉声唤道。 “嗯?”沈长安从没被人叫过大名,一时之间眼睛睁的大大的,屏着气等待发落。 “《治国论》抄二十遍。”江煜从案前起身,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治治治……国论? 沈长安觉得自己脑仁子有些发疼。 这十八页的文章要她抄二十遍?沈长安欲哭无泪,谁让自己泡了朵毒花给他,他没觉得自己是成心谋害他性命就不错了。 沈长安嘟着小脸坐在桌案前,一笔一画地写着,江煜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觉得此人愈发可恨,当初就该把她从屋檐上扔下去让那奇珍阁老板给抓了去。 沈长安写着写着,手上有些发酸,便想着偷懒耍滑了,瞧着江煜的脸色故作不经意的问道:“江煜哥哥,你可知道松逸楼吗?” 江煜翻书的手指一顿,神色微动,抿了抿唇道:“不知。” 沈长安听到他说不知之后忙跑到他身边,笑吟吟地给他说道:“都说那松逸楼表面是个茶酒楼的雅阁,其实是个买卖消息的地儿,有多少朝中高官去那里交易消息呢,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江煜微微抬了抬眼帘,沉默地看着她。 沈长安见他不为所动,连忙继续说道:“江煜哥哥难道就不想去看看有什么高官在里面交易了什么消息嘛?” 江煜垂眸冷漠道:“不想。” 沈长安嘟了嘟嘴,继续放出自己所知道的猛料密辛,悄悄附在他耳畔说:“对了,还听说那玄天阁阁主和这松逸楼的阁主二人很是交好呢,坊间多传,二人是断袖之交呢!” “沈长安!”江煜脸色一黑,皱着眉头,忍无可忍地把面前这小人拎起来放到桌案前,冷声说道,“四十遍!” 沈长安委屈巴巴地趴到桌案上,心说江煜哥哥怎么这么纯良正直啊,坊间的八卦话都听不得。 沈长安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背影说道:“江煜哥哥,我若是抄完了,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呀。” 沈长安心里的算盘打得精明着呢,趁如今她还没有涉身朝政,应当多掌握几个重臣的消息才是,就算将来他们不能为自己所用,也要忌惮自己手中的把柄,从而不敢加害于她。 还得了解了解谁人是贤杰,谁人是奸臣啊,这才能做到知人善用嘛! 江煜仿佛知晓她的想法一般,并没有一口拒绝,只是淡淡地说:“殿下如今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七月秋猎上才是。” 沈长安听出他语气中的动摇之意,连忙笑着问道:“若我能在七月秋猎拿到好成绩,江煜哥哥肯带我去吗?” 江煜不置可否,起身出了书房。 沈长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喜。 有戏! 第40章 太子殿下疯啦 沈长安小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一叠宣纸,敲了敲江煜的房门。 “进。”江煜淡淡说道。 房门被沈长安慢悠悠地撞开,沈长安抱着一叠宣纸恶狠狠地放到了江煜的书案上,抱怨地揉了揉自己的小手道:“我写完啦!” 江煜沉默的看着这叠宣纸的底面,未干的墨迹晕到书案上的画作上。 那是前朝大画室洛易所作,他正在分辨前朝的工笔笔触,还没等他鉴赏完,这画上最精致的孔雀羽毛就被毁了一半。 毁画之人正扬扬得意地抬着头,邀功一般的等他检查这四十篇《治国论》。 江煜眉心直跳,冷声道:“你给我出去。” 嗯?沈长安一愣。 什么嘛,未来的首辅大人也太不好哄了。 她都认认真真地抄了四十遍了,竟然看都不看就让她出去! 出去就出去,当她东宫太子是个没有脾气的吗? ……… 一刻钟以后,一个小人摇着江煜的袖子,小心翼翼又讨好地说道:“江煜哥哥,你怎么还生气呀?我真的不是有心要毒你的……” 江煜神色淡淡,看着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沈长安,垂眸道:“知道了,我没有生气。” 还说不生气呢,都不愿意理人了。 沈长安委屈巴巴地拉住他的手,一双大大的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笑道:“那既然江煜哥哥不生气了,能不能带我去松逸楼呀。” 父皇派江煜来她身边做太子仆射就是为了看着她的,若他不点头,沈长安想出东宫的门都是休想。 江煜眸色淡淡,看着那被面前小人拉过的手,唇角微勾,缓声道:“在七月春猎赢了我,就带你去。” 沈长安:“……?” 开玩笑呢? 不过沈长安是个百折不挠之人,听着他说了这话之后,腆着脸朝江煜笑笑道:“那就要劳烦江煜哥哥多让让我了。” 江煜眼眸半阖,薄唇微张,吐出冷冰冰的三个字:“你做梦。” 沈长安沉默了,脸上笑意一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出了房门。 江煜想着这东宫太子果真还是个娇娇儿,听不得重话,微微叹了口气,就起身想搬开那摞宣纸,他垂眸看去,不得不说,东宫小殿下的字倒是有了几分长进。 临摹了四十篇他亲自誊抄的《治国论》,如今这字隐隐和他有些相像。 他心头微动,放下那摞宣纸,继续研究起那幅画上没被墨迹污染的部分。 华灯初上,东宫内烛火通明,绮南看着坐在房内气定神闲作画那人,在门口踌躇了半天。 江煜抬眸,问道:“有什么事吗?” 绮南站在门口,脸上有些焦急说道:“江公子,您快去跑马场看看吧,太子殿下疯啦!” 说罢又觉得自己用词甚为不当,捂住了自己的嘴。 江煜挑了挑眉,拂袖起身。 心下略一思索,想着就下午那样几句重话,她就受不了了? 他皱了皱眉,不日前才觉得东宫小殿下是个聪慧的,仔细培养来也会有经世之才。 如今还不出半月,怎么就这般不堪用了? 第41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跑马场上人迹稀少,只有寥寥几个清扫的侍从,远远地看着那个瘦小而坚定的背影,众人皆不敢靠前,生怕被她一箭穿了脑袋。 江煜来到跑马场的时候,半圆的月亮已经沉沉的压下来,好在是个晴朗的天,借着星月的光亮,还有几个侍从在旁边颤颤巍巍地拿着烛台,倒也看得清靶子。 站在射箭台不断的弯弓搭箭的是一个倔强的身影,一箭接着一箭,像是不知道疲倦一般—— 东宫小殿下紧抿着嘴唇。 认真地,专一地,坚决地,几乎是固执地却仍然饱含信念和希冀,心无旁骛地朝着那个十环的靶心,不断的努力。 江煜一怔。 面前那个小人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单纯而倔强地在和靶心斗争着,想明明白白要个输赢。 明明夜色如漆,可这个往日被人瞧不起的东宫小殿下却好像身带光环,每一支箭矢被她专注地射出去的时候都在熠熠生辉。 周围所有的星辰都为她的执着而黯然失色。 江煜看着神色微动。 他心中明白,她不是为了去松逸楼,她只是想要赢,只是想为东宫正名。 她的射箭功夫在她日复一日的练习下,早就有了大长进,她也早就可以射到十环了,只是如今还总是射不到靶心最正中的位置。 可是她的目标只有靶心,不是靶心,哪怕再接近,都是失败。 失败便失败,她偏有一股子血吞牙的勇气和毅力,她没有放弃。 沈长安自己心中知道,要想赢了江煜,以她这样速成的骑射实力是毫无可能的。 可她就是想试一试,想搏一搏。 就是不想认输。 不想被世人说,东宫无才无德,朝政无助。 不想再重来一世,也只能抱着江煜这根救命稻草,自己却救不了自己。 她是从黑暗中爬上来的人,是从烈火中醒过来的人。 是经历过人世间所有绝望却又被上天网开一面告诉她可以再来一回的人。 护国寺老道士曾对她说,再世有望破此命局。 可她不想要有望。 既然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绝不会白白活着! 她凌厉地从箭筒中又抽出一支箭来,熟练地搭弓屏息,嘴角勾起坚定的笑意。 我,沈长安。 此身此世,必破此命。 利箭染上星月清辉,在她手中凛冽破空而去—— “我命由我,不由天。”沈长安轻声说道,字字坚定入人心。 随着一声闷响,箭矢倏然钉在靶心,不偏不倚,正中十环。 江煜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瞧着那终于钉上靶心的箭,紧抿着的唇终于松了一松,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她转头朝他粲然一笑,笑容明媚胜天边皎月,眸色晶莹如星辰,袍裾被微风吹得微微漾起,层层叠叠地绽在江煜的眸子中。 “江煜哥哥——”她甜甜叫道。 眼帘微垂,用笑意藏住了后半句话,那是少女隐秘的心事。 我,想并肩站在你身旁。 江煜迎上她澄澈的目光,少年在月光下的颀长身影被镀上星辉,讳莫如深的外表下,眸色微动,一颗心微不可闻地停跳了一拍。 第42章 不想给你丢人 继上次沈长安一箭中了靶心之后,江煜对她的要求也愈发严格。 干脆直接扔给她一把七力的大弓,原本用五力半的弓能中靶心了,如今换了七力的,长时间举着都费劲,更别说中靶心了。 她去同江煜抱怨,江煜也只是神色淡淡道:“参加秋猎的人大多拉十力弓,最不济的也要拉七力,殿下若连七力弓都拿不起,可就连参加秋猎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长安一听这话,皱着眉鼓了鼓腮帮子,终究还是没说什么,乖乖地出去拉练了。 于是在那个炎热的靖和二十七年六月,往年都在避暑宫殿内乘凉吃冰果的东宫太子,抛下了一切贪玩享乐的时间,日日到跑马场拉练。 知了醒了她就醒,月亮不睡她不睡。 就连每日晨起时,第一件事都是做出拉弓的样子,朝着高高的房梁放一记空弓,执着地如同魔怔了一般。 往日和太子交好的狐朋狗友们都看不惯她如今这个做派,最开始还人人打赌她会坚持没两天就放弃,结果这一转眼到了六月,那个从前拉二力半都费劲的小殿下如今堪堪拿起七力大弓,一身沉稳肃杀之气,让人实在不敢轻视。 虽说日日在烈阳下晒着,好在偷了付承羡的一瓶花容露,那东西香香糯糯,让沈长安自己都想咬一口尝尝。 日日抹着这东西,倒也没有晒黑,据说很是珍贵,是连付承羡自己都不舍得用的好玩意儿。 是沈长安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从他手里骗到的。 临骗走时付阁主还愤愤不平地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江煜的童养……” 沈长安没听清,问道:“什么养?” 可是付阁主看了一眼江煜的脸色就连忙闭了嘴,沈长安侧过头看江煜隐隐发黑的脸色,有些不明所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距离秋猎的日子也却越来越近,沈长安也愈发的紧张,每日除了练骑射就是拜神佛,小脸儿虔诚无比,嘴上念念有辞。 江煜看得好笑,见过信神佛的人,却没见过这么大的小人儿也信神佛。 可看她那一副认真又专注的样子,江煜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每日的努力自己都看在眼里,希望有个结果,也是自然。 有一日二人在跑马场歇息之时,江煜看她对弓箭那副至死方休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她道:“你就这么想赢我?” 沈长安的杏眸微微垂了垂,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只是不想给你丢人。” 江煜一怔,眸色微动,良久没有说话。 其实沈长安没有将实话全盘托出,她的确是不想给他丢人,想让他继续留下来做自己的太子伴读。 虽说父皇给了额外的恩赏,让江煜担当太子仆射,可当初答应母后的事情,她还是想亲自做到。 其实她更希望赢的人,不是江煜,也不是那些世家公子们,而是她自己。 上一世的她自己。 沈长安的眸色倔强而坚定,轻声笑笑说道:“江煜哥哥,后日陪我去一趟护国寺吧。” 第43章 再会老道长 护国寺内。 靖和二十六年六月三十那日,十岁的沈长安来这里求了一支两世签。 靖和二十七年六月三十那日,护国寺依然古树葱郁,庙宇恢弘。 可沈长安却不似当年那般懵懂,一张小脸坚定又倔强地走进寺内,身旁还多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 那男子一袭玄衣墨袍,眉宇轩昂,轻轻拉着沈长安的手,如同护佑她的神明。 护国寺的老道长浅笑吟吟地看着远远走来的沈长安和江煜,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道长。”沈长安浅笑着合手作揖问安。 那道长轻轻捋了捋胡子,眼中眸色和蔼深沉,盯了她半晌,缓缓说道:“殿下,好久不见。” 声音悠远,仿佛隔了漫长的岁月,沈长安瞳孔微缩,喉咙亦是一紧,神色微动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道长和蔼一笑,出言说道:“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了一年之久了。” 沈长安回过神来,连忙笑着顺着道长的话说道:“是啊,瞧我这记性。” 江煜感觉她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还沁出了几分汗意,微微垂眸看了看她。 “殿下成长了不少,”老道长笑着打量着她,又侧过头去看了看旁边这位风华绝世的少年,继续说道,“也有一位良友陪在身边,是殿下之幸。” 沈长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笑着道:“得江公子,确属我幸。” 江煜闻言微怔,心头那块柔软涌上温热,如同被包裹住了一般。 是一份他不想承认的情感在作祟。 他薄唇抿了抿,眸色微暗,淡淡道:“殿下今日来此,不是来求签的吗?” 沈长安经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一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对对对!我要去求签了!” 说罢就松开江煜的手,直冲大殿里跑去。 江煜被她松开的手在云袖中缓缓拢紧,心下平白生出几分恼意。 老道长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和蔼笑着,不经意地说道:“公子为何不敢直面自己的心呢?” 江煜面色微动,薄唇抿得紧紧的,否认道:“我没有。” 老道长云淡风轻一笑,看着沈长安跑去殿中的背影,也缓缓朝大殿走去,边走边轻声笑道:“真是不坦诚啊……” 等到老道长和江煜都走进来时,沈长安在殿内早已紧紧的抱住那个签筒,神色紧张,有些结巴地朝老道长说道:“我…我想为明日秋猎求个签。” 老道长柔声道:“殿下请吧,心诚则灵。” 沈长安闭上眼睛,握着签筒的小手微微发抖,刚要摇晃,忽然睁开眼睛来说道:“等一下!” 老道长和江煜抬眸看着她。 她微微皱了皱眉,咬着嘴唇道:“我…我…” 我害怕。 老道长仿佛能洞悉她的心思一般,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说道:“不要紧张,殿下。” 江煜也轻轻覆上她握着签筒的手,目光柔和道:“殿下莫怕。” 沈长安眼圈红了一红,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前阵子还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呢,如今竟还是怕落下一支和上一世一样的签。 她闭上双眼,面色虔诚而真挚。 信女沈长安求签,不求事事圆满,只求天道酬勤。 给我一个结果吧,让我有重拾旧山河的勇气—— 签筒一阵摇晃,一根签子清脆地掉到地上。 第44章 秋猎开幕 竹签清脆落地,沈长安却许久不敢睁开眼。 江煜伸手拉起那只签子,签文上的“吉”字映入眼帘。 签文是一首小令。 “似玉藏深石,休将故眼看。一朝遇良匠,终见宝光寒。” 江煜眸色柔和起来,是一只厚积薄发的签文啊。 他抬起眼来,看见沈长安正神色紧张的看着他。 他把签子放进沈长安的手中,唇边泛开笑意说道:“殿下会得偿所愿的。” 沈长安看着那个吉字,如同得到了上天的肯定一般。 看来上天这一次,终于愿意站在她这边了。 一时眼眶有些发热,也跟着笑道:“真好。” 虽玉藏深石,可经历一番艰辛的打磨,还是终将拨云见日,锋芒动天下。 这样的签,沈长安很喜欢。 老道士看着她的笑容,柔声说道:“殿下可放心了吧。” 沈长安用力的点了点头,目光深深地朝着老道士认真说道:“多谢您。” 老道士温和颔首,沈长安开心地拉起江煜的手,道:“我们回去吧。” 看着江煜拉着沈长安离开的背影,老道士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便是这样好的关系,也终将有一日……” 老道士缓缓掐指,算到一处时陡然抬眸,笑了笑叹道:“也罢,万事自有天意。” ……… 翌日清晨,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天边刚刚透过一丝亮意之时,整个皇城就忙碌了起来,备车马轿辇,准备前往西山。 各家的世家公子哥都得了家中娘亲的好一顿嘱咐,萧景行也不例外。 他的娘亲正手脚忙乱地帮他熨好云衫边的每一寸褶皱,一脸紧张地细细叮嘱道:“今日秋猎,你可不能给你爹丢了脸!” 萧景行脸上有些无奈,道:“丢不丢脸的不说,我如今是连太子的骑射都比不过,今日前去恐怕也不能得什么好彩头。” 他娘微微蹙眉,都说那东宫太子不学无术,难道骑射功夫了得吗? 她沉思了片刻,说道:“太子比不过便比不过吧,左右也是东宫殿下,僧面不看还要看佛面,你让几分就是。” 萧景行苦笑说道:“殿下如今可不需要我相让……” 一旁的萧景栾听他这话有些不解,道:“倒是奇了,旁个人都说是要去看那位东宫的笑话,你倒是这般高看他。” 萧白氏瞧了一眼这位柳姨娘所出的次子,眉眼中带了几分不喜的神色,开口喝道:“怎得这番没规矩,你是什么人,也敢对东宫太子置喙?” 萧景栾被她这样呵斥一番,嘴唇紧抿,面色青白地就出了门去。 “我是什么人?”萧景栾走到马厩旁边,牵出自己的马,目光很是不屑地轻声自言自语道,“我就是今日赢了东宫太子的人。” 萧景行和萧景栾策马到了宫城门口,看见皇帝的明黄色轿辇正停在大列的中央,萧景行下马缓步走过去,隔着轿辇和皇帝请礼道:“臣萧景行参见陛下。” 皇帝免了他的礼后,掀开轿辇的帘子冲他温和一笑道:“景行如今也长这么大了,你父亲呢?” 第45章 东宫太子原来近男色 萧景行一改往日的不羁做派,沉稳说道:“家父近日抱恙,此番秋猎不能一同前去了,深觉有负皇恩,所以派了臣和二弟前来替父参猎。” 皇帝赞许地看着眼前已经高大了很多的男孩子。 萧景行身着一身青色竹叶绣长袍,周身利落干净,面若桃花,目似朗星,已经有了几分稳重的味道。 皇帝关切问道:“你父亲的病可严重?” 萧景行抬手作揖道:“劳陛下记挂,只是略感风热,如今天气炎烈,不愿意见好罢了。” 皇帝点了点头,看着周身礼节分毫不差的萧景行,面色柔和地说道:“你父亲能得子如你,也算是他的福分。” 萧景行一哂,道:“陛下说笑了,您能得子如太子,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皇帝笑了笑,说道:“那今日就看看你们都长进多少,比一比到底是朕有福气还是你父亲有福气。” 萧景行合手作礼,笑称:“是。” 一旁的萧景栾虽站的远些,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就因为自己是庶出,所以才不能和长兄一同到皇帝面前请安。 萧景行在前面听着皇帝的夸赞,自己却只能在这里牵着马,他心下愈发愤愤不平起来,看着萧景行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恨意。 今日,就要让这些人看看,萧家不只有一个萧景行! 萧景行答完皇帝的话之后,侧过头发现正有一个小人在笑吟吟地朝他招手,正是前阵子被他嘲笑过的沈长安。 他打量了一番四下里无人注意,便走了过去。 沈长安笑着打趣道:“你在我父皇面前,可真是像个人样啊……” 萧景行见身边没什么人,立刻就换了姿态,刚刚的稳重与神气都懈了一半下去,长出一口气道:“真是累啊,要不是我阿娘嘱咐我不要给我爹丢人,我才不这么端着呢!” “那是你的二弟吗?”沈长安指了指那边勒着马踢着石子的萧景栾问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沈长安的目光骤然冷了一瞬。 萧景栾和林婉萦,可是有一段故事呢。 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儿了,一时倒也不急…… 沈长安正出神地想着,肩膀骤然被人一拍,萧景行好奇地看着她问道:“想什么呢?” 沈长安连忙摇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萧景行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远远的萧景栾,二弟身形颀长,眉宇间有些阴沉,倒也有几分病态美的味道。 萧景行想起她刚才那好像要把人牢牢记住的目光,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绕着圈打趣她道:“都说东宫太子不近女色,原来,是近男色啊。怎么?好我二弟这口?” 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萧景行这话说得像登徒子,她的一瞬间脸涨得通红,喊道:“你你你,你说什么呢?” 萧景行看她这幅样子,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江煜在沈长安身后忽然揪住了她的领子,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脖颈,让她不由打了个寒战。 “殿下,该出发了。”江煜眸色冷冷,面色隐隐有些发黑。 沈长安示威般地和萧景行做了个鬼脸,转身乖乖地拽住江煜的袖子,跟着他上了轿辇。 第46章 首辅大人的喜怒无常 上了轿辇之后,沈长安却觉得气氛隐隐有些不对劲。 江煜在她身边坐着,明明是七月艳阳天,她却没由来地觉得这轿辇内有几分凉意。 她狐疑地撩开帘子看了看,外头艳阳高照,明媚灿烂的日头在朗朗的晴空上高高挂着,仿佛在大声喊着委屈。 “真是奇了……”沈长安抱抱胳膊,不知道这马车中怎么这般冷,可是放了冰块吗? 冰块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她这些动作。 “江煜哥哥,你冷不冷呀?”沈长安扯了扯江煜的袖子问道。 江煜不动声色地收回袖子,他也不知道为何听了那些话之后,心下就莫名的恼起来。 当下烦得很,看见她就烦。 他不答她的话,反而是开口淡淡说道:“那萧二公子应该没有断袖之癖,我曾见他日日出入花楼。” “日日出入花楼?”沈长安正想着如何打散萧景栾和林婉萦这对鸳鸯呢,江煜就给了她一个大线索。 她面色一喜,连忙继续问道:“江煜哥哥,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吗?” 江煜眉心跳了跳。 日日出入花楼的男人你也看得上? 还要这般投其所好? 他眼眸微垂,眼底涌上一丝怒意,薄唇紧抿,良久都没有说话。 沈长安见他又是说话说了一半,有些着急,连忙又是哄又是求的拉着他的袖子,央道:“你就告诉我吧,江煜哥哥——” 还没等她说完,江煜就一把抓住了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问道:“沈长安,你喜欢男人?” 手腕被他抓得隐隐发疼,她下意识地往回抽手,却挣不开。 被他这样一盯,沈长安没由来地紧张起来,心跳立马加速起来,眨了眨眼睛支吾着说道:“我……我……” 江煜的目光冷冰冰的,一点儿都没有往日的温柔神色,沈长安有点儿害怕,咬了咬嘴唇,心下想着断袖这事儿恐怕在他眼里比天都大,连忙摇头否认道:“不喜欢不喜欢,我怎么会喜欢男人呢!” 江煜听到她这话,眸子一瞬间暗了几分,慢慢放开了她的手,手指收回云袖中缓缓拢紧。 他靠在轿辇的软垫上,缓缓阖了眼。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沈长安见到他这样子,立马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反思了半天也没反思出个所以然,嘟着脸坐在一旁,神色有几分委屈。 明明有的时候是温柔的,偏偏过一阵子又会冷漠至极。 沉着脸的样子,让人一点儿都不敢靠近。 明明她都这么努力和他好好相处了,可他似乎还是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样子。 这样冰火两重的体验,真的不好受。 马车一路平稳地向西山驶去,二人心中各藏心事,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驾车的侍从霍纲见证着二人罕见的一路沉默,不知为何感觉这轿辇中传来阵阵凉意,他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小声念叨着:“真是好一天赖一天啊……” 江煜沉默地望着轿外,心中思绪纷杂,呼啸袭来,是难以启齿情绪在作怪。 第47章 为东宫打一个正名之仗 西山风景潋滟,山色空蒙,高峰直耸入云,山间云岚雾绕,如纱如影。 山下毗邻翠色青湖,湖光与蓝天交相辉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灿灿清辉。 正值午后,西山脚下的一大片平原被阳光晒的暖意洋洋,任谁见了都会想在这日头下小憩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闲。 天气这样放晴,皇帝心情也是大好,嘱咐内务总管把各宫各府的人安顿好了之后,就通报了大家午后未时一刻秋猎正式开始。 沈长安回了太子的帐营前,犹自瞧着帐营旁石头缝里小花发着呆,夏日的阳光穿过密林间稍,星星点点地透过来。 那花向阳而生,虽身在石缝,却枝叶葳蕤,犹如奇迹。 江煜瞧着她那认真的模样,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在瞧什么?”江煜站在她身后,神色淡淡问道。 瞧着他如今好像不像生气的样子了,沈长安登时面色一喜,甜甜转过头将自己的脸同这小野花一比,说道:“江煜哥哥,你瞧我像不像这花?” 面前小人笑容分明是轻松明媚的,也说着玩笑话。可江煜看着她那双杏眸,却好像看到了远超这个年纪该有的寂寥与坚毅之色,就像是—— 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与苦楚,最后找到了一丝希冀。 那眸子澄澈又脆弱,如同一盏孤灯漂泊在深海长波里,良久不得救赎。 就像那深处绝境又努力向阳的花。 江煜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猎宫的号角遥遥吹响,黄沙席卷着寂寥的枯草,雄浑的声音招摇入耳。 未时一刻到了。 从现在开始,就是沈长安的战场了。 江煜缓缓抬了抬眸子,眼中是鼓励的目光,柔声朝她说道:“殿下之志,当破顽岩。” 沈长安脸上露出笑意,撩袍站起身来,明黄色的袍裾被风层层吹起,腰间的红色流苏被吹散开来,犹如沙漠中的曼珠沙华。 她抬脚就朝那猎宫前走去,江煜在她身后叫住了她,“沈卿卿。” 沈长安一时晃神,他还从未叫过她的小字,她回过头来。 江煜走过来拉住她的手,眸色认真地看着她说:“走吧,去给东宫打一个正名之战。” 沈长安听着这句话,不知为何眼圈儿有些发热,那人手掌温暖安定,透着安心的力量。眸中的浅笑之意如同清风过境,吹散了西山所有氤氲的云岚。 沈长安坚定的点了点头,一步一步地朝猎场走去。 周围看众早已接连入座,四周不乏皇亲贵胄,面上和气恭敬,一团和睦欢喜之意,内里却恩仇相较,心怀鬼胎。 瞧着沈长安缓缓走过来,不免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储秀宫僖贵嫔向来不喜皇后和沈长安,林才人一入宫就被说是东宫的冲克,再加上那温婉体贴的性子,倒得了她的喜欢。 虽入住着沉安阁,却明里暗里得了不少僖贵嫔的接济。 如今看着沈长安走过来,僖贵嫔面色讥诮,轻声和林才人道:“瞧瞧,东宫又来丢人了。” 这话不轻不重地落进沈长安耳朵里,她脸上却没有怒意,淡淡一笑朝座上的皇帝撩袍拜道:“儿臣参见父皇,预祝父皇游猎尽兴。” 第48章 长恒君的示威 周围妃嫔大臣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来。 太子殿下穿着明黄色团龙云绣长袍,周身整齐大方,透着皇室的威严。 面皎如明月,杏眸若星辰。虽带了几分娇憨,却透出一份坚定之色。 皇帝看着她这般得体样子,笑着点了点头,道:“起来吧。太子,秋猎你可准备好了?” “儿臣但尽人事,听天命。”沈长安不置可否,笑着说道。 “嗯……”皇帝捋了捋胡子,挑了挑眉笑道,“那朕就要看看你,尽人事尽到哪一份上了。” 坐在左侧的长恒君看了看那透着几分女儿气的太子,眼中掠过轻视之色。 他侧过头,讥诮笑着同坐在一旁的礼部尚书周启闻说道:“也就是陛下子嗣微薄吧,竟让这样一个娇娃娃做了东宫。” 周启闻有些忌惮长恒君在朝中的势力,应承了几声,小心翼翼地说道:“都说太子殿下近日来有所长进……” “呵……能有什么长进,活像一个女娃娃,都不及本君的晨儿英气。”长恒君眼中轻蔑之色不见,伸手招了那边的一个高束马尾的女孩儿过来。 那女孩儿用红色牛皮项圈高束着发,身着一身云色细织绣麻衣,裙裾不长,底边缀着串串红色的彩环流苏。 脚上踩着一双麂皮小靴,用羊皮绳子系得整齐,一个铃铛垂在腰间,正随着微风叮叮作响。 她双眸如漆,翘鼻高挺,面上虽有几分刁蛮倨傲,却透着不让须眉的英气。 她见长恒君招她过来,笑着跑到他面前请礼道:“父亲。” 长恒君给她伸手指了指站在那里的沈长安,说道:“晨儿,你有没有把握赢了这个娇娃娃?” 一句话落下,坐在长恒君身边的周启闻却是冷汗涔涔。 谁都知道这长恒君家的朝阳郡主是在草原养大的,只有三年一次的长恒君入宫报封地事宜时,才会把她一块带进京来。 要草原长大的朝阳郡主和那娇生惯养的东宫殿下比射箭…… 长恒君这是在公然打陛下的脸啊! 周启闻悄然瞧了瞧身边的阴鸷狠角一眼,心下感叹其自坐封地,也确实是个有资本的,一时未敢置喙。 朝阳郡主挑起眉来,凤眸扫过沈长安一眼,面色中带上了不屑之意,开口道:“这有何难?” 说罢就走到了场中央,向陛下请礼道:“素闻东宫殿下文武双全,今日秋猎开始前晨儿想向殿下请教一二,望陛下准允。” 东宫殿下文武双全? 卿卿这阵子就算再努力又怎么可能比过这个草原长大的朝阳郡主? 皇帝的脸沉了一沉,余光瞥见那长恒君脸上好整以暇的笑意,眉宇间阴沉之意更浓,不置可否。 沈长安眸色一暗,她知道长恒君此举旨在示威,偏生他在朝中位高权重,父皇如今还动不得他。 若今日之战不应,那可就是真的大大的丢了东宫和皇室的颜面了。 沈长安浅笑拱手道:“儿臣也素知朝阳郡主巾帼不让须眉,今日得见,果不负传闻所言。” 她又侧头看向靳晨说道:“朝阳郡主若想同本宫比试一番,就请放马过来吧,只是不要说本宫这个男儿欺负了你。” 第49章 朝阳郡主正中十环 靳晨见她直接应下了,面上的凌厉缓和了几分,挑了挑眉道:“太子殿下也是个爽快的。” 沈长安一哂,道:“爽快归爽快,本宫却不懂得怜香惜玉。朝阳郡主一会儿若是输了,可不要哭鼻子啊。” 靳晨一时又羞又怒,嘴里冷冷道:“东宫好大口气。” 皇帝沉默了半晌,目光深深地看了沈长安一眼,点头应道:“比试以切磋为主,输了赢了都不要伤了和气,去吧。” 沈长安眸子微垂,这将近半年的时光里,她是日夜按照和男儿比赛的方式练习的,如今对上朝阳郡主,虽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此战只能赢,绝不能输! 她眸子中闪过厉色,也朝靶场走去。 沈长安看着她拿起了五力弓,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 靳晨感受到她的目光,有些羞恼,语气不善地说道:“殿下,我一个女儿家,能拿起五力弓已经不错了,怎么殿下连这个都要和我相较吗?” 沈长安面色一瞬间有些尴尬,笑着叹了口气,没说话。 她抬手指了指附近的十米靶,淡淡道:“朝阳郡主,请吧。” 靳晨面色倨傲,从箭筒中随手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 她扬着下巴,单眼睁开,凤眸如同睥睨般盯着靶心,利锋离弓,铮然上靶。 正中十环。 围观众人不免有惊呼出声的,这朝阳郡主,虽是个女儿家,射箭功夫却这样好。 人群渐渐窸窣起来,同东宫要好的都免不了为沈长安捏一把汗,如今这箭已然中了十环,就算沈长安再怎么发挥,也只能勉力和一个女子打个平手罢了。 向来不看好东宫的人脸上都露出讥诮笑意,众人举起茶盏,似笑非笑地遥遥相敬,等着看她的笑话。 今日之事于情于理,都是东宫失了脸面。 皇帝脸色一沉,沉默地看着四周的动静。 皇后周身气场亦有所凝滞,只有她自己知道,沈长安亦是个女儿家,同一个草原生长的郡主比试,还带着东宫太子的头衔,怎么说都是吃了暗亏。 靳晨神色自若,眉眼间染上刁蛮之意,扬起下颌讥笑说道:“殿下,请吧。” 沈长安沉默不语,瞧着眼前这十米的靶子,唇边勾起笑意。 在靳晨和众人吃惊的注视下,她拿起了一把七力大弓。 紫阳镶金的实木弓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透出耀眼光芒,映入众人眼帘,众人皆是一愣。 太子殿下,何时能拉开七力弓了? 坐在另一侧的清和君正在缓缓转着手中的茶盏,同为大梁的两大封君,和长恒君的倨傲张扬不同—— 这个男子虽年过四十,却面若桃花,凤眸轻挑,唇边永远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幅疏狂不羁的姿态。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东宫殿下瞧了一眼,又看了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新晋的太子仆射一眼。 那玄衣墨袍的青年站在那里,眉眼清朗,负手而立,神色从容不迫,仿佛丝毫不担心太子殿下会输了比赛。 清和君笑意渐浓,目光深深地盯着江煜看了半晌。 一旁的侍从不解,问道:“主子,你看什么呢?” 清和君放下茶盏,眸色沉沉,薄唇微启道:“朝阳,输了。” 第50章 本宫从来没有砸过自己的脚 沈长安拿着那紫金大弓,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神色中,在手上开了一开。 她面上神色轻松自如,仿佛拉开的只是一件小玩意儿。 可是那弓分明比半个她都高了—— 她抽了一支箭出来,比了比靶心后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皱了皱眉,这是,要认输了? 沈长安拎着这七力大弓缓缓走到靶场中央—— 三十米靶的前面站定。 靳晨面色白了一瞬,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看到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不免有些羞恼,冷冷地说道:“殿下,您未免也太自信了。” 沈长安转过头来一笑,说道:“大孩子从来不玩十米靶。” 说罢她便拉开了这紫金弓,纤细的手指搭上钢箭。 弓弦渐满,圆如半月,箭锋遥遥对准三十米外靶心的方向,箭在弦上,势不可挡的气势隐隐透出来。 靳晨冷笑一声道:“殿下可别太过自以为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啊。” 身边议论之声四起,众人对东宫殿下这妄自尊大的表现皆是不看好,都是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模样。 皇帝面色有些沉重,目光凝聚在沈长安身上,希望她的这一出不是一时兴起。 至少,那箭矢也要上了靶才行啊! 沈长安单眼阖上,唇边透出笑意,道:“为了练力气,本宫确实搬过石头,” 利剑破空声音锐利,带起一阵疾风,风从金黄色的草上飞速掠过,凛冽的锐意直冲靶心而去—— “可还从来没有砸过自己的脚。” 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报靶的侍卫,侍卫显然也是一惊,报靶的声音都有些结巴。 “十……十环靶心!” 侍卫的声音遥遥传来,众人听后脸色皆是巨变。 虽说都是十环靶心,但一个拿了五力弓射十米靶,一个拿了七力弓射三十米靶,这个中区别,那可不是一星半点。 靳晨倨傲的小脸白了一白,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长恒君亦是目光凌厉地盯着沈长安,茶盏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案几上,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孩子。 包括周启闻在内的一众老臣皆是惊了一惊,随后开始谢天谢地地感叹起太子的出息来,没让长恒君打了陛下的脸。 僖贵嫔面有惊色,侧过头带着几分不甘心地同林才人窃窃私语道:“怎会如此?” 林曼荷压下心底的惊讶,宽慰她道:“这才到哪里,不过和一个女娃娃比试赢了,算不得什么。” 沈长安立在场中,看着面色稍霁的父皇,抬手执礼道:“儿臣与朝阳郡主同中十环,今日之比,当算平局。” 几位明事理的老臣不禁开始感慨起来,东宫赢了比试之后没有小人得志的做派,倒很是谦和地让了平局,比起那张扬的长恒君父女,这气度不知好了多少。 长恒君把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面色铁青,一只手紧紧握着茶杯,几乎就要将其捏碎。 皇帝亦捋了捋胡子,和蔼笑道:“太子懂得以和为贵就好。” 皇帝眼角掠过长恒君的位置,不露痕迹的加重了语气,“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意气而失了和气。意气常见,和气难得啊。” 第51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长恒君的脸色很不好看。 靳晨见此,小脸更是红一阵白一阵,跪道:“臣女愿赌服输,今日比试是太子殿下赢了,多谢殿下不吝赐教!” 女孩骄傲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甘心,薄唇轻咬,有些难为情地认了输。 皇帝看着靳晨,和气的笑了笑道:“朝阳一个女儿家,有此射箭功夫已是不寻常,回你父君身边坐吧。” 皇帝说罢,目光又转向沈长安,笑道:“太子,你的战场可不止是面对朝阳这个女孩儿。” 沈长安得体应道:“是。” 皇帝眸色中流露出赞赏之意,道:“既如此,秋猎就正式开始吧。” 随着周围的锣鼓声渐敲渐响,各世家的公子也接连入场,锦衣玉带,高冠华袍,一个个皆是一等一的样貌。 公主们隔着纱幔看向外边那些翩翩公子,聚在一起轻声讨论着哪家男儿最出众,今年也依旧得出了统一的答案。 那青年玉冠高束,面色冷峻,眸光清绝锋利如同宝刀出鞘,立于众世家公子之中很是出众。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大公主沈念真持着帕子轻掩着染上绯色的脸,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江煜的身上扫着。 六公主沈念溪看她这样子,在一旁看着撇了撇嘴念叨着:“哪有太子哥哥好看……” 说罢她就大声喊了一句:“太子哥哥加油!” 这一声来的突兀,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温妃娘娘赔着歉意的笑脸,瞪了一眼沈念溪。 沈念溪一凛,乖乖地闭上了嘴,却看见她的太子哥哥转过头来朝她笑了笑! 以前太子哥哥从来不会这样冲她笑的! 小姑娘很是兴奋,泛开满脸的笑意,使劲儿挥舞着小手给太子哥哥加油。 林婉萦看着她这样子,手中的帕子攥得紧紧的,温婉的眸色中透出了几分不甘心来。 初试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始了。 要求至少拿七力弓,在十米靶上中八环才算过了初试。 几个文弱些的世家公子哥望着桌子上摆着的七力弓,连举都举不起来,惹来了王公大臣们好一番笑话。 不过片刻,初试的结果就出来了,有拿着七力弓一箭射在八环边缘堪堪晋级的,如萧景行,也有拿着十力弓一箭射在十环靶心的,引来众人连连惊呼的江煜。 淘汰了不少纨绔子弟,不免有年龄小些的连眼眶都红了,委屈的不行,为场中添了几分热闹。 初试筛过,留下来十四人。 举着签纸箱的老太监缓缓走到这群人的身边,这是秋猎的规矩,抽到一样数字的为一组比试,赢者进下一轮。 沈长安从那箱子中抽出了一张精致的金边红色,打开来一瞧,赫然写着一个七。 萧景行就在她身边,拐了拐她问道:“你是几啊?” 看过沈长安举起来的签纸之后,萧景行的脸忽然垮了垮。 他沉默地把自己手中的签纸举起来,红纸金字很是显眼,同样也是一个七。 沈长安一笑,毫不掩饰地认真说道:“萧大公子,你要输了。” 萧景行哭丧着脸,想着家里老子等着自己的藤条子,暗骂道:“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52章 东宫太子,举世无双(1) 二轮比试的要求是七力以上的大弓射倒六十步人型靶,同武状元的考核一般无二。 沈长安拿着那紫金七力弓勉力凝神,微微歪了歪头,一箭凛然射出,锵然钉上人形靶。 那靶应声而倒,她侧头朝萧景行狡黠一笑。 沈长安扬了扬下巴,笑道:“萧大公子,该你了。” 萧景行咬牙切齿地举起七力弓,骂道:“你知不知道莫欺少年穷?” 沈长安走到他身侧,挑了挑眉笑道:“我只知道那藤条子打在身上,可是很疼的啊。” 萧景行手中的弓抖了一抖,箭险些都掉下来。 沈长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有模有样地宽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走了两步又幽幽说道:“你也会过去的。” 萧景行气结,手微微一抖,箭就这样被发了出去。 报靶侍卫瞧着那被射在地上的箭矢默默了片刻,良久后说道:“太子殿下胜——” 萧景行黑着脸,转过头来压低声音吼道:“沈长安!” 沈长安面带微笑,得体说道:“输给东宫,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萧景行:“……” 二轮比试下来,又该抽一轮签。 从三轮开始就是比骑射了,难度也要更高些,沈长安抓着签子等着老太监分组,听到了一个让人欣喜的消息,七人三组,她轮空。 沈长安正跟萧景行得瑟着呢,江煜投掷过来一个凉凉的眼神,沈长安登时闭嘴,换上得体微笑,不敢造次了。 三轮一过,场上只剩下四个人,分别是中护军之子江煜、户部尚书之子萧景栾、都尉之子高玄琛以及轮空的东宫小殿下。 比试进行到这一步,已经到了最精彩的部分,王公大臣们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上这四个少年,其中不免有为东宫暗暗吃惊的。 东宫殿下人长得小,却没成想竟也能同这三个身形高大的少年站在一处去…… 分组很快就出了结果,江煜高玄琛一组,沈长安萧景栾一组。 沈长安抬眼看了看面前有些阴沉的少年,萧景栾回望着她,唇角勾起讥诮又讽刺的笑意。 沈长安眸子微垂,不是冤家不聚头,萧景行这话说的果然没错。 萧景栾先她一步上了马,踏马扬鞭,姿态张狂,大弓拉起,一支破云箭呼啸穿过七十米外的人形靶,那靶应声而倒,扬起阵阵灰尘。 人群中出现了赞扬这个少年的声音,“这是萧家的……?”“二公子!倒是比萧大公子还要厉害几分呢!” 萧景栾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萧景行则是无所谓地看着场中,仿佛丝毫不在意那些人所说的话。 沈长安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他一眼,他心中果然只有他爹的藤条子。 “殿下,”萧景栾骑着马悠闲地走到她身边,眸中轻挑之色尽显,“可是害怕了?” 沈长安平静地转过头来,笑吟吟地说道:“萧二公子,我练习三个月的时候就能做到你如今这样了。” 萧景栾脸色有些发青,恨声道:“殿下,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嗯……”沈长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53章 东宫太子,举世无双(2) 沈长安笑道,“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自知之明,但我知道——” 她骑乘上马,单手拿起了放在案上的紫金弓,骏马飞驰而过,女儿姿态尽收,呼啸而过的风吹起了她的鬓角的碎发,也将她的这句话传递到了萧景栾的耳朵里。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啊。” 萧景栾一怔,转身看东宫殿下在骏马上的凌厉之势。 她过了七十米靶。 她过了八十米靶。 …… 骏马飞驰而过,那人在百米靶前遥遥射出了自己手中的箭,那箭矢略过天际,势如破竹的,不可阻挡的,带着破风之势,伴着那句话的下半联,又狠又稳地钉在了靶上。 沈长安低声呢喃:“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扬尘四散,人字靶轰然倒落的情景映入了少女的瞳孔,纤细手指上的薄茧缓慢而有力量地摩擦着弓弦。 众人屏息,四周皆静。 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努力浮现在眼前。 她眼眶有些发热,粲然一笑,“古书诚不欺我。” 江煜那旁早已利落地赢了高玄琛,看着东宫小殿下玉冠高束扬鞭策马的模样,神色微动。 他知道,如今这个局面,对她来说,有多么的来之不易。 他环视着周围一圈人的神色,有震惊,有不可思议,有愤恨不甘,唯独再没有以往的轻视了。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东宫无用了。 清和君率先击掌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他唇边勾起浅笑,说道:“见过有天赋的孩子,可这样短的时间内能这样快的成长……东宫殿下,当真举世无双。” 萧景栾带着恨意瞧着她,一双眼活像要把她盯出窟窿来。 萧景行在他身后轻声唤道:“二弟,别丢人了……” 萧景栾一时脸色又青又白,咬着牙回到了座位上,目光盯着沈长安渐渐燃起滔天的恨意。 赢了萧景栾,接下来就是—— 对战他了。 她抬眸看了江煜一眼,心中忐忑。 赢了谁都不可能赢了他,沈长安心中明白。 江煜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就能持十力弓百步穿杨了,绝不是她这样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半吊子能赢得了的。 江煜目光平静而坦荡,想来也是绝不可能让着她的。 沈长安咬了咬牙,拿起了七力紫金弓旁边的八力浮雕弓,射百米以外的靶子,七力弓力量太过薄弱,不足以一击而倒。 皇帝哂笑着看着他们,冲着江煜说道:“江公子可不要让了太子啊,若是让了,朕必罚你们。” 江煜眉眼如山,拱手应道:“是。” 转身就拿起了十四力弓。 众人皆有几分吃惊,这江煜平素里日日在太子身旁伴读陪练,照理说应是关系很好的。 如今倒是当真不让着太子,一副势必赢她的模样。 沈长安瞧着那快比自己都要高的弓头皮有些发麻,心下暗骂他,亏得平时和他关系这样好,竟然真的半分都不相让。 她面色僵硬地跨上高马,手勒缰绳,说道:“劳烦江公子指教。” 第54章 东宫太子,举世无双(3) 江煜眸子微垂,眸中墨色如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终试对决不能自由选择靶了,必须射倒一百五十米靶子,若两人皆射倒了靶子,则比较二人的箭印哪一个离靶心更近,哪一个就是拨得头筹的人。 沈长安跨在马上,红唇紧紧抿着。 八力大弓如今对她来说仍有些吃力,骏马奔驰,疾风飒飒地扫过脸庞,她玉冠上的红色丝带随风飞舞起来。 马儿越跑越快,那丝带骤然被风吹落在地,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长安拿着弓的手上,没有人看到这条丝带滑落。 江煜垂了垂眸子,跨在马上走过去,用大弓挑起了那红色丝带。 他端详了这丝带良久,最后系在了自己腰上龙纹玉佩的旁边,低头闷声不响地看了良久,又缓缓系了一个实在不算好看的蝴蝶结,和少年周身凛冽的气质一比,违和得很。 沈长安在那一旁已经拉起了弓,手腕却微微有些发抖,她有些怕,怕自己在这最后的时刻失败了,那今天这一番怕都是要功亏一篑。 清和君看出了她这份不安,唇角泛起浅笑,缓缓摩挲着茶杯轻声道:“怎么办呢,还是要历练啊……” 旁边侍从看着自己主子这模样有些惊疑不定,心说这东宫殿下还没射箭呢,怎么自己主子就开始为其说上丧气话了? 沈长安努力稳下心神,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盯着那靶子,耳旁不知为何响起江煜柔声的鼓励。 他那时说,殿下之志,当破顽岩。 沈长安抿紧嘴唇,握着长弓的手又紧了几分,眼眶微微泛红。 眼看着就要过了一百五十米靶的射箭区了,沈长安还是迟迟没有发箭。 众人唏嘘起来,僖贵嫔抚着鬓发抿了口茶,笑道:“怕是没有勇气发箭了呢。” 沈长安却对这些人这些话都浑然不觉,只觉得周身都一片寂静,天地间只剩下她与江煜的对决。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心跳一时如鼓如擂,带着呼之欲出的热血与积年累月的惧怕,矛盾地在她心房中相互挣扎。 沈长安心中从来都不似江煜那般有那样的慧根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 她重来这一世的这般努力,就是为了给东宫打一个翻身之账。 努力了这么久,就算不能得一个圆满—— 也不想让他失望啊。 她抬眸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江煜,男子面色平静,眼眸中却尽是鼓励。 少女眉间闪过凌厉,在射箭区的尽头猛地回过身发了一箭出去。 长箭破空穿云,仿佛穿透时空,穿透阻碍,穿透十年苦楚与磨难,穿透沈长安晦暗又绝望的过往。 如光影般飞身而去,势不可挡。 少女眼眶发热。 一路山遥水远,幸亏有你作陪。 靶子倒下,人群惊呼,向来镇定如清和君,此时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色。 倒真是个有韧劲有胆识的娃娃。 东宫殿下坐在马上,阳光斜斜地照在她挺秀的侧脸上。 她此时此刻认真而专注的神情,再无过往的懵懂和不成气候。 犹如明珠抚去尘埃,光华耀眼动天下。 第55章 江公子可不要相让啊 报靶的侍卫慢慢把被沈长安射倒的靶子扶起,瞧了一眼那箭矢插着的位置,有几分惊讶地大声报道:“九环!” 众人惊呼不已,几位谄媚的臣子更是已经提前祝贺道:“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就这般天赋,真是未来可期啊!” 只是有一些人看着沈长安这中中的九环而不是十环,心下都放了几分心去。 任她沈长安再厉害再有天赋,今日之战,也绝对拨不得头筹。 僖贵嫔娇笑着拿起手帕,看着皇帝说道:“陛下,太子殿下今日这表现可真是人中龙凤啊,不过——” 僖贵嫔凤眸一扫,看向那边身形挺秀的江煜,又笑着说道:“虽然臣妾是个后宫之人,可江公子的名号,臣妾还是听过的。臣妾速来听闻,这江公子的箭,可从来都是落在十环靶心儿上的,不知今日……” 僖贵嫔欲言又止,可在场的皇亲国戚无一不是人精,都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江煜若是射中了靶心,那东宫自然是输了。 这江煜今日若没射中靶心,按他往日箭无虚发的表现来看又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存心相让了东宫。 所以东宫就算是被江煜相让而拨了头筹,也绝对不会有真正拨了头筹的体面。 皇后垂了垂眸子,神情自若地笑着说道:“定是今日这水果让僖贵嫔吃得不爽快了,比咱们还关心这秋筹花落谁家呢。” 僖贵嫔脸色白了一白,瞧着皇帝也没有帮她的意思,自讨了个没趣儿,把那帕子不轻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 皇帝脸色深沉,淡淡笑着看向江煜说道:“朕也一向知道江公子之名,可不要刻意相让啊。” 江煜平静执礼应下,作揖答道:“是。” 沈长安鼓了鼓嘴,从看见自己中了九环之后,她就明白今日必定拨不得头筹了。 她心下自我安慰着,运气也不能一直好下去,况且今日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从此东宫无用的这句话,绝不会再有人说了。 江煜在众人的注视下欺身上马,他一身墨色卷云纹长袍,单手勒住缰绳,小臂上隐隐露出青筋。 骏马一声长嘶,蹄踏黄沙,驰骋而去。 他周身凛冽的气质不再收敛,清冷的视线睥睨着飞扬的尘土,漆黑的眸子中锋芒毕露,疾风带起云纹袍裾,直冲那人形靶而去。 不止那些世家女儿捂嘴惊呼,沈长安也怔了一怔。 平日里他多是教她跨马骑射,少有像今日这般惊艳的时刻。 少年仿佛生来就当属沙场,眉宇间沉着冷静,那一身杀伐决断的冷厉之气,稳稳地驾驭着这一方疆土。 只是…… 他腰间一个被打成蝴蝶结的红丝带格外显眼,沈长安看得又是一愣。 嗯?怎么自己的头绳跑到人家腰上去了,还被臭美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正在沈长安愣神的时刻,江煜在骑射区已然出箭。 此时已到傍晚黄昏,银箭染上星月之辉。 “飒——”地一声,穿云破月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地望着这箭矢的去向。 第56章 江煜哥哥一箭穿了靶 星月清辉,暮霭沉沉。 箭矢倏然上靶。 与沈长安钉上靶的声音不同,江煜射过去的箭上靶时隐隐透着撕裂的声音。 那靶子应声而倒,可灰尘落下的时候,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靶子好像也并未完全倒下,而是仿佛在空中被什么架住了一样。 众人皆是一惊,不明白这诡异的形态是怎么来的。 报靶的侍从缓缓扶起了靶子,脸上掩饰不住震惊,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报才好。 众人看着他扶起的靶子,这才发现,这靶心正中的位置竟直直地被穿透了! 众人自诩生在世家,见过各种场面,却从没见过这人能把靶子都给射穿的。 大家还惊疑着呢,报靶的侍卫却犯了难。 这靶子被穿透的洞因为冲击力的缘故,比整个十环的圈还要大。 如今这靶子上就剩下这样一个孔洞了,东宫之前射在靶子上的印迹也被囊括其中了,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胜负来。 沈长安怔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个被箭凌厉穿过的地方。 清和君唇边噙着笑意看了一眼那在高马上立着的少年,一双眸子深不可测,缓缓道:“有趣。” 皇帝摸了摸下颌,迟疑道:“这……” 这一百五十米的靶只有这一个,二人也没法再比试一场来分胜负了,正在大家都犹豫的时候,江煜转身就翻身下了马。 他撩袍跪下,从容说道:“陛下,是臣失了分寸。” 皇帝哂笑,这样好骑射的少年他倒喜闻乐见,缓声道:“不是你的错,是这靶子,太不结实了。” 负责靶场的侍卫太监们听了皇帝这话都慌忙跪下。 皇帝瞧着面面相觑的众人,随口喊了礼部尚书周启闻道:“周卿,你以为本次比试当如何论啊?” 周启闻被点名,吓了一跳,用袖子摸上脑门拭了拭汗,有些紧张地说道:“臣以为,太子殿下与江公子的比试,既然只在靶子上留下了一个箭印,就应当以平论处……”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身旁的长恒君一眼,开口问道:“靳卿以为如何呢?” 长恒君面色有些发黑,僵硬地站起身来,瞧了瞧那确实只有一个箭洞的靶子。 若他如今还一力说是是江煜胜了太子,这份不想让太子拨头筹的心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说江煜让了东宫,可他又确实没让,甚至拿了十四力的大弓,认真到甚至穿了靶子! 众目睽睽之下,长恒君咬牙说道:“臣不知,但凭陛下裁决吧。” 皇帝淡淡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向江煜,开口问道:“江公子以为呢?” 江煜扫了一眼众人,缓声说道:“承蒙陛下不怪罪。臣附议周大人,此场比试臣与太子殿下确当以平局论。” 这当事人的话一出,众人就算有心想说什么,一时之间也确实拿不出江煜胜了东宫的证据来,只得沉默。 清和君唇角微勾,眸色深沉,罕见地出口帮腔道:“陛下,江公子所言有理,如今这靶子被穿透,确实分不出高下来,当属并列。” “不如陛下今年就开个赏两个头筹的先例吧。” 第57章 真的是个意外吗 清和君此言一出,朝堂中向来喜欢打糊涂牌的臣子们皆纷纷出言应和。 皇帝沉吟了良久,眸中带着晦明难测的意味看了看江煜,终于开口道:“太子,你意下如何?” 沈长安面色有些僵硬,心说这还用问我吗? 比又比不过,能争个平局当然求之不得! 沈长安一哂,利落行礼说道:“儿臣但凭父皇裁决。” 说完这话还侧头悄眼瞧了一眼江煜。 男子下颌锋利如削,侧脸英俊雅致,清冷不减,眸色平静如深潭,仿佛刚刚的那一箭真的是个意外。 沈长安歪了歪头。 真的是个意外……吗? 拿了十四力的弓,不会……就是为了穿靶吧。 四周老臣声音渐渐趋于一致,皇帝沉吟片刻后,终于做了决定,道:“今年就设两个头筹吧,只是从今往后——” 皇帝轻笑地指了指那被穿透的靶子,“这样丢人的事情可不要再发生在秋猎上了。” 负责秋猎的侍卫和太监们连连应下,心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皇帝此言一出,江煜和沈长安的双头筹就算是被定了下来。 那些之前不看好东宫的皇亲国戚此时皆黑着脸闭了嘴。 谁能成想,这向来不碰弯弓长箭的太子能有这样大的长进呢? 实力突飞猛进不说,就连运气这一块老天爷也是站在她那边的,从前连初试都进不得的人,如今竟然拨了个头筹! 皇帝面色柔和地瞧着沈长安,对她这一段时间的努力他确实都看在眼里。 她这半年来确不似往日那般昏庸混沌,如今秋猎为东宫挣了这样大的一个面子,确实让人欣慰。 如此这般,才是一国储君应该有的样子。 “赏!”皇帝笑着捋了捋胡子,满意说道。 沈长安和江煜谢过恩之后起身。 沈长安做足了宠辱不惊的样子,面色平静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悄悄抬眸看了眼自家娘亲,偷笑着朝她眨了眨眼。 自家娘亲罕见地没有嫌弃地回应她,那一脸欣慰的表情都要从脸上溢出来了! 沈长安美滋滋地又拉了拉江煜的袖子,悄声问道:“江煜哥哥能带我去松逸楼了吧。” 江煜面色一僵。 早知道就不穿了那靶子了。 面前小人的盘算他心中清楚得很,只是那松逸楼…… 沈长安看出他神色上的犹豫,连忙在一旁添柴加火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江煜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他明明说得是赢了自己才会带她去,如今明明是平局。 他抬眸看着沈长安。 东宫殿下有些心虚,佯作无事地轻哼着小曲儿,看着场中热闹的歌舞表演。 那小脸上的小心翼翼分外明显,仿佛生怕他拒绝了一般。 江煜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 怕是上辈子真欠了她的。 沈长安悄悄侧过头来瞧着他,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道:“谢谢江煜哥哥。” 谢他长久以来的毫无保留的相助,谢他费尽心思甘愿冒险也要圆了她拨得头筹的心愿。 也谢谢上天,让我得贵人如斯。 第58章 荔枝有我甜吗 江煜抿着唇目视前方,没有搭理她,仿佛不知道她的谢从何而来,心中仍然计较着松逸楼的事情。 沈长安心知自己不得理,小心地四处打量了一番,发现案几上摆着一盘荔枝。 她吞了吞口水,前阵子她就一直想吃荔枝来着,只可惜荔枝是珍贵之物,只有每年入夏南方的岁贡才能运来一批。 如今的秋猎算是半个大场合,皇家招待皇亲国戚自然少不了当季的荔枝。 既然说谢谢江煜哥哥也不行,那就用好吃的贿赂他一下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盘子荔枝搬过来,认认真真地剥起了荔枝。 绮南见她这样子,忙上前请道:“奴婢来吧。” “不用不用!”沈长安摆了摆手。 绮南拗不过她,只好站到一旁去。 沈长安仔仔细细地剥开了一颗,荔枝晶莹圆润,纯白滑腻,一看咬上一口就会溢出很多汁水来。 她抬眸看了看江煜清冷的神色。 她讨好又虔诚地递到江煜嘴边,小声说道:“江煜哥哥,快尝尝,肯定很甜的!” 江煜皱了一皱眉,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怎么这么不知礼? 仿佛能洞悉他的心思一般,沈长安看了看四周的宴席,说道:“他们都在看表演呐,你快尝尝,不会有人发现的。” 江煜垂眸看她,她在月色下周身被镀上一层淡淡的清辉,嘴角弯弯地向上扬起,眸子中灿若繁星,满是笑意。 只是,那讨好的笑意中似乎还带了一丝不舍,和对手中荔枝的垂涎…… 江煜眸子微眯,虽然他不喜欢吃荔枝。 但是—— 他张开嘴,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沈长安吞了吞口水,抿了抿唇角。 江煜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吃。” 沈长安笑容微微有些僵硬,“好吃吧,那……那我再给你剥一颗。” 江煜唇角微勾,不置可否。 沈长安心中哀叹,数着盘子中的荔枝,有些不情愿地又剥了一颗给他。 看他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神色,她忽然歪了歪头。 “甜吗?”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甜。”江煜有些不明所以,淡淡点头答道。 沈长安笑意愈发浓厚,一双小手抚上了包子般的小脸。 她缓缓眨了眨泛着桃花的杏眸,那双眼中的柔软眸色直直要将人溺死去。 她认真问道:“有我甜吗?” 荔枝在江煜喉咙中猛的一滞,好险不险没呛出来。 她说什么? 江煜黑了脸,缓缓转头瞧着坏笑着的沈长安,忍住了想把她扔山上去的冲动。 沈长安托腮甜甜的看着他,一双杏眸波光潋滟,很是正经地看着他。 一个男孩子长成这样,不是祸害是什么?! 江煜额角跳了跳,沉着脸把荔枝盘子往沈长安那边推了推,推了一下还不够,非要推到他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才算完。 “殿下自己吃吧。”江煜沉声道。 沈长安心下暗喜,面上仍关切问道:“怎么啦?” 江煜黑脸沉默。 怎么了? “太甜了,受不了。” 沈长安听他这话龇牙笑起来,美滋滋地自己抱着盘子开吃。 “甜吗?我觉得刚刚好呀。” 第59章 我是萧家二公子 夜宴还在进行着,萧景栾输了沈长安,心情忿忿难平,推辞着有些头晕就上了西山的后坡去。 夜色如幕,几点疏星照着山坡,月光如纱薄薄地笼罩着西山,显得格外宁静。 白日里积聚的暖意缓缓从地上渗出来,带着山间的几许凉风,确实少了很多闷热。 萧景栾愤愤不平地踢着石子,鬼知道那东宫沈长安怎么就忽然有了射箭的功夫,明明之前如同一个废物一般! “哎呀!” 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他的思绪,他有些吃惊地抬头望去。一个穿着一袭碧色烟云笼纱衣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正有些吃痛地揉着脚腕,显然是被他踢起的石子击中了。 林婉萦本来今日看见沈长安拨了头筹就不甚痛快,如今被人这样平白攻击了心中更是升起了怒意。 柳眉一立,刚要发作之时,却看见了那人衣着不凡,腰间挂的玉佩也隐隐透着宝光。 她心头一动,收敛了几分怒色,换了一副柔弱的样子,楚楚道:“公子怎得这般不当心呢?” 语气中半分嗔怪半分委屈,薄怒含情,缓缓抬眸看向了萧景栾。 萧景栾一怔,面前女子清秀素净,娇而不妖,在他眼里,仿若仙女下凡。 “抱……抱歉,我不知道这里还会有人,你怎么样?”萧景栾关切地问道。 “这会子好多了。”林婉萦微微屈膝行了礼,莞尔一笑。 夜色如墨,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轮廓挺秀,却看不清他到底是何人。 “敢问是哪家的公子?”有夜色作遮掩,林婉萦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试探的问道。 “我……我是萧家的……二公子。”萧景栾面色有些羞赧,世间嫡庶尊卑分明,恐怕眼前这个清丽女子会瞧不起他的吧。 然而林婉萦却抓住了前两个字,眼前一亮。 原来是萧家的! 这可是户部尚书之子啊! 管他长子还是二子的,都得搞好关系才是! “萧二公子好。”林婉萦甜甜唤道。 她思量了片刻,忽然想起萧家二郎不就是今日那个赛场上胜过了萧家大郎风采的人吗? 虽然还是惜败沈长安,但也是个有本事的! 她心下思索着,嘴上就缓声笑道:“素闻萧二公子是个文武双全的,今日得见,婉萦也算是长了见识。” 萧景栾惊喜地抬眸,仿若遇到知己一般。 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素闻我文武双全?” 林婉萦浅笑着说:“是啊,外界都传,萧家二郎的风采甚至要盖过萧家大郎几分呢,今日秋猎,可不正应了这话吗。” 萧景栾面色微微发红,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虽然我大哥骑射不如我,但是他也依然是萧家的嫡长子……而我,说到底,只是一个庶子罢了。” 林婉萦一听这话眸色暗了暗,庶出如何,嫡出又如何? 就因为她是庶出,所以就活该生来低沈长安一等吗?! 她缓缓抬头笑道:“萧二公子何必妄自菲薄,你虽是庶出,文武德才却在大公子之上,没脸的又怎么会是你呢。” 第60章 陛下何须这般不放心 面前男子一袭天青色长衫,眉宇端正,颧骨高挺,肤色冷白胜雪。 虽看着有些文弱又有些阴沉,却不失为一位美男子。 林婉萦心下千回百转,浅笑着打量着他。 萧景栾一见她这般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面色染上一丝绯红,笑道:“还不知姑娘是哪家小姐……” 林婉萦掩嘴浅笑,娇羞回过身去,轻声道:“我是端成县主,萧家二郎,有缘再会。” 说罢就小跑着离去了,带着佳人那娇羞的浅笑。 一阵微风拂过,山间的玉簪花瓣随风飘落,洒落满山间,在青山丛中晕染开泼墨般的洁净。 有一瓣缓缓落下,掉在萧景栾的云袖间。 花香伴着暖意,精致的白色花瓣周身透着淡淡的紫气,如同刚刚的女子一般纯净美好。 萧景栾心下一动,怔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 秋猎在这一场比试之后,气氛就变得欢愉轻松了很多。 这些世家子女日日陪着皇帝围着西山狩猎,山林中的飞禽走兽在这草木繁盛的地方将养多年,子嗣繁盛,很适合行猎。 沈长安和江煜因为在秋猎比试上拿了好彩头,被不少朝中大臣盯上,日日被人推着打头阵。 在他二人再一次满载而归的时候,长恒君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陛下,这西山深处有一丛林,名为雾林。都说这林子中有一飞禽,极为凶猛,伤了不少附近百姓的性命。”长恒君垂眸说道。 皇帝挑眉看了他一眼,问道:“竟有此事?” “是啊,周边百姓对此叫苦不迭,臣想着,既然今日圣驾临此,不如就顺便解决了此事,好收复民心。”长恒君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拱手说道。 “靳卿意下如何?”皇帝感受到他的言外之意,侧头问道。 “若论咱们这里行猎准头最好的,还不是属刚刚在秋猎的比试上拨了头筹的太子殿下与江公子吗?”一旁的一位臣子在人群中开口说道。 长恒君抬眸看了看皇帝的神色,笑着说道:“不如皇帝就给太子殿下这个历练的机会吧?”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神色有几分踌躇,这飞禽既伤得了百姓的性命,足以证明其凶险,若是伤了东宫,可如何是好? 可长恒君此言当众一出,若皇帝驳了他的意见,难免落得个惯溺东宫,不顾百姓的名声啊! 山间风凉,几位老实些的臣子都觉得身上一阵发寒,克制住想打个哆嗦的冲动,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地面上的鞋尖,生怕参与进了皇帝与长恒君这面和心不和的对话中来。 皇帝眸色沉了沉,一时之间未做决断。 长恒君摆明了给皇帝出难题的态度,笑道:“如今太子也长大了,怎么说也是一国储君,陛下何须这般不放心?” 沈长安看着那不怀好意的长恒君,神色淡淡地翻身下马,跪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江煜看了看她那坚定的模样,也下了马来,在她身后撩袍跪道:“臣必护殿下周全。” 第61章 西山深处的神秘树林 皇帝神色阴沉不定地看着长恒君良久,转头朝沈长安说道:“太子和江公子此番要注意安全,不要伤了自己才是。” 待沈长安和江煜应下之后,皇帝才缓缓点了点头,道:“去吧。” 说罢便派了一队护卫跟着他们,担心他们受伤。 长恒君嘴角勾起浅笑,道:“陛下疼爱太子殿下的这份心,臣真是自愧不如啊。” 皇帝面色冷淡,视线移向勒马站在长恒君身边的靳晨,反问道:“过会儿若再有这样的飞禽走兽需要处理,不知长恒君可愿派朝阳郡主为朕分忧?” “朕瞧着,朝阳郡主射箭的功夫也是极好的。”皇帝眸子微抬,瞳孔中透出淡淡的威胁之色。 长恒君一塞,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迟疑说道:“若再有这样的野兽出没的地方,臣愿替朝阳为陛下处理。”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驾马就回了猎宫。 长恒君不甚在意地回过头去,遥遥地望着沈长安那一队人缓缓走进西山深处,唇角微勾。 那飞禽据说极为凶猛,沈长安此行就算能够有命回来也必定会身受重伤。 就算是给她登高跌重的一个教训了。 长恒君眸色陡然狠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沈长安和江煜一行人走到西山深处,据山前的一个老妪说,那里有一个水草最丰美的林子,那是那猛禽时常出没的地方。 那老妪见他们要去那林子深处,忙连连摆手劝道:“可不要去送死!诶哟,那天杀的猛禽,可不是你们几个娃娃能处理的!” 说罢就如同见了鬼似的逃走了。 沈长安心下虽有疑虑,但既然已经将这事情揽了下来,如今也断断没有反悔的道理,只得顺着老妪指的路,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渐渐走到林子的入口处,那林子中树木通天,葳蕤的灌木丛丛簇簇,一副绿意盎然的气息。 因为树木高大,遮挡着炎炎烈日,林中一片阴凉,伴着几许山间的微风,竟隐隐有些让人发寒的感觉。 本是静谧的树林,远远地却传来一阵如同野兽嘶吼的声音,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几个随侍的侍从面面相觑,面色皆有些犹疑紧张。 更让人觉得可怖的是,那些马儿走到林子的边界,任他们怎么牵拉缰绳,往日里英勇的马匹都不肯再往前迈一步了。 仿佛那个林子中,有着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那野兽的嘶吼在一片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他们一队人都紧紧地勒着缰绳,若不如此,马儿甚至会直接掉头而去! 几个年纪小些的侍从,额上甚至都滑落了豆大的汗珠,瞧着这林子深处如同看着地狱一般,双眼皆是恐惧之色。 沈长安惊奇地侧过头看了这些侍从们一眼。 都是什么完蛋玩意儿啊? 连她这个女子都没这样呢,这些人一个两个的竟都要哭鼻子了。 这样害怕的人被一起带进去的话,必定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拖后腿。 第62章 巨大的飞禽利爪 沈长安沉思了片刻,冲他们说道:“这些马匹受了惊,你们就在这看着这些马吧,若马跑丢了,我们可都回不去了。” “那……”一个为首的侍从指了指树林,探寻地看向她。 沈长安叹了口气,拉着江煜的袖子说道:“本宫和江公子走进去瞧瞧,你们不必跟过来了。” 那群侍从瞬间松了一口气,可反应过来之后又有些担心地望着她,“殿下,可是……这林子一看就很危险。” 沈长安笑着抬头看了看江煜,说道:“江公子说了会护本宫周全的,你们不要担心啦!” 江煜不置可否,任着沈长安把他拉进了林子。 进了林子之后,沈长安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寒意。 四周树木阴蔽,空无一人,刚刚听见的野兽嘶吼也渐渐消失了。 她没由来的觉得有些怕,抓着江煜袖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江煜皱眉看着身下的小人,嫌弃说道:“刚刚不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吗?” 话虽是这样说,可下一瞬他就拿开了沈长安拽着他袖子的小手,大掌包裹住她的手,牢牢地拉住了沈长安。 温暖的手掌传来踏实的力量感,沈长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靠近了他几分。 两人沿着小路缓缓走着,林深树密,周围一片死寂,透着阴凄凄的味道,仿佛藏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走着走着,沈长安忽然发现前面有一处空地,她惊奇地开口叫着江煜,却被江煜一把捂住了嘴。 他们身侧有几丛灌木,江煜带着她缓缓蹲下,视角转变之后,沈长安才发现那片空地上躺着一个身量巨大的野兽,皮肉向外翻绽,血迹触目惊心地流了一地。 鲜红的血液和四周碧绿的层层草木形成鲜明对比,血腥气也愈发的浓厚地钻入了他们的鼻息。 那野兽似乎已经咽了气,看上去有些面目全非,不过凭借轮廓大致可以看出这应当是一只黑熊。 沈长安看得心惊胆战,紧张到没知觉的咬了咬江煜的手指。 这到底是……什么飞禽才能做到如此凶猛? 江煜手指上传来唇瓣温润的触感,带着一点如同小兽啃咬的痛感,他皱眉看了看她,眸中神色不明。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扫起一阵凉风,吹得人一阵哆嗦。 江煜神色一凛。 沈长安却毫无知觉,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渐渐昏暗起来的地面,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天怎么阴了?” 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沈长安的后脖领,沈长安下意识地就开口问道:“江煜哥哥,你干嘛啊……” 说完她的后背却寒意骤起,江煜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哪有多余的手再来碰她?! 沈长安一瞬间的血液从头凉到脚,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只感觉后颈抓着自己的东西似乎很是锋利…… 冰冰凉凉地透过她的衣裳,如同什么动物的利爪! 她这才明白过来,面前这阴影根本就不是什么天气阴沉了,而是这个巨大的飞禽笼罩下来的影子! 第63章 江煜哥哥受伤了 沈长安感觉到眼前忽然被一双温柔的手覆住,随即就是利箭刺入**的声音,一股血腥味儿缓缓弥漫在空气当中。 沈长安一惊,扣着她后脖领子的利爪却猛地一松,竟足足有几丈之长,凄厉地发出了属于禽类的吃痛嘶吼。 她侧过脸去一看,只见那飞禽双翅横展庞大无比,似鹰非鹰,样子极为凶猛。 它哀鸣般地在天空中盘旋了几圈,突兀地朝着他二人猛烈的进攻过来,带起一阵疾风。 沈长安从未见过如此凶猛的野兽,一时未来得及躲避。 江煜飞快地一把拉过她护在身下。 只是他双手环抱着她,一时抽不出手来反击。 那飞禽呼啸而至,锐利的进攻虽被江煜的躲避化解了不少,但还是堪堪地擦过了他的肩头。 利爪划过皮肉的声音锐利入耳,抱着她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血腥气缓缓地溢出来。 被清冷的檀香味道笼罩住,沈长安毫发未损。 她怔愣地看着他,眼圈一红,嘴中喃喃道:“江煜哥哥……” 只是那飞禽的利爪一触到江煜的血液,如同触到了火焰一般,猛地就松开了爪子哀嚎起来,原先凶猛的气势直降下去一半。 江煜站起身来,凌厉地抽出三只箭矢,同弓发了出去。 三只箭分别准确地钉在那飞禽的腋间头上,把那巨兽死死的卡在它背后的参天古树上,让它动弹不得。 沈长安也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那巨兽。 只是刚刚还凶狠无比的飞禽如今却完全换了一个模样,那眸中的神色…… 分明是恐惧…… 无比的恐惧! 它竟也没有挣扎的意思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丝毫没有刚刚的戾气,那恭顺的样子,宛如在对眼前之人臣服! 沈长安心头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江煜,却发现面前男子面上并无惊色,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沈长安皱了皱眉问道:“江煜哥哥要杀了它吗?” 江煜看着那飞禽,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此兽有灵,不如收复了它,让它做些好事,来赎自己的罪。” 沈长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瞧见了江煜背后的三道伤口。 虽只是被那飞禽伤了一下,伤口仍是很深,正在缓缓地朝外淌着血。 想到江煜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沈长安心下升起了不少愧疚来。 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抬眸低声道:“对不起,江煜哥哥,连累了你受伤。” 面前小人语气虽还故作坚强,可一双杏眸的眼圈却不争气的红了,眼泪汪汪地瞧着他,看样子确实很是自责。 江煜看见她的眼泪,心下没由来地揪了一揪。 “哭什么?”他冷着脸说道。 沈长安被他一吓,眼泪都吓回去了一半,一抽一抽地不敢再看他。 可是下一瞬江煜就鬼使神差般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安慰道:“没事。” 小人被他这样一哄,心情显然雀跃了很多。 她遥遥地指了指那被钉在古树上的巨大飞禽就说:“我们赶快回去吧,父皇应该很担心,还有……你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第64章 不会是你上辈子的情人吧 江煜看了看满脸都是关切的沈长安,心头微动,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奇了,江煜放开那畜生的时候,那之前微风凛凛的飞禽如今却温顺的如同小绵羊一般,连逃都不逃。 那么庞大的一个东西在看着江煜的时候,在敬畏之外竟然隐隐透着几分温情! 沈长安觉得有些看不下去,拉了拉江煜的袖子问道:“它不会是你上辈子的情人吧……” 江煜脸色骤然一黑,转过头来,狭长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沈长安,一言不发。 沈长安见他这样子,身子一僵,知趣地笑笑,拍了拍江煜的手道:“说笑说笑,哥哥别生气……” 那飞禽虽也吃了江煜一箭,但伤的却不重,江煜和沈长安出来的时候,它就低低地飞在半空中跟着出来了。 在树林入口处焦急等待着的一个侍从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们,本还兴奋的和他们挥着手呢,一抬眸子看见了天上那巨大的飞禽,吓得面如土色,直接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沈长安只觉得嘴角抽搐了两下,这样的人,是怎么招进宫里来的? 好在还有几个堪用的,虽然也十分害怕那飞禽,但见它没有什么伤人的心思,也都收敛了几分惧意,反而是看向沈长安和江煜的目光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这伤了这么多百姓的凶猛飞禽,就这样轻松的被他们收服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飞禽不光是被他们抓住了,还认了江煜为主。 …… 江煜和沈长安带着那飞禽回到猎宫的时候,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们怔怔地看着那遮住半边天的大怪物,如同温顺的鸟儿一般伴在沈长安和江煜旁边,人人脸上都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长恒君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青一阵白一阵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竟然能够活着回来。 皇帝看着这飞禽,面上有些惊讶的神色,摸了摸下颌问道:“这……是何物啊?” 周启闻向来司管礼部,对这些奇禽猛兽也略有涉猎,当下他仔细地打量着这飞禽,犹豫地开口说道:“这飞禽,似乎是古书上所记载的大鹏鸟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那大鹏鸟乃上古神兽,怎会这般凑巧就被遇见了? 长恒君皱了皱眉说道:“大鹏鸟乃祥瑞之物,此凶猛飞禽作恶多端,又怎么会是大鹏鸟呢?” 他又将目光投掷到江煜身上,厉声问道:“这飞禽害了不少人的性命,敢问江公子为何不对其处置?倒还将这恶兽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了,就不怕惊了圣驾吗?” 江煜从容撩袍跪下,说道:“陛下,臣见这大鹏鸟有灵,之前虽无意中伤了人,但其本性却很温顺。若能加以驯养,安知不能为朝中所用?” 一边说着,一边为了证明那飞禽的温顺,还伸手将其唤了过来。 本在天空中盘旋的大鹏鸟得了他的指令,飞快地就收了羽翼站到江煜身边来。 朝中众臣都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这怪物凶猛无比吗,怎得在这江公子手下如此听话? 第65章 疼吗疼。 “你好大的胆子!”长恒君见他这样直接就驳了自己的意思,面上很是挂不住。 清和君则是笑着转了转手中的茶盏,朝长恒君说道:“靳兄何必如此激动?” 清和君又侧头看向皇帝的方向,笑道:“臣倒以为,看此物如今这温顺的样子,确实不像会再有什么威胁的样子。若此物真是大鹏鸟,随意诛杀,毁了祥瑞,倒是真的会被上天怪罪了。” 清和君这话说得皇帝面色一凛。 秋猎出行,本就是为了求得好彩头,求得丰收的平安喜乐。 若真是伤了这祥瑞之物…… 确实不妥。 皇帝抬头看向江煜,沉声问道:“江公子能够驯养这飞禽?可有把握让它不再伤人?” 江煜面色从容,淡淡说道:“臣既然能将此禽带回来,便有信心能够驯得此禽乖顺。” “好,”皇帝点了点头,“既然你如此说了,那这飞禽便交给你吧,若你是管不好,朕可要拿你是问了。” 皇帝语气间带着笑意,却暗藏了几分威胁之意。 江语神色不变,只是平静说道:“臣领旨。” 朝野中不少老大臣的目光都聚在这个少年郎身上,年纪轻轻却有着驯服猛兽的本事,还有着仁慈宽容的胸襟。 逢赏不骄,临危不乱。 怕是会成为未来朝堂中的好人物啊。 沈长安倒是并不甚在意这些人心中的暗流涌动,她只是很担心江煜身上的伤口,若是感染了可怎么好? 天色渐晚,皇帝嘱咐了大臣们各回营帐,就会猎宫歇息了。 按照年历上的日子,明日就该起驾回銮了。 王公大臣们渐渐散场之后,沈长安连忙拉着江煜回了太子营帐。 看着面前小人很是紧张的神色,江煜心下觉得有几分好笑。 沈长安指了指床榻说道:“你快躺好。” 江煜听话地躺到床榻上去,沈长安瞧着他皱了皱眉,犹豫地说道:“你……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吧……” 江煜倒是没有扭捏什么,起身就开始宽衣解带。 沈长安一惊,小手连忙挡上了眼睛。 不过…… 透着指缝,还是看见了男子宽阔挺拔的背肌。 沈长安小脸一红。 真好看…… 江煜墨发半束半放,垂下来的青丝坠到腰间,如同从仙人画里走出来的天神。 还没等她好好观赏一番,江煜就已经躺上了床榻,三道伤口在他肩上触目惊心。 沈长安小脸一凛,也顾不得去欣赏他这挺秀的身材了,连忙去营帐中的药箱子里寻了药来。 她小心地倒出一捧药面在他伤口上,细小的手指轻轻地捻平那些药,以便覆全他的伤口,边给他涂着药,嘴里边不住地吹着气,生怕疼着他。 任自己手下动作再轻柔,她也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疼吗?” 肩上被她温小细软的手指轻轻触过,又被她轻轻吹着气,如同被一片羽毛拂过一般。 疼倒是不疼,只是她那手指所过之地,皆带起肩上一阵带着热气的痒意。 江煜眸子暗了暗,闷声说道:“疼。” 第66章 再也不管你了 沈长安一惊,手上动作愈发轻柔起来,紧张问道:“那那那……怎么办?” 江煜声音微哑,缓缓道:“多吹吹。” 沈长安不疑有他,想着江煜本就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伤,自然要尽心尽力地侍候着了。 她又轻轻地吹了几下,药粉被吹得有些纷飞,她的小手指又细细地捻了捻那些药粉,照顾好每一个受伤的角落。 江煜眸色愈暗,待她抹平了那些药粉之后猛地翻身扣住了她的手腕。 沈长安一惊,心上还记挂着他的伤口,连忙道:“哎,你别动啊,那药粉都蹭……” 没等她这句话说完,她抬眸看见江煜的神色,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下颌紧绷,眸色漆黑如夜,尽数承装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是怎么了? 沈长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却听见江煜冷冷地说了一句,“够了。” 沈长安怔了怔,嘴里委屈地念叨着,“明明是你自己要我多吹吹的……” 江煜没有理她,转身就披上了松白色的云纹外褂,靠在榻上,缓缓地阖了眸子。 沈长安看见他这副样子很是不满,气哼哼地就站起身来,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好心当成驴肝肺……再也不管你了!” 江煜在她身后睁开眼,注视着小殿下气呼呼离开的背影,烛火映着她的周身,留下窈窕而纤细的影子。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心下亦有几分不解。 他仿佛总会把这个小殿下看成了一个女娃娃,总是没理由地想护着她…… 从小就极具慧根的江公子,如今仿佛碰见了历史难题,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 …… 翌日清早。 西山晨间的阳光明净,空气更是清凉舒爽,带着淡淡的花果香的气息,让人心情大好。 回銮的车马已经备好,只待出发。 沈长安显然已经忘记了昨日的不快,临走前拉着江煜的袖子就朝运着那飞禽笼子的马车走去。 虽说皇帝已经给了恩赏让江煜亲自驯养它,可是回京一路颠簸,路途又有些遥远,为了不引起周城百姓的恐慌,还是要找一个笼子暂时将这猛禽关起来的。 沈长安的小手指戳了戳笼子,睁大眼睛说:“委屈你啦。” 那飞禽瞧也不瞧她一眼,一双眼睛只直直地盯着江煜看着。 “喂!”沈长安有些恼,“怎么这么不尊重人啊!” 见那大鹏鸟还是不理她,沈长安眼珠子转了转,在抬起眸子来,已经是狡黠的神色。 她笑着朝江煜说道:“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江煜垂眸看她,“你想叫它什么?” 沈长安瞧着它凶猛庞大的身躯,和周身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开口道:“就叫娇娇吧。” 江煜面色有些僵硬。 沈长安则是欢喜地朝那笼子里叫了一声,“娇娇啊~” 那大鹏鸟的眼睛中露出惊恐与抗拒,愤怒地拍了拍翅膀,羽毛凄凉地掉落了一地。 沈长安拉了拉江煜的袖子,笑道:“瞧它这样子,欢喜的很呢,想来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呀。” 大鹏鸟挣扎无果,悲戚地望向江煜。 江煜看了看身下小人那双期盼的杏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第67章 娇娇说想去松逸楼 回宫之后还没几日,沈长安就又恢复了前阵子那些无聊而疲惫的生活。 江煜说:“虽秋猎已过,但殿下却不能掉以轻心,学业与骑射不可荒废。” 沈长安虽心下多少有些抵触,细细想来也深以为然。 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在她身上呢。总不能只让东宫殿下只翻了一年的身吧。 只是如今除了日日完成江煜留给她的练习,她手中还多了一个有趣的活计—— 豢养娇娇。 娇娇本就不爱搭理她,自从她给它取了这个名之后更是见了她的面就离得远远的。 有时候还偷偷地搞背后偷袭,非要把沈长安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髻啄散了去才算完,啄完了之后还要在天上叫嚣着盘旋三圈,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江煜为了缓和他们的关系,便把每日豢养娇娇的活计交给了她。 今日正值休沐,沈长安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中的饲料,娇娇也是爱搭不理的吃上几口。 她却忽然想到什么,一下子跳了起来。 娇娇被她一吓,两侧的翅膀快速扇动起来保持着平衡,差点将那饲料碗都掀翻。 娇娇目光愤恨地看着这个作精,不知道她又在酝酿什么鬼主意。 “娇娇啊——”沈长安一反常态,亲切的搂上它的脖颈,关怀备至地看着它。 这个周身泛着凛冽的凶猛大鹏鸟被她这样一看猛地打了个哆嗦,被她摸过的脖颈更是竖起了一圈的羽毛,浑身都写着戒备。 沈长安极有耐心地给它顺着毛,笑道:“你是不是也好久没出去玩啦?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啊?” 娇娇朝后退了半步,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抗拒。 “好吧,既然娇娇想出去玩,那我就成全你。”沈长安全然不顾娇娇的反应,很是高兴地就冲它说着。 娇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看着她跑开的背影,挥了挥翅膀,先她一步就飞到了江煜的书房门口,啄开了门。 它在江煜书房里拼命地挥着翅膀,羽毛都掉了几根,想告诉江煜不要相信沈长安的话。 沈长安刚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看到扑腾的娇娇,也是一乐,道:“我正好要来帮娇娇说话呢,谁知道她先我一步来了。” 沈长安跑到江煜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江煜哥哥,你看,娇娇说它想出去玩,激动得连羽毛都扑腾掉了呢。” 江煜抬眸看了一眼满身都是抗拒的娇娇,又低头淡淡问着沈长安道:“它想去哪?” “娇娇说想去松逸楼呀……”沈长安微微有些心虚,舔了舔嘴唇,哂笑说道。 江煜挑眉,淡淡道:“它这身段,进不了松逸楼。” 沈长安脸上笑意不减,谄媚道:“没关系,我可以替它去啊。” 娇娇在一旁身体僵硬地看着这小人做戏的模样,偏生江煜在她身旁,它还不能去啄她平愤,只能生着闷气看着这两人。 她把期待的目光转向江煜,自家主子向来聪明,肯定能看穿她的小心思的! 江煜把小殿下的谄媚尽收眼底,垂了垂眸子,缓缓点了点头:“好。” 第68章 像青楼里的老鸨 娇娇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煜领着沈长安出去,无助地跺了跺脚,却无济于事。 沈长安临走之前还朝它扮了个鬼脸,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 娇娇无助地嚎叫了两声之后就被沈长安一把关上了门,留着它独守空房了。 …… 平京城内此时正是繁华热闹的时候,即便是在白日里,四处的雕栏楼阁上的珍宝装饰和玉坠纱帘也随处可见。 丝竹袅袅,各处的花坊和糕点铺子透出沁人的香气,闻得人心中一动。 江煜感受到身旁小人的垂涎样子,淡淡问道:“想吃什么?” 沈长安巴巴地瞧着那卖桂花糕的铺子。 江煜叹了口气,走过去付了银子,交给沈长安一个敞口的油纸袋子。 平京城内桂花糕属成安记为一绝,每日现做现卖,与那些用油纸和麻绳完完整整包好的糕点不同,这成安记的糕点每每都是现场出炉烤制的。 而且一人只卖一包,纵你有白银千两,也在这成安记讨不到好处。 沈长安久居宫内,对成安记的盛名早有耳闻,可每次派人去买的糕点,被带回来的时候都凉了个透,少了一半的滋味。 她欢喜地接过那油纸袋子,急急地就咬上了一口。 花香和果香的清甜在嘴里化开,清新的味道让人食欲大动。 只是她咬的颇急,那糕点含在嘴中有些烫人,但仍觉得好吃得很。 她含着被烫出的眼泪,嘴中吹着气,笑着把这糕点拿到江煜嘴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吃得很,你尝尝!” 江煜垂眸看着那被小人咬出一个月牙的糕点,沉默片刻。 沈长安才想起来他是个有洁癖的,面色有些羞赧,正要给他拿另一块,只见少年薄唇微张,顺着她的牙印轻轻咬下一口。 沈长安一怔,随即笑盈盈地看着他的表情,问道:“好吃吧?” 清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江煜认真地点了一点头。 眼前少年身形颀长,眉锋眼尾都泛着清冷,可咬过她手中的糕点时神色却分明是乖巧的,半分凌厉也无。 沈长安甜甜笑笑,抓着江煜袖子的手更紧了些。 二人走到长街上,沈长安一抬眸子看见了玄天阁的招牌。 心下思索着那江湖上向来传言玄天阁阁主与松逸楼阁主有着断袖之好,付承羡一定对那松逸楼的阁主知晓一二。 提前去问问他了解了解,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要好。 沈长安心下思定,拽着江煜的袖子就指了指玄天阁的招牌,说道:“上次用付阁主的花容露时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他呢,我们进去看看他吧。” 江煜不知道她打的鬼主意,瞧着她那人畜无害的模样,点头答应了,带着她进了玄天阁。 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正摇着玉骨扇子气定神闲的瞧着他们二人。 “哟,什么风又把你二人吹来了?”付承羡眼皮半抬,慵懒开口道。 沈长安嫌弃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付阁主,不是我说,你如今这样子真是像青楼里的老鸨。” 第69章 江煜哥哥吃醋了 “你怎么说话呢?哥哥我好歹也是风流倜傥吧。”付承羡皱着眉,有模有样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瞪了沈长安一眼。 “不知东宫殿下今日来此,有何见教啊,不会又是来骗我的宝贝的吧?”付承羡慵懒地开口问道,面色邪气。 沈长安谄媚笑着说道:“哪能呢,当然是来谢谢付阁主的,那瓶玉容露我用的可好了,还有江煜哥哥受伤时搽的药也是付阁主的……” 没等沈长安奉承完他,付承羡倒是很惊讶地挑了挑眉,看着江煜问道:“你受伤了?” 江煜不置可否。 付承羡回身在他的小药箱子里翻腾了一阵,找出来一个莲青色的玉瓶扔给他,说道“祛疤的。” 江煜伸手接住那瓶子,皱了皱眉,本想扔回去,忽然想起来沈长安曾烧伤过自己的手臂,眸子微垂,终是把那小瓶子握在手中。 “千金不换啊,便宜你了。”付承羡坐在柜台上,没个正形地说道。 转头没好气地对沈长安说:“还有事儿吗?” “有有有,”沈长安走到付承羡身旁,轻声问道,“听说付阁主与那个松逸楼的阁主……” 沈长安促狭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有点什么故事啊?” 付承羡身子一僵,抬眸看了看江煜,发现江煜脸色也是隐隐发黑。 “我说东宫殿下,你从哪听来的这些市井话儿?”付承羡皱着眉问道。 “不是市井话儿呀,”东宫殿下坦诚说道,“是人尽皆知的话儿呀。” 江煜脸色更黑了。 付承羡瞧着他这样子,心下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话语也轻挑起来,笑道:“确实有些私交,那松逸楼阁主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我确实也是顶喜欢的,怎么?殿下想去松逸楼瞧瞧?” 江煜皱眉,顺手就把一个花瓶子扔了过去,威胁道:“付承羡,你别带坏她。” 花瓶轰然在付承羡身边碎裂,往日里吝啬的付阁主罕见地没有生气,脸上笑意却是愈发浓厚,冲着沈长安说道:“殿下可一定要去瞧瞧松逸楼阁主那个妙人,只是小心了一点,别爱上他就是了。” 江煜面色铁青,举着火玉威胁道:“付承羡!” “哎!得,得,你江哥哥吃醋了,你快去哄哄吧。”付承羡一推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瞧向江煜,发现他的脸色确实黑得厉害,杏眼睁得圆圆的,出口却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这俩人。 只听得东宫小殿下迟疑问道:“难……难不成,江煜哥哥也喜欢松逸楼阁主那个妙人吗……” “沈长安!”江煜沉着一张脸喊道。 沈长安一哆嗦,心说自己怕不是戳破人家心事了,怎么这样凶。 “你再不去的话,我们就回宫吧。”江煜负手说道,转身就要走。 “哎,江煜哥哥,我还没问付阁主那松逸楼的阁主到底叫什么呢,你急什么呀!”沈长安在他身后唤着,见他不为所动,终于还是嘟着脸跟了上去。 “问你江煜哥哥吧,他知道。”付承羡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二人,邪笑说道。 第70章 这是在使唤他们主子吗 松逸楼前。 沈长安看着这玉栏装饰的高楼有些发愣。 本以为会是琉璃瓦雕朱漆的华丽高楼,没成想却只是青白两色,如一座平常的江南小楼,唯有楼前的栏杆由玉制成,很是低调地隐在这繁华的平京城之中。 平京是皇城大都,百姓们多好奢侈繁华,越是高级的地方就越是涂朱漆镶金玉的,眼下这样的小楼确实少见。 眼前这青砖白墙的小楼,配上晶莹玉润的回栏,素净而娴雅,笼下一袭烟水,如同从江南的水墨画中走出的一般。 都说这楼常常接待王公贵人,如今看来,这般不落俗套,一定有其过人处。 沈长安愈发地想会一会那个传说中的松逸楼楼主了。 若能将此人收至麾下,往后这朝野之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门口接待的护卫言邢恭敬请礼道:“两位公子请——” 言邢抬眸看到江煜愣了一瞬,却看那男子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他随即回过神来,抿着唇没有说话。 言邢带着二人上了二楼,上楼的功夫,沈长安还拉着江煜的袖子,低声耳语道:“你不知道,这小楼虽然看着是茶酒楼,可其实这可是朝中高官常来的地方,他们都在这儿交易消息呢。你向来不知道这些黑暗的事……” 走在一旁的引路的言邢因为有几分武功在身,听力也是极好的。 他把这小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面色却渐渐尴尬起来。 他悄眼瞧了一眼旁边那认真听讲还把身体微微俯下去几分的男子,下巴差点都要惊得掉下来了。 “所以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江煜垂眸看她,淡淡问道。 沈长安脑子飞快地转了一转,想着上一世那几个为非作歹的臣子如今还没入仕,个个都还在准备科考呢。 总不能和江煜说她是个能未卜先知的,慧眼独具地看出这些人有为臣之才吧。 她思索着,想着怎么也要先把江煜打发走才能开始自己的行动。 她四处瞧了瞧,忽然看见大堂里的散座上正有几个身份显贵的人坐在一处,此时正在饮酒吃着闸蟹。 她心下暗喜,有了! 她眼巴巴地瞧着那闸蟹说道:“江煜哥哥,如今正是蟹子的好时节哈……” 一旁的言邢听到她喊哥哥又是一惊,一时掩盖不住面上的震惊之色,缓缓侧过头去看着沈长安,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江煜倒是不意外,挑眉看她,问道:“你想吃?” 沈长安忙不迭地点头,甜甜笑道:“从秋猎回来就想吃了,一直没得空,今日倒是正好……” 江煜平静的看着她。 哪里是想吃什么大闸蟹,分明是想支开他。 不过也好,江煜心下暗忖着,这样倒不必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了。 她刚在付承羡那里听得一顿胡话,还不知道要把人想象成个什么样子。 江煜想及此,面色又隐隐有些发黑。 “江煜哥哥能帮我去买吗?”身下小人浑然不觉他的心思,甜甜开口问着。 言邢僵硬地看着江煜的脸色,有些不敢想象这小娃娃的下场。 这是在使唤他们主子吗? 第71章 我要一份秋闱名单 正在言邢冷汗涔涔,打算跪下的时候—— 江煜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好。” 言邢:“……” 刚安好的下巴又掉了下来。 这人还是他们手段凌厉雷厉风行,十四岁就接手松逸楼的阁主大人吗? 江煜抬眸看了看他,眼神中是要他保护好面前这小娃娃的意思,言邢擦了擦冷汗,垂眸应下。 “我一会回来找你。”江煜看着沈长安淡淡说道。 言邢从未见过自家阁主这么与人为善的模样,一时之间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沈长安笑吟吟地瞧着江煜离去的背影,转过身的一刹那,一张小包子脸就渐渐严肃了起来。 一旁的言邢也感受到了她身上的威压,亦是有些吃惊。 这娃娃看着不大,怎么…… 就像比他都多活了几年一样,那纯净的眸子下分明藏着幼兽平日里不示人的爪牙。 他摇了摇头怪自己多思,恭敬地把她引到了二楼的雅间之中。 沈长安瞧着这屋子比旁边的几间都要大得多。 再一看那屋中的装潢,凭着她东宫太子的眼力见,能清晰地看出这屋子里的每一件装饰,虽都低调内敛,却是宝光内藏价值千金的。 紫竹打成的书柜上面搁置着各类竹简书卷,屋中一张八角红木桌上燃着清甜百合焚香,整个屋子都透着高贵娴雅的味道。 沈长安一时间有些惊讶,开口问道:“为何带我来这间?” 言邢面色有些僵硬,心说阁主大人亲临,当然得用最好的房间接待了…… 只是阁主大人似乎并不想让这个小娃娃知道自己的身份,言邢微微垂眸说道:“今日客上不忙,正巧这间雅室空了出来,两位客官也是有缘。” 沈长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走进了内室坐下。 言邢低眉问道:“小公子想喝些什么?” 沈长安甜甜一笑,道:“一壶华顶云雾,还有一份……” 言邢以为她要点些什么糕点来吃,正打算记下来的时候,只听得少女张口道:“今年秋闱的人员名单。”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就是高家高大公子高进中解元的那一年,他凭借一篇《礼治论国》打入了东梧王朝,引得朝野一片震惊,被皇帝破例提拔,直接做了尚书郎,一时风光无限,朝野间无人不赞其才。 可是那高进自从入仕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像当年写《礼治论国》时的表现,在朝野中胡作非为吏治不通,皇帝看在他父亲的颜面上没有罢免了他,多次给予警告,但还是念在他那篇策论广泛为世人流传的情况下,多次宽容。 直到沈长安登基之后,此人与萧景栾沆瀣一气,把东梧王朝多年积累的本钱彻底吃了个空,还一心效忠于太后,对幽禁沈长安的这件事出了不少的力。 依前世的那份表现来看,这篇《礼治论国》绝不是高进亲自所写,他背后定是有高人指导,意图把他当作棋子在关键时刻将东梧王朝一军。 如此看来,不让此人入仕,把这个人的仕途掐在此处,才应该是最好的做法。 第72章 我敢叫,你敢应 言邢愣了一瞬,可见到面前小人那双眸子里透着不容否定的执着,心下想着左右也是阁主大人的幼弟,一份秋闱名单而已,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毕竟也是松逸楼的护卫,见过的世面大抵还是要多些,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就退了下去。 沈长安在雅室内正望着百合焚香瑞金炉发着呆,言邢也很快就拿着一份名单和一壶茶回了来。 只不过过了片刻功夫而已,沈长安瞧着那张抄写整齐的纸,有些吃惊他们这里寻找消息的速度。 言邢拿来了这些东西,就低眉退了下去。 沈长安缓缓翻阅着秋闱的名单,果不其然,她看到了高进的名字。 她指尖缓缓捻了捻这张纸,正在思索着该拿谁来做这个杀入科举考场的刀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做什么?拦我做什么?!爷是提督家的二少爷……”男子醉酒的声音传入这间雅室里。 那男子在外间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推着沈长安所在的这间雅室就要进,“爷来这儿,你们这些小蹄子还不赶紧的拿最大的房间伺候着?” 大约是有人拦住了他,那霍家二少爷声音陡然拔高,道:“谁敢拦我?爷是霍家的……霍家的!” 霍家二少爷…… 沈长安心下暗忖着。 莫不是那个不学无术整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的霍泽燔? 霍老爷子兢兢业业做了一辈子提督,临老了这点儿脸面,可都算是给这个逆子丢光了。 正当她思索着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冷不防地被人撞开——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言邢显然是没有遇见过这般无赖的客人,看在他是提督家的二子又不敢真的与其动手,只能以身作墙,不让霍泽燔再继续往里走了。 沈长安皱眉看着他。 男子一身酒气,面色潮红,神情中带着几分登徒子的轻佻,眼角眉梢尽是藏也藏不住的多情之意。 他显然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沈长安,由于霍老爷子一贯不让霍泽燔参加秋猎这样的比试去丢人现眼,所以他如今也并不知晓沈长安是谁。 只是瞧着面前这小人一张小脸生得粉嫩可爱,杏眸中潋滟着光亮,红唇更是微微上翘,惹人喜爱。 他眉毛轻挑,邪邪笑道:“怪不得这松逸楼远近闻名,原来是有男娃娃作陪啊,我还没尝过这滋味……” 他朝沈长安招了招手,眼神中带了几分轻视,道:“来……过来,叫声哥哥……听听。” 言邢面色有些不郁,瞧着这霍泽燔登徒子的做派,就要不顾及情面出手了。 沈长安冷眼瞧着眼前男子轻佻的样子,忽然想起来刚刚的那份秋闱名单上,正有霍泽燔的名字。 照理来讲霍老爷子逼他逼得紧,此时他应在府中复习功课来着。 此番他抽着空上松逸楼也必定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正值秋闱前期,怕是想来做些买试题的勾当。 沈长安眸子微垂,转瞬抬头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神情,笑道:“我敢叫,你敢应吗?” 第73章 折断他的骨头 那坐着端正的小人面色平静,仿佛并不惧怕霍泽燔这登徒子的模样,也并不恼,只是戏谑地看着他。 言邢和霍泽燔皆是一愣。 霍泽燔回过神来,看着沈长安那双桀骜的眼睛,缓缓地舔了舔唇角。 他尝遍了百花楼里美人的滋味,可还没尝过公子的滋味…… 这样漂亮又傲气的小公子,不脱了他的衣裳好好教训一番,岂不可惜了? 他一双眸子蒙上几分不怀好意的讥诮笑意来,勾着唇就要往沈长安身边走,嘴里不干净地调笑道:“小公子是个有脾气的,我瞧你长得像个小娘子一般,不如同哥哥回府,哥哥立你做个通房……” 言邢之前以为这霍家二公子只是个草包,又不欲伤了他,一时也未用尽全力去拦。 谁知那霍泽燔被沈长安一激,再加上身上又会着一些江湖上下流的功夫,一时用力,竟挣了出来。 他越过言邢,直奔沈长安坐着的位置而去。 言邢一惊,瞧着自家阁主对这小公子的言听计从的模样,就知晓这小公子的分量了,若是伤了他,可怎么是好? 只是还没等言邢行动,霍泽燔就先一步抓住了沈长安的手腕,嘴里调笑着喃喃道:“小公子的手滑得很……” 沈长安皱眉,一阵恶心从手腕上一直传到后脊。 她虽这些时日练了力量,可若真同一个成年男子较量起来,却也是不占上风的。 手腕被人死死锁住,一时挣不开。 沈长安眸色微暗,另一只手抓住了摆在案上的托盘。 只要他敢再靠近一步…… 正当沈长安那双眸子中泛出幼兽的凶狠之意的时候,她的余光忽然瞧见门口一抹玄黑色的袍裾。 嗯…… 不用自己动手了。 她眸中的凶狠立刻收了回来,笑吟吟地望着霍泽燔。 霍泽燔瞧着她这态度转变,泛着酒气的面上立刻浮上几分欣喜之意。 这是看他长得英俊,所以不再抵抗了? 他伸出右手就要去触碰沈长安的脸颊,唇角讥诮道:“怎么……小公子肯了?” 只是他那手还没碰到沈长安脸上的一根汗毛,就被另一只冰凉的手猛的扣住。 那双手用力极大,任他用什么江湖上的功夫也抵抗不得,他的手被人大力擒住,扭曲地背在身后。 霍泽燔只觉得对方半分情面都没留,自己的那只手就要筋骨寸断,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脸庞上滑落,面色狰狞龇牙咧嘴地吸着凉气。 那力量刁钻无比,膝盖窝又被人重重地击了一下,他直直地就给面前的小人跪下了。 见霍泽燔的左手仍不死心地握在沈长安的皓腕之上,江煜眸色又暗了几分。 他又加重了几分手上的力量,不顾霍泽燔哭爹喊娘的威胁和叫嚣,冷声吐出两个字。 “放手。” 霍泽燔一时气急,声音尖锐,“你算个什么东西,知道我是……” 只是他这话还没等说完,手指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室内一片安静,指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入耳。 沈长安倒吸一口凉气。 第74章 阁主大人 言邢瞅着那已经断裂的软塌塌的示指倒是不甚意外。 他知晓自家主子的手段,如今只是折了他一根手指,已经是给这霍家少爷留了脸面了。 比起自家阁主刚刚那言听计从的模样,还是如今这说一不二的样子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言邢想起他刚刚那样子,不由打了个寒战,摇了摇头。 霍泽燔被人生生折断了手指,一瞬间痛得眼前发黑,面如金纸。 他身子陡然一软,握着沈长安紧紧不放的手也因为这钻心的痛楚而松了下来。 江煜的手倏地一松,霍泽燔身子软如无骨的跌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的酒醒了一大半,指间传来的剧痛很清晰,证明了这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根软塌塌的手指,又带着愤怒和恨意死死地望着江煜和沈长安。 沈长安在一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浅浅笑着说道:“公子看清楚了吗?” 沈长安热情地挽上江煜的手臂,唇边笑意愈发明显起来,道:“这个才是我哥哥。” 他面色一时又青又白,变得恶毒无比,眸中透出层层叠叠的怒意。 语气怨毒不甘,一字一句恨声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江煜眉眼如山,眸子中尽是冷漠。 他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是余光瞥了一眼一旁那还在卖着呆的人,冷声道:“言邢,领罚。” 言邢乍一被他点名,吓了一跳,听清楚他说的几个字是什么之后,一张脸飞快地就垮了下来。 果然还是没放过他。 自家阁主罚人的时候不打也不骂,就罚他们把这松逸楼上下都打扫一遍就算完。 这活计听起来不难,但这松逸楼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三层小楼,可其实这地下还有两层用来盛放各类消息的暗格密室。 挨个暗格打扫过一遍,言邢总觉得他比这霍家公子也强不到哪去。 他苦着脸领命走了出去,想着自家主子对这小公子还真是十足的护着,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沈长安挑眉看着江煜,正思索着江煜哥哥如何能使唤得动这松逸楼中的人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一众身穿青珀色云脚长袍的人进了来,将这间雅室团团围住,众人面色肃然,一进屋就纷纷站在了两旁。 沈长安被这阵仗一吓,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被知道了,这些人都是宫里面派来保护她的。 眼看着那些人齐齐下跪,沈长安不由皱了皱眉。 她心说不必如此,她只是想来处理一些小事啊! 怎么这样大的阵仗? 沈长安小手抚了抚额,对这些人丝毫不乱的礼节很是头痛,她有些无奈地说道:“快起来吧……这是做什么啊?” 为首的那个面容坚毅,剑眉星目的青年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不免有些诧异。 沈长安也正觉得这些人脸生呢,一张包子小脸上有些不解。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下一瞬间就听见这些人异口同声恭敬道:“阁主大人。” 第75章 谁……谁是阁主! 沈长安吞了下口水。 这些人,说什么? 喊谁阁主呢?喊她吗? 小人面色有些僵硬,不是十分冷静地环视着四周—— 莫不是这阁主是个会隐形的? 那青珀袍子的青年继续拱手道:“惊动您了,是属下们的失职。” 沈长安睁大眼睛瞧着他,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就听得旁边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煜神色淡淡,缓缓开口道:“下不为例。” 沈长安猛的抬起头看着他。 一双杏眸越睁越大,即便这样也表达不出她内心的震惊。 谁谁……谁是阁主? 江煜吗?! 沈长安面色越发僵硬。 江煜颀长的身形立在那里,一身玄黑色金边锦袍衬出了他几分凛冽冰冷的气质,英俊昳丽的容貌中,一双狭长漆黑的眸子藏着居高位者的锋芒。 饶是日日同他相处,看到他身上这份不怒自威的气势,沈长安仍是面色微凛。 她知道江煜前世既然能做到当朝首辅的位置上,背后一定是有他自己的势力的。 但他没想到,这个势力居然这么大? 可是—— 不……不对啊,付承羡不是说那阁主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色吗? 虽然江煜哥哥确属绝色没错……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感受到身旁小人如同木头一般地定在那里,仿佛能察觉到她在想些什么,江煜微微皱眉,看了看她说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沈长安怔愣,在男子带着几分威胁的目光下很快妥协。 她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她相信,松逸楼的阁主就算是想捏死她这个东宫太子,应该也是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倒是那断了一根手指的霍泽燔此时面色很是复杂,既有对眼前青年这般年纪就做上松逸楼的阁主的不可置信,又有着几分得罪过他的后怕之意。 饶是霍家,在这平京城中的势力,也是不敢同这掌握京城风云的松逸楼硬碰硬的。 谁知道他手中有没有握着霍家的把柄呢? 江煜平静地扫过沈长安雪白的皓腕,见那微微有些发红,他抬眸看着他,皱眉道:“殿……”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说道,就被沈长安的小手飞快的捂上了嘴。 她知道这屋子中都是江煜的亲信,但是她现在还不想让霍泽燔知晓她的身份。 毕竟,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她这一巴掌捂住江煜的举动她自己不以为意,可却让满屋子的人都看傻了眼。 捂了阁主大人的嘴?疯了不成? 这小男娃娃什么来头? 众人面色都有些凝重,生怕江煜把这娃娃的手也折断了去。 这娃娃看着也不大,若是被折断了手,该哭的多惨啊…… 正当他们凝重地想着的时候,只见江煜伸手把沈长安的小手拿了下来。 众人皱眉,有些不忍心地闭了闭眼睛。 正纳闷着耳边为何还没传来男娃娃求饶的嚎叫,只听得江煜缓声开口问道:“怎么了?” “……” 这还是他们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阁主大人吗,怎么如今这般温文尔雅?! 第76章 和霍公子做个交易 沈长安杏眼大睁,红唇微嘟,完全没看见那些护卫的脸色,只是一脸要江煜别说话的神秘表情。 江煜了然,沉默片刻后对那些跪着的人说道:“都下去吧。” 那为首的那位叫卫清的男子定定地看了看沈长安,想着自家主子如今在东宫任职,这位莫不是…… 卫清心下暗忖着,眉头却不由的皱了起来,坊间皆传这东宫殿下是个不堪用的,如今看他这个娇娃娃的模样,想必传言也是有几分可信。 如此之人,竟得自家主子亲自辅佐维护,真是好大的福分。 卫清眸中的轻视之色一闪而过,但惯来受着喜怒不形于色的训练,这些思绪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他起身拱手,带着一众人离开了这间雅室。 沈长安看着这些人离开之后,抬眸瞧着江煜,眼中带着几分狡黠说道:“阁主大哥哥,我想私下里同这位霍公子做些交易。” 江煜听闻她说此话,微微皱了皱眉,抬起眸子审视着面前的小人。 沈长安坦坦荡荡,那样子仿佛真的要做些什么交易一样。 江煜垂眸,冷漠的视线扫过正跪坐在地上的霍泽燔,起身出了这雅室,带上了门。 霍泽燔被江煜这样一看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意,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继而眸色不善地投掷向沈长安。 “有何贵干?”他身子犹软着,只是目光恶狠狠地瞪着她。 沈长安坐在大大的太师椅子上,月白色的袍裾铺陈开来,衬着她雪白的而昳丽的一张小脸。 她粲然一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椅道:“霍公子起来说话吧。” 霍泽燔瞧着她这样子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奈何手指上的痛楚仍不减分毫,时刻警告着若他敢轻举妄动,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他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她对面的那张椅子上。 沈长安一哂,霍泽燔有些发愣。 面前这小人分明是笑意盈盈的,他却没由来地感受到一股寒意。 “我猜,霍公子此番前来,是为了秋闱吧。”沈长安直视着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霍泽燔一时神色有些复杂,他确实是为了此事前来的,眼看秋闱将近,家里老头子日日吹胡子瞪眼睛地要他考取功名。 可就他这水平,不去丢人现眼就不错了,还指望着他能上榜? 素来听闻松逸楼是个买卖消息的地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把这地方吹得跟神一样,他就想着今日前来碰碰运气。 可没成想,运气没碰上,倒是先触上霉头了。 霍泽燔面色阴沉,开口问道:“你何意?” “我可以帮霍公子。”沈长安歪头看着他说道。 霍泽燔瞧着这乳臭未干的小人,心下不由鄙夷起来。 他冷哼一声,道,“你怕是连字都认不全,还帮我?” “霍公子,我是高家的二公子,我大哥近日也在准备秋闱,而秋闱的题目他早早的就拿到手了。”沈长安和气一笑,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今年秋闱的题目就是以礼法论国事,写一篇策论。” 第77章 这生意你做是不做 沈长安气定神闲地瞧着他,歪头道:“信不信由你。” 霍泽燔神色惊疑不定,皱着眉头,狐疑的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沈长安挑眉一笑,圆润的眸子中透出凌厉,低声道:“我和我大哥多年不睦,你不知道吗?我就是见不得他好。” 霍泽燔神色有些犹豫,大宅院中那些腌臢的手段和龃龉的嫡庶长次之间的关系他不是不明白,兄弟二人多年不睦,确实也合情合理。 霍泽燔缓缓抬眸打量着面前这小人,皱眉开口说道:“你如今已经把题目告诉了我,就不怕我不同你做这生意吗?” 沈长安一哂,道:“霍公子多虑了,我知晓就算霍公子知道了题目,必然也做不出什么好的应对来。” 霍泽燔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听出她话中的轻视和羞辱之意,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道:“你!” 沈长安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抬眸看他。 那眸光带着上位者的威严,让霍泽燔不由得身上一凛。 “所以我要同霍公子做的交易是,”沈长安轻轻挑眉,语气不轻不重道,“直接给你一篇满分策论。” 霍泽燔皱眉,看着面前这不过十一二岁的娘气小子,忍不住开口骂道:“你好大口气。” 沈长安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登时就站起身来,道:“既如此,那这交易看来是做不成了。” 说罢她就起身朝外走去。 “你这人!”霍泽燔在她身后咬牙喊道,“我说不同你做了吗?” 沈长安背对着他的小脸噙上笑意,转过头去,眸色深深地说道:“五千两。” “你!你不如去抢!”霍泽燔面色一惊,想不到她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 “我劝霍公子好好衡量,毕竟机会只有一次。”男娃模样的少女眸子微垂,形似乖巧,可唇角却透出狡黠的笑意。 “我怎么知道你的文章值不值五千两?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诓我?”霍泽燔皱眉问道。 沈长安不语,走到那旁的桌案旁,动腕研磨,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字,还未等墨迹干透就朝霍泽燔面前一推。 “霍公子自行决断吧。” 霍泽燔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将信将疑地拿起那张纸来看,可还没看多久,本还不屑一顾的神情却慢慢凝重起来。 纸上的诗句不过寥寥几行:“论何以礼治,当明礼在先。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 饶是霍泽燔这样不甚通诗书政治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几句开头的通达与深刻。 他的手抖了抖,眸子中带着不可置信缓缓抬起,看着眼前这不过十几岁的娃娃心中莫名升起了些寒意,那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惧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过了,高二公子,未来的才子。”沈长安笑的促狭,低声回道。 看着霍泽燔犹对着那几句策论怔愣的样子,沈长安一把抢过那张生宣,径直地丢进了桌上的焚炉中,继而正色问道,“所以霍公子,这生意,你到底做是不做?” 第78章 是被当个痴儿养大的 霍泽燔瞧着那被丢进焚炉中的生宣,面色一时震惊一时心疼。 怎么能这样暴殄天物!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平日里为何没有好好读书,没有个一目十行的能力,这纸被人一烧,他如今脑子里就记住了礼治论国这四个字的题目了。 “做做做!”霍泽燔连忙应道。 心中也是咬了咬牙,五千两虽多,可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少去几次花楼,少买几个清官儿做通房罢了。 他心中打算的明白,这五千两银子再多,哪有未来的通天富贵重要? 此文章一出,秋闱时若能蟾宫折桂,又何愁没有五千两银子? 区区五千两买一个锦绣前程,值! 沈长安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角色,面色淡淡地说:“好,那么五日之后,自会有人同霍公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件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也不希望在松逸楼留下任何证据,若是我大哥知晓是我偷了题目,定是要将我打死的。” 霍泽燔明白这些隐秘消息生意的规矩,只是连连应下,道:“一切好说,小公子作主便是。” 心下欣喜之意却是压也压不住,虽然今日到松逸楼来有了点血光之灾,可这与锦绣前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件事我亦不想松逸楼知情,要不然他们定会想尽办法把这消息用更高的价钱买走,霍公子你就讨不到这个好了。”沈长安故作神秘地说道。 霍泽燔应下,面上却有些疑惑地问道:“高小公子,我瞧着刚刚那松逸楼阁主好像待您很好的样子呀……” 沈长安心下一凛,这件事最后暴露到明面上来是一定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取撇掉这件事与松逸楼的任何关系。 沈长安沉默片刻,抬头已然换上了为难的神情,有些委屈地说道:“若不是看在我的才华,他才不会对我这样好呢,说到底,也不过是利用我赚钱罢了……” 霍泽燔神情凝重,瞧着沈长安这泫然欲泣的样子显然已经深信不疑,甚至还有些为她打抱不平起来。 “我人微言轻……”沈长安继续垂眸委屈的低声说道,“唯有攥些银子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瞧瞧自己演的多像,愣是把自己说成了一个青楼里的攒钱赎身的柔弱姑娘! 沈长安面色如常,丝毫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你这般有才华,为何不自己去参加秋闱呢?”霍泽燔拧眉问道。 沈长安心说你还真关心我,面色僵了僵,垂下眸子思索片刻继续委屈说道:“我一向在高家都不受待见,从小就备受针对,一直只能藏拙,在高家是被当个痴儿养大的。” 霍泽燔眼内同情之意更浓,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大宅院里的这些事,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 沈长安松了一口气,抬眸笑道:“霍公子是个通达人,日后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霍泽燔起身拱手道:“日后若我飞黄腾达,定不忘高小公子今日之助!” 第79章 食不言,寝不语 沈长安同霍泽燔约定好不把这个秘密透露给松逸楼,出门填写消息交易记录的时候也只是写沈长安拿了十两银子换了个无关痛痒的霍家消息。 霍泽燔被人折断手中的恨意已经浑然不见,眼角眉梢都是对未来飞黄腾达的垂涎与期许。 他甚至想到了他一朝中了解元,霍家老爷子给他端茶倒水夸赞霍家出了个出息孩子的样子,欣喜之色跃在脸上,高高兴兴地就出了松逸楼。 然而在松逸楼的那些个管事眼里,却是以为霍家这公子赚了这个小公子十两银子就乐成这样,想着要不就是酒还没醒,要不就是当真是个傻子。 沈长安瞧着霍泽燔出门的身影,目光一点点地沉下来。 江煜眸色微暗,心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片刻之后走了过来,指了指外面放着的闸蟹淡淡说道:“你要的。” 沈长安想着自己之前支他出去的那点儿小心思恐怕早就被人一眼窥破,只是没有戳穿她而已,面色一时有些尴尬,僵硬的笑了笑。 闸蟹被装在竹笼内,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蟹的鲜香伴着竹笼被熏蒸的清新之气缓缓逸出来,这味道着实令人垂涎。 她坐到那桌子旁,抬眸看了看江煜的神色。 男子面色清冷,眸中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沈长安想起刚刚那尴尬一幕,不由得嘟了嘟嘴,不满说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江煜缓缓抬眸,冷漠的视线扫过沈长安,淡淡道:“你没问。” 沈长安瞪大眼睛沉思了半晌,想起自己生拉硬拽着他去松逸楼,想起自己旁敲侧击地问付承羡,仿佛……确实没有开口问过江煜。 小脸一僵,看着面前男子气定神闲的脸色,心下笃定要调侃他一番。 一张小嘴边囫囵地吞着肥美的蟹肉,边张口说道:“也怪不得我,那付阁主说的沉鱼落雁的人间绝色,谁能猜到是你啊?” 江煜脸色一黑,直接把沈长安面前盛着蟹肉的碗拿走了。 沈长安“哎”地一声,眼巴巴地瞧着他看。 江煜沉着脸说道:“食不言,寝不语。” 沈长安最终还是大闸蟹蟹黄的鲜美味道,舔了舔嘴唇,终于开始讨饶,笑脸迎上去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沈长安愤恨地瞧了一眼江煜,终于开始全心全意地对付眼前的闸蟹。 “主子。”一旁一个穿着青珀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恭敬地请礼。 “什么事?”江煜微微抬眸问道。 卫清有些踌躇不定,显然并不想让沈长安知情,只是抬眼看见自家主子那并不将这小娃娃当外人的神色,只得开口道:“您如今在宫内做事,不让人跟在身边,属下都知晓。可是老阁主曾吩咐过咱们跟着您,时刻保护您的安全,没得让些心怀鬼胎的人近了您的身……还望,还望您能考虑一二。” 沈长安抬眼瞧着这一身青衣的男子,感受到他余光的不善,想来这人是把她当成心怀鬼胎的人了。 她挑了挑眉。 第80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他也是刚刚那一行人的领头,想来身上功夫也是不错,跟着江煜进了东宫,想必日后也自有他的用处。 沈长安心下暗忖着,挑了挑眉笑道:“江煜哥哥就允了吧,这宫里也是豺狼虎豹的地儿,有这样的人跟在你身边,我才放心。” 说罢她就朝着卫清龇牙做了个鬼脸。 你才是心怀鬼胎的人呢,你全家都是! 江煜却是眉心微皱,缓缓开口道:“松逸楼需要人来打点经营,我身边不需要什么人。” 卫清闻此面色一凛,连忙跪下说道:“主子,松逸楼有言邢和宋继掌管着,您身边若没有咱们的人,传信决策都多有不便,还望主子三思。” 江煜的手指缓缓敲了敲桌案,沉吟片刻之后侧过头面色平静地望着沈长安,问道:“殿下的意思呢?” 卫清神色微动,原来这小娇娃娃竟真的是东宫殿下,他依礼制俯下身子,没有说话。 沈长安面色一僵,举着蟹钳的手顿了顿,心说阁主大人真是客气了。 面上还是维持着冷静,有模有样地点头说道:“我看这公子身形魁梧,是个堪用之人——” 她心下还记着这人把她划成敌军阵营的仇,微微眯了眯眸子,继续说道:“收到宫中来砍柴烧火,应该不错。” 卫清愕然抬头瞧着她,沈长安歪头瞧着他,刚好吃完最后一只蟹钳,好整以暇地擦了擦手就走了出去。 江煜那张脸上亦是没什么表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也起身走了。 卫清僵在原地,仔细地思索了一番提议跟着自家主子的事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决策。 …… 走在车水马龙的平京城大街上,沈长安心中思索着很多事情。 她总觉得前一世自己的死仿佛不仅仅是林婉萦林曼荷母女搞的鬼,也不仅仅是萧景栾和一众大臣的逼迫,她总觉得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事情的发展。 看着东梧王朝内明争暗斗,互相消耗,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她心中思绪模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怎样—— 她一只小手牢牢的抓住江煜的袖子。 眼前人一定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如今就连松逸楼都是他手下的势力…… 讨好眼前的未来首辅大人,真的是蛮重要的任务。 沈长安这样想着,忍不住抬眸看着江煜,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笑着说:“江煜哥哥好厉害啊。” 江煜垂眸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长安得寸进尺地伸出小手指勾住了江煜的手指,一张笑脸笑的比蜜还甜,尽是谄媚讨好的味道。 江煜察觉到她的动作,皱眉低斥道:“放手。” 沈长安歪头,小手攥的越发紧了,一张小脸坚定得很,“我不!” 说罢便越发过分地直接扑进了人家怀里,檀香的味道钻进鼻息,沈长安哂笑着抬头看着他。 江煜身子陡然一僵,皱眉道:“你做什么?” “江煜哥哥今天救了我,”沈长安不安分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一本正经地继续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抱。” 第81章 讨好我,就告诉你 卫清走在两人后头,看见这番场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若是这东宫殿下是个女娃娃还好说,这分明是个男娃娃,还敢在自家主子面前这样造次。 卫清脑海中忽然想起坊间皆传,松逸楼阁主与玄天阁阁主有断袖之交…… 他抬眸看着这场景,吞了口唾沫下去。 不会是真的吧? 只是下一瞬,这个想法就被打破了。 只见江煜如同拎小鸡一样把东宫殿下从他怀里拎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都依稀可见。 然后,毫不留情的,扔到了一边。 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沈长安猝不及防地被他扔倒在地,摔得生疼,瞪圆了眼睛瞧着江煜。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背影,她苦着一张脸腹诽道,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啊…… 卫清从她身边走过去,看好戏一样地干笑了几声。 沈长安:…… 沈长安自诩一向以百折不挠著称,拍了拍身上的灰,又腆着脸跟了上去。 “江煜哥哥……你既然是松逸楼的阁主,应该知道不少朝中大臣的密辛吧……”沈长安陪着笑脸问道。 江煜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长安把他的沉默当作默认,拽着他的袖子,继续抬着一张小脸哂笑着说道:“我们交流一下如何呀?” 江煜冷眼瞧着她。 交流一下?分明是想免费套得那些大臣手中的把柄。 眉心微动,看着巴巴地瞧着他的沈长安,心中起了几分玩味的心思,薄唇轻勾,他淡淡说道:“讨好我,就告诉你。” 沈长安微怔,这素来正经的人,怎么也能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她还是敏锐地嗅出一丝希望。 笑话,讨好就讨好。 东宫太子的架子?那玩意她从来没有。 于是她就一路嘴巴跟抹了蜜一般的把人从头夸到脚,从挺秀高大的外在夸到高风亮节的内在,听得卫清都是一愣一愣的。 这哪里是什么东宫太子,这分明就是个马屁精。 唯有江煜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一如既往的冷漠,丝毫不为所动。 卫清心下感叹,不愧是自家主子,真是谪仙一样的人物,遇到这样的都能神色自若。 然后神色自若的江煜就听着沈长安一箩筐的讨好之话,一路走到了东宫,直接把人带到了书房里。 沈长安说的口干舌燥,瞧着江煜好整以暇地侧躺在塌上,半阖了眼的样子,她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我帮江煜哥哥捶腿吧。” 江煜眸子半闭,仿佛已经歇下了一般,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长安殷勤地拢上小拳头,轻轻缓缓地捶打着。 夏季还未完全过去,屋内放置的冰块根本压不住闷热的暑气,沈长安的小脸上滑过一滴细汗。 沈长安歇了一歇,想擦一擦头上的汗,一抬眼却看见一旁的案几上摆着一盘切好的冒着冷气的西瓜。 她正口干得很,垂涎的瞧了瞧西瓜,又瞧了瞧榻上的男子。 他单手托着头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眸阖紧,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第82章 仿佛在亲吻他 榻上男子半放的墨发伴随宽大的袍裾铺陈在青木软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放松而随意地搭在身上,一双眸子已然阖上,气息均匀沉稳。 沈长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了他是真的睡着以后,放肆而无声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小心地伸了个懒腰。 瞧了瞧那边摆放整齐的冰镇西瓜,她舔了舔唇角,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案几旁,拿起一块冰凉的西瓜就啃起来。 好甜! 沈长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鼻息间西瓜的清甜味道,小脸上写满了满意的神色。 咬了几口之后,她又拿起了另一块,可她拿的太急,一滴西瓜汁水冷不防溅到了江煜身上! 江煜侧躺在那里,那滴汁水好巧不巧就溅在他的锁骨中间。 沈长安皱眉,刚想假装没看见的时候,一侧头却发现男子的墨色眸子蓦然睁开。 她拿着西瓜的手抖了一抖。 那双狭长的眸子沉默地盯着她,一片浓墨翻涌如同平京城的夜晚。 沈长安想起他的洁癖,绝望地看了看那滴鲜红的西瓜汁,想给他擦掉,可是自己两只手都沾染上了西瓜的汁水,身旁一时也没个帕子。 沈长安被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眸子盯的越发慌起来,试探而小心地开口问道:“我……我给你舔掉?” 江煜神色漠然,不置可否。 不能再拖延了,要不然只能死的更惨! 沈长安心里这样想着,下一瞬小人就乖乖地凑到他的锁骨中间,喉结正下方的位置,颤颤巍巍地张嘴,舔掉了那滴圆润的西瓜汁。 温热的气息砸在江煜颈间,沈长安软软的唇瓣小心地触碰着他,仿佛在认真的亲吻他一般。 心尖一阵酥麻,他神色陡然一僵。 他猛地起身推开沈长安,下颌线绷地紧紧的,看着眼前小人的眸色越发深沉起来。 沈长安有些惊讶,牙齿磕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两道鲜红的印记,显然已经见了血。 “你疯了?”江煜咬牙切齿。 沈长安一脸无辜,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煜眸色更沉。 随着他的起身,沈长安看见他腰间飘逸的红色缎带,面色有些惊异地道:“这,这是我的发带……” 没等她说完,就被江煜一手捂住了嘴,直接摁到了殿中央的朱红柱子旁。 江煜沉着脸,一手按着她,一手飞快地把那红色缎带解了下来,动作凌厉地把小人的手捆在一起,绕着柱子打了个死结。 沈长安在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面前,只有张嘴震惊的份。 就……就因为一滴西瓜汁,就要把她绑起来?! “江……江煜哥哥?”沈长安瞪着眼睛张嘴唤道。 江煜不为所动,开口冷声道:“背《礼记》一百遍。” 《礼记》? 吃个西瓜而已,为什么要背礼记啊?! 看着他走出去的身影,沈长安越来越绝望,“江煜哥哥……” 他背影冷漠。 “江煜!” 他背影依旧冷漠。 “江衍之!” 江煜蓦然回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第83章 长本事了沈长安 江煜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这个名字,这么多年鲜有人知,甚至可以说,除了那边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 也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叫他。 沈长安笑容僵硬,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之前的卷宗档案上看到的……” 玄衣墨袍的男子缓缓抬眸,墨瞳如漆,情绪在其中翻涌来去,审视着沈长安略略有些心虚的表情。 小娃娃在撒谎。 而沈长安并不知道这是卷宗上都不曾记录的,一张小脸被他盯得有些泛红,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角。 江煜墨眸微眯,沉默良久之后冷声开口道:“长本事了,沈长安。” 说罢那颀长身影就负手离去了。 沈长安面色一僵,心中松下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个激动就把人家大名叫出来了。 她也并没有在什么卷宗上看到过。 就连前世她与他交集亦是没有多少,只知道他是江家之子,字煜而已。 至于他的大名,她那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仿佛这名字就近在嘴边,熟悉得很。 模糊的记忆在眼前支离破碎地闪过,仿佛黑暗中有什么人也提过这个名字,并且要她牢牢记住。 可这份记忆分明不存在于前世,也不存在于今生。 一时之间头痛的厉害,沈长安想伸手按一按发痛的额角,奈何双手被牢牢绑住,一动也动不得。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长安眸子里透出希冀,抬眸望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禽类身影撞开了门,它站在那里神气地抖了抖羽毛,那昂首挺胸睥睨着沈长安的样子,俨然一副大仇得报的神色。 “娇娇……”沈长安试探地开口唤道,“帮帮我……” 娇娇巍然不动,一双眼睛冷漠地瞧着她。 “娇娇,你把我放出来,我喂你好吃的!”沈长安急了,开口贿赂道。 娇娇不为所动,转头瞧了瞧自己周身油光发亮的羽毛,显然一副已经吃饱喝足的样子。 “娇娇,看着她,背二百遍。”有一个沉如击玉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过来。 沈长安一凛。 娇娇登时换上一副正派神情,毫不留情地啄了沈长安一口。 沈长安愤然,奈何自己两只手一动都不能动,眼前飞禽尖锐的喙眼看着越来越近,沈长安妥协地咬牙切齿开口道:“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娇娇歪头,听见她开始老老实实地背了,终于停下了攻击。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沈长安声音愤恨。 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 江煜走出书房之后,眸色微暗,紧了紧刚刚被人用牙磕出血的领口处,径直来到东院的南暖阁。 南暖阁中焚香气息缭绕,卫清正在那里笔挺地站着,已经等候他许久了。 “主子。”卫清恭敬地给他行礼。 “那边有什么动静吗?”江煜随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淡淡开口问道。 “他们……”卫清的声音有几分踌躇,道,“他们还是想知道玉玺的下落。” 男子眸色漆黑一片,缓缓抬起茶盏饮了一口。 第84章 看看太子做了什么交易 他锋利的剑眉下一双眼睛透出几分凌厉,微微抬了抬颌,语气中带了几分瘆人的冷意,缓缓道:“胆子真不小。” “主子,他们背景不明又来势汹汹,我怕他们仍有后手,要不要把咱们的人都调过来?”卫清的语气中透着担心。 “不要打草惊蛇,还不是时候。”男子微微摇头,周身气度沉稳,仿佛毫不在意卫清口中所说的话一般。 纤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案,江煜沉默片刻,淡淡开口嘱咐道,“让陆诀进京吧。” “是。”卫清恭敬答道。 “还有,”江煜抬眸,“最近留意着些那个霍家公子。” 卫清一愣,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不信任太子殿下?” 江煜垂眸,神色讳莫如深,想起小人那张有些心虚的表情,眸色微暗。 转了转手中的茶盏,他淡淡开口说道:“是想看看,他们到底做了个什么交易。” 天色渐晚,夕阳瑰丽如画,透过窗子照射在男子挺拔俊秀的侧脸上。 那双狭长的墨瞳之中如夜如幕,诡谲风云在眸底暗暗涌动,想着小人刚刚出口唤他大名的那份紧张神情,眸子微微垂了垂。 …… 同霍泽燔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沈长安前一世在父皇的逼迫下背过那《礼治论国》不下百遍,那策论的字字句句都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地印在她的心里。 她自己默下一遍后,特意找来东宫中可信的识字小太监照着这篇策论原封不动地誊抄了一遍,以确保这份策论最后不会找到她的头上来。 她打发着这小太监扮成寻常人家小厮的模样,前去那与霍泽燔约好的地点同他碰面,为了防止霍泽燔杀人越货,她还特意选了身上有几分功夫的小顺子前去。 不过事实证明,倒是沈长安多虑了,听小顺子回来的描述,那霍公子倒是十分痛快地同他就一手交了钱一手交了货,想来也是十分重视这篇策论的缘故。 在霍泽燔心中,这篇策论的价值大概是远远超过五千两银子的。 沈长安听过小顺子的描述,垂眸浅笑。 既然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那边坐下等着看好戏就是。 曾经那霍乱朝野趋炎附势的小人,她要亲手给他们一个一个拔除掉。 可沈长安不知道的是,早在小顺子回来之前,卫清就已经把这一切都如实地交代给了江煜。 “那霍家公子接过那密函之后拆开来看了看,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很是痛快地就将五千两银子交给了太子殿下手下的人。”卫清开口说道。 “五千两银子……”江煜眉心微皱,“是什么东西?” 卫清神色亦是有几分不解,开口道:“属下瞧着,倒像是一份策论的样子。难不成,霍家公子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一篇东宫殿下的大作吗?” 他面色有些尴尬,不是他轻视了太子,而是太子之前的声名他也有所耳闻,拿五千两买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做的策论,是他疯了还是霍家有钱没地方花了? “还有几日秋闱?”江煜沉吟片刻,冷不防问了这样一句。 第85章 据说太子殿下也会抚琴 “还有不到十日光景了……”卫清垂眸沉思地答道,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问道,“难不成,太子殿下是要助那霍家公子一臂之力吗?” 卫清又有些想不通了,这拉拢谁不好,非要拉拢一个臭名昭著的霍泽燔呢?那明摆着是一个不堪用的人啊。 江煜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袖管中缓缓捻了捻,唇边难得的绽出了些许笑意,看得卫清一愣。 “她不是想要助他,应该是想断了他的仕途,”江煜墨眸颜色越发深沉,幽幽说了一句,“学聪明了。” 不过,她想要防微杜渐的人,仅仅是霍泽燔吗? 江煜墨眸微垂。 …… 八月上旬,连日来尽是天高气爽的好天气,晚夏的余热还未过去,偶有几许初秋的凉风吹过,拂得人周身清爽。 外界皆在为秋闱做着准备,这几日,秋闱也接连开考,贡院中的人都是忙得很,而皇宫内廷的人也是不得闲。 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就要到了,往日里,宫中都是要好生操办一番的,今年也不例外。 这是六宫中人罕见的同席时刻,尚仪局自然不敢怠慢,都在忙碌着好生筹备。 与众人的忙乱不同,沉安阁里,林婉萦正在林曼荷的要求下认真练着琴艺。 每年中秋佳节,太后皇帝宫妃齐聚一堂,是个难得的团圆时刻,每逢宴席热闹之时,不免有席间传个酒令或者央哪个宫嫔表演一番才艺来助兴的。 林曼荷心中明白,如果想要出人头地一鸣惊人,让三宫六院的人都正视起林婉萦来,在宴会上出个风头就是跃进宫闱中再好的踏板不过。 彼时三宫六院的目光都聚集在一人身上,自然能为婉萦加上几分身价,从今也有了同那些正经的公主们一争高下的权利,而不是一直作为一个外来者被孤立着。 所以这段时日,林曼荷花了好些银子从外间寻来了那些高门大家所作的乐谱,又得了僖贵嫔的接济,找来了司乐坊最好的老师亲自教导。 林婉萦抚琴的底子本就不差,如今得了名师指导,又肯下功夫苦练,近来抚琴的技艺是突飞猛进,连僖贵嫔听来都不禁赞叹。 林婉萦抚过一曲之后,娇怯地起身给僖贵嫔行礼,语气恭婉,道:“多亏僖娘娘出手相助,否则婉萦又怎能寻得这样的名师大家呢?” 僖贵嫔一双妩媚的眸子中染上笑意,涂着火红蔻丹的手轻轻拍了拍林婉萦的手,侧头和林曼荷欣慰说道:“待到中秋家宴,婉萦定能曲惊四座,这样有天赋的孩子,本宫还是头一次见。” 林曼荷笑容谦和,福了福身子说道:“娘娘谬赞了,婉萦这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得娘娘赏识,是她的福气。” 林曼荷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神色小心地继续说道:“只是妾身听闻,太子殿下每年中秋家宴的时候,也会当众抚琴助兴啊。婉萦只是粗粗练了这样几日,恐怕到时候还是比不得太子殿下的风华的。” 第86章 让东宫出丑就是 僖贵嫔听到这话之后,垂眸沉思了片刻,“太子……” 往年里她确实也记得听过太子抚琴,因为太子一心只爱音律歌舞,倒是没少惹陛下生气,所以往后殿上弹奏古琴也大多是敷衍了事罢了。 不过沈长安在她的印象里也不算个什么有高超本事的,纵然宫妃确有不少开口夸赞的,也不过是看在一个东宫太子的名头上罢了。 僖贵嫔想起沈长安在秋猎上的大出风头,和皇后不留情面的讽刺,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原本那样不堪用的一个小娇娃娃,如何就变得那般争气了? 本以为东宫是个草包,会在秋猎上如同往日一般出丑,没成想运气竟然那般的好,还能搏得头筹。 不过,沈长安已经草包了那样多年,这样一次的侥幸,也并不能证明什么,若是文韬德行跟不上,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儿罢了。 如今她身怀龙嗣,若肚子里的是个皇子,那她无论如何也要把沈长安从东宫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既然东宫也要弹琴,那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是。”僖贵嫔语气慵懒,淡淡开口道。 若是沈长安还是像上次一般运气好,那她这个东宫无用的名头迟早有一天会被打破,太子之位自然也是越发稳固。 所以,不但不能让东宫大出风头,还要让东宫在众人面前出丑! 让他们明白,秋猎头筹,只是一场意外才行。 僖贵嫔心中一番打算之后,抬眸瞧了瞧站在自己身旁的母女二人。 如今这母女二人也是恨东宫恨得紧,给她们一个打脸东宫的机会,既是拉拢,也是稳固自己未来在宫中的地位。 “这些事情我来解决……”僖贵嫔狭长的凤眸抬起,打量着林曼荷和林婉萦母女二人,语气中透出了几分威严来,“本宫会帮你们,不过,你们日后,也要帮本宫。” 林曼荷垂眸莞尔,福身恭敬地说道:“那是自然,妾身和婉萦在这宫中只有娘娘一个依靠,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 …… 八月十五,满月当空。 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月色皎洁如水,清辉铺地如纱,宫人在皇宫之中来往不绝。 大殿中燃着明灯,宫姬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影映在殿外的锦绣牡丹屏风上,一众穿戴精致的舞姬起舞弄清影,歌声亦是绕梁不绝。 一排排的方木桌案摆的很是整齐,美酒佳肴被一一呈上来,过了片刻,席间便热闹了不少。 太后向来鲜少参加宫中的聚会,今日因是中秋,图着阖家团圆的好意头,便前来参宴了。 太后始一进殿就瞧见了沈长安,她看着沈长安那乖顺的样子很是喜欢,眸中露出宠溺之色,连忙把人叫到了她面前。 “卿卿啊,怎么好些日子没来看祖母了呢?祖母可想你想得紧啊!”太后慈爱地摸着沈长安的小手说道。 沈长安一哂,面色有些赧然地说道:“皇祖母说的是,前些阵子孙儿忙着操练,未能日日去给您请安,真是惭愧。” 第87章 让太子抚琴来助兴吧 太后看出她脸上的自责之意,忙安抚说道:“皇祖母也没有真的生你的气,早就听说哀家的卿卿在秋猎拨了头筹,引得朝野之间一片赞叹呢,哀家高兴都来不及!” 太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起来,笑纹深深,和蔼地朝沈长安说道:“卿卿真是出息了不少,原先你父皇向来不喜欢你摆弄这些琴乐物什,如今你这般争气,今日可以好好地给皇祖母弹奏一曲了,皇祖母可好久没听卿卿弹琴了呢!” 沈长安乖巧垂头应下,笑吟吟地说道:“其实孙儿能在秋猎拨得头筹,江公子才应该是头一份功劳。” 太后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向那一旁站得端直的男子。 男子气度不凡,墨衣玄袍,腰间革带勒出高大挺秀的身材,锋眉墨眸,周身自带一股端正而不怒自威的气质。 太后看着他那一身端持正气,也曾略有耳闻这个少年文韬武略样样在行,是个握瑾怀瑜惊才艳绝的妙人,看他如今这模样,确实是个可堪大用的,来日必有锦绣前程。 太后赞赏地颔了颔首,笑着朝沈长安说道:“东梧王朝出了个好儿郎,卿卿如今也能够慧眼识人了,出息啦!” 沈长安心中一股自豪感生了出来,哂笑着没有说话。 随着众人到齐,宴会也宣布了开始,歌姬舞女依次入殿,身着一袭飘逸轻纱,歌声婉转地翩然而至,长长的水袖飘舞,如同清水泛起波澜。 人人都纤腰细手,衣袂飘飘,都是极出众的身段,看得殿中众人皆是心情愉悦。 皇后带领一众宫嫔敬过皇帝与太后团圆酒之后,席间气氛也热络了几分,不似最初那般拘束。 僖贵嫔持着酒盏,浅笑晏晏,开口道:“往年中秋家宴都有太子殿下的献曲,今年臣妾也是很期待,太子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呢。” 皇帝闻言,略一挑眉,也是和气的看向沈长安笑着说道:“往日里朕不让你太沉迷于歌舞音律,是怕耽误了你的学业。如今你的骑射进步这样大,朕倒也想看看你的琴艺是不是也一样进步了。” 沈长安垂眸浅笑,起身拱手道:“儿臣遵旨。” 太后着一身绛紫色凤纹云裙,手中缓缓地拨着散发着檀香味道的佛珠串,她慈爱地看了一眼沈长安之后又有些嗔怪地瞧了皇帝一眼说道:“哎哟,卿卿才刚坐下没多久,你就折腾她弹琴!” 皇帝往日里威严的脸上泛起几分和蔼笑意,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抬起酒盏,缓缓地啜饮了一口,笑道:“您就是太娇惯太子了。” 沈长安潋滟的杏眸眨了一眨,娇憨稚嫩的眉宇间可见几分书香宝气,唇角弯了一弯,答道:“皇祖母不必担心,宴会正值热闹之时,孙儿也正有此意。” 只是…… 沈长安悄然抬眸看向僖贵嫔那张气定神闲的脸庞,她嘴角似乎泛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底的戏谑之色也越发明显。 她眸色微暗,心下多了几分思量。 第88章 声音不对 沈长安轻轻捻了捻指尖。 前一世僖贵嫔和林婉萦自然也在这中秋宴会上做了文章,只不过是看在她敷衍了事的情况下,让林婉萦也献了一曲罢了。 与她的草草完成任务的心境对比之下,林婉萦的轻拢慢撚抹复挑就显得尤为出色。 尽管她的造诣也不深,可后宫众人了解音律的亦是不多,只看得林婉萦弹琴时曲**思皆是上乘,都纷纷赞扬。 女儿家本就重视琴棋书画,看着林婉萦才情如此出众,父皇亦十分高兴。 她那时也算是在宫中一举成名,为将来晋位公主跻身上流都做了很好的铺垫。 这一世,莫不是想故技重施? 她往日里本就是因为怕父皇责备而刻意收敛自己在音律上的才能。 别的天赋恐怕她多少不如旁人些,唯独这份琴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未曾荒废,一直热爱。 哪怕是前世日日被幽禁的时候,那时心情抑郁苦闷,殿中的琴都被宫人砸毁烧了去,她便以杯盏为乐器,以长箸击之,日日夜夜乐声为伴,心中苦闷方能抒解一二。 这样十年一日的刻苦功夫,绝对是林婉萦苦练几日的临时功比不得的,想要真的赢了她,除非再给林婉萦十年的磨练。 沈长安皱眉,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刚刚僖贵嫔嘴角的那抹笑意,似乎很是意味深长。 难不成,这一世有什么在变化了吗? 沈长安放下思绪,央绮南去取来她的古琴。 众人推杯换盏,一同等待着东宫太子的琴乐。 绮南带领几个小丫头轻缓地把古琴放在案上摆好,褐色沉香木的蕉叶琴身透着雍容华贵的气息,金徵玉轸,琴弦亦是上上之造。 僖贵嫔注视着这一切,缓缓侧头递给了林曼荷一个放心的眼神。 沈长安的手轻轻拂过琴弦,手指扫过五弦泛四徽,她眉心微皱。 手指又扫过七弦泛五徽,她忽然瞳孔微缩。 声音不对。 照理来讲五弦泛四徽与七弦泛五徽应是同声,如今音准不对。 沈长安手上一个跪指滑过琴弦,眉头锁得越发的紧,尾韵亦不对。 这琴平日里素来在司乐坊保养管理着,送来之前必会精细地调了琴音,一丝差错都不该有的。 而眼前拨弹琴弦发出的声音虽与平常相似,但细细听来仍有差别,若琴曲激昂之时,必会露出破绽。 七弦琴十三徵,任何一个细小的差错都会毁了泛音和散音的音色,再好的指法和准度没了好的琴音承载,也终归是一盘散沙。 这琴被调的精妙,音色似是而非,若不是有积年的功底必然也是听不出来的,怕是就连司乐坊的众人也要对比校音才能分出各种差别。 六七弦微紧,若按琴音重作律,琴弦又极易崩坏,定会扫了一殿众人的兴。 沈长安皱眉摸上琴轸,打算亲自调试。 手指传来冰凉圆润的触感,可手上的动作却凝滞了几分。 沈长安面色一僵,那玉轸分明就在那里,可是却怎么都拧不动。 江煜在她身边缓缓饮了一口茶下去,淡淡地说:“别调了,除了重新上弦没有别的办法。” 第89章 换一种有意思的 沈长安垂眸。 他说的没错,泛音调弦需要时间不说,如今这琴轸更是被锁死了。 而这弦音被改动的程度恐怕需要真的需要重新上弦,而那是极麻烦的。 林婉萦在一旁瞧见了沈长安跪指按弦的熟稔动作,眸底闪过一丝嫉恨之意。 古琴非一日之功,跪指她练了整整数月也不曾练好,手指的关节上被磨出了血不说,音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发涩,没有古琴的雄浑空灵。 所以为了在中秋宴上一展才艺,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弃琴选筝。 她面色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饶是东宫指法再得天独厚,今日这琴音也必然不能张扬出众,否则就等着走音出丑吧。 沈长安在那旁仍沉默着,心中无数思绪走过。 绮南在一旁瞧出了她脸色的不对劲,连忙低声开口问道:“殿下,奴婢给您换一张琴?” 换琴吗? 既然她们能将此琴暗中调过,换了别的琴应当也是一样。 说不定这大殿众人还会嫌她事多,是因为没有真本事在手才百般推脱的。 如今这情况倒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要选择音律平缓简洁而不突出的曲子,不需要多弦而成的复音,琴音上的失误亦不会凸显出来。 只是…… 沈长安抬眸看向僖贵嫔和林氏母女。 她的目光平静地投掷过来,仿佛只是偶然抬眸一般。 可那如同幼兽般的眸子又分明蕴着刺骨的寒意,僖贵嫔对上沈长安的目光,不由得觉得身上一凛。 眼前人分明只是个娃娃,可看着她们的样子却如同一个阅尽千帆的上位者,那份骨子中透出来的温和而不失凌厉的贵气,让林曼荷也是一怔。 江煜在一旁坐着,缓缓抬眸望着沈长安。 墨眸如夜,脸上半分情绪都没有。 小娃娃会怎么做呢? 沈长安在众人的注视下微哂。 这是上一世没有发生的事情,看来自己的再世已然成为了一种变数,无形中推进了很多事情的进展,逼迫自己的敌人们提前地对她下了手。 她如同幼兽般的琥珀杏眸微微眯起。 竟然这般就沉不住气了,看来以后真是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对付她们了。 僖贵嫔看着沈长安的表情,不知为何身上有些发寒,她心下怪自己多思,左右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算知道了是她做的手脚,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她一双美目缓缓掀起,带着笑意望向沈长安,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了,是对司乐坊的琴不满意吗?要不要差人换一张琴?” 沈长安抬眸,笑吟吟道:“多谢僖娘娘,换琴倒是不必。” 她侧过头看着殿上高座上的皇帝说道:“父皇,这历年都是儿臣用古琴为中秋宴助兴,想必大家也听腻了,儿臣今年倒是想换一种有意思些的。” 皇帝摸了摸下巴,挑眉问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僖贵嫔略一皱眉,听太子此意,不用琴,难不成要用筝吗? 眼下轻视之色浮起,东梧王朝素来男琴女筝,太子如今真是慌不择路了。 第90章 用凤尾羽线演奏 不过—— 能看出这琴有蹊跷,算她还有几分本事。 僖贵嫔这样想着,便笑着出言激道:“殿下若是想弹筝,司乐坊也是有的。” 皇后微微皱眉,瞧着沈长安看着那蕉叶琴良久都没有动作,心下想着或许是这琴有什么问题,碍于宴席一时又不好发作,只是凤眸微抬,颇为凌厉地看向僖贵嫔,淡淡道:“僖贵嫔真是热心肠。” 僖贵嫔神色微微有些凝滞,咬了咬嘴唇垂下眸子,没再说话。 沈长安神色从容地看了自家母后一眼,投掷过去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皇后倒是一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觉得卿卿仿佛长大了不少,这变化就像是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一般,虽然模样上仍是小娇娃的样子,可眼眸中的力量竟然也能让人安心了。 想来也是孩子真的长大了,皇后欣慰地想着。 左右今日也是家宴,就算出了什么差错,陛下大约也不会怪罪,皇后这样想着,攥着帕子的手也放松了几分。 沈长安自己撩袍跪下朝太后说道:“听说林娘娘今日给皇祖母的献礼是一卷凤尾羽线,据说那羽线坚韧无比,在光下还能泛着七彩的光。” 林曼荷一怔,不知她为何会忽然提到凤尾羽线,自己这中秋礼虽不算太贵重,但亦没有出什么差错。 太后面色慈蔼,笑着说道:“卿卿若是喜欢,拿去便是。” 林曼荷的面色微不可闻地变了变,自己煞费苦心寻到的凤尾羽线在太后那里也只不过是个随手就能打发出去的玩意儿罢了。 不过一众宫妃在场,林曼荷还是稳了稳心神说道:“太后说的是,若是太子殿下喜欢,妾身可以再去寻些来。” 沈长安一哂,嘴角噙笑说道:“并非孙儿喜欢,只是孙儿想暂借这凤尾羽线一用。” 太后忙央芷云姑姑将那锦缎盒子拿了出来,沈长安身旁的侍女上前接过,按照沈长安的吩咐拿出了一根长长的凤尾羽线紧紧地捆在一张空的桌案前。 那凤尾羽线在殿内明灯照耀下熠熠生辉,周身泛着七彩色泽,倒是要比寻常线硬些坚韧些,体径又粗些。 皇帝心情不错,也没有着急催促,只是笑问道:“你到底要玩什么花样,若是玩砸了,可是要受罚的。” 沈长安低眉敛目笑道:“儿臣知晓。” 她说罢就在那凤尾羽线下垫了一只乌木簪子,紧绷的凤尾羽线被撑起,在光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起来。 僖贵嫔看着她这气定神闲的样子皱了皱眉,低声问着司乐坊的人道:“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司乐坊的人看着她这行云流水的动作,沉思片刻,面上露出了几分惊色说道:“太子……难不成要用这羽线弹奏吗?” 僖贵嫔吃了一惊,挑眉看着他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一根羽线而已,如何能演奏?太子若真是山穷水尽了才出此下策,还真不如刚刚就弃琴选筝了呢,好歹还能留个体面。” 僖贵嫔面色上尽是不屑之意,眼帘慵懒地抬起了些。 第91章 太子殿下莫不是在说笑 “是,太子若真如此,确实有些不自量力。”司乐坊的人点头应道。 他已是司乐坊的四阶乐师,以线为弦的这种事情古书中不是没有记载,琴弦也本就是以蚕丝制成。 但以羽线为弦,又没有琴身来支撑这样的事却是耸人听闻的,就连司乐坊的五阶大乐师也从未真正尝试过。 他们日日接受规矩统一的训练,指法技艺都极为标准,对这种浮光掠影的歪门技艺,很是瞧不上。 想来这东宫太子也是穷途末路了,只好出此下策给大家取个乐就算完了。 那古琴定徵之法都是极为繁琐复杂的,一个不学无术的东宫太子又怎么可能在这大殿之上就完成呢? 他想着想着,眸色中不免也跟着僖贵嫔露出一抹轻视的意味来。 正在大殿中这些心怀鬼胎的人都等待着东宫太子出丑之时,沈长安忽然抬眸笑着说道:“早就听闻三姐姐近日来苦练琴艺,我接下来只用这一根线来作曲不免单调,不知三姐姐可愿与我伴和?” 林曼荷微微有些吃惊,林婉萦这阵子虽然被她要求着苦练琴艺,但为了给众人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这件事除了沉安阁和僖贵嫔几乎没有人知道,怎么如今东宫倒是知晓的这般清楚? 而旁人听闻沈长安此言,却都是把注意放在了用一根线来作曲这句话上了,众人脸色不免惊骇,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东宫这到底是在摆噱头还是认真的? 僖贵嫔则是微微一怔,东宫自己要求和林婉萦同台演奏自然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她还怕若是东宫表现的太丢人,被林婉萦的一曲狠狠地下了面子,皇后日后还要来找她的麻烦呢。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人人脸色各异,如同五颜六色的调色盘,沈长安瞧着觉得煞为有趣。 林曼荷静了片刻之后,迎着沈长安带着淡淡笑意的眸子,恭声说道:“承蒙太子殿下相邀,是婉萦的荣幸。” 说罢她便打发了侍女去取来林婉萦的筝。 僖贵嫔扶了一扶自己的鬓发,妩媚一笑说道:“太子殿下真是好本事啊,用一根线来演奏,莫不是在说笑?” 太后一时面色也有些迟疑,活了这大半辈子,以线作弦的事情她还真没见过,纵是宫中最好的乐师,弹奏那些荡气回肠的琴曲也离不开好的古琴相伴,何况如今那被紧紧系在案上的,真的是一根线呢。 皇帝瞧着一殿人大多等着看笑话的神色,面色倒是稍稍严肃了些。 身为一国储君,确实不能如寻常小儿一般出了差错用开个玩笑的方式就算了。 皇帝淡淡说道:“太子,你不要胡闹。” 太后一时有些不喜皇帝的语气,开口解围道:“皇帝!今日中秋宴本就是要大家聚在一起高兴高兴的,卿卿便是惹得大家笑一笑,哀家也开心得很!” 皇帝听闻太后这般说,皱了皱眉,指着那线问道:“那这一根线如何演奏啊?” 沈长安无辜地抬眸笑了笑,手指转瞬搭上了那根紧绷的凤尾羽线,素手轻扬,一声清明的琴音传入了众人耳中。 第92章 谢谢你们给本宫这个机会 众人一怔。 这声音比起琴来虽沉闷了几分,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乐音。 司乐坊的乐师脸上倒不似众人那般惊奇,依旧是一副不屑的表情。 这凤尾羽线本就质韧径粗,绷紧了用簪子撑起来弹出一个乐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这琴乐之事可不是能弹出音就算大家,至少也得定徵走律吧,否则就算能弹出来也不过是杂乱无章的乐而已。 古琴徵的定位都极其精细,而这一根线上什么标志都没有,一切都如同暗中摸索,若没个几十年的功夫是绝对不成的,就连司乐坊的大家都不敢如东宫太子这般当众夸口。 而这太子看起来左右不过十几岁的样子,竟然也敢这般为自己出难题。 他暗自摇了摇头,终究是个稚嫩的小娃娃,一时意气好争,可这收场—— 他环视着四周表情各异的宫中众人,微微叹了口气。 怕是不好收啊。 僖贵嫔缓缓啜饮了一口茶,唇角讥诮,“自取其辱。” 而沈长安那边在等候林婉萦取筝调音的时候,已经在轻声试音了。 江煜坐在她身侧,眸色安静地瞧着小娃娃认真又带着几分倔强的样子,薄唇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仿佛每一次同林氏母女对上,她都是有比天还大的胜负欲,虽然不晓得她到底和个女子较什么劲,可每次她注视她们的目光就如同一个泛着凛冽杀气的小兽。 有一种不把对方的每一条路都堵死,就誓不罢休的倔强。 有一种若不是被皇宫宫规所困,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敌意。 虽然凌厉了些,凶狠了些,倒也…… 不失可爱。 江煜挑了挑眉,刚刚饮下的茶在喉咙中一滞,仿佛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一般。 他如墨的眸子重新垂下,掩饰住了眼底的情绪。 沈长安拂过那凤尾羽线,心思却是回到了良久之前漫长的岁月里。 那段昏暗压抑的过往,一个人被幽禁在长清宫,残羹剩饭都是好的,她是连水都没得喝的,每次都是下雨时透过宫内一块漏水的瓦砖接了雨水存上,还能过上良久。 那样寂寥又可怖的日子,连只老鼠都不愿意往她身边凑着,她闲来无数,就拆了整座宫殿里最值钱又最无用的一堆龙袍上的锦线。 龙袍绣线用料精致,绣院里的几百个绣娘向来要绣上半年的光景才能绣成一套。 别说凤尾羽线,就是孔雀羽线、金丝羽线也都层层地如同不要钱一般地缀在龙袍上。 所以无论是什么线,只要质地坚韧可以拨弹的就都被她拆了下来,自己还自娱自乐地做了一个有模有样的“七线琴”,各线不同,乐声也各异,倒真的能与琴媲美一二。 而这些珍贵的绣线中,唯有凤尾羽线的声音最实。 如今她抚着这曾勾弹过千百遍来定徵的羽线,手下熟悉的触感几乎让她以为要魂回那段幽暗的过往。 手指微微抖了抖,可那不是因为怕。 沈长安抬眸看向那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人们。 谢谢了。 谢谢你们曾经给本宫的那段历练,让本宫有一个涅槃重生的机会。 第93章 本宫再教你一遍 林婉萦带上甲套,眼睛有意无意地往沈长安那边瞧着。 如今这个局面她倒是没想到,主要是没想到东宫会这样蠢。 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然沈长安自己找上门来,就别怪她不念姐弟情分了。 从自己始一进宫就被东宫多番针对,如今在这大殿之上若是下了她的面子,她的脸色应该会很好看吧。 她垂眸换上一副温婉笑脸,看着沈长安说道:“太子殿下,婉萦已经准备好了。” 沈长安只是垂眸看着凤尾羽线,淡淡笑着说:“既然三姐姐好了,我们就同奏一曲吧。” 沈长安抬头平静地看着她说道,“《潇湘水云》如何?” 《潇湘水云》是前世沈长安亲自教她的弹的第一首曲子,指法技艺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她。 可那时她幽禁之时,她是怎么对她说的呢? 林婉萦那时莞尔笑着,对她说,“殿下教姐姐的《潇湘水云》,姐姐可是日日在练呢,可还是觉得比不得殿下的造诣。心中总盼望有朝一日殿下能再教我一遍,可惜啊,殿下最喜欢的琴,可都被烧了呢。” 既如此,上辈子没来得及教你的东西,本宫这一世—— 就再教你一遍吧。 沈长安眸子陡然凌厉,漆黑的杏眸定定地看着她。 林婉萦一怔,《潇湘水云》她倒是会的,也练了很久,可这曲名从沈长安口中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沉重。 她回过神来,恭敬地笑着应下,道:“是。” 僖贵嫔好整以暇地笑着说道:“真是姐弟情深啊,臣妾看着都羡慕呢!” “是,”沈长安颔首,看着林婉萦的目光深沉了些,一张包子小脸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想必三姐姐和我会很有默契。” 林婉萦正想着起初不能太直接地盖过东宫的风头呢,若是太明显了,定会落人口实。 她还在暗忖着,沈长安那边已经素手轻弹,弦音铮铮地开了头。 林婉萦面色一凛,也跟着拨起琴弦来。 沈长安手下走过几个泛音,音色沉缓而悠扬,不疾不徐。 此古曲为楚望先生郭沔所制。 古谱注此曲记载,“先生永嘉人,每**九嶷,为潇湘之云所蔽,以寓惓惓之意也。然水云之为曲,有悠扬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兴,更有满头风雨,一簑江表,扁舟五湖之志。?” 曲甚难,不在指法技艺,而在于曲中抑扬恬逸,柳暗花明和那深深的对家国的眷念之情。 沈长安面色木然,手上动作不停,前世的一幕一幕都恍如昨日,那时母后死了,皇祖母死了,父皇也死了,只剩她一个,无依无靠,四面楚歌。 苦吗?恨吗? 手下琴音陡然加重了几分,原本清越的声音如同坠落山谷,发出轰然的声响。 殿中众人皆有些惊异,不成想一根羽线也能被这样弹响,刚刚那声音分明越过了古筝几分,直要穿透人心,穿透奔腾的云水,穿透山河而去。 沈长安勾唇浅笑,洞庭烟云已过,江汉已然舒晴,接下来就是波涛云影,浪卷飞云,万里澄波涵万象! 林婉萦,本宫要好好教教你,什么才是飞珠溅玉,水天一碧。 什么才是真正的琴艺! 第94章 羽线之音,恍若隔世。 大殿众人听到这里只觉得东宫太子确实有些技艺在手,竟能将一只凤尾羽线弹响,虽然这曲子并不激昂,也有筝音相伴,但也是很难得的了。 不少宫妃面露惊奇之色,皆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凤尾羽线,想要看出些名堂来。 这殿内唯有那司乐坊的乐师看着这东宫殿下的手法,脸色由最初的不屑转到诧异,最后转到不可置信上来。 那张脸色彩斑斓,怔怔地看着她在线上纷飞的素手,嘴里喃喃念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凭他苦学琴艺几十年的眼力几乎可以断定,眼前小人展现出来的那份踏实的功底和精准的徵位那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应该有的,这功夫怎么说也要数十年才能练就而成。 琴艺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就算她天赋异禀,也绝不可能十几岁就做到如此地步。除非,这曲子她弹过千百遍,而用这凤尾羽线来演奏,也是早就练习过的事情。 只是这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转了一瞬,就飞快地被他打消了。 怎么可能?宫中上好的琴那样多,何须自讨苦吃,用这音色并不明亮的羽线来练习呢? 眼前的东宫太子娇嫩如稚童,绝不像一个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 曲子一点点地行进,那些本来打算看热闹的人一点一点收敛了神色,个个都变得肃然起来。 曲声幽咽着流泄出来,那再朴素不过的一根羽线却是整首曲子的主导者,为筝声定着音。 筝声确实是规矩的没错,可比起时而雄浑时而悠扬的羽线之音,却是少了几分灵透。 筝声虚有其表而无其魂,只是在木然地送出一个个乐声而已。 林婉萦面色有些变了,心态也有些焦灼起来。她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这曲子她分明也练过千百遍,练得手上甚至长出了薄茧,可她无论有多卖力,这筝声无论有多流转,都越不过那稳如高山,聚面成线的羽线音去。 沈长安手下的凤尾羽线却如同有了灵一般,每一个泛音,每一个颤指在她手下都有着行云流水般的流畅和自然,仿佛生来就应该存在在那里,而不是被被动赋予上的意义。 林婉萦只觉得似乎自己一直在被引导着,在那份带领之下看过雾里云山,风起水涌,又被乘风破浪的满襟激昂壮烈拨开了层层山岚,看到雄浑的大好河山与满腔坦荡。 哪怕她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被牵着走的那个人。 那羽线乐声如山间泉,从雾中缓缓流淌而下,凌厉地撞碎河上薄雾,撞开水天碧色,撞破寒江冷月,用包罗万象的声线霸道又雄浑地将它们融合在一起,柔中带刚,先抑后扬,恍若隔世。 林婉萦额间汗珠缓缓滴落,沈长安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她也随着加快,却突然发现,她已经跟不上了。 手上套着的义甲因为她的慌乱和大力微微颤抖起来,她咬着牙跟着沈长安的节奏,却因为按错了位置而弹错了一处。 沈长安手下动作未停,只是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 第95章 三姐姐可真丢人啊… 她这错处本来不甚明显,也很快地被林婉萦遮掩了过去。 可她瞧见沈长安的目光,心中却莫名的一慌,几分寒意涌上来,手上的动作也越发的乱。 林婉萦来不及思考为何沈长安有这样大的本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乐曲之上,她咬着牙坚持着,无论如何都绝不能在大殿上出丑! 殿中旁人都在欣赏着这幽雅而又不失激昂的琴音,皇帝甚至半阖了眸子,不住地赞赏点头。 唯有江煜皱眉看着沈长安那双纷飞的手。 凤尾羽线比蚕丝制成的琴弦细些又锋利了些,她这般大力的弹拨,那双小手的几个手指已然见了血,可偏生这人好似浑然不觉,揉弦的力气是越用越大,速度也是越发的快起来。 那双往日里总是笑着的杏眸如今如同置在冰水之中,墨色翻涌,望不到底,如同身负家国大恨一般。 江煜微怔。 沈长安越弹越快,指法流畅地在羽线上翻滚来去,听着林婉萦手下错处不断的筝音,微微挑眉笑了一笑。 不行啊,三姐姐,怎么两世了,还是这般没长进呢? 大殿中的众人亦有听出筝音的不和谐的,带着几分轻视的眸子瞥了一瞥林婉萦的方向,心下皆是在想,这外边来的野县主的琴艺就是拿不出手啊,分明是用着上好的筝,却连个同凤尾羽线一争高下的资格都没有。 这错漏百出的样子,若不是东宫有意带领着,怕是自己弹都弹不下来。 僖贵嫔回眸,柳眉横立地瞪着那个司乐坊的乐师,俨然一副质问的样子。 那乐师面色凝重,心思全然在东宫的那一只凤尾羽线之上,一时之间竟然连答话都忘记了。 林婉萦面色越发的白起来,眼前的情况也越来越招架不住。 六公主沈念溪蹭着温妃的胳膊,轻声说道:“三姐姐可真丢人啊……” 言罢一双如同小鹿一般的的眸子牢牢地粘住沈长安,那眼眸中亮晶晶的,几乎写满了崇拜。 然而这殿中带着崇拜的神色瞧着沈长安的可不知沈念溪一个,靳晨近日奉旨进宫陪侍太后,也顺便来参加了这中秋团圆眼。 她看着那个那日一箭赢了她的意气小少年,那个被她瞧不起的娇气东宫,如今面色凛然庄重,羽线之音淙淙从她手上流淌出来,低沉而婉转,磅礴而大气。 饶是她努力压制住眼底的崇拜神色,那张向来倨傲的小脸也不禁泛上了几分绯色。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东宫太子吗? 林婉萦察觉到大殿内对她的不友善的目光,心下不甘心之意浮起,可偏生手下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东宫那行云流水的流畅琴艺,反而总是会把她的这份流畅打断,惹来一众人的不快。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沈长安此举的羞辱之意比直接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可她的心绪早已不再在这面前的筝上了,而是一心害怕在这大殿上出丑。 可是往往人越是怕出丑,就越是会出丑。 这样不专心,又怎么可能挽回局面呢? 第96章 江煜哥哥来和她的琴音 随着又一处明显的走错音,林婉萦脸色更白。 沈长安素手纷飞神色自若,曲意悠长浑然天成。 她却手指颤抖义甲错位,焦虑踉跄错漏百出。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不是说是草包太子吗?不是说琴艺一般吗? 不是说东宫无用吗? 眼下她却用这一根线弹出水光云影下的苍茫夜色,弹出一份天地万物入我心的千年悲怆与气魄。 那是被漫长的岁月所滋养出来的平和与豁达,是层层递进的士子情怀。 仿佛是在苍茫天地间背负着时间沉淀出的从容与孤独而踽踽独行的人,音律则是人生的救赎,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又是面对盛世繁华的茫茫中一句无言的叹息。 额上的汗滴落下来,林婉萦手猛地一抖。 随着一声巨大而不协调的声音,筝弦“噔”地一声断了。 林婉萦倒吸一口凉气,双手颤抖,却是再也没有力气重新抚弦了。 林曼荷握着茶盏的手骨节寸寸发白,牙也咬的死死的,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死死地看着沈长安。 满殿的人面露惊色,仿佛随着这断裂的一声脆响才能回过神来。 沈长安则是神色自若,全然不顾大殿中发生了什么,手中的羽线未停,月色如水水如天,人琴一心,浑然一体。 羽线只有一只,没了筝音相合,沉混的声音孤寂更显,沈长安神思恍如隔世,心中的情绪全然宣泄在这琴弦之上,悲怆之意也越发明显。 僖贵嫔一脸不甘地瞪了那一旁已经苍白了脸的林婉萦一眼,手中的帕子拧的死死的。 纵太子琴艺再高超又如何?中秋团圆之夜弹此悲凉之曲,甚至带了些缅怀之意,岂不是在咒东梧? 正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殿内古琴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柔和如水的琴音包裹住羽线沉重而锋利的声音,与林婉萦踉跄的跟弦声不同,此琴音温和内敛,毫无痕迹地融合进沈长安的节奏,与其声声相合。 僖贵嫔震惊地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江煜骨节分明的手,就在那张他动过手脚的琴上纷飞来去,自如恍若天成。 琴渡弦声柔和如耳,悲怆和苍凉被压下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有容乃大的家国情怀,惊世气魄。 殿中众人大多阖了眸子欣赏着,面露赞赏之色。 司乐坊的乐师一动也不动,震惊地望着江煜。 “怎么会……”他嘴里喃喃道。 琴弦是他亲手调的,琴轸是他亲手锁的,除了重新上弦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可这行云流水毫无差错的琴声却仿佛生生在打他的脸! 乐师凝神看着江煜手下的动作,瞳孔微缩。 原来他没有按照徵位来弹泛音,每一弦错的弦音都被他重新定了徵位。 他在司乐坊活了这么多年,这样以错弦相弹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心中震惊之意难以言表,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真的很难相信世上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江煜玄衣墨袍,手中动作轻柔和缓的琴声烘云托月,温如暖阳,缓缓地融化了沈长安手上如同坚冰一般的凛冽之意。 第97章 太子此曲,叹观止矣 琴声层层递进,韵长悠远。 仿佛被带入水天一碧云影天光的意境之中,众人皆有些沉醉。 曲行至末,由最初的云水奔腾的激烈转为影涵万象的含蓄之美,清微淡远,余韵深长,久久绕梁而不散。 沈长安弹下最后一个音,江煜也陪着她收了尾。 众人缓缓地睁开眸子,心仿佛还沉醉在刚刚的那首《潇湘水云》当中,心情起伏着,久久不能平息。 太后一时双眼有些泛红,她定定地看着沈长安,不知道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有这般惊世的格局和心绪。 琴艺是修得的,而气魄与底蕴却是骗不了人的。 那份悲悯和感怀,沉重的让人心疼。 她在那里分明看着只是个孩子,可那双手迸发出来的力量却足以令人骇然。 如此气度,确为一国储君,确可担起盛世繁华。 殿中一时极静,众人心绪未平的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还是皇帝率先拊掌而笑,打破了这份平静,他沉吟了片刻,一双历尽岁月的眸子认真地打量着沈长安,颔首说道,“太子此曲,叹观止矣。” 席间终于恢复了热络,众宫妃由最初的面面相觑的震惊渐渐转为赞不绝口的艳羡,一人一句地夸着,好不热闹。 温妃和气地举起酒盏,敬着皇后说道:“臣妾祝贺陛下,祝贺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小小年纪,便如此惊才艳绝,是东梧之幸,百姓之福。” 僖贵嫔脸色青了又白,一双吊稍的凤眼露出不甘的恨意,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坐在一旁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林婉萦。 琴艺本就输人,手下没个分寸,竟是连弦都给拨断了,明明是中秋团圆之夜,却带来这样的不祥之兆! 好在今日还有东宫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没人注意到这筝弦的断裂,要不然怕是连带着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废物。”僖贵嫔朱唇微启,语气不轻不重地落下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声音虽不高,却字字砸在林婉萦和林曼荷的心上。 二人的脸都是一白,林婉萦的指甲更是几乎要掐到手心里,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而殿上的皇帝皇后得了宫妃们的奉承,一张脸上皆是泛着藏也藏不住的喜气。 皇帝难得的没有对宫妃们对沈长安的赞誉多说什么,显然也是十分认可沈长安的琴艺,虽不曾言说,可那面上的自得却是实实在在的。 东宫背负了这么久的无用之名,可近来却是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为自己正名,如此一来,谣言自是不攻自破,皇帝心下暗忖,倒是自己从前小瞧了太子。 这般想着,看着沈长安的视线也越发柔和起来。 沈长安一直垂着眸子,眼中看不出情绪,外表看着倒是安分的很,对宫妃不绝于耳的赞誉之声也只是谦逊地浅笑着应和。 推杯换盏间又过了几旬,皇帝脸上也露出几许疲态,安排着众人各自回宫,自己则是同皇后一同回了长春宫去。 江煜瞧着沈长安那双手,眸子暗了暗,拎着她的后领子就把人拽上了轿辇。 第98章 把手松开 沈长安神色微微有些木然,刚刚的那一曲弹来激昂,却是藏着她这么多年心下积累的所有情绪,如今一朝泄出,心中只觉得一阵发空,有些茫然。 就这样被江煜拽着上了马车,她手上几乎十指都鲜血淋漓,自己悄悄地握了拳头,担心染到他的衣裳上去。 江煜是个有洁癖的,还是少惹些麻烦才能换得未来首辅大人的欢心。 只是正在她出神的时刻,一只手却突兀地锁住了她的皓腕。 手腕被冰凉的手覆住,她愣怔着抬头,瞧见江煜一双漆黑的眸子,向来平静如水的眸底此刻墨色几浮,带着几分冷漠又带着几分压制住的情绪,深如谭底。 沈长安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这冷冰冰的样子,声音却是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她心说自己这都把拳头握上了,就怕弄脏你的衣服,怎么还一副像是生气的样子,也太难相处了些,分明刚刚在殿上还好心好意帮她来着…… 她忽然想到那被调了弦的琴在他手中仿佛与寻常无异一般,心中惊觉此人琴艺竟高明至此。 而这是自己做不到的事。 她杏眸泛上潋滟的惊喜之色,巴巴地抬头望着他说道:“江煜哥哥……好厉害啊,我不行。” 江煜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的手,冷声道:“把手松开。” 沈长安一愣,刚开口想说些什么,下一瞬腕上的手紧了几分,她吃痛,一只握得很紧的小拳头缓缓松开了来。 因为之前握得紧,轿辇内透着月光也能看见沈长安一张不大的小手掌上血迹斑斑,连带着左手五指,除了是古琴禁指中的小指毫发无损之外,食指和中指因为少用也只是有吟猱的细微红痕,拇指和名指却几乎是惨不忍睹。 不似蚕丝制成的琴弦被层层包裹着削去锐意,凤尾羽线线体粗制而锋利,寻常摸来尚觉得剌手,更何况在上面揉弦呢? 她名指上的鲜血滴落到他手腕上,他眸色微暗,甚至觉得有几分灼人。 “我……我不是故意的。”沈长安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依着江煜这严重不容沙子的洁癖性子,再加上如今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不会直接把她扔出马车吧? “沈长安,”江煜看着她那鲜血淋漓的手,淡淡开口问道,“你就那么想赢吗?” 沈长安愣愣地抬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垂了垂眸子,诚实答道:“也不是想赢,就是……讨厌她们。” 江煜周身气息凛冽,她不太敢抬头去看,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一张包子小脸委屈巴巴的。 江煜沉默了良久,周身气息收敛了一些之后,眸底承装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讨厌她们?何须这样麻烦,杀了就是。” 沈长安本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待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猛的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他说什么? 杀……杀了她们? 第99章 现在知道疼了 这这这……皇宫内廷之下,怎么能这么直接?! 更何况,沈长安总隐隐约约觉得仿佛他们背后有一张更大的手,留着她们也是为了把那只手引出来…… 不不不,就算不是为了引蛇出洞,也不能就这样光明正大的杀了啊! 沈长安面色僵硬得很。 仿佛能察觉到小娃娃心中在想什么一般,他淡淡说道:“不会留下痕迹的。” 沈长安眼睛瞪的更圆了。 这人此时身上这凛冽的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往日里不是最纯良正直不过吗?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长安生怕他真的动了手,忙出声道:“那……那个,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煜沉默地看着她。 沈长安内心更慌了,僵硬地咧嘴解释道:“古人有云……士可杀不可辱,我这样做,会比杀了她们更让她们难受!” 江煜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终于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来,“麻烦。” 沈长安感觉周身冷得很,一脸礼貌的微笑僵在那里,没再敢说话。 气氛一直僵持到了东宫,江煜拽着人的领子就把她拽到了塌上,她不自觉的双腿并拢坐好,那样子多少有点儿像受惊的鹌鹑。 低头瞧了脚尖半天,墨色的袍裾角映入眼帘,眼前男子冷声开口道:“伸手。” 沈长安乖乖地把手伸出来。 江煜拧了一张蘸了温水的帕子,拉过她的小手,擦拭着她的掌心。 男子周身的冷漠和帕子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沈长安没由来地觉着掌心一痒,被触碰的位置慢慢的烫了起来。 擦过她手上的血迹之后,他拔开白玉瓷瓶的塞子,修长的手指蘸了药粉抹在沈长安手上,面色虽然带了些许嫌弃,但手下动作依旧温柔小心。 药面覆在沈长安手上,蜇得她的手指生疼,她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疼。 江煜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抬眸看着她,墨瞳漆黑,薄唇紧抿,饶是这样,看着她泛着泪花的那一对潋滟的杏眸,他的目光也微微躲闪了一瞬。 他低头继续给她的手上药,声音清冷得很,仿佛半分情绪都没有,“不许哭。” 沈长安噎了一噎,垂下了眸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分明也不是个爱哭的人,每次都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张牙舞爪地叫嚣,一副至死方休的样子。 明明这一世的都不曾让自己受委屈了,可每每到江煜身边,就总是觉得委屈。 虽然他还是冷冰冰的,半句好话也不会多说,可是对她好像还是很好的。 受过委屈的人承受不住温柔。 沈长安低着头不说话,泪珠子却“吧嗒”一声掉在自己的衣服上。 江煜手下动作一顿,寻了个帕子来覆在她的脸上,胡乱地蹭了一蹭,掀开帕子来看着她那双泛着雾气的眼睛,眉心微皱说道:“现在知道疼了?” 沈长安撇了撇嘴,一双杏眸雾气更甚。 江煜只觉得心上柔软之处被戳了一下一般,有些烦躁,他轻轻吸了口气,不再看她,继续给她涂着药。 “谢谢。”她轻声说。 第100章 去找我的田螺姑娘 男子动作只是微微顿了一顿,仿佛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般,继续给她上着药。 动作却是温柔的很。 给她的左手覆过药粉之后,江煜伸手拎过她右边的爪子,虽然刚刚用温水擦拭过一遍,可小娃娃的食指尖仍冒出了一颗血珠子。 细软的小手指近在眼前,江煜微微皱了皱眉,鬼使神差的启唇,含住了她的手指。 沈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 一双杏眼瞪圆,雾气尽散,连疼都忘记了,只觉得指尖蓦地一颤,痛痒交加,如同电流走过,连带着人也是一抖。 一张包子小脸微微泛着红,定定的望着他。 江煜回过神来,一双眸子却是更暗,猛地站起身来,扔了白玉瓷瓶到她怀里,冷着声音丢下一句,“自己来。” 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送佛送到西的道理他到底懂不懂啊?!沈长安暗暗腹诽着,愤恨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只是今日实在是困极了,弹一曲情绪饱满的《潇湘水云》实在是太累了些,眼皮不住地打着架,如今手上的伤口已经没有最初那般疼了,沈长安歪了歪小身子,心中生出懒意来,想着明日再上药便是。 包子小脸沾到枕头上没多久就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门外人影顿了一顿,轻轻推开了门,月光毫无保留地洒落进来,银色清辉流淌而下,映在小娃娃一张娇憨的小脸上。 长睫影绰,翘鼻红唇,整张小脸如同团子一般粉琢可人,江煜眸子微垂,走到小娃娃身边拉过她那没上药的右手,小心翼翼地蘸了粉末轻轻揉开,又拿了纱布来给她包裹上,一切动作完成了之后,才把已经睡熟的小娃娃横抱到了塌上,帮她拆了簪子和玉冠,又卸了她的外袍。 沈长安睡梦中仿佛感受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她后脊上游走着捋了一捋,她被抚摸地很是舒服,朝那游走的东西又蹭了一蹭,很是惬意地哼了一声。 那抚着她后脊梁的手僵了一僵,替她拉好被子,自己就出了内室。 江煜坐在床榻上,睡意并不重,一双眸子迎着月光被皎洁月色衬得更加清凉如水,眸底墨色讳莫如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次日清晨,沈长安迷朦地睁开眼睛,瞧了瞧自己被包扎好的十指有些惊讶,绮南进来服侍她洗漱,瞧见她盯着十指看着,还以为她是手疼了起来,脸上不免有些心疼的道:“殿下的手可好些了?” 沈长安点了点头,笑道:“无妨。” 顿了一顿她又问道,“昨晚上,难不成有田螺姑娘来我房中吗?” 绮南一愣,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开口问道:“殿下,您是睡傻了?什么田螺姑娘啊?” 绮南上下打量着沈长安,面色有些迟疑,这是思春了吗? 沈长安有些咬牙切齿地抬头,道,“想什么呢?” 只是心底倒是有些开心,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殿下,您做什么去啊?”绮南有些不解地问道。 沈长安一哂,道,“去找我的田螺姑娘。” 第101章 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只是还未等沈长安跑到书房,外间就来人通传道,“朝阳郡主求见。” 虽然她今日起来的是晚了些,可这到底也算是早晨,这个时候朝阳郡主来东宫是有什么事? 沈长安挑了挑眉,记得上一世朝阳郡主仿佛是除夕宴时私下里与僖贵嫔的幼弟暗中有了首尾,成为了宫廷中一件丑事。 尽管皇帝当时勉力压了下来,可还是有不少人知晓这份赐婚的内情。 只是沈长安当年就不是十分明白,朝阳郡主那样倨傲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僖贵嫔那不学无术偏爱烟花柳巷的幼弟呢? 因为上一世并无深交,沈长安也不欲探知这些宫闱密辛,所以便没有放在心上,二人的关系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靳晨更是从来不曾造访过东宫,怎么这一世倒是前来拜访了? 莫不是上次秋猎被人家记恨上了? 想起靳晨那带着不甘心的骄傲面色,沈长安神色有些僵硬,叹了口气,告诉小太监迎郡主进来,央了侍女看茶。 茶气氤氲腾起,沈长安坐好等着她,靳晨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锦绣云褂走了进来,脚上踏上的鹿皮靴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那张往日里骄傲的小脸微微低下了几分,仿佛带了几丝绯色一般。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好听一些,恭敬有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沈长安看见她这样子差点没吓的从座位上掉下来,习惯了颐指气使的朝阳郡主的出场,这般娇羞的姿态她还是头一次在她脸上看见。 这这这……这是做什么啊?! “郡主……客气了。”沈长安面色有些僵硬,缓缓说道。 靳晨目光转向沈长安被包扎好的手,那眸子中透出几分心疼来,关切看着她道:“殿下这手……” “啊,无妨,”沈长安笑着把手一背,指了指对面的太师椅道,“郡主坐吧,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靳晨面色似有几分羞赧,踌躇了半天才开口道:“之前秋猎的时候,是我不懂事,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沈长安不是很擅长对付这种场景,前一世冷脸受得惯了,乍一被人这般娇羞地关切着,全身上下都开始不自在起来,只得勉强做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说道:“郡主说笑了,只是一场切磋而已,本宫并未在意。” “殿下海量,但我却心中有愧,一直想着当面前来给殿下赔罪。”靳晨的薄薄的红唇轻启,一张骄傲的小脸慢慢红起来,往日里的刁蛮浑然不见,神色尽是紧张与不安,手指交错着握来握去,神色亦有几分不自在。 还没等沈长安再开口,靳晨却已经拿出了一个青色的荷包交给她,道,“这就是我为殿下赔罪之礼!” 沈长安惊讶地看了一眼那个绣的精致的荷包,刚想开口拒绝,却看见了靳晨薄唇虽然倔强地抿着,却是一副生怕她不收下的紧张样子。 沈长安垂眸良久,神色越发僵硬。 这靳晨小郡主,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第102章 这荷包便给娇娇用吧 沈长安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室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郡主,本宫素日,是不用这些东西的。”心中想着不能欺骗了纯良少女的感情,沈长安面色很是凝重,委婉的拒绝了她的好意。 可靳晨显然是不依的,那张红唇轻轻咬了一咬,红着脸强硬地把那荷包朝沈长安怀中一推,落荒而逃般地丢下一句,“改日再来拜访太子殿下!” 说罢就朝外边跑了出去。 沈长安有点怔愣。 瞧了瞧靳晨的背影,又瞧了瞧手中的小荷包,面色有些复杂。 她有些无奈地打算把这荷包收起来,心中想着下次再还给她,忽然瞧见门外的一抹玄黑色的袍角。 眼眸一亮,沈长安抬头道:“江煜哥哥,你来啦!” 如同炫耀般地跟他展示了一番自己被包扎好的手,狡黠的小脸上写满了了然的神色,笑着说道:“昨晚上好像有一个田螺姑娘来了我的屋子,帮我把手包扎好啦!” 然后她就一脸笃定地抬眸盯着江煜的脸色瞧,想必这人待会儿一定会黑了脸,那就一定是他悄悄做的! 江煜面色平静地瞧着她,颇为冷淡的说道:“殿下别是做梦了吧?” 嗯? 沈长安一愣,这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她又纳闷地瞧了瞧自己被包好的手指,有些不甘心地继续开口问道:“真不是你?” 江煜冷漠地瞥她一眼,那神情如同看待傻子一般,带了几分同情。 沈长安一噎,难不成是自己睡梦中把自己包扎好了吗? 还包得这么细致…… 她又抬眸瞧了瞧江煜,那张清冷的脸上确实半分端倪都瞧不出,仿佛和他确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长安不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哭丧着脸垂了头下去。 “好吧,那……还是谢谢你,给我找了药。”沈长安闷闷不乐地说道。 江煜沉默,墨色眸子扫到那摆在桌案上的荷包,手指轻动,没等沈长安阻止,就把那荷包握在了手中。 “谢倒是不必,”江煜神色淡淡说道,“只是近来娇娇总是睡不好——” 娇娇听到江煜唤它的名字,利爪一迈,就从门外跨了进来,颇为得意地昂了昂头。 沈长安还没反应过来,江煜就将那荷包栓了根红绳上去,动作干净地往娇娇脖子上一套。 “瞧这荷包香气不错,应该有安眠的作用,便给娇娇用吧。”江煜淡淡说道。 娇娇虽有几分嫌弃,但江煜在此,它向来不敢造次,只得脖子一缩,试图让那栓在它脖子上荷包离它远点儿。 沈长安睁着一对杏眸瞠目结舌地瞧着江煜,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这……这荷包是……” 江煜墨眸抬起,俊美昳丽的一张脸如同冰封,薄唇微抿,目光很是冷漠地瞧了她一眼,幽幽开口问道:“是什么?” 沈长安感受到他身上的威压,迅速地一怂,陪着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觉得娇娇戴着,挺合适的。” 江煜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颔首,领着娇娇走了出去,“殿下觉得合适便好。” 第103章 竟然一模一样! 沈长安瞧着他的背影,表情一度僵硬。 想起刚刚来人那可怕的表情,心下有一个可怕的想法浮起。 江煜哥哥…… 不会是看上朝阳郡主了吧?! 沈长安被自己这想法吓得打了一个寒战,若是江煜知道了自己是他的情敌,怕是会杀人灭口的。 她吞了吞口水,仔细琢磨了良久,想着若下次靳晨再来东宫,一定要说清楚才好,若真是江煜哥哥喜欢,那她必然是不能和靳晨有任何瓜葛的。 只是,沈长安一张小包子脸皱了皱。 总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江煜哥哥呢…… …… 宫内此时刚过了中秋,正是一片和气,而此时此刻的宫外贡院中,却是炸开了锅。 原本是一位姓傅的考官正百无聊赖地审批着厚重冗长的卷子,正昏昏欲睡感慨今年考生质量实属欠佳之时,却忽然有一篇《礼治论国》映入眼帘。 起初他也不以为意,可这看下来却惊觉此生之才,眼眸也是越来越亮。 通篇没有华丽词藻堆砌,不似旁人那般尽是虚假空洞的理论,而实实在在地以法论礼,有理有据,观点横陈,条理清晰,实属上上之作。 这样的即兴之作也能如此出众,确实百年罕见,这篇《礼治论国》必然会广为后世流传,傅老捋了一捋发白的胡子,一双被岁月雕刻过的双眼笑纹明显,此刻全无疲惫,精神矍铄。 不知这是东梧哪家的少年郎,竟有如此才情。 傅老振奋起来,拿着这沓厚厚的卷纸就朝那群各自判着卷纸的老古董走去。 只是还没等他走近,便听见人群熙攘喧哗的声音,他心下觉得奇怪,以往这些老头子一个比一个安静,今日怎么倒像是振奋了一般。 贡院中的陆老看见他走过来,眉毛一挑,面露欢喜,道:“傅兄,快来看看今年的解元郎的卷纸!” 傅老面色却不以为然,鼻子中哼出一声道:“现在就定下是解元郎,未免太早了吧!” 自己手中的这份策论才当得起解元郎,怎么可能还会有比这更出色的呢? 可周围一个往日里对考生要求极高,日日板着一张脸的程老此刻面色却和煦得很,一脸笃定道:“傅兄还是先看看吧,这份策论必属头筹。” 傅老的倔脾气上了来,一脸不服气地瞧着贡院中的同僚,道:“各位不妨先看看我手中的《礼治论国》,再做定论不迟!” 陆老本还笑吟吟地接着话道:“倒是巧了,我手中这份的题目也是《礼治论国》啊……” 可这话说了一半,四周却慢慢安静了几分。 大家沉默了片刻,想着这倒真是巧,两份《礼治论国》还都被德高望重的考官说是解元郎的策论…… 傅老心中生出几分不对来,拿过陆老手中那份卷纸就开始看了起来。 “论何以礼治,当明礼在先。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 傅老嘴中喃喃念过,越看越觉得这词句熟悉,再一转头看自己手中的策论,竟然一模一样! 第104章 莫要让寒门学子寒了心 贡院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考官最初的兴奋如同被一盆冷水浇过,皆是面面相觑,众人一时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 一旁的人前来一一对过,竟是一字不差,排除了巧合的可能。 “这是……”陆老有些迟疑。 这两份卷纸虽然内容一样,字迹却有异,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何况陆老负责丁考场的卷纸,傅老负责庚考场的卷纸,考场相距甚远,便是连抄袭也断无可能。 唯有一种解释,便是这就是成稿,二人皆早有准备,恰巧抄袭重了而已。 程老的表情严肃起来,周身气息都凛冽了几分,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齿。 本以为东梧出了个百年难遇的少年郎,却没成想竟是抄袭而来的! 他不顾身旁人的阻拦就伸手拆开了卷纸旁的装订的浆糊封名,抽出了那两张卷纸来。 只见上面各有一个名字,一个是霍泽燔,一个则是高进。 霍泽燔在东梧王朝的名声可是不小,众人看着这三个字皆是皱了皱眉,霍老爷子家的二公子可谓是纨绔中的纨绔,谁见了都要喊上几声头疼,朝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家的孩子都被告诫过离这登徒子远些,就连这些在场的老学究们也曾这样告诫过自家的晚辈。 这高进……众人皱眉沉思,倒是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 “应当是高恒家的大公子。”陆老沉思了良久,缓缓说道。 高恒?众人抬眸。 高恒是当今朝野中的大学士,甚得陛下器重,膝下似乎是有二子,只是往日里并未抛头露面过,众人倒也不是很熟悉。 据说,似乎是个不学无术的,高恒应当也是觉得这个大儿子太过给他丢脸,所以也少在人前提起。 总而言之,无论是霍泽燔,还是高进,都摆明了是坐吃家底的纨绔子弟,那样的人,是断断写不出如同《礼治论国》这样的文章来的。 众人面色皆有些凝滞,监考判卷这样多年来,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想给霍提督和高大学士留几分面子,如今这众人齐聚一堂,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就是有心隐藏怕也是无力了。 程老一脸愤愤,那样子宛如被欺骗了感情一般,拿着两张卷纸就气冲冲地离去了,准备去找主考官来好好地说道说道。 这东梧科举的风气,怕是真的要好好整治了! 主考官梁祁叶看见气冲冲前来的程老有些惊讶,搁下了手中的笔,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问道:“程老这是怎么了?判卷纸判到不顺心的了?” 程老一脸肃然,面色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把那两张卷纸往梁祁叶面前一推,皱眉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份答案,竟是一模一样!” 梁祁叶本还有些怔愣,待看清这卷纸上的题目都是《礼治论国》之后,面色却是微不可闻的一变。 “梁大人可一定要好好处理此事呀,莫要让寒门学子寒了心,以为咱们东梧朝中净是这等做派!”程老声音愤愤。 第105章 出洞的是哪条蛇 梁祁叶坐在案前,仔细地瞧了一瞧这两张卷纸,面色有些凝滞。 看到高进的名字时他瞳孔微微闪烁了一下,看到霍泽燔的名字时眉头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一时间眸色有些慌乱,云袖下的手指拧紧了几分,已经沁出了汗意,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接过这两张卷纸,道:“程老放心,我定然会好好处理此事,只是此事如今还不宜张扬……” 程老叹了一口气,道,“出了这样的事情,谁又想要张扬呢?只是他们所誊抄的这份文章实在写的太好,本是要众人聚在一起共同品鉴的,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梁祁叶猛地抬头,瞳孔微缩,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品鉴文章的时候,贡院好些人都在场,如今怕是已经传扬出去了啊……”程老摇了摇头。 “这……这二人的名字,也一并传出去了?”梁祁叶面色微变,皱眉问道。 “是啊……”程老捋了捋胡子并未在意,在他心中,这样的人就是不该入仕的,便是传出去了也是自食其果。 “梁大人,怎么了?这二人你认识?”程老打量着梁祁叶的反应,目光中有些狐疑。 “啊……”梁祁叶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笑容有几分发涩,佯作无事道,“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罢了。本想着给他们留些体面,没成想消息竟然传的这般快。” “也是活该,这样的人若是让陛下知道了,那也是要判处终生不得入仕的,”程老缓缓地叹了口气,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心情不佳地低声嘀咕道,“只是可惜了那篇《礼治论国》啊,真是篇好文章,也不知道是哪家儿郎写的……” 宽敞的大堂内如今只剩梁祁叶一人,有薄汗从他额角缓缓沁出来,他手指捻过那张写着霍泽燔名字的卷纸,眉头却是越锁越紧。 这怎么可能? 那篇文章他分明只透给了高进一人,这霍泽燔,不是向来传说不学无术吗?难不成这篇策论是他写的不成? “来人。”梁祁叶沉声唤道。 他的心腹手下来到大堂内,低头垂眸等待吩咐。 “传信给君上,约他见一面。”梁祁叶声音低沉,眉头紧锁。 “是。”那手下领命退了出去。 梁祁叶在案前反复打量着这相同的两篇文章,心下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堂外的考官接连来到这大堂之内,所说的事也俱与这雷同卷纸有关,梁祁叶很是头痛,招呼着手下的人安抚住这些老学究,自己披了一身黑衣斗篷,混着夕阳西下夜幕微垂的月色便出了门去。 …… 沈长安近日来一直安排着东宫的人观望着那贡院的动静,此番终于得了信,一张小脸也是隐隐透着兴奋的神色。 果然……有幕后之人吗? “绮南。”沈长安拽住她的袖子。 绮南有种不详的预感,警惕地抬头望着她。 “想不想去看看出洞的是哪条蛇?”沈长安笑问。 第106章 殿下要看什么 沈长安拉着扮成男儿装扮的绮南鬼鬼祟祟地趴在颂欢楼脚下的一块大石碑后面。 一张小脸面色肃然,看来她猜的没错,这高进能答一份《礼治论国》背后确实另有人指导。 而如今看来,大约是那个人借主考官梁祁叶之手给高进透了题,又送上这篇文章才对,代价应该就是让高进从此能为他所用,进而祸害这东梧王朝。 可是……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沈长安锁眉,凝神看着这玉栏雕砌富丽堂皇的小高楼。 这颂欢楼是平京城内的一处雅地儿,因为菜色出众,达官贵人也多爱来这里小聚,只是因为地界不在繁华地带,所以平日里人要少些。 小顺子在一旁瞧见了她们,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低声附在她耳边说道:“奴才看的真真切切的,那梁大人穿着一身黑衣,确实就进了这颂欢楼里的雅间,也不知道是要会个什么人。” “主子,您若是想见梁大人,奴才直接把他给您叫过来就是,”小顺子瞧了瞧她这如同做贼般的样子,目光中多少带了点儿不忍直视的意味,嘴角抽了抽问道,“何须如此呀?” 沈长安一巴掌拍在小顺子后背上,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懂什么?!” 她巴巴地张望了两眼之后,又开口问道:“可看见什么别的人进去了吗?” 小顺子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一脸肯定地说道:“不曾。” 沈长安皱眉,沉吟片刻又开口问道:“这颂欢楼的雅室,可还有什么别的地方能看见其中的人吗?” 小顺子沉思了片刻,开口道,“那雅室旁边有一个隔间,隔间中是用屏风遮挡的,纸屏质脆,咱们若能戳开一个洞来,自然就能看见那里面坐着的是何许人了。” 沈长安听了这话欣慰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他的头,道:“算你聪明!” 说罢她便带着绮南进了这颂欢楼去,留了小顺子在外放风。 松逸楼的小厮见来人穿着不凡,笑吟吟地就上前引路。 沈长安信手指了指那间雅室道:“就这间吧。” 小厮陪笑,道:“哟,真不凑巧,公子,这间有人了,咱家还另有雅室,也是不差的,公子意下如何?” 沈长安故作高深说道:“真是不巧,可我就是想去那间雅室赏赏这月色,不过倒也不必麻烦,这间不成,就去这间旁边的那个小间罢。” “是,公子这边请。”小厮脸上一团喜气,想着又多了一个大客户来,面上的兴奋之意是藏也藏不住。 沈长安随手点了些茶水糕点来,待那小厮退下之后,就手脚轻轻地打开了隔断门,看见了那个做挡的屏风,蹑手蹑脚地就要戳一个洞出来一探究竟。 “殿下……”绮南在一旁低声开口,那声音似乎带了几分紧张。 “哎呀别拦我,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得看看这到底是条什么蛇!”沈长安不耐地挥挥手。 “殿下要看什么?”江煜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第107章 你怎么在这 沈长安身体猛地一僵,听见这声音一个哆嗦,甚至连回头都不敢,任着江煜拎着她的后领子就把她拽了出去。 见她怔愣着沉默,江煜神色淡漠,开口道:“殿下?” “你……你怎么在这?”沈长安惊魂未定,一双小手出了些冷汗,浸得那未好全的伤口有些发疼。 江煜玄衣墨袍,袍裾铺陈在室内宽大的太师椅上,只这样居高临下地平静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这话应该我问殿下。” 沈长安被他盯得发毛,登时觉得身上冷汗直冒,一双潋滟的杏眸眨了又眨,嘴角抽了又抽,最后随口胡扯道:“本是看见外间有条蛇,然后就就就……就看到了那蛇跑到了这雅室中来……然后……然后,我就想见义勇为……” 江煜双手环抱在胸前,墨色的眸子冷漠地睨着面前的小人,继续平静地看着她。 沈长安一时间甚至觉得有些窒息,自己也察觉到这借口实在拙劣,心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就差一步,那无论如何也要看上一看才行。 沈长安快速地撇下江煜跑到了那扇隔断的屏风前,用尽浑身力气撞倒了那屏风,一脸豪气地看着江煜开口道:“你看,蛇就在这!” 江煜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目光让沈长安心下一凉,她转过头去,只看得屏风轰然碎裂,而屏风后一处雅室安静而精致,桌上的水中熏香氤氲沁人,红木檀香的桌椅透着十足的贵气,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完美—— 唯独,没有人。 屋子内空空荡荡,半分人的痕迹都没有。 沈长安怔了一怔。 随后眼皮掀了一掀,一脸愤恨地瞪向那被江煜一同带进来的小顺子。 把不好风就算了,怎么连个人也看不准? 小顺子也是一脸冤枉,他眼睁睁地看着梁大人进了这间雅室来,在外面也是一丝不苟地放着风,可谁知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薅住了后领子的衣服。 原本自诩自己有几分拳脚功夫,谁知在这人手下,是动都动不得,更别提来给沈长安通风送信了。 至于这雅室中为何没人,他也不知道啊! “殿下可以回宫了吗?”江煜淡淡开口问道。 沈长安尴尬哂笑,“回,这就回,原来是我看错了……” 江煜沉默,拽着沈长安就上了门外的轿辇。 沈长安瑟缩如鹌鹑,和江煜一起坐在马车上,迅速收敛了刚刚张牙舞爪的嚣张态度,安静而本分地老老实实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心里却是纳闷得很,小顺子若说那梁祁叶进了那雅室去,应当也不会看错的,这怎么一个大活人就活生生地没了呢? “殿下下次记得知会我一声。”一声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沈长安的遐思,那语气中多少有些不善。 沈长安连连点头。 “殿下可不要随意乱走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满东宫的人可都担待不起,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咱们这些奴才想想。”卫清在前面驾着车,也跟着开口道,语气风凉。 “知道了!”沈长安咬牙切齿。 第108章 求君上救救我! 忿忿不平的东宫小殿下被送回了宫中安置好,本还有些担心江煜会问她到底为何去那颂欢楼,绞尽脑汁想了一路的说辞,谁知这人只是神色淡淡地给她送回房内,又一言不发地帮她熄了灯,就起身回房了。 仿佛半分也不起疑似的,沈长安纳闷得很,再加上心下疑窦未清,脑中思绪也乱成一团。 奈何现在已经回了东宫,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结果来,今日也是折腾了半日,房中白玉焚香炉中透出氤氲的甜香气来,困意缓缓袭来,小包子脸沾到枕头上眼皮就像粘上了一般,不肖片刻就睡熟了去。 门外月光映下一颀长身影,感受到室内均匀的呼吸,这身影提气起身,带着同穿着一身黑衣的手下,转身就出了宫。 宫门的侍卫昏昏欲睡,没有人看见瓦上的这两道身影。 …… 此时的颂欢楼中二楼雅室中的的暗室,气氛却有一些凝滞。 梁祁叶苦着一张脸正擦着额上的冷汗,这件事迟早有人会追究他的责任,若是陛下下令速查,那高进一入了刑部,供出他来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 他此时六神无主,满脸都写着无措,只得抬眸看向座上的人。 坐在梁祁叶对面的是一位身穿一身绛紫色云袍锦衣的男子,男子年过四十,可岁月的痕迹在他脸上却并不明显,眉眼分明是带着笑的,却让人觉得泛着凌厉之意。 男子面容丰神俊朗,姿态落拓不羁,年轻是定然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妙人。 暗室中燃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暗室中的二人,照得男子的面容也越发讳莫如深起来。 他侧过头看着梁祁叶,眉心微蹙,似是有些为难地笑道:“怎么办呢,梁大人,这件事我也救不了你啊。” “君上……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察觉到男子口中的兔死狗烹之意,梁祁叶额上冷汗直冒,面色也变得慌乱起来。 清和君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茶下去,似笑非笑地说道:“与本君何干?事情是你做的,文章是你给的,从头到尾本君都没有干涉过分毫,你如今这般作态,意欲何为?” 梁祁叶面色发白,手指也不住的颤抖起来,他确实没有什么证据能攀咬清和君,就算他开口指认,又有谁会相信这个向来不爱过问朝政的君上会做这样的事呢? 做了这样无缘无故的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梁祁叶双唇不住地发颤,如今这般境地,他是再被动不过了。 他跪下去,匍匐着抓住清和君的袍裾下摆,不住地叩首说道:“求君上救救我,求君上救救我!” 清和君缓缓地笑起来,面有悲悯地瞧着抓着他衣角的人,开口道:“你急什么?” 梁祁叶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望着这上位者。 “故意泄题是死罪,可对试题看管不力却不是,本君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必会保你全家衣食无忧,平安一生,你急什么?”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第109章 江煜哥哥兴师问罪 梁祁叶怔愣之中,眸中重燃希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所求的也仅仅是个家宅平安,性命无忧,听到清和君如此说,想必也不是要丢下他不管。 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双手颤抖,不住地喘着气,如同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一般。 “此事本君会解决,你不必担心,只是你自己那边处理的干净些,莫要让人查出了证据就是。”清和君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 “是……是。”梁祁叶不住地点着头,生怕这位君上一念之间又反了悔。 “还在这里做什么?”清和君淡淡道,“回去罢。” 既然清和君也给了这样的答复,梁祁叶不敢再说什么,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临走蒙上黑色斗笠的帽子,四顾无人之后,才遁入黑夜之中。 清和君却并未动身,央小厮来换了一壶热茶,手中的茶盏转了又转,很是耐心的等着人。 …… 江煜出了宫门之后径直来到颂欢楼,二楼的雅室中依然一片空荡,那被沈长安撞翻的屏风已然被人收拾了下去,室内一片宁静,红木案几精巧雅致,新换上的屏风上是工笔绘制的粉红牡丹,一片华贵大气。 江煜脚下并未停顿,起身朝内间走去,将书架上摆放的一个玉珠放入了旁边的一个金蟾口中,机关被解锁的“咔哒”一声响起,书架缓缓移开向两侧,一间暗室展露在他和卫清面前。 此时见到江煜进来了,清河王手中的茶盏顿了一顿,唇角勾起讳莫如深的笑意,缓缓道:“来了。” 江煜沉默不语,站在他身侧的卫清拱手福身给清和君行礼。 江煜则是径直走到清和君对面坐下,墨黑色的袍裾铺满太师椅,在昏暗的油灯光下,犹如镀上一层暖金。 他眉眼如山,俊美昳丽的一张脸上一对墨眸如同深潭,薄唇微抿,神色冷淡,周身气度丝毫不输对面那中年男子,甚至还要凌厉冰冷几分。 灯火影绰昏暗,二人挺秀俊拔的侧影皆被映在墙上,细细看来,竟有几分令人心惊的相似。 清和君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笑着说道:“是你毁了我一个重要的棋子,怎么你自己还这般兴师问罪的态度?” “清和君拿我的文章做杀入东梧朝的一把刀子,不觉得过于小人行径了吗?”江煜眸色冷漠,淡淡开口问道。 清和君微哂,举起茶盏缓缓呷了一口,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咱们未来的打算是什么,你忘了吗?” 江煜垂眸,眼底墨色铺陈,暗如平京城的夜晚,良久之后才说道:“那是你的打算,不是我的。” 清和君微怔,沉默良久后,哂笑开口,“衍之,你这话说的见外。” “清和君说笑了,我一直当你是外人。”江煜语气冷漠说道。 暗室内茶气蒸腾,氤氲的热气如同山间迷雾。 清和君那挂着自如笑意的面色微僵了几分,顿了一顿,敛了神色说道:“你一直都不曾干涉我做这些事,如今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你莫不是看东梧风水养人,真的想为东梧效忠了吧?” 第110章 我写的 “我在东梧长大,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江煜沉声说道,那张清冷的脸上是不容置喙的神色。 “呵……”清和君嗤笑一声,抬眸瞧着他说道,“我倒是不知道,你如今也这般的宅心仁厚了。只是没有东梧的助力,你要怎么护住玉玺?” “我自有办法,不劳你费心。”江煜脸色冷冷,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是不肯。 “是为了那个东宫娃娃吗?”清和君抬眸看他,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凌厉,似笑非笑地问道。 江煜眸色沉了沉,手指在云袖中缓缓拢紧,面色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衍之,我要提醒你,你总有一日要回到西承,无论你现在是怜悯这东宫的娇娃娃还是怎么,总有一日你们会站在对立面。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呢?”清和君语气虽云淡风轻,可说的字字句句都带着凛冽的警告之意。 “我为什么要回去?”江煜站起身来,“你想争权,想分得西承皇室的一杯羹,我不拦你。但你若想把我当棋子,劝你还是少费这个心思。” 殿内静默半晌。 清和君突兀地勾唇笑起来,似是无奈极了摊了一摊手道:“我哪里敢?” 江煜的背影在昏暗油灯的照映下显得越发深沉,身形挺拔高大,鬓发一丝不乱,冰冷强硬地仿佛半分感情都不肯多加施舍。 清和君望着他的背影微怔。 真是……和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眸子微暗,唇角泛起无奈的笑意,口中喃喃说道:“只怕你身不由己啊。” …… 沈长安被那室内的清甜焚香伴着安稳地睡了一夜,晨光朦胧地洒到她的脸上时,她才睁开了眼。 仍睡眼惺忪着,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还是一个男人! 她“啊!”地一声惊叫起来,飞快地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拉,仿若一个被轻薄了的小丫头。 江煜坐在那里,似是觉得有些聒噪,眉心微蹙。 沈长安瑟瑟缩缩地开口问道:“江……江煜哥哥,你你你怎么在这?” 似乎是有些疲惫的样子,江煜轻轻抬手揉了揉眉心。 沈长安看着他这样子立马乖觉起来,起身坐到他的身边,一双杏眸如水,静静地抬起来望着他,心中想安慰他却又有些害怕,只得声音涩涩地开口道,“江煜哥哥,你……怎么了?” “我问你,”江煜声音微沉,开口道,“《礼治论国》哪来的?” 沈长安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小身子都僵了一僵,眼睛茫然地眨了又眨,心中在无声的呐喊,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江煜身后的松逸楼做着庞大的江湖百晓生般的生意,想来大约是贡院中的消息传了出来,只是……他是怎么知道是她卖给霍泽燔的啊? 明明半分痕迹也没留下啊! 沈长安内心悲愤得很,心想着事到如今也无从辩解了,手头也没有更好的借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沈长安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声音的底气足一些,腆着脸开口道:“我写的。” 第111章 他居然信了 晨光微透,四周寂静。 江煜听了她这话之后,缓缓侧过头来看着她,面色有些复杂,眸中情绪亦是不明。 沈长安被他盯得直发毛,内心腹诽就这人看人这架势,直要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来,便是心里没鬼也要被看出鬼来了。 就在她心跳加速就要撑不住的时候,却看见面前男子薄唇微微勾起,像是压抑不住笑意一般,罕见地绽出了个完整地笑容出来。 沈长安看呆了,若是说平日里的江煜是那千里冰封面带霜雪的高岭之花,此时此刻就如同那花惊艳地就地绽开,如同神衹下凡,无可挑剔的五官染上暖色,一尘不染又动人心弦。 他依旧低笑着,向来沉着稳重的声音带了几分玩味开口问道:“你写的?” 沈长安以为江煜这是因为她的进步欣慰而笑呢,更不敢把事实真相全盘托出了,只得顺着自己的话胡诌,看见眼前男子的笑意,那心中的自信也是越发的强烈起来。 小娃娃如同公鸡一般昂了昂头,颇为自豪地说道:“我写的,怎么样?写得好吧。” 江煜带着笑意的一双眸子打量了她半晌,沈长安也定定地瞧着他,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只觉得他笑起来好看极了,为了他这一笑,别说写一篇《礼治论国》了,就是让她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捧在这人面前,她也想去试一试。 江煜在她的注视下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写了这文章,然后卖给了高进和霍泽燔?” 沈长安不是很擅长撒谎,一张小脸微微泛着红,还是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笃定答道:“对……对呀,一举除掉两个朝野中的蛀虫,我是不是进步了啊?” 看着小娃娃一脸求表扬的表情,江煜眸中的笑意愈发浓厚,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嗯,出息了。” 沈长安笑得一脸骄傲,身子靠着江煜更近了些道:“都是江煜哥哥教的好。” 江煜微微挑眉,不置可否,继续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秋闱策论的题目的?” 沈长安一愣,这个借口她还真没想好,难道要说是自己做了一场梦梦到的吗? 瞧着小娃娃微僵的神色,江煜眸色微动,开口提醒道:“猜的?” 沈长安抓到这个台阶,忙不迭地就顺着台阶而下了,不住的点头道:“江煜哥哥好厉害,都知道我是猜的……” 说罢还呵呵地干笑了几声缓解尴尬。 江煜静静地看着她这幅扯谎的模样。 此刻小娃娃身穿一身素白色中衣,身上半裹着锦花被子,如云如瀑的柔顺青丝自然垂坠到软塌上,精致软糯的一张小脸上一对杏眸微微闪烁,唇瓣嫣红如血,轻轻翘起,连带着脸颊也带上几分不自在的绯色,在她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明显。 那对血红的唇瓣微微咬了咬,似乎对自己的撒谎行为有些愧疚。 江煜看了那微微翘起的红唇一眼,随即迅速地移开了目光,站起身来背对着她淡淡地答了一句,“嗯。” 沈长安一怔。 他居然信了? 第112章 高二公子刚满六岁 虽然她敢说,但她没指望他能信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吗? 不不不。 沈长安摇摇脑袋,面色坚定,自己不傻。 不傻。 …… 沈长安这边因着有事情骗了江煜,心下总是有些不安,连带着自己倒是消停了好几日,老老实实地在东宫里读着书,写着江煜留给她的作业,安宁了一阵子。 江煜是这样告诉她的,“既然能写一篇《礼治论国》,那就再写一篇策论出来。” 他给她留了题目,便是让她就“知而慎行”作论。 沈长安日日绞尽脑汁地坐在东宫也没个头绪,只得看着那一段竹节笔发呆,心想着怎么上辈子没多背几篇文章,真是让人惆怅。 东宫这般安宁,然而皇宫之中却因为贡院的事情炸开了锅。 这等事情传到了皇帝耳朵里,自然是把霍泽燔和高进统统下了狱,并非是要判刑,而是要审讯,应着贡院众人的众意,一定要皇帝审出来这文章到底是谁人所做。 霍老爷子却是坐不住了,谁人不知那刑部一进了去不死也要脱层皮的,这家中的娇娇公子哥儿虽是纨绔无能了些,可到底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打小也不曾受过什么罪,哪来捱得住这刑部的审讯? 霍老爷子在皇宫外长跪不起,只求陛下放犬子一条性命,得了皇帝好一阵安抚保证之后才颤颤巍巍地回了霍府去。 而让众人吃惊的倒是高恒的反应,那牢狱中关着的分明是自己儿子,他却毫不作为,反而躲得远远的,好像一副生怕连累到自己的模样。 众人不由乍舌,都说高恒与这高进父子关系多有不睦,如今看来,倒有几分真。 在这高恒眼中,似乎自己儿子还没有仕途的前程锦绣来得重要,若不能为他争得脸面,他倒是一副巴不得没有这个儿子的样子,众人看着这大义灭亲之举,心中皆一阵唏嘘,不免私下议论着高恒的冷血。 而那刑部中的反应更是奇了,霍泽燔倒是不出众人所料的随处攀咬,甚至攀咬到了高家二公子的身上—— “你们听我说,就是那高二公子给的我这策论,他口口声声说着看他大哥不顺眼,求我帮他,我这才信了他!”霍泽燔皱眉,一张脸上又惶恐又委屈地说道。 霍泽燔说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一般,那刑部的官员本也是信的,去查了那高家二公子,谁知那高家二公子如今刚满六岁,看在官府中的人来的时候还兴奋地小手一挥,俨然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 刑部的人知晓自己被戏弄了,再回那刑部审问霍泽燔时说话也不是那般客气了。 霍泽燔苦着一张脸,真真是有口难辩了,本来还想着有一个松逸楼,奈何又想起那日那可恶的小人借口不想让松逸楼知道这买卖,只是同他做了个无关紧要的交易写在了松逸楼的记录册上,竟是半分证据都没留在手中。 霍泽燔无力地跌坐在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刑部的人言辞肃然地让他开口,可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13章 高大公子哑了 他口口声声说是那高二公子害了他,可那高二公子才年满六岁,如何害他? 霍泽燔气个半死,后来索性也不说什么了,只等着自己老爹来救了。 至于这仕途也不想入了,谁知道那官场中都是站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苦于自己没好好学过丹青,要不然将那小子的画像画出来,把他找出来之后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这边是这样反应,而高进那边却是让众人出乎意料,无论刑部中人如何软硬兼施,那高大公子分明也张了口,就是说不出来任何话来。 起初给那狱卒吓得还以为是自己聋了,后来才发现这高大公子只会无声的说话,那额上青筋暴起,可那嘴中偏偏没有任何声音。 众人惊奇,从前也没听说这高大公子是个哑巴啊?! 哑巴如何能参与科举,这可是欺君罔上的事,罪加一等啊! 不过他们职责所在,审人便要审到底,纵使这高进是个哑巴,那说不出来写下来就是了。 只是那高二公子竟然无论如何都拿不起那一只小小的竹节笔,那手犹如不受控制一般,若此时有个习武的人来查看一番,定会发觉高进的手腕中的筋脉都被内力寸寸逼断,这只手,是再也拿不了笔了。 那高进心中有苦难言,被人毒哑了嗓子,又被人断了手筋,心中憋屈苦闷,不得宣泄,再加上自己那清高的父亲本就对不学无术的他十分瞧不上,如今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宛如没有他这个儿子一般,听到霍泽燔指认那高二公子更是以为是他授意的,对他这番行径越发不齿起来。 就差亲临刑部和他断绝关系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接连打击,高进恨天恨地却宣泄无门,近日来人都被逼疯了一半,日日鬓发散乱,也不言语,只像个傻子一般蹲在角落里,疯魔无状。 刑部里有些个聪明人,知晓这高进是被人毒哑了又断了手筋,心下暗忖着暗害他的人行事这般张扬偏偏刑部又无一人发觉,想必定是背后有位高权重的人授意,思来想去也就明白了这高进怕是要让人推出去当替罪羊,平日饮食伺候上也更加地怠慢起来,一副任他自生自灭的样子。 贡院刚发现这雷同卷纸的时候还没有人想到主高官这一层,而如今细细想来,二人竟然都抄了一样的策论,想必是早就知晓了这秋闱策论的题目,而这题他们是怎么知晓的,那和主考官梁祁叶必然脱不了关系。 可这梁祁叶向来风评不错,在陛下那里也惯有口碑,他在大殿上痛哭流涕地说是自己保管试题不力,愿意承担一切责罚,可这试题到底是怎么让旁人知晓的他也是一概不知,希望陛下能还他一个清白。 他这番诚心地在陛下面前日日叩首说着冤枉,刑部一时也拿不到他透题的证据,审讯两位公子哥,更是一个疯傻了,一个天天顺嘴胡诌,连六岁的小娃娃都要攀咬。 这般情形,倒是定不下梁祁叶透题的罪名来。 第114章 她似乎,像是大仇得报 …… 暖风穿堂,七里香谢尽庭院楼台。 沈长安坐在榻上,正往嘴里塞着半块枣花糕。 绮南站在她身边,跟她讲着这段时日朝堂上的事。 霍泽燔没什么可说的,这本就是她做的,霍老爷子在那里为他挡着,他无非就是落得一个永不能入仕的下场。 此人入仕,绝对是朝野大患,不仅是东梧之难,他自己亦不是个肯被束缚的人。 记得他上一世好像写了个什么诗集似的,可能是日夜出入风花雪月的场所心有所感吧。 这样的人还是留着祸害青楼中的姑娘吧,凭着那张脸,也够他风流半辈子的了。 “殿下,也真是可怕,据说那个高进一进刑部就如同疯傻了一般,什么话也不说,连字都不会写了!”绮南感叹地说道,不住地摇头叹息。 沈长安蹙眉不言。 一进刑部就疯傻了? 这样的话不过是应付外界的人罢了。 八成是被人毒哑了,手也被人断了筋。 脑中浮现起上一世高进在朝堂上公然与她作对的模样,那有着林曼荷暗中授意的步步紧逼,还有在他在大殿下被心照不宣地允许的不可一世与嚣张,那满怀恶意的嘲讽与为难。 口口声声说的,“跪天地而非跪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以“陛下勿听信奸佞之言。”为由直接撕碎了沈长安扔给他的弹劾他的折子。 宣纸碎片纷飞满殿,高进脸上的笑意讥诮而不屑。 她那时恨得把嘴唇都生生咬破了,却只能往肚子里吞。 那时在朝堂上,除了江煜这个站在首辅之位的人,高进在林曼荷的庇护下无法无天,几乎无一人敢出言劝阻。 包括她在内。 那时她手中没有兵没有权,没有半点和太后抗衡的资本,处死不了高进,也奈何不了林曼荷。 她坐在龙椅上,浑身冰凉如置霜雪之中,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龙椅的,连指尖都是抖的。 可是一不能哭,二不能怒。 不会徐徐图之,也没有图的本事,治国才能不通,收揽人心不会,只能愣生生地接下来所有的嘲讽与恶意。 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沈长安垂眸,木然地又咬了一口手中的枣花糕。 练就了如今这样一番坚韧的本事,让她能死皮赖脸地纠缠上江煜。 不管他愿不愿意,好歹是做了她的太子伴读。 能获得他的倾心帮助,她自然也学到了不少一国储君该学的真东西,如今再来一世,若还是那般情形,也必然不会落得和上一世一样的结局了。 不过最好是不要到那般情形才警觉,好多东西应该在摇篮里就掐死的,这样最容易,也最省事。 比如高进。 这背后主使之人做这一系列的事情虽说也只是为了防止高进供出梁祁叶来。 但于她而言,却是帮着她处理了她上一世的一个敌人。 碍于东宫太子的身份,很多事都不能亲自出面,这样借刀杀人,最好不过。 江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娃娃在听到高进两个字的时候脸上一系列的情绪变化。 她似乎,像是大仇得报。 第115章 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暮色西沉,星月初透。 外间月色洒落,如同流光碎影。 冷峻清贵的男子坐在紫漆木椅上,俊秀挺拔的五官让月光都为之黯然失色,但他此刻眉间却衔了一抹若有若无的郁色,手指则是有意无意地叩击着桌案。 书房静谧,卫清垂眸等待着他发话,心下早已忐忑不安,自家主子这般已经良久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去查查,高进可曾得罪过……太子。”一片寂静中,男子突兀地开口,清冷的声音伴着月色更显深沉。 卫清一愣,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到头来,就是要他查查高进得没得罪过东宫那个娇娃娃? 可是…… 高进哪有这个胆子嘛! 卫清做松逸楼的掌事也是很久了,东梧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有所掌握,若真是有此事,那必然是大事一桩,他又怎么可能不知情呢? 何况那高进就松逸楼获得的信息来看,显然是一个趋炎附势的浅薄之人,连清和君都在茫茫人海中挑中了这样的人做走狗! 他若是看见了东宫定是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得罪她? 可自家主子出口的话就从来没有玩笑过的时候,卫清也不敢置喙,只得低头领命。 江煜眸子微垂,眼前却是浮现出小娃娃倔强抿起的双唇和那仿佛收了天大的委屈般的眸子。 那压抑着的,小心着的,不敢为别人所知的,深深藏在眼底的杀意。 想不得她受委屈的那双眼睛,一想就…… 江煜眉心微皱,开口叫住了卫清。 “罢了。”他淡淡地开口道。 卫清停住脚步,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主子终于想明白了。 那高进分明就不是能得罪太子的人嘛! 心中一遍庆幸着少了项棘手的任务,一边听到江煜说着—— “直接杀了吧。”江煜眉宇间似乎有些不耐,半阖了眼缓缓说道。 “……” 书房静极,夜里凉风习习,明窗被风吹动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 天不冷,卫清却因为感受到男子语气中的杀意缓缓地打了一个哆嗦。 卫清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自家主子狠戾果决没错,可可……可是从来却不曾乱杀人啊! 怎么就听得捕风捉影的一句“得罪过太子”就这般手段残忍! 而且卫清是识得的,他刚刚身上那份凌厉,似乎也并不是只想让那高进轻轻松松地死,他分明是想把人千刀万剐了去…… 东宫到底给主子结多少俸禄啊?! 卫清战战兢兢,生怕江煜下一个不耐烦大刀就指向了自己,不敢有误,连忙应下。 应下之后就头也不敢抬地出了书房,室内气氛冰冷,他是待不下去了。 室内恢复了寂静,清风微微吹起他的袍裾与云袖,如同被什么人轻轻拽过一般。 江煜阖了眼半靠在紫漆木椅上,那段曾经绑过沈长安双手的红色丝缎发带,被他轻轻握在手里,不敢用力又不敢松开,带着几分罕见的无措。 心有些乱。 平生头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起了自己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的问题。 第116章 同床共枕 找不到答案,江煜鬼使神差地去了沈长安的卧房。 月影绰约,透窗而入。 殿内的白玉焚鼎内安眠的甜香氤氲。 榻上小娃娃睡得香甜,青丝垂散,翘鼻红唇,小包子脸软嫩白腻,细若凝脂,乌黑的发在额前微微有些散乱,江煜坐在榻边,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一时有些怔然。 似乎是感觉额上有些痒,沈长安的身子扭了一扭,眉心微微蹙起了些。 江煜微惊,手正要往回收的时候,却被小人一把抓住了。 两只温暖软嫩的小爪子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顺着额前滑下,一直抱到了怀里。 暖意顺着指尖传递而来,仿佛一直传到心房,勾起真实而忽略不得的悸动。 江煜喉结微动,把手抽了一抽,奈何小人握得死死的。 怎么办呢? 生拉硬拽扯出来怕是会伤到小娃娃啊。 那…… 江煜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最终神色正经地掀开了小娃娃的被子,面色平静地躺了进去。 是她先动的手,不是自己。 沈长安毫无察觉,仍把江煜的手握得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 如今是初秋刚至,天气还未完全的凉下来,被子里微微有些热,察觉到有微凉的东西靠近了自己,沈长安不自觉地朝那凉凉的东西靠了一靠。 又往那怀里钻了一钻,蹭了一蹭。 毛茸茸的发丝触到他的锁骨,江煜眸色微暗,却没什么抗拒的动作。 胸口暖融融的一团,小家伙不安分地靠近,她身上特有的奶香清甜扑入鼻息,一时心尖犯痒。 他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替她掖好了锦被,似乎只有这样靠近她的时候才能安心几分,才能来不及思索那些荒唐的问题。 只想掩耳盗铃,任自己沉沦下去。 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江煜也缓缓阖上了眸子。 …… 晨光洒落一地金辉,沈长安缓缓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一张俊美挺秀的面容,高鼻薄唇,骨线分明,那一双墨眸此时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长安自己正在他的怀抱之中。 她又闭上了眼睛。 一定是自己醒来的方式不对,竟然会做这种梦! 难不成对江煜哥哥动了歪心思?! 她用力地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沉默了半晌再度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还是男子那张昳丽的脸。 天呐。 老天呐。 什么情况? 沈长安如同一只被惊到的小鸡崽,双眸之间尽是恐慌,一双小爪子拧着锦被攥得死死的,红唇微张,显然不是很能理解当下这个局面。 被她用惊恐的目光盯着的男子瞧着她这副面色微红的怔愣样子,心下有几分好笑,幽幽地开了口说道:“昨日晚间听到殿下房内有响动,便过来瞧了瞧,谁知殿下一把抓住我的手不肯放,还抱着我不让我走……我也没什么办法。” 语气诚恳,言辞坦荡,带着十足的无奈。仿佛沈长安是什么霸王硬上弓强抢良家妇女的恶霸一般。 沈长安的小身子僵了一僵。 自己真的……做出了这种事吗? 第117章 让她绣荷包赔罪 江煜脸不红心不跳地看着她,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十分坦然。 沈长安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同时再度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不成……真像他说的那样? 沈长安愣了半晌,心中半分印象都没有,神色复杂,似乎对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十分羞愧。 她一向知道自己是一个怂包体质,倒也没有对江煜的控诉多加反驳。 而眼前这人往日里凶得很,被自己强行抓住在别人床上过了一夜心情定是不好的! 得赶紧给他捋顺了毛,不能把人给得罪了啊…… 这样想着,她就支支吾吾地认了罪。 “那……对……对不起。”沈长安艰难地开口。 江煜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无妨,殿下若是想赔罪拿出些实际行动来就好。”江煜表情很淡漠。 沈长安瞪圆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瞧着他。 什么实际行动? “都说现在时兴拿荷包给人赔罪。”江煜面色很是耐心,一点点地启发着。 经他这样一说,沈长安忽然想起靳晨给她的那个红包还未曾还回去,甚至还被戴在了娇娇的脖子上! 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由得小脸有些泛红。 可她这面色在江煜眼中却是害羞的神色,他看着她有些泛红的小脸,神色微微冷了一冷,开口打断她的遐思道:“殿下?” 沈长安迷茫的抬头,脑海中又过了一遍江煜刚刚说过的话,忽然反应过来—— 他是……想让自己给他绣荷包?! 开什么玩笑,沈长安堂堂东宫太子,十指不沾阳春生水,让她做女红? 疯了不成! 江煜墨眸微抬,阳光从明窗中斜透进来,映在他冷峻挺拔的侧脸上,泛起金辉。 他就起身靠在床榻上,一张脸微微侧向沈长安,眸色不明,似乎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真的,很好看。 沈长安眨了眨眼睛,心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可是……再好看也不能让她绣荷包啊! 这……成何体统! 似乎是察觉到小人矛盾的心思,江煜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唇角带上了几分玩味,眸色中明灭起伏,透出几分勾人魂魄的揶揄之意,他缓缓开口问道:“到底是不是诚心要给我赔罪,沈……卿卿?” 沈长安身体微微一僵,抬眼看去,只见江煜面色好像带着几分苦恼。 那样子宛如一个被占了清白的良家妇女要她负责的模样! 天爷啊。 沈长安吞了吞口水,神色僵硬,嘴角一抽,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我绣就是。” 看在他喊了自己小字的份上…… 不就是绣个荷包吗,也没什么难的。 “可是……我不会。”沈长安艰难开口。 “无妨,心意重要。”江煜像是心情大好,神色自若,气定神闲地吐出了几个字。 沈长安:…… “殿下,该起了!”绮南叩了叩门,直接就推门进了来。 待看清室内的场景之时,她傻了眼,一时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可待看到那在榻内躺着的沈长安的时候,绮南又停住了想往外走的脚步。 尴尬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 第118章 知而慎行 绮南神色僵硬,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纠结踌躇了半天,最后艰难地挤出来一句,“好……好巧啊……” 江煜神色平静,衣装整齐地走下榻来,淡淡地说道:“殿下,前些日子留给你的策论,可完成了吗?” 绮南一听这话倒是明白了,原来这江公子是惦记着殿下的学业啊!这样早就来过问,可真是尽职尽责啊,不愧是陛下钦选的人,这对待殿下的认真负责的态度,就是和旁人不一样! 太子殿下一心向学,那可是全东宫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说来也是奇了,自从这江公子接任了太子伴读一职以来,沈长安这突飞猛进的实力众人有目共睹,接连打过外界那些不看好的人的脸,让东宫的人都得以扬眉吐气。 而这,一定是有这位神奇的江公子一半的功劳的! 想至此,绮南登时换上了十分崇敬的表情望向江煜,飞快地将那洗盥用的器具和水都放在了案几上,头也不回地就出了门去,还把门给好好地带上了。 临走时还贤惠又善解人意地朝沈长安点了点头。 殿下真是太努力了! 沈长安绝望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苦着脸呆在床榻上,就差仰天长叹了。 “策论。”江煜倒并不是在同她玩笑,手一伸,看向她。 沈长安神色也正经起来,但却有些不自在地垂了眸子下去,声音很低地道:“不曾写出。” 这段时日治国礼法的古典书籍她是学了不少,若是论法论礼她还能尝试一二,但江煜留给她的题目……她确实没有写出什么好的东西来。 江煜也没有恼,面色依旧耐心,引导的口吻缓缓开口道:“知而慎行何意?” 沈长安垂眸沉思了片刻,开口答道:“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说做人要远离危险的地方。” 江煜淡淡道:“对,也不对。知而慎行的目的是要防祸于先,一是提前察觉到潜在的危险,知险而不为,防患于未然;二是发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便要快速离开。这要求君子不仅有判断险境的本事,还要有及时抽身的能力。若二者都无,遇见任何意外的情景都不能全身而退,那便要收敛自己的好奇心,不立于危墙之下。” 沈长安听至此,面色有些羞赧,心下明白了江煜并非是真的要她做这知而慎行的策论,而是要她不要再这般冲动行事,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朝堂之中处处是危墙,殿下若对一些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贸然探究与参与。殿下是一国储君,当明白凡事应该知己知彼之后再徐徐图之,而不是凭着一腔孤勇轻率地将自己置于险境,那是对东梧与百姓的不负责任。”江煜眸色晦暗,语气深沉。 若那日自己没有前去为她处理残局,清和君知道了是东宫太子杀了他这一步棋,怕是什么都会做得出来。 那般狠戾果决的人,不会因为一个娇娃娃般的东宫绊住脚步,必会想要除之而后快。 第119章 求我,我可以帮你 “殿下,可明白?”江煜垂眸看向面色泛红的小娃娃,开口问道。 沈长安正有些不安地绞着手指,虽然面前这人只是对她提点一二,她却总觉得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有一种心事展露无疑之感。 不过…… 这些事情却不能因为知险而不为。 若自己重活一世还是难逃一死,那这再世还有什么意义? 沈长安微微蹙眉,沉默了片刻,抬眸问道:“若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得不为呢?” 若是因为复仇,因为要探究那幕后之人,因为要保护自己的性命不在未来的某一刻被人轻易地取去,因为要守护这东梧的江山不被恶人所占呢? 若是因为那些即便知晓有危险,也不得不去做的事呢? 沈长安眸光明明灭灭,穿梭而过的是漫长的岁月与隐忍的苦楚,那双杏眸微微有些泛红,坚韧和笃定穿破雾气透了出来,她红唇紧抿,带着点努力想藏起来的恐惧,坚定而执着地看着他。 宛如幼兽试探着伸出爪牙,想要为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讨还一个公道。 江煜微怔,沉默了良久之后,垂眸答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既然不得不为,就要努力自强而搏之。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有无畏的资格与底气,曾经的危墙若有朝一日可以被践踏在脚下,它的威胁自然也无足挂齿,也不再是你的危墙。” 沈长安静静地聆听着,眸中的光渐渐地亮了起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后又开口问道:“那……如何才算是强大,又如何能强大起来?” “自强,一智二勇。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知行合一,此为智。然,志不强者智不达,欲强智,首应坚志。坚志而勇为,谓之刚。携刚志而一往直前,此为勇。有勇有谋,当为自强。”江煜神色平静而耐心,将她所问的细细解释了来。 小娃娃的脸却慢慢垮了下来,又要强智又要坚志的,那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所以沈长安声若蚊蝇,很没底气地喃喃道:“若强不起来呢……” “不强则隐忍。”江煜微微皱眉,简短地答道。 小娃娃扁了嘴,似乎不是十分满意这个回答,那张包子小脸上透着几分委屈。 “还有一种办法,简单些。”江煜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眸子染上了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眸底深沉如夜,那其中是沈长安看不懂的思量。 沈长安一听这话眸中又重燃希望,一双杏眸亮晶晶地抬起来瞧着他,潋滟着如同细碎星光一般璀璨的期盼,甜甜笑着拉了拉他的衣袖,开口问道:“是什么呀?劳烦江煜哥哥赐教。” 江煜面色平静,垂眸看了看小娃娃拉住他袖子的手,缓缓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她,眼底的冷漠之下盖住的是少年恣意的惊艳,他薄唇微勾,淡淡开口道:“求我,我可以帮你。” 这个答案比想象中的长篇大论简短。 沈长安心头一跳,愣住了。 第120章 不必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副场景。 仿佛透过时空看到那年的御书房,江煜循例进书房议事,男子站在那里,眉眼如山,墨眸中是十足的冷漠,简单地见了礼之后,狭长的眸子缓缓抬起,眸色流转不明,冷声开口道:“陛下知道自己昨日做了什么吗?” 沈长安垂眸,一看见他就总是有些害怕,昨日是百花月宴,自己喝了些酒,无非也就是失仪些,听说还是他送自己回了寝殿,瞧这脸色估计是没少冒犯,看来今日免不了又要被训斥一通。 只是…… 昨日那酒实在喝的太多,做了什么是真的忘了,到底是如何冒犯的,也忘了。 反正肯定没好事就是了。 沈长安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忘……忘了。” 不说还好,一说只见这男子周身气度更加凛冽,面沉如水,眸色也暗了下来。 沈长安心道一声不好,昨日定是将这人得罪透了,只得咬着嘴唇道:“真……真忘了。朕……昨日心中郁结,所以……就多喝了几杯,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江大人……多……多担待。” 沈长安说得结结巴巴,一张小脸尽是紧张,可那眉心之间的委屈却是藏也藏不住。 她没撒谎,她这阵子着实过得太糟心了,堂堂一个皇帝,手中要权无权,要势无势,被太后暗中授意过的朝堂如同硝烟战场,暗流汹涌,没有半分宁和之气。 她身为上位者,化解自身的危机尚是困难,更是余不出手来梳理朝堂。 更何况,她也不会。 没人愿意教她,也没人愿意帮她。 自己从来都不想做这个皇帝,旁人都说在其位而谋其政,可又有谁知道她是被人逼上去的,她一点儿都不想,她只想过安生平稳的日子。 想至此,忽然觉得面前这面容冷漠的人也分外可恨,他是林婉萦的公主伴读,那他必定是太后那边的人。 她眉心微皱,嗓子有些发紧,抬眸看着男子冷漠凌厉带着逼人威严的神情,开口问道:“江大人非要如此相逼吗?” 江煜抬眸,意味不明的目光投掷过来,沈长安勉力压下心下的不安,可指尖还是微微抖了一抖。 江煜将她的这些动作都尽收眼底,最后目光凝滞在她那张嫣红如血的唇上。 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一般,江煜眉心染上几分烦躁之意,沉默了良久,扫过沈长安微红的一对杏眸,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和了几分,开口问道:“陛下。” 沈长安抬眸看他。 男子面容硬朗英俊,此刻却藏了些微不可闻的不自在。 似是暗自斟酌了良久,他面色虽冷,开口说的话却是:“臣可以帮你。” “陛下可需要?” 沈长安一瞬间眸中闪过希冀,可也仅仅是一瞬。 帮她? 为什么呢? 如今的她实在太难相信一个人的善意。 若说他平白无故地要出手帮她,她真的不信。 大概又是太后那边来试探的手段。 想及此,沈长安面色一寒,眸色冷漠,垂首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不必。” 第121章 让你松手了吗 那年是容安元年,年号初改,她登基的第一年。 沈长安面色带着些许怒意,虽是怕的,却还是倔强地抬起头来,一双杏眸带着星星点点的锋芒直视着他。 窗外寂静,嫩芽新抽,叶芯一抹翠色刚刚晕开又被最后一场霜寒僵住了脚步,只有牙白的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江煜站在她面前,玄金墨色宽大的袍裾微垂,素白玉带勾勒出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姿,听到她的话神色似乎有些恼意,锋眉微沉,良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陛下若是改主意了,知会臣一声便是。” 声调清冷遥远,如同山下泉。 随即他便转身退出了这御书房。 彼时的沈长安并不知晓这是自己这一世多舛的命运中的最后一个转折点,只是对他那冰冷倨傲的态度耿耿于怀,一心以为他也是林氏母女的走狗,心下对他这副假好人的做派很是不齿。 就这样失去了最后一次机会。 思绪慢慢被理清,过往岁月如同刀刻斧凿一般。 两世记忆在脑海中交错,如同轮回,如同宿命,男子的话又响彻在耳边,“我可以帮你。” 小人愣愣地抬起脸来,一双杏眸不知何时已经积聚起泪意,泛着惹人的红。 江煜微微一怔。 下一瞬却见到小娃娃张开双手,笨拙而真诚地抱住了他。 胸口一阵潮热之意,那是她掉的眼泪。 她抱得死死的,仿佛生怕放手他就会走掉一样。 江煜身子一僵,垂眸看向她微微颤抖又小心翼翼的身体。 他不知道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出现的情绪,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知晓他的名字,默下他的策论,也不知道她对那些人滔天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可眼下他却什么也不想知道了,如果她不想说,那他就不问。 这很危险,他心知肚明。 可是没办法。 从出生起他一直在刀尖上站着,暗地里狠戾毒辣的事情,弄权玩势的事情,他都做过,防备所有人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可当这个温暖的小娃娃真诚的靠近的时候,他总是觉得如同被卸了防,明知会有未知的风险,可还是忍不住—— 伸手接过她。 江煜缓缓地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想要摸一摸她柔软的发顶,犹豫再三,还是收拢在了云袖之中。 “殿下作为一国储君,怎么这样爱哭?”虽然任她抱着,到底还是不愿意透露半分温柔来,沉着一张脸开口问道。 沈长安闷闷地抬起泛着雾气的眸子,看了看江煜冷冷的脸色,抽噎了几声,想起眼前人是个有洁癖的,自然不喜欢别人的眼泪落在他身上。 她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慢慢地松开了手。 脸上有几分失意。 江煜忽然拉住小人要往回收的胳膊。 她一愣,被他这样一拉,维持着抱着江煜的动作没有动。 只见男子昳丽冷峻的面容泛起几分淡淡的不满,薄唇微启,低斥道:“让你松手了吗?” …… 第122章 一只手覆上她的脖颈 沈长安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有点没转过来弯儿,对这人日日喜怒无常的情绪也是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说什么? 让自己抱着? 小娃娃吞了一口唾沫。 什么……意思啊…… 江煜看着沈长安那惊恐而百思不得其解的神色莫名烦躁,眉心一皱,就毫不客气地甩下了她的胳膊,起了身。 沈长安如同一个小鹌鹑抖了一抖,缩在一旁。 看他真的走了,沈长安的嘴角撇了一撇。 瞧着他那冰冷不近人的背影不免腹诽,瞧瞧,说他喜怒无常,还真喜怒无常。 为何上天不让一个性格温和些的做那个未来的首辅啊?! 讨得江煜的欢心也太难了些! 仿佛能感受到小娃娃心里的想法,江煜又转过身来,俊挺如画的眉目似乎染上了几分恼意,一双墨黑的眸子如同寂寂深渊,不善地盯着她。 沈长安一个哆嗦,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痕,不敢再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了。 “刚刚给殿下讲的知而慎行,可明白了吗?” 江煜冷淡的目光扫过她。 “明白了明白了!”沈长安忙不迭地答道。 “明白了就写一篇策论出来,今日写不出来,你就别睡了。”江煜淡淡说道。 沈长安:…… 怎么到头来还是要写啊! 小包子脸鼓了又鼓,最后终于披上了外袍,认命地坐到桌案前,开始咬着笔头沉思。 “知而……慎行……”她缓缓地写着,字体清秀,倒是比从前进步了不少。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无一举除之的本领,须内敛锋芒,遇事韬晦……” “当首求自强,自强不成,则……” 求人? 沈长安挠挠脑袋,不对啊,古书上不是写不为五斗米折腰嘛,为什么江煜哥哥要自己求他呢? 小娃娃皱眉沉思不成,最终还是不敢忤逆那人的心思,认认真真写上了,“自强不成,则求人。” 这样的话若是让太师看到了,怕是能被她气死。 …… 断断续续地写了半天多的功夫,终于在傍晚时分完成了这篇策论。 她从头通读了一遍,自觉条理清晰论事清楚,若是江煜哥哥看到了一定会夸她的! 夕阳西下,暮色微垂,淬金的晚霞映在皇宫的青砖朱墙之上,渡下满宫风华。 沈长安笑吟吟地推开了江煜书房的门,美滋滋地开口道:“江煜哥哥,我写好啦!” 室内不曾点灯,昏暗中沈长安只觉得迎面一阵掌风袭来,下一瞬一只冰冷而纤长的手覆上了她的脖颈,一声低沉的女声打破了寂静,“谁?” 声音沙哑粗嘎,带着杀手身上特有的冷意。 沈长安一惊,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一旁有人点了烛火,开口道:“放手,是太子。” 是江煜哥哥的声音,沈长安这才安心几分,忙开口道:“我……我是好人……” 那人这才把手放下来,迎着烛光,沈长安看清了她的脸。 她浑身一抖,汹涌的,又支离破碎的记忆疯狂地撞入她的脑海。 仿佛曾经听过这个声音说过些什么,她怔然地看着陆诀。 第123章 你要为她逆天改命,可想清楚了 思绪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江煜在一旁介绍着:“这是陆诀。” 陆诀…… 仿佛有什么东西怦然在脑海中炸开。 支离破碎的词句连成了线。 黑暗中,缥缈的梵音缭绕,浓郁的佛香沁人,锁在案几上的白玉盒中是一个晶莹而泛着紫光的玺印,雄浑玄奥的气息仿佛要冲破所有桎梏,破盒而出。 那是陆诀的声音,奇异而低沉的女声传来:“天道自有轮回,稍有变动就会染上恶因孽果。你要为她改天换命,可想清楚了。” “逆天而为,往往不仅是事倍功半,还可能是徒劳无功,永生魂魄和千年气运来只为换她一个不确定的再世,值得吗?” 沈长安脑海中只有这两句话,仿佛她眼前是茫茫黑暗,又仿佛她眼前是喧嚣圣旨,周身魂魄好像都被锁在一块玉中,触之温润,暖如三月阳。 突如其来的记忆伴着冷汗和那年被焚身热气在她身上交错,沈长安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陆诀面无表情地看着倒下去的小人,伸出两根长长的手指拉住了沈长安束发的玉冠,不让她倒下去。 陆诀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江煜,沉吟了一下,认真问道:“我长得,这么吓人?” 江煜一扫陆诀侧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长达三寸的疤痕,又看了看已经软了身子的东宫太子,沉默了片刻,开口解释道:“小娃娃,少不经事。” 陆诀眉心微蹙,拎着小娃娃的玉冠把人带到了江煜那里,“你处理吧。” 顺着烛光,看清了沈长安那一张软嫩白晰的小脸,五官粉琢可爱,若这一张容貌再蕴酿几年,当倾天下。 打量了半晌之后,她突兀开口,道:“女孩儿。” 江煜点头,“我也觉得像个女孩儿,做什么事情都娇气得很。” 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 陆诀意味不明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垂眸沉默了。 过了良久,陆诀又用那木然而无平仄的语气开口道:“不是普通人。” 江煜微微皱眉,惯知眼前这人擅长六爻八卦,通灵晓神,算尽身前身后事,陆诀若说谁人不是普通人那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他开口问道:“何意?” “不知道。” “……” 陆诀没有骗他,是真的不知道,虽然能感受到这小丫头身上不似普通人的气息,但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一时也有些不解。 江煜没有再说话,拿过沈长安手中刚刚写好的策论放在案上,拎着她的后颈就把小娃娃打横抱了起来,打算送她回寝殿。 陆诀抱着双手在后面看着他不说话,沉思了良久之后,分析出了一些事情来。 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继续木然开口道:“你,喜欢。” 江煜身形一顿,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顺手拆了沈长安束发的簪子就朝后面掷过去,冷声道:“你,闭嘴。” 陆诀一个闪身,金制的蟠龙纹簪子钉在书柜上,她伸手把那簪子拿了下来,瞧了一瞧,若有所思。 第124章 你,东宫太子,为何是个女儿身 月明星稀,七里平京,夜城同色。 沈长安一夜噩梦不断,冷汗涔涔。 身体忽上忽下,宛如被重物所压,一动也不能动。 仿佛有人在她额头上轻轻叩了一叩,汹涌如猛兽般的梦境才略微平和了些。 一声低沉的女声响起,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遥隔天际,幽幽问起,“魂魄不稳,为什么?” 沈长安只觉得周身轻松了不少,下意识地喃喃答道:“不知道。” “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地?” 沈长安双目紧阖,脑海中一片混沌没有意识,只是嘴唇缓缓翕动,低声答道:“姓沈名长安,家住平京城。” “可有前世记忆?”陆诀转了转手中的金簪,继续问道。 沈长安却如同忽然被恐慌与惧意笼罩,牙关紧咬,刚刚消下去的冷汗又爬上额前,往日里嫣红如血的唇瓣刹那变得雪白,好似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 陆诀皱眉,又叩了叩小丫头的额头,“回神了。” 一切又复于平静,那恐慌和惧意如同退潮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陆诀沉吟片刻,复又问道:“你,东宫太子,为何是个女儿身?” 沈长安周身一抖,似是挣脱了桎梏,蓦地睁开了眼,一双眼中尽是惧意。 陆诀倒是有些惊讶,被自己在梦境中问话还能自己醒过来的人,倒是从来都不曾有,沈长安是第一个。 沈长安一双如同小兽般的眸子警惕而害怕地盯着她,傍晚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眼前这人是敌是友她还不能确认。 陆诀木然道:“我,只是问问。” 沈长安惊疑不定的眸子看了她半晌,沉默了良久之后忽然抱住了陆诀的胳膊,半是哭诉半是恳求地低声说道:“求求你了,陆诀姐姐,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是天下最好的人,你不要告诉旁人好不好,你若告诉了旁人,我就活不成了,呜呜呜。” “晚了,说了。”陆诀面色平静,简短答道。 沈长安瞳孔微缩,握着陆诀胳膊的手猛地收紧,绝望地问道:“说……了?” 陆诀回忆了一下江煜的表情,那样子似乎以为自己在开玩笑,微微皱眉沉思了片刻,继续道:“没信。” 沈长安僵硬的小身子倏地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感觉一颗心这才堪堪落回原位。 一双杏眸探寻地投掷向陆诀,低声问道:“姐姐是怎么知道的啊?” 陆诀绝对不是普通人,自己对这个人有那样强的熟悉感,一定事出有因。 若陆诀在自己梦里说出的话确实是事实的话,那她和自己的再世一定有所关联,说不定就是她给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接近她,说不定就会找到她口中那个用什么……千年气运来换她重活一次的那个人。 这样想着,她觉得陆诀不愧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竟然能够一眼看透她是女儿身。 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陆诀沉默片刻,道,“没有喉结,猜的。” 沈长安:…… 就这么简单?! 第125章 江煜哥哥喜欢男的 沈长安颓然地看着这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笑。 “呵呵,猜得真准。”沈长安干笑两声,暗骂自己不争气,感情陆诀刚刚是在这诈自己呢? 挺狠。 “那……陆诀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旁人啊……”沈长安努力使自己笑得人畜无害一些。 “可以。”出乎她的意料,陆诀答得很干脆。 “太好了,陆诀姐姐真是个好人!”沈长安面色一喜,抱住了陆诀的胳膊。 可是还没等沈长安高兴多久,陆诀又木然开口。 “他若不问,就可以。” 沈长安身子一僵,察觉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心下一凉,忐忑地看了陆诀一眼,有些结巴地开口问道:“什……什么意思?” “我不能骗他。” 这不是出于道德,也不是出于情义,而是陆家人不能出言欺骗西承皇族中所认的主子,必须要做到有命必从,有问必答,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然而像他们这种通天命晓轮回的人,出口道破天机,是有代价的。 轻则折寿,重则丢命,虽然陆家人心甘情愿,但江煜是从来不会随意开口问她有关泄露天机的事情,大约也不会问有关着小丫头是男是女吧。 看了看小丫头垂头丧气的表情,陆诀想了想江煜看向沈长安时眸底暗藏的情绪,想让这小丫头开心些,开口道:“他,以为自己喜欢男孩,其实……” 沈长安听见前半句话瞪大眼睛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开口问道:“什么?” 没能听到陆诀后一句的“是喜欢你”。 什么意思? 江煜哥哥喜欢男的? 原来江湖之上所传的断袖之癖是真的? 陆诀思索了一下,看着沈长安一脸想探个究竟的表情,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充分,开口补充道:“不承认。” 沈长安吞了一口口水,不可置信的念头浮现上了心头,所以,上一世江煜一直未娶是因为…… 喜欢男人吗? 这么大的事情就这样被她知道了,江煜哥哥要是知道了不得杀自己灭口啊?! “陆诀姐姐,你……你这是害我啊……”沈长安苦着一张脸悲叹道。 门轻轻被推开,江煜站在门口扫视着屋中的二人,神色冷漠。 沈长安被吓了一跳,忙低声问陆诀,“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陆诀简短地答道。 沈长安松了一口气,垂眸老老实实地坐着,双手乖巧的放在膝前,不敢说话了。 “你来这做什么?”江煜看向陆诀问道,表情有些不善。 “问事情。”陆诀道。 “问出什么了?” 江煜墨眸微抬,透着淡淡的寒意。 陆诀垂眸沉思了片刻,心中思索了一番沈长安刚刚说的话,整理了几番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得木然开口道:“还不确定。” 江煜神色显然有些不耐,声音微冷,“回去吧,殿下该休息了。” 陆诀点了点头,从塌前起身。 “你,要进来吗?”刚要走出门口时,陆诀却突兀地开口。 “什么?”江煜微怔,不知道她此话何意。 第126章 用来熏溷轩吧 “你,在她床上睡过。床榻上,有你用的焚香。”陆诀缓缓转头,木愣愣地指了指小丫头的床,开口补充道。 夜风习习,室内寂静,弥漫着一阵尴尬的气息。 沈长安不安又脸红地搓了一搓小脚,面色僵硬。 江煜额角直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有时候真不知道,陆家这规矩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还是少说几句话,别折了寿。”江煜撇过去一记可以杀人的眼神,眸色寒光凛凛,透着威胁。 “是。”陆诀面无表情地点头应下。 “殿下早些安置。”江煜在陆诀走了之后淡淡说道。 又“砰”地一声合上了门。 沈长安一哆嗦,心下暗忖,这人怎么好像又生气了一般…… 首辅大人当真是喜怒无常啊…… 喜怒无常。 …… 时入深秋,许多搁置的事情也接连有了着落。 霍泽燔被判处了终身不得入仕,梁祁叶则被贬谪到地方去做了一个闲职,好在还能拿得微薄的薪水,至少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求个平稳安乐。 于他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而高进,则是在某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牢里。 据说是上吊自杀,死状奇惨。 沈长安听到绮南和她禀报的时候亦是吃了一惊,不晓得人怎么就这样死在狱中了。 照理说,就算不希望高进透露出这幕后之人一星半点的消息,毒哑挑了手筋已是足够,何苦还要杀了他反而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呢? 难不成,真是自己受不了这地牢里昏暗漆黑又有话难言的处境吗? 沈长安小脸泛上霜寒,无论他是怎样死的,总归还是自作自受。 若不是太贪心,想分得朝野的一杯羹,对幕后之人丰厚的条件动了心,走正直纯良的路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沈长安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多心存仁善的人,只觉得恶人应该得到他该有的下场。 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 一切自有天意裁决,小人晃了晃脑袋,理清了这些杂乱的思绪,重新垂了头看向手中的…… 绣棚。 该死的,天杀的,绣棚。 青珀色的锦绣缎面在绣棚上绷紧,上面是她描出来的竹子花样,黑漆漆的墨汁不均匀地在缎面上晕开。 墨绿色的线胡乱地在绘出的轮廓上穿梭来去,如若一针绣错了,也不重头再来,再盖一层就是。 她本日日躲着绮南自己捣鼓来着,谁知绮南收拾她的床榻时翻出了来,瞧见她用毛笔绘的花样还把她好一顿笑话! 这猫盖屎般的绣法别具一格,绮南实在是看不下眼,想要指点一二,偏生小殿下这手弹琴弹得巧,虽然绣出来的东西半分规矩也无,倒也自成一派路数,也不甚难看。 左右沈长安也学不会真正的女红,绮南也就由她去了。 沈长安忿忿不平地穿针,那绣棚上的竹子几近收尾。 待最后一针穿过,她将那绣棚拆了下来,将手中这青珀色的长帕子抖了一抖。 沈长安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这缎布如果不看背面,还是很不错的。 绣荷包实在是太麻烦了,沈长安瞪着这块长帕子半天,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127章 眼不见为净 …… 书房之中,沈长安得意的把一个玩意儿放到江煜手中。 “我绣的,怎么样?”沈长安一脸邀功般的表情看向江煜。 江煜冷眼看着手中的东西。 一块四角的青珀帕子,绣了根歪歪扭扭还洇着墨迹的竹子,帕子中间包着七里香干花的花瓣,开口处被一根锦绣红绳紧紧束着,连个穿引孔都懒得打,敷衍的不能再敷衍。 “这可是我亲自绣的。”沈长安一脸骄傲,很是自得。 “知道,没有别人能绣出来的这样的东西。”江煜淡淡道。 沈长安有些恼怒,面色也有些发红,一把就要抢放在他手中的荷包,“你你你,你不要的话,还给我!” 江煜气定神闲地把掌心一合,道,“留着熏溷轩,挺好的。” “熏溷轩?!”沈长安瞪大了眼睛。 沈长安怒,这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这可是她第一次绣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明明已经很天赋异禀了! 他还不珍惜! 她愤愤然地扑过去,抬手就要去他怀里把这个“荷包”抢回来。 男子身量近乎八尺,比沈长安不知高出了几个头,他只是微微抬手,小娃娃便连他的胳膊肘都够不到。 沈长安不服气,几步冲到他身前,垫着脚不住的努力。 小身子紧紧贴在江煜身上的云墨长衣上,不断的来回蹭着。 偏生自己还毫无察觉,只是一心盯着那青珀色的“荷包”。 江煜喉结微动,垂眸看着她。 一副天真纯洁不谙世事的模样。 是致命的诱惑勾引却不自知。 江煜本还带着几分玩味的眸色忽然暗了下来,一瞬间深邃如海底,蒙上几分被猛力压下的隐忍绯色。 忍无可忍。 他伸手拎着小娃娃的后颈把人从自己身上捞了下来。 身上缓解了好些,墨眸终于重复清明。 “殿下有什么意见,说出来。” 江煜让小娃娃站定,同他保持好安全距离,神色淡淡地看着面前就要跳脚的小人。 沈长安被他清凉又带着几分威胁的视线扫过,后颈被他的手薅的死死的,只觉得四肢僵劲不能动。 登时如同在冰窖走过一遭,火也熄了,气也灭了,只剩下一张僵硬的小脸。 沈长安吞了一口口水,不敢得瑟了。 凭自己现在这实力,好像确实没什么能力和江煜正面叫嚣。 那话怎么说来着? 对,不强则隐忍。 沈长安暗自握紧小拳头,一遍一遍地在心底说着:要隐忍,要微笑。 没错,就是这样。 沈长安努力勾起一个笑脸,心口不一地点点头道:“熏溷轩,自是极好的。” “殿下觉得妥当便好。”那人声音悠然。 沈长安嘴角一抽,站在那里没动。 “还有事?”江煜缓缓地拿起书卷,墨眸审视般地看向她。 “没有没有。”沈长安连忙摆了摆手。 江煜下巴微扬,淡淡道:“那就出去吧。” 沈长安抿了抿唇,走了出去。 江煜看着小娃娃愤愤不平的背影,唇角微勾,看了看手中粗制滥造的荷包,表情略有几分嫌弃。 第128章 仿佛生来就该君临天下 江煜神色有几分凝滞。 掂了一掂之后,忍了忍想把手中这东西扔掉的想法,叹了一口气,起身将这荷包放在了枕下。 眼不见为净。 …… 正值夜晚,星月争辉。 苍茫夜空之中透着几分暗藏的杀意。 陆诀脚步轻轻,提着一个黑衣人的领子就把人带进了江煜的书房,人身上已经气息全无。 她垂眸看了一眼那人唇边的血迹,道:“死士。” 卫清跟在她身边,面色也带着霜寒,肃然开口道,“主子,近来东宫周围不太安宁,西承皇室的人蠢蠢欲动,竟然三番五次派人来此!不过……每次来的人虽然身手不凡,但却只有一两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们要试探我们究竟有多少防卫。”江煜漫不经心地说道。 顿了一顿,男子墨色眸子凉薄之意蔓延,深邃潭底泛出的寒意让人心尖发颤,他声线冷淡,似笑非笑,“顺便警告。” 卫清一凛。 警告自家主子,怕是真的找错了人。 “那咱们……要怎么办?要加强东宫周围的防备吗?”卫清抬眸看着他问道。 “一切如常吧,指望派几个废物就过来探虚实,怎么越活越天真呢。”江煜不以为意,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倏尔抬眸看向陆诀,问道,“下次能抓个活口吗?” 卫清一愣,也随着他抬眸看向陆诀。 陆诀沉思了片刻,木然答道:“这次失误了,下次应该能。” 卫清目瞪口呆,他早前也听说过陆诀的名声,原本陆氏家族都已接近没落,谁知出了一个陆诀,三百年来出了这么一个天才,倒是重振了陆家的威风。 但他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这般厉害,连精心训练过的死士都有信心能抓活口,真是好大的口气。 江煜并不惊讶,只是轻轻颔首,又看向卫清问道:“到现在为止,来过多少人了?” 卫清略一沉吟,答道:“如今已来过七人了,尸首都被咱们的人查看过了,都是西承皇室的人。” 江煜点头,眸中掠过一丝凛冽的寒意,薄唇勾起玩味的弧度,缓缓道:“别浪费了。” 卫清一愣,不知他是何意。 转头探寻地看了一看陆诀。 陆诀在一旁拿着帕子擦拭着剑上的血迹,木然说道:“送礼。” 江煜转了一转茶盏,缓缓地饮下去一口,凉薄的声音在黑暗中尤为森然,他面色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若是陆诀再失误了,凑齐十人的头颅便送回西承去,就当是我送陛下的大礼。” “人还是要回故乡才能死的安心啊。”江煜漫不经心地说道。 空气仿佛一瞬都静止了几分,烛火上的灯花细小的爆裂声清晰可闻,在漆黑的夜中短暂地瑟缩而过,转瞬湮没在茫茫星海之中。 卫清神色肃然,目光悄然转向面前如清月般冷淡凉薄的江煜,男子坐在那里,星月清辉洒在周身,通身是让人移不开的耀眼,天潢贵胄的气息悠然散开,让人胆寒。 仿佛生来就该君临天下。 …… 第129章 是个登徒子 日子渐渐转冷,皇城之中秋风瑟瑟,金叶余晖。 沈长安束着高髻,竹青玉冠中插着一根精雕银簪,身穿一件玄紫色如意蟠龙纹长袍,面带着几分书香宝气,憨态可掬。此时正要朝仁寿宫走去,给太后请安。 正走着,面前忽然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双麂皮小靴先一步映入眼帘,沈长安抬眸,之间一个唇红齿白的英气女孩儿站在她面前。 靳晨福身请安,道:“见过太子殿下。” 沈长安小脸瞬间变得僵硬,自从上次那荷包事件之后,她总是有些害怕遇见这靳晨小郡主,可是每每去请安,总是常能碰见她。 倒也真是……凑巧。 “真是和殿下有缘呢。”靳晨笑吟吟地走到她身边。 沈长安尴尬地眨了一眨眼睛,听得自己喉咙中木然滚出一个字,“嗯。” “既如此,我们就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吧。”靳晨歪头。 这邀请让人无法拒绝,毕竟皇祖母好似也十分喜欢这朝阳郡主,偏爱她自由洒脱的性子。 罢了,无非是个有些骄傲的善良女孩儿,总比那表里不一的林婉萦要强上许多。 这样想着,沈长安点头应下道:“走吧。” 靳晨似是十分高兴,欢愉和雀跃都写在脸上了,微微垂眸用余光瞧着沈长安的侧脸,面色微微泛红。 沈长安与靳晨正走着,忽然听得前面传来陌生男子的说话声音,后宫男子少见,沈长安心中纳闷,便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正是僖贵嫔和一名男子在逛着御花园。 那名男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身型高大,面若桃花,眉目间带着几分轻佻。 正是僖贵嫔的幼弟,苏录。 沈长安不由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靳晨。 上一世正是他们二人有一段不是十分磊落的过往。 靳晨不是寻常女儿家,见了男子也不娇羞遮掩,只是大大方方地抬起头瞧了一眼。 不过也仅仅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去,面色带上了几分不喜。 沈长安察觉出来,开口问道:“郡主认识苏家公子?” “见过一面罢了,是个登徒子,殿下可不要和这样的人有所往来。”靳晨蹙眉,面色上尽是不喜,一双眸子中厌恶的神色翻涌。 沈长安有些吃惊,听靳晨这话的意思,像是对苏录厌恶到了极点,别说倾慕了,便是连半分好感都没有。 这……不对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靳晨又怎么会与苏录私下有了首尾? 僖贵嫔在那旁显然已经看见了她们二人,身子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妩媚的面色上勾起了几分讥诮的笑意,懒散地朝沈长安行了个礼,道:“见过太子,哟,怎么朝阳郡主也在啊。” 靳晨福身见礼,眉眼低垂,显然不想和僖贵嫔有过多的交流。 “打算去给皇祖母请安,正巧遇见了朝阳郡主。僖娘娘好雅兴,这是?” “阿录,快,见过太子殿下。”僖贵嫔浅笑着遣苏录行礼。 苏录虽对她行了礼,那一双眸中不怀好意的目光却不住地往靳晨身上飘着。 第130章 心疼这骄傲的小姑娘 沈长安冷眼看着苏录的反应,目光又移到僖贵嫔那张惊心打扮过的脸上。 只见她的目光也悄然聚集在靳晨身上,上下打量着,如同看着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沈长安微微有些心惊,一些有关后宫中下作手段的猜测涌入脑海,她微微蹙眉。 沉默了片刻,她眸色微暗,缓缓开口道:“苏公子出身诗书世家,看上去也是气度不凡,想来定是德才兼备年轻有为,不知如今在何处任职?” 苏录一时面色有几分凝滞,僖贵嫔神色亦是有些僵硬,干笑了几声出口解围道:“太子殿下说笑了,舍弟不才,如今还在准备乡试。” 沈长安浅笑道:“僖娘娘谦虚,令尊通才达识,必然虎父无犬子,想来将来入仕定能有所作为。” 苏录有些惊讶,心下对太子的赏识有些洋洋自得,不由得把目光从靳晨身上转向了沈长安。 僖贵嫔眉眼间也微微透着得意,东宫这般夸赞恐怕是意在招揽,看来还是看重苏家势大,不欲树敌啊。 “只是……”沈长安略略沉吟了片刻,僖贵嫔和苏录都抬眼等着她开口,面露不解。 沈长安哂笑道:“朝中才子甚多,若想令弟之才不被埋没,还是需要好好寻个出路让父皇瞧见才是,僖娘娘,您说对不对?” 僖贵嫔有些怔愣,惯来与太子都是不睦,如今这如同伸出橄榄枝的行为到底是真心招揽,还是别有居心? 僖贵嫔眸光暗转,到底还是没有信任眼前之人,只颇为忌惮地开口道:“劳太子殿下挂心,只是舍弟还小,倒是还不必如此早地为他谋划。” 不过东宫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若想要苏家延续如今的繁华,苏录是一定要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的,苏录学业不精,入仕之路颇为艰难,若要投靠他人做门生,如今京中更是只有一位太子殿下。 自己惯来与东宫不睦,东宫恐怕也不是真心实意地招揽。 那么若要有一个稳妥的靠山,坚实的踏板…… 自己之前所为弟弟寻觅的朝阳郡主便是最好的人选! 不仅背后有长恒君的支持,朝阳在太后那里也是得脸的,若娶了这样一个人,锦绣前程还远吗? 沈长安把僖贵嫔细微变化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眸色微暗,果然如此。 沈长安收敛了眸中的凌厉,浅笑道:“既如此,那便祝苏公子蟾宫折桂,前程似锦。这御花园西侧的秋菊开得正好,僖娘娘不如带苏公子前去瞧瞧?” 僖贵嫔皮笑肉不笑的点头,带着苏录转身而去。 “殿下你疯了!为何要说那苏录气度不凡,我为何看不出来?”靳晨很不满意她对苏录的夸赞,瞪着眼睛瞧着她。 沈长安认真地抬眸看着眼前这骄傲的小姑娘,想起前世那些黑暗的事情,不知为何有些心疼。 不过既然能重来一世,自己就是很多事情的变数,僖贵嫔这般大胆的随意算计他人,她就要让她自食恶果。 沈长安垂眸道,“随口说说罢了,走吧,还要给皇祖母请安呢。” 第131章 宛若酷刑 从仁寿宫出来以后,靳晨一路很是开心地同她说着话,和她告别的时候还使劲地挥了挥手,眼眸里亮晶晶的,尽是雀跃。 沈长安则是心事重重的回了东宫,并非她想多管闲事,而是靳晨这样一个干净的女孩子,她不想她落得和前世一般无二的结局。 僖贵嫔虽心怀鬼胎,但却未必能想出周全的主意,上一世每一个时间点都恰到好处,这背后定然有林曼荷的暗中指导。 沈长安坐在红木案几前,往日里装着懵懂的一张小脸上此刻满是沉思。 除夕宴说远也不远了,离僖贵嫔要下手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沈长安眉心轻蹙,如同嗅到危险的小兽。 一杯冷茶泼上方砚,她缓缓展开宣纸,提笔缓缓写下了四个大字。 “偷天换日。” 沈长安歪头欣赏自己的字。 写得真好。 颇有几分江煜哥哥的风骨了! 她很是得意。 …… 夜里寂静,沈长安完成了江煜布置给她的作业之后,打算上床睡觉。 只是半只脚还没爬上床塌时,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利刃入体的声音,因为之前为了筹备秋猎时的日日训练,沈长安对这样的声音格外敏感,小脸一凛,缓缓走到了门前,扒着门缝往外瞧着。 只见陆诀正在东宫院内,手段极利落地擒了一个人,手上动作凌厉的同时,一脚踩上那黑衣人的脸。 那黑衣人吃痛,脸被摩擦在地上受力,咧嘴吐出了一口血。 那血中有白色的牙齿,还有一块黑色的圆药丸。 沈长安识得那东西,那就是死士口中放在牙后的毒药。 她瞳孔微缩,被陆诀干净利落的手法吓得微微一惊。 这黑衣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宫? 眼见着陆诀带着那人朝江煜的房间走去,沈长安心下按捺不住好奇,披着外衣就脚步极轻地走到了江煜的书房门外。 还不等她走近,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沈长安一愣,踩上一旁的石墩垫着脚透过那缝隙往里看。 陆诀将那人绑在屋内的朱红梁柱之上,江煜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匕首,正神色淡淡地把玩着。 “说吧,我不想脏了屋子。” 江煜神色冷漠,一双眼如同深潭般寂静无波,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沈长安微怔,只觉得眼前这人看起来分外陌生,周身气度凛冽无比,让人连逼视都不敢。 那黑衣人狠狠地瞪着他,嘴巴闭的死死的,显然并不愿意屈服。 江煜唇边透出一丝阴寒之意,接过陆诀递给他的帕子,目光悲悯地看了那人半晌。 还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帕子堵住了嘴,下一瞬一把尖刀猛地刺入他的大腿皮肉,那人被这猛烈的疼痛一激,一时间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前滑下,几乎要晕厥过去。 江煜并不急,手腕带着那尖刀在他大腿之上缓缓滑动,此刀并不快,甚至有几分钝。 钝刀摩擦着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宛若酷刑。 第132章 他不会杀我灭口吧 沈长安怔住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觉得眼前此人分外陌生,一时心惊。 看来还是自己被江煜这纯良正直宛如温润君子的外表迷惑了,他本就是一个阴鸷狠角,会用这样的手段……不足为奇。 那人本还苦苦坚持,最终这一份坚持终于被江煜这阴沉不定的气息和那凌厉而随意的手段打碎。 他脸上流露出巨大的惧意,惊恐地望着江煜那高高举起又轻轻游走在他四肢的匕首。 “下一刀,应该在哪里才好看呢?” 江煜阴鸷冷硬的眉眼染上几分玩味的气息,眼眸深沉寒锐微微抬起,认真地看着这人问道。 那黑衣人在他手下不断地颤抖,见江煜又猛地举起了那匕首,心头猛地一颤,阖上了双眼,意料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深秋凉风飒爽,轻轻吹过他额间的汗珠,带起一阵寒战,他皱眉睁开了双眼。 那匕首并未落下,仍被江煜举在手中。 就在那黑衣人刚刚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只听得江煜似笑非笑道:“好孩子,说不说。” 下一瞬那匕首就直直地穿透了他的腕骨! 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他忍不住要出声,却被江煜拿着帕子狠狠地堵住了嘴。 冷硬的眉眼微微蹙起,他抽出匕首拍了一拍那黑衣人的脸,低声道:“别惊扰了那小娃娃,嗯?” 陆诀轻轻侧头,眼角余光扫过门口的方向,微微蹙眉。 屋内血腥气很重,江煜的注意力都在这黑衣人身上,并未察觉到门外小人的窥探。 他轻轻地掂了掂匕首,面前黑衣男子摇头呜咽,似是怕极了。 “最后一遍,说不说?”江煜用这刀挑了一挑这男子的衣襟,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指到了最脆弱的脖颈之上,眼眸之中明显已经染上不耐。 那男子面色紧张,浑身颤抖,眼前人如同鬼魅一般阴沉不定让人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 心防已然被人寸寸打碎,他认命般的不住点头,嘴中不断呜咽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江煜把手中的匕首扔到案上,拿起案旁放着的帕子,嫌弃地擦了一擦手指。 他摆了一摆手示意陆诀把人带下去问话,这屋子内的血腥气太重,若第二日小娃娃来了怕是要闻出端倪。 陆诀站着沉默了片刻,木然说道:“门口。” 江煜猛然抬眸望向门口,察觉到了那人杂乱的呼吸,眼眸中平静无波的深潭走过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微微皱眉。 沈长安察觉到屋内那人的目光投掷过来,冷硬的眉眼让她打了个寒战,小身子吓得一抖,直接从石墩上摔了下来。 江煜眉心凝滞,听见小娃娃摔倒的声音飞快地走过去。 陆诀担心沈长安害怕,则是从侧门出了去,把人带到内室审问。 沈长安吃痛地跌坐在地上,抱着扭伤的脚有些怔愣,当下被人抓个正着,是走也走不掉了,心下想起刚刚江煜那可怖的表情有些发寒。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不会杀我灭口吧?! 第133章 江煜哥哥不必屈尊做这种事… 江煜看着面前充满防备与惧意望着他的小娃娃,有些头痛。 本就深邃幽沉的墨色眸子又暗了几分,如同这京城的漆黑夜色一般。 “殿下。”他有些干涩地开口,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沈长安有些不自在,细嫩的小爪子不自觉地抖了一抖,避开了他伸出的手,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江煜面色有些凝滞,收了手,五指在云袖中缓缓收拢。 沈长安刚从那石墩子上摔下来,右脚疼的厉害,此刻自己努力挣扎了半天,还是没能靠自己爬起来。 沈长安尴尬的朝江煜哂笑两声。 江煜垂眸看着她,不为所动。 “江……江煜哥哥……”小娃娃声线似女儿,此时怯生生地喊了他一声,如同羽毛尖儿扫过他的心,带过一片温柔痒意。 江煜的手在云袖中越收越紧,直至青筋暴起,似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一般。 身上血腥气甚重,江煜微微皱眉。 “卫清,拿两张干净帕子。”江煜低声唤道。 卫清得令,递给江煜两张帕子。 他把这帕子覆在手上,冷硬如坚冰的眉眼缓缓化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俯下身子打横把小娃娃抱了起来。 有净帕相隔,血腥气沾染不到她身上分毫。 小娃娃干干净净,容不得血腥之气侵犯。 沈长安在他怀里却有些慌乱,这样的动作让她耳际微微泛红,被他抱起来的同时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门框。 “进去还是摔下去,自己选。”江煜冷声。 沈长安想起刚刚那人阴鸷的眉眼,感觉他若是生气了应该真的能把自己摔下去,心下一阵害怕,认命般地放了手。 江煜抱着小娃娃回了卧房,把小娃娃放在榻上,转身去洗净了手,反复几次之后,确定十指没有沾染血腥之后才重返她的身边。 他神色微冷地站在她面前,伸手就脱下了她的小靴子。 沈长安有些怕,手脚并用,往床塌里面缩着,嘴里干巴巴地说着:“这种事情,让……让太医来就好了。” 江煜目光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心下情绪有些烦躁。 “殿下在怕我。”他道。 沈长安微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那一瞬间似乎在男子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慌乱与失望。 沈长安的心尖没由来的一抖。 忽然很害怕他的眸光黯淡下去。 “没……没有,”沈长安慌忙摆摆手,解释道,“只……只是觉得江煜哥哥不必屈尊做这种事……” 江煜上下打量着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忽然俯下身靠近她问道:“脚不疼了?” 男子忽然的靠近让她心头猛地一跳,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淡雅悠长的檀香气息,如同温和隽永的四月山泉,清冷又温润,周身凛冽尽收。 沈长安小脸微微有些泛红,这才回过神来想自己扭伤的脚。 酸胀的疼痛传来,沈长安小心地低声说道:“疼……” 江煜把缩到床塌里的沈长安一把捞了出来,扯掉了她右脚松垮的云袜。 沈长安一惊,身子猛地一抖,脑袋撞向床塌一旁的红木雕栏。 来不及出口提醒,江煜飞快地探手挡住。 “砰”地一声,沈长安的小脑袋撞向江煜宽大微凉的掌心。 掌心柔软,沈长安未察觉到疼,只是下意识地缩回脑袋。 这一缩,就缩到了江煜身前。 额头触碰到男子腰间微凉的白玉腰带,小娃娃柔软的脸贴到身前。 江煜轻轻吸了一口气,眉心轻皱,面色一瞬蒙上克制和隐忍。 沈长安柔软白嫩的小脸隔着玄色锦衣的布料仿佛感受到了…… 一处热意。 第134章 她害羞了 坚挺硬实。 小娃娃迷惑。 还带了几分弹性。 小娃娃纳闷。 怎么男人身上这么热,隔着衣服都能透出来? 觉得自己后领子被人一手拎起,沈长安终于四肢僵硬地安分坐在榻上。 “老实一点。”江煜声音微哑,骨节分明的手在云袖中越收越紧,眼底暗涛翻涌,墨眸之下是死死压制的情绪。 心头有东西在恣意暗生,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清冷漠然不近人,但这不代表他是个圣人。 总会有人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比如眼前这个娃娃,一举一动就能轻易的让他的克制与理性溃不成军。 真是冤孽。 沉默了片刻,榻上坐着的小娃娃有些害怕地瞧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他微微抬眸,被自己强力镇压下的情绪终于收敛了些,他缓过神,将带着几分凉意的手合掌暖了一暖,覆上了她的脚踝。 沈长安倒吸一口凉气,脚腕突兀地被人握住,让她瞳孔微缩,一阵直连到心尖的酥麻感传递到四肢百骸,带着几分难言的羞赧之意。 白嫩的玉足上,小巧的脚趾不自觉地蜷起,微微颤抖,如同清晨枝桠叶上的露珠。 沈长安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位置好似都缓缓地烫了起来,一时间痛也忘了,怕也忘了,只剩下这份滚烫。 江煜抚过她的脚腕,只是微微有些红肿,将养几日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他起身拿来药酒倒在掌心,揉匀之后又把手覆在沈长安的脚腕上,动作温柔。 小心翼翼,如同在触摸珍视宝物。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这与刚刚判若两人的他,心下暗忖,怎么惯来狠角色都有两幅面孔吗? “刚刚让殿下受惊了。”江煜看着她细嫩白软骨肉匀称的半截小腿,眸色微暗,缓缓开口说道。 沈长安眨了一眨眼睛,努力想把刚刚那血腥的画面从自己脑海中淡去,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她开口问道:“那些……是什么人啊?” 江煜手下的动作顿了一顿,沉默了半晌之后说道:“知道太多,对殿下没有好处。”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沈长安腹诽。 但面上还是收敛了好些,毕竟眼前人是个狠人,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这样想着,沈长安的小爪子就攀上了江煜的袖子,甜甜的开口道:“没关系,我相信江煜哥哥是好人。” 尾音稚嫩荡漾,在他眸色中泛起一阵涟漪。 江煜缓缓地收了手,扫了一眼沈长安拉着他袖子的小手,抬眸看向了她。 心口有些发涩。 总是这般,做着无意识的举动,带着无尽的稚嫩蛊惑,却浑然不自知。 江煜眸色微暗,喉结缓缓滚动。 想靠近她,却又怕惊着她。 他伸手拉过沈长安的小手,将人放到软榻之中,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淡淡道:“殿下早些歇息吧,过几日扭伤就会痊愈。” 沈长安乖乖点头,“江煜哥哥好梦呀。” 目送着男子离开的背影,沈长安却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跃动起来,在自己胸腔内带着危险带着雀跃的真实悸动。 第135章 你心急了 刚刚被江煜触碰过的脚腕还在隐隐发烫。 一直灼到沈长安细软白嫩的小脸上。 小人脸色绯红。 伸手拉了被子蒙在脸上,挡住了脸上的那点不镇静和羞意。 杏眸浮动着潋滟的秋水,透着几分无措。 前世今生,都没有一个男人握过她的脚腕。 天爷啊。 不想活了。 羞赧感一点点地蔓延,从脚腕一直传到心间。 可转瞬脑中又走过男子审讯那黑衣人时的冷厉决绝的模样,心下忍不住又是一悸。 心头的忽冷忽冷让她有些迷茫。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沈长安垂眸沉思,只觉得这人不仅心思深不可测,背后好似亦有让她猜不透摸不清的无数秘密。 神秘冷漠,偏生有的时候又…… 很温柔。 想到这个词汇沈长安都吓了一跳,心头猛地被覆上一阵痒意,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小小欢喜。 心中忽然想起前几日陆诀和她说的话。 江煜喜欢男孩。 既然如此—— 自己这个男孩的身份岂不是更有利于行事! 沈长安暗暗盘算着,虽然讨好首辅大人的路山长水远,但她有决心有毅力。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伴着这样给自己加油鼓劲的想法,小人渐渐坠入梦乡,唇角在梦境中勾起一丝甜甜笑意,透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甜蜜喜悦。 江煜的卧房中,一盏孤灯正在沉默的燃着,不时爆落两朵灯花,转瞬又被漫长黑夜淹没。 如同他的心思一般。 小娃娃这样小,看见他审个人都怕成这样,不愿再同他亲近。 若是有朝一日知晓了他所做过的那些黑暗的事和…… 自己的身份时,又当如何? 若是有朝一日知晓了他对一个小娃娃的这些龌龊心思,又当如何? 江煜眉宇间瞬间凝上霜雪,眸中沉默寂静的深潭在黑夜之中摇摇欲坠,无法克制的感情越发浓烈,却被他生生压下。 怕她的那种带着恐惧的疏离目光,怕得唇齿之间寸寸生寒。 若是她发现了自己的江煜哥哥心中对她有这般荒唐的想法,怕是会头也不回地逃掉。 他轻笑,眉宇之间倏尔又变得冷漠。 陆诀在门外站了半晌,终于缓步走进来,开口道:“已经审出来这些人在平京城内的据点。” “什么时候……能让他们全部消失?” 男子将一个青珀色的荷包轻轻握在掌心中,手上动作轻柔而小心,脸上却挂了寒霜,骤然冰冷下来,眉眼之间锐利无比。 陆诀沉默了片刻,答道:“明日清晨。” 江煜点头,似乎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你心急了。”陆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江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移向窗外,深邃的眸色越发浓郁,越发让人看不透情绪。 陆诀垂眸。 她知道,若不是为了那小丫头,他不会这么急的行事,全然不似之前隐忍的作风。 这般亲自审讯盘问,甚至直接端了对方的据点,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怕那些人扰了东宫安宁,伤了小丫头。 …… 第136章 英雄救美计划失败 次日晨起,沈长安仍胸怀着昨日讨好江煜哥哥的大志,洗漱完毕之后便端着一盘如意糕朝江煜的书房走去。 那药酒不愧是付承羡拿给她的,只不过一夜功夫,几乎就不疼了。 待过些时日,一定要亲自感谢他一番。 她探头探脑地在书房门口望了一望,房中没有人。 她心下奇怪,搁下了那盘如意糕便开始寻人问江煜的去处。 被她拦住的小太监面色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道:“江公子和陆侍卫仿佛在后院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沈长安一惊,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担心谁,而是在想这样两个人在东宫打起来,岂不是要把房盖掀了? 还过不过了! 沈长安小脸肃然,一脸正气地就要前去劝架,她倒是不担心谁会受伤,不过自己前去劝架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让二人很感动的!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见到他们二人的时候,若是陆诀要出手,她就大义凛然地挡在江煜身前。 要出口的话都已经想好了! “你若想杀江煜哥哥,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前世策论经书看得不多,郎情妾意的戏本子却是看了不少。 按照这样的走向,江煜哥哥说不定会被她感动得痛哭流涕! 沈长安一脸喜气,刷好感这种事,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擅长! 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了。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江煜看见她这样的举动感动不已的模样。 潋滟的杏眸泛出得意之色,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来—— “殿下竟看重臣至此,臣今后一定万死不辞!” “殿下竟然可以舍了性命为臣,臣无以为报,只得护佑殿下一生平安!” “殿下大恩大德,臣只能以身相许了……” 想到最后一句,沈长安慌张的摇了一摇脑袋。 怎么回事? 看来当真是往日里的戏本子看多了,怎么什么话都忘脑子里钻…… 都怪绮南买的戏本子不干净! 沈长安就这样一边遐想着,一边走到了东宫后院。 她愣住了。 和她想象中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俩人是…… 是真打啊! 两个人手中各掌一弓,箭意凌厉,直冲对方首级而去,沈长安吓懵了,原先筹备好的准备去展现的一腔孤勇瞬间被浇灭了大半。 她已经死过了一次了,不能再死一次啊! 江煜察觉到她到来,伸手攫住陆诀径直射来的箭之后,转过头望着她静静道:“殿下怎么来了?” 沈长安有些结巴,见陆诀不再开弓拉箭,这才敢朝他走过去。 饶是如此,步子也慢吞吞的。 “我听太监说你们打起来啦……所以前来看看。”沈长安一双杏眸无辜地眨了眨。 小娃娃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江煜冷硬的眉眼稍稍柔和了几分,道,“不是打,是练习。沙场上刀剑无眼,唯有掌控好敌人每一个角度的攻击,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江煜说着,一双骨节分明手飞快地拉弓搭箭,一只箭矢破空而出,径直朝陆诀而去。 陆诀反应也极快,也迅速地射出一箭来,两只箭矢针锋相对,尖锐的攻击之意在空中轰然相对,最后皆被化解,被巨力震得断成两半,纷纷掉落在地上。 第137章 首辅大人又生气了 沈长安一声惊呼,如杏般的眼眸亮了起来。 刚刚没能冲上前表演戏本子里的英雄救美的懊恼之意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腔钦佩和敬仰。 她崇拜地望着陆诀。 “陆诀姐姐——”沈长安跑过去拉住陆诀的袖子,一双杏眸几乎亮成星星,道,“好厉害啊陆诀姐姐,教教我好不好!” 这太厉害了,若是能把陆诀的功夫学到半分,上辈子也不至于落得那般田地。 岂不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沈长安跑的飞快,注意力都在陆诀身上,没能发现身后男子越来越沉的脸色。 陆诀低头看了一眼沈长安,木然开口答道:“好。” 沈长安雀跃不已,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一个人,手上已经摸起了大弓,手指上的薄茧都隐隐跟着兴奋起来,已经把对面的靶子当作了上一世的敌人。 江煜冷眼看着沈长安拉着陆诀袖子的动作,漆黑的眸色越来越暗,手缓缓地在袖中拢紧,薄唇抿得死死的。 终究是没有什么资格置喙。 他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弓和箭,转身回了书房。 陆诀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瞧着江煜离开的背影。 身形高大颀长,周身都泛着清冷,那人脊背挺得笔直,好似只是练得累了要去休息,让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为何,不和他学?”陆诀垂眸望着专注的小丫头问道。 沈长安提着弓的手一僵。 不知道为何,自从昨晚…… 他来为自己亲自上药之后,再看见他出现在眼前,心头总有一份让人忽略不掉的臊意。 让人脸红,让人想逃。 即使一路计划得再好要英雄救美,可看见他却有些让人不敢靠近,不敢抬眸直视他那双深沉的眼。 他那双眼长得狭长漂亮,好似有摄人魂魄的魔力一般,让人一不小心就沉沦进去。 沈长安的红唇抿了一抿,移开了话题,道:“陆诀姐姐,你怎么才能射那么准啊?” 陆诀没有作声,沈长安不解地抬眸看她。 “他,不开心。”陆诀下巴微动,示意着内院的方向,认真开口道。 嗯? “为什么?”沈长安有些发愣。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因为你。”陆诀平淡道。 因为她? 沈长安的脑子转得飞快,开始反省自己。 啊! 糟了,打扰了江煜哥哥的练习啊!天哪,本来是想来英雄救美的,怎料看着那人就想转身,到底弄巧成拙了吧! 自己还霸占了陆诀姐姐,江煜那个喜怒无常的脾气能高兴才怪! 沈长安微微愣住,放下了弓箭,快步朝书房走去,健步如飞,仿若从没有受伤过一样。 不能得罪江煜哥哥啊,她苦着一张脸。 好不容易刷上来的好感啊! 要是就这么没了,也太赔了! 沈长安快步走到江煜的书房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推门而入,而是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清了一清嗓子,努力使自己的声线甜美一些,唤道:“江煜哥哥——” 没有人回答。 沈长安不气馁,继续道:“江煜哥哥,我给你放在案上的如意糕你看见没,你尝一尝,可好吃啦!” 依旧没有人回答。 第138章 怎么才能原谅她 沈长安纳闷,往日里他就算是再冷脸待她,这面子还是要给她几分的,不会连着问两句话都不回答,难道人没在书房? 沈长安思索了片刻,侧耳听了半晌,确定没听到一点儿声音之后,推门而入—— 玄色墨袍映入眼帘,沈长安怔愣抬头,只见男子正在门前站得端正,单手持了一盘她放过来的如意糕。 男子周身气息和以往都不同,冷硬凌厉的眉眼宛如那日夜晚她透过缝隙偷窥过的一般,面沉如水,冷漠至极,仿佛半分情绪都没有。 沈长安吓了一跳,小手指不安分地对搓起来,心也跟着一沉,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 不就是打扰了他和陆诀姐姐训练吗,至于这般冷脸相待吗? 首辅大人真是小心眼啊…… 她垂眸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决定自己先踏出一步。 她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江煜哥哥,你别生气……我已经和陆诀姐姐约好下次再和她学啦,你继续回后院和她练习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江煜原本就深沉寒锐的眼眸此刻更加冷硬阴鸷,只看得人浑身发冷。 沈长安更加不安,心虚和紧张都写在脸上,只觉得要被他看穿个窟窿来,欲哭无泪。 江煜伸手抓过沈长安的胳膊。 沈长安一愣,还以为他是不生气了,忙把笑脸迎上去—— 笑脸僵在了脸上。 只见他把手中那盘如意糕原封不动完完整整地放在了她手上。 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却恍若未闻,扳过她的肩膀,径直把人轻轻地推了出去。 “殿下脚伤未愈,还是少出来走动才是。”他在身后冷冷地说了这样一句,就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这样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眼前人与昨日那个温柔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沈长安怔怔地端着盛着如意糕的盘子,心下没由来地有些抽痛。 勉强弯了一弯嘴角,沈长安努力把酸涩的心思压回肚子里去。 也罢,首辅大人本来就是不近人情的人,又凭什么要求他对自己另眼相待呢? 沈长安脚步沉沉地回到寝殿,目光有些空洞,坐在床塌上踢着两条小腿,忽然发觉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怎么才能哄他开心呢…… 沈长安的目光移向案几,案几是尚未写完的读感随笔。 那是江煜给她留的读《治国策》写下感悟的作业。 沈长安眼眸一亮,若是自己好好写下感悟交给江煜,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用功努力的,说不定就能待见自己一二了! 说干就干! 沈长安从未觉得自己执行力如此强过,乖乖地坐到了案几旁,认认真真地研磨执笔,垂眸沉思,俨然一副一心向学的模样。 绮南在门外偷偷瞄着里面的动静,心下无比惊讶,感慨自己殿下求知若渴的同时,也有些心疼,忙去小厨房安排人熬了一盅乌鸡汤,打算给她补补身子。 沈长安完完整整地写完,又仔仔细细地誊抄完一遍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第139章 江煜哥哥和她疏离了 外间晚霞满天,殷红似火。 沈长安认真地打量着自己写出的感悟,很是满意。 江煜向来都有些嫌弃自己的策论,如今这般认真写得,应该能讨得他的欢心吧。 吹了一吹未干的墨迹,她抬脚就往江煜的书房走去,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看见了她这般的诚心,总能原谅她了吧! 她轻轻地叩了一叩门,听得里间男子冷声道:“进。”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抱着这几张感悟缓步朝他走过去。 案前坐着的男子眉眼如山,周身气息泛着矜贵和凉薄,锋利冷毅的一张脸上没有柔和之意,仿佛也没有什么情绪。 她有些紧张地把这几张纸放在了他的桌案之上,小手在袖子里搓来搓去,已经透出了几分汗意。 一张小脸带着点期待等待着审判,生怕被他再度否认。 沈长安半垂着眸子,想着江煜那不近人的性情,已经做好了被他训斥的准备。 就算被他训斥一通,若是他能高兴,她也认了,反正又不是没被骂过,早就习惯了嘛! 小娃娃正半阖了眼眸,等待着暴风雨的来袭。 可是什么都没有。 四周寂静无声,他什么都没有说。 沈长安轻轻睁开一只眼悄悄地望着他,透着点不安。 只见男子正缓缓翻阅着她写的东西,面上没有责备也没有赞赏,仿佛只是在翻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知为何,沈长安的心一沉。 好似这般不在意的态度,比责备她更让她难受。 “江煜哥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是干涩。 江煜没有抬眸,只是从头到尾地翻阅了一遍,淡淡地说:“尚可。” 仅此一句,再无其他。 没有以往对她写的不对的地方的纠正,也没有对她写的好的地方的夸奖,态度分明是正常的,却莫名让人觉得疏离。 倒显得她这般主动的把策论送上门来像个笑话一样。 偏生他的行为又处处得体,没有半分差池,让人一点儿错都挑不出。 “殿下还有事?”江煜将她写的东西放在一旁,复又拿起一旁的书卷,眸也不抬地说着。 沈长安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凝滞了一般,和以往的冷脸不同,今日这份冷漠和疏离,很让她害怕。 好似就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臣只是殿下的太子伴读,仅此而已。 自己费尽心思做的这些讨他欢心的举动,他不喜欢,也没必要。 沈长安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挺起了身子,想给自己留最后一分体面。 “无事,江公子早些歇息吧。”她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说。 江煜听到“江公子”三个字眉眼倏尔冷厉,似是覆上万里霜雪,阴鸷和锐利在深沉的眸底轰然炸开,周身半分柔和之气都没有。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站起身来,礼节恭敬,“恭送殿下。” 沈长安怔住,被他那话中的冷漠和疏离一激,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寒,眼圈慢慢地红起来,在雾气漫出眼眶之前,她落荒而逃般的离开了书房。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江煜也没说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心下一抽一抽地疼,让人难过。 第140章 江煜哥哥… 她垂着眸子脚步沉重地回了寝殿,心头的委屈越来越重,喝完了绮南端来的那盅鸡汤之后,就爬上了床塌。 脚腕因为一天的走动,有些钝钝地发疼。 她一张小包子脸委屈着,周身疲惫,像一条咸鱼一样扑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想动。 江煜在书房之中的身影埋没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眸色沉黯,眉宇之间带上几分烦躁。 他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只是看见她拉住陆诀的袖子和拉住自己的袖子是一样的动作时,心下就酸疼的厉害。 可他也明白,自己荒唐不代表她也会荒唐。 她毕竟是东宫太子,总有一日,要和一个女子永结同好的。 而他的这份心思,是龌龊的,也是不为世人所容的。 他皱眉,疲惫地按了一按眉心。 …… 几日下来,都是这般相安无事又客套地过的。 便是连让沈长安安慰他的机会都不给。 人家一切如常以礼相待,她总不能冲上去莫名其妙地问你到底为什么生气了吧? 可还是和以前不一样,沈长安不是傻子,这样的疏离她还是察觉得出来的。 想亲近他,却又没有机会,她一连几日都有些垂头丧气。 可是让她有些奇怪的是,自己的脚腕竟然就这样好起来了,她这几日心情郁结,已经好几日不曾上药了。 可每每睡醒之时,床塌上总是留有药香的气息,就像自己在梦中给自己上了药一般。 沈长安心下奇怪,可偏生殿内甜香安眠,她总是很快睡熟,一夜安眠。 她下定决定要探个究竟,又是一日晚上,小人困得摇摇欲坠,可还是猛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睡着,势必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下涌起一丝莫名的期待,沈长安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锦被,有几分紧张。 正在她昏昏欲睡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沈长安登时清醒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匀称起来,做得一副睡熟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坐在了她的塌前。 一只手动作极轻地掀开锦被,怕夜里的凉风吹得她受寒,还将她的脚放到了怀里。 沈长安轻轻眯起一只眼睛,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侧脸。 他侧脸线条坚毅挺拔,下颌锋利流畅,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他此刻薄唇轻抿,神色淡淡,手下却做着再温柔不过的动作。 熟悉的清冷檀香气息传到她鼻息,宛如被积雪覆盖的青松翠柏,沁人心脾。 已经好久不曾离他这般近了,沈长安心下微动,没由来地眼圈一红。 脚腕被他握在手中越发灼烫起来,那份熟悉的酥麻痒意传到心间,她脸上飞上绯色。 就在江煜做完了手下的动作,为她盖好被子打算离开之时,手腕却突兀地被身下的小娃娃抓住了。 江煜身子一僵, 一向沉稳深沉的眉眼染上几分慌乱,对上沈长安大睁的干净杏眸,他一时目光有些躲闪。 “江煜哥哥……” 她喉咙发紧,声音有些闷闷的。 第141章 这条大腿不抱了就是 他身子微僵,手搭在她的锦被上缓缓收紧,望向她澄澈单纯的双眼,心下有一种难以克制的悸动。 他知晓那是什么。 让人不理智又让人上瘾的情感在作祟。 江煜喉结微动。 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很快回神,拉下她拽着自己手腕的手,神色恢复如常,淡淡道:“顺手为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带着这几分顺手为之的潇洒,他快步地出了房门,脚下快得却如同在逃一般。 沈长安愣在床榻之上,心下却翻上来几分甜甜的气息来,这么多天来一直沉重的心情仿佛忽然有了宣泄,占据心头的终于再也不是那令人窒息的难过,而是带着和煦气息的温暖。 仿佛有人在她的心上轻轻托了一把,带着这份温暖,沈长安沉沉睡去。 …… 次日晨起,想着昨日那人举动,沈长安仍有些小小的喜悦,午后时分听完太师讲学就主动地同他一同回了书房。 沈长安眸子微垂,小手交握在身前,跟在江煜身后。 今日他一定不会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吧! 这样想着,沈长安就走到了江煜案前,甜声唤道:“江煜哥哥——” 江煜抬眸,冷漠的眸子扫过沈长安。 沈长安一惊。 昨晚上不是还帮她上药吗,怎么今日又如此了? “殿下有何事?”江煜淡淡问道。 沈长安的手缓缓收紧,紧张地拽了一拽衣角,沉思了半天,最后干巴巴地说道:“我……我来感谢江煜哥哥的……谢谢你昨天晚上帮我上药。” 江煜似是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轻声道:“臣并未做过此事,殿下不会是做梦了吧?” 沈长安愣住,身体也有些僵硬起来。 怎么可能?昨天那触感真真切切的,怎么会是梦? “卫清可以作证,他一直守在臣卧房的门口。”江煜声线冷淡。 卫清听闻这话,登时站出来说道:“是,属下作证。” 他垂眸掩盖住了眼中的尴尬。 自家主子这别扭劲儿,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沈长安面色越来越僵,红白两色在脸上交替。 什么意思? 是她做梦梦到了江煜,还梦到江煜亲自给她上药? 羞赧之色一点一点爬上脸颊,沈长安不自在地绞着手指。 面上浮起自嘲之意。 是啊,怎么可能。 他这人这么骄傲,又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到自己房中来,看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错把梦境当作现实。 “是我看错了。”她忍住眼眶里的雾气,缓声说道,转身就出了书房。 江煜看到她脸上的失望和委屈,心下莫名的一疼,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终究没有说话。 沈长安自从那日在江煜书房吃瘪之后,便再也不去给自己找罪受了,既然他不待见自己,怎么哄也是白搭。 大不了这条大腿不抱了就是! 有什么了不起! 与其依靠旁人,倒不如像他曾经说的,自己强大起来。 她日日同陆诀学着功夫,陆诀身手很好,人亦耐心。 比江煜哥哥耐心多了! 也比江煜哥哥好脾气! 首辅大人的性子,真是不招人喜欢! 第142章 总是骗我! 于是她就在这样忿忿不平的心态下,越发认真的和陆诀学着,身手也有了不小的长进。 可是跟陆诀学的这段时日,却总是会想起江煜当时陪她练箭时的日子。 偶尔也会出神一二,只觉得满腹委屈,不知道向谁说起。 “闹别扭?”陆诀垂眸看着出神的沈长安,开口问道。 沈长安沉默半晌,开口说道:“他像个冰块,我捂不热。” 陆诀沉默。 沈长安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阵无力来,眸子微垂,放下手中的弓箭,蹲在了一旁,失落全都写在脸上,“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就忽然疏远我,总要有个理由吧,去和他说话,他又冷冷淡淡的,让人没法儿开口,还是我太自作多情了……” “竟然会梦到他来帮我上药……太丢人了啊啊啊!”沈长安捂着脑袋,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 陆诀沉默了片刻,张弓搭箭射了一箭出去,木然开口:“是他。” “你说什么?” 沈长安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陆诀说的是什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总是不承认。”陆诀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无情地拆穿了江煜。 “其实,对你很好。”陆诀继续面无表情,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说了这几个字。 沈长安讶然。 想起那天他云淡风轻说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好像句句都不曾掺假半分似的,一时又气又恼,手指绞动了半天,愤愤然地回了房。 骗我! 总是骗我! 沈长安回到寝殿,依旧心绪难平。 把案几上的宣纸自动置换成了江煜的脸,揉成一团之后又使劲扔了出去,仿佛这样才能解气几分。 扔了无数个江煜之后,沈长安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些,取而代之的一阵阵委屈的堵闷感。 沈长安眸子微垂,委屈巴巴的小脸上半分笑意都提不起来,心下给自己做了好几番思想工作,这才打算起身。 罢了罢了,毕竟是自己要抱人家大腿,还是自己先迈出一步吧。 她嘱咐绮南让小厨房做一盅那日给她做的乌鸡汤,想着一会儿端到他书房去。 瞧瞧自己这气量,真是胸襟宽广啊! 比江煜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乌鸡汤做好了之后,她颤颤巍巍地端到了书房去,看在正在案前看书的江煜,讨好都写在了脸上。 她把那氤氲着香气的乌鸡汤放在了桌案上,颇为贴心的说道:“给……给江煜哥哥补补身子,你日日读书,别累着了自己。” 江煜看了一眼那盅汤,看了看小娃娃娇嫩的双手,眉间忽然凝起几分恼怒之意。 她也不怕烫着自己! 逞什么强! 他冷冷的视线扫过一旁战战兢兢地小娃娃,语气颇为不善地开口道:“殿下不必如此麻烦,这些事情不该殿下亲自来做。” 沈长安沉默,怎么还是这副冷淡样子,她心下既委屈又难受,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江煜缓缓抬眸道:“还有事?” 沈长安吭呲半天,干巴巴地说道:“无事。” 江煜站起身来,态度恭谨从容,“恭送殿下。” 沈长安赌气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再抬起眼来却如同凶巴巴的幼兽,她心下实在难过得紧,忍不住出口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第143章 太子殿下被气哭了 江煜不言,看着她沉默。 沈长安皱眉。 最讨厌的,就是他的沉默了! 沈长安这段时间的委屈都一瞬间涌上心头,逼的人生疼。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她闷声开口。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长安看着他那张冷漠疏离的脸,只觉得所有委屈都涌上心头,喉咙越发的紧,眼圈也红了起来,语气哽咽。 江煜身子微僵,心下骤疼。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你倒是告诉我啊……” 沈长安抽搭起来,没有什么搏得他同情的心思,只是觉得万分委屈。 “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对,你就是很了不起,看见我这样子,开心了吧,满意了吧!” 沈长安通红的一双眼睛泛着怒气,此刻的狼狈被人尽收眼底也无所谓,反正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了。 眼前雾气越来越重,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长毯之上。 “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我不就是那日打扰了你和陆诀姐姐练习吗,我和你道过歉了,也赔过罪了……可你为什么还日日这样啊……” 她眼泪越掉越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倾泻而出,一颗心日日都被揪得紧紧的,不得放松。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眼前一片朦胧,男子仍是沉默。 就当她心寒打算离开之时,玄色墨袍却忽然映入眼帘,他伸手缓缓地擦过她脸上的泪珠,如同在为宝珠抚去尘埃,手指微凉,小心翼翼。 沈长安一双杏眼红肿,眼前氤氲着水汽,视物朦胧,只任着被他拉着手缓缓往前走着。 忽然被他按着坐下来,察觉到坐的地方不似在椅子上那般硬,沈长安垂眸瞧了一瞧。 呼吸一滞,绯色飞快地爬上雪白的脖颈和脸颊,她身子有些僵硬。 江煜竟然让她坐在他腿上! 沈长安有些紧张,男子昳丽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清冷的檀香气息缓缓地圈拢住她,让她如同被盯上的猎物一般,逃无可逃。 江煜拿起一张帕子,仔细地擦去她白嫩细软的一张小脸上的眼泪,沈长安垂眸不敢看他,紧张地连哭都忘了。 待擦干之后,江煜像是很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眉间冷硬被融化,似乎也带了几分无措和懊恼。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他闷声开口。 “我只是……”清冷的声线泄出,却忽然带上几分不自然,他手指紧了一紧,终究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胸腔里的心房杂乱地跳动起来,清冷自持如他,也终究染上红尘绯色。 太荒唐了。 荒唐到难以启齿。 心中万千思绪终究化作轻轻一声叹息。 他沉默了。 江煜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双眸通红的小人,握着帕子的手越收越紧。 看见她哭的那一刻,只觉得心下所有坚冰都尽数化暖,带着让人不能忽略的刺痛,让他所有理智和冷漠都尽数崩塌。 抿了抿唇,清冷的表情融化成三月春水,他沙哑开口道:“你别哭。” “……是我不好。” 第144章 哪里来的小笨狗 沈长安愣愣地抬起眸子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神色在脸上浮现开来。 他说什么? 这样强硬倔强的一个人,在…… 在和她道歉? 江煜以为是沈长安没听清,他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更柔和一些,一双墨眸认真地望着眼前的小娃娃,重复了一遍,“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手指轻轻拢起,显然也有几分紧张。 毕竟这样的事,也是这辈子头一次。 看见他这般软了态度哄人的模样,沈长安心下一阵酸涩,忽然觉得更加委屈起来,眼泪不可抑制地从眼眶中滚落出来,眼眶红着,带着鼻尖也红了。 眼看着小娃娃又抽搭起来,江煜愈发无措起来,眉宇之间染上慌乱,喉结轻轻滚动,连带着身子也变得僵硬。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手轻轻一抖,仿佛那眼泪灼人一般。 他缓缓地吸了口气,实在是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沉思了良久也想不出办法来,他心却被她牵的疼得厉害。 手已经死死握紧,直至青筋暴起,骨节泛白,可眼下却再也克制不住。 眼前小娃娃的一举一动,步步都在逼他失去理智。 他猛地伸手揽过她。 把她抱在了怀里。 身体骤然失衡,沈长安呼吸一窒,她不是没抱过江煜,有他护着她怕她受伤的时候,也有被她一把揽住腰身的时候,可她还是能敏感的察觉到,眼下这个怀抱的气息,和以往的任何一个都不同。 带着紧张,带着慌乱,带着安慰,还带着被死命镇压的克制与忍耐。 他用的力量很压抑,可却还是把她抱得很紧,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怀里一般。 他身上的檀香气息烧得她的脸滚烫起来,眉眼刚好能触到他轮廓分明的喉结,带着一股温暖的热意,勾起了心头强而有力的悸动。 他的手轻轻捋过她的后背,温柔而耐心地哄着,他语气温和下来,问道:“还生气吗?” 沈长安埋头在他颈间,一张小脸绯红滚烫,不说话。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举到她嘴前,道:“还生气的话,可以咬,给你出气。” 沈长安抬起雾气朦胧的双眸,凑上前去,狠狠地咬了一口。 沈长安牙口尖利,这一下也是实打实的,没收力气。 好容易松开嘴时,只看得一圈红印。 她以为江煜会吃痛,可他却是笑了起来,轻轻的笑声带着温柔与宠溺渡入沈长安的耳朵,直带着人耳际泛红。 似是并不在意手上的疼痛,顺着沈长安的唇边就抚上了她还热着的脸,缓缓靠近她的耳畔,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摄人心魄的魅惑,轻声问道:“哪里来的小笨狗,嗯?咬人都没力气。” 江煜的薄唇擦过沈长安的侧脸,如同轻吻一般,留下让人害羞的温度。 沈长安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连抬头都不敢,如同一只受惊了的小鹌鹑。 “还想咬吗,沈……卿卿,”他微微顿了顿,喊过她的小字时带了几分哑意,低下头看着害羞的沈长安,语气认真,“可以一直咬到你出气为止。” 第145章 要不要换个地方咬 沈长安毫不客气,抓住他的手又咬了一口。 说谁是小笨狗呢?! 含着水汽的眸子怒瞪起来,不甘心地望着他。 江煜的肩膀轻轻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不住唇边的笑意,轻笑出声,眸底的深潭泛起温柔的涟漪,揽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手被她咬过的地方不痛,却有些痒,勾得人心涌起一阵一阵…… 江煜眸色微暗,声音沙哑,轻声说道:“手咬够了,要不要换一个地方咬?” 沈长安怔愣抬头,看着男子好整以暇的神色,有些不明所以。 男子面容俊美,让人胆寒的凌厉气息尽收,此刻微微垂眸看着她,薄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换个地方咬? 咬哪里? 沈长安上下打量了一番,探究着每一个可以下口的地方,从他的挺拔冷峻的五官一一扫下来,目光忽然停滞到他形状完美的薄唇之上。 弧度高错有致,唇峰明显,看上去很是可口。 沈长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再不敢看第二眼。 她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从江煜身上跳了下来,迅速地逃走了。 江煜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娃娃落荒而逃的背影。 猜得对,就是想亲你。 不仅想亲你,还想—— 他喉结微动。 看到沈长安的背影彻底淡出视线,江煜一直因为努力克制而死死握住的手终于松了一松。 若再不把小娃娃吓跑,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得住。 轻轻吸了一口气,男人纵身去了后室,已近十月,桶中的水刺骨冰凉。 他伸手轻探,冰冷的水抚过脸颊,像是得了救赎。 她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都好像能准确地抓住他心动的位置一般,逼得他溃不成军。 意识终于渐渐重复理智,男子眼眸半阖,一直隐忍的面色终于放松了几分。 哄娃娃真是项技术活啊…… 累得很。 …… 沈长安跑回到寝殿,心里还记挂着江煜说的话,心跳不受控制地失序起来,带着几分莫名的悸动,连带着人身子也软起来。 沈长安有些恼。 怎么回事?! 明明是自己去兴师问罪,明明是他做得不好,怎么自己就这般没骨气地逃回来了?! 可江煜那话说得却让她现在都脸皮滚烫。 一想到他说的话就觉得心下如同有电流穿梭走过,带起一阵难言的酥麻之感,和直要叫人昏死过去的羞赧。 就这样翻来覆去半个时辰,越想越觉得刚刚失了气势又失了面子。 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精彩起来。 小殿下猛地把被子蒙在自己脑袋上,意图想把自己活活憋死。 是真的不想活了。 上一世被烧死,这一世可能是被羞死的。 就在她打算以死明志的时候,一只微凉而修长的手却忽然拉下了她头顶的被子。 小娃娃水润迷蒙的眼在微微有些乱的青丝之下缓缓睁开,还透着微微的红,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复杂的情绪爬上脸颊,然而反应最迅速的,还是脸上一瞬间就通红的颜色。 江煜神色有些无奈,到底还是把小娃娃吓着了。 第146章 自然是来……哄哄殿下 “你来干什么?”沈长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有些紧张。 男子脸上神色轻描淡写,掩饰住了眼底的那份不自在,他温声说:“自然是来……哄哄殿下。” 沈长安吞了一口口水,这样的江煜,她很受用,这样的好话,也巴不得多听几句。 她腆着脸沉默了,任他哄着。 “得了殿下一番教诲,我深知自己做得不对,只得给殿下送来些糕点,聊表心意。”往日里冷硬的眉眼温和起来,幽深的眸子也变得清润起来,带了几分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宠溺。 “咳……”沈长安清了清嗓子,抿着唇说道,“我……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可以和你握手言和。” 说罢就从锦被中钻出了一只小手来,伸到了江煜面前。 江煜看着这只细软的小手,眸间染上几分笑意,也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握得很紧,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道,“那一言为定,殿下就不许再生闷气了。” 沈长安忽然觉得掌心有点烫,以前不是没握过他的手,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让人…… 不知如何是好。 沈长安抽了一抽手,想把手抽回来,奈何江煜没让她如愿,一只手握得紧紧的,沈长安一双大大的杏眼死死地瞪着他,他也不以为意,握了半晌之后才把她的手轻轻放到被子里。 他转身拿来了放在桌案上的糕点,修长的手指拾起一颗,递到沈长安嘴边。 桂花香气扑面而来,沈长安试试探探地咬下一口,一瞬间眼眸中尽是惊喜。 这是成安阁的桂花糕!上次和江煜哥哥在宫外吃的那份糕点,竟然还是热的! 不对啊……自己也总打发绮南去买,可是带回来的时候从来都凉了,可嘴中这缓缓化开的糕点仍带着热气,桂花香气氤氲在口腔之中,真真切切的刚出炉的。 小娃娃脸上带上不解,抬眸望向他。 “我亲自买的,这样赔罪才有诚意。”江煜垂眸看着她说道。 哦…… 忘了江煜哥哥会飞檐走壁…… 罢了,看他如此有诚心的份上,就不和他一般计较吧! 小娃娃脸上的满足和笑意被江煜尽收眼底,连带着他那颗心也暖起来,像是跟着她雀跃一般。 沈长安顺着江煜喂她的手,一块一块地吃着,今日哭得也饿了,胃口大好,一点也不觉得撑,糕点甜甜地在口中化开,带着心情也好了大半。 她吃了半晌,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她有些紧张地瞧了瞧男子的神色说道:“江煜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生气了啊……” 她是真心想同他交好的,江煜那么冷静稳重的一个人,又不会无缘无故地晾着她这些天,一定是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了。 她可以改的! 小殿下内心坚定,从来就没有她迈不过去的坎! 可是她这话一说出口,就见得男子眸色暗了下来,眉宇间神色有些复杂,又有些自责,最后统统化成一片隐忍。 “真想知道?” 第147章 我吃醋 “真想知道?”江煜俯下身子,一双墨眸定定地凝着小殿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沈长安忙不迭地点头,她自诩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若是她错就是她错,不会抵赖狡辩的。 江煜闭了闭眼,薄唇微启,轻声道,“那我告诉你。” 沈长安点头,屏住呼吸洗耳恭听。 江煜俯身凑到他耳旁,带着清冷檀香的呼吸砸在她耳侧脸旁,砸得她心情迷乱。 “我……”江煜轻轻开口道。 后面几个字却是无声发出来的。 “我吃醋。” 沈长安没听见。 她瞪大眼睛,以为是自己聋了,拉住江煜的袖子,不可置信地问道:“说完了?” 江煜气定神闲地点头。 沈长安皱眉,慌乱而焦急地说道:“我我我……我没听见,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江煜不置可否,可那薄唇却再也不肯动一下。 他面上似有些可惜,好整以暇地撩袍起身,语气温和道:“殿下好好休息。” “哎!你这人——”沈长安在他背后不满地叫嚣起来,愤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说话说一半,要急死人啊! 江煜背对着沈长安,浅浅笑意不可抑制地爬上唇角,带着眸底深潭轻轻拂动起来,有了几分鲜活的生气。 …… 既然握手言和了,沈长安也敬业地官复原职,重新开始讨好首辅大人的任务。 记吃不记打。 沈长安也想自己有骨气一点,可看见江煜那张好看的脸,她就是不自主地想凑过去,虽然偶尔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脸热,但好在日子过得快,什么尴尬的情绪都能在时间里淡化。 这日晨起,沈长安又打发着绮南出去买戏本子。 原本荒诞的举动如今也有了上好的解释和借口—— 这是在好好学习戏本子中那些才子佳人都是怎么互相讨得欢心的。 沈长安打算好好地研习一番,让江煜哥哥为她而感动,在不久的将来记下她这份真诚! 既然自己看上去是男孩,一定更容易能讨得首辅大人的欢心! 沈长安攥紧小拳头。 嗯,没什么不对的,我要为江煜哥哥送温暖呀。 绮南早已习惯了小殿下爱看这些狗血戏本子的事情,从宫外给她带回来厚厚一沓,神神秘秘地道:“殿下,这可都是民间的畅销戏本子。” 那张得意的脸上写满了“要不是奴婢有本事,你啥都没得看”,沈长安哂笑,欣慰地拍了一拍绮南的肩膀,很是肯定地朝她说:“再接再厉!” 打发了绮南出去以后,沈长安如获至宝地把装着戏本子的包裹打开,随手取了一册出来,一边吃着蟹黄酥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看着看着,脸色却变得有些僵硬。 “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袖,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 这是什么东西! 沈长安烫手般的把这册子扔了出去,惊恐地绞了绞手指,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暗骂着绮南。 让她买戏本子,怎么办买来了个写……写断袖之癖的! 她又不是男人,看这东西做什么! 第148章 是想同臣试一试吗 惊恐地看了那册子半晌,心中的思量却悄然在心下拐了个弯。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陆诀说过…… 江煜哥哥是喜欢男人的…… 沈长安皱眉沉思。 她不能看但是不代表他不能看啊! 若是用这戏本子借花献佛,让江煜哥哥明白他无论做什么,自己都是支持他的,他岂不是会很感动? 世俗不容,身后却有一个人默默的支持,无条件的理解…… 沈长安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 说干就干!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沈长安抱着册子就出了门。 近来陆诀姐姐和她说自己有要事要忙,已经把教她功夫的这个任务交给了江煜。 陆诀说:“他,更厉害。” 只是当时沈长安怎么看陆诀的表情怎么觉得好似被人绑架胁迫了一般,若是不这样说就会有死的下场。 于是小殿下就日日跟着江煜练习了,江老师严厉得很,连她想偷个懒都不行。 此时也差不多该到和江煜练习的时间了,沈长安蹦蹦哒哒地跑去了书房,在门口喊道:“江煜哥哥——” 为了江煜的面子着想,她把那册子藏在了身后。 屋内传来了动静,江煜打开房门,他今日罕见地没有穿一身黑衣,而是穿了一身玄紫团鹤水云纹长袍,紫色的矜贵衬得身形颀长的男子周身气质更加清淡凉薄,俊秀挺拔的脸上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觉得耀眼又觉得无法逼视。 深沉的眉宇间寒意料峭,在目光触及沈长安的一刹那,却悄然旋起柔和暖风,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今日这样早?”江煜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 “嗯……”沈长安斟酌了一下,拉着江煜走到无人的小路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江煜哥哥,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呀。” 男子垂眸看了看她眉眼间藏不住的兴奋之意,淡淡道:“说吧。” “就是……以前的时候,一个皇帝他宠爱一个臣子……”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煜的脸已然黑了一半,沈长安毫无察觉,继续开口说道,“然后他们一起睡觉的时候,皇帝醒了想起身处理政事,可衣袖却还被臣子压着,皇帝不忍心吵醒他,竟然直接伸手拿了佩剑把那袖子斩断!” 沈长安越说越起劲,“从此臣子就更加感恩皇帝的垂怜的深情,成为一段佳话!” “江煜哥哥……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沈长安朝他眨了眨眼。 江煜黑着脸沉默了半晌之后,冷硬眉眼忽然掺入一丝玩味,他缓缓问道:“殿下和我讲这断袖癖的典故,是何用意?” “哎,我就是觉得这皇帝很深情,虽然他们的爱情为世俗所不容,但还是很感人啊!”沈长安努力表现出对江煜喜欢男人的理解。 要攻破一个人,先要卸下他的心防! 说着还把手中拿着的戏本子递到他眼前,道:“这是我偶然得的,觉得十分感动,江煜哥哥怎么看?” 江煜没有接,眸子微垂,沉默了半晌之后,似笑非笑地问道:“殿下给臣讲这断袖的故事,是想同臣试一试吗?” 第149章 殿下是在,勾引臣吗 沈长安愣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四周秋风瑟瑟,叶子孤寂地在风中打着卷。 啊? 不对啊,怎么事情的进展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应该很感动然后说臣也有此癖好没想到天下还有殿下这个知音,真是臣之幸吗?! 怎么……怎么转到自己身上了? 我是女…… 啊不。 我是男的。 沈长安的表情一瞬间僵硬起来,握着戏本子的手似乎都变得滚烫起来,像是被灼到了一般,她猛地把那戏本子扔下去。 没有落地,江煜伸手接过了那个戏本子,压抑住唇角忍不住上扬的笑意,做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轻声问道:“殿下是在,勾引臣吗?” 羞意飞快地爬到脸上,沈长安十指紧紧攥上,脸色复杂。 天哪,他会怎么想自己啊! “我……我不是……我就是,我就是……”沈长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有些好奇?”江煜缓缓走到她身前,深邃的眸子带着让人回避不得的压迫感,云淡风轻地接住了她的话,继续道,“抑或,很感兴趣?” 绯色爬到雪白的脖颈上,小殿下如同一只熟透的螃蟹,只觉得百口莫辩,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 江煜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缓缓打开那册子,翻到后面几页之后,墨眸倏地眯上,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看了看瑟缩如鹌鹑的沈长安。 将戏本子后面的画册展示给沈长安看了一看。 这…… 这是…… 这是什么啊?! 沈长安尖叫一声蒙上眼睛,想逃跑却已经被人堵住退路。 她只得一步一步地往后靠。 江煜一步一步地逼近。 他身上那份慑人的威压就快把她压死了。 “砰”地一声,身体靠到墙上,头却没有想象之中的疼痛。 江煜探手挡住了她的脑袋,站在离她仅有咫尺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娃娃。 小娃娃慌乱无比,就在崩溃的边缘挣扎,奈何想死无门,想跑又跑不掉。 江煜轻轻俯下身子,一双深邃的墨眸紧紧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怎么?这件事,殿下也希望我言传身教吗?” 热气聚集到头顶轰然炸开,沈长安就要哭了,连看都不敢看他,嘴里不断嘟囔着的“不是……没有……”也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如果殿下需要,臣一定知无不言。”江煜观赏着沈长安如同调色盘一般的脸色,心情大好。 “不过这种事情,身教重于言教,需要身体力行才能彻底明白。”江煜狭长的眸子染上笑意,认真说道。 脑袋被按在男子胸膛前,压迫感越来越重。 沈长安彻底崩溃了。 好的,又成功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叫你作! 脸色此刻已经如同熟透的番茄,连带着腿也开始发软,已经来不及细想江煜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推开了之后,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她是真的很想寻一口井跳下去。 江煜看着她逃跑的背影,手缓缓收拢,眸色越发深沉浓郁,透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第150章 原来是得人喂啊… 不过也只是一瞬,他就仿佛想到什么,眉眼瞬间冰冷下来,踢起一枚石子朝一个角落掷去。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只手稳稳地握住那石子,一个人缓步从那暗侧走了出来。 “你都说了些什么?”江煜咬牙切齿。 陆诀沉默半晌,道:“说了些实话。” 轮到江煜沉默了。 浓黑如墨的深邃眼眸越发黯淡,那戏本子在他手中越收越紧,直至手背青筋暴起。 若她知晓…… 心头猛地一滞,甚至能想象到小娃娃落荒而逃的反应,他眉宇间染上些烦躁。 “别让她知道。”他声音云淡风轻,眸中却藏着恣意生长的情绪,又被他死命克制压下,明明灭灭无所遁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面色中的那一丝期待寸寸消退,心头那点暖意终究是寒了个彻底,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她会害怕。” 他墨眸微垂,沉默地看向刚刚她靠着的那堵墙。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 沈长安一溜烟儿地跑回寝殿,又拿着锦被蒙住了脑袋。 江煜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言传身教啊啊啊啊啊啊! 沈长安要哭了,羞涩感从脚底一直传到心窝,避不开逃不掉。 都怪她,干嘛非要去招惹人家! 眼泪凝在长睫上,一想到刚刚那个画面她就想死! 门口传来脚步声,沈长安在被子里窝成一团,老老实实装死。 然后自己皮股就挨了一脚。 被子被一只手大力抓起,被子下青丝杂乱的小鹌鹑无所遁形。 “你也不怕憋着自己。”江煜声线冷淡。 沈长安觉得实在没有脸面对他,继续趴在那里装死。 “娇娇装死的时候都比你像。”男子无情地拆穿了她。 沈长安恨。 江煜伸手缓缓地抚平了她鬓边的碎发,弯下身子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起来了,吃东西了。” 男子突兀的靠近带来一阵清冷的檀香气息,感觉心头毛茸茸地一痒,沈长安轻轻一抖。 她继续埋着头,誓死装到底。 男子看了她半晌,伸手把桌案上放着的牛乳酥拿了过来。 沈长安不为所动。 男子唇边泛起不易察觉的笑意,就着窗户吹进来的习习凉风,扇了一扇,把这新鲜香甜的气息送入沈长安的鼻息之间。 沈长安鼻子轻吸,敏锐地察觉到是牛乳酥的味道,深深埋着的脸庞上,一双杏眼忽然亮起来。 她抿了抿唇,察觉到自己胃里的空荡,分泌了不少口水出来。 好香啊…… 沈长安有些犹豫,都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可这真是好香啊…… 察觉到小娃娃的动摇之意,男子唇边笑意更明显了些,随手拾起一块就朝沈长安嘴旁送过去。 诱惑近在眼前,不吃白不吃! 沈长安闭了闭眼睛,飞速地咬了一口。 哎,这好像不是我的嘴,我好像控制不了,不是我吃的…… 伴着这样的念头浮现在心间,沈长安又咬下了几口。 牛乳的浓郁和香甜化在嘴间,空荡荡的胃有了食物,几分满足的笑意从她唇角绽开。 “原来小笨狗是得人喂啊……”江煜深邃的眼眸笑意悠然,意味深长地说道。 沈长安:…… 第151章 让太子尝尝,被抢了东西的滋味儿 凛冬入岁寒,不知不觉,已经是两个月过去。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眼看着除夕宴将近,三宫六院也跟着忙碌起来。 前日刚下了一场薄雪,地面被覆上一层淡淡的寒霜,连带着整个平京城都透出几分凛冽来。 沉安阁中,上好的银丝炭正在徐徐燃着,透出暖意来。 皇帝虽然将林曼荷和林婉萦安排在了沉安阁中,但这吃穿用度却是从不曾亏待过,也打发过人特意前来关照,内务府自然不敢怠慢。 如今在散着洋洋暖意的主阁中,金丝檀木的一对榻上正坐着两个人。 一人衣着华丽,穿着莲青色散花如意裙,梳着涵烟芙蓉髻,十指的蔻丹衬得一双手雪白无比,正是僖贵嫔。 一人周身素雅,身穿烟罗碧霞云纹长裙,反绾髻上的几个别致的银簪点缀着人更加脱俗清新,正是林才人。 二人正在品着岁贡赏下来的云雾茶。 色泽翠绿的零星茶叶在杯中打着旋,香如幽兰的气息氤氲着整个暖阁。 “妹妹可有什么办法?”僖贵嫔轻轻地转了一转茶盏,漫不经心地将目光移向林曼荷。 “此事倒是不难,民间常有各种手段的。”林曼荷浅浅笑着说道。 僖贵嫔抬眸,眸色中有些惊讶,开口问道:“你是说……不成,若那般的话,阿录在陛下心中的印象也不会好,如何为他日后入仕铺路?” “娘娘稍安勿躁,妾身还未说完,咱们可以……”林曼荷附在僖贵嫔耳边,细细说来。 僖贵嫔的面色渐渐浮上喜意,眉眼之间透出了几分阴狠和凌厉,她点头笑道:“妹妹真是好手段啊……幸亏本宫身边还有你在。苏家家大业大,阿录前程无量,倒也不算是亏了朝阳郡主……” 林曼荷很是恭敬地福身行礼道:“娘娘谬赞,上次中秋夜宴一事妾身自知做得不好,一直想着找机会将功赎罪。依妾身薄见,苏公子和郡主倒是极般配的。” 提到中秋夜宴,林曼荷那一双似水的眸子中忽然流露出几分狠辣和恨意。 但也只是一瞬,便被她死死地压了下去。 僖贵嫔缓缓地啜饮了一口茶,淡淡笑道:“妹妹不必妄自菲薄,上次之事,是你我二人都没能想到东宫太子有这般大的本事,我瞧那朝阳郡主与太子的关系也好得很,看来是太子也盯上长恒君这块肥肉了,咱们……” 僖贵嫔的语气陡然冷下来,“就非不让她如愿!看她会是个什么反应。” 林曼荷在一旁浅笑应和,“娘娘说的是。” 温和的语气掩饰住了眼底滔天的巨浪翻涌。 东西被抢走的滋味儿,也该让东宫太子尝一尝了。 “事情做得干净些,不要让旁人抓到把柄。”僖贵嫔侧过头来嘱咐道。 “妾身会安排好的,娘娘放心。”林曼荷低眉敛目地答道。 “嗯……”僖贵嫔的朱唇勾起一丝浅笑,轻轻拍了一拍林曼荷的手,道,“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 “妾身明白。”林曼荷垂首莞尔,态度恭谨。 …… 第152章 空气之中有些酸 已是年终岁尾,除夕宴就在今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外间枝头上的薄雪尚未全然化开,红梅枝带着霜雪,为这银装素裹的凛冬添上了几分别致的惊艳火红。 一大早上,侍女们就来为沈长安服侍打扮,作为东宫太子,出席除夕宴自然是要礼数周全,不能让人挑出了错出来。 一切都拾掇好之后,沈长安披着雪白的狐狸大氅去了东宫的后院。 瞧见了陆诀的身影,她的眼眸一亮,殷勤地跑了过去。 陆诀后退了半步同沈长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她怕死。 沈长安并未察觉,手中抱着雕花手炉却还有些嫌冷,瑟缩地窝在大氅里,抬起眼眸笑着对陆诀说:“有一个事情要求陆诀姐姐帮忙。” “好。”陆诀点头应下。 沈长安一愣,随即笑道:“陆诀姐姐竟然问都不问就答应啦!陆诀姐姐人真好啊。” 陆诀沉默,只是她想缩短二人对话时间而已。 她怕死。 “陆诀姐姐身手好,能不能帮我把一个人换成另外一个人?”沈长安甜甜笑着问道。 “换谁?”陆诀抬眸。 “端成县主,林婉萦。” 沈长安无辜的笑意蕴含着锋芒,带上了几分冬季的料峭寒意。 …… “她是想要……偷天换日吗?”江煜深邃冷锐的眸子缓缓抬起,蕴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应该是。”陆诀点头。 “嗯……是想要救朝阳郡主啊……”江煜目光带上了几分寒意,转着茶盏沉默了良久。 僖贵嫔会对朝阳郡主下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竟然对靳晨那小姑娘关怀至此,冒着险求着人也不想看她身处险境? 江煜握着茶盏的手缓缓收紧了几分,心间若有似无的揪痛让他心头发闷,空气中散开了一阵寒意。 陆诀木然地抱了一抱胳膊。 就知道会这样,早就习惯了。 “帮吗?”陆诀明知故问道。 “我凭什么要帮?” 男子面色冷漠,眉宇之间却有着微不可闻的别扭和罕见的……幼稚。 室内焚香清雅,水烟炉鼎吐着氤氲的气息,一时气氛极静。 窗外寒风凛冽地吹过,带起一片薄薄的雪,江煜抿唇看向窗外。 “你都答应她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男子轻轻抬起眼眸,云淡风轻的语气中带着微不可闻的怒火。 只是他向来克制得极好,这份汹涌也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察觉到空气之中有些酸。 陆诀沉默不言。 她会答应是因为知道江煜一定会帮小丫头,哪怕像如今这般气得要死,最后也一定会帮她。 江煜缓缓地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所有黑暗的情绪都已经深深压下,他声线冷淡道:“既然她想让她们自食恶果,那就助她一臂之力。” “只是这般还不够,小娃娃做事情啊……总是顾头不顾尾。”他有些嫌弃地说道。 深沉的墨色不动声色地从他眼底弥漫开来,若有似无的狠戾闪烁在眼角眉间。 真是不爱管这些妇人之间的事情。 不过……既然她想让她们玩火**,那便帮人帮到底吧。 第153章 没有真的没有。 夕阳西斜,平京城内的雪地被淬了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艳红似火的梅花瓣上凝结着冰晶霜华,清风拂过,白雪从红梅上簌簌落下,雪花纷飞落入土壤之中,氤氲一地梅花芳香。 因为时间尚早,沈长安和江煜没有乘坐轿辇,而是顺着小路缓缓步行着。 沈长安瞧着地上的冰很是欢喜,拽着江煜的袖子不时地溜冰滑着,一张小脸上满是雀跃。 “殿下也不怕摔了自己。”江煜微微皱眉。 沈长安抬眸,一双杏眸亮晶晶地看着他,笑道:“江煜哥哥不会让我摔着的。” 江煜闻言微微一怔,冷硬的眉眼稍稍融化了些,小娃娃笑意潋滟,让他也不自觉地想勾唇。 面上却还是冷漠得很,沉默了良久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似乎和朝阳郡主关系很好?” 沈长安一愣,想起上次他拿走靳晨荷包的那副强硬模样,心下一惊,开始焦急地辩解起来,“没没没,没有,天地良心,我和朝阳郡主毫无关系!” 然而她这副脸红辩解的样子在江煜眼里却是心虚而不承认。 江煜面色微寒。 察觉到男子神色的变化,沈长安不知为何有些慌乱,只希望他的眸子不要暗下去,她忙拽了拽江煜的袖子,轻声问道:“江煜哥哥,是不是不开心啊?” 对。 江煜冷漠,“没有。” 沈长安狐疑,眨巴着眼睛问道:“真的没有吗?” 有。 江煜继续冷漠,“真的没有。” 沈长安眯眸看着眼前穿着黑狐皮大氅的男子,肩上的一圈墨黑发亮的毛领衬得男子侧脸更加挺拔冷峻,下颌锋利流畅,依旧英俊好看,只是她觉得,那面色上多多少少有了几分不诚实。 沈长安沉吟了片刻,试试探探开口道:“其实靳晨郡主这个人……虽然人有些骄傲,但是品性还是很好的,皇祖母很是喜欢,若是将来长大了能收敛自己跋扈的性子一二,定然也能是个贤妻良母。” 江煜脸色微沉,目光微滞,声线都染上了几分寒意,缓缓低头看向她,问道:“殿下何意?” 此番救下朝阳郡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其入宫做太子妃吗? 沈长安对头顶的目光毫无察觉,只是继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她与江煜哥哥接触不多,但我觉得她应当是喜欢德才兼备的人的,江煜哥哥才高行洁,想来若是郡主了解了哥哥的为人,一定会喜欢的。” 江煜脸色越发黑沉,原来小娃娃是误以为他喜欢朝阳郡主?! 是个猪脑子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不必。” 说罢就加快了步速朝金銮殿走去。 江煜同沈长安一起走时,每每总是放慢了脚步,如今一朝正常地走起来,小人在后面是无论如何都跟不上,只以为他是恼羞成怒了,心下暗骂自己多嘴。 只是一想到江煜哥哥真的对靳晨有好感,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总有几分……闷闷的感觉。 沈长安垂着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心情有几分难言的失望。 第154章 可愿意承担太子少师一职 江煜和沈长安到达金銮殿的时候,除夕宴尚未开席,沈长安利落地给父皇母后请了安。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沈长安的目光带上几分赞赏之意,缓缓笑着说道:“你近来的文章朕都看过了,确实大有长进,格局开阔,想法通达,朕都要不敢相信那是你写出的文章了。近日太师抱恙,告假已有一月有余,你这些豁达的思想,是和谁学的?” 沈长安浅笑,道:“承蒙江公子耐心传教,才有儿臣文才雕琢。日日潜移默化使儿臣眼界开阔,知能长进,儿臣心中亦十分感激。” 众人皆有些惊讶,不知这东宫太子为何对一个中护军的私生子有这样大的赞誉,不由得多看了那青年几眼。 男子玄衣墨袍,微垂着眼帘站在那里,态度恭谨却不卑不亢,从容的神色中暗藏着几分凛冽,让人不敢逼视。 皇后最初对江煜身份的介意如今早已因为他过人的能力和本事而慢慢淡化,宝剑蒙尘也终究是宝剑,有朝一日抚去尘埃必会凛冽出鞘,光华惊世。 看来卿卿择人的眼界还真是让人吃惊。 如今看来,这江公子必然会对卿卿有大的助益,不可不谓为贵人。 皇后想至此,面色亦柔和了些 皇帝在一旁捋着胡子,神色亦十分欣慰地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气度不凡的青年,暗自点了点头。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你如今这般,确有东宫储君该有的道行品格了。”皇帝开口说道。 做事敏锐说话谨慎,到有道的人那里去匡正自己,这便是好学。 沈长安微哂,父皇这是认可了江煜哥哥啊。 皇帝目光移向江煜,意味深长地道:“江公子之才,可当庙堂。” 太子太师将太子的文章拿给他审阅时,亦将江煜做的范文呈给他看过。 他起初不以为意,但看了寥寥数行之后却心头大震。他文章中论述天下大同的思想澄明开阔,以“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作为中心而层层剖析展开,通政晓理,广而爱民。 有一腔仁善,却不是盲善。 文章指出若想实施大道,首当应清尽朝野蛀虫,对贪官污吏的看法则是手段凌厉,态度鲜明,不似如今朝野上好些惯爱打糊涂牌的官吏,而是针砭时弊,一针见血。 太师那时颇为感叹地说道:“这只是江公子写给殿下的范文,也只是随手而为,是那日老夫前去太子殿下书房之时偶然发现,只觉得若被埋没颇为可惜,便斗胆将此篇文章呈与陛下,与陛下共同鉴赏一二。” 皇帝当初看过之后,便深深地把江煜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如今朝局之中,正缺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却又有治国之才的一个能人。 好掌控,又易于收揽。 不卖弄,却有真才实学。 “承蒙陛下与太子殿下厚爱,臣才疏学浅,不敢以有道自居。”江煜神色从容,缓缓说道。 “不知江公子,可愿意承担太子少师一职,暂代太师为太子授课?”皇帝抬眸问道。 第155章 都是殿下的功劳 皇帝此言一出,四周皆寂静无声。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这少年不过才十七八岁,太子少师官拜正二品,是多少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便是沈长安也惊讶得很,上一世的靖和二十八年正月,江煜也封了官职,但是并不是太子少师,而是大理寺少卿,官拜正四品。 哪怕如此,也被不少人艳羡不已,官场之路可谓扶摇直上,前程似锦。 而这一世却是直接封了太子少师,说是暂代太师之位授课,可太师年事已高,这太子少师一位便是将来太师之位空缺的候补,谁人会不知晓? 更何况太师少师这样的职务一般来说都是虚衔,算是高官加衔,日后若下旨封官,定然还会封别的实职。 众人目光定定地凝着站在场中的青年,脸上神色各异。 僖贵嫔狠狠地转过头去瞪了一眼苏录,同样都是十多岁的少年,人家怎么就能这般出息?! 苏录脸色青白地垂下头去,今日除夕之宴照理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承蒙僖贵嫔有孕,特意去求了陛下说自己怀孕期间心情起伏很大,总是思念家人,希望陛下能准家弟在宫内陪同度过除夕之夜,这才把苏录留了下来。 可眼下苏录的这点高兴的心情却全然消失殆尽,盯着场中的青年目光越发不善,什么东西?还不是仰仗太子喜爱? 同时心里也有些怨恨自家姐姐,那日太子有意拉拢,姐姐竟然就那样拒绝了! 真是个蠢女人。 好在…… 苏录目光悄然移向一旁百无聊赖的朝阳郡主,唇角微勾。 自己也不算是无路可走。 众人目光都聚集在场中黑衣青年的身上,他却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既无惶恐也无喜色,只是神色自若地撩袍谢恩,简短的道:“谢陛下隆恩,臣领旨。”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皇帝轻轻颔首,和气笑道,“不必拘礼,入座吧。” 沈长安和江煜入座,她暗戳戳地侧过头来看着他,问道:“怎么这么厉害呀?” 你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武之地了,本来还想着助你一路青云直上呢,结果…… 江煜侧过头来看着她,垂眸道:“都是殿下的功劳。” 沈长安面色染上几分自得,偷偷笑了一笑,刚刚的那点儿芥蒂一瞬间烟消云散。 宴会开席,司乐坊的舞女水袖荡漾,身姿曼妙,惹得众人不断赞叹,让刚刚的风波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沈长安抬眸,扫过对面坐着的僖贵嫔与林曼荷。 僖贵嫔狭长的凤眸带着几分自得的笑意,正与林曼荷相谈甚欢。 靳晨和林婉萦品阶相仿,如今就坐在林婉萦旁边的桌案前,很是无聊地拨弄着眼前的茶盏。 沈长安微微垂下眸去,藏了眼底的凌厉之色。 除夕的喜气散到席间,众人接连向帝后敬酒,皇帝一一承下。 他在席间关切地看了看僖贵嫔,道:“贵嫔有孕,着人换一碗温的牛乳茶来。” 僖贵嫔面上流露出娇媚的喜意,正欲起身行礼谢恩,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礼。 席间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皇帝并不常来后宫,大多在中宫和温妃处歇下,再有一二恩宠的便是僖贵嫔和林才人。 第156章 那就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了 宫中如今只有僖贵嫔一人有孕,若此子诞下之后,必然会晋升位分,荣宠更盛,彼时怕是能与温妃平分秋色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席间的宫妃们神色各异,不过大多脸上都是艳羡。 沈长安看在眼里,心中却浑不在意。 因为僖贵嫔的这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 上一世便是无故小产,想来大约也和日日陪在她身边的林曼荷脱不了干系。 养在身边的狗,咬人才最疼。 沈长安神色自若地饮了一口茶下去,不再看她们。 云雾茶入口回甘,清香沁人。 但她的目光却锁住了案上的梅花酿。 这是每年宫中除夕宴饮的时候才能贡众人品尝的特制佳酿。 每每都是去岁的梅花采摘过后,洗净晾干,加入细糖糖渍几天,再将这渍好的梅花放入坛中取冰糖白酒倒入,封坛封上一年等下一年年岁将近时再取出。 宫中的手艺很好,只是每年留存的上好梅花都不多,这岁宴上的梅花酿便显得格外珍贵。 沈长安早就垂涎良久,上一世就无比喜欢这梅花酿的味道,辛甜可口,花香沁人,每次宴会会喝醉也多半是因为这酒。 这一世,还是很喜欢! 好像隔着酒封就能闻到这梅花的香气了,沈长安舔了舔嘴唇。 不过现在还不能喝,今天晚上还有大事要干,若是意识不清醒可就不能完美反击了—— 不过一会儿一定要把这个偷回去!连着酒壶一起偷回去! 连带着江煜哥哥桌子上的,也偷回去! 于是江煜的桌案上就忽然多了一只动作极快的小贼手,飞快地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把桌子上那酒壶拿走了,拿到了自己桌案之下。 江煜微愣,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之后薄唇微微透出几分笑意来,很是配合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 酒过三巡,气氛祥和。 沈长安一直暗暗地盯着僖贵嫔和林曼荷那边的动静,就在沈长安都要困了的时候,忽然瞧见对面上前换新茶的侍女暗中与僖贵嫔传递了一个眼色。 沈长安登时精神起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殿外扮成侍女的陆诀。 陆诀微不可闻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长安放心下来,确定她已经将这二人的茶暗中做了调换。 这一次的事,若是僖贵嫔和林曼荷无辜,并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在茶饮之中,那今日之事自然揭过。 若是动了…… 那便只能自己承担后果了。 沈长安垂眸,只静静等待着对面的动作。 果然不过多久,就听见对面传来了声响。 是一个侍女不小心将茶打翻在朝阳郡主身上,慌忙跪下请罪。 靳晨本百无聊赖地吃着桌子上的果子,就快要睡着了去,这侍女的动作却让她吓了一跳,清醒起来,本是下意识地想要发火,却发现周遭的目光都一一投掷了过来,靳晨抿了抿唇,气哼哼地说道:“无妨。” 林婉萦忙和那侍女一同擦拭着泼到靳晨身上的茶水,嘴里关切地说道:“朝阳郡主没烫着吧?婉萦陪你去换身衣服吧。” 第157章 除夕宴会,偷天换日 靳晨和林婉萦本无甚交情,她这样热情的凑过来让靳晨有些不自在。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但这衣服已经湿透,为着不御前失意仪,换是一定要换的,于是推辞了几番后见她仍一意要陪自己前去,便答应了下来。 靳晨和林婉萦走到金銮殿旁的一间待客的内室之中,一名侍女模样的人前来引过靳晨,欲带她更衣。 靳晨被领进内室之后才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侍女都是该上手帮忙的,可眼前这个侍女不仅没有帮忙,还抱着手站在一旁,一副木头般的样子。 她心下好奇,忍不住开口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陆诀抬眸,木然吐出三个字,“东宫的。” 随着她的抬眸,靳晨看到了她脸上那明显被铅粉遮盖过的疤痕的痕迹,心中更是惊讶。 思索了良久之后,一张小脸泛上隐约的红意,问道,“你是太子殿下派来帮我送衣服的?” 陆诀抬眼,“是来救你的。” 说罢也不等靳晨反应就顺着房梁直接把人带了出去。 林婉萦仍在内室等着,她坐在床榻上,却不知为何一阵阵困意袭来,头也昏沉得很,想着在床榻上稍微靠一会儿,却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陆诀将靳晨送出去之后,又转身回了那内室,给林婉萦套上靳晨换下来的外袍后,让人冲着里面躺好之后,就走了出去。 席间持续热闹着,宫妃们浅笑着相互祝愿,没有人发现靳晨与林婉萦迟迟未归。 僖贵嫔压下眼角眉梢的讥诮和得意,暗中给苏录使了一个眼色。 苏录颔首,假装不胜酒力,出去透风。 林曼荷眼眸微垂,这一切都已经被她暗中谋划好,只消过一会儿事情发生之时,说是林婉萦陪同靳晨去更换衣服时,不见得靳晨出来便一直等在原地,而苏录则是遇见了从后门走出的靳晨郡主…… 再发生什么事,自然与婉萦无关。 她讳莫如深的眸子暗中瞥过僖贵嫔那张得意的脸,眸色中露出几分轻视来。 若不是看她仍有用的份上,早就把她解决掉了,这样一个蠢女人,当真是浪费后宫的资源。 饶是心下这般,面上她却还是浅浅笑着,周身尽是温和之气,娴雅淡然,好似这世间的红尘都不能染指她半分。 当年在江南,她就是凭着这份温柔小意赢得了皇帝的一见倾心。 不似宫中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们个个端着清高自持,或有骄纵无方,她的善解人意和细腻关怀便是她最大的筹码。 也是皇帝就算不惜与皇后起了龃龉,甚至冒着冲撞东宫太子的风险也要把她和婉萦留下来的原因。 想至此,林曼荷的目光悄然移向沈长安,心中恨意乍生。 若不是东宫太子的存在,便不会有所谓的冲撞一说,自己和婉萦自然是有着光明灿烂的前程大道。 更何况,她总觉得,太子仿佛对她和婉萦有着莫名的敌意。 不过也好,既然拉拢不得,太子又三番五次的坏了自己的事,也总有一天,她会为她的这份容不得付出该有的代价。 第158章 又当又立(1/10) 席间气氛越见欢愉,皇帝亦下旨赐了菜下去,大殿内焚香气息温暖透甜,处处都是辞旧迎新的喜气。 沈长安耐心地等着,因为前世她这时因为不想来除夕宴等着父皇对她学业的一顿诘问,便抱病没有前来。 所以关于苏录与靳晨到底是怎么暗中有了首尾的消息她也不甚了解,只是宴会过后纸包不住火,仍有风声传了出来,她这才得以知晓。 只不过看林曼荷和僖贵嫔的反应,大约也与她想的那些龌龊手段**不离十,只需等着看戏便是。 就在气氛平和之时,后室忽然传来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众人一惊,皆齐齐抬眸朝后室望去。 负责宴席的内务总管面有惊色,声音尖利地喊了一声护驾,便有大批的侍卫从殿外闻声赶来。 宫妃们皆有些惊惶,不明所以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后室。 气氛被这样一朝破坏,皇帝面色有些凝滞,皱眉冲侍卫摆了一摆手道:“去看看。” 只是还没等侍卫走到那后室的门口,却见后室的门忽然一下子打开,一个青年男子从中走出,面似桃花,一双狐狸眼透着几分阴险狡诈,他神色从容地跪下请罪,“草民有罪,惊了圣驾。” 沈长安有些惊讶,这不正是苏录吗? 她脸上稍稍有些惊讶,按照她的想象,苏录应该正和“靳晨”打算做点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打算逼迫皇帝来一桩赐婚呢,为了怕苏录发现不是靳晨,她还特意让陆诀把门守好了,如今倒是他自己走出来了。 沈长安垂眸沉思了片刻,明白了过来,原来不是想霸王硬上弓,是想演一出贼喊捉贼啊…… 微微眯起的杏眸瞧了一眼那旁神色自若的林曼荷,倒是自己低估了她。 果然不出沈长安所料,苏录在众目睽睽下开口道:“惊了圣驾本是草民冒犯,但今日之事实在事出有因,斗胆请求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沉着脸,看在他是苏家的公子没有登时发作,开口问道:“你说说看,为何会身在此地,又为何弄出这样大的声响?” “回禀陛下,草民因为除夕能在宫陪伴僖贵嫔姐姐,甚感高兴,刚刚贪饮了几杯觉得有几分头晕,便想着出去透一透风,结果在路上遇见了朝阳郡主,朝阳郡主声称自己头有些晕,拜托草民带她去后室休息一番,草民本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奈何郡主诚恳相邀,草民怕郡主千金之体有损,于是便一路陪同去了内室……” “结果……”苏录有些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是为难的样子。 皇帝皱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顾忌,开口道:“你说便是,在场的都是一家人,无妨。” 苏录似是极不好意思地闭了闭眼,咬着牙说道:“结果一到后室之中,靳晨郡主就说她心悦草民已久……竟然……竟然要对草民行轻薄之举!” 沈长安为这人的不要脸所深深震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真是好一出被人欺凌的大戏,真是好一朵又当又立的小白花啊。 第159章 堂堂郡主竟然这般不知羞(2/10) 苏录面色通红,似是被人逼迫到了极点才能说出口,活像一个被轻薄的人。 宫妃们皆拿了帕子掩住了嘴,皱着眉面面相觑。 有人质疑这话的可信度,可大部分人对朝阳郡主的印象都是嚣张跋扈的霸道女孩,再加上从小在西北草原长大,那边民风开放一些她们要早有耳闻。 看这苏录公子面红耳赤的模样,倒也未必不是真话。 皇帝面色沉了下来,除夕夜宴竟然发生这样不体面的事情,让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皇帝冷声问道:“那这与刚刚的声响又有何干?” 苏录叩首,态度恭敬道:“草民怕朝阳郡主一时失了分寸,作出有损皇室尊严的事情,于是便不断的躲避着,谁知不小心撞到了室内的花瓶架子,那花瓶便掉落下来碎裂了,但朝阳郡主还是……” “草民便只得冒犯郡主,失手打昏了朝阳郡主,是草民的大不敬,还请陛下降罪!”苏录再度叩首。 沈长安的吃惊程度已经足以吞下一个馒头了,自己想到了他要贼喊捉贼,却没想到能到这个程度。 这苏录,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些话的?! 震惊之后,一股寒意慢慢从心间涌了上来。 原来上一世……靳晨是这样被冤枉的吗? 小姑娘那么骄傲,本该张扬盛气的眉眼定是经此一夜边化作一片死灰。 这样的事情父皇绝不会任之闹大,所以哪怕靳晨事后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都会被人说做是酒后忘事,不敢承认罢了。 在除夕这个夜晚已经大局已定,没有人去关心事情到底是这样的真相,只会有一个又一个八卦的人悄然又歹毒地传出她们觉得有趣的故事,把这件事做成彻底的死案。 后来流传的消息是苏录和靳晨暗中有了首尾而不是靳晨的一厢情愿,这已经是父皇能给靳晨的最大体面了。 就算是强硬如长恒君,亦没有办法改变这件事情的走向。 那同靳晨一般骄傲的男子,就连他这个东宫太子都不曾放在眼里的长恒君,在面对这样无能为力的事情,又该有……多心疼? 沈长安心下忽然情绪汹涌起来,一双蕴满寒意的眸子凌厉地望向僖贵嫔和林曼荷。 走向权势的每一步都用别人的鲜血作为踏板,对靳晨如此,对她亦如此,仿佛她们都是能交换权与力的玩意儿,这般歹毒的心思,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 沈长安面覆寒意,可殿内众人却都是一副看热闹与笑话的神情,想着这朝阳郡主也真是女中豪杰,倒是这苏家公子,美色于前却不乱于心不乱于行,虽说失手将朝阳郡主打昏,却没有让不体面的事情发生,保全了皇家的颜面,倒也不失为君子,想来陛下也不会过多怪罪。 皇帝听完苏录说的话,面色仍是沉郁着,虽然心下也觉得苏录还算是个懂自持的孩子,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郡主,竟然这般不知羞耻! 不过今日之事总是要有一个交代的。 第160章 臣女不愿意!(3/10) 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金銮殿中已经人尽皆知,就算他下令封口,也必然不能全然封住消息,为了大局着想,只能…… 皇帝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苏公子很讨厌朝阳郡主?” 苏录没有犹豫,并不想众人预料中那般,而是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回陛下,草民并非不喜欢朝阳郡主,郡主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草民一直对其仰慕有加,只是今日之事,郡主许是喝多了酒,草民不欲趁人之危,又不想皇室蒙羞,所以……” “请陛下降罪!”苏录再度叩首,端的是温润君子,纯良正直。 沈长安心下冷笑,真是不知道这苏录竟然是这般人才,比她的演技还要高明几分! 瞧瞧这言辞恳切的,又是不欲趁人之危,又是不想皇室蒙羞的,估计自己都要感动了吧! 江煜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娃娃不断变换的脸色,唇角微不可闻地泛起一丝笑意。 小娃娃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啊…… 殿中众人听到苏录这番话都不禁开始正视起这个少年,明明心中仰慕郡主,然而诱惑在眼前,却并未作出任何逾矩的事情来,真是知礼守法! 看来未来也一定会是一方的好儿郎啊! 僖贵嫔此刻面色带了几分焦急也跟着跪下说道:“家弟不懂事,冒犯了朝阳郡主,改日臣妾一定让他亲自去给长恒君上赔罪!还望陛下能念在家弟年幼,多多宽宥一二!” 她俯身在地,眼眸中却闪过一瞬自得,面上亦挂着微不可闻的笑意。 皇帝面色终于缓和了些,只要这苏录对靳晨不算是完全无意,此事便也不算太糟,就算说成二人两情相悦暗通有无,也比说一朝郡主上赶着要轻薄一个男子还被打昏了要体面! 他开口道:“贵嫔有孕在身,快起来。苏小公子是个懂自持的孩子,朕很喜欢。朕想着,今日是除夕,不如就喜上加喜——” 皇帝目光移向苏录,缓声问道,“若朕为你和朝阳郡主赐婚,你可愿意?” 还没等苏录欲拒还迎的答话呢,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疑的声音,“陛下欲为臣女赐婚吗?” 众人的目光缓缓地转向大殿门口,只见靳晨正惊讶地站在那里,随即撩袍跪下,毫不委婉地道,“臣女年纪尚轻,父亲想必也不愿臣女早早嫁人,臣女不愿意!” 沈长安一直僵着的脸色终于松下来几分,气哼哼地看着场中如今面色凝滞的苏录。 叫你装!你再装一个试试! 大殿众人显然都震惊不已,在靳晨和苏录之间来回望着,不是说朝阳郡主已经被苏公子在内室打昏了吗? 怎么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 那屋里的又是什么人? 苏录和僖贵嫔脸色猛地一白,林曼荷则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那里毫发无损的靳晨。 靳晨亦是心有疑惑,自己不过是被安排出去遛了一会儿再回席,怎么始一回来就要赐婚了呢? 还是赐给苏录! 陛下什么路数啊? 第161章 这女子好似是端成县主!(4/10) 皇帝目光阴沉不定地在靳晨和苏录之间来回打转,眉宇之间渐渐蒙上阴鸷的气息。 离得后室近些的安贵人眼尖地看到了那室内床榻上背对众人躺着的女子,她不由惊呼一声,“靳晨郡主在这儿的话,那……那人又是谁啊?怎么身上穿着的还是郡主的衣服呀!” 沈长安一听这话,面色复杂地在人群中寻了一寻陆诀的身影。 自己好像没有告诉她让她给林婉萦换衣服呢…… 当时她想好的是,就算苏录认出了林婉萦,但在僖贵嫔和林曼荷的授意下,将众人目光引向了后室,届时众人看到的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们定然有口也说不清。 看来自己还是道行尚浅,没有猜到苏录这朵又当又立的小白花能这般不要脸,本来就没打算碰靳晨,要给父皇留下一个自持克制的懂礼好儿郎形象—— 真是恶心。 然而林曼荷终于发现林婉萦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心下的寒意忽然开始迅速的增长,直到漫向四肢百骸。 正在她指尖发凉的时候,却忽然听见皇帝冷声开口对侍卫说道,“去看看榻上的到底是什么人。” 来不及思考,林曼荷罕见地失了分寸,脱口说道,“陛下,想来是宴会上服侍的宫女见朝阳郡主换下来的衣服好看偷偷穿了去,苏公子认错了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幸亏不是朝阳郡主,要不然除夕之夜的赐婚,到底是仓促了些。” 这话说的好似无心,不过是为苏录解围罢了,然而这字字句句都是在提醒皇帝此事的不体面,若是要更多的人知晓那榻上是个什么人,必然会闹得更大,会失了皇室的威严。 皇帝果然面色一瞬蒙上犹豫。 皇后此时却是微微蹙眉,声线有些冷地开口道,“林才人这话说得慈和仁心,善解人意,但若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宫女,在这天子脚下,除夕家宴就敢如此胆大妄为的行事,这何尝不是丢了本宫的体面?本宫眼下容不得这样恬不知耻的人,今日若不给予严惩,又如何能服后宫众人,本宫这六宫之主岂不是做得失职?” 这话中虽是就事论事,可实际上却是在暗指林才人僭越。 沈长安不由得在心底给自家娘亲竖起大拇指。 真是干得漂亮! 不愧是我母后! 皇帝沉思了半晌,如今上前处置发落那自然是将此事揭到了明面上,然而若轻轻揭过,那更是纵容了这胆大妄为不知羞耻的风气,显然更不明智。 沉吟良久之后,仍然央那侍卫上前,去将那背对着众人的女子翻转过来。 林曼荷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她却无法阻止这一切。 还是安贵人率先看到了那张脸,拿了帕子捂住了因为惊讶而张大的嘴巴。 那侍卫显然也是吓了一跳,本以为是个宫女,不曾想竟然是个县主,触碰林婉萦的手拿开也不是,不拿开也不是,一时很是尴尬,只得结巴地回禀上座之人,道,“回禀陛下,这女子……好似是端成县主……” 第162章 恨不得给她搭个戏台子!(5/10) 殿内一时极静。 僖贵嫔一瞬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向林曼荷。 林曼荷则是有些失态地跑到那内室前,张皇的声音尖利而无措,“怎么可能……” 随即她就看见女子那一张熟睡着的脸——她用的药药劲很大,当时是她说的,一定不能让朝阳郡主中途醒来,若是醒来了为自己辩解,那此事自然是不成了。 那确实是林婉萦。 千真万确。 她穿着靳晨英气的浅朱红藏蓝穿纹长褂,褂上还有洇湿的茶水痕迹。 林曼荷的手一点点的发寒发冷,最后僵硬的,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连带着向来一张温和从容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皇帝面色极其阴郁,视线死死地看着榻上的林婉萦,寒意从墨黑色的眸子中一点点地渗出来,直至空气之中都有几分凝滞。 林曼荷猛地跪倒在地,一双美目已经盈了泪水,面色上尽是不可置信,道,“婉萦绝不会做这种事,陛下,您向来知道婉萦的性子,她一向知礼守法,又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皇帝眸色仍沉郁,他也不想相信,可事实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林曼荷努力按捺下心底的惊慌,继续维持面上的柔弱样子,委屈说道,“臣妾不知,婉萦身上为何会换上郡主的衣服,只记得婉萦是陪郡主去换衣服的,出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如今倒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靳晨如今面上也是寒意乍生,心中思索着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加上刚刚那宫女告诉她的“来救她”,心下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下不由冷笑,看来这是陷害她被反将一军之后,又想攀咬到她身上来啊! 不就是装无辜吗? 谁他娘的不会啊! 靳晨跪下,一张倨傲的小脸寒如霜雪,冷声开口道,“林才人这是在怀疑我?可惜我确实不知情,本来县主说好了在殿外等着我的,可我换好衣服之后她却不见了,我这才在外边找了她这样久,却险些收获一桩姻缘!” 皇帝面色微微透出几分尴尬来,朝阳郡主性情直爽后宫众人皆是知晓,如今这番话纵然是失礼,不过也是被气极了,倒也情有可原,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林曼荷死死地看了靳晨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朝皇帝说道:“婉萦定是被奸人所害,陛下也知道,自从臣妾来到这宫中,和婉萦总是千般万般地不受待见,如今竟然害得婉萦这般被人陷害……” 林曼荷拭了一拭眼角的泪,委屈地低声道,“真是让臣妾愧对于她,早知有今日,当初又何苦要进宫来……” 她声音凄婉哀切,连沈长安都要信了。 沈长安瞧了一眼父皇松动缓和的神色,暗翻一记白眼。 瞧瞧,自家父皇都会被她这幅面孔所欺骗,也不怪自己前世错信了这母女二人,实在是演技太好了呀! 沈长安恨不得给她们搭个戏台子! 保准比宫里的戏班子更情真意切! 第163章 哥哥替你咬(6/10) 察觉到身边小娃娃又有些跳脚,江煜冷硬的眉眼又稍稍融化了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小娃娃气鼓鼓的样子,总是觉得分外可爱。 特别像一只小麻雀,仿佛若没有人来顺气的话,能把自己活活气死。 这样想着,江煜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悄然伸过,顺着沈长安的后脊捋了一捋。 男子动作轻柔,手掌宽大,沈长安只觉得身上的毛根根立起,泛着说不出的痒。 耳朵悄然泛红,沈长安朝江煜瞪眼睛,那表情好像在说“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真是可爱。 江煜唇角微不可闻地扬起,缓缓低头俯在小娃娃的耳边轻声说道,“想咬她吗?” 咬她? 什么意思? 思忖了片刻,脑海中乍然浮现那日男子好整以暇地喊她…… 小笨狗的样子。 热气扑上脑门,沈长安的脸瞬间红透。 这个人真是……! 江煜欣赏着小娃娃这一瞬间从脸红到脖子的本领,薄唇蕴上笑意,好整以暇地饮下一口之后附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哥哥替你咬。” 这句话说得更轻,沈长安几乎没听清是什么,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目光却被殿门口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侍卫抓着一个瑟瑟缩缩的宫女进了殿,撩袍跪下通报道:“陛下,奴才在殿外发现有一个可疑之人正打算烧东西,便把人带了进来。” 那宫女似是怕极了,身上都有些颤抖,但仍是死死地抱住了怀中的东西不肯松手。 林曼荷瞳孔微缩。 这正是她派去的那个下药的宫女。 皇帝本就心中堵闷,如今又来这样一桩事情,更是烦躁得很,很是不耐烦地开口喝道:“手中拿的什么?!” 那宫女声音发抖,却仍说着:“奴婢……奴婢不敢说……” 整个大殿里的人都敏锐地抓住了这三个字。 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说呢? 难不成背后还有旁人的指使? 一句话挑起了众人的好奇,各人的目光纷纷朝这宫女投掷而去。 皇帝面色更冷,显然已是半分耐心都没有了,只得开口道:“你说便是,朕可以饶你不死。” 那宫女面上仍是惧怕得很的神色,眼底却流露出一丝喜意。 那人果然没有骗自己,这样到大殿上一说,便可以留下一条命来。 但戏还是要演得彻底的,她极犹豫地,缓缓地放开了手。 一件衣服从她怀中掉落出来。 林曼荷只觉得呼吸一滞。 因为,那是林婉萦的衣服。 随即她便听到了那宫女叩首的声音,语气惧怕恐慌极了,抖着声音道,“才人,奴才对不住您!” 林曼荷漆黑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她,透出了狰狞锐利的寒意来,她勉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道,“陛下,臣妾不知道这宫女在说什么!” 温妃瞧了那跪着的宫女半晌,神色有些意味深长道,“林才人……这,好像就是你宫里的人啊……” 林曼荷皱眉垂眸道,“臣妾从未授意过这宫女做什么,她定是被奸人所利用,反过来陷害臣妾的!陛下明鉴!” 第164章 她配得上吗!(7/10) 那宫女不可置信地看了林曼荷一眼,眸中流露出不甘来,但也只是哽咽了几声就垂了头下去,道,“主子说是奴才干的,那就是奴才一力干的!请陛下责罚!” 沈长安挑眉。 这招以退为进厉害呀,不愧是林曼荷亲自调教的宫女,真是不得了。 不过…… 这是谁安排的? 她没有找这个宫女来啊…… 狐疑的目光移向身边人,只见江煜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场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再看场中,果然那宫女这话一说出口,便有宫妃坐不住了,开口道,“陛下您听听,如今这奴婢都敢算计主子了,也不知道能讨个什么好。” 皇后冷眼看了一眼林曼荷,冲着那宫女说道,“你放心,有本宫在,没有人能欲盖弥彰,你主子都视你为弃子了,你还要替她卖命吗?” “皇后娘娘……”林曼荷皱眉喊道。 一直沉默着的皇帝伸手阻止了林曼荷说话,下颌微扬,冲着那宫女说道:“说实话,朕保你一命。” 皇后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染着蔻丹的指甲,淡淡道,“你若不说实话,慎刑司一百零百种刑罚,可不是假的。” 那宫女被吓得脸色发白,似是做了极大的决心之后才开口道:“回……回陛下,回娘娘,是才人让我去把县主身上的衣服换成郡主的……再把郡主的衣服偷偷烧掉……不要留下痕迹来,做成县主被陷害的样子来,这般便既可以让县主嫁给苏小公子……又不失体面……” 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就明白了,原来是看重苏家权势,又拿郡主当幌子啊! 为了背后有个靠山,竟然连自家女儿都给算计进去,不过兵行险招,若此事成了,那倒是彻底的攀上苏家了。 这林才人真不是个善茬,真是又当又立第一人啊! 僖贵嫔此刻更是明白过来,美目之中燃起怒火,带着恨意的眸子狠狠地剜了一眼林曼荷。 竟然是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 表面上说是把靳晨算计成苏家的儿媳妇,实际上是想狸猫换太子,让林婉萦来做这个获利者?! 虽然郡主只比县主高一级,可靳晨背后有长恒君,嫁给苏录,那是苏家高攀。而林婉萦背后只有一个林才人,还是个民间的私生女,虽然平日里自己多对林曼荷有过照拂,但是却从未想过把林婉萦嫁给苏录! 她配得上吗?! 林曼荷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宫女,失声开口道,“陛下明鉴,臣妾不会做这样的事!臣妾是被冤枉的!” 皇帝面色却是越来越沉,没有回应林曼荷,此刻目光已经转向苏录,冷声开口问道:“苏公子口口声声说是朝阳郡主醉酒,难不成还分不清端成县主和朝阳郡主吗?” 苏录刚要开口辩驳,但看到僖贵嫔朝他掷过来一个眼色,只得垂眸说道:“草民……草民并不曾仔细地看过县主和郡主……今日只见那女子身上穿的是郡主的衣服……一时便认错了……” “莽撞!”皇帝猛地搁下茶盏,沉重的声音让大殿里每一个人都有些胆寒。 第165章 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8/10) “好好的除夕宴被你们弄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皇帝呵斥道。 众人纷纷起身跪下,屏息不敢出声,等候着皇帝的发落。 皇帝带着寒意的眼眸扫过一众人等,看见林曼荷那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子,心下忽然又有一些不忍。 可心中也有一些恼怒,她若想让林婉萦嫁给苏录,跟他说便是,何必要这样绕圈子!失了体面不说,如今事实摆在这里,他若想偏袒赐婚那更是不可能,还把朝阳郡主给得罪了! 皇帝起身,不轻不重地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过是一场乌龙,看在除夕宴的份上朕也不欲过于苛责。林才人,端成县主失于行状,在沉安阁紧闭思过,苏录……过于莽撞,诬陷郡主,明日就出宫回府去吧!” 众人将皇帝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行为看在眼里,却都不敢置喙,想来这件事到底是如何皇帝也不想再知道了,只希望这丢人现眼的事早早过去。 不过也确实够丢人的。 好歹是一个县主呢,竟然做出这般恬不知耻的事儿来,还是自己亲娘授意的,看来这外边来的小门小户的野女子,就是登不上大雅之堂啊…… 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林曼荷俯在地上,感受着众人如同针芒一般的目光,心中涌起滔天的恨意,纵然皇帝有心偏袒,可女儿家的名声最为重要,此事一出,又让婉萦日后如何再许配人家? 皇帝拂袖离去,皇后跟在后面,狭长的凤眸睨着跪着的林曼荷,冷声开口道,“林才人好自为之吧。” 林曼荷闭了闭眼,知道此事已经无力回天,即便骨节已经被她握得寸寸发白,但仍然低下了头,一字一句说道:“臣妾……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沈长安吃惊地在一旁看着戏,直到看到这个结局,心中的震惊还是良久都没有缓和过来。 一个宫女的出现翻转了局面,挑拨了林曼荷和僖贵嫔之间的利益关系,让这件不知廉耻的事情变得更加过分和耐人寻味,彻底地毁了林婉萦大家闺秀的名声。 不得不说,真是一手好棋。 陆诀应该不会这样贸然行事……唯一的可能性…… 沈长安悄眼望向身边男子。 男子坐得端正,清隽昳丽的侧脸下颌线棱角分明,一双细长的眼尾部微微挑起,眼角的弧度和锋利的眉一致,如剑般凌厉又如谭般清冷平静。 真是好看啊。 沈长安一时有些愣愣,直至众人都开始接连退场。 江煜转过头来,捉住了小娃娃躲避不及的目光,唇边泛上若有似无的笑意,轻声问道,“殿下满意吗?” 沈长安愣了一下,忽然觉得仿佛什么心事都会被眼前男子看穿,心下觉得也没有什么欺瞒的必要了,忙不迭地如捣蒜一般的点头。 “你……你怎么知道的啊?”犹豫了片刻,沈长安拉着他的袖子,一双杏眸抬起来认真地望着他问道。 江煜一双墨眸轻轻眯起几分,那神色仿佛在看傻子一般。 沈长安顿感心虚,忙转移了话题问道,“是江煜哥哥……做的吗?” 江煜抿茶,神色云淡风轻,冷淡道,“不是。” 第166章 离间(9/10) 沈长安挑眉。 又是“不是”。 不过沈长安如今已经自诩掌握了江煜说话的规律,他说不是,那就肯定是。 呵,男人。 沈长安假装没有听见江煜说的话,拉住了江煜的袖子,眼眸亮晶晶地抬起来,声音讨好,“江煜哥哥真是太厉害了呀,走,我们回东宫,我要和江煜哥哥一醉方休,庆祝今天的圆满胜利!” 抱上大腿的感觉真是快乐,感觉无论做什么事身后总有一个人替她撑着,任她怎么胡闹,都能全身而退大获全胜。 沈长安美滋滋地起身。 临走时不忘把桌子上那两壶梅花酿悄然带走。 有了庆祝的理由,有了值得畅饮的酒,沈长安心中格外高兴。 正在她要起身之时,靳晨却忽然走了过来,骄傲的小脸上此刻有几分不自在,但神色却是十足十的真诚。 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她如今也知晓了,明白是眼前人救了她于水火之中,心下很是感激。 一想到刚刚差点被人陷害和苏录那个登徒子私下有来往她就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亲自上去给那个姓苏的一巴掌! 缓过神来,她认真地看着沈长安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若非太子殿下出手相救,只怕我如今已经身败名裂,被动得了一桩……” 靳晨眸色之中流露出厌恶之意,讽刺说道,“上好姻缘。” 沈长安不好意思地一笑,但也很是高兴还能看见这样明媚骄傲的靳晨,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到唇上,轻声道,“郡主不必放在心上,本宫也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察觉到周身氛围慢慢变冷,沈长安瞧了一眼江煜骤然冷起来的神色,心尖一颤。 男子坐在那里喝茶,一举一动姿态从容不疾不徐,可就是莫名地给人带来一种压迫之感。 沈长安干笑两声,冲靳晨说道,“那个……本宫先行回宫了,郡主自便吧……” 说罢就拉着江煜连忙出了这金銮殿。 雪天路滑,回程乘了轿辇,坐在轿辇之中,沈长安小心地打量着男子的神色。 他一言不发,但面色似也如常,仿佛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沈长安搓着手,心下暗忖,这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帮朝阳郡主的功劳被自己抢了不成? 不过有了几次的失败试探,沈长安决定不再贸然开口。 思忖了良久之后,提起了一件刚刚她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 “江煜哥哥,你是怎么收买到林才人身边的宫女的啊?”沈长安抬眸问道。 呃…… 眼珠子转了一转,感觉这么问男子又会拒不承认,她换了一种问法,“我是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收买啊?我只想学习一下,还希望江煜哥哥不吝赐教。” 江煜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思考,沈长安也很配合地没有戳穿,安静地等待着。 “离间。” “离间?”沈长安不解,“怎么离?” “让人去杀她,再把人救下来,再以重利诱之。”江煜简短地答道。 沈长安愣了一愣,派人杀她,再救下来,这是什么离间路数? 第167章 她想杀人,他拿刀。(10/10) “自己想。”江煜声音冷淡。 沈长安把这句话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好几遍,派人去杀她…… 是派人扮成林曼荷的人去杀她,再以旁人的身份救下来吗? 这样就会让那宫女以为自己是因为替主子下了药,林才人容不得她了,就要来灭她的口。 这样卖命的给自家主子做这样危险的事,可自家主子竟然想要兔死狗烹,这自然足以令人寒心。 而此时此刻救她的那个人便是她想活下去的唯一指望,自己的命都把控在救她的那个人身上,自然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而等到此时……再以重利诱惑。 于她而言只有这样一条出路,必然会唯命是从。 沈长安微惊,继续开口问道,“那以什么诱之才算重利?” “若要条件诱人,但必然是她所最需要的,一个宫女帮主子做了腌臢事后又卖主求荣,权力,金钱都不是她最需要的。她最想要的,是活下来。”江煜缓缓说道。 “可是她毕竟是林才人宫里的人,今夜一过,林才人随便什么罪名就可以把她打发了,如何能活下来?” 江煜平静地看着沈长安。 沈长安心下暗忖着,忽然眼眸一亮,惊道,“所以这份诱惑就是,送她出宫,保她一世平安?” 这样既不怕她人在宫中留下把柄供出幕后主使,又能让她免于杀身之祸一心一意地做事,自然是两全其美。 “明日一过,就会有消息传出来,是林才人杀了这宫女……”江煜意味深长。 沈长安抬眸,接住他的话道,“彼时林才人有口莫辨,而这人又确实凭空消失了,后宫众人只会觉得是她在推卸责任杀人灭口,父皇也会觉得她心狠手辣!” 沈长安悄然垂眸。 摧毁林曼荷的手段从来就不是一刀了结了她,而是钝刀割肉般一点一点在所有人面前撕开她精心包裹了多年的伪装,这会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千般万般! 江煜拍了拍沈长安的脑袋,气定神闲地开口道,“还不傻。” 沈长安忽略了江煜语气之中的嘲讽之意,只觉得心下对他崇拜的厉害,一把搂住他的腰,笑道,“江煜哥哥怎么这么聪明呀!是生下来就如此吗?借我一点儿好不好?” 江煜身子微微一顿,手指僵了一僵,小娃娃柔软的身体突兀地贴上来,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沉默了半晌,他声线清淡地开口道,“借不起。” 轮到沈长安僵硬了。 什么意思? 嘲笑她笨也没有必要这么直白吧?! 沈长安赌气般地放开双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江煜审视着小娃娃,确定她周身都是放松的情绪,而不是对他的害怕,这才放下心来。 冷硬的眉眼稍稍柔和了些。 她想杀人,他拿刀。 这样挺好。 沈长安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回过头去,猝不及防地被男子墨黑的双眸攫住。 他定定地凝着她,饶是眸色漆黑,也藏不住眸底的点点光亮和温柔,带着摄人魂魄般的魔力,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沦陷下去。 第168章 江煜哥哥……是你啊。(11/10) 心脏不自觉的…… 收紧。 让人不自觉地想多看几眼,想翘起唇角,周身都随着这份愉悦变得轻松起来。 在他的这种目光下,情不自禁地想要更多。 想要更多什么呢? 小娃娃想不出来。 只是耳际微微泛红,似乎是替她做出了答案。 沈长安递给江煜一壶梅花酿。 伸出去的手带着一丝丝犹豫和不舍,但最终还是递给了他。 “很好喝的。”她眼眸里亮晶晶的,手里拿着另一壶就径直灌了下去。 酒液顺着她的下巴流淌下来,一直流进衣服里,梅花氤氲清冷的香气在轿辇中缓缓发酵,一点点变得浓郁。 江煜看着那酒液的走向,鬼使神差地伸手顺着小娃娃的脖颈缓缓向上,擦过她的下颌。 修长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嫣红如血的唇瓣时却仿佛被灼了一下,很是收敛地放开。 沈长安下意识舔了一舔嘴唇。 江煜眸色微暗,垂眸不再看她,开口道,“轿辇不稳,回宫再喝。” 沈长安瞪着眼睛瞧着他,酒壮怂人胆,她不怕他了。 到手的佳酿哪里还有等的道理,沈长安不依,又猛灌了一口。 梅花甜香微辣的气息在口腔之中散开了来,她脸上挂上甜甜笑意。 “殿下不是酒量不好吗?”江煜皱眉。 “对啊,但是酒量不好的人,就不能喝酒了吗?这梅花酿不醉人的,不信你尝尝!”沈长安笑吟吟地推了一推他。 江煜眉宇之间透出了隐忍之意。 他想喝,但他不想喝酒壶里的。 不过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就被男子深邃如夜的眸色大力镇压了下去。 他轻轻抬手,尝过指尖的味道,那里还有她唇角的余温。 甜意入嗓,是小孩子爱喝的东西。 “好喝。”他轻声说道。 沈长安很是惊讶地看了他半晌,一双杏眸定定地凝着他,酒壶握在手中久久没有再动。 男子眉宇之间仍是清冷之意,仿佛刚刚只是无意的举动,只有眼底那死死克制的东西明明灭灭,在夜色下归于无尽黑暗,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 轿辇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沈长安靠在男子的肩头已经睡了过去,小脸在透进来的月光的照射下微微泛着红,显然是不胜酒力。 江煜迟疑了片刻,待在轿辇上等她的呼吸均匀了些才把她抱下轿辇。 东宫的下人们因为今儿是除夕之夜,人影稀疏,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人。 他把小娃娃带进房中去,正要把她放在床榻上时,沈长安突兀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江煜身子一僵,挣了一挣。 没挣开,但把小娃娃挣醒了。 沈长安迷蒙地睁开双眼,杏眸潋滟着水意眨了一眨,看清眼前是他也并没有吓到,好像自己在做的并不是什么不得体的举动。 她眨了眨眼,忽然开口笑了,笑容脆生生的,她的手从他的后颈滑到他的脸上,揉了一揉,然后开口唤道,“江煜哥哥……” “是你呀……” 男子没有动,双手撑在床榻前,神色定定地看着她。 “殿下,你喝醉了。”男子声音微哑。 第169章 我很喜欢你(12/10) “我没醉……我还能认出来你呢,我只是……很高兴。”沈长安透着醉意的语气努力地说着连贯的话。 她向来表达能力不好,但她很想告诉眼前这个男子她很高兴。 很高兴能认识他。 “江煜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沈长安表情忽然神秘了起来,拢着他的脖子到自己嘴边。 小娃娃带着酒意的热气吹到他耳侧,他眸色微暗。 “江煜哥哥,我想和你天下第一好……你愿不愿意?” 男子墨眸之中情绪翻涌,向来如同深渊的眸底如同有坚冰化开,浮上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缱绻之意。 这缱绻不过浮动了一瞬,便又被汹涌的浓郁所遮盖,他声音低沉,道,“哥哥总要成亲的。” 沈长安小脸上好似一瞬间蒙上些许失望,声音也低下来,“哥哥能不能不成亲……” 他抬眸,目光紧紧地攫住沈长安,眸底翻上来的是压抑下挣扎的期待,开口问道:“不成亲的话,谁为哥哥负责?” 毫无犹豫的,沈长安脱口而出,“我为哥哥负责!” 江煜愣了一瞬,手指在云袖中倏然拢紧。 心跳不可抑制地又真实地跃动起来。 他深邃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她,沉默了良久之后,像是怕她会反悔一般,他垂眸道,“你再说一次。” “我为哥哥负责呀。” 沈长安尾音漾起甜意,似是撒娇一般地说着,娇憨的眉眼染上笑意,亮晶晶地看着他。 男子冷硬的眉眼终于柔和下来,声音清冷却带着低笑,问道:“你怎么负责?” “嗯……怎么负责……”沈长安似乎有些犯难,开口问道,“江煜哥哥想要什么?” 见男子沉默,沈长安以为是自己的诚意不够,继续说道,“你想要什么,我一定都给你……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要试一试。” 她瞧着男子唇角压抑不住的笑意,也跟着开怀起来,“哥哥笑起来太好看了……应该多笑笑呀!”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江煜伸手刮过她的鼻子。 “你要是胆敢忘了,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男子墨眸骤然深沉,带着威胁看着她。 沈长安只觉得眼前飘飘忽忽,男子在自己眼中的身影也微微摇晃起来,看不清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只是连忙说道,“我不会忘的!一定不会忘的!” 说罢缓缓地就阖了眼睛,一些纷杂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喃喃道:“江煜哥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忘呢?” “哥哥是个好人啊……我很喜欢哥哥的。” 饶是知晓小娃娃所说的喜欢并非那种喜欢,可听到这两个字他心头还是猛地一跳。 心中的情绪不知道是欢喜还是失落,他来不及细数也不想搞明白,阖了阖眸子,把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见小娃娃好似已经睡熟了的样子,他帮她拆了玉冠,卸了外袍,送进了被子里。 把小娃娃的两只手都安安分分地掖进被子,江煜坐在床榻上垂眸看着她,直到她呼吸均匀地睡熟。 他轻轻俯下身靠近她耳畔,“哥哥也喜欢你,很喜欢。” 第170章 江大人,搞错了吧(1/10)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身体仿佛在不断的下坠,眼前场景明明灭灭不断切换着,让人头晕目眩。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沈长安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天色仍是黑的,只是空气中带上几分燥热的暑意,竟仿佛是夏日。 她皱着眉环顾着四周,忽然惊心地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东宫,而是在御书房。 御书房内传来动静,沈长安绕过屏风过去查看。 龙涎焚香幽静熟悉,香雾氤氲在整个内室。 然而这份香气之中却掺杂了些梅花酿的香气,丝丝酒气带着甜意钻入人的鼻息之间,为这本就不大的内室平添了几分暧昧。 内室之中好像有两个人,一人坐在桌案旁,一人背对着沈长安站着。 沈长安揉了一揉眼睛,那坐着的人身姿挺拔,神色清冷,端正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不正是江煜吗? 她心下一喜,跑过去想拉住他,喊道,“江煜哥哥。” 然而她却扑了个空。 她拉不到他。 沈长安微愣,回过头来看向刚刚背对着她的人,瞳孔微缩。 那人穿了一身明黄色龙袍,腰间被玉带紧紧束着,眉目不似如今这般稚嫩,已经张开了好些,面色微微泛着醉酒之后的红,脚下步伐摇摇晃晃,就绕在江煜身边。 这正是她自己。 登基之后的她自己。 “江大人……”登基后的沈长安醉得不成样子,脚下左脚绊右脚,勉勉强强才能撑得住自己,只见她垂眸一笑,伸出一只手来挑起了江煜的下颌,醉醺醺地凑在他耳边说着,“你真好看。” “陛下这是做什么?”江煜那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脸一别,没让沈长安得逞,一双剑眉已经紧紧蹙起,脸色阴沉得很。 看这样子,若不是看在沈长安是皇帝早就把人杀了去。 这边的沈长安看得胆战心惊,可她好像只是一个虚影,除了虚无地抓上两把表达一下无地自容的情绪,啥都做不了。 自己当时到底是喝了多少啊…… 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啊?! 登基后的沈长安没让她失望,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江大人,其实……朕喜欢男子,尤其……喜欢漂亮男子。” 一旁的沈长安本尊:…… 她想掐死自己。 特么的怪不得第二天江煜对自己是那个态度! 那个态度已经是烧高香了,没把她直接扔出去都是对她知礼守法了。 “你来朕后宫中吧……朕定……朕定许你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江煜那一张脸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沈长安觉得他没把当时的自己打昏真的是大发慈悲了。 小皇帝的调戏还没有结束,她晃晃悠悠地拿起了旁边放着的一盏糕点中的牛舌饼来,颤颤巍巍地塞到江煜嘴中。 江煜的薄唇被那糕点抵住,黑着脸沉默了半晌。 小皇帝依旧在一旁坚持着,颇有你不吃我就不拿走的架势。 江煜吸了一口气,死死地阖了阖眼。 就在一旁的旁观者本尊以为他要出手杀人的时候—— 他皱着眉张开了嘴。 沈长安:? 江大人,搞错了吧,这不是你的人设啊。 第171章 真乖,江大人(2/10) 然而喝醉后的小皇帝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张粉嫩的脸上盈上喜意,显然很是高兴。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她的爪子不安分地摸过江煜的脸,道:“真乖。” 江煜那脸色显然更沉了,那一只牛舌饼咬在嘴里,不知是该吃还是不吃。 小皇帝显然很纳闷,爪子拍了拍他的脸道,“怎么不吃?很好吃的。” “不信……我吃给你看。” 江煜想说不必,奈何嘴被这牛舌饼堵得严严实实,眼睁睁地看着小皇帝凑过来,一张带着醉酒的绯色的脸在他眼中越放越大—— 她凑到那牛舌饼的另一端,很是认真地咬了一口。 他没有躲。 或许应该说是,忘了躲。 旁观者本尊目瞪口呆,只觉得没眼再看下去,所幸这饼子很争气,长得很,算不得她轻薄了他什么,可是…… 沈长安没眼看了。 她想死。 这真的是她吗?! 天爷啊,酒壮怂人胆,这话当真不假。 喝多了的自己,居然连阎王爷都敢调戏! 自己真是个能人。 她觉得下一瞬江煜就要杀小皇帝灭国了,然而也没有,江煜只是用他那双凌厉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小皇帝。 偏生小皇帝如今醉得厉害,江煜眸子中的杀意她看不出来,她只觉得这人一直瞧着自己分外有趣,便继续开口问道,“怎么江大人这般看着朕,难道是也喜欢朕不成?” 江煜将口中的糕点咬断,把被小皇帝咬成月牙的那一半扔进了一旁的弃盏之中,面色冷硬地说道,“陛下喝醉了,臣送陛下回寝殿。” 旁观者本尊小脸僵硬,这是嫌弃自己呢? 小皇帝踉踉跄跄地起身,嘴硬道,“朕用得着你送?” 话音未落,就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进了江煜怀里,双手也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张小脸稳稳地靠在了他肩膀上。 江煜身子一僵。 小皇帝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有些迷茫,反应了良久之后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俊美昳丽的男子正面色冷硬地看着她,她忽略了那份凛冽的气质,而是探究起他的五官来。 眉骨高挺,墨眸深邃,骨相流畅而挺拔,如同谪仙。 “这么好看的人……可惜却不是站在朕这边的……为什么要帮坏人呢?”她极认真地开口问道。 江煜微微一愣。 只见小皇帝若有所思,饶是再玩笑的神色也藏不住眼底的委屈和迷茫,她问,“为什么不帮朕呢……” 江煜没有回答。 小皇帝似也是累极了,酒的后劲儿一点点涌上来,慢慢地就这么抱着他睡熟了。 江煜那一张脸很是木然,推了她半晌见她熟睡如死人一般之后就放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了一下想掐死小皇帝的冲动就把人抱回了寝殿。 沈长安愣愣地在一旁看着他把那个从前的自己抱回去,心下不知怎么有些奇怪的情绪。 只是还没等她理清这情绪,身上却轻轻一抖。 再一睁眼,一束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她脸上,已经是清晨了。 原来是一场梦…… 不过……却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第172章 化敌为友(3/10) 思绪在沈长安脑内一点点理清。 沈长安终于明白了那年在御书房江煜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臣可以帮你”了。 原来……是自己先死皮赖脸地求了人家啊。 想起自己当年说出口的话,沈长安一阵脸热。 这算酒后乱……吗? 不过……沈长安也神奇的发现,原来自己这般冒犯,江煜都不生气的吗? 思索了半天,沈长安得出一个结论。 看来他果然是喜欢男人! 暗戳戳的心思在心底走了一遭,沈长安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只是还未等她从这个惊天大秘密之中清醒过来,门外就忽然来了人通传。 绮南站在门口道,“殿下,长恒君求见。” 沈长安有些惊讶,长恒君一直蛮看不上她这个东宫太子,是很少…… 不,是从未造访过东宫的。 今日稀客前来造访,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快请进来吧。”沈长安道。 东宫待客的暖阁之中焚香清甜,茶气氤氲。 长恒君坐在太师椅上,神色稍稍有些不自在,面色透着几分带着愧意的羞赧之色。 “长恒君上……可是为了昨夜的事情特意前来的?”沈长安抬眸看着他问道。 长恒君忙点头,起身就要再度给她行礼,“太子殿下,昨日之事的来龙去脉臣都已经已经了解了,若不是太子殿下出手相助,小女是真的要置于险境了。” 沈长安忙扶住他,乍一见他这般恭敬而不是针对的态度,着实有些不适应,道,“君上言重了。朝阳郡主为人天真纯善,本宫实不欲宫中这些腌臢事糟蹋了郡主,出手相助也只不过是看不过那些心肠歹毒之人的用心,不想袖手旁观罢了。本宫与郡主私交甚厚,君上不必放在心上。” 长恒君仍是坚持着行完了此礼,道,“臣是粗鄙之人,此先不了解太子殿下的为人,又听了一些小人的闲言碎语……所以之前对殿下才多有冒犯。然而不想殿下不仅不记恨臣,还这般包容忍让,甚至相助于臣的小女。臣真是……唉!” 长恒君面有愧色,想起自己之前对太子的多次为难,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沈长安一哂。 心说也不是什么小人的闲言碎语…… 事实如此而已。 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稳重的样子,她态度恭和地说道:“倒也怪不得君上会信些风言风语,本宫之前一心只好玩乐,并不工于文武韬略,君上觉得本宫文弱些也是自然。” “不敢不敢,是臣当时目光短浅了。不过臣虽是一介粗鄙之人,但是却还是明白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这个道理,太子殿下昨日的所作所为,臣一定会记在心上!”长恒君目光真诚地看着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微微一怔。 长恒君父女二人在这朝野之中是两个很难得的简单人,心中没有诡谲多变的心思,也没有表里不一的黑心肠,虽然之前对她抱有恶意,也只是看不上她这样的人做一国储君罢了,比那些表面恭敬背地里却想踩着她上位的人要好得太多。 这样的人不多见,能成为友军,自然是求之不得。 第173章 江大人何出此言(4/10) “本宫视朝阳郡主为友,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置之不理,君上不必太放在心上。大家同在朝野共事,本就不该心存嫌隙,如今既然误会已经解开,本宫就放心了。”沈长安点头笑道。 她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和气道,“君上尝尝,这是新到的云雾茶。” 长恒君点头,伸手接过那茶盏,轻抿了一口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沈长安,面色之中有些踌躇,似是有什么难言的事情一般。 “君上还有什么事?”沈长安有些不解。 长恒君踌躇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臣本不该有此一问,奈何……” 长恒君面上有些赧色,为难开口道,“不知殿下对小女……印象如何?” 沈长安身子一僵。 别……吧。 “君上,本宫也觉得朝阳郡主为人洒脱率真,作为好友理应互相帮衬,”沈长安僵硬的笑笑,话锋一转,“只是其他事情,确实由不得本宫做主,更何况本宫如今年纪尚轻,父皇大约也不希望本宫过早把精力投掷在这些事情上,您看对吗?”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如今谈起来确实还是为时尚早,臣也只是问一问罢了。”长恒君见太子并不想过多探讨这个话题,便也跟着绕过不谈,没坐多久道了谢之后便告辞了。 只是始一出东宫的暖阁,便迎面碰见一个男子。 男子身形玉立,周身着一身墨袍姿容矜贵,那双眸子透着淡淡的疏离,然而礼数却是分毫不乱,仿佛是不经意碰见了他,他抬手朝长恒君执了晚辈礼。 “江公子不必拘礼……啊,如今该叫江大人了。”长恒君客气道。 他对这个年少有为的青年一直颇具好感,只听说他文韬武略样样上行,出同龄人远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君上言重了,承蒙陛下看重才有江某今日,大人不敢当。” 江煜顿了一顿,语气温和地开口问道,“君上今日,莫不是为了郡主的婚事而来的?” 他这句话说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但却已经足以令人诧异。 长恒君眼中的这青年分明是一个疏离冷淡的人,不知竟也会管起这样的闲事。 长恒君面色沉了一沉,道,“不知江大人何出此言?” 江煜微微垂眸道,“江某日日陪侍在殿下身边,很多事情自然看在眼里。更何况如今朝野之中,朝阳郡主的婚事,又有谁人不关注呢?” 关注? 长恒君微微皱眉,开口问道:“你这是何意?” “君上受陛下器重,朝臣自然都想和君上攀上这门亲,”江煜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浅浅笑意,“不过如今看来……陛下本就因除夕夜宴而冤了郡主,若是知晓了郡主此心此愿,想来也定然会成全。彼时君上在朝中地位稳固,必然更受器重。江某便提前恭祝君上位极人臣,乾坤独断了。” 江煜说的听上去是恭维的话,却将长恒君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确实向来不曾在朝野之中这些诡谲风云中上心,但这不代表他听不懂这些话。 第174章 斩了太子的桃花枝(5/10) 江煜这字字句句虽说都是在提及朝阳郡主若能成为太子妃的好处,可却另外蕴含一层深意。 长恒君如今手握封地,有兵有权,本就颇受皇帝忌惮。 如今除夕宴出了这样的事,若是长恒君一意孤行要让靳晨入宫做了太子妃,皇帝想来为了保全名声也会应允。 可是这样逼迫了皇帝成全,自己还在这般高处的位置上,安能不引起皇帝的忌惮? 眼下已经是心有忌惮,若女儿成了太子妃,未来的皇后,那皇帝为了不让他权倾朝野就必然会对靳家下手。 帝王心术,轻则削权,重则……灭门。 “郡主出嫁是大事,还望长恒君细细思量才是。京城风云诡谲,表面风平浪静,可是这其中的风水到底是养人,还是吃人,君上可要想清楚了。” 江煜微微抬眸,一双墨色的眸子深邃而冷硬,蕴着内敛的情绪。 这双眸子把长恒君注视得惊疑不定。 “你……”长恒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看上去虽然年纪尚轻,周身气势却很压人,让长恒君都有几分气弱。 “这是殿下的意思?”长恒君皱眉问道。 江煜轻轻摇头,淡淡说道,“只是江某随口说说的玩笑话,君上无需太过挂怀,想来君上还有要事在身,江某便不打扰了。” 江煜拱手,礼数周全。 长恒君神色有些复杂。 他平生最疼爱靳晨这个女儿,原本答应了靳晨要为她前来和太子一提这婚事,便是觉得若能做得太子妃,定然能有一世富贵无双。 只是如今江煜的“位极人臣,乾坤独断”却点醒了他。 有富贵的前提是要有平安,自己可能只是想为女儿寻一个好的归宿,可这行为在皇帝眼中却是藏都藏不住的野心。 这般被郡主忌惮,这朝野又能容得靳家多久? 长恒君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他怔怔地望着江煜离去的背影,男子墨色衣袍透出讳莫如深的气质,让人觉得神秘却又不敢探究。 “多谢……江大人。”长恒君面色肃然,行了一礼。 江煜步子不疾不徐,仿佛并没有听见一般,身形连停顿都不曾有。 好像刚刚真的只是随口说出来的一般。 而长恒君心下却生出几分可怕来,此人还未涉朝堂,便对其中诡谲心术这般了解。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看得透彻。 这般人物,若假以时日,必能在庙堂之中现出锋芒。 长恒君这般思忖着走出了东宫,殊不知一旁还有别的看戏的人。 卫清站在东宫院子里,沉默地望着江煜气定神闲的身影,忽然有点可怜东宫太子。 “你说……主子这算不算斩了太子的桃花枝啊?” “嗯。”陆诀木然而简短地应道。 卫清并未在意她的敷衍,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主子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啊……” 陆诀抬眸,手指抵在唇上,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卫清识相的闭上了嘴,虽然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被罚去松逸楼拖地了,但对这乱说话的惩罚仍然是有几分后怕。 不敢置喙,不敢置喙。 …… 第175章 让人想接近,又让人想逃。(6/10) 仍在正月里,皇帝加封江煜的旨意已经下达。 封他为大理寺少卿,加衔太子少师。 本该是让人高兴的事,可沈长安却觉得高兴不起来了。 江煜如今有了实职,便不能再继续陪侍太子了,是要出宫独自立府办公的。 皇帝念其年轻,倒还没有下旨赐婚,只是许其暂居在大理寺内一处府邸。 沈长安对自家父皇的这个决策很是不满。 太耽误自己抱首辅大人的大腿啦! 可又不能忤逆上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们前来拾掇,将江煜的东西一件一件搬出去,糟心得很。 看着小娃娃暗中绞着手指的模样,江煜心下觉得好笑,轻声问道,“殿下这是,舍不得我?” 本是玩笑的一问,以为小娃娃会恼羞成怒,谁知沈长安一转过头来,却是眼圈都有些泛红,一双小手拽着江煜的袖子拉得紧紧的,撅着嘴不说话。 江煜心头微动。 “江煜哥哥……你记得常回来看看我……” 沈长安垂着眸子低声说道。 江煜低头看着她,小娃娃干净而一尘不染的杏眸如今悄然泛红,透着几分委屈,好似真的是极舍不得他的模样。 他墨色如漆的眸子倏然覆上柔软,看到小娃娃委屈的模样心头好似都被牵起一般,有些意外的酸胀。 “我日日都来教导殿下,殿下自然日日都能看见我。”他缓声开口说道。 沈长安仍垂着眸子,死死地拉着江煜的袖子不肯放。 江煜有些无奈,但也没说什么,眼角眉梢染上微不可闻的暖意,任她拉着自己没有动。 “你走吧……新官上任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的……我,我就不打扰江煜哥哥了。” 这样拉着半晌,沈长安吸了吸鼻子,闷声垂眸说道。 说完之后就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转身离开,不想看他离去的身影。 江煜唇边笑意更浓。 这小娃娃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一把伸手把人拽了回来,单手把沈长安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 “又不是不见了。” 男子清冷的声线染上笑意,柔声哄着。 清冷的焚香气息忽然扑入鼻息,沈长安想动一动,奈何脑袋被锁得牢牢的,挣扎不开。 脸颊悄然爬上绯色,颈间的狐狸毛领被冷风吹起,扫过脸侧耳畔,带起一阵温柔的痒意。 仍在凛冽寒冬,江煜俯身将小娃娃露在外边的两只爪子一一塞回去,掸落了小娃娃肩头的落雪,轻声道,“回去吧,外边冷。” 男子身后是漫天纷飞的雪花,分明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可沈长安却在他眸中看见了不曾见过的温柔。 这份温柔化开了他冷硬眉眼之中的阴鸷,墨眸依旧深沉,却不似平日里那般古井无波,而是在平静的表面下水波轻涌,让人心迷神往,让人不自觉地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小脸不自觉地烧了起来,心尖在冷热交替的情绪之中打颤,呼吸一点点发紧,沈长安终于坚持不住落荒而逃。 “江煜……江煜哥哥走吧,我就不送你啦!”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让人想接近,又让人想逃。 第176章 衡王殿下回京了(7/10) 江煜看着小娃娃落荒而逃的身影,唇边笑意更浓,深邃眼眸之中融着温柔的情绪,不过这温柔只停留了一瞬。 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她害怕的模样,心头一滞,他阖了阖眼眸,眸底的所有又被他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 江煜领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之后,每日就变得越来越忙,白日里在东宫教导太子,晚上便要回去处理各类案情。 近来平京城之中还算平静,不曾发生过什么大案,唯独一件在朝野之中引起些许波澜的,便是衡王殿下回了京。 衡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十七弟,多年来一直戍守在边关,领兵打仗倒是一等一的好本事,很少吃过败仗。 朝野之中亦有不少人敬其英勇,而与其交好。 然而名为交好,私下里却是归顺于他,成为他的势力。 这般积年累月的,虽然人不在京城,却也有手下的党羽。 皇帝对其也是又爱重又忌惮,眼见着衡王手中势力越来越大,但是因为他一直不曾犯过什么错,所以也没有办法明着削权,否则便会落下一个嫉贤妒能的名声。 朝臣之中有心明眼亮之人,能隐约察觉皇帝对这位衡王殿下的忌惮,所以从衡王一回京开始,众人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江煜刚接手的一桩官员行贿案子则正是被衡王手下的一个人亲自指认的。 那人来到大理寺见了江煜之后,态度和气,礼数周全,只说,“这是衡王殿下送您的大礼。” 付承羡和陆诀此时正坐在大理寺堂后的内室中悠闲地品着茶。 茶气氤氲,隔着屏风听到堂前的声音,男子不羁的脸上勾起几分讥诮的笑意,他幽幽地念叨着,“这可真是一份适时的大礼啊。” 江煜初登大理寺少卿之位,身边自然有不少目光紧盯着他看,朝野之中有敬佩此青年之才的,也有对他的能力抱有怀疑的。 若他此时能迅速地查明一件贪墨案,那自然是证实了他的能力,成为他稳定地位的一步垫脚石。 “嗯。”陆诀木然应道。 付承羡也不以为意,只是继续开口念叨着,“衡王殿下有意招揽,对你家主子也是件好事,在他麾下利用他做点什么,小小地冲击一下东芜王朝,这才能算作物尽其用。” “嗯。”陆诀喝了一口茶。 “这衡王殿下收揽谁不好,非要收一个吃不下的大佛,真是蠢啊。”付承羡轻笑说道。 “嗯。”陆诀放下茶盏。 付承羡拿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抬眸看着她,道,“我说陆姑娘,从我坐到这里,你统共就和我说了三个字,还都是一样的。惜字如金也没有你这么惜的吧?” 陆诀抬眸瞥了他一眼,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 江煜从前堂走过来,付承羡回头望着他道,“哎,你这个手下会说的话比我养的鹦鹉还少。” “是你话太多了。”江煜淡淡道。 付承羡瞪着眼睛地看了他半天,衡量了一下室内二人的武力值后,感觉自己谁也打不过,终于还是气哼哼地一扭头道,“到底找我过来什么事!赶紧的!爷忙着回去赚钱呢!” 第177章 断袖不是病(8/10) 陆诀退了下去,室内只余下江煜和付承羡两个人。 “到底怎么了呀?神神秘秘的。”付承羡挑了挑眉,喝尽了杯中的茶,探寻地看着江煜。 江煜沉默了半晌,似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一下道,“你会看病吗?” 付承羡吃惊地看了一眼江煜,道,“不是吧江煜哥哥,你发烧没啊?我行走江湖做游医那么多年是白做的啊?” 若不是亲眼见到眼前这人一张冷脸的死模样,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人夺了魂了。 他二人的相识就是在盛京,他恰好在盛京做游医与他有了些许来往,成为至交好友。 因为不想再游荡四方了所以他才来了平京,又因为既不想入宫,又不想当坐馆大夫,便找了个卖奇珍的生意来做。 要说别人不了解他这段过往也正常,江煜怎么能有此一问呢? 他打量了江煜的神色半晌,抓住了几分犹豫之色。 他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不是忘了他从医的事情,而是自己想说的话难以启齿啊! 付承羡一展手中的玉骨扇子,挡住了面上的笑意,故作体贴地道,“江煜哥哥……” “别这么叫我。”江煜皱眉,冷眼看着他。 “好好好,不叫不叫,这是东宫小娃娃特有的爱称,”付承羡表示理解,继续说道,“你到底怎么了,到底什么疑难杂症需要我亲自出马?” 江煜面色仍有些僵,继续问道,“什么病都会看吗?” 付承羡不怀好意地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狐疑的目光将江煜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了腰间。 “你不会……是不能那个了吧?”付承羡试探开口问道。 桌上的茶盏无声碎裂,江煜缓缓抬眸,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呢?” 付承羡看着那些茶盏的碎片一个哆嗦,总感觉自己再说错的话自己就是那茶盏的下场,连忙收敛了神色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别生气,那你到底怎么了?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病都多少见过,我若治不了,普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治了。” 江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癔症……也能治吗?” “癔症?”付承羡不解地看了看他,皱眉问道,“还请……这位病人说得详细一些,不要讳疾忌医。” “就是……”江煜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叩了一叩,“总会把一个男孩看成……女孩。” 江煜一双墨眸漆黑一片,眉宇微皱,带着几分不解和无措。 付承羡长长地“哦——”了一声,松了一口气,道,“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断袖吗,断袖不是病!” “我不是。”江煜抬眸,冷声道。 付承羡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凌厉气息,神色登时收敛,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你不是。” “我是真的会有这种错觉。”江煜声音淡淡,却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自我怀疑。 付承羡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番,开口道,“照理来讲,断袖都应该是喜欢男人的,而不是因为一个男人像女人而喜欢啊……” 第178章 江家哥哥有点狗啊……(9/10) 江煜抬眸,点了点头。 “所以这癔症,可有什么救治之法吗?”他一脸严肃地看着付承羡说道。 付承羡勉力憋住自己的笑意,向来看到这个男子都是冷着一张脸的模样,冰冷如山他见过,手段狠戾他也见过,唯独没见过这么认真问问题的模样。 还是这么个问题! “咳……所以你这是承认你喜欢东宫……” 还没等付承羡说完,就被江煜撇过去一个茶果子堵住了嘴。 冷漠的一张脸上尽是威胁。 付承羡一边吃着茶果子,一边在心里默念“一、二……” “没有。”江煜声音冷冷。 果然。 付承羡一个没忍住,差点被茶果子呛死。 “好的,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付承羡理解地点了一点头,继续道,“癔症嘛……现在既然对你的生活没有什么别的影响,也算不得癔症……” 看到了男子严肃的表情,付承羡又改了口吻,道,“呃,你要是实在想治,柴胡,当归,白芍,茯苓,甘草,生姜,水煎服,每日一剂。” “好。”江煜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起身离开了。 只要还能怪在癔症上,那就不是他断袖。 如果天天喝药还是治不好,那就没办法了。 只能认了。 想至此,心情忽然轻松了几分。 他忽然又转过头,“你这药,能让人产生癔症吗?比如以为自己喜欢男人。” “什么?”付承羡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当我没说。”江煜冷漠地闭了嘴,出了门去。 付承羡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这是,想给东宫那娃娃下**汤?? 付承羡的脸一点点僵硬起来。 不是他说,江家哥哥,你这样真的有点狗啊。 …… 沈长安在东宫安分的听了几日教导,本还想着每日留下江煜哥哥多在东宫待一会,奈何他身上的公务实在是繁重得很,每日一教导完她的课程便要回大理寺去。 沈长安有点不满。 说不上哪里不满,可就是觉得好像原本属于她的时间被人夺走了一般。 这于自己的抱大腿事业可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再过几日不联络感情江煜都要忘了有她这号人了! 于是她今日上完课便主动请缨,要跟着江煜去大理寺瞧一瞧。 江煜有些意外,皱了皱眉说道,“那地方没有什么好玩的。” 然而沈长安墨迹了一遍又一遍,几乎是撒着娇说道,“就是想看看江煜哥哥到底在什么地方处理公务嘛!” 江煜拗不过她,这才带她出了东宫。 去大理寺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长街,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沈长安感觉又像回到了他日日待在东宫的日子那般,很是高兴。 只是如今并不能随时看见他,从前一想去找他,去书房便是,如今倒是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书房里空空荡荡,整日看着让人不开心。 沈长安此番的算盘打得极好,今日江煜带她来一次大理寺,以后她就可以不用通传侍卫自己偷偷跑出来找他啦! 想至此,她垂眸浅笑,拉着江煜的袖子又紧了一紧。 第179章 瞧不起谁呢(10/10) 江煜和沈长安刚刚到达大理寺门口,迎面就碰见一个身穿一身绛紫色长袍的男人。 男子看上去三十有余,长身玉立,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粗犷的英气,透着几分傲意。 沈长安微微一怔,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几日刚刚回京的衡王殿下。 “衡王殿下。”江煜垂眸见礼。 一旁的沈长安也跟着本分地喊了一句,“十七皇叔。” 衡王面上虽然对沈长安仍是保持着礼节的态度,但眼底已经流露出讥讽之意。 他向来行走于沙场,最是瞧不惯的就是京城之中的这些公子哥作派的酸臭文人风气,瞧这太子身形娇弱的,比那外间的小野花还要容易掐死吧。 “太子殿下……今日也来大理寺啊。”衡王淡淡开口道。 也?什么意思? “不知皇叔来大理寺所为何事?”沈长安抬眸问道。 “呵……”衡王轻笑,看了一眼站在太子身旁的江煜,眼底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我来这儿,自然是为了江大人来的。朝野之间都说江大人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儿郎,我也十分好奇,故今日前来,想与大人交流一二。” 衡王十分有信心地看着江煜,他是有足够的把握收服他的。 即便他如今广受朝野赞誉,但到底是个年轻人,没有军功在身,在朝野之上也是站不稳脚跟的。 不说归顺于他是一个朝堂新人很好的选择,就算江煜不想归顺于他,也很难在朝堂之中独善其身,他是身不由己的。 沈长安看着衡王的神色却是一点点严肃起来,一张小脸缓缓地覆上冰霜。 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说的那么高尚,无非就是想趁着江煜哥哥如今还地位不稳的时候逼迫他成为自己的幕僚罢了。 这般手段,真是令人作呕。 “皇叔可能有所不知,江大人今日已经同本宫有了约,怕是要辜负皇叔的美意了。”沈长安微笑着说道。 衡王面色一滞,垂眸看了她一眼。 “若是皇叔不嫌弃,咱们也可以三个人一同话话家常。”沈长安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地说道。 “呵……殿下有所不知,我今日前来倒并不是和江大人话家常的,是有一些朝堂之上的问题要请教江大人。殿下,您如今不曾涉身朝堂,恐怕对这些事也是知之甚少,我是怕您会听不懂啊!”衡王顿了一顿,眸中又显出几分轻视之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长安说道。 那面色颇有几分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的意味。 沈长安心中积下几分怒火,皱眉说道,“本宫虽如今还不曾参与政事,但并不代表本宫不了解。更何况,皇叔,凡事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今日既然是本宫先来,那江大人今日也理应先同本宫交流才是。” 沈长安说完之后,就用一双杏眸怒瞪着衡王,好不容易逮着一天和江煜哥哥能多待一阵子,却横空出来个这么个满嘴嘲讽的人捣乱! 真是太讨厌了! 看不起谁呢?! 第180章 他为什么不帮她(11/10) 江煜一直未曾开口,只是平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二人。 衡王看他并没有出口帮太子的意思,心下冷笑更甚。 外间皆传这江大人和东宫太子的关系有多好,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太子殿下,江大人每日忙得很,殿下若只是为了一些繁琐之事就不要耽误江大人的时间了。”衡王看着这比他矮了好些的太子,眼中讥讽之意更甚。 “本宫耽误江大人时间?”沈长安气极反笑,继续道,“皇叔,那本宫就要劝您一句,您也不要在江大人身上浪费时间了,良禽是择木而栖的。” 江煜微微垂眸看着小娃娃跳脚的样子,冷硬眉眼稍稍化开,唇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了几分。 真是可爱啊。 衡王不屑地看了沈长安一眼,讽刺般地开口问道,“良禽择木而栖?殿下的意思是,江大人是您的人?” “殿下已经不小了,劝殿下说话前还是三思而后行,别平白无故地被人当了笑柄才是。”衡王语气鄙夷。 你才会被人当笑柄呢! 你全家都会被人当笑柄! 沈长安的目光一点点冷下来。 “江大人就是本宫的人啊!”沈长安底气十足地拉住了江煜的袖子。 只是这袖子拽了半天,那男子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长安眉心微蹙,抬起头来看江煜。 眸中的神色尽是“你该帮我了啊”! 可男子面色平静,仍然没有开口的念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衡王。 衡王从鼻间迸发出一声轻笑,意味深长的嘲弄目光扫过沈长安,开口道,“既然太子殿下如此坚持,那么今日我就不打扰了,但是来的时候给江大人备了一份薄礼,还望江大人不要嫌弃。” 沈长安定定地看着江煜。 被人嘲笑她不怕,反正上一世也被人嘲笑惯了。 可他……为什么不帮她? 衡王眸色之中嘲弄的意味更甚,不怪外界都说东宫太子是个草包,如今这做派真是登不得台面。 以为江煜来给她做太子伴读,就是攀上了江煜,殊不知人家江大人半分也看不上她,都对她的发话不置一词了,还这般恬不知耻地说他是她的人? 江煜眸色深沉,看了一看衡王手下呈递过来的那只精致的和田玉盒。 “江大人,您是个雅人,这等东西像我这种粗人不懂得欣赏,怕会暴殄天物,便借花献佛了,您可不要下我的面子啊。”衡王笑眼看着江煜说道。 “既如此,”江煜抬眸,微微颔首道,“江某自然不敢辜负大人美意,改日定同大人一同赏玩。” 衡王心头一喜。 有戏! 看来此人对于成为他麾下的人也并非如此抗拒,也是看重他的有心提携。 也是,这可是往上爬的上好机会,又哪里有人会拒绝呢? 衡王笑意更甚,临走之时眸色隐晦地看了一眼垂着眸子的沈长安,意味深长地开口道,“那么就祝殿下今日与江大人交流的愉快,我改日再来叨扰大人。” 沈长安将他脸上的嘲弄都看在眼里,心口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第181章 我不打扰了(12/10) 心口越来越冷,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只是她自以为是这样吗? 她垂下眸子,没有多看江煜一眼,沉默地站在那里。 “殿下,”江煜开口,声音平淡,“不进去吗?” 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和她解释的意思。 呵…… 也是,他为什么要和她解释呢? 说到底,他也是自己的太子伴读而已,他从未说过他是自己的人啊。 可是那衡王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她好心好意帮他,他竟然…… 沈长安唇间绽出一丝轻笑,抬眼望着江煜,那双眸子笑盈盈的,可却尽是疏离。 “江大人公务繁忙,我不打扰了。” 江煜眉心微皱,沉默地看着她。 沈长安不再说话,转身离开,脊背挺直,半分狼狈都没有。 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泛红,被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压了下去。 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啊,还上赶子去帮人家呢,不但半分好没讨到,还平白落得别人嘲笑。 倒真是应了衡王那句话,沦为了笑柄。 喉咙一时发紧,沈长安脚下步子迈得很快,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江煜在她身后望着小娃娃倔强又委屈的身影,眸色微暗。 低头看了一看手中的玉盒,墨眸之中漆黑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衡王回了府上之后,心情大好,原本还担心江煜是一块硬骨头,没想到竟然这般容易的就啃了下来。 一旁的手下向旁边那些人笑着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当时太子的那个脸色,啧啧,真是可怜啊,我都怀疑那个娇娃娃要哭出来了!” “是啊,竟然妄想和咱们殿下抢人,真是自不量力!她虽然是个太子,可手中一无实权,二无兵力,明眼人都知道良木是哪一个吧!” “太子殿下可真是不自量力啊,想攀扯江大人,奈何人家江大人根本不理她!” 衡王殿下的这些幕僚都知晓衡王的野心,绝非甘居于人下之人,于是话里也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 衡王显然很是受用,一张脸上染上自得的笑意,示意手下收敛一些,道,“别欺负了小孩子啊。” 这边热闹如斯,平京城中也很热闹。 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在平京城之中搅弄起一阵风云。 “听说衡王殿下回京了吗?” “听说了呀!都说那衡王殿下比起当今的太子殿下还要优秀呢,手握军功在身,为人潇洒爽朗!” “果真如此吗?这般的话……你可知晓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传位于自家弟弟的历史,你说,这天下……” “哎哟!可不敢乱说!那可是篡位之举啊!” “不过……这衡王殿下,如果想要篡位,大概也是有能够篡位的实力吧。” “哎谁知道呢,这也不是咱们能操心的事情……” 平京城内流言四起,渐渐地也就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的忌惮之意也是在心中越积越厚。 可是衡王并未有什么出格之举,让皇帝也拿他没有办法,只是心中始终有一股气憋闷着,连带着看衡王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第182章 衡王贪墨(13/10)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着走着,外间却忽然来人通传道,“陛下,江大人求见。” 皇帝微微抬起头来,“江煜?请进来吧。” 看着眼前身着一身藏青色蟒纹官服的男子,皇帝面色稍稍柔和了些,开口问道,“不知江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臣近日所查的案子牵涉颇广,不敢擅自定夺,故前来问一问陛下的意思。”江煜态度恭和,平静地开口说道。 “牵涉甚广?什么案子?”皇帝搁下了手中的朱笔,抬头看向他。 “是有关衡王殿下的。”江煜淡淡说道。 皇帝一听到衡王这两个字,眉宇之间立即蒙上一层忌惮之意,神色肃然了几分,抬头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开口。 “臣之前调查一名官员的行贿案之时,顺藤摸瓜发现了这名官员私下里也同衡王殿下有所往来,苦于没有实证,便没有追责。近日里,衡王殿下与臣共同鉴赏一件宝物,说是想进献给陛下。臣看过之后,觉得不妥,故而先来禀明陛下。” “有何不妥之处?说来听听。”皇帝皱了皱眉问道。 “这宝物是一块紫玉晶石,阚州特产,每年能产出甚少,便是进贡国库也不过每年得一小块而已,不足计量。而衡王殿下手中这一块,却是足有十之一钧,足见其重与难得。” 皇帝的面色一点点沉重起来。 他明白江煜说的是什么意思。 隽州贫瘠之地,进献国库不过不足计量尔,贿赂衡王却用十之一钧,到底有没有把国法放在眼中! “臣初了解此事,本还不了解其中缘由。后而得知,阚州本在边关,因其气候原因而年年闹灾,导致此地贫瘠。原是衡王殿下领了圣命领国库银两在边关赈灾,或许是其百姓感念而献上的大礼。只是阚州知府竟感念衡王殿下至此,臣对此事颇为好奇,便私下调查了一番。” 皇帝抬起眸来,眸中倏然略过凛冽寒意,缓缓地转动着腕上的佛珠,冷声开口道,“调查出什么了?” “调查出的真相臣亦觉得惊心。有阚州知府手下的人声称,衡王殿下每年的赈灾银两都会扣留在自己手中大部分,若阚州知府进贡的紫玉晶石得他满意,这才会逐一发放。” “饶是如此,也从来都会留一部分在自己手中,所以才导致阚州经年贫瘠,灾荒多年不愈,直到如今成为一带贫困之地,民不聊生。” 皇帝猛地将佛珠摔在了桌案之上,眼眸之中透出层层怒意,青筋在额上暴起,他咬牙切齿喝道:“他竟如此放肆!” “陛下息怒,如今衡王殿下在京中势大,若要定罪,还是要握住实证才是。” 皇帝听闻江煜此言,眉眼之中怒意冷静下来几分,想起了近来京中的传言,心中忌惮之意更重。 “你待如何?” “臣以为,衡王殿下贪墨了那么多年的赈灾银两,这府中的账上自然是黑帐一片,只要陛下下令彻查衡王府与阚州的交易往来,自然握得住衡王贪墨的实证。”江煜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第183章 惹谁都不能惹太子(14/10) 御书房之中冰冷之意蔓延到每一个角落,空气中静极,一旁的首领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手指一点点收紧,周身透出寒意,眼中也带上了几分凌厉。 “查,给朕查!”他声音很是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 皇帝抬眸看着江煜,继续道,“此事全权交给你,要查什么都可以。一定不要让奸佞之人,逍遥法外。” “臣遵旨。”江煜垂眸应下。 男子面容俊美身姿挺秀,眸心深处森然光亮一闪而过,透着不易察觉的凌厉与幽冷。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卫清跟在他身侧,面色有几分凛然。 那日在大理寺之时,他便心中觉得奇怪。 自家主子分明是很重视东宫小太子的,然而却接下了衡王的礼。 如今想来大概是早就算准了这一步。 从衡王开口开始,便已经确定了他的结局,不想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一举置其于死地啊! 卫清非常肯定地明确了一件事情。 惹谁,都不能惹东宫太子。 …… 衡王府上近日来一直气氛欢愉,随着自己在平京城中的势大,前来拜访的官员也越来越多。 此时此刻,衡王正在自己府中悠然品着茶,偌大的人府邸却忽然被大理寺之人层层包围。 “放肆!你们要做什么?!”衡王从太师椅上站起,面色沉了下来。 见那些官员还在缓缓逼近,衡王侧身拔了剑出来,怒声道,“你们可知道本王是谁?” 领头大理寺主簿铁面无情,冷声道,“臣等是奉旨来查衡王府的,还请衡王殿下配合!” 大理寺主簿一展手中的搜查令,一只手高高挥起,准备下令搜查。 “等等!你是……大理寺的人?”衡王看着那搜查令,心生疑虑,皱眉开口问道。 大理寺主簿点头答道,“是。” 衡王面色忽然放心了几分,上前拍了一拍大理寺主簿的肩膀,道:“原来是大理寺的兄弟,我同你们大理寺江大人是认识的,还请主簿大人通传一声,让江大人前来处理此事。” 大理寺主簿面色复杂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他要攀上来的手,道,“衡王殿下,您还是别难为属下了。” “怎么?你不信?”衡王皱眉,“我劝你还是趁早去通传,没得将来丢了官位后悔呢。” 大理寺主簿定定地凝着衡王,一字一句说道:“传大理寺少卿之令,衡王涉及贪墨赈灾银两,收受贿赂之案。奉旨查封衡王府邸,对账公簿,登时执行,不得有误!” 随着主簿的这一声令下,众人也是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衡王瞬间怔住,寒意从脚底一点点涌上来,带着手指都有几分颤抖,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他……怎么可能?我送给他的紫玉晶石还在他手中,他怎么能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 “江大人已经替您呈交给了陛下,充了国库。”那主簿颇有几分诧异地看着他这般神情。 衡王面色一时惊怒交加,直到看到那些人搜出了府上的账簿,终于面色一白。 第184章 想要他的命 主簿拿到了账簿,翻阅了一番,面色肃然。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着人押住衡王,冷声道:“得罪了,衡王殿下。” 衡王殿下被人押解着,面如死灰。 那日江煜收下了自己的礼物,他还以为是他审时度势愿意做他幕僚之下的人。 可他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 那日他让太子下不来台江煜没有出口帮腔,并不是因为不想帮,而是为了收了他的礼物,获取他的信任,从而在皇帝面前引出来今日这个局! 他是想要他的命! 衡王身上一阵一阵寒意走过。 什么身持中立,他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然而眼下明白过来已经晚了,被人抓到了实证在手,他这一次……想要再翻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 沈长安这几日一直都在东宫里缩着,正巧这几日赶上休沐,江煜也几日不曾造访东宫了。 沈长安日日在床榻上趴着暗暗骂他,从白日里骂到晚上,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和他来往了。 “殿下,今日是有课的,不过江大人今日事忙,要下午才能到东宫。”绮南进殿禀报道。 “谁问他了?!他爱有空没空的!不来更好!我才不想他来呢!” 沈长安怒。 “呃……殿下……殿下不是一向喜欢江大人吗,这几日是怎么了?还有一事……” 还未等绮南说完,沈长安就又恼羞成怒说道,“谁喜欢他了?我要烦死他了!我早晚要去回禀父皇撤了他这太子少师的职位的!” “殿下要罢了臣的官?不知臣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殿下这般生气。” 江煜颀长的身影在殿门口站定,一双墨色的眸子望过来,眸色深沉,声线微凉却带了些许笑意。 沈长安吓了一跳,小身子不可控制地抖了一抖。 动作麻利地缩回了床榻之中,抱成一团,警惕地看着来人的方向。 心中已经暗骂他千百次,这人怎么总是神出鬼没啊! 看来还是不能背后说人家坏话…… 可是她想起那日他的举动,忽然就底气足了一些。 沈长安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一脸怒意地瞪了一眼江煜。 既然他不承认是她的人,那自然也没什么必要留在东宫,她说的没错啊! 亏她还想和他天下第一好! 这腔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沈长安倔强的小脸上下颌微微昂起,假装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冷声道,“本宫在和绮南说话,你先在一旁候着吧,没轮到你呢!” 江煜很配合地垂眸颔首,眸色之中笑意更甚,轻声道,“是。” 沈长安看了一眼绮南,态度故意柔缓了不少,道,“你刚刚要说什么事?” 绮南面色有些尴尬,有些踌躇地开口道:“殿下……你确定你还要听吗?” 沈长安以为她是怕江煜会生气,无所谓地一挥手豪气开口说道:“说!不要怕!” 绮南有些为难,但看在她这么坚持的份上,也只能开口说道。 “刚刚想和殿下禀报,衡王殿下被陛下发落了,是因为江大人查出了衡王殿下涉嫌贪墨赈灾银两一案……” 第185章 那我就勉强原谅你 沈长安一张小脸登时僵硬了几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缓缓地侧过头去看着绮南。 得到的却是一脸肯定的表情。 “衡王殿下如今人已经在大理寺中,陛下的判决还未下达,所以殿下您才不知道……这几日江大人在忙的事情,就就就是这个。” 绮南看到沈长安的脸色如同一张调色盘一般,说话都结巴了几分。 沈长安僵在那里没有动,僵硬的气氛缓缓在室内蔓延开来,尴尬得她蜷起了脚趾。 室内静极。 绮南实在有些呆不下去,匆忙地给江煜行了一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江煜不疾不徐地走向蜷缩在床塌里的小娃娃,毫不客气地把人捞了出来。 沈长安小脸通红,紧张地抬头望了一眼江煜,道,“那……那个,刚才说的话,能撤回吗……?” 江煜坐在她身旁,微微垂眸,轻叹了一口气道,“殿下,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臣可是很伤心啊。” 说罢便低了头,好似真的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沈长安不知怎么心头一慌,伸手捋了一捋他的脊背,连忙开口,“别……别伤心,我……我说的是气话!我只是以为是我自作多情了,所以才……” 沈长安想起那天的事情,嫣红的嘴唇嘟了一嘟,有些丧气。 “自作多情?”江煜侧过头看她,慢条斯理地重复这四个字,薄唇轻轻勾起,问道,“什么情?” 一股热气冲到沈长安脑袋上炸开,察觉到自己用词的暧昧,刚刚平静下来的面色一瞬间又红了起来。 她慌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以为江煜哥哥不想站在我这边。”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委屈。 “那现在就不生气了?” “还有一点儿。但是,看在你碰巧解决了那个讨厌的人的份上,我……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一下……” 这话越说越没底气,生怕被对面男子无情拆穿。 男子昳丽俊美的脸上,冷硬眉眼被微不可闻的笑意悄然化开,他的一双墨眸定定地凝着眼前的小娃娃。 小娃娃正在紧张又无措地搓着手指,面上带了几分愧疚,还有几分仍未平息的委屈。 “不是碰巧。”江煜缓声开口道。 沈长安一点点抬起眼睛看着他,神色之中有几分不解。 不是碰巧,那是为了什么? 男子眉心之间有几分无奈,他抬手按了一按,低声开口道:“我为了什么,殿下心中没有答案吗?” 沈长安只觉得心头微微提了一提,有什么答案好像呼之欲出,流淌着自己都不曾注意的期待。 手指不自觉地绞得更紧,她定定地望着男子深邃而攫人的眼眸。 那双眼中好像藏得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你说明白一点,我比较笨,听不懂。” 江煜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绞得死死的手拉开。 深沉眼眸沉默地看了她半晌,墨色翻涌来去,最后归于一谭温柔。 他声线清冷好听,却在此时染上了些许缱绻的暖意,带着无比的肯定意味接住了她那颗摇摇晃晃的心。 “因为臣的心,永远忠于殿下。” 第186章 殿下为什么总脸红 江煜自称了臣,所以这句话也只是臣向君表忠心,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明明知道他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可沈长安还是忍不住一直往那个方面去想。 沈长安觉得自己胸膛里的心脏一下一下,真实而猛烈地悸动起来。 这与每一次的紧张都不同,是无法克制的,带着酥麻的,让人茫然又无措的杂乱跳动。 不让人抵触抗拒,甚至让人有几分……着迷。 如同蛊惑,让人甘愿沉沦其中。 寒冬未过,屋内的炭火暖意融融地燃着,零星蹦出的几点火星在这寂静的内室之中都清晰可闻。 沈长安大着胆子去看他的眸子。 墨眸依旧深沉,却好似也被炭火所暖,带着仿佛能洞悉她的穿透力。 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直到觉得他的目光仿佛灼人一般,才躲闪着收回了视线,脑中的思绪都乱做一团,莫名地语无伦次起来,支吾地说着,“多……多多多谢。” 男子薄唇勾起浅浅笑意,低声重复道:“多谢?” 沈长安觉得自己又变得无措起来,一时之间脑子里没有别的词汇,只有他刚刚的那一句话在耳边反反复复的回荡,鬼使神差地,她说,“刚刚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啊,咱们拉钩吧。” 江煜自然地伸出手指勾住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娃娃认真的模样,道,“我承诺,绝不反悔。” 手指被男子修长的手勾住,分明他的手微凉,沈长安却觉得好似烫得很。 沈长安垂眸抿了抿唇,自己开始给自己搬台阶下了。 她眨了眨眼睛道,“既然你这么真诚,那我就……” “大发慈悲地原谅我?”江煜眼中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意,接过她的话。 沈长安一噎,心中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所以殿下如今是不生气了?”江煜对小娃娃暗戳戳的腹诽神色恍若未闻,开口问道。 沈长安早就被哄得心花怒放了,心里这些天的怨气都烟消云散,连忙点头道,“不生气不生气,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嘛,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江煜认真地点了点头,观察了她一番,忽然伸手摸上了她的脸,不解问道:“既然不生气了,殿下为什么脸还红着?” 原本就带着余热的脸忽然被他的掌心包裹住,刚刚那种鲜活的心跳又开始悦动起来,沈长安的脸皮越发烫起来。 无地自容的感觉涌上头来,沈长安恼羞成怒,大声否认道:“我没有!” “没有吗?我觉得有。”江煜很肯定地看着她说道。 “你看错了!”沈长安一把推开他,想往外跑。 “殿下怎么总是想跑?前几日还舍不得我走呢。”江煜好整以暇地伸她腰上的玉带伸出手。 沈长安被江煜一把拉住了腰带,心头一慌,更努力地挣脱着。 “啪”地一声,腰带承受不住重力,断了。 沈长安重心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下去,却觉得身体一轻,再抬起头来,已然躺在了江煜怀里。 男子手中拿着她断了半截的腰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第187章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个女孩 沈长安愣了一瞬,登时就想起身。 江煜把她按在怀里,眉心微皱,“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他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腰身,动作轻缓地给她系上了腰带,打量了半晌之后,手指绕了一绕,给她系上了一个蝴蝶结。 蝴蝶结张扬地垂在腰间,更衬得小娃娃一张软嫩可爱的脸娇气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沈长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江煜墨眸轻抬,唇边笑意再也压不住,缓声道。 “自然是,把殿下拴好。” 沈长安:…… 狗子的梗过不去了是不是! 小包子脸染上怒意,她抬手就想打他,只是对面男子反应快得很,她的手才刚刚抬起,就被他反握住扣了下去。 沈长安身子失去平衡,后仰躺在榻上,男子欺身压在上面,一双墨色的眸子定定地攫着她,周身的檀香气息都把她包裹在内,是一种极具侵略与主导的气息。 “你你你你……起来!”沈长安慌乱地摆着小手,像一只不断在扑腾的鹌鹑。 江煜眸色微暗,墨色在其中肆意翻涌,身下小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反应,都能准确地引导他的心动。 他单手撑着床塌,另一只手却覆上了她的腰身,深沉的墨眸之下被克制锁死,手指不自觉地缓缓收拢。 “退……退下!” 沈长安又觉得自己开始语无伦次了,只觉得他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一双杏眸无助地闪躲着,但最后还是被人攫住了目光,无所遁形。 江煜的手在她腰上缓缓动了一动。 沈长安身子一僵,用惊恐的目光望着他的手。 “你要干什么?” 声音微微有些抖,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至于是在在期待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 只觉得胸腔里心跳如雷,带着呼吸都有几分失序。 江煜墨色的眸子凝了她半晌,闭了闭眼,再度睁开之时已复清明。 江煜薄唇微勾起轻浅笑意,眸中带上了几分玩味,伸手拉了一拉沈长安身上刚刚被他系好的腰带,轻声道:“检查检查,系得紧不紧。” “殿下以为,我要做什么?” 江煜松开沈长安,起身整了一整衣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 小娃娃脸上一瞬间蒙上了些许委屈之意,咬了一咬殷红的嘴唇。 江煜看着她羞涩与无措交织的神情,眉眼之间还隐隐带了一些怒意,一双杏眼潋滟着透亮的水意,让人心头发紧。 江煜觉得自己的癔症又要犯了。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就拆了她的发簪。 玉簪清脆落地。 玉冠散落,三千青丝尽然垂下,稚嫩的面庞带着几分尚未露出锋芒的惊艳之感,在乌黑的墨发的衬托下更显精致。 少女的灵动和无措尽然展在脸上,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沈长安无辜又迷茫地抬起眼来。 江煜眸色越来越暗,双眼定定地凝了她许久,低头靠近了她些许,哑声开口,“沈卿卿……”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个女孩儿?” 第188章 衡王被逐出京城 沈长安瞳孔微缩,心头猛地一紧。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一瞬间身子僵住,怔怔地望着他。 但江煜并没有追问下去,他眸子微垂,墨眸之中的情绪就要压不住。 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荒谬,他缓缓地松开了手,眸中的颜色一点点暗了下去,转身出了内室。 沈长安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紧张而一直杂乱地跳着。 只是觉得,江煜哥哥刚刚那个表情,让人分外揪心。 …… 正月始出,平京城里的寒意犹在。 新芽萌出的势头抵不住料峭春寒,整座京城在衡王事件的影响下都陷入一种微妙的气氛之中。 衡王一案在大理寺的调查之下很快就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了,贪墨赈灾银两是真,所有卷宗移交刑部,桩桩件件皆有死证,由不得他辩驳。 皇帝对衡王的处决也很快就下达了下来。 虽其贪赃枉法有负皇恩,所犯之罪足以判以重刑。 但皇帝念在其多年戍守边关,为朝野贡献也颇多,到底还是留了一二情面,只是令其出平京城,远守驻地,收回所有兵权,降藩为郡王,小惩大戒。 这处罚对于一个王爷虽然看上去不痛不痒,所有生活都如常,只是远离京城而已。 但对于衡王这般有野心的人,却是十足十的严惩。 多年心机谋划与赫赫军功皆毁于一旦,就算他还想在皇城之中有一席之地,又有谁人会相信一个郡王能掀起大的风浪? 那些原本衡王手下的幕僚自然是能躲就躲,能称病不见就不见,全无往日的狗腿作派。 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敢出言相帮。 笑话,谁看不出来皇帝对衡王的忌惮啊。 如今又怎么会舍命往枪口上撞呢? 被君主忌惮,又犯下这等被抓住了实证的大罪,此一生,怕也再难翻身了。 众人私下里不由得唏嘘,那衡王也不过刚刚回京,况且回京时有多意气风发全朝野都看在眼里,如今却是一遭被打入泥潭不得翻身。 风水轮流转,此话诚不假。 而此事到底经由了何人之手才有了今日这般局面,众人都心知肚明,同时对这个一跃成为大理寺少卿和太子少师的青年男子都多了几分忌惮。 尤其是衡王原本手下的人,本还知晓衡王特意去为收复江大人做了一番努力,可结局竟然是这样。 本以为江煜会顾忌衡王手中的权势而向衡王的招揽低头,可他不但没低头,还把衡王一举逐出了京城! “这个江大人……可真不是个善茬啊……听说衡王殿下之前还想同他交好呢,据说还当着他的面折辱了太子殿下!” “是啊!当时这个事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咱们都以为江大人是在想衡王殿下示好,谁知道竟然是在给他挖坑!” “看来这江大人和太子的关系……着实不同寻常啊……” “咱们还是多向太子示好才是,可不能再像衡王那般下太子的面子啊,要不然下一个被逐出京城的,可能就是你我了!” “唉……谁说不是呢……” …… 第189章 江煜哥哥,出去玩啊! 日子一天天安稳地过着,很快便出了正月。 正元节的时候靳晨还来邀请过沈长安出城放花灯,被沈长安以功课繁忙为由婉拒了,害得她在一年一度的正元节上,老老实实地装着样子做了一日的功课! 不过沈长安自诩是一个有道德有底线的“男子”,绝对不要给女儿家家留下一丝一毫的幻想,便打定了什么都拒绝的主意。 便是今日靳晨又来邀请她出去打马球,也被她拒绝了。 二月春暖,暖风穿堂而过,倒也确实是一个适合出去走动的天气。 沈长安的心思有点不安分了起来,又是好久都没和江煜哥哥出去玩了…… 正在她暗自思忖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东宫门口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周身一僵,沈长安悄然绕过柱子,想回殿内躲起来。 “太子殿下!” 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沈长安自知被人看见了,便放弃了挣扎。 回过头来一看,对面女子的一张小脸上似乎染上了几分怒意。 “太子殿下,我是会吃了你还是如何?为何一直这般躲着我?”靳晨柳眉蹙起,瞪着她说道。 沈长安感到一阵麻爪的无力。 倒也并非她要躲着靳晨,就是感觉每次江煜都不太喜欢他们呆在一块…… 沈长安怕他生气啊,怕得要死! “不是……只是近日来一直繁忙……” 靳晨抬头看向沈长安,很坦诚地开口道:“我心知殿下对我无意,也并非死皮赖脸之人。只是一直都想好好感谢殿下那日之恩,想和殿下做个朋友,为何殿下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她这般说倒是让沈长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啊……既然如此,那……” “不过是打个马球罢了,殿下可真是一点儿都不爽快!”靳晨撅嘴抱怨。 沈长安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眸道,“也好,不过,我能带一个人吗?” “什么人?” …… 半个时辰之后,沈长安出现在了大理寺之中,她负手站在那办公处门口,咳了一咳道,“江煜哥哥,公务繁忙之余,能不能出去打个马球啊?” 坐在乌木案几旁办公的男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在触及小娃娃时不易察觉地温柔了几分,他问道,“打马球?” “对啊,去吧,你天天坐在这里办公,不嫌无聊嘛?”沈长安笑眼看着他,拉着他的袖子开口道。 卫清在江煜身侧皱了皱眉,这太子殿下怎么日日就想着出去玩,没看见主子桌子上这比半人还高的卷宗吗? 他开口道:“殿下,大人近日实在是事忙……”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事忙也要劳逸结合啊,江大人还是多出去走走吧。” 靳晨忽然从沈长安身后钻出来,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若不是太子说江煜不去她就不去,她才不想带着这个冰块呢…… 江煜的目光从扫到靳晨开始倏然冷了几分,正待卫清打算再次开口拒绝的时候,江煜搁下了手中的笔。 第190章 别瞪我了,我知道郡主眼睛很大。 “走吧。” 江煜声线清冷,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沈长安面色一喜,拉着他的袖子就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卫清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凌乱着。 他瞧了瞧桌子上那些卷宗,秉承着闭嘴为上的原则,咽下了想说的话。 …… 打马球的地点在东山郊外,沈长安三人一路乘着马车前去。 本应该是气氛欢愉的事情,奈何一路上马车内气氛沉闷凝滞,沈长安觉得呼吸都有几分费力。 江煜平静地坐在那里,墨色袍裾铺陈在马车之上,周身透着的都是不近人的气息。 靳晨暗自翻着白眼,感觉他们不是要去打马球,而是要去上刑场。 沈长安被左右两个人挤压着,几乎要窒息了,开始由心质疑自己的决策。 正在马车缓行之时,远处却忽然传来另一阵马蹄声。 “太子殿下,不厚道啊,出去玩怎么不带我啊?”萧景行抱怨的声音透过马车传了过来。 沈长安正苦于马车之内气氛凝滞,一听萧景行的声音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掀开帘子道:“你怎么在这?” 少年俊秀的身姿立于马上,冷白的脸上一双桃花眼肆意地瞧着马车内。 “天气好,出来闲逛。诶……江大人和朝阳郡主也在?”萧景行皱眉看着沈长安,道,“好啊太子,你就没找我!” “约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萧大公子。” 沈长安笑脸迎上去,继续道,“萧景行,你来得正好,反正这离东山也不远了,跟我们一起打马球如何?” 萧景行扫了一眼马车内正坐在沈长安身侧歪着头看着他的靳晨,挑了挑眉问道,“这个就是,上次惜败你的小郡主吗?”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和他很熟吗? 靳晨一双美目一瞬蒙上些许怒意,瞪着他不说话。 沈长安干笑了一声,诚实开口道,“萧大公子,你上次也惜败我来着。” 萧景行一时间面色有几分尴尬,翻了个白眼后道,“我向来骑射就那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打马球可是我老本行。今儿,本公子话就撂这儿了,不把你裤子输没我就不姓萧。” “萧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不知道一会儿到底是谁会把裤子输没呢!”靳晨看不惯萧景行这副放大话的口气,瞪着眼睛说道。 “啧……郡主不信我?我从小打马球便是京中第一,从没有人赢过我。”萧景行有些好笑地开口道。 沈长安没吭声,毕竟萧景行打马球的本事确实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倒也不算在吹嘘。 靳晨坐在马车之中居高临下地睨了萧景行一眼,挑眉道:“那恐怕是因为萧公子没遇见我。打马球,我也没输过旁人。” “看来草原上的男儿还真是够怜香惜玉的,竟然没人敢赢郡主。女孩子家家,红袖添香弹琴插花多好,为何偏要打马球较个输赢?”萧景行挑眉笑道,颇有几分挑衅。 靳晨气得死死地瞪着他。 “别瞪我了,我知道郡主眼睛很大了。” 第191章 他是个庸医 靳晨气得一张小脸红白相间。 眼下马车正好驶到东山脚下,靳晨飞快地从腰间抽出鞭子,飞身就翻出了马车。 她极快地跃到一匹高头大马之上,鞭子一甩,马儿一声嘶鸣,就朝那跑马场中间飞驰而去。 萧景行紧随其后,径直进了场,拿起马球杆子就开始追逐场内的球。 靳晨的马挡在他面前,堵住了那球的去处,一个翻腕,依然将球变了方向。 沈长安在马车上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二人怎么就忽然开始进入战斗状态了。 沈长安侧过头看了看江煜,问道:“咱们……也下去试试?” 江煜看了场中正打得不亦乐乎的二人身影半天,眸中不明神色一闪而过,面色倒是轻松了几分,轻飘飘吐出三个字,“我不会。” “你不会?打马球你不会?”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从她认识江煜开始,就没听过不会这两个字。 江煜不言,拉着她下了马车,朝一旁那白玉雕栏的小亭子走去,道,“就别去凑热闹了,反正你也打不过他俩。” “我……” 沈长安语塞,又瞥了一眼场上打得火热的靳晨和萧景行,感觉自己好像确实加不进他们的战斗之中,便悻悻地跟着江煜走了。 他俩火药味太足了,她怕被殃及。 这跑马场建在半山腰的位置,一旁毗邻山崖,崖周有不少清流小溪。 眼下正值二月,不少小溪之间还有未化开的雪块。 雪水晶莹地在阳光下流淌,波光粼粼熠熠生辉。 沈长安瞥见亭中有茶壶和干茶,拿起那茶壶跑到溪边去盛了一壶雪水来,放到石桌上的小炉之上。 雪水咕嘟地冒着泡泡,江煜抬眼看着小娃娃。 沈长安瞧了一瞧那还打得胶着的靳晨和萧景行,叹了一口气,和江煜认真解释道:“陆诀姐姐说的,煮雪烹茶,清热解毒,舒筋活血。” 瞥着跑马场中的情景,两人那真刀实枪的样子,都快把棍子当剑用了,沈长安不忍直视,道,“一见如故也没有他俩这么见的吧。” “不过江煜哥哥,陆诀姐姐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她抬眸看着江煜问道。 “付承羡告诉她的。”江煜神色淡淡。 “付阁主,是大夫吗?”沈长安有些惊讶。 江煜脑中回忆出付承羡给他开的那个治癔症的方子,眉心微皱,冷淡道:“是个庸医。” 沈长安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专注地对付起手中的茶壶来。 江煜悄然抬眼看着她。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的侧脸之上,为小娃娃的小包子脸镀上一层带着毛绒感的金色,长睫下映出一片阴影来,此刻正认真地掂量该往这壶中加多少茶叶。 这认真的神情,很是……可爱。 江煜薄唇轻勾,看着小娃娃摆弄了半天,最后终于鼓捣出一杯茶水,十分殷勤地捧到了他面前,“哥哥尝尝。” 江煜抿了抿唇,接过了那杯茶水。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穿过了呼啸的风声。 沈长安惊讶地侧过头去看,只见一个马球不知被场中的二人哪一个打了出来,直冲他们而来。 第192章 陛下真是看重我 江煜面色一沉,伸手稳稳地接住了那个飞过来的马球。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场中传来萧景行抱歉的声音,“啊!不好意思啊江大人,我不是故意的!还给我们呗,我要继续和朝阳郡主大战三百回合!” 江煜瞧了一眼手上差点被震洒的茶,眸子暗了几分,转手就把那马球掷了回去。 马球在空中被抛出凌厉的弧线,小如拳的球越过萧景行,越过靳晨,直直地穿过了了球门。 得了本场比赛的第一分。 全场其余三人一时静默无声。 “你……你不说你不会吗?”沈长安看了看那球,又看了看江煜,挑了挑眉。 江煜神色自若,淡淡道:“不会用杆打。” 说罢就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手中的茶。 只是那茶始一入口,江煜的神色就僵硬了几分。 抬眸对上小娃娃期待的目光,江煜按捺下嘴角的僵硬,昧着良心开口道,“好喝。” 沈长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连忙抢过他手中的杯子,要自己尝一尝。 江煜阻止,“别——” 奈何她嘴实在太快,江煜没拦住。 一张小包子脸皱得死死的,由白慢慢变红,沈长安将这茶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是什么玩意儿? 怎么煎个茶都能煎得这般苦。 江煜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到她嘴下,道,“吐出来吧。“ 被江煜这动作一吓,沈长安嗓子一紧,咽下去了。 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沈长安露出了前所未见的狰狞表情。 自己在厨艺这一块儿,可能真的半点天赋都没有,竟然连杯茶都泡不好! 沈长安可怜兮兮地侧头看向江煜,被苦得眼泪汪汪。 江煜冷硬眉眼忽然柔和起来,再也压不住笑意,笑声轻轻地从唇边溢出来。 “不许笑!”沈长安愤愤。 她拎起桌子上的茶壶再度朝溪边走去。 她就不信了! 刚刚的苦一定是溪水的问题! 这次走远一点去取,就一定不会这么苦啦! “你等着!”沈长安撂下一句话之后就跑去溪边取水了。 江煜薄唇轻勾,一双墨眸带着柔和笑意凝着她远去的身影,低头看了杯子半晌,又试探着轻抿了一小口。 眉心微皱。 太难喝了。 正在跑马场中的靳晨和萧景行打算暂息战火,朝凉亭这边走来之时,江煜却听见了山崖边一点隐晦窸窣的声响。 他目光陡然凌厉,倏然抬眸望向断崖那边。 下一瞬便听得沈长安失声开口唤他,“江煜哥哥!” 靳晨和萧景行正惊讶之时,想问问江煜出了什么事,下一瞬却见得周遭已经没了人的身影,只听得一句话,“送他们回去。” 再一定神,只见一个脸上带着一道长疤的女子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喝令了一声,“走。” 便直接把他们二人带出了跑马场。 江煜纵身到山崖旁,只见周遭尽是黑衣人的身影,大约三十余人层层围住沈长安,人人手持长剑,把人往断崖边上逼着。 黑衣人袖上有刺绣黑金雀标,代表西承皇室的暗卫处,人人皆身手不凡。 众人见江煜前来,纷纷转过头去,凌厉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一言不发。 第193章 长剑穿透了他的手臂! 江煜面色极冷,一双墨眸透出凛冽寒意和滔天戾气,唇边泛起森寒笑意。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陛下真是看重我。” 他语气平淡听似漫不经心,却让人通体发寒。 “陛下只是希望您回去,世……”一个黑衣人沉声开口。 然而不等他说完,下一瞬已经被人封了喉咙。 他喉间出现一道细小的伤口,是江煜夺了他的剑极快地掠过而致。 剑身上沾染了一滴鲜血,在剑尖上缓缓坠落而下,须臾便没了半点踪迹。 随着这人的木然倒下,江煜果断地从黑衣人的包围中撕出一个缺口,身影极快地上前把害怕的沈长安护在身后。 沈长安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些人,拉着江煜的袖子不敢放手,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开口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江煜垂眸,语气缓和了些,道,“别怕,不会有事。” 随着黑衣人步步紧逼,江煜眸色越发地暗。 西承在平京城的据点已经被屠了个遍,这些人身手不凡,显然也不是潜伏在东芜养大的暗卫,而是西承皇帝特意派过来的一队人。 江煜倏然抬眸,眸色浓郁,深沉阴冷,冷峻的一张脸上覆上无边寒霜,看向这些人的目光如同看待死人一般,寂静无边。 “希望我回去,那就来试试。” 他唇间似乎勾起浅笑,轻声说道。 黑衣人的首领面露凶光,提剑就飞快地上了前来。 江煜一手覆住沈长安的眼睛,一手极快又准确地动手。 沈长安的双眼被覆住,看不见血腥,但却能感受到利剑刺入**的声音和那汹涌的血腥之气。 饶是上一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 但覆在眼上的那双手温润轻柔,又给了人无限的安全之感。 她听见有人开口,声音锐利,语气寒冷而讥诮,“您留在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太子殿下吧?” 这个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了声音,想来是被江煜解决了。 但这句话却让沈长安有些恍惚。 留在这里? 留在平京城吗? 什么意思? 但还没等沈长安思索清楚,就感受到身侧传来一阵寒风。 跟着陆诀和江煜学过功夫这么久,如今五感又格外清晰,她敏锐地感受到那份凛冽是冲她而来的,她下意识就想躲开,极快地向后退了两步。 凛冽的剑意没有跟过来,被江煜截在了半空之中,而沈长安却因为后退而看清了眼前的血流成河的场景,心头猛地一缩,往后退的步子有些不稳。 忽然脚下一空,沈长安的心脏提到喉间,忽然想起这背后就是万丈断崖! 身体骤然一轻,沈长安紧紧闭上眼睛。 天爷啊,第一世死于烧死,第二世难道要死于摔死吗?! 终究还是万事难逃……一死吗。 然后下落感并没有随之而来,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死死抓住,沈长安睁开了眼睛。 江煜眉心微皱,一直平静冰冷的脸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后怕的慌乱,如今一只手抓着崖前的古树,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因为用力骨节都有几分发白。 第194章 别怕 “殿下还是早日取舍……”一旁的一个黑衣人面色凶狠,阴鸷的眸子盯着江煜拉着沈长安的那只手。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沈长安思绪有些混乱。 殿下? 是在喊她吗? 只是那黑衣人并没有给她想清楚的时间,下一瞬已经高举长剑,直直地向江煜和沈长安握着的手腕穿过去。 那人下手又快又狠,江煜来不及避开,墨瞳微缩,只得借着重力将手快速地往下垂了一垂。 长剑锵然入骨,狠狠地将他的手臂钉在崖上。 握着沈长安的手猛地紧了一紧。 沈长安的心脏骤停了一瞬,怔怔地看着那深深没入手臂的长剑。 长剑竖着刺入,此刻血液已经顺着那道狰狞的伤口顺势流下,皮肉在剑下外绽,森然白骨被穿透,伤势触目惊心,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他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一分一毫。 沈长安眼眶通红地看着那伤口,喉咙紧得厉害,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江煜哥哥……” 江煜似是感知不到痛,凉薄的视线扫过穿透他手臂的长剑,眼中一瞬间露出滔天的戾气与怒意,汹涌如潮水,又阴又冷。 他们竟然想杀了她。 骨节发白,拽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手臂之上青筋暴起,鲜血越流越多,一直顺着手流到沈长安的身上。 沈长安慌乱无比,无措地看着他的手臂,甚至忘记了自己当下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害怕的情绪消失殆尽,心头被无边无际的疼痛和慌乱取代。 察觉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她下意识地开口,“别……” 话音刚落,就见得江煜猛地用力。 山谷之间二月冷风穿山而过,崖旁寂静,只有呼啸而喧嚣的猿啼哀鸣。 红血丝在他狭长的一双眼中缓缓蔓延,他垂眸看着悬在崖下的小娃娃,手臂上的肌肉一寸一寸隆起。 鲜血顺着手臂滚落到山崖之中。 他看着少女的眼睛,生生地用手臂将那钉在山崖之中的长剑带了出来! 剑与骨之间锐利刺耳的摩擦声倏然入耳,沈长安呼吸一滞,眼眶通红地看着那穿骨而过的长剑,浑身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不要……” 她颤抖的声音伴着崖间山风呜咽出来。 江煜薄唇勾起温柔笑意,轻声道,“别怕,哥哥不疼。” 下一瞬天地转换,她已经被江煜有力的手从崖间带起,安安稳稳地落在地上。 江煜把她护在身后,眸色之中汹涌的狠戾暗色猛然浮现,周身杀气毫无保留地泄出,他扶住穿透左手手臂的长剑,缓缓地抽了出来。 男子长眉如锋,漆眸如墨,站在那里眼神冷漠如同站立雪山之巅,带着足以让人通体发寒的凉意。 “待在我身后,别动,别看。” 随着这一句轻声的嘱咐,江煜身形微动,原本在沈长安面前克制的杀意凛冽而汹涌地汇聚在沾染着他的血的长剑之上。 黑衣人感受到了他周身的戾气,不自觉地往后退却,原本面露凶光的神色也带上了几分犹豫。 然而江煜动作飞快,根本没给他们任何求饶的机会。 第195章 你们伤了哥哥,就都是该死的人!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身周的黑衣人便一个又一个接连倒地,颈间一抹红线,手法极其干净利落。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男子踏尸而过,眉宇之间气息淡漠冷极,若不是左手手臂那不断流出的血液沾染上凡尘气息,几乎让人以为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 沈长安再看到这横尸遍野的场景,心中却已经不再害怕,杏眸之中的恨意熊熊燃起,她巴不得将那些伤他的人都碎尸万段! 那是贯穿伤啊…… 穿骨而过…… 他该有多疼啊! 她眉眼泛上冷意,捡起地上的一柄剑,朝那些欲举剑朝他攻击的人狠狠掷去。 就算她没有多少武功在身,射箭总是学过的。 长剑稳稳地穿透一个人的胸膛,那人瞪大眼睛缓缓倒下,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胸前的长剑,似乎不相信这是一个小娃娃能够做到的事情。 沈长安眉宇极冷,没有丝毫犹豫又捡起了身周的一柄剑朝黑衣人掷去。 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伤了江煜哥哥,就都是该死的人! 江煜留意到小娃娃的动作,眼尾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然而他手上的动作也未停,动作又快又准。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周围气息已经肃杀干净。 断崖旁,血流成河。 清溪被染上红,汩汩流淌而下,宛如山间啼血,触目惊心。 江煜扔下手中的剑,转过身来。 他周身都是血腥之气,负了一只手在背后,垂眸看着沈长安。 沉默了半晌,他眸中神色有些小心又有些无措,开口问道,“害怕吗?” 沈长安轻轻拉着他的袖子,把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臂拉过来。 玄色墨袖被染得更加深沉,血腥气息浓重,一直到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都是暗色的血。 一双杏眸一瞬间涌上雾气,她眼眶通红地摇头,哽咽开口道,“我害怕……我害怕你的手……这要怎么办啊?” 确定了小娃娃脸上的神色不是对他杀人的抗拒而是对他伤势的心疼,江煜心中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忽然松了几分。 “无妨,我不疼。” 江煜冷硬眉眼柔和下来,唇边泛起温柔笑意,轻声安慰着她。 这怎么可能不疼啊?! 沈长安想都不敢想刚才那柄剑是怎么穿过他手臂的,一想心脏就揪起来一般的疼。 正在她小心地抱着他的胳膊手足无措的时候,忽然瞥见了远处陆诀的身影。 陆诀瞥了一眼血流成河的断崖,木然说道,“已护送萧公子和郡主回城。” 沈长安泪眼,无助地看了陆诀一眼,焦急开口道,“陆诀姐姐,这怎么办啊?” 陆诀扫了一眼他的手,贯来没有表情的一张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些许诧异。 “你受伤了?” 在她眼里,这些人不该是他的对手才是,所以她才先行带了靳晨与萧景行回京,一路还遭了两人不少埋怨,非说要留下来相帮一二才是。 扫了一眼沈长安腕间的青红,那是被人用力拽过留下的痕迹,陆诀垂眸看向断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眼角闪过一丝寒意,陆诀沉默地看着这一地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96章 都怪我 “别留下痕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江煜看了陆诀一眼,沉声嘱咐道,伸手拉过沈长安打算带她离开。 陆诀点了点头。 在江煜和沈长安走了之后,她忽然起掌凝诀。 周遭被血腥扰乱的空气忽然宁静起来,任她在掌心梳理,生硬而陌生的气息被缓缓融合,凝在掌心。 陆诀,陆家三代幺女,之所以取诀为名,是因为生来就有凝诀的本事。 “送你们一程。” 陆诀眼角透出了一丝寒意,沙哑的声音空灵深幽,宛如被赋上不同于凡世的意义。 随着这一句话的出口,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阴暗了几分,山崖之间的风越刮越大,直到崖间的血迹都干涸,消融在渗着寒意的泥土之中。 她随手燃起一只火折子扔进风中,火势慢慢高涨,火舌四处窜起,在山间形成醒目而炽热的橙色焰浪。 几十具尸体在这场大火之中不出片刻便化作一地齑粉。 陆诀再次凝诀在手,山风渐平,山火渐熄,一地齑粉在缓风的吹拂下,扬入山崖之下。 飘飘扬扬宛如浮尘,渐渐便没了踪迹。 尸横遍野的断崖顿时重复一片宁静,除了周围几许被山火燎过的残枝败叶,一切焦躁的热气被清溪所冲刷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一枚圆润的紫金压石滚落到陆诀脚下。 她低头拾起了那枚紫金石。 火炼不化,是好东西。 这是西承特有的宝贝,西承人有二长,擅驯兽擅蛊毒,紫金石便是驯兽的信物,可以承载着西承皇室之人的血液,以令奇禽猛兽。 脑子中忽然付承羡那个日日在她耳边嚷嚷“若是见着什么好东西,一定要送到我玄天阁中来啊!”的奸诈商人表情,陆诀摇了摇头,把这枚紫金石揣在了怀里。 眼下已经没有什么痕迹留下,陆诀转身离开了断崖。 …… 沈长安和江煜此时正坐在回程的马车之上,她的眉心皱得死死的,定定地望着江煜的伤口,不断地开口念叨着,“付阁主应该会有办法吧,我记得他上次还拿给我伤愈散呢,也不知道对付这样的伤口会不会有用……” “要不还是找宫中太医吧,太医们见的伤更多些……” “我认识刘太医,那是骨科的好手,我幼时扭伤了脚便是刘太医帮我的!” “到底怎么办才好呀!” 小娃娃焦急都写在脸上,看着他的胳膊越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江煜有些无奈地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无妨,小伤而已,养两日便好了。”江煜缓声说道。 “骗人!”沈长安瞪起眼睛,一双杏眸仍泛着红,似是强力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明明就很严重。”沈长安垂眸嘟囔着,心头酸疼得厉害,让人一阵一阵的难受。 恨不能……替他受过。 想起那剑本应是伤在她身上的,心头又一阵发紧。 “都怪我……”到底还是忍不住严重的雾气,声音带了几分哽咽,她强撑着把话说顺。 “若不是我非要出来,江煜哥哥就不会受伤……若不是为了救我,江煜哥哥也不会受伤……都怪我。” 第197章 这世间本该如此温柔 江煜侧头看了看小娃娃因为自责而泛红的眼眶,眉心微皱。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心下有些发紧。 看不得她哭。 她一哭,他就想杀人。 终究是不想吓到他,收敛了眼眸中所有汹涌的暗色,他伸手擦过她的眼下,声线柔和道,“和殿下没有关系,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让殿下受了惊,是我的不是才对。” “冲你来的?为什么?”沈长安抬起眼眸,似是很不能理解。 江煜擦拭她脸颊的动作顿了一顿,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后,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松逸楼做着百晓生的生意,在江湖上自然也有不少敌对的势力视我为眼中钉,欲除而后快,这便是结下的仇家。” 沈长安怔了一怔。 是啊,松逸楼是买卖消息的地界,背后定是有一定的江湖势力撑腰,免不了就会因为侵犯了谁人的利益而遭人暗算。 “可是……”沈长安思索了片刻,抬起头来。 江煜心头微紧,定定地凝着她,等着她继续开口。 “可是,刚刚那些人好像是想杀我啊。”沈长安回忆着那人举剑的神情,那模样分明是想让她跌入万丈深渊。 江煜暗自放松下几分,没有多加思索便开口道,“那是因为想用殿下来要挟我。” 沈长安一怔。 用她的性命来要挟他? 心下因为他这句话暗含的意味而胡乱地跳动了几下,她探寻又小心地看了江煜一眼。 江煜将小娃娃的表情尽收眼底,轻轻阖眸,薄唇因为失血微微有些泛白,罕见地做出了不抵抗的神情。 他声音很轻,可却字字准确地钻入了沈长安的耳朵里,“对,他们能看出来。” “……能看出什么?” 沈长安语气中不自觉染上了小小的期待,此刻垂着眸子掩饰着心下的情绪,似乎只是不经意地问出来一般。 “殿下对我来说很重要。” 江煜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带上几分温柔的无可奈何。 心跳骤然失序,沈长安抬起还红着的眼眶看着他,眸中有惊讶,有紧张,有无措,还有一点藏在心口之内的,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让人上瘾一般的感受。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治愈了几分因为江煜受伤而一直干疼着的心口。 却带来了几分酸胀,让人有点想哭。 “江煜哥哥……”她红着眼眶,嘴角扯出笑来,抬眸问道,“你怎么这么好啊?”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把她护在身后。无论外界有什么危险,他都先替她撑着。 哪怕自己会受伤,也毫不犹豫地替她统统挡下。 有他在的地方,总是那么让人安心。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她笑问,眼前雾气却不可控制。 走过一世晦暗之路,本想抱着首辅大腿一路报仇,再世做个没有感情的黑心肠小皇帝。 奈何遇见一个江煜,用心引导,温柔相护。如同三月阳光,照亮她过往所有的晦暗,将她生生从阴沟暗渠里拉出来,让她连生出利用他的心思都不再舍得。 再世的一切一切,都仿佛神明附在耳边告诉她:瞧瞧,这世间本该如此温柔。 第198章 大概是因为,视殿下为友吧 小娃娃接连发问,江煜眸色微暗。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心底情绪一点点汹涌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江煜闭了闭眼。 把心底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江煜开口道,“大概是因为,视殿下为友吧。” 沈长安一双杏眸流转出了不明神色。 她细细地在心底重复这几个字。 为友…… 本该是高兴的,能成为江煜认可的朋友,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也不算白费。 可是心底却还是涌起了淡淡的失落。 沈长安轻轻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在失落什么。 马车渐渐行驶到大理寺外。 好在付承羡今日碰巧也在,一下了马车沈长安就着急地把人领到他面前,“付阁主……江煜哥哥受伤了,你快来看一看!” 付承羡轻摇玉骨扇,听闻沈长安说的话后轻声地“咦”了一声,便走过来查看。 看见江煜袖子上的血迹,付承羡挑了挑眉,很是心疼地道,“啧……浪费了。” “什么浪费了?”沈长安不解。 “你江煜哥哥的血,可是有大用处的啊……”付承羡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地说。 “你就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你快点看一看啊!”沈长安怒。 “祖宗,医者都没急,你急什么?”付承羡扫了一眼江煜那令人心惊的伤口,收起折扇,抬眸戏谑问道。 “你,你到底靠不靠谱啊!”沈长安狐疑地看向付承羡,心里对他这份吊儿郎当的态度有几分忐忑。 “放心,不会砸了招牌。”付承羡睨了她一眼,淡淡开口道。 看着沈长安仍然担心不已的神色,付承羡挑眉轻声而神秘地开口道,“你江煜哥哥可不是普通人……” “什么?”沈长安不明白。 “进去。”江煜打断了他,冷淡地朝大理寺内室走去。 沈长安也欲跟上,却被付承羡拦了住。 “你不能进去。” “为什么?” “怕你偷师学艺。” 随着这一句话,付承羡一把关上了内室的门,只留下沈长安一个人在外面。 门被关上之后,付承羡的脸色却严肃了几分,极快地用刀子划开江煜已经被血粘在胳膊上的衣服,袒露出那一条皮开肉绽的伤口,付承羡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付承羡皱眉看他,压低声音问道,“是西承那边的人?” “还能有什么人,”江煜声线淡淡,“手还能动,经脉应该无损。” “你……”付承羡有些气闷,恨声道,“要是错开一寸,损了经脉,看你以后左手还怎么拿剑!” 江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右手拿剑。” “你!”付承羡的话被堵住,又是一阵憋气,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不过你,你爱怎么变怎么吧!” 江煜微哂,道,“不是还有你吗?付大夫可不能砸了招牌啊。” “啧,你还有恃无恐了是吧!”付承羡一边恨声说着,一边去拿了纱布来。 “还算你这次运气好,经脉无损。若是骨头被震碎,就算我妙手回春,也不能保证你一切如常!”付承羡皱眉说道。 第199章 你说谁是断袖 付承羡一边帮江煜处理着伤口,一边神色凝重的开口说道,“西承那边动作能这样大,看来是因为皇帝那边已经等不及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一心想让你回去,只有把你的行动都掌握在手中,他才能安心。”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付承羡抬眸看着他,面色有几分肃然地问道。 江煜垂眸沉默了半晌,没有作声。 “我说江家……公子,你不会不打算回去了吧?”付承羡打量着他的神情,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 “我没这么说。”江煜微微皱眉。 付承羡松了一口气,一边给他上着药一边说道,“宜早不宜迟。越晚你的身份就越可能暴露,早日控制东梧的兵权战力,早日回西承接管长公主殿下的势力,你手中便能多一份自保的筹码。” “不过如今一半玉玺在你手上,西承皇帝暂时应该还是不敢对你下死手,只不过是想威胁你罢了。” 江煜垂眸,眸中暗色汹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付承羡手下动作渐停,看了看他的手臂如今已经被整齐的纱布彻底包裹住,再无血污透出,这才放心了几分。 他随着江煜的目光看向门外,若有所思地叹息了一声,道,“我知晓你不想,但是……西承的国力本就比东梧要强上许多,你想在东梧安然度世,安知皇帝不会为了玉玺灭了东梧的国?还是早日握权在手,早作打算才是。” 江煜动了一动手臂。 付承羡吓得连忙护住他的手,道,“你别动!伤口一会儿再裂开了!” 江煜侧头看他,淡淡道,“原来还知道自己是个大夫。” 付承羡挑眉。 得,这是嫌他管多了。 “要不是因为你是个断袖,我才懒得和你推心置腹呢,”付承羡嘴上没打算放过他,吊儿郎当地调侃道,“你这般喜欢那东宫小殿下,谁知道会不会一朝失了理智?” “你说谁是断袖?”江煜微微抬眸看他,神色沉冷。 付承羡打了一个哆嗦,挣扎说道,“哎,说笑而已,不带生气的啊!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啊江家哥哥,我刚帮你包扎完手,你就这么对我!” “哎不就是个断袖吗,江湖上都传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般介意?” “哎!你不能剧烈活动!” “得,我服了!” “我错了还不行吗!” 沈长安在外间只听得里面乒乒乓乓一阵杂乱的声响。 倒像是打起来的声音。 她心头微惊,正打算叩门进去查看一二的时候,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 沈长安对上江煜那张还泛着冷意的脸,微微一愣。 “江煜哥哥?”视线从他的脸上扫到他的手臂之上,看见了已经被包好的手臂,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却又听得里间传来付承羡“诶哟”的吃痛声。 沈长安有些迷惑,“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和他打的架啊?” “一只手也能打过他。”江煜神色淡淡,负手离开。 付承羡在里间不断叫唤着,口中骂着,“我这是让着你!君子不趁人之危!” 沈长安在一旁听着,挑了挑眉。 总觉得这份叫嚣有几分无力呢…… …… 第200章 很爱哪种爱 松逸楼里的密室之中。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烛火昏暗,人影招摇。 一个中年男子身穿一身玄紫色压金边长袍,长眉斜飞入鬓,薄唇轻抿。 周身尽是矜贵慵懒的气息,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几分不经意的威严,此时正坐在案几旁饮着茶水。 面色闲适淡雅,而目光却紧紧地锁在江煜的手臂上,眼眸微微眯起几分,抬头说道,“你似乎很重视这个小东宫殿下。” “与你无关。”江煜淡淡开口说道。 他坐在清河君对侧,侧影挺拔俊秀,一张昳丽的脸背着光,蒙上淡淡的一层暖晕。 然而这层暖晕也穿不透他周身的清冷淡漠之意,一双墨眸深沉锐利,看似平静却一眼望不到底,给他整个人带来强大的气场,丝毫不输对面那中年男子。 清和君缓缓放下茶盏,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衍之,咱们之间,非要如此吗?” 江煜面色平静,眸中闪过一丝讥诮之意,转瞬即逝。 清和君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踌躇了良久,终于开始开口,声音有几分疲惫的嘶哑,“你始终都不愿意原谅我,但是我……很爱你母亲。” 江煜抬眸,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人心一般,在他脸上缓缓扫过之后,带上了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咀嚼着这几个字,“很爱?哪种爱?” “是利用她争夺西承的权势的那种很爱,还是利用她的身份背景来抗衡东梧皇帝对你的忌惮的那种很爱?” 清和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知道的,西承皇帝为了折腾她,一定会让她远嫁别国和亲交好,难道你希望她嫁给东梧皇帝?去和六宫的女人分宠爱?” “我至少给了她一个男人能做到的所有!我府上从来没有别的女人!” 清和君罕见地有几分失态,那张慵懒平静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控制的激动情绪。 江煜的目光缓缓扫过他,那目光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承装满了情绪。 清和君在这份目光里只读到了十足十的轻视。 “嗯,”江煜微哂,“你给了你能给的一切,让她觉得你对她情根深种,非她不可。她不顾一切地抽身西承王朝下嫁给你,你又不满她抛弃权势地位,对你的作用与助力小了很多。” “她因为一腔真情而被你打动,到了东梧才发现,你喜欢的从来都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地位和手中的权力。” 清和君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开始颤抖,他垂下眸子,不再言语。 江煜唇边笑意不减,继续诘问,“所以清和君能告诉我是哪种很爱吗?权衡利弊之后,她最适合当君夫人的那种很爱吗?你算计一切,最终终于把她的真心算计到手,又狠狠地踩碎践踏,可觉得满意?” 清和君轻轻吸了一口气,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哑声开口道,“衍之,我承认,我是喜好权势与地位,但那都是为了自保。” “你为了自保……”江煜薄唇轻勾,“你为了自保,就把一个女子推到这漩涡中心来?” 第201章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拯救了她,让她满心希望,又给了她无尽失望。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后有西承皇帝不断威胁,前有深情夫君一朝冷漠,逼得她携子出走,隐居盛京,日日哀戚失望不得轻松,直到郁郁而终。君上,这就是你的很爱?” 江煜语气讥讽冷漠,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案几对侧的男子,言辞之间毫不留情。 清和君神色微滞,握着茶盏的手隐隐有几分发白。 烛火在密室之中摇曳,爆出几星烛花,又无声地淹没在黑暗之中。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江煜。 “她总是太敏感,”清和君抬起眼眸来,手中的玉扳指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案几,沉声道,“我并非对她冷漠,我只是想让她把她手中的权力捡起来而已,那样不是皆大欢喜?” “太敏感?” 江煜眉心微皱,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缓缓抬眸看着清和君,眸色暗潮涌动,带着藏不住的失望之意。 忽然觉得没有什么继续开口的必要了,江煜轻哂,转身打算离开。 “衍之,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有权利对你的一切负责。” “我不需要。” 男子眼眸中神色冷极,唇角弧度带着无尽寒意,端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这般同那东宫小殿下交好,最终,是会害了她的。”清和君定定地凝着他,开口说道。 江煜的眸子一瞬间暗了几分,有什么情绪就要翻上来,又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 “我会护住她。” “护住她?你能护一时,可能护一世?西承皇帝若是知晓你这般在意这个小殿下,定然会以灭了东梧王朝为筹码相威胁,彼时你必然会陷入被动,也护不住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了。” 清和君声音淡淡,但言辞恳切有力,一双瞳孔仿佛能够洞穿人心,平静而深深地看着他说道。 “不用你提醒,我自有打算。” 清和君在他身后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那样子仿佛和他在一起多待一刻都难以忍受,他干涩地扯起嘴角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待到密室之中再无人影,烛火的跃动也归于平静之时,清和君才若有所思地垂了垂头。 一方玉白色的绣帕缓缓从云袖之中滑落,上边绣着隽秀清雅的合欢花,粉中带白,清新雅致。 他缓缓地拾起那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看着帕子下方绣上的的“容和”二字良久。 密室寂静,他的眼神倏然锐利,猛地将那帕子一把握在手中,那帕子玉骨冰丝,触感冰凉,清和君眸色微暗。 心口有些发闷,他站起身来,走在窗口旁负手而立。 唇角勾起自嘲的笑意,慵懒的眸子分明冷漠至极,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黯淡。 人都死了,魂归黄土。 就算自己再如何努力,她都回不来了。 清和君轻笑出声,轻浅笑意在密室之中悠然回荡,透出无端的寂寥与孤独。 “可惜啊……”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 他自言自语道,眸色空洞而迷茫。 第202章 谁让太子殿下厚爱主子呢 正值三月,春暖花开。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日子虽还如常地往前走着,朝野之中的局势却已经悄然有了风向。 幽长的官道之上,葳蕤树木林立两侧,绿叶红墙显得皇城庄严肃静。 两名官员正缓步地走在官道之中,正小心地议论着什么。 “你可知晓那位大理寺的江大人?” “如今朝野中谁人不知啊!江大人因为彻查了衡王一案得到了陛下的重用,如今上朝的时候,陛下可都是事事都要多问一句他的意思呢!” “是啊……谁不知道陛下忌惮衡王,江大人此举,算是走在陛下的心窝子上了……” “如今的大理寺之中,大理寺卿之职位空无人。江大人虽是少卿,但却承接了所有大理寺的事务,这个少年郎未来可期啊,也不知道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去。” “是啊,据说进来还因为保护太子殿下而受伤了,太子殿下本就和江大人要好,一向都不遗余力地向陛下举荐。如今这番更是成为了殿下的心腹了,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想来这江大人也定然能位极人臣。” “可不就是,陛下因为此事还好一顿慰问呢,江大人的荣宠,我等真是望尘莫及。” “不过……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似是觉得这样直说有些不敬,这名官员转而换了口吻,道,“太子殿下这样年轻,也不知晓能不能驾驭住江大人这样的能人……” 朝野中人心明眼亮,自然也知晓皇帝对江煜的有意提拔是因为江煜替皇帝除掉了眼中钉。 但江煜作为太子少师与太子之间的关系究竟是真的交好,一心辅佐,还是想在未来利用太子的身份控权在手,谁也说不清楚。 毕竟江大人如今治国之才与能力手段,确实在太子殿下之上。 东宫不曾参与朝政,手无兵权,地位式微。若是将来想颠个皇权…… 官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闭了嘴不再言语了。 他一旁的官员并未察觉,只是一挥手道,“嗨,这样的事情,都不是我等能够操心的。” 朝野之中众人眼明心亮,却是不止这二人看出了江煜的锦绣前程,近日里前来示好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 不仅如此,还有日日前来的东宫殿下。 沈长安几乎把大理寺当成了第二个住处,没事便前去溜达两圈,美其名曰看看江煜哥哥的手臂有没有好转。 但实际上,倒更像是来捍卫主权了一般。 卫清和陆诀一样,充当起了哑巴。 对江煜的伤口被层层包裹住压根看不到一事绝口不提。 谁叫太子殿下厚爱主子呢? 不过卫清倒不是十分待见这小太子,每次太子殿下前来,自家主子总是搁下手中的活计任她胡闹着浪费时间。 但近日来事务都堆积到江煜身上,各宫各部多有试探之意,公务十分繁忙,自家主子每次都得批到深夜里去,着实让人心疼。 然而他每次要开口的时候,都被陆诀默默地拉了回去,一来二去的,他也习以为常了。 瞧着自家主子带着威胁的目光,卫清觉得,当个哑巴也没什么不好。 第203章 他就这般把她的糕点拿给了旁人 这不今日,太子殿下又来大理寺视察了。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卫清远远地看见沈长安带着侍女走过来,心中早就见怪不怪了,往日里他也是不拦的,不过今日…… 卫清侧头看了一看室内,稍稍有些犹豫。 “太子殿下,”卫清起身见礼,面色有几分古怪道,“大人……正在接见客人。” “接见客人?什么客人?”沈长安下意识开口问道。 这段时间前来拜访江煜的人确实不少,沈长安一时也并未觉得奇怪。 “呃……殿下,属下带您先去西室坐一坐吧。”卫清语气有些结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移着话题说道。 沈长安皱了皱眉,目光之中涌上狐疑,盯了卫清片刻。 不知为何,心中下意识就想起前些日子衡王来收复江煜哥哥的可恶嘴脸。 瞧卫清这踌躇的样子,不会里面的人也正在努力想要收复江煜哥哥吧?! 不行! 绝对不行! 沈长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凶巴巴的。 江煜哥哥是我的,谁都不能抢! “你起开。”沈长安把卫清推到了一旁,直接就打开了门。 卫清没想到她能径直推开门,愣了一瞬,没拦住她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门打开,和沈长安一起看到了室内的场景。 室内身姿挺拔的男子正坐在案旁批着卷宗,周身清冷沉静,和往日一样的好看。 然而周围却有一处格格不入的风景。 一个女子身着白玉色如意长裙,发上簪着碧色嵌珠双钗,正双手合于膝上,端坐在客座之上,双眸含情似水,正悄然地看着江煜。 沈长安一怔。 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女子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 沈长安看清了她是谁。 是忠勇伯的独女,徐姒。 把这个名字迅速地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沈长安没有想起什么特别的讯息。 唯独记得忠勇伯家中无子,唯独老来得了这么一个娇娇女儿,疼护如掌上明珠,喜欢得紧。 江煜看见沈长安稍稍有些意外,起了身,开口问道,“殿下怎么进来了?” 徐姒亦站起身来,因为知晓江煜同东宫不一般的关系,客气地朝她行了一礼,道,“殿下,臣女替家父前来,有要事和江大人相商,不会耽误太久的。” 言下之意,是要她回避。 沈长安定定地凝了徐姒半晌。 忠勇伯爱女如命,不似寻常人家严令女儿待字闺中,不得外出抛头露面,而是宠爱有加。 想来是徐姒想要做什么,喜欢什么人,都会尽全力顺着她的心意而为。 不过…… 什么狗屁的有要事相商! 徐姒刚刚看江煜那含情似水的眼神,当她是瞎了吗看不见! 沈长安一双杏眸微垂,浮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意。 颔了颔首,正打算从室内退出去的时候,却忽然看见徐姒身旁摆的那一盘糕点。 玫瑰乳酥如同花瓣一般被层层雕刻,摆在精致的白玉碟中。 沈长安瞳孔微瞬,不可置信的目光投掷向江煜,那分明是她今日央人拿给他的糕点,就被他这般随随便便地拿给了别人?! 第204章 本宫打扰到你们了 沈长安木着一张脸站定。 忽然就不想出去了。 她三步两步走到那盘糕点旁打量了许久。 很好,不是东宫的盘子。 还特意换了个盘子去招待贵客。 沈长安在徐姒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撩袍坐在她身侧,一手不轻不重地搭在太师椅之上,道,“你们继续说你们的,当本宫不存在就好。” 说罢还自顾自地拿过了江煜的茶盏,饮了一口灭了灭心中的火气,一双眼睛继续盯着那盘玫瑰乳酥。 抬眸看了看徐姒震惊的脸,沈长安哂笑道,“徐姑娘别介意,本宫只是看上这盘糕点了,你们说你们的,本宫不打扰。” 还没等徐姒开口,沈长安又侧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对江煜说道,“江大人这儿的糕点真是别致,就是本宫看得十分眼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呢。” 江煜愣了一瞬,看清她那咬牙切齿的小表情,唇角压了又压,才勉强把笑意收回去。 然而这份笑意还是被徐姒看清了。 这个从她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用事忙而漫不经心地搪塞她的冷漠男人,竟然……也会笑?! 沈长安看到他眸色之中有笑意,心中怒意更加旺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后,伸手拿过桌上的玫瑰乳酥,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徐姒吓了一跳,原本想同江煜商议的合作一事也忘记了大半,只愣愣地看着沈长安。 沈长安侧过头来,客气一笑,明知故问道,“徐姑娘,本宫打扰到你们了?” 徐姒没胆子说是。 干巴巴地一笑之后,徐姒尴尬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 “那徐姑娘说便是。”沈长安一边啃着玫瑰乳酥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见徐姒还是沉默,沈长安微微挑眉,问道,“徐姑娘如此,莫不是也同衡王殿下一般,嫌弃本宫不懂朝政之事?” 徐姒面色一凛。 太子这语气虽然漫不经心,但谁人不知衡王殿下是个什么下场? 虽然衡王一案是被江大人查出来的贪墨赈灾银两,但谁能保证,此事与东宫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虽然忠勇伯府如今还算根基稳固,但徐姒也不会傻到想和东宫直接对上。 她立刻缓和了语气,打着圆场说道,“怎么会呢,殿下多虑了。只是臣女今日前来也并非有什么要事,只不过是家父有意同江大人……和太子殿下,结交罢了。” “想同本宫结交,忠勇伯怎么来东宫呢,本宫定然会好生下招待的。”沈长安饮了一口茶咽下口中这些糕点,不轻不重地说道。 徐姒神色有些僵硬,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家父……家父年迈,这些年来不再参与这些事情了。” “所以究竟是忠勇伯想拉拢本宫,还是徐姑娘你,想拉拢本宫呢?”沈长安抬眸,一双单纯的眸子中笑意不减,平静地望着她。 徐姒自知出言矛盾,一瞬间就红了脸,不曾想太子殿下言辞竟然这般尖锐,连拉拢这样的话都能摆到明面上来讲,徐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臣……臣女不敢。” 第205章 殿下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沈长安定定地凝了她片刻,忽而笑道,“徐姑娘别紧张,本宫只是同你开个玩笑。” 她侧头望向江煜。 他还是同上次一样,一言不发。 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酸涩发闷。 说到底,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在这里和徐姒针锋相对。 自己不过是他的君而已,如果他属意徐姒,将来父皇知晓了,也定然是要为他们赐婚以示恩宠的。 她没什么资格置喙。 可她就是不高兴。 不高兴! 这是她送他的糕点,他不吃也就算了,凭什么要给旁人? 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所有的玫瑰乳酥,沈长安拍了拍手,掸掉手中的酥屑,故作轻松地笑道,“本宫吃完了,徐姑娘继续与江大人商谈吧,本宫乏了,先走一步。” 说罢就准备潇洒离开。 “殿下留步。” 一直不曾开口的江煜忽然叫住了她,声线清冷好听,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回过头去。 沈长安背对着他,忍住了回头的**,负手深沉道,“江大人还有事?” “殿下若喜欢玫瑰乳酥,臣这里还有不少,可以让殿下吃个痛快。” 江煜薄唇不自觉地勾起,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娃娃挺得笔直的脊背。 沈长安一愣。 什么意思? 她不就给他送了一盘吗? 怎么会还有? 江煜没有解释,只是用冷淡的目光扫了一眼徐姒。 徐姒立即会意,站起身来,面色有几分尴尬地道,“既然殿下与江大人还有话要说,那么臣女便改日再来拜访。” 江煜微微颔首,直至徐姒走出内室之后,冷硬眉眼才重新融化了些。 沈长安仍带着几分倔强站在原地,一双杏眸在内室之中胡乱地扫,哪里都瞧,就是不瞧江煜。 江煜心下好笑,唇角轻勾,修长的手指叩了一叩案几,道,“过来。” 他的声音生来就带着冷意,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染上威严,沈长安贯来都觉得抗拒不得,这次也是一样。 但面上带了几分委屈。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在他面前冷着个小脸,低着头不说话。 江煜伸手轻轻捏住小娃娃的下颌,让她把头抬了起来。 一双墨眸似笑非笑,“殿下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沈长安别开头,整张脸都写着不高兴三个字。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玫瑰乳酥吗,在哪呢?”她凶巴巴地开口。 江煜故作惊讶,道,“殿下刚刚都吃了一盘了,如今还能吃下吗?” “能!”沈长安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你只要有,我就都能吃,一点儿也不会给你剩下!” 江煜看了她半晌,唇角一点点勾起,终于还是压抑不住逸出一丝笑意来。 轻轻的笑声溢出在内室之中,沈长安不知怎的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殿下自己说的,都吃了。”江煜认真地看着她说道。 沈长安扬起小脸。 他一定是在唬她,只不过是看她生气了逗她开心罢了。 这是宫外的糕点,绮南买的少,她统共就给他拿了一碟来,还是从她嘴里好容易省出来的,怎么可能还有? “你要是还有,我把盘子都吃了。” 第206章 反正丢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江煜脸上笑意更甚。 “殿下别后悔。”他幽幽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就唤了人来。 “把放在后厨暖着的玫瑰乳酥都拿上来。” “是。” 沈长安愣愣地听着,下一瞬就见到一队人,一人手中端着一碟玫瑰乳酥,踏进了内室的门。 沈长安僵着脸在心头暗自数着。 也不多,大概就…… 十碟左右吧。 她在这一堆碟子中间准确地攫住了东宫的金玉碟子,独立于这些瓷碟之外,上面的乳酥完完整整地摆在那里,整整齐齐。 她咽了一口唾沫。 悄然抬眼去男子的表情,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沈长安闭了闭眼。 察觉到额角暗暗跳动,她硬着头皮问道,“为……为什么这么多啊?” “嗯……”江煜垂眸看着她,带着笑意缓声道,“永乐记卖这玫瑰乳酥向来都是十个成装,殿下遣人给我送来这一碟却只有八个,我猜测是殿下偏爱这乳酥,便让人去多买了些,等着殿下前来。” 沈长安的小脸蹭地一下爬满了红。 她想一头撞死。 好的,这下偷吃人家糕点的事也被发现了。 “殿下给我的这一份,是从殿下的嘴里省下来的,”江煜走到那金玉碟子旁,拈起一块又轻轻地放回去,幽幽道,“我自然是不舍得吃的,又怎么会给旁人呢?” “只不过今日放着这乳酥等殿下来的时候,恰好有人捷足先登罢了。不过如今得了殿下一顿说教,以后定然是不敢再前来了。” “我……我不是,我以为……”沈长安心情复杂,百口莫辩,最后把头一垂,放弃了挣扎。 反正丢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殿下如果怕东西被抢,以后可要来得早些。”江煜忽然俯身说了这样一句,语气意味深长。 沈长安抬眼就被他幽深的墨眸攫住,一时间呼吸停了一瞬,察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还不等她细想,江煜就气定神闲地往太师椅上一座,墨色长袍铺陈开来,他靠在软垫之上,看着沈长安。 “殿下,这么多,不吃浪费了。”江煜看了一眼那几乎要堆成小山的玫瑰乳酥,抿唇说道。 沈长安的火气此刻已经全然消散,所有情绪在这堆成山的玫瑰乳酥面前忽然都不值一提了。 她定定的看着这玫瑰乳酥,认真的反思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夸下海口。 看着江煜并没有给她台阶下的意思,沈长安含泪很恨地走到那一座小山面前,挣扎地拿起了一块,颤颤巍巍地就要往嘴里送。 不是这糕点不好吃,而是她刚刚实在是吃了太多了,眼下闻着这玫瑰的香气都觉得不如以往那般诱人了,倒是腻得很。 “殿下。”江煜忽然开口唤她。 沈长安以为他是要给自己台阶下,巴巴地回头望着他,展颜一笑,“江煜哥哥,什么事?” 男子唇边笑意明显,简短道,“吃吧。” 沈长安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亏她还以为他要放自己一马! 只是这嘴还没等咬下去,便又听他幽幽说道,“不是吃这个,我是说盘子。” 第207章 你也好看 沈长安想起了自己说的话,一张小脸陡然僵硬。 吃盘子,认真的吗? 试探的目光移向江煜,见江煜只是平静地望着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开玩笑的意思。 沈长安脸更僵了。 犹犹豫豫地看了盘子良久,又转过头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唇边笑意愈浓。 沈长安飞快地走到江煜身边,低着头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今天吃饱了,下次再吃。” 笑声从男子薄唇之中逸出,他点头,“好,那这些盘子,我给殿下留着。” 沈长安:…… 江煜垂眸看她,缓声道,“殿下吃饱了,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要的要的!”沈长安巴不得有个什么事来转移注意力,忙不迭地点头。 如今正值三月,大理寺内樱花似粉雪,妍红的花瓣随风纷飞,煞是好看。 江煜带着丢了面子的东宫小殿下到这储樱园中走了一走,缓解缓解沈长安的尴尬。 樱花花瓣在微风的吹拂下盈盈落下,漫天粉雨的美景终于让沈长安忘了刚刚在内室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整张脸也越发地高兴起来。 她走到树根之下捞起一捧落花顺着风一扬,落花飘飘洒洒地从天而落,顺风盈面,花瓣落在沈长安的发髻肩头之上,肆意的樱花香气扑了满怀。 她在漫天花雨之间抬头,一双杏眸亮晶晶地盈着笑意,嫣红的嘴唇勾出弧度,朝江煜说道,“真好看啊!” 江煜怔了一瞬,随即走到沈长安身边,帮她掸掉发间和肩头的落花。 眸色不易察觉地暗了几分,盈满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轻声道,“你也好看。” “什么?”沈长安没听清,抬眸看着他。 “没什么。”江煜淡淡道,拂去最后一片落花。 清冷的焚香气息伴着樱花甜香盈了满怀,沈长安鼻息翕动,有些贪婪地呼吸着。 他身上的味道总是让人觉得安心。 江煜垂眸,见小娃娃已经半倚在他身上了,忽然薄唇轻勾,往后撤了一步。 沈长安身体一个失衡,一声惊呼牢牢地抱住了江煜的腰身。 察觉到是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沈长安一瞬间脸就臊红了半边。 但是…… 还挺想就这么抱着他的。 就当是没站稳吧…… 沈长安闭着眼睛,嘴里喊着,“哎哟,怎么站不起来呀……” 江煜一双墨眸死死得攫住她,情绪在眸底翻涌,良久才归于平静。 见沈长安久久不动,他冷硬眉眼柔和不少,就这样安静地瞧着她,没有拆穿。 周围忽然传来人的对话声,沈长安吓了一跳,登时推开江煜松开了手,望向传来声音的那座八角凉亭。 江煜目光一瞬间变得不善起来,也跟着沈长安看向那边。 只见付承羡和陆诀正在那边坐着,陆诀手上拿着泛着紫金色的宝物,付承羡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目光垂涎不已。 只是付承羡刚要伸手去拿,陆诀的手就飞快地撤回了一下,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木然地盯着他,简短道,“一千两。” “一千两?!”付承羡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不如去抢!” 第208章 那就辛苦付阁主了 陆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毫不犹豫地起身。 付承羡连忙拉住她,“哎哎哎,你这人,我又没说不行!能不能有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啊!” 见她仍是沉默,付承羡试探地道,“六百两?” 沈长安在一旁看戏看得兴致勃勃,心说这付阁主的砍价能力还真是有一套,竟然直接砍掉一半去。 陆诀的薄唇动了几下,“一千两。” 付承羡的额角跳了几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摁了一摁眉心,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开口道,“八百两。” “一千二百两。” “九百两!不能再多了!” 付承羡垂涎那紫金石垂涎得不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动也不动。 陆诀倒是闲适得很,抬手饮了一口茶水,幽幽开口。 “一千五百两。” 付承羡脸黑了一半,瞪着她怒道,“你这奸商!” 陆诀的薄唇又动了一动,付承羡连忙抢在她前头开了口,“一千两!” “成交。” 陆诀轻轻颔首,单手一摊,示意他交钱。 看着付承羡那咬牙切齿掏钱的模样,沈长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诀姐姐这反向砍价,可真是一个好本事,学到了学到了。 付承羡听到她的笑声,恨恨地转过头来剜了她一眼。 “想不到付阁主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一天。”沈长安哂笑道。 “你懂什么,我这是让着她!”付承羡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一边拍出了一千两的银票在桌子上,动作颤颤巍巍,感觉心头都在滴血。 陆诀不以为意,伸手拿过那沓银票数了一数,这才把那紫金石朝付承羡那边一推。 付承羡也顾不得刚刚失去一大笔银子的肉痛了,看着那块紫金石就双眼放光,瞥见江煜站在一旁,登时把他的手拉过来,划开一个小口子,哂笑说道,“借点血。” 沈长安震惊问道,“你干什么呀!” 说罢就一把推开他,狠狠地瞪着他。 付承羡也没在意,反正江煜的血已经到手,他如同登徒子一般跳上石桌上坐着,睨着沈长安说道,“借点血怎么了?他的手还是我治的呢!” 沈长安一张小脸登时变得凶巴巴的,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和付承羡打架。 江煜拉住小娃娃后颈的领子,把人往怀里一拢,轻描淡写道,“无妨,以后娇娇就有人替你喂了。” 沈长安一愣,豢养娇娇属实是个苦活,更何况娇娇还不怎么待见她。 若是有人来分担这活计……那自然是极好的。 小包子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没多想原因就朝付承羡笑了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付阁主了。” 江煜揽着小娃娃,也跟着颔首道,“辛苦了。” 说罢就带着小娃娃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付承羡一个人愣在原地。 艹! 本以为得了个宝贝,结果是接了个弼马温一般的活?! 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付承羡瞧着手中已经被血激活的紫金石,欲哭无泪。 第209章 不是殿下先看的我 江煜一路将沈长安送回了东宫。 沈长安心情显然不错,一路上拉着江煜的袖子,连打的嗝都是玫瑰味儿的。 眼下已经把在大理寺的丢脸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觉得身旁男子分外顺眼,特别是他对徐姒的冷淡,让她觉得很是开心。 虽然不知道为啥开心,但就是心情大好,就好像那玫瑰乳酥的玫瑰甜香一路甜到了心底,此刻也不觉得腻了,就觉得泛着甜甜的气泡。 可能是因为吃多了。 二人缓步走在宫道之上,道边时不时走来几个宫人。 她拉着江煜的袖子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东宫太子来说,其实是很不合礼节的。 然而一路上的宫娥侍卫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人多瞧一眼。 谁不知晓这东宫太子与江大人关系要好,宫中甚至有传言说这太子殿下就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如此一来,他们便更不敢抬头了。 沈长安倒是希望他们多看几眼,最好全朝野,全皇宫之人都知晓江煜是她的人才好呢。 她悄然侧头望着身侧的男子。 男子身着玄衣墨袍,白玉冠攒乌木簪,鬓若刀裁一丝不乱,眉骨高耸墨眸如夜,深深望进去看得一片寂静,又仿佛背后隐藏着汹涌的暗色与深沉,让人不自觉地沉沦进去。 那双墨眸轻轻垂下,平静地望着沈长安。 沈长安的小脸蹭地一下红起来,不自在地绞着手指,道,“你看我做什么?” “不是殿下先看的我?”男子声线清冷,缓声回道,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我才没有。”沈长安红着脸嘟囔着,抓着他袖子的手却紧了一紧。 江煜颔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沈长安冷不防被这么一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有些紧张地问道。 江煜神色颇有几分无奈,轻声道,“殿下已经带我在东宫外的花坛转了好几圈了,殿下……累不累?” 沈长安这才回过神来,瞧着身边的场景,好似确实已经走过了几个来回。 神色一僵,沈长安自觉有些丢人,忙放开了江煜的袖子,尴尬道,“啊……是吗?我就是吃多了想多走走而已,不想竟然走了这样久了,既然如此我……我就先回去了,不耽误江煜哥哥忙政务了!” 沈长安慌张地转过身快步朝东宫走去,颇有几分逃跑的意味。 赧色一点点爬上脸颊,沈长安在心底暗骂自己不争气。 怎么还带着人家转上圈了,明明没觉得过多久啊!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沈长安几乎是捂着脸跑回的大殿。 江煜看着小娃娃落荒而逃的背影,眉眼之间柔和不少,带上几分融化积年冰雪的笑意,为深沉的墨眸之中染上一点光亮。 目送着她进了大殿,他才转身离开,却没有直接回大理寺,而是朝金銮殿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好在太子殿下没耽搁太久,要不今日陛下的召见……”卫清正说着,忽然看见江煜侧过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他登时闭了嘴。 有关太子殿下的事,还是当个哑巴好。 第210章 让太子上朝 落日西斜,余晖洒落在皇城的朱墙红砖之上,透出淡淡的暖意。 御书房中正焚着清新淡雅的龙涎香,香雾从青铜小鼎上幽幽飘出,略带了几分苦意。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侧影拢在黄昏暖光之中,半是调侃地开口道,“江爱卿再晚来一刻,朕便要去用晚膳了。” 江煜见礼,态度恭和缓声道,“是臣的不是。” “你也别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朕不用想都知道,定是卿卿又缠着你了。”皇帝微哂,进来朝中琐事皆被处理地很好,他也是难得的心情畅快。 “是太子殿下好学,多问了臣几个问题才耽搁了些时间罢了。”江煜道。 皇帝捋了捋胡子,神色欣慰,“她如今肯这样努力,也是你在一旁协助的缘故。” “朕今日召你来,也是有一事想问一问你的意思。” “陛下请讲。” “衡王一案之后,朝野之中随之拔出不少衡王党羽奸佞小人,偏偏这些人还都身居高位,”皇帝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忌惮和冷意,继续道,“如今他们一朝被处置,这些位置上也空缺了出来,各部倒是不急,总还有能顶替的人,只是这上朝时商讨事情时总是少些个得力的,不知江爱卿可有什么推荐的人吗?” 江煜站在御书房之中,玄衣压襟的云袖交叠,整个人都透出清冷巍峨的气息,他思索了片刻,眸色幽深沉稳开口道,“陛下,六部中人一直在九司之中有替补的人选,交由各部尚书分选出贤能之人便是,之前朝野之中有奸佞小人,如今一朝换下,也未尝不是好事。” “朕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这一下子换了这么多新人,多少还是要给他们一个适应的时间。这过渡间的好些决策,朕却怕他们都不敢上前拿主意,倒是耽误了六部的运转。”皇帝微微皱眉,有些为难。 “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倒确实有一人选可以推荐。”江煜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皇帝眼前一亮,挥手抬眸道,“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如今已经年纪渐长,近年来也多有接触政务,陛下何不给殿下一个历练的机会?”江煜抬眸看向皇帝。 “你是说……让太子上朝?”皇帝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按年岁来看或许早了些,但按照太子殿下近来的表现来看,是可以担此重任的。”江煜语气不疾不徐,给足了时间让皇帝思考。 皇帝沉思了良久。 太子确实已经今非昔比,甩掉了往日里盛传的东宫无用之名,倒是可担大任。 皇帝沉默片刻后终于展颜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卿卿这一年来确实成长迅速,可以尝试着接手朝野间的事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就这样做吧,就当是给她一个历练了。有你在一旁辅佐,朕也放心。” “是。”江煜眉眼如山,点头应下。 “传朕指令,”皇帝侧头对内侍太监说道,“准太子上朝参与政事,明日即起执行,不得有误。” …… 第211章 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沈长安接到旨意已经是酉时了。 华灯初上,整座东宫都被勾勒上暖意。 沈长安收到这份旨意之后心中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紧张。 兴奋的是,想不到再世以来竟然这般快就能得到父皇的准许上朝。 而紧张的是,想起了上一世在朝堂之上被人的各种针对。 朝野之中,仍有很多人是看不上她这个东宫太子的,想来上朝之后也未必会多给她面子。 前路定是荆棘丛丛,艰难险阻不言而喻,可是…… 如今这首辅的大腿,沈长安自觉已经是抱得牢牢的,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绮南在一旁看着小殿下变幻莫测的脸色,不由暗暗在心下感叹,自从这江大人成了东宫的人,自家殿下这是喜怒无常,还动不动小脸通红地钻进被子里装死。 这江大人到底有什么魔力啊?! …… 翌日清晨,沈长安早早地便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了。 一根金簪穿进紫玉宝冠,身上也换上了朱金色的七爪龙纹朝服,周身透出了一二尚在酝酿的锋芒和凌厉,一张小脸端庄持重,虽然眉清目秀带了几分娇憨,却已经有了几分威严的气息。 绮南算是发现了,江大人不在的时候,自家小殿下是真的会装人。 江大人一在就不同了,像个小孩会撒娇闹脾气不说,还动不动就给江大人甩脸子看。 绮南看着沈长安此刻端庄稳重的样子,面色有几分僵硬。 呵,女人。 沈长安到达金銮殿的时候,发现江煜正站在对侧,挤眉弄眼地朝他打了个招呼后才不疾不徐地入列。 皇帝看了穿戴得体神色从容的沈长安一眼,眼底流露出欣慰之意,示意开朝。 朝中众臣的目光也不免多朝沈长安这边瞟来,一年前还是众人眼中的草包,如今竟然也能上朝接手政事了,倒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只是,众人的目光之中不免还带着几分轻视之意。 若不是因为背后有着江大人一手相助,太子还能获得今日这般成就吗? 说到底,也不过是仰仗旁人罢了。 人群之中,当以忠勇伯的目光最为凌厉。 不过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娃娃,竟然对忠勇伯府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 若不是姒儿哭着跑回来,他还不知道东宫竟然有这样牙尖嘴利的大本事。 如今只是一个储君,便要对忠勇伯府示威了吗? 若这朝野之中有贤人,又哪里轮得到这样一个娇娃娃坐上储君之位! 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忠勇伯的目光一点点变得冰冷起来。 皇帝在座上循例问完一些事物之后,垂眸对殿中各位大臣说道,“众位爱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忠勇伯抬手一揖道,“陛下,臣还有事奏报。” “哦?忠勇伯有何事?” “臣近些年一直负责淮洲的治水一务,只是今年是大涝之年,水患成灾,臣有些束手无策……今日正好太子殿下也来上朝,听闻殿下通读治国策论,无所不晓。” “故而斗胆问一问殿下,不知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好办法?” 第212章 智商不够,记忆来凑 忠勇伯的神色很诚恳,似乎也很是为难地开口发问。 可是…… 沈长安眸色微冷。 忠勇伯这老狐狸,这是要为徐姒出气啊。 果然,得罪谁都行,就是不能得罪一个护犊子的老狐狸。 瞧瞧这话说的,把她高高捧起,赞叹有加,然后再看她无助的摔下去,让她在上朝的第一日就丢一个大脸,无法树立威信。 朝堂之中一瞬间静了下来,众位大臣隔岸观火冷眼看着沈长安的反应,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谁都知道忠勇伯此举并非是看重太子而发问,而是试探。 可淮洲水患多年成灾,无数治水的能人都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一个刚刚接手政务的太子,又能有什么妙策呢? 皇帝在龙椅之上未置一词,原本让太子上朝就是为了历练她,如今更是没有纵容和出口想帮的道理,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沈长安微哂。 忠勇伯这老狐狸猜得不错,她确实不会什么治水,只是—— 她活过了两世。 能力不足,阅历有余。 智商不够,记忆来凑。 “忠勇伯谬赞,本宫并未通读治国策论,学无止境,本宫也只是观得一隅而已。至于淮洲水患,承蒙忠勇伯信任,本宫就略表薄见,还望忠勇伯不要嫌弃本宫见识短浅,纸上谈兵。”沈长安从容地开口道。 朝堂之中静了一瞬,大多数人都没想到太子能这般轻松地把这个问题揽了下来,似乎并不害怕忠勇伯的挑衅。 忠勇伯也是一愣,太子这一番话说的得体,四两拨千斤一般把他言语之间的暗意化解,就算今日她未给出什么好的见解,也不算有多丢人。 毕竟初登朝堂,涉猎的事物还少,人家自己也说了,是略表薄见。若忠勇伯仍然针锋相对,倒显得像他在欺负孩子了。 他怔怔地看了沈长安半晌,开口道,“那是自然。殿下……说便是。” “淮洲地势为盆地,又地处南方,降雨多也易积水。城中有深潭,以往治水之时,多是筑高坝相拦,而泥坝一遇湿气和强降水易被冲毁而殃及周围百姓,本宫以为,实非良策。筑坝建堤,意为堵。然而治水之策,终究堵不如疏。”沈长安缓缓开口说道,一字一句间神色沉稳自若。 “可殿下也知道淮洲为盆地,外高中低,这样的地势又如何能疏?”忠勇伯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忠勇伯别急,本宫还没说完,”沈长安微微一笑,眉眼之间露出几分狡黠,继续道,“从来没有人规定,疏河道只能从地上引流,既然淮洲地势为盆地,想疏通深潭中水引为护城河,为何不能以地下为径,顺势而流?” 满朝堂皆寂静,目光都定定地凝在这个站在朝堂之中的小娃娃身上。 “所以……本宫的薄见便是,开地下河道,引淮洲内城之水途径桑田农业之地,化涝为用,同时开淮洲护城河一边接壤内城之水,一边顺势流到东豫十二州,解其旱灾。一涝二用,方不负自然造化。” 第213章 他前世是怎么说的来着 殿内静极。 忠勇伯脸色僵硬,望向沈长安的目光颇有几分复杂。 困扰了淮洲这么多年的难题,如今却被太子殿下轻而易举地提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朝中治理河道这么多年,所有人都是按照惯例来思考,如何能顺利地让河道引流出去,有建高坝的意见,也有改变淮洲地势的意见,却不曾有人提出这般见解。 “太子殿下所说此法自然是良策,只是臣以为实施起来却十分困难,且不说淮洲深潭之中积水良深,工人进谭开凿地下十分苦难,更有这潭周距离盆地之外护城河尚有一段距离,不能保证开采顺遂,此当何解?”一旁有治理河道的大臣沉思了良久,开口问道。 沈长安红唇轻勾,笑吟吟地看着那大臣说道,“本宫说引地下之水,却并未说从潭内开凿,而是从护城河坝外缓慢打进,自然无需水下作业。至于你说的距离……” 沈长安有些心虚地悄然看了一眼江煜,心中暗道不好意思了,借你的理论前来一用。 “开凿的工作本宫也认为十分费力,所以本宫认为打通之时应选取阶梯式,从潭中顺势而下,缓解潭中深水的压力,也能保证淮洲城中存有一定的积水维持民生。” 沈长安暗戳戳地看向江煜,只是却见得那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这是上一世江煜在朝堂之上提到淮洲水患一事亲口所提及的办法,沈长安当时便觉得妙极,心下便暗自记了下来。 或许这一世他还没有想到这个事情,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吧。 沈长安自我安慰般地这样想着,收回了看着江煜的目光。 朝中大臣此时的心情却不似看上去这般平静,心中不免都在暗暗赞叹太子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本事,心中对这个小娃娃的轻视少了几分。 忠勇伯定定地看了沈长安半晌,眸色复杂,由最初的冰冷转至僵硬,又转为不可置信。 这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啊! 难不成太子真的日夜思学,大有长进吗?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浅笑了一声,问道,“太子殿下这话说得轻巧,可阶梯式的地下河道,却不是那般容易打通的,殿下可有什么实施的办法吗?” 沈长安一愣,察觉到殿内大臣的目光都纷纷的移了过来,就连父皇的视线也转了过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沈长安暗自吞了一口口水,脑子飞速地转起来。 这么关键的事…… 自己竟然给忘了! 江煜哥哥上一世是怎么说的来着? 阶梯式……什么道? 见沈长安沉默,忠勇伯原本的那点儿震惊又被轻视取代,淡淡道,“原来太子殿下……也未能想到此处啊……” 那语气中不免有暗示沈长安纸上谈兵的意思,带起周围群臣的心境一时之间都风向大转。 正在沈长安苦苦思索之时,江煜站在一旁开口道,“瘘道阶梯式,一梯一瘘,从上打通,可以控制阶梯的等距,还可以控制水流速度和流量。” 第214章 被抓了个正着 满堂皆静。 朝臣们都是一愣,而后慢慢开始思索起此法的可行性。 皇帝沉思了良久,在龙椅之中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弃堵而疏,上流下通,此法着实不错。可是江爱卿想出来的?” 江煜垂眸摇头,面不改色道,“是太子殿下的主意。殿下前些日子便与臣探讨过此事,彼时臣以为此法太过新奇,并未登时予以赞同。待回到住处演示了一番,这才觉得可行。未得臣赞同,所以殿下刚刚才有些犹豫。” 朝臣恍然大悟。 再度看待太子殿下的目光不由得变得有些复杂。 惊讶和不可置信掺杂其中,然而这一次却是带了几分确切的钦佩之意了。 治水非一日之功,然而此法却是顾及到了方方面面,连同民生成本和可行性,都做了考量和探索,实不失为良策。 看来如今的太子殿下,是真的不能小觑啊! 沈长安则是垂着眸子掩饰着眼底的情绪。 天爷啊!原本还以为他这一世应该是没有想过此事,所以才敢大着胆子把人家的法子偷过来应付忠勇伯。 谁知道…… 谁知道他竟然这么早就想过治理水患的对策啊! 这下完了,被人抓了个正着。 怎么解释啊?! 沈长安心虚地不敢看他,只敢眼观鼻鼻观心。 然而沈长安这副样子在朝臣眼中却是一副谦逊有加的态度。 从前带着偏见看待东宫小殿下的老臣们不由开始重新审视沈长安,看待她的眸子中也多了几分赞赏之意。 皇帝眸中亦带了几分赞赏,开口道,“既如此,那便传旨到淮洲,就按太子所说的办法试行,若可行,便大力推行到各地的盆地,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皇帝着重看了一眼忠勇伯。 忠勇伯垂眸敛目,额上微微泛出冷汗,自然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若无异议,今日便退朝吧。”皇帝大手一挥,起身便回了内殿。 众位朝臣皆请礼跪安,待到君主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才缓缓起身,成群地朝外间官道走去。 “江大人留步。”忠勇伯开口唤着前方那身影颀长的高大男子。 江煜脚步微顿,回过神来,淡淡道,“忠勇伯。” 态度恭和却带了几分淡漠和疏离。 “江大人……”察觉到身前男子并不欲同他交好的态度,忠勇伯面色有几分尴尬,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毕竟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人了,忠勇伯自诩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便抬眸打量着江煜。 “上流下通,真是好办法。”忠勇伯观察着他的神情开口说道。 他还是不能相信这办法就是一个东宫的小娃娃想出来的。 “是太子殿下的主意。”江煜微微垂眸,面色如常淡淡应道。 “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却不想竟有这层见解。”忠勇伯抬眸道。 “太子殿下之才,自然在朝臣之上。”江煜语气还是淡淡,唇间似有浅浅笑意。 “那是……那是。”忠勇伯察觉到此人身上的威压,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紧张。 第215章 我的东西就是殿下的东西 沈长安正在一旁偷摸摸地等着江煜,听得他说这句话,不知怎地心头一动。 就是觉得…… 他出口维护自己的样子,好看极了! 沈长安转眼就把刚刚偷人家成果的窘迫忘得一干二净,嘴角不自觉的上翘了几分,继续偷摸摸地等着他。 江煜站在那边,一只手却悄然背到身后,两根手指朝沈长安的方向轻轻拢了一拢。 沈长安读懂了那是让她等一等的手势,心下没由来地一甜,嘴角上扬得更加嚣张起来。 忠勇伯对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毫无察觉,正半是感慨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阶梯式甬道疏水之法,确实是绝佳上策,老夫治理河道这么多年,也不曾做过这样的尝试啊……” 江煜平静地看了他良久,忽然不经意开口道,“弃堵而疏是上策,化敌为友也是上策,都是一样的道理罢了。不过上策归上策,还要看实施的人如何抉择,您说是不是?” 忠勇伯一愣,细细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瞳孔微缩。 察觉到对面老人的神色变化,江煜恭和道,“您莫怪,只是开个玩笑。江某今日还要为太子殿下授课,就不叨扰您了,先告辞了。” 忠勇伯怔怔地望着他带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心下忽然没由来得升起一阵寒意,他是两朝元老,见过的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可如同这次一般被牵着鼻子走的,还是头一次。 化敌为友…… 忠勇伯的眸子微垂,开始细细思量。 …… 江煜带着沈长安走出去,外间春暖花开,玉兰花绽放在宫墙两侧,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 沈长安有些紧张地瞧了瞧他。 江煜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长安又有些紧张地瞧了瞧他。 江煜心下好笑,终于侧过头来看着小娃娃,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了?” “那个……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沈长安略略有些心虚,绞着手指问道。 “问你什么?” “问我……治水患的事……” “殿下不是答得很好?”江煜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沈长安脚步慢下来,心头发虚,不知道江煜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剽窃了他的劳动果实,一时小脸有几分僵硬。 她换了一种方式开口,小心翼翼道,“那个……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阶梯法的内容的,我记得咱们也没商讨过啊……” 声音越来越弱,显然是心虚得不行。 江煜压住唇边笑意,很是认真地回过头来看她,道,“啊,那个不是我写的吗?” 沈长安一瞬间瞪圆了眼睛。 混合着惊讶,躲闪,不可思议的目光愣愣的看了江煜半晌,她再三确定道,“你真的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殿下确定要我问?”江煜目光深邃地看了沈长安半晌。 还不等沈长安作出反应,江煜就开口道,“上回随手在游记之中的批注,没想到殿下也会记住,倒是我的荣幸。” 沈长安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曾把这法子记在游记之中,那么想来他也不会起疑心了。 “你不介意吗?”沈长安小心地开口问道。 “无妨,我的东西就是殿下的东西。” 第216章 她活过一世,这是第二世 沈长安听到这话心头一动,一双杏眸的长睫扇了半晌,潋滟出满足的笑意。 江煜这个人,看着冷冰冰的,说起话来为什么这么甜啊! 也不知道是哪里泛上来的蜜意,沈长安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展颜笑开,剽窃了人家劳动果实的羞赧全然不见。 她摇了摇江煜的袖子,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 江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似笑非笑,道,“殿下好像从来都没和我客气过。” 沈长安忽然想起被自己风卷残云地扫干净的那盘玫瑰乳酥,绯色一点一点爬上脸颊,她干咳了两声,假装没有听到。 江煜唇边笑意更浓,见好就收。 又带着江煜在花坛边上绕了两圈之后,沈长安才拖着步子回了东宫。 “江煜哥哥下午早点来上课呀!” 如今江煜对她的功课依旧严厉,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的惧怕倒是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心底藏不住的想同他亲近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偶尔钻出来的时候,沈长安自己都会被吓一大跳,可这却是真真切切的,让人有些……着迷的。 得到了男子的肯定之后,沈长安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东宫,一路心情大好,对背后的那道渐渐凝住笑意的目光毫无察觉。 江煜的一双墨眸在目送小娃娃进殿之后,一点点深邃起来,眸中墨色如置深潭,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 “回大理寺。”江煜淡淡道。 “是。”卫清在一旁应下。 走了几步之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主子,您在哪本游记上做批注了?改日属下拿到松逸楼收起来。” 陆诀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卫清旁边,卫清被吓了一大跳,正要出口骂她,却听得陆诀一句话幽幽传到耳中,“他从不做批注。” 卫清一愣,身上由于渐渐反应过来的意识缓缓地起了一层淡淡的寒意。 从不做批注? 所以…… 主子刚刚,是在骗东宫小殿下? …… 大理寺之中焚香清雅,江煜坐在案几旁有意无意地叩击着。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似乎魂魄不属于这个时间线,应当是同什么信物绑定了。”陆诀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你怀疑什么?”陆诀见他良久不说话,开口问道。 江煜脑海中正缓缓地过着一些画面。 有她能够提前预知科举题目的样子,有她能默下他的文章的样子,有她对林氏母女恨之入骨的样子,有她见到他第一面就战战兢兢害怕又熟悉的样子。 她好像总是知晓很多事情的走向,那张小脸上常常出现的坚定的神情,似乎是要下定决心重新来过从而改变命运的样子。 那双杏眸分明是澄澈的,有时候却会透出来如同凶狠的幼兽露出爪牙一般的神情,还带着寂寥和深埋的痛楚,就像是在漫长的苦痛之间踽踽独行过很多年一般。 “我怀疑……”江煜深邃眸子垂下,晦明难测。 “她活过一世,这是第二世。” 第217章 江大人何意 陆诀心头一动。 一双木然的眸子一瞬间闪过一些别样的神色,不知道为何,她心下对江煜的这句话竟像是起了感应一般,与潜意识惊人地吻合。 “有这样的办法吗?” “或许是……有的,我还不确定,要回陆家查阅典籍才能知晓,只是条件应该是很苛刻的,若要如此,一定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江煜点了点头,沉默了良久道,“罢了,以后再说吧。” “忠勇伯府有动静吗?” “还没有,似乎还在权衡。” 江煜微微皱眉,神色之间染上几分不耐,道,“他考虑得太久了,把账册送过去吧。” “是。” …… 忠勇伯府内。 忠勇伯坐在庭院之中的长竹椅上,眉心微皱,一张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的脸上此刻正在凝神沉思,透出了几分严肃与凝重之意。 他明白,江煜对他,意在招揽。 而这份招揽大概八成也是替太子殿下发出的。 然而招揽和交好不同。 他若同意,便要拿出诚意来亲自登门,在这件事上便少了主动权,也少了能与新帝抗衡谈判的资本。 如今的太子虽然还小,可谁知道未来会成长到什么样子,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对忠勇伯府心生忌惮而下手? 所以必须要留住手中能用来博弈的筹码,才行。 “老爷,江大人派人前来了。”外间小厮忽然通传道。 忠勇伯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亮色,同时心中又有几分惊讶,忙道,“快请进来。” 小厮应下,便把外间的那个女子带了进来。 “大人说,交给你。”陆诀见了忠勇伯,只是简单地抬手一揖,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一个册子。 忠勇伯见这女子面上有一道骇人的长疤,神色空灵出尘,心下只觉得有些发寒,没心思计较她不够周到的礼数,忙接过了她手中的册子。 他翻开那牛皮面的册子,隐约感到有几分熟悉,看到内容时却是心头骤然一寒,瞳孔紧缩,手指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什么册子,这就是忠勇伯府上的账本! 原本也是没什么的,忠勇伯府上下不曾贪污不曾受贿,唯独有一点便是每年都有一笔不小不大的银两支出,在这账册之上找不到半点痕迹。 “这……”他惊疑不定地抬头望着陆诀。 “江大人何意?”忠勇伯神色凝滞,眸中透出了几分敢怒不敢言的压抑怒气,心头的寒意一直散发到指尖去,带着一双手冷冰冰的。 他用力握住那册子,直接都有几分发白。 “大人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忠勇伯尽快决断。” 忠勇伯听着陆诀这波澜不惊的语气,心下却是翻起了滔天骇浪。 因为这份不知所踪的银两支出,不是为别的,而是忠勇伯府暗自里养的一队兵马。 数量不多,也并非有不臣之心,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一张底牌自保罢了。 然而就算是他这样想,若这件事情捅到明面上去,也足够让忠勇伯府上下永世不得翻身,在京城之中私养兵马,这是全门抄斩的死罪。 第218章 你想要什么 “江大人,可有时间见我?”忠勇伯脸上神色不断变换,沉默了良久之后,终于妥协开口问道。 “大理寺恭候。”陆诀侧身有请。 …… 大理寺内室之中,男子正端坐在红木案几之后。 巍峨的青铜鼎吐出带着苦意的飘渺水云烟,烟雾缭绕。 玉色的山水屏风四折横于男子神色,工笔描绘的山河之景瑰丽素雅,衬得男子周身气息更加清冷。 江煜抬眸,看着忠勇伯进了内室,恭和地抬手一揖,敛目浅笑。 忠勇伯恨得牙根痒痒,当下却仍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强力压住心下的怒意回了一礼。 “江大人真是好手段。”他恨声道。 暗养兵马一事无比隐秘,走的都是府上的暗帐,便是忠勇伯府上几乎都无人知晓此事,竟然被一个刚入朝堂的江煜查了出来! “不敢当。江某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也绝非对您的威胁。如今朝堂风云诡谲,太子殿下在朝中并没有多少人支持,只是想同您交好罢了。”江煜缓声说道。 “你想怎么样?”忠勇伯盯了他半晌,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想知道忠勇伯府到底养了多少人。”江煜语气风轻云淡,一双墨眸却是死死地攫住了忠勇伯,缓缓说道。 忠勇伯面色凝滞了几分,目光之中有些惊疑不定,不知晓眼前人是否可信。 看着面前男子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被动。 不过既然私养兵马的事情已经被他知晓了,他若是想置徐家于死地也早就上达天听了,不会在这里同他浪费时间,如此必然是想要同他谈条件的,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所威胁。 沉吟了良久,心下的思量权衡来去,忠勇伯终于还是开口说道,“不多,五千人。” “五千人……”江煜垂眸,咀嚼着这个数量。 五千人在京城之中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小数目了。 必要时刻,足以起到一些关键的作用。 “在哪里?”他开口问道。 “养在京郊覃州。”忠勇伯认命地开口答道。 江煜一双幽深的墨眸轻轻眯了一眯。 “我会保你徐家满门前程平安,一世无忧。”良久之后,他淡淡开口道。 若是从前,忠勇伯定会痛斥这是哪里来的混小子,竟然敢如此夸下海口。 可是近来接二连三的事情都让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他这个看遍两朝风云的人都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与实力,只能在这场博弈之中任他牵着鼻子走,只有给什么接什么的份。 但能在诡谲风云之中独善其身并不容易。 江煜许的不是荣华富贵也不是位极人臣的权力,而是最简单也最难得的平安。 忠勇伯年过半百,早就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财富和权力对他而言都是身外之物,他想要的,无非也就是一个平安而已。 他面色有些犹豫,这个筹码很大,这证明江煜想要的东西一定也很大。 “所以……你想要什么?”他看着这个年轻人晦明难测的神色,缓缓问道。 第219章 我有得选吗 “如果你是想要这五千人在必要时候的使用权,我可以给你。”忠勇伯定定地凝着他说道。 江煜平静的目光轻轻地扫过忠勇伯,那眼神分明古井无波,却足以让人心下发寒。 “不够。” “那你想要什么?” 忠勇伯的声音微微有几分颤抖。 “五千人不够,我要一只一万人的精兵队伍,这样才公平。”江煜缓缓开口道。 忠勇伯瞳孔微缩,察觉到额间泛出凉意,已经是出了冷汗。 “所有的钱我来拿,您只需派遣人帮忙壮大这只队伍即可。忠勇伯府上从前的黑帐我都会解决,您不必挂心。” 忠勇伯定定地看着他。 这是一场交易,对他来说,江煜会帮他处理掉所有可能被人拿捏的把柄,而他想要的东西,是兵权。 总而言之,并不是一桩不划算的买卖。 只是…… 忠勇伯心下仍是有几分发寒。 “你想做什么?”他定定地看着江煜说道。 只是这话一问出口,就瞧见男子那双冰冷的眸子略带笑意缓缓地扫下来,昳丽矜贵的一张脸很是平静,可却藏不住那份让人如置寒霜的冷漠和界限之感。 “伯爷知道的越少,对您越好。”江煜语气淡淡,不轻不重地搁下茶盏。 内室极静,只有焚香缓缓燃着,透着疏离的苦意与静谧,让人忽视不得。 忠勇伯凝神沉思半晌,打量着眼前这个高深莫测的青年,终于点下了头,道,“成交。” “伯爷是聪明人。”江煜淡淡道。 “我有得选吗?”忠勇伯苦笑一声,缓声说道。 言毕便抬头望向江煜,男子身形颀长,便是一身朝服也穿得广袖云衣的样子,与背后屏风遥遥相映,仿佛生来便带着这山水墨意。 周身气息静谧皆如沉潭,纵是与他达成了这样大的一个交易,也不过静水微澜,忽而即散。 当真让人捉摸不透。 在朝中有这样一个盟友,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伯爷坐吧,茶还热着。”江煜淡淡道。 忠勇伯这才发现从他进来这内室与江煜博弈到得出结果他归顺于东宫,竟是这一杯茶都未凉的功夫。 忠勇伯笑着叹了一声,撩袍坐下道,“太子殿下有大人这般助力,真是如虎添翼。想来大人今后定然能够位极人臣平步青云,老夫就在这里提前恭贺大人了。” 江煜垂眸,淡道,“扶摇直上未必好,上一瞬平步青云,下一瞬可能就会跌落神坛,伯爷看遍两朝风云,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江某更懂。” “江某更喜欢先难而后获,先事而后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江煜眉宇之间从容不迫,话间似有玩笑之意。 忠勇伯定定地凝了他半晌,心中微震,这话倒像有给他承诺之意了。 他眸中毫不掩饰对眼前年轻人的赞赏之意,忽而笑道,“江大人通透,便是老夫这把年纪,今日也需承教于江大人,且以茶代酒,敬江大人一杯。” 江煜亦以礼相回,“不敢当。今后朝野之路,还多需伯爷指点。” 这般来去,倒让这大理寺内室之中的焚香,和气恬淡了不少。 第220章 殿下风姿无人能敌 从大理寺的内室出来,忠勇伯这根一直紧绷着良久的神经才慢慢放松起来。 出来之后才发现掌心带着濡湿的汗意。 若他最初听到江煜的条件是要一万兵士,他定会觉得他是狮子大开口,用心不诚。 可这个青年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能让一切筹码条件都变得顺理成章,眼下他倒是觉得公平,谁也没多占谁的便宜了。 如今朝堂众人私下里都想着讨好这位江大人,都议论探讨着如何投其所好。 可忠勇伯如今倒是觉得,江大人的心头好,应该是东宫太子……才对。 自己不过是稍作为难,便是得到了这样受制于人的下场。 忠勇伯叹了一口气。 如今只愿东宫太子行事一切顺利,现下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为难太子这样的蠢事,他是再也做不得了。 …… 那日忠勇伯的为难顺利度过之后,朝野之间却是有不少人开始正视东宫小殿下了。 不仅是因为太子那日提出的治理水患之法,更是因为忠勇伯态度的转变。 “老臣以为,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老臣觉得,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妥当。” “依老臣看,就照太子殿下所说的安排吧!” 起初几日都是这样的光景,可到了后来甚至变成了—— “太子殿下英明,陛下有太子殿下这样的麒麟之子,真是我东梧王朝之幸啊!” 老狐狸拍起马屁来,那叫一个自然。 听得沈长安都是一愣一愣的,几次面色羞赧想从朝堂上跑下去。 然而忠勇伯毫无察觉,日日都比前日更加卖力,听得皇帝也是喜不自胜,心生欣慰。 还是沈长安亲自和忠勇伯开口劝他别这般谬赞,这才让他稍稍收敛一二。 可朝堂之上的风向却已经悄然改变。 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何忠勇伯对太子殿下一朝改观,这背后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他们也无心探究。 只是这两朝元老都当众表示出了对太子殿下的重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非要显得自己出众而与太子殿下卯下。 虽然不曾言明,但却有心照不宣的预感。 绝不会有好下场。 这番改变倒是让沈长安很是惊喜。 “江煜哥哥,你说,那老狐狸为什么忽然对我示好啊?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得罪错了人啊?”沈长安走在江煜身边叽叽喳喳地开口说道,眉眼之中都是藏不住的雀跃。 “他是不是被我的才华折服了!”小殿下笑意盈盈,唇角高高扬起,正在认真地猜测着忠勇伯到底为什么忽然会这般待她。 江煜压不住唇角笑意,垂眸静静地看着她这般得意的样子。 “一定是他良心发现了!”沈长安思索良久也思索不到答案,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嗯,”江煜眸中拢着笑意,点头赞同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来我如今还是很有一个储君的风范的,连这只老狐狸都甘愿俯首称臣了啊!”沈长安继续洋洋自得。 “是,殿下风姿无人能敌。”江煜忍着笑意,缓声道。 第221章 女孩,和你说过了 沈长安终于察觉到几分不对来。 “等会儿,你笑什么?”她警惕地侧过头打量着男子的神色,一双杏眸瞪圆了瞧着他。 “臣没笑。” “你笑了!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就是!肯定是你收买了那只老狐狸!” 话说得很肯定,沈长安心头却生出来一股子挫败感。 小脸泛上几分赧色,吭哧吭哧憋出一句不满地冷哼。 “没有,是他主动要来收买殿下。”江煜敛了几分笑意,很认真地瞧着沈长安说道。 杏眸微微抬了一抬,沈长安有几分不敢相信地犹豫开口问道:“真的?” “真的,我对天发誓。”江煜眸色柔和,垂眸看着她肯定说道。 沈长安瞧了他半晌,思索了一思索这话的可信度,终于展颜笑开,“谅你也不敢骗我!” “不敢。” 江煜向来淡然的冷硬眉眼如今尽然融化,那双如深潭的眸子认真起来,如同带着不可抗拒的魔力一般,攫住人的呼吸,一潭温柔溺得人只想沉醉其中。 沈长安觉得自己呼吸停了一瞬。 而后就是起伏的心头乱序。 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沈长安慌忙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故作无事地看着四周绽放的玉兰花,可绯色却一点一点爬上脸颊。 江煜垂眸看她,眸色渐暗,似有什么情绪在其中翻涌,良久才归于平静。 “哎哟……”就在快要到东宫的时候,沈长安却忽然捂着肚子蹲下了身子。 “怎么了?” “没事!”沈长安面色有些慌乱,脸红得更彻底了些。 “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江煜皱眉。 “没有!你快回去吧!”沈长安一遍这样说着,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回了东宫。 江煜眉心紧蹙,没有像往常一般回大理寺,而是跟着她进了东宫。 沈长安满脸赧色,面上带着些许焦急催促道,“你你你……你快走啊!” “我?”江煜有些不明所以,顿在了原地,没有跟她进内室。 “就是你!”沈长安“砰”地一声关上了内室的门,“绮南!进来!” 江煜站在原地有些不解。 什么事情是要避着他的? 肚子疼不应该传官房吗,叫侍女干什么? 江煜侧头看着也是一脸神秘溜进太子内室的绮南,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心中疑虑更甚。 “殿下,要紧吗,需要传太医吗?”江煜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 “不需要!”回答他的还是沈长安慌慌张张的声音。 江煜罕见地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陆诀,皱眉问道,“她怎么了?” “肚子疼。” “为什么?” “月信。”陆诀诚实答道。 江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下一瞬才反应过来,倏然抬头,锐利而不可置信的目光瞥向陆诀,整个人都僵硬了几分。 “你说什么?”他缓缓回过头,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 “月信,肚子疼。”陆诀冷静地又重复了一遍。 “她?”江煜只觉得额角直跳。 “女孩,和你说过了。”陆诀一脸无辜。 第222章 太子殿下,原来是个女孩。 江煜站在那里,良久都没有动。 想起了陆诀最开始见到沈长安的那句评价,江煜面色又僵硬了几分。 他总觉得是自己得了癔症,但他从没想过堂堂东宫太子,竟然真是个女孩?! 陆诀不会骗他。 所以…… “怎么不早说?”沉如深潭的眸子泛起波澜,阴冷的目光扫过去,江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陆诀。 “答应她了,你不问,我不说。”陆诀神色自如,未觉有异。 现在这样挺好,两边的承诺都完成了。 陆诀觉得心下松快了不少,很是自觉地退出了内室。 总觉得再待下去,眼前男子能把她杀了泄愤。 江煜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他…… 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正视自己这份感情,决定不顾世俗和流言,从心而走,结果现在…… 她是个女孩? 心情起伏有点大。 也不知是惊多还是喜多。 饶是江煜这般向来面不改色的人如今也藏不住神色的僵硬,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才缓过神来。 正巧绮南从内室之中出来,看在江煜仍站在那里神色也有些不自在,道,“江大人还没走呢?有事吗……”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就见得江煜直接推开了内室的门。 “江大人!”绮南紧张地开口唤道,却没能阻拦住他。 沈长安正窝在床塌之中,不成想江煜真的能直接进来,一双杏眸惊讶地瞪圆了,抓紧了手中的被子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你你你……你怎么进来了?” 江煜一步一步走近她。 沈长安敏感的察觉到此刻男子的神情和过往的每一刻都不同,那双眸子此刻的内容像是带了几分被戏弄的怒意,盯了她良久,最后不怒反笑。 薄唇勾勒出好看的弧度,一声悦耳的笑声从他唇间逸出,直烧得小殿下耳际滚烫。 “胆子真是大啊……”男子低垂着眸,唇间是压抑不住的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什么?”沈长安没听懂。 江煜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她身前坐下。 男子周身清冷的焚香气息霸道地占据了一方天地,沈长安那一双如同小鹿般的眼睛立刻警惕起来,连带着身子也缩紧了些,“你到底要干嘛啊!” 江煜掀开她抓得紧紧的被子。 “哎!”沈长安惊呼一声。 力量没有他大,手中的被子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夺了去。 小娃娃一双杏眸中漫开水雾之意,紧张而惊恐地望着他,连带着小脸也泛红了几分,像一只被人堵住退路无路可逃的小鹌鹑,正在瑟瑟发抖。 男子的手合掌对搓了片刻,忽然覆上了她的身子。 沈长安小身子一僵,但心中却没有太多反抗的意思。 他温暖的手停留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还疼吗?”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才让沈长安回过神来,“我给殿下揉揉。” 没等沈长安反应,那双手就探过了她的衣襟,温暖的手掌接触到皮肤之上,带来了一阵灼烫。 “你你你你!拿走!!”沈长安跳脚,奈何被男子控得死死的,两只腿徒劳无功地蹬着,对男子来说一点威胁都没有。 第223章 男女授受不亲 一双杏眸又漫上水雾之意,微红的眼眶死死地瞪着他,像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江煜眸色微暗。 怎么办呢,你这样子,会让哥哥更想欺负你啊。 覆在她小肚子上的手忽然收拢掐了一把,江煜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娃娃的反应。 沈长安身子一抖,躲又躲不掉,欲哭无泪。 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他,绯色从雪白的脖颈一点点漫到脸颊上,下意识地就咬着嘴唇道:“你你你放手!你怎地这般不知廉耻!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只是这话刚说出口,沈长安就反应了过来,倏然住了嘴。 内室极静,只有微风吹到明窗之上沙沙作响。 沈长安心下发凉,只希望他当自己是口误便好。 江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垂眸看着她,咀嚼着这几个字,缓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沈长安神色变得有些慌乱起来,目光也开始躲闪。 江煜的手贴得更牢了些。 “殿下是男,我也是男,咱们之间,没有授受不亲,还可以更亲一点。”江煜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沈长安气极,刚刚那份害怕被发现的情绪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恼羞成怒。 他今儿是发了什么疯啊?! “乖一点。”江煜伸出另一只手直接就拆了小娃娃的发簪。 深沉的眼眸定定地凝着眼前的小娃娃三千青丝散落下来的模样。 她一张小包子脸透着粉意,脸颊染上半恼半羞的绯色,一双杏眸潋滟着若有似无的水意,唇瓣嫣红如血紧紧咬着。 如今虽还青涩着,却能依稀可见未来长大之后的倾城绝色。 无数个瞬间在他脑海中交错闪过。 她最初拿不起大弓的娇气,她每每委屈了毫不掩饰的掉眼泪,虽然处处都强撑伪装着,可还是藏不住……娇软可爱。 原来不是他有癔症。 而是她本就是应当被娇养在掌心的小姑娘啊。 唇角微微勾起,他伸出手揉了一揉小姑娘的发顶,缓解了几分她眼中的无措。 “乖,睡一会吧。”他拉开被子,让她躺好,眉眼柔和。 本还带着几分怒意的小殿下看到眼前男子神色这般温柔的瞧着她,心头不知怎么一动,注意力被转移了不少,眼下肚子也不是很疼了,只是身上有些疲惫。 她顺着他的手钻到被子里,只留一双杏眸瞧着他。 “看我做什么,还想赶我走?”江煜有些无奈地笑开,问道。 沈长安下意识摇摇头。 “那是……想让我留下来吗,嗯?”江煜俯身看着她,一只手撑在床塌边,揶揄问道。 他忽然靠近,沈长安呼吸一滞,忽然觉得这个动作有几分暧昧,慌忙把眼睛闭了上。 一声轻笑钻入耳朵,男子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传过来,“殿下放心,我不走。” 沈长安又往被子里钻了一钻,开始装死。 可男子的嗓音却好像钻进了心尖尖里,撩拨得少女一阵一阵脸红心跳。像是在心间烧起一团火,灼烫的羞意缓缓蔓延开来。 让人……难以抗拒。 第224章 她竟然……想亲他! 有男子身上清冷的焚香之气相伴,沈长安很快就均匀了呼吸,进入了梦乡。 江煜看着小姑娘睡熟的脸庞,心中却涌起很多思绪来。 勾起的唇角一点点抿紧,眸色也暗了几分。 手指在袖中缓缓拢紧,眸中压抑的情绪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沈长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华灯初上,日落斜晖,金色的霞光徐徐照进大殿内室之中,温暖而眩目。 沈长安察觉自己正牢牢地抓着什么东西。 视线缓缓下移,看见了自己的两只手都抓在江煜的手上,正……不顾授受不亲的抱在怀里,非常不得体。 沈长安一惊,连忙把手松开,侧头去看坐在一旁的男子。 只见江煜正半靠在榻旁,头微垂,一只手撑着额心,阖着眼睛。 沈长安本以为他是故意做出这般样子,可拿手在那人眼前晃了又晃,也不见他动一动,好像是真的睡熟了。 她细细打量着男子的眉眼。 眉眼一如往常的昳丽俊美,矜贵清秀的面容笼在阴影之下,依然透出清晰分明的轮廓,煞是好看。 只是…… 沈长安凑近看了良久,总觉得男子脸上带了些许疲惫。 这眉心,哪怕入睡的时候,也是微微蹙着的,不得放松。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去触碰他的眉心,想把那些紧张冷硬的情绪一一驱散。 细小手指耐心而轻柔地捋着,终于将一切紧绷的线条化平。 沈长安松了一口气,觉得这般看着才不会让她心头发闷。 手指仍停留在他的额间,沈长安的脸离他很近。 内室之中静悄悄的,只有夕阳暖光无声的照进来。 千盏宫灯在窗外悄然点亮,可沈长安却觉得天地寡淡,好像只有眼前男子分外耀眼明亮。 就好似世间万物都为他寂静了一般。 沈长安的心序渐渐走乱,她手指一紧。 她面色有些愕然。 因为她读懂了刚刚自己内心的想法。 她竟然……想亲他?! 她吞了一口口水。 她觉得眼前男子看起来真的好像比所有糕点都要诱人几分。 一双杏眸之中震惊而无措,犹豫了良久之后,终究还是那份冲动占据了上风。 就亲他一下,不要紧吧? 反正他也睡着了…… 就一下! 沈长安试探地靠近了些,又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江煜的表情退了回来。 看见他还是那份睡熟的样子,又把小身子靠近了些。 手指越抓越紧,小脸离他也越来越近。 随着靠近,江煜均匀的呼吸砸到了她的脸上,一瞬间就灼熟了她的脸蛋,沈长安吓得一抖,又像一个鹌鹑般缩了回来。 心脏跳动的厉害,沈长安紧张地咬着嘴唇。 心下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就是亲一下脸吗! 她还亲过父皇母后皇祖母呢,有什么的! 眼睛一闭,心一横,沈长安直直地凑了过去。 可是…… 一声压制不住的低笑突兀地绽在耳边。 沈长安惊恐地一抖,前倾的身体陡然失去平衡,直接撞进了江煜怀里。 “殿下,臣的额角要被你掐破了。” 第225章 所以,殿下刚才想做什么 沈长安撞到男子怀中,只听得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调侃之言。 “你……你竟然装睡!”怒意冲上脑门,丢人的羞恼涌上脸颊,沈长安抓紧他的衣襟痛斥他。 “我没有装睡,是殿下给我掐醒了。”江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所以……刚才殿下想做什么?”江煜垂下眸去,望着整个人都歪在他怀里的小姑娘,眸色微动,宽大的云袖中手腕微抬,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察觉到自己当下的处境,沈长安身子有些僵,不自在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想要推开他。 可男子大掌好巧不巧正好卡在她的腰上,周身的气息把她圈拢在怀中,没有丝毫退路可言。 “你放开我……”沈长安咬着唇瓣低声说道。 “不是殿下自己过来的吗?”江煜压住唇边笑意,挑眉说道。 “我我我……我就是看到你脸上有一个蚊子,想给它拍走!”沈长安强词夺理。 “有蚊子?”江煜顿了一顿,眉眼染笑,问道,“你确定?” “对啊!就是有蚊子,好大一只呢!幸亏我把它扑走了!”沈长安一脸笃定。 “殿下冷不冷?”江煜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嗯?不冷啊……”沈长安纳闷地看了看窗外。 窗外夕阳西斜,初春的气息透着微寒,在暖光的照耀下镀上些许金色。 初春…… 初春! 眼下正值初春,哪里来的蚊子啊! 沈长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窝在他怀里连头都不想抬。 天杀的,江煜一定是克她。 男子唇角笑意若有似无,叹了口气,道:“殿下要把臣的衣服扯开了。” 沈长安瞄了瞄自己的一双爪子,此刻正牢牢地抓着江煜衣服的前襟,确实被她扯开了不少,健硕的轮廓分明的胸膛若隐若现…… 沈长安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他,整个人都蜷缩到床榻之中,被子飞快地往脸上一蒙,道,“江煜哥哥快回大理寺吧,不是还有很多公务要忙吗,我……我就不耽误江煜哥哥的时间了。” 江煜看她这样子心下好笑,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回去了,殿下记得把桌上的热茶喝了……这个时节,很容易着凉。” 沈长安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就是不把脑袋露出来,待听到男子的脚步声远了之后这才慢慢地把被子放下来。 杏眸上的长睫扇了一扇。 他在的时候无比希望他走…… 他走的时候,心下不知道怎么又有几分空落落的。 要是江煜哥哥还住在东宫就好了…… 只是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长安立刻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驱散开。 住在东宫干嘛,留在这里欺负她吗?! 想起刚才他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生气! 生气! 沈长安跳下床榻,刚刚和人家吵架吵得口干舌燥,眼下正需要些茶水润润嗓子。 倒了一杯饮下去后,她的表情却有几分怪异。 这不是什么热茶……这分明是姜汁红糖啊! 姜汁的味道从喉间一直流到胃中,带来一阵舒坦的暖意。 或许是绮南暗自把热茶换成了姜汁红糖吧。 真是贴心啊! 第226章 萧二公子也相信吗 …… 和风惠畅,春日正好。 草长莺飞的季节,春雨贵如油,自是日日万里无云,朗风晴日。 这样好的天气,本该带着人的心情也一起好起来,可沈长安却有些不满。 父皇近日把准备三月春猎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江煜,他日日都忙得很,不得空闲,连陪她放个风筝的时间都没有。 她又不好意思直说,看着他日日忙碌更是不好意思打扰,只得默默闷在心里,好不畅快。 所幸今年没人再要求她非要拿下这春猎的头筹了,作为东梧太子,拿过一年秋猎头筹自然不好再上场留下一个欺负世家子弟的名声,今年春猎之时,倒是难得得了空闲,有了看热闹的机会。 而江煜作为负责三月春猎的人,自然也不必亲自参加。 忙完这些日子,到春猎那天倒也能得些闲。 初春的寒意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眼之间春寒的料峭已经渐渐被阳和暖意取代,天气一点点地暖起来,西山猎场也是如此。 春日融融,山水含笑,放眼望去都是遍地青翠之意,褪去冬日里那份冷硬,重迎新生。 世家子弟纷纷都着新装前来,朝气蓬勃的样子宛如新抽的嫩芽,少年郎们个个意气风发,打算在春猎上大展身手。 萧景行也照旧是得了萧老爷子的一顿嘱咐,此刻正与萧景栾站在一处,等候春猎的开场。 萧景行见到沈长安走过来便远远地迎了上去,上次一别之后得了萧老爷子的一顿数落,所幸太子没事,若是太子有事萧家怎么担罪得起云云,吓得他也不敢主动去东宫问候。如今一朝得见,自然是有好多的细节要问。 萧景栾一个人留在原地,正无所事事之时,却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清丽素淡的身影。 他心头微动,开口唤道:“端成县主——” 林婉萦听到了他这声呼喊,却是把头一低,没有应,转身朝一旁的树林跑去。 萧景栾心中不解,下意识就朝树林里追了过去。 “县主,你怎么了?”萧景栾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 林婉萦垂眸,声音很低地道:“萧二公子别过来,婉萦如今……已经没脸见人了。萧二公子还是莫要与婉萦有什么瓜葛才好,若被宫中的有心人利用,又是一场风波。” “县主这话是何意?”萧景栾有些着急地看着她说道,“县主端庄温柔,哪里就见不得人了!我敬县主性情婉约娴静,虽只见过县主一面,却在心中已视县主为知己……” 萧景栾耳际微微泛红,但一双细长的丹凤眼中却饱含真诚。 “萧二公子高抬,婉萦担不起这样的赞誉。萧二公子……难道还不知道除夕之夜的事情吗?”林婉萦垂眸,一双美目泫然欲泣,眼眶红得让人心疼。 萧景栾愣了一瞬。 他对除夕之夜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外界多传是有关苏家公子和端成县主的事情,可是…… 林婉萦看出了他面色之上的犹豫,有些失望地开口问道:“难道,萧二公子也相信婉萦是会做出那些事情的人吗?” 第227章 我无权无势,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的 “不……不,”萧景栾看着她的眼泪凝结在眼睫之上,心尖没由来地一紧,慌忙摆手道,“不,我绝不相信县主是那样的人。” “真的吗?”林婉萦的美目之中盈起期盼之意,定定地凝着他问道。 “真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想来,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萧景栾道。 林婉萦沉默了良久,抬头看他,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说道:“若我说,我是被人陷害的,萧二公子可会相信?” 萧景栾不熟知后宫的那些手段,有些发愣地重复着,“被陷害……”随即就点头道,“县主说的,我自然是信的。” 林婉萦一张素净的脸上盛满了委屈之意,双眸之中的泪水也摇摇欲坠。 萧景栾心一紧,慌忙道,“县主别哭,不知县主是被什么人所害,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还能是谁……”林婉萦苦涩一笑,继续道,“萧二公子没听说吗?原本连陛下都以为是朝阳郡主与苏家公子暗中有了往来,后来不知为何就变了是我……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被人下了药,一睁开眼就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萧景栾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陷害你的人就是朝阳郡主?” “我听闻那苏家公子向来仰慕朝阳郡主,朝阳郡主对他也是芳心暗许,可那日因为怕陛下怪罪,便拉了我来做这个替罪羊……害得我如今名声扫地,京中世家的公子听见我的名字都避之不及,女儿家最重视的便是脸面和名声,可我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林婉萦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终究是涌了出来。 “朝阳郡主竟然这般恶毒!”萧景栾不可置信地开口说道,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怒意,看着眼前委屈落泪的女子目光却更是怜惜。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终归还是我自己命不好罢了。毕竟我和林娘娘都无权无势,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得自由……朝阳郡主有长恒君上在她背后撑腰,又同东宫太子交好,又有谁敢说她的不是?”林婉萦抽泣着,美目已然红透。 “还有陛下呢,难道陛下也不为你说句话吗?”萧景栾忿忿不平地问道。 “陛下……”林婉萦嘴角闪过一丝苦笑,“陛下日理万机已是无比繁忙,这样已有定论的事情若贸然翻案,不但要承受长恒君的压力,还有皇后娘娘和宫妃们的压力,婉萦怎敢指望?更何况,萧二公子应该也知晓,自我同林娘娘进宫以来,就一直被东宫太子多方针对,陛下看重太子,很多事情自然是委屈我们母女为求大局了。” “太子?太子为何要针对你们母女?”萧景栾有些不解。 林婉萦眸中闪过一丝恨意,不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来。 再度开口,仍然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婉萦也不知晓,婉萦一直对太子态度恭敬,可却仍然被处处针对,想来一定是婉萦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得太子殿下不开心了。” 第228章 不,我很喜欢 萧景栾眉头皱得更紧。 堂堂东宫太子,欺负一个柔弱女孩儿算怎么回事?! 真是太过分了! “你莫要把什么过错都往自个身上揽。太子身为储君,却没有一个好气量,这般为难你一个弱女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萧景栾为林婉萦打抱不平。 林婉萦慌忙捂上了萧景栾的嘴,柳眉蹙起,“萧家二郎,你是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这般说太子殿下!” 柔软的掌心覆在唇上,萧景栾只觉得心脏好似停跳了一瞬。 他定定地凝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身穿一身碧色如意烟罗裙,与这林间的浅绿深翠遥遥相映,融为一体。 面色柔弱婉约,透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温柔小意,眸色似水,此刻正潋滟着晶莹的雾气,委屈又焦急地看着他。 真真是……惹人疼惜。 “你叫我什么?”萧景栾轻声问道。 林婉萦立刻放下手,退了回去,面上有几分逾越的歉意,“是我一时着急失言了,若你不喜欢,我不会再这样叫你了。” “不,”萧景栾抬眸看着她,耳际微微泛红,道,“我很喜欢。” 林婉萦脸色微红,目光飘忽不定,不敢再看他。 “你放心,既然是朝阳郡主欺负了你,她就应该付出该有的代价。”萧景栾眸中猛地掠过狠戾之色,寒光乍现让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冰霜。 “你……你不要乱来,”林婉萦很是着急地劝阻道,“一定是我平日里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惹恼了朝阳郡主,所以她才会这般……婉萦无权无势,并不想招惹她,忍着就是了。” “就你好脾气,”萧景栾阴鸷眉眼气息愈冷,“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这般善良地为她辩解,朝阳郡主心地实在恶毒,平日里为人也嚣张跋扈,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再为她开脱。” “只是……就算你要为我出头,也要顾忌朝阳郡主的身份啊……她身后可是长恒君……”林婉萦垂眸,皱眉担忧说道。 “长恒君又如何?我好歹也是萧家的人,何必怕他?”萧景栾下颌微扬,心中主意已定,道,“你且看今日,朝阳郡主如何当众出丑就是,定要让你出了这一口恶气才算完。” 林婉萦看着他这幅认真的样子,眼眶却是又泛红了。 “怎……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萧景栾一时间有些慌乱。 林婉萦摇头一笑,有些哽咽地说道,“不,只是从来没有人,待婉萦这样好,婉萦……真的很感动。” 萧景栾定定地看了她良久,鬼使神差地伸手擦去了她眼角的泪,坚定道,“我视县主为知己,自然相待与旁人不同,县主今后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和我说便是。纵然我如今也人微言轻,但总是希望能尽一份力的。” 林婉萦有些动容,点了点头,“多谢萧二公子。” 又过了片刻,林婉萦抬眸看了看道,“你我二人也离席良久,若再不回去恐遭人怀疑,我如今本就是不干净的人了,二公子还是要回避一二的。” 第229章 殿下试试看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萧景栾皱眉,良久之后低声道,“你是这宫中,最干净的那一个。一同入席怕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你先回吧,我过会子再回,反正春猎也没开始,并不着急。” “好,”林婉萦垂眸应下,那双红着的眼睛总算是透出了些许笑意来,“只是一点,萧二公子可千万莫要逞强,那长恒君和郡主都不是好相与的人,更遑论背后还站着一个东宫太子呢。” 萧景栾眼底掠过冷戾之色,随即抬眸认真道,“我知道。” 林婉萦这才回过身打算离开,走出几步之后又转过头来,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多谢……二郎。” 一张白净的脸上染上绯色,带着女儿家的羞赧和青涩。 萧景栾展颜笑开,眸色柔和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待到这抹清丽身影彻底淡出视线,萧景栾的目光也一点一点阴鸷起来。 不想那朝阳郡主小小年纪,心肠竟这般歹毒! 陷害一个善良弱小的单纯女子,她怎么忍心?! 既然她都能行这般黑暗之事,就莫要怪他一会儿欺负女子了。 …… 春猎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开幕,与秋猎不同,春猎总是要多几分趣味性和欢快的,场周的布置也少了几分庄严,多了几分轻松愉悦的气氛。 江煜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便来了东宫营帐。 沈长安一见到他,眸子就亮了起来,“江煜哥哥,你忙完啦?” “差不多,殿下眼下可闲着?”江煜抬眸问道。 沈长安愣了一瞬,点头道,“闲着啊。” “走吧。”江煜微凉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把人往营帐外带去。 “去哪啊?” 嘴上虽这样问,但被他的手握住手腕,心间却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倒是很听话地没有反抗。 江煜一直把人带到了山林间的一片空地处。 四周绿意盎然,灌木葳蕤,空地平坦而广阔,一望无际。 眼下四处寂静,只偶有鸟鸣,清风徐徐吹来,树叶在林间沙沙作响。 只有沈长安和江煜在这里,沈长安倒生出些不好意思来,“到底要干嘛呀……” 难不成江煜哥哥爱上这个男人身份的她了吗? 把她拉到这里莫不是要对她诉衷肠? 可惜她是个女孩儿呀,岂不是定要辜负郎君美意了…… 正想着如何拒绝才能不伤了他的心呢,抬头却忽然看见了江煜饶有兴致盯着她看的神色,“殿下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你带我来这,是为了什么事啊?” 江煜从身后拿出一只小巧的竹骨架扎成的风筝摆到她面前。 “风筝!”沈长安眼前一亮。 “殿下前些日子不是想放风筝来着吗,近日正巧布置外围时看见一片竹林,便顺手做了来。近日有风,离春猎开幕还有些时辰,殿下可以——” 江煜将风筝线送到她手中,眸色柔和道,“试试看。” 沈长安拿过风筝线。 眼前的风筝很是简单,竹节框架包裹着明纸织成,后面也只随了两条碧色的飘带。 可她却觉得很好看。 第230章 他忽然俯下身来。 沈长安展颜笑开。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甜啊。 自己不过随口一口话,竟然也被他记住了,明明那般忙也没忘了给她编只风筝。 仿佛这个人的出现就是为了散尽阴霾的。 “笑什么?”江煜看到她脸上挂着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冷硬眉眼柔和起来,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是他都不曾留意的宠溺神色。 “开心啊,江煜哥哥真好!”沈长安笑着,边说着就边抓着风筝线在这片空地跑起来。 风筝在天空之中飘动起来,明白色的纸透着光,在日头下一动一动着闪烁起来,宛若白日星辰。 两条碧色飘带顺风浮动,与翠色山林浑然一体。 月白色的袍裾在阳光的照耀下,层层绽放开来,宛如镀着金色的莲花,小姑娘看着天上飘动的风筝,手指一松一紧,很是开心。 她回眸一笑,杏眸之中潋滟着亮晶晶的神色,大声道,“我好喜欢江煜哥哥啊!” 眼见着小姑娘身后有一块石头就要被她绊上去,江煜一把拉过她,“小心。” 沈长安再度抬眸,进入眼帘的便是男子胸前的官服团鹤花纹了。 冷清的焚香钻入鼻息,一直抖着风筝的手慢慢地僵了几分。 “殿下说喜欢我,哪种喜欢?”江煜双手拢住她,分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可目光之中却尽是澄澈,往常里汹涌的暗色通通被收回,只剩温柔笑意。 “咳……”沈长安又听见那种杂乱的心跳声了,小脸一红,心底暗骂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就是……就是,对好朋友的那种喜欢。” 江煜眸色微暗,沉默地看了小殿下良久,忽然扳着她的肩膀一步一步朝后面走去。 沈长安一步一步后退,直到撞到树上,退无可退。 她小脸染上慌乱。 感受到眼前男子周身气息有些泛冷,脑中飞快地开始反思自己。 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江煜单手撑在树干之上,微微屈肘,垂眸看着沈长安。 这个姿势足够暧昧,沈长安身体有些僵硬。 江煜的眉眼生得极为漂亮,矜贵与清冷仿佛是刻入骨髓深入灵魂的,平日里就是自带着几分压人的威严,更遑论这般专注地盯着人看。 “怎……怎么了?”沈长安声音有几分紧张。 江煜没有回答。 只是那一双墨眸深邃无比,往日里都是淡漠疏离的。而如今褪去了冷硬的伪装,认真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能在一瞬之间就攫住人的灵魂,直教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沈长安心头涌上几分紧张,还有一份直击灵魂的感受,说不出是什么,却让人觉得酥麻与……沉迷。 他忽然俯下身来。 靠近了沈长安,几乎是退无可退的距离。 沈长安觉得呼吸一滞,脸颊绯色彻彻底底地弥漫开来,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咬着嘴唇道,“你你你,你别乱来啊!” 江煜定定地凝着被小姑娘咬得死死的嘴唇,嫣红的唇瓣沾上晶莹,宛如含苞桃花。 害羞的,也是诱人的。 他眸色微暗,越靠越近。 第231章 殿下骗我 “你你你,我警告你啊,虽然你送了我风筝,你也不能做这种事!”沈长安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男子附在她耳边却忽然笑开,声线极为悦耳,略带几分沙哑问道,“哪种事?” 沈长安:…… 男子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殿下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好朋友。” 沈长安蓦地睁开眼睛。 却发现男子已经退开了一尺远。 沈长安又羞又恼,怒视着他,”你……“ 他眸色重复清明,手指成拳抵住须臾笑意,稳声道,“我觉得不是,殿下骗我。” “我……我……我没有!”沈长安咬牙切齿,心头尴尬和难为情的情绪一点点漫上来,白皙的脸上越发红起来。 这一刻觉得他无比地恶劣。 逗她玩很有意思吗?!三番五次这样! “你怎么能……”只是还没等她好好地质问他一通,江煜就指了一指天上摇摇欲坠的风筝。 天上的风筝摇摇晃晃,江煜瞧着小姑娘脸上软绵绵的怒意,薄唇微勾,气定神闲道,“要掉了。” 沈长安连忙又慌乱地开始收线。 好容易把风筝稳下来之后,却见得男子已经走出了好远,背影慵懒自若,倒是平时不曾见到的放松。 沈长安恨得牙根痒痒,把她逗成这个样子,可他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难道……只有自己对他起了……不一样的心思吗? 心下有几分难言的失落,全然都化作对眼前这闲适背影的愤恨,一只脚飞快地踢起一颗石子朝他攻击而去。 江煜的手负在身后,单手稳稳地接过了那枚石子,连头都没回一下。 沈长安怒意更甚,可尝试几次依然如此,自己对他的攻击根本没有半点威胁! “江煜!” 男子脚步顿了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这高大的身影一转过来,沈长安一和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瞬间底气就没了一半。 秒怂,就是她。 “殿下怎么了?”男子似笑非笑。 “没事……你,你走慢点。”沈长安干巴巴地说道。 “好。”江煜伸手,直接把沈长安的手包在了掌心里。 沈长安小手一热,杏眸无措地眨了眨。 “怕殿下跟不上。”江煜侧头解释道,声线带了笑意。 “……” 江煜和沈长安回席的时候,春猎也差不多到了时间开幕了。 西山风景空蒙,暖风穿过云雾山间,送到猎场之中。 皇家侍卫围在西山猎场周围,威严的明黄色布置层层包裹住世家子弟的帷帐,皇室的号角雄浑吹响,各个世家的参与春猎的青年人纷纷入列。 沈长安坐在太子坐席上,朝那猎场之中扫去。 大多世家子弟都是在场的,萧家,高家,周家…… 长恒君和清和君两位君上被皇帝派去查各地的赋税了,如今尚未归,不过靳晨还是在场的。她前些日子和萧景行闹得同冤家一般,俩人一见面就吵,今日也是笃定了心思要来看他的笑话的。 不过……萧景行的骑射也确实不如他的那个庶弟萧景栾,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如同往常一般。 第232章 我要挑战你 不过春猎的规矩倒是和秋猎很不相同的,秋猎正式些,除却世家子弟,朝中不少大臣也是很重视的,比赛的形式也是以抽签分组为主。 而春猎却是更偏趣味性一些,王公大臣一般也当做是小孩子打闹,前来也大多是看热闹的。 因为春猎并不是以分组比赛为主,而是以擂台制度和选人挑战的为主,台下的人可以打擂,台上的人也可以选择对手相较。 所以这样的制度,大多会被京中的一些纨绔子弟当成一场代表面子的高下比试。 一般挑中的对手也是平时里有些小的矛盾的,借此机会泯恩仇定高下。 当然也有好兄弟之间相互玩乐的情况,所以并不是十分的严肃,还是以趣味为主。 沈长安坐在一旁看那些世家子弟挑选对手,一边吃着时令水果一边看着年轻的少年郎互不相让的比试,也确实不失趣味。 今年常守擂台的人便是上次秋猎的进入决赛的高玄琛,因为春猎没有了江煜和沈长安,他倒成了这些青年才俊中准头最好的一位。 到现在为止,高玄琛已经连胜七场了,如今脸上也挂上了些许少年郎的得意之色。 正当沈长安以为这擂主非他莫属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世家子弟的营帐中传来一个声音。 “我要挑战你。” 沈长安侧头去看,待看清是什么人从人群中走出之时,眸色微寒。 来人身形纤瘦,一张冷白色的脸上细眉凤目,狭长的眼中带了几分轻佻之色。 正是萧景行的庶弟萧景栾。 高玄琛挑眉,神色之中也是一脸傲然,淡淡道,“请。” 围观的人不少人去岁便对这萧景栾有几分印象,记忆中也是一个准头不错的,只不过最后输给了东宫太子罢了。 因为去岁萧景栾同高玄琛之间并无甚交集,人们也分辨不出他们的高下,所以对这一场比试倒是稍稍上心起来,想看看到底是谁会更胜一筹。 沈长安稍稍坐直了些,倒是非常希望高玄琛能赢。 萧景栾是个什么睚眦必报的个性,她最是清楚不过。 若是萧景栾成了擂主,指明要挑战她,就算她没有参加春猎的想法,也是要应战的。 好容易得了这样一年空闲,她可不想再把自己这份轻松赔进去。 高玄琛和萧景栾比的是七十米人形静靶,高玄琛先拿了一柄八力大弓,单眼眯起,紫黑长箭凌厉破空而出,钉然上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远方。 “九环!”随着报靶的侍卫一声高呼,人群中也传来唏嘘的声音。 七十米静靶中九环,可谓是不错的水平了,这高玄琛也确实是一个有本事的。 众人的视线移向萧景栾。 比试是他提出来的。 如今,该是让众人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的时候了。 萧景栾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笑意。 自从去岁惜败东宫太子,他一直在苦练这一身骑射功夫,如今就算是东宫和他对上了,他也是不怕的! 他手握大弓,遥遥一射。 弓箭出弦,带起飒飒风响。 第233章 我想向朝阳郡主挑战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那弓箭的去向。 弓箭上靶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而报靶的侍卫却愣了一瞬。 “十……十环!” 七十米静靶一箭中十环,这确实是远超常人的本事,这样的准头,或许也只有当年的江大人能够和他较量一二了。 高玄琛不可置信地看了萧景栾一眼。 萧景栾轻哂,“承让。” 高玄琛有些失意,自己守了这么久的擂,本以为今年春猎能拨个头筹,不想还是被人抢了去。 道了一声,“愿赌服输。”之后就退下了擂台。 人群之中发出惊呼,而世家子弟面面相觑。 他们所有人都不曾把这个萧家的庶子放在眼里过,看着他开口挑战也不过是如同看待跳梁小丑一般而已,不曾想,他们看不上的人竟然压过了他们所有人一头? 这样想着,不免有人将视线悄然移向了坐在一旁的萧景行。 有这样优秀的一个弟弟对比,倒显得他这个哥哥很是无用了,是个纨绔中的纨绔,也不怪萧老爷子日日愁得很。 不过……自家庶弟这般出风头,压过了他这个嫡长子去,他难道面子上也挂得住? 萧景行在众人或不善或探寻的目光下,慵懒地靠在太师椅上,举着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的比拼,仿佛对谁输谁赢并不感兴趣,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能射得有多准罢了。 这份态度倒是让周围看戏的人有几分失望。 而皇家这边,就连皇家的公主们也纷纷开口说这萧二公子真是出人意料,不想实力这般强劲,好似比萧大公子还要出色几分呢。 林婉萦则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阴沉的眸色亮了一瞬,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萧……二公子?”皇帝坐在上座上捋了捋胡子,笑道,“准头不错。” “多谢陛下赞誉。”萧景栾垂眸敛目道。 “可还有人想向萧二公子挑战吗?”负责擂台的太监高声道。 周围一片静默。 有打擂想法的人多半已经向高玄琛发起过挑战了,连高玄琛都比不过,更遑论要胜过萧景栾呢,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更何况刚刚已经比过八场了,每一场的比试都是有明文规定的,第九场的比试便不再是静靶,也不是骑射,而是…… 眼看着周围寂静下来,那负责的太监回过身,笑容谄媚地问道,“萧二公子可还有想挑战的人吗?” 他已经做好了今年头筹便是眼前这位小公子的准备,脸上的神情也温和起来。 不仅是因为这小公子过人的实力,还因为那第九场的比试从春猎制度定下开始就从来没有人选过……那可是一个可怕的规则啊。 所以他断定今年的头筹非眼前这位萧二公子莫属。 若是这般,萧二公子必然会得到陛下的重用,这样的人,还是多奉承些好。 他见萧景栾沉默,脸上笑意更甚,开口道,“那么今……” 只是还没等他这句话说出口,就听得萧景栾森冷开口道,“我,想向朝阳郡主挑战。” 第234章 其心可诛 沈长安一直冷眼看着这比赛。 就算是萧景栾赢了也没什么,反正上一世也确实是他得了头筹。 从此虽然有了好的仕途,得了荣华富贵,可也被朝中不少人看成眼中钉肉中刺,日子想必也不能好过多少。 最后还是摆脱不了沦为狗腿的命运。 这样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人,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沈长安也是瞧不起的。 可萧景栾这句话一说出口,沈长安的手指却紧了一紧。 上一世,萧景栾并没有向靳晨挑战。 况且他与靳晨无冤无仇……这是做什么? 有什么念头在心间电光火石般的闪过,沈长安目光寒了一瞬。 视线扫过林婉萦那张脸,看清了她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心头一冷。 是啊……她怎么忘了。 萧景栾和林婉萦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呢,想来是美人受了委屈,情郎要来相救了啊。 茶盏在手中越握越紧。 若是平常的挑战那自然没什么,可萧景栾偏偏是等着第九场比试来挑的靳晨做对手,看来他是就算着高玄琛赢下七场之后才去打的擂,就是为的让靳晨接下这第九场的比试! 偏偏春猎场上,只要有人提出比试,便是必须要接下的。 就是笃定了心思让靳晨和他做这第九场比试。 其心可诛。 围场中众人的神色也是变了一变。 因为这第九场比试,只是听着,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更遑论是一个女儿家要去迎接挑战呢? 这萧家二公子,与朝阳郡主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萧景行本无所谓地饮着茶,可听闻萧景栾出口这句话之后,却是一口茶都呛在了嗓子里。 他神色复杂地抬眸看着傲然站在场中的萧景栾,眸色之中除却意外还有一些别的内容。 人群之中自然也不平静,旁观的世家子弟之中不免有些细碎的议论声。 “那朝阳郡主可是一个女子啊……萧家二公子为何选了她?” “你有所不知,那朝阳郡主向来被长恒君当成男孩儿一般养着,有着陛下的特许,参加过多年春猎。长恒君上心高气傲,也没少让靳晨去打擂,下那些世家子弟的面子,有了这般的先例,如今萧家二公子向她提出比试,也是不为过的。” “原来如此啊……可是,这第九场比试到底是什么内容啊,怎么大家都这样一副表情?” “哎哟,你连第九场比试都不知道!第九场俗称生死决,从前春猎上从来没有人敢触第九场比试的霉头的!规矩就是一人头上顶一个草扎子,互相拿箭射向对方!” “天啊,竟然是这样的规矩,那若是一箭射歪了,那可不是要人命的吗?!” “说的就是啊,所以第九场比试是要签生死状的!” 皇帝在座上微微皱眉。 这规矩是从圣祖爷开始就定下的,自然是不好改动,况且这是小孩子的比试,他也不该参与。 可若是真伤到了靳晨,还不知道长恒君那个脾气要如何闹呢。 “比试应以和为贵,旨在点到为止,萧二公子,你……执意要与朝阳郡主比试吗?” 第235章 本宫替朝阳郡主 “陛下,”萧景栾抬手一揖道,“并非草民有意针对朝阳郡主,而是草民早就听闻朝阳郡主在草原长大,而草原儿女是常玩这样的把戏的,草民心想郡主一定很擅长,故想向郡主请教一二。” 皇帝捋着胡子沉思着,看着四周众人期待的反应。 这第九场比试自设立以来,便没有人进行过,众人自然是期待的。 若擅自阻拦,一是对圣祖爷不敬,二是有违公正,自然是不妥。 既然靳晨常玩这样的把戏,萧景栾的射术又精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他沉吟片刻道,“既然规矩如此,那便开始吧。” “父皇!”沈长安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双杏眸寒意凛冽地看着萧景栾。 父皇不晓得他心中的那些肮脏黑暗想法,可她晓得。 “春猎本就应以趣味为主,萧家二公子这般执着,怕是有些过了吧。若是真伤了郡主分毫,你可担待得起?” 萧景栾的眸色沉了一沉,想来林婉萦话中的靳晨与太子交好果然不假,想起他们对她的为难,他面色微微发寒,看了她一眼道,“比试的规矩是圣祖爷定下的,又不是草民定下的,殿下怎么这般着急?” “你……”沈长安皱眉。 这人怎么这般无耻? “或者说,这挑战,朝阳郡主是不敢应的吗?”萧景栾不再看沈长安,凉薄冷漠的视线移向靳晨,轻声问道,“草民本以为长恒君英勇果敢,必然是虎父无犬女,可今日看来还是草民唐突了些,郡主毕竟是女儿身,不敢也是自然的。” 萧景栾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道,“本也只是想和郡主切磋一二的,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望郡主莫怪。” 靳晨定定地看着他,倨傲的一张小脸上已经涌起怒意。 这话中的暗讽当她是傻子么听不出来? 萧家的人是克她还是怎么着?一个两个的都这般上赶子与她为难? 沈长安侧头看了一眼靳晨的脸色,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思绪未落,就听得靳晨在一旁道,“谁说我……” 话音未毕,沈长安赶在她之前开口道,“谁说郡主要应下你的挑战?本宫同朝阳郡主是好友,况且这春猎的比试从来没有人说过不可以替代上场。萧二公子想同她比不如同本宫比,也省得到外间说得是你欺负了一个女子。” 靳晨还要再开口,殿下二字刚刚叫出来就被沈长安一记白眼给噎了回去。 虽然她不清楚萧景栾到底想怎么让靳晨失了面子,但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心思。 与其让靳晨去冒险,不如她这个东宫太子来,萧景栾就算胆子再大也一定会忌惮她这个东宫太子的身份,不敢妄动。 “太子!”皇帝微微皱眉。 这生死决不是儿戏,万一伤到了该如何是好? “儿臣心意已决,正巧儿臣对这第九场比试也一向好奇,今日正巧有这个机会同萧二公子切磋一二,还望萧二公子不吝赐教。”沈长安稳声回道。 萧景栾额角直跳,脸色隐隐发青。 第236章 太子殿下太仗势欺人 他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东宫太子不敬,就算是立下了生死状,可是若真的伤了东宫太子,他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来吧,萧二公子,若要签生死状也请随意。”沈长安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江煜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情绪翻涌,显然带上了几分寒意。 察觉到身周男子的目光,沈长安暗自拽了一拽他的袖子,低声道,“放心,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江煜眸色沉了几分,沉默了良久才再度抬眸,冷漠的视线扫过一众世家子弟,最终停留在了坐在对面的萧景行身上。 萧景行身着一身青珀色竹叶绣长袍,矜秀的贵公子气质慵懒地包裹着他的周身,此刻重又拿起茶盏,俨然一副歪头看戏的样子,仿佛场中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神色之间隐隐带了几分往日不存在于少年神情之上的锐意。 江煜眸子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行猎场,此刻寂静无声。 “怎么,如今轮到萧二公子不敢了吗?”沈长安微哂,平静地看向萧景栾。 沈长安站起身来,一边欣赏着萧景栾铁青的脸色,一边将弓箭递给他,笑道,“萧二公子若是敢,尽管来就是,本宫不怕。” 萧景栾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里涌起愤怒和不甘,抓着弓箭的手也越来越紧。 望向沈长安的眸子倏然狠厉起来。 “太子殿下未免太仗势欺人!”他声音愤恨怨毒。 “臣附议,殿下这样做,未免对家弟太不公平。” 悠然的声音传过来,一个神情恣意的少年起身,一双桃花眼带着勾人的魄力,此刻分明是笑着的,却带着几分慑人的寒意。 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景行。 满脸都写着“你站哪帮”的质问。 萧景栾脸上亦有几分意外,不想萧景行竟然会帮他说话。 他们二人私交并不深厚,可如今萧景行能站出来,他自然是感激的。 而围观的众人则是纷纷把目光聚集在了萧景行身上。 这个萧老爷子的嫡子,京城传言最是纨绔不过,书画骑射样样都不精通,唯独一个最是出名,就是打马球。 萧老爷子每每都会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得半死,偏生萧景行偏偏生得一个不争不抢贪图享乐的性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到头来还不是草包一个。 萧景行对众人的反应不以为意,少年的无拘与不羁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沈长安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日的萧景行,似乎和往日里的那个他,很不相同。 萧景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场中,礼数周全地向众人行了一礼道,“各位见笑,家弟实在是不懂礼数,竟然同郡主一个女子挑战,着实有失我们萧家的门风。” “臣请旨,借此机会亲自管教弟弟,就不劳烦太子殿下了,毕竟您身份尊贵,插手萧家一个庶子的事情,着实有**份。” 萧景栾蓦然愣住,怔怔地看着走到场中的男子。 萧景行讥讽的目光转到他身上,道,“莫丢人现眼地挑战女人找存在感了,哥哥我来应你的挑战,如何?” 第237章 不就是签生死状吗,我签了 萧景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原本眸色之中的感激尽数被震惊和怨毒取代。偏偏他确实是一个庶弟的身份,对自家大哥的话自然是要言听计从不能反驳的,否则外人只会说是他失了规矩。 平日里他向来都不爱掺和这些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日怎地这般有闲心,非要与他为难?! 他带着恨意的眸子定定地盯着萧景行,良久都没有说话。 林婉萦在一旁看着,之前透出了几分得意的眸子也一朝寒下来,原本那打算看好戏的姿态塌下来,一张脸掩在绣帕后染上了些许怒意。 怎么会忽然蹦出来一个萧景行? 而皇帝在则是一旁面色稍霁,就萧景栾提出的这个挑战来说,无论是和朝阳郡主,还是和太子,多少都是有些欠妥当。 当下既然萧景行愿意出面接下这个挑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沉吟了片刻后,皇帝开口道,“也罢,那就让朕看看,你们兄弟二人,到底谁更出色一些吧。” “是。”萧景行敛目应下。 萧景栾的神色在听到皇帝的这句话却是微妙地变化了一瞬。 今日想让朝阳郡主失面子的事如今是没有指望了,可是何不借此机会让皇帝知晓萧家二公子的能力是远胜于萧家大公子的? “大哥可不要后悔。”他低声对萧景行说道。 众所周知,他的骑射是远胜萧景行的,所以今日就算萧景行大放厥词,最后还不是要打他自己的脸吗? 他这般想着,周围人群的人也是这样想的。 “那萧二公子的骑射那般厉害,难道萧大公子还能胜过他不成?” “没听说过萧大公子擅长骑射啊,也不知晓他哪来的勇气站上前来。” “或许是见不得庶弟这般出风头吧……” “也是,被一个庶子压成这个样子,任是谁心中都会不平衡吧。只是这般强出头,想来丢的还是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萧老爷子会如何发火呢。” 萧景行听着这些话传到耳朵里,微哂。 唇角微勾,舌尖缓缓划过腮,走到签生死状的案板前,笔走龙蛇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冲萧景栾侧了侧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痞气道,“来吧,不是签生死状吗,我签了。” 萧景栾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见得萧景行这般浑然不在意的表情心中却生出了几分犹豫来,看着那生死状的目光也有些踟蹰,心下不知怎地生出了些许寒意来。 只是这旁边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他身上,眼下已经容不得他再反悔。 他一边走向那个案几,一边心下暗暗安慰自己。 左右自己是擂主,是可以先发箭的那一个。就算不能真的伤了萧景行,把他的鬓发弄乱或者擦破他那张脸总是能的。 萧景行惯来被全萧府的人捧在手中当个宝贝,从小到大也不曾受过什么伤吃过什么苦。 他就不信若箭在眼前,他真的能半点都不害怕。 “萧景行疯了?逞什么能,他不知道萧景栾对他抱着多大的恶意吗?”沈长安回到座位上后就有几分坐不住,皱眉看着场中的两个男子。 第238章 他不敢 江煜目光沉沉地看了沈长安一眼,淡淡道,“殿下也知道,逞能是不对的?” 察觉到男子语气的不善,沈长安尴尬地干笑了几声,只把目光集中在场上,不敢应声。 萧景栾此刻拿起了笔,可是看到萧景行那般漫不经心的神色,却不知为何带着自己的手有几分颤抖。 比起他的轻松,萧景栾就不那般自如了。 愣是咬着牙签完了字,恨恨地把笔一放,道,“我也签完了。” “好……”萧景行轻轻拊掌而笑,目光带上深沉而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从现在起,咱们就生死由命了。” “你莫要太得意,自己骑射什么水平自己不知晓吗?!”萧景栾被他这样的态度惹得有些恼,低声说道。 “我知道啊,”萧景行拿起大弓抛给了萧景栾,笑道,“我射不准的。所以若是我不小心伤了贤弟,想来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萧景栾面色猛地一白。 “你这般威胁我,就不怕我先伤了你吗?”定定地看了眼前男子良久,萧景栾开口问道。 “会吗?”萧景行有些吃惊看向他,开口问道,“贤弟不是骑射功夫很好么?刚刚一箭中了七十米静靶环心,过会你我二人只隔十米,难不成你放着草扎子不射,而要往——” 萧景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似笑非笑问道,“这里射吗?” 萧景栾的手猛地一紧。 是啊,刚刚他一举穿了十环,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若是真的伤了萧景行,想来定然是人人都会以为他是故意要与长兄为难…… 弓箭握在手中,因为他的用力而一点点抖起来,萧景栾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萧景行,看清他眸中神色并非玩笑,心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你我二人毕竟是兄弟,你非要如此吗……!”萧景栾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道。 萧景行往日里的纨绔少年气息收敛了几分,唇边勾起讥诮笑意,恍若未闻般走到规定的地点,举着草扎子放到了头上,道,“请吧,就让为兄领略一下你的实力。” “如果是想杀了我,也随意。我也想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萧景行是笑着的。 这个面若桃花的少年向来一副笑脸示人,平日里也好开玩笑,身上惯来带着十足十的和气。 可今日这份笑容里,却藏着几分凛冽的寒意,似乎还带了几分悲悯的嘲讽,如同看待跳梁小丑一般。 他那副无所谓的神情站在那里,仿佛就在说,人在这里,命的话,若你敢,就拿去。 萧景栾敢吗? 额间流下的细汗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紧张。 他身为庶子,努力这么多年证明自己比嫡长子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可若自己真的伤了萧景行…… 萧老爷子虽然惯来爱打骂萧景行,可谁都知道那是爱之深责之切。 那是老爷子捧在心尖尖上的人,若是被自己伤了,怕是死十个自己都不够。 就算被萧景行这般相激,他也没那个胆量同他玉石俱焚。 他不敢。 第239章 贤弟射偏了,该我了 靳晨坐在一旁,看着萧景行站的是自己本应该站着的位置,不知怎么就心头一紧。 那个少年今日好像分外不同,虽然神色漫不经心,戾气却很重。 仿佛今日一定要让萧景栾下不来台,半点儿余地都没留。 和往日里那个纨绔又随性过日子的萧大公子判若两人,就好像……在生什么气一般。 靳晨有些不解,往日里也没听说这萧大公子和二公子之间有什么不得了的矛盾啊…… 萧景栾和萧景行在场中已经打算开始了,眼下围场全无往日里春猎那般轻松愉悦的态度,谁都瞧得出萧家这两位公子之间气氛的微妙,自然也很关心到底会花落谁家。 萧景栾已经放弃了伤他的想法,心中一番权衡之后,想着萧景行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一定不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杀人,所以眼下还是赢得这春猎的头筹才是重要的。 不过射中那个草扎子罢了,十米的距离也不是什么难事。 萧景栾这样想着,一边举起了弓。 萧景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刚好在他的视野之内,那带了几分挑衅的神色映入眼帘。 萧景栾的手不易察觉的一抖。 他以为,萧景行的脸上总该是有些惧色的,毕竟弓箭不长眼,被利箭直指眉心,换谁能不怕? 可偏生萧景行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就没有惧意。 从生下来,除了他老子,他也确实没怕过什么。 他很是平静。 这份平静在萧景栾眼里很恶劣。他持弓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可那被弓箭指着的人竟然不怕? 就不怕他误伤他吗?! 萧景行不以为意,神色嚣张,满脸都写着三个字。 你敢吗? 萧景栾咬牙。 握着弓箭的手抖了又抖。 这是他第一次同萧景行这般对立地招呼,也是头一次认真的打量他。 往日里只当他是个纨绔,可今日这个人的身上却透出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来,好像在昭告天下往日种种皆为错觉,今日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今日的局,他也奉陪到底。 萧景栾拿着大弓久久不动,场上也渐渐喧嚣起来。 “这怎么好像,萧二公子才是害怕的那个?” “或许萧大公子是故作镇定,也未可知啊。” 萧景栾额间的汗越来越多,一双手越用力抖得就越厉害。 随着众人一声惊呼,他的箭穿风而过。 箭离弦的那一刹那,萧景栾便心下一凉。 他射偏了。 他紧紧咬着牙,心头暗自祈祷。 别…… “飒”的一声,萧景行没有动,那只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带起晶莹的血珠。 人群之中皆倒抽一口凉气。 “这……” “萧二公子那般准头的人,怎么会射偏?莫不是故意的?” 靳晨瞳孔微缩,心脏猛地一紧。 箭矢落地,萧景行轻笑一声,一只手缓缓地摸上耳朵。 鲜血的颜色出现在他的手指上,他顺着滑下来,薄唇微启,抿掉了那抹红。 他的动作很慢,全场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勾唇微哂,拿起放在一旁的大弓,语气中泛起寒意,缓缓开口道,“贤弟射偏了,该我了。” 第240章 原来……你是为朝阳郡主 萧景栾看着他,只觉得周身都泛上来一股子寒意。 额上冷汗涔涔。 萧景行一张贵气的脸上透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贤弟不敢杀我……可是,”萧景行轻声,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开口道,“我敢杀你。” “你……”萧景栾看着这人脸上笑里藏刀的神色,手心里不断地冒着虚汗,他确定了,萧景行的脸上,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神色。 “你我到底何仇何怨?!”萧景栾几乎是低吼着说出来。 “贤弟想知道?”萧景行笑着看了他一眼,少年的恶劣浮上面庞,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寒意,“你针对错了人。” 萧景栾一愣。 针对错了人?谁? 他抬眸看到了萧景行一双玩味的桃花眼,心中一个念头忽然闪现出来。 “原来……你是为朝阳郡主……” “贤弟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萧景行举起了大弓。 和风送暖,葳蕤枝叶飒飒作响。 天气虽好,萧景栾却觉得一阵寒意自脚下缓缓升起,让人身上不住的颤抖。 四周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萧景行手上。 “你可曾中过靶心?”萧景栾听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不曾,”萧景行丝毫不觉羞愧地开口道,“去岁和太子比试时,连靶都不曾上过。” 萧景栾手握成拳,却是一动都不敢动,只一双眼睛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你若杀了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还有……还有律法,你是要坐牢的!” “咱们是签了生死状的,生与死,听天由命,与我无关。”萧景行笑道。 他抖了一抖手腕,明晃晃的箭矢尖端晃了人的眼,萧景栾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真是重……”萧景行皱眉抱怨。 “你……你无耻!” “我无耻?”萧景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轻笑了两声道,“那贤弟寻郡主一个女子来欺负,就不无耻了吗?这比试是贤弟一心想要比的,怎么如今倒是害怕了呢?” 萧景栾如今是真的感受到了几分害怕,只得勉强放低姿态道,“为难郡主,是……是我不对,我日后给郡主道歉就是。” “晚了。”萧景行笑道,忽而侧头皱眉道,“贤弟别抖啊,你一抖,为兄失误了可如何是好。” “你……”萧景栾极力压下心中的惧意,定定地看着那箭矢。 没有再和他多废话,只因这手中的大弓实在是有几分重,萧景行动作迅速地将弓箭的方向对准了萧景栾的头,锋芒从笑眼之中一闪而过,“小心了——” 萧景栾猛地一惊,再以回神那箭已经破空而出了。 他看得真真切切的,那箭分明就是冲着他的头来的! 萧景行还真是敢……! 他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 虽然这比试是不允许人动的,可眼下自然是性命更重要一些。 草扎子因为他的移动而不稳,从他的头上滚落。 众人皆屏息,场内之中所有喧嚣皆化为宁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只透着银芒的箭矢之上。 随着一声锋利的轻响,众人定睛。 第241章 恭喜萧大公子拨得头筹 一个草扎子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只冷箭横穿而过。 萧景栾双腿发软,一身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怔怔地看着地上的草扎子。 “哎呀,贤弟怎么动了,为兄原本……大概是射不中的。”萧景行猛地扔下弓,如同往日一般扯唇,透出了几分嬉笑的神色,轻声说道。 场中一片寂静,众人震惊之色浮在脸上。 他们不知晓场中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对话,只知晓萧景栾破了规矩动了,而萧景行依然穿透了那个草扎子。 “你,你是真的想杀了我!”萧景栾眸色中透出了一点猩红,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景行。 萧景行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是,管教你而已。” 围观的人良久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负责擂台挑战的老太监高声道,“恭……恭喜萧大公子拨得头筹!” 众人的神色变幻,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敬佩之上。 人人都道萧大公子为人纨绔,才能不足,可今日无论是勇气还是能力都远过其庶弟,可见传言不真。 况且二人气度也不在一个层面之上—— “那萧景栾明明射箭的准头那般好,却伤了他大哥,恐怕有故意的嫌疑,或许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也未可知……” “是啊,而且就算萧二公子这般,萧大公子射出的箭也没有用十足十的力道,只是堪堪穿透了草扎子而已,半点伤其弟的心思都没有,真是能力出众为人又仁善啊!” 萧景行挑眉听着人群中这些话,抿了抿唇忍住了心虚之意。 并非他有意相让,而是他真的射不远。 射箭技术到此为止,已经是顶峰了,倒是歪打正着了。 人群中有稀落的掌声响起,赞叹之声一时不绝。 皇帝在座上展颜笑了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子,你二人都很出色,景行啊,你父亲这一次,一定不会再用藤条子抽你了。” “陛下惯爱取笑臣。”萧景行也跟着笑着,敛目说道。 “既然头筹已经定下,春猎就到此为止吧,朕看得也有些疲累,先回猎宫休息了。你们自便吧。” “恭送陛下。”众人起身行礼。 皇帝回了宫,围场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沈长安穿过层层向萧景行祝贺的人群,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喊了一句,“萧大公子,你今天也太帅了吧!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啊?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平日里一定是藏拙来着!” “不敢不敢……”萧景行扫了一眼一旁眉眼阴鸷的萧景栾,眸子微垂,笑道,“今天运气好。” 忽然侧头瞥见一个站在外围的红色身影,萧景行抬眸望去,只见靳晨正站在那里,苦于人多而没有上前。 沈长安瞧了一眼身周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都有些发亮,轻咳了一声,道,“那个……萧大公子今日劳累了,各位要来祝贺改日再说吧,他耳朵上还要伤需要处理呢,都散了吧。” 得了太子发话,世家子弟渐渐地散去,沈长安也悄然退开,回了营帐。 第242章 这个神情,定然是生气了 靳晨走到萧景行身侧,递给他一瓶金创药,目光有些躲闪,一脸傲娇道,“虽然你可能不是为了帮我,但是……还是要谢谢你。” 她惯来与萧景行都是不对付的,基本上就认识那天开始,每次见面都要打个不停,沈长安都说他们是一对冤家。 所以冷不防要这般和他和和气气的说话,靳晨有些不适应。 萧景行看了她一眼,接过了她手中的金创药,眸中闪过笑意,道,“我就是为了帮郡主。” “帮我?”靳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下意识问出口,“为什么?” 男子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在靳晨身前,靳晨的视线被挡住,脑子里一时有些混乱。 “因为,”萧景行俯身靠到她耳侧,声音低沉,轻声道,“除了我,没人能欺负郡主。” 靳晨一瞬间面色泛上几丝红意,在原地怔愣了良久,待回过神只见得男子已经走远,玩世不恭的背影同往日一般无二,仿佛刚刚只是个玩笑。 他摇了摇手中的金创药瓶,高声道,“多谢郡主。” “萧景行,你给我站住,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靳晨有些恼怒,在他身后喊着他。 “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郡主,有话好好说,怎么还打人啊?!” “打的就是你!” “我可是刚刚还救了你!” “欠着!” …… 沈长安在营帐前看着这对欢喜冤家,脸上不自觉地泛上几分笑意。 不错不错,萧景行也有今天。 就在她目送着二人离开之后扫视四周时,却发现周围早已没了人影。 她连忙走进营帐。 营帐里没人。 他是回了自己的营帐吗? 怎么也不同她说一声啊! 沈长安眼下无所事事,想着要去寻他,便朝江煜的营帐走去。 “江煜哥哥——”声音比人先到,小殿下脚步欢快地跑进营帐,身上带了几分春日的微寒。 江煜在案前坐着,静静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沈长安心一沉。 完了,这个神情……定然是生气了。 “江煜哥哥……你,你生气了啊……”沈长安不安地绞着手指,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 “没有。”江煜垂眸,不再看她。 沈长安咬着嘴唇走近,拉了拉他的袖子,道,“我,我又哪里做错了啊?” 江煜看了她良久,看着她这幅小心翼翼的神色终究是心下不忍,别开眼敛了几分眸中的汹涌暗色,道,“我曾和殿下说过什么?” 沈长安一愣,看着他这幅神情,想起他刚刚在猎场之上听闻她要替朝阳郡主露出的的那份冰寒神色,低声嗫嚅道,“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殿下怎么做的?”江煜眸中透出冷色,薄唇抿紧,定定地凝着她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江煜一这样同她说话,她就慌得心尖发颤,一双小手冰冷而无助,勉强把眼中的雾气压下去,喉咙发紧地开口道,“我没有……萧景栾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毕竟我是东宫太子,他不敢的……” 这份辩解越来越苍白无力,声音也越来越低。 第243章 我也会担心 她自己也觉得没底气。 萧景栾也是不敢伤萧景行的,可到底,还是擦破了他的耳朵不是? “刀剑无眼,殿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江煜声音带着压迫感,浓重的冷意让沈长安几乎不敢抬头,心里又慌又委屈,酸得厉害。 “……知道。”沈长安闷声吐出两个字,雾气一直盈在眼睫上,倔强地不肯让泪珠子滚下来。 江煜微微皱眉,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怎得殿下还委屈上了?” “没有。”沈长安不承认,可泪珠子却颤颤巍巍的。 她委屈。 这一世有很多事情都是因为她的重生而发生了改变,很多事情的轨迹都不像原来一样。 就好比今日,按照上一世来讲,根本就没有萧景栾向靳晨挑战这一说,这一世却因为她在除夕宴上的参与而引起了林婉萦对靳晨的怒意。 可是靳晨是无辜的啊。 这些事情因为她发生,本就是应该她承担的啊。 “萧景栾会对靳晨出言挑战,就是因为除夕宴一事。可是除夕宴一事是我安排的,萧景栾这份敌意也该是冲我来的,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靳晨无辜地被搅和到这件事里……” 沈长安嗓子发紧,说话的声音因为慌乱和委屈也有些抖,泪珠子到底没能坚持多久,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沈长安听得眼前男子发出一声无计可施的叹息。 下一瞬,身体猛然失衡,她来不及反应,骤然跌入男子怀里。 沈长安一愣,泪珠子凝在了瞪圆的眼睛上。 “好了,别哭,没生你的气。”江煜有些无奈地说道,一手环着她,一手揉着眉心。 见不得她这样子,感觉心脏都被她每一个神色掐得死死的,准确地踏在每一步逼得他溃败的地方。 他认输。 “下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殿下能不能想起我?既然身为殿下的伴读,理当为殿下分忧。” 沈长安愣愣地听着,仍有些没回过神。 只是男子怀抱温暖,刚刚那点子委屈,倒是消散了一大半去。 江煜轻声叹息道,“所有危险的事情殿下都可以交给我,我会替殿下解决,只希望殿下不要再让自己涉身险境了。” 沈长安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感受,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男子,竟然从他眉眼之中探查到了温柔色。 良久的沉默之后,江煜轻声,“殿下可以信任我。” “我很信任你……”察觉到男子语气中些微的失落之意,沈长安忙开口说道。 “我的意思是,可以多信任我一些。”江煜垂眸看她,眸中意味深长,似乎话有深意。 沈长安心头一紧,定定地看着他。 江煜眸色微暗,没有继续在这句话上停留,顿了一顿继续开口道,“殿下应当保护好自己,若是伤着了……会有人担心。” “嗯?谁……”沈长安下意识开口问道。 江煜沉默了良久道,“比如陛下,比如太后娘娘,比如皇后娘娘……” 沈长安抬眸看他,眸色流动。 心跳在这静谧的营帐之中开始悄然失序,一下一下,等待着男子把话说完。 “比如我。” “我也会担心。” 第244章 江煜哥哥,我骗了你。 沈长安手指一紧,一股热气弥漫到心间炸开,倏然之间就带走了所有的委屈和酸涩,所有情绪皆被化成温暖,勾起越来越快的心跳。 “知道了吗?”江煜拉住她的手,眉眼间仍是带着冷硬的气息,但那一双墨眸间浓重的却不再是冰寒,而是认真。 沈长安被他盯得不自在,一双杏眸飘忽地闪烁着,瞅着脚尖低声道,“知道了……” 江煜阖了阖眸子,再度睁开时看了沈长安一眼道,“还是要罚你,不然不长记性。” “罚我?罚……什么?”沈长安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紧张开口问道。 江煜忽然拉起小姑娘的手,脸上的神情松了一松,带上了几分玩味笑意,道,“明知故犯,确实该罚。嗯……咬你一口算了。” 没等沈长安反应,江煜就一口咬在小姑娘白嫩的小手上。 沈长安一瞬间瞳孔微缩,薄唇触到手背上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你真咬啊!”沈长安泪含眼圈。 江煜松开嘴,好整以暇地道,“这个惩罚方式,是上次和殿下学的。” 沈长安经他一提醒,脑海中闪过了上次她生气时他的那句“可以一直咬到你出气为止。” 绯色漫上雪白的脖颈,想起上次自己一点都没遗余力的那一口,沈长安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资格嫌弃他咬得疼。 “好了,我消气了。”江煜放开沈长安的手,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头轻埋在她肩窝里,低声说道。 他的呼吸砸到耳边,沈长安身子一僵。 江煜的手抚过小姑娘的后脊,捋了一捋,轻声道,“放松,让我抱抱。” “你……”沈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本是僵硬的身子却因为他这一句话慢慢地放松了几分。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男的啊。”沈长安在他怀里,很是艰难地开口问道。 江煜低声笑开,声线悦耳,“殿下觉得呢?” “我觉得你是……”沈长安低声嘟囔。 “为什么?” 沈长安一时语塞,难不成说因为你这般喜欢亲近我吗? 想起江煜刚刚那说“殿下可以多信任我一点”的有些黯然的语气,沈长安忽然有些心虚。 江煜哥哥待自己这般好,可自己却骗了他。 他若知道自己是一个女孩,一定会很生气吧。 沈长安咬着嘴唇,一点一点从他怀抱里退开来。 垂眸站在那里,沉默着。 江煜看着沈长安这幅纠结的神情,心下好笑,开口问道,“怎么了?” 沈长安在坦白和不坦白的边缘挣扎。 她知道江煜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用这件事威胁她,但是,若他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 恐怕,不仅会生气,大概待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好了。 可是他待自己这样好,自己却百般欺瞒他…… 平白利用了他对男孩子的这份青睐,与欺骗他人的感情有什么两样? 江煜哥哥太好了,她的良心过不去。 沈长安咬了咬牙,道,“江煜哥哥,我,我骗了你一件事情。” 第245章 俯首称臣,心甘情愿 江煜忍住唇角的笑意,故作惊讶地抬起头来,问道,“什么事?” 沈长安有些羞愧地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起。 “没关系,就算是殿下欺骗了我,我也不会生气的。”江煜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微微垂眸,神色间似乎有几分黯然。 沈长安更羞愧了。 但良心告诉她,不能再欺骗江煜哥哥了。 她鼓足了勇气抬眸,屏着气望了他半晌。 到底还是有几分胆怯,低声开口问道,“如果是骗了你一件很大的事情,你,你能原谅我吗?” 江煜撑眉思索,道,“那便要看看是什么事情了。” 沈长安咬着嘴唇,继续问道,“就算不能原谅我,你……你还能继续和我做朋友吗?” “做朋友?”江煜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薄唇微勾,深邃眼眸之中透出了些不似寻常的神色,“可能,不会吧。” 沈长安一听这话就心凉了一半。 眼圈都有点泛红。 江煜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拉住了小姑娘的手,道,“殿下不是还要同我天下第一好吗,要做也做天下第一好的那种朋友,殿下放心,我不会食言。” 沈长安有些迷茫,总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她有些听不明白。 又挣扎纠结了半晌,沈长安为自己鼓足勇气,终于开口说道,“其实我,其实我……” 沈长安踮脚凑到他耳边,道,“我同你说,你不要告诉旁人……其实我,我不是男孩,我,我是个女孩……”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都听不见。 可江煜脸上的笑意却伴着这越来越低的声音而越发浓厚。 他轻声重复着,“女孩?” 眼前的小姑娘已经从他身上退了下来,几乎要把头埋到地里去,显然是一副等候狂风暴雨的模样。 江煜心下好笑,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小姑娘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男子开口说一句话,暗戳戳地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瞧着他,映入眼帘的是他昳丽隽美的一张脸。 与想象中不同,那张脸上好像没有什么惊讶和怒意,笑意温柔缱绻,直让人的心都融化了去。 “你不惊讶?”沈长安瞪圆了眼睛问道。 江煜摇头。 “你不生气?” 江煜还是摇头。 “那,那你,还愿意……” 沈长安脸上有些心虚和羞赧,低着头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愿意,”江煜一把揽过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潭底澄澈清明,认真地看着她,“殿下若是男儿身,我便是纳忠效信的一介之辅,殿下若是女儿身,我亦是从一而终的裙下之臣。” 沈长安怔住,四周寂静,只听得自己的心跳一点点失序加速。 “于我而言,无论是哪番情形……” “我自俯首称臣,皆是心甘情愿。臣心如水,万死不辞。” 眼前男子容颜冷峻,玄黑的衣襟衬得男子的面容更加矜贵,可寒意却在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时寸寸消融。 高耸的眉骨下一双墨眸正定定地看着她,温柔而霸道地攫住她的每一寸目光。 沈长安眼眶微红。 一把扑进他怀里。 第246章 臣认罪,但臣不悔改 男子身上清冷的焚香气息好闻且安心。 “江煜哥哥……”沈长安紧紧抱着他,声音染上几分哽咽。 前世今生都不曾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好像给了她今生只认定她一人的誓言一般。 尽管说的是忠臣不事二主的话,可她听在耳里,不知怎么就入了心,带起一阵奇异的感受和剧烈的心跳,良久都不能平息。 “小娇气包,”江煜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宠溺,无奈的笑笑,伸手拍了一拍小姑娘的背安抚着,“别哭啊。” 沈长安埋头,几乎是贪婪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 真的……好喜欢他啊。 “你是小狗吗?”江煜有些好笑地垂眸看她。 沈长安抽抽嗒嗒,“你才是狗!” 笑着看了她良久,江煜忽然开口问道,“难道宫里就从来没有男孩子出生吗,为什么非要让你做太子?” 沈长安面色有些羞赧地解释道,“因为我母后……比较厉害,是打定主意要让我来当太子的,她这一生树敌颇多,可能是怕若是旁人做了储君,我会受欺负吧……” 江煜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想在宫中瞒天过海可不容易,皇后娘娘确实是笃定心思要你来做储君的,只是……” 沈长安不解抬眸,问道,“只是什么?” 江煜沉默地垂眸看着她。 一国君主坐拥天下,可承担的责任也是天下的责任。道路山长水远,艰难且孤独,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看着面前小姑娘稚嫩的小脸,他忽然就有些心疼。 摸了摸沈长安白嫩细软的脸,他轻声道,“没什么,哥哥帮你。” 沈长安有些脸红,今儿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净说一些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窝在他怀里静了半晌,沈长安忽然想起来刚才男子好似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她微微蹙眉。 ……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她从他怀里抽出来,一双杏眼瞪圆了,狐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江煜抿了抿唇,还是藏不住唇边的笑意。 “你你你!你早就知道!你还看我在这里担惊受怕!”沈长安怒,跳脚道。 “明明是殿下先瞒的我。”江煜一脸无辜。 “我……”沈长安恼羞成怒,一拍他的手,道,“你放开,男女授受不亲!” “没亲。”江煜神色自若。 “你!”绯色漫上小脸,沈长安眼下想杀了他的心思都有。 “撒手!” “又不是没抱过。” “你你你,你放肆!” “又不是第一次放肆了。” “……你出去。” “这是我的营帐。” 男子的手像铁一般环在她腰上,沈长安又羞又恼,又……挣脱不开。 “……我要叫人了,治你大不敬之罪!” “臣认罪,但臣不悔改。” 江煜笑意敛在眼中,饶有兴致地瞧着气鼓鼓的小姑娘,心情大好。 沈长安:…… 江煜八字克她,一定的。 平日里那么清冷的人,怎么这脸皮说厚起来就厚起来了啊! 简直不能再无耻! …… 第247章 轻言放弃,不是洒脱,是懦弱。 春猎落下帷幕,随着这一次春猎结束,朝中不少人倒是对萧家大公子有了不错的印象。 不想他纨绔的外表下竟然还藏着不错的实力,萧景行也到了议婚的年纪,近来不少人家都要把萧府的门槛踏破了。 萧景行躲不过,便日日跑来东宫寻沈长安下棋。 沈长安烦他烦得很,每日下学统共就那么点时间,她还要去找江煜哥哥呢! 最后俩人谁也说不过谁,就变成了萧景行和她一起去大理寺。 沈长安一脸嫌弃地走在路上,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怎么不去长恒君府上?” “我去长恒君府上做什么?” “不是到了议婚的年纪吗,你瞧着……郡主怎么样?”沈长安歪头哂笑。 “你说什么呢你。”萧景行面色嫌弃道。 “我说什么你心里有数。”沈长安瞧着萧景行面上虽是满不在乎,耳际却是微微泛红的,心下忍不住暗笑。 口嫌体直本人。 “我一个纨绔子弟……长恒君能看上我吗?”萧景行吊儿郎当说道,面色揶揄,却带了几分自嘲。 “萧大公子,看不看得起,是要靠你自己的本事的。头筹要抢,地位要抢,女人,也是要自己抢的。”沈长安罕见地正色几分,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 萧景行有些讶然,然而沈长安这话在他脑中过了几遍之后,他却渐渐开始沉思起来。 天上不会掉馅饼。 无论是什么东西,想要得到,都是要靠自己争取来的。 “你若不争取一番或是怕失败就轻言放弃,那可不是什么所谓的洒脱,而是懦弱。我定然看不起你。”沈长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什么事情都是要努力了才会有结果。 重活了一世之后她便无比明白这个道理。 自己便是在那烈风劫火之下承受了万般痛楚,本以为定要下黄泉,却不想春阳照骨,天赐之幸,死绝之地竟是求了一分生机,换得这一世重来的机会。 重来一世她也曾是怕过的,也曾害怕一切都是徒劳,一切只会重蹈覆辙。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大着胆子努力至今,才发现很多事都和原来不同了。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变数,不是旁人,而是江煜哥哥。 重活一世,不想最令人安心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就这样暗自思索着事情,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进了大理寺。 迎面走来卫清,见着沈长安之后欠身道,“殿下安……萧大公子,怎么也前来了?” “萧大公子刚才说,想来帮大理寺打扫卫生。”沈长安皮笑肉不笑道。 “我什么时候?”萧景行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安。 瞧瞧,就是嫌他耽误她时间了。 视线一扫,萧景行忽然看得卫清手中端得一只小盅,里面隐约飘来几分香气。 萧景行不解看向卫清,问道,“这是什么啊?” “啊,是乌鸡汤。”卫清解释道。 “乌鸡汤,不该端给江煜哥哥吗?你怎么端出来了啊?”沈长安有些纳闷。 “啊……这不是……”卫清看着东宫小殿下那刨根问底的神色,迅速地放弃了挣扎,无奈道,“这是徐大小姐做的……” 第248章 男人,也是要抢的嘛 沈长安小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就僵硬了几分。 偏偏身边的萧景行还不曾察觉。 “哇……”他掀开了那个小盅的盖子,由心赞叹道,“好香啊……徐大小姐,是哪一个?忠勇伯家的独女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萧景行继续道,“原来是徐姑娘,我还当是谁有这样好的手艺……啧啧,真是香啊!” 说罢还拐了拐沈长安道,“那徐姒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女,竟然连厨艺也如此之好,真是让人惊讶……她朝这大理寺来送鸡汤恐怕是看上了你江煜哥哥吧,不过徐姒这家世来讲,也真是百里挑一的良配了,人长得又好看……哎哟,京中多少少男的梦要碎了,还是江大人魅力大啊。” “你喜欢,你喝。”沈长安垂眸,小脸微寒。 “我喝?不好吧,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给江大人的一片心意啊,总不能让我抢了去。”萧景行啧啧叹着,瞧着这盅汤面露可惜之色。 沈长安云袖之中,一双粉拳已经悄然攥紧,心里不知为何酸涩得厉害,她垂眸嘟囔着,“有那么香吗?” 萧景行一脸你不懂厨艺的神情过来,看着那盅汤点评道,“当然香了,你也不看看这做得多用心!以松茸相佐去汤的油腻,同时又能入鲜,这汤看着这般清,想必也是滤过好几次的……” 卫清实在是不忍直视萧景行这幅垂涎的表情,道,“主子不吃,要不萧大公子您试试?” “真的吗?”萧景行口上虽这样问着,那只手却已经拿起了汤勺,他腼腆道,“这多不好意思……” 一口汤下肚。 “哇,徐姑娘手艺当真不错啊!这汤估计得熬了几个时辰吧……” “别喝了,你就不怕有毒吗?”沈长安咬牙切齿。 萧景行全然未闻,好似沉迷于这汤无法自拔,嘴上亦是赞不绝口。 沈长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就是汤吗?谁不会啊?!”沈长安一张小脸爬上怒意,“卫清,大理寺厨房在哪?!” 卫清被这忽然发火的东宫小殿下吓了一跳,下意识指了厨房的方向,看着沈长安这咬牙切齿的神情愣了一瞬连忙道,“殿下要下厨?还是别了,主子知道会杀了我的……” “我是他主子,也是你主子。”沈长安目光寒意凛冽,竟是让卫清都吓了一跳。 “你敢去通风报信,我先杀了你,跟我走!”沈长安头也不回地就把卫清带走了。 “哎,汤,汤给我留下啊!”萧景行喊着,把那个小盅从卫清手上夺了下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沈长安一边拽着卫清,一边恨恨地转过头来骂着萧景行。 “就这点儿出息。”萧景行微哂,端着汤盅又喝了几口。 目送着二人走远,萧景行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汤盅。 之前嬉笑的神色不复存在,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手中的小盅,薄唇微勾。 “你自己说的啊,“萧景行自言自语着把小盅中的汤一点一点倒掉,笑着缓步出了大理寺,”男人,也是要抢的嘛。” 第249章 东宫殿下太可怕了 沈长安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 卫清看着小殿下的一顿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良久都说不出话来,最后被沈长安嫌碍事,赶到厨房门口去守着了。 “你要是敢去通风报信,你就死定了。”沈长安一双眉眼阴测测地盯着卫清说道。 卫清欲哭无泪,自己不就是出去倒个汤吗?怎么把往日里如同鹌鹑一般不声不响的东宫小殿下招惹成这个样子。 小殿下今日身上这气势,和吃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那边安排好卫清,这边沈长安已经在厨房里准备动手了。 沈长安瞧着案板上的一只鸡犯了难。 想起刚才萧景行说的话,什么……以松什么…… 对!以松茸为佐! 沈长安翻腾了一圈,把该准备好的食材通通摆好,葱姜蒜按照往日里吃的食膳中的样子一一切好。 只是到底不曾真的学过厨艺,只和陆诀和江煜学过武艺,沈长安的手重了些。 卫清听得那轰然巨响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亲自上阵帮东宫小殿下切菜,奈何被沈长安一眼给瞪了回来。 “切得好吧。”沈长安炫耀般的把切好的肉和辅料拿到了卫清眼前晃了一晃。 手中的菜刀明晃晃地闪了卫清的眼。 “好,太好了,属下从未见过切得如此整齐的菜。”卫清老老实实。 沈长安听得卫清这般说才笑眯眯地转过身去。 卫清在她身后悄然把视线移到了那旁的案板之上。 “一,二,三……”卫清暗自在心下数着。 不多,也就十几个被砍出来的凹槽吧。 从前竟然没看出来,这东宫的小娇气包竟然也有如此力大无穷的一天。 旁人做饭时都是切菜,东宫小殿下这是……砍菜。 他面色僵了一僵,心下暗自庆幸,幸亏从前没有真的得罪过这位小殿下,要不然指不定哪天他也躺在这案板之上了。 太可怕了。 “哎哟!” 一声惊呼打断了卫清的思绪。 “殿下,怎么了?”卫清有些慌乱,东宫若是伤着了,在自家主子那自己估计死十次都不够。 沈长安一只小手摸上耳垂,有些惊奇地说道,“没事,烫了一下,这砂锅边上竟然是烫的。” 卫清无言以对。 那砂锅边不是烫的,它还能是凉的吗?! “殿下,您别亲自动手了,属下来吧,求求您了!”卫清快给她跪下了。 “不行,”沈长安一脸认真,“不亲自动手怎么能体现出心意?” 沈长安特意咬重了心意二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卫清明白了,今儿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让东宫小殿下看着徐大小姐做的那盅汤。 他苦着脸道,“您是东宫太子,和徐小姐比个什么劲儿啊?” 卫清这话说得无心,可沈长安却听了进去。 她垂眸沉默了,努力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砂锅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就是看见那盅汤的时候,很不爽! 非常,不爽! 不就是会做汤吗,谁不会似的! 今儿就让那徐姒看看自己是怎么拴住江煜哥哥的胃的! 第250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长安从夕阳西斜一直忙到了夜幕降临。 绮南几次催她回宫都被她赶了回去。 笑话,能轻易回去吗? 她今儿就算是住在大理寺也要把这汤做出来! 这是面子问题! 小殿下兴致勃勃,却苦了卫清。 从刚刚算起,他已经为这锅汤试毒过七回了。 不是太腥就是太咸,眼下他闻着这松茸鸡汤的味道就打胃里犯恶心。 这叫什么事儿啊?! “卫清——”沈长安唤道。 卫清暗自打了一个寒战,却不敢不应。 “属下在。” “再试一次。”沈长安又盛了一碗送到他面前,巴巴地望着他瞧。 卫清愣了一瞬。 尝了这么久的汤,东宫殿下在洗手作羹汤这一块确实没有什么天赋他算是确定了,但是……这小殿下就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毅力和坚持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照理来讲,就算是东宫小殿下嘱咐着大理寺的厨娘在一旁指导着做出来,自家主子也一定会高兴,可她偏偏不,非要靠自己。 就是不肯认这个输。 沈长安见他沉默,以为他是不想试了,忙开口道,“我刚刚尝过了,这一次,还不错。” 一双杏眸里亮晶晶的,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期待。 卫清回过神来接下那碗,尝了一口。 眼睛忽然亮了一瞬,卫清抬眸由衷赞叹道,“这个好喝!” “真的吗?”沈长安一双眼睛瞬间蒙上笑意,很雀跃地拍了拍手。 “真的,主子一定很高兴。”卫清也被沈长安的情绪所感染,笑了一笑认真道。 也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东宫小殿下笑起来总能让人也跟着一起笑,就像有哄人开心的魔力一般。宫中真诚之人甚少,而这东宫小殿下却是个难得的简单孩子,不怪自家主子会……喜欢。 他抬眸看了一眼沈长安正吹着自己双手的样子,见得几个指头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红肿,眉头皱了一皱,“殿下,你这手……” “啊,不碍事,不过是有些红罢了,过一会儿就好了!”沈长安无所谓地一摆手,拿着帕子端着那锅汤就朝江煜办公的内室走去。 呵,徐姒做了一盅,但她做了一锅! 首先就是要从数量上胜过她! 沈长安颤颤巍巍地走到内室一旁,门正半敞着,透着这点缝隙她能瞧见江煜的身影。 他是真的忙啊,眼下朝中大小事务他都有插手,父皇信赖他的能力,也欲把他往更高的位置上领。朝中大臣嗅这朝中的风气向来都是最敏锐不过的,自然日日都有前来同他结交的。 虽然这般都是在为以后的青云之路铺垫。 可沈长安还是有些不满。 这不是要把人累坏了吗? 可是……江煜哥哥认真的样子,是真的好看啊。 男子着一身墨衣坐在案几边上,鬓发一丝不乱,冷峻的容颜拢在灯火的侧影下,模糊中透出坚毅清冷的气息。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长安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蹦出来了这几个字,一时间有些脸红。 “进来。”江煜一边翻着书卷,一边说道。 第251章 她委屈地眼圈发红 沈长安吓了一跳,连带着鸡汤都在手里抖了一抖。 滚烫的汤汁溅到手上,沈长安“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差点儿疼得她把锅扔出去! 那自己这一下午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 沈长安后怕地顺了顺气,寻到了一个离他很近的案几,把这汤锅摆了上去。 摆好之后,邀功一般地跑到了江煜面前,甜甜笑开,道,“江煜哥哥没吃饭吧!我亲自给你做了鸡汤哦,你快趁热尝尝,眼下天还有点凉,春捂秋冻,喝些鸡汤暖暖身子是再好不过了!” 江煜定定地看了她良久,看到少女眼眸中亮晶晶的喜色,宛若天边星辰一般,耀眼而纯净。 心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悄然拨动,带着暖意,带着满足,热烈而鲜活地充满了整个心房,驱散了所有阴寒。 “我去给你盛汤!”沈长安开心笑道。 江煜没吭声,盯着她的手瞧了半晌,眉头微皱。 沈长安下意识就把手背在身后,转身就要去给他盛汤。 “回来。”江煜声音微沉。 男子的声音生来就带着威压和慑人的魄力,让人拒绝不得。 沈长安一瞬间就有些紧张,缓缓地转过身子。 “过来。”他看着她那双指尖泛红的手,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冷意。 沈长安有些不明白。 她给他做了那么久的汤,就换来他这冷言冷语? 为什么这么凶啊? 沈长安走过去,垂着眸子不看他。 “手拿出来。” “……” 沈长安沉默地把自己的手拿出来,听着他这冰冰凉的语气,心下忍不住开始泛寒。 早知道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又何苦忙活这么久? 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只有她会做。 当下,更是连汤都不尝一下,未来的首辅大人真真是不近人啊。 沈长安有些失望。 他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力气不自觉地失控了几分,惹得沈长安手一僵。 “疼……”沈长安皱眉。 “你还知道疼?” 江煜一双阴沉的眸子看过来,墨色在其中沉得很,堪比黑夜。汹涌的情绪在其中翻涌,让人心头不自觉地发慌。 “为什么伤着了?” “着急了,所以不小心就……”江煜寒着脸的时候,周身压迫的气息太重,沈长安心口一阵阵发慌,声音也有些发虚。 “为什么着急?” “……怕你饿。” 沈长安垂眸,阵阵慌乱过去之后,心底涌上了无穷无尽的委屈。 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看他。 他语气这般凶,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 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啊? 更喜欢徐姒做的鸡汤就直说啊,有必要这么冷冰冰地和她说话吗,好像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一般。 沈长安一声不吭地退开一步,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眼圈都有些泛了红。 “你喜欢人家送的汤也正常,反正我本来做得就不好,也没有人家的那个天赋……你早说就是,何必这样凶我?” 沈长安心口直发涩,声音也是越来越委屈。 “徐家大小姐贤惠可亲温柔小意,我祝你们早日成亲!” 第252章 殿下,冒犯了。 江煜的手指僵了一僵,缓缓在袖中收拢,看见眼前小姑娘的神色心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眉头紧皱,好似在克制什么一般。 沈长安心口酸得厉害,她也不想管眼前男子听完这些话会有多生气,一股脑地就倒了出来。 自己往日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他毕竟是将来要做首辅的人,心下也只是把她当成太子来效忠罢了,难道将来就真的不娶妻了? “我瞧着那徐家小姐就是极好的妙人呢,和江煜哥哥般配得很。江煜哥哥若是将来和她有了婚约,一定要通知本宫去喝一杯喜酒啊。”沈长安努力忍着眼眶里的酸涩,暗自告诉自己不能哭。 这个时候露出软弱来,可太没面子了。 “殿下舍得吗?”江煜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江煜哥哥大婚那天,我定然送上一屋子的贺礼,来好好祝贺祝贺。”沈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开口说道。 “我觉得殿下舍不得。” “我哪里舍不得?” 江煜看了她良久,没有回答她的话,起身道,“天色晚了,我送殿下回去吧。” 沈长安也凝了他良久,眸中漫出雾气都不自知,心下寒意越来越重。 原来自己的心意,在他这里真的是连尝一口都懒得。 沈长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就朝外边走去,“好,江大人,本宫从此以后——” 没等话说完,手腕倏然被人拽住,身子也被拉了回去,没等她反应,唇上已经被什么东西覆住,瞬间攫住她的每一寸呼吸。 清冷的焚香气息盈了满怀,沈长安身体一瞬间僵住。 柔软的触感让她三魂七魄都散了一半,小手猛地收紧。 沈长安的一双杏眸不知不觉已经泛上水雾,心跳剧烈地在心房里起伏。 浅尝辄止。 男子尝过味道便松开她的后颈,俯在她肩头声音微哑,“殿下,冒犯了。” 沈长安还回不过神来,只呆呆地看着他。 绯色悄然漫上脖颈脸蛋,连带着耳际也不放过。 “你,干,干什么……”沈长安声音低若蚊蚋,羞得几乎要钻进地里去。 “听着殿下说的话太酸了,没忍住。”男子轻声道。 他声音低沉好听,可沈长安如今听着却只觉得想死的心都有了。 又羞又恼。 “你不是喜欢徐姒做的汤吗?”沈长安愤愤然。 “谁喜欢了?”江煜挑眉。 “那你不喝我做的汤!”沈长安继续愤愤然。 “殿下尝过吗?”江煜唇角泛上些许笑意。 “我当然尝过啊!”沈长安不明所以。 “那我……刚才也尝过了,要不要再尝一次?”江煜俯下身,靠近沈长安的耳边轻声道。 沈长安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绯色刚刚消散复又爬上脸颊,道,“不……不必!” 江煜挑眉,不置可否。 沈长安看着他这幅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下就气得很,又凶巴巴地道,“那你既然不喜欢徐姒做的汤,为什么凶我?” 伸手拉了沈长安的手过来,男子一点点摩挲着她的掌心,神色有些无奈。 第253章 哥哥会心疼啊。 小姑娘指尖泛红,在细嫩的纤指上格外突兀。 江煜眸色微暗。 在案中寻了药来轻轻地搽在她手指上,江煜轻声道。 “殿下这般不爱惜自己,就不怕旁人心疼吗?” 男子的指尖触到她的手掌,沈长安觉得掌心里一阵麻麻的痒意,但仍是倔强着不肯服软道,“哪里有人会心疼我。” 江煜的动作顿了一顿,向来平静如谭的眼底泛起波澜。 沈长安的手被一把牵住,下一瞬身体失衡直直地撞入男子怀中。 内室之中焚香典雅,青鼎炉在偌大的山水屏风旁静静地吐着水云烟雾。 男子绣着简约金边的黑色袍袖拢了一拢,把怀中的小姑娘抱得更紧。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响彻在沈长安耳边,他沉默了良久轻声道,“……哥哥会心疼啊。” 眉眼温柔无奈,蕴着无边缱绻与宠溺。 沈长安一时间呼吸都停了一瞬,心间像被灼烫过一般,又热又软。 刚刚被怒意掩盖住的害羞当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出来,见得他这般的温柔神情,方才那一瞬间的触感又飘飘荡荡地回到脑子里,占据了所有的位置。 这份酥麻让沈长安躲避不及。 脑海中只有一个字。 逃。 沈长安飞快地甩开江煜的手,头也不回地逃也似地走了。 江煜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眸色暗了一暗。 还是……吓着她了吗? 怪他。 到底还是冲动了。 闭了闭眼,敛去心中汹涌的情绪和眸中的贪恋,勉力把最后一线残存的理智拉回来。 他缓步走到那放着鸡汤的案几边。 看着这汤,心下忽然泛上些酸胀来。 也不知道她尝试了多少次才能做成这样子。 他拿起汤勺仔细而小心地尝了尝,眉眼之间泛上柔软。 鲜而不腻的汤汁咸淡适中,江煜一口一口喝得很慢。 沈长安不知道,她这一份心意,对他来说,堪比世间所有瑰宝。 “小傻子啊……哥哥很高兴啊,真的。” ……… 星月微沉,黑夜垂暮。 夜空之下万籁寂静,沈长安一路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地一下一下,真实而无措,慌张而迷乱。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分明是让人心悸的,又是让人雀跃的。 带着藏在心底的热切和欢喜,让人无法忽视。 她一路逃回东宫。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可是脑子里现在就是什么都装不下,如今尽是江煜的那个…… 柔软的触感仿佛还在唇上,沈长安咬着唇瓣红着脸,不敢回想。 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他是真的想亲她,还是像他说的一样…… 只是想尝尝汤? 怎么可能是只是想尝尝汤啊! 所以他是…… 沈长安想不出来答案了,扑到床榻之上,拿着被子就往头上一蒙,在被子里张牙舞爪地乱嚎嚎。 嚎嚎地有些累了,沈长安趴在被子里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还是江煜那张好整以暇地脸。 可恨! “殿下,你怎么了?”绮南见得沈长安先是嚎嚎,又慢慢寂静无声的样子很是担心,关切地开口问了一问。 “别过来!” “啊?” “你再轻薄我一个试试!” “……?” 谁……谁胆子这么大,轻薄了东宫啊? 第254章 就这 春阳正好,暖风穿堂。 沈长安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正对上绮南忧虑的目光。 “这么看我干嘛?”沈长安浑身发毛。 “殿下,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您喊了一晚上,要杀了什么狗男人了……到底是哪个男人啊?” 沈长安小脸一僵。 “有别人听见吗?” “没有没有。”绮南连忙摆手,这样的话哪能让别人听见,定要以为太子是个断袖了。 “咳,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沈长安故作正经地解释道。 绮南看着沈长安离开的背影,心底暗暗生疑。 真的只是做噩梦吗? 她怎么觉得是犯桃花呢…… 能和自家殿下有点桃花缘分的,无非也就是那位大人了。 绮南眼观鼻鼻观心,有关江大人的事,她不仅不敢说,想一想都觉得冒犯。 那人身上威压太重,她害怕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被杀人灭口。 …… 沈长安没像往日一般早早地去书堂等着江煜来上课,一直磨磨蹭蹭的,直到绮南在一旁催促着要晚了才缓缓地走过去。 一路上低着头,瞅着脚尖一步一步挪过去的,直到看到那人玄黑金边的袍裾,才稍稍把头抬起来一点。 没等说话,脸已经红了个透。 正想着要如何打个招呼时,只听得男子声音如常道,“殿下今日晚了些。” 沈长安:…… 就这? 沈长安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昨晚上做梦几乎都是他那张脸,他怎么如今还这般风淡云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殿下坐吧,今日讲《经史策》。”江煜声音平淡从容,确实瞧不出一点儿端倪。 沈长安微微皱眉。 什么意思啊…… 他心里难道真的半点儿波澜都没有吗? 怎么好像坦坦荡荡的,有龌龊心思的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不过眼下毕竟还是上课的时间,心里就算有再多思绪也被她勉强收了回去,有些失意地翻开了课本。 江煜声线淡然,一直很认真地在和她讲解着,好似什么都和往常一样。 可分明和往常不一样! 沈长安心下有些恼,可为了面子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哀怨地瞧着课本上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此句之意便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之理……” “不能断!”沈长安从神游中一惊,手中的墨毛笔掉落在衣衫之上,勾勒出一片墨迹。 “什么不能断?” 沈长安回过神来,脸色微红,局促地眨了眨眼道,“啊,没事。” “这里很重要,”江煜微微皱眉,继续道,“旨在做事情要当机立断,若是无端地犹豫不决,必然后患无穷……殿下?” 沈长安抬眸,见到江煜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微微屈身拿着帕子擦了一擦洇湿她衣袖的墨迹,问道,“殿下……在听吗?” 江煜忽然靠近,沈长安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忙把头低下道,“在听。” “嗯,”江煜好似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擦过之后堪堪起身道,“这里要好好听,过几日我会考。” 第255章 当她东宫太子的便宜这么好占 沈长安听见他说自己平日里最怕的考心下都没什么波澜了,只微微皱着一张小脸,脸上带了几分委屈。 他为什么这么有界限感啊? 感情昨天那些事不是他做的是不是? 沈长安赌气一般地也沉默着,只看着书本,克制住想看他的**,一言不发。 偏偏江煜上完课就走,半刻也不肯多留。 虽然他一向公事繁忙,往日里都是这样。 但今日…… 沈长安恨得牙根痒痒,奈何也没什么把男子留住的借口。 凭什么要她主动? 爱走就走! “殿下记得常常温习。大理寺还有事务要忙,我就先回去了,明日再来见殿下。”江煜沉声道。 说完就走,好似压根也没想给沈长安什么挽留的机会。 沈长安一张小脸气得发寒,恨不得踹他两脚。 这叫什么? 撩完就跑,睡过无情? 没想到江煜哥哥也是个负心汉,狗男人! 就这样接连过了几日,连着几日江煜都是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端是认真妥帖,可行为举止就是毫不逾矩,对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的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可沈长安心里却是越来越憋闷。 他越是不出一丝差错,行为妥帖,她就越是失望。 所以那日,说到底,不过是一时兴起吗? 当她是什么人了?! “殿下考得很好,”江煜神色柔和道,“倒是比之前都要好,看来这些日子掌握得不错。” 沈长安本是瞪着眼睛沉默。 可是面前的男子站在阳光之下,周身玄衣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暖光在他颀长的轮廓上淡淡晕开,可纵然日光灿烂明亮,也不及他那一张脸昳丽耀眼。 沈长安瞧着他那张俊极雅极的脸,不知怎地气就消了一半。 “咳,那个什么……”沈长安一双杏眸四处游走着,似是不经意地开口问道,“考得好,没有奖励吗?” “奖励?”江煜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眉眼之间挂上不易察觉的笑意,问道,“殿下想要什么奖励?想吃什么吗,我遣人去买了送来。” 沈长安咬着嘴唇,心下已经把眼前这人骂了千遍百遍。 谁要吃的啊?! 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没出息吗? 这男人平时看着挺灵光的,现在怎么是个木头脑袋啊? “……不是。”沈长安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那殿下想好了再告诉我,我一定努力让殿下如愿以偿。” “……你走吧。”沈长安有些憋气。 给了台阶也不会把她拽下来,很好。 瞧着男子收拾东西离开的背影,沈长安心里的怒意却是越来越盛。 凭什么啊? 好歹那日也是他轻薄了她,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算了,如今还这幅不冷不热的态度,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没有这样的道理! 当她东宫太子的便宜这么好占吗? 沈长安又委屈又气,瞧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莫名火大。 压不下去。 “江煜!”沈长安怒声喊道。 江煜步子顿了一顿,缓缓回过身来。 东宫小殿下眼下对他的恐惧显然已经被她自己忽略了,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我很生气四个字,正死死地瞪着他。 第256章 蓄谋已久 “殿下在生我的气?”江煜轻声问道。 沈长安气鼓鼓的,不说话。 “怎么了?”他走回来,很是认真地看着她问道,“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没有做得不好,你什么都做得很好!行了吧!”沈长安怒气十足。 江煜愣了一瞬,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道,“闹什么?” 沈长安气得眼圈发红,他竟然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我没同你闹!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幅样子!你当本宫是什么人?你高兴了就捋一捋,你不高兴了就抛一边的小猫小狗吗?”沈长安皱眉瞪他,一双杏眸大睁,是真的被气狠了的模样。 “我何时把殿下抛在一边了?” “你就有!” “……” 江煜扫了一眼周围偶有来去的侍女和太监,有些无奈地拉住了沈长安的胳膊,缓声哄道,“回宫说。” 沈长安死死地把他的手挣脱开。 江煜又拉。 她又挣。 一张小脸倔强又委屈地死死绷着,嘴唇抿紧。 江煜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沈长安心里一慌,失声道,“你干什么?!” 这里可是东宫! 大白天的,就要这么轻薄她吗? 周围侍女太监站定,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江煜淡淡丢下一句,“殿下脚崴了,走不了了。” “我什么时候……”收到男子居高临下的一睨之后,沈长安下意识闭了嘴。 闭嘴之后才反应过来,在心底暗骂自己没出息。 怕他干什么啊? 有什么好怕的! 小殿下脸色依旧忿忿不平,直到被男子一直抱到了床榻上也还是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你别以为没有人了我就会怕你……”话虽是这么说着,可沈长安的底气确实是少了不少。 “所以殿下到底在为什么生气?”江煜很耐心,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你自己不知道吗?”沈长安赌气。 “不知,还望殿下告知,我一定改正。” “我就是想要个说法!”沈长安眼圈有点发红,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张牙舞爪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虽然一直用的男儿身,可我……可我是男是女你心里有数!你那般轻薄我之后半分说法都没有,是逗着我玩吗?” 反正若他真的是一时兴起,早晚有一天也是要撕破脸说开的,不如就现在,由她挑破这层窗户纸。 撩了人就走,没有这样的道理。 从那日起,她就一直纠结回想,虽然活了两辈子都不曾和男子有什么交集。 但戏本子里说,若是对一个人有了酸甜苦辣的情绪,那便是对一个人动了情。 所以她很确信,她就是这样的心思。 也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反正他亲都亲过了,大不了就在他面前再丢一次人呗,有什么了不起。 沈长安一张脸上的神情,几乎是视死如归。 “你如果就是一时兴起,那我也定然不会纠缠你,你和我说明白就好了。”沈长安声音淡淡,但一双杏眸中满是决绝。 内室静了良久,沈长安脊背挺直,紧张又倔强。 “自然不是一时兴起。”江煜轻叹了口气,垂眸道。 之后的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是蓄谋已久。” 第257章 第二世,差点死于窒息。 沈长安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砰砰狂跳。 “你……你说什么?”她有些结巴,声音也有些干涩。 “我说,我蓄谋已久。”江煜抬眸,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 “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男子微哂。 “什么时候开始……”沈长安脑子一阵阵发懵。 “很久很久以前,我以为殿下知道。”江煜定定地凝着沈长安,一字一句说道。 好像有什么情绪在脑子轰然爆炸开,如同烟花般的雀跃弥漫到四肢百骸。 沈长安被他看得不自在,脸庞一点点地烧起来。 她无措地搓了一搓手指,那种让人害羞的情绪又漫上心间。 “那……那你,这几日……”想起他这日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沈长安还是忍不住牙根痒痒。 “那日的事情,殿下逃走了。我以为殿下害怕,不喜欢这样。所以恪守本分,不敢再逾矩。”江煜抬眸看她,一双墨黑的眸子仿佛摄人魂魄一般,让沈长安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那目光之中似乎有几分黯然。 “谁说我害怕了!”看不得他这样的目光,沈长安有些着急,下意识开口答道。 “不害怕?”江煜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墨眸之中神色意味深长,薄唇微勾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我想错了,殿下其实是害羞,不是害怕。” “那我可以理解为,殿下很喜欢这样吗?” 江煜目光很深沉,沈长安在他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下意识想出言反驳,却被男子一把扣住了手腕压在床上。 “我以为殿下还小,需要时间一点点接受,然而殿下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喜欢同我亲近。” 沈长安一怔,一张脸红透了,比天边的霞光还要灿烂几分,只愣愣地瞧着他。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哪里有更喜欢同他亲近? 亲什么近! 然而没等她脑子想清楚,就见得男子一点点欺身靠近。 “你做什么……” “既然殿下不害怕的话,我们就再试一试。” 江煜垂眸注视着她,姿容昳丽昳丽的脸上一双眸子深沉如水,却因为蕴着不再遮掩的情意而温柔起来。 啊? 沈长安有点懵。 试什么? 等一下! ……!! 没给她再度开口的借口,沈长安的唇瓣就被堵住了。 和上一次的浅尝辄止不同,而是近乎攻城略地般强势而霸道的占有。 一改往日的收敛与克制,炙热而温柔地引导,攫住沈长安的每一分呼吸。 沈长安身子僵得死死的,一双杏眼水雾带着绯色悄然弥漫,眼角被嫣然的水汽化开,朦胧潋滟,如同春日桃花。 “放松……”呼吸相缠之间,江煜轻声道,声线微哑,是说不出的蛊惑味道。 良久的纠缠之后,他才堪堪放过小姑娘,看着小姑娘缓缓睁开的水雾弥漫而无措的一双眼,他唇边勾起轻笑。 “别忘了呼吸啊,殿下。” 沈长安经他提醒才想起来世上还有呼吸这回事,憋得通红的一张小脸终于开始大口喘息起来。 第二世,差点儿死于窒息。 第258章 哥哥的命,都给你 沈长安良久才平复呼吸,嫣红如血的唇瓣上泛上晶莹,在光下亮晶晶地闪烁着。 四肢发软,心跳如雷。 男子好整以暇地低头瞧她,唇角勾起餍足笑意,眸中墨色终于不再沉得压人,情意完完整整地,不再掩饰地潋滟在其中,温柔而宠溺地透出来。 沈长安飞快地捂住脸,不敢看他。 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脸蛋热得像冬日里的炭火,被这内室之中的气氛越灼越烫。 “你又轻薄我!”沈长安红着脸吭哧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这是……奖励。”江煜眼中蕴着笑意,“殿下不是很喜欢?” 沈长安别过头,死鸭子嘴硬,“我哪里有很喜欢。” 男子沉默了半晌,沈长安偷偷透过指缝瞧他。 只见他轻轻俯下身来,在沈长安捂着脸的手背上落下一吻,轻声而笃定道,“我很喜欢。” 最是温柔扛不住。 沈长安身子又软了一半。 这狗男人为什么这么会撩拨她啊!! 气焰一点点消下去,捂着脸的手也不自觉地被男子牵着放下,沈长安一双杏眸不经意地扫向别处,口中轻声嘟囔着,“你还没给我一个交代呢……” 男子轻笑道,“殿下觉得这样的交代还不够?” “还想要?”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沈长安几乎要炸毛,张牙舞爪地否认道。 好在男子也没有继续逗她,把她搂着坐了起来,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小娃娃,垂眸认真地问了一句,“殿下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你既然已经……”,沈长安有些脸红,继续道,“你既然已经亲了我……就不可以再亲别的女子了……” “那是自然。”江煜轻笑。 “也不可以喜欢别的女子!若是你喜欢了别的女子,我定是再也不同你好了!” “自然。” “嗯……还有,不许吃别的女子做的东西!” “没吃过。”江煜压不住唇角笑意,看着小姑娘这般认真的样子很是喜欢。 “还要什么吗?”见小姑娘沉默,江煜温声开口问道。 “嗯……暂时想不到了,想到了再补充。”沈长安一本正经。 江煜垂眸看着她,忽而伸手揽过她在怀里。 “我既心悦殿下,自然是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悦,不会有旁的心思,也不会有旁人。”江煜声线如飞泉碎玉,沉稳好听,灼得沈长安耳朵一阵一阵发烫。 “我跟你说,你可不要答应得太早,”沈长安瞪着一双眼睛说道,“我可是要求很高的人,想要的东西也很多……只不过现在还没完全想到,暂时先放你一马。” 江煜勾唇笑开,笑声轻轻的。 沈长安悄悄侧过头去看着他。 男子沉静地坐在那里,此刻因为眉眼之中镀上的宠溺,周身的气息都无比柔和。 向来冷硬的气质也被温柔融化,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长得是真好看啊。 沈长安有些脸红。 江煜揽过沈长安,下颌轻靠在她发顶上,语气缱绻,“想要什么都给你。” “哥哥的命,都给你。” 第259章 她都要秃噜皮了! 黑夜微垂,星月清辉映照东宫青砖红瓦。 江煜一直到夜幕降临才从东宫离去,临走时东宫的宫女太监们都乖觉地低下了头,往日里这位大人气势逼人,谁也不敢直视。 偶有一两个胆子大些的偷瞄这位大人,却总觉得这位大人今日好像格外不同…… 好像心情分外的好一般。 绮南也不知江煜和沈长安到底在内室说了些什么,说得这般忘我,眼下甚至已经稍稍过了传膳的时间。 想来两人是讨论了什么了不得的学术问题吧。 绮南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就进了内室,“殿下,可饿了吗,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她一抬头却是一愣。 小殿下坐在榻上,一张软嫩的小脸粉里透红,活像个煮熟的螃蟹。 眼眶和嘴唇都泛着几分不似寻常的红。 “殿下,江大人欺负你了?”绮南一瞧她这样子就急了,连忙走到她身边问道。 “呃……不是……”沈长安有些躲闪。 绮南走近之后,面色却是僵了一僵。 刚刚在远处,殿内灯火昏暗看不大清,眼下却是看得很分明了。 自家殿下的嘴唇……怎么肿了啊?! 联想到刚刚情绪不错的江大人。 有什么不可描述的想象在她心里不可抑制地迸发出来。 “殿下……你……”绮南震惊。 沈长安恼羞成怒,“我不小心磕到了!传膳!” 都怪江煜,她……她都要秃噜皮了! 绮南在她身后挑了挑眉,却不敢说话了。 可是,哪有东西能把嘴唇磕成这样啊! …… “哎,你发没发现咱们小殿下近来好像转了性子一般,从前在江大人面前那叫一个乖觉,全东宫的人都知道咱们殿下怕江大人,近来怎么好像有些有恃无恐的样子……” “说的就是啊!我也奇怪呢,而且江大人竟然也不闹……那谪仙一般的清冷人物,偏偏待咱们殿下不同一般,好像很喜欢咱们殿下呢!” “坊间都有传言说那江大人似乎是个好断袖的……” “真的假的?!” “这话可不敢乱说……我瞧着如今的样子倒像是看上咱们殿下了一般,以江大人的能力,对付咱们殿下还是……” “都说什么呢?”绮南走过来瞧见二人窃窃私语的样子柳眉一立。 “绮南姐姐——”两个小宫女慌忙给她行礼。 “你在宫里这般口无遮拦,有几个脑袋够你掉的,没得你这般失分寸,去领罚吧!下次若再让我瞧见了,定然不是领罚这么简单了!” “是,我们不敢了。”两个小宫女噤若寒蝉,慌忙退下。 绮南眉头微皱。 不管自家殿下与江大人之间到底如何…… 若这样的事传到了宫里去,还不知道要被多少有心人利用呢。 绮南叹了一口气,开始继续点燃手中的艾叶。 “绮南,你做什么呢?”沈长安刚刚完成江煜留给她的策论,走过来望着绮南问道。 “啊,殿下,奴婢在熏艾叶啊。殿下不知晓吗,近日凉城那边闹灾疫,如今阖宫上下都得了指令,要拿这艾叶驱一驱邪气呢。” 第260章 你的人生,全都被母后毁了。 “灾疫?”沈长安瞳孔微缩,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半,喃喃地念了一遍。 凉城毗邻平京城。 眼下正是靖和二十八年四月。 一切都如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也是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凉城莫名就流行起了一场疾病。 说是时疫又不是时疫,人人起症的时候都只是腹泻而已。 百姓们常常会有吃坏了或是吃凉了东西的时候,腹泻的时候也不以为意。 然而这个疾病却发病很急,往往在人们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时便开始剧烈的腹泻呕吐,起初是水,后来竟然变成了血。 就这样持续泻吐几日之后,人们往往都会脱水而虚脱,严重的水分丢失导致人神志不清,皮肤发绀。 因为太过剧烈又发病太快,除了缓慢的补充水分没有好的治疗办法,患上这个疾病的人几乎会有一半的人死亡。 这一年,这个疾病就在凉城有了一场大流行。 因为人员的流动,京城也被波及了几许,随着天气渐渐变冷,这疾病的趋势才自行消散。 饶是如此,死了上万人不止。 而沈长安之所以印象这般深刻。 是因为母后也死于这场灾疫。 思绪一点点聚散,沈长安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年六月,母后隔着屏风躺在床榻上和她交代后事的样子。 因为不晓得这病到底靠什么传播,宫里对患上了这样的病的人向来都是采取的强制隔离的手段,所以沈长安连母后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 那年宫中氛围萧瑟肃杀,四处都弥漫着惊心而浓重的艾叶味道。 四周寂静无声,沈长安跪在高大的屏风之外,眼眶早就已经红透。 “卿卿……”皇后有气无力的唤着她的名字。 “儿臣在。”沈长安勉力压下喉中的哽咽,缓声答道。 “这里没有旁人,母后,只想同你说几句贴心话……”皇后气若游丝地说道。 “是,您说,儿臣听着。” “从此以后,母后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好好的……” “儿臣知道,儿臣一定好好学习国事,对百姓负责,亲贤臣远小人。” 母后对她的期望一向就是如此,想必如今也是希望她能做一个明君,她这样想着,语气不由也染上几分坚定。 屏风内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此刻神色憔悴,蹙着眉无声地摇了摇头,无奈又心痛。 她眼眶微微泛红,轻声道,“卿卿啊,你可怪母后?” “母后说的是什么话,儿臣何曾怪过您?”沈长安有些急,连忙开口道。 “你的人生……本该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女子,前娇万宠下嫁一个如意郎君,同他举案齐眉,可如今,却全都被母后毁了。”皇后躺在榻上,声音有些发紧,缓缓说道。 手臂极无力地缓缓举起,阳光透过指缝照到她憔悴的脸颊上,她在这刺眼的光下苦笑一声,也不知是被光灼痛,还是心痛,眼角缓缓留下一滴泪来。 “不……儿臣从未怨怼过您,儿臣出生在皇家,身上本就担负与寻常儿女不同的责任,儿臣晓得。” 第261章 母后都知道 “不……母后知晓你心中是曾怨过的……宫中旁的公主可以自由自在地长大,你却整日里只能与四书五经骑射大弓为伴。你有一手好琴艺,却因为是东宫太子的身份,怕被人说是不务正业而不能示于人前……” “你身子软,从小就爱丝竹舞乐,跳的舞也好看,母后曾瞧见过你在东宫内室偷偷换上侍女的衣裳依兴作舞……你跳得很好,母后知道。”皇后眼眸半阖,似是想起了那些过往,唇角勾起了苦涩的笑意。 “你羡慕念溪和端成,羡慕这宫中所有的公主,你也想那样正常自由地长大……朝中诡谲的风云你不想参与,政事纷争你也不想干涉,母后都知道。” 沈长安沉默了良久,雾气在眼眶积聚,她忙眨了眨眼,不让那泪落下来。 勉强勾唇笑了笑,道,“母后说什么呢,东宫太子这个位子,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得的福分,儿臣很知足。” “卿卿,你不必瞒我,你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么会不知晓你心中在想些什么?你自小性子最是活泼不过,可这么多年在宫中过得如履薄冰,走到哪里都生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又怕那些老臣日日在你父皇面前念叨着东宫无德,到了今天,才成了今日这样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的样子……其实……在母后面前,不必如此。”皇后越说声音越紧,哽咽在声线之中藏不住,听得沈长安心下绞痛。 她笑开安慰道,“沉稳些不是很好吗?” “不好……母后宁愿你一直都活泼调皮,自由自在。若你不是生在皇家,我一定希望你一世都像个孩子一般,可惜……” “儿臣都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皇后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唇边挂上些往日里难见的温柔笑意,道,“反正我也不剩多少时间了,我便全都讲给你听。” 沈长安听得皇后这般说话心头猛地一痛,泣不成声道,“母后……” “听我说——”皇后顿了一顿,虚弱地开口说道,“我知晓你不明白我为何一心要让你来做这东宫太子……你或许一直以为母后喜欢男儿,可你不知晓,当太医暗自告诉我,觉得这胎更像个女孩的时候,母后有多高兴……我确实高兴了好久啊……起初的时候,也确实是想把你在蜜罐子中养大的……可渐渐的,母后就开始害怕了……” “你可知晓,东梧往桓城的边境毗邻西承?西承的实力远胜于东梧,而能维护这边疆和平的,不仅仅是东梧岁岁的朝贡,还有婚姻。” “皇室之中,可耻的,以牺牲公主换来的和平,”皇后一字一句说道,“上一个派去西承国的公主便是昭荇长公主,是你父皇的亲妹妹,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女儿……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呵……” 皇后的双眸缓缓放空,仿佛眼前浮现出了那女子的模样一般。 “她活泼开朗,温婉大方,生来一副好相貌,又天生一个好性情……仿佛最美好的词汇都落在了那个女子身上,阖宫的人都甚喜她,先帝更是把她捧为掌上明珠……” 第262章 母后……自私 “所以先帝封了她做镇国长公主,那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个镇国长公主啊……她身上有着无限的宠爱,来自先帝,来自太后,甚至你父皇也颇为疼护他的这个妹妹。她手中亦有着泼天的富贵和权力,是东梧王朝最耀眼的女子……” 沈长安微怔,听着自己母后的描述,这位小姑姑的样子仿佛就浮现在眼前。 对她的自由恣意的人生也生出了一丝向往。 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小姑姑啊…… 沈长安有些不解,开口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 皇后扯唇苦笑了一声。 “她嫁到西承了。”皇后叹息了一声,语气中是无限的惋惜。 “嫁到西承?镇国长公主……和亲?”沈长安有些震惊。 不要说在母后口中这位小姑姑极万千宠爱于一身,就连她自己来讲,镇国长公主也是可以左右自己的婚事的,早早地选好驸马就是,何必等到和亲? “东梧和西承和亲本就是传统,西承实力强大,多朝以来,嫁皇后的女儿亦是心照不宣的惯例……先帝宠爱昭荇,那朝本是不打算让她和亲的,可西承却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西承陛下对昭荇一见倾心非她不可,先帝多番派人出去交涉……” 皇后苦笑,“无果。” “不仅无果,谈判的使团也被诛杀殆尽……两国往来,不斩来使本是传统,可西承仗着国力雄厚,行事也无比嚣张……”皇后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恨意。 “那后来呢?”沈长安又震惊又愤怒。 “后来……西承皇帝放话过来,若是不嫁长公主,便屠尽国都,拥兵硬抢。”皇后虚弱的语气之中忽然泛上咬牙切齿的意味,美目之中尽是恨意。 “这并非是玩笑话,西承皇帝的大军也确实攻打到了西境,就在要破了往恒城的城门之时,昭荇做出了决定,她说西承是她的家,她不能眼看着家国被辱……她没有知会任何人,避开了所有人的保护,只留下了这样一句便一人一骑,毅然决然地前往了西境……家国天下,皇室中的女子就是如此,先有国,才有自我。” “为家国奉献,有的时候是使命……也是宿命。” “一个女子一己之力,换边疆百年和平,这在朝臣眼中,已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皇后面上现出讥讽笑意,声音幽冷。 “先帝无法,东梧国力又不及西承强横,不能把昭荇带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昭荇入了龙潭虎穴……好在西承皇帝似乎并不好后宫,这一生也只娶了昭荇一人而已……然而那西承皇帝是个那般暴戾的性子,又怎能成为如意郎君?” “卿卿,母后是皇后,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这世间终究还是有许多母后无可奈何的事情,你是母后的女儿,若按着公主的身份长大,这一世终究还是逃不脱和亲西承的命运……母后,母后不舍得啊……” “母后宁愿你成长得苦一点累一点,也不希望你嫁到西承去换和平,母后……自私。” 第263章 愿你一生喜乐,长岁平安 “东梧的子民都应该先国后家,可母后的私心却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顺遂的长大,就算年少时多吃些苦,长大了也能坐拥天下,这天下不会有人逼着你去和亲,也不会有人逼着你以身献国……母后只希望,卿卿能岁岁平安……咳咳!”皇后的气息越发微弱,呛咳了几声。 “母后!”沈长安心头大震,并不知晓这竟有这样一段过往,这么多年的疑惑和不解在心中尽然有了答案。 旁人只道皇后心狠手辣,一心只想为太子和自己的荣华富贵铺路,不允许任何人动摇东宫和中宫的地位,是个极好权的女人。 沈长安自己也一直被皇后严格要求着,从小到大这份严厉从未停歇,沈长安心下也是又惧怕又不理解,明明自己是一个女孩,却偏偏被母后要求去做很多男孩该做的事情。 旁人都可以玩耍歇息,只有她不能忘了东宫沉稳踏实一心向学的本分,没有童年,也没有快乐。 然而当下沈长安才明白,母后如此,并非偏执好权,也并非望子成龙,而是对她的保护。 沈长安心绪复杂,久久难平,心下又酸涨又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眶通红。 “母后此生树敌颇多,黑暗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宫里有不少人视我为死敌,自然对你也不会有多和善,从此以后母后不在你身边了,你要记得保护好你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谁都不可以尽信。”皇后声音越来越弱。 “儿臣……明白,您别操心这些事了……”沈长安锥心饮泣。 从前因为母后的太过严厉,沈长安和她的关系多少有些僵硬的生疏,可如今母后要走了,沈长安心下却被慌乱和无措装满。 沈长安伸手触在屏风上,手指颤抖,眼泪麻木地往下落着。 眼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依赖这个面冷心热的娘亲,她由爱而生的保护,她刀子嘴豆腐心的严厉,她不由得别人置喙的强势,那些沈长安不理解的偏执和强硬,如今都一幕幕地展现在了她面前。 她很爱她,把她当成心尖尖上的宝贝。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所以她不敢让她自由地长大。 她只希望她能平安…… “卿卿……”皇后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吊着那一口气,声音很轻,“别哭……母后会在天上陪着你的,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若将来有朝一日承了大业,也千万别累着自己……你父皇日夜辛劳,母后真的心疼……要母后说,东梧江山,哪有母后的卿卿重要……” 沈长安泣不成声。 “长安……母后为你取名字的时候,便是希望,你能一生喜乐……长岁平安。这平京城里……最难得的,就是长……安。”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沈长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一瞬,绝望的心绪一瞬间几乎要将人淹没。 “母后……?”她声音颤抖着开口唤道。 没有人应答。 “母后!”沈长安不顾一切地站起身来,想冲进内室。 第264章 她决不允许重蹈覆辙 外间的侍女听到声音连忙进来拉住沈长安,跪着劝道,“殿下,您若出了事,娘娘定然不会安心的!” 沈长安身体一点点瘫软,双目无神,绝望的情绪充满了四肢百骸。 高大的山水屏风透着无尽的冷意,是天人永隔的距离。 母后走了。 靖和二十八年六月,皇后殡天。 …… 思绪一点点被拉回,沈长安眼眶泛红。 杏眸之中盛满了痛楚,一双手攥成拳握得紧紧的,直到发白发抖。 “殿下,你怎么了?”绮南看着她这幅样子,被吓了一大跳,从刚刚提到灾疫开始沈长安就一直出神到现在,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没事……”沈长安勉力压下心绪,想起了那年的事心脏仍是不住的颤抖。 这一世的日子过得太安逸,安逸到让她误以为什么都不会和上一世一样。 直到绮南说起这灾疫她才猛然清醒过来。 若是这一世还同上一世一样…… 沈长安猛地闭了闭眼。 她绝不允许。 她要母后活着。 这一世既然自己重活一遭,就绝不会任这些事发展下去。 不过上一世……母后这病也病得蹊跷…… 沈长安沉默地跑进内室,央了人搬来太医院近十本有关时疫之源的古籍,开始一本一本地翻阅。 “殿下……”绮南有些不解。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明日上朝前来叫我就是。”沈长安声音微哑着嘱咐道。 绮南一惊,往日里沈长安惯来都是最和气不过,今日身上却透出不容置喙的威严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不敢问缘由。 只觉得沈长安身上似乎带着滔天戾气。 绮南沉默地退了出去,带上了东宫的门。 沈长安这一坐,就是一日一夜。 殿内烛火通明了一夜,翻阅书本的声音不绝,绮南看得很是心惊。 正待她想着要不要遣人去知会江大人一声时,沈长安已经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一张脸上的神情木然难测,晨光熹微,照得她的脸很是苍白。 “殿下……”绮南面色有些讶然,很是心疼地望着沈长安。 自家小殿下从未如此彻夜不眠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对这灾疫这么上心? “什么时辰了?”沈长安看了看天际尤亮着的启明星,开口问道。 “寅时三刻了。” 沈长安垂了垂眸子,敛了心神,淡淡道,“走吧。” “现在吗?”绮南有些惊讶。 一般都是卯时开朝,往日里自家小殿下睡到寅时六刻才堪堪起身换衣,今日竟然走得这般早。 沈长安没有回答,目光微沉,径直朝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 金銮殿前已经聚集了三两成群的大臣,朝霞的紫金辉照耀在大殿前平坦的空地之上,唤醒着整座平京城。 此刻的这片空地却不似往日那般宁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悄然聚集在站在那旁的东宫太子身上。 太子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衣衫上带着春日清晨的些微冷意,此刻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阶下,看上去倒有些不似寻常…… 然而不等朝臣们多想,随着一声庄重威严的“开朝——”,大家都中断了思绪,纷纷走到官道两旁。 第265章 儿臣想亲自前往凉城 大臣们陆陆续续走进大殿,惯例上报朝事。 几部的尚书接连上报了一些琐事,皇帝一一给了批示。 一切处理完毕过后,皇帝在龙椅之上神色有几分凝重,看着殿中的各位大臣道,“近来凉城闹了一起灾疫,据说起病之人大多以泻吐为主,倒是与往日不同。不过据凉城知府上报,现如今也死了好些人了,朕甚忧心,不知众位爱卿可有什么办法?” 大殿中静了一瞬。 而后有人出列道,“往年春日里各地泻吐性疫病也多有流行,惯来是时节相冲,犯了病气,一般来讲,大概不出半月也就好了,臣以为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薛大人此言差矣,未免将此次灾疫看得过于儿戏了。往日里的时节性泻吐性疾病虽也传染迅速,但多是以发热泻吐为主,整个病程不过四五日便可大好了,从未见过还会死人啊!” “或许是这病来得太过迅速,百姓们一时忘记防范,未去诊治用药而导致病情拖延也未可知啊……” “人命关天的事,您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易!陛下,依臣看,这就是时疫,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同罢了!” “时疫都是以空气相过,这个灾疫显然就不是!” “你!” “好了!还没想出解决办法,你们倒是先吵起来了,嗯?”皇帝在龙椅之上,神色有些不郁。 这场灾疫太医院也没能给出一个好的说法,也没有什么有奇效的方子,各成两派,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皇帝面色也有些一筹莫展。 “父皇。”沈长安忽然抬眸开口。 朝中一时安静了下来,自从几番在朝堂之上见识了这位太子殿下的本事之后,朝中的人再也不敢小觑这位太子殿下了。 此刻自然人人都认真地看着沈长安,期盼她能如以往那般提出一个良策。 皇帝眉心稍稍舒展了些,看向沈长安道,“太子有何看法?” 沈长安顿了一顿道,“儿臣不甚了解时疫相关的事,但既然此疫已经死了百姓,便不是小事。” 皇帝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儿臣以为,此疫发病急,眼下又没有什么特效的药方子研制出来,和往日的时疫又不同,是应该引起重视的。”沈长安垂眸,神色不明。 “儿臣甚是挂心凉城百姓,近来也通读了不少有关时疫的古籍,儿臣想……”沈长安顿了一顿。 “亲自去凉城调查此事。” 殿内一时静极。 良久之后,唏嘘之声渐起。 江煜眉心微皱,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则是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沈长安,皱眉道,“太子……?” 朝中不少老臣也争先开口,“太子殿下,此举万万不妥,您千金之体若是一个不慎被病气所染……” “是啊,太子殿下,”忠勇伯也开口劝道,“此事形势现下还不曾明了,您贸然前去,若是被病气所侵,对东梧的前程大大有伤,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 “是啊殿下……您可千万不能逞一时意气啊……” 第266章 臣愿陪太子殿下一同前往 沈长安垂眸敛目,听得这些反对的声音倏尔抬起眸子来,眸色之中闪过坚定,“父皇,儿臣甚是忧心凉城百姓,儿臣自参与朝政以来,一直都缺少一个真正历练的机会。” “而眼下凉城百姓受灾,儿臣远居平京却不能为此灾疫尽一份力,心下实在不安。故望父皇允准,儿臣一定会在调查此事的前提下保护好自己,定不会让自己染了病气而让父皇母后担心。” 皇帝神色凝重地沉默了良久,看着沈长安道,“此事不妥,探查灾疫一事自有太医会前去,医学古籍博大精深,你只读了几日了解得到底片面,又如何谈得上助力呢?” “父皇,往日里时疫流行,太医院里的各位院判都是在找寻救治的办法,用药材来缓解疾病。儿臣自知医学博大精深,非一日之功,儿臣自然也无法在短时间通读查阅古籍。但儿臣想着,既有病起,那么必然有源,儿臣所查阅的也是和时疫之源有关的古籍,所以儿臣想去凉城查一查这源头到底是什么,消灭了这源头,那么时疫自然也不再会成为威胁。”沈长安认真说道。 朝堂一时静极。 向来都是有病治病,探查源头一说却从未有人提起过。 实在是……有些荒谬。 “探查源头,你说得轻巧,可知这有多难?”皇帝微微皱眉,显然是不赞成的态度。 “父皇,儿臣认为此番疫情若是不予以根治,日后必会严重,届时若是蔓延到京城,那便是大患。儿臣恳请父皇,给儿臣这个机会!”沈长安伸手一揖,垂眸敛目,却坚决至极。 “太子,你未免将疫情想得太过简单,若是你有个什么闪失,可想过你母后会如何吗?”皇帝握紧龙椅的把手,目光定定地看着沈长安,罕见地动了怒。 沈长安听闻这话,眉心微蹙,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朝堂之上一时气氛凝滞,天子之怒威压甚重,朝臣皆噤声而不敢言。 沈长安沉默了良久之后,悄然侧头看向江煜,朝他挤了一挤眼睛。 “帮帮我。”她无声开口道。 江煜冷淡地扫了她一眼,神色自若。 沈长安急了,挤眉弄眼得更加厉害,“求求你!”她继续无声说着。 男子眸中的墨潭不易察觉地波动了几分。 良久之后,他微微抬眸,打破了殿内的僵持,略一沉吟后开口道,“陛下,古书《食草策》中确实有对时疫之源的记录,臣之前也略有涉猎,书中对此泻吐之症也有一定的记载,类似的灾疫曾在江浙一带也曾有过一次流行,与旁的以气而过的时疫不同,此类灾疫似乎是由口相传。而此灾疫的起源只要煮沸便不再具有传染的力量,所以太子殿下若执意前去,只要注意入口的食物便可保无虞,此番事关重大,臣愿同太子殿下一同前去,必保殿下平安归来。” 朝堂人人都瞧向他,目光中带了些不可思议的震惊。 平日里这江大人是最稳妥不过的,今日怎么由着太子胡来? 第267章 和他十指相扣 “江卿,你……”皇帝面色有些惊讶。 “她任性,你也陪她一起任性不成?” 朝臣皆屏气凝神,这位江大人在朝不久,可朝野之中近半的人都领略过他的手段。 此人出言必行,行事果断狠绝,朝野皆知。 所以……他说的话,自然是没有人敢置喙的。 更何况若真的只是以进食而传播…… 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防范的余地。 此事如今已经死了不少人,若是一直拖延不治,确实不知晓还会造成怎样的下场。 若是能治了这灾疫……确实也算是举国功劳了。 皇帝看着朝堂上大臣们的神色,脸色变得有些犹豫起来。 一国的东宫太子确实应该以民为重,若事事都往后缩,自然会失了民心。 而卿卿一直被他和皇后护于羽翼这下,不曾接受过什么历练,可若是将来继承大统,需要承担的事情却是更多…… “父皇,儿臣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沈长安神色很是坚定,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 皇帝拧眉沉默了良久,终于大手一挥,道,“也罢,那便由你和江卿前去吧,按照你说的,查一查这灾疫的源头……只是有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皇后会挂心。”皇帝皱眉说道,到底因为朝堂之上臣民众多,没让自己的眉眼透出柔软的关切,垂着眸子生硬地说着。 虽然父皇这般掩饰着,可沈长安还是感受到了那话中浓浓的关切之意。 鼻子一酸,闷声应道,“是,儿臣一定注意安全,不辱使命。” 从大殿之中退出来,沈长安就跟在了江煜身后。 心中总是有点不安。 他向来不让自己冒险。 这一次,还逼着他帮自己说话。 沈长安心下没底得很,男子走在前面并没有回头拉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沉默地跟了一路。 “殿下是要和我回大理寺吗?”良久之后,江煜忽然回过神来,神色平静地问道。 沈长安没料到他会忽然回身,一个不留意撞到了他身上。 这些日子和他亲昵惯了,她下意识就想环住他的腰。 想着他可能还在生气,沈长安的手举到一半就尴尬地滑了下来,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地开口道,“江煜哥哥……” 男子看着她那放下的手,神色微冷,转身就走。 “哎,别走!你听我解释啊!”沈长安紧紧拉住他的手,把他的胳膊都抱到怀里,抓得死死的。 细小手指在江煜臂上抓了又抓,带来一阵痒意。 江煜站定,扫了一眼小姑娘那又带了几分委屈的神情,心头倏尔一软。 无奈又妥协地叹了口气。 “回东宫解释吧,我送殿下回宫。”江煜道。 “好,”沈长安看见他神色缓和,立马甜甜地展颜笑开,在袍袖下悄然握住了他的手,“江煜哥哥说什么都好。” 沈长安的手指不安分地胡乱蹭着,最后一根一根压下去,悄悄地扣住了江煜的手掌。 和他十指相扣。 沈长安装作不在意地看向别处,小脸却藏不住情绪,红得厉害。 第268章 我总是信的 动作迅速狡黠,可小殿下手心中一点点渗出的汗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害羞的情绪在心间漫开,沈长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像江煜一样表现的云淡风轻。 江煜微微垂眸,冷硬眉眼终究还是柔和了几分,沉默地反扣住了沈长安的手。 两人捱得很近,宽大的袍袖微垂盖住了沈长安与江煜交握着的手。 这宫中来来往往的人众多,让沈长安有一种做贼的感受,可心下却是甜丝丝的。 像是夏季清甜冰凉的冰沙在心尖化开,平复了她从昨日起所有黑暗苦痛的情绪,惹人上瘾。 若自己是贼,也是偷了糖的那种贼吧。 还想……再偷一点。 沈长安故意把步子放得很慢,若无其事地瞧着官道上的花花草草,假装是被这些景色迷了眼。 “殿下走得这么慢……是想我抱殿下回去吗?” 沈长安一瞬间小脸就红了个透,恼羞成怒地看了他一眼,就打算挥手走人。 奈何手被握得紧紧的,甩不掉。 再甩。 还是甩不掉。 “殿下前些日子刚崴了脚,眼下需要慢点走。”江煜幽幽道。 沈长安怒意更甚。 狗男人,又咒她! 奈何江煜那一只手如同铁一般坚硬,沈长安就是用尽了力气也撼动不了半分。 折腾无果之后,沈长安只得认命。 俩人就这样一路慢悠悠地走回了东宫。 江煜一路把人送进了内室,安置了沈长安在榻上坐下之后,才开始目光淡淡地望着她。 沈长安当即就觉得脑海之中闪过了八个字。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总觉得没有任何事能瞒住眼前男子这一双深沉锐利的眼睛。 “我招,我什么都招……”沈长安举手投降。 江煜微微垂眸,没了再同她玩笑的心思,只开口问道,“为何一夜没睡。” “你怎么知道?”沈长安有些讶然。 江煜沉默不言。 怕西承会再派人骚扰东宫,东宫四周自然都是他的人。 “东宫里也有你的人?”沈长安瞪大眼睛问道。 江煜抿了抿唇,“嗯。” 没有过多的解释。 沈长安眨了眨眼睛。 瞧着眼前男子的神色,终究是先妥协了一步。 “我翻阅古籍来着,”沈长安干巴巴开口道,“看得入了神,便看了一夜。” “忽然就对这疫情上了心?”江煜垂眸问道。 “是啊,江煜哥哥你教我的,为君者,应该多挂念黎民百姓……我心里,就挂念得很……” 室内一时气氛沉静,沈长安微微有些不安,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殿下若不想说便不说,不必拿这些话搪塞我,明日启程,还请殿下今日好生准备。”江煜沉默了良久,淡淡开口道,说罢便起身打算离开。 沈长安心中慌了一瞬。 “哎,江煜哥哥……” 她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子,皱眉开口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有些事若我说出来,你一定会认为很荒谬的,真的……很不合情理。” 室内静了一瞬。 “荒谬也好,不合情理也罢,只要殿下说的,我总是信的。” 第269章 和付阁主一个姓 内室之中甜香云雾气息氤氲。 沈长安心头微动。 原本心间丝丝缕缕的慌意被一种奇异的感受取代。 她看着江煜的目光定定,仿佛暗自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江煜哥哥,”沈长安微微垂眸,神色有几分放空,开口打破了寂静,“我年少时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很长,梦中的很多事情都与现在不同,梦中我们也不熟识,你每每见我脸色总是又沉又冷,我很怕。” 江煜微怔,没有说话。 “梦中旁的人看我的脸色,也是又沉又冷,他们都不喜欢我,想方设法地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推下来。” 沈长安很是平静地开口说道,抬眸冲着江煜笑了一笑。 “不过我是这般的处境,在那个梦里,这场灾疫还让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一定要解决了这场灾疫,不让一切重蹈覆辙,才能安心。你从前说,若我有什么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就求求你……江煜哥哥,” 沈长安认真看向他,一双眸子之中写满了坚定,“我求你帮帮我,这件事情,我一定要解决。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都不想让梦里的事情重演,我害怕。” 江煜垂眸看她,心下不知怎地有些发紧,良久之后开口道,“好,我会尽力。眼下局势不明,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但是你不想发生的一切,我都会努力。别怕。” 沈长安无声的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浮沉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握得很紧。 她只有他能依靠。 江煜垂眸沉思,忽而开口道,“你说你的梦里这里都发生过……那这个灾疫最后也一定过去了,你可还记得是什么人拿出了治灾疫的方子?” 沈长安一拍脑门,对啊!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差点儿给忘了,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解决了灾疫,事情不就容易多了吗! 沈长安苦苦思索了良久。 当年那个提出灾疫方子的并不是身处太医院的众人,而是一个江湖游医。 有别于一般江湖人士高深莫测的行踪和不入红尘的惯例,这位江湖游医可是要俗气的多,想出了灾疫的方子之后便很无下限地跟朝廷要了千两黄金,说自己就是为这悬赏而来,无意入仕也无意定居,只想拿钱走人。 而皇帝感念他为朝廷做出了巨大贡献,自然也没有介意此人嚣张不羁的行事风格,不过从国库之中取出黄金分发给此人之后却是再也没见过此人的踪迹,确属神出鬼没。 那人叫什么来着…… “付……迁……?对,就叫付迁,说起来,还和付阁主一个姓呢……” 沈长安好不容易想起那人的名字,自顾自地开口念叨着。 等一下…… 和付阁主一个姓…… 还是个江湖游医。 沈长安骤然抬眸,进入眼帘的是江煜略有几分复杂的神色。 “付……付迁不会就是付……付阁主吧?!” 江煜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是吧?!那他?”沈长安震惊。 “付迁,字承羡。”江煜挑眉道。 第270章 滚下去 沈长安神色既复杂又僵硬。 付承羡平日里实在太不靠谱,把灾疫大事和黎民百姓交付到他手上,沈长安战战兢兢。 用了好久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无奈之下,这凉城之行的名单上又多了付承羡一人。 …… 暮春时节,微雨潇潇。 分明已经入夏,季节里的寒意却犹在。 “还是得找你付爷吧。”付承羡扇着摇扇,吊儿郎当地盘腿坐在马车里,一脸不羁地看向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心情本还有些郁结,离宫之前去和母后道别时,前世的一幕幕又恍然浮现在眼前,她心下有些散不去的不安和恐惧,一路上都郁郁寡欢。 奈何付承羡实在是太聒噪,一路上嘴就没闲下来过,倒是歪打正着让沈长安放松了些。 “谁知道你是不是江湖骗子啊!”沈长安瞪着眼睛瞧了他一眼。 “哎哎,东宫殿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你懂不懂?明明是你先找的我,倒先质疑上我的能力了?”付承羡挑眉说道。 沈长安想起他在前一世的壮举,想开口怼他的话硬生生地转了方向。 毕竟有关自家母后,付承羡看起来就算再不靠谱,当年也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人研制出了灾疫的方子。 沈长安面色微微僵硬了一瞬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是,付阁主说的是,待到了凉城还得仰仗您的能力。” “这还差不多。”付承羡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满意地颔首,手中的扇子都要摇到天上去了。 显然对东宫小殿下的恭维十分受用。 和这俩人坐了一路的马车了,当他瞎还是怎么着,看不见他们在袍袖下悄然握着的手吗,就知道欺负他是一个孤家寡人! 被秀了一路了,好歹也得赢赢嘴上痛快。 “不想去就下车,没人拦你。”江煜抬眸瞧了付承羡一眼,淡淡说道。 下车? 这荒郊野岭的,他让他下车? 付承羡深吸一口气,收了折扇死死地盯了江煜半天,忽而转了神情,道,“江大人——” 江煜看着他脸上那忽而谄媚而意味深长的笑,直觉告诉他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然而不等江煜阻拦,付承羡已经说出了口,一双狭长凤目带着几分伤心和失意,还有几分不甘,道,“自从你和太子好上之后,我就再也不是你的小宝贝了,人家好难过啊,你个负心汉!” 马车之内的气氛一瞬间凝滞。 只有车轮轧过路面的辘辘声。 沈长安吞了一口口水。 江煜一瞬间黑了脸,沉声道,“滚下去。” “我不,你得问问,东宫殿下让不让。”付承羡笑眯眯瞧向沈长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江煜没等他再说话,扯着他的领子就出了马车。 沈长安目瞪口呆地在后面失声喊道,“别别别!” 还得依仗付承羡制方子呢,怎么能真把人扔出去?! 不消片刻,江煜便回了来,拍了拍手,坐会沈长安旁边,淡淡道,“清静了。” “你,你真把人扔下去了?!”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 第271章 竟然这般严重 “让他和陆诀呆在一块吧,太聒噪了。”江煜微微皱眉。 “陆诀姐姐?”沈长安有些不明白。 “陆诀克他。”江煜肯定道。 ……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到了凉城。 凉城也是阴沉的雨天,昏暗的天际遮住日头,一片闷闷的沉色,不透光。 整座城池都拢在一阵黑压压的气氛之中,在雨幕之中静谧地吓人,半分活气都没有,宛若一座死城。 随行的侍卫去了城门前,拿出了太子令牌,城门的守卫震惊地看了一眼这队人马,似是不相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凉城。 对着昏暗的光辨别了良久,确认是太子令牌之后,忙恭敬地跪下道,“恭迎太子殿下!” 动作之间带了几分恐慌。 沈长安下了马车,一旁的侍从撑开油纸伞跟上。 她走到那看守身侧,神色柔和道,“不必拘礼,你可是这凉城的看守?” “是,奴才正是凉城城门的看守之人,往日里看守的人还要多些,只不过现在……今时不同往日,看守的人便也只剩奴才和另外一个人了,眼下我们是日夜轮换着。” 沈长安微微垂眸,神色凝重,“竟有这般严重。” 那看守也跟着叹息,“是啊,城中,已经死了不少人了……” “据你所知,这灾疫可有什么特点没有?”沈长安开口问道。 “特点……”那看守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倒是与平日里的风寒风热不同,是以腹泻为主,但是又与普通的食物中毒不同,这个灾疫发病极快,往往人在两三天之内就意识不清了……” “是怎么传播的啊?”付承羡从后面的马车下了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总算到凉城了,他总算可以说话了! 陆诀这女的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缓步走到那看守面前,察觉到凉城这死气沉沉的气息,面色之上玩世不恭的态度倒是收敛了好些。 “传播……城中的郎中也研究过,说什么这样的疾病起于胃肠,无明显发热,大多还是病由口入。” 付承羡颔首,这倒与他的想法相合。 无论这病气到底是多么罕见的一种,大的规律上终究还是逃不脱。 “可奇的就是,纵然杏林馆的郎中说了这能治病的东西只要用开水煮沸便可无虞,城中百姓近来因为时疫也不再食用生冷之物,可病患还是只多不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那看守面上神色很是忧心,愁眉不展。 付承羡微微蹙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哎哟,让太子殿下在这寒雨中站了这样久,是奴才的不是,太子殿下快请进城。”那看守连忙打开了城门,请沈长安一队人进去。 城门大开,雨幕微垂。 沈长安定定地注视着城门后的景象。 只见目之所及,竟都有不少人横尸街上,长街之上有翻滚打滚只瘦得剩下一具皮包骨的人,也有力气殆尽垂死挣扎的人,还有生气殆尽气息全无的尸体。 沈长安心头大震。 她知晓凉城灾疫严重,却不想竟然严重到这般程度。 第272章 凉城之行(1) 带着凉意的雨水细细碎碎地落到长街之上,冷风凛冽地从袍袖之中关进来,带起一阵寒意。 “真是抱歉让殿下见着这场景,只是如今家家户户都难以自保,患了这灾疫的人不能再同家中之人一起进食,有自请住到长街上来的,也有……被家中的人赶出来的……所以才有了现下这般光景。人人处境自危,便是连收尸都不能……”那城门看守长长一声叹息,语气之中是无限的哀痛之意。 付承羡和江煜亦锁眉,面色沉重地看着这长街之上的百姓。 “殿下千金之体,还是不要在长街上多逗留了,奴才已经遣人去通报了城中的知府,过一阵知府大人就会亲自过来迎接殿下。” “多谢您。” “不敢不敢。” 正在他二人对话之时,却忽然有一个人匍匐着跪行而来。 “大人——”一声凄厉的声音想起。 那人声音凄惨无比,沈长安闻声转过头去。 周身的侍卫怕她直接扑上来,连忙上前拦住了她。 此人骨肉匀称,皮肤黝黑,浑身都是乡间泥土的气息,一看便是常在乡下劳作的妇女。 看这样子也不像患病的模样,陆诀在一旁木然道,“此人无事。” 沈长安忙抬起手示意侍卫们放心,目光柔和地看向那中年妇女,道,“你别急,有话慢慢说。” 那中年妇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切道,“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已经接连吐了两日了,就要没有活路了,她才七岁啊!求求你,救救她吧!” 沈长安神色微动。 天下母亲一般心。 “您别急,我们这就同您过去看看。”沈长安安慰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那妇女不断地给他们磕头,额头触碰到地上响声清脆,令人心惊。 沈长安忙把她扶了起来,开口道,“您别急,眼下局势不明,我们可不能保证有好的办法,但一定会尽力。您可否同我说说,孩子这段时间都吃过些什么?” “吃过些什么……”那妇女思索了良久开口道,“不曾吃过些什么啊!不怕大人笑话,家里贫困,并没有富余的钱去吃生冷之物,按照杏林馆大夫的嘱托,都是吃的煮熟的食物,玉米饼子……家常的菜啊什么的,从来不曾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啊!” 沈长安微微皱眉,“是这样吗……” 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在妇女的来领下来到了她和孩子居住的小草屋。 “孩子她爹死得早,我是一个寡妇,这么多年只靠种田维持生计,倒是苦了孩子……跟着我一起受罪。”那中年妇女说着就打开了房门,看见躺在榻上的孩子忍不住又掩面而泣。 屋内陈设破落,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老旧的油灯孤独的燃着。 一床陈棉被带着破絮盖在榻上。 榻上的小姑娘面色苍白,骨瘦如柴,锁骨窝深深凹陷下去,皮肤皱巴。 此时正死死地闭着眼睛,似是连睁眼睛看一眼来客的力气都没有。 付承羡眉心微皱,上前搭上了这孩子的腕脉。 第273章 凉城之行(2) 付承羡眉头越皱越紧,良久之后,悄然望向沈长安,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沈长安瞳孔微缩。 没有……办法吗? 付承羡沉吟片刻后看向那中年妇女,道,“我可以给令爱开出一个缓解的方子,平时你多给她补充一些淡的糖盐水,能不能熬过来……就看造化了。” 中年妇女两腿发软,双目无神,“扑通”一声跪在榻前,绝望地开始落泪。 沈长安双拳一点点收紧,心也跟着一点点揪起来,正想找人商讨对策之时,一回身却发现江煜不在自己身边,似乎是进了后厨房察看。 沈长安忙跟了过去。 “你们在看什么?”付承羡开完方子后也跟了过来。 见江煜没有说话,付承羡侧头看向陆诀,故作轻松道,“陆姑娘不是晓天理通人事吗,此番情景没有解决的对策吗?” 陆诀沉默不言,从怀中抽出五只卦签,五只手指相交而旋,将卦签尽数收回在掌心。 锵然一声,一根竹签清脆落地。 陆诀拾起看了一看,卦签之上对应的正是五行之中的水。 “凉城坐于中原,五行属湿土,水临凉城为官杀,凉城之土质软无根,被官杀所制,落死绝。湿气甚,主肠胃湿寒恶疾,水经肠胃,病由口入。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陆诀道。 “嘶……说了一堆我也听不懂,病由口入,我也知道!有什么用?”付承羡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之色。 陆诀点头,“我确实不知道旁的了。” “付承羡,你过来。”江煜在一旁淡淡道。 “干嘛啊?”他走过来,看见江煜正看着那缸中的水。 那缸是农户之中常见的,一般都是用来储存洁净的地下水。 “虽说大多人都是用这地下水来烧茶水喝的,但是……会不会因为这家的孩子太小,暖季贪凉,多喝了几口这缸中的水呢?”沈长安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是怀疑……这水有问题?”付承羡眸子微眯,舀了一瓢出来,这水很清,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婶婶,孩子会不会喝过那缸中的生水啊?”沈长安走到那中年妇女身边问道。 中年妇女听到沈长安来询问,面上的哀切收起了几分,认真地沉思了良久,点头道,“是,确有此事,孩子贪凉,所以便爱喝这地下水,只是小大人,这是从凉城西街的地下井中打出来的,我们都喝过这么多年了,从未有过什么问题,应该不会是地下水的缘故吧?” 沈长安沉默。 若说病由口入,又必从生冷而获,那这地下水必然逃脱不了嫌疑。 况且陆诀姐姐刚刚求的签文也是五行之中的水…… 会不会这源头,就真的是地下水呢? “婶婶,在事情未查明之前,还是莫要让孩子饮这生水了。”沈长安沉吟道。 “是是,那是自然……”中年妇女应下。 “殿……啊,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倒是让下官好找!”外间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沈长安抬眸望去,一个身着藏蓝色官服的人正在恭敬地朝她行礼。 第274章 凉城之行(3) “下官凉城知府拜见众位大人!”那人跪拜说道。 “知府大人请起。”沈长安道。 “县城府内一应事物已经备全,下官恭迎各位大人前去。”他有些紧张,擦了擦额角的汗毕恭毕敬地说道。 “知府大人不必紧张,我等前来本也就是为了灾疫,并不需要多精细的准备,有吃住的地方便可以了。”沈长安温声。 那旁的中年妇女见知府竟也给这群人行这样大的礼,慌忙也跟着跪下,不断磕头道,“还望大人救救小女,还望大人救救小女!” 沈长安扶起她,轻声安慰道,“你放心,若是有什么进展,我定然会着人前来,只是眼下我们还需要些时间,希望你不要太过焦急,按照付大夫所说的做就是了。” 那中年妇女泣不成声,道,“是,是。” 这才放下几分心,由着沈长安一行人走了出去。 走出长街不久,沈长安侧头看向知府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开口问道,“知府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知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面色忧愁,眉成川字舒展不开,道,“让太子殿下见笑,如今这凉城之内的情形殿下也见到了,感此疾之人众矣,就连下官……下官家中小女也染上了此疾,药石无医,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 知府沧桑的一张脸上露出憔悴之意,叹息之间悄然拭了一下眼角,透出几分无计可施的绝望。 “大人的家人……也染上了此疾?”沈长安有些愕然,照理说一城知府该是防范最好的才是,如今竟然也抵抗不过此病的侵袭。 “是啊,眼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众人本就惶惶不可终日,下官怕民心更加不稳。”知府面色沉痛,无可奈何。 “知府大人的府邸也划在西街吗?” “是。” “那么……不知令爱是否饮过生水?”付承羡在一旁沉思问道。 “生水?”凉城知府陷入沉思,“大人说的,可是西街的地下水吗?” “正是。” 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聚集在凉城知府身上,若他家女儿的感染也是因为喝了生水,那此事便八成与这西街的水源有关了。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眉目,众人很希望能得到这个答案。 但那知府沉吟了良久,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道,“不曾。” 众人的神色一瞬失望了几分。 付承羡不可置信地拧眉问道,“没喝过?你确定不是你记错了吗?或许……令爱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喝过呢?” 知府摇摇头,道,“不会,不怕大家笑话,我是老来得女,小女自幼便集府上万千宠爱于一身,最是一个娇娇小姐不过。府上人疼爱,下人们送进去的水都是要凉到一个温度的,小女才肯入口。那地上水未经煮沸,杂质颇多,又实在寒凉,便是让小女喝她也是不会饮的,定然也不会自己私下里去喝那生水。” 众人一阵沉默,气氛有几分凝滞。 刚刚寻到的线索,竟然就这般断了。 难不成那致病的东西,并非是那水吗? 第275章 凉城之行(4) 众人神色都有几分沮丧。 付承羡在一旁喃喃低语,“这不可能啊……只有水是生的,难不成这致病源是沸水杀不死的吗?” 江煜垂眸沉默了片刻,忽然抬眸望向知府,开口道,“大人府上一起共饮食的,可还有其他患病的人?” 知府点点头道,“有的,下官府上人丁稀薄,夫人早逝,下官不曾续娶,膝下也只有一个独女,剩下的都是家眷嬷嬷们。往常里家眷嬷嬷与我们饮食都出自后厨,近些天来,府上有十人已经患病……眼下又没什么特效的药物,只得被下官安置到了别院。” “可否带我们去您府上瞧一瞧?” “啊,当然可以,请随我来吧。” 知府的府邸就在办公的府衙后方,穿过一小片竹林便到了。 竹林之中一条幽径直通大门,四周有些许杂草,想来是因为此番灾疫,往日里打理这些事务的人也没心思再做这些事了。 府邸地方不大,却十分雅致。 一进大门,一阵清新的茉莉香就扑面而来。 知府瞧着这些茉莉花,面色有几分苦涩,道,“小女平日里最爱茉莉,如今这茉莉开得正好,小女却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长安神色微动,嘱咐付承羡去给知府的女儿看了看之后,才随着江煜一起进了后厨。 后厨如今十分冷清,湿冷的柴火孤独地躺在地上,不带半分生意。 知府嘱咐小厮拿来了近一个月府中用过的膳食名录交给他们二人。 沈长安翻了又翻,上面无非是些性子温和的家常菜式,春季多寒凉,知府疼爱他的娇娇女儿,自然不会拿什么生食海鲜来给女儿吃。 册子一点点翻到最后,沈长安却是有些泄了气。 感觉线索如今仿佛就中断在这里,令人再无半点头绪。 付承羡在上一世虽然研制出了治这灾疫的方子,可那也已经是六月份的事情了。 而眼下才刚刚四月出头。 沈长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探查不轻众人到底被何物所感染时,这致病源就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一般,在暗处悄然地威胁着每个人的性命,让人的内心惶恐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眼看着用膳的时辰要到了,知府府邸上的丫鬟婆子们都纷纷打算进伙房做饭,正待沈长安有些丧气打算先离开的时候。 江煜却拉住了她。 “等一下。” 沈长安愣了一下回头,只见江煜正看着那些忙着伙食的婆子们。 那婆子用粉面裹了虾来炸,正在锅上沥着控油。 她回身去寻碟子来装,碟子上有几处落灰,她舀了一勺水在木盆之中,粗略地涮了一涮之后,将那虾放在了碟子之中,摆盘出锅。 “你们……往日之中都是用这水来洗碟子的吗?” “是啊,这水干净得很呐!” “这城中的人家有的还直接喝这水呢!” “小大人,可有什么不妥吗?” 婆子们纷纷开口,面色都有几分不解。 沈长安恍然。 心中的疑虑都有了解释。 原来如此! 第276章 凉城之行(5) 原来如此。 虽然这府中的千金没有饮用生水的习惯,但是这碟子在承装饭菜之前总是要用这井水冲洗过的。 所以若是这井水的问题,那么这知府府邸上的人员患病也就有得解释了。 沈长安连忙对这伙房中的婆子嘱咐道,“那地下河中的生水,都先不要碰了,无论是饮用还是洗漱都不要再动了!” “不用地下水,那……那府上用什么烧水吃饭啊?”府上的婆子不解。 “可以烧开了再用,请府上另备一个缸,储存烧过的水,煮沸之后可保无虞。”江煜缓缓道。 沉吟了良久,江煜又开口问道,“这城中除了西街的水,就没有别处的井水吗?” “有是有,只不过因为西街的井距离市内长街更近些,人们打水也多半愿意前去西街。其实东街也有一处水源,只不过东街地处凌山脚下,井口太过偏远,寻常人家都是不去的,只是陵山下的一些人家赖以那处水源生存,那水源地也因为少有人去而年久失修,很是荒芜,凉城中的一些大户人家甚至都不曾涉足那里。”婆子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 江煜点了点头,“多谢。” 之后侧头和沈长安道,“我们去西街的井看一眼吧。” “好。”沈长安忙不迭地点头。 付承羡也给知府上的千金把过脉了,走出来的时候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病得没有那农户家的女儿重,虽然也折腾得清减了不少,总归还有点人样,病情最凶猛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只要好好将养,应该就没有大碍了。”付承羡的神色轻松了几分。 “那就好,这样的话,知府大人也该放心了。” “只是不知道此病是否也是犯过一次便有了抗力的病,若不是的话……”付承羡微微蹙眉,道,“如果源头还是没有被找到,恐怕还是会有危险。” 沈长安将她二人的猜测同付承羡讲述了一遍。 只见他眼睛亮了一亮。 “若真是那地下水的问题,此事便好解决了。” “可是听闻西井之下的地下河是凉城百姓素来依赖的地下河,若一朝贸然不允许人使用,恐怕仍是不妥。”沈长安神色有几分凝重。 “人命关天的事,他们怎么会不同意?先去看看再说吧。” 几人一路走到了那西街的水井之处。 水井很宽大,被青砖石所围砌,四周一尘不染,很是干净,看上去是常常有人打扫的样子。 身周的侍从走上前去转动把手,小心地打了一桶水上来。 沈长安凑过去仔细察看着。 水质澄澈,无色无味,清可见底,从外观上看起来并没有半分的异样。 付承羡拿过银针来试,也不见变色。 众人的神色都有几分凝滞。 本以为是这水受到了污染,可是…… “这里的病患腹泻都是米泔样的……我似乎在一本古籍之中看过,仿佛确实就是说有关地下水会产生的一种致病物质,也确实是无色无味的,杀人于无形,说的就是这般。” 第277章 她饮下了那水 “那你不早说!”沈长安瞪他。 “你急什么,我不说是因为那书只是野录记载,做不得真。况且具体是什么尚且不知,书中也不曾具体提到,仍旧难办。” 众人由起初的兴奋渐渐转为沉默。 付承羡说得对,只是知晓有这样一个物质存在,却仍然不能解眼下的困境。 如今就算是知道了是这地下水的问题,也照旧没有一个解决的办法。 总不能贸然封了这全城百姓赖以生存的西街井吧。 沉思了良久,沈长安遣人叫来了凉城知府。 “知府大人,我们怀疑是这地下井中的井水有问题,欲要全城百姓摆脱这灾疫,此井必封不可。”沈长安认真说道。 “封了西街井?殿下,您是在同下官开玩笑吧,”知府不可置信地看了沈长安一眼开口说道,“这……这西街井是全城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怎么能说封就封?” “我明白,但是……”沈长安犹豫了一下道,“虽然我们如今也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确实是这西街井水有问题的嫌疑最大,况且我听闻,凉城不仅有一处水源,东街应该也是有一处水源,既然毗邻陵山,必然不会是地下水,想必……是山上泉吧?不妨让百姓们暂时到东街去取水几日看一看成效,如何?” 知府苦着脸摇了摇头,道,“殿下,并非下官不愿意配合,只是您也知晓,这西街的水源对整个凉城的子民有多重要,眼下正是特殊时期,您这般封了这井,恐怕百姓们会有怨言。这西街的地下水惯来被百姓们称为母亲河,这么多年来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凉城子民,从未出过什么事……您也说了,您没有确切的证据,百姓们恐怕难以相信啊……” “况且……东街确实是山上泉不假,可凉城之中皆以地下水为贵,山上泉接受风吹日晒,如今荒芜到只剩一条小溪,很多人家甚至都不曾踏足过陵山脚下,又如何能让他们饮用那东街之水呢?” “可是……”沈长安有些着急,还待再度开口之时,却见得周围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指着他们一群人道,“你们要封了母亲河,你们是坏人!” 因为凉城之地到底比不上一些繁华的市都,达官贵人少有涉足,眼下一下子来了这样多的人,又聚在西街井旁,自然有不少人在一旁看着热闹。 已经有三两妇女聚众成群,窸窸窣窣地议论着,“是啊,怎么能封了母亲河呢?” “况且,还没有半点证据……” “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我瞧啊,倒像是来添乱的,我呸!” 付承羡有些无奈,看了看这些叽叽喳喳的妇女,忽然觉得身旁不爱说话的陆诀顺眼多了。 他有些戏谑地轻声道,“大风水师,此处何解啊?” 陆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扔给他一只签子,转身朝那西街井走去。 “你干什么去啊?!” 伴着百姓不绝于耳的议论声,陆诀顺手摘下一片长叶飞掷出去,舀了半口那井中的水,树叶大力触到井壁便折了回来,归于陆诀手中。 陆诀抬腕,在众人或震惊或呆滞的目光之中,饮下了那水。 “陆诀!” “陆诀姐姐!” 第278章 我没本事治好你 “你疯了?!”付承羡没能拦住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失声喊道。 陆诀没有看他,只是看向一旁围观的众人,神色木然地道,“此疫症发病极快,一般不过一个时辰便会产生泻吐之症,在下来凉城不曾进食,只饮了此水。若是我无事,则此水无事,若是我有事,此水便是病源,诸位可有异议?” 刚刚还喧哗的众人此刻化为一片死寂。 望向陆诀的目光,或震惊或复杂,却再无半点之前的不屑一顾。 倒是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起来。 都纷纷和气了几分神色说道,“啊,那是自然,你既以身试水,咱们也断没有不信的道理……” 知府大人在一旁良久才缓过神来,面色仍有几分惊骇道,“姑娘……您,您这是何苦啊?!若是真的染病了,那可如何是好,何至于用自身来做这个试验啊?” 陆诀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用我,难道用你吗?” 知府语塞。 “陆诀!”付承羡咬牙切齿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张巧言善辩的嘴罕见地有几分语无伦次,“你,你真是,胆大妄为!” “敢问付大夫可有别的办法?” “你……!”付承羡一噎,却也说不上来什么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已经有不少人家前去东街的山上泉存水备用了,四周渐渐寂静下来,只剩下沈长安他们几个。 “陆诀姐姐,你怎么能真的自己喝了这水啊?”沈长安有些焦急,心下才确定这水是有问题的,陆诀便饮了下去,如今她倒是希望这病的源头并不是这地下水了。 陆诀垂眸看她,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道,“我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有事?”付承羡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这病致死的可能性极大,你若是到时候死到临头了,可不要指望我去救你!” “我不会死。” “你……”付承羡神色本还咬牙切齿的,可好似想到什么一般忽而一转,神色一瞬间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上了几分侥幸的期待,“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陆诀没有说话,指了指刚刚交给他的签子。 付承羡一愣,忙拿起手中的签子来看。 长签上金边红字,赫然刻着一个“吉”字,付承羡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早说啊……害你付爷白担心一场……” 付承羡下意识地朝这签下扫了两行注释的签文。 忽然瞳孔紧缩。 上面注解的第一句不是旁的,而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他娘的算什么吉签?”付承羡皱眉看向陆诀,攥着竹签的手倏然紧了一紧,骨节都有几分发白。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付承羡面色之上有几分慌乱,“我如今对着灾疫也无计可施,你若真的患了这病,我可没本事治好你!” 付承羡手中一点点沁出薄汗,冷风从袍袖中灌进来,带着人一阵一阵发寒。 “陆诀姐姐,你怎么了?”沈长安发现陆诀脸上有几分发白,担心地跑到她身旁。 第279章 我上辈子定然欠你的 付承羡面色微滞。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上前搀住她,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陆诀,我还欠你三十两银子,你要是死了,我就只能烧给你了!”付承羡有些慌乱,抓着脸色渐白的陆诀就开口说道。 陆诀白着一张脸点头应下,“麻烦了。” “你……我他娘的上辈子定然是欠你。”付承羡怒道。 陆诀瞧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可能是吧。” 话音未落,陆诀只觉得腹中一阵翻涌,没有什么痛感,只是单纯的想吐出来。 一旁有一口枯井,陆诀推开付承羡的手,俯身在那井上,吐了好多水出来。 沈长安眼尖,瞧见她吐出的那些水中多染成了粉红,愕然地捂住了嘴。 江煜伸手揽住了沈长安的肩膀,“别怕。” 他虽是这般古井无波的说着,沈长安却还是察觉到他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有几分紧。 江煜微微皱眉,看着一旁惊骇的知府淡淡道,“眼下大人可有了证据罢,劳烦通传全城百姓,不要再靠近西街此井,家中有此地下水的也尽数倒掉不要再用。东街以泉为生的农户如今并无病例,可见其安全,所以城中之人需用水还是去取那东街的山上泉才是。” 知府连连应是。 “还有……”江煜叫住了就要离开的知府,沉吟片刻道,“东街溪涧水流细,难以供养全城之人,我之前嘱人调查东街水源是发现其山泉与邻城长河相连,可领几名力士在几日内通一条小河道引流,彼时水源便可以承受住整座凉城人口的压力。” “是是,多谢大人,多谢殿下!”知府连忙应下,一想到困扰了凉城这么多日的灾疫终于要得到解决,心情亦染上了几分激动,迅速地就打算回了府衙寻人通传此事。 “对了,这位姑娘如今染疾,需要地方安置,在下在吟树街有一处简宅,若是大人们不嫌弃,可以前往那里照料这位姑娘。”知府走出了两步,看着那一旁的陆诀,神色有几分担忧地说道。 陆诀接连吐了几回之后,仍然没有好转的趋势,面色也是越来越白。 付承羡搀扶着陆诀,并未给这位知府好脸色,“你别在那里假好人,若不是你说……” 江煜打断了付承羡那咬牙切齿的质问,向知府点了点头道,“多谢。” 说罢回身皱眉望向付承羡道,“走。” 见他还是那份恨恨的表情,江煜指了指陆诀道,“你还想她在这里吐多久?” 付承羡眉心凝滞,勉力压下了心中那份戾气,拉起陆诀的胳膊抗在肩上就朝吟树街的方向走去。 知府擦了一把冷汗,如蒙大赦,想到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连忙回了府衙。 …… 知府在吟树街的简宅离西街的距离并不远,他们一行人也都有些功夫在身,不消片刻就到了。 付承羡将陆诀安置在榻上,看着满脸虚汗的人心头有些发紧。 眸底情绪翻涌,藏不住滔天的戾气。 第280章 你别怕。 付承羡身着一身白玉色素衫袍,往日从不离手的玉骨扇如今被别在腰后,素来玩世不恭的神情如今变得凝重肃然,寒意凛凛。 一双狭长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榻上的女子,随着自己的手搭上女子的腕迈,眉宇间的阴沉也是越来越浓。 脉搏细速。 陆诀染上的疫病比刚才他诊断过的那两个小姑娘都要重。 微凉的指尖放在她的腕上微微有几分颤抖。 陆诀似乎已经把能吐的都吐净了,此刻脸色煞白,却得了几分空闲。 她躺在榻上缓缓睁开眼睛,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长疤在如今比纸还白的面孔上显得更加突兀与狰狞。 此时似乎是因为身体中液体的大量丢失,意识都有几分模糊。 陆诀看了眼前的人半晌,才觉出是谁。 不是因为看得清了,而是因为那人身上总是一阵柑橘的味道。 他似乎格外偏爱柑橘,每逢秋冬都要将柑橘皮晒干磨成粉制成香料。 放在身上,一股辛辣霸道的气息。 他却偏偏说是雅。 她自幼被家中之人教育陆家之人是不可以随意出口说话的,她从小到大也一直秉承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多说一句都不肯。 可眼下柑橘香气在鼻息之间绕啊绕,她意识亦模糊得很,倒是很想找人说说话。 她声音沙哑,轻声开口,“付迁。” 付承羡愣了一下,心尖不知为何一颤,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倏然一紧。 他从医多年,可此刻竟然难以专心。 “你别说话!”付承羡皱眉。 “付迁。”陆诀又固执地喊了一遍。 陆诀的嗓音很特别,平时不常开口,但一开口的声音总是哑哑的,像是看遍世间风云,又像是历经沧桑,最后独留一份清澈和不堕入凡尘的自持,却格外的魅惑。 付承羡认命般地长叹一口气,放下搭在她脉上的手,妥协之后恨声道,“你是祖宗!我在,你要说什么!” 陆诀嘴唇发白,缓缓翕动,“你别怕。” 付承羡微怔,嗓子有些发紧,神色故作自在道,“怕?我怕什么,爷我从来就没怕过。” 陆诀肯定地又重复了一遍,“你别怕。” 付承羡气极反笑。 这个人,就算是病成这个样子,说的话也从来是……落地成真,料事如神。 沉默了良久,他别开眼睛不看她,道,“对!我怕,我怕死了!我生怕你有什么事,行了吧?!” “你会治好我。”陆诀声音很轻,只有嘴唇一张一合,语气却很坚定。 “我……”付承羡的手缓缓地攥成拳,从她出事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个方案在他脑海之中走过。 可他都不能确保可以让她好起来,他如今仍旧没有太多头绪。 眸底暗色一闪而过,付承羡吸腮轻笑。 笑意中带着浓浓的苦涩。 付承羡轻抬眼眸,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室内寂静,他垂眸,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意,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恐怕要打破陆姑娘料事如神的记录了啊,我就是一个江湖游医,说到底,也没什么大本事。” 第281章 不要妄自菲薄 室内是良久不曾住人的沉木气息。 江煜和沈长安被付承羡打发去了煎药,如今室内寂静,只有他们二人轻声的对话。 付承羡苦笑挂在嘴角,久久不散。 陆诀躺在榻上,口中干涩,唇色微紫,她轻声道,“不。” “陆家第四十七条家规,陆家人不得刻意言假。” 付承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陆家家规? 陆家人是有多少规矩,是有多刻板啊? “我相信你。”陆诀抬眸看了一眼付承羡,木然说道。 付承羡一怔,良久之后才想起来回她的话。 “你……你犯家规了。” 陆诀日日在他面前叨叨陆家家规,他如今都要背下来了。 眼下她就犯了规矩。 陆家第二十四条家规,陆家人不可言及暗示,带己私念。 陆家的人都有通天理的本事,于是随意出言是被严令禁止的。 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从主观的角度出发,而要客观公正的看待,这是陆家人的准则,也是他们有天大的本事的基本。 陆诀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 付承羡一瞬间怔在原地。 他从未见陆诀笑过。 只道她是一个被严格管教的事事都要循规矩的家族天才,从小到大除了学习与训练别无旁事,不似旁人有快乐无忧的生活,陆诀的童年一定枯燥而又无味。 他本以为,这样的人,是不会笑的。 那一抹笑容停留的实在太短暂,付承羡再度抬眸依然消失不见,让人怀疑只是一场错觉。 “陆家第二十四条家规,陆家人不可言及暗示,带己私念……我上次同你说的不全,”陆诀疲惫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些,认真地看了看付承羡说道,“陆家的第二十四条家规的完整版是——陆家人不可言及暗示,带己私念,直觉除外。” “付迁,我的直觉相信你。” 陆诀声音空幽,字字句句清晰地砸在付承羡耳朵里,仿佛颂唱令律的神明一般,含义克制而慷慨。 让他这一直在浮沉的心,倏然得了救赎。 “你的直觉……”付承羡喃喃地重复道。 “我的直觉很准。”陆诀轻声。 付承羡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上就要涌上来的不同寻常的情绪尽数藏起,轻笑道,“你从来不曾和我说过这么多的话。” 陆诀似是有些脱力,阖着眸子,一字一句道,“今日例外。” “例外……例什么外?”付承羡不解。 “吉签指你,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是,只有你能救得了我。” 付承羡瞳孔微缩,双拳握紧,定定地凝着陆诀。 他把过陆诀的脉,脉象细弱几乎微不可闻,换了这世间哪一个医生都会说此人药石无医,他也一样。 他以为吉卦是因为陆诀身子不同常人,或许这病还会有转机。 可他不曾想到,那转机竟然是他自己。 “若是我做不到呢?”他干涩开口问道。 “你如今是我的吉星高照,是我必死之局的最后路数,陆家身家性命尽数托付,还请付迁大夫不要妄自菲薄。” “别害怕,你能做到。” 第282章 束手无策 陆诀说完这些话之后,似是力气用的尽了,微微蹙眉阖了眼睛。 “陆诀?”付承羡心下一晃,手指下意识就去寻她的脉。 脉象紊乱,已是万分紧急。 付承羡咬牙。 “付阁主,我们熬好了药!快给陆诀姐姐饮下吧!”沈长安破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香气氤氲的中药。 付承羡微微垂眸没有做声,由着沈长安将这些药喂给了陆诀。 他心中最是清楚不过,这些药并不能治根本,只是能缓解她的症状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需要藿香,陈皮,白术,厚朴,神曲,紫苏,茯苓,葛根,黄连,滑石,金樱子,党参,各取三钱。” “什么?”沈长安没反应过来。 江煜抬眸问道,“需要研粉煎开吗?” “不必,直接拿给我就好。” 付承羡凝神再探脉,继续道,“还有艾叶,扁豆,白苏叶,白梅,八角,沉香,大腹皮,白芨各取四钱半。” “还有……”付承羡眉头皱得死死的,放下了搭着陆诀腕子的手,闭目沉思。 “寒性……寒性,温补,感染……”他嘴中喃喃念着,指尖一刻也不停的捻着。 “还有半夏,木香,佩兰,各半钱。”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啊!” 手指紧握成拳,付承羡心慌的厉害。 江煜揽着沈长安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担忧,没有说话。 室内静极,没有焚香相伴,沉木的气息越来越重,带着室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付承羡闭目思索,修长的手在空气之中握了又握,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 沈长安有些怔愣看着难得正经起来的付承羡。 距离上一世他研制出来治这病的方子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可眼下见他这般认真,沈长安心下也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待。 这一世就连自己所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有了改变,又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呢? 可是,沈长安虽然自己不懂医,也明白研制灾疫方子绝非一日两日之功,朝廷中那么多的太医为这灾疫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半点儿办法来。 不过,眼下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不管付承羡能不能想出方子来,陆诀的性命都只有他能救了。 付承羡还在闭目沉思,脑海中是关于这灾疫的无数种方案,一一被他否决掉后又推翻重来。 陆诀之前说此疫起于水,引于寒凉,是湿气之疫。 所以他拿出了所有能温补的最好方案。 可这些还不够。 此病发病甚急,烈性而重,不可以常者论,寻常温补必定无用。 需有一味药为引,方能铺温气到四肢百骸,回冷为生,得全所愈。 然而此引不能烈,陆诀如今体内尽是寒凉之气,用烈药会冲了身体本纲,就算真的治愈,也定然会留下后遗之症,并不是良策。 若以寒物为引,纵然平缓,却不知她能否撑得住这寒意的冲击。 而寻常的温物,却不能作引。 几番想来,竟是别无他法,束手无策。 万千种药材在脑内一一回过,每一味都被他否决。 第283章 这两位药相克,重则致死 袍袖随着他的动作抖了一抖。 他身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意。 柑橘的辛辣一点点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 他自小便对医术有着格外的兴趣。 他也自幼便通读医学古籍,对这些书籍中的草药的相生相克熟稔地掌握于心。 按照家中老祖宗的话来说,是个生来就该学医的小子。 他也仰仗着这种天赋,觉得什么病症到他这里都会有答案,虽敬重生命却不敬畏。 只当治病救人是一种挥霍天赋的事,从未任以为己任。 可眼下他在脑中过完所有药材之后,才发现纵是天赋奇才,也终究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人定胜天的事情,是要求你有过人的本事的。 他看着陆诀身上的生命气息一点一点流逝,心中忽然涌上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害怕。 他这一辈子吊儿郎当,从未有人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他也从未想去证明。 左右不过是个江湖游医,混口饭吃罢了,活得逍遥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宁愿这般玩世不恭。 可就他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竟然也有人对他说,“我相信你。” “相信我……相信我做什么啊?”付承羡长长叹了一口气,头后仰靠在了榻栏上。 脑袋中回荡的全都是陆诀对他说过的话。 那人字字句句面无表情,语气全无波澜,可就是听得他心情起伏,难以自持。 良久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哑声开口道,“加一味桔梗,半钱。” 江煜沉默着没有动。 “桔梗?不是与白芨相克吗?”沈长安有些惊讶,在东宫那一夜的通读医学古籍之时,她也曾猜测过这治疗灾疫的方子。 桔梗和白芨都是能治疗这样的泻吐性疾病的,然而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的。 桔梗与白芨相克,不能同食,若是同食,必然反冲,重则致死。 “去吧。”付承羡没有过多解释,声音沙哑地重复道。 江煜看了眼付承羡的神色,拉过沈长安道,“走吧。” …… 他们二人动作很快,中药被分装在布袋之中,很快就取了回来。 付承羡在内室架起一只小炉,亲自煎起了药。 药香的苦涩在内室之中弥漫开来。 微黄的药气蒸腾而起,氤氲起内室死气沉沉的气氛,宛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付承羡面无表情,时而添药时而添水,眉间沉重,一刻也不放松的看着炉上的药罐。 修长的手中握着那一味桔梗,好似还在犹疑。 只不过下一瞬看了一看榻上躺着的人,眼眸的狠色一闪而过,手拿到药炉之上,果断地将桔梗放了进去。 室内气氛阴沉浓重,付承羡就这样沉默的煎了几个时辰,药气被尽数收在瓦罐之中,瓦罐边上是乌黑的药渣。 他拿了被藿香水泡过的瓦罐盖子将药罐缓缓叩合,小火收汁,药意也跟着越发苦涩起来。 他盛了一碗出来,乌黑的药汁正漫着蒸汽,苦中带了几分酸涩。 似乎是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江煜皱眉喊了一声,“你做什么?” 付承羡没有回答,仰头喝了那碗药。 第284章 此药可用 他眉头紧紧皱起。 这药,真是他娘的太苦了。 瞧了一眼榻上的人,付承羡微微挑眉。 给她喝喝这么苦的也好,真想瞧瞧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药液顺着喉间滑下,带着几分滚烫一路滑到胃间,带起全身都有了几分暖意。 “付承羡,别人还没救成,你先死了。”江煜声音微冷,定定地看着他。 “人家陆姑娘都相信我,你怎么还不信?”付承羡无所谓的说着。 “看病抓药这一块,我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话音未落,付承羡只觉得心口一阵烧灼感,有什么东西汹涌的想从食管中逸出,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嘴。 指缝间逸出了鲜红。 他拿下手,只见掌心一摊血迹,触目惊心,带了几分还未被全然吸收的黑色药液,乌黑暗红凝在一处,仿若病入膏肓。 沈长安瞳孔紧缩,“付阁主!” 他扯唇哂笑。 效果不错。 纵是他用了那样多温补的药作缓冲,这毒性终究是太烈了些。 不过此毒倒是可以冲了她身上的那份寒毒。 所以,越烈越好。 烈的同时,还要护住她的身,才行。 付承羡暗暗思索,对江煜和沈长安的话恍若未闻,只轻声呢喃道,“白芨减半钱,桔梗加半钱,藿香白术金樱子陈皮加半钱。” 他在药炉之前一阵忙碌,将所有药剂都调到了他想要的比例。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一罐更浓烈的药汁氤氲了整间内室。 付承羡倒入小半斗黄酒,黄酒伴着浓烈的藿香气息扑面而来,让沈长安都觉得有些呛。 毫无疑问的,这份药更浓,更烈。 付承羡又盛出了一碗。 江煜走了两步上前,握住他又要上抬的手腕,眸色阴沉,“你疯了?” “让我试试。” “没有你这样试药的,”江煜眉眼冷硬,“你若怕药不够烈,我来,我不会中药毒。” “不,就是因为你不会中药毒,才试不出这药的好坏。只有我亲自试,才能知道应该加些什么。”付承羡垂眸看着药碗,没有妥协的意思。 “让我试试……”付承羡看了一眼陆诀道,“陆姑娘都说了相信我了,总不能让她失望啊。” 江煜看了满脸坚决的付承羡良久,微怔。 沉默了片刻,付承羡道,“我不会有事。” 江煜一把放下他的手腕,眸色漆黑暗沉,“你最好为你说的话负责。” “一定。”付承羡仰头,喝下了那碗药。 滚烫烧灼的感受来得更快,心下的灼热感剧烈让他微微有些颤抖。 他身体猛然前倾,这一口血比刚才来得更快。 一口艳红的鲜血吐在帕子上,他嘴角的血迹顺着下颌流淌而下,在他白皙的一张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可他舌抵过腮,混不在意一般,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 “啧……真是霸道。” “火寒两毒相消,此药可用。”他呛咳了一声说道。 他伸手抹去嘴中源源不断的血,神色却松了几分,笑道,“陆姑娘有救了。” 他另拿了一个药碗来,扶起陆诀,小心地把药喂给她。 第285章 救了凉城 两副苦药给陆诀喂下去,付承羡又取了长针来,他细细捻着针尖,认真而专注地封了陆诀身上的几处穴位。 面色终于松了几分。 取针松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他坐在了床榻上。 再度搭上她的腕脉,脉象正在一点一点回稳,原本细速的象也因为这剂猛药而变得有力起来。 “她没事了。” 沈长安连忙跑到陆诀榻旁,看了看陆诀那已经回转了几分的脸色,十分惊讶地看了付承羡一眼,问道,“你……你这就研制出了治疗灾疫的方子?” “什么叫这就,爷的本事大着呢,这叫意料之中,有什么好惊讶的。”付承羡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沈长安沉默。 付承羡说陆诀没事了,那定然就是没事了。 只是她不曾想到,这一世的付承羡竟然这么快就研制出了治疗灾疫的方子,从他们到达凉城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竟足足比上一世快了两月有余。 他……到底是什么神医啊?! 似乎是感知到了沈长安的目光,付承羡略略地得意了一番。 只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就轰然一声倒了下去。 神医直愣愣地倒在自己面前,沈长安有些反应不过来。 江煜沉着脸把他拉了起来,“我去安置他,你看着陆诀吧。” “好。”沈长安点点头。 外间已经黎明初现,不知不觉已折腾了一夜。 晨光熹微,透过明窗缓缓地照了进来,沈长安托腮靠在床榻边上,脸上露出了几分困倦。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抱起了她,周身轻盈了片刻又踏实地落到了榻上。 那人身上的气息让她格外安心,她不由得朝那怀中钻了一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沈长安被窗外的阳光照醒,一个激灵爬起来,嘴里嚷嚷着,“陆诀姐姐怎么样了!” “她没事了。”江煜从外面走进来,手中端了一杯茶水递给她。 “那就好那就好!” 良久精神紧张不得放松,沈长安当下也确实口渴的厉害,江煜递给她的茶温得刚刚好,她仰头全灌了进去。 喝过水了干裂的嘴唇才稍稍好受些,沈长安这才回神看向眼前的男子,问道,“那付阁主呢,他怎么样了?” “还没醒。陆诀去照顾他了,她说没有大碍。”江煜眉心微蹙,似乎还在为付承羡的擅专而介意。 “没有大碍就好……也都怪我,硬要前往凉城,如今却拖累得他们受罪。”沈长安有些自责。 “可是却救了凉城万千百姓的性命。”江煜道。 沈长安抬起眼睛看着他。 江煜轻轻拉住她的手道,“付承羡的方子已经被凉城知府通传下去了,想必这些患了灾疫的百姓都能够得救了。那些长街上无家可归的人也可以健康安全的回家了,殿下看到的那个女孩,也在千万种不可能之间寻到了一线生机。” 沈长安眼眶有些发热。 “殿下曾说,自己梦中的凉城,几万百姓都死于这场灾疫,可是如今,是殿下的坚持成为了这个死局中的转机。” 第286章 抱抱 “救了万千人的性命,这是大功德。”江煜眸色柔和地看着小姑娘,语气之中带上安慰之意。 沈长安眨了眨眼,才把眼中的泪意眨掉。 不能怪她爱哭,听江煜这么一说,她才明白他们一行人到底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 查出了致病源,又用了不过两日的时间拿出了治病的方子。 救万千人于水火,成功地同阎王抢了时间。 江煜能察,陆诀会算,付承羡能医。 自己到底是积了多大的德,这一世才会有这么多强有力的帮手在她身边帮她打打杀杀,征服原先那个不够善良温柔的世界啊! 她有点儿激动。 又有点儿感动。 总觉得这一世是上天给她圆满一切的机会。 佛怜悯众生,这一世渡她的时候,也带上了慈悲。 江煜看了看小姑娘泫然欲泣的一双杏眼,轻轻地揉了揉沈长安的发顶。 看她还是那副小表情,江煜的手顺着发顶滑下,捏了一捏小姑娘粉嫩软糯的小脸。 直到掐得小殿下龇牙咧嘴,终于不是一副要哭的表情时,他才停手。 沈长安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瞧着他。 别人家的男人这种时候不都应该亲亲抱抱举高高吗,他怎么这般不知情趣? 江煜压下唇角笑意,对小姑娘明目张胆的怒瞪视而不见。 只是轻声开口道。 “既然此事都有解,那么殿下害怕的那一件事也一定不会发生。殿下放心,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沈长安微微一愣,而后笑着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的心绪终于得了放松。 无论如何,凉城灾疫既已解,母后定然不会再因为此事而死了。 她会好好地活着,她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抱抱。”江煜看了她半晌,忽然俯下身子张开了手。 沈长安一怔。 虽然刚才想着亲亲抱抱举高高……可江煜真的对她张开手的时候,她却没由来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脸色微红,磨磨蹭蹭地钻进了男子的怀抱。 “不情愿?”江煜薄唇微勾,垂眸问道。 沈长安故作矜持地扭了扭身子,做作地干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看着嫌弃得很,环着他腰身的手却越抓越紧。 江煜哥哥的腰……摸上去挺结实的。 感觉比例不错,够细,也够有轮廓。 这大约就是戏本子里说的好腰吧,让人抱着就不想撒手啊…… 沈长安脸红地想。 宽大的玄黑色袍袖铺陈在榻上,容貌昳丽隽美的男子坐在那里,剑眉之下一双墨眸神色柔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抚怀中小殿下的脊背,神色中的温柔毫无保留地透出来。 一男一女身影交融,在阳光之下镀上暖意,宛若一幅画卷。 沈长安抱得牢牢的,却觉得他今日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同。 苦涩的药味很是浓厚。 他惯来爱干净,衣服一日一换洗,哪怕在外面也是一样,除非…… 沈长安抽身出来,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你一夜没睡?” 这才看见男子眼下的一轮青黑和眉心之间藏不住的疲惫。 第287章 想要卿卿陪我睡 江煜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沈长安皱眉。 昨夜陆诀姐姐还没醒过来,付阁主又倒了…… 自己还没出息地扛不住了,他自然是不能睡的。 心下忽然泛出来丝丝缕缕的心疼,扰得人心烦意乱。 沈长安连忙从榻上爬起来,拉着江煜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人推到床上。 看着他老老实实任自己摆布,紧皱的眉头这才松了几分。 沈长安一把把床上的锦花被子拉到他身上,神色认真地道,“睡觉睡觉,听话,我看着。” 江煜压抑不住唇角笑意,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道,“好。” 可看着小姑娘要爬下榻,却拉住了她的腰带一把把人拽了回来。 沈长安失去平衡,直愣愣地压在他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拳之隔,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震惊的思绪转过,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尽然转为难为情。 “你你你,你干什么?你不困吗?”沈长安脸上的绯色迅速弥漫 “想要卿卿陪我睡。”江煜薄唇微勾,墨黑的眸子定定地凝着她,低沉而攫人。 沈长安心头一动。 卿卿这两个字从他嘴中叫出来就好像有了魔力一般,滚烫的感受一瞬间热了耳朵,她咬了咬嘴唇,一双杏眸又开始无措起来。 “陪陪陪你睡?” 江煜点头,“我不敢一个人睡。” “你……你,你多大人了,你不敢一个人睡,你知不知羞?” 小姑娘一张仍稚嫩的脸近在眼前,潋滟如水的眸子如今带上了几分羞恼,别扭地不肯看他。 这样子看上去很是可口。 江煜眸色微暗。 “不知,”江煜边说着边吻了吻小姑娘粉嫩的侧脸,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卿卿陪我睡,好不好?” 侧脸被柔软相贴,越发滚烫。 江煜挺拔俊秀的一张脸尽在眼前,沙哑声线魅惑诱人,沈长安觉得自己好像抗拒不了这种诱惑。 可是贿赂她难道就只亲亲脸吗? 不应该…… 沈长安低头,心下暗暗计较着。 江煜看着小姑娘暗自抿嘴的模样,心下好笑,轻声哄道,“卿卿嘴唇干裂了,我怕弄疼你。” 沈长安一张脸一瞬间红得滴血。 谁要他亲了! 不要脸! “我没有想……”沈长安又气又恼,想挣脱他桎梏自己腰身的手。 “我想。”江煜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沈长安一噎,细小的手指在江煜胸口挠来挠去,出卖着她心底的不镇静。 可是……可是……戏本子里说亲亲包治百病。 难不成是假的吗? 不,戏本子不可能是假的。 “咳……其实,其实也不是很疼。”沈长安的声音低若蚊蚋。 还不等她继续说话,小脸就被一双修长的手托了起来。 “不疼吗……” 下一瞬,一个温柔的吻就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他的薄唇轻轻摩挲过她那些干裂开的伤口,用舌尖温柔而小心地一一安抚过。 沈长安倏然抖了一抖,奇异的感受传到心口。 那些裂开的伤口果然都不再疼了。 戏本子诚不欺我,她想。 第288章 怎么才能娶了江煜哥哥 漫长的温柔纠缠,鼻尖相抵,男子直到怀中的小姑娘要窒息了才堪堪放过。 沈长安眼角染上绯色的水雾,空蒙地睁开,正对上男子似笑非笑的深沉眼眸。 “你看我干什么?”被他这么定定地盯着瞧,沈长安又羞又恼。 “在想……殿下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憋死,那我可就是犯了谋杀储君的大罪了。” “你……”沈长安怒瞪着他。 得了便宜还卖乖! 男子一声低笑,搂着她放到身边,轻声道,“现在能陪我睡觉了吗?” 沈长安抿了抿嘴唇,面色有些不自在,在他身边躺着,面上有几分不自然的红。 男子身上的气息就在身侧,她僵着身子躺了良久后才扭捏开口道,“戏本子上说,男女未成婚之前,是不可以在一块睡觉的……” “你还没……咳,咱们现在还没什么关系……是不能搁一块睡觉的……” 半晌都没听见男子的回音。 沈长安有些恼,侧过头去看着他。 只见男子阖着眸子,呼吸轻而均匀,似是已经睡熟了。 沈长安撑着下巴看着他。 男子眼下青黑明显,算来已经是一天一夜未合眼了,灾疫的事情有了结果,必然有很多的善后处理。 付承羡昨儿夜里制出了方子,而今日方子就已经通传到全城,各街杏林馆分流管理病人,全城病患都有了救,能得到眼下这个局面,他定然是忙了一夜来安排。 心下涌出几分心疼来,沈长安帮他掖了一掖被子。 一番暗戳戳的行动过后,沈长安安分地躺下看着床榻的棚顶发呆。 开始思索起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怎么才能嫁给江煜哥哥呢? 自己是东宫太子,未来就是皇帝。 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养男宠的皇帝……自己也算不上第一个,应该也不会遭到太多反对的声音吧? 沈长安一张小脸很是认真,觉得娶江煜哥哥这个事任重而道远,需要从长计议。 旁边的男子睡得安稳,因为小姑娘在身旁,眉眼之间的阴沉少了不少,面色温和,丝毫不知晓……自己已经被规划为了男宠行列。 …… 付承羡在另一间内室之中足足躺了一日半才渐渐清醒过来。 视线慢慢地聚集清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陆诀那双眼往日里就如鹰一般锐利,如今神色平静一动不动地盯着人看,倒是有几分瘆人。 让人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罪被官差逮捕了。 付承羡一个哆嗦,往后一缩道,“你干什么你,趁我睡着了欣赏我的美貌?” 陆诀没搭理他,径直递给他一杯水道,“喝水。” “我不渴……”没等他说完,手中就硬生生地被塞了一个茶杯。 陆诀态度强硬,重复道,“喝水。” “……” 付承羡灌下去水,意识这才清醒一些,忽然反应过来面前坐的是谁,他拿着茶杯的手一僵,神色之中泛上了几分惊喜,“你……你醒了?” “承蒙付大夫神医妙手。”陆诀神色木然地拱手一揖。 第289章 我可以还你 看见这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付承羡心下那根紧绷的弦这才堪堪松了下来。 这证明他的方子有效,万千凉城百姓们的性命也有得救了。 只不过庆幸和欣喜慢慢被平复以后,随之而来却是丝丝缕缕的恼怒之意。 尤其是看见了她那仍苍白的脸色之后,这份苍白将付承羡惯来玩世不恭的不羁思绪一刹打断,留下一摊模糊的怒意,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素来什么不曾放在眼中的他身上。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活的陆姑娘站在我面前。”话似随口而出,却多多少少带了点恼怒的讥讽之意。 “多亏付大夫相救。”陆诀一本正经地答道。 “也就是我心善,你瞧瞧,若是旁人,还管你不管?”付承羡抬眸瞧了陆诀一眼,穿着素白里衣就起了身,走到茶案旁,狠狠咬了一口案上放着的茶点,那样子好像在泄愤一般。 陆诀转过身啦,又是一揖,道,“多谢付大夫。” 和陆诀这样的人说话就是这样,有时候生气都觉得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人心头发闷。 付承羡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茶点,道,“你差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陆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 付承羡扯唇轻笑,道,“别和我提什么劳什子吉签不吉签的,我这人不信命,只知道每个人都不该轻贱自己的命。” 陆诀定定地凝着他那压抑着怒火的样子,开口问道,“你很生气?” 付承羡不怒反笑,反问道,“不可以吗?” “为什么?” 付承羡生生地咽下去了自己想说的话,眸中怒意更甚,“陆姑娘不是能算尽天下事吗,难道连付某为什么生气算不出来?” “陆家家规第五十四条,陆家人算命理,不算人心。”陆诀平静说道。 付承羡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 刚刚恢复了一点儿的身体又觉得气血翻涌。 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个祖宗? 迟早有一天得被她气死。 缓缓地抽了一口气,把心下翻涌的情绪压下,付承羡咬牙道,“你快闭嘴吧,我生气是因为老子救你把命都差点儿搭了下去,现在想想,你自己都这般不在意,我还救你做什么?” “你后悔了?”陆诀沉默半晌开口问道。 付承羡哂笑,“对,后悔了。” “你因为救我而损的那些气血,我可以还你。”陆诀动作极快地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匕首之上寒光凛冽,她没有丝毫犹豫,明晃晃的青锋眼看就要冲着手腕而去。 付承羡动作极快地抓住了她抓着匕首的手腕,眸中怒意极盛,“你敢!” 陆诀一愣。 付承羡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勉力平复了一番心绪,缓缓道,“你先欠着吧,等哪日我需要了再来找你取。” 陆诀点了点头。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正当付承羡觉着不耐想要出去走走时,却忽然听得陆诀开口。 “付迁,我有一事不明。” 陆诀很少这样说话,付承羡不由得回眸望去。 她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睡梦之中,为何唤我名字?” 第290章 我不会听错 付承羡的动作一瞬间僵住。 室内幽静,天气多云,清风拂过吹开几片云来,日光被拨现,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照出一片暖意,也照得付承羡无所遁形。 仿佛是内心的什么隐秘被人骤然掀开查看,而这份隐秘又恰恰与那看到的人有关。 绯色罕见地爬上了他的耳际,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了一句,“我?你没听错吧?” “我不会听错。”陆诀语气肯定。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付承羡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口,心绪终于冷静下来良多,他语气笃定道,“你听错了。” 说罢就抬脚走了出去,似乎是一刻也不欲多待。 “……” 陆诀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眸子。 …… 不出两日的时间,凉城之中的患过灾疫的百姓大多已经脱离险境,重返康健。 那覆盖在凉城上方久久不散的乌云似乎也有了感知一般,罕见地放了晴。 知府派人打通了西街的地下水井,发现是地下有一处被污染的黑色土壤影响了水源。 付承羡查遍古籍,也终于知道了这便是西方传过来的一部《食草册》当中记载的**土壤祸水,阴暗潮湿之地最易滋生,地下水常现此役,别名蠖乱。 然此源虽常见,却也好预防。 只需将使用之水煮沸再用,便可保无虞。 然而话虽如此说,凉城百姓对这西街井水还是多有避讳,再有东街的山上泉如今已经被开发地足以供养全城百姓,西街之水不过偶有人来取用一二作浇花盥洗之用罢了。 沈长安一众人在凉城停留了一周之久,直至事情尘埃落定,才打算回到平京。 眼下他们众人就正在凉州知府的府衙上听着各区的主事前来汇报各地的灾疫情况,打算做一份记录。 各区的主事都是九品的芝麻小官,看见这样多的大人,面上自然也多是阿谀奉承之色,回报的时候也很是殷勤。 “凉城西街二区,曾患病五十二人,灾疫期间死亡六人,如今四十六人痊愈。” “凉城西街三区,曾患病一百零七人,灾疫期间死亡十六人,如今一百零一人痊愈。” “凉城西长街主区,曾患病九十六人,灾疫期间无死亡者,如今九十六人痊愈。” “无死亡者?这长街主区倒是幸运。”沈长安本在垂眸静静听着,然而一听此话确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开口说道。 “都是太子殿下光临凉城的缘故!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带来了平京城内的太子光辉,灾疫自然无所遁形,尽然所除!”那人很是殷勤地说着漂亮话。 沈长安却莫名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她微微蹙眉看向那人跪着的那处。 因为衙下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沈长安有些看不清他到底是谁,只道,“你是……” 凉城知府以为他说的漂亮话得了太子的青睐,面上虽有些不屑和嘲讽,但礼数还是做足了,对那人道,“殿下问话,还不快快上前来回话?” 第291章 好久不见 那人忙不迭地走上前来,面上带了几分投机的惊喜之意,匍匐到沈长安脚下跪下,谄媚笑道,“下官是西街主区长街的主事,贱名恐污了殿下尊耳。” 沈长安越发觉得此人熟悉,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寒,她轻声道,“抬起头来。” 他陪着笑脸缓缓抬头,面色之上还带着被人赏识的喜悦,余光瞥见一旁板着脸的知府也多了几分得意和讥讽,活生生一幅小人作派。 沈长安瞧见这张熟悉的脸,心头猛然一震,通体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间,一双杏眸定定地凝着眼前这人看去。 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他…… 原来,他从前竟然是凉城一个小区的主事。 凉城主事…… 灾疫……母后的死…… 一件件事情缓缓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她心中浮现出一个惊人而血腥的猜测。 是那么狠厉毒辣,却又合情合理的猜测。 沈长安微哂,唇边寒意甚重。 “你叫什么名字?不必拘礼,但说无妨。”她浅笑问道。 得了太子殿下的首肯,那人脸上得意之色更重,整张面孔上都洋溢着熟悉的照招摇,让沈长安从心而发一阵剧烈的恶心。 “回殿下的话,下官贱名林海。” 林海。 沈长安缓缓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上一世林曼荷身边最忠诚的走狗,她的庶长兄,未来的国舅爷。 手下草菅人命无数,掌权弄势,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原来是你啊,林海。 好久不见。 她上一世也曾以为林海只是因为痛林曼荷有那样的血缘关系,所以才能为虎作伥,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 然而这一世却在凉城遇见了林海,这样碰巧的时间地点让沈长安明白,或许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想得那般简单。 恶人总会做出一件又一件她想不到的事情,不断地刷新着她的认知。 那些本因为眼下生活安稳而渐渐淡化的恨意,再见到林海之后,又再度熊熊燃起,宛如那场她所经历的大火,哪怕过去再久,都是焚身烈骨之痛。 江煜沉默地看着沈长安那一张骤然冰寒的小脸,深沉晦暗的眸子转向跪在地上的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很好,主区长街那样多人患病,却没有一人因病而死,想必有你暗中操持的缘故,这些日子,劳心了。”沈长安浅笑说道。 “不敢不敢,为百姓鞠躬尽瘁,本就是为官之责,纵是下官是一介微不足道的小官,这样的道理,却还是明白的。”林海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磕头说道。 “不,本宫看重你,你从此刻开始就不再是小官了,”沈长安侧过头去,看着凉城知府说道,“知府大人可否给本宫一个面子,本宫瞧着这人堪用,迁一迁他的位置给他些历练可好?” 知府一惊,忙起身跪下,道,“殿下言重了,既然殿下看重,下官自然会着重培养,也算为殿下略尽绵力。” “如此甚好,你便寻个活计给他吧,本宫瞧着林大人,可会是前程无量的人物啊。” 第292章 想挡他的路,门都没有。 沈长安意味深长,浅笑望着他。 沈长安身周的人纷纷露出几分惊色,付承羡亦挑了挑眉,但见得身周两位都坐得端正面无异色,便晓得此事定然不简单,也没再深加思索,自顾自地摇着扇子。 众人的神色各异并没有限制住林海的得意。 这话听在林海耳朵里可是十足十的夸赞。 这可是太子啊! 这可是当朝太子在说他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啊! 若是抱上了太子这条大腿,那自己的前程还会发愁吗? 林海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不想当朝太子竟是个耳根子这般软的,自己不过说了两句好话就得到了这等提拔……若是日后能在太子殿下的手下干事情…… 自己身上这份说话的功夫,可不是都有了用武之地? 然后还没等他畅想完美好的未来,就见得太子殿下起了身,打算动身收辍回平京了。 身周的知府连忙站起来,道,“殿下,下官送送您。” 林海看着这老家伙那着急追上太子的神色,就晓得他在打得什么主意。 他看着这一行人走出的目光一点点阴鸷起来,想挡他的官路,门都没有。 …… 知府跟在沈长安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面色有几分欲言又止。 “知府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沈长安侧头道。 知府俯身恭敬道,“殿下……并非下官想对您的决策置喙……只是那林海,为人虽有几分聪明,却不是一个踏实的人,殿下有心重用,只怕他会辜负了殿下的苦心啊……” 沈长安看着知府那宁可得罪自己也要进献忠言的惶恐神色,心头微动,没有说话。 “殿下……你远在平京,对凉城之中的大小官员不甚了解,绝非下官有意针对此人,实在是因为此人惯来油嘴滑舌,却少做实事,全身半分真本事都没有,下官怕他会误了殿下的大事啊!” 凉城知府边说着,冷汗就边顺着额上滑了下来。 他这话很大胆,也很僭越。 照理来讲,他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可那林海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今日看见了太子对他伸来了橄榄枝,必然会就势顺杆而上,绝不会甘于在凉城做一个小小的主事。 可是太子殿下这些日子里来为凉城操劳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灾疫一事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救了无数凉城的百姓。 作为凉城的父母官,他的心里自然是感恩的。 眼看着这样的人要来祸害太子殿下的身边,他良心过不去。 所以眼下,总是他满额是汗,内心更是战战兢兢,也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了,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听他一言。 沈长安静静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凉城知府撑不住打算磕头认罪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她缓缓开口道,“知府大人能同本宫说这样的话,本宫很是感激。林海的事情本宫自有打算,知府大人不必有心。” 知府抬眸瞧见沈长安意味深长的神色,不由得一愣。 这模样……竟是心里早就有想法的吗? 第293章 林大人,请吧。 凉城之中正属初夏,接连几日放晴,大街小巷暖风穿堂而过,在人身上留下一阵暖意。 沈长安微哂。 “大人是凉城的父母官,德行配位,勇谏直言,是为官者之道,本宫很是欣慰。凉城在你手下治理,本宫也十分放心。希望大人能保持本心,有朝一日能带着凉城重现往日繁华。”她认真地看着凉城知府徐徐说道。 知府有些受宠若惊,本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成想竟得了这样一番话。 听细细听完沈长安此话,眼眶却是隐隐有些发热。 他对凉城感情之深自不必言说,然而近些年来矿产生意没落,经济不景气,眼下又是经历了这样一场灾疫。 也不知道要休养生息多少年才能重返往日繁华…… 然而,无论需要多少年,他都一定不会放弃。 沈长安看着凉城知府脸上露出的坚定之色,心头微动,开口道,“据我所知,凉城西山有一处玉矿,知府大人不妨多带几个壮力之人开发一番。” 前一世便是在之后的几年被人意外的发现了西山之上的玉矿,其中产出的玉石质地纯粹温润,量多种类亦稀有,凉城一时被传颂为玉石之乡。 只是在前世的那场灾疫过后,凉城的经济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哪怕是有了玉石之乡的美名,亦是不能重现往日繁华。 既然这一世避免了灾疫……想必凉城还是有重复繁华的希望的。 知府听见这话却是一愣。 他在凉城生活了这样久,却从来不曾听闻西山之上竟有一座玉矿。 不过太子之话金口玉言,既然有了吩咐,他自然应下,道,“是。” “眼前的不景气,终会过去的,大人放心。”沈长安转身上了马车,似是不经意般徐徐留下这样一句。 知府站在原地,怔愣地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良久,这才神色感慨地俯首叩拜恭送。 刚刚面前的小殿下明明只是十几岁的样子,可她说出那句话的样子却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竟然……仿若一个洞穿世事的人。 …… 天色渐渐昏暗。 马车一路安稳地行驶到凉城边界的驿站,平京众人循例下车歇息,等明日一早再上路。 沈长安众人纷纷从马车上下来。 付承羡打量着这驿站,外观看起来倒是条件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总算能得份安宁了。” “只怕还不行。”陆诀淡淡道。 付承羡不解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马蹄扬尘,铁蹄踏地声音轻脆入耳,四周的侍卫戒严,厉声问道,“什么人?” 那人从马上翻落下来,周身掀起扬尘,连滚带爬地跪落在地上,头埋得低低地,只高声道,“下官林海拜见太子殿下,求殿下见下官一面!” “你是什么人,也妄想得到殿下的接见?赶紧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侍卫对这个不速之客格外不客气。 “林大人……请吧。”似乎有些遥远的声音轻轻传过来,林海的脸上一瞬间绽出笑容。 第294章 求殿下救救我 周围的侍卫怔了一怔,在太子笃定的语气中缓缓放行。 林海眼角流露出微不可闻的鄙夷与得意,掸落了身上的灰尘,稳步朝沈长安走去。 “进去说话吧。”沈长安道。 林海忙不迭地点头,跟在沈长安身后,然而那份小人得志般的神情却流溢于举手投足之间,偏生他还要强作一幅震惊样子,让人不免觉得有几分滑稽。 付承羡摇着玉骨扇子,很是鄙夷地瞧了他一眼,暗自喃喃道,“东宫殿下到底看中他什么……” “啊?你说呢?”付承羡一收折扇,敲了一下陆诀的肩。 陆诀沉默着,轻翻手腕夺下了他的扇子,大步往前走。 “哎,你干什么?还我扇子!” 付承羡飞快地追打过去,惹得周围一众人侧目。 林海在沈长安身侧走着,面色有些尴尬地道,“殿下身边的人,还真是活泼。” 沈长安面色也有些僵硬。 默了半晌,江煜在一旁淡淡道,“他们野惯了,大人莫见怪。” “自然自然。”林海忙垂眸道。 他一想自诩以口中这舌灿莲花的本事闻名,可面对太子殿下身周之人,不知为何,却是半点都不敢冒犯。 仿佛口中能说出的那些话都会污染这人身上清冷的谪仙气一般,让人丝毫不敢多言。 不过太子身边的一个陪侍,竟有这样的气势,倒是奇了。 就在林海仍在暗暗思索未来如何能取代这位陪侍在太子面前的地位时,他们三人已经入了一间茶室。 茶室之中百合焚香氤氲,眼下窗外月色初蒙,室内被江煜点上了油灯。 “殿下若有什么需要,传我便是。”江煜安置好一切打算退出去。 沈长安叫住了他,“你……留在这里就好。” 江煜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推辞,走到桌案另一侧的太师椅旁坐下,缓缓地拿起茶盏,沉静地啜饮着。 如今倒是林海有几分尴尬,不成想这位陪侍竟然在太子殿下心目中有这样高的地位,这倒让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开口了。 “如今没有外人在,林大人想说什么,尽可以开口了。”沈长安静静地看着他说道。 林海微微一怔,而后脸上换上了一幅沉痛真诚的神情,开口道,“求殿下救救我!” “救你?怎么讲?” “殿下或许不知,下官在凉城府衙做事因为能力出众向来被同僚所排挤,眼下得了殿下的赏识,那群人更是视下官为眼中钉肉中刺,下官未来定然无法再在府衙混下去了,所以下官斗胆恳请殿下,救我一命,下官定马首是瞻,为殿下的命令是从!” 林海说完了,便垂眸等待着沈长安的首肯和抛出的橄榄枝。 可这室内静了半晌,只有百合焚香孤独地燃着,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对啊…… 下午看来,这东宫小殿下明明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而已,怎么眼下…… 倒是没由来地让他感受到一阵压迫之意? “怎么救?”良久之后,沈长安淡淡开口。 声音带着无端的凉薄笑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第295章 本宫素来与林娘娘交好 只是这样淡淡的一句话,林海却忽然觉得由脚下缓缓升起一阵寒意,一直窜到四肢百骸,让人无法忽视。 这内室之中的气氛时而风轻云淡,时而凝重万分。 就好像…… 带着经年累月的深仇大恨。 这个想法一出,林海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不过他很快就说服自己放松下来。 自己与这东宫殿下不过几面之缘,况且自己还被她所赏识,又谈何深仇大恨呢? 他放松了几分才缓缓开口道,“求殿下收留下官!下官愿意追随殿下!无论是多小的官职,哪怕只留在殿下身边打杂,做个侍官,下官也心甘情愿,只求殿下垂怜,赏下官一口饭吃!” 面色上尽是诚恳与效忠之色,凝眉认真,语气卑微而哀求。 似乎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林海说完这些话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东宫小殿下心软,定然会同意自己的请求的。 然而他等了半晌,实在按捺不住悄然抬头望去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东宫殿下缓缓举起茶杯的模样。 她吹了一吹滚烫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之后才看向地下跪着的人。 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开口问道,“据本宫所知,你原籍是江南人士?” 不想这太子殿下竟然对自己上心至此,连自己家住何籍都调查了,看来今日这事是十拿九稳了! 眼下她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恐怕就是想试探试探自己的诚意! 林海心下一喜,膝行到沈长安脚下,忙不迭地点头道,“是,下官确实是江南人士,十年前才北上调来的凉城。” “嗯,”沈长安神色之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一双看着还依稀稚嫩的杏眸缓缓掀起,似是漫不经心问道,“听说……你是宫中林才人的庶长兄?” 林海周身一凛,面色也僵了一僵。 这本是无人知晓的密辛,太子殿下竟然连这都调查了出来…… 若说是对他上心,那未免…… 也太上心了些吧。 “你不必紧张,本宫只是素来与林娘娘交好,上次闲谈之时,听她口中说来有这样一个能干的长兄在外,这才了解了些罢了。”沈长安不疾不徐地说道。 林海这才悠悠松了口气。 若是林曼荷都能将这等大事说与太子殿下,想必也是真的交好…… 那么自己定然是沾了这一层关系的光。 林海面色稍稍柔和,看来她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长兄的,也不枉自己提心吊胆地去给她弄那些要人命的东西了。 “本宫最初见着林大人心中就生出了亲切之意,不想咱们竟然还有这样一层缘分在。”沈长安微哂道。 “不敢不敢……”林海嘴上说着不敢,可嘴角却几乎要咧上天去了,既然林曼荷与太子交好,那自己想要什么不还是信手拈来? “看来下官真是三生有幸,和殿下有了这样一层缘分在,殿下说一见下官便有亲切之意,下官亦是有一见如故之感啊!只希望从今往后能日日伴在殿下身侧,唯殿下马首是瞻!” 第296章 太子指使的 “此事不难……”沈长安莞尔。 “不过……最近大人没有收到林娘娘给你的什么嘱托吗?”沈长安言笑晏晏,垂眸问道。 那一双杏眸之中潋滟的寒光一闪而过,被温和的笑意尽数取代。 林海一惊。 纵然林曼荷真的与东宫太子交好,这件事也不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他面上有些犹豫。 一边是泼天的权势富贵,一边是冒着出卖自家妹妹的风险。 林海一时有些难以抉择,那张一直得意着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几分难色。 “林大人不必紧张,也不必避讳本宫……因为这件事,是本宫授意她做的。”沈长安眸色之中暗了一瞬,缓缓地开口说道。 林海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栗。 太子……指使的? 面色露出了几分讶然。 可是思索了片刻,却也觉得有理。 林曼荷在宫中只是一个小小才人,怎么会随便起了毒害他人的心思,背后定是有旁人在撑腰才是。 林海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之前下官怕家妹无端的在宫中惹出事端,还怕为殿下招惹麻烦呢!只是拗不过她那个倔强的性子,这才答应了取这凉城灾疫之水……原来是殿下的授意啊!想来定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得罪了殿下,也是该给予惩戒!下官以为眼下这灾疫的方子都已经被研制了出来,用灾疫之水想必是不能再让殿下达成心愿了,若是殿下看谁人不顺眼,不如交给下官来处理吧!” 林海自诩身上有几分功夫,若是杀个宫中的寻常妇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曼荷当时同他要着灾疫之水时,他便多问了一句,可是要对付宫中的娘娘? 当时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眼下若是自己能同太子殿下回了东宫,去解决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倒是很希望太子能给他这个机会…… 说不定……还能尝尝皇帝的女人的滋味呐! 沈长安听过林海这一番话之后就眸色冷极,凛冽地如同冬日寒冰。 果然如此。 原来真的是自己小瞧了林曼荷。 原来她这个时候就已经动了要母后命的心思。 原来蛇蝎心肠也不过如此。 沈长安沉默了良久,汹涌的思绪在心下翻涌来去,袍袖之中一双手紧紧攥成拳才能勉力压住。 “哦?交给你处理?”沈长安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抬眸问道。 “是啊!交给下官处理,下官一定不辱使命!”林海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照旧殷勤说道。 “记住……你说的话。”沈长安浅笑,意味深长道。 晚间的凉风透过窗子徐徐吹进来,本该带着夏季的暖意,如今却被一丝近乎残酷的微凉所取代,透着微不可闻的寒意。 不知为何,林海看着她这幅表情,竟是有些毛骨悚然,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于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不知殿下,要杀的,是什么人?” 沈长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搁下茶盏,认真地看着林海说道,“大人,你可知,想拜到我门下,定然是有条件的。” 第297章 我想杀的人,叫林婉萦 “那是自然!”林海连忙答道。 纵使自己和东宫有这样一层关系,东宫定然也不会收一个无用之人。 想要留在东宫,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比如,替她杀人。 “若是杀人,殿下尽管吩咐。”林海接下了这份考验。 “很好,”沈长安微微抬眸,眸子缓缓地望向窗外,轻声而森然道。 “我想杀的人,叫林婉萦。” 内室寂静。 林海倏然一抖。 心间一瞬间涌上铺天盖地般汹涌的寒意和惧意,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瞧着坐得端正的东宫殿下。 东宫殿下面色平静,仿佛刚刚说出的那个名字与自己毫无关联,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罢了。 仿佛这让他杀了自己的亲侄女,也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挑战而已。 “殿……殿下快别开下官的玩笑了……”林海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他好容易稳了稳声线,嘴角努力扯出了一点笑意,继续道,“婉……婉萦是殿下的三姐姐,殿下怎么会想杀了她呢?这不是拿下官寻开心吗?” 也不知是真的在问,还是在安慰自己。 “林大人不是说要唯本宫马首是瞻吗?怎么,”沈长安笑了笑,道,“这说出口的话,竟然转瞬就能抵赖吗?” 夜晚寂静,晚风撩动树梢,只有枝头树叶沙沙作响。 林海面色凝滞地怔在原地,只觉得脑海之内嗡嗡作响,本被自己打算好的青云直上的锦绣前程,在这几句话的来回之间转瞬化为乌有,只剩一片茫然。 可是就算他再蠢,眼下也是明白了,这东宫殿下哪里是同林曼荷交好! 分明就是有着深仇大恨! 都怪自己傻,竟然没能看穿! 可眼下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扛不住这诱惑自投罗网前来这驿站,如今人在这里,随便东宫如何处置,都会如同石子击打滔天巨浪,任何波澜都会转瞬被淹没,任何反抗都是不自量力的自寻死路。 寒意从心间漫到四肢百骸,林海看着这内室之中悠然的东宫殿下和不远处坐着的神色冰冷高深莫测的男子,觉得四肢都仿佛被冻僵了一般。 这架势,似乎是他死一百次都不够啊…… “殿下……”林海声音干涩,缓缓开口问道,“不知婉萦何处得罪了您,惹得您这般记恨……” 并非他与林曼荷有多么要好的关系,能牵连着两人的,无非也就是利益而已。 然而眼下……他却不能弃她不管。 兔死狗烹的道理,他为官这么多年,还是懂得的。 “本宫记不记恨,何时轮到你置喙了,林大人?”沈长安垂眸笑着,笑容中带上了几分不属于这稚嫩脸庞的讥诮,目光之中透露出些许悲悯,静静地望着林海。 “殿下……并非下官想出尔反尔……只是您要杀的人,是下官的侄女……请恕下官难以从命!” 沈长安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开,道,“林大人,我想你大概是会错意了,本宫不是在给你选择的机会,本宫是在给你生路。” 第298章 至亲还至亲,才算公平。 “如今林大人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她死,要么你死,”沈长安声音悠然,染上前所未有的狠厉,眸中凌厉的恨意几乎要将眼前的人射穿,声音微哑,“如果林大人爱自己的侄女胜过爱自己——” 沈长安抛下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请,让本宫看一看你的慈爱之心。” “若你真是宁可自己死也要护得林婉萦周全,本宫还高看你一眼,定为你收个全尸。” 匕首剑锋凌厉,青芒芒的寒光刺痛了林海的眼。 林海额间的冷汗悄然滑落,滑到下颌颈间,带着整个身体森然发抖。 那极具威慑力的声音又响彻在耳边。 “本宫敢杀你,你敢死吗?” 最后一道绷成弦的心理防线轰然一声断掉,林海倏然跌到在地,猛地把那匕首从自己面前推开,哆嗦着上前就要抱住沈长安的腿。 只是还没等他的手伸过去,手腕却忽然被人一把攫住,那人迅速地反擒住他的手,动作利落而干净,没给他留半点机会。 “别碰她。”江煜声音淡淡。 手腕被拧成不可思议的弧度,林海面上的表情渐渐狰狞。 然而却没有半分余地反抗,只得把身子越俯越低,全身都可克制不住地抖起来。 江煜见状才堪堪松开了手,回到太师椅旁撩袍坐下,依旧是那副沉静从容的姿态,只是看到小姑娘那凌厉的神色时眉心却忍不住皱紧。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才会有这般大的恨意? 林海喘息着匍匐在地,心中也自知在这间内室里,自己任何的抵抗都无济于事,唯一的一条生路,就是臣服。 “本宫并不想难为你,也无甚兴趣在宫中刮起一场腥风血雨,并非真的想要你去杀了她,只是……”沈长安垂眸看向林海,走到地上捡起了那把匕首。 眸中寒色凛冽,她反手握刀,用刀背挑起了林海的下巴。 “本宫还是想看看,大人到底会怎么选?” 刀尖直指喉间,林海紧张地喉结微动。 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他牙关发颤,不知怎么就得罪上了这样一位太子爷。 思绪快速地在脑内走过,若是说有交集,那么自己和太子唯一的交集便是林曼荷。 林海咬牙。 不会是因为旁的了,定是因为林曼荷嘱咐他来取这灾疫之水一事被太子发现了,而恰巧林曼荷想对付的那个人,又是太子想护着的人,所以眼下才会这般迁怒于他。 太子想护着的,后宫娘娘。 是谁呢? 林海瞳孔微缩。 有什么想法电光火石间破土而出,和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一一对应。 林曼荷这个贱人! 竟然打的是皇后娘娘的主意?! 她怎么敢?! 沈长安没有放过他神色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察觉到他的目光带着不同的情绪转换来去,微哂。 “你猜得没错。”她肯定道。 沈长安神色涌上了几分狠意,语气冰冷森然如同地狱之中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她想杀本宫母后,本宫就杀了她的女儿,至亲还至亲,才算公平。” 第299章 她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林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这一瞬冻结住了一般。 刀尖的寒意真实地抵在喉间,他目光所及之处都蔓延着太子身上汹涌无边的杀气。 眼下这般情形,由不得他分心。 似乎……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 沈长安手中刀锋再近一寸,眼底尽是冷漠和凉薄,狠意毫无保留地透出来,刀比她更迫切想问一问林海的答案。 到底要怎么选? 林海惧极,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看着沈长安半晌这才明白,眼前的东宫殿下绝非什么他眼中的小娃娃。 如今也并非是要吓唬他,而是真的打算要了他的命啊。 “殿下……想怎么做?” 室内气氛僵持了良久,林海终于做出了妥协。 笑话,林曼荷和林婉萦的命,怎么会比他自己更重要? 沈长安倏然收刀,林海终于得了放松,长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 沈长安垂眸看着他,眸中不免露出了几分讥讽的嘲弄之意。 林曼荷虽是他妹妹,但对于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个转身便可以出卖的人罢了。 可以同甘,却不能共苦。 “我不难为你,既然你和林才人早有约定交接水源,那此事定然也是一定要做的,只是那水源须是干净的,这点我不必再赘述了吧?” “自然自然,那是自然。”林海忙不迭地答道,一想到林曼荷想用他拿过去的水源谋害皇后娘娘,林海便恨得牙根痒痒。 他有几条命来谋害皇后主子? “另外,想让你在皇宫内院之中杀人,确实是有些困难,我只是希望,林曼荷嘱咐你拿的那些能够引起灾疫的水,最后会用在她自己孩子的身上。”沈长安声音冷寒。 林海微微一怔,抬起了头。 沈长安继续道,“至于她是生是死,与你无关,林大人自然也不必操心。” 林海垂眸思索了片刻。 他原本担忧的就是这件事太过困难。 林曼荷既然敢对皇后下手,这样狠绝的毒妇,若是知晓了自己有杀了她女儿的心思,岂不是会生吞活剥了自己? 可若只是将这灾疫的水不小心混在林婉萦的食物之中,或许林曼荷也不会疑心到自己身上,反而会以为是宫中的人不小心弄混了此水……倒是不会为他招惹什么麻烦了。 “如此……下官也不再有什么顾虑了,但凭太子殿下吩咐。”林海垂眸,缓声说道。 沈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眼下倒是不再在她面前演情深了? “那本宫……便等着大人的好消息了。”她盯着他说道。 “她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各凭造化吧。”又想起了那段晦暗的过往,沈长安眸中闪过暗色,眼角眉梢带上沉痛,凌厉凛冽一点点地蔓延开来,让人避无可避。 林海心下发凉,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沈长安敛目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本宫乏了,大人退下吧。” 林海连忙应下。 终于能够出了这间内室,他面色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林海一离开,沈长安身上的锐气少了不少。 第300章 江煜哥哥,我害怕。 室内昏暗,烛火在寂静的黑夜中缓缓燃着,不时爆落两朵灯花,在静谧内的内室之中格外明显。 沈长安整个人拢在阴影里,刚刚张牙舞爪的凌厉气息尽收,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身体冷得发抖。 指尖也在发抖。 仿佛与刚刚那凌厉狠绝针锋相对的太子判若两人。 回忆的思绪一遍遍重复着前世母后临走的场景,当时那份心头的绝望与压抑随时随地都能在当下重现。 狠意如同春日里的野草疯狂而野蛮地在心底生长。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林曼荷那样一个黑心肠的人,怎么会和母后的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若是自己早就知道,必然始一重生就会杀了她! 绝不会给她半点儿反手的机会! 手缓缓握成拳,越攥越紧。 沈长安轻轻抽气,才能压制住心下那份沉闷的疼痛。 长夜漫漫,星光也吝啬,沈长安整个人蜷缩在黑暗里,无声沉默。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触上脸颊,抹去了脸上的冷腻。 江煜伸手揽过她,紧紧在抱在怀里。 沈长安强撑着的坚强一瞬间溃不成军,喉咙发紧,声音哽咽,“江煜哥哥……” 男子的手捋过小姑娘的后脊,温柔地安抚着,化解着少女身上的冷意。 沈长安抽泣地缩进他怀里,一双手颤抖着抓紧了他的衣襟,整个人都被疼痛与孤独笼罩着,像是漂泊了已久的人抓到了一点儿温暖便不敢再松手。 男子看着她,眉心皱得死死的,心下疼得厉害,手也不自觉地跟着攥紧。 原来,在她的过去里,那个因为灾疫而离开的重要的人,是皇后吗?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他温声安慰着。 “江煜哥哥……我曾经在梦里面相信过的人……都是坏人。”沈长安在他怀中喃喃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的迷茫。 “坏人?” “他们想抢我的位置,想杀我的母后,想夺走我的所有……最后他们得偿所愿了,放了一场大火……”沈长安身体有些发热,剧烈的情绪冲击让她难以应付,浑身上下忽冷忽热,意识也不复清明,只想抓着眼前的人同他说说话。 “放了一场大火……”江煜垂眸看她,微微皱眉问道,“在哪里?” 室内安静,多日以来的晴空终于又被乌云覆盖,夜色边际带着些许猩红,窗外传来细微的落雨之声。 沈长安抬眸望向男子双眼。 那双眸子往日里沉暗阴冷,可每每看向她的时候都是一片澄明,让人哪怕再恐惧再无助也能在这双眸子中寻得一份安定。 沈长安纷乱的思绪终于和缓了一些,微红的眼眸缓缓抬起,带着几分往日不曾流露的脆弱和无助。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道。 “我曾在黑暗之中寻求过帮助,也曾在古寺中祈求过神明,但是在那场噩梦中该发生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少。那些我最亲近的人,都一个一个接连离我而去,那些善良的人,都没能得到好报。” “江煜哥哥,我害怕。” 第301章 原来我的神明,是你啊。 小姑娘压抑着哭腔的声线轻轻响在耳边,语气分明平淡着,却在他心底几乎勾起滔天巨浪。 汹涌情绪反反复复在心间来去,男子双手拢紧,指尖发白。 心头涩得难受,恨不能替她受过。 他垂眸望向小姑娘的一双剪水杏眸。 那双眸子在望向他的时候总会亮起来,宛如天上的万千星辰。 然而此时此刻却黯淡成一团墨色,似乎被这些苦难所打磨得不得不屈从于这无解的人生。 心头犹如被针尖所刺,江煜轻轻吸了一口气。 “不要怕,沈卿卿,”他沉默良久后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沉稳道,“不论你经历过什么,抑或是正在经历什么,选择光明磊落的手段正当反击也好,选择黑暗狠毒的办法凌厉偷袭也罢,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做你最后的支撑,也做你最后的退路。” “如果你想要自己做这些事情,你就放手去做,我来帮你收尾就好。如果你有一天累了,不想做这些事了,那么这些事就交给我,我来帮你完成。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该死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江煜神情认真,一字一句说道。 沈长安抬眸看他,只见他薄唇张合,吞吐的字字句句都让人心头悸动。 “不要怕,不会重蹈覆辙的。” 他说。 “这一世,你有我,所以有解。”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绝对不会。” 沈长安怔愣地听完他说这些话,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豆大的雨水顺着房檐滴落下去发出轻脆的声响。 浓墨的夜里在雨幕之中透出红晕,偶有几声遥远的雷声伴着忽明忽暗的闪电落下。 那足以划破黑夜的光绽在江煜身后,可沈长安却觉得为之而黯然失色。 那人眉眼之中尽是缱绻深情,是关切,是心疼。 是沈长安不曾见过的柔软,是愿意把身心都交给她陪她一起承担风雨的担当。 再世以来的一幕幕回荡在眼前。 就是眼前这个人,带她打过漂亮的翻身仗,也曾在荆棘中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就是眼前这双手,曾带她冲破重重险境,也带她走出低落迷茫。 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 心头的恐惧已经被这份温柔所化。 本该晦暗无光的人生,仿佛被沈长安执拗的坚持所感化,在无数变数掺杂的时间线里,终于放弃了原本的轨迹,而是在他这一双手的牵引下,投奔到另一场欢喜圆满的洪流中去。 沈长安笑着擦了擦微红的眼睛,认真地看向江煜,开口道,“我曾以为我的人生已经没有解了。” “也曾怨恨过上天不公,以为这世间并无神明。” 沈长安微哂,笑容中带上了几分无奈的苦涩,可是转瞬即逝。 她那一双杏眸很快就重复明亮,缓缓开口。 “可如今重活一世,才发现上天早已给过我答案。”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寂静。 少女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字一句。 “原来我的神明,是你啊。” 第302章 是你的信徒 江煜心头一动,有别样的温暖悄然走过。 神明两个字好像带着奇异的魄力。 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时,便也有了由来。 而这时间中的一切变数,则像是一根天定的红线,悄然而准确地牵绊着两个人。 像是上天于指缝中撒下的恩赐,好像一切都是命运暗中的安排。 可无论时间洪流如何变幻,却总是能留下心动与交缠,让人忍不住感概世间慈悲。 他望向小姑娘澄明带笑的眼眸,温声道,“睡一会吧。”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雷声渐停。 小姑娘哭过一阵又说得累了,倚在江煜怀中很是安心,伴着细微的落雨声,终于缓缓睡去。 呼吸声慢慢均匀,江煜轻轻将小姑娘放下。 床上的锦锻被子被他一点点掖好。 室内焚香安静地燃着,他起身又熄灭了两根蜡烛。 小姑娘还带着稚嫩的脸庞拢在昏暗的灯火里,随着烛火的明明灭灭,轮廓也好似消融其中。 融入黑暗,却不沉沦黑暗。 一张小脸巴掌大小,粉雕玉琢细软白嫩,江煜忍不住轻轻伸手去触碰。 他的动作轻柔小心,仿佛在触碰绝世珍宝。 小姑娘脸上绒毛感轻轻柔柔,他触摸到以后,小姑娘在睡梦中一声轻轻叮咛,让他心绪有些纷乱。 江煜微微有几分失神。 天色是粘腻无边的暗,映不出他瞳孔的颜色。 江煜声音很轻,却响彻在无边黑暗里。 “卿卿才是神明啊,哥哥……是你虔诚的信徒。” …… 沈长安一觉睡至天亮,平京的队伍已经做好了回京的打算。 天色尚早便马蹄扬尘,收辍好一切之后,朝着平京的方向走去。 林海受了沈长安的嘱托,一切还照原样进行,被东宫的侍卫看护着带着凉城西街的水,行至驿站外一里后的岔路就与沈长安一队人分开了,赶去和林曼荷约定相见的地方。 身家性命尽数捏在东宫太子手中,他倒是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了,只希望事情早日结束,他也好早日安全归来。 如今真的生命受到威胁,才觉得平安可贵。 从前他眼高于顶,总想谋个高职位,眼下却觉得一切都如同过往浮云,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后悔已经为时尚晚,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长安一边嘱咐东宫的侍卫暗中看着林海,一边赶回京城。 父皇母后一直对她很是挂心,尤其是母后,定是为她思前想后日夜难安。 自己早一日回去,母后便能早一日放心。 一路都很是顺畅,凉城本就毗邻平京,一路穿过四五个驿站便可见到平京城门。 恰逢这几日天气清爽,路上也不甚泥泞,赶回去的这一程也没有费多少力气。 不过几日功夫,便回到了平京。 平京之内气氛融洽,街井热闹繁华,丝毫没有受到凉城灾疫的影响,并不想上一世那般百姓皆闭门不出。 沈长安见此情形,心中欣慰了良多。 好在这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第303章 还是放太医院一条生路吧 在外处事回宫本是要换一身清爽的衣服再去见驾的,只是沈长安的马车才刚刚由官道行驶至玄武门,宫内便来了人通传,说是陛下特准太子不必回行换衣,直接见驾便可。 想来父皇也是挂心自己挂心得很,沈长安点头应下,径直去了金銮殿。 …… “儿臣参见父皇,凉城一事如今已彻底解决,此为凉城患病者死亡与治愈的名单,”沈长安将一本薄册子呈递上去,“九区十三街的记载均在此册中,共计死亡四百七十一人,治愈八千六百五十三人。” 皇帝接过册子翻阅了一番,面露欣慰之色,一双深沉老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沈长安,温声道,“你此去不久,却这般快地就解决了此事,救凉城万千百姓于水火,朕很欣慰。” 沈长安微哂,道,“父皇就别夸儿臣了,其实此事儿臣尽的力倒是最小的,是江大人探查出了引起灾疫的源头,是付大夫在几日之内研制出了治疗灾疫的方子,倒是儿臣,只能在一旁给他们打打下手啦。” 沈长安不好意思地朝皇帝笑了一笑。 皇帝见她这样子,也是笑着捋了捋胡子,道,“江大人的能力朕向来晓得,他行事向来稳重,也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也是朕同意他和你一同去凉城的原因。不过……你刚刚说的付大夫,又是何人,朕怎么从来未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啊?” 皇帝挑眉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抬眸回道,“父皇不知晓,是因为付大夫只是一介江湖游医,未曾入过太医院的录册。” 皇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样一号人物,没能入太医院的录册,真是太医院的遗憾啊……” “父皇有所不知,付大夫医术极其高明,只是为人向来不羁疏阔,不喜好被宫中规矩所束缚,只希望在自由江湖之中游荡,只求救人,不求留名。所以不曾参加太医院的考核。” 皇帝本还亮起的眸色又黯淡了几分,带着几分失望,开口道,“原来是个不想入仕的吗?” “是啊……”沈长安笑着回道,“父皇明鉴,并非他不想入仕,只是这个人本事虽大,个性却特立独行,若是招进了太医院,怕是会把太医院的房盖给掀了去。父皇还是放太医院一条生路吧。” 皇帝听完沈长安此话,却是拊掌笑了起来,“竟是如此吗?” “是啊,父皇还是任这付大夫在民间野去吧。儿臣倒觉得,相比较太医院中太医循规蹈矩地日日在宫中,民间或许更适合一个大夫接触更多更繁杂的病例。付大夫一心想做一个了解广博病例的大夫,确实是民间更适合他呢,能制出治疗灾疫这样大胆又不失沉稳的方子,想必也是多年在民间混迹的缘故。” 皇帝点头笑着,“是,卿卿说得是,朕难道还能强抢了付大夫来太医院不成吗?既然如此,那便任此人在民间游历吧。只是此人为朝野做出了这般贡献,赏还是要赏的。” 第304章 沈卿卿,你长胆子了! “父皇要赏赐,付大夫定然喜闻乐见,据儿臣所知,此人倒是爱财。”沈长安哂笑道。 皇帝微微吃惊,奇道,“爱财?” “是啊,哪怕是杏林高手也难以免俗啊……”沈长安笑道,“付大夫此人惯来爱钱,若是父皇想要予以赏赐,不如就赏一个每个月拿钱的闲职吧。” 皇帝被沈长安的话逗笑,喝了几口茶压了一压后,道,“好好好,就按卿卿说得做吧,爱财也有爱财的好处,至少朕想替凉城百姓感谢一下这位姓付的大夫,还有路可循。” “便给这位付大夫一个太医院的外任职,俸禄同太医院一等太医相同,平日里不用待在太医院侍奉,若是宫中有急事听由传唤便是。”皇帝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 “父皇英明。”沈长安有模有样的拱手一揖,笑着恭赞道。 “你少在这里恭维朕,”皇帝笑骂,“不就是不想让他入仕吗,朕允了就是。不过你能寻到这样的人才,朕也是十分惊讶啊。” “父皇有所不知,此人是江大人的好友,故而儿臣才有幸能结识一二。” 皇帝思索着点头,道,“原来如此,倒也是正常,江大人那般出色的儿郎识得的朋友自然也不会差。” 沈长安点了点头,面上却悄然带上几分自豪之意。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自家父皇夸赞江煜哥哥,就是让人开心呐! “好啦,你来朕这里也呆了不少时间了,若朕再把你留在你这儿,你母后好担心了。” “快去瞧瞧你母后吧,她这些日子,很想你啊。”皇帝微哂,决定放过沈长安。 沈长安在听得父皇提及母后的时候,眸色微微闪动了一瞬。 她又何尝不想念母后呢? 她垂眸浅笑,应下了。 …… 皇后正在长春宫之中等候着她,此时桌案之上已经被皇后指使着宫人们摆满了各种广式糕点。 都是沈长安爱吃的样式。 从前皇后惯来不这么溺宠着她的,今日倒是很是迫切地等着她来,恨不得再给她摆上两桌她爱吃的。 门口终于传来宫人的通传。 “娘娘,太子殿下……” 只是还不等这宫人说完,皇后已经快步走出了殿门。 一张秀气的脸上染上几分薄怒,看见沈长安又是心疼又是气,道,“你还肯回来!” “本事大了是不是!本不是同母后说好的只是远远观测凉城的形势吗?你怎得自己入了城?还亲自去探寻那灾疫的来源!沈卿卿,你可真是长胆子了!” 皇后快步走过来把她一顿数落,面色焦急而恼怒。 沈长安面带赧色,一哂道,“母后,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皇后依旧怒瞪着她。 沈长安撩袍跪下,一本正经道,“是儿臣的不是,还望母后恕罪!” “哎呀,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皇后忙扶了她起来,虽面上还带着怒容,眼下却平缓了几分,看着沈长安的目光倒是多了几分关切。 她扫视着看了沈长安一周,开口担忧问道,“可无碍?” 第305章 娘娘,不好了! 沈长安在皇后面前转了个圈,挽上皇后的胳膊,殷勤道,“自然是无碍,母后瞧瞧。” 皇后被她逗笑,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嗔怒道,“你这孩子啊。” “儿臣这些日子来可想念母后了呢。”沈长安撒娇说道,抓着皇后胳膊的手又紧了几分。 能再看到母后健健康康地站在她面前,已是沈长安最大的心愿。 就算被母后多骂几句,又有何妨? 前些日子并未感受深刻,如今见到母后却是深觉庆幸,还好一切,都没朝失控的局面走去。 想至此,沈长安眸中微不可闻地闪过一丝厉色。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举头三尺有神明。 林曼荷和林婉萦母女,既然能够作出这般非人的事情,也就别怪她心狠了。 她必然,一定会让她们不得好死。 皇后被沈长安哄着,怒火已经消下去大半,看了看室内还热气腾腾的糕点,连忙对沈长安道,“母后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糕点,这一路颠簸跋涉恐怕辛苦,想必你还饿着肚子,赶紧进来吧。” 沈长安回过神来,对上母后关切的视线,笑意甜甜道,“是,儿臣遵命。” 皇后边把人带去内室边不忘埋怨,“若是你还有下次,母后定不饶你!” “是是是,母后说的都是!”沈长安连声应着,和皇后一起进了长春宫内殿。 …… “你净会油嘴滑舌!” “儿臣哪里敢?” “此番前去凉城,可曾遇见了什么危险?” “不过是一些小事情罢了,如今都已经过去了,母后不必忧心。” “诶哟,这样危险的事,你竟然也敢说成是小事情!” “哪里敢骗母后,儿臣这不是好好地平安回来了吗?” “那是你幸运,下次不许再这般冲动了!” “是。” “不过危险归危险,这件事完成的还是很好的,你父皇很是高兴呢!如今他也甚是以你为豪呢……” 正在皇后与沈长安一句一句话着这凉城之行的时候,外间却有一个宫女神色带了几分慌张闯入了大殿。 “娘娘,不好了。”那宫女跪下禀报道。 “什么不好了?净会说这些败兴致的话,”皇后柳眉一立,神色之间显然有几分不满,眉眼之间透出了几分带着威严的凌厉,斥道,“慌慌张张地呈什么样子,没看见本宫正在同太子说话吗?” “娘娘恕罪!”那宫女一惊,惯知皇后的秉性,连忙跪下请罪。 皇后脸上怒意未散,有几分不耐烦地开口问道,“到底何事慌张?” “娘娘,”那宫女声音之中尽是惧怕,道,“沉安阁端成县主似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吐泻不止,寻了宫中的太医来看,太医声称与凉城这一段时日流行的灾疫的症状有所相似,仿佛……仿佛是那灾疫传到了皇城之中来啦!” 宫中的人早就对灾疫有所耳闻,亦知此事十分要紧严重,否则朝野也不会派太子前往镇压,而此疫在凉城刚刚被除灭,竟就发展到了皇城之中,属实让人心中恐慌不安。 第306章 不曾有外人进过沉安阁 皇后面色微微有些凝滞。 林婉萦? 她在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忽然染上灾疫? 然而身为六宫之主,上位者的尊严和气度都不允许她表现出慌乱。 她心下平复了几番,开口道,“好,本宫知道了,此事事关重大,需得先禀报陛下。此外,所有接触过沉安阁的人员全部隔离,封锁沉安阁,任何人不得擅入。” 沈长安微微抬眸,眼眸之中掠过一抹暗色。 这林海的动作倒是快,看来是巴不得想求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呢。 事到如今,什么亲人之间的情分,他是全然舍弃了。 不过这样也好,甚合她的心意。 “卿卿,这……这灾疫怎么会传到皇城中来?”在侍女走后,皇后蹙眉开口问道,眉眼之间透露出几分六神无主的样子来。 沈长安握住了她有些泛凉的手,道,“母后先别急,此事还未有定论,或许只是有些急的食物中毒也未可知。况且就算真的是凉城的灾疫,也已经制好了方子,那方子救过万千人的性命,定然是有效的,一定不会让这灾疫在宫中蔓延开,母后放心就是。” “好。”皇后看着沉稳的沈长安,心下也定了几分。 “父皇若是知晓了此事,定然会赶往沉安阁的,咱们不如也前去看一看,凡事也好有个准备。母后可知晓,这凉城灾疫是通过进食而传播的,三姐姐日日居于深宫,本是没有机会接触这样的秽物的,若真是不小心沾染了那还好说,可若是被什么人投了毒,也……未可知啊。”沈长安不疾不徐地说道。 “投毒?”皇后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了沈长安一眼,“卿卿何出此言,宫中戒卫森严,怎么会有人投毒?况且端成县主平日里也未曾招惹谁,谁会下这样的手?” 沈长安微微垂眸,声音沉静,道,“儿臣只是就事论事的猜测罢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儿臣自然也不知晓,还是先过去看看再做打算吧。” 皇后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就依你说的做吧。” …… 沉安阁外已经乌压压地跪了一众人。 宫中负责内务刑司的黄公公手中拿着册录正在一一对着。 几番核对都不曾发现有什么异常,黄公公有几分焦急恼怒,指着这些跪下的宫女道,“除了你们,还有什么人接触过这沉安阁?” “公公,奴婢们真的未曾说谎啊!确实不曾有外人进过沉安阁的门啊!” “还敢欺瞒!”黄公公手中的鞭子就要抽下去,忽然听得旁边一声威严而尖锐的通传。 “皇后娘娘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黄敬安连忙跪下行礼。 “黄公公怎么火气这样大?”皇后微微垂眸看向他,上翘的一双凤眼潋滟着几分压迫和威严意,声线微冷。 “诶哟,皇后主子恕罪,只是奴才正在查到底是什么人近来接近了这沉安阁,将这病气带给了端成县主……” 黄敬安苦着一张脸继续说道,“可是奴才审了半天,也没得出个什么结果来!” 第307章 怎么就……她出了事呢 沉安阁中跪着的宫女皆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全,唯唯诺诺地跪在青石砖地上。 能分配到沉安阁的宫女都是宫中年资较小的,日日面见的也只有地位低微的林才人和不甚受重视的端成县主,哪里见过皇后与太子齐来的这等场面? 太子殿下毕竟是男儿身份,前来这沉安阁多少有些不妥,然而眼下因为这灾疫在宫中的再度传来整座沉安阁都人心惶惶,沉安阁中的众人巴不得有过处理这灾疫经验的太子接手这件事,倒是没人在意太子的男儿身份一事了。 偶有几个胆大的宫人悄然抬眸望向这传说中的太子殿下,只见其确如传闻所说,不是一个粗犷刚毅的汉子,而是一个面色带着几分书香宝气的清秀男孩。 虽然少了几分刚勇英气,却多了几分温柔儒雅,一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免悄然红了耳际,再不敢暗中抬头。 只听得那人声音柔和,缓缓道,“黄公公不必焦急,这沉安阁中每个人可都审过了?都不曾见过有外人出入吗?” 黄敬安连连点头,道,“这……什么问题奴才都问过了,可这沉安阁中的人就是都说不曾见过什么外人……奴才也纳闷这端成县主怎么能凭空染上这灾疫呢,所以未尽信这话,这不,就动用了些让主子们见笑的手段。” 黄敬安有些赧然,跪得很是端正,生怕惹得面前两位主子的不满。 “公公莫急,或许这宫人们是真的不曾见过外人呢。”沈长安温声道。 “回殿下的话,奴婢们真的没有见过啊!平日里才人就不多让我们伺候,这几日也是遣了我们去做活计,守在殿口的人本就少,所以能提供的信息也不多……可是,奴婢们不敢说谎的,当值的几人都不曾见过有外人进出啊,还请殿下明鉴!”一个宫女大着胆子开口说道,俯拜在地,一副凄然委屈的样子。 沈长安垂眸,微不可闻地轻哂。 林曼荷当真是谨慎之人,便是连这一整个沉安阁中的人,竟没有一个人知晓林海的存在,更遑论看见林海与林曼荷交递这凉城西街之井的水了。 这份心思,确实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 沈长安有些出神,一时忘了回应。 那旁的黄敬安看见太子沉默,以为她是生气这宫女的擅自插嘴,连忙斥那宫女道,“做什么乱讲话?可有你说话的余地?” 说罢就要一鞭子打下去。 沈长安开口阻止道,“公公手下留情,本宫并未恼,只是在思索她说的话。太医院的人声称县主此病类似凉城灾疫,可有证据?” “有的有的,刘太医说着什么,米甘样泻吐物,起病急,与太子殿下呈递给陛下的灾疫性状几乎有八分相似……又恰好是在这个时节,便有了这般猜测。”黄敬安忙不迭地回道。 “是吗……可是凉城灾疫是以食而入口传播,据本宫所知,端成县主近日所食在御膳房均有记录,与县主共食共饮的是满宫的人,怎么就……她出了事呢?” 第308章 那太子希望如何 黄敬安听得太子此话一愣。 这是何意? 这是在说,端成县主此病与凉城灾疫无关吗? 那怎么可能呢,这两个病连发病都是如此相似,难不成都是巧合吗? 可是…… 黄敬之细细思量了片刻,太子殿下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这宫中的膳食餐饮皆是出自御膳房,若真是饮食为源,那合该也是全宫共同出现病患才是,又怎么可能只有端成县主一人患上此疾? 可若不是……那此病又是从何而来? “在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疾患之时,本宫希望沉安阁上下全部封闭,近期有近距离接触过端成县主的宫人也要严加隔离,不要让这份疾患有丝毫蔓延的机会。”沈长安淡淡说道。 黄敬安连忙道,“那是自然,近距离接触过端成县主的人已经按照皇后娘娘的指令隔离起来了,传膳传言皆有屏风所隔,定然保证安全。” “那……端成县主呢?”沈长安抬眸问道。 黄敬安一愣,随即答道,“县主自然被隔离在沉安阁的内室,连同林才人一起。” 黄敬安说着面上露出了几分难色,道,“并非奴才们想违抗皇后娘娘的指令,只是林才人一定要亲自照顾端成县主,奴才们想拦也拦不住,又不能硬把人独自关押起来,所以才……” “无妨,可以理解,”沈长安唇边似乎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狠厉之色在眸间一闪而过,漫不经心却冷漠至极地说道,“毕竟是人之常情。” 黄敬安一怔,总觉得太子刚刚那份目光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可是还不等他细想,就听得殿门外又传来一声通传之声。 “陛下驾到——” 满院的人乌压压地跪下,恭迎皇帝。 皇帝面色显然有几分焦急,进了沉安阁便急匆匆地开口问道,“眼下如何?” 皇后被皇帝扶着站起身来,亦是面色凝重,开口说道,“陛下别急,已经有太医前来诊治过了。” “太医怎么说?”皇帝望着沉安阁内室的方向,眉心微蹙。 “太医说……县主此症或许与凉城灾疫的症状有几分相似……” “那还等什么,快用药啊!灾疫的方子不是研制出来了吗?卿卿,快嘱那位付大夫前来,让他亲自替婉萦诊治一番!”皇帝面色带上几分焦灼,罕见地有几分失态。 沈长安沉默了半晌。 心下不知为何有些酸涩的难受。 她从未怪过父皇,因为她晓得,于父皇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与林婉萦,都是父皇的血脉,无论是谁出了事,父皇都不会置之不顾。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发问,若是父皇知晓了林氏母女就是前世害死她和母后的凶手,可也会如今日一般着急心疼吗? 皇帝见沈长安沉默,声音忍不住稍稍拔高了些,“太子?” 沈长安回过神来,撩袍跪下。 “父皇,儿臣在,儿臣只是在想……不曾搞清这疾病的来路就随意用药……并不是妥善的办法,儿臣以为……” 她还未说完,就听得皇帝冷声开口问道,“那太子希望如何?” 第309章 哪里还有一个太子的风度 沈长安微微一愣,刚准备说出口的话一噎,一双杏眸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皇。 皇帝面色有些冷,手中不断转着的玉扳指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虑,他望向沈长安说道,“朕知晓你往日同婉萦是有些矛盾的,可眼下事关重大,你莫要在闹那些小孩儿脾气,如此这般阻拦相拒,哪里还有一个东宫太子的风度?” 皇帝这话语气极重,训斥的意味甚是明显。 天子动怒威压甚重,整座沉安阁都静了一瞬。 皇后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皇帝,柳眉蹙紧,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不过她惯来强势,眼下也没打算咽下这口气,张口就道,“陛下此言差矣!卿卿一听闻端成县主病了便同臣妾一起赶来了,若真的如陛下所言,是为了闹意气,何必还前来一趟白惹嫌疑?” 皇帝面色仍有些冷,显然心下已经笃定了想法。 沈长安在一旁沉默了良久,杏眸之中的光明明灭灭,终于还是如同摔落在黑夜之中的流星一般彻底黯淡。 比起她以为的心下会有的那些滔天的情绪,更让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是自己心面一体的平静。 像是预料到了山洪海啸,所以没有更多失望的余地了。 冷意缓缓包围到心房的每个角落,冻得人发抖,也冻得人越发清醒。 自己在父皇眼中是男儿,所以自己不能委屈,不能像女儿家一样斤斤计较,不能流露出不好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 这才是一国储君该有的风度。 委屈和失望被沈长安尽数藏起,沈长安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表情变得同往日一样,牵起嘴角温和一笑。 沉安阁外不远处正站着一个颀长的黑衣身影,随着沈长安一点点的笑开,那人的面色却是越来越冷。 实在不忍再看下去,那人转身,压抑的情绪在眸底起伏。 他略一沉吟,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 沉安阁众人毫无察觉,皆纷纷将目光放在太子身上。 这样当众被皇帝训斥没有气量,已经是对一个东宫太子天大的惩罚。 众人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等待着沈长安的反应。 沈长安温和抬眸,眸色澄澈,开口回道,“父皇误会了,儿臣与三姐姐并无嫌隙,只是往日里有一些误会罢了。而今日儿臣之所以认为直接给三姐姐药是不妥善的,是因为付大夫制出的这方子,并非寻常的镇压或是缓解的方子,而是一剂以毒攻毒的方子。毒性甚烈,便是付大夫本人试药之时,也是吐了一身的血,足足昏睡了两日才能醒来……” “而三姐姐眼下所患之病虽然与凉城灾疫有些相似,但是因为眼下并没有发现是何物导致的,所以还不能有定论。三姐姐如今本就身体虚弱,若是用了付大夫以毒攻毒的药却并非对症,岂不是会雪上加霜。” “儿臣……便是出于此番考量,所以才想请父皇三思,县主是儿臣的三姐姐,儿臣又怎么会弃之不顾呢?只是因为儿臣有一些在凉城治理灾疫的经验,所以才敢如此大胆置喙父皇的决定,还请父皇恕罪。” 第310章 不得朕令,不得擅出 “但儿臣绝不是蓄意针对三姐姐,还请……父皇明鉴。” 沈长安缓缓说完这些话,撩袍跪下,拱手请罪。 面色诚恳眸色澄澈,看着仿佛十足十的真诚,半分心虚都没有。 沈长安微微垂眸,自嘲般地想着,或许还要感谢父皇对林婉萦的偏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现下如此清醒,无比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会一个一个地杀了她们,让她们血债血偿。 所以眼下这些委屈,于她而言,根本都不能算是什么皇帝听完沈长安这些话却是有些发愣,面色有几分凝滞,抿了抿唇,带了几分误会了她的踌躇。 “你之前并没有同朕说这是以毒攻毒的方子……”皇帝斟酌着开口道。 “付大夫此人行医诡谲,以毒攻毒这样的方子在民间也是闻所未闻,儿臣怕父皇对其的治疗方案有所误解,是打算日后事情都结束之时再同父皇仔细讲来的。”沈长安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皇帝面色虽还冷硬着,但眉眼间的气息已经稍稍平缓,沉默了片刻道,“若是如此,那便先不用此药便是,那让付太医前来诊治一番,总不为过吧。” “儿臣已经派人去请付大夫了,还请父皇不要担心。” “好……那朕进去瞧瞧婉萦。”皇帝点头应下之后,瞧着沉安阁的方向,神色有几分忧虑,就要抬步朝其中走去。 “父皇!”沈长安一下跪在皇帝面前,垂眸阻拦。 “又怎么了?”皇帝皱眉看向她。 “回禀父皇,三姐姐此病太医尚未能下定论,如何传播眼下还不明了,若是父皇贸然进去,染了病气可怎么好?”沈长安神色肃然地开口说道。 “这不就是一个泻吐的疾病吗?又怎么会通过旁的方式传播?”皇帝神色之上有些不耐。 沈长安的手悄然攥紧,俯身叩首,寸步不让,道,“父皇,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儿臣不能让您进去。” “太子,如今连朕想做什么,你也要干涉不成?这样百般阻挠,你还敢说你没有半点私心?”皇帝脸上透出了几分怒意来,语气又加重了几分,看向沈长安的目光已带了几分厉色。 “陛下!卿卿是为您的身体着想!”皇后柳眉蹙紧,很是不理解地看着皇帝说道。 “是真的为了朕着想,还是借这个由头为难她们林氏母女?”皇帝眼眸之中不复和气,罕见地真动了怒。 “陛下为了一个才人所生的县主便如此这般训斥太子,难道就没有偏宠私心吗?不分青红皂白便以为是太子欲为难林氏母女,难道就是明君所为吗?!”皇后也不肯退让,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帝听完这些话,神色顿了一顿,而后眸色极冷地扫视过来,里面承装的是压抑至极的怒气和失望,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之后,缓缓开口道,“皇后出言不逊,不容三宫,溺爱太子,失德于御前,着紧闭于长春宫半月,反思己过。不得朕令,不得擅出。” 第311章 暗中做了手脚 皇后的眸色倏然黯淡,青葱般的指甲攥入掌心,分明是钻心的疼,却好像恍若未觉。 她沉默地跪在那里,一改往日的强势作派,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沈长安愕然抬眸。 父皇母后恩爱多年,亦偏宠母后这娇蛮的性子,从未予过重言重语,更遑论关禁闭这样的责罚。 为了一个才人关皇后的紧闭,这无异于在众人面前狠狠地给了皇后一个耳光。 “父皇……”她摇了摇头,眸中尽是失望与讶然,缓缓皱眉问道,“为何?” 为何这般喜爱林氏母女? 为何偏宠一对黑心肠的人? 为何……这般信任她们? 她尤记得上一世的时候,母后离世父皇悲痛不已,停朝三日,满朝裹素为皇后送行。 对列祖列宗发誓此生此世唯有云清一人为后,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她的位置。 就连最后离世之时也是因为心情常年不畅郁郁而终,后世为其情深还专门撰写了帝后小传。 若是父皇知晓自己不惜训斥母后而护着的人就是元凶,难道还能这般袒护吗? 沈长安闭了闭眼,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沉声道,“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为了她的计划,她决不能让父皇进了这沉安阁。 沉安阁中初夏的花开得正好,香气伴着冷意缓缓弥漫着,阁中寂静,只有沈长安叩首在青石砖地的清脆声响。 一下一下,扰得人心惊。 皇帝垂眸看着跪在一旁眸色低沉的皇后和不断叩首的沈长安,心下不知怎的一紧,执意要进入沉安阁的步伐也停滞了几分。 “陛下,陛下,不好了!”远处忽然传来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 皇帝本就心情不佳,此刻也正在气头上,语气冷极问道,“什么事?!” 那侍卫骤然跪倒在地,匍匐跪行了几步,战战兢兢地道,“陛下,太医院传来消息,刚刚为端成县主诊断的刘太医……如今在太医院之中泻吐不止,似是染病了!” 皇帝瞳孔紧缩,手指倏然收紧,半晌都没有说话。 刘太医怎么会染病? 难不成此病真的不是凉城灾疫,而是另外一种疾病吗? 难道……传染方式真的不是由口而入,而是别的什么吗? 思量了许久,皇帝勉力压下心下的震惊之意,缓缓道,“嘱咐太医院十二司不要慌乱,隔离刘太医,所有与刘太医有接触的人也一并隔离,启用宫中应灾疫的紧急方案,通报全宫,以艾叶相防,注意饮食,各居其宫,莫要随意出入。” “是!”那侍卫应下就又急匆匆地赶去传报。 侍卫走后,沉安阁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沈长安垂着眸微微蹙眉,神色微不可闻地动了一动。 刘太医染病了?怎么可能? 这里的所有人都不知晓林婉萦所患何疾,可她心下却是清楚得很。 明明就是凉城的灾疫,又怎么会诊断过一番就染了病? 病不可能发生变化,那么唯一的可能—— 就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第312章 朕错怪你们了 不过无论是何人做的手脚,眼下的状况也只对她有利无害。 “父皇,眼下刘太医已经染病,证明三姐姐此病或许并非是凉城灾疫,究竟是什么还有待考证,希望父皇保重龙体,万不可以身涉险。就算您不亲自去探看三姐姐,想必三姐姐也会理解的。”沈长安说道。 皇帝沉默了片刻,手指松了又紧,神色也染上几分不自在。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看着仍跪在原地的皇后,心下有几分发紧,伸手去拉她的手,想把皇后拉起来。 皇后被拉着站起了身子,膝盖因为久跪有些发软,青石砖地的寒凉湿意后知后觉地传到膝上,皇后微微蹙了蹙眉。 她不易察觉地从皇帝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面色恭谨,全无往日半分的凌厉气息。 皇帝眸中透出几分浅淡的无措之意,看了她半晌才想起来沈长安还跪着,侧过头开口道,“太子……快起来吧。刚才,是朕有些冲动了……” 沈长安秉礼垂首,道,“父皇挂心三姐姐才会如此,儿臣知晓。” 皇后被一旁的侍女搀扶着,眉眼收敛低垂,让人看不清神情,只轻声道,“沉安阁的事想必定然有陛下决断,臣妾就不打扰了。身上有些疲累,不知陛下可否准臣妾回宫歇息?” 皇帝少见皇后这般乖顺的神情,那份脸上的宁静半分生机都没有,让人忍不住有些怀念皇后从前刁蛮强势的凌厉样子。 皇帝看着这份沉默寡言有些心疼,神色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慌乱。 连忙道,“皇后累了,就……回宫歇着吧。” “多谢陛下。”皇后淡淡开口道,说完就退了下去,片刻也不欲多留。 皇帝想追上她,却仍记挂着这里的事情,踌躇之间垂眸望向沈长安,犹豫道,“卿卿啊……” “儿臣在。” 皇帝扫到她额上的红肿,一时心下有几分不忍,面色虽还严肃着,语气却已经缓和了好些,道,“刚才是朕错怪你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是。” “这里的事情还要多拜托那位付大夫啊,婉萦就交给他了。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让灾疫在京城之中蔓延。”皇帝面上有几分愁容。 “父皇放心,儿臣有过治疗灾疫的经验,付大夫神医妙手,定能救三姐姐于险境,这里的事情交给儿臣就好。只是……”沈长安抬眸望向母后离开的方向,缓声道,“母后一听闻沉安阁出了事便飞快地赶了过来,很是担忧,如今得了父皇这般误会,怕是会有些伤心……” 皇帝面上有几分不自然的赧色,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朕刚刚确实是有几分着急。” 沈长安没有过多言语,而是道,“今日是初一,父皇照理是要去长春宫用膳的,眼下天色已晚,父皇想必也累了,不如便去母后宫中休息片刻可好?” “对,今日是初一!”皇帝连连点头,“那朕……就去长春宫看看吧。” 皇帝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313章 不能用的棋,就是废棋。 沈长安沉默了片刻,良久后开口说道,“若父皇信得过,儿臣自然愿意替父皇分忧。” 皇帝面色凝了一瞬,想起刚刚自己对沈长安的不信任,心下有些赧然。 确实是他着急了些—— 卿卿在治理灾疫一事之上甚有经验,自然也知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安全。 刚刚阻拦他,也确实是为了龙体着想,即便被误会也不住叩首死死坚持…… 这是多难得的孝心啊! 自己还不断地厉声出言,也不知伤着了她没有。 也幸而她一力阻止了自己,若非如此,此时此刻发病的岂不就是他了? 若是一国之君发了灾疫,那可真是要民心不稳天下大乱了! 皇帝这般想着,神色更加凝滞。 缓缓开口道,“朕……自然是信得过卿卿的。” 沈长安没有抬眸,俯首说道,“谢父皇信任,儿臣必尽心尽力救治三姐姐,父皇不必挂心。” “好,那就辛苦你了,只是一点,你也需得注意安全才是。” “儿臣遵旨,恭送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朝着长春宫的方向走去。 沈长安目送着父皇离去的身影,待到明黄色的轿辇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悠悠回过头。 凉薄冷漠的视线扫过沉安阁,沈长安面无表情道,“此疾应为烈性传染,林才人再与端成县主待在一处甚是不妥,着宫人穿上太医院特制的隔离防护油纸衣,去将林才人扶出来,扶到沉安阁偏殿。” “是。” 太医院的刘太医染疾是有目共睹的事情,现下人人都相信了此疾是烈性的传染之症,自然对沈长安的话无比遵从。 恨意和狠戾在她一双杏眸中缓缓泻出,沈长安唇角轻勾。 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决绝。 往昔一幕幕仿佛就浮现在眼前,那份绝望和痛楚她经年难忘,历经岁月而越发清晰。 沈长安猛地闭了闭眼。 恶人的现世报,到了。 曾经她们予在她身上的绝望,她会一点一点地还给她们。 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 林曼荷在沉安阁内殿之中泪眼婆娑地看着已经虚弱至极的林婉萦。 她要疯了。 她是曾嘱咐林海去取那灾疫之城中的水,也确实动过谋害皇后的心思。 她和婉萦本该有的锦绣前程统统都被她们母子二人毁了! 原本以为的好日子如今竟是步步维艰,婉萦惯以为傲的才女名声在除夕宴上也一朝被毁,就连僖贵嫔也因为那日宴会上的事对她起了戒备之心,遑论再来拉拢交好,便是连沉安阁的门都不肯再踏一步。 她不是没去求过。 也不是没去认真地解释过。 在这宫中她和婉萦势弱,也唯有僖贵嫔这一棵树可以依靠。 可是她的手就放在那人的脚面之上,那样卑微恳切地求着她。 僖贵嫔不但对她置之不理 竟然还生生用脚碾过了她的手面,给了她无比的屈辱。 自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一颗棋子,也不能用了。 不能用的棋,就是废棋。 就是该死的。 所以很快的,僖贵嫔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第314章 她想杀了她们 林曼荷的眼尾闪过一丝厉色。 凭什么那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凭什么她们想要的什么都有? 那些在皇家里出生的公主个个含着金汤匙,生来权力地位就唾手可得。 可她和婉萦,同样流着皇室的血,却处处遭人欺凌遭人白眼,拼尽全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生来就要过得这般辛苦? 就因为是宫外的人,就要永远低人一等处处屈居人下吗?! 她不甘心。 她想要爬,想要往上爬,想要往最高的那个位置爬。 她想把每一个践踏过她们的人都狠狠地踩在脚下,想看看她们那副得意的嘴脸在她手下苦苦求饶的神情。 想让她们痛苦至极,也体验体验她一直以来的卑微。 想让她们,死。 历届更朝换代,前朝官职迁贬,有人往高处走,有人向低处行。 后宫的女人也一样,死了一个也不算什么,自然也需要旁的人来替代她的位置。 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无论曾经有多么卑贱晦暗,统统都会被母仪天下的光芒所掩盖,留给世人的,只会是她远胜于先皇后跋扈强势的温柔大方。 没什么换不得的。 所以她想杀了她。 想看东宫太子痛哭流涕的模样,想看她懊悔不已,后悔与她为敌的样子。 所以她宁可兵行险招,也要得到那凉城灾疫的水。 本以为太子前往凉城就是不自量力的送死,可沈长安竟然能制出方子平安归来。 不过尽管如此,她也没想放弃用这水去陷害皇后的想法。 若是一国皇后染上灾疫…… 这代表着什么? 本该母仪天下的人身怀不详染了邪煞,如何还坐镇得住中宫这个位置? 一个不祥之人统领六宫,岂不是一个笑话? 事到那时,不必她动手,也自会有前朝大臣上奏言表。 那钦天监说她和婉萦是会冲了东宫的不祥之人的话,她要原数奉还到皇后身上! 计划原本是这样万无一失。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 最后染上了灾疫的人,竟然是林婉萦! 看着林婉萦躺着床榻上的虚弱神色,林曼荷只觉得心如刀绞,向来清明冷静的头脑也出现了几分焦灼和不解。 到底……为什么? 林曼荷脑海中快速回忆着整件事情的起末,唯一有可能也有机会下手的人,就是林海。 可是林海这样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她为了让林海帮自己冒这个险,不惜拿出了多年的储蓄,林海爱财爱权如命,她也承诺若来日自己有荣华富贵的那一天,定然不会忘了他这个哥哥。 他巴结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加害婉萦呢? 还不等林曼荷思索清楚,只听得外间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 沉安阁内殿离前院很远,之前只听得前院隐隐约约有争吵的声音,林曼荷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下听见这人缓缓走来的脚步声,她眸色一喜。 定然是皇帝前来看望她们了,陛下心中还是有她们母子的。 只要陛下肯做主,什么都不是难事! 第315章 此事全权交由本宫处理 只是林曼荷的想法又落空了。 看清了来人,她微微一怔。 只见得一群侍卫穿着隔疫用的油纸衣缓缓走来,几个人在后抬进了一张山水绣图的三折大屏风,前面几个则直冲她而来。 她心下一惊,开口戒备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回林才人,端成县主所患之病是烈疫,所有人都需要隔离,太子殿下命奴才们搀扶娘娘去侧殿隔离。”侍卫答道。 林曼荷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问道,“太子?怎么会是太子?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那领头的侍卫面有异色,道,“才人小主,奴才都说了端成县主所患的是烈疫吗?传染性是极强的,陛下龙体不可有失,怎能踏足灾疫之地?” 林曼荷一瞬间面如死灰,定定地看了这侍卫良久,忽而开口问道,“等等……你说这是烈疫?这……这不是凉城的灾疫吗,只能通过饮食传播,又怎么能称得上是烈疫?” 那侍卫看了看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端成县主,面色之中也有几分同情,道,“回才人,起初太医院确实怀疑此病是凉城灾疫,可眼下……却不是了。” “此话何意?”不知为何,林曼荷觉得心下有些不安的凉意在蔓延,她手掌不自觉地掐紧,紧紧地盯着这侍卫问道。 “因为之前来给端成县主诊治的刘太医如今也染了病,所以此症似乎并不是只以饮食而传播的凉城灾疫,而是另一种疾病,传染性极强的疾病。才人待在这里不甚安全,所以太子殿下才命奴才们带您离开后殿。” 林曼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侍卫。 林婉萦患了什么病旁人不知晓,可她却是最知晓不过。 怎么可能是旁的烈疾,分明就是凉城的灾疫!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透明油纸蒙在面前,侍卫的视线有几分模糊,说话时的气息也吞吐到这油纸上,晕开一片油渍,让人不太舒爽。 看着林曼荷还愣在原地没有动,侍卫面色染上几分不耐,催促道,“才人快些吧。” “我不走!我走了谁来照顾婉萦?”林曼荷十指死死地抓着床榻不肯放松。 “才人,自有人会来照顾的。” “你撒谎!都被定性为了烈疫,又怎么会有人来?”林曼荷那张温和的脸流露出凌厉,倒是将面前的侍卫吓得一怔。 室内气氛一时僵持,侍卫们不敢以下犯上,一时之间有些犯难。 正在他们不知所措之时,屏风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 “虽然林才人心系端成县主,可是这烈疫的隔离却是必须的……还请才人为了皇城之中的安全着想,不要拒绝才是。”沈长安看着这山水绣图的屏风,徐徐说道。 “太子殿下。”林曼荷几乎是咬着牙的,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 “林才人,若你不配合,本宫为了大局着想,也只能将你强制隔离了。”沈长安声音淡淡,没有任何情绪。 “太子殿下,陛下……也是如此安排的吗?” “父皇说,此事全权交由本宫处理,才人。”沈长安凉薄笑开。 第316章 是你 室内极静。 殿内的侍卫都感受到了存在于这二人身上无形的威压,皆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沈长安的手缓缓摸上屏风。 当年,就是在这扇屏风之后,她求遍神佛无用,眼睁睁地看着母后离自己而去。 当年她有多绝望,如今便想让林曼荷多绝望。 过往种种,她不是什么宽容的人,云淡风清不了。 只希望将这些因果,皆还诸于那些始作俑者身上。 让恶人自食其果。 不过分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沈长安轻笑。 姿态冷漠无边,一双杏眸再也没有那些稚嫩的成分,尽然被寒冰所覆,如同千里深潭万丈冰封,极缓也极危险的加重了唇边的笑意。 “带走。”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语气之中不容置喙。 “太子殿下!你不能如此!”林曼荷尖声开口。 沈长安恍若未闻。 只听得室内一片瓶碗破碎之声,像是什么人在挣扎,还不时开口道,“你们不能这样!别碰我!” 沈长安眸色微垂,只言不发。 “放开我!”林曼荷的声音在这内殿纷杂的脚步声中显得格外无力。 侍卫们得了太子的命令,自然下手极快。 “太子殿下!”林曼荷咬牙,“妾身有话想单独同您说。” 沈长安即将走出内室的脚步顿了一顿。 等到了自己想听到的那句话,杏眸微抬,唇角勾笑。 她缓缓回过身,重又走近了屏风坐下,莲青色的袍裾铺陈在紫金镶边的太师椅上,深浅色仿若浑然一体,沈长安靠在太师椅上的软榻上,缓声命令道,“先退下吧,林才人不晓得这烈疫的严重性,本宫要与她言说一二。” “是。”侍卫们都闷在油纸里良久了,眼下终于能脱离这份桎梏,一个两个都如同脚下生风了一般,走得飞快。 室内渐渐静下来。 二人隔着屏风沉默。 林曼荷带着恨意的眸子几乎要射穿屏风。 事到如今她若是还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她就太蠢了。 “是你。” 林曼荷的声音攀爬上了狠毒的诅咒,恨意在语气中恣意生长。 已是恨极了沈长安。 “是本宫?本宫如何了?”沈长安不理解地轻笑,讥诮道,“才人莫不是糊涂了,本宫可是来救三姐姐的,只是三姐姐所患的病是烈疫,如今太医院还不知晓应当用什么药呢。” “你!”林曼荷恨得咬牙,“你明明知道婉萦患的就是凉城灾疫!” 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上冷静绸缪了。 凉城灾疫她也有所耳闻,都说起病又急又快,稍有不慎,就是一条性命。 林曼荷焦急的面色浮现在脸上,现实这种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再同沈长安博弈了。 “本宫虽治理了凉城灾疫,但却并不是大夫,本宫如何知晓?”沈长安挑眉反问道,“倒是才人你,从最开始就口口声声咬定三姐姐是患了凉城灾疫,怎么,难道这个中有些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缘由吗?” “为了保全三姐姐的性命,才人还是早告之本宫才是。” 第317章 林娘娘,绝望吗 林曼荷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沈长安。 不会有旁的解释,眼下看东宫太子这幅凌厉样子,必然是知晓了林海受自己的嘱托去取凉城灾疫之水一事。 也必然是知晓了自己想谋害皇后的事情,所以眼下才会这般针锋相对。 可是这件事情这般隐秘,林海是她的庶长兄一事,便是全天下也无几人知晓,沈长安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心思细想此事,东宫太子步步紧逼,分明就是想逼她承认曾指使过林海谋害皇后! 她是想要她的命啊! “太子殿下,婉萦所患之疾与凉城灾疫甚为相似,恳请太子殿下将凉城的方子交予妾身,救婉萦一命。”林曼荷压抑住自己面色之上的恨意,为了婉萦,无论如何都不能和太子撕破脸面。 人只有活着,才有继续往下走的机会。 “林娘娘,并非本宫不肯。只是那凉城灾疫的方子是个以毒攻毒的方子,本身毒性就极大。而三姐姐眼下所患的烈疫显然是有不同于凉城灾疫的传染性的,若是贸然用药,怕是会大不好啊。彼时若三姐姐有个什么闪失,林娘娘岂不是会攀咬本宫谋害县主?”沈长安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之中毫不留情。 林曼荷咬牙垂眸,葱段般的指甲已经在掌心掐出了深壑的沟回痕迹,发髻上的银佃流苏随着她越来越不平稳的呼吸而不住抖动。 绝望和恨意在心间肆意生长弥漫,掌心之中有血迹缓缓流淌而下,洇得她的素白色如意笼纱裙一片触目惊心。 沈长安冷眼看着。 若是从前,她必定会害怕,会心软。 可是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黑心肠的人。 少了那些无谓和软弱的同情,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可以比铁还硬。 若想要赢一个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比她更狠。 林曼荷看着沈长安丝毫不为所动的神色,缓缓吸了一口气。 她俯下身去。 锵然有力的磕头之声响彻在沉安阁的内殿之中,她木然而卑微地开口,道,“求太子殿下放过端成县主。” 磕头之声一下一下,不绝于耳。 沈长安微哂。 真是好一番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也怪不得父皇会怜惜,自己前世也会觉得林娘娘和三姐姐,都是再心善不过的人。 不过现在的她,真的不吃这一套。 “林娘娘,本宫也不想事情闹到这个局面。三姐姐年华正好,本该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未来有大好的锦绣前程等着她的,若是这样一朵花就折在了今日,林娘娘不觉得可惜吗?林娘娘这么聪明的人,与其有时间在这里求本宫,不如静下心好好想想本宫要什么。” 床榻之上的林婉萦面色蜡黄而虚弱,不住吐出的大量的水让她往日里清秀的面庞都干涩凹陷了几分,眼下她正躺在那里挣扎地发出不能耐受痛苦的闷哼。 林曼荷听在耳里,心如刀绞。 “林娘娘,绝望吗?本宫从前,也这样绝望过。” 第318章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 林曼荷微微一怔。 太子刚刚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像是相隔了漫长的岁月前来复仇一般,语气中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她虽然知晓谋害皇后一事是触了东宫太子的逆鳞,但此事尚未成功,皇后如今也安全康健,何至于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太子殿下在说什么,妾身为何听不懂?”她抬眸望向沈长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沈长安轻笑出声,开口问道,“所以林娘娘是想否认自己动过谋害皇后娘娘的心吗?” 林曼荷陡然一惊,心脏不断地下沉,宛若置身寒冰。 “太子殿下说得这是什么话,妾身如何敢谋害皇后娘娘,有哪里有那个本事?”林曼荷虽然嘴上否认着,可声音却不易察觉地开始发抖。 沈长安默了半晌,忽而开口笑道,“既如此,那本宫也没有要同林娘娘说的了,三姐姐的病,依本宫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罢她便起了身,太师椅推开的声音吱呀刺耳,扰得林曼荷心慌意乱。 “太子殿下!” 沈长安恍若未闻,继续朝外走去。 这室内气氛压抑难耐,她早就不想待了。 “太子殿下留步!”林曼荷跪着膝行到屏风前,神色之间蒙上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乱,声音也失去了一贯的稳重,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覆在那屏风之上望着沈长安的背影。 眼见着那身影越行越远,似是丝毫留意都没有,林曼荷面色之中的恐惧和无措一点点转化成无边的恨意和愤怒。 欺人太甚! “皇后娘娘如今身体康健,并未被这凉城灾疫扰了分毫,倒是婉萦如今病势汹涌,只剩下一口气,若是太子殿下恨妾身,眼下妾身也自食恶果了,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女一马吗?” 见那背影略有停顿,林曼荷眉眼之中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眼下大殿之中只有她和太子,她有没有想害皇后的心思他们都心知肚明,倒是不必再遮掩了。 林曼荷继续道,“妾身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恨妾身入骨,若是为着此事,眼下妾身已经得到了报应,太子殿下应当知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你这般苦苦相逼,就不怕妾身日后让陛下知晓吗?!更何况皇后娘娘又没有出事……” 话音未落,只听得面前屏风轰然碎裂,被人一脚大力踹在一旁。 外间的侍卫听到内室这样大的动静,都有几分慌乱,开口问道,“太子殿下?” 沈长安一边答着,“无妨”,一边手已经覆上了犹在怔愣的女子的脖颈。 她面色狰狞凶狠,带着红血丝的一双杏眸染上几分讥诮之意,声音沙哑,犹如地狱之中的鬼魅修罗。 她掐着林曼荷的脖子,附在她耳边缓缓说道。 “若是母后有事,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吗?” 一字一句都是有力的威胁,沈长安的手越收越紧,直至面前女子一张脸憋得窒息才堪堪松开了手。 她扫了一眼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林婉萦,道,“林娘娘,本宫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 第319章 林娘娘自己想想,怎么做,才划算 林曼荷被沈长安掐到窒息,不住地呛咳,良久才缓和过来,眸中的神色渐渐由不可置信转到恐惧。 刚刚沈长安眼中的神色,分明是要杀人的神色! 她是个疯子吗? 身为东宫太子,竟然想杀了当朝嫔妃! 沈长安对她的注视恍若未闻,只淡淡道,“凉城灾疫起病迅速,一日之内得不到救治,便是极大的风险,林娘娘还是尽早抉择才是。” 仿佛刚才那样凶狠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人不是她一般。 林曼荷缓了良久,对太子如今的言谈和举止从心里生出来一阵无力之感。 她知晓自己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对抗东宫太子的筹码在手了。 太子自然也没有给她什么退路。 唯一的选择,就是屈从。 要不然,就是死。 “林才人不会还以为自己逃得过吧?我既然晓得这些事,定然也能留下把柄,你若不说,结局也是一样。”沈长安唇角微勾,犹带稚嫩的脸上现出森然的笑意,徐徐道来。 林曼荷垂眸思索了良久,终于认命般地妥协开口。 “我是动过陷害的心思……”林曼荷仍有几分喘息不匀,“可是皇后娘娘如今无事,太子殿下还想妾身如何?以死谢罪吗?” 林曼荷的声音微微有几分尖利,“殿下既然手中有把柄,又何苦再来难为妾身?就是想逼妾身承认吗?” 她近乎癫狂地抬眸望向沈长安,“是,我承认,就是我做的又如何?亲口听到我说出来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沈长安猛地转过身来,道,“是,本宫就是想逼你承认。不光本宫自己想听到,还想让满宫上下的人都听到!本宫要你亲自认罪,将你谋害母后的手段与算计一五一十地说清楚,让整个六宫,包括父皇在内,都看清你这张伪善的嘴脸!” 林曼荷的脸色猛地一白。 为了在皇帝心中留下柔弱温柔的姿态与形象,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 不管这六宫之中的人对她有多少敌意,皇帝始终都是信她的。 而她也向来相信,只要握住了皇帝的心,就可以在后宫生存下去。 事实上也并没有错,在宫中待着的这几年,都是凭借皇帝的信任一路走来的。 可眼下……沈长安竟然让她在六宫面前承认自己想要谋害皇后? 林曼荷的手在发抖,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安,声音沙哑地问道,“若是我拒绝呢?” 沈长安轻笑,悲悯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 “父皇只知晓三姐姐患的是烈疫……林娘娘在三姐姐身边陪护了这么久,被传染上也不足为奇吧?若是林娘娘拒绝——” 室内寂静,沈长安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曼荷,残酷冷漠的字句在嘴里缓缓吐出。 “你们就都会死。” “一朝身死,青史成书。历史上只会记载,靖和二十八年五月,林才人连同端成县主死于烈疫,暴毙于沉安阁。” 沈长安直视着林曼荷,扯唇笑开,徐徐开口说道。 “林娘娘自己想想,到底怎么做,才划算?” 第320章 要说恨,不也应该她更恨 林曼荷定定地凝着沈长安,眸中半是空洞半是绝望。 “难不成林娘娘要带着三姐姐为了那所谓的干净名声,一起奔赴黄泉吗?三姐姐可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朝中大把的儿郎倾慕,林娘娘舍得吗?”沈长安歪头看向林曼荷,好整以暇地问道。 “本宫在朝中,听说那礼部侍郎之子李玉和萧家二郎萧景栾可都是对端成县主一见倾心呢,若是没有林娘娘,三姐姐日后可尽是平安喜乐的安生日子啊……个中利害,还请林娘娘好好思量才是。” “你住嘴!”林曼荷往日里沉稳温柔的风度全失,一张脸上尽是狰狞之意,像是恨毒了沈长安的模样。 沈长安适时收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等着她做决断。 林曼荷几乎要气疯了,可怒火之余却是无穷无尽的绝望。 她回眸沉默地看了一眼榻上的林婉萦。 太子说的对,纵使她再在意那些名声与地位,也不及婉萦对她而言重要。 而如今,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救得了婉萦的性命。 东宫此番定然是做足了准备,就是要把她逼到绝路,逼她承认这一切。 除此之外,尽是死路。 “我……”林曼荷艰难的地喘息着,头无比沉重地垂下去,一双眸子里晦暗无光,手指更是抓紧了地面。 被精心养护的寸长的指甲生生折断在地上,带着令人心惊的半干涸的血迹。 林曼荷恍若未闻,嘴唇被咬得发白,她苦笑着,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我答应你。” “可你要保证,救活婉萦,让她的身体同从前一样健康,不要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沈长安收敛了几分面上的神色,微微抬眸,眼底虽还是冷漠,但还是应下了,“那是自然。付大夫的医术,自然是有保证的。凉城被治好的万千人,并无一人留下了后遗之症。” 林曼荷垂眸沉默,眸色闪动,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 “你还要保证,再也不要威胁她的性命!”林曼荷极凌厉地抬起头来看向她。 “三姐姐不犯我,我自不犯她,”沈长安轻哂,继而看向林曼荷说道,“林娘娘,只要您向六宫都坦诚了您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并且也为您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三姐姐亦安分守己,不再想那些地位以外的事情,咱们之间自然是能够相安无事的。” 林曼荷听着沈长安的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一点点凉了起来。 太子想让她做的事情,比让她死还要难受。 双手微不可闻的颤抖,林曼荷几乎要跪不住。 正在神思恍惚之际,忽然听得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成熟,甚至有几分稚嫩,却带着穿越时光岁月的沉重。 “我并非赶尽杀绝之人,对您的报复,也可以到此为止。” 她轻轻说道。 林曼荷倏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安。 对她的报复? 除却谋害皇后这一件事,她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说,每一次向高位的试探,都被东宫狠狠地打压。 要说恨,不也应该她更恨? 第321章 没有平白无故的恨 沈长安没有过多解释,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想同林曼荷过多交谈。 只淡淡道,“既然林娘娘答应本宫了,那么三姐姐的病不日便会治好,若是林娘娘日后反悔了,本宫自然也能让三姐姐死得悄无声息,还请林娘娘自行斟酌。” 林曼荷的神色终于松了一松。 无论如何,婉萦还是得救了。 只要人活着,一切事情,就还有得筹谋。 正待沈长安要离开之时,林曼荷却忽然想起一件事。 素净而憔悴的一张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她抬眸望向沈长安离去的方向,开口道,“太子殿下,妾身心中还有一惑。” 沈长安背对着她停下了脚步。 “不知太子殿下……是如何知晓林海是我庶长兄的?” 沈长安平静地回过头来,一双杏眸古井无波地瞧着她。 林曼荷不知为何心下凭空生出了些许惧意,只觉得沈长安这目光似乎有些森然地渗人。 怕沈长安一时恼怒反了口,她连忙开口解释道,“只是觉得奇怪……毕竟,这个世上,也没有多少人知晓妾身庶长兄的存在……” 沈长安的眸子缓缓扫过她,最后竟是露出了一点笑意。 “本宫知晓……”沈长安眸色放空,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极遥远的事情。 “是因为本宫记得。你如今所经历的这些,本宫全都经历过。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平白无故的恨,都是因为有了因,所以才有了果。” 沈长安声音幽然,一点点漫入林曼荷的耳朵。 林曼荷神色微怔,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 “做人要善良一点……不能贪得无厌,也不该背信弃义。因为天道有轮回,说不定哪一日,便是恶人的现世报。”她的声音缓缓,在渐行渐远的长路中若有似无。 林曼荷心中大震,忽然觉得眼前那个身影无比熟悉。 好像在从前…… 不,好多年前看见过一般。 只是当时那背影落魄,如今这背影坚定果敢。 模糊的情绪在脑海中游走,林曼荷觉得有些头痛,却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手徒劳地伸出来,终究是什么都没能抓住。 …… 沈长安走出沉安阁,付承羡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看到她脸色灰败疲惫不由得一愣。 他挑了挑眉,玩笑的语气问道,“患了病的不会是你吧?” 沈长安目光低垂,疲惫地摇了摇头,道,“人在里面,做成是烈疫的样子,按灾疫的方子来治就是……” 付承羡点了点头,道,“我知晓,衍……江煜跟我说过。” 沈长安听得刚刚那个字的闪过微微一怔,衍之两个字迅速地在心底浮现出来,带起心底一片波澜。 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两个字,都觉得心头一阵悸动,像是装着尘封的秘密的盒子,衍之这两个字,就是那把锁。 沈长安摇了摇头,将这些胡乱的思绪挥散开,再度抬眸,对上的是付承羡有些担忧的神色,“你……没事吧?” 沈长安轻声道,“无妨,他在哪?” “应该在东宫等你。” 第322章 恭送太子殿下和江大人 沈长安点了点头,嘱咐付承羡进了沉安阁,才步伐缓缓地走出去。 正值五月,皇宫之中两侧官道的蔷薇花开得正好。 嫣红的花瓣铺满青石小路,带着雨后洇湿的清寒,晕开一处恣意花香弥漫。 沈长安缓步走着,眸子低垂,只觉得周身无比疲惫。 这一世这些事终于要有个结局了,本该是高兴的,可她心中却半点都不畅快。 在沉安阁之中强撑出来的冷硬的狠厉在她眉眼之中尽数褪去,她不知为何有几分迷茫。 同时却也悄然庆幸着,还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好在历史没有重演。 那些痛苦与艰难都不用再惊心地重复一遍了。 所谓历史必然并不尽真,人定胜天倒寥寥可信。 所有亲近的人都还活着,健康幸福,平安胜意。 这分明是该高兴的事儿啊。 正这样边走边想着,忽而见到面前的青砖石上多了一双金线镶边的玄黑墨靴。 沈长安走路的步子顿了一顿。 身体比头脑的反应更迅速。 沈长安一把搂住了眼前人有力的腰身,扑进了他怀里。 不想管眼下是不是在宫里,也不想管有多少人会瞧见。 眼下看见了他,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死死地抱着他,打死都不撒手。 刚刚虽然也疲惫着,但怎么感觉眼下更疲惫了。 这腿……怎么就觉得有点儿抬不起来了呀? 沈长安沉默地搂着他,不想动弹。 眼前男子微微俯身,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喙,“太子殿下操劳沉安阁烈疫一事甚为疲累,臣送您回东宫。” 这话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巧能让周围的人全都听见。 附近宫人连忙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低声迎合道,“太子殿下辛苦,恭送太子殿下和江大人。” 沈长安神色自如地躺在江煜怀里,被人这么抱过几次,她如今面上真的是半分赧然都没有了,倒是觉得很是自然。 于是她自然地朝男子怀中拱了一拱。 男子动作微僵,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加快了回东宫的步伐。 沈长安本就有些困倦,如今在男子怀中,一路伴着和煦的暖意和花香,更是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想到一件事。 困意消散了不少,神思也渐渐清明起来。 “刘太医的病……是你做的吗?”沈长安窝在江煜怀中低声问道。 男子垂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嗯。” “……”沈长安无措地眨了眨眼睛。 暗自斟酌了半晌,内心挣扎了一番,到底还是开口说道,“我和林氏母女之间……是我的事,平白的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还是不好的。虽说如今治疗灾疫有了方子,可是到底还是会对身体有损,他本无辜……” 男子看着怀中小姑娘紧张的神情,薄唇轻勾,“他只是贪吃。刘太医贪凉,早前吃了葡萄,而后又吃了好些凉茶,所以才会如此。” 沈长安惊得瞪圆了眸子,“就就就……这?那他往日怎么不曾发作?” 江煜垂眸,唇间勾起几分狡黠,“不过是今日内务府的凉茶多了几块冰罢了。” 第323章 说狠还是江煜哥哥狠 “……”沈长安无言沉默。 说狠还是江煜哥哥狠。 想了几番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小姑娘的头靠在男子怀中,哧哧地轻笑出声。 “笑什么?”男子挑眉问道。 “笑正派君子江大人竟然也会做这样小人的事情!”沈长安眉心舒展开,开始调侃他。 男子眉眼也随着柔和了好些,唇角噙笑,道,“君子偶也世俗一番。” 瞧着怀中小姑娘笑得正欢,一双大大的杏眼弯成月牙,里面的墨色流淌着亮晶晶的颜色,恍若天间银河。 男子眸色不易察觉的暗了一瞬。 正巧眼下刚刚进了东宫的内殿,男子用肘关上了门,忽而低声附在沈长安耳边,道,“偶也小人一番,比如——” “现在。” “唔?你想干什……” 嘴唇突兀地被柔软覆住了一瞬,沈长安的一双杏眼倏然瞪圆,嘴中喃喃吐出还未来得及说完的两个字。 “什么……” 唇上温柔的触感尚未完全消散,沈长安倏然红了耳际。 一张小脸缓缓涨红,“你你你……你轻薄我。” “好几次了都,殿下还没习惯?”江煜抬眸,薄唇轻勾,神色好整以暇地说道。 “……”沈长安脸热。 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啊! 他缓缓将小姑娘放在榻上,确保沈长安靠上软垫之后,才在榻上坐下。 抚了一抚她鬓边的碎发,他轻声问,“开心些了吗?” 沈长安垂首不语。 想来自己什么情绪都瞒不过江煜哥哥的眼睛,所以她也没想着要隐瞒。 开心算不上,难过也算不上。 可是……心下总是有些迷茫与无措,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心狠手辣啊?”良久的沉默之后,沈长安低声开口问道。 江煜看清了她脸上有几分心虚和紧张,伸手摸了一摸她细软的小脸,温声开口。 “若是她们先欺负了你,你做的这些,在我眼里还远远不够。” 江煜声音肯定,托住了沈长安那颗下落的心。 “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不要害怕,也不要有后顾之忧。强大起来露出锋芒保护重要的人,是勇敢,不是狠辣。” 江煜轻言轻语,可字字句句都钻进了沈长安的心里。 沈长安怔愣间抬眸,看见的是那人坚定认真的眉眼。 那双眉眼此时此刻那么温暖,仿佛能化开三尺寒冰。 “卿卿,要相信自己。” 恍惚之间,她听见男子沉稳好听的声线流淌在耳边。 “像我相信你这般相信。” 沈长安微怔,相信两个字像带了魔力一般注入脑海。 她确实不够相信自己,以至于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不断地在质疑对错,林婉萦的性命被当成她与林曼荷交易的筹码,这样不敬畏生命的事情,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做。 “后悔吗?”江煜轻声问道。 沈长安毫不犹豫地摇头。 怎么可能后悔? 这一世若是仍旧心怀慈善,就不会有今天这般的局面。 纵是手段不够宽容,但她绝不后悔。 “不后悔就行了。就这样继续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第324章 这烈疫是从凉城传过来的 沈长安眸色微动。 不知为何,每每听到他开口,总是能得到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在原本漫长的岁月中,自己已经经历过一遍的人生中,许多事情都成了枯燥而无趣的轮回。 然而只有他的存在,让人重新记起人生本该拥有的模样。 应该是……温暖的啊。 “等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沈长安垂眸攥住他的手,莫名对前路生出了好些期待。 “嗯。” …… 两日后。 金銮殿上。 “回禀父皇,三姐姐的烈疫在付大夫的悉心治疗下,如今已经痊愈。太医院的刘太医也痊愈了,除此之外,皇宫之内并没有感染此烈疫的人了,算是被控制住了,父皇可以彻底放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连连点头,神色松下来几分。 思索了片刻之后,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抬眸望向沈长安问道,“可查出到底是什么疾病了吗?” “这正是此事疑点,儿臣也正要向父皇回禀。据付大夫查看此疫的表现所作出的判断来看,此疫仍旧和凉城灾疫脱不了干系。”沈长安徐徐说道。 皇帝微微皱眉,开口问道,“这是何意?” “据付大夫分析,此疫发源与凉城灾疫相仿,形状相似,且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灾疫到达宫内,付大夫怀疑此疫便是与凉城灾疫同源。” “你的意思是,婉萦患上的烈疫是从凉城传过来的?” “正是此意。” “可调查过了?有什么眉目吗?” “回父皇的话,自那日听付大夫这样一席话后,儿臣便心中存疑,暗中调查京中所有近日到访的可疑人员,果然宫中有人发现了一二踪迹。儿臣循迹查证,最后嫌疑锁定在了一个男子身上。该名男子名为林海,是凉城管理一个街区的主事,所以,若是他想要取一些能够谋害三姐姐的东西,也是便利得很。” 皇帝闻言,神色一变。 眉眼沉沉地压下来,脸上怒容明显,“竟有此事?那还不快快将他打入大牢审问。” 沈长安垂着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暗色,恭敬回道,“回父皇,儿臣彼时也是这般想的,只不过……” “嗯?” “只不过儿臣着人审问之时,却发现这名男子,竟是个哑的。”沈长安言语之间神色丝毫不见异常,面上倒像是有几分担忧与不平。 “什么?”皇帝皱起眉头。 既然是为官,那边绝不可能是个哑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被人毒哑了。 “此事定有蹊跷,魏忠,去拿凉城的官录名册来,朕要看看这林海,到底是什么人!” 魏忠很快就找出了凉城的官录名册,翻阅到林海的名字,微微皱眉道,“陛下,这林海,似乎是江南人士啊。江南清河县林家……清河县……” 魏忠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清河县这两个字似乎有几分熟悉,想到了什么时候连忙噤了声,不再言语。 皇帝则是瞳孔微缩,缓缓地望向魏忠,开口问道,“你说什么?清河县?” 第325章 那正是林曼荷的字迹 魏忠看见皇帝面上这幅神色忙道,“奴才不敢撒谎。” 边把那册子呈递给了皇帝。 皇帝手指翻动,忽而动作凝滞。 目光定定地凝着那卷宗上的名字久久不动。 卷宗之上白纸黑字,赫然写着林海的身世。 “林海,字尝鉴,浙州清河县人士,居于满湘里林府,为庶长子。” 皇帝眉头越蹙越紧。 “清河县……满湘里林府?”这两个地名他无比熟悉,正是当初他下江南之时暂居的府邸,也是在那里,遇见了林曼荷。 “林海是她的庶长兄吗?那为何要下毒害婉萦……又为何被人毒哑了?”皇帝皱眉喃喃思索着,想不出个所以然。 “陛下,会不会是这林海在家中便与林才人关系不睦,所以才想要伺机报复?” 皇帝摇摇头,道,“若非有深仇大恨,又怎么会下这样毒辣的手?再者就算是真的有所不睦,有什么事在家中解决岂不是更容易,有何必绕这样大一个圈子来招惹,还冒着生命危险?” “父皇说的是,儿臣以为,他必然是被什么人所指使的。”沈长安缓缓说道。 皇帝捋了捋胡子,表示认可,良久之后开口道,“既然林海身上有这样大的悬疑,不如谴人搜一搜林海的府邸,说不定会有什么别的发现。” “是,凉城与平静之间有信鸽的联络往来,儿臣这就传信给知府,要他搜一搜林海的府邸。”沈长安点头应下。 “好,此事暂且不必张扬,秘密进行即可。” “是。” …… 信鸽日行百里,沈长安的信件传出不过八个时辰,凉城知府的回信就已经到了。 信鸽停在沈长安的手腕之上,她轻轻取下竹筒,其中一张薄纸占据了半边空间。 纸张微微泛黄,纸上的字迹清晰。 通篇尽述一些无关痛痒之物,总而言之,并无甚可疑之处。 沈长安微哂。 意料之中。 若是林曼荷能留下什么把柄,那便不是她了。 只是如今自己手中握着的是林婉萦的命,自然想要什么把柄,都可以慢慢补充。 袍袖之中掉出一个碧色的锦囊,锦囊之中亦装着一张薄纸。 那是不日前她亲眼看着林曼荷一字一句写下的。 尤记得她那时的表情,神色灰败,一双眸子也失了神采,像是绝望至极。 沈长安缓缓从锦囊之中抽出那张纸 纸张重量极轻,随风而动,殊不知承载的是血腥的性命。 这就是一笔性命交易。 谁的手上可能都不干净。 只可惜,林曼荷这一场输的,毫无反击之力。 …… “父皇,这便是凉城知府在林海府邸搜到的密信,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专,怕引得父皇误会,于是前来给父皇定夺。”沈长安在殿下拱手说道。 皇帝微微挑眉,不知沈长安是何意。 他从竹筒之中倒出一支用细绳扎好的信来,缓缓在手中展开。 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心头猛地一紧。 若说从前他还总有千个万个理由为她辩驳,眼下这封信却是再由不得他为她开脱了。 那正是林曼荷的字迹。 第326章 你承认了 “取凉城之水,杀皇后。” 只有寥寥几个字,字迹清秀隽雅,是曾经在江南居住的那些时日中,烛影灯花下他亲口称赞过的字迹。 那时他说,“曼荷字如其人,温柔小意却不失大方雅致。” 那这么好看的字,为何写的是这样一行内容? 皇帝有些迷茫。 眼下只觉得头痛得厉害。 所有的事情堆积在眼前没个答案,如同一团乱麻般理不清,手心中泛出微凉的汗意。 皇帝脑海中第一瞬出现的下意识的反应,竟然都是,会不会是有人陷害了她? 然而事实确凿,字迹是不会骗人的,当下确实说不得什么陷害不陷害了。 唯有将人带过来审讯一二才可明了到底事实如何。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侧头对魏忠道,“密宣林才人到御书房。” 沈长安将父皇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父皇在想些什么她晓得,定是觉着此事林曼荷也是被陷害的那一个。 只是,即便这证据确实是造给六宫看的,可这有关纸上的桩桩件件,却没有一件冤了她的。 不过她如今却是真的佩服林曼荷,能换得父皇这样无条件的信任,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正当沈长安思索之时,只见外间侍卫已经将林才人带了进来。 林曼荷本就瘦削的身体历经这几日的摧残变得更加单薄,一张脸惨白如纸,带着几分不健康的蜡黄之色,明显的病态掩盖住了原先的原本清秀的姿色,让人看着心中发紧。 沈长安遥遥地注视着她,只见那张脸上半分粉黛都未施。 旁人来到御前,,若是有了病容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遮掩起来,以免被旁人揪到不经圣上的错处。 林曼荷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近几日的憔悴与往日的端庄得体形成鲜明对比,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 “妾身拜见陛下。”她轻声道。 皇帝显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的憔悴,本是要开口质问的话生生地在口中转了语气,沉吟片刻道,“朕知晓你近日为了婉萦的事很是操心,只是婉萦如今的病已经治好,付大夫的医术闻名朝野,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今日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些旁的事要问问你。”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魏忠将那张薄纸递给林曼荷。 面色倒看不出太多怒意,只是眸色微沉,道,“朕想听听你的解释。若是有别的缘由或是被旁人所胁迫,你都可以说出来。” 那张纸被带到林曼荷面前,林曼荷只是轻轻扫过一眼,面上没有挣扎也没有惊慌,更没有多少辩解的意思。 她垂眸浅笑,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陛下知道了。” “你何意?”皇帝眉宇之间皱起,双眼一眨不眨地凝着她瞧着,眸色之中尽是不可置信的意味。 “陛下如今知晓了就好,妾身心中这块石头也终于能够落了地,要不然妾身日夜难安,心头尽被此事的恐惧所萦绕,也是折磨。”林曼荷跪下,徐徐说道。 皇帝惊疑不定的目光扫过她,试探问道,“你承认了?” 第327章 妾身深感抱歉 林曼荷再度抬眸,眼中已经积蓄了泪意,轻声道,“妾身深感抱歉,辜负了陛下的一番信任。” 皇帝默了良久,似乎在给自己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大殿之中龙涎香的水云烟雾在青龙鼎中缓缓吞吐,苦涩的香气四溢。 皇帝轻握龙椅之上的龙首,似乎在感受当下场景的真实性。 漫长的沉默过去之后,他艰难地开口问道,“真的是你?” “是。”林曼荷跪在殿中,俯首一叩。 “为什么?”皇帝一字一句问道。 “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一时鬼迷心窍,陛下……还是不要再问了。” 皇帝微微皱眉看向她,神色之中很是不解,“云清纵然平日里跋扈,却也从未苛责过你与婉萦。林才人,你何至于此?” 林曼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为了权力,为了富贵。” “朕不相信你是这种人。” “妾身就是这种人!”林曼荷泪凝于睫垂眸哽咽道,“是陛下信错了人,妾身本就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从宫外入了宫来,本以为能带着婉萦过上好日子。谁知……一入宫便冲撞了太子,幸而陛下怜惜,没有赶我们母女二人出宫去。陛下重恩,妾身一直感念在心。” “感念在心?”皇帝微微眯眸咀嚼着这几个字,开口问道,“你便是这样感念在心的?” 林曼荷轻笑一声,苦涩说道,“陛下可知,纵使陛下给了天大的恩赐许我们母女住在沉安阁,可这宫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又有哪几个人不长着一双势力的眼睛趋炎附势?陛下只知道让妾身感念,又可曾知晓妾身与婉萦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冬日里内务府只拿那最低劣的石炭给沉安阁,夏季里的时令鲜果也多是不新鲜的,阖宫挑剩下的,这样的苦楚妾身尚能忍受,可是陛下可知,六宫之中的众人,没有一个拿正眼瞧过妾身和婉萦……” “妾身家世虽不及宫中众位娘娘们显赫,却也是清白富裕的人家养大的,自幼娇生惯养,又何尝受过这样的委屈?妾身将婉萦带到这宫中来就是为这不叫她做一个被人不拿正眼瞧的孩子,可谁成想,到这宫中来,倒是噩梦的开始了。” 皇帝眉心越皱越紧,看着她道,“这些事情,你从未同朕说过。” 林曼荷笑开,道,“陛下日理万机,前朝的事情还不够辛劳的,妾身看着都心疼得很,又哪里敢为这等小事打扰陛下?陛下以为,若不是妾身爱您入心入骨,又怎么能甘心呆在这宫中被人欺侮?” 林曼荷的话凄凄楚楚,哀哀切切。 饱含一腔真诚,让人心下悸动。 沈长安扫过父皇脸上的神色,知其已有了心软的念头。 沈长安眸色倏然冷厉了几分,神色漠然而阴沉,再难牵动半分。 林曼荷好手段,让她承认自己的罪行,她也确实守信承认了,然而这副感情牌打的,沈长安都忍不住给她叫一句好。 沈长安不得不承认,林曼荷这个女人,太明白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了。 第328章 你确实罪该万死 尤其懂如何抓住父皇的心。 她总是能跳脱事外,准确的明白如何避重就轻才能让自己受到最小的伤害。 这一点母后却做不到。 不是因为不爱,恰恰相反,是因为太爱。 因为太爱,所以才会因为父皇一举一动而受到伤害,开始计较,开始失望。 虽说父皇偏爱母后,很多时候对她的小女儿性和跋扈都予以包容。 然而这份恃宠而骄却到底不如温柔小意的体贴懂事熨得人心服帖。 林曼荷因为只爱手中的权力和地位,父皇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助力可以攀爬的利用对象而已。 她从未爱过,所以不会失望,不会难过,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来示弱,没有母后付出真心却被辜负的倔强,也没有母后伪装失望的强硬和冷漠。 恰恰是这份温柔似水的聪明,才会被父皇信任和钟情。 说来讽刺,原来林曼荷受宠的缘故,竟是她的那份不爱。 沈长安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再抬眸看向林曼荷那副面孔,觉得分外可憎。 “林娘娘口中的为父皇分忧,难不成是不与父皇诉说你的委屈,却毒杀母后吗?” 沈长安眸色凌厉地射向林曼荷,语气尖锐地如同一把利刀,毫不留情地切开了挡在林曼荷面前的那块遮羞布。 林曼荷果然面色一白,看着沈长安半晌说不出话。 而皇帝本已有些被她打动,听得沈长安此言才堪堪清醒过来,虽然不敢相信,但眼前人却是就是动过谋杀皇后心思的人。 这样外表柔弱的一个人,竟然包藏着这样大的祸心和野心,实在是有些……讽刺。 这样想着,目光忍不住也寒了几分,道,“你有谋杀皇后的心,确实是罪该万死。” 林曼荷再度叩首,收敛神色垂眉敛目,低声道,“是,妾身知晓,妾身知晓无论何种理由和借口,都不能免去妾身的罪过。陛下要降罪,妾身也是认的。只是……只是……” 林曼荷抬眸,泫然欲泣,眼角染上嫣红,道,“只是还希望陛下不要迁怒于婉萦。婉萦染上此疾,本就已经身体虚弱,还请陛下看在婉萦是您的亲生骨肉的份上,多加照拂于她,让她能在这宫中安稳的过几年,再嫁一个稳妥的人家……妾身的心愿也就了了。妾身戴罪之身,自知无福再养育县主,只求陛下能照料一二,若是婉萦平时里有做错的地方……” 林曼荷倏然转了身,朝沈长安磕了一个头,道,“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怪罪,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沈长安神色微僵,沉默片刻道,“林娘娘真是折煞儿臣了。儿臣向来喜爱三姐姐温婉好性子,便是此次三姐姐患病都是儿臣亲自求得付大夫来为三姐姐诊治的,若林娘娘还觉得儿臣不够照拂……那儿臣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曼荷听得沈长安此话,眉心微蹙,声音微顿,忙道,“妾身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说的是,太子此番对县主确实很是上心,看来也是打心底爱戴县主的。林才人就不要过于忧心了。” 第329章 他竟对皇后这般情深 皇帝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殿内所有人都噤了声音,不敢言语。 皇帝神色肃然,眸色认真,显然半分玩笑之意都没有。 他尤记得前几日的事情,太子在青砖石地上叩首,皇后也跟着俯首,眉眼低垂。 那份温顺和神色中藏不住的难过,让他至今想起来都心头隐隐作痛。 林曼荷听过皇帝的话,脸上神色却是更僵,眼睫微微颤抖,手指抚在地上,因为用力而发白。 太子照拂县主? 这是她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眉眼之间的恨意就要压抑不住,所幸神智之间还有最后一分清醒,堪堪地把清明的神志拉了回来。 “陛下说的是,太子殿下恭和纯善,自然是极照顾县主的。”林曼荷按捺住咬牙的冲动,硬生生扯出一个和气的笑容出来,徐徐说道。 “才人客气了。”沈长安大言不惭,丝毫不觉得有愧,这份恬不知耻的精神,她是和林曼荷学的。 她本来没什么本事。 从敌人身上学习本事,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好了,这些事情暂且不提,”皇帝抬眸看向林曼荷,皱眉问道,“你本是要谋害皇后,可为何,最后病得却是婉萦?” 林曼荷面容苦涩,头垂的更低了些,松散的发髻上一根简单的鎏金簪子摇摇欲坠,簪下的流苏随着她肩膀的微微颤抖而不断晃动着。 她声音哽咽,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徐徐低声道,“皇后娘娘凤体千金,自是有天上神衹护佑平安胜意的,若想遭到陷害谈何容易?倒是妾身想得简单了,妾身拿到那水之后,也不知为何便在不经意之中拿混了,本是妾身的错……却要了婉萦来承担……妾身真的,悔不当初。” 皇帝的神色越来越冷,心下还有几分隐隐的后怕之意。 她若是真的下毒害了云清患上灾疫,依云清的性子,定然会觉得自己是被上苍邪祟附体,才会被这瘟疫染上,纵是能治好,心气定然也损了大半,对这中宫之位,定然也会想要让贤…… 皇帝垂眸望向犹在哽咽的林曼荷,心下的冷意越来越重。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清秀温柔的外表下,竟然有着这样一副好算计的黑心肠。 “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皇帝语气很重,毫不留情地出口,面对眼前人如同往日一般的柔弱姿态,心下不知为何也生出了几分厌烦。 是不是女人,都有两副面孔? 林曼荷听到皇帝这样重的语气却是一愣,从未失过手的她一朝吃了瘪倒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怔了良久才艰难开口道,“是,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罪该万死,还望陛下降罪!” “降罪是一定的,你谋害皇后本就是罪大恶极,就算谋害未遂,也依旧是大不敬,原本按律是当斩的。”皇帝眸色很冷,睨着殿下跪着的人说道。 林曼荷身形微僵,面如金纸,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不想皇帝竟这般心狠,半分都不顾念往日的情分。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他竟对皇后……这般情深? 第330章 谢主隆恩 “念在你养育县主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此番事情一出,若不给予处罚,定会使后宫风气难正。虽说皇后幸免于难,是婉萦替母受过,但你可知,这是你的幸。若是皇后有难,朕必会诛你九族。”皇帝语气沉沉,面带郁色。 林曼荷愕然,盈泪的眸子缓缓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 皇帝侧头,眸中已经带上冷漠,道,“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林才人在这宫中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是。朕原先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人,不成想原来你内心也心存妄想,行事荒谬无度,没有半点分寸,你太让朕失望了。” 林曼荷手指收紧,勉力平复着心绪垂眸答道,“是……都是妾身的错……” “宫中留不得这样的人。”皇帝声音淡漠。 “陛下的意思……是要赶妾身出宫吗?”林曼荷眉间微微蹙起,一双眸子红透,一动不动地瞧着皇帝。 皇帝眸间神色凝滞了一瞬,默了半晌,道,“念在你尚未酿成大错,便从宽发落罢。” 殿内一时静极,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发话。 皇帝眉心轻皱,“林才人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本应严惩,念在育有县主成年,着远居西宫碌安寺,安心修行,无事不必外出了。” 沈长安轻轻挑眉。 碌安寺地带偏远,虽说是一个佛修的寺庙,但却又不少的废妃前去修行。 沈长安幼时好奇,没少去那里造访,知晓那地方贫瘠穷困,便是温饱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 她甚至拿着馍馍救过小和尚的命。 宫妃纵是奉旨修行,也未必和尚好过多少。 她造访过碌安寺多次,自然也见过那些过得清苦的嫔妃。 那些女人姿容憔悴灰败,再也没有在宫中艳丽明媚的样子,一双眸中的颜色如同一潭死水,古井无波地让人心惊。 人人都道,这碌安寺皇宫之中属于冷宫一列了。 父皇口中这个无事不必外出基本上就是关了禁闭的意思,便是父皇想再见她一面,也要越过重重恭维,甚是艰难。 这样的处置,确实不算轻饶。 林曼荷的面色果然白了一瞬,但依然维持着面上的沉静,只是那双美目显然暗了一暗,垂眸叩首良久,方道,“妾身……谢主隆恩。” “下去吧,不必再来见朕了。”皇帝眉眼之间露出凉薄之意,不欲再出言。 林曼荷得令退下,沉默离开。 沈长安留下殿中,看了看皇帝沉郁的面色,缓缓开口道,“父皇……”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回去吧。等一下……婉萦的病……” 沈长安垂眸敛目,答道,“父皇放心,三姐姐的病如今已经彻底痊愈,付大夫亲自掌药,定然不会有误。” “……那就好。”皇帝心中的情绪一时复杂,辗转来去,最后化作长长一声喟叹。 他眉目低垂,手缓缓撑住了头,不再言语。 “儿臣告退。”沈长安心下也并不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倒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和黯然,缓缓退了出去。 第331章 沈长安,我要你死。 沈长安从与书房中走出来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 这些天的事情又多又杂,之前只觉得头痛。 而眼下所有事情都有了着落和结果,沈长安心下却有些不知道做些什么的茫然。 或许是该歇一歇了。 她始一回到东宫,就见得外间侍女呈递上了一个花笺。 沈长安看着这浮夸的五彩斑斓的花笺默了良久,才想起来下周便是萧景行的生辰。 她仰天哀叹了一声,想起来每年萧景行的生辰他敲诈她的时候,都恨不得把东宫储物库连个搬走。 沈长安记挂着她的银子,觉得很是头痛。 怎么觉着……自己还是少活两年好。 …… 林曼荷在得了贬谪令的圣旨之后,循例回沉安阁同林婉萦道别。 沉安阁中再不复往日那般温柔馨香了,因为多日不曾打理,沉木萧瑟的味道缓缓透出来。 女子低低的啜泣声在殿内格外明显。 林曼荷正在同她细细交代着什么,见林婉萦这般脆弱的样子,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哭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既然都已经无路可退,若我们的心志还软弱,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可眼下并不是真的半点生机都没有,至少我还活着,而你……” 林曼荷微微垂眸,道,“至少还有陛下的垂怜。陛下发落了我,便一定会补偿于你,毕竟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便是太子想杀了你,也再难下手。” “可是母妃,你要怎么办?”林婉萦有些六神无主。 “莫要再叫母妃!你还嫌咱们的路不够艰难吗?”林曼荷出口低声斥道。 林婉萦轻轻一抖,咬着嘴唇,不再言语了。 林曼荷神色稍稍缓和了些,道,“在这宫中,咱们的处境举步维艰,你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尤其是我今后不在你身旁,不能时时提点,你更要自己多加注意,可明白?” 林婉萦轻轻抽泣,点头应下。 “咱们的路并不算绝路,你要晓得,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林曼荷深深地看了林婉萦一眼,便起了身,“我不能在这里长留,日后你也不要擅自到那寺中寻我,莫要让人再抓住了把柄。你且在后宫之中安分守己便是,且不要再去招惹太子,你可记住了?” 林婉萦垂眸掩饰了自己的神色,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是。” 林曼荷还欲再交代什么,只是那旁的太监内侍已经开始不耐地催促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林曼荷站起身来,“我走了,你从此以后,切记万事小心。” 林婉萦早已泪眼凝睫,看着林曼荷离去的背影,神色无措而伤感,“林娘娘……照顾好自己……” 林曼荷亦有些动容,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随着侍卫们的离去,沉安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黑暗之中,女子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只见烛火之下,女子侧脸映在墙上,透出狰狞的恨意。 只听得她声音沙哑可怖,缓缓道,“沈长安,我要你死。” 第332章 绝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 夏季的温度一点点降临皇城,连日以来遮在平京城之上的云翳终于散开,迎来和煦的暖风,吹开天边的云彩,拨云见日。 接连过了几日的安生日子,沈长安也选好了给萧景行的生日贺礼。 她选了一个玉柄金制,周身攒绣着丝丝金线,极尽华丽和璀璨的一个藤条子。 沈长安对自己这个礼物准备的甚是满意,甚至在萧景行一脸期待地瞧着这和田玉制的盒子时,她也能大言不惭地开口自夸道,“绝对没有人比我更懂你,萧大公子。” 萧景行满怀期待地拿过那盒子,心里计较着这盒子的价钱。 他心想连这盒子都是价值连城的,这里面的东西肯定更是无价之宝啊! 边打开边拍了拍沈长安的肩膀道,“殿下,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那盒子被他缓缓打开。 先是被阳光照射出了耀眼的五彩光芒。 这份光芒闪得晃了他的眼,他心中一阵大喜。 太子殿下真是够义气啊! 他揉了揉眼睛,想看看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待他看清之后,面上的喜色忽然一瞬僵住,手指缓缓收紧,额上青筋直跳。 偏偏这时还有个不合时宜的女声加了进来,“哟,这是什么呀,这不是藤条子吗?太子殿下真是好眼光啊,晓得萧大公子最需要什么!” 靳晨从远处走来,面上笑靥如花,一脸毫不掩饰的嘲讽。 萧景行只觉得额角青筋都要爆开了。 沈长安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一拍他的肩膀道,“我知晓你惯爱金银珠宝,便寻了宫外一家有名的铺子特意定制的,上面镶的金啊玉啊,都是铺子中顶好的材料。因得怕你爹抽你的时候给抽断了,这条子周身都是金线所编,极尽结实和牢固——” 沈长安作出大气凛然的姿态,道,“让萧老爷子尽管抽!抽断了来找本宫,本宫免费换新!” “你……”萧景行气得咬牙。 沈长安回瞪他,道,“我什么我,我生辰的时候你送了什么你忘了?” 是如今沈长安仍是念念不忘,口中忿忿,“你竟然把我幼时随手作的画翻出来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把这画献还给我了,还美其名曰什么帮殿下回忆回忆童年……” 绮南在一旁听着,想起当时殿上的情形。 萧景行将太子作的那幅画拿了金框裱了起来,众位大臣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有一个人艰难地出口夸赞道,“太子殿下幼时所作的闻鸡起舞图真是别出心裁啊……” 萧景行当时一本正经地在殿上摇了摇头,道,“没看见这下面的字吗?太子殿下画的是马!” 绮南想至此,一个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沈长安耳际泛红,赧然斥道,“笑什么?谁还没点黑历史了?” 转头痛骂萧景行,“你说说,你是人吗你?” 萧景行面色仍是不甘心,瞧了那藤条子半晌,“啪”地一声将盒子关上,咬牙切齿了半天才平静下来。 “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第333章 打人不打脸,你懂不懂 “彼此彼此。”沈长安皮笑肉不笑回应道。 萧景行和这厮掐了半天,忽然望向这边饶有兴致看了半天戏的靳晨。 靳晨突兀地被他这样一看,一瞬间脸色一红,强硬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来我府上参加我的生日宴,还不准我看了?”萧景行挑眉,继续道,“不是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咳……这不是你三催四请的把我都请的不好意思了,所以才在百忙之中抽出了一点闲暇……” “这么说,我应该感恩戴德了?”萧景行薄唇轻勾,睨着她问道。 “……”靳晨面色有些尴尬,忙看向沈长安道,“殿下,我去后花园走走。” 说罢就飞快的离开了,红裙下的鹿皮靴子挂着娇小的铃铛,正随着靳晨的走动叮当作响,留下一阵清脆的声音。 萧景行看着靳晨的背影,唇边的笑意却压不下去。 沈长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行啦,嘴丫子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你还有脸说完我?你看江大人的时候什么神色自己是不是没照过镜子?”萧景行唇角讥诮,嘴不饶人。 “我……”沈长安一瞬间耳际泛红,随即讶然看向他,“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宫中毕竟没有人知晓她是个女孩子,眼下自己还是东宫太子,若是传出了有断袖之好,那定然是要有人说闲话的。 萧景行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着她。 “你,你别乱说啊。”沈长安紧张而警惕地盯着他。 “切,谁稀罕。”萧景行不以为意。 附近有几个世家女子上前和萧景行和沈长安请礼问安。 “这个穆家小姐如今也算是长开了啊,我还记得她小的时候跟着人身后哭鼻子的样子呢……”待到穆家小姐走远后,萧景行嬉笑着低声说道。 沈长安毫不客气,“你小时候也那样。” “……打人不打脸的道理,你懂不懂?” “哎,小时候总和她一起玩的那个梁家小姐,你没请吗?”沈长安没有理会他,而是打量了四周一圈,开口问道。 那梁曼曼在平京城之中的名声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儿家总是有几分小性子的,可这位的小性子耍得却是在整个平京城都十分闻名。 出去喝个茶也挑剔座上有灰尘脏了她的衣服,吃个饭也挑剔菜中的盐多放了一分。 到了适婚年龄,有上门求亲的世家子弟,她却不是嫌人家脸上多了颗痣,就是嫌人家身材不匀称,一直挑剔到今日,已经双八有余了,却还是没嫁出去。 不夸张的说,有她在的地方,必有事端。 总而言之,是个十分不好相与的人。 “我敢不请吗?我若不请她,她怕是会把萧府翻一个天来质问我……她当下应是在后花园赏湖景吧,有些女眷是在那里的。”萧景行沉思着想了一会儿,开口答道。 在沈长安的记忆中,这位梁小姐在年前的一场百花宴上便与林婉萦相识了,因着梁曼曼这不讨喜的性子,当时在百花宴上也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她。 第334章 想看看姐姐妹妹 但林婉萦朝她伸出了橄榄枝,说了些漂亮话让梁曼曼的心情熨熨贴贴,从此二人便成了至交好友。 该说不说,这位梁小姐虽然日常里是个作精般的人物,但对于像林婉萦这样百年不遇的知音,还是很有义气的。 上一世她可是为林婉萦做了不少事,也帮她害过不少人。 甚至那时有沈长安手下意图刺杀林婉萦,这位梁小姐竟是替她挡了一刀。 后来梁曼曼重伤,太医说只有以人血渡之才能让其度过险境,几经试验之后,身周竟只有林婉萦的血与之匹配。 然而林婉萦定然是不愿意的。 梁曼曼后来虽也脱离了险境,但与林婉萦那义结金兰的情分自然是淡下去不少。 人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扬挑剔了,似乎是随意寻了个人家就嫁了,也渐渐甘于平庸。 按照眼下这个时间线来看,眼下正是梁曼曼和林婉萦最投缘的时候,恨不能拿命相许呢。 依着梁曼曼那个性子……定然是会想着给林婉萦报仇的。 等等…… 沈长安的神色忽然僵硬了一瞬。 这个梁曼曼…… “萧景行,梁家是不是派人来说过亲?指名要的你?” “是啊,”萧景行不以为意,唇间的语气带上几分不耐,“纠缠了好一阵子,我就是怕了那梁小姐,所以才不敢不给她递请帖。” 沈长安倒吸一口凉气,心下莫名就有几分不安。 ta一拍萧景行道,“我想去你家后花园看看那些好看的姐姐妹妹,赏个脸,作陪一下?” 萧景行狐疑地瞄了沈长安一眼,开口问道,“你?” “怎么了?不行啊?走啊!”沈长安也不管他答不答应,径直就朝后花园走去。 “哎,你等等,到底发什么疯啊?”萧景行在后面皱眉,跟了上去。 …… 后花园澄湖边上。 成群的世家女子正在赏着湖边的桃花。 桃花树被微风浮动,散落一湖粉红,氤氲出清雅悠然的气息。 小湖之上水波澄明,清可见底,周围有游鱼四下游窜,带起湖面微动波光粼粼。 落花伴清湖,宛若人间水墨。 “诶哟,林姐姐今儿涂得口脂可真好看,可是在成仙阁买的吗?” “不不不,是在玄天阁买的,那个阁主是个神人,网罗天下宝物呢!” “真的吗?下回可得带我去瞧瞧!” 女眷们正叽叽喳喳说着话,忽然听得人群之中有人清了一清嗓子。 “咳……” 人群皆静,并非因为这声音有多大,而是因为这清嗓子的人,是谁都不愿意招惹的。 只见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一个穿着粉红如意罩衫的女子身上,那女子梳着双环髻发,凤眼微微吊起,眼尾用胭脂点上了一点嫣红,薄唇勾上朱红,唇峰凌厉缓缓张合,“朝阳郡主。” 靳晨正在一旁赏着花,忽而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号,有些不高兴被打扰,颇为不客气的抬头道,“干嘛?” 梁曼曼脸上也不见尴尬,只是缓缓走过来,“想来听闻人家说朝阳郡主英姿飒爽,为人豪爽,我一直钦慕郡主,想同郡主相识呢。” 第335章 你喜欢什么花,梁小姐 梁曼曼嘴上虽说着漂亮话,可眸色之中一闪而过的却是不容忽视的嫉恨。 就这? 就这样一个粗鄙又不懂礼貌的女子,哪里比她强? 怎么外间人人都传萧大公子心慕朝阳郡主? 她瞧着这架势,该是她倒贴才是啊! 那旁的靳晨未察觉到她眼中那份嫉恨,好容易把目光从花上移了下来,扫了她一眼,退开两步道,“不好意思,我不想同你相交。” 人群之中爆开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梁曼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这样的女子怎么能配得上萧家哥哥?据婉萦说,这女子还生来一副黑心肠,陷害了她。 这样心肠歹毒又粗鄙无知的女子本就不该站在这里享受世人的赞誉的。 就让她替萧家哥哥出手断了她那些无谓的念想吧,顺便还能帮婉萦报了仇! 眼角扫过那不深不浅的湖面,梁曼曼眸色一暗。 转瞬间她又抬眸笑道,“郡主果然耿直,我知晓郡主不喜同人相交,可我是瞧着郡主尤其喜爱观这桃花,又看那旁的桃花开得更好,便想同郡主一同过去看看。” 梁曼曼抬手一指。 只见湖旁果然有一树开得极盛极大的桃花。 似乎是被这湖水所养的缘故,连带着花瓣都比旁的树艳丽几分,在暖风拂动下飘飘扬扬地落到湖上,带起一阵涟漪。 靳晨眼眸一亮。 她确实很是喜欢桃花。 萧景行府上竟养了这么多桃花树却又不告诉她,真是不够意思! 看着眼前女子面上的微笑,似乎真的有几分真诚。 难不成是真的想同自己做朋友? 靳晨想起刚刚自己半分情面都不留的回应,神色有几分不自在。 都说梁曼曼此人不好相处,她瞧着,倒是挺好相处的呀! 她点了点头,道,“走吧。” 梁曼曼展颜笑开,藏起眸中的暗色,挽着靳晨朝湖边走去。 女儿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夏季衣服单薄,若是落了水定然是难堪的,恐怕会一直待在水中不敢出来吧。 彼时定会成为平京城之中的笑柄。 面对这样不稳重的女子,萧家哥哥可还会喜欢得起来? 两人渐渐行到湖边。 湖边土壤泥泞,花瓣的芬芳伴着清新的泥土气息钻入鼻息。 靳晨伸手抚了一抚,赞叹道,“果然是要比那旁的好看许多呢。” “是啊。”梁曼曼微笑回应。 “你也喜欢桃花吗?”靳晨侧过头来粲然一笑,颇有几分找到知己的感受。 “喜欢啊……十分喜欢。”梁曼曼折了一支下来,轻轻簪在靳晨发髻之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办呢,恰好我同郡主,喜欢的是同一种花啊……” “这花又不属于谁,大家一起欣赏不就好了?”靳晨并未察觉梁曼曼话中的意味,依旧笑着说道。 “不行,我觉得不行,我喜欢一朵花,就希望那花只是我一个人的。”梁曼曼的话语之间漫上狠意,没等靳晨反应过来就倏地在手臂上加了力气,猛地将她向前一推。 靳晨瞳孔紧缩,身体不加防备地向前失衡。 “你喜欢什么花,梁小姐?” 慵懒好听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梁曼曼一怔。 第336章 对,我是心悦郡主 靳晨身体失衡到一半手腕却被人紧紧握住,可是脚下突兀地一滑,就要无可避免的滑落下去,靳晨下意识地死死闭上了眼睛。 没有落水的声音,也没有冰凉的触感,身体失重悬空,却有一双手臂稳稳地托在自己的膝窝之上。 靳晨缓缓地睁开眼睛。 却讶然对上那人俊秀侧脸。 那双眼里往日里又冷漠又玩世不恭,漫不经心地仿佛从未遇见过在意的事,但此时此刻却冷漠至极,藏着遏制不住的磅礴寒意。 “梁小姐喜欢哪朵花?喜欢水里的花,请自己去采。打扰了我生辰宴的贵宾,似乎并不是为客之道。”萧景行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只是那轻勾起的唇角下藏着的似乎是隐忍的怒气。 靳晨有一些恍然,仿佛又看到了那日春猎之上的他,凶狠的,凌厉的,充满锋芒的他。 梁曼曼面色青白,有些气急败坏,道,“她是客,我就不是客?” “从现在开始不是了,请你自己,滚出去。”萧景行面色冷下来,一双桃花眼轻轻眯起,透着无限的寒意,让人看着便不由凛然。 梁曼曼一怔。 他竟然让她滚,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让她滚? 沈长安站在梁曼曼不远处静静看戏,原本她是和萧景行一起来的,可谁知萧景行那厮一遇见和靳晨有关的事就跑的那么快,她是得了个清闲,连靳晨的手腕子都没碰着。 沈长安挑了挑眉。 天杀的。 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萧景行的生辰宴啊? 江煜哥哥今日被父皇扣下审各地的赋税之案,都没有闲暇陪她出来,结果她当下就只能看着这二人卿卿我我了。 心里微微有些不甘。 哼! 江煜哥哥要是在的话,还轮得到你们在本宫面前秀? 沈长安侧头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梁曼曼的神色。 此刻已经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紫了,一张脸活活气成了猪肝。 也是可怜。 萧景行没再理会梁曼曼,转身就欲把靳晨带出去。 梁曼曼气极,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将萧景行怀中的靳晨生吞活剥。 “平京城中的人果然说的没错,原来萧大公子喜欢的人真是朝阳郡主啊,只不过迫于长恒君威压,不敢上门求娶,做了懦夫罢了!”梁曼曼脱口而出。 萧景行脚步一顿。 靳晨在他怀中缓缓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身后的梁曼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萧景行……喜欢她? 这个天天嫌弃她打压她欺负她的人,竟然喜欢……她?! 怎么可能! 沈长安在梁曼曼身侧无声笑开。 这场景刺激。 她喜欢。 萧景行垂眸看了一眼那脸上尽是“萧大公子不喜欢我你们别误会我和萧大公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心善”的神情,心下不知怎得忽然生了些恼意出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对,我是心悦郡主。” 全场本还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倏然寂静。 靳晨在他怀中瞬间僵住,心中生出的悸动不知是惊讶还是什么旁的缘故。 “但是后面几句不敢苟同,因为求娶郡主这件事,我确实已经划上日程。” “不过毕竟是我高攀,所以……需要时间细细准备才行。” 第337章 你怎么这么蠢 暖风过境,澄湖寂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因为萧景行说出来的话而停了下来,面上神色各不同,或震惊,或诧异。 萧景行自春猎一战成名,上门说亲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便是皇室中的四公主也曾对他有意,不过这人放着驸马爷都不做,偏偏要一个逍遥自在。 多少世家女子都曾暗中对他示过好,可他也偏偏一个都看不上。 曾经平京城中的女儿家都不甚明白,甚至瞧着萧景行与东宫关系甚好,以为他是一个好断袖的……直到今日才能看穿。 原来少年心事里,是藏了一个朝阳郡主啊! 不……不是藏了。 这人做事明晃晃响当当,是大张旗鼓地宣告天下,他心悦朝阳郡主。 萧景行垂眸看着靳晨半晌反应不过来的神色,低声道,“郡主要拒绝我也出去再私下里拒绝,这里人多,给个面子。” 给面子? 靳晨一愣,母亲也说,若是将来自己成亲了,在外面是要给夫郎面子的。 可她没有经验啊,怎么给? 靳晨有点紧张,低声回道,“我不会!” 萧景行怔了一瞬,瞧着靳晨脸上又认真又紧张的神色,薄唇勾起,没忍住笑开。 “随便说就好。” 有了萧景行的托底,靳晨这才放下心来,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给面子。 瞧着四周的人似乎都在瞧着她,她更紧张了。 只觉得如芒在背,好似都在逼她说话一样。 干咳了两声,靳晨干巴巴脱口而出,“我同意……” 话音刚落,靳晨就瞪圆了眼睛。 等会儿……自己在说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收回了,话音落在大众耳朵里,掷地有声。 靳晨的脸一瞬间红透,抓紧萧景行的袖子道,“快走走走走走!别丢人了!” 笑声从萧景行口中溢出来,他抱着女子越走越远。 “你怎么这么蠢?” “你才蠢!” “可是我救了你,要不然你现在还在水里呢。” “……你放我下来。” “你想回水里待着?” “滚!” …… 沈长安的脸已经麻木了。 这两人,是当别人不存在吗? 吃糖吃得她牙疼。 靳晨是个莽撞的,她知晓。 萧景行怎么也跟着胡闹? 这里有这么多女眷,这件事明日就会传遍平京城大街小巷,到时候萧老爷子知晓了萧景行自己擅自把自己嫁了出去,自己送他的藤条子可就真的能派上用场了。 “蠢蠢蠢!”沈长安暗暗骂着。 “你不蠢?”周围忽然有一个玄奥空灵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听上去很是熟悉,又不像是任何人的声音。 沈长安只觉得起了一身战栗,倏然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但是…… 她看到了面上还带着滔天怒意和愤恨的梁曼曼。 这女人疯起来没有分寸的,她忽然有几分害怕。 等会儿,萧景行你别走! 你别怀抱佳人走了,把本宫留在这给你收拾残局啊! 梁曼曼缓缓地扫视过来,沈长安一哆嗦。 她怎么感觉,她这神情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这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第338章 那就请殿下再躲远一些吧 她似乎是瞧见了沈长安在一旁带着笑意看戏的神色,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些许恼怒的恨意。 梁曼曼一步步走近沈长安,沈长安下意识地缓步后退。 “你要干什么……” 梁曼曼向来是个泼妇般的人物,宫里宫外所有人都让她三分,沈长安也不例外。 “太子殿下,宫外人人皆道你是个温文尔雅和气善良的人,可我觉得好像却不是这么回事。” 沈长安对自己的被迁怒很是无奈,只道,“梁小姐,注意仪态。” 梁曼曼此刻柳眉横立,一张脸上的白粉因为她过于生动的表情簌簌地往下落着,粉下微黄的皮肤在艳丽的胭脂的衬托下,显得有些黝黑。 遮掩不住的土气扑面而来,沈长安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退。 “太子殿下怎么净知道往后躲着我呢?欺负县主的时候不是很是针锋相对吗?”见沈长安一直躲让着自己,她更加得寸进尺。 沈长安听到县主两个字面色微寒。 凝着她的眸色也暗了一暗。 这女子,真是半分礼仪都不懂。 “怕梁小姐脸上的粉掉本宫身上,所以才往后退了一退。”沈长安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 梁曼曼的脸一瞬间涨红,身周传来了低低的嘲笑声,她的薄唇抿得死死的,缓缓泛白。 汹涌的恨意和磅礴的怒火涌上脸颊,梁曼曼快步走到沈长安身边,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管不顾地道,“那就请殿下再躲远一些吧!” 沈长安察觉到胳膊被女子带着指甲的手死死抓住,传过来几分尖锐的痛意。 她感受到梁曼曼手上的大力,而眼下自己正离湖不远,那份力气分明是要将她往湖内推! 她双眸大睁。 之前没有防备是因为她没有料到梁曼曼竟会如此胆大妄为,连她这个东宫太子都逃不过她不管不顾的怒火。 她慌忙收袖躲着,心下暗骂萧景行。 他演完了英雄救美的戏码,竟然是要她来给他收尾! 人俩卿卿我我地谈恋爱去了,她还要在这躲着这女子的推搡,天理何在啊! 沈长安忽然有点想江煜。 若是他在这里,定不会让这些人欺负到她头上…… 这样想着,便出神了一刻。 下一瞬,沈长安便感受到梁曼曼手上不加控制的力量突兀地作用到她手臂之上,她的身体忍不住往后一退。 脚下忽然踩了空,手指在袍袖中倏然攥紧。 不……不是吧? 看着沈长安就要跌落下去,梁曼曼却瞳孔一缩。 她并没有想把她推下去! 她只是想推她一把泄愤而已! 眸中闪过一丝悔意,梁曼曼神色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确实是自己冲动了—— 这可是东宫太子,若叫她这般造次,任她往日再嚣张跋扈,也逃不过大不敬之罪。 若往严重了说去,整个梁府都是要掉脑袋的! 梁曼曼下意识伸手一抓,却没能抓到沈长安的手。 她又努力向前扑了一扑—— 干脆自己也落水好了,这样陛下在怪罪的时候便可以说做是自己无意间推搡了太子。 第339章 太子竟是这般龌龊之人! 萧府的重重桃花林间,一抹朱红金色一闪而过,在肆意氤氲的桃花香中留下了玄奥悠然的佛香气息。 四下被佛香洗礼,连着傲然的花开都渐渐气息宁静,俯首称臣。 一颗细小的石子从密密的树林之中弹出,沈长安欲跌下去的身姿被这石子所带的轰然力量倏的弹回,在空中诡异的停留了一瞬,便由这大力带着往前倒去。 下一瞬便是脚落实地,只有后肩被击打的地方隐隐作痛。 还未待沈长安反应过来,只听得“扑通”一声落水之声。 众人哗然之间,沈长安回眸望去,只见梁曼曼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中,正气急败坏地看着她。 怎么会? 为什么最后落水的人会是她? 她凝着安然无恙的沈长安,无数猜测从脑中走过,最后脸上的神色停留在了惊疑不定之上。 这东宫太子能这般厉害地将婉萦的母亲赶去碌安寺,如今又能在她的推搡之下恍若无事,难不成……是个会法术的吗? 与这个想法一同跃出的,是心下的一丝庆幸。 这东宫太子绝不是什么善茬,若今日真的让她落了水,恐怕自己有的是苦要吃。 只是…… 梁曼曼瞧着四周望过来的不善的目光,羞恼又愤恨地抱住双臂。 脸上的妆迎上水珠,粉水相融,渐渐的晕染了开。 不和谐的红停留在眼角颊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滑稽。 周围有女眷哧哧地笑出声来,那笑声落在梁曼曼耳中格外刺耳。 她狠狠地咬着唇,站在犹带着凉意的水中,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府通传的丫鬟忽然过了来招呼各位世家小姐,示意生辰宴已经准备妥当,恭请各位小姐前去。 沈长安看着稀稀落落走出去的人,心里记挂着刚刚打在自己肩上的那枚石子,回眸对侍女道,“本宫随后就到。” 湖边的人渐渐走净,只剩下沈长安留下。 梁曼曼在湖中死死地抱住自己,躲避着太子的目光。 察觉到沈长安一直盯着自己看着,她忍不住恼羞成怒道,“都说太子殿下是个君子,难不成也是个趁人之危的吗?” “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君子。”沈长安冷声道。 瞧着梁曼曼周身尽然湿透,女子的里衣也在浸湿的薄纱之下毫无保留地透了出来,勾勒出身材曼妙的曲线。 沈长安暗自翻了个白眼,缓缓脱下外袍。 “你要干什么?!”梁曼曼气极,想不到太子竟真是一个趁人之危的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内心竟然如此龌龊!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将来还要嫁人的…… 太子怎么敢? 若是外人知晓了这样的事情,定然不会责怪太子,而是会骂她是个狐媚惑主的妖精。 到时候平京城中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够将她淹死了,更遑论谈婚论嫁青年才俊呢? 梁曼曼脸上红白相间,见沈长安动作不停,又羞又气道,“你若是敢过来,我便杀了你!” 沈长安面无表情,目光平静地掠了她一眼,缓缓从远处走近。 第340章 记住江衍之 梁曼曼神色越来越慌乱。 对方是东宫太子,若是真的打算对她做什么,她定然也是反抗不得的。 心下后悔不已,刚刚自己为何那般冲动去招惹东宫太子,早前听婉萦说起便觉得此人不甚好相与,偏偏自己还非要逞一时意气…… 梁曼曼咬唇,心中叫苦不迭。 沈长安看都没看她,只轻轻地把脱下的外袍放在了湖岸边干净的土壤上。 “梁小姐有义气是好事,只是要注意分辨,别被人当了枪使犹不自知。”沈长安淡淡道。 梁曼曼愕然抬眸,这才发现沈长安脱下外袍后,里间还穿着一身素白色的龙纹罩衫。 搁在夏日,也算是清凉而不失礼的穿着了。 被她脱下来的那件紫金锦缎珠纹外袍,正静静地躺在土地之上,贵气的锻料静静地折射着暖阳洒下来的光,照得梁曼曼的脸一阵阵发热。 心中咀嚼沉思着她那几句话,眉眼之间稍稍有些不解。 待到再度抬眸,整座湖边已经没了人影。 …… 沈长安独自朝桃林深处走去。 萧家府上这片桃林养得极好,湖边深处,足足有半里之际。 这半里之间,都是漫天遍野的绯色花开,熏腾着动人香气。 她绝对不会感受错。 当下肩膀还在隐隐作痛,那石子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抛出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啊? 沈长安一步一步走着,地上被桃花花瓣铺满,没有任何的痕迹。 可沈长安却觉得周围空气中的香意越来越熟悉。 像江煜哥哥? 不……虽然相似……却比江煜哥哥身上的气息更加沉重悠长,还带了一份超脱世俗的宁静。 仿佛曾经深深地存在于她记忆之中。 到底是在那里……感受过? 漫天花海里,沈长安忽然有几分恍惚,仿佛当下这找寻的动作,也在哪里重复过上百遍上千遍。 到底是在哪里啊? 沈长安头有些痛,仿佛有什么事情在记忆深处死死压着,如同下了封印一般,不肯留下半分蛛丝马迹让她探寻。 暖风轻拂而过,扫过沈长安的脸颊,带起一阵落花。 沈长安茫然地伸出手去接,只抓得一片虚无。 和风飘渺而过,落花飞旋,沈长安敏锐地在风中感知到一丝缭绕的佛香。 那香极纯极净,像是佛殿前燃了万年的青灯,又像是挠人心头的潋滟温柔。 沈长安几乎是下意识地循着那痕迹而去,一双杏眸空空茫茫,动作跌跌撞撞,冲撞了这桃林之中被佛香所化的宁静。 似乎有一声叹息若有似无地响在耳边,如同人的清明神智染上红尘之意,历经看破之后将这世间的万水千山都化在这长长一声喟叹之中。 破碎的字句凝在心底,却被看不清的迷雾层层遮掩。 沈长安对着空旷的桃林缓缓开口,“你是谁?” 良久的寂静之后,风飒飒地扫过林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有一空灵声缓缓传来。 沉稳声线与破碎记忆中的声线重合。 就是这个人说过。 “记住江衍之。” 第341章 一物降一物 穿透灵魂般的熟悉感直击心口,仿佛有什么事情在冥冥之中早已重复过千百遍。 沈长安倏然握紧手指,看着那桃花瓣飞起又落下的痕迹,朝着一个方向定定的跑去。 桃林之中万籁寂静,只有无穷无尽的风声过境。 四周空空荡荡,仿若从未出现过一人。 沈长安顺着一条道路跑去,只觉得路上的佛香气息越来越重。 待到一处空荡,气息却忽然戛然而止。 她有些无措地环顾四周。 四周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视线飞快地掠过周围,沈长安口中喃喃,“你是谁……” 仿若上天给了回应一般,她忽然在桃林深处攫到一抹赤金袍裾,庄严与宁和的气息镌刻在那抹赤色之上,看得人心头一跳。 可待她跑过去的时候,却早已人影寂静。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 …… 沈长安有些失落地回到宴席之上,萧景行从远处走过来,睨着她道,“你再不回来,这宴席上的吃的都要没了。” “堂堂萧府连点吃的都不肯供全,未免小气。”沈长安没什么心思和他打诨,只嘟囔着回了一句。 “啧……都给你留着呢!还有……我爹看见你给我送的生辰礼,可很是喜欢,说着要来亲自感谢太子殿下呢!”萧景行咬牙切齿。 沈长安无言沉默,只一心想着刚刚那抹赤金色。 那种感受很奇幻。 就像是平静了千年的时间线长河倏然被一颗石子乱了波澜,陌生而熟悉,带着迷雾一般的疑团。 “你怎么了?”萧景行终于观察到她面上的不对,开口问道。 “有酒吗?”沈长安双目空芒,缓缓问道。 “……你要喝酒?”萧景行面色一凛。 东宫太子什么德行他最清楚不过,酒量奇差无比,还惯爱酒后人来疯。 难不成是今日没见到江大人的缘故? “殿下……”萧景行想出口劝上一劝。 “给我拿酒,我就不把你小时候偷看姑娘洗澡的事告诉靳晨。”沈长安面无表情道。 “……殿下,一码归一码,你这样威胁我就不太君子了吧?”萧景行额角直跳。 “还有偷拿了人家姑娘衣服的事。”沈长安继续威胁。 “太子殿下想喝什么酒?”萧景行飞速妥协,面色一转,殷勤问道。 “……”沈长安白他一眼,看了一眼桃林的方向,道,“你家养的桃花这般不错,定是有桃花酿的吧?” “好嘞,小的这就去。”萧景行答应的很痛快,只是始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女子探寻瞧过来的目光。 艹…… “萧景行,你偷看了谁洗澡啊?”靳晨挑眉问道。 “……”萧景行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你站住!”靳晨皱眉追上去,怒声喝道。 “……那时候年少不懂事。” “再说一遍?” “……我错了。” …… 沈长安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得萧景行把酒拿过来,青瓦罐上塑着泥纸封。 她叩了一叩,干泥块应声掉落。 瞧见萧景行额上被爆栗敲出来的微红痕迹,沈长安轻哂。 “一物降一物啊。” 第342章 太子殿下喝醉了,站不稳。 “你别得意,也就是今日江大人不在,管不了你。若是江大人知晓我给你喝酒了……”萧景行感觉从脚底缓缓升起一阵寒意。 沈长安挑眉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偷的酒,行了吧?” “……你开心就好。” 好容易把萧景行打发走了,沈长安偷偷抿了一小口盅中的桃花酿。 只品了一口便啧啧称奇,萧府的桃花真是名不虚传,不仅观赏性佳,便是喝起来也满口馥郁,桃花香气存留唇齿之间,辛辣之间带着一丝清甜,顺喉流下,一直包裹着胃体都一阵暖意。 也不知晓为何,心中一直在思索着刚刚那抹赤金色的袍裾。 那抹金色就像一个线索,连系着灵魂,带来冥冥之中的注定。 心间传来一阵熟稔的哀伤之感,忍不住又贪饮了几口。 宴会之中世家子弟不住献词,舞姬和歌女奏舞着庆典欢乐,带来一阵欢愉。 倒是没什么人瞧向这旁。 沈长安看着宴会之中的热闹场景,自饮自酌着。 从前不曾发觉什么,因为江煜日日都陪在她身旁。 但是今日江煜哥哥不在,沈长安却觉得分外孤独。 今日的一切一切都好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清。 那人是谁,又为何要救她? 又为何……让她这般悲伤? 若是江煜哥哥在,他一定是有答案的。 他总是让人心安的。 也不知灌下了多少杯桃花酿下去,沈长安只觉得胃里越来越暖,甚至有几分烧灼。 远处的桃林之景似乎越来越模糊,耳边遥遥响起的是靳晨和萧景行的声音。 “殿下……没事吧?” “我说殿下,你可是东宫太子,在我生辰宴上喝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旁人笑话?” “殿下面上神情这般失意……莫不是暗恋了哪家的世家小姐遭拒了?” “……可不敢乱说。” “哎……江大人……” 沈长安昏昏沉沉的神志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倏然清醒了一瞬,心头一跳,登时抬眸扫视着四周,寻着那人的身影。 她准确地攫住他那一身玄衣墨袍,看到熟悉的面孔后一双眸子瞬间亮起,跌跌撞撞地拍案起身,径直朝着那人跑去。 “殿下,别摔倒了……”有侍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长安恍若未闻,眸中只剩下那人的身影颜色,飞快地朝他跑去。 江煜看着小姑娘跌跌撞撞的步伐微微皱眉,只是还没等他出口就见得小姑娘用炮弹般的姿态撞进了他怀里。 浑身桃花酒气让他眉心微凝,墨眸锋利抬起望向萧景行。 他不过就一次没有伴在她身边,怎么人就成这样了? 萧景行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回望着他,那神情好似在说“拦不住”一般。 沈长安把他抱得紧紧的,半分也不肯撒手。 周围世家子弟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那一部分看此场景纷纷怔愣在原地,瞠目结舌的瞧着那抱着江大人死死不肯松手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喝醉了,站不稳。”江煜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众人了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第343章 我好想你 人群寂静,哪里还有人敢说半句话。 江大人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他们可都是领略过的。 乖乖哟,还是当自己瞎了吧。 众人沉默着垂眸,心照不宣地排好了次序乖觉出府,低调地同萧景行告了别。 不消片刻,偌大的萧府便由热闹一瞬转为寂静,四下空空荡荡,只剩酒盏残羹。 萧景行瞧了一眼窝在江煜怀中的沈长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祖宗交接到江大人手里了。 他拉过靳晨,干咳一声道,“我……我爹想见见郡主。” “见我?见我做什么?”靳晨还未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圆了眼睛,下一瞬却已经被萧景行连拉带拽地带走了。 庭院之中暖风柔和穿过席案之间,整个前堂空空荡荡。 风撩树梢,偶有桃花香气被风拂动,带来一阵一阵的馥郁芬芳。 头梳成髻宝簪攒冠的小殿下脸色微红,一双杏眸之中似浸水雾,空蒙而迷茫。 脑海昏昏沉沉,动作却很是固执。 一双手环在高出她约有两个头的男子腰身之上,如铁环一般,死死不动。 “我好想你……”沈长安语气染上醉意,还带了些许委屈之意。 男子神色微动,指尖轻轻扫过沈长安后颈,轻轻安抚着。 “殿下醉了,我带殿下回宫吧。” “我没醉……”沈长安固执道,忽而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 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颇有几分无奈道,“我不在殿下身旁,殿下就这般不安分,让我如何安心做事?” 沈长安面色恢复了几分清明,道,“不行,你需得做完才是……要不然父皇会怪罪的。” “殿下放心,已经做完了。”江煜垂眸凝了她半晌,缓缓说道。 “啊……你又唬我……”沈长安在江煜怀中喃喃,微红的脸蛋上浮现了几分些微的恼意。 “殿下今日为何喝了这般多的酒?可知酒会伤身?”江煜垂眸问道,眸中墨色昏暗。 察觉到男子身上严肃冷冽的气息,饶是喝了这样多的酒,心下也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我……我没有……” “殿下上次答应我什么?”江煜眸子微沉,声音也不自觉地冷了几分。 “答应你……不再喝这般多的酒……了。”沈长安察觉他身上压抑的冷意,原本紧紧环在他腰身上的手松了几分,心下有些惧意,又有几分委屈,缓缓退开了几分。 江煜看着小姑娘委屈的神色,那一双杏眸黯淡下来,好似盈上了几分水雾之意。 心中一紧,他的神色松了几分,轻轻叹了一口气,拉起小姑娘的手道,“先回宫吧,该喝些醒酒汤,要不然晚些时候定会难受的。” 他转身就要把小姑娘往外带,谁知那人身形不高,倔强起来却犹如一个桩子一般死死地立在原地,任凭江煜如何牵就是不和他走。 他回眸看着沈长安冰着的小脸,“怎么了?” 沈长安面色还带着微醺的红,酒酿的作用让她的胆子也大了几分,倔强地对上他那双墨眸。 第344章 殿下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你……你就知道凶我!”沈长安的语气带着几分醉意,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然而气势却是十足的。 “我……我一天都没见着你,在萧府后湖还差点被人推下了水,我,我就是不开心,喝些酒又怎么了?我想了你一天,你却见了面就知道凶我!”沈长安凶巴巴地挑着理,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不满,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叉腰看着他。 “我没有凶你,”江煜眉心微皱,却在听见沈长安的控诉一瞬覆上寒霜,问道,“推下水是怎么回事?” “啊,我当然靠我的聪明才智解决了。”沈长安面不改色道。 “你,你先别转移话题,你就是在凶我!我,我心心念念想了你一天,你却连个笑脸都不给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沈长安继续叉腰,小嘴念叨着江煜的罪行。 “我没有,你先告诉我,是谁要把你推下水。”江煜又重复了一遍。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刚才都不抱抱我……” 话音未落,沈长安只觉得眼前之人倏然靠近,后肩抵在高高的桌案之上,男子的胳膊微微屈起,将她圈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之中。 沈长安喝过酒脑子本就有些昏沉,缓了半天才看清江煜的脸已经近在眼前,他微微俯身,左手环着她的身子,右手搭在她肩上扶住她的后脑,让她转过脸来看着他。 他那张脸俊美昳丽,一双墨色的眸子正带着不容忽视的意味凝着她,认真道,“抱了。” 沈长安本就红着的脸越发颜色艳丽。 她倏然住嘴,看着近在眼前的男子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属于犯规操作吧? “谁推的?”江煜问道,眸色带着深沉的寒意,让人注视着便有几分害怕。 沈长安忽然有些担心,若真是如实说了事情的起末,瞧江煜哥哥这样子,好似把人杀了也有可能…… “你你你你你别生气……没多大的事儿,就是误会,最后是她落水了,我没落,恶人自有恶报,你你你就不要管了……” “真的?”江煜眸色狐疑。 “真的真的,你别管了!”江煜离自己这么紧,沈长安只觉得自己酒醒了一半。 气势也灭了一半,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几分。 实在是不能怪她没出息,看着江煜哥哥这张脸,她是真的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啊! 江煜扫视着她,眸色忽然带上几分不明的意味,他道,“是殿下说委屈的。” “我委屈也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是因为……”沈长安不似刚刚那般有底气,忽然有些支支吾吾。 “因为我态度不好?” 沈长安咬唇不语。 江煜目光微微别开一寸,叹了口气道,“殿下喝这么多酒,最后难受的是谁?” “明明答应了我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上次喝过酒醒来又是胃痛又是头痛的,殿下这身子,自己不心疼,我心疼。” 沈长安神色微动,还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咬着唇瓣,手指无措地抓紧又松开,目光微微躲闪着。 第345章 勉强和你握手言和 江煜伸出手指抚过沈长安的嘴唇,解救了那被她咬得死死的唇瓣。 他眸色微暗,轻声道,“我从未同女子相处过,很多时候很多情绪和想法都不知晓该如何表达……有时候也会有压不住情绪的时候,不过既然殿下说出来了,我就会慢慢改。” 沈长安怔愣的看着他,一时只觉得心下又酸胀又酥麻,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受,仿佛是有些恼意和委屈的,又仿佛是在为了他这份认真而感动。 “不过殿下喝了酒,胆子确实大了不少,从前倒是……从不曾这般同我说过话。”江煜神色和缓了些,话中也带上了揶揄之意。 “咳……是吗?”在酒的作用下,沈长安并非感受到多少赧然,而是轻咳了一声,似是有些惊奇自己从前不是这样的。 “是……是有点凶悍了哈。”沈长安垂眸嘟囔着,自我反思。 若是旁人知晓了东宫太子是个悍妇,怕是要笑掉大牙的。 “不,我很喜欢,我很喜欢这样张牙舞爪的殿下,”江煜眉眼之间透出些许温柔来,道,“殿下从前太怕我了,什么话也不敢同我多说。可我是很希望殿下将什么想法和情绪都告诉我的,开心的也好,不开心的也好,我都会接着。” “你很喜欢?”沈长安有些惊奇。 男子不都大多喜欢懂事体贴的女子吗,像她这般敏感又情绪化的……心思,他怎么会喜欢? 江煜肯定点头,那双墨眸认真的看着她道,“因为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小心翼翼的。” 沈长安心头一跳,整个心房都被酸甜的情绪装满,伴着酒精的作用,她忽然很想亲他一口。 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矜持,沈长安别过头,别扭地伸出一只手道,“那,那我就勉强和你握手言和。” 江煜轻笑,握住了她伸出来的手,轻轻举到唇边虔诚地吻了一下,道,“多谢殿下。” 手背上的轻柔触感传来一阵酥麻痒意,沈长安的脸更红了几分。 那种被认真对待的感受难以言喻,却宛若蜜糖化在心间。 “咳……怎么这么好呀……”沈长安低声说着,面上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唇边透出了几分压不住的甜甜笑意。 “我就是希望殿下同我在一起能够开心些,将那些不开心的过往都忘掉,忘不掉的便同我说,如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也是,同我说,我会改,”江煜把她搂进怀里抱住,手臂缓缓收紧,“没有人可以再让你难过,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长安被搂进怀中,鼻息之间尽是他身上焚香的气息,心头一阵一阵的悸动,眸子不自觉地微微泛了红。 “就算以后不开心也不要偷偷喝酒了,下次我真的会生气。”江煜轻捏沈长安的脸,故意沉了几分脸威胁道。 沈长安抿唇笑开,乖巧答道,“知晓了知晓了。” 她抬眸望向他,眸中带了几分狡黠,“那下次不开心怎么办呢?” 江煜微哂,声音沉稳,灼了沈长安的耳朵。 “找哥哥,哥哥给你抱。” 第346章 江煜哥哥,我喜欢你 沈长安脸红。 不行了不行了,这男人太会了。 她觉得自己要被撩死了! 第二世可能是死于爱情吧…… 沈长安不想矜持了,她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又脸红红地退了回来。 “啵”的一声响在耳侧,少女柔软滚烫的脸蛋贴上了他的脸,留下一片灼热。 江煜身子微微僵了一瞬,那双常年平静的眸子中的墨色不易察觉地翻涌了一瞬,露出了几分被他深深埋藏的欲念。 他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轻吸了一口气后把小姑娘揉在怀里,抱得很紧。 沈长安任他抱着,心中并不知晓自己一个动作在男子心中翻起了怎样的滔天骇浪,只接着这几分酒劲凑近他的耳畔道,“江煜哥哥,我……我喜欢你。” 江煜喉结微动,脸上的神色透出忍耐,闭了闭目方透出清明来。 “殿下记住了,这是殿下自己说的,莫要反悔。”他缓声道。 “绝不反悔,绝不!绝不!”沈长安又察觉到他身上透出了些危险的气息,连忙缴械投降,再三保证。 “那就好,我不会把这当成醉话的。回了东宫定要将殿下这话写在纸上,得殿下签字画押才行。”江煜薄唇轻勾,轻声说道。 “我画!”沈长安看着江煜这张挺拔俊秀宛如谪仙的脸,心中暗道,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为你摘下来。 江煜那张脸越来越近,沈长安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嗯……该做点什么啦! 沈长安嫣红如血的嘴唇微微抿起,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江煜眸子凝在沈长安秾艳如桃花瓣的红唇之上,眸子越来越暗。 他低声道,“殿下,这可还是在萧府……” 沈长安一瞬间睁开眼,面色惊恐。 果然是喝多了,她怎么忘了眼下还在萧府呢? 小姑娘捂着脸挣脱了江煜的怀抱,一刻也不停地朝府外跑去。 脸上的神色又羞又恼又气,恨不得刚才再多喝两杯,干脆什么神智都没有就好啦! 江煜面露无奈看向沈长安跌跌撞撞跑出去的步伐,温声道,“殿下慢些……” …… 萧府之中在暗处悄然看戏的两位探头探脑地看着沈长安慌乱跑开的背影,神色都有些欲言又止。 靳晨道,“原来太子殿下喜欢男人啊!怪不得她当时不喜欢……” 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在自己旁边,靳晨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景行狐疑地望过来,问道,“不喜欢……什么?” 靳晨忙摆手,“没,没什么。” 萧景行忽然想起之前去东宫总能瞧见靳晨的身影,挑眉问道,“你之前不会暗恋过沈长安吧?” “你怎可直呼太子名讳?!” “到底是不是啊?” “……没有。” “啧……”萧景行瞧着靳晨微红的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之意的脸色,抱手团在胸前上下打量着她,“不诚实。” “我做人坦坦荡荡,何时有过暗恋?” “不对吧,我瞧着郡主如今,就是暗恋我的样子啊。” “你你你……你做梦!” “如今美梦成真了。” “……” 第347章 不害羞就好 沈长安一路跑到外间的东宫轿辇之上,才歇了一歇。 只要自己跑得快,难为情的感受就追不上她! 她气喘吁吁地在轿中坐下,缓缓平复着呼吸。 脸上仍滚烫着,是散不下去的灼热。 这里是萧府啊萧府啊! 她怎么会想要和他那个! 都怪江煜哥哥的魔力太大,总是能缓解不开心,她……她有点上瘾。 江煜在她身后上了轿辇,沈长安一把捂住如同熟透的番茄一般的脸,从指缝中透出两只如同小鹿般的杏眸偷偷瞧着他。 江煜无奈轻笑,轻轻拿下她的手合在掌心之中,道,“殿下怎么这般爱害羞?” “我不是……我没有!”沈长安死鸭子嘴硬。 江煜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道,“不害羞就好,是好事。” “……” 怎么总觉得好像挖了坑给自己跳一样。 “现在,殿下可以说说今日到底为何不开心吗?”江煜垂眸看她,不再同她玩笑,认真问道。 沈长安垂眸沉默了片刻,虽说饮了不少的酒,但刚刚在桃林之中的那种种感受仍盈在心间,带着些微的苦涩之意,让人无法忽视。 “江煜哥哥,我好像碰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你,认不认识什么僧人?衣服很特别,是赤金色的。”沈长安回忆着那赤金色的袍裾,缓声开口问道。 “和我很像?何意?”江煜眉心微蹙。 “就是……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相似……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是在萧府后湖旁他出手救了我,我想感谢他,却找不到人影。只觉得好像是什么佛门中人。”沈长安缓缓说道。 “佛门中人……”江煜神情微微凝滞,“赤金色的衣服……你说的,应该是碌安寺的佛子。只有佛子才能着赤金。” “佛子?”沈长安抬眸,有些不解。 从前只听闻过佛门弟子,佛子这个称呼,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是一个很庄严的称号。 “阿罗汉的通称。”江煜简单的解释道。 沈长安瞳孔微缩。 佛赞五百阿罗汉说︰“汝等为子,从我口生,从法化生,得法余财。” 阿罗汉们是从听闻佛口说法声而生,能继承如来觉世的大业,是至高无上的尊号。 是位极国师之人。 “怎么会,我怎么不知晓碌安寺竟有一位佛子?”沈长安讶然问道。 开朝这么多年,从未听闻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况且碌安寺衰败破落,照理来说,是容不下这样一位至高尊者的。 便连她这个当朝太子,都不知晓寺内竟然有一个阿罗汉。 “这位佛子虽年轻,却已避世多年,佛性参悟高深,历透轮回,只愿在碌安寺苦修,不愿意享那些虚渺的无上荣华。而此封号是传承下来的,除了陛下加封时下过一道旨意,并无甚多旁人知晓此事。所以殿下才不知道他的存在。”江煜徐徐解释道。 “原来如此……不过江煜哥哥,那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沈长安不解地抬眸问道。 第348章 你才害羞! “曾经偶有机缘,有幸见过佛子一面。”江煜眸色深沉,似想起了什么过往,缓缓说道。 “你见过?”沈长安略微有些惊奇。 “不错,殿下若是想感谢他,下一个休沐日我带殿下去碌安寺便好。”江煜望向沈长安,开口说道。 “好。”沈长安垂眸思索片刻,心中对这位佛子确实有几分好奇,点着头应下了。 “只是殿下说那佛子与我相似是何意?我曾见过佛子,相貌种种都与我大不相同。我并不信佛,又何来相似一说?” 沈长安神色之上也是有几分想不通。 到底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她也不甚明白,只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意念。 但那人又仿佛活过了漫长而遥远的岁月,并不是什么凡尘中人。 沈长安绞尽脑汁也不曾在前世想起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只得轻声开口道。 “我不知道……或许他曾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但是我……忘记了。” 江煜凝了她半晌,抚了抚她蹙紧的眉心,道,“若是该想起来的事,总有一日会想起来的,殿下不必纠结于眼前。有什么不解与疑问当面问一问就是,佛子为人和善,定会好好为殿下解答。” 皇宫四下寂静,轿辇轻轻摇晃,将人的思绪越飘越远。 可沈长安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沈长安仍在沉思,江煜继续道,“殿下……若再这般认真地想别的男子,我就要……” “嗯?”沈长安堪堪回过神,眨了眨眼睛,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没什么。”江煜一边这样答着,一边伸出手抬起沈长安的下颌。 “你……干什么?”沈长安的思绪被打乱,绯色一瞬间爬上脸颊,那双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江煜瞧着,像一只微微受惊的小鹿。 “现在在想什么?”江煜薄唇轻勾,眸色危险。 察觉到了这人身上满满的威胁之意,沈长安的小胆子不由得往后缩了一缩。 狗腿子本性暴露无遗,沈长安下意识哂笑地道,“自然是在想你。” 男子深沉的眸子倏然暗了一瞬,其中似乎燃起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如你所愿。” “嗯?唔……!” 那双墨眸锐利地攫住沈长安每一寸目光,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占有和欲念。 他霸道而强势地欺身压在她身上,沈长安被抵在轿辇边上,唇上温热的触感让她灵魂出窍了一瞬。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沈长安好容易匀了匀呼吸,瞪大眼睛控诉道。 “殿下不要声张,外间可都是人。”江煜低声在她耳边道,声音低哑勾人,带着蛊惑的味道。 沈长安倏然住嘴,脸色越来越红,不敢再开口说话。 男子修长手指刮过沈长安细嫩红润的脸蛋,低声笑道,“殿下又害羞了。” “谁害羞了?!”沈长安坚决否认。 “没有?” “没有!你才害羞!” 沈长安怒瞪着他,忽然觉得眼前人分外可恶。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她恶狠狠地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第349章 你杀了他 江煜眸色倏然一暗,身子陡然僵住,显然没想到小姑娘真的能这么大胆。 沈长安挑衅般地咬了一口泄愤,再度抬眸看向江煜时,分明羞红了脸却仍大着胆子瞧着他。 娇而不怯,杏眸之中透着小小的狡黠雀跃。 嫣红似血的唇瓣带上晶莹,更显诱人。 江煜手指拢紧,眸子微微眯起,眉宇间一瞬染上忍耐意味。 “殿下如今还是能躲得的,若是日后哪一日躲不得了,可别后悔今日这般撩拨我。”江煜轻声开口说道。 他声音不重,沈长安却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她警惕地瞧了一眼他,问道,“躲……躲什么?” 江煜薄唇微勾,唇角笑意意味深长,道,“殿下如今尚小,日后便晓得了。” 沈长安只觉得身上走过一阵凉意。 怎么感觉自己像被猎豹盯上的猎物一样,且这猎豹好似颇有几分把她养肥的意思……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 回到东宫已经时辰尚晚,江煜安置好她便回了大理寺。 寝殿之内燃香清甜,沈长安洗盥过后便早早地爬上了床榻。 临睡前,案旁烛台明明灭灭,沈长安神思微恍,仍记挂着昨日的事情。 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却是雾蒙蒙一片,看不清也摸不透。 沈长安迷茫中伸出手去探,却见迷雾如云团,触手即散却又很快凝聚在眼前。 她见四下都是这般情形,心中有些害怕,下意识出声大喊,“江煜哥哥!” 迷雾犹在,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响彻在耳际,佛香缭绕的声音空灵而玄奥。 “是江衍之。” 这声音仿佛落在山谷之中一般,层层回荡着,一遍一遍重复在沈长安耳边。 沈长安无助地蹲下身子,心中空空荡荡地疼起来。 记忆支离破碎再接重组,却始终缺了一块。 ……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你杀了他。” 又是玄奥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沈长安头痛欲裂,一双杏眸染上无助的水雾,红透了,眸光颤抖。 杀了谁……? “你杀了他。” 那声音之中似乎饱含失望与痛楚,似是历经了千般苦楚,却又勉力风轻云淡。 但字字惊心,落在沈长安心头宛若一把尖刀,生生划开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沈长安颤抖地捂上耳朵,只觉得再也听不得这四个字。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心口冰凉。 为什么…… 沈长安不明白,而那佛香缭绕的声音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好像有好多钻心的场景走过脑海。 她恍惚间看见那滩血迹,只觉得心口如同被巨石碾过,连呼吸都觉得痛。 最后滑进脑海的,是她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 那声音裹杂着千般难过,伴着盛大澎湃的雨幕,绝望得如坠深渊。 字字句句宛若锥心泣血,黄泉千丈都为之颤抖。 “沈长安,你要记住他。” “你一定要相信他!” “他是江衍之……” “记住……他啊!” 沈长安心尖猛地一颤,她倏然一抖,渐渐从梦境之中脱离出来,脑海之中也慢慢归于宁静。 第350章 养花人 随着什么人一声声的呼唤,沈长安的思绪一点点被拉了回来。 意识渐渐清明,神志回暖。 熹微的晨光一点点映入眼帘,终于洗去了梦中惊心的血腥。 只有浸透一身的冷汗告诉她刚刚那场梦,到底有多真实。 那句“你杀了他”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冰锋三寸,尽是寒意。 她红着眸子睁开眼睛,下意识去寻周围的人,直直地对上一双眸心凝滞的墨瞳。 他眉心轻轻蹙起,微凉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脸上尽是担忧。 “殿下怎么了?”江煜的手缓缓捋过她的发顶,问道,“可是做了噩梦?” 他今日本是无事,便早来了东宫片刻,却见得这小姑娘在床榻之上抖得厉害,浑身是汗。 也不知晓是经历了……多大的恐惧。 沈长安怔怔地瞧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颈。 江煜动作微顿,察觉到小姑娘在他怀里仍是不自觉地抖着,皱了皱眉。 他抬手轻拍过她的背,轻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室内寂静,沈长安微不可闻的吸气声也渐渐平息。 沈长安紧紧地抱了他良久,气息终于渐渐均匀,她缓缓开口道,“我想去碌安寺。” 江煜一怔,手指不自觉地紧了一紧,片刻后道,“那便去吧。” 沈长安轻轻点了点头,眸色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碌安寺地界偏远,在皇宫之中的最西一带。 西宫往日里就较其余五宫偏冷些,一路走去,分明是春意盎然的季节,却越来越萧瑟。 一旁的绿植因为少有人打理,野草在其中肆意生长,虽有些喧宾夺主,却也有几分山林之间才有的自由之意。 沈长安的步伐越来越慢,绕过面前这个花坛便是碌安寺的大门了,所有谜团的答案近在眼前,她心中却有几分近乡情怯。 不知为何,离这碌安寺越近,她的心跳就越快,有什么东西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那个真相,在自己的潜意识之中被层层埋藏住,不见天日。 是她不愿意回忆而一直回避着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沈长安思索着,眸子也一直低垂着,而一直拉着她的人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双墨色镶绣的靴子出现在视野里。 江煜在她身边,声音沉稳,“见过佛子。” 沈长安倏然抬头,只见一个穿着赤色攒绣仙鹤纹袍的人正单手立于胸前,朝他们一揖。 那人立在那里,皮肤白得不染一丝纤尘,眸色浅褐如同琥珀,喧嚣凡尘都侵犯不了那纯净的琥珀色分毫。 他薄唇轻轻抿起,神色温和,那一身的淡然,仿佛生来就背负圣莲。 那张脸上的神色,是沈长安不曾见过的慈悲。 这张脸陌生而熟悉。 沈长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是……谁……” 眼前那人薄唇抿出慈悲弧度,看了一眼沈长安面前的花坛,佛香缭绕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轻声道,“是养花人。” “养花人?”沈长安有些不明所以,眼前这花坛之中分明只是野花。 一朵一朵向阳恣意生长,杂乱而无度。 第351章 为何我对你,如此熟悉 “世间万物都有各自生长的养法,放她自由,让她恣意生长,自然也是养。” “人不爱纷杂乱枝的野花,而赏花之利落颜色,是因为美可以为我所用,却也是对花的一厢情愿。” “然而世间很多事情都有自己存在的轨迹,吾不欲扰之。”那人身上袈裟被阳光折射出灿烂光芒,一双琥珀色眸子澄澈空荡,声线悠然,娓娓道来。 江煜盯着这人的眸色骤然深了一瞬,不知在想些什么。 碌安寺中袅袅的香灰渐渐飘远,沈长安的神思有些恍惚。 “佛子透悟。”沈长安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失神,缓缓开口说道。 “随遇而安,世间大同。”他缓缓点头,一张脸容颜如同霜雕雪琢,眸色之中没有温度,平静淡远。 随遇而安四个字在心中咀嚼来去,她总觉着他或许是在提点她什么。 然而一抬眸,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双澄澈干净的眼,清冽而静如死水,半分波动都没有。 那人身上的佛香克制而遥远,一如…… 当年。 沈长安被脑海之中绽出的这两个字猛然惊醒。 素不相识,何来当年。 “你到底是谁?”沈长安喃喃问道,“为何我对你……如此熟悉?” 那人眸中半分动摇都没有,似乎沈长安的这句话并没有吹起丝毫涟漪,只笑容浅淡接道,“吾号水行,字温辞,是碌安寺修行之人。殿下会有熟悉之感,许是与佛道有缘。” 沈长安微微蹙眉,本是不信他的话的。 然而那双眼实在太过干净坦荡,没有丝毫暗色与心虚,又由不得她不信。 然而她看不到的,是他在袈裟下紧紧攥住的手,那手克制得发抖,把所有动摇和涟漪都强制地握在手中,不让他们透出来分毫。 留下的尽是不染凡尘的佛心佛骨。 碌安寺中钟鼓声阵阵传来,喧嚣浮世被清明温和的佛香所化,那人静静地听了一刻,俯身恭声道,“是早修的时候了,请殿下恕吾不能陪同了。” “啊……”沈长安听着这寂静的钟声,亦知晓佛子日常自然是有自己的安排,忙开口道,“您去忙吧,我不打扰了。”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沈长安忽然心头微滞,昨天晚上做的梦又重新浮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开口唤道,“温辞……大师,只是我心中仍有疑问……” 那人缓缓回头,神色清明,声音冽然,“很多时候,不是事情没有解。而是不求解,才是最好的解。殿下如今不知晓,是因为还未到知晓的时日。” “放下疑虑和固执,才能走好眼前的路。” 沈长安怔愣,那人声音玄奥,说话内容也晦涩,可她却听懂了。 饶是心中仍抱有疑虑,可温辞说得对,这未尝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况且瞧他这样子,纵使是知晓些什么,也定然不会告诉她。 她眸子微垂,按捺下心中的好奇,遥遥地望向那人身披袈裟的背影,面色染上恭敬和虔诚之意,缓缓低头行礼道,“是,多谢大师。” 第352章 人生不相见 赤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沈长安心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唯一的线索就这般断了,难不成自己以后真的只能靠梦境一点点回忆过往了吗? 自己缺失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煜目送着止琰的背影离开,墨眸之中潮涌流动,晦暗不明。 他轻轻拉了一拉身下小人的手,道,“走吧。” 沈长安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传出寂寂钟声的古刹,若有所思地转过了身,离开了。 …… 温辞一路脚步平稳地回了古寺。 寺中僧人恭敬地朝他行礼问好,他态度从容温和,一一点头应下。 直到回到寺中专为他所造的澄明殿,平静地关上门之后,眸中神色才终于有了波澜。 一丝血红之意在眸中那片澄明清澈的海缓缓浮现,他的身子抵在殿前缭绕着沉木佛香的门上,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眸光颤抖。 所有的自持和克制在见过她一面后都轰然溃败,被佛香养了千年如同佛堂青灯一般清明的心,到底还是避不过一个沈长安。 每一次都是如此。 他缓缓闭了闭眼。 心中情绪平复了良久之后,他走到书架前。 推开两层书架后,一个小而精致的密室映入眼帘。 密室之中一盏枯油灯缓缓燃着。 室内空空荡荡,只有数筒竹简,还有一张朴素的画案。 画案之上层层叠叠放了无数的纸张,纸张由经年的枯黄一点点过渡到近日的白湛,足足有一尺之高。 他缓缓翻开竹简,一杯冷茶研开了墨,手腕轻动,几个刚劲有力的字跃然简上。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竹简之上密密麻麻地皆是这句话,然而此时他写下一遍之后,却再也没有力气再写第二遍。 手腕微微抖动,带着笔尖也一阵战栗。 墨汁从笔尖上缓缓滑落,滴落在竹简之上,洇湿开不和谐的痕迹。 他手腕一松,笔从他手中坠落下去,溅起的墨汁脏了他身上洁净的袈裟。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画案侧,随手拾起一叠画举到胸前来看。 画纸干而脆,纸上丹青工笔清新,颇有前朝大画师洛易水墨之风的传承。 只是洛易好画动物水鸟,而这些画纸上,每一张都是人。 都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娃娃。 有十二三岁娇憨顽皮的模样,亦有十三四岁沉稳聪慧站在朝堂的模样,甚至有而后偶有几张女儿的扮样,画中女子已近双八,正是娇艳之期。 那一张小脸脱去稚气,杏眼水蒙,下颌微尖,红唇如血,乃是倾城姿容。 画到一处戛然而止,画中仍是那女子,可面容却是绝望恐惧至极的,满脸是泪,跪在长殿之中失魂落魄。 温辞的手骤然一滞,闭了闭眼,心口某一处骤痛,再不忍心看下去。 他缓缓把那画放在案上,密室之门未关,穿堂之风缓缓传进内室,撩动了案上画卷的边角。 几张画中女子身旁露出一个男子的模样,男子身影颀长,面容却未作填。 温辞背过身去,光影映在墙上,竟与那画中之人的身影…… 有几分相似。 第353章 此生得见哥哥一面,已是毕生之幸。 温辞站在那里默然了良久,终于还是缓缓转身,拾起案上的笔,重新舔了墨。 摊开一卷记载得密密麻麻的竹简,在末尾的空处填上一行小字。 “第一百六十八次,靖和二十八年五月载。” 写完落笔之后,他搁下毛笔,缓缓阖了眼。 身影隐在灯火之后,清明之中隐隐透出犹如万丈深渊般的孤寂。 …… 沈长安和江煜一起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路边的树木渐渐变得葳蕤,野草野花都不再出现在视野之中,路旁的宫人也慢慢变多。 沈长安一路走着,直到走至路途一半才发觉身旁人已经良久都没开口了。 想起上一次他同自己说的威胁的话,心下掠过了几分不安。 她悄然转过头去瞧他的神色,只见得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似在沉思什么一般。 天哪天哪,江煜哥哥不会在思索着与她和离吧? 俗话说得好,暴风雨之前越宁静,风暴就越猛烈。 那日被威胁的场景历历在目。 沈长安真的有些怕了,决定还是自己先迈出一步比较好。 “咳……江煜哥哥,那个,”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道,“我,我对天发誓,我绝不会对旁人有别的心思!” “嗯?”江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姑娘一脸紧张正在坦白的样子。 耳中听全她这句话,心下不由得有几分好笑。 心中思绪停了一停,瞧着小殿下这般样子,江煜薄唇轻勾,玩味的心思涌上心头。 “真的吗?怎么我瞧着殿下似乎……”江煜做出一副有些受伤的样子,不再言语了。 沈长安一瞬间就慌了。 连忙攀上江煜的手臂,讨好的样子宛如小狗崽摇尾巴一般,蹭了一蹭他道,“不可能,我心里只有江煜哥哥,黄金一万两也不换!” “黄金一万两?”江煜咀嚼着这个数量,开口问道,“一万两不换的话,十万两呢?” “十万两?”沈长安有些震惊,国库里经济萧条的时候也没这么多钱啊! 再度开口的语气显然没有刚才那般有底气了,只是清了清嗓子,掩盖了自己的垂涎之意,道,“十万两也不换!” “嗯……那,百万两呢?” 沈长安默然。 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了! 纵她是一国太子,也没见过几回百万两。 要是有黄金百两……还当什么皇帝啊,各地逍遥去不好吗? 再投几个产业做大,诶哟哟,她比国库还富了。 她干巴巴地咳了两声,小心翼翼的看了江煜一眼,声音颤颤巍巍问道,“我……我能都要吗?” 江煜冷笑一声,拂了袖子,淡淡留下一句,“你做梦。” “哎哎哎,别走啊,我我我我说笑呢!江煜哥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是千两黄金都不换啊,此生得见哥哥一面,已是我毕生之幸,别无所求,别无所求,金钱那都是身外之物!” “我既已得到哥哥的心,便已经得到这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了,定不负哥哥!” 江煜倏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小殿下一个没刹住,直直地撞在他怀里。 第354章 没有撤退可言 “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江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边带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染得眸色都跟着暖了起来。 沈长安见他脸上有了笑意,也跟着笑起来,竖起三指发誓道,“绝不反悔!” “殿下自己跟了我,便没有撤退可言了,可明白?”江煜缓缓说道。 沈长安忙不迭地点头,宛若小鸡啄米,殷勤而虔诚道,“明白明白!” 男子脸上露出笑意,薄唇勾出好看弧度,墨色的眸子被光折射下和暖温度,金灿灿的,一时间让人有些晃神。 “哥哥不生气了吧?”沈长安继续殷勤。 江煜眸中带上笑色,轻声道,“我没有生气。” “那……”沈长安不解地眨了眨眼。 “刚刚只是在想,”江煜垂眸,眸中划过一丝不解,道,“不仅殿下对那人有熟悉之感,便是我……亦有说不清的熟稔……倒是让人不知晓原因。” “你也是?”沈长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连忙问道,“可能想起,此人为何人?” 江煜沉思良久后,默然地摇了摇头。 “并不曾有过甚交集。”他缓缓说道,眸中晦暗不明。 沈长安垂眸沉默,如今看来,不仅是自己觉得温辞特殊,便是江煜哥哥也有相同的感受。 虽然不知晓到底为何,但温辞定然在前世参与了一些与他们有关的事情。 然而到底是什么事情,沈长安却想不起来了。 脑海之中忽然闪过温辞玄奥的话语。 他道,“殿下如今不知晓,是因为还未到知晓的时日。” 沈长安不知为何,竟对他有些没由来的信任。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使心中的思绪清明了些。 罢了,反正当下的日子很是安稳,既然尚未该她知晓,便不想了就是。 沈长安在绣袍下悄然扣紧江煜的手,忽然觉得前世今生之中,唯有当下最是岁月静好。 江煜垂眸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杏眸,薄唇悄然勾起几分,一双清澈的墨眸之中承装的尽是沈长安的颜色。 …… 宫中的大小事物都被平息,转眼已是盛夏时节。 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了数月,皇帝在朝堂之上也越发仰仗江煜。 因得看重,又彻查了赋税一事,皇帝破格提拔他为大理寺卿,司管整个大理寺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 作为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大理寺卿,上承大梁,便是史官都不由得多为他填了几笔。 不仅江煜,便是沈长安,也接手到了不少事情,自凉城灾疫一事过后,皇帝也越发对其放心,很多事也能放手让她去历练。 所以,她由最初的人人不看好成长至今,当下满朝文武再提起太子之时再也没有当初的鄙夷讥诮了,不说面露赞叹也是毕恭毕敬。 东宫无用一词早已成为隐秘而遥远的过往,深埋在众人久远的记忆之中,少有人再想起。 沈长安用准确有力的行动,一次又一次,打破了那些人对东宫的固有态度。 虽说日子越来越辛苦,即便江煜哥哥分担了她一大部分奏折,她也仍是比之前忙碌不少,但是她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好。 第355章 西陲战事 当然,如今没有了需要日日提防林氏母女的提心吊胆,身体上虽然累些,心情却是能放松不少。 沈长安惯了解她们母女二人的为人,即便到了如此境地,亦不敢掉以轻心。 沉安阁和碌安寺她皆派了人去看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氏母女近日竟然真的没有什么异动,一人修身养佛,一人闭门不出,好似真真都想把身心托付给佛前寂寂青灯一般,安分的不能再安分。 虽然难以置信,但这样的情形毕竟对沈长安有利,她自然是乐不得。 然而日子毕竟不能一直安分下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进,盛夏归末,沈长安看着一天天变幻的黄历,算着距离西陲战事的日子。 虽说这一世不少事情都有了改变,然而大方向的事情都不会变。 比如发生在靖和二十八年八月末西陲的战事。 西承国力强劲自不必说,这样的大国是不屑于以这样的恶心人的方式挑衅的。 然而在西承与东梧边陲交界的西南一侧,却是有一个名为周泽的小国。 国土面积虽远不及东梧和西承,然而胜在兵力精悍强劲,凶猛无状,少有败仗。 该国在很久之前便宣告臣服于西承国,依照律法,也一直被划为西承的附属国,只不过仍在自治罢了。 然而西承虽不会自己玩这样让人不屑一顾的手段,然而看见周泽进攻东梧的边境,自然也不会多加置喙,而是袖手旁观隔岸观火。 于是周泽一方面有着西承作为仰仗,确保不会被东梧灭国,一方面又多年垂涎着东梧西南沿海的众座岛屿和边关,一直想要占为己有。 所以隔几年便会拥兵出阵,在东梧边境大肆挑衅。 今年,也不会例外。 沈长安算着日子,估摸着这几日便是西陲边境战事传到平京的日子。 眼下朝中大将各自束守边关,老将年迈,少将不经事。 上一世是江煜自愿弃文臣而挂将军帅前去平定的西陲战事,因得朝中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当年父皇虽有些犹豫,却仍是允了。 虽然知晓他定会锐不可当旗开得胜地归来,沈长安心下却仍是有几分担忧。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着了……可怎么办?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一个所以然,便听得门外侍卫急急地进殿禀报。 “禀报太子殿下,陛下急召您去御书房议事!” 沈长安心下骤然一凉,手指悄然握紧,连换上冠带都忘记了径直就朝御书房走去。 走进御书房之后,沈长安看见那张熟悉的侧脸,然而还不等她出口阻止,江煜已经开口道,“臣自请挂帅,前往西陲平定战事。” 御书房内香气郑重而深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 “不……”沈长安下意识脱口而出,御书房内所有大臣的的视线都向她投掷而来,她被这层层目光一凝,方想起来自己首先是一国之储君,然后才是沈卿卿。 眸色稳了一稳,沈长安深深吸了口气,“儿臣是说,江大人本是朝廷重臣……” 第356章 江大人未免太狂 沈长安顿了一顿,按照上一世的记忆,朝中确实没有旁的能够担此重任的更好选择。 江煜哥哥出征已是必然之举,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护他周全。 沈长安垂眸,沉道:“大人是朝中重臣,不可有失。若是大人执意,儿臣恳请父皇加派兵马护其周全。” “那是自然。”皇帝捋了捋胡子,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 “周泽虽是小国,国力不盛,然而国中所养精兵却都向来以凶戾无比著称,所以此番大人前去,还请万分小心,定要平安归来。”沈长安侧头深深望向江煜,一双杏眸之中往日的狡黠和顽劣尽数消失,只剩下满怀担忧和凝重。 “臣知晓,定会小心行事,殿下放心。”江煜垂眸应下。 看着他那双墨眸如同往日一般没有什么别的颜色,沈长安心下不由得窜起一股无名火来。 饶是上一世就是这般的轨迹,可这一世他们都如此亲近的,做这样的决定就连问她一句都不肯吗? 搞得她好像不存在一般…… 真是让人难过呢。 沈长安神色有些黯然,听着朝堂之上大臣们你来我去的讨论声,忽然觉得甚是吵闹。 大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着。 虽说江煜并未领过军,然而之前也曾替兵部写过戍守边关的战略,兵部尚书对其赞不绝口。 皇帝向来爱重,曾听闻江煜写过这样的战略,本就有意领他到武臣的路子上,后来禁卫军甚至也交由他亲训。 所以也不能算是全然没有经验。 然而让新秀历练归历练,可是这样的事情当作历练,是不是有些大了? 兵部之中有不少人见过其领兵的谋略,对其大力推举,这些声音到底还是暂时压下了那些质疑。 至少如今,大臣们渐渐口径一致了。 便是让江煜领主将一衔,带三万甲兵走陆路前往西陲。 然而此案一出便被江煜否决了。 那人眉眼如山,身姿挺拔,立在朝堂之上声音沉稳,“臣以为不可,陆路太慢,虽安全性高,但待将士们前往西陲之时,已是半月有余。若是失略城池尚可夺回,然而人命损失却难以数计。敌军袭来,城中百姓定然奋起反抗敌军,性命堪危,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仔细斟酌。” 朝堂之中一阵静默。 水路更快谁人都知晓,毕竟穿过晟唐江便是西南群岛,自然是要近上好些天的。 然而那江边皆是高山峻岭,若是周泽遣人埋伏定然会损失惨重。 怕是会落得个有命去,无命回的下场。 “江爱卿,你可有万全的法子?” 皇帝微微皱眉看向他,显然也觉得走水路甚险。 “万全不敢当,只能说此举是最有把握一举灭尽敌军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纵使知道江大人不是甚口出狂言的人,然而听完此话却都是神色各异。 因为此话听上去…… 未免太狂了吧! 朝中大臣本以为东梧最大的机会便是将这些敌军驱逐出境。 然而听江大人的意思,怎么好像是想把他们团灭?! 疯了不成? 第357章 江大人自然可以让贤 “江大人,那周泽国的兵将可并非是好相与的,您不曾带过兵打过仗,自然不知晓他们的实力,眼下口出狂言倒是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可别……”一个曾经上过沙场的参将站了出来,因为忌惮江煜在朝上的威压,并未把话说全。 然而朝堂众人却听得明白,这话明里暗里的嘲讽之意。 江煜神色自若,恍若未闻,只平静地看着皇帝道,“臣请一万精兵随臣走水路,其余两万甲兵带后备粮走陆路。一来,若真有危险,能损失减少,二来,陆路精兵两万足以吸引周泽国的目光,可趁敌人后部空虚之时攻其不备。” 朝堂之中议论声四起,众人脸上神色各异,显然从未听过如此方案。 “您这步棋太险,若是被周泽国的人先一步发现我们走了水路,岂不是损失惨重?”兵部侍郎李宪摇了摇头说道。 “晟唐江有一分支下游,在雨林之间,此河甚为隐秘,且因不能承载太多船只甚少有官兵选择此路。若说晟唐江是敌在暗我方在明,那分支下游的地势便可将局势扭转,望陛下允准。”江煜缓声说道。 皇帝沉思了片刻,看向他问道,“你可有把握?” “八成。”江煜沉声道。 朝堂又陷入一片死寂。 那刘参将微微皱眉,掩饰不住面上的轻视之色,道,“八成的胜算,江大人就敢这样打算……未免太将兵士们的性命当作儿戏!纸上谈兵……可并不能真的打仗啊!” 朝臣大多袖手旁观,刘参将的话虽然过分,但…… 他们的目光都看向殿中站着的人。 虽然这谋略确实巧妙,可此人实在过于年轻,这阅历来面对战争…… 真的足够吗? 沈长安垂眸沉默。 她虽是恼着江煜,但一听这话和朝臣们的反应却更是火大,毫不客气地站出列道,“敢问刘大人,如今年方几何?” 刘参将一愣,怔怔地答道,“回殿下,末将今年……三十有四。” “三十有四,为何还是三等参将?”沈长安抬眸,平静问道。 那参将一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宫告诉你,”沈长安声音不疾不徐,并未透出半分怒色,但字字句句都沉稳冷静地落在众人耳里,掷地有声,“因为参将未拨过头筹,也不能百步穿杨,不能替兵部写请战略,也不能给禁卫军点兵排阵,没有你所谓纸上谈兵的智慧,更没有千斤压力下承担国事的勇气和魄力。” “如若刘大人能在这朝中选出更适合参加此役的人,您大可提出来,若是觉得自己能胜任主将的位置,亦可以自荐。您是沙场上的人,自然晓得沙场之上,从未有过十足十的胜算。八成已是难得,若您能做到九成,这主将的位置,江大人自然也可以让贤。”沈长安直视着刘参将说道,语气并不重,却无端地让人感受到一股压迫之感。 “末将……不敢。”刘参将不敢抬头看她,只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 第358章 殿下不是也知晓吗 看着那刘参将一瞬间瑟瑟缩缩的模样,沈长安原本平静的眸色冷了一瞬。 她倒巴不得他是个有本事的。 但凡他们这些人有一个是有本事的,也不必是江煜哥哥披甲挂帅。 “儿臣不以为阅历和经验是衡量一个人能力的标准,无阅历而有胆识,儿臣以为这是勇敢。仗着有阅历而高人一等,却又不敢承担大任,儿臣以为,这才是懦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父皇,儿臣相信江大人。”沈长安说出口的话字字清晰,每多说一个字,刘参将的脸就多红一分,直到彻底低下头去。 大殿之中本还蠢蠢欲动的人一瞬间都没了声响。 是啊,谁能提出更好的办法呢? 朝中众人面面相觑,皆垂眸不语。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江煜道,“朕自然也是相信江大人的。” “既如此,那么此事就此定下,因为事态紧急,不宜再耽搁。江爱卿今日便去礼部备案,明日便点兵出发吧,一路定要注意安全,不可有闪失。” “是,陛下放心。”江煜执礼应下,眉眼如山。 朝臣再没有一人敢置喙,出了御书房后都纷纷到江煜面前说着漂亮话,祝他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沈长安待到朝臣都走了之后,才慢吞吞的走到他面前,小脸绷着,不说话。 江煜心下好笑,拉着她的手朝东宫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殿下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 沈长安抿着唇角,一双杏眸瞧也不瞧他,只大步朝东宫的方向走着。 “殿下,我明日就要走了,殿下也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走到宫中长长的甬道,江煜快步走到沈长安身前,挡住她的路。 “我有什么能同你说的,我说的,你可会放心上?”沈长安赌气道。 “殿下说什么,我自然都是放心上的。”江煜神色认真,墨眸定定地凝着她看着。 “那你做什么决定的时候,可会想到我?” “我……”算是明白了小殿下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了,江煜颇为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轻轻笑开道,“我不会有事。” “谁担心你了?”沈长安一脸倔强道。 “殿下……我不会有事,殿下不是也知晓吗?”江煜温声道。 沈长安有些惊讶。 什么意思?自己虽说过做过有关前世的梦,却并未告诉他他一定会平定西陲战事平安凯旋啊。 “殿下曾经写过一张纸……靖和二十八年九月,平定西陲战事,江煜封辅国将军……”江煜思索着缓缓道来。 沈长安惊得一瞬间瞪大眼睛。 这这这…… 思绪飘回一年前,那时候自己怕自己忘了有关江煜哥哥的事情,有希望在未来给他一些助力,所以才找了一张纸记载下了他生平的点点滴滴。 然后后来那张纸好像…… 确实就不知所踪了。 沈长安自然也并未在意。 然而那时候江煜日日出入她的书房…… 她怎么就能那样大意呢?! 沈长安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活过一世……?” 第359章 我投降 江煜垂眸默认。 沈长安的眸色渐渐又震惊转恼。 “你你你……你竟然早知道?” 江煜不置可否,只道,“猜的,我还猜殿下起初就是看中我将来能够位极人臣,所以才坚持要我来做殿下的太子伴读……大概写下那张纸的时候还在想着如何在适当的时机给予我助力,让我感念殿下这份恩情。” 江煜眸中带笑,可沈长安却觉得这双墨眸似乎将自己的小心思瞧了个彻彻底底。 她开始脸热。 自己最初的那点小九九原来早就无所遁形了。 这样带着利用的心思……他如今发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沈长安有些紧张,双手无助地勾缠在一起,可确实又没什么什么辩解的余地,总不能和他说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吧? 见面前小娃娃骤然无措的神色,江煜薄唇微勾。 “从前希望我按照你所知晓的轨迹走,如今怎么又拦我?” 沈长安咬唇,耳际微微泛红。 那时候和这时候能一样吗? “好,那我不拦你了就是!”沈长安恼羞成怒。 江煜一只胳膊将小姑娘揽了回来,笑问,“怎么还生气了?” “我当初……我承认,我曾经确实是那般的心思……因为确实走投无路了,可是,我如今对你有没有利用的心思你自己还不知晓吗?”沈长安气得跳脚,一双杏眸也蒙上了薄薄水雾,咬唇瞪着他。 “好好好,生什么气,”江煜伸手把小姑娘搂进怀里,笑道,“同你玩笑呢,哥哥投降还不成吗?” 长长甬道此刻四下无人,只有被暖风轻拂而过的徐徐花香。 沈长安骤然被拉进怀里,倒是安分了不少,只听得男子好听的声音响在头顶。 “我是想同殿下说,哪怕殿下抱着这样的心思也无妨。如今的我很庆幸,当初还能对殿下有用。” 沈长安微微一怔,心中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我如今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啊!” 江煜眸心微动,良久后道,“我还有我的一些事情要处理,若我完成了那些事情,我便答应殿下,定然不再涉险。” 见怀中小姑娘沉默,江煜扯唇笑开,温声道,“何况我又不会有事,殿下何必如此担心?” 沈长安仍旧不语。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一世重生以来有了好多变数存在。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江煜看着她凝重的神色,不由失笑。 “那你……定要保护好自己,一点伤也不能受,听到没有?” “听到了。” “你若是回不来,我就不要你了,在宫里的世家子弟寻男宠来伴我!”沈长安威胁道。 江煜眸色倏地一暗。 墨眸轻轻眯起,带了几分危险之色。 沈长安察觉到了,不住后退,直到靠在墙上,抖着声音道,“你你你……你干嘛,这可是皇宫……” 江煜一手撑在墙上,一手勾起沈长安的下颌,墨眸定定地凝着她,轻声道,“再说一遍,嗯?” 沈长安退无可退,整个人都被抵在宫墙上。 第360章 只有你一个男宠 沈长安吞了一口口水,神色有些慌乱,道,“呢……呢什么,回宫再说,这,这里会有人看见的!” “看见不是更好?宫里人就知晓了我是殿下的男宠了。”江煜轻声道,沉稳的音色带着丝丝哑意,是说不出的蛊惑味道。 沈长安脸热,小身子僵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呢什么……你,你先放开我,咱们公平对话!” 眼前男子恍若未闻,只俯身到她耳侧。 耳朵倏然一热。 奇异的触感一点点灼热地蔓延开来,沈长安骤然一抖。 然而这份酥麻意很快就被一阵痛意取代。 沈长安惊呼出声,“你……你咬我?” “教教你怎么说话,来,再说一遍。”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烧了耳朵。 沈长安再一次在威逼利诱之中妥协。 “哪哪哪有什么男宠,世家子弟们都不及哥哥一根头发丝好看,我自然全都看不上的!阿不,我连看都不看!” “嗯……”江煜很是满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此生此世……不,永生永世都只有哥哥一个男宠……” “不不不,什么男宠……”又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沈长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醒醒。 然而眼前男子却并未生气,只低声道,“若是做殿下的男宠,臣认了。” 沈长安一阵脸热,绯色悄无声息地爬上脖颈。 忽然墙的另一侧传来宫人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沈长安警觉地回眸望去,只见两个小宫女正拿着送给各宫的衣裳路过,见到江大人把太子压在墙上都是一惊,便是连请安都忘了。 沈长安一慌,下意识开口道,“看什么,没见过人摔倒啊!” 那两个宫人反应了过来,连忙执礼垂眸退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快步走了。 沈长安回过神来,听见的是江煜唇间逸出的轻笑。 “殿下从前都会一把推开我的……” 沈长安面上又羞又恼,可再推他时却已经推不动了。 “臣摔倒了,站不起来。”江煜正色道。 “……” 当初是她疯了吗,竟一直以为这人是个正人君子?! “殿下已经招惹上了我,可不要想着后悔。” 沈长安身上一凉,忙道,“不后悔不后悔,哪里会后悔,遇见哥哥我三生有幸!” 沈长安瞧着这人阴沉沉的带足了威胁气息的眉眼,将嘴里最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哪……敢后悔…… …… 沈长安和江煜一路回了东宫,她本是想嘱咐他些什么的。 可是脑子中回忆了半天,竟是连这场仗到底怎么胜的都不记得了。 也不能怪她,她属实没有什么领兵打仗的本事,能够勉为其难地看一看兵史书,已经是将她难为的不行,更别提在前一世记忆这些事情了。 可她虽然嘱咐不出什么,但看着眼前这人,也是不想让他走的。 毕竟,怎得也会有一月见不得了。 一直百般墨迹到了夕阳西斜的时候,江煜看了一眼东宫窗外斜斜射进来的晚霞,有些无奈道,“殿下若再不让我走,我就只能半夜叨扰礼部大人备案了。” 第361章 殿下有点沉 沈长安也瞧了瞧外间的天色,一双亮晶晶的杏眸缓缓地垂了下来。 明日晨光熹微之时他便要点将出兵,是再见不得了。 一想到这样久都不能看见他,鼻间忽然有些许酸楚,她不想让他瞧出来,只得把拉着江煜袖子的手送了一松,她轻声道,“那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呀,我等你。” 江煜垂眸凝着她,握着她冰凉的手,道,“一定。” 说完之后,他轻轻俯身,在沈长安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温柔眸色透出深情,墨色宛若拨云见日,眸中亮起的尽是眼前小姑娘的身影。 “你放心。”江煜认真看向她,语气似承诺。 他温声嘱咐道,“你在宫中凡事都不可逞强涉险,乖乖等我回来,知道了吗?” 沈长安点点头,推了推他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殿下明日不必来送了,太早了。” “谁说要去了,那么早我还起不来呢。”沈长安垂眸嘟囔着。 江煜了然,浅笑垂眸,“那就好。” 沈长安头一次发觉,原来离别是这般的滋味。 人还在自己跟前,可自己已经察觉到悲伤在自己心窝子里藏不住,开始往外一点点地钻了。 她抬眸看着男子身影,眼圈透出一点红。 “那个……要不你把我也带走吧?” 沈长安低声说着。 那声音委屈巴巴又透着点小心,轻轻柔柔似在恳求,像是骤然在江煜心上抓了一把。 他拳心握了又握,才勉力压下因为少女一句话而泛起巨大波澜的心思。 “殿下年后吃胖了,装包裹里……还是有些沉了。” 他默了良久,开口已是玩笑的语气。 沈长安震惊地抬眸看他。 他竟然嫌自己胖?! 果然是狗男人! 内殿之中离别的伤感气氛瞬间崩塌,只剩下沈长安怒瞪着他的杏眼。 江煜似乎十分喜爱沈长安这幅恼怒样子,手在她脸上掐了又掐,唇角笑意压不住。 “也不是很沉,至少我还能抱动,殿下放心。” “……” 沈长安怒,拖着江煜的袖子把人拉到门口,小手摆个不停,道,“快走快走!” 江煜任着自己的袍袖被小姑娘拽得散乱,眉眼之间仍是缱绻笑意,墨色身影终于消失在东宫外的甬道之上。 沈长安把人连赶带撵的整走了,这才一个人回了内殿。 可再度回到内殿,眉眼之上却没了刚刚的怒意,一双杏眸微微有些失神,红唇也不自觉地嘟起。 她托腮坐在案旁,眸光暗淡,只瞧着挂在壁上的黄历发着呆。 若是自己上一世用些心记住他是什么时候归来的,如今也不会这样没有盼头。 绮南进殿来传膳,只是始一进殿看见的就是小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殿下……”绮南试探着问道,“要不,您和陛下说一说,干脆同江大人一起前去?” 沈长安摇摇头。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往日里的一些小事她还能应付应付,可自己这娇惯了的身子若是真去了西陲,只会成为江煜哥哥的负担。 折腾来去,辛苦的还是他。 她不舍得。 第362章 江煜哥哥很厉害的,要相信他 绮南暗自点头,看来自家小殿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 翌日。 话虽是说着绝对不会早起什么的。 但经历了一夜的辗转难眠之后,天还未亮小殿下就开始起床收辍了,惊醒了东宫一众的人。 众人讶然,便是上朝也不曾这般积极过。 这又是怎么了? 东宫小殿下自顾自的收拾好之后,没有知会任何人,自己径直上了城楼。 城楼外是号角声阵阵,沉重威严的气息惊了尚在歇息的晨鸟。 身穿绛紫的小殿下在城楼之上负手而立,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黑压压的军队之首的人。 那人披甲挂帅,周身的凛冽英气与透着寒锋的铁甲融为一体,在无数将士之中格外夺目。 他目光沉着冷静,薄唇轻抿,仿佛生来就该生于沙场。 天色尚未完全透明,一轮弯月悬于空中,清透透地洒下零星的光,照亮兵士们身上的三寸清寒。 寅时三刻已至,该是启程的时刻了。 沈长安目光微滞,只见得领头那人轻轻回过眸来看。 带着寒意的盔甲下是那人温柔的眉眼。 他微不可闻地朝她点了点头,眸光中尽是肯定。 随着参将的一声通传,粗犷高亢的声音响彻整片土地,兵士们纷纷整甲上马,准备启程。 沈长安目送着这队伍缓缓驶出城内,直至再也看不见为止。 粉拳轻轻拢紧,离别的滋味涌上心头来,心间酸涩得厉害,她有些垂头丧气地下了城楼,满脸都写着失意。 她扒拉着手指头算了一算,左右也不过一个多月罢了。 江煜哥哥很厉害的,要相信他。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后,她走向了金銮殿。 …… 走至金銮殿的时候时间正好,金灿灿的晨光顺着平京城皇宫的朱红色屋檐洒落下来,带来暖融融的气息。 主管太监循例开了朝,皇帝在龙椅之上问了问兵部和礼部有关出征的情况,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放下了几分心。 沈长安神思有几分恍惚,一直在朝堂之上低着头,身旁大臣们汇报的一些琐事她也不曾放在心上。 可忽然之间,却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吏部尚书执礼禀报道,“平京城周附属郡县贺阳县近日盐税问题有所缺漏,望陛下可以下旨彻查。” 沈长安微微抬眸看向吏部尚书。 贺阳县本是一个不够繁盛的小县城,然而因为近乎临海的地界,却是一个产盐大地。 一直以来,各类盐贩都会到贺阳县去以低价买入,再运到全国各地高价贩出。 因为其产量巨大,所以贺阳县所产之盐贩卖出的利润,都是要向朝廷缴一笔数目不菲的税的。 往日管理贺阳县盐税一事的太保前些日子刚刚升迁至京城,如今想必是换了人选,才在盐税一事上有了缺漏。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这人倒是反着来的? 沈长安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因为贺阳县每年流通量巨大,一些小的错漏,这些吏部的老头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都能来上报朝廷,想必数额不小。 第363章 陛下息怒 “高大人,敢问这错漏的数额到底有多少?” “回禀太子殿下,因得近日是贺阳县半年一次的纳税之日,所以吏部才查得错漏。据不完全统计,那错漏之处,竟然足足有三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沈长安有些愕然。 什么人敢这样明目张胆,漏税不说,还一漏就是三万两? 许是察觉到太子的震惊,吏部尚书高大人继续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新上任的太保据说背后是有一个镇安帮的江湖势力,所以才会这般嚣张……” “放肆,一个江湖势力而已,竟然敢这般藐视朝廷?”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神色之间隐隐有些怒意。 镇安帮…… 沈长安在心下默默思索着这个帮派的名字。 她是有印象的。 这个镇安帮在前世便因为承受不了太过繁重的赋税而带领百姓们奋而起义,虽然后来被朝廷大力镇压,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然而这番抗争仍是死了不少的人。 这个帮派所宣扬的信条极具蛊惑,到最后甚至把口号改成了推翻东梧王朝,因为不宜于朝廷的稳定,所以皇帝也是用了强硬的手段,逼迫此帮派在东梧彻底消失。 然而帮派虽除,余孽未缴。 帮派中人以讹传讹,对朝廷的手段夸大其词,致使东梧一时民心不稳,上下动荡,不少百姓都对朝廷失去了信心。 此次盐税一事是镇安帮对朝廷的试探,也是对朝廷的示威。 之后镇安帮起义的导火索,如若她没记错的话,大概就是此次盐税一事的严厉处置。 果不其然,沈长安没过多久就听见了皇帝带着薄怒的威严声音。 “若是做不了这个官就别做了,换一个人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还能让他翻上天去不成?” 朝臣被天子之怒一惊,众人都纷纷噤声,不敢言语。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众人才纷纷跪下,语气诚惶诚恐道,“陛下息怒。” 同时不免也为那贺阳县的太保捏一把汗,想来那太保的人头就要不保了。 沈长安垂眸片刻,忽而开口道,“父皇,儿臣听闻贺阳县一地对盐税之事,民间早有一些不实在的传闻。这贺阳县的太保虽玩忽职守,视朝纲法纪于无物,但父皇若严惩了他,贺阳县百姓不明白个中缘由,恐怕会心中有所不满和愤懑,以至于失了民心。” “那难道还轻易揭过不成?”皇帝微微皱眉,声音冷沉。 “自然不能轻易揭过,但儿臣以为应该细细调查此事,新太保此举明显意在示威。然而纵他背后有天大的江湖势力,若要他平白的向朝堂示威,此举未免太过不自量力,儿臣以为,或许新太保此举,并非是表面之意。” “你的意思是……”皇帝微微蹙眉捋着胡子,眉宇之间露出沉思之色。 太子说得确实有道理,一个小小的太保,无权无势,也没有和朝堂抗衡的资本。 他做出这般明显的举动,明显就是等着被人查出的。 第364章 那必然是……欲冒天下之大不韪 太子的话也引起了朝中众人的沉思。 按照此人的做法,显然就是知晓日后会被查出革办的。 国有国法,万不可能为了他一个而更改法度。 这样知法犯法,难道就是为了几日的示威? 这……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真的一心想来送死不成? “父皇,儿臣猜测或许此事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简单,太保身后可能有着什么人一直做着幕后主使,而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挑拨百姓与朝廷的关系,若是父皇严惩了太保,他们定会添油加醋引起民愤,彼时后果定然不可想象。”沈长安垂眸,徐徐说道。 皇帝微微一怔,然而思索了良久之后却觉得也不无道理。 若非如此,他也实在想不到这新上任的太保为何有此示威之举。 “儿臣早就听闻,贺阳县的百姓一直苦于盐税,但儿臣亦心怀不解,朝廷的盐税已经批到很低,寻常商户百姓完全可以负担。所以儿臣想着,会不会是有着有心人心怀叵测,利用盐税之事兴风作浪,尤其是……有着收税之务的县城太保。” 皇帝心头一沉,神色微惊,抬眸看向沈长安,开口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困此税银,上不交朝廷,下苛责百姓?然后借此机会挑拨朝廷与百姓之和?” 沈长安点点头道,“是,儿臣正是此意。虽说只是儿臣的猜测,但也不无可能,一切还需细细调查才是。” “按你所说,若真是如此,那么此人到底居心何在?”皇帝眸子轻眯,缓缓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神色凝重。 沈长安沉默半晌,垂眸道,“那必定……是欲冒天下之大不韪。” 朝臣皆面露惊色,然而细细想来却也深觉有理。 若不是为此,又有什么值得如此冒险与朝廷公然作对呢?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忽然龙椅案前的奏折轰然散落一地,他的声音染上雷霆震怒,咬牙切齿道,“放肆!” 殿内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沈长安也随着跪下来,同众大臣一起俯身道,“父皇息怒。” “查,给朕查!所有有不臣之心的人都须得一一伏法,太子,此事便全权交由你了。”皇帝垂眸看向沈长安,令道。 “贺阳与平京毗邻,路途并不遥远,儿臣明日便亲自前去,定不负父皇所托。” “好,”皇帝见沈长安如此稳重,面色稍霁,道,“不过也须得注意安全才是。” “父皇放心就是,纵使那些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真的冒犯到朝廷身上的。只不过趁着处江湖之远的便利,才敢如此行事罢了。” 皇帝点头,眉间神色缓和了些,侧首道,“兵部,遣一队人,定要护得太子周全。” “是。” “儿臣多谢父皇。” …… 沈长安回到东宫的时候,面色倒不像之前那般垂头丧气了。 手里有着这样重要的事情,连带着人的精神也振作了些。 说不定等自己忙完这些事情的时候恰好江煜哥哥也回朝了呢。 沈长安心情松了一松,倒也不觉得走这一遭麻烦了。 第365章 咱们真的要和太子作对吗 …… “你说什么?父皇派太子去贺阳县处理盐税一事了?”林婉萦坐在沉安阁的床榻之上,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侍女问着,手指不由抓紧榻上的软被。 自染疾之后,她虽痊愈得很快,可这身子的底却大不如前。 如今不过是说上两句话,也能察觉到身体微微发着虚汗。 她掩面咳嗽了两声,心底骤然升起滔天的恨意。 都是东宫太子…… 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和母妃分开? 自己的身子又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最应该为这些事情负责的人就是东宫太子,可她竟然过得这般逍遥。 凭什么? 林婉萦面前的侍女看着自家主子这骇人的神色,眉眼之间有些惧意,不自觉地噤了声。 “让你回话你哑了吗?!”林婉萦眼中透着惊心的红色血丝,带着怒意瞧向那侍女,顺手就将一个茶盏打翻在那侍女膝下。 滚烫的茶水瞬间在侍女膝下炸开,侍女的裙裾被洇湿了大片,散落的茶叶孤零零的飘在地上打着旋儿。 侍女被烫得眼圈含泪,却又不敢言语,只有她知晓,自家这位在外人面前柔弱无比的主子到底有多表里不一。 “确实如此,陛下确实派了太子殿下去处理盐税一事了,明日就会启程……” 她抖着声音回道。 林婉萦一直派她留意着东宫的动静,她自然不敢不报。 只是…… “县主……咱们真的要和太子殿下作对吗?” 裙上被茶水泼湿的潮热带来一阵灼痛,侍女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林婉萦冷笑一声,看向她,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吗?太子害得我们还不够吗?还是说——” 她的声音倏然一冷,眸间划过杀意,一字一句问道,“你如今也瞧不上我?” 侍女心头一惊,只得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侍女手掌触到破碎的瓷杯,渗出点点血迹。 猩红的血色在地下混着茶水飘开。 林婉萦冷声笑开,恍若未闻。 “传信给萧家二公子,就说我有要事相求。” 林婉萦垂眸看着那侍女,眸间透出丝丝精明的算计色。 侍女又几分愕然。 县主要给萧家二公子传信,这可是私相授受的罪名。 之前除夕宴事件的余波还未完全过去……眼下若又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县主的名声可怎么是好? “这……”侍女有些迟疑。 “怎么了?”林婉萦柳眉轻挑,眸间露出狠色,道,“若是被人知晓了,那你自然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 侍女身上骤然一凉,听着这让人不寒而栗的语气忍不住一抖,不敢再置喙,连忙应下,道,“是。” “切记,一定要亲自传到他手上,不可让旁人知晓半分。”林婉萦嘱咐道。 “奴婢明白。” 林婉萦瞧着她仍在地上跪着,眉间神色一转,俯身将她拉了起来,替她将手上的伤口清理干净。 再一开口,脸上又是温温柔柔的神色,她轻声道,“若是此事办成了,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366章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 “是……” 侍女被林婉萦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一惊,眸色之中惊疑不定,声音颤抖,低眉敛目不敢抬头看。 林婉萦对这侍女的顺从很是受用,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露出些许笑意来。 她从殿内望向窗外,眸光一点点变得狠厉起来。 在昏暗的大殿之内,显得格外瘆人。 …… 沈长安在兵部精兵的陪同之下,不消一日就到达了贺阳县。 贺阳县毗邻海域,一入境内,便可感受到海风的腥咸气息。 沈长安自幼生长在中原,多年来不曾出来走动,倒是甚少感受这样的气息,一时觉得有些新奇。 于是在她的要求下,马车特意沿着海岸走了一遭。 临界的海岸蔚蓝与天际相接,遥遥无际,岸边是几处渔家,偶有几个披着蓑衣的人四下行走忙碌。 沈长安怕惊扰了他们劳作,并没有靠近,只是在海岸边的官道之上略略停留了片刻。 她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放眼望向广袤无垠的一片蔚蓝,竟觉得心情也如同这海岸一般,开阔了不少。 听着海浪悠然的潮起潮落,她由衷感受到一阵宁静。 心下也生出不少向往来。 真想和江煜哥哥一起来啊。 沈长安瞧着海岸边朴实的渔民百姓正在劳作,脸上都洋溢着平和的笑,心头微动。 这样的良民本该在盛世之中享平安胜意的,可若今后镇安帮一遭起义之后,朝廷尚有余力镇压,可百姓却只有颠沛流离的苦楚。 为了东梧,也为了百姓,这件事情,绝对不可以发生。 心念微转,沈长安的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她放下帘子,沉声道,“走吧,去见贺阳县太保。” 侍卫们得令,马车转了向。 黑金的高马轿辇穿过层层绿林,朝着知县府驶去。 …… 知县府门庭冷落,四下无人,虽地界处于闹市之中,可贺阳县的百姓却都绕道而行,似是十分惧怕。 沈长安脸色微微一沉,看着知县府朱色的牌匾,对一旁兵部的精兵侍卫暗中嘱咐了什么。 侍卫得令悄然退下,沈长安这才安排轿辇上前。 知县府门前凶神恶煞的侍卫首领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拔剑示威后一脸不善地道,“不知道知县府门前须得避让三尺吗?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沈长安轿辇旁的侍卫还未等将放肆喊出口,便被沈长安低声止住了口。 知县府门前的侍卫首领只见面前的黑金马车之中伸出一只素手,似有什么人在其中打量着他。 这种感觉很让人心下不爽快,那侍卫的态度也更加恶劣。 但念在面前的马车看起来价值不菲,心下猜测说不定是哪一家商贾大户的公子,才留了几分情面。 “你到底是什么人,若再不说话休怪我不客气了!”他恶狠狠地说道。 沈长安沉默片刻,忽然道,“一县县令本是百姓官,你凭甚说这知府不准百姓接近?” 那声音隐藏着几分不易察觉威严,那侍卫首领一愣。 但他还是听出了这声音中的稚嫩,眉眼之间忍不住染上讥诮之意。 第367章 轮得到你管 “轮得到你管?县令是朝廷的官,行甚做甚哪有你置喙的余地?不要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你家中若也是做盐贩生意的,我劝你还是识相些!”那侍卫面色凶狠,语气之间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沈长安在马车之中默了良久,一张小脸缓缓地泛上冰寒。 顿了一顿,她唇角轻勾,道,“小兄弟,我初来乍到,并不知晓贵县的规矩,不知你刚刚口中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那人还是强硬的态度,沈长安轻轻挥了挥手,身周侍卫忍下心下的怒意,从怀中掏出一个装着银锭子的荷包扔到那人手中。 那人掂了一掂那荷包的分量,强硬的面色染上几分抑制不住的喜意。 看着沈长安的脸色也缓和了好些,端出一县侍卫的架势开口道,“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同你说一说也无妨。你虽是外地来的,可即便你有再多的钱,咱们县令大人你也是见不得的。” “哦?此话怎讲?” “你有所不知,咱们县的大小事务都是太保大人一手负责的,包括……”那侍卫脸上露出了几分了然的笑意,继续道,“你想知道的,盐税的事情。” 沈长安将帘子稍微拉开了些,作出一副真诚而迫切的神情,道,“既然小兄弟知晓我是为盐税前来,那我也就不再相瞒了。” 那侍卫首领眼下才看清骄辇之中坐着的人。 那人着一身素色云纹常服,头上发髻玉冠被一根乌木簪穿过,不过饶是如此朴素的服饰也掩不住那人身上的贵气。 她就端坐在那里,眉宇之间并无甚粗犷的英气,一看便知定是大家商户中的贵公子,娇生惯养长大的。 平素里他是最瞧不起这样的文弱书生,可今日见此人却不知怎地,心下平白升起一阵惧意,竟是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只听得那人嗓音温润,不沉不哑如山间泉,缓缓道,“我正是想在贵县做一笔盐卖生意,故而来向太保请教一些问题。” “啊,太保今日倒是有闲,我着人进去给您通传。”那声音透着隐隐威严,就连他也不自觉地改了口中的称呼。 他面色虽还强硬着,却有些低眉敛目的样子了。 远远看去,一个魁梧大汉的气势竟输了骄辇之中那书香宝气的小公子大半。 看着通传的人进了府衙内,沈长安轻哂,继而开口问道,“其实本也不必如此麻烦,你既是这县中之人,自然知晓这盐税的额度,不如你行个方便,先说与我听听,让我知晓个大概?” 那侍卫首领的神色一瞬间变了一变,看向沈长安的目光也透出了几分警惕。 “这些事情,我不清楚,您还是同太保大人商榷吧。” “呵……你会不清楚?”沈长安轻声笑开,道,“您不是这府衙的侍卫首领吗,怎么连这等小事都不清楚?” 那侍卫首领面上染上些许不耐烦之意,大声喝道,“说了不清楚就不清楚!哪那么多废话!” 第368章 久仰大名 黑金马车旁的兵部侍卫倏然拔剑,剑拔弩张地看着那侍卫首领。 “哟,还想杀人不成?我告诉你,这里是府衙,你对我不敬,就是对朝廷命官不敬,对朝廷命官不敬,就是对圣上不敬!大人随时都可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那侍卫神色也是嚣张至极,丝毫没有半分惧意。 “大不敬之罪?”沈长安微哂,咀嚼着这几个字没有说话。 正好瞧见远处前去通传的人回了来。 那人道,“请您里面叙话。” 看来这知府果然还是在意这种大买卖的,沈长安面色染上冷笑,点了点头,拉上了轿帘。 “你不能乘骄辇入内!”那侍卫首领,横眉阻拦道。 “你刚刚说我对你不敬,罪名桩桩件件都给我列得明白。若是你对我不敬呢?”沈长安在轿内坐定,缓缓说道。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着已经被拉上帘子的轿辇。 沈长安没有说话,轿辇旁的侍卫不顾那首领的阻拦径直就朝府衙之内的大道行去。 “这些人也都要留在外面,你若这般不守规矩,休怪我不客气!”那侍卫首领重又拔出手中的剑来,怒目圆睁地瞪着沈长安手下的侍卫。 “东宫太子,承圣上之命,前来调查贺阳县盐税之事。”轿辇旁的兵部侍卫不再同他言语,一摸腰间,将明晃晃的太子令牌拿了出来,置于那首领眼前,面色冷寒如冰。 “冒犯太子殿下,又阻拦殿下轿辇,你有几个胆子?”那侍卫缓缓说道,语气之中的寒意渗出,让他对面之人怔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那侍卫首领双膝陡然一软,被人押置在地上,神色之上又是惧怕又是不可置信,六神无主地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太子?!” 然而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已经苍白无力。 他跪倒在地,只听得轿辇之内坐着的人缓缓道,“贺阳县知府府衙前安排这样的人未免太不面善,还是好好回去学一学到底该如何做一地的父母官才是。” 那人的话掷地有声,侍卫首领脸上汗如雨下,却不敢再言语,只得连连磕头称是。 黑金色的高马轿辇徐徐行进府衙,不久之后便到了太保办公之地。 侍卫将马车停好,沈长安侧身下轿,映入眼帘的是黑匾金字。 三个知善堂的大字明晃晃地篆刻在其上,金漆映眼,在暖阳的照耀下格外辉煌。 可比对着府衙之外的形势,沈长安却觉得这三个字格外的讽刺。 沈长安走进府衙之内,见得堂内案前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鬓间偶有灰白之色,一张脸上带着岁月的沟壑,看上去很是和善,怎么也不像是能做出甚嚣张跋扈之人。 “太保大人,久仰大名。”沈长安徐徐道。 殿内燃着清静的山水之香,青云铜鼎之内飘渺的香气如云雾般缭绕。 案前男子抬起头来,看着沈长安周身的气度,神色有几分惊疑,“你是……” 第369章 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本宫受父皇之名,前来调查贺阳县盐税一事。”沈长安神色如常,淡淡说道。 那人闻此面色一遍,忙下了阶跪到沈长安面前,恭敬道,“不知太子殿下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大人不必如此。本宫今日前来也只是为了问问贺阳县盐税的情况,大人如实告知就是,不必过于紧张。”沈长安伸手扶了他一把,神色之上很是寡淡,并没有太多表情。 “太子殿下想知道什么,下官一定知无不言。”那太保连声道,面上沾染上紧张的汗意。 一双眸子望向沈长安,看起来很是真诚。 沈长安微微一怔。 就这太保做出的事情来看,他绝非什么良善之辈,可眼前的人却显然有些唯唯诺诺,这看上去也并不是能装出来的。 “大人,咱们还是坐下说罢。”沈长安缓缓道。 “是是是,您快坐!”太保拿了自己的袍袖拂了一拂太师椅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手吆喝着下人上茶。 沈长安注视着眼前中年男子,开门见山道,“本宫也不同您兜弯子了,毕竟大家时间都宝贵。本次前来便是为得贺阳县所漏的三万两税前来的。三万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本宫希望知府可以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太保面上神情一变,可却并不是惊慌失措,倒更像是…… 为难。 沈长安缓缓喝了一口茶,等待着太保的开口。 “不瞒您说……这,这并非是下官有意偷漏,而是这税实在是收不上来。殿下也看见了,下官这知府之中清贫无比,这三万两便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自然也无法替百姓们补上,只得硬着头皮报上去……就算是陛下判了刑也不敢有所欺瞒。” 沈长安的动作顿了一顿,看了那太保一眼,道,“这倒是与本宫知晓的不符,本宫只知,朝廷分给贺阳县的盐税是千两之上取超出额十分之一。” “且不说旁的,这千两之上才收税对寻常百姓家已是十分宽容,除非盐商大家,寻常小贩一年的成量也难以超千两白银,自然是不必缴税的。而年收千两之上,若得两千两,税交也不过百两而已,千两之上的收入已经足以养活一大家子的人,又何来交不出一说呢?” 那太保脸上倒并未有什么质疑的神色,依旧是一脸苦涩,道,“殿下说得正是啊,下官心中亦是存疑,朝廷税收近些年来已是放宽了不少,照理说不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啊……” 沈长安微微眯眸,扫视过这人脸上的神色,却看不出半分说谎的意思,好像他也真的很为此事不解一般。 此人身上穿着朴素,眼下已经是炎热的夏季,他脚上却仍是街坊之间卖的便宜却不甚透气的便宜布料,且已经见到好些穿着的破旧痕迹了。 这言语神色可以装,可自己这出行下令迅速,次日到达,除非这人有晓天事的本事,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知晓她会前来视察的,定然也不会提前作甚准备。 第370章 县令 脑海之中的一些猜测转了一转,一个想法在心头缓缓浮现。 “大人……这般说来的意思,是城中的百姓确实照朝廷所要求的在交这份赋税吗?”沈长安缓缓问道。 那太保敏锐地察觉到沈长安话中之意,神色诚惶诚恐,忙跪到地下道,“殿下明鉴,下官若有这样的心思,必得天打雷劈!” “大人不必紧张,这也只是本宫的猜测,毕竟在一些其他商业繁荣之地,因得各县的管辖知府都会为商户提供一些便利,故而也会将赋税的额度提得高一些,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朝廷对这样的做法也是允许的,只要不过分便可。”沈长安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道。 “不……贺阳县绝对没有。前些年确实有商户想这般行事,可,可下官这个脑子是个做不明白生意的,怕辜负了朝廷,又辜负了商户大家的期许,于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拒绝了。”那人神色认真道。 沈长安沉思片刻道,“这就奇了,你既没有想同商户做交易的心思,为何又着人请了本宫进来?想来前来同你通传的人也是道本宫似商户公子吧?” 那人神色虽有些惧意,但却并不见慌张。 只急急解释道,“并……并非如此。并不是只会请商户之人进这府衙,下官作为朝廷钦点的,贺阳县的父母官,自然没有将任何一个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无论是什么人前来拜访,下官都是会见的。若是一般的商户,便会同其细细解释一番,再拒绝其好意,但却从来没有避而不见的时候。” 沈长安认真听来,心下的猜测越来越肯定。 轻轻笑了一声,她看向太保问道,“你可知,你府衙之外的侍卫是不准百姓到府衙门前走动的?” 那太保神色一惊,失声问道,“怎……怎么可能?” “本宫且问你,这府衙之中,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管事?”沈长安垂眸看向他问道。 “还有什么人……”太保思索了片刻,道,“贺阳县小,所以下官也并无什么同僚,只是府衙之中还有县令大人罢了。” “县令?”沈长安轻声重复道。 刚刚门前那侍卫首领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这个县令……似乎往日里是不管什么事的。 “县令大人器重下官,所以一些大小事情都交由下官处理。”太保解释道。 “他身为一县之长,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来处理,这又是什么道理?”沈长安神色之间染上了几分寒意,徐徐问道。 “啊……虽是如此,但大人还是很记挂贺阳县的百姓的,据说也常常去百姓家中视察,体贴和了解民情,百姓们都很是喜欢大人啊!” “原来如此……”沈长安唇边泛上几分讥诮笑意。 忽而身旁有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在她耳侧徐徐说了几句话。 沈长安面色微动,眉眼之间透出了几分清明厉色。 她缓缓侧过头看向太保,道,“可为什么,本宫调查的与大人说得不同呢?” 第371章 县令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那太保怔了一怔,从沈长安眼中读到了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周身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但他面上却无甚心虚,而是满脸不解。 “殿下……此话到底是何意?”那太保抬眸望过来。 沈长安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扫视过他眸底的清明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我进入知县府前曾遣人调查。调查发现,百姓口中的赋税却是与大人同我说的不同。” “不……不可能……太子殿下……”那太保神色诚惶诚恐,不住磕头道,“下官绝没有欺瞒您!便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欺瞒殿下啊!” “你同本宫所说的税收是过千两数以十之一分算,而本宫派人私下调查的却是不论总收,均以十分之三算起,原本千两不必缴纳赋税的人却要因此而缴纳三百两,人证物证本宫皆有取录,你还敢说没有欺瞒本宫?”沈长安抬眸,一双墨色的杏眸凝着那太保,尖锐的光芒从眸中射出,只看得人心头发慌。 那太保听过此话之后先是一怔,而后面上浮现出极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缓缓瞪圆双眼看着沈长安,一时连礼仪都忘了,只见得眸中尽然是愕然。 像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沈长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微动。 “怎……怎么可能?这,这绝不可能!殿下……您尽可以查下官,下官家中极度清贫,这么多年也都是这般过的,这一点贺阳县之中的百姓皆可作证!人人都晓得下官私宅之中只有方寸大小,家徒四壁,别说三万两白银了,便是三千两白银都是藏不下的,又怎么可能私下扣押了百姓的钱而不上交朝廷呢?” “若真是如此,那那些钱又去了何处呢?难不成是……凭空飞走了吗?” 太保声音急切,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眉宇间的焦灼是藏不住的,倒真的像极了身负冤屈的样子。 沈长安打量过他周身的清贫服饰,知晓其也并未说假话,心中的猜测越来越肯定,朝他轻轻地颔了颔首。 “你不必紧张,本宫也没有说就是你偷盗了朝廷与百姓的钱款。只是大人,你好好想一想,除了你,还有谁有权力插手这赋税一事却又能越过你而不让你知晓呢?” 太保微微一愣,看着沈长安肯定而鼓励的目光,心下惊现了一个名字出来。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在脑海中,就惊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怎,怎么可能……” “想必大人心中如今也有答案了。”沈长安执起一旁的茶杯,缓缓地呷了一口。 “还请大人,为本宫通传县令大人,有些事情,还是当面问明白的好,要不然就只能刑部大牢之中相见了。” “还请殿下手下留情,县令大人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那样的人,可不是你说得算的。” 沈长安眸光沉沉,寒意从她眼中一点点透出来。 她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太守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道,“是,下官这就替殿下传县令大人。” 第372章 你怀疑本官 “本宫便坐在那屏风之后,”沈长安指了指那一旁的素色鱼鸟屏风,缓声道,“该怎么问,该如何说,大人心中有数。” “本宫如今信你,并非你无罪。纵使你不曾贪赃朝廷和百姓的财款,有失于察,在其职而疏于御下,这些都是你的罪过。只是你虽失职,却并未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本宫如今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将功折罪,还希望大人懂得珍惜。” 太保唯唯诺诺地连声应下,眉眼之间皆是诚恳,道,“是,下官不敢有负殿下信任。” 沈长安缓步走到素色鱼鸟屏风之后,任着太保遣侍卫去传县令。 太保擦了擦额间的汗,小心翼翼地道,“县令大人平素里是很忙碌的,下官此时去请,却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前来……” 沈长安唇间逸出一丝冷笑,道,“你便说是赋税的事情,他定然不敢不来。” 太保愣了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央人按照沈长安所说的一般去了。 果然不出沈长安所料,这传唤的人不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便有一个身穿蟒蓝色官服的人缓步入了内堂。 那人四十出头,一双眼睛透着精明的气息。 周身气度不怒自威,让人隐隐有不敢直视之感。 那人进了这堂内就直奔主座而去,端起太保早就已经备好的茶饮过之后,一双锐利的眼眸便扫过在下座战战兢兢跪着的太保。 他缓声道,“你着人来通传,说是与赋税相关的事情要询问本官,到底是什么事?” 那太保显然怕这县令怕得很,先是拭过了额上的汗才缓缓开口道,“大人,朝廷近日下发批文,说是贺阳县漏了三万两税银的事情,您可知晓?” 那县令冷哼一声,道,“这是你办事不力,连税都收不上来,当下来找本官又有何用?” “大人,下官原本便心下存疑,朝廷的赋税额度并不甚高,百姓怎么会缴纳不出,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答案来,毕竟这知县府内,只有大人的权限高过下官,所以还是想来问一问大人的意思。”那太保毕恭毕敬地开口说道。 县令冷笑一声,看向太保的目光多了几分冷意。 “你这是何意?依你所言,倒是本官的不是了?” “不不不,下官并非此意,只是下官暗中派人去查问过百姓,发现百姓们之前所要求缴的赋税额度并非是朝廷所规定知府所下发的,所以前来问一问大人是否知晓此事。”那太保艰难地将话说顺,似乎这样的质问知府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沈长安看着这人身上对县令近乎迂腐的敬意,暗暗叹了口气。 对上级确实应该心怀尊敬,可如同他这般毕恭毕敬,唯唯诺诺,却是给了贼人钻空子的机会。 这是一份会被旁人利用的敬意。 县令眉宇之间果然染上一份冰寒的怒意。 “你此话的意思是……怀疑本官?”那县令缓缓抬起眸子注视着太保,一双眼里带上似笑非笑的讥诮,透出几分微不可闻的狠厉。 第373章 你配吗 “下官不敢!”太保神色一慌,连忙跪下请罪,但鉴于屏风之后还站着太子殿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支支吾吾道,“只是听闻,大……大人似乎常去民间造访百姓,所……所以……” 那县令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一张脸上的神色冰冷如霜。 “呵……所以你就怀疑本官利用这去民间探查的时间借此收取高于朝廷所要求的赋税?” 太保被县令面上的冰寒惊了一惊,慌忙道,“下官……下官只是问一问而已。” “问一问?我瞧你就是这般想的吧?”县令冷笑。 “可是……你有证据吗?如今朝廷之中你是负责赋税的人,你亦是报税的人,所有错漏都应当是你一个人担着,你攀咬本官有何用?本官到时只需像朝廷禀报是本官失于察,不曾发觉你是这般贪婪之人,也只会治一个监察不严之罪罢了,而你,才是背负杀头死罪的人。”县令缓缓笑开说道。 太保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缓缓睁大眼睛看着县令,惊得面色煞白。 “大人……您……您不能如此啊,您明明知道不是下官,不是下官啊!下官一直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事情啊大人!” “是不是你……有什么分别?就像是对于百姓来说,收三分利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三分利。” 县令唇角的笑容讳莫如深。 “而他们会因为这三分利而抗拒朝廷,而恨上朝廷,从而开始更期待一个和平盛世的诞生。” “在那个世界里,不会有这样高的赋税,人人自由,人人民主,一切都会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人人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你觉得……不好吗?” 县令缓缓看向太保,声音如同歌唱一般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太保怔愣地看着县令,良久都没有说话。 “你还不想加入镇安帮吗?在朝廷眼中,你可已经是镇安帮的人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县令徐徐说道, “您……您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太保声音颤抖。 县令眉眼之上染上不耐之色,“呵?天下?今朝是他的天下,是我的大不韪,可明朝,安知不是我的……” 话音未落便被太保惊慌打断,他跪在地上,神色诚惶诚恐,规劝道,“您是朝廷命官,无论何时都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 “你少在那里废话,如今形势已经由不得你,若你肯加入镇安帮,你还有一线活路,若你不肯……” 县令阴沉地笑起来。 “凭你一个人是无法阻挡大势的,特别是……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 一个人影从屏风之后悄然走出,县令的心随着那人不疾不徐的步伐却越来越凉。 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屏风的方向,和屏风后身着素袍却带着一身贵气的小公子。 “本宫今日方知,原来这天下,竟是以大人为大势。” 沈长安轻笑看着他,缓声问道。 “敢问县令大人,你配吗?” 第374章 下官概不知情 县令那张带着蛊惑笑容的脸一瞬间就僵硬了几分,目光直愣愣地看着沈长安走出的方向,唇角的弧度以一个诡异的方式停留在脸颊之上,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思忖了良久,才回想起刚刚眼前这位公子的自称是本宫。 冷汗从后背缓缓渗透出来。 在朝廷之中,能够自称本宫的男儿,除了东宫太子,还会有何人? 他咬了咬牙,知晓自己这一遭是被人摆了一道,带着恨意的目光缓缓划过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守,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下官拜见太子殿下,刚刚不过是下官的一时狂言,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县令缓缓说道。 “不要放在心上?县令大人可是在同本宫说笑?你连天下大势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又怎么能让本宫不放在心上?”沈长安微微哂笑着,眉眼之中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寒意。 “下官……下官只是有此畅想而已,并非真的对当今圣上有所不满,确实只是一时狂言罢了,下官这么多年为官兢兢业业,从未有忤逆的心思,还请殿下明鉴!” “那你口中的镇安帮……又是何等帮派?” “只是一介小小的江湖帮派而已,无足挂齿。贱名污了殿下尊耳,是下官的不是!”县令撩开蟒蓝色朝服,俯首一拜。 “本宫原不知道,原来贺阳县的县令竟有这般巧舌如簧的诡辩功夫。”沈长安轻笑摇头,眸光深深地看着他道。 “殿下……还请殿下念在下官多年为官不曾有过甚差错的份上网开一面,不要计较下官这些轻狂之言了,下官也只是希望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平安胜意的好日子,这才让言辞之间有些偏激,还请殿下不要介怀。” “不曾有甚差错?县令此言差矣。这赋税银两的缺失,可不能算是小差错啊。” “还请殿下明察,贺阳县盐税赋税一事下官向来交由太保管辖,所以此事下官也并不知情,一切都是太保所为,与下官没有半分干系!” “大人,您!”太保不可置信地望了他一眼,面色又焦急又慌忙地望向沈长安道,“殿下明鉴,下官没有啊!” 沈长安冷笑一声,道,“这就是你口中以身作保的好父母官吗?真是朝廷的笑话啊。” “县令大人可真是厉害,把自己身上的责任竟推得干干净净。”沈长安皱眉摇头笑道,似乎也在为此人的无耻感慨。 那县令似乎也笃定了主意打死不认,低眉敛目,乌黑的眼仁在垂下的目眶中转了一转,心下认定沈长安抓不到实据,只道,“下官确实冤枉,对此事概不知情。” “你确定,你对此事毫不知情,无论是欺骗朝廷还是欺瞒百姓,都是太保一人所为?” 县令咬了咬牙,抬头道,“下官,确定,此事与下官没有半分关系。” 沈长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好,既然如此……那么你刚刚所说的三分利,又是从何而来呢?” 第375章 您没有证据 “你说你毫不知情,太保亦并未同你说过赋税是三分,难不成大人还有凭空卜算的本事?”沈长安眸色讥诮,轻轻侧头等待着县令的答案。 那县令一瞬间面如土色,眸光颤了一颤,顽固抵抗的姿态也终究崩解了几分,默了半晌却仍打算嘴硬,道,“那只是下官的一时猜测而已,希望殿下不要过度解读……” 沈长安轻笑一声,道,“大人猜得真准。大人有这样过人的本事,本宫也想学着大人猜上一猜。不妨大人听听?” “太子殿下发话,下官自然没有不听的道理。” “本宫猜……”沈长安微哂,道,“是大人你将赋税一事尽数交由太保而摆脱一切责任,而后借职位之便,表面上用探访民间作为借口,实则此次造访都是让百姓缴纳赋税,而你报出的税额便是十分之三。有百姓不满,你在一旁添油加醋,声称这是朝廷下达的文书,你也是无奈之举。” “百姓缴纳不出,你便威逼利诱让其加入镇安帮,声称镇安帮有天大的好处和自由,不需要缴纳赋税,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然后甚至鼓励百姓不交赋税,并告知你的目的,你要将镇安帮扩大,向朝廷示威,最后要用和平盛世取代如今赋税徭役甚重的朝代。” 沈长安的声音悠长地回荡在大堂之中,可那县令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百姓不交赋税,便是太保的过错。太保家中清贫,若想补上这赋税,纵使有心也是无力,最后也只能将这缺漏的数目明明白白的放在这里。” “朝廷知晓此事自然是会怪罪的,若是斩了太保,自然会在百姓之中激起众怒,所造成的结果自不必说,离你想成就的大业自然也更近了一步。况且,在你的计划之中,还有另一条路可走,便是以此事相挟太保,让他也成为镇安帮的人。” “或是自己人,或是死人,自然翻不起什么波浪,两全其美。” “大人一手好计谋,上瞒朝廷,下欺百姓,中间还有一个太保大人做替罪羊,怎么做都不错,本宫佩服。” 太保瞠目结舌地看向县令,不可置信地瞧着他,眉头紧蹙。 “大人……殿,殿下说得是真的吗?您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吗?” 县令咬牙,没有理会太保的话。 只是他额上隐隐有汗珠滑落,手指也微不可闻地颤了一颤。 沈长安眼眸扫过县令此时此刻的紧张神态,唇角不易察觉地轻轻勾起。 “殿下所说的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那县令硬着头皮说道,他抿紧了唇,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沈长安。 语气之中似是有几分庆幸,他道,“您没有证据。” 沈长安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重复道,“没有证据?” “眼下的一切都只是您猜测出来的,恕下官不敢苟同,也……无法认罪。”县令目光直视着沈长安说道,想清楚这一点之后,他的神色放松了很多,眸中似乎也透出了一点讥诮意来。 第376章 就是我做的,又如何 纵是说得再好,猜得再准,太子没有证据,此案便归不到他的头上来,只能是太保这个倒霉鬼背这份黑锅,和他,则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县令想至此,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来。 这般猜测,又有何用? 毕竟他前去百姓家中收取赋税之时,可都是用的太守的章印。 查,也是查不到他的。 “没有证据,你以为本宫怎么会同你说这么多?”沈长安目光之中透出悲悯,缓缓移过视线看着他,似笑非笑。 县令一瞬间被激起一身冷汗,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长安,下意识道,“不……不可能……”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不留痕迹的,若要查,也只能查到太守便止步了,绝对查不到他这一层来。 他做事向来干净,太子又怎么可能抓得到实据? “本宫知晓大人以为自己做事十分干净不留痕迹,大人也确实如此,让本宫也颇为头疼。只是这世间所有人都逃不过一个贪字,从你有了贪念那天开始,你便不是毫无破绽。” “十分之三的赋税大多数百姓是交不起的,可也有一些盐税大家向来老实,家底也殷实,不愿意冒险,所以交了这赋税,而这赋税,如今,就在你府上。” “大人现在可不要想着毁尸灭迹了,早在大人前来之前,本宫便派了人去探查大人家中的财产,本宫身边都是兵部的人,一个个身手都是顶好的,骗过一二家奴还是不在话下的。”沈长安笑开,缓缓说道。 “不……”县令眉宇之中已见慌乱,但他一双漆黑的眸子还在不断地闪烁着,力图想到什么脱身的办法,“殿下查我府银,可又如何得知这府银便是百姓所交的赋税银呢?下官在城中也有一些生意,总不能看见下官家中有些银两,边说作是下官所贪污的赋税银吗!那未免也太霸道!” “自然不会,本宫自然不是那般会随便攀咬大人的人,只是……大人所以为的了无痕迹便是将所有赋税银两的往来都记在太保的头上,盖了太保的章印,又故意夹在太保办公之处的册子之中,这才能确保此事东窗事发之时与大人毫无干系。” “可是眼下,这却是最大的证据。”沈长安一字一字神色笃定。 她虽也在赌,但却毫不露怯,反倒是那县令,脸色越来越白,眼见心中的防线就要崩塌在即了。 沈长安微哂,心下猜测越发肯定。 “如若大人还想要证据,不撞南墙不回头,本宫大可以给你拿来看看。” 沈长安见县令良久都不说话,看向在那一旁俯身的太保,道,“你往日赋税记录卷宗都放在何处,遣人去看上一看就是。” “不必了。”县令咬着牙开口阻止道。 “大人这是承认了,不打算抵抗了?”沈长安轻笑,看着他问道。 “对,我是承认了,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那县令不怒反笑,眸色骤然变得阴沉。 沈长安看着他孤注一掷的神色,眸色暗了一暗。 第377章 你什么意思 “都是我做的,欺瞒朝廷的是我,贪百姓之财的也是我,拿这懦弱又一事无成的废物当替死鬼也是我,如何?”县令的声音越来越高,眉毛紧紧皱着团在一起,面上挤出了狰狞的笑意。 沈长安沉默地看着他。 “我都是为了他们好啊!欺瞒朝廷如何,你以为你是东宫太子,就是天命所归吗?这天下的大势从来就不是注定的,哪一朝哪一代的江山不是靠抢的?”县令满目狰狞道,“那些人不早日加入镇安帮,是他们糊涂!是他们的错!我是在帮他们认清现实,认清天命!” “而这只会唯唯诺诺听从别人的废物,”县令极鄙夷地瞧了太保一眼,道,“若是死了,是他活该,若是不死,也该感念镇安帮救他于水火的恩情!” “你不该这样草菅人命,镇安帮……帮主。”沈长安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呵……草菅人命?你懂什么?我是在救他们!我是拯救他们的人!”那县令行若疯状,一张脸状若癫狂,面上有好似入魔一般的执念,十分可怖。 沈长安冷笑一声,道,“这样的话,你还是进了刑部大牢之后再说吧。” 她身旁的侍卫陡然出列,面色冰寒地看着这县令,等待着太子殿下一声令下,便把这人拿下。 那县令的神色一瞬间阴沉了不少。 眸中透出瘆人的冷厉和寒意,他似笑非笑,声音沙哑,缓缓道,“我都敢这样和殿下说话了,殿下以为自己还回得了平京城吗?” “到一个地方就要守一个地方的规矩,这样的道理,殿下难道不懂?贺阳县虽小,可也如同殿下猜测的一般,这县中十之**的人都已经成为了镇安帮的人。” “双拳难敌四手啊……”县令幽幽说道,目光缓缓扫过沈长安身边穿着铁甲的侍卫,继续道,“殿下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凭这么几个人,就能把镇安帮的人屠尽了吧?” “你想反?”沈长安紧紧凝着他,杏眸透出凛冽。 “不……眼下镇安帮并不势大,下官……”县令死死地咬着这两个字,带着笑道,“并不想反。若是太子殿下乖乖的,下官也只是希望您能在贺阳县多停留一些时日罢了,若殿下能将此事按下不提……自然也能平安地回到平京去。” 沈长安冷笑一声,道,“你做梦。” 县令的脸陡然阴沉,看着沈长安目光渐渐变得狠厉,道,“那便不要怪下官不客气,殿下想用这么几个人屠尽全城,尽可试试。” 沈长安笑而不语。 县令看着她的沉默,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分寒意。 “你笑什么?”县令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我在笑……在大人眼中,本宫到底有多蠢?” “本宫从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哪怕是大人这样的对手……“沈长安唇边勾起一丝讥讽,“本宫也是给足了尊重的。” 县令心下陡生警惕,注视着沈长安问道,“你什么意思?” 第378章 她希望人人平安 “本宫已经让人带着太子手令通传了邻县边城的护城军来援,眼下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护卫在知县府门口了。”沈长安微哂。 那县令的脸色骤然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安。 想不到面前这小娃娃看着少不经事,心下竟有这样全的打量! 夏季的风穿堂而过,本该带来暖意,县令身上却一阵战栗的寒。 他死死咬着牙,但此时此刻却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至于镇安帮……百姓可以教化,但大人,本宫可是要带回京的。” 站在县令面前的小娃娃眉清目秀,身上的素袍敛着夕阳的光,笑意分明是温和的,可那县令却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同时,大人的一切所作所为,本宫都会公诸于众。大人想让镇安帮名传天下的愿望也一定会实现,只不过这一次,是臭名远扬。大人府中银两,除了贪得百姓的那一部分须得尽数返还,其他的,本宫就替朝廷笑纳了。”沈长安莞尔点头,缓缓说道。 县令面色郁极,一双眼又恨又怒,“朝廷便是这般专治吗?” “专治?”沈长安勾唇冷笑一声,“大**害百姓祸害得还不够吗?莫不是骗得人多了,如今还真以为自己是这贺阳县的救世主了不成?身为朝廷官员,却做尽坑蒙拐骗之事,借莫须有的利蛊惑人心,扰乱民心,如今本宫觉得你这官做得不称职,想要收回朝廷这些年给的俸禄,又何错之有?” “只收回俸禄又为何要抄府?”县令目眦欲裂地看着沈长安,眼中隐隐透出红血丝来。 沈长安看着他默了良久,眸色之中透出几分悲悯笑意。 “难道不是大人自己说的,从未贪过百姓一针一线吗?” 县令一瞬间怔住,本还带着磅礴怒意的脸色骤然僵住,由青转红。 沈长安看着他,漂亮的眸子一点点冷下来,也不欲再同他浪费时间了,口中森然地吐出两个字。 “带走。” 她身旁的兵部侍卫一瞬间正色,脸上覆上肃然寒意,二话不说便将那县令架了起来。 那县令仍然面有不甘之色,一边被人架着,一边不住地喊着,“东梧……呵,总有一天会亡败!镇安帮才是大势所归!” 沈长安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她想起当年镇安帮起义之时,街上尽是饿殍。 人人的日子连最基本的吃饱穿暖都无法满足,又何谈平安胜意呢? 眼前此人,也不过是喊着空话大言不惭的人罢了。 想让百姓安居乐业从来就不是一句话的承诺能做到的,也不是一腔孤勇和泛滥的野心能一蹴而就的,而是长久付出的不懈努力。 当政者,理应以民为先。 君主应当广爱民,而不是利用爱民的幌子为自己创造下千古流传的名声。 重生以来,她越发能感受到平安的不易。 所以,只要她在政一日,便必然不会让历史重演。 她希望东梧里的每一个百姓,都能得到自己的平安。 这番为善,也算是还一还轮回的业障了。 第379章 大人也并非毫无过错 可是…… 哪怕是如今,她也不知晓到底她是如何获得这重活一次的机会的。 只有记忆中些微的印象。 似乎是与玄奥雄浑的佛香相互缭绕在一处,做了什么重大交换一般。 她虽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感受到这份沉重。 她眸色微暗,心下缓缓叹了一口气。 脑海之中忽然回荡起温辞的样子。 他那时说,若是该她知晓的事,将来自有一日会知晓。 不要急,也不必急。 沈长安缓缓摇了摇头。 清了一清心中的思绪。 温辞说得对,既然眼下得不到答案,便不要再钻这个牛角尖了。 她稳了一稳心神,抬步走了出去。 知县府外果然已经层层叠叠地围上了将士。 这便是临县派来的援军了。 将士们个个身披铁甲,凛冽的寒光在夕阳的照射下有几分晃眼。 沈长安看着这军队一般肃杀的将士,眸中有几分失神。 想来江煜哥哥那边应该日日都是这般的场景吧,也不知他要何日才能回朝。 “参见太子殿下。“ 将士们跪在外围,铁甲击地的声音脆而锵然,领头的人双手捧着太子手令,奉还到沈长安手中。 “殿下,末将护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那人垂眸敛目,眉头紧皱。 “无妨,只是一个行至末路的小喽啰罢了,不足为惧。你们且将人看好就是,此人身后有一镇安帮,还需抓紧处置为好。且派人先行一步,将其带回京中速速审问。派人看押,不得有失。”沈长安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 “是,殿下放心,属下必将此人带到京都兵部。” 沈长安点了点头,道,“嗯,那你们便抓紧上路吧,平京与贺阳距离并不远,想必明日便可至。贺阳这里也要留下一批人善后处置,你妥善安排便是。” “是。” 沈长安将一切都交代过之后,忽然侧头去看堂中仍在跪着的太保。 那太保面上仍是战战兢兢的神色,正垂眸跪在那里,好似什么都听不见,只顾着一个人害怕着。 沈长安缓步走过去。 太保看见有素色袍裾带着黑色官靴行至眼前,愣了半晌。 良久才想起来面前的人应是太子。 本就慌乱的神色更甚,他忙不迭地磕头道,“殿下。” “大人……起来说话吧。”沈长安伸手扶了他一把,神色温和地说道。 太保神色犹诚惶诚恐。 缓缓支起了身子,这才抹了一抹额上的汗,抬眼望向面前的人。 面前的太子殿下身量并不高,虽仍年轻,但在男子之中也只能算泛泛。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子,身上竟有着让人折服的气场。 尤其在见了太子是如何一步一步彻底让县令落败的,太保已经从最初的并未上心转至暗暗愕然了。 眼前的小殿下眸中有着让人安神的气息,太保的呼吸也渐渐平静了一些。 “大人不必紧张,本宫只是还有一些话要交代大人。”沈长安微微垂眸道。 “虽得此事若论起来,大人也算半个受害之人,但是,大人也并非毫无过错。” 第380章 谁说本宫要罢你的官了 太保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抬眸间正对上沈长安暗藏锋芒的一双眼,惊了一瞬,复而低下头,喏喏道,“是。” 见沈长安良久都未再开口,太保身上又沁出冷汗来。 心中暗忖了良久,回忆着沈长安之前所说的话,太保开口自省道,“是,确实是下官的不是,是下官失于察,在其位却为未能将政事谋好,如此大的纰漏自己却毫无察觉……实在是不配在此位再任职,下官……下官自请辞!然而……” 太保面上的神色带上了几分恳求,抬眸望向沈长安道,“然而……下官上有老下有小,不怕殿下笑话,这么多年,也不曾积累到什么积蓄,除了文字功夫,属实也没有什么其他谋生的本事了。若是真的什么活计都没了,怕是要养不起一家老小了……还望殿下能可怜可怜下官,好歹宽容下官一个闲职来做,哪怕做个知府之中的录事,下官也愿意!” 太保说着说着,语气几乎要哽咽。 面色之上尽是为难与恳求。 沈长安心头微动。 “谁说本宫要罢你的官了?”沈长安挑眉问道。 那太保一愣,面色怔在那里,十分不解地看着她。 “大人且先听本宫说。你虽失于察,但此乃你错其一,你所犯的最大的错是对县令的话过于言听计从,教条刻板以至于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你与县令日日相处,他定然也有偶然露出破绽的时候,本宫不信你从未疑心过他。你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官老爷,所以不敢怀疑罢了。” 太保神色一滞,但却没有反驳。 “但你要记得,为官者,首要敬的不是上级,也不是朝廷,而是百姓。” “你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记着你是百姓所信任的人,不能因为自己的盲目而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今日是本宫前来,助你将此事解决,不光救了你,也救了贺阳那些被蒙骗的百姓。” “可若是本宫未来,又当如何?父皇一纸诏书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自当惭愧,以为以命报了朝廷无妨,可你曾想过贺阳城的百姓?若是镇安帮真的壮大,百姓皆被奸人蒙蔽,恨上了朝廷,制造混乱掀兵起义与朝廷作对,东梧朝廷势大,虽会动摇民心却不能伤其根本,最终受苦受累伤亡惨重的还能有谁?” “一朝起义,青史成书,后世对贺阳县的记载也只会停留在顽固不化不知感恩。贺阳县人民这么多年辛勤的劳作和努力都一朝付诸东流,只会被人记得恶,再无一人会记得它曾经的繁荣,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信错了人。” 沈长安眸色微冷,回忆起前一世那激烈而悲壮的起义,心头微滞。 太保看着她有些发怔,良久都没有做声,可却有一阵战栗的情感从心头缓缓涌出来,让人不由得眼眶发热。 沈长安神色有几分黯然,轻声道,“我知太保是爱民之人,不忍过多苛责,可此事却不得不说。” 第381章 你本可以,却没有。 “因为好多人的人生都没有回头路。” “最大的遗憾,往往是——” “你本可以,但你没有。” “本宫知晓太保是良善之人,若是有朝一日悔不当初,本宫不忍,”沈长安顿了一顿,声音极轻道,“亦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同我一样,后悔自己本可以阻止,却没有做。” 心头有些发木。 自从重生以来,她都力图将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 仿佛是重生带给她的信念一般。 看着这一世的圆满,她方知晓,原来很多事情,都是可以被改变的。 可是,不管这一世再如何圆满…… 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一世,那些人那些不够圆满的结局却也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不管这一世如何改变,有些人,在那个朝代,仍然是永远地离开了。 在她的那份记忆中,所有人都不曾得到平安,包括她自己。 所以这一世,她太害怕自己稍行差踏错,就会有万劫不复的,同上一世一样的结局。 所以她片刻都不敢放松,生怕给了敌人喘息的机会。 哪怕变得冷血,变得狠厉,她也一定要护得身边的人周全! 拳头在手中悄然攥紧,沈长安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番心中的波澜。 太守站在她对面,目光正失神着,显然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沈长安沉默不语,目光平和地望着他。 太保心中触动,脸上的神色也渐渐由慌乱茫然转为坚定。 再度抬眸时,他眼中有些发红,认真地看了一看面前尚未少年的太子殿下,道,“今日得殿下一言,胜下官苦读十年啊!殿下的话,下官听明白了,从今往后,下官定会有自己的判断,对百姓负责,对贺阳负责。” 沈长安欣慰笑开,道,“这样本宫才能放心地将贺阳交给你,贺阳县有大人这样的人坐镇,是百姓的福气。” 沈长安侧头看向一旁的侍卫,道,“传令下去,着太保暂代县令之位,任职文书待回京后上补。” “是。” 纵是刚表明决心,听到太子的如此安排,太保忍不住仍有些发怔。 竟然不罚他,反而升了他的职位? 太保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内心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沈长安看着他这样子,忍不住扯唇笑开。 “你也莫高兴得太早,虽是升迁,却也是本宫交给你的考验。今后本宫还会来视察的,若做不好,可是要挨罚的。”沈长安笑道。 “是……下官愿意挨罚!不不不……下官一定把县令这个位置坐好,不让殿下操心,绝不敢再有失!”县令忙不迭地说道。 沈长安笑着点了点头。 “你有这样的心便好,本宫还要早日回宫,就不在贺阳多留了,余下的事情,还希望大人尽量配合兵部处置。” “是是是,那是自然。” 沈长安撩袍跨出内堂,素袍映着金辉投到县令眼中。 县令眸色动了一动,下意识开口唤住她,“太子殿下?” 沈长安回身,“嗯?”。 县令露出了难得的放松笑脸,眸中似有晶莹,道,“东梧有储君如您,是百姓之福。” 第382章 平安顺遂,如人所愿 沈长安微微一怔,这样的话,她并未听过多少。 在前世,她在人们眼中是祸国殃民的小皇帝,随耳听到的,都是泼天的谩骂诋毁。 位列东宫之时,不少人看在父皇的面子上留了些许口德,那也是大肆称东宫无用,德不配位,理应让贤。 像这样真诚的赞誉,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多谢您。”沈长安垂眸,唇角微勾,面色带上了几分暖意。 她回身走向堂外,夕阳的光悄然洒落,树影招摇,远处升起遥遥一轮弯月,点亮微暗天际。 夜色寡淡,一副岁月静好之影,让人觉得人间值得。 …… 一日清晨。 押着县令的囚车早已踏上了回京的路。 沈长安留在贺阳略略处理了几日事务,得到了京中皇帝的诏令,很快也准备回京。 她留下了兵部一众人手留在贺阳善后并对接流程,因着贺阳与平京并不远,所以她打算轻装简从地回京。 于是整个队伍也不过带了十数个作为防卫的侍卫护身,虽数量不多,但兵部精兵个个身手拔萃,护卫太子回京还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黑金的马车旁照比来时的队伍少了不少跟随的人,看着倒是利落了不少。 新上任的县令带着不少贺阳县的百姓来相送。 近日来,从前那些被镇安帮所蒙骗的百姓,在新县令和兵部众人不遗余力的解释和安抚下,终于也清醒地认识到,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 在明白了朝廷真正的赋税和要求下,百姓原本痛恨的心情也一点点平复下来,反而对就他们于水火的东宫太子十分感激。 “本宫知晓虽然钱财已被兵部查数返还,但以往的县令贪下的额数绝不止于此,所以……本宫回京之后会向父皇表明,免了贺阳县这一年的盐税。”沈长安看着那些跪在官道旁不断叩首的百姓,认真说道。 贺阳县街边跪着的老少妇孺皆有些震惊地抬头看着她,见她面上并不是玩笑色,而是非常认真的神色,这才连忙行礼谢恩。 众人眼眶都微微有些发热。 之前承了新县令之言,前来恭送太子殿下,不少人的心中只以为太子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物而已,却不想竟有这样细腻柔软的心肠。 这么多年处在这县令的贪婪下,莫要说免税了,便是连减税都是没有的事情。 贺阳能得朝廷如此怜护,何德何能啊! “都早些回去吧。”沈长安言罢,神色沉稳地看了一眼百姓,便回身上了马车。 只有一句轻轻的声音回荡在百姓耳边。 “贺阳县风水宝地,还需众位共同经营才能步向繁荣。此番遭此难,虽非福,却也属幸。” “众人同心,其利断金,本宫等着贺阳县光芒重现的那一日。” 马车渐驶渐远,百姓目送着黑金马车离去的背影,眸中都燃起了久违的坚定之色。 既然从前可以,那么如今,也一定可以。 没了令人糟心的镇安帮的搅扰,从此的生活定然会越来越平安顺遂,如人所愿。 第383章 快走! …… 沈长安放下帘子,马车辘辘而行。 在细微的颠簸之中,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所说的话,竟和江煜哥哥所说的话有几分相似了。 戏文上常说越是心悦一个人,便越会与其心意相通,最后,直到为人处世也能有几分相似。 沈长安这才明白,原来在平日里不经意的生活之中,自己竟是这样暗暗记住了不少他说的话做的事。 所以如今哪怕他不在身边,需要自己一个人面对艰难险阻,也好像有了他的助力一般。 哪怕他身在边界,却也能感知到他的力量,心也能安定几分。 他总是能帮得到她。 沈长安摇头笑开,心下暗暗算着重生以来的这笔账。 最开始还总觉得自己欠了人家的,如今早就已经理所当然了。 抱江煜哥哥大腿这件事,真是重生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带着这份安心,沈长安倚在马车之中的软垫上,闭目小憩了片刻。 再度睁开眼时才发现马车不知不觉已经行驶了半日有余,天色渐晚。 沈长安掀开帘子望去,只见天际边已经透出隐隐夜色,几点星子在天边熠熠闪光。 算着时辰和距离,大概已经快到平京城际了。 每次自己出城来办事情,总是免不得母后一阵担心。 今夜还是要快些赶回去,别叫她担心才是。 这样想着,沈长安打算放下帘子。 可就在她手松的那一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马车外层层树林之中的一点寒芒。 手指猛地紧了一紧。 沈长安心下一瞬间涌起寒意来。 这里是郊外,都是山林和野地,哪里会有金属的寒芒? 唯独有一种解释。 似乎是要验证她的猜测一般,那锐利的寒芒微不可察地在林间动了一动。 沈长安心下一凛,极快地喝向马车前驾驶的侍卫,道,“快走,离开这里!” 那侍卫虽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树林之中寒风阵阵,带来一阵阴冷。 听得太子罕见如此焦灼的声音,他心下也是一凛,连忙扬鞭下去,急急地向前赶去。 马儿骤然嘶鸣,马蹄踏地的声音在幽静的丛林之中格外清晰也格外凛冽。 飞快行驶的马车带起一阵疾风,在树林之间飒飒作响。 可沈长安却在马蹄声之外听见了另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 江煜哥哥不在身边,兵部这些侍卫虽个个都是精兵,但若对方真有杀了她的意思…… 还未等她思索完,回应她的是一声利剑刺入**的声音。 随着马儿在外一声惨烈的嚎叫,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沈长安在马车之上倏然一震,只听得外间响起乌糟的声响。 “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兵部的侍卫撕心裂肺地吼道,随即就是兵刃相接的厮杀声。 沈长安侧耳听着,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来人人数虽不多,可手段极为干净利落,与兵部向来所推崇的雄浑的大力压刀步法不同,这帮人都以干净利落为好,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半分力气也不肯多出。 第384章 救我! 沈长安微微蹙眉。 这剑法听上去虽不像是朝廷内所养的兵,但她也莫名有几分耳熟。 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呢? 还未等她想出什么名堂,一声破裂布帛的声音骤然将她惊醒。 一柄长剑穿过马车中的轿辇之壁,三寸青锋带着凛然寒意,就这样横在她的面前。 沈长安瞳孔微缩,但也极快地做出了反应。 未等那剑再采取什么动作,她已经从马车的榻上腾空跃起,用了力气将那剑一脚踢开。 沈长安缓缓松了一口气,好在当初有认真和陆诀姐姐学功夫,要不然今日定然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还未等她放松几分,她余光又瞥见一阵凛冽寒意钻入轿中。 她跳起身,径直将那剑尖挑断。 “还给你!”沈长安脚挑断剑,斜送出了已经近乎破碎的轿辇壁。 她这一脚极快,外间的人尚未做出反应。 她只听得一阵闷哼,和利剑入体的声音。 沈长安唇边勾起笑意。 想杀本宫? 没那么容易吧? 然而还没等她洋洋得意完,却见得一左一右各来了一剑穿入。 沈长安神色微惊。 眼看着这一次就要躲不开,刚刚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自己果然不应该太大意,作个什么死啊? “江煜哥哥……陆诀姐姐……”沈长安眼看着那两寸青锋越来越近,就要先后贯穿她的身体,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地胡乱念出来。 “救救我……救,我!” 不是……吧? 沈长安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看来是她低估了对手,这一次……不仅对方是有所准备,似乎还抱着让她必死无疑的想法来的。 难道前世今生……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吗? …… 西陲边界。 连日来烽火不熄,大街小巷了无人烟。 铁骑踏过之地,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身披铁甲的男子揩掉肩头的血迹,看着这步步横尸的长街,神色微黯。 就剩下最后一场战役了,周泽国近些时日接连败退,数次派来使前来说和,本以为东梧将领会看在曾经两国交好的份上而放过一马。 谁知那披甲挂帅的年轻人冷着一张脸硬是将他们逼得退无可退,直到回到他们自己的领土上才算完。 本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可谁知这东梧的新封将领竟然取险在晟唐江走了不为人知的水路! 他们被前方陆路的人吸引了目光,却并未注意到后方这一支潜伏的精兵。 自然是铩羽而归。 损失惨重。 本不欲再同东梧耗下去,可谁知这东梧将领竟然挡住了他们的退路,断了他们的粮草供应,让他们眼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只能顺着晟唐江岸徘徊。 眼下已经是退无可退的绝境,周泽国的兵将也早已损伤过半,如今只剩下零星几千人,在夜幕笼罩之下,人心惶惶着谨慎行走着。 谁都知晓,那个新封的东梧将领,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如今他们也只想在他手下求得一线生机,便是割地以做赔偿也无不可啊! 只有周泽国的将领面色冷寒,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第385章 大凶 长街之上,一名男子身形高大,此刻正跨坐在马上。 前方便是周泽国的余孽了,已是最后一场战役了。 他从怀中缓缓拿出一只赤金色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容颜在月光的辉映下若隐若现,只见得男子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与浅淡的月光融为一体,宛若画卷。 他的身后是长长的军队。 队伍肃然有序,目视前方,士气端正。 虽然不晓得为何这位主将总是带着面具作战,然而因为这新将军这几日战无不胜的本事,众人心下也由最初的惴惴不安到如今的肃然起敬,自然没有人敢置一词。 陆诀也在马上,就在那主将的身后。 此时此刻她正缓缓摇动着签筒,微微阖目,薄唇轻动。 一旁扮作将士的付承羡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道,“陆诀,眼下这局势已经这般了,你还要摇签子?” 陆诀没有作声,面无表情地从签筒之中收拢一支竹签握在手中。 “喂,你好歹理我一下,我好歹是个副将吧?” 卫清侧头看着付承羡,那目光之中不免带了几分微妙之意。 也不知道是谁…… 听说陆诀姑娘也跟着上战场了,哭着喊着也要来凑一凑这热闹的…… 口口声声道,“我还能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卫清如今瞧着,这位付阁主,除了日日会说说话不让这气氛这般烦闷,其余的嘛……倒是真没有陆诀姑娘作用大。 “你看什么看?”付承羡不客气地瞥过来。 卫清敛了敛神色,一本正经的侧过头,不再说话了。 “喂,陆诀,你到底为什么……” “陆家人职责所在。”陆诀终于从嘴中吐出了几个字,仍旧是木然的看向前方。 付承羡干笑一声,冲前方道,“江煜哥哥,你还真是有个称职的下属。” “不如一会儿,你打头阵?”江煜默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付承羡连连摆手,哂笑道,“不了不了,这样的大事,还是你来比较好。” 付承羡不再和江煜聊闲,侧过头去看陆诀手中的签文。 还未等视线移下去,只见得陆诀脸上一片凝重,罕见地变了神色。 付承羡微惊,正色问道,“怎么了?” 边问着边朝她手中看去。 只见得她手中的签文赫然一个血红血红的大凶二字。 这份血红在浓郁的夜色之中格外惹眼惊人,让人心下不由得也泛起一阵凛冽寒意。 “什么……意思?”付承羡有几分怔愣。 陆诀没有说话,而是径直驭马到江煜身边,递给他这只竹签。 江煜看过之后,面具之下的眉头微微蹙起,看向不远处仓皇的敌军,缓声道,“已是败军之将,何足挂齿?” 陆诀看着签子沉思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不是你。” 江煜原本平静的眸子一瞬间风起云涌,他定定地凝着陆诀,声音很沉,“是谁?” 夜风寂静,不远处的敌军做好了防备的姿态,为这份浓重的黑沉更添一份肃杀之气。 陆诀看了他一眼,声音顿了一顿,良久后道。 “东宫小殿下。” 第386章 不对 江煜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墨眸挑起磅礴波澜,面具下的神色一瞬间有犹疑和愕然游走而过,最后覆上冰冷寒意,面如沉水。 他定定的看着陆诀,似乎是要确认她话的真假。 陆诀默然,只是捏着竹签的手紧了一紧。 江煜骤然勒马,马蹄高抬,前行的队伍顿了一顿。 付承羡好险没撞在他的马上,看着江煜那般神色,干笑两声缓和着气氛道,“你何必这般紧张,东宫小殿下人在平京,哪里会有什么险事,你莫要听她胡说。” 只可惜面前两人没有一个搭理他的,陆诀沉默的看着手中的签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江煜则是面色凝滞,勒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直至骨节发白。 付承羡觉得他这脸色甚是瘆人,忍不住又开口劝道,“呢什么……陆姑娘虽平日里神机妙算,可说不定这一次就不小心算错了呢……” “我不会算错。”陆诀开口道。 付承羡的脸色僵了一僵,狠狠地剜了陆诀一眼,不再说话了。 江煜微微垂眸,凉凉月色之下他身影僵硬,薄唇越抿越紧,下一瞬却是狠狠勒住缰绳,欲往回赶。 付承羡连忙挡在他身前,不可置信问道,“你疯了?你就打算这样回去?” 江煜抬眸看他,眸色沉沉,不置可否。 付承羡怔了一怔,他与江煜相交这么多年,却甚少见过这人有这般不沉稳的时候。 可还未等付承羡再开口说什么,那一直被他们追赶的周泽国敌军的主将却忽然现了身。 那主将声音愤愤,眸色之中带着恨意瞧着江煜,道,“都已经追到这里了,又何必再惺惺作态?我告诉你们,我们周泽国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你们不过是仗着人多而已,即便如此,我们周泽也不需要你们刻意相让!尽管放马过来!” 那主将声音激昂,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怒意。 周泽将士向来以凶戾英勇闻名,何曾这般憋屈过。 今日被逼到这个退无可退的境地,心中已经是屈辱万分。 又见敌人这般看轻,他已经是忍无可忍,当下心中已经迸发出玉石俱焚的心思。 纵然东梧人多势众,可也一定抵不过周泽国将士穷途末路的反击。 与其一退再退,回了国都承受百姓的鄙夷谩骂,还不如在这里生死相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至此,那主将蓦然抬起头来,双目血红,一脸凶狠地看着那在马上已经回过半身的面具男子。 四周一片寂静,那主将正作足了准备等待承接东梧将士的怒火。 可是周围却一点声响都没有。 伴着月色,那主将能看见东梧将士脸上被激起的怒意,可是那队伍最前列跨在马上的人未曾发话,他们自然也是不敢擅动的。 那面具男子对周泽国主将的话恍若未闻,只一双眼专注地看着陆诀手中的签筒。 女子的声音轻轻响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不对。” 周泽国所有将士都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对?什么不对? 第387章 她可还安全 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那脸上带着一道长疤的女子。 那女子轻轻抬眸,眉眼之中不易察觉地缓和了几分,向江煜答道,“有转机。” 江煜那比夜色还浓重几分的眸子骤然抬起,问道,“她可还安全。” 陆诀沉思了片刻,看着签文,眸中游走过一瞬的不解,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江煜冷寒如冰的面色终于融了几分。 倒是周泽国的主将对自己一直被忽略的处境十分不满,瞧不起人也没有这样的! 他怒目圆睁,口中道,“难不成东梧王朝一个个的都是懦夫不成?行军打仗还要看卜卦的运势吗?” 江煜微微皱眉,似是才听到他所说的话,在马上缓缓回过身来。 付承羡看着江煜这神色,抱着胳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本还想着今夜杀杀人过过瘾来着,看来……恐怕是没自己的机会了。 澄明月色下那人下颌如削,隐在面具下的那张脸肤色冷白透着寒芒,他锐利深沉的眸子缓缓扫过周泽国当下存活的所有人,薄唇忽然勾起微末笑意。 分明是笑,却让所有看见的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对上那人深邃眼眸,却发觉里面漆黑如墨的都是杀意。 凛冽的,杀意。 周泽国将士们人人都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手中的剑。 眼下他们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所招惹的并不是东梧王朝的新任将领。 而是一个披着恶鬼皮的地狱修罗。 让人看了便觉得身上寸寸发寒。 “咱们公平的战……”周泽国主将的声音带上不易察觉的颤抖,然而还未等他将这句不利索的话说完,只见面前不知何时肃然飞过去一根冷箭。 伴着那阵凛冽的寒风,主将下意识的闭了嘴,目光颤抖地回眸望去。 未等望见,那将士落马的声音已经先传到了耳朵里。 这只冷箭已经给了最好的回答。 一阵血腥气在空气之中悄然蔓延开,跌落高马的将士在地上大睁双眼,似是不知晓为何突然就会降临杀身之祸。 所有人都凛了一凛,手中的剑滞了一滞。 那主将不可置信地望向江煜,可还不等他反应,又是一阵寒风擦过脸颊。 脸上被擦出火辣辣的疼痛之感,然而却并未阻止这箭的去向。 主将近乎茫然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却在不久后又听得一人跌落下马。 那人手下毫不留情,处处直取敌军首级。 锋利长箭穿着头颅而过,将人死死的,永远的,钉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 主将身上终于漫开寒意,失声高喊道,“杀!” 然而每一个想要前行的将士,下一瞬都会被江煜手中的箭盯上。 他手中的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只要盯住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必死无疑。 良久的纠缠之后,周泽国的将士们竟是畏惧起来,不敢上前。 或者说,不敢送死。 周泽国主将又恼又怒,道,“一群废物!” 然而纵是退避不前也避不开那人手中的箭。 周泽国的将士,仿佛在黑夜之中无可遁形。 第388章 寻我的仇,你敢吗 躲不得,避不开。 四周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寒雨如幕,将士们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死亡宣判。 偶有几个本事过人胆子也大些的试试探探地上前,却无一不被阻挡在了路上。 江煜将弓横握在手中,从箭筒之中抽出五只箭矢来,箭矢背负寒风,簌然飞出。 便是五人应声倒地。 东梧将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煜身上迸发的杀气和寒意,看着他箭无虚发的样子,竟是把他们这一队将士都当成了摆设。 卫清看着江煜手不离弓的速度,便是在一旁递箭都有些忙不过来,一双手酸胀发软,直到付承羡和陆诀也加入递箭的行列来这才觉得好些。 江煜面无表情,弓在手中极快地开如满月,箭矢飞快离弦而去,几乎让人看不清。 纵是常年习武的手也经不住这样的强度,他拉弦的手已经被磨得渗出鲜血,血红惊心地染透了弓弦,看得人心惊肉跳。 卫清忍不住道,“主子……” 回应他的只有速战速决的扑簌风声。 人群一点点零落下来,只有最后零星几个人,江煜每一箭都精确地避开了那主将的要害,却每次都堪堪带过。 主将身上尽是恼人的皮肉伤,他被惹得彻底发了狂,看着横尸遍野的地面,一双眸子血红就向江煜冲来,口中厉声道,“我杀了你!!” 江煜目光一寒,交了弓到卫清手中,取了一只箭直直地透过马腹。 马匹受惊嘶鸣一声,猛然抬蹄,甩落了马背上的周泽国主将。 江煜持剑下马,缓步走到那主将面前,眸色晦暗不明,道,“公平比试,如你所愿。” 那主将身上负了重伤,很是艰难地抬头望他,恨声道,“你……你不得好死!” “我本不想下杀手,是你要的公平。” 那主将面色一滞,咬了咬牙,却是说不出来什么了,只剩下一双血红的眸子瞪着江煜。 左右也是要死的人了,他瞧着面前男子脸上的赤金色面具,唇角勾起一丝讥诮。 “呵……不知阁下为何要带着面具,可是因为相貌丑陋而羞于见人吗?” 江煜唇角勾起冰冷的微末弧度,却并未生气,而是一只手缓缓扶上面具,倒像是要将这面具摘下的意思。 主将下意识瞪大了双眼。 周泽国一直对这位屠了全军的新封将军满心疑虑,若是死前能看看这人到底是什么模样,至少还知晓下了黄泉之后,应该去找何人报仇。 “阁下若摘下面具,就不怕我周泽的将士死后化作厉鬼去寻你的仇吗?”主将冷笑道。 江煜扶着面具的手未顿,道,“带着面具,是想给周泽国留一线生机。寻我的仇……你敢吗?” 随着他这一句话的落下,面具也缓缓被他摘下。 先映入周泽主将眼帘的是他那一双锐利深邃的眼,周泽主将忽然莫名觉得那双眼有几分熟悉。 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一般,那面具彻底被摘下之时,周泽国主将看着眼前男子金相玉质般的容颜,忽然瞳孔缩紧。 第389章 怎么是你 像是见了什么极可怖的东西,周泽主将只觉得自己额上一瞬间都冒出了不少冷汗来。 他呆滞地看着他那张脸,良久都没有说话。 “怎么……是你……” “怎么可能……是你……?” 主将喃喃道,面色之上极不可置信。 “西承没能教会你们的规矩,我来教。”男子眉眼如山,神色自若,周身透着淡淡地冷漠之意。 他就那般站在那里,面色之中的冷意与七年前那个带兵打得周泽臣服的少年将一模一样。 只不过如今褪去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和冰冷。 那个少年,一直是周泽的噩梦。 最初的时候,只听闻了西承世子并不受西承陛下的喜爱,所以派了他来攻打周泽多半也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 可那个少年带着五万羽林军,用兵奇绝,竟只用三日时间便破了周泽自以为你严防死守的城门,一举攻打到皇宫大殿。 以周泽皇帝的性命相协,逼得他们签了所谓的和战协议,自然也使得周泽臣服于西承,从此归为西承的附属国。 近些年来,周泽虽然不敢对西承有暗动,却一直对着东梧三番五次的挑衅,便是拿准了那名世子殿下不在西承,而西承皇室又向来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能在西承躲得过的人,却在东梧遇见了。 周泽主将周身尽是冷汗,从眼前男子的墨色瞳孔之中嗅出了死亡的气息。 当年烈火纷飞的场景好像还在眼前,第一次望见那少年的眸子当中,便觉得他是一个同地狱修罗一般的人物。 不想今生竟还能有幸遇见…… 周泽主将牙关咬紧。 只是西承世子又怎么会成为了东梧的少将军? 这个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然而还不等他想清楚,却见那人已经抬起了剑扔在他面前。 主将心下一寒。 自己看见了他是什么人,必然也是活不成了。 可是就是这个人让周泽沦为了今日这般样子,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那人眸中悄然燃起恨意,一只手颤抖地握住了剑柄。 他见江煜转身,牙一咬,心一横,猛地拿着那剑朝他刺去。 远方的人群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却能将这人提剑行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人群之中传出惊呼,众人纷纷失声道,“将军!” 男子仍旧是背着身子,神色巍然不动,沉静如水,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幕。 他手腕轻翻,两只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攫住剑刃。 那主将再用力,可那剑却是一动都不能再动。 正在他怔愣的时刻,那剑却倏然腾空,而下一瞬却已经变了方向。 周泽主将双目大睁,随着一声剑刃入体的声音,他眸色空芒地倒落下去,剑刃出体,带出一阵猩红血流。 江煜没有丝毫停留,提身上马,极快地操绳驰去。 付承羡叹了一口气,朝着众位还茫茫然的将士道,“你们将军有要事回京,哪个是管事的,别愣着了!赶紧收拾一下残局啊!” 说罢侧头看向陆诀,轻声问道,“到底是谁救了东宫小殿下啊?” 第390章 殿下想听吗 陆诀垂眸看着手中的签子,神色罕见的起了波澜。 她抬眸看向付承羡,面中带着几分茫然和不解,开口道,“是他。” “谁?” “衍之。” 付承羡一怔,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抬手指了指男子离去的方向神色探寻地向她求证。 “他?现在?来得及吗?” 陆诀沉默地望向马蹄扬尘的方向,语气讳莫如深,“是他……也不是他。” “你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啊?”付承羡有些崩溃。 陆诀缓缓将签子收进袖中,眸子微垂,没有再说话。 …… 沈长安得救了。 就在身旁即将被两只长剑贯穿而过的时候,头上轿辇被大力掀起,一只手探进来有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沈长安被缭绕着佛香气息的大力带起,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经是茫茫夜色映入眼帘。 两个身影在月色下破空而出,赤金色的袈裟袍裾染上清明月色。 月光洒在那人素白如雪的侧脸上,照进他琥珀色的眼眸之中。 沈长安怔怔地看了他良久。 “温辞?”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一只手带着她瘦小的肩腾空而起,将沈长安从困境之中解救了出来。 沈长安感受到他身上这阵子克制而深沉的清明佛香,心口不知为何一跳。 有种莫名的熟稔之感,就像曾经也在哪里感受过一般。 温辞扫了一眼被杀戮气息占据的大道。 兵部的侍卫看见那些人直冲着太子的轿辇而去,一个两个都急红了眼,手下剑意凛冽,几乎要将本是必败的局面扭转过来。 沈长安的目光锁在那群黑衣人身上,仔细观摩了几招他们的剑法,熟悉之感越来越重。 忽然,她看见一个黑衣人打出一式飞泉映月,沈长安瞳孔微缩。 这是萧家人训练的府兵所特有的招数,她幼时去寻萧景行在他府上练功之时,没少缠着他府上的人教自己这一式。 沈长安的眉头越蹙越紧,可眼下身旁又有几个黑衣人冲他们冲过来。 温辞见此情形便垂了眸子,手指在沈长安肩上缓缓收紧,带着她腾空而去。 二人身影渐渐消融在月色之中。 沈长安脑子一直有些混乱,直到被温辞放在了地上,这才缓过心神打量着四周的场景。 四周是一片山林夜谷,月色寂静洒落。 绿意盎然的林间透着静谧宁和的气息,让人的心绪也忍不住跟着平静下来。 遥遥天际有几点疏星,化开了浓重的夜色,如墨的画卷在点点繁星的辉映下晕染开,天边云岚缠绕着一轮弯月,如梦似幻。 沈长安看得有些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这是哪啊?” “长音谷。” “长音谷?” “嗯,传闻之中笛声在此谷之中可以缭绕不绝,故命名为长音谷。”温辞面色平静,望着天际遥遥几点星辰,缓缓开口说道。 “你会吹笛子吗?”沈长安忽然抬眸问道。 温辞微怔,看向她的眸子晦暗不明,良久后温声道,“……会。殿下想听吗?” 沈长安看了他片刻,开口问道,“可以吗?” 第391章 什么地方叫长安 温辞垂眸敛目,掩饰了眸中锐利深沉的神色,温声道,“自然。” 说罢他便回了身。 沈长安跟着回过头望去,这才发现这谷间竟是有一座小木屋的。 圆木光滑而整齐,层层叠叠地落在哪里,虽不大,却透着几分精致的雅意。 忽然一只小册子从那人赤金色袈裟之中悄然滑落,沈长安愣了愣,见他并未察觉,弯身捡起了那册子。 那人身影已经进了木屋之中,沈长安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 手中的册子被包上了绛紫色的缎面,四边勾了细细密密的金线,沈长安按捺不住心下的好奇,轻轻翻开了来。 那册子之中所记载的似乎是些闲时的游记,皆是左侧绘山水,右侧行批注。 沈长安翻到一页,却见得标注地名的位置赫然有长安两字入眼。 她吃了一惊,亦有几分不解。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叫长安的地方? 她细细观着那左侧山水,却越看越觉得熟悉。 怎么长安这个地方和平京这般相像? 沈长安心下疑虑,侧头去看右侧的批注。 只是如寻常游记一般的对风土人情的记载,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只是…… 除却了这些批注,最左侧下方却是有两行诗句。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沈长安看见这句诗,轻轻蹙了蹙眉。 未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听见男子温润的声音,“殿下。” 沈长安一慌,手也跟着抖了一抖,一不小心就将那册子落在了地上。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它不小心落在了地上……我……” 沈长安神色之中有几分窘迫,无措地垂了眸子。 脸慢慢地涨红。 如今也不晓得这位佛子到底是什么脾气……她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指。 温辞看了她半晌,缓缓走过身去捡起了那本绛紫色的册子。 “只是一本游记,殿下想看也无妨。”他缓声道。 “只……只是有些好奇。”沈长安搓着手解释道。 “我明白,”温辞点头,继而看向沈长安轻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要问的吗?” 月光沉如水,温辞的容颜敛在夜色之中,面上波澜不惊。 可那双露出袈裟半截的修长手指正缓缓捻动着。 细细看去,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长安垂眸半晌,终究是觉得不礼貌,没有把对那句诗句的疑问问出口。 她摇了摇头,笑道,“只是觉得佛子风雅,不想您竟然也周游了这样多的地方。” 温辞琥珀色的眸子略垂了垂,那双眼中的神情不知晓是松了一松还是黯然了几分,良久之后唇角才勾起微末弧度,他轻声道,“是啊……” 两人在夜风之中默了良久,温辞手中持着长笛悠然浅淡地奏了起来。 悠悠乐声回荡在寂寂山谷之中,清灵的声响仿佛能洞穿万物一般,穿过风,穿过云……穿过漫长的岁月。 温辞一曲奏罢,沈长安在一旁笑着赞道,”这玉笛在佛子手中仿佛也有了灵一般,实在让人心生向往。” 第392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殿下谬赞。”温辞持礼回道,面色平静,只是那双琥珀色眼眸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对上那人浅笑嫣然的脸庞,只将一切情绪都收为眼底的寂寥,沉沉压着。 沈长安并未注意他的神色。 夜风猎猎,她思索了半晌,敛了一敛衣袍,轻声道,“请佛子恕我冒味,但长安实在有一事不明……佛子既然已经大发善心救了我,为何……又只救了我?又为何要将我带来此地?” “那些人是冲着殿下来的,只要殿下走了,他们自然也没有必要冒着暴露的风险杀人灭口。殿下所担心的东梧将士,都不会有事的。”温辞缓声说道。 沈长安看了他半晌。 他很高,她只能瞧见他冷白如雪的一张侧脸。 那人下颌绷得很紧,这神情……似乎很是熟悉。 “那么佛子……为何要救我?” “同为东梧子民,哪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解释很是合理,所以沈长安也默了一默。 可她就是觉得,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所以佛子今日,就是恰好路过,又恰好赶在这个时间?” 温辞薄唇缓缓勾了一勾,温声道,“殿下也看到了,我闲来时便周游各地。今日,是同殿下有缘。”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 沈长安心中莫名有几分憋气,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泄力感。 温辞看了一眼气鼓鼓的东宫小殿下,垂眸浅浅地勾了勾唇,笑意淡得微不可闻。 “那敢问佛子,可知今日是什么人欲对我下手?” 温辞垂眸望着她道,“……不知。况且,殿下心中应当有答案才是。” 沈长安沉默了,不置可否。 虽说萧家军不是萧景栾一个庶子能挥使的,但是…… 除了他又能是谁呢? 想也不必想,定然是林婉萦又使了什么柔骨美人计。 沈长安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戾气。 看来想同林氏母女和平共处,当真是一件难事。 “若今日我不恰巧路过,殿下又要怎么办呢?” 沈长安本还鼓着的腮帮子一瞬间瘪了下去。 刚刚那两柄剑的寒意似乎还近在眼前,沈长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直疼。 还……还能怎么办啊? 必死无疑呗。 “明知不可而为之,殿下女中豪杰,温某敬服。” 沈长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心中一时间闪过惊疑,骇然,茫然和不知所措。 所有的情绪复杂地混在一起,沈长安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只怔怔地看着温辞。 只是那人脸色浅淡,面上瞧不出丝毫端倪来。 任沈长安再怎么瞧,他也是一副沉静如水无波无澜的神色。 “你……” 他眸色似乎暗了一暗,转身朝小木屋走去,道,“天色已晚,殿下应该歇息了。” 沈长安心中的惊疑仍未消散,可看着那人也是一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神色。 心中再三思索,沈长安咬了咬唇,瞧了瞧这四周黑漆漆悄无人烟的山谷。 一阵寒风阴森森地吹过,山林之间偶有野兽的嘶鸣。 第393章 他们都死了 她面色僵了一僵,提步跟了上去。 “佛……佛子……等等我……” 内室之中布置完备,红木榻上放着朱色的软垫。简洁而宽大的桌案之上,一鼎青炉正徐徐燃着略带着几分苦意的焚香,香气安神而宁静,平和致远。 看着倒不像什么荒废的屋子,倒像是常有人来打理的。 温辞道,“殿下今日便歇在这里吧。” 沈长安看着这不大的屋子之中只有一张软榻,不由怔了一怔,抬眸问道,“那你呢?” “佛家人修心,无眠时可盘坐。”温辞淡淡道。 还未等沈长安反应过来,已经看到温辞走到了内室门口。 那人背影澄明颀长,在这焚香近乎催眠的气息之中,沈长安有些恍然,竟觉得这身影与自己梦中的甚为相似。 “佛子……” 室内焚香气息浓重,沈长安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双眼勉力地睁开想把他看清一些,可却都是徒劳。 “人生……不相见……” “每一次,你都会……” “负了他。” 支离破碎的字句再度出现在脑海,记忆之中的平原被燎原之火点燃,却只留下一片虚无。 “你……你到底是谁?”沈长安皱眉,似乎在勉力忍受什么痛楚地轻声喃喃问道。 只是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扛不住那焚香中催眠安神的力量,双眼无助地阖上,身子一软,再没有质问的力气。 那人赤金色的身影停留在门口,左手一颗一颗地碾过佛珠,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脸上神色平静,可平静之下却藏着汹涌的情绪。 那双眸子之中神色复杂,夹杂着深情,恨意,怒火,和自嘲。 万般心绪终究化作长长一声喟叹,他无奈笑开,唇角苦涩。 “你真是劫难。”他声音浅浅,再不敢看榻上那人一眼,负手离开了内室,自言自语道。 …… 沈长安再度醒来时,已经不知过了几日。 睡梦之中一直被梦魇所缠绕折磨,她时而咬牙时而蹙眉,终于身子一抖,睁开了眼。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谁?” 额间还有未干的冷汗。 “什么?”待听清身侧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时,沈长安猛地起身侧头。 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沈长安微惊,这些时日以来心中的委屈,害怕,担忧纷纷冲上心头。 她一把环住江煜的脖颈,哽咽道,“江煜哥哥……” 江煜身子一僵,缓缓地抚摸过怀中小人的后脊,温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陛下那里我已经遣了人去知会,你不要担心。” “我……我差点就死了……”小姑娘哽咽的声音轻轻软软,像是在他心上挠了一把,他心下一阵心疼,薄唇抿紧,深沉眼眸中已经透出寒意。 “他们都死了。”他轻声道。 沈长安动作一滞,抬眸问道,“不曾审问吗?” “审过了。”江煜看着她,眸色似乎有几分复杂。 “怎么了?” “他们都一口咬定是萧景行派的人谋杀太子,且现场留下的证据也指向他,眼下他已经被兵部收押了。” 第394章 我不想救他 沈长安听着江煜的话怔了一怔。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道,“萧景行?” “嗯,现场发现了一块令牌。那令牌是萧老传给萧景行的,萧府仅有这样一枚,旁人都是没有资格过手的。” “他是被人陷害了。”沈长安微微垂眸说道。 “殿下这样肯定?”江煜抬眸问道。 “他那脑子……”沈长安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干不出这样的事!” 江煜沉吟片刻,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也对。” “那便早日回宫吧,萧景行若是在兵部待久了,老爷子定是要着急的。” “殿下不必担心,陛下也并不相信萧景行会做出这样的事,有陛下作保,兵部那些人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那便好,”沈长安神色放松了几分,皱眉道,“也不知道陷害他的人怎么想的,萧景行能有什么理由杀我?就因为我给他生辰宴送了藤条子吗?” “殿下很担心他?”江煜在一旁沉默片刻,忽而开口说道。 沈长安神色一僵,下意识讨好地抓上眼前人的袍袖道,“没有没有,萧景行这样的人,就该在兵部好好呆上几日长长教训,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我我,我最担心你!好在你现在回来了!” 沈长安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怀中一拢,不安分地蹭了一蹭,一张粉嫩小脸上的笑意盈盈透出,十分可人。 “不过……”沈长安抬头看了一看他,又环顾了环顾四周道,“刚刚忘了问,江煜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我记得之前……好像是……好像是佛子把我领到了这里啊。” 回忆之中是那日悠然静谧的焚香气息,可如今想起来,却是不知道已经过了几日,记忆也隐隐有几分模糊,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 江煜眉眼之间似有思索之意,良久后道,“佛子?我从西陲往回赶着,有人给我传了一封信,便是带我来了此处。来到这里的时候,屋内也只有殿下一人。因得那焚香有安神之效,故而殿下才会沉睡了这样久。” 沈长安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眉心道,“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不说这个了,江煜哥哥,你走的时候说好了给我写信,可写给我了?”沈长安换上一张无赖的笑脸瞧向他。 “殿下又没有听我的话,纵是我写了殿下人不在平京,也是收不到的,怎么还好意思来问我?”江煜薄唇一抿,掐了一掐沈长安的脸,靠近了她几分,一双眸子直视着她说道。 沈长安被他锐利的眼眸冷不防一盯,登时就有几分脸红,小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道,“那个……江煜哥哥,咱们应该早点回京城,要不然父皇母后会担心的。” “无妨,我已经遣人去知会了。” “……”沈长安有点急,继续道,“那个……萧景行现在人还在兵部呢,咱们得回去救他……” 江煜眼眸之间染上几分笑意,他轻声附在沈长安耳边道。 “殿下和他关系这么好,我不想救他。” 第395章 从前说的喜欢,都是骗我的 沈长安闻言微怔,一双杏眸忽闪忽闪地眨着,似乎是想解释什么,一时之间又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憋红了脸。 男子长眉如锋,墨眸如漆,手不知怎得就搭在了沈长安的下颌之上,那一双漂亮眼眸之中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眸中的深沉不知不觉已经如同拨云见日般化开了几分。 两人靠得极近,沈长安甚至能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砸在自己脸上,眼前就是他那张弧度温和的薄唇,沈长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什么狗男人,一回京就就就诱惑她! 心中的矜持占了上风,沈长安努力别开脸,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别处,红着脸道,“那个,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我我我总要给萧老爷子几分面子的,他家就这么一个嫡亲独苗苗,老爷子在家定是急得吃不下睡不着……” 瞥见男子略略阴沉了几分的神色,沈长安神色一凛,手指僵了僵,眼下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句话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转眼笑开,一瞬间转了神色和语气,谄媚道,“江煜哥哥不在京城的时候,我自然也是吃不下睡不着的……多少个寂寞的夜里啊,只有我一个人辗转难眠……” 沈长安边说着边把谄媚的神色收了起来,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一眨眼的功夫竟已经假意抹起了眼泪,抽抽嗒嗒道,“我彻夜难眠,只为盼郎归。你离京的那一夜,我案上的灯花爆了四十八次,窗外的鸟叫了六十七次……我一个人孤单地在殿里,可怜弱小又无助……” 男子神色有几分僵硬,看向她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嫌弃。 沈长安自己抽搭了半天,见没有人搭理她,悄然从袖袍之中将脑袋露出来,看着江煜满脸的嫌弃神色,可怜兮兮道,“江煜哥哥都不心疼我吗?” 那戏本子都讲这时候该是深情对视感动相拥的啊! 怎么江煜哥哥半分都不动容? 果真是狗男人! “真的?” “千真万确,日月可鉴!”沈长安目光坚定。 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退缩! 这样才可以融化江煜哥哥冰石头一般的心房! 江煜打量了她半天,忽然幽幽开口道,“据我所知,殿下在我离京当日便前往了贺阳县。灯花……难不成殿下的轿辇中也放着灯吗,不怕将轿辇烧着了吗?” 沈长安原本沉浸在自己表演之中的神情一瞬间僵住。 她尬笑了两声,原本可怜兮兮的表情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心下的尴尬窘迫一股脑的冒了出来,她忍不住暗骂自己傻。 天爷啊,江煜哥哥果然什么都知道。 自己哪来的胆子骗他呢……! 男子倏然靠近,沈长安吓了一跳。 “殿下如今出息了,连我都敢骗了。难不成从前说的喜欢我,也是骗我的?”江煜一双眸子直视着她问道。 他目光之中虽然平静如常,沈长安却没由来地觉着蕴着危险之意。 那眸色凉的沈长安心下一哆嗦,分明是夏日,却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 “嗯,是吗?” 第396章 我喜欢你! “我我我我我哪敢啊我?我这么喜欢江煜哥哥!普天之下最喜欢江煜哥哥了,怎么可能是骗你?!”沈长安急急地解释道,有些语无伦次,“我我我我我发誓!若是我负了哥哥,必叫我不得……” 男子唇边勾着浅笑,一双手堵住了她的嘴,道,“若是真的,多说几次就是。” 沈长安呜呜点头。 江煜这才松开手。 沈长安忙不迭道,“我喜欢江煜哥哥!” “再说一次。”男子眉眼染笑,眸色被温柔缱绻化开,手指轻轻捻动着说道。 “我喜欢江煜哥哥!”沈长安有点儿脸红,但扛不住眼前人这般神情,看着他这样温柔的笑,心中竟想把全天下的情话都说与他听。 “再说一次。” “……”沈长安红着脸瞪着他,这人怎么这么得寸进尺啊? 女孩子家家都是矜持的他懂不懂啊! 非逼得她说这般羞人的话! “嗯?”男子轻轻侧过头看着她,眸色之中染上不明意味,薄唇似乎抿了一抿。 沈长安心口一瞬间被击中。 不行!江煜哥哥还是笑起来好看。 她清了清嗓子,又开口道,“我喜欢江……” “喜欢谁?”男子低沉声音响在室内。 “你。”沈长安下意识地飞快答道。 只是下一瞬却骤然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眨眼,却见得江煜欺身压在床榻之上,撑着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男子高鼻薄唇金相玉质,一张脸俊极雅极,一双墨眸之中却藏着沈长安看不懂的情绪。 沈长安被压在床榻之上,恰好能看见他喉结连着下颌勾勒出的弧度,不知为何,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心头竟然隐隐生出了些许莫名的情绪,许是悸动。 她脸更红了。 “江……江煜哥哥……” 她轻咬唇瓣,声若蚊蚋。 嫣红唇瓣被沾染上晶莹,宛若带着露珠的春日桃花。 秾艳而诱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姑娘无心的动作,殊不知对榻上男子是多大的蛊惑。 他剑眉轻压,眸色暗了一暗。 拢在她肩上的手缓缓拢紧,他轻声道,“再说一次。” 沈长安眨眨眼睛,鉴于这样不占优势的姿势,她决定不抵抗,老老实实开口道,“喜欢……你。” 话音未落,唇瓣忽然覆上温热意,沈长安一双眸子无声大睁,最后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呼吸交缠之间,沈长安只觉得脸红心跳。 一个身子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脑子都炸裂而迷蒙。 男子却全然不顾她即将越轨的心跳,攻略城池之间留下强势和霸道,直到小姑娘眼角漫出微红水雾才肯罢休。 就在沈长安神思游走之间,男子却轻声在她耳边开口道,“我,江衍之。” “衍……之。”沈长安脑子昏昏沉沉,唇齿间下意识呢喃出声。 可这轻轻软软的一句却好像引燃了什么一般,沈长安只觉得他似乎呼吸都重了几分一般。 不过只是一瞬间,男子便骤然起身,眉心轻皱,眸色暗得如墨。 沈长安睁开迷蒙的双眼,有些不明所以。 第397章 他是负心汉! 沈长安有些无措,以为又是自己惹到了他,开口问道,“怎……怎么了?” 江煜没有回答,只是背过了身子,哑声道了一句,“无妨。” 说罢便走出了内室。 步子一如往日般沉稳,只是耳际却隐隐泛着几分不自然的红。 沈长安有些恼,怎么亲完人就这样走了?! 这就是戏本子上的负心汉啊! “你站住!”沈长安昏沉的神思恢复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江煜的颀长身影微微顿了一顿,却还是没有转过身,反而走得更快了些。 沈长安对他这般不知缘由的冷落有些莫名其妙,心下的悸动一点点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失落。 纵使已经和他很亲近了,可有的时候,还是觉得他无比的距离遥远,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不说,让人心下难受,又不知晓到底是为什么。 若是要论起生气羞恼也该是她吧! 明明是她被占了便宜,还显得一副是她轻薄了他的模样,谁稀罕啊!! 沈长安抱着手臂坐在床榻之上生闷气,论起刚刚的事情,不就是她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吗? 那明明是他告诉她的啊,怎么就准自己说不让旁人喊啊! 什么人啊这么霸道! 沈长安闷声坐了良久,心头越来越憋闷,就当她打算去找他吵一架的时候,内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江煜神色平静的站在那里,冲她道,“马车已经备好,殿下可以准备回宫了。” 沈长安盯着他瞧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解释,心下更加憋气,动作不轻地站起身来,小脸隐隐发寒,快步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上了外间的轿辇。 江煜也随后上了轿辇。 沈长安一见他上了来,登时就退开了三尺,坐到轿辇的边上,半句话也不同他多说。 江煜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沉默地坐在一旁。 马车渐渐行远,一路上阳光大好,可沈长安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嘟着嘴漫无目的地瞧着外边,就是不瞧他。 身子一点点挪到紧紧贴着轿辇壁,俨然一副离他越远越好的样子。 江煜侧头看了她一眼,忽而开口道,“殿下若是不喜同我一车,我可以下车。” “好啊你下啊,你现在就下!”沈长安倔强开口道。 江煜凝了她半晌,缓缓起了身。 “你敢!”沈长安一双杏眸怒瞪过来,因为气恼委屈微微泛红。 江煜顿了一顿,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手指一点点收紧。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沈长安用恶狠狠的神色掩饰了自己面上的脆弱,质问道。 江煜微微皱眉,“我怎么会……” “你就是!要不然你为什么要走?是你告诉的我你的名字,我才喊的,你若是不喜欢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不喊了就是,为何要这般冷落我?” “也是你先……轻薄的我,若是生气,也该是我生气,你凭什么起身就走?”沈长安又气又恼,脸上泛红,只一双眸子瞪着他。 “我不是……” 第398章 你悄悄同我说 “你就有。”沈长安肯定道,一双杏眸委屈得很,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殿下。”江煜眉心微皱,一双向来沉稳的眉眼罕见的染上慌乱,他迟疑了半晌,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无措的模样。 “我真的没有这样想,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冷落你。”江煜又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道。 “那你是嫌弃我。”沈长安依旧愤愤不平。 “我怎么会……”江煜皱眉,神色之中有些不理解,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你为什么转身就走?”沈长安的怒意犹未消散,道,“从我喊了你的名字之后?” “我……”江煜手指拢紧,却仍旧缄口,良久之后才轻声道,“不是因为生气,我很喜欢。” 沈长安本来嚣张的气焰因为听见这句话一瞬间灭了一半下去,原本怒气凛然的小脸一点点转化成委屈,她轻轻垂下眸子,道,“那你为什么欺负了人之后就走了,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你拿我当什么?” “我拿殿下当什么……殿下心里没有答案吗?”江煜凝着她,拉了一拉她冰冰凉凉的小手,轻声问道。 “我……”沈长安一时语塞。 江煜哥哥平日里自然是对自己极好的,她也是极喜欢他的。 可是越喜欢,就越觉得这样的冷落很让人难过。 她不喜欢他转身就走的样子,一点也不喜欢。 她还不知晓原因,这让人更难过。 “那你到底为什么……”沈长安咬了咬嘴唇,道,“我很难过……” 江煜喉结微动,沉默了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殿下一定要知道吗?” 沈长安开口道,“是你说的,咱们之间要坦诚些的,若是我做的不好的地方,我自然是希望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才能改啊!还是说……咱们之间这样的亲近,你其实是不喜欢的?” “我自然是喜欢的。”江煜叹了一口气,道,“我……我比殿下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也比殿下想要的更多。” 沈长安眸色有几分黯然,没来得及探究他这话的深层含义,只觉得她看到的并不是这样。 “是吗,那你为什么……” 江煜接过了她的话,眸子微垂道,“我知晓殿下想知道,可我不好意思说。” 沈长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神色之中有几分惊诧。 不好意思说?什么事情会不好意思说? 她不解的眸子望向江煜,试探接道,“那你……悄悄同我说?我,我定然不告诉旁人。” “这样的事,自然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江煜语气意味深长。 “原本不想让殿下知晓的,可殿下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看着男子一点点靠到她耳侧,沈长安忽然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只是如今后悔已经为时尚晚,沈长安听清了江煜低沉的嗓音吐在她耳边的那几个字。 “我想要你,殿下。” 沈长安一惊,耳朵一阵灼热,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可这句话之中饱含的欲念,她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399章 殿下还生气吗 “你,想要,什么?”沈长安有些结巴,可却在这份沙哑低沉的嗓音之中悄然红了脸,连带着雪白的脖颈也染上绯色。 “殿下不是看过戏本子吗,就是那种想要。” 沈长安听傻了。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情不自禁,怕失了分寸伤着殿下,所以才走。殿下如今明白了?” 沈长安的脸越来越红。 一只小手在江煜手中越攥越紧,收也不是,抽也不是。 如今纵使她是个傻子也该听明白了。 可是! 眼前这人是谁? 江大人不是最端庄自持的吗?眼前这连声音都缭绕着红尘绯色的人到底是谁? 沈长安心中泪流满面,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执着于问这个问题? “你说的什么龌龊之言……”沈长安故意端起脸斥道。 “哦?殿下如今嫌我龌龊了?不是自己非要知晓的吗?”江煜神色自然道。 “我……”沈长安语塞,一时间有没有什么反驳的余地,只得生生的咽了回去。 “可惜了……殿下如今还太小。”江煜打量着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登时就红了脸,警惕地环抱着自己,不满地哼唧道,“你说谁小?” 江煜瞧了她半晌,薄唇间逸出了几分压不住的笑意,道,“……年龄小。” “……” “殿下,咱们到底谁更龌龊一些?” “你闭嘴啊啊啊!” “殿下还生气吗?” “……要不你还是下去吧。” …… 马车一路安稳地驶到了平京,侍卫们护着沈长安下车的时候,却发现太子殿下的脸染上了几分不自然的红,侍卫们有些不解,纷纷抬眼望天。 今儿这天也不热啊,怎地太子殿下的脸红成这样? 沈长安也没像往日一般等着江煜一起,而是逃也似地走向了金銮殿,前去给皇帝报安。 殿内皇帝早已等候良久,一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殿外,还不等太监通传的声音响起,皇帝就先一步走下了龙椅。 看到沈长安安然无恙,皇帝神色之中焦急和担忧终于散去了不少。 “可无事?”皇帝连忙道。 沈长安换上一副笑脸,道,“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吗?” “幸亏你无事,要不然你母后可要担心死了!也不知晓到底是什么人动了这样的心思……”皇帝说至此,眉眼染上几分阴翳,眉心悄然蹙起,眸子之中带着些许冷厉。 “旁人都说现场发现了萧家的令牌,可萧景行那孩子朕却是看着他长大的,实在不像是有这样歹毒心肠的人啊。” “父皇说的是,儿臣也是这般以为的。萧景行……虽平时爱玩笑些,可这样的事,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做不出的,儿臣自幼同他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儿臣还是知晓的。儿臣愿意为他作保。”沈长安徐徐说道,面色肯定。 皇帝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道,“虽然你愿意为他作保,可这证据却是真真切切的,萧家的令牌也只有萧景行的手中才有,若是不给出一个交代,怕是不能服众啊……” 第400章 还得本宫给你善后 “儿臣以为,若只以一块令牌而论罪的话,未免太过草率。毕竟若只是一块令牌的话,萧景行身边的任何人都有机会偷令牌而行事,有嫌疑的也不止他一人了。”沈长安缓缓说道。 皇帝微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可能是萧府上下的人?” 皇帝沉思片刻,神色有些为难,又道,“可是,那所有被兵部抓捕到的黑衣人都一口咬定是萧大公子派他们前来的啊。” 沈长安道,“父皇不觉得这才是此案的可疑之处吗?照理说,萧府所养的人都是死士,若是他们不想说,又一心求死,那必然是不能在他们嘴中问出分毫。可他们那日一被兵部抓捕,就高呼是萧景行派他们来刺杀儿臣,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这样的行为未免太过招摇嚣张,若非有意出卖,那必然就是为人所指使。” 皇帝眸色沉了一沉,凝重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萧家所养的死士一向家风严明,断然不会做出死前还要反咬主子一口的事。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是被人指使的?” 沈长安沉默了半晌,道,“萧大公子平日里为人直接张扬,在萧府之中若有嫉恨的人也不足为奇,不过眼下儿臣也不敢妄加猜测,有一些事情也希望亲自去和萧景行核对一下才能得到答案。” “嗯,他如今人就在兵部之中,兵部那些人虽然看在萧老爷子的面子上不敢对他怎么样,但这些时日折腾下来,人估计也是清减了不少,你去看看他也好。” “是,”沈长安应下之后抬头看着皇帝,道,“父皇……萧家世代都是为国为民的良善栋梁,如今事情未明,兵部将萧大公子就关押了这样之久,萧老爷子定然日夜忧心。儿臣怕这样……会伤了朝中老臣的心。” “但此事也不能轻轻揭过,你是当朝太子,出现这样的事情却不了了之,皇室的威严何在?” “儿臣也并非求父皇揭过此事,只是……希望父皇能给儿臣一些时间调查此事,一个月时间之内,儿臣必能找到幕后真凶。在此之前,希望父皇能让萧大公子归府,不教萧老爷子太过忧心。” 皇帝沉思了良久,皱紧的眉头轻轻疏散开,道,“也罢,你如今也长大了,很多事情父皇也该交给你去处理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是,儿臣多谢父皇。”沈长安遥遥一拜,恭敬道。 拜别父皇之后,沈长安才松了一口气。 心中不由暗骂,萧景行啊萧景行,什么能耐也没有,净等着本宫给你善后! 只是沈长安还未走到东宫呢,一旁就忽然走出一个女子,沈长安愣了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靳晨。 “殿下……”靳晨俯身,周身穿着火红色的襦裙,裙尾坠着几个响得清脆的小铃铛。 “你怎么来了?”沈长安奇道。 靳晨垂眸了半晌,咬着唇瓣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一般,良久之后才抬头看向沈长安。 第401章 求您救救他 “殿下……”靳晨抬眸看她,道,“求您救救萧景行。” 沈长安看到她那双红通通的眸子不由得一愣。 靳晨刚强,何时看到她为旁人哭过? 靳晨见沈长安不说话,以为她是不同意自己的请求,二话不说便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垂眸道,“殿下,如今朝中意见一边倒,臣女知晓殿下难以免了他的罪。可是……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臣女以长恒靳氏千年家业起誓,萧景行视殿下为友,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沈长安怔在原地,靳晨这样要强倔强的性子她不是不知晓,能让她这般跪在她面前,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 沈长安忙俯身去拉她,焦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靳晨跪在原地不肯起来,道,“殿下若是不肯答应……臣女便不起了。此事臣女敢对天对地发誓,萧景行一定是冤枉的,臣女……求殿下,救救他。” 说罢就是朝沈长安磕了一个头,俯身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沈长安又是急又是气,拉不起她又劝不动她,最后无奈扶额道,“我早就禀了父皇,此番就是去救他出去的,此事隐秘,本不欲太多人知晓……不过想必郡主也不会说与他人,知晓也罢了,此番可起来了吧?” 靳晨一惊,随后面上赧色和喜色交杂,面上带了几分红,问道,“真的?” “我哪里敢骗郡主?郡主对我未免也太没信心,他视我为友,我难道就不视他为友了?”沈长安揉了揉眉心说道。 “那……多谢殿下!”靳晨一时有些无措,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惊喜笑意。 “谢倒是不必,只是本宫没想到,你对他竟然已经到了这般的心思?”沈长安微哂,语气意味深长。 靳晨脸热,道,“殿下说什么呢?臣女只是不想忠良直士蒙冤……” “本宫如今要去兵部,郡主可要和本宫一起?”沈长安笑道。 “不不不,还是不用了,可别告诉萧景行那厮我这般为他,要不然他又好嘲笑我了!”靳晨忙不迭地摇头,面色更加红润。 “他……应该不会,该是很感动才是。”沈长安笑着摇摇头,缓缓说道。 “反正我不去!殿下,臣女告退!”靳晨逃也似地跑走了。 沈长安瞧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忍不住勾唇笑开。 这样赤诚的女子也是人间少见,萧景行那小子,哪里有得这般好的运气? 她没有再做停留,抬步就朝兵部走去。 眼下父皇虽然同意暂时将萧景行放出来,可是若是这件事情最终没有一个好的解决,终究是无用的。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问问萧景行到底有没有人有机会拿走他的令牌。 沈长安想至此,眉眼染上了几分阴翳气息。 既然他们不仁,那她必然也不会再存善。 此事,一月之内,她必然要得到一个结果,不仅要让恶人有恶报,还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只有将恶人彻底击倒,才不会再让他们有反击的机会。 …… 第402章 你怀疑谁 沈长安径直走向兵部,兵部门前的守卫为她让开道路,领着她来到了关押萧景行的地方。 说是关押,实则也只是将人圈禁在一间略微有几分幽暗的雅室之中罢了。 沈长安一踏足进去,就看见萧景行的身影隐在幽暗的光线之中,正在桌子之上慵懒地坐着,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腿。 仿佛世间万物都同他没有关系一般。 沈长安看见他这般就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 萧景行听到那旁有响动,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瞧了一眼,看见是沈长安,他眉宇之中露出一丝惊奇来,道,“诶哟,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景行说着就跳下了桌子,将嘴中叼着的野草一吐,招摇地笑起来冲着沈长安周围的侍卫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殿下会来救我的。” “我若不来,你就打算在这里呆上一辈子不成?”沈长安遣散了身周的侍卫,瞪着萧景行说道。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出不去,再说……出去了还不是要挨我爹的藤条子,还不如在这里逍遥度日了呢。”萧景行无所谓道。 “萧大公子好像不是很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你可知所有的证据都直指你,就连你们萧家亲养的亲兵也不例外。父皇准许萧府私养府兵是恩赐,可如今却出了这样一出,朝野内外可都在等着看萧家的笑话。”沈长安沉声道。 “你不用吓唬我,萧家的府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死士,会在死前供出我这个‘幕后主使’来?朝野之中的人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觉得这件事是我策划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如今证据样样指向你,朝廷之中是一定要给一个交代的,若是我一个月之内找不到幕后主使,萧大公子,你这个人,我也是保不住的。” 萧景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审视了沈长安良久,道,“殿下今日同我说这样多,到底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不妨直接一点。” 沈长安也不再同他墨迹,杏眸坦荡地直视着他,问道。 “萧景行,你怀疑谁?” 若是从前,或许沈长安还会以为他只是一个带些少年意气的率直儿郎,可历经了这样多的事情之后,沈长安却觉得此人绝非自己前世所了解的那般简单。 至少不会是像看上去那般。 果不其然,萧景行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一双修长的手缓缓地拨弄着案上的茶杯道,“自然是,殿下怀疑谁,我就怀疑谁。” 沈长安眸色微微一顿,神色之中有几分不解,问道,“既然你全都知晓,又为何多次放过他,让他一路顺遂的走到今日?” “殿下,”萧景行蓦然抬眸,道,“我是萧家嫡长子,萧家虽是文臣世家,功勋世代,可在这朝堂之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经久不衰。说句自私的话,我并不欲萧家站在朝堂诡谲的漩涡之中,我只希望萧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能平安。” 第403章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九死未悔。 沈长安怔了一怔,微微皱眉,“你……” “殿下,我知晓您同萧家亲厚,这是萧家上下之幸。然而若我不懂得规避锋芒,萧家在朝野之中独大,日后必定会成为群臣的眼中钉和肉中刺,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深渊。彼时便是殿下有心作保,怕是也拗不过群臣的齐心攻势。断送萧家百年之名,或是让殿下为难,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萧景行缓缓说道。 因为从不曾听闻萧景行说过这样的话,沈长安一时有几分愕然,回想着他前世今生的一些举动,确实是有几分规避锋芒的刻意之举。 旁人都道萧家到萧景行这一代不如从前势大,可这又何尝不是将萧家从朝堂风云之中拯救了出来,从此令萧家远离纷争与烦扰,倒确实……得了平安。 “所以我纵使是让老爷子追着打着骂我,也不敢……置萧家于险地。” “那你今日同我说这些,可是因为下定了什么决心吗?”沈长安定定地凝着他问道。 萧景行释然一笑,道,“我从前这般规避锋芒,竟不想有朝一日成了自家庶弟欺负到自己头上的筹码。” “所以……”萧景行眸色之中透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冷厉,“我改变主意了,让自己庶弟这般在眼前比划招摇,又让老爷子这般担心,实在不是他该有的孝道。也是时候,该教教他怎么做人了。” 沈长安垂眸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没错。其实,有些时候若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一味的躲避也未尝是最好的办法。强大起来,在朝堂之中屹立不倒,也不失为一种强硬的生存之道。” 萧景行望了沈长安良久,眸中神色不明,最终笑道,“殿下倒是同从前不同了。” “人总要长大的,”沈长安笑眯眯道,“你如是,萧家亦如是。” “萧景行,我如今也并不能给萧家什么保证和承诺,但只要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旁人动萧家分毫,你想要的平静与安然,我都会尽我所能。” “殿下是在拉拢我吗?”萧景行扯唇笑开,面色之上也染上了几分玩笑意。 “私以为,萧家这般良臣,自当效忠于朝野,是不必我拉拢的。”沈长安笑道。 萧景行朗声笑开,道,“效忠效忠,自是效忠的。殿下真的半点儿亏都不肯吃——” 萧景行俯身作揖,神色肃然了几分,沉声道,“此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九死未悔。” 沈长安神色微动,看了他良久后,忽然想起前世的他也是这般。 在满朝野都抛却了她这个小皇帝之时,只有萧景行,带着一脸的纨绔与不羁,却在朝堂之上语气阴鸷,为她不平。 不惜与满朝作对。 是她生命之中罕见的暖意。 “你别太感动啊,我可没有断袖之癖。”萧景行直起身子,一脸嫌弃道。 沈长安想捶他。 瞪他一眼之后道,“说正事!你若是想让你那个不安分的庶弟跌落下马,归根到底还是要牵扯到女人身上才是。” 第404章 美人计 “美人计?这么龌龊的主意你都能想得出来,亏你还是东宫……”萧景行没等说完就被沈长安爆捶了一记,面色僵硬的住了口。 “萧景行,正经不过三秒说的就是你吧?刚才谁说的效犬马劳九死未悔呢?”沈长安骂道。 “我知晓,不就是他和端成县主之间那点不得不说的故事吗?”萧景行揉着头抱怨道。 沈长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你你你竟然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还知道……京中太尉之子李容执贪恋端成县主已久了呢……”萧景行语气讳莫如深,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沈长安。 沈长安神色先是讶然,惊讶萧景行为何知晓这般的事,继而心念暗转,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容执……不就是那个京中最好美色,面上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背地里常做些强抢良家民女做妾的登徒子吗?” “不错。”萧景行意味深长一笑,颔首说道。 沈长安思索半日,忽然笑开,缓缓道,“你竟打的是这个主意。也好……反正那李容执暗地里犯下这样多的罪行,欺侮了那样多如花似玉的良家女子,偏偏刑部看在他家老爷子的份上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早就看不惯了。” “那么端成县主那边,就有劳殿下费心了。”萧景行浅笑勾唇,眼底眸色深沉锐利。 “包在我身上,那么萧景栾那边,就承蒙萧大公子适时带到了。”沈长安笑着道。 “嗯……平京城之中也是许久不曾办诗会了。”萧景行缓缓说道。 “萧大公子,合作愉快。”沈长安挑眉道。 “一定……会愉快的。”萧景行漆黑的眸子染上晦暗不明的笑意,唇角微勾,透出了几分恣意而嚣张的危险之意。 “萧景行……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般危险的人物。”沈长安挑眉道。 “呵……没有你家江煜哥哥危险。不说这个了,靳晨那丫头这几日是不是私下里拜托你来着?”萧景行眉眼染笑,歪头问道。 沈长安只觉得身上一直恶寒,抱了抱胳膊道,“萧景行,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到底有没有?” 沈长安瞥他一眼,面上带了几分正色道,“你可要好好待靳晨啊。她得知你人被圈禁在兵部,人急得都消瘦了半圈,来找我的时候,眼睛鼻子都是红的。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也有为你而向别人低头的时候。也不知长恒君最后知晓是你这头猪拱了他精心养大的白菜,会不会落得个气死的下场。” 萧景行倒是并没有也因为沈长安玩笑的调侃话生气,神色之中若有所思,最后却一点点地阴沉下来,朝沈长安笑道,“看来,我真的没办法放过萧景栾了。” 沈长安看着他那张笑得诡异的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总觉得萧景栾一定会死得很惨。 她心下暗暗腹诽。 谁说美人计龌龊的,她怎么觉着……很好用呢? 第405章 帮我杀个人 …… 正值九月,朝廷之中关于江煜平定西陲战事的封赏也下了来。 让人有些震惊和愕然的是,江煜从一个人人都未曾放在眼中的中护军大人的私生子,竟然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便扶摇直上,先是成为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亲信,后又成为皇帝在朝堂之中最信任的人,甚至凭借平定西陲的大功一朝从文臣转为了武将,成为了东梧开朝以来最为年轻的辅国将军。 照此一路前行下去,他也很有可能成为东梧最为年轻的封爵之相。 少年前途不可限量,满朝皆知。 也并非没有暗生艳羡的人,然而心里那点诡秘的心思都被此人凌厉的手段压了下去,不敢再提及分毫。 沈长安很是高兴,一股自豪感从心窝子里油然而生,忍不住在听到这条消息之时就一路奔去了大理寺,给他道喜。 …… 坐在案前的男子看见一路兴高采烈走过来的小殿下,忍不住悄然弯了弯唇,冷硬的眉眼也随之融化了几分,周身的凛冽气息尽收,眸色近乎缱绻地看着小姑娘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江煜哥哥——”沈长安甜甜唤道,唤过之后把自己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持着一块甜香的玫瑰乳酥送到江煜唇边。 江煜没有抗拒,就着她的手咬下。 他本不甚爱吃甜的,可是看着眼前小姑娘温柔明亮的眉眼,清甜的玫瑰气息从口中化开也多带了几分甜意。 “好吃吧,这可是从我嘴里省下来的。”沈长安摇头晃脑邀功道。 江煜薄唇间逸出悦耳轻笑,道,“真不容易。” 沈长安撅嘴。 什么意思嘛,这定是嫌她平日里吃得多了。 江煜瞧着佯怒也掩不住小姑娘弯弯眉眼,唇边勾起笑意,问道,“殿下今日似乎很高兴?” 沈长安一瞬间换上狗腿子的神色,作势要给江煜捶腿,一脸谄媚道,“这不是听闻哥哥被封了辅国将军,特来道喜吗?” 江煜眸中蕴笑,道,“是封了我,又不是封了殿下,殿下这般高兴是为何?” 沈长安正色一挥手道,“哥哥这话说的生分,咱们之间那分什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今日哥哥被晋封,我自然是与有荣焉!” “幸哉幸哉!”沈长安笑容甜甜,继续道,“想必哥哥飞黄腾达之日,也定然不会忘了我的!” 男子压不住唇间笑意,侧头附在沈长安耳边道,“那是自然,哥哥再厉害,也是你的裙下之臣。” 沈长安一阵脸红,忍不住凑到他脸边,轻轻地啄了一口。 男子眸色深沉,握了握她的小手道,“今日怎么这般会讨人喜欢,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沈长安小脸滞了一滞,连忙道,“哪里,我哪里是那种人!我平日里也是这般喜欢哥哥的!” 被男子似乎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瞧了半晌,沈长安这才红着脸道,“啊……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想求哥哥……帮我杀个人。” 第406章 有话好好说 江煜神色顿了一顿,挑着眉看着沈长安,问道,“原来殿下这般讨好我,就是为了聘我做杀手?” 沈长安有些脸热,抓着江煜的袖子扭捏道,“不是这样的,这个人呢……是个为非作歹的恶人,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江煜看着她这幅样子心下有几分好笑,顺着小姑娘的话说道,“所以给我这个除恶扬善的机会?” 小姑娘从这话中听出台阶,眼眸一亮,笑眯眯道,“是呀是呀,江煜哥哥你刚封了辅国将军,做点这样的好事求求福报,准是没错的!” “福报?”江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深沉锐利的眼眸抬起,眸色之间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沈长安。 他握了一握小姑娘的手,眉眼柔和。 “我怎么觉着我的福报就在眼前呢?” 沈长安微微一怔,冷不防望进他带着缱绻色的眼眸,心口砰砰直跳。 “还有……殿下贿赂我贿赂地未免也太过敷衍,”江煜附在沈长安耳边,热气扫过她的脸颊,似笑非笑道,“好歹也是人命交易……” 江煜的声音低而沉地响在耳边,带着几分近乎蛊惑的意味。 沈长安只觉得脸蛋越来越热,结巴问道,“那你想……想要……要什么?” 男子薄唇轻动,“殿下不知晓?” 沈长安紧张摇头。 “那我教教殿下。” “……唔!” 唔?! 等,等一下! 有话好好说啊! 喂!!! “放松……” “……” …… 被一顿吃干抹净之后,沈长安红着脸和江煜一起走出了大理寺。 大理寺外的黑金马车早已恭候良久,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之中,二人缓缓上了轿辇。 一旁的侍卫忍不住暗中打量着这二人的身影。 江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得体,一身墨色沉暗如墨,金丝绣线勾勒身周,衬托得男子容颜更加出挑。 他脸色之中透着几分罕见的柔和意,正好整以暇地整了一整衣袍。 倒是旁边的东宫小殿下……看上去有几分奇怪。 殿下平日里长得像个女孩儿也就罢了……这今日这嘴唇怎么还这般红?好似上了女儿家的口脂一般。 不过主子毕竟是主子,就算太子殿下当真涂了口脂,他们这些奴才也是没有资格置喙的。 想罢,侍卫们便又安安分分地垂下了眸子了。 只偶有几个人在黑金轿辇行驶很远之后窃窃私语。 “你说……太子殿下和江大人可是要去参加京中一年一度的诗会吗?” “想来是吧……平京城的诗会可是京中的世家公子和小姐都不会缺席的,据说每一年那里都会有不少才子佳人出席呢……” “可不就是,也难怪会有这样多的人,毕竟若是在诗会大放异彩那可是全京城传颂的荣耀,又有谁会拒绝呢?” “唉,都说诗会上那些不出阁的小姐都会露面,我真是想一睹芳华啊!” “可别做梦了!世家小姐是你我可肖想的?还是安心干你的活吧!” “唉,说的也是,都与咱们无关哪……” 第407章 三姐姐,你也来了啊 沈长安一路带着江煜走到了举行诗会的百花府。 年年诗会都是在百花府承办的,百花府隶属朝廷,平素里只举办一些朝中官员的小型宴会。 然而今日,百花府内外却分外热闹。 人人拿着请帖在门口等候,才子佳人顾盼神飞,身穿或清新或靓丽的华服,脸上都染着笑盈盈的喜意。 “诶哟,贵人到了。”不知是谁眼尖,率先在人群之外攫到了雕着太子专属龙纹的黑金轿辇,高声喊了一句。 女子们纷纷垂眸敛目,恭敬福身。 男子们则撩袍跪拜,俯身行礼。 “恭迎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安。” “起来吧,众位不必拘礼。”沈长安从轿辇之上走起来,神色和气。 沈长安望进百花府,只见百花府长廊之中修缮得清新亮丽,偶有几朵红绸不张扬地悬挂于廊上,点缀着整个长廊的节日氛围。 四下穿梭的下人已经将百花府之中布置得无比妥当,时令的瓜果时蔬摆在这案上,显得诱人无比。 四周的人也纷纷随着太子进了百花府,各自落座。 笑意盈盈地互相问候,偶有几个人聚做一团,举杯斟酒,已经开始了诗令的对和。 沈长安在四周探寻着林婉萦的身影,想来这样能够沽名钓誉的活动她是定然不会错过的。 探寻了一周,她终于在一处角落瞧见了她那抹青绿色的如意长裙。 自从上次萧府一事之后,梁曼曼同林婉萦之间的关系不知怎的淡化了不少。 如今竟是都不在一处联络了,如今,林婉萦在人群之中孤单一人,显得有些楚楚可怜,让人看了就不由得升起几分怜惜之意。 沈长安缓缓走过去。 林婉萦看见她的身影,瞳孔不自觉地一缩,也将手中的杯子握紧了些,十分警惕与紧张。 然而这幅心虚的表情在旁人眼中看来,却是太子殿下又仗势欺人,将自家姐姐惊吓成这个模样。 沈长安浑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只浅浅笑着,神色安稳地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林婉萦本就发白的脸色更加惊恐,一双瞳孔之中微微躲闪,手指也不易察觉地抖了一抖。 “三姐姐,你也来了啊。”沈长安笑眼望过去,站在她的案前,缓缓说道。 “见过太子殿下,婉萦虽才疏学浅,但今日也是收到了请帖,不敢拂了朝廷的面子,故而前来。”林婉萦垂眸答道,虽勉力平复了呼吸,但声音仍有几分颤抖。 “三姐姐不必多礼……”沈长安笑着虚扶了一把,继续道,“三姐姐过谦,三姐姐的才名满京城都是知晓的,今日前来想必也定能夺得京中第一才女的称号,本宫在这里就提前恭祝三姐姐了。” 周围围了不少世家的公子与小姐,原本不晓得太子殿下前来是做什么的,对他们的谈话也不以为意,听到这一句时却纷纷转过了头来,美目之中或轻挑或讥诮,或神色不明。 林婉萦感受着随着沈长安一句话而被引来的四面八方的不善目光,暗自咬了咬唇,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 第408章 莫要伤了和气 “太子殿下,咱们虽然不及端成县主有本事,可京中的才女也是不少的,殿下不妨今日看上一看再做定论?”一旁有浅笑嫣然的世家女子手握团扇盈盈一拜,笑意得体地玩笑道。 “哦?是这样吗?我可不敢信这京中还有比三姐姐更学识渊博的女子啊,你们可知晓本宫三姐姐有多努力,日夜为这百花诗会准备着,准备在诗会之上大展身手,一举夺下头魁呢!你们平日里只知嬉笑享乐,哪里能比得县主?”沈长安神色故作震惊,一脸正色地为林婉萦打抱不平。 此言一出更是激起了世家女子的不满与怒意。 偏偏看得东宫太子的身份还是得罪不得的,她们便纷纷将不善的目光投向了林婉萦。 虽说眼前人头上顶了一个县主的身份,然而京城之中谁人会不知晓这县主的称谓水分有多大? 林才人几乎被打入冷宫,本就不甚受宠且位分不高的端成县主更是失去了依仗,跑到诗会来装什么大? 还不是要落得一个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殿下此言差矣……京中的女子旁的不说,诗书之上还是能相较一二的。” “原来端成县主日夜苦读,就为了在百花诗会之上夺得头魁啊,那县主何不早同咱们说,咱们定然相让一二啊!” 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沈长安此刻倒是不觉得烦,只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婉萦神色之上的变化。 只见林婉萦咬着唇瓣,脸色一阵发白,本欲辩解并非如此,奈何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夹枪带棒的明言暗语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嘴里,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就算是如今再潦倒,也不是你们能随意欺侮的!” 似是被气得狠了,心中的焦躁和恼怒纷纷混在一起让她一瞬间失了理智。 林婉萦一改面上的柔弱与温善,怒瞪着这些世家女子,红着脸说道。 世家女子们先是被她这反应吓得一愣,随后看着她这幅色厉内荏的模样,甚至恼羞成怒的失了气度,不免有几个女子用帕子捂了嘴轻声笑起来。 这笑声在寂静的人群之中格外刺耳,林婉萦的脸红得甚至要滴出血来。 眼看着事态越来越纷杂,沈长安轻轻哂笑,开口道,“罢了罢了,本就是一个百花诗会而已,何至于伤了和气?众位姑娘定是有你们的过人之处,全当本宫刚刚说错了可好?” 见沈长安如此开口,众人不忿和嘲讽的神色这才渐渐平息。 “殿下言重了,诗会本就是以和为贵,纵然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也是知晓的。” “是啊,刚刚若有大言不惭的地方,还请殿下宽宏大量不要同我们计较才是。” 众人态度缓和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脸上的凌厉也收了几分。 “既然如此,臣女们就不打扰殿下与端成县主了,还望殿下与县主今日玩得尽兴。” 众人最后用讥诮的目光瞧了一眼林婉萦,唇角勾上意味深长的笑,施施然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第409章 本宫向来与三姐姐亲厚 沈长安见她们走后,一脸担忧地望向林婉萦,关切地问道,“三姐姐,你没事吧?” 林婉萦的指甲掐到掌心里。 她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生生撕碎! 沈长安就是想看她难堪的模样! 就是想让她下不来台! 偏偏那人身份地位无一不在她之上,纵然是她心有不平和怨恨,在权力和低位面前,也只有硬生生受着的份。 林婉萦双眸通红,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多谢殿下关心,婉萦无事。” “无事就好,”沈长安扯唇笑开,道,“那些世家女子自然不如生长在宫廷里的三姐姐处事有分寸,还望三姐姐不要和她们计较才是。” 林婉萦眸中染上恨意,几乎要将银牙咬碎。 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那是自然。” “距离诗会开幕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本宫陪三姐姐走走?”沈长安笑问。 林婉萦刚要拒绝,只听得沈长安又道,“三姐姐可不要拒绝本宫啊,要不然本宫可就以为三姐姐定是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本宫心下可很是不安呢。” 林婉萦垂眸良久,素手悄然攥紧,道,“并非婉萦想拒绝殿下,只是殿下为男儿身,婉萦为女眷,这般同游恐怕不妥。” 沈长安心下冷笑一声,心道你前一世怎么不恐怕不妥呢?那时候还日日缠着她,连旁人接近的机会都不给,生怕自己从东宫哄骗来的福利被别人夺了去。 沈长安面色自若,微微一哂道,“宫中何人不知晓本宫惯来与三姐姐亲厚?更何况三姐姐是本宫的亲姐姐,哪有谁敢说一句闲话。就算他们说了什么不是,本宫也定然将她们的舌头割下来,三姐姐可放心了?” 林婉萦咬牙。 惯来与她亲厚? 东宫太子可真够厚颜无耻! 她如今能这般境地,都是拜她所赐,她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到底是有着东宫太子的身份,此刻若是她还不答应,那在旁人眼中便是不知好歹。 林婉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请吧。” 沈长安眸底滑过一丝暗色,抚掌而笑,道,“三姐姐果然爽快。” 二人并肩走出摆放着案几的外堂,顺着长长的回廊走至百花府的后花园。 百花府被建设得很是广阔,后花园之中不负百花府盛名,确实种下了不下百种之花。 眼下虽是淡季,不能见到百花齐放的场景,然而秋菊还是朵朵团簇地开在这一大片后院之中,煞是好看。 沈长安同林婉萦缓步行在这花丛之间,林婉萦神色警惕,一直提防着沈长安的动作。 然而沈长安并不看她,只是沿路赏着菊,不时赞叹几声,仿佛真的只是来漫步闲逛的。 “三姐姐不觉得这秋菊好看吗?”沈长安瞧着林婉萦垂着眸子,笑意盈盈地开口问道。 林婉萦怔了一怔,良久后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好看。” “好看就多看看,别总想些……”沈长安眸中似有笑意,淡淡道,“不该想的事情。” 第410章 欲拒还迎 林婉萦面色骤然一变,心下也是一惊,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长安。 奈何沈长安面色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随口这样说的一句罢了,让人瞧不出丝毫端倪来。 林婉萦微微蹙眉,沉默不言,心中带着几分忐忑。 沈长安唇角微微勾起,敛着笑意的眸子微垂。 菊花园景的尽头是一排排供八方来客休息的憩室,正有几个人正要往诗会的方向走去,沿途朝他们二人行礼问安。 沈长安略一抬眸扫视着四周,果然攫住一抹青色衣袍,那人正持扇招摇地立于众人之中。 那人长眉斜飞入鬓,狭长细目,眸子透着几分轻挑笑意,纵是着了一身华贵,也掩不住此人身上的登徒子本色。 沈长安掩下自己双目之中的厌恶之色,似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 那旁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是东宫太子连忙四散行礼。 他们看见沈长安神色之中似乎有与李容执交谈之意,连忙识相地冲李容执道,“咱们就先退下了,不打扰太子殿下与李公子叙话了。” 李容执慢条斯理地冲沈长安拱手一揖,抬眸看清沈长安身边之人时却是眼眸不易察觉地一亮。 “原来县主也在啊……”李容执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住林婉萦那张清秀的脸庞,薄唇轻轻勾起,目不转睛说道。 林婉萦眉目之间涌上一丝不明神色,态度端正而疏离,只垂眸道,“李公子好。” “我自然是好的,见到佳人……这心情啊……就更好了。”见到林婉萦待他冷冷淡淡,李容执不怒反笑,更加饶有兴致不加防备地看着林婉萦,唇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 沈长安在一旁看着二人,打量着上下,朗声笑道,“倒是巧了,本宫瞧着李公子与三姐姐今日所穿服饰倒是甚为般配,所谓才子佳人,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李容执和着沈长安的话,扯唇笑开,“殿下真是眼明心亮,您不说我还不曾发现,经果真如端成县主身上的衣服这样相似。” “县主,想来是咱们有缘。”李容执看向林婉萦,意味深长道。 林婉萦微微蹙眉,脸上一抹红晕也不知是恼怒还是娇羞,到底还是看在他是太尉之子的份上给了几分好脸色,只道,“李公子,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 李容执见此眉间笑意更是浓厚,稍稍拉近了几分和林婉萦之间的距离,道,“县主,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林婉萦垂眸退开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恰好拉在一个礼貌而克制的距离,微微笑道,“是,婉萦明白了。” 沈长安只见李容执显然已经被林婉萦迷得目不转睛了,不由心下暗叹林婉萦这欲拒还迎用的厉害。 这李容执也不知见识过多少女子,那些女子因为倾慕他的权力与地位,或风尘或主动,或百依百顺或娇媚艳丽。 可他似乎…… 虽于万花丛中过,偏偏就爱林婉萦这样单纯而知礼的柔弱小白花啊。 第411章 县主的话,别有深意 沈长安瞧着他们二人两两相望的模样,忽然觉着自己在这有些多余,眸色一瞬闪了一闪。 她眉头一拧,俯身弯腰,捂住腹部,惊呼了一声,“哎哟!” 林婉萦被吓了一跳,面上立生警惕之色,连忙问道,“殿下?” 沈长安摆了摆手,道,“无妨,许是近日来贪凉吃冰吃得多了些……哎哟!” 沈长安又失声喊了一句,捂住肚子,表情痛苦,看起来确实是很不舒服的模样。 “殿下,”李容执指了一指不远处的一排厢房,道,“厢房后有溷轩,您需不需要……” “需要!”沈长安忙不迭地答道,面色诚恳地道了谢后,就飞一般地奔着溷轩的方向而去了。 李容执对太子的突然离场很是满意,脸上不由得挂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太子殿下……还真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物。” 林婉萦这一路和沈长安走过来都觉得甚为提心吊胆,眼下看到沈长安这般,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也朝李容执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是呢……” “这百花园之中的景色不错,县主不如同在下逛上一逛?”李容执笑着向她发出邀请。 林婉萦面上似乎是吃了一惊,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婉萦还是在这里等太子殿下吧。” “看殿下刚刚那样子,恐怕还要在溷轩之中待上一阵子呢。殿下若出来了看见县主这般等待未免也会有些难看,县主又何必给殿下找这些不自在呢?”李容执摇了摇头道。 林婉萦沉思了半晌,有些迟疑道,“你……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既然如此……何必辜负如此美景呢?”李容执面色诚挚,一双狭长凤目饱含笑意,似喜非喜,含情其中,让人看了就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林婉萦咬着唇沉默了半晌,终于很是为难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也不能走出太远……” “县主爽快!”李容执笑道,“这园子本就这般大小,又哪里会走出太远?走罢。” 林婉萦面色为难地跟上了李容执,随着他一路走着,路上二人距离也恰到好处,不远不近。 李容执摇了摇手中的玉骨扇,道,“这菊花开得可真是好看。” 林婉萦随着李容执的视线瞧过去,眉心微动,再张口却是吟了一首诗出来。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李容执面色一动,带着笑意的眼回望着林婉萦,道,“原来县主也喜欢元微之的诗。” “是啊。”林婉萦抬眸回道。 “只是元微之与崔莺莺……却着实令人惋惜。留连时有恨,缱绻意难终啊。”李容执摇头叹息道。 “李公子叹崔莺莺,那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韦从呢?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的薛涛呢?李公子……叹是不叹?”林婉萦莞尔一笑,轻声问道。 李容执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探究,笑道,“县主此话,似乎别有深意?” “只是听闻李公子京中盛名,可堪比当年元微之罢了。” 第412章 哪里配得上她 李容执听到如此明嘲暗讽的话,面色却是半分恼怒之意都没有,仍是言笑晏晏的看着林婉萦。 “不成想外表柔弱的端成县主,内心竟也长了个刺猬?” 李容执缓缓俯过身看着林婉萦,狭长眸子之中笑意不明,带着几分被挑起的兴趣。 “县主是拿在下相较元微之吗,可真是高抬了。” 他的声音清清浅浅,不带丝毫愠怒之意,反倒笑意越来越浓。 林婉萦听得他这般大方的姿态,不似旁人被戳破这些风花雪月之时事的恼羞成怒,心中竟也生出一二好感来。 “李公子的事情婉萦都不知晓,也不敢妄加评论,只是想告诉李公子……”林婉萦倏然抬眸,笑道,“我非池中之物。” 李容执微微眯了眯眸子,毫不避讳地开口道,“县主真是……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林婉萦眸色不易察觉的闪动了一瞬。 这李容执平日里最好风花雪月,想必这世间的女子都已看了个全,若要合他的胃口,必然不能以常计诱之。 李家和萧家…… 林婉萦不动声色地相较着两家的势力。 萧家在朝中自然是一家独大的,哪怕是太尉府也不能与其相较。 然而,萧景栾只是萧家庶子,况且被萧景行那般针对着,日后定然是不能继承大业的。 更何况……上次自己交代他的事情,竟然连伤到东宫都不曾,这样的做事能力,着实让人失望。 哪里能配得上她? 而李容执便不一样了,他作为太尉府的独子,未来无论是财产还是爵位都是要袭承给他的,彼时在朝中的势力自然不是大的问题。 唯独此人爱风花雪月,最是花心不过……不过若是能嫁到太尉府去独掌大权,放纵他一二又有何妨? 更何况,治男人……还是要靠手段的。 林婉萦想罢,眸子垂了一垂,笑道,“不敢,李公子身旁那么多莺莺燕燕,婉萦这样的人哪里入得了李公子的法眼?” 李容执打量了她半晌,忽而笑道,“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 “想必太子殿下也该回来了,婉萦也该回去参加诗会了,望李公子准许婉萦先行一步。”林婉萦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知礼地浅笑说道。 “等等。”李容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开口阻拦道。 林婉萦面色一惊,手腕突兀地传来陌生的触感,引得她心房之中一阵悸动,但面上仍是厉声厉色道,“李公子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御属的地方!” “抱歉,并非有意冒犯,但在下想着县主或许对在下有一二误解,不妨听我解释之后再走?” 林婉萦本欲拒绝,然而看见他诚恳的神色,心下却倏然一软,眸色顿了一顿,点头道,“你说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前面不远处就是我的厢房,县主若不嫌弃,可否同殿下一同进去喝杯茶?”李容执缓缓笑道。 林婉萦看着那不远处的厢房有几分犹豫,然而若与李容执在一处久了被人看见更是遭人闲话,还不如找个厢房,也隐蔽些。 第413章 让你不再受委屈 林婉萦犹豫了半晌才做出了决定,道,“也好。” 李容执眸中一瞬间闪过不易察觉的喜色,但面色还是如常笑着的,很是谦和地伸了伸手,示意林婉萦先行。 林婉萦在他的引领之下进了他的厢房。 一进厢房便察觉到一阵奇异好闻的暖香,不由开口问道,“李公子厢房的香是什么香,我竟不曾闻过。” 李容执也觉得这香颇为陌生,闻得人身上暖意洋洋的,想来是这打理百花府的下人们新换的,也没有多加留意,只道,“许是百合吧。” 二人在宽大的厢房之内坐下,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内室的床榻之下竟然藏着两个人。 “放屁,哪里是百合,这可是本宫亲自为你们准备的暖情香,可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番好意啊。”沈长安窝江煜怀里,低声骂道。 不等沈长安再有动作,口鼻已经被江煜宽大的绣袍遮掩上,好闻的焚香冲进鼻息,驱散了之前混在鼻腔之中的暖意。 “别说话,殿下。”江煜轻声附在她耳边说道。 耳边酥酥痒痒的潮热空气吹得人一阵战栗,沈长安脸倏然红了一红,不再开口了。 “如今四下无人在下可以同县主解释了。往日里在下所结交的那些女子不过是为了扩充京中的人脉罢了,确有被美色所引,或被才华吸引的时候,但这于在下来说也不过是一时的欢愉罢了。在下穷尽一生,都只为寻找到一位两心相知的红颜知己相伴一生,这些流连于尘世的女子在在下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手抛之的玩物,不值一提。”李容执亲手替林婉萦斟了茶,笑着说道。 “那么,李公子同我说这些,又是何意?”林婉萦不知为何心下有几分悸动,手中不断地转着茶杯,轻声问道。 “同县主说这些,自然是为了表明心迹。表明我是认真的,表明……非县主不娶。”李容执认真看向林婉萦说道。 沈长安不由得身上一阵恶寒。 该说不说,这李容执撩起姑娘来还是有一套的,这样的话虽然说得登徒子,也足够让听的人心头一跳。 果然林婉萦一向白皙的一张脸红润了几分,轻轻咬着唇,道,“请李公子不要说这样的话。” 李容执靠近了林婉萦几分,道,“我是认真的,我从未对任何一个姑娘如此钟情,从看到县主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确定了,此生非县主不娶。” 林婉萦沉默半晌,道,“可是你都有这样的女人了,我的心中……总是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只要你肯——”李容执急急地开口说道,“那些女子我从此见也不见,府中只你一人!只有你一人……是李夫人。” 李容执坚定地望进林婉萦的双眸,目光恳切。 比起萧景栾的内敛与自卑,李容执的热情与坦诚宛如一根火把,一瞬间燎起一场大火,让林婉萦心口久久难以平息。 李容执尝试着碰了一碰林婉萦的脸颊,真诚道,“从此……就让我来保护你,让你再不受委屈,可好?” 第414章 盖了我的章印,便是我的人 林婉萦面色发红。 也不知晓是为什么,被李容执触碰过的脸颊竟一点点滚烫起来。 一直烧到心房之中,让人无法抗拒。 李容执见林婉萦面色有所动摇,不假思索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靠近了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眸中深情似水,缓缓说道,“我绝不会辜负你。” 林婉萦咬唇挣了一挣,却不知怎么身上竟有些发软,便是挣也挣不脱了。 李容执的手握在林婉萦雪白的皓腕之上,感受到她身上隐隐透出的茉莉花香,心头一阵悸动。 似有什么情绪凶猛而恣意地从四肢百骸之中钻了出来,李容执只觉得一阵热气上脑,竟是连礼仪都不顾了,直直地将林婉萦搂进怀中。 女子柔软的腰身与他紧贴,李容执身上的闷热之意这才缓解了不少。 林婉萦失声惊呼出声,道,“你……你做什么?” “对不住,县主,我……情难自抑。”李容执面色也是泛着红,喘了几口气艰难说道。 自己心中也有几分不解,往日里自己见过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日怎么这样的…… 控制不得? 好在林婉萦也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便不再动弹了,也没有真的喊人前来,只是红着脸垂着眸子,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原来县主心中也是有我的……县主心中一定是有我的!”李容执面带喜色,开口说道。 林婉萦垂眸沉默不语,只有脸色红得厉害。 李容执抱得越来越紧,呼吸也越发急促。 林婉萦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昏,整个身子都昏昏沉沉,竟是连挣脱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县主……”李容执的薄唇试探着触碰了她的脸颊,轻声在她耳畔低声道,“县主……你身上好香……” “你在说什么……”林婉萦在迷蒙之中轻声娇嗔道。 在这样的耳鬓厮磨之中,李容执的唇缓缓的触及到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吻了一吻。 他笑着轻声说道,“盖了我的章印,便是我的人了。” 林婉萦只觉得他行径荒唐,可身子却越来越软,头脑之中似乎还漫出了什么本不该有的期待。 她轻轻喘着气,气息扑到李容执的脸上。 李容执只觉得身上的燥热之意再也散不下去。 “啧啧……”沈长安的口鼻被江煜宽大的袍袖捂住,只得在那袍袖之中轻声啧叹。 “真是郎才女貌,好不般配啊,你说是不是啊,江煜哥哥?”沈长安回身去看他。 他眼下也一手捂着口鼻,露出一双锐利深沉的眼眸,眸色冷淡地扫过那旁的两人,尽数承装着冷漠的疏离。 沈长安再回身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二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去了外堂的小榻。 女子青色的如意襦裙的前带不知何时已经被松松散散地拆开,连带着往日最是一丝不乱的发髻,如今也被拨散了几分。 沈长安越发觉得眼前场景新奇,再定睛一瞧,只见李容执已经覆身在床榻之上,一双狭长凤目染了些许的红,正要拆解自己的外袍。 第415章 别乱动 林婉萦半躺在床榻之上,簪子被男子一手抽掉,她软弱无力的声音在内室之中清晰响起,“李公子……你要做什么?” 只可惜那声音也不知是因为被药意沾染还是被情意沾染,染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让人心头如被蛊惑一般。 李容执眼下果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控力,不管不顾地抽开林婉萦裙间的长带。 林婉萦蹙眉,双眸染上红,水意蕴在其中,一副楚楚可怜之状。 “你不要……乱来……” 李容执丝毫不顾他的反抗,口中只道,“县主,若是嫁给了我,一定让你荣华平安一生,我发誓,定不另娶他人!” 说罢就俯身吻了上去。 沈长安一边好奇一边用气声惊呼道,“这两人怎么这么快?!这香果然是奇效?” 下一瞬只觉得自己的口鼻被男子捂得更紧了些,沈长安忙开始扑腾,道,“你你你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 那手刚刚松了松,沈长安忙又睁开好奇的眼睛朝那床榻之上望去。 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过一眼没瞧见的功夫,怎么……怎么…… 只见得地下的一堆衣服了? 她脸色一点点泛上绯色。 这样的场面,她……从来也没见过。 幸亏江煜哥哥没让她把这香吸入体内,要不然…… 她现在岂不是要对江煜哥哥行龌龊行为了? 沈长安闷声脸红,正要秉着学习的精神再看两眼的时候,眼睛却突兀地被一只手覆住。 “不许看。”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五感全失的沈长安吓了一跳,迫于男子威压却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沈长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连忙低声道,“那你也不许偷偷看!” 这一句话仿佛他是什么偷看别人情事的变,态一样。 一时间,复杂和嫌弃的情绪在男子面上走过,咬牙看了看怀中的小姑娘,他沉声道,“没人想看。” 他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床榻上的男女就转过了头去,一脸厌恶至极的模样。 偶偶尔尔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响在沈长安耳侧,沈长安不晓得那是什么,但……似乎又痛又享受? 真是让人奇怪,勉强按捺住内心的好奇,沈长安在内心一只一只数着羊。 萧景行怎么还不来啊?这床下未免也太闷了些。 听着那床榻之上二人的呢喃私语声,沈长安只觉得越来越无聊。 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江煜哥哥就差把她耳朵也捂上了,如果他有第三只手的话。 等等……第……三只手?! 忽然之间,她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江煜哥哥两只手都覆在他脸上,那他自己……? 沈长安想回眸看上一看,奈何男子实在是将她抱得太紧,让她挣脱不得。 只听得江煜在她耳边警告般地开口道,“别乱动。” 沈长安吓了一跳,小身子僵了一僵。 因为她听出来了,他刚刚那一句话中的哑意。 “我……我自己来吧。”沈长安试探开口道。 “别乱动。”男子重复道。 “……” 第416章 我要找我的东西。 还不等沈长安再开口,只听得门外传来细微的人声。 “你到底忘在哪里了?”入耳的是萧景栾有几分不耐烦,却敢怒不敢言的声音。 “我就记得落在了厢房里,但是……具体哪一间我忘了。”萧景行慵懒地开口道,有些不以为意。 “若是爹在,定是又要骂你了!”陪萧景行找了这样久的他的劳什子玉佩,萧景栾心中自然是有些不忿的怒气。 明明能让下人陪他来找,却偏偏要寻自己前来,这不是成心要折腾人吗? “轮得到你来说教我?”萧景行蕴着寒芒的桃花眼直视着萧景栾,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 萧景栾被他这神情之中的寒意吓得一凛,想起他前些时日还让他做了替罪羊,一时之间也有几分心虚,也就没有再置喙。 “走——”萧景行盯着眼前的一扇门,漫不经心地道,“进这里瞧瞧。” “这里……”萧景栾打量着这房门,有些迟疑地开口道,“这里似乎是太尉之子李容执的厢房……” “呵……”萧景行面上勾起一丝冷笑,道,“怕他作甚?堂堂萧府之子还需得对一个太尉之子畏手畏脚不成?进去。我要找我的东西。” 萧景栾不敢对他的话再出言阻止,只是心道他如此横行霸道,定会抹黑萧家门风,一边缓缓地为萧景行打开了门。 萧景行眉宇之间染上一丝不耐,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房门轰然一声被踹开,躺在内堂软榻之上的两个人刚刚因为沉浸**而不曾听见门外的声音,眼下皆是被吓了一跳,目光迷蒙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两人。 萧景行似笑非笑地和李容执对视了一眼,勾唇道,“不好意思,李公子,打扰了。我只是想来找找东西,之前似乎被我不小心放错了地方。” 李容执还在怔愣之时,林婉萦却率先一步看清门口那人的眉眼,刚刚还迷蒙混乱的神智一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尖叫一声,扯过一旁的锦被盖住自己的身子。 萧景行仿若视这二人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就进了内室找寻起来,翻找的声音在这不大的厢房之中格外清晰。 外间的风随着房门的打开徐徐地吹了进来,吹拂过二人床下的一堆衣服,昭告着这二人刚刚的行径,吹得人最后一层脸面都无所遁形。 萧景栾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屋内的场景。 他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如今正在掩被轻声哭泣,坐在她身侧匆忙穿上衣服的李容执面色慌乱而恼怒,红白相间的脸色却也透出了一点迷茫来。 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萧景栾看着李容执那迷茫的面色眸中却是越来越愤怒。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并非一场幻觉。 而这始作俑者,竟然做出这样迷茫不解的表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你……放肆!”萧景栾怒声骂道。 而李容执原本的迷茫虽也随着萧景栾这一句话而风消云散。 他抬起头来。 从来都没有人敢这般同他说话。 第417章 我是被逼的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李容执整了一整衣衫,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凌厉,狭长的细目眼尾泛着凌厉,阴鸷地看着萧景栾。 看清他一双眼都离不开榻上躺着的女子,他一双眸子又阴沉了几分。 他唇角泛起讥讽冷笑。 肖想他看上的女人,他也配? “我是太尉独子,而你只是萧府的庶子,说白了,就是萧府的奴才,和一条狗一般的地位。就凭你,也敢这般同我说话?” 萧景栾一瞬间脸色发白,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几乎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还有你,萧景行,你莫要仗着萧府势大就如此嚣张,萧家势力虽强,李家势力也不弱!你这般不管不顾地就闯了别人厢房,可是遵法守礼之道?”李容执咬牙看着在一旁翻翻找找的萧景行。 “真是……不好意思。”萧景行淡淡笑开,但手上的动作仍我行我素。 李容执气得眼前发黑。 若是可以,他真想一剑劈了这无耻的人! 可偏偏这萧景行平素里嚣张跋扈,还惯得萧老爷子宠爱。 那萧老爷子虽然常常恨铁不成钢,可护短这一块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哪怕他这般无礼,他如今也只有忍让的份罢了。 正好也让他们瞧瞧…… 便是端成县主,只要他想,也是能够得手的。 李容执眼角扫过还在掩面哭泣的林婉萦,心下忽然生出几分烦躁意来。 “能不能别哭了?”李容执皱眉斥道。 林婉萦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弱,却仍是不肯将脸露出来。 她锦被之后的面庞几乎狰狞。 天晓得她刚刚为什么没有力气反抗李容执,只脑海中一直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竟真的信了他是良人。 可眼下却是让她明白了,他宁可让她的名节受损,也不肯冒着得罪萧家的风险赶走萧景行。 竟是平白的给了她这样大的羞辱。 可是萧景栾看到了这一幕,今后定然是不肯…… 不!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弃,总是要试一试才行。 她垂眸片刻,眼中蓄积了些许泪意,在厢房之中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清晰,“求求萧家二位公子救救我,我是被逼迫的!” 李容执不可置信地回神看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此人心机可憎,竟是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掌掴声音清脆,一瞬间厢房之内静了一静。 李容执看着林婉萦,恨声道,“你这个贱人,刚刚是谁求我的?” 林婉萦脸色一瞬间白如纸,一双素手紧紧绞着被子,垂着眸子不说话,只呜呜地啜泣起来,似是委屈至极却不敢言语。 萧景栾见他对林婉萦动手,眸色一瞬间变得血红血红,攥紧的拳不住地颤抖,一阵热气上脑,他不管不顾地奔到床榻旁,一拳便打在了李容执脸上。 李容执被他这一拳打到地上,咳了半天吐出了嘴边的血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景栾,道,“你疯了?!” 看着萧景栾通红的双眼和颤抖的手,本一脸怒色的李容执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418章 放肆 “原来萧二公子喜欢端成县主,这才如此失态。”李容执一边抹着嘴边的血沫子一边哂笑说道。 “何必如此呢,倒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你若早说,我便把县主借给你玩一日就是,让萧二公子也感受感受女人的滋味。”李容执唇角泛起讥诮之意,毫不留情地开口说道。 萧景栾一双眸子越来越红,面色已是怒极的模样,仿佛再给他十拳都不能解恨。 “县主怎么说都是陛下的女儿,你这般慢待侮辱,就不怕陛下怪罪吗?!”萧景栾恨声道。 李容执轻声笑开,道,“陛下的女儿?你瞧陛下,可认她?更何况你看这室内,县主哪有一点挣扎的模样?” 李容执单手握住林婉萦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一张巴掌小脸之上干干净净,只有几点泪痕,并不像被人胁迫激烈反抗的模样。 林婉萦咬唇垂泪,一双眸子红透,眸色之中尽是凄然苦楚。 “你放手!”萧景栾目眦欲裂地看着李容执说道。 李容执轻轻抬了抬下巴,讥诮道,“你凭什么命令我?” 一边说着一边更用力了些。 让林婉萦那一张白净的脸都扭曲了几分,留下了不容忽视的红色指印。 “你!”萧景栾怒意更盛,就要再抬手过去。 萧景行本一直沉默地翻找着东西,见萧景栾如此失态便回过身开口阻止道,“放肆。” 萧景行这一句不轻不重,却带了几分未来家主的威严,他目光沉沉,往日的玩笑气息收敛了些,轻声道,“算了,终归是人家的家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萧景栾的脸色红白相间,拳头不断地颤抖着。 “哎哟,不愧是侯府嫡子,这说话做事啊,就是比庶子识抬举,懂规矩。”李容执满意地颔了颔首。 他目光移至萧景栾握紧的双拳之上,凉薄的笑意从唇边逸出。 “怎么?萧二公子还要打我不成?你打我一次,我可以看在你萧家的面子上原谅你。若是有第二次,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阴沉的眼在萧景栾身上扫过,眸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味道。 “我找到东西了,果然是之前不小心误闯了李公子的厢房,将这玉佩落在这里来了,今日之事是我们打扰了,还请李公子不要怪罪。”萧景行弯腰从焚香炉下拿出一个扁平的玉佩,一边不被察觉地将已经燃尽的焚香根收进袖中,换上了一只普通的百合焚香根。 李容执对萧景行这般客气的态度很是满意,今日的事也不再想同他计较了,点了点头笑道,“你我二人还客气什么?我并未放在心上。” 萧景行点了点头,也不多做客套,对着萧景栾抬了抬下颌道,“走罢?” 萧景栾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房内女子若有似无的哭泣声如同一把尖刀,剜开了他心口最柔软的部分,让他的所有理智都尽数溃散,只想将眼前这男子千刀万剐。 他神情绝望而木然,满目皆是恨意。 第419章 他怎么配! 李容执唇角讥诮笑道,“怎么?舍不得端成县主?我都说过了你若是想要她,我便送给你一个晚上……” 话音未落,萧景栾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李容执的领口,一双血红血红的眼一瞬不瞬,死死地望着他。 恨意在他的眸色之中燃烧,滚烫而灼人。 “你再说一句试试?”他声音有几分控制不住的颤抖与愤怒。 李容执冷笑一声,声音轻挑地道,“怎么?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再说十句也是一样,你心心念念的女人不过是我的胯下玩物,就在刚刚,还在我身下求欢呢,怎么样?” 欺人太甚! 萧景栾咬牙,只觉得一阵热气直冲脑门而来,他一时间情绪汹涌至极,正愁无处发泄之时余光却瞥见了一旁不远处花架子上摆着的花瓶。 他来不及思索这花瓶为何能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满脑子都想着如何能杀了眼前这个人泄愤。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便从来没有人瞧得起过他。 在府中,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庶子。 在别人眼中,永远是卑微至极的萧家的一条狗。 他也很出色,他也很优秀,他自问从来没有比萧景行差过,可偏偏所有人都只能看见萧景行而看不见他! 从来都是如此,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端成县主。 那个女子清婉可人,声线轻柔,告诉他不必妄自菲薄。 让他明白,原来他活在这个世上,也是有意义的。 他如同阴沟暗渠一般的人生,自从她走进来那天,开始慢慢看得见光明。 他知晓她不简单,他也知晓她是在利用他背靠萧府的身份地位。 可他就是愿意相信她,就如同即将淹没在深潭之中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无论这稻草从何而来,又为何出现在他面前,只要能救他的命,那就是恩赐一般的存在。 所以他愿意相信她。 哪怕她想要杀了东宫太子,哪怕她想让整个萧府涉险,他都可以不问一句。 只听得她一句话。 因为她是他的救赎。 他心绪激沉不宁,视线触及地上的一堆衣物,心中一阵绞痛。 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玷污了她! 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他应该,拿命来偿! 萧景栾低吼一声,抓住了花架子之上的花瓶,随着一声极凛冽的风声,狠狠地砸在了那人头上。 然而因为心绪太过不稳,手又颤抖,最重的那一击并没有落在要害部位,而是落在李容执束起的冠上。 力度虽能伤人,却不能杀人。 就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那个花瓶上之时,内室的床榻下却极快地弹出了一个石子,径直击到李容执的颈上穴位。 他只觉得颈部一麻,身体也被这巨大的力量带得微微前倾,来不及反应就迎来了萧景栾第二次更猛烈更稳的击打。 “砰”地一声。 花瓶轰然碎裂,沾着血迹的碎片落了一地,落在两人的脚下。 李容执神情木然,双目空洞,似乎还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再也没有思索的资格了。 第420章 我不后悔 花瓶在他头上的炸裂带来了惊心的伤痕和血迹。 他身体微微的前倾导致这本可以避过的一击成了致命之伤,血迹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一直滑到他木然的嘴角。 嘴角弧度僵硬,带着些微的茫然和不解,永远的被定格在了这里。 他的身体仿佛软弱无骨,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倒地之声十分闷沉,他的身体压在花瓶满地的碎片之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缓缓蔓延开来。 像是被一片片利刃钉在了地上一般。 他双目仍大睁着,可却半分气息也无了。 林婉萦颤抖地摇了摇头,无措和难以置信爬上脸颊,不顾自己只穿着中衣,她飞快地去探了一探李容执的鼻息。 待靠近他的鼻子之时,反复的感受确认之后,她面色瞬间白如纸一般。 她的手倏然一抖,而后便抖得越来越厉害。 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尖叫出声,一把推开李容执,环抱着自己往后退去。 面色定格在恐惧和无端的慌乱上,无措地看着萧景栾。 萧景栾还站在那里,手里仍握着花瓶的柄,他面色也隐隐透着白,可目光却仍是坚定的,仿佛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行径后悔。 他的手越攥越紧,花瓶柄在他手中断裂成一段一段,直至嵌入手掌,血肉模糊。 可他的唇却是微微勾起的,带着瘆人的笑意。 林婉萦哭喊着掰开他的手,绝望道,“你又要做什么啊?!” 他不怒反笑,缓缓蹲下身子去看女子红透的双眼,神色认真而虔诚。 林婉萦愣了一愣,望进了少年眼底澄澈的潭水。 那是温暖的,温柔的,温顺的,近乎缱绻的又无比依赖的,如同一只小狗狗一般的目光。 同刚刚那满身都是暴怒与戾气的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他在她面前蹲定,用尚干净的手背拂去她面上的泪,小心地,轻轻地抱住了她。 “没事了。”他声音沙哑而颤抖,可却仍想从嗓中挤出一点笑意来。 林婉萦的泪水夺眶而出,感受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心头情绪复杂。 “你,你怎么办啊……”她哭着问道。 “没事了。”萧景栾不回答她的话,仍是温声开口安慰道。 萧景行站在一旁,眸中闪过冷漠,淡淡开口道。 “萧景栾,我这一次也帮不了你了,你失手杀的人,可是太尉之子。” 萧景栾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一般,只是一遍一遍地和林婉萦重复道,“没事了。” 林婉萦迷蒙之中抬起眼来看着他,问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萧景栾沉默了半晌,一双眼泛着些许未平息的红意,扯唇朝她笑了一笑。 “我不后悔。” 林婉萦怔住,抬眼望他的时候,只能从他那一双眼中看见自己的身影。 …… 百花府的人听到厢房之中有动静便赶了过来,看到屋内一片狼藉自然是上报了大理寺,连带着也把萧景栾带走了。 沈长安在暗处看着这些人远去的身影,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恶人也有善情。” 第421章 把我骗到手了 江煜垂眸看她。 “那是自然。殿下……后悔了吗?” 沈长安望了萧景栾的背影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 “若我为他留了活路,日后便是我的死路。原本可以两不相犯,但他破了规矩,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江煜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摸了一摸沈长安的发顶,道,“殿下同从前不一样了。” “是啊……毕竟人生很残酷啊,”沈长安笑眯眯回过身,拉住他的手道,“好在还有你,让我觉得不会那么难。” “江煜哥哥,你是解药啊。” 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 从前为了维持太子的身份惯会压低了嗓子说话,如今在他面前不避讳,倒是和他撒上娇了。 他觉得她可爱,忍不住掐了掐小姑娘的包子脸蛋。 眸间闪过柔软温柔,他轻声道,“你也是。” “接下来的一切事情呢……就全权交给江煜哥哥你啦!”沈长安安排任务般地拍了一拍男子肩膀,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江煜望了她半晌,唇间逸出悦耳轻笑,开口问道。 “殿下哪一次的事情……不是我来善后?” 沈长安小脸一僵,几分赧然闪过脸颊,眨了眨眼睛后,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道,“这不是因为我笨,这是因为哥哥太厉害了呀!” 男子对小姑娘的阿谀奉承很是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边弧度更甚。 他默了半晌道,“其实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殿下还是很厉害的。” 沈长安一听江煜夸她,登时打起精神,小脸凑过去,哂笑道,“嗯?哪里厉害?” 江煜垂眸看她,伸手拉她入了怀,垂头埋在她颈间。 “毕竟殿下……”他侧头靠在她耳畔对她低语,“把我骗到手了。” 沈长安小脸一红,嘴硬道,“哪里是骗,明明是你先爱上我的……爱上我的玉树临风爱上我的绝世人品……” 沈长安说不下去了,倒不是她没法腆着脸夸自己,实在是发现自己身上优点有点少,一时之间有点词穷。 “爱上我……会弹琴!”好不容易想起一个,沈长安眼睛一亮,忙开口补充道。 “我也会。”江煜轻笑接道。 沈长安默了一瞬,想起之前宴会之上他素手调琴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又班门弄斧了。 江煜哥哥这琴艺,实在没有必要图她这个半吊子的功底技术。 底气泄了一半,小姑娘嘟了嘟嘴。 “那你说,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沈长安凶巴巴地问他。 他要是回答不上来,她就拿……拿花瓶给他也砸了! “看上……”江煜认真地思索半晌,道,“看上殿下比我笨。” 沈长安很是不满,这算什么答案? 到头来还不是拐着弯来骂她? “若殿下再聪明一些……就拐不走了。”江煜眉眼带笑,温声说道。 沈长安心尖尖颤了一颤。 不,不必拐。 江煜哥哥站在那里,就已经是最大的诱惑了。 沈长安神色正经,心下暗自唾弃自己的不成器,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低估你自己了。”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第422章 定是因为女人呗… 喊出豪言壮志的沈长安眼下很是乖巧,一脸认真地瞧着江煜看着。 江煜扯唇笑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牵着沈长安离开了百花府。 原本的诗会被这般人命案件所扰,自然是无法安宁的继续下去了。 世家的公子小姐们纷纷为了避嫌匆忙离开了,全不复入府之时张扬恣意的模样。 “你说怎么好端端的,怎么闹出了人命来啊,真是不安生!” “说的就是啊,而且听说啊,死的还是太尉府的独子呢,李太尉就这么一根独苗,还不知道要到御前闹成什么样子呢!” “我瞧着,那差役们带走的就是萧家二公子,难不成此事与萧家二公子有关?” “哎哟,那可了不得了,萧李二家惯来针锋相对,眼下竟出了这般的事情,太尉定不会放过萧家的!” “是啊,你说,到底会是什么事情能失手杀了人呢?” “还能因为什么……李公子那般风花雪月的人,定是因为女人呗……” …… 京中的风言风语流传地极快,不出半日功夫整座京城便都知晓了此事。 京中的贵族圈子对此事议论纷纷,李太尉去为李容执收了尸之后更是一纸御状告到御前。 越来越沉冷的天也压不住李太尉怒火中烧的眼眸。 李容执是他的独子,是太尉府上下唯一的希望。 然而竟让萧府那个小杂种把一切都毁了! 他一定要让萧景栾死无葬身之地! “请陛下圣安,臣李哲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萧家二子萧景栾无端对臣家小儿动手,致其身死,臣心甚悲,故近日无心上朝演兵,还请陛下见谅。” 李哲留下这样一句似怒又似威胁的话便在家中闭门不出了。 这般作态,分明是想让陛下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完整处置。 皇帝对他这般撂挑子不干的行为也十分恼火,但也念起丧子之痛,故而不予追究。 朝野之中的争执之声也日渐进入白热化状态,本来往日李萧二家的关系就足够微妙,眼下朝臣更是分成两派站出来,日日在朝堂之上争吵不休,扰得皇帝十分头疼。 此案本属大案,照例应从大理寺收归刑部的,然而鉴于刑部尚书惯来与萧家交好,李哲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刑部接手此案,而一意将此案还交给大理寺。 新晋大理寺卿江大人的凌厉手段铁面无私,他在朝野之中也有所耳闻,眼下他也没有旁的人可以信任,只能孤注一掷了。 萧老爷子本因为此事十分恼怒上火,不断地在府中骂着萧景栾竟然做出这等狂妄的事来,可他又日日被柳姨娘磨的没法子,终归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见死不救。 虽然他确实想救萧景栾不假,然而此案一有陛下介入阻拦,二有李太尉强势插手,若想干预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眼下萧景栾杀害李容执一案又被归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自从有了陛下的特许后便谁人都不准进,李府和萧府的一众人等也只能在外间干耗着等着结果。 第423章 我是在帮你 大理寺的暗牢内。 与别处的嘈杂不同,这里既没有混合着哭喊的吵闹声,也没有直将人耳膜刺破的厉声尖叫,除却昏暗的灯火之外,只剩下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寂静。 最里面的暗牢之中关押着一名男子,牢房之中透着幽暗潮湿的气息,隐隐之中尤能嗅到几丝惊心的血腥。 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暗牢中的男子动了一动自己腕上的锁链,缓缓抬起眸子来敲向来人的方向。 黑色勾金的袍裾映入眼帘,那人在他身前站定,映着微弱幽暗的灯火,萧景栾看清了他的脸。 “江大人。”萧景栾勾唇轻笑一声。 “听闻你什么都不肯说。”江煜眉眼如山,面色没有什么波澜,淡淡开口道。 “还需要我说吗?萧景行不应该上赶子把那日的事都告诉你吗?他巴不得我死!”萧景栾的眸色狠戾了一瞬,嘴角弧度嘲弄。 江煜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道,“萧景行如今被萧老爷子关了禁闭,怕是就算想提供证词也难了。” 萧景栾瞳孔微缩,有些不确定地望向江煜问道,“所以……如今还没有人知晓我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杀了他?” 江煜不置可否。 萧景栾愣了一瞬,忽而开始仰天大笑,笑到眼边都逸出了泪花精英。 他侧过头看向江煜,近乎癫狂地开口道,“你放心,我死都不会说的。” “在百花府李容执的厢房内,落下了一颗端成县主的香囊。”江煜淡淡道。 萧景栾忽得面色一变,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惊疑不定地望着江煜。 “那只是县主之前不小心落下的!和此事并无干系!”萧景栾面色有几分慌乱,手心之中也溢出了几分薄汗,咬着牙看着江煜说道。 江煜墨如漆色的瞳孔凝了他半晌,那双形状有致的薄唇忽然勾起些微弧度来。 “我并未说那是县主落在那里的,萧二公子。况且若如同你所说,那是县主之前落在那里的,敢问县主又是何时前去的?” 萧景栾一惊,心下透出无穷无尽的凉意,自知说错了话,一时间面色又青又白。 他咬紧牙关看向江煜,一言不发。 “大理寺收证处还在那厢房的床榻之上发现了血迹……据收证科的人来查看,形似男女**之后留下的血迹。根据厢房之中县主留下的香囊,大理寺有权提审端成县主,并且对其进行验身。”江煜声音淡漠。 萧景栾的手倏然一抖,面色由不可置信渐渐转为磅礴怒意,看向江煜的眸色染上了几分恨意,他面色狰狞道,“你敢?!” 江煜眼眸扫过他,道,“大理寺有权查明真相。况且,若真是李容执有失在先,萧二公子为护县主而见义勇为,这样的情形陛下必定会予以酌情减刑。这样的证据对于萧二公子来说,是可以免除死罪的好事。” “我是在帮你。”江煜面色清明地看着他,神色之中看不出丝毫端倪。 萧景栾愣了一愣,一双手在袍袖之内缓缓攥紧。 第424章 杀你 “不必!”萧景栾咬牙吐出两个字,狠狠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责任。”江煜淡淡道。 萧景栾怒极反笑,问道,“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样?将这件事公诸于众,让全天下都知晓是李容执这个登徒子侮辱了端成县主?她是一个女子!她就是一个弱女子!你怎么忍心?” 江煜注视着他道,“背负萧李二家的期盼,不敢有失。职责所在,望萧二公子理解。” “呵……职责所在……职责所在你就想让一个弱女子承受这天下的风言风语?职责所在你就让一个弱女子承受满朝野的恶意?惯来听说江大人冷面无情,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有心!她就是一个女子,你们为什么要为难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萧景栾眼眸发红,怒目圆睁道。 江煜沉默半晌,锐利眼眸闪过一丝寒意,缓声道,“那么敢问萧二公子,太子殿下做错了什么?” 暗牢之内十分寂静,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牢内灯花缓缓爆裂开来的声音。 脆弱而无力。 江煜声音沉沉,没有萧景栾那般激昂的情绪,却让人通体生寒。 萧景栾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面色越来越白,声音颤抖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偷过萧景行的令牌,借用你母亲在萧府之中的势力挪用私兵,在太子回京路途之中谋杀东宫太子。” 江煜分明目光平静,萧景栾却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地点选在京郊之外树林深处,暗无天地的地方,一场大雨可以销毁所有的痕迹,你是想让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那里,萧二公子。” “每一个死士都被你下了令,若被人审问,定要供出萧景行的名字。若万一被人探查到了痕迹,你便一箭双雕,将萧景行送进狱中,作为萧家唯一的庶子,如愿继承萧老爷子的爵位。” 萧景栾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江煜。 “你在……说些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江煜轻笑一声。 笑声在寂静的暗牢之内显得格外清晰。 “萧二公子,只要你做过,我就会知晓。”他淡淡道。 “你没有证据!” 萧景栾咬牙看着他。 那日之事,所有的死士都已经下了黄泉,纵是他猜测的与事实分毫不差,没有证据,也照样定不得他的罪。 “我有没有证据,就看萧二公子肯不肯给我了。”江煜目光晦明难测,语气意味深长。 萧景栾愣了半晌,终于明白江煜话中的威胁他妥协的意味。 他一双血红的眸子瞪了他良久,恨声道,“你……你无耻!” 江煜轻轻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萧二公子,我还以为你会明白。” 萧景栾不解抬眸。 “明白什么?” “你心疼端成县主,宁可为她错手杀人,一人背下所有事。我心疼太子殿下,所以……” 江煜眸中闪过刺骨寒意,唇边微末弧度冰凉,话音不轻不重地落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 “你想杀她,我就杀你。” 第425章 求江大人 “不但要让你死,还要让你不甘心而痛苦地死。让你直到死前的那一刻还在后悔曾想杀了她的那份歹毒心思,这样才行。” 萧景栾怔愣地看着他,身上无端地泛起寒意,一直通传到四肢百骸。 早就听闻江大人同东宫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竟不成想是这样的好。 他也不曾想到,铁面无私冰冷如斯的江大人竟对太子殿下是这样的心思。 “你……” “我不是什么君子,”江煜勾唇轻笑,淡淡道,“萧二公子,我如今把选择摆在你的面前了,请你做出决定吧。” “若我不认……会怎样?”萧景栾勉力开口问道。 “大理寺会依律调查此案,你会减刑,死罪可免。” “我是问她!”萧景栾咬牙切齿道。 “大理寺一切调查自然要开诚布公,此事必是要昭告朝廷的。端成县主那般在意名声,或许……会蒙羞自尽。”江煜声音冷漠。 萧景栾的手猛地一抖,皱着的眉头却一点点舒展开来,狰狞的面色一点点透出笑意来。 他凄厉的笑声在暗牢之中回荡着,他狠狠地用被锁链束缚的手捂上脸颊,死命地抓住自己散乱的头发,一时似疯魔状。 良久良久的笑声过后,萧景栾俯在地上倏然沉默了。 他努力喘了几口气,一声嗤笑出口,他哑声道,“我答应你。” “刺杀东宫太子是我所为,因为曾与太子发生过不快,一直记恨在心。嫁祸萧景行的也是我,因为觊觎侯府的继承之位。所有……我都认。”萧景栾一字一句说道。 “所以,此事也与婉萦没有任何关系。是我看李容执不顺眼,所以才失手打了他……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知晓那一件事。”他倏然抬眸,死死地看着江煜,希望他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江煜看了他半晌,抬手便把手中的黄色锦囊扔给了他。 “之后会有人送来需要画押的诉状,只要萧二公子履行承诺,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江煜淡漠说完之后,便转过了身,打算离开。 “等等!”萧景栾慌忙叫住他。 江煜半回过身,高大的身影在暗牢昏黄的灯下被拉的颀长。 萧景栾垂眸看了手中绣着“婉萦”二字的香囊良久,咧嘴哂笑了片刻,轻声道,“我有些话想写给她,能劳烦江大人通融一二吗?” 江煜虽没有开口,但身子却停在原地没有动,只平静地看着他。 萧景栾撕下自己一处还算干净的衣角,一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从中汹涌的溢出来。 他面色麻木,好似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用力地朝那布帛之上写着什么。 布帛被鲜血染透,他看了又看,才将这布帛交给江煜。 “求江大人,帮我将此物转交给端成县主。” 江煜扫过那布帛之上的血迹,颔了颔首。 萧景栾在他面前撩袍跪下,哑声道,“求江大人……一定不要让那件事公诸于众。” 江煜眸色晦暗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会的。” “多谢大人。” 第426章 我就是逆子,如何 归功于大理寺不似寻常的效率和速度,萧景栾一案很快就有了处置。 然而让京城内外颇感意外的是,在大理寺的严审之下,不但萧景栾谋杀李容执一案水落石出,归因于二人之间的争执。 更有一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据萧景栾所招录的供状来看,原来当初那个刺杀东宫太子的,也是他的安排。 并且意图将此事陷害于萧家长子,萧景行。 此人此心甚毒,让人闻而惊心。 皇帝得知此事自然是暴怒非常,本应该是诛九族的罪过,却因为萧家一直衷心于朝数载,早年便赐过了丹书铁券,故而得以免罪。 而萧景栾如此蔑视天家的威严,自然是是要处以极刑的。 哪怕萧老爷子在朝廷上有着再大的面子,此事之上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了。 登门向李府致歉之后,便向皇帝表了态,“但凭陛下处置,臣无二议。” 然而萧老爷子嘴上虽这般说着,终究还是跑了一趟大理寺,言明是自己想见萧景栾最后一面。 大理寺看守侍卫十分不忍,请示过江煜之后就放了人进去。 据说先是将萧景栾痛骂了一顿,然而痛骂之后,却是小心而带着几分期待的问询。 萧老爷子隔着地牢生锈潮湿的栏杆一遍一遍地问着他,“果真是你做的吗?是否还有什么隐情?” 因得柳姨娘善妒而市井,萧老爷子一贯同萧景栾不似那般亲,但是这孩子也终究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他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不是……有什么人逼迫你?”萧老爷子注视着地牢之中在墙角瘫坐着的萧景栾,眸中有最后一丝希望的光亮。 萧景栾一直轻轻笑着,沉默不言。 “你说话啊!”萧老爷子声音焦急。 萧景栾微微抬眸,目光之中有几分空洞。 眼前似乎莫名浮现出了一些场景来。 当然,这些场景之中,最为清晰的,还是她那张浅笑嫣然的脸。 他唇角微微勾了一勾。 “没有什么人逼迫我,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语气坚定道,看向萧老爷子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讥诮之意,“是我想要侯府的爵位,也是我想要嫁祸于萧景行,东宫太子没有那么好杀,我知道。我的目的也不在于此,从始至终,我也只是想让萧景行这个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萧景栾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阴鸷,似笑非笑地看着萧老爷子,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 萧老爷子原本抓在生锈铁栏的手倏然攥紧又放开,不可思议地,怔愣地开始颤抖。 他的面色渐渐变得青白和狰狞,看了他良久之后才咬牙道,“你……你这个逆子!” “对!”萧景栾唇边弧度却丝毫不减,高声应下道,“我就是逆子,如何!” 萧景栾的声音近乎是低吼着发出来,他带着恨意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萧老爷子,汹涌的情绪磅礴而出,积攒了这么多年的阴暗质疑与不甘,通通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第427章 你不是萧府的孩子 萧老爷子一怔,原本带着愤怒的青白脸色一点点拉平放缓,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从小到大,你可有正眼瞧过我一眼?你的眼中只有萧景行!可我们分明都是你的儿子!就因为我是庶子,我的体内流着卑贱的血,我就要在这萧府之中为奴,甘当萧景行的陪衬?凭什么?生而为人,凭什么我就必须要这样活着?凭什么?!你告诉我啊!”萧景栾近乎嘶吼地开口。 萧老爷子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呵……说不出话了是吗?我小娘是市井之中小门小户的女子,可当初将她娶回来的人不是你吗?就算你不愿怜惜她……可我体内不仅流着他她的血,我还流着你的血啊!”他不甘心地开口道。 萧老爷子缓缓抬眸看了他一眼。 萧景栾愣了一愣,因为他从这目光之中读到了太多的东西。 有悲悯,有失望,有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你知晓陛下为何不对萧府有所处置吗,就连你小娘也只是削了宗籍,却照例允准着在萧府居住?”萧老爷子缓缓开口问道。 “不就是因为那丹书铁券吗?”萧景栾面色不郁,带了几分不屑一顾的神色开口说道。 “丹书铁券?”萧老爷子摇了摇头,道,“丹书铁券只能救得了萧府,却救不了参与此事的她。” 萧景栾微微皱眉。 这个时候,跟他说这种话,是何用意? 只不过还没消得多想,就听得萧老爷子继续开口道,“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萧府的孩子。” 萧老爷子语气平静,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却无异于炸响一声平地惊雷。 萧景栾倏然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老爷子,眸光颤抖,抖着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柳姨娘也并不是什么市井小户的女儿,而是一个落魄商家的千金,曾经家产万贯,却在一次资产竞争之中破了产,全家都归于落魄。那商户便是柳家,曾经是萧家的世交。” “那时恰逢柳家在平京之中各地的债主上门讨债。我受了柳家家主的临终之托,去了柳家,救出了当时被困在卧房的柳家小姐。为了给她一个身份,不让她流浪街头,自然是收入了府中。鉴于柳家之前为朝廷的财库也做出过贡献,陛下知晓了此事后之后,便由朝廷出面替柳家偿还了债务,使柳家小姐在我府上能寻得一安宁。” 萧景栾怔愣地听着,随后又咬牙道,“这些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萧老爷子微微垂眸,似在回忆往事的模样。 “自然是有关系的,我前往柳府救出柳家小姐之时,正值柳家小姐身旁最亲近的侍女临盆,因为收到惊吓,而导致难产,生下孩子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柳家小姐不忍,便将那孩子也带了出去。” “那孩子……”萧景栾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孩子是柳府管家和侍女的孩子,是一个家生子,也就是……” “你。” 第428章 都怪你 萧景栾牙关紧咬,一双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萧老爷子,满脸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以我小娘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家生子成为她的孩子?!”萧景栾吼道。 “呵……”萧老爷子轻笑一声,道,“确实如此,所以最开始,她也不过把你放到萧家奴仆处喂养着。日子原本可以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下去,对于萧府来说,多一个女人和孩子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渐渐的,我却发现柳家小姐并不似我最初想的那般简单。” “自从柳家小姐来到府上,虽有着萧府姨娘的称号,我却从未与她有过什么,更遑论其他。她本可以在修菊院安然的过一辈子,可她偏不甘心于这份安然,三番五次给我下龌龊的药不说,还曾因为嫉恨谋害过大娘子腹中的孩子。” 萧老爷子说至此眸色微微暗了几分,道,“你也莫要怪大娘子这些年来对你不够公道,实在是因为被那年的事情伤了心,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虽看在柳家家主的面子上,我几度原谅了她,但她竟然肖想谋害萧家子嗣,我自然是无法容她,自认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便给了些银两打算让她自己出府去住。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跪在我和大娘子面前,说她自己只是想要个孩子,若她能有个孩子,绝不再造出这些事端。加之朝廷一直自认对柳家有所亏欠,陛下也因得此事出面,劝我再给她一个机会,所以,她这才得以留在府内。” “然而虽然她留在了府内,但我并不欲同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自然不能让她实现愿望。她这才想到了尚在年幼的你,她来求我,求我把你继作萧家的孩子,左右也是一个庶子,不会太打扰府上的生活。” “我那时实不欲再同她纠缠此事,想着就算帮柳家一个忙,便同意了此事,这才把你入了萧家的宗碟,你才得以成为……萧景栾。” 萧景栾瞪大双眼,面上的表情时而冷漠时而怨毒,唇边勾着自嘲的冰寒笑意。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不信。我不想将这些话告诉你,然而你如今已是将死之人,有权力知晓自己的身世。”萧老爷子缓缓说道。 “你叫了景行这么多年大哥,殊不知,他是你的主子。我当年对柳氏的一时怜悯竟然在如今犯下如此大错,若能重新来过,必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萧老爷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 萧景栾如今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些什么了,脸上神色形若疯魔,时喜时悲,时而痛苦地哀嚎两声,似是极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都怪你!既然我不是你的儿子,你又为什么要我做继!”萧景栾在大牢之中尖叫说道,一双血红的眼死死地盯着萧老爷子,语气极具怨毒的道,“若是萧家出事,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若我出生之时便只是奴仆的孩子,我便不会和萧景行争!” 第429章 负尽天下人 “不,你错了。” 萧老爷子目光沉沉,道。 “你是这样的人,善妒,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事走极端,就注定了你到哪里都是这样的人,纵你是我萧家的仆役,也照样会闹得我萧府不得安宁。我从始至终后悔的都是,当年因为一份沉重的人情而容忍了这么多年,致使萧府上下都险些一起为你的错误买单。” “你既然瞒了我,为何不瞒到底?如今看我这般崩溃模样,你可满意?”萧景栾尖声质问道。 萧老爷子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存心想要你这般。如你所见,我本也是想救你的,这么多年,纵使没有血缘,也是有父子情分的。” “但我不是傻子。” 萧老爷子倏然目光锐利。 萧景栾心中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老爷子。 “你在护着什么人,你宁可死,也不肯说。”萧老爷子目光之中带着穿透一切的魄力,眼尾带上的沟壑为他一双鹰眼平添了几分凌厉和深沉,仿佛什么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萧景栾只觉得一阵凉意传到四肢百骸,在这份寒凉的主导之下,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额上漫出越来越多的冷汗。 “可萧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却从未考虑过萧家的处境,反而想拿萧家作为挡箭牌。就连我都不甚清楚,你到底是吃萧家的粮长大,还是喝着萧家的血长大的。我其实从未觉得你身份卑贱,也从未因此看不起你,但这样忘恩负义的人,我萧家不会再养,也不会再管。今日之所以将所有的事都告诸于你,就是为了砍断萧家与你的最后一分关系。咱们的父子关系,便断于今日。若有来世,莫要再见了。”萧老爷子一句一句开口道,说罢便转过了身去。 萧景栾目视着他的背影,眸色之中却半分动容都没有,与之相反的,是消融不下去的沉冷恨意。 “谁稀罕?!”萧景栾在萧老爷子身后恨声道。 萧老爷子的身影微微顿了一顿,带着岁月痕迹的眼角除却疲惫之外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红。 他轻轻眨了眨眼,那丝微红被沉色湮没,拳头一点点握紧,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暗牢。 萧景栾在他走出去之后,沉默地展开了自己的手。 手心之中攥着的香囊已经被暗牢之中的尘土染脏了几分,虽然得他精心护佑,也不能够完好如初。 便带着这香囊一起下黄泉吧,至少……还知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知晓自己……到底为了谁。 萧景栾缓缓滑坐下去,眸中闪过的不知晓是迷茫坚定,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明与暗,只能看见他手掌中的那一抹明黄,握得很紧。 老爷子说得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黑心黑肠,心底的那些想法不光明也不磊落,透着潮湿阴暗的苔藓在心底那片土地没有一日不恣意生长。 他或许真的能负尽天下人。 可他就是不会负了她。 他阴暗而孤鸷,可他也偏执而固执。 他固执地相信她,不管那人……值不值得。 第430章 你敢吗 萧景栾的判决很快便批了下来。 十月一日,当市腰斩。 等同于在向所有人宣告皇权的不可冒犯。 萧景栾一直到死脸上也不曾露出惧色,为了保全林婉萦的名声,那明黄色的香囊被他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求了狱卒同他的骨灰放在一处便是。 犯重罪者不得全尸,也不得魂归萧府入宗谱。 终究是如同萧老爷子说的一般,从哪里来,便会哪里去。 只是与来时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份信念与感情。 抱着这份信念,他直到死也不曾害怕。 刽子手少见到这样不惧死的犯人,不免也有些愕然。 “萧二公子,我会下手快一些的,不会让你太难过。”见过的犯人虽多,可这样年轻便被判了腰斩的却少见,就连刽子手不免也有几分感慨。 “无妨。”萧景栾微哂。 刽子手心中有几分惊讶,道,“你……不害怕吗?” 萧景栾俯身在行刑台上,看着台下偶有几个看热闹来的百姓面色诚惶诚恐的路过,他神色却悲悯而平淡,仿佛要去送死的不是他一般。 他面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道,“我愿意的。” 血溅三尺行刑台。 那一日,平京城的天际终究也为他染了半寸猩红色。 ……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林婉萦在沉安阁中日夜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几分。 从前倒是没看出来,萧景栾有这样的心性。 若是他不那么冲动,倒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林婉萦正在沉安阁中坐着暗自思忖着,却忽然听得窗户有些微响动。 她警惕地转过身去,却觉得肩膀被一个人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惊呼出口,可没等她开口,嘴就已经被一个帕子覆住,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 她惊疑不定地勉力回眸看去,却瞳孔一缩。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男子墨色的衣袍。 待看清那人的脸,林婉萦脸色一白。 江煜缓缓放下拿着帕子的手,垂眸轻声道,“抱歉,端成县主,事出有因。” “你一个外男,竟然敢擅闯后宫,知晓这是什么罪名吗?!”林婉萦低声斥道,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拿起了放在雕花柜上的剪刀,警惕地看着江煜。 江煜同东宫太子那般要好,整个皇宫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此番前来,还这般行径,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你就不怕我喊人吗?”林婉萦看着面色平静的江煜,恨声说道。 虽然他那张脸长得好看了些,但是敌人就是敌人,她绝对不会手软! 江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在她警惕的目光之中一步一步逼近,直到站到她面前,轻轻伸手便拿走了她手中的剪刀,扔回了那雕花柜上。 他声音淡淡问道,“你敢吗?” 林婉萦一怔,看着江煜那般平静的面色,却不知为何心下一阵颤抖。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到底……要做什么?”林婉萦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她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竟然有种莫名的惧意。 第431章 闭嘴 “我来,是为了一个人临终的托付。”江煜觉得这沉安阁之中薰香甜腻呛人,微微皱了皱眉,只想将那布帛交给她之后尽快离开。 林婉萦面色又白了几分,没有期待,也没有惊喜,反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开口问道,“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江煜冷漠的眸子淡淡的扫过她,将手中染红的布帛径直扔给她。 林婉萦神色带着几分焦虑,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布帛。 亏得自己还觉得萧景栾是个好人,原来也留下了可以让东宫那边来威胁她的证据! 终究是个软骨头! 她动作飞快地展开那血红的布帛,一目三行地快速扫视着。 她的动作忽然顿了一顿。 因为那布帛上什么别的都没有写,只写着寥寥几行字。 “祝县主从此万事平安顺意,喜乐安康,嫁得良人,百岁相宜。” 她握着布帛的手松了一松,胸口一直因为紧张而秉着的气终于也能顺上一顺。 江煜看着明显面露几分庆幸喜色的女子,微微皱了皱眉。 林婉萦好似这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看向江煜解释道,“萧二公子从前同我有一二交情,所以才会临死前写这样的东西给我……惯闻江大人查案时明察秋毫什么细节都不肯放过,但此事真的与我无关。” 江煜沉默了半晌,忽而开口道,“你想到的就是这些?” 林婉萦一愣,什么意思? “萧景栾临判刑前与萧府断绝了关系,拒绝了萧老爷子的好意,周身什么都没有,身上的衣服只剩下这样一块干净的布帛,才给你写了这些话。你看到之后,想到的就是这些?”江煜语气不轻不重,淡淡问道。 林婉萦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默了良久后再抬头,已经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江大人,我真的没有说谎,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如果萧景栾临死时说了什么,那必定是来攀咬我的!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么好,他虽然写得这些东西,但是这都是他一厢情愿!我从未与他有过半分逾矩之举,还请江大人明鉴!此事与我真的半分关系都没有!而且……” 林婉萦还欲再说,余光却见到之前被他扔在雕花柜上的那柄剪刀正横在她脖颈,闪着不容忽视的寒光。 林婉萦蓦地住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江煜,一滴冷汗从额上倏然滑落。 “你要……干什么?”她声音有些发抖。 江煜不答,面色虽然平淡,晦暗的眸色下却隐着藏不住的厌恶之色。 “我若死在了沉安阁中,父皇必然不会放过你!” 那柄剪刀仍然明晃晃地横在那里。 林婉萦几欲崩溃,面色也露出几分狰狞的恨意,“我就知道,一定是东宫太子……” “闭嘴。”江煜目光极冷地看过来。 林婉萦感受到有锐利寒意抵在自己脖颈处,随着自己紧张的血液一下一下地跳动,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我只是想知道,若是你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能不能不再露出那种令人恶心的神情。” 第432章 我真的很无奈啊 林婉萦面色青白相间,整个人几乎气得发抖,偏偏又不敢发作。 就算她此时喊了人来,她怕眼前这个疯子在人来之前就能直接杀了她! “江大人,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好好说……”林婉萦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静下来开口道。 江煜沉默不言,阴鸷眸子染上不耐。 感到这室内熏香呛人的很,他将那剪刀在指间转了一转,放了下来。 他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离开前回眸淡淡看了一眼林婉萦道,“他为你甘下黄泉,你却连一句祭奠都不愿。” 男子离开了沉安阁,身形诡谲,便是连沉安阁外的侍卫也捕捉不到分毫。 林婉萦则是怔愣在原地,待反应过来之后心下涌起了一大片冰冷的寒意。 此话……何意? 为她甘下黄泉…… 江煜,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萧景栾这个蠢货,临死之前还要露出这样的马脚! 便要给她这样的信做什么?竟然还要江煜这样精明的人来传!不看出什么才怪! 这样一来,她的名声岂不就维系在太子和江煜的一念之间了吗?! 真是个蠢货! 林婉萦的手越抓越紧,牙关紧咬,看着手中的布帛心中的恨意越发汹涌。 已是初秋,她这般体弱的人,沉安阁中已经配了火盆。 她望向那旁静静燃着的火盆,眸间闪过了一丝凌厉,毫不犹豫地就把手中的布帛扔了进去。 血红的布帛在火盆之中触到火热的碳,引起一波热浪。 好似在为这个沉安阁做着最后的贡献。 林婉萦面色之中半分不舍也没有,冷漠地看着那份血红的布帛与火焰融为一体,又渐渐地化为灰烬。 布帛燃尽,一阵伴着几分奇异的味道在空气之中飘散,林婉萦皱了皱眉,又朝内加了几勺熏香,盖住那些白灰,神色这才安然了几分。 她缓缓地在榉木制成的太师椅之上坐下,面色露出了几分可怜,对着虚无的空气道,“抱歉……你应该会理解我的吧,若是我留在手中,便是可以随意被东宫拿捏的证据……你不是希望我平安喜乐吗……我……我真的……” 林婉萦眸子微微红了一红,似是悲痛至极的模样。 她瞧了一瞧平京之上的穹顶,天空一望无际,透着碧蓝,比任何一处都要干净。 任是什么人也无法留下踪迹。 “我真的很无奈啊……”她眸子虽还红着,唇边却勾起了极为冷漠阴寒的笑意,声音悠然地回荡在这偌大的沉安阁,带着无尽的寒意。 …… 江煜在大理寺之中处理着萧景栾一案的后续工作,带到所有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天边漫上酉金色,些微暖意透进大殿之中来,有一个影子夹杂在光影之中,突兀又俏皮。 江煜薄唇轻轻翘起,朝那影子的方向勾了勾手。 小姑娘不再藏着了,撅着嘴从殿门旁的石柱后走出来,抱怨道,“你怎么总是能发现我呀,我还想吓一吓你呢!” “过来。”江煜眸色柔和,轻声道。 第433章 站住 “猜猜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小姑娘故意卖关子。 江煜轻轻按了按眉心。 一旁服侍的卫清一边悄然退下,一边在暗自腹诽,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玫瑰乳酥,枣花酥,蟹黄酥,甜乳酥…… 每次就给主子吃一口,剩下的不还是自己独吞了? “卫清,你在想什么,你也想吃不成?”沈长安好奇地看着他。 “不敢不敢……”卫清眼观鼻鼻观心,二话不说便退出了大殿。 惹了东宫小殿下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定。 沈长安蹦蹦跳跳地跑到江煜身边,将装着糕点的食品袋子打开来。 手上正动作着,鼻间忽然嗅见一丝熟悉的味道。 沈长安小脸倏然一寒,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在大理寺殿内环顾着。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前世时时刻刻都萦绕在她身边的,沉安阁的,三姐姐身上的气息。 然而嗅着嗅着,却发现这味道的来源竟是江煜身上。 她脸色愕然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他。 什么……意思啊? 瞧着小姑娘倏然冰寒的神色,江煜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温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糕点不合心意?” 沈长安定定地凝了他半晌,忽然改了面上警惕的神色,而是笑呵呵问道,“江煜哥哥,你一下午都在处理公务吗?” 江煜沉思了半晌,道,“是啊。” 沈长安不敢相信一般,反复望着他的双眸确定道,“真的吗?” 沉安阁那香气极特殊,便是不小心沾上去都会十天半个月不散,她绝对不会认错。 有什么公务,是需要去沉安阁处理的啊?! 沈长安气得牙痒痒,偏偏她还倔强嘴硬,这样的话是绝对不会直接问出口的。 江煜笑眼看她,道,“我何曾骗过殿下?” 沈长安心下有几分失望。 他在骗她,她很确定。 前世……他是她的公主伴读,虽然不曾听说二人关系有多么好,但是…… 一想到他曾经用那样长的时光陪伴另一个人,她便觉得心底发酸而恼火。 而这一世,他竟然背着自己偷偷去找她! 这叫什么?!红杏出墙! 沈长安气极,干脆也不想和他再说话了,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殿下?”江煜在她身后轻声唤道。 “你别叫我!你也别挽留我!你你你……你行为不检点,你不配和我说话!” “我怎么行为不检点?” “你不光行为不检点,你还应该被浸猪笼!你不安于室,你红杏出墙!” 沈长安气极了,边走边怒声道。 江煜哭笑不得,轻声道,“站住。” 饶是生气,听见他这话也下意识地住了脚。 沈长安垂眸看着自己不动弹了的步伐,心下怒其不争,就要抬步再走。 “替犯人送身后信,不算处理公务吗?”江煜声音压着笑意,缓缓问道。 算,自然算得,她还陪他送过一些物什……等等,他说什么? 啊,难道说,他是替萧景栾给林婉萦送信去了? 沈长安的脚步顿了一顿,沉默地往回蹭了一蹭。 第434章 陛下要给我们赐婚 “咳……”沈长安干咳一声,耳际染上了几分不自然的红,轻声问道,“那个……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男子似笑非笑从座椅上走下来,拉住了在原地踌躇不定的沈长安,让她转过身来。 沈长安低头嘟囔着,“那你不早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背着我……” “我背着你干什么了?”江煜唇角微微勾起。 “……”沈长安抿嘴,吭呲半天也不肯说。 “我哪敢啊?”江煜捏了一把小姑娘软嫩的小脸,唇角轻扬。 沈长安凶巴巴道,“那你都不带我一起去!” “带你去做什么,再让你不开心一次?我可不想再见着殿下气鼓鼓的小脸了。”男子眉眼之间的冷硬被尽数融化,深沉眼眸之中透出宠溺而缱绻的颜色。 沈长安虽然还不说话,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脸上原本的怒意尽数消散,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了几分,她轻声别扭道,“好吧,那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勉强?”男子挑眉,捏着她脸的手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 沈长安吃痛,在他怀里不断地扑腾着。 “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暴力手段逼人妥协,不要脸!” “江煜!你不要欺负我矮!” 大理寺的殿内混合着小姑娘稚嫩而带着怒意的声音和男子压抑不住的轻笑,这般欢愉让天边的晚霞都艳丽了几分。 殿内水云烟缓缓吐息,男子为小姑娘特备的炭盆被金丝罩笼盖着,暖意覆住整座大殿,一时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 日子就这样如常过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月有余。 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未缓和过来,林婉萦和林曼荷一直都未再有什么动静,沈长安的日子近来便过的十分安然。 没了这些需要勾心斗角的事情,沈长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每日不过是在父皇的督促下多和江煜哥哥学习着如何接手政务罢了,倒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天天和他腻在一起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日子可以一直这般过下去。 一日晨起,她正在东宫和江煜学着如何舞剑,只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沈长安目光一滞,下意识就将手中的剑指向了那声音的来源。 只听得一阵脚步急急停下的声音,那男子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袍,在沈长安面前举起了手,神色焦急道,“东宫殿下,是我。” “萧景行?”沈长安有些惊讶,用刚刚学的招式收了手中的剑,开口说道,“瞧瞧我新学的剑法,不错吧?” “哎哟,你能不能别练剑了,给我想想办法吧!”萧景行眉头锁得很深,开口道。 “又怎么了?难不成是朝阳郡主想开了,不想嫁给你了?”沈长安笑着调侃道。 “哪跟哪啊?” “那是什么吗?长恒君觉得你不行,需要本宫上门给你求情?”沈长安揶揄道。 “什么啊!不是靳晨,是端成县主,陛下要给我和端成县主赐婚!”萧景行皱眉道。 第435章 那你还能怎么办 “你也老大不小了,成个家而已……等等,你说什么?谁?!”沈长安反应过来之后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萧景行。 “端成县主?林婉萦?”沈长安不顾身周还有侍从在,一双杏眸一动不动地凝着萧景行,反复和他确认道。 声音因为太过惊讶都忘了压一压嗓子,带了几分女声的尖锐。 萧景行微微皱眉,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沈长安因为太过震惊,甚至来不及思考他这话中的深意,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殿下,进去说吧。”江煜拉过沈长安,朝内室走去。 沈长安由他带着,一张小脸却仍然掩饰不住惊愕。 待做到内室之中猛灌了几口茶之后,这才看向萧景行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忽然赐婚,往日也不曾听说你二人有什么交集,父皇怎么会毫无预兆地下旨赐婚?” 萧景行的眉头一直不曾舒展开,漂亮的一双桃花眼之中如今尽是沉沉的郁色,只垂着眸子道,“我本也是不知晓的,后来通过金銮殿一些御前侍候的人才知晓,前两日,在佛堂一直静修的林娘子托人给陛下送了一封信,似乎是看完这封信不久便召了家父入宫,商讨过礼部祭祀的事情之后便提及了我的婚事,说我年龄已经不小,想为我做主赐一桩婚。” “为你和县主赐婚?你将来无论怎样都是要袭爵的,县主相配,未免有些不妥当,父皇怎么会……” “陛下说了,若我同县主完婚,便晋县主为端成郡主,收归皇室族谱,位同公主。而我,也就是驸马的身份,”萧景行边说着便冷笑了一声,眸中流露出冷意,道,“倒是我如今配不上了。” 沈长安的手一点点攥紧,心下情绪有些复杂。 父皇心中,终究是看重她的。 父皇有多喜欢萧景行她是知晓的,想必早就有了想让他入赘皇室的想法。 然而这样被父皇所看重的一个人,竟然因为林曼荷的一纸书信便下了赐婚的旨意。 凉意从沈长安心尖缓缓走过,她轻笑一声道,“前些日子林婉萦总去造访碌安寺,我本以为是她也收了心,只想多去见几眼自己的母亲,却没想她竟然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瞧着她那些时日常叫太医,应当是在调养身子,便放松了几分对她的警惕,不想病体缠绵竟也有这样大的本事,我倒是佩服。”沈长安沉声说道。 萧景行在一旁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道,“纵是萧家,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旨意。” “所以……你要奉旨成婚吗?” “我绝不。”萧景行定定道。 “那你还能怎么办?”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东宫殿门口。 跟着她前来的是东宫看守的侍卫,诚惶诚恐对沈长安道,“殿下,朝阳郡主非要闯进来,奴才们不敢拦……” 沈长安挥了挥手,道,“无妨,下去吧。” 萧景行暗如墨夜的眸子定定地凝着眼前的女子。 第436章 我认定你了 “嗯?”靳晨一步步走到萧景行面前,一双凌厉而强势的凤眸此刻却带着一点微微的红意,她轻声问道,“你还能如何?抗旨不尊?” “我宁可死,也不会娶她。”萧景行声音很沉。 靳晨眸间闪动了一瞬,眉头蹙起,道,“你宁可死……但是萧家呢?本来因为萧景栾的事,已经让萧家站在风口浪尖了,你还要再添一把火吗?” 萧景行一时沉默。 他毕生所求的,无非是萧家的平安。 可是如今,却到了要他做选择的时候。 是保萧家满门,还是不负她。 萧景行面色之中闪过寸寸寒意,似乎就要做出什么极端的决定。 既然必须娶,那不如先杀了她。 反正自己又不能娶一个死人。 正好萧景栾这一生都为她癫狂,不如就让他们泉下相见吧。 他眉眼之中极凛冽,倏然转身。 “萧景行,你做什么?”靳晨在他背后失声喊道。 “杀人。”萧景行沉声道。 这两个字带着寒意不轻不重地砸在大殿之中。 靳晨一愣。 沈长安在他身后皱眉喊道,“萧景行,你疯了!” 且不说在这皇宫大内之中杀一个人有多困难,便是真的杀了人,难道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吗? 都当皇宫这些侍卫是摆设是不是? “萧景行,你给我站住!”靳晨终于反应过来,在他身后高声喊道。 萧景行只是步伐微微顿了一顿,仍是一言不发的往前走着。 靳晨气急,几步追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领子,红着眼睛道,“萧景行!你冷静一点!” 萧景行看到面前气得眼圈也红了鼻尖也红了的女子,心头忽然疼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她。 “我靳晨是没人要了还是如何?怎么就非得赖上你萧景行?咱们之间又没有什么,你娶你的,我嫁我的,有什么相干?我还没落魄到需要同一个县主争夫婿,我自有我的阳关道,咱们山水不相逢,来日还是朋友,若你真成了亲,我定然去喝上两杯喜酒。”靳晨望着萧景行说道,语气倔强而强势。 室内迎来了一片沉默。 站在她眼前,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子轻轻垂眸扫过她的神色,那双桃花眼中墨色的隐藏之下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脆弱,他轻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知道他被人赐婚了,她没有哭。 知道他要同别人成亲了,她也没有哭。 可萧景行这话浅浅淡淡地问出口,靳晨却忽然觉得有着千斤重量,她眼圈没由来的一热。 她声音之中藏着哽咽,却仍倔强的抬眸,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啊!” 萧景行凝了她半晌,忽而抬手擦掉她眼眶边溢出的泪水,语气坚定而霸道说道,“这么想着也没用!靳晨,我告诉你,我萧景行,认定你了。” 靳晨一怔,拽着他领子的手倏然紧了一紧,视线被他那双恣意桃花眼攫住,眸色之中清清楚楚写着对她的不放过。 “你跑不掉,你没有什么阳关道可走,你只有我这一条路可走。” 第437章 只能算她不走运了。 室内静极,过了良久,靳晨脑海中的思绪才又重新凝集。 往日若他这般说,她定然是要骂上一句的。 可今日,她心底却什么和他吵嘴的心思都没有,只有满心的无力感。 “可我不想你冒险……”靳晨抓着他领口的手越来越紧,直至骨节寸寸发白,她似是力竭一般地垂首低眸,轻声道,“我希望你平安……你别去,求求你。” 萧景行怔在原地,看着眼前女子克制着难过的神色,心下一阵揪痛。 他的手在袍袖之中缓缓攥紧,神色阴沉。 “殿下,你刚才说,端成县主近日总请太医?” 沈长安本还垂着头,一听江煜开口连忙点头回道。 “是啊,照理说,她的身子早就该调理的差不多了才是,我之前还以为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躲避宴会,不想见人,竟不想如今她能这般……” “近日发生了什么事?太医院可曾记录端成县主染病?”江煜垂眸思索着,继续开口问道。 沈长安一愣,道,“不曾发生什么事,也并不是风寒的高发季节……太医院也没有做什么存档,只说是请平安脉……” “请平安脉,为何要这般频繁?”江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沈长安怔愣片刻。 那边的萧景行和靳晨的目光已经被他们二人的对话吸引过来。 萧景行的目光同沈长安对了一瞬,二人脑中都闪过一份惊心的猜测。 沈长安倏然站起身,开口道,“付阁主,付阁主之前研制出时疫方子时同太医院不少人都有了几分交情,让他去打探一定会有消息!” 江煜点了点头,侧头对卫清嘱咐了几句,待卫清离开之后,回过身沉声道,“殿下放心,此事一定还有转圜的机会。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不错,请平安脉也不必如此频繁,”沈长安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凌厉道,“除非她有什么……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 萧景行的眸色骤然浓郁了几分,薄唇勾起微末笑意,道,“若真是如此……那只能算她不走运了。”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靳晨被着一屋子人不约而同的默契弄得一头雾水,不解地开口问道。 萧景行的手放在她发顶之上揉了一揉,道,“没事,等着就是。” 靳晨有些恼怒,却躲不开他的手,只得低声道,“你个登徒子,明明都不能……” 明明都不能娶她了,行为举止还这般没分寸。 萧景行的桃花眸扫过她,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 正在室内四个人都各怀心事地坐在大殿之中时,大殿之中的窗户却传来声响。 下一瞬,一个摇着玉骨扇子穿一身白衣的人就坐在窗柩之上,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付阁主,走正门能死吗?”沈长安咬牙切齿。 “没办法,你这东宫侍卫太多,他们可不配看见我天人一般地姿态。”付承羡悠闲道。 “打住,找你来是有正事,你到底问出什么没有?”沈长安问道。 第438章 自然是让她悔不当初 “那自然是问出来了,我亲自出马,哪里还有问不出的道理?”付承羡扇了一扇手中的扇子。 “你快说!”沈长安催促道。 付承羡这才幽幽道,“她……” 他唇角勾起一丝神秘而讥诮的笑意,“有喜了。” 室内一时静极。 付承羡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室内几个人脸上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同,除了一旁的朝阳郡主,其他几个人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愕然。 神色上都带着近乎可怕的深沉。 付承羡皱眉,在沈长安面前摇了摇扇子,道,“喂,你都不惊讶?” 沈长安脸色很沉,垂眸不说话。 “还未成婚竟然先有了孕,真是让人惊叹啊,这端成县主可真是天下第一人啊。”付承羡见她不作声,自顾自地摇着扇子啧啧点评道。 “大人的话……可当真?”靳晨惊得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付承羡,试探问道。 “骗你们做什么,这话可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你们知道太医院的太医多难催眠吗?”付承羡移在椅子上抱怨道。 “她怎么会……怎么可能……怀孕了,找……你?”靳晨指了指萧景行,神色越来越惊诧。 “萧景行,你不会……”靳晨望着他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戒备。 “你瞎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萧景行被她这怀疑的目光扫过,气得差点没跳起来。 “那为什么……”靳晨一脸茫然,至今还未能从听到的这条讯息之中走出来。 萧景行的桃花眸中闪过一丝沉色,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自己惹了祸,还想找萧家来做这个冤大头。” “那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这般无耻!”靳晨惊得嘴都合不拢。 虽说她一直活得张扬恣意,可自幼也是听从礼教长大的,这般的事,对她而言,说为荒谬都不为过。 不说见过,便是连听都没听过! 虽说东梧民生淳朴而开放,可这样的事,未免太过…… 靳晨咬唇,什么不要脸的女人,自己惹了祸竟然就要拉萧家下水! 发顶忽然被什么人揉了一揉,靳晨抬起头来,正对上萧景行暗如墨夜的眼眸,那双眼染上微末笑意,垂眸看她,笑眯眯道,“别生气啊。” “能不生气吗?她怎么能这样?平日里看着她那般柔弱,不曾想暗地里竟有这样龌龊的心思!我要到陛下面前揭露她的伪善嘴脸!”靳晨张牙舞爪地就要离开东宫。 萧景行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唇角勾起,温声道,“这样的事怎好劳烦郡主亲自动手?” 靳晨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愣了下,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萧景行轻笑了下。 漫不经心的眸子看向窗外。 正值秋末,晚秋的风徐徐吹开云层,聚散之间,日光浅浅淡淡地散落下来。 萧景行的眸子中流露出狠戾之色。 “自然是让她悔不当初。” 在靳晨怔愣之中,萧景行捏了捏她的手。 “你放心,我会娶你,只会娶你。” 第439章 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靳晨一阵脸热,只听得心口砰砰跳了几声,没有说话。 她心头的情绪一时似没有着落一时似飘忽不定,让人觉得很不安全。 半晌之后,她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抬眸坚定地看着他,小脸的神色分明带着几分紧张,却仍认真的开口说道,“我相信你。” 她那一双眼本就长着十分好看的形状,此刻里间亮亮的,像是细碎的星河,装满了对他孤注一掷的信任。 真是个傻姑娘。 萧景行神色微动,展颜笑了笑。 “我送郡主回去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东宫门口的方向走着。 走至殿门,他忽然回过身来,看着沈长安和江煜似笑非笑地道,“陛下打算于冬月十七办一场家宴,宴会上便会下达旨意,彼时……还请二位祝我一臂之力。” 萧景行往日里的神色惯来是玩世不恭的,然而眼下却沾染上几分近乎残酷的冷漠,让人看了便觉得心头发寒。 眼角透出一点猩红,似是冰雪中红梅绽放的血色。 “那是自然。”沈长安凝重点头。 不说别的,林婉萦这手段实在是太过不堪,让人不齿。 强抢别人的夫婿不说,竟然还想带着李容执的孩子肖想嫁入萧府,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不过父皇对林婉萦的宠爱如此也可见一斑了,对于她,实在是已经给了一个父亲能给的一切。 可若是父皇发现,自己这最单纯最惹人怜惜的女儿并非真的如此,又会作何想法呢? 沈长安微微垂了眼,眸中闪过如同幼兽露出爪牙一般的神色,寒意在她眼底一点点蔓延,直至冷结成冰。 …… 林婉萦在沉安阁之中端坐着,手上正持着一纸薄信。 那信纸边上微微泛黄,带着一丝古寺之中的佛香气息。 林婉萦的视线凝在纸上那几个字上,“一切已准备妥当,万事须得小心,不可露出破绽。” 她将这纸放到火炉之中,火舌活跃地跳动,烧出的灰烬跃出炭盆,在窗边透出的风的吹佛下上下纷飞。 她微微上挑的眼眸阖了一阖,再度睁开时已经覆满怨恨,恶毒和凌厉而锥心的恨意。 那日她也不晓得她为何会那般冲动,只觉得四肢都僵硬不能动,不成想,只这一次便…… 竟怀上了他的孩子! 若不是她警惕,而前来探脉的太医又向来与她们母女二人交好,怕是自己也要直到显露痕迹时才能发现。 对于宫中女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屈辱! 哪怕她身为县主,为了保存宫中的颜面,说不定皇帝也会…… 她的手指倏然抓紧锦帕,脸色也越来越白。 若不是自己母亲为自己想了办法,说不定这一次就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所幸虽然得了一顿责骂,但好歹眼下也是有了办法。 原本自己记挂着的是萧家的庶子…… 眼下竟是有能够嫁给萧景行的机会了,倒也是不错。 只是不知晓靳晨那个小丫头要伤多大的心呢。 林婉萦唇角微勾,自言自语道,“不是你的……终究就不是你的啊。” 第440章 武臣之下第一人 冬月十七很快就到了,前几日下了一场薄雨,整座平京城又挂了几分霜寒的味道。 沈长安早早的就梳洗好了,着一身绛紫色的云绣长袍,踏着一双勾月靴,靴上的祥云刺绣手艺精湛,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仿佛在清风的吹佛下被拨散了几分一般。 她头上簪着一只青色落玉,透亮的玉色穿过紫金冠,更显澄明剔透,透着几分皇室的矜贵之意。 她特意等着江煜一起前去,等了片刻,便在冗长的官道之中看见一抹朱红色的身影。 此番虽是家宴,却因为有着特别的目的,请了不少朝中重臣与世家公子,江煜自然也在列。 沈长安一阵恍神,他惯来爱穿一身墨色,她也瞧惯了他一身黑的模样,却是从未见过他着朱红。 算起来这等宴会他也是该着朱红的,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做到了从一品的位置。 虽还顶着文职,可辅国将军的一品军衔却赫然在那里摆着。 朝野之中虽还称着江大人,可谁人不知晓此人已经是武臣之下第一人? 江煜一步步走近她。 赤朱红,玄金靴,男子一身长袍利落,颈间一圈墨色狐狸毛更衬得人肤白胜雪。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步伐的速度恰到好处,眉目如画一般明丽俊秀,足够引起京中所有女子的痴迷。 “江煜哥哥——”沈长安扑着抱过去。 男子动作柔和的接过她,眉眼在双手触及她的那一刹那倏然柔软,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缱绻。 眼眸之中的那点温柔,足以溺得天地失色。 “你真好看啊……”沈长安巴巴地瞧着他,一双杏眸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拉着他袍袖的手更紧了几分。 “走吧殿下,莫要迟了。”江煜薄唇勾起好看弧度,轻声道。 “嗯。”沈长安点头应下,神色也一点点严肃了几分。 今日之宴虽说是家宴,可到底是家宴还是鸿门宴,谁都不得而知。 轿辇很快便到了举行宴会的大殿,外间已经被宫人布置得金碧辉煌。 琉璃砖瓦覆在九重宫阙之上,朱漆雕栏外镶金雕刻着盘踞的金龙,明亮而招摇的颜色几乎要与天地争辉。 伴着太监的一声尖细通传声,沈长安与江煜缓步进入了大殿。 大殿在这二人的到来之际倏然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凝集在他们二人身上。 太子殿下这些年来的成长,朝臣们都看在眼中,可眼下看见她这般惊艳的出席,心中不由得还是暗自赞叹了几分。 东宫太子不仅眉目精致,便是气质也超人,从前眸中迷茫而惶恐的神色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不容置喙的贵气。 平京城中最灼目的少年郎,也莫过于此。 若太子是那最耀眼的少年,那太子身旁的便是最沉稳矜贵的青年。 那男子虽为陪侍,却着实眉目隽秀,俊极雅极,他周身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足以让整个朝堂都黯然失色。 他深沉锐利的眸色中仿佛永远都存着一缕暗芒,随时准备掀开黑色的涡旋。 第441章 朕打算为县主和景行赐婚 只不过短短不到两年的功夫,这个青年男子便已经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路坐到二品文职一品武将,成为太子身边最可亲的人不说,如今也是陛下最重视的臣子。 天资出众为人又沉稳,手段凌厉处事却流通有情,若说在东梧再找出一个比他出色的儿郎,只怕是几百年都不会再有一个。 众人心中各怀心思,默了半晌之后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沈长安神色温和地点头,向龙椅之上坐着的皇帝行礼问安。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一双带着几分岁月沟壑的眼旁多了几条笑纹。 “你若再晚来一些时候,便听不到今日最要紧的事情了。”皇帝冲着沈长安笑道。 “儿臣既然来了,自然还是有福气听的。”沈长安笑着回道。 “瞧瞧他,净会贫……”皇帝向诸位大臣指了指沈长安,笑着开口骂道。 “不知到底是什么事,父皇快别卖关子了,也让我们听一听罢。” “哈哈哈好,”皇帝一边捋着胡子,一边侧头看了一看坐在一旁的萧景行和林婉萦,开口道,“朕打算……为端成县主和景行赐婚。” “他们二人都不小了,年龄也相配,朕瞧着应该也是颇有眼缘的,太子,你瞧着如何?” 靳晨在听过皇帝这一句话之后倏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面色白了一白,她下意识抬头朝对面看过去,对上的却是林婉萦略带了几分得意和讥诮的神色,她心头一紧。 心下有些发疼,她索性不再看她,眼眸悄然望向在另一旁坐着的萧景行。 只见萧景行正接受着身周人的祝贺,笑着垂眸饮下了一口酒,神色如常。 靳晨气得咬唇。 这男人,还说要自己相信他,眼下赐婚的旨意都已经下来了,皇帝金口玉言,如何能轻易悔改! 她气不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举杯饮了一口酒下去。 沈长安的视线缓慢地扫过萧景行和林婉萦,唇角微微勾起。 “儿臣以为极好,县主与萧大公子看上去也是颇为般配,能得贤妻如此,当真是景行的福气。” 靳晨一时愕然,萧景行这般也就罢了,怎么连太子也偏帮那女子! 她真想! 就在她气得眼圈发红的时候,却见得对面男子微不可闻地冲她摇了摇头。 他唇边笑意阴寒,转瞬便又接过旁人恭祝的酒盏,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但是不知为何,随着他这一摇头,她却觉得心下稍稍安定了几分。 她咬唇,面色有几分赌气。 罢了,左右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相信他们了。 “父皇您看,景行这高兴得,可是连嘴都合不上了。” 萧景行配合地起身,持着酒盏对着沈长安道,“殿下说得不错,臣确实十分高兴,能得县主这般佳人。” “你可要珍惜着些,三姐姐才貌双全,是平京不可多得的妙人,你可不准欺负人家。”沈长安笑道。 萧景行一摊手,笑道,“我怎么敢?” 第442章 恭敬不如从命 林婉萦坐在席间,着一身素绿色如意衣衫,衣衫宽大式的作样,看上去倒是比旁人穿得多些。 她一张脸素净白皙,然而今日却透出几分憔悴,若不是口脂鲜亮的颜色,几乎要让人疑心成病态。 她坐在一旁听着萧景行与太子之间一唱一和的对话,警惕地抬起眸子来,谦和开口道,“殿下抬举了,这是婉萦的福气。萧大公子是京中不可多得的好儿郎,不知多少女子前仆后继,倒是让婉萦不安。婉萦自知不能与萧大公子相配,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才是。” “县主这话说得妄自菲薄,让臣惶恐。臣已喜不自胜,哪里有嫌弃的道理。”萧景行垂眸微哂,眸色看起来虽温和,可其中似乎沉着几分危险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皇帝在上座上捋着胡子笑开,冲着萧景行道,“看到你们这般合契,朕便放心了,那日你父亲死活不肯松口,想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他为你那般担忧,却不想你已经十分中意县主,瞒得他好苦!回家指定躲不了一顿责骂!” “父亲若知臣中意的就是县主,高兴还来不及呢,陛下不必为臣担心。”萧景行谦和回道,神色揶揄。 “如此,你便承认了你中意的是县主了?”皇帝冲他玩笑问道。 萧景行笑了一笑,只是这笑意之中透着几分古怪的寒意。 他一字一句的开口,说得极为缓慢。 “县主才貌双全,哪里有臣不中意的道理?”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到林婉萦身上,如同一条毒蛇在黑暗之中缓慢盘踞,幽然吐信,伺机而动。 林婉萦没由来的感到心下一寒,她面色透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抓着裙裾的手也紧了一紧。 然而二人之间短暂的视线交汇并没有影响道席间众人的祝贺。 皇帝见席间气氛欢愉,眉眼之间也染上了几分和气,更是笑了笑对林婉萦说道,“还有你,婉萦,你既是在宫中出嫁,朕自然要晋一晋你的位分……” 皇帝见林婉萦起身打算推辞的模样,连忙打断她道,“你不要推辞,朕已经下了批文,赐婚萧家公子与郡主,礼仪一应都是按照郡主礼仪来准备的,你如今再推辞,岂不是让朕收回成命?” 林婉萦红着脸低头道,“婉萦不敢……婉萦……恭敬不如从命。” 她的声音很低,透着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娇羞。 大殿众人看着端成县主的娇羞和萧景行大方矜贵,心下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郎才女貌之感,纷纷继续起身祝贺。 大殿之中一时之间漂亮话不停,萧景行谢过一众人等之后悄然看向林婉萦,朝她举了举杯。 他们二人坐的本就不远,萧景行微微侧过身对她轻声开口道,“多谢县主祝我一臂之力,除掉了萧景栾那个废物。” 林婉萦心中一惊,抬眸看见的是萧景行那双漂亮又危险的眼眸。 说来也是令人奇怪,他们二人分明就是兄弟,可是长得却一点都不像。 第443章 我不会饮酒 萧景栾的面色总是阴沉沉的,细眉细目之间也透着几分晦暗,那双总是闪躲着的眼之中透着是自卑和敏感。 而萧景行这个人却是十分的张扬恣意,就连眼眸之中都将漫不经心的张扬与傲气体现地淋漓尽致,仿佛生来就该是矜贵的公子,世间荣华都不在话下。 他那一双眼也不似萧景栾那般细眉细目,而是剑眉下一双桃花眼,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弧度,眼角又有刀一般的锋利,攫住人的视线,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林婉萦心头猛烈一跳,不知为何她的心下总有几分不安,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在眼前这个男子的掌控之中一般。 就连自己……好像也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心下暗自安慰着自己不可能,如今陛下赐婚的旨意已经下达,礼部的一切礼仪都已经准备好,就算萧景行再想反悔,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 “县主,你对我有恩,这一杯,合该我敬你。”萧景行低声在她身边说道,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揶揄。 林婉萦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萧景行端起的酒杯,又看了又看自己面前的酒杯,面色迟疑了一瞬。 太医可是说过…… 她是不能饮酒的。 更何况太医口中,她的身子底是很不好的。 原本她知晓自己有孕一事,自然是十分惶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 她从前也听闻过好些后宫的手段,就算是有了孕,也是可以借助一些药物小产的。 然而太医却告诉她,她如今的这种身体底子,若是借助这种霸道的方式小产,定然会留下后疑之症不说,就连生命都有可能受到威胁。 若是情况十分凶险,定然阖宫上下都会知晓,彼时脸面和身体,便是一样都没有了。 所以她……也只有萧景行这一条路可以走。 她面上僵硬地笑了一笑,和萧景行说道,“我不会饮酒……” 说着便拿起了一旁放着的清乳茶,道,“我便以茶代酒了,萧大公子是君子,想来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同我生气。” 萧景行眼眸之中闪过微不可闻的危险笑意,暗芒在眼底缓缓走过,他缓缓抬起头,轻声道,“那是自然。” 林婉萦微红着脸点了点头,抬肘便将手边的清乳茶饮了下去。 萧景行的眸色一点点深沉,唇边勾起微末寒冷弧度。 席间依旧热闹如常,礼部的人写好了策案来给皇帝过目。 自从大公主出嫁之后,皇家也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林婉萦虽并不是正式公主,但是谁人都看得出皇帝对于这个女儿的疼爱,已经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所以礼部自然也是极为重视的,一切策案都是按照郡主一阶最高的标准走着,也算得东梧王朝近些年来的大事了。 那些从前看不起林婉萦的世家小姐,碍于萧府和皇帝的情面以及她新升的郡主位置,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纷纷前来祝贺道喜。 “提前恭喜端成郡主,望郡主新婚燕尔,胜蜜糖甜。” 第444章 我以三杯换郡主半盏 林婉萦面色虽然还谦和着,眼中却闪过讥诮笑意。 她如今还记得,当初在诗会府上,这些孤傲的世家小姐,一个个都是怎么明嘲暗讽她的。 哪怕当初再得意,如今……还不是要乖乖地俯首称臣? 那女子手中持着酒盏,垂头站在她面前,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林婉萦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酒盏,眸色之中闪过凌厉暗芒。 那女子双手一直端着酒盏,却一直不见林婉萦答话,一双手臂也因为酸痛而越来越抖,直至杯中的酒都洒出了几滴。 林婉萦在一旁冷眼看着,良久后故作惊奇道,“哟,姐姐,你手中的酒,怎么都洒了出来啊?” “你这手……难不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吗?”林婉萦的话不轻不重,在高座之上承应宾客的皇帝听不见,可周围的世家女子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曾经对她露出过讥笑的人,如今脸色都不是十分好看,像是受了莫大的屈辱。 “可惜了,”林婉萦刚刚举起手中的酒盏便放了下来,“我今日已经喝得太多,恐怕不能再承姐姐这杯酒了。” 那女子的脸色越来越白,当众拒绝接酒,没有什么再比这个更让人屈辱。 只是偏偏林婉萦如今已经是郡主…… 从前她们还能与她平级,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高出了一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容她们轻慢的了,是堂堂正正的主子。 那女子咬了咬牙,道,“求郡主给我们刘家一个面子,我以三杯换郡主半盏。” 林婉萦下颌微抬,眼中闪过森然笑意,她轻声反问道,“三杯?” 那女子面色白如纸,咬唇低声恳求道,“……五杯。” 林婉萦莞尔一笑,手又持上酒盏,笑道,“好。” 那女子就在她面前一口气饮下了五盏酒,盏盏满落,滴滴不剩,是对她表足了忠心和敬意。 那女子面色潮红,似是喝得也有几分难受,眉头轻蹙,良久才将喉咙里的那阵灼烧之意咽下,缓了过来。 她道,“从前是我们不懂事,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们一般见识。” 林婉萦唇间笑意更甚,转了转手中的酒盏,看向她讥诮道,“可是……怎么办呢?我的身子还未好全,是不能饮酒的。” 那女子脸上的血色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心中被欺侮的震惊一点点涌了上来,她不可置信道,“……郡主……?” 林婉萦继续和气笑着,道,“你别急啊,以茶代酒聊表心意,想必姐姐不会嫌弃。” 那女子松了一口气,不管是茶还是酒,只要她肯接,一切就还不算太难看。 她识眼色地上前拿起林婉萦案前的清乳茶壶,为林婉萦斟了半盏。 只是当她忽然要抬手的时候,自己的手却忽然被人按住了。 林婉萦的手不轻不重地放在她手上,控制着她继续斟倒着茶水。 她心中一惊,想要抬手却又不敢。 眼看着茶杯就要斟满,她心中更是惊慌,开口道,“郡主……别……” 第445章 端成郡主贤德善良 俗话说得好,敬茶不敬满,若是斟了满茶,意为赶客。 而为上位者斟满茶,自然更是失礼之举,说是冒犯也不为过。 在这样的皇家宴会之上,冒犯皇帝刚刚封下的郡主,那是藐视皇权之举,若是皇帝计较起来,便是她这条命拿去都不为过。 她的脸色越来越惊慌,声音忍不住大了几分,“郡主……” 这原本还不要紧,她这样惊慌的一喊,却是将周围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原本推杯换盏的动作纷纷停下,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她心中一惊,手中下意识一抖,终于停下了斟茶的动作。 她垂眸一看,却不知何时林婉萦已经将放在她手上的手拿离了。 再看向一旁,她心中更是惊恐万分。 案上摆着的那盏清乳茶赫然已经满满盈盈,再多一分就要溢出来了。 而这一份满茶,就以这样的姿态,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大殿之中每一个人的眼中。 她面无血色地慌忙跪下,不断叩首道,“陛下!郡主,臣女不是故意的,臣女只是……只是不小心……” 在众人或看好戏或谴责的态度之下,林婉萦不慌不忙地举起了那杯茶缓缓啜饮了一口,和善地笑道,“无妨。” 她那一张脸柔弱可亲,一双眼睛弯弯带着几分温柔小意,看上去十分善解人意。 殿内的人这才幽幽地松了一口气,瞧瞧人家端成郡主,这是多大的气量啊…… “父皇,刘姐姐确实不是有意的,还望您不要怪罪才是。” “你既不恼,那朕自然也不会多加怪罪,只是……”皇帝鹰一般的锐利眼眸扫向殿下跪着的女子,“你们刘家的家教,便是如此吗?以后宫中的宴会,不要再来丢人现眼了,好好回去学过礼仪再来吧!” 她瑟瑟缩缩地连连磕头,眼中也因为害怕和惶恐盈上不安的泪水,却是连反驳都不敢,只一直磕头认错。 皇帝面色有几分不耐的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她忙不迭地退出大殿,姿态诚惶诚恐。 林婉萦唇边勾起一丝浅淡笑意,又饮了一口手中的清乳茶。 周围的朝臣不免在心下暗暗赞叹,速来听闻端成县主贤德善良,却不想容人之量竟然如此之大。 便是受到了这样的冒犯也能云淡风轻,还能替始作俑者求情,真是让人佩服啊。 “也不知道萧老爷子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福气……” “陛下这也是要慰问老爷子老年丧子之痛啊,这才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萧大公子……” “哎,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若也能娶得郡主这样的女子,我就能放心了……” 朝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林婉萦将他们的话一一听在耳里,笑容恬淡。 就在朝臣赞叹纷纷的时候,林婉萦却忽然感受到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失声痛呼,下意识弓起身子捂住自己的小腹。 林婉萦本还想隐忍不发,奈何疼痛越来越剧烈,终于她脸色一白,捂着小腹跌落在地。 第446章 你总是如此懂事 “郡主!” “婉萦!” 随着几声呼喊,林婉萦强忍着剧痛,神智这才清醒了几分。 抬眸对上的便是皇帝关切的目光,林婉萦心下一惊,刚要起身说自己没事,却听得萧景行在一旁道,“郡主脸色这般苍白,莫不是中毒了?” 此言一发,朝中众臣俱是一惊,场面登时就混乱了几分。 皇帝脸色一变,沈长安迅速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神色严厉道,“有刺客!护驾!” 原本守在殿外的侍卫听闻沈长安这般说,人人都变了脸色。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宴会,不光皇帝在场,朝中众位重臣,东宫太子都在场。 若真的有刺客,那么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那些侍卫连忙按着手中的佩剑,迅速而整齐地闯进了大殿之中,将周围团团围住,人人都小心而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这里可是皇宫金銮殿,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刺,这得是多大的胆子? 林婉萦已经被人搀扶了起来,可腹中的疼痛却越来越剧烈,面色也越来越来白。 想来刚刚自己并没有动用什么饮食,唯独喝过的,就是这一壶清乳茶。 可碰过这壶清乳茶的,唯有刚刚的刘婉容! “父皇……婉萦与刘家姐姐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对婉萦下此死手……”林婉萦心下笃定这定然是刘婉容对她怀恨在心,伺机报复,美目垂泪娇娇弱弱地开口道。 眼下她倒确实不是演出来的柔弱了,而是腹中的剧痛实在是一阵跟着一阵,让她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皇帝面色显然已经带上怒意,刚刚的事谁都看在眼里,刘婉容确实是有着最大的嫌疑,他沉声开口道,“来人,去将刘氏来过来,朕要看看她怎么解释!” 沈长安看着那传信的侍卫走出殿去,回眸对皇帝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抓捕凶手固然重要,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寻太医来为三姐姐诊治一番才是。三姐姐如今腹痛难忍,儿臣看着也很是忧心啊!” 皇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林婉萦,沉声凝重道,“你说的没错,传太医来,务不可让婉萦有失。” 林婉萦原本面色苍白的一张脸一瞬间更加病态明显,她瞳孔微缩,连带着嘴唇都失去了几分血色。 “不!不……不必,婉萦并没有大碍,眼下已经不疼了,父皇何必如此麻烦?”林婉萦急急地尖声说道,声音之中带着无端的恐惧和不安。 皇帝看了一眼面色十分勉强的林婉萦,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总是如此懂事,让朕心疼。有事就是有事,不要硬挺!” “不!”林婉萦依旧面色抗拒,垂下去的一双眼眸光抖动,正在苦苦思索着对策。 不论如何,都绝不能让太医为她诊治! 半晌后,她咬唇开口道,“今日本是喜宴,婉萦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婉萦一个人下去就是了,父皇实在不必这般为婉萦忧心!” “三姐姐此言差矣——”沈长安缓声开口道。 第447章 郡主到底中了什么毒 “今日是三姐姐的喜宴,若三姐姐出了事,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喜呢?更何况,再大的事也没有自己的性命安全重要,三姐姐还是等太医来诊治了,好让大家都能够放心。”沈长安面色之上带着几分真诚的担忧,缓缓说道。 林婉萦咬牙,可腹中疼痛实在不能让她再多出几分心思思索,只能由着冷汗一点点垂落。 “婉萦向来同太医院的安太医相熟,身子也一直是他照看的……婉萦希望是他来诊治……”林婉萦朝着皇帝恳求道。 还未等皇帝回答,殿门口却已经传来了一个张扬的少年声音。 “端成郡主,抱歉,但是太医院近日安太医是不当值的。”萧景行带着太医走进殿门,面色之上透着几分忧心。 旁人只知萧景行同意迎娶端成郡主答应的痛快,却不想他竟然深情至此,连着太医都是亲自去请的,想来也是真的挂念端成郡主。 皇帝神色微动,看着萧景行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萧景行执礼回道,“这是臣的本分。” 林婉萦一只手死死地攥紧,青葱般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之中,额上冷汗一点点的落下来。 疼痛几乎让她神思恍惚,根本无暇思索旁的事情。 或者说……如今便是想思索也没有办法了。 “不要……不要……”林婉萦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的太医,面色抗拒地向后退却。 周围不免有人开始觉得奇怪。 旁人若是得知自己被下了毒,定然是要让太医好好诊治,生怕出了什么事的。 可这端成郡主却怎么好像百般不愿意一样,似是对那太医惧怕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忽然出现在林婉萦身后,伸手扶住了她不断后退的身子,温声道:“郡主,莫要再动了,说不定凶手就在人群之中,你这般乱动,若是再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萧景行的声音不轻不重,可听在林婉萦的耳朵里却带上了几分瘆人的寒意。 她不由得全身都颤抖起来,双眸也渐渐开始涣散失神。 萧景行薄唇轻轻勾起,唇边微末弧度如同三九寒冬,散发着危险与残酷的气息。 跟着萧景行走过来的太医,在林婉萦身旁放下药箱,拿出了帕子来附在林婉萦腕子上。 林婉萦本欲挣扎,奈何身后那男子看似在搀扶着她,实则是将她身上每一寸反抗的力气都尽数卸去,如今竟是让她不能动弹。 眼见着太医的两指已经放在了她的腕上,林婉萦心中郁结积愤,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太医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皇帝的脸色也越来越紧张。 “王太医,端成郡主可是中了什么毒?” “回陛下的话,郡主并未中毒——”王太医拿起林婉萦手边放置着的牛乳茶,用银针细细探了一探,又嗅了一嗅,恭敬地朝皇帝回道。 “那她到底是如何了?为何腹痛到现在?” 王太医瞧了瞧端成郡主案上摆着的一盘酸梅,问一旁的侍女道,“郡主往日便喜酸梅吗?” 第448章 县主已经有孕 “是了,一直都甚为喜好,每日都要吃上一些……近来倒是吃得更多了些。”一旁的侍女思索着说道。 “那便是了,酸梅不宜与清乳茶同食,所以县主才会腹痛。”王太医缓缓说道,但脸上探得林婉萦脉象时的震惊之色犹未消散。 “怎么当的奴才,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晓吗?”皇帝面有怒色,横眉看向那侍女。 “清乳茶……奴婢是知晓的!所以今日只给郡主留了酒,往日郡主也只是饮酒的,不知今日为何又忽然要了清乳茶,奴婢冤枉啊!”那小侍女匆忙跪下磕头请罪,面上焦急万分,百口莫辩。 “还敢狡辩!”皇帝骤然将一个茶盏摔到那侍女脚边,茶杯在大殿之中炸得碎裂开来,滚烫的茶水泼了侍女一裙裾。 侍女眼圈含泪,只不断地磕头道,“奴婢冤枉……奴婢真的冤枉啊!” “拉出去,扰乱皇家宴会,涉嫌谋害郡主,乱棍打死罢!”皇帝面色不郁,冷漠说道。 王太医的脸色变了一变,看着那侍女的神色心头一震,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端成郡主饮茶而弃酒确非眼前宫女之责,而是因为……县主已经有孕。” 他本不想在这样的宴会之上对皇帝直言不讳,因得不能欺君,他打算宴会之后再暗中禀报给皇帝。 然而若是今日因为他的再三缄口,而让一个无辜之人丢了性命,那可真是天大的业障,他可受不起。 所以……他也只能开口了。 王太医伸手抹了一抹额前的汗。 这样的事情,确实不是小事啊,可若端成郡主持续腹痛而不诊治,同样也可能会对性命有忧。 再者……站在端成郡主身后的那个男子看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可怕,仿佛早已知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仿佛……若自己不如实说出,下一瞬便会身首异处。 殿中原本就因为天子之怒已经静极,眼下却更寂静了几分。 殿内仿佛泛起了冷霜一般,震惊的神色在每一个人脸上走过,甚至连殿中承接香雾的潺潺流水仿佛都停滞了片刻。 良久之后,人群之中泛起窸窣的声响。 林婉萦神色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这不让人欢愉的气氛,薄唇抿紧,半分血色都没有。 她感受到自己的牙关在颤抖,可她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你说什么……”皇帝不可置信地打破了殿内这份平静,脸上的震惊渐渐过渡成恼怒,他情绪激动地拍案而起,道,“你这个庸医!” “臣不敢说谎!臣掌妇科十七年,见过无数喜脉,县主这脉象滑而流利,虽有气血双亏之相,却是滚珠喜脉无疑,臣敢以一生医术作保,绝不敢说谎!”王太医慌忙在皇帝面前跪了下来,诚惶诚恐的开口说道。 林婉萦面色一瞬间涨得紫红,眼圈盈上泪水,已是屈辱至极的意味。 皇帝心下不忍,同时亦不敢相信,大手一挥,道,“去请太医院所有太医前来。为端成郡主诊脉!” 第449章 为何有孕还要与我签下婚约 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在金銮殿门口跪了一排又一排。 每一个为端成郡主诊过脉的人都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端成县主,有孕了。 “什么意思……”萧景行的面上覆上不可置信,目光从林婉萦身上又转到皇帝身上,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问道,“端成郡主……是希望我萧家替你养育子嗣吗?为何有孕还要与我签下婚约?” 林婉萦抿唇,面色雪白如纸,不说话。 参加宴会的朝臣面面相觑。 也不怪萧大公子发怒。 这算是什么道理,一个皇宫内长大的县主竟然有了身孕,还指望在旁人发现之前以清白的身份嫁入萧家,这算是什么事嘛? 多少也有些无耻了不是? 即便她是皇帝的女儿,可这手段也着实太过下作。 亏得陛下这般器重,看来这个端成郡主着实担不起皇帝的偏爱啊…… “陛下,臣父虽仁善,可前有丧子之痛,如今这般轻贱,臣怕他老人家实在是承受不住,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萧景行眉头紧皱,似是一副被欺骗了的失望样子,语气也极重。 萧景行这话说得有些失礼,但眼下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林婉萦有孕这一件事来,倒是没有人来揪他的错处了,毕竟谁都能理解,若是这样的事情轮到自己身上,自己也表现不出比萧景行更大的肚量。 便是皇帝也不例外。 他没有回答萧景行的话,但他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到最后终于覆上了一丝带着质疑的冷意。 “端成县主,朕想听你说。” 众人一惊,皇帝才封了她为郡主,眼下却已经改了口,想必是真的动了怒。 林婉萦在太医的应急用药之下,腹痛终于缓解了不少,然而待她抬头看向皇帝的神色之时,内心却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心中一乱,便连之前林曼荷嘱咐她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孩子父亲是谁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将这个罪责从自己身上推走,还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 “父皇……”林婉萦美目之中垂着泪,可怜楚楚道,“此事与婉萦无关,婉萦也不知晓自己有了身孕……若说……” 林婉萦一咬牙,继续道,“若说起孩子的父亲……也,也只有……” “是谁?”皇帝面色冷极,眸色之中透出对她的失望透顶。 “李容执……是李容执……他曾强迫过我!”林婉萦面中露出恨意,也不管有多少人在场,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到这个名字,满堂皆静。 萧景行唇边泛起不易察觉的冷冷笑意。 沈长安若有所思地看向林婉萦,似笑非笑问道,“所以之前无论如何都问不出的萧景栾的杀人动机……莫不是就为了此事?” 林婉萦面色一白。 萧景行则是在一旁迸发出冷笑来,看向林婉萦问道,“原来我弟弟……是为了县主心甘情愿去死的啊。” 林婉萦呆呆地看着萧景行,这人刚才不还感谢她除去了萧景栾那个废物吗,怎么……说变就变?! 第450章 那日,他明明在场 “不是这样的父皇!我也不知晓萧景栾为何要对李容执做出那样的事!与……与我无关!”林婉萦尖声否认道。 “这么说……县主承认了我弟弟曾知晓此事?”萧景行步步紧逼,一双眸子中寒意凛冽。 林婉萦这才知晓自己在话语上中了他的圈套,倒吸一口凉气,苍白着脸不说话了。 可是那日……他明明是在场的。 林婉萦知晓他之前不曾作证,就是因为介于天下悠悠之口不想让世人知晓他的不作为。 萧老爷子也是笃定了心思想让此事与萧景行彻底地撇开关系,才让他对那日的在场绝口不提。 而林婉萦介于自己女儿家的脸面,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她本以为嫁入萧家于他们两人都是一件双赢的事,这样他们所知晓的秘密就能够永远地埋藏在心底,不被旁人知晓。 可如今萧景行却为何又这般作为? 他就不怕自己攀咬他眼看着自家弟弟与李容执起了争执,而连忙都不肯帮吗? “陛下,就算您今日治臣抗旨不尊的罪名,萧家也绝不能容这样的人进门。还望陛下体谅臣父逝子之痛!”萧景行撩袍跪下,叩首恳切求道。 林婉萦一双手早已攥紧,眼底的恨意如同毒舌一般盘踞在萧景行的身上。 皇帝则是面色铁青,一双眼眸死死地盯着林婉萦看着,眼中尽是失望。 大殿之中的人纷纷屏息,连一声大气都不敢多出。 今日这热闹看着虽过瘾,可陛下有多生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也不怪陛下龙颜大怒,端成县主此举实在是让人…… 不管她所说的是真是假,未婚先孕总归是事实,想要带着身子嫁进萧家也是事实。 真是最毒妇人心,打得一手好算盘,竟然是想让萧景行替别的男人养一辈子的孩子,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端成县主,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的眉眼沉沉地压了下来,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怒色。 林婉萦一惊,皇帝果然是已经生了大气,竟然不顾她的脸面直接在殿前盘问了! 她眸子之中盈上委屈的泪水,艰难开口道,“婉萦没有说谎……就是那日诗会,李公子喝多了酒……强迫了婉萦……” “诗会……本宫若没有记错的话,萧二公子与李公子之间的争执也是在诗会那日吧,难道,都是巧合吗?”沈长安在一旁缓缓问道。 林婉萦眸中闪过带着恨意的暗芒,本想再出言辩解,然而一抬眼却看见了皇帝阴沉而威严的目光。 那视线攫得人心头发慌,摆明了不再容忍的态度。 林婉萦的身子一抖,大殿之中的视线都直射在她的身上,她却没有什么心思想着当下的难堪,而是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然而她心中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如今与其一力否认萧景栾和李容执的争执与自己无关,还不如就坦诚认下。 至于萧景行……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若她不能全身而退,他也休想撇干净!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第451章 他是一个君王 林婉萦深深吸了一口气。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坦白总比隐瞒要好。 这样至少能让在场的人都确信她是被强迫了,而萧景栾是因为要给她打抱不平才与李容执发生了争执。 总比…… 林婉萦扫过在场所有人不怀好意的暧昧视线,心中的恨意也越来越浓厚。 总比被他们现在这般一心认为她是与李容执有了私情要好! “回父皇,那日之事确实被萧二公子恰好碰见,萧二公子为婉萦打抱不平,这才与李公子发生了争执……李公子出言不逊,几度侮辱婉萦,萧二公子与其扭打,一时之间失了分寸,这才发生了……命案。”林婉萦垂眸低声说道。 朝中一片哗然,四下议论之声纷纷响起。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婉萦,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之前不说?” “是啊,为什么之前不说呢,这不是让萧二公子白白地背了人命吗?” “是啊……若是端成县主开口说出原因,萧二公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判这样重的刑了!萧老爷子也不至于老来失子了!” 一时朝堂议论之声四起,所有人都在带着几分惋惜地感叹。 想来萧家那二郎,虽然不及萧大公子耀眼,但终究也是有实力的,读书骑射样样不在话下,却在最该恣意的年华与世长辞。 着实让人感慨啊……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因为殿中的这个女子! “婉萦,朕从前以为你再善良不过,如今才晓得,是朕错了。”皇帝的语气之中不掩失望,晦暗的眸色当中带着几分至今仍难以置信的愤怒。 “父皇!”林婉萦突兀地尖声喊了一句,让整个大殿都骤然寂静了下来。 “父皇觉得不肯坦诚是婉萦的不善良?可父皇可曾想过,婉萦是一个女子啊!婉萦若说了出来,这天下的恶意不就都会如同现在一般朝婉萦攻击而来吗?父皇,我会承受什么,难道父皇心中不了解吗?林娘娘自从入宫以来承受了多少白眼和谩骂,难道父皇都不知晓吗?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承受的恶意就与旁人不同,婉萦又怎么敢说出实话……那婉萦的名声何在……”林婉萦越说越凄切,到了最后甚至抹起了泪来。 殿中一片寂静,不免有人瞧着她这模样心软,说的是啊……若叫天下人都知晓了此事,这对女子而言是多大的屈辱和恶意,更何况她还是皇室之中的县主呢? 就连皇帝的面色都松动了几分。 林曼荷自从来到宫中,承受了多大的恶意他是知晓的。 哪怕他尽力护着,也不能护得她们母子周全。 他的心中,若说半分愧疚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林婉萦这一席话说到了皇帝的心窝子上,皇帝原本冷硬如冰的面色,终究柔和了几分。 沈长安目光一冷。 有什么办法呢,她早便认清了父皇。 父皇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他是一个君王。 他终究不会事事的想法都如她所愿。 第452章 萧景行也在场 “三姐姐的意思是……萧二公子的一条性命,都没有你的名声重要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原本对林婉萦心存怜悯的人,却忽然发现了这换取名声的筹码竟然是对面人的性命。 更何况此人,还是对她出手相救的人。 “三姐姐,做人要善良。按照你所说,你是被强迫的,萧二公子不惜一切代价救了你……可是你却在事发之后对于被判处腰斩的他不置一词,眼睁睁地看着他背着过失杀人的名声死在了他的二十岁。你保全了你的名声,却是萧二公子用命来换的……萧老爷子一把年纪,却还要承受这般苦楚。三姐姐……难道不觉得良心有愧吗?”沈长安语气很轻,可字字句句的重量却让人心惊。 同时也让人清醒地认识到林婉萦想要保全的名声是踩着萧景栾的命得到的。 而面对萧景栾为她付出生命的这一件事,她竟然还觉得理所当然。 听得周围的议论之声又再度掀起,林婉萦先是面色一白,而后竟如同癫狂一般缓缓地笑了一笑。 她的笑声清脆,在这大殿之中尤其刺耳,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县主在笑什么,难不成害了我弟弟身死,竟是一件好笑的事吗?”萧景行的眸子染上阴沉,看着林婉萦说道。 “我就是在笑你,萧景行!太子殿下,你说我对不起萧景栾,可你可知,那是他心甘情愿!”林婉萦开口说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之中狠狠挤出的,如同被淬了毒一般。 “萧大公子不是能作证吗?你当时……不也是在场的吗?”林婉萦突兀地将头转向萧景行,似笑非笑地问道。 满堂的人都换上了不解的神色。 靳晨原本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坐在一旁,然而听闻林婉萦这么说时却倏然抬眸。 什么意思? 谁在场? 萧景行也在? “景行……你也在场?”皇帝皱着眉看向萧景行,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沈长安跟着心头一紧,微微蹙眉。 萧景行漂亮的桃花眼缓缓抬起,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神色,他唇边似乎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抬头看向皇帝,神色自若道,“啊,确实曾与县主遇见过。” 朝堂之中骤然炸锅,一堆人面面相觑,很是不能理解眼前的情况。 怎么不仅是端成县主,就连萧景行……当时也在场吗? 皇帝的眉头越锁越紧,看向萧景行,语气重了几分,“到底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臣确实在百花府的厢房外遇见了端成县主,彼时见到县主只觉得有些惊讶,毕竟那些厢房都是供世家公子所居的……” “你撒谎!”林婉萦目眦欲裂地看着他,尖声喊道。 “你明明就是和萧景栾一同进来的!还在厢房之中翻找着东西,对!就是你的玉佩!”林婉萦脱口而出。 萧景行看了她良久,忽而一笑道,“县主……在说什么?那日我与县主确实在厢房后遇见了,当时也确实告诉县主我在找玉佩,县主是不是记错了?” 第453章 你敢对天发誓吗 “不,我绝不可能记错!分明就是你!”林婉萦尖声高喊道,语气笃定。 过了片刻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连忙开口问道,“若你当时不在,那你同萧景栾分别之后你又去了哪里?可有何人为你作证?!” 萧景行目光悲悯地看向林婉萦,唇边勾起凉薄冷笑,道,“端成县主好生有意思,害死我弟弟不够,如今又来攀咬我?”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若你真的不在场,你倒是找出来为你作证的人啊!”林婉萦声音越来越尖,往日里柔弱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她如今也变得不管不顾起来,无论今日结局如何,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萧景行一起死! “景行,可有什么人能为你作证?”皇帝目光有些阴沉不定地看着萧景行。 “回陛下,臣……当日与家弟分别之后,一直同太子殿下和江大人在一处。他们皆可为臣作证。”萧景行缓缓开口道。 沈长安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勾。 此事确实属实,萧景行不算撒谎。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开口道,“确实如此,是本宫和江大人陪同着萧大公子去找寻的玉佩,本宫和江大人与萧大公子一直在一处,本宫可以作证。” “不可能!”林婉萦的声音尖细而恶毒,眼下她已经无法顾及礼仪制度了,她一只手指颤抖地指着沈长安,道,“原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商量好的!” “三姐姐,说话要讲证据,本宫说的话,你也敢质疑?”沈长安的眸色浓郁了几分,语气也沉了一沉。 “普天之下谁不知晓你同萧景行要好?你作证的话怎么能算数?” “本宫说的话三姐姐不信……那江大人的呢?”沈长安一字一句说道。 大殿之中静了一瞬,江大人有多铁面无私严明执法是满朝野都知晓的事,他的话,自然很有力度。 “江大人,可有此事?”皇帝在殿上问道。 “确有此事。”江煜轻轻点头,面色肯定。 “你……你是东宫太子的亲信!父皇,父皇,他的话不能信!太子!”林婉萦倏然转过头来,指着她道,“你敢对天发誓吗?你敢吗?” 沈长安微哂。 发誓? 不好意思,她还真敢。 “既然三姐姐想听……本宫发个誓也无妨。本宫以东宫太子的名义起誓,那日……确与萧景行同在一处。” 林婉萦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 心中震惊不言而喻。 她竟然真的敢起誓?她就不怕遭报应吗?! 她一边缓缓摇着头,一边开口道,“不可能……你在撒谎!” “够了!你是想说太子宁可失掉东宫的储君之位也要帮萧景行撒谎吗?!朕看你是疯了!”皇帝的手在案上狠狠一拍,案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他狠狠推下,怒色在他的脸上层层叠聚,直至爆发。 林婉萦被吓得一凛,面色苍白地瘫倒在地,双目失神。 大殿之中极静,皇帝默了半晌,忽而开口道,“端成县主德不配位,御前无状,欺君罔上,藐视皇权,即日起……” 皇帝失望的眼眸抬起,缓缓道,“朕再也不想看见你。” 第454章 端成县主还有什么要说 林婉萦听到皇帝说的话后,脸色更加苍白,无力地跪在一旁,双眸黯淡无光,一双失去血色的唇不住地颤抖。 “萧景行,太子,你们会遭报应的!”林婉萦恨声大喊道,她的语气愈加恶毒,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划破大殿之中每一个人的耳膜。 “县主害死李公子,又害死我弟弟,为何不是县主遭报应?更何况县主口口声声说得都是自己是被强迫的,可那日我见到县主之时,县主却衣着整齐,没有半点反抗的痕迹,这又是为何?”萧景行一双漂亮的眉眼压下来,言语之间步步紧逼。 林婉萦的瞳孔倏然一缩。 那些在大殿之中原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朝臣们在听完萧景行此话之后,再度抬起头来。 人群因为这个爆炸般的信息再度熙攘起来,看向林婉萦的目光也变得有几分鄙夷起来。 没有反抗的痕迹? 若真是被人所强,又怎么可能没有反抗的痕迹。 难不成,端成县主嘴上说着自己是被强迫的,实际上…… 其实是她与李容执私下里有了私情,做出这样的事是你情我愿情投意合? “说来也怪……百花府那日的安防都是本宫手下的人负责,可是除了萧二公子与李公子争执闹出了动静再没有听见一点的动静……县主若真是被李公子所强迫,为何不求救?厢房之外的侍卫一直在轮值,若听到李公子房中有女子挣扎的动静,定然会引起重视,然而那日,却无一人将此事报给本宫……”沈长安若有所思道。 “难不成是你们怠慢了?”沈长安皱眉,斥向一旁的侍卫首领。 那侍卫首领慌忙跪下,连忙磕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就是给奴才一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怠慢!可那日确实不曾听到什么女子呼救的声音……裴查,就是你负责的那片厢房,可听见了什么动静?” “奴才真的不曾听见啊,那日除了萧二公子和李公子的争执,其余时候厢房四周都安静得很!”小侍卫满脸惧色,战战兢兢地答道。 “就是你玩忽职守,还不快向主子们请罪!”侍卫首领见周遭气氛凝滞,一巴掌打上了那名裴侍卫的后脑勺,责骂道。 “都是奴才的不是……可是,陛下,太子殿下……奴才真的是冤枉的啊!” 听着小侍卫在大殿之中不住磕头的声响,大殿之中的气氛渐渐都凝结在心照不宣的尴尬之上。 好些人在暗中面面相觑,交换着带着“原来如此”意味的眼神,心下也不由开始感叹这位端成县主颠倒黑白的本事。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带着帝王威压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林婉萦身上,看着她那一脸想要辩解却藏不住心虚的神色,皇帝目光一黯。 “端成县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皇帝缓缓问道。 “不是这样的……我……”林婉萦目光闪烁,不住地摇着头否认,声音之中已经带了哭腔,“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第455章 若你不想,他怎么敢 “父皇!”林婉萦神色慌张,终于在万千说辞之中找得一个救命稻草,她连忙继续开口道,“那是因为婉萦害怕啊父皇!李公子他毕竟是一个男子……婉萦不敢……” 她从前便惯会用这般柔弱的招数,殊不知她如今的这份柔弱做派在皇帝眼中有多可恨。 是一种源于被欺骗而起的痛恨。 一个人有多相信一件事,在得知这件事只是彻彻底底的假象之后,便会有多痛恨。 尤其在知晓自己的这份信任是被人深深攥在手心里利用之后。 皇帝神色冷漠,缓缓道,“你不敢?你是朕的女儿,若你不想,他李容执纵是有天大的胆子,又哪里敢强迫了你?李容执平日里是行为荒诞了些,可是朕不觉得他会有挑战天子君威的胆子。” 林婉萦的所有辩解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嘴唇苍白而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周围的看客这才恍然大悟。 由于先入为主的说法,他们也一直都以为是李容执强了端成县主。 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到,李容执,一个太尉的儿子,依靠皇帝指缝之间的宠信生存的家族。 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胆量强迫皇帝的女儿呢? 难道就真的被情爱冲昏了头脑? 要知道,此事若一被皇帝知晓,李容执定然是要被判下死刑的,连带着李家全家都会受到牵连。 是得有多大的情爱的执念,才能昏聩至此,不管不顾至此? 这根本就是一桩亏得不能再亏的买卖,朝野中人混迹朝野多年,不会有哪一个真正是头脑糊涂的蠢货,做什么事情都会习惯权衡利弊。 而这样一件事,显然是没有任何头脑与逻辑可言的。 朝臣心下一边这般想着,一边悄然抬头看向上位者。 待看清上位者的脸色之后,这才明白。 相比较他们的看不清,皇帝早就已经明白了事情并非像林婉萦所说的那般简单。 虽然心中有数,却不细究,只不过是想给她留下最后一丝脸面罢了。 可这样的怜悯却在看到林婉萦还要利用他对她的信任之后荡然无存。 皇帝如今脸上的冷漠,是一份真正属于君王的凉薄与无情。 “父皇……婉萦真的没有,难道如今连您都不相信婉萦了吗?”林婉萦咬着唇,眼泪包含在眼眶之中,可怜楚楚地看着皇帝。 在寂静的大殿之中,朱红色衣袍的男子端坐在案旁,缓缓举杯掩住了唇边那一抹讥讽笑意。 沈长安刚好侧头看他,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笑,有些惊奇地低声问道,“江煜哥哥,你笑什么?” “笑她蠢。事到如今竟然还想靠着柔弱来博取同情,殊不知已经是最为陛下厌恶的做派。”江煜放下酒盏,缓缓答道。 沈长安望向跪在大殿之中的人,大殿之中的女子垂眸盈泪,好不可怜。 沈长安轻轻点了点头,眸色澄明道,“是啊……可是我倒是只觉得我这三姐姐是当真可怜,穷途末路了却还在演戏,怕是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 第456章 为自己活一遭 江煜听到她这句话之后轻轻侧过头来,墨如漆的眸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问道,“那么殿下呢?” 沈长安一愣,抬头看向他。 “可是为自己活的?还是为着什么……旁的目的?” 江煜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人心一般,沈长安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仿佛凝了一瞬。 这个问题是沈长安从前从未想过的。 可是…… 她在心底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发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重生以来,一直只觉得自己身上背负着深仇大恨,一刻都不能放松,任何自己一个人闲下来想歇息的时刻都会害怕重蹈覆辙。 似乎生活只是一个没有解的死循环,而这些事情…… 她似乎也在冥冥之中重复过千万遍,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随着脑海之中这个念头的闪过,沈长安却倏然一惊。 重复过千万遍? 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皱眉摇了摇头,笑自己神思恍惚。 “希望这些事情过去之后……我能为自己而活吧。”她轻声回答着江煜的问题,冲他笑了一笑。 江煜垂眸看她,眼中却闪过一丝暗色。 真的可以吗? 这些事情过去之后,就可以过宁静的生活吗? 只怕还是……有些难。 他的眼眸晦暗,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饮下一口酒。 而那边殿中,经过漫长的拉扯,皇帝已经对林婉萦失望透顶,眸子都不愿意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而如今时而疯魔时而柔弱的她也实在看起来有几分瘆人,让人再难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被世人所赞颂的端庄贤良的端成县主。 而她做出这般不知体统的事情,又与两个人的人命有着至关重要的牵扯,若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式,萧家李家都不会让步。 虽然今日由于前些时日才经历丧子之痛的李太尉和萧老爷子都没有出席。 但眼下在大殿之中,就已经有了不少人开始为他们进言了,皇帝在朝臣你一眼我一语的跟进之中,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着将端成县主除去名级,退居沉安阁,无诏不得外出。”皇帝一双眼眸阴沉,语气之中也带上了凛冽的寒意。 林婉萦面色白了一白,眼下她一心只想着保命,其他的事情都无暇顾及。 她来不及思索就在殿上高声喊道,“父皇!我腹中还有李公子的孩子!李太尉才经历丧子之痛,而我腹中的可是李家的血脉!” 周遭一片唏嘘之声响起。 想不到这端成县主……如今为了保命,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皇帝面色铁青,甚至有了几分咬牙切齿。 “李家不缺你这一份血脉!” 林婉萦眸中则是露出狠意来,她如今最后一份生机就是在李家身上,只要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还在,她就还有靠李家活命的机会。 哪怕入了李家的族谱,从今往后在李府寡居,也好过在深宫之中蹉跎一生。 她心下这般思索着,神色微动,再抬起眼眸时已经恢复了乖觉之态,笃定的眸光之中透出了算计色。 第457章 朝阳郡主是合适的人选 她轻声开口道,“父皇,婉萦知晓是自己给您丢了脸,不求您原谅……其实这孩子,婉萦也知晓是一个污点,最开始也是想要弃之的。但是婉萦身子不好,太医说若是这般做,定会让婉萦九死一生。犯下这样的事情,婉萦本该以死明志,保全皇家的颜面,但林娘娘她这一生只有婉萦一个孩子,婉萦不忍留她独活在世……所以婉萦恳请父皇……给婉萦一条生路。” 她这话说得恳切,便是大殿之中的众人皆有几分动容。 皇帝看了她良久,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朕不会再过问你的事,也不会置你于死地。” 言外之意便是,林婉萦想要生下这个孩子还是怎样,他都不想再管,也不会再管。 林婉萦面色一喜,缓缓地向上位之人叩首,道,“多谢……陛下高抬贵手。” 皇帝默了半晌,不易察觉地叹了一口气,良久后道,“你下去吧。” 林婉萦被内侍们搀扶着带下,大殿之中终于回归了几分宁静。 是宁静,也是死一般的沉寂。 皇帝在龙椅之上死死地按着太阳穴,垂下来的阴影掩住了上位者的神色。 在这样的场景之中,谁都不敢擅自开口。 终究还是礼部尚书周大人率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周大人擦着额间滑落的汗,步伐艰难地走到殿前,斟酌着开口道,“陛下……礼部的所有礼仪已经备全,昭告天下的布告帖也已经贴在了城墙之上……这婚到底还……” 皇帝倏然抬眸,声音沉冷,问道,“你说呢?” 周大人面色尴尬。 他自然也是知晓这婚是不当结的。 可是如今全天下都知晓了此事,若是贸然取消,百姓自然会心中好奇,当作宫闱密辛来探究。 端成县主犯下这等的丑事在朝廷之人,人人自然都会再三缄口。 可是在百姓眼中,却是难得一见的趣闻八卦。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百姓也总有一日会知晓取消赐婚的真实缘故,若到那时,皇家损失的脸面和威严可就…… 周大人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帝自然也知晓他在担忧什么,面色之上闪过焦虑。 “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好吗?!”皇帝斥责道。 周大人慌忙跪下,额间的汗都滴了下来,但还是不知晓如何是好。 皇帝同样也给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眉头紧紧锁着。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沈长安却忽然开口说道,“父皇……昭告天下的布帖只是说赐萧家公子与郡主成婚,但是,却没有指明是哪一位郡主。” 皇帝在沉思之中抬起头来,看向沈长安道,“你的意思是……” “儿臣想说——”沈长安回眸看了一眼朝阳郡主,悄然对她笑了一笑,随即转过身正色道,“东梧不只有一位郡主,朝阳郡主与萧大公子年龄相仿,也不失为合适的人选。” 皇帝的眉头舒展了几分。 没错。 他怎么没想到呢? 靳晨的年龄与景行也是正合适的啊。 第458章 臣女不愿意 只是……长恒君那般个性的人,若是得知郡主是为了掩饰皇家所犯下的过失嫁入萧家,想来定会有所不满,甚至都可能从边境回朝前来大闹一场。 倒真是有些难办。 皇帝面露难色,捋着胡子垂眸沉思了良久。 萧景行在一旁站定,侧过头扫了靳晨一眼,继而沉声朝皇帝道,“这般倒是真的可以救皇室的名声于水火,只是……却是委屈了朝阳郡主。” “是啊……不知朝阳郡主,可愿意?”皇帝眼眸看向靳晨,染上了几分期待。 眼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对于百姓而言,一切都没有变,也就不会有人好奇皇室之中的密辛。 若是让人知晓了堂堂皇家的县主竟然暗中与人私通还有了子嗣…… 那可真是大大的丢了皇族的脸。 只是朝阳郡主向来性格倔强,这本是许给他人的夫婿,她又怎么肯要? 朝阳郡主刚要开口,皇帝就率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面色凝重道,“朕知晓此事是委屈了朝阳郡主,若郡主愿意为国分忧,朕便晋长恒君为长恒王,郡主则为王姬,而与景行的大婚也会依礼提制……不,就按照公主制来完婚吧,这也算是朕能许下的一点补偿。” 沈长安微微有些吃惊,父皇能许下这样高的条件是她不曾想到的。 毕竟长恒君在父皇眼中也是曾多次冒犯,眼中不甚将王朝法纪放在眼中的人,然而却为了此事拿出了这样大的筹码。 她眸色闪了一闪。 父皇终究还是想保全她的颜面。 哪怕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也不想让天下人对她有所议论。 照理说,林婉萦有着父皇这样大的偏爱,本该一路走得顺畅安稳的。 可她却偏偏要选择赌一赌的人生。 把人生当作一场豪赌,就必然要承受相应的风险,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你的对手是否已经提前知晓了你的牌。 沈长安微微垂眸,在心下暗暗默念。 抱歉了,这一世,是我赢了。 她心中早就知晓林婉萦所打得是个什么算盘。她就是想凭借腹中李容执的子嗣获得一线生机。 可李太尉面对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女子真的会如此宽容吗? 她觉得不见得。 她的三姐姐似乎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手段,叫做去母留子。 沈长安思定,这才抬眸看向靳晨的方向。 靳晨在座位上沉默了良久,似乎也有些惊讶于皇帝所抛出来的筹码。 由不得她不惊讶,郡主晋为王姬,这可是开朝以来第一例。 就在沈长安安下心,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那旁却忽然听得靳晨开口。 靳晨今日身着一身暗红色的小袄,如意样式的金线明纹勾勒出她柔软纤细的腰肢,与她双环髻之上的朱红绒花簪子遥遥相映。 大殿之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站起身来,声音伴着清脆的摇铃声响。 她道,“身为朝廷臣子,于情于理都该为朝廷分忧。可是于己……臣女不愿意。” 第459章 我答应你 大殿之中一静,虽然惯知朝阳郡主的脾性,对她会拒婚也是意料之中,可皇帝的神色还是难掩失望。 沈长安愣愣地看着靳晨,原本安定下来的心倏然一沉。 她神色迷茫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几分疑心自己听错了。 靳晨对萧景行的心日月可鉴,她是知晓的。 那时萧景行被关到兵部,是靳晨来求得自己,他被赐婚,也是靳晨红着眼睛告诉他要他平安。 之前艰难险阻的时候尚能海誓山盟,如今尘埃落定了怎么又……说自己不愿意了?! “靳……朝阳郡主,萧大公子可是东梧不可多得的好儿郎,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了?”沈长安失声说道。 朝堂之中不少人也跟着摇头叹息。 可是纵使是为了皇室着想,这婚姻大事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更何况,若是朝阳郡主不愿意,皇帝还强硬赐婚的话,很难保证长恒君那个护犊子的脾性能做出什么事来。 靳晨没有回答。 而沈长安却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拉。 她怔了片刻,垂眸望去,只见江煜正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神色之间从容镇定,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幕。 虽然不知晓他为何拉自己,可沈长安还是下意识地坐下了,不再质问靳晨。 坐下之后良久,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说?” 江煜看了看大殿之中的靳晨和萧景行,好整以暇道,“殿下看着便是了。” 他话音刚落,只见那旁的萧景行神色之中透出了几分笑意,一双桃花眼不似刚刚那般阴沉,倒好似墨夜之中月光清辉,一点点地明亮了起来。 他半笑半认真地问道,“朝阳郡主,是对萧某的哪一点不满意?” “哪都不满意!我不要人家挑剩的!”朝阳郡主心直口快。 皇帝的面色有几分尴尬,奈何靳晨一直是这般不收敛的脾性,又摊上了这档子事,有点情绪也属正常。 “郡主,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子?”萧景行耐心问道。 “我要嫁的人,他至少要一生府中只我一人,任何旁的选择都不能有。他要爱我护我包容我,萧大公子,你行吗?”靳晨扬起下颌,开口问道。 萧景行笑着看了她良久。 “我知晓萧大公子不能如此,毕竟是将来要继承侯府的人,三妻四妾定然不在话下,我同公子不般配,还请……” 靳晨的话还没等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答应你。” 男子语气沉稳而认真。 “若郡主肯嫁给我,我定然一生一世只郡主一人,绝不另娶。若有违背,则让我萧家香火不得延续。” 萧景行这般诚恳地说完,却见得靳晨面色一慌。 说说就算了,他怎么还随便发这样毒的誓啊! 万一他今后一个没忍住,自己岂不是成了断了萧家香火的罪人了? 就连皇帝也皱了眉,在一旁道,“景行……” “陛下,郡主,”萧景行一拱手,继续道,“臣既敢如此作誓,便绝不会违背。臣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人物,但出言必行。” 第460章 真是给朕省心! “绝不食言。”萧景行的眼眸紧紧地凝着靳晨,拱手说道。 靳晨神色微动。 脸悄然泛上了几丝绯色。 她确实是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 她就是想在陛下面前这般说,若是萧景行也答应了,将来纳妾的时候她若和他吵架,她总是占理的。 可是这世上哪有几个男人不纳妾? 纵使她提出了这般的要求,也没有真的敢奢望萧景行能毫不犹豫地答应,更遑论发下这样的毒誓。 倒好像…… 是真的想和她认真地过一生一般。 “既然如此……考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靳晨低声嘟囔道。 这声音虽轻,却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皇帝率先笑起来,原本僵硬的面色一瞬间缓和,他有几分动容地看着萧景行。 这孩子真是不容易,为了让郡主同意嫁给他,便是连这样的毒誓都敢发。 若要萧老爷子知晓了,怕不是要把人打死。 可他就是冒着这般的风险也没有犹豫,这才让朝阳郡主点了头。 景行这孩子,可真是为国为民的好臣子啊! 真是给他省心! 皇帝面露赞赏之色,看向萧景行道,“等年关过去,你便到都察院去任职吧,你也不小了,该历练一二了。便去做个左佥都御史,给左都御史打打下手罢。” 朝臣面色都有些惊讶。 佥都御史虽然对于侯府来说品阶不高,然而对于一个刚入都察院的新人来说,却是一个不低的职位,足见陛下对其的器重。 更何况如今左都御史年事已高,陛下此举显然有让萧景行接手都察院的长远考虑。 萧景行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拱手谢恩,道,“多谢陛下。” “那么郡主和景行的大婚,便安排在腊月初一,钦天监算过那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你们觉得如何?” “但凭陛下安排。”萧景行和靳晨异口同声地应下。 靳晨虽面色还带着几分强势,但眸子中的神色已经柔软下来,也终于肯给萧景行几分好脸色了。 萧景城垂眸低笑,一双桃花眼深情似水,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往后余生,承蒙阿晨指教。” 靳晨的脸倏然一红,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骂道,“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都快是一家人了,阿晨同我计较什么?”萧景行我行我素道。 “谁和你是一家人了!你闭嘴!不许叫!”靳晨低声吼道。 萧景行没有再回话,眸色宠溺温和,唇边溢出的轻笑,低沉而悦耳。 沈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俩人暗戳戳的互动,又见靳晨从刚刚拒婚的坚定神色转为眼下的这般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的模样,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默了良久,看向身周依旧姿态安然的男子,敬服地承认道,“是我道行浅了。” “无妨,臣什么都可以教,也有的是时间。”江煜慢悠悠道。 沈长安:…… 总觉得他这话有点不怀好意是怎么回事? 教什么,他还想教什么? 沈长安蹙眉。 真是搞不懂男人。 第461章 他一定死而无憾了 是夜。 月明星辉,夜晚寒风习习,吹起一阵霜寒。 近日来,林婉萦千万百计地同李太尉传上了话,终于在这一夜安排好了一切,能够同他见上一面。 因为有着喜事,皇宫之中近日里的氛围并不似季节一般萧瑟。 林婉萦也听说了,最终要嫁给萧景行的,竟然还是朝阳郡主。 他们分明就是踩着自己才成的婚! 他们原本就是算计好的! 林婉萦每每想起那日的事就觉得恨得牙根发痒。 她恨不得将萧景行和太子层层撕碎! 如若,她有机会,她定然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在她暗自思忖的时候,却忽然听得门口传来一点响动。 林婉萦连忙站起身来。 只见一个披着连帽灰黑色斗笠的人缓缓步入了内室,林婉萦在门打开的那一瞬看见了外间倒地的守门侍卫,一时之间有些愕然。 “大人……您……” “请县主见谅,如非如此,必会有人目击老臣今日来此。”他缓缓地放下斗笠,一双布满了岁月的沟壑的双眼慢慢抬起,注视着林婉萦说道。 林婉萦有些惊讶,她之前不是没有见过李太尉。 却不想李容执之死给他带来这般大的打击,仿佛整个人的精神都随着李容执一起走了一般。 林婉萦微微垂眸,换上一副带着几分悲痛的神色,道,“婉萦也十分痛心令郎的离世,还望您节哀顺变。” 李太尉原本沉寂的脸倏然生动了一分,只是面色却依然让人有几分森然。 “你……也痛心吗?”李太尉缓缓开口问道。 林婉萦一愣,下意识答道,“那是自然,婉萦与李公子……私交甚厚,更何况……婉萦腹中还有了他的孩子。” 林婉萦面色之上泛起微红,低声说道,“想必容执……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她虽然不喜欢李容执,可眼下还是要演上一演的。 毕竟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要让面前这个老头子相信李容执有多喜欢她,这样他才能爱屋及乌把她从这昏暗的地方救出去。 李太尉原本阴沉的目光之中似乎泛上了几分喜色,他眸光有几分不易察觉地颤抖,忽而双手扳住林婉萦的肩,问道,“真的吗?” 林婉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半晌都没有说话。 李太尉这才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几分过分,连忙放下了自己的手,垂眸道,“对不住,县主,老臣只是……太思念容执了。” 林婉萦拿出了一副柔软可亲的样子,轻声安抚道,“没关系,我理解的。” 李太尉忽而掩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哽咽道,“多谢县主。” “老臣知晓县主心中所想,县主,老臣定会让你平安地生下这个孩子。”李太尉放下手,一双阴沉沉的眸子认真地盯着林婉音说道。 林婉萦眸色微红,点头应下,“如此就劳烦李大人费心了,想必容执他……一定也死而无憾了。” 李太尉的眸色暗了一瞬,那份暗芒带了几分森然的危险意,他缓缓点头道,“是啊……” 第462章 大婚 …… 寒风阵阵,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到了腊月初一。 前些日子下过一场大雪,整座平京城都覆上了银装。 大雪带来的霜寒未去,冬日里的寒风也带了几分凛冽,吹得枝桠上的残雪纷飞,如同漫天飘落的白梨花。 沈长安穿了一身貂毛大氅,一张小脸窝在毛茸茸的围领之中,只露出两只亮晶晶的杏眸来,瞧着向她走过来的男子。 男子熟稔地牵过她的手,在宽大的银狐披风下悄然将温着的汤婆子递给她。 身为东宫太子,一身阳刚之气,自然是不能在众人面前抱着汤婆子暖手的。 可是自从江煜知晓她是女孩之后,每年寒冷的时候,也不管她愿不愿意,都要把这汤婆子塞给她,喝令她带着。 “殿下仔细着凉。”他眉目温和,细细嘱咐着。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沈长安暗自嘟囔着。 “嗯?说什么?”男子威胁地捏上了她的脸,手指略用了几分力。 “娇弱娇弱!”沈长安吓得连忙改口,“我,我就是京城第一娇花!” 男子眉眼融化开来,一双墨眸不易察觉地弯了一弯,薄唇之间露出了几分笑意,他轻声道,“第一娇花倒未必,第一怂包差不多。” 沈长安不满撅嘴。 他以为是她想怂的的吗?还不是他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 她没好气道,“承蒙江大人调教。” 江煜喉间逸出一丝悦耳轻笑,他道,“不敢当。” “大人过谦!” ……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地来到了侯府,侯府的牌匾早就已经围上火红的丝绸花,朱漆长廊之中张灯结彩,红绢纸拢得灯笼垂坠着金丝流苏,为侯府平添了几分喜气。 萧景行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如意喜服,发髻之上悬着紫金麟冠,如今正持着酒盏站在门口迎接来往的宾客。 由于靳晨的家乡远在蒙古草原,所以在京中出嫁就依照了公主的礼制,从皇宫的酒盏宴会辞了众人便来到了萧府。 长恒君也是不远万里地从蒙古赶回了京,本是想直接去金銮殿拒绝这门亲事的,还是靳晨将她爹亲自拦了下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让老头转了心思,终于没有那要前去大闹一场的架势了。 饶是接受了这个事实,长恒君对待萧景行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一脸的不待见,似乎也很是纳闷自己的女儿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混小子。 直到沈长安与长恒君再三作保萧景行绝对是这京中不可多得的好儿郎,视靳晨更是如宝如珠,甚至发下了若有另娶便让萧家断了香火的毒誓,长恒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态度也终于不再那般咄咄逼人了。 萧景行前来敬酒的时候,虽然面色有几分勉为其难,但终究还是给了面子,也算是对他的认可了。 “太子殿下,江大人。”正在沈长安在一旁瞧着这喜庆的气氛的时候,萧景行却忽然从人群之中抽出身来,朝他们走过来。 “萧大公子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嘛。”沈长安笑眯眯地打趣道。 第463章 因为他知晓殿下是女儿身 “那是自然。”萧景行笑道。 往日里最是不羁恣意的少年,今日着上端庄严肃的礼服,倒真是有几分稳重样子了。 “从今往后,有人能管着你了。”沈长安欣慰道。 萧景行面色有几分怪异,开口道,“你能不能别一副嫁儿子的模样?” “放屁,本宫才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沈长安瞪了他一眼说道。 萧景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朝江煜看过去,道,“瞧瞧,这就是一国储君的言行举止,你也不管管?” “我惯的。”江煜面无表情地答道。 沈长安只觉得心底一甜,脸上已经是笑开了花,挑衅一般地瞧着萧景行。 萧景行无语地看着这俩人。 不是吧,今天不是他大婚吗? 这俩人是干啥来了?! 砸场子的吗? 萧景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一旁侍从托盘之中的酒盏递给他们二人,低声道,“虽然你俩不是人,但我还是。” 说罢他正色了几分看向沈长安和江煜,道,“感谢二位助我一臂之力,这恩情,我萧景行记下了。” 沈长安也没多言语,只笑嘻嘻地道,“本宫才不是在帮你呢,你倒也不必这般感动。不过这杯酒,我喝了,祝你和王姬琴瑟和鸣,花开并蒂,良缘永结,白头偕老。” “白首同心,花好月圆。”江煜也温声祝道,抬手将酒饮罢。 萧景行神色微动,拱手一揖,“不胜感激。” “你这就客套了,萧大公子。”沈长安笑道。 宴会本该持续一阵子的,萧景行身周也有源源不断的人前来敬酒,他心早就不在宴席之上了,敷衍了几波人后索性便开始装醉。 从小就混迹京城酒场的人,别的能耐没有什么,倒是装醉的功夫不只练习过一次。 沈长安瞧出他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了,朝那些宾客道,“行了,萧大公子如今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你们便不要再难为他了,都散了吧。” 那些本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人听到太子发了话,自然也不敢再造次灌酒,只得安分地一一落下杯盏,不消片刻人就走了一半。 萧景行暗中向沈长安打了手势表示敬意,便不迭地回了内室。 沈长安自然也不再逗留,出了萧府便打算回宫。 在回程的马车之上,沈长安的心思却有些飘忽不定。 瞧着今日那般喜庆的气氛,她也觉得十分高兴。 可自己,大概是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悄然抬眸看了一眼江煜。 若是敲锣打鼓地让江煜哥哥嫁到东宫来,穿上那火红的喜服,任人围观……他怕是会不同意…… 沈长安猛地摇了摇头。 什么怕是,他绝对会不同意! 江煜察觉到小姑娘的动作,垂下头看着她,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沈长安一慌。 自己心里的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思忖半晌,她开始顺嘴胡诌,“啊,我在想……萧景行他倒是不奇怪咱俩关系这般好……” 江煜眸色微动,他点了点头。 “嗯,因为他……应该知晓殿下是女儿身。” 第464章 你不会离开我吧 沈长安倏然瞪大了眼睛。 惊得不能再惊。 “你说……什什什什么?”她愕然开口问道。 “他知晓……他怎么可能……他?!” “我也只是猜测。”江煜垂眸道。 “为什么?”沈长安不解地问道。 “从前我便看出,萧景行虽与殿下要好,却从不曾逾越地触碰过殿下,举止之间都很有分寸,不似他与旁人那般不拘小节。其实这些事,殿下应该是最能发现蛛丝马迹的。”江煜抬眸说道。 江煜一句话点醒了她。 从前不曾注意过的细节一点点在脑中汇聚起来。 是他在她对江煜犹豫不决的时候故意说出那样刺激人的话推了她一把,也是他在知晓靳晨对她动过心思之后捧腹大笑毫不在意。 就连前世……满朝野都知晓她是女子的时候,好像他也是并不惊讶。 便是这些年她每每被父皇召了一起去汤泉之时,因得萧家向来受宠幸都会同去,而萧景行每次不是借口困了就是借口嫌汤泉水太热,从不曾与她同时前去,还会将世家子弟纷纷带走去山间打猎,竟是从未让她有过一丝尴尬。 只是因为这些年的凑巧都太过舒适和频繁,竟然让她半分都没有察觉。 眼下她才想起来,萧景行从来都不曾问过她什么深刻的问题。 每每有了什么事,总是用一句玩笑带过。 从前她只以为他心思浅,可如今知晓了他心思这般深沉…… 那么这些年,每一个为她解围的瞬间,原来都是刻意为之。 他心里也一定有过疑问,可他却不曾仗着与东宫关系好便逾越界限,也不曾刨根问底,只是多番替她掩盖着。 她若不想说,他便不知情。 千言万语在心头汇聚,终究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沈长安笑着抬起眼眸,语气之中有几分无奈,“如果我上一辈子就能发现你们都这般厉害,是不是就不会死得那么惨了?” 江煜看她那双澄明的眸子,心下不知怎得骤然一疼。 他半垂着眸子认真地望过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沉稳地开口说道,“殿下放心。殿下不想发生的事情,从此都不会发生。” “嗯,我相信。”沈长安抿了抿唇,声音很轻。 话虽是这样说着,可是不知为何,最近她总是有些心慌。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林婉萦的事,可如今林婉萦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她却还是觉得心下没个着落。 就好像……总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最近她大理寺寻江煜的时候也常常寻不到人,虽然他说他实在忙着公务,可是…… 他每一次回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血腥气。 她无声地钻到他怀里,轻声开口问道,“你不会离开我吧。” “说什么傻话呢。”江煜摸了一摸她的发顶,轻声安抚道。 明明做着的是最温柔不过的动作,可他那一双墨眸却越发的暗,锐利深沉,带着冰钩一般寒冷刺人。 他需要时间。 等他将这一切都处理好了,他就好好地守在她身边。 第465章 传闻将军三头六臂 不是他存心想瞒她,而是那些血腥的事,不应该沾染她分毫。 他会处理好这一切,他一定会。 …… 靳晨和萧景行的大婚过去之后,皇宫之中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社会宁和,百姓安泰,半年多的时间过去,都没有什么波澜。 “诶哟,说起咱们东梧的这位镇国将军啊,那可真是不得了。三月份之时,南蛮来犯,陛下亲指了这位将军出征平定,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将闯入东梧边境的南蛮子一一驱逐回境,还逼得南诏与咱们签了和平协议,他们从最开始的嚣张竟让步到愿意年年为东梧进岁贡!” “诶哟喂,那可真是不得了啊,这位将军可真是勇猛,真是想一睹英姿啊!” 说书先生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后瞪圆了眼道,“那可使不得!” 他一拍惊堂木,高声道,“这位将军之所以一出马就能够让边境之人闻风丧胆,是因为传闻之中他相貌奇绝,长了三头六臂,身高九尺有余,一身横肉,眉若横沟眼若铜铃,面色黑红,不怒自威,让人一见便心惊胆战,半分斗志都没有啦!你们这帮人见到,定然也是吓破胆子啦!” “咳!”正在茶楼上雅座坐着的沈长安笑得不能自已,不住地咳嗽起来。 她对面的男子神色僵硬地坐在那里,面色又沉又冷。 “江煜哥哥,你快仔细听听,这就是你在百姓眼中的英勇形象。”沈长安笑得恣意,一双眼几乎弯成月牙。 “三头六臂,哈哈哈,好厉害啊!” 南境在三月份时起兵来犯,父皇也确实派他带兵出征,横扫南境不假,让边境之人闻风丧胆也不假。 不过这些样貌的传闻到底都是哪里传出来的? 沈长安乐不可支。 “哎,别走啊!”沈长安见江煜起身,连忙也跟着站起来追上他。 这茶楼之中的雅座可不便宜,她可是个勤俭持家的东宫太子,不能自己掏腰包的。 眼见着江煜付了帐,手中还剩些碎银两,沈长安一把将那些银两抢过来,放到那说书先生的面前,笑嘻嘻道,“讲得好,这是给你的小费。” “诶哟,谢谢您赏识。”那说书先生有些受宠若惊,说了这么多年的书,收到这么多的小费还是第一次。 看来还是这镇国将军的英雄事迹招人听啊! “您也敬重这将军?”下面有一听客饶有兴致地问道。 “啊,是啊,我可不只敬重,我还很是爱戴,”沈长安笑着,语气意味深长,“这位将军英明神武,我喜欢得紧呢!” “公子,快走吧。”江煜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三头六臂您也喜欢?”听客有些惊讶。 “啊,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沈长安浅笑嫣然。 她又朝那说书先生手中放了些银两,神秘兮兮道,“下次说得好看些,就照我这哥哥的样貌来说,如何?” 说书先生一抬眸,看见的是男子冷峻坚毅的侧脸,倒真有几分将军的模样,他不由一愣。 “公子兄长容貌英俊硬朗,自是极好的主意!” 第466章 沉安阁那位,殁了 沈长安听闻他夸赞江煜生得好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连忙道,“那是自然。” 江煜忍无可忍地拉过沈长安,低声道,“殿下今日的策问可还没有交给我呢,陛下近来关心殿下的学业,臣正在想要不要如实相告。” 沈长安原本笑嘻嘻的神色一瞬间收敛了几分。 她很想怒瞪他一眼,当人老师很了不起吗?! 然而目光触及男子那锐利深沉的眼眸之时却骤然生出了几分退却的心思。 行吧……确实很了不起。 也不怪那边境尽传镇国将军三头六臂,他这神色分明比三头六臂还要吓人! “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先生说书了,告辞。”沈长安识时务地和说书先生道了别,和江煜缓步走出茶楼。 茶楼的熙攘和声响还在身后,沈长安目光恋恋不舍地朝后瞧了一瞧,显然很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江煜留意到她的神情,看着她道,“殿下若喜欢这样的热闹,今后常出来就是。” “真的吗?”沈长安笑吟吟地抬头。 还不等她话音落下,只听得耳畔传来急匆匆地禀报声音。 “殿下,沉安阁那位……殁了。”是东宫的侍卫前来禀报。 林婉萦……? 沈长安愣了一瞬,下意识开口问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端成县主本距离产期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今日不知为何就突然腹痛了起来,就这般早产了。然而似乎她气血双亏,身体的底子并不足以产子,太医院的太医本开出了方子想让她在临产期前多补些气血以供产子,然而还没等让她用这方子她便突兀地早产了。据沉安阁那边的消息来报,似乎是殁于……血崩,耗了几个时辰,也没能把人救回来。”那侍卫一五一十地报道。 沈长安犹未从这个消息的震惊之中游离出来,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江煜在沉默中忽然开口问道,“孩子呢?” “最奇的就是这里,据沉安阁的产婆说,孩子是平安的生下来了,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产房里忽然闯进来了一个行踪诡谲的人,打晕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这样把孩子带走了。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耽搁了县主的最佳治疗的时间,才让她……血崩而亡。”侍卫神色之间也有些许惊奇,似乎很是想不通。 “照理那沉安阁之中到底也是皇宫内地,虽然守卫不及后宫各地严密,但终究也算是戒备森严的地方,会有什么人冒这样的险来抢一个县主的孩子呢?”他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李太尉在哪?”沈长安骤然抬眸问道。 那侍卫一怔,道,“陛下正是召了李太尉进宫,似乎是想要抚慰一二,然而李太尉近日却不在京城,到扬州去处理属下公务了。” “本宫知晓了,你退下吧。”沈长安点了点头说道。 待那侍卫走后,沈长安眸色微动,侧头与江煜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道,“看来他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第467章 不要哭,祖父在这里 “够聪明……也够阴险。”沈长安缓缓说道。 “早便会有这样一天,李太尉那个人爱子如命,自然不会对李容执的血脉置之不理。至于林氏,那是杀了他儿子的真凶,他又怎么会放她一条生路。”江煜沉声说道。 “然而他这般适时的出行,倒是为他洗清了嫌疑。父皇眼下一定恼火得很,想也不必想就是李太尉做的,却拿他没有什么办法,毕竟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治一个刚经历丧子之痛的老臣的罪啊,”沈长安笑了笑,继续道,“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林婉萦想算计他,却不想被他反算计了,丢的还是命。” “这般也好。”江煜忽然侧过头来看她。 沈长安愣了一愣,开口问道,“什么?” “这样就不必殿下亲自出手了,林氏那般的女子,若是殿下亲手杀了她,未免脏了殿下的手。”江煜平静的说道。 “啊,是啊。那你说,我是不是变聪明了?”沈长安朝他笑了一笑,问道。 江煜认同地点了点头,浅笑道,“殿下学会借刀杀人了,确实比从前聪明了不少。” 从被暗杀那日开始,这一系列的反击就已经悄然布下。 小姑娘下得一手好棋,一步一步让敌人踩进自己的陷阱之中。 着实狡猾。 她在不知不觉之中,竟也成长了这样多。 走着走着,江煜却忽然脚步一顿。 他墨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他倏然回头,眸中闪过凌厉暗色盯向一个方向。 他的手下意识护住怀中的小姑娘,眼眸又沉又冷。 “什么人?” 安分了这些日子,终于又要来了吗? 沈长安在他怀中怔愣抬眸,问道,“怎么了?” 江煜没有回答,只眉心皱紧,定定地凝着一个方向。 没有人。 是他太紧张了吗? 他按了按眉心,神色有几分疲惫,轻声道,“无妨,许是我看错了。” 他拉过沈长安,继续向前走着。 他们身后的房檐之上,却悄然透出一个身影来。 那人着一身素色长袍,神情漫不经心地坐在房檐之上。 他嘴中咬着一根枯草丝,看着他们拉着的手,似笑非笑将那枯草丝从嘴中抽出来,如同刀尖舐血一般地舔舐过,阴森森地弯了弯嘴角。 …… 京郊的马车之上,此时正有一个人披着深色的斗笠将手中抱着的孩子递给马车之中坐着的人。 孩子因为一路的颠簸正在不断地哭泣,凄厉的声音让周围的树林都变得有几分森然。 “不要哭,祖父在这里。”马车里的人正在温声哄着怀中的孩子,一只手不断地拍抚着。 孩子身上裹着的锦被尚还带着几分血腥的气息,那是人命的味道。 马车之中的男子面色之上半分惧色都没有,倒是一双眸子隐约还透着锐利的钩,带着几分黑暗与残酷的气息。 他冲着空气笑了一笑,也不知是在对谁。 嘴角弧度奇异,带着几分冷意。 他低声喃喃道,“你不要怪我……既然你那般喜欢容执,就亲自去九泉之下陪着他罢。” 第468章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我是怕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太孤单了啊。”他的语气越来越森然,最后不可抑制地爆发出了几声冷漠而危险的笑声来。 怀中的孩子本来都安分了几许,听到这瘆人的声音又开始大声哭闹起来。 李太尉对她倒是拿出了十足十的耐心来,听见她哭闹,又低下声音温声哄着,“不哭不哭,囡囡乖,从此你就是爷爷的宝贝,是爷爷的掌上明珠,爷爷一定会把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因为是早产的孩子,难免看起来有些虚弱,哭的时候中气也不是很足。 然而听见他的话,竟好像听懂了一般瞪着眼睛瞧着李太尉看,李太尉看见她这神情忍不住朗声笑开,自然更是喜欢得紧,几乎爱不释手。 “走吧,先将这孩子送到扬州去避避风头,待到过几年之后再送回京城来。”李太尉朝驾马的随从吩咐道。 到时候便声称是友人的孩子便可以接到京城,眼下皇帝对他怀疑得紧,若将这孩子养在身边,实在是太过危险。 驾马的人得了令,便朝林间分出的一只小路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却觉得风越来越冷。 眼下刚过七月,照理来说,就算是山林之间也不该有这样的温度。 更何况,他似乎在路上看见了不少脚印。 这地向来偏远,怎么会有脚印?! 不对,不对,一定是有人埋伏! 他心下骤然一冷,猛地勒了马就要掉头。 马儿一声嘶鸣,李太尉在马车之中皱紧眉头,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不太对,这里似乎有……”他话未说完,就倏然没了声响。 是冷剑刺入皮肉的声音替代了他的声音。 血腥气息极快地弥漫在马车之中。 带着冰冷的寒意。 李太尉怔了一瞬,心下泛起冰冷,一双手微不可闻地开始颤抖。 他的心跳极快,几乎要冲破胸膛。思绪在他的脑中不断流转,会是谁? 是陛下?还是…… 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猜测。 “果然是你,李卫。就是你,杀死了我的女儿!”那女声凄厉至极,一字一句说道。 她言语之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如同尖刀一般几乎要把他刺穿。 李太尉掀开帘子,面色沉冷地看着被一剑刺穿喉咙的驾车侍从。 林曼荷在看见他怀中抱着的孩子,情绪越发失控,怒道,“你有什么资格碰她?!那是婉萦的孩子!” 李太尉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环视着四周的场景。 四周有大约十数个黑衣人围在马车周围,个个都拿着长剑指着马车的方向。 长剑之上泛起的寒芒凛冽而刺眼,似乎就要把他置于死地。 他轻笑了一声,道,“林……娘娘,好手段。” 林曼荷咬着牙看着她。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找到这些亲信。 不过就算是付出天大的代价,她也要置他于死地!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你很聪明,”李太尉看着她那副恨意凛然的样子,轻笑了一声,道,“不过,你不够了解我。” 第469章 我帮你杀他,你也要帮我杀个人 李太尉将怀中的女孩放回到马车之中,轻声道了一句“囡囡乖,不怕啊,爷爷一会就回来。” 说罢便缓缓地从车壁上挂着的剑鞘之中抽出长剑。 长剑通身泛着紫色而澄明的光,利刃开得极为锋利,似乎稍一触碰就能轻而易举地切开所有血肉筋骨。 他轻抚过剑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曼荷,道,“我曾是武状元,也上过沙场,这样十几个人还不是老夫的对手,今日到底是谁死在这里,还不一定呢。” 林曼荷微微一怔,然而眉眼之中的恨意却没有消下去分毫,她一双眸子之中泛上猩红色,咬牙命令道,“给我杀了他!” 黑衣人听令而动,然而刚有人凑近他就倏然被抹了脖子。 那个人脖间带上了一根红线,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动作又快又狠又准。 周围寂静了一瞬。 李太尉看着刀剑之上缓缓滴落的血迹,嘴边笑意森然。 林曼荷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柳眉拧起死死地瞪着他,冲周围的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啊!” 剩下的十几个人得令,蜂拥上前,每个人都挥起长剑,攻击之意凛冽。 李太尉不慌不忙,在面前横起长剑。 他今年虽已不算得年轻,但是剑挥起来却还是动作干净而迅速,没有丢了一个武将的看家本领。 那些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慢慢都倒落在了血泊之中,一个接着一个,不出意外的都是脖间一抹红线,一击致命。 最后一人甚至面中露出惧色,还未等持剑攻击便被李太尉一剑将武器挑了下去,只能战战兢兢地等死。 那最后一名黑衣人的身体倒在林曼荷面前,林曼荷目光定定的看着看着这一切,眼中流露出了些许愕然与不可置信。 这些黑衣人分明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手里握着仅能防身的匕首,看着脸上挂着笑的李太尉,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李太尉脸上笑意愈来愈愈来愈浓,步步紧逼。 他们身周的一棵高树之上坐着一个咬着草丝的男子,他的身影隐在树影之后,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林曼荷一步步朝后退着,一不小心脚下打滑,竟是直接翻下了山沟。 这小坡虽不高也不陡,但她这样翻下来还是带上了一身的泥泞,眼下身周各处都是痛的,脚踝甚至还扭伤了,竟连动也动不得。 李卫所在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忽然之间,她的肩膀被什么人扶住,她戒备的转身,却看见了一个叼着草丝的男子。 他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竟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那男子不过二十五六,细眉长目,眸中带着几分慵懒的散漫,他低声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林曼荷警惕地看着他。 “我帮你杀他,你也要帮我杀个人。”他似笑非笑说道。 “什么人?” 那男子眸中闪过危险暗色,他薄唇微勾。 “东梧太子。” 第470章 我答应你 听到东梧太子这四个字,林曼荷的神色倏然一顿,一双眼眸之中流露出戒备,她瞧着面前男子的神色,缓缓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面前男子一声轻笑,挑眉道:“生死存亡的关头了,您还要伪装吗?” 林曼荷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这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她更想置东宫太子于死地。 若不是她同萧景行这样一番设计与陷害,婉萦又怎么会有今天?!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可靠吗? 林曼荷今年虽三十有六,可岁月在她脸上却并未留下太多的痕迹,如今她一双眼眸中流露出盘算的戒备,虽然看起来柔弱可欺,可却还是藏不住精明色。 那男子对她的这份权衡利弊毫不介意,只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不时抬头看一眼李太尉下山的方向,道一句,“你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林曼荷蹙眉,抬头看着他。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眼前有一桩交易,交易以外的事情,聪明人都是不好奇的。”男子缓缓说道,眼眸之中神色漫不经心,已经流露出几分不耐之色。 “可是,东宫戒备森严,我并不一定能……”林曼荷有些犹豫。 若是从前她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可是与沈长安打交道了这么多次,细细算来……竟没有哪一次是赢过的,更遑论这一次,是直接要太子的命。 “这暂时还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更何况,你如今有的选吗?”男子神色好整以暇地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懒散地坐了下来,半歪着头看着她说道。 林曼荷咬了咬牙,看了看越走越近的李太尉。 脚腕上还蔓延着近乎麻木的痛意,如今若凭她一人,想动一动都是困难,更何况在一个武将的手下逃出生天呢? 她确实没得选。 “我答应你。”林曼荷眸光沉了一沉,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嘴中吐出的这四个字,每一个都带着沉重而寒冷的恨意,情绪浓厚得让人无法忽略。 那男子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薄唇勾起微末弧度。 李太尉此刻已经走了下来,看见那树下坐着的男子,一双剑眉皱起。 他面色肃冷地看过去,“你又是什么人?” 那男子极慢地抬起头来,面上那随意而冷漠的神情,似是连施舍给他一个目光都懒得。 他轻声笑道,“杀你的人。” 李太尉面色一冷。 看来林氏这女子还是有一二本事的,竟是还为自己留了后手。 不过不论是什么人,今日都休想从这里逃走! “小小狂徒,不自量力!”李太尉声音讥讽。 “是吗?”那青年打起几分精神来,面色上有几分惊奇,唇边笑意明显。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他的身影倏然一动。 李太尉才刚刚抽出长剑来,那柄能够削铁如泥的紫光剑却在手中生生端成了两半。 正在他不可置信之时,喉间传来一阵疼痛而强烈的窒息感。 那男子手持一根枯枝,已经切断了他的剑,贯穿了他的喉咙。 第471章 蛊毒虫 正值七月,林间层层的树影遮挡住了刺眼的光,夏日凉风习习吹过,林曼荷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树枝在青年男子手中如同利剑一般,一进一出,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男子嫌弃地侧了侧身,躲过了那触目惊心的血幕,又将手中染了红的树枝随手地扔在地上。 李太尉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然而哪怕他再不可置信,那一张脸上的神情终究是再也不能动了,就这样被凝滞在了最愕然的一刻。 他的身体无力地倒下,沉重的声响闷而轰然,扬起一地的灰尘。 林曼荷看着那刚刚以一己之力杀了十余个黑衣人的李太尉如今就这样被一击毙命,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眸色染上惧意,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她皱眉问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闭口不言,只瞧着李太尉喉间的那处贯穿伤,似乎有些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树枝还是太软……”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打量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了素白色的帕子,仔细地擦了一擦手指。 “你既这般厉害……为何不自己动手杀了东宫太子?”林曼荷十分不解。 “不方便,”男子头也不抬地答道,又意味深长地道,“更何况,太子身边不还养了一条能咬人的狗吗?” 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男子眉头锁得更紧了些,神色懒散地抱怨道,“那狗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啊,我是不想招惹。” 林曼荷愣了一瞬。 太子身边……会咬人的狗? 难不成,他说的就是太子身边的那个亲信,江大人吗? 记忆之中,那名江大人确实是时时刻刻护着东宫太子,半分伤害太子的机会都不曾给过旁人。 “那我……如何就能招惹了?”林曼荷眉头皱得很紧,面色不解地问道。 男子抬了抬眸子看着她,笑而不语。 林曼荷垂眸沉默了半晌,道:“并非是我不肯出力,而是东宫对我十分戒备,莫要说要了她的性命,怕是连近她身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江大人还日日在太子身边守着,我实在是不知晓该怎么做。” “不用担心,要打主人……自然是先把狗引走,”男子目光深沉,“况且我也不是非一定要你置太子于死地……只是想借她让某人回归正途罢了。你的任务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他边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篾织成的小小笼子,竹丝笼的又细又紧,若不认真看过去,几乎看不清其中到底装的是什么。 林曼荷小心地接过那笼子,目光定定地看了良久,才发现那之中有一细小的黑色小虫。 那虫子形状奇异,她竟然从来都不曾见过。 “这是……”她迟疑地开口问道。 “蛊毒虫。”男子坦诚地答道。 林曼荷瞳孔微缩,手抖了一抖,险些将这小竹笼摔落下去。 再三稳住心神,她惊疑不定地抬眸看着眼前的男子,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第472章 女人真是可怕啊 蛊毒虫,她只在野史的记载之中听说过一二。 东梧并没有相关的记载,因为蛊毒虫一事,向来只存在于西承一派。 西承是蛊毒大国,据说西承皇室的血可解天下之蛊,亦可号令天下蛊虫和有灵的兽。 然而便是这般不曾有过甚接触的东西,林曼荷也清晰地知晓这东西的危险性。 传闻之中,百毒不如蛊。 蛊乃天下毒首,足以以一制百。 “你是想让我……给太子下蛊?”她惊疑不定地抬起眼来。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了,”男子微哂,看着她坦诚地说道,“养蛊需要以自己的血为引,才能让蛊虫为你所用,若是蛊虫受损,自身也会受到反噬。” 林曼荷咬了咬牙。 万事都有自己的因果,她明白的。 但是她也是真的想置沈长安于死地! 她和婉萦母女二人能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和东宫太子是分不开的关系。 若说不恨,又怎么可能? 她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我愿意,付出什么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让她死!”林曼荷的眼眸之中流露出锥心冷意,和浓烈的恨。 男子看着她脸上这种激烈的情绪,微微怔了怔,似是有些没想到一般笑了一笑。 他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想好了?若真的蛊虫受损……蛊毒的反噬或许是你难以承受的。” “我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哪怕会死我也不在乎,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一定要杀了她!”林曼荷双拳紧握,一字一句地说道,嘴唇因为心绪都泛上了几分白。 “呵……”男子轻笑一声,道,“女人真是可怕啊……” “如此便简单了,我会教你如何驯蛊,如何让蛊为你所用。而太子身边的那个人……也会离开她一段时间,而那个时候,就是你的机会。”男子缓缓和她交代着。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却忽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林曼荷这才意识到,林婉萦所生下来的孩子如今还在轿辇之中。 听着婴儿凄厉的哭喊声,林曼荷心头一紧,也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脚踝了,不管不顾地就朝山上跑去。 “等等。”她身侧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细长的眸子抬了一抬,露出了几分凌厉而危险的暗芒。 “我是说过要帮你,可我没说要把孩子给你。” “你!”林曼荷双眸瞪圆看着他,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那只是一个孩子!你要对她做什么?!” “别误会,我没有欺负娃娃的习惯,但你想想你的处境,你要如何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还是我方便一些。”男子笑开,眉眼之中的威胁意似乎都烟消云散。 林曼荷眯了眯眸子。 怎么可能是如同他说的那般好听? 他分明就是想利用婉萦的孩子来控制自己,以防自己反悔。 可孩子还那么小,怎么能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你如今是我的盟友,我视你为合作伙伴,也希望你能多相信我一点。”男子缓缓说道。 第473章 西承世子 林曼荷看了看他横在自己面前的手,知晓自己如今确实没有什么置喙的资本和余地。 她垂眸沉思,如今他和自己有共同的目标,想必也不会伤害到一个小娃娃。 更何况,婉萦的孩子若放在这样武艺高强的身边,总比放在自己身侧总遭人惦记要强。 想罢这一切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那便如此吧,只是你要保证,定要护得她周全!”林曼荷定定地凝着他说道。 男子随手撷来一根草丝咬在嘴中,神色慵懒地向前走着,道,“真麻烦啊……” 林曼荷在他身后走着,忽而看见他腰间形色奇异的玉佩,忍不住皱了皱眉。 想起这男子对蛊毒虫的熟悉,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西承的人吗?” 男子的身形顿了一顿,坦诚答道,“不错。” 林曼荷的神色警惕了几分,问道,“所以你是想要灭了东梧不成?” “呵……” 男子一阵轻笑。 “西承若想灭了东梧,可不必这般麻烦。” “我只是想……迎我们西承的世子殿下回朝罢了。”他声音极轻地在嘴中呢喃着,慵懒的神色之中被刻画上不容忽视的冷意与凌厉,唇边勾起微末弧度,似笑非笑。 “你说什么?”林曼荷一脸惊讶。 西承的世子…… 竟然在东梧? 什么意思? 然而男子却并不想再解释了,只沉默地向前走着。 二人之间静了半晌,林曼荷忽而开口问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顾焰。” 林曼荷瞳孔微瞬。 正如东梧之中陛下最信赖的萧家一般,西承皇帝在西承最信任的便是顾家。 虽然并不了解顾焰这个人到底是谁,不过看这个人也会知晓他来历不小,绝非泛泛之辈。 不过……不论他是谁,只要有共同的敌人,他们便可以是朋友。 二人缓步走到马车附近,顾焰一只手伸进马车,抓起了围在襁褓之中的小姑娘。 小姑娘被人骤然抓起,倒是没有吓得大哭,而是瞪圆了眼睛瞧着顾焰。 “好胆量。”顾焰唇角轻轻勾起,赞了一声。 林曼荷看着那孩子眉眼之中露出疼惜之色,一双手紧紧攥着裙角,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顾焰瞧见她那隐忍的模样,抱着孩子走了一阵忽然转过身,将这孩子放到林曼荷的手中。 “你……” “你抱一会吧,我累了,太沉了。”顾焰一脸嫌弃。 林曼荷定定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一双眼缓缓地漫上红色,她轻轻抚过孩子的脸颊,动作小心而轻柔,似在为珠宝抚去尘埃。 襁褓中的小姑娘懵懂地看着林曼荷,一张小脸瘦弱而憔悴,脸颊被一颗滚烫的泪砸到,她没有哭,而是伸出颤颤巍巍的小手抓了一抓林曼荷的手指。 林曼荷怔了一怔,可却觉得温暖缓缓从指尖蔓延到心尖。 为了婉萦,为了这个孩子,无论是萧景行还是东宫太子,她都一定要让他们死在她面前!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她探了一探放在心口的小竹笼,神色狠辣而阴鸷。 第474章 应战 …… 皇城之中八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 平京城内的气氛肃杀而宁和,然而这份安静之下到底藏了多少暗潮涌动,谁也不得而知。 多年同东梧和平相处的西承在这些时日有了几分异动。 是西承皇室最信任的顾家顾焰亲自带了兵来到东梧边境,声称听说东梧有个战无不胜的镇国将军,想要亲自会一会他。 放话出来,说是想要与其比试一番,意在切磋。 因得这顾焰向来是无法无天的胡闹,西承皇帝倒也纵着他,只道,“随你去吧,莫伤了和气。” 然而话虽然是如此说的,但这究竟是挑衅还是切磋,谁都心知肚明。 “西承终于按捺不住了,竟然用这样拙劣的借口挑衅!” “是啊!一通小人做派,哪里有半点儿大国风范!” 朝臣在大殿之上愤愤然,你一言我一语的斥责着。 “都别吵了!你们这般,可是有谁能拿出个主意来?”皇帝受不了大殿之中这般吵闹,一拍案几,皱眉问道。 朝臣一瞬间都噤了声,面露难色,垂眸相望几眼,谁也不再敢说话。 能拿什么主意?人家西承都指名道姓说要江大人迎战了,若是不应,那才是失了风范。、 更何况西承国力强劲,确实……也有嚣张的资本。 这一战,没办法不应。 皇帝面色有些沉冷,西承的这般作派他也十分恼火。 然而在西承与东梧的边界,西承占据高而长的暗岭,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国力兵力,都占着巨大而无法忽视的优势。 这种情况下……他抬眸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墨袍男子,神色有几分为难。 “陛下,臣应战。” 没等皇帝想好如何开口,男子就率先抬起眸子,沉声说道。 他的话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回响着,引得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西承国力强盛不说,那西承的顾焰是顶有名的修罗一般的人物。 他若是能寻到敌人的死路,就绝不会留半分活路。 若是此遭迎战,那必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江大人……不可,此行太过危险……”礼部尚书皱眉,担忧地出言劝道。 “没有别的办法。”江煜沉声道。 “是啊,难不得由得西承挑衅到平京来?就应该灭一灭他们的锐气!”朝野之中也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少年不甘心地出言道。 西承仗着国力强盛,这般行事作风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们早就看西承不顺眼了! “看不惯人家,也要有这样的实力才是,你若行的话,你领军前去?”萧景行站在朝臣左侧,瞪了一眼那些不安分的少年郎。 “陛下,臣以为,还是太过危险,江大人是朝中重臣,并不适合此行。”萧景行拱手朝皇帝道。 “那东梧的颜面往哪里放?” 朝臣你一言我一语,竟不知不觉中又开始了争吵。 “行了,都别吵了!”皇帝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了他们的争吵,目光扫及一直没有出言的沈长安,缓和了几分语气问道,“太子,你怎么看?” 。 第475章 那是西承皇族的图腾 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太子垂首站在大殿的一侧,平日里向来活跃的她今日罕见的一言不发,像是没有任何话要说一般。 沈长安垂眸沉默。 不是她不想说什么,而是今日之事,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她都没有什么理由。 这不是前世所发生的时间线。 与西承……的矛盾,前世似乎也曾发生过,不过那是发生在她被囚禁之后的事,她对此战也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就连是谁出征当时都不曾顾及。 而这一世,却是提前了太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提前,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加速了这一战的发生。 到底会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沈长安有些想不明白。 “太子?”皇帝见她不说话,又开口唤了一声。 沈长安回过神来,却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倏然抬眸望向江煜。 对上的是他墨黑而让人安定的眸心。 他在告诉她,让她相信他。 她没有不信他的理由。 作为东梧太子,国受辱,必诛之。 这是肩负在她身上的责任,纵使她私心再重,也不能说出反对的话。 更何况,若是上一世真的是他出征,那一战也必然是赢得了。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儿臣以为……既有乱臣贼子犯我疆土,虽远必诛。江大人在沙场上横扫千军,是出征最合适的人选,儿臣没有异议。”沈长安一字一句地开口说道。 萧景行抬了抬眸,略有几分惊讶。 江煜倒是面色自若,跟着她的话道,“臣恳请陛下允准。” 皇帝眉心锁了一锁,不过也只是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若非江爱卿,朕心中也着实没有更好的人选了,”皇帝捋着胡子缓缓说道,“那此事便这样定下吧,只是你定要注意安危,莫要让贼人钻了空子。” “臣遵旨。” 下朝以后,沈长安同江煜走出殿外,一路上一言不发。 “殿下,不会有事的。”男子长身玉立地走在她身侧,目光垂到小姑娘的发顶,温声说道。 “为什么总是如此……总是一次一次地我看着你离开,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沈长安轻轻抬起头来,眸色之中带着一些迷茫和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心下总有几分不安。 不是怕他会出事,而是…… 怕他会离开自己。 江煜愣了一瞬,在袍袖之下的手悄然握紧了几分,他握了一握她的手,语气肯定地道,“这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有事了。这一次对战西承,于我而言,也是一种了结。” 他语气之中的深沉意味,沈长安没能听懂。 “什么?”她迷茫抬眸看向她。 “这些事情,等以后安稳了,我会一件一件告诉殿下,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江煜望着她说道。 沈长安想起他那日嘱咐陆诀姐姐带着什么东西去盛京,二人庄重肃穆的神色,和陆诀手中那盒子澄明而奇异的图腾,她忽而垂眸默了一默。 她认识的,那是西承皇族的图腾。 第476章 护着她 她想着,他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看见这些东西,所以便没有问。 江煜哥哥的身份一直是一个谜,中护军江腾早就已经因为一场急疫撒手人寰,她同他在一块这样久,也不曾看到他与江家人有什么联系。 江煜哥哥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所以,是否也只是借了江煜这个身份出现在这里? 那他自己……到底又是什么人? 可陆诀姐姐,难道是西承的人吗? 她心中的疑问太多太多,可眼下确实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 还有……最近她总是有要想起什么事的感觉,仿佛很多时候做很多事之前脑中都会闪过一些奇异的画面,就好像这些事她做过无数次一般。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吧。 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开口道,“我等你回来。” 江煜将她送到东宫殿内,半跪在她身前,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沈长安望着他的眸子,点了点头。 她相信的,她一直都相信的。 …… 内阁之中。 侍从正垂眸敛目地进出,送着公文。 一边呈递着一边在心下想着,这位江大人可真是忙啊,陛下爱重,如今已经担了内阁的一应事物,饶是明日就要出征也还是公文不断。 着一袭墨袍的男子正手握朱笔坐在案前,神色自若地批阅着,全无翌日就要出征的紧张。 侍从不由在心下更添了几分敬佩之意。 不愧是东梧成朝以来最年轻的首辅大人,这心境和能力,就是和旁人不一样啊。 正在他暗暗赞叹的时候,一旁却忽然走过来一位神色严厉的男子。 那男子身材高大威猛,一张脸上冰冷肃然。 小侍卫是识得他的,他就是江大人身边最重要的亲信,卫清。 据说是从江大人年幼便一直陪同在身边的,他们这样半路跟随的,自然是比不得人家。 侍卫脸上流露出一丝艳羡之意,却忽然见得卫清转过头来,对他道,“先下去吧,其余公文悉数转给都察院,让他们递交给中书省审批就是。大人今日还需要准备些明日的出征事宜,不宜过于劳累。” 小侍卫连连点头称是,忙不迭地退了出去,顺便把门带好。 坐在案前的男子勾完了手上祭祀卷宗的最后一笔,轻轻抬起眸子来。 卫清看着男子抬起头来,垂眸低声道,“主子,属下觉得不太对。” “你觉得太急了。”江煜合上卷宗,面色流露出疲惫,揉了一揉额角。 “是,这并不像他们的行事风格,突兀地行这样恶心人的一举,不知晓用意何在。”卫清的话语中泛着担忧。 江煜的眸中闪过暗芒,他盯着桌案之上的卷宗默了良久,忽而道,“你留在东梧。” 卫清的面色一瞬愕然,他撩袍跪下,急匆匆地道,“这怎么使得?” “护着她。”江煜的语气不容置喙。 卫清愣了一瞬,道,“太子殿下?可殿下身边有众多高手,又何须属下留在这里?属下还是跟着主子吧!” 第477章 佛子为何在此 “那些人只是身手好,却不知晓什么样的人是西承的人,所以不会设防,”江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抬起头继续道,“所以,你留下来,替我护着她。绝对不要让她出事。” 上一次在边境听到她会有事的那种绝望他再也不想经历了,他只希望她能平安地等到他回来。 况且这一次陆诀也不在他身边了,有什么事情他都不能事先知晓,所以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松逸阁所有人,从明日起都布置在东宫外围,不要让任何西承人近她的身,我绝不允许她出任何事,听到没有。”江煜不容反驳地下了命令。 “主子!属下还是想……”卫清面色焦虑。 “我不会有事,”江煜眸色冷了一冷,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他薄唇勾起讽刺般地弧度,道,“顾焰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忘了吗?” 卫清一愣。 他没有忘,怎么能忘? 那年是在西承国都之间的一场交锋,本是世家子弟比个高下,顾焰非要同自家主子比上一比。 结局自然是输得一败涂地。 不服气,还要再比。 也还是输。 自此,这梁子,便结下了。 “可是西承地势确实要比东梧好……”卫清面色有些犹豫。 “哪里都一样,他不是我的对手。”江煜站起身来,放眼去望天边烧得火红的云彩,仿佛想起了战场之上血流成河的场景。 他默了一默,不再说话了。 卫清咬着牙,知晓自己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也只能对他的决定默认。 毕竟自家主子若挂心着东宫小殿下,不能放心前去,那样也不是什么好事。 “付承羡近日在何处,怎么不见他?”江煜开口了问道。 卫清有些紧张,擦了擦额上的汗,才结结巴巴地答道,“他……跟着陆姑娘……一起去了洛阳。” 江煜脸上罕见地现了些惊异出来,而后便是怒其不争的嫌弃之色。 “他怎么,要入赘陆家了不成?”江煜冷笑。 “付阁主……倒是真心待陆姑娘好的……”卫清犹犹豫豫地开口。 江煜想起付承羡每每见了陆诀那神色,心下觉着有趣,唇边终究是勾起几分弧度。 倒像是小姑娘每每见了他的样子。 明明心中有些畏缩,却偏要张牙舞爪地上前。 江煜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真是指不上。” “主子不必担心,洛阳离平京甚近,左右不过是半日的路程,若真有什么事,他们二人定能赶得回来。” 江煜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军就已经在门外吹起了号角。 江煜从内阁走出,周身已经换上了铠甲,正在他走到官道之上的时候,迎面却忽然见到一个人前来。 那人从雾气蒙蒙的红墙之中走来,周身披着赤金色的袈裟,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隐隐生辉。 江煜微怔,点头道,“佛子。” “江大人。”温辞单手立于胸前,神色恭和。 “不知佛子……为何在此处?”江煜深沉墨眸抬起,定定地凝着他。 第478章 一定要去吗 佛子站在他身前,一双琥珀色色的眸子古井无波,江煜看着他那对瞳孔,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熟悉之感。 “恰巧路过罢了。”温辞轻声开口道。 他今日能出现在这里,就定然不是偶然。 江煜微微皱眉,墨眸带上几分微冷的试探之意。 他问道,“佛子是否,认识我?” “自然认得,江大人之名在东梧都无人不晓。”温辞缓缓说道。 江煜沉默地看着他,只是那张脸实在太过于平淡,竟让人探不出半分究竟,他声音冷了几分,只淡淡道,“那在下便不打扰了。” 说罢他便准备离开。 温辞在他的肩擦过他的一瞬,突兀开口问道,“一定要走吗,江大人?” 江煜眉心微皱,目光凝了一凝,脚步顿住,问道,“你什么意思?” 温辞的脸上一瞬间似乎走过不少复杂的情绪,然而他默了一默,那些情绪终归又渐渐归于平淡,好似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脸上一般。 晨间凉风缓缓吹过幽长的官道,温辞身上的袈裟随风而动,被光染上金辉,他目光澄明而克制,如同下凡的神明。 看穿一切事物的神明。 “一定要去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江煜的视线凝在他的神色上,道,“佛子一定也有过非做不可的事情,您应该懂得。” 温辞一张面无波澜的脸在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愣,而后竟然淡淡地笑开了几分,他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也有过,我明白的。” 江煜听得城墙外传来整队的号角之声,他整了一整身上透着寒光的铠甲,沉声道,“要事在身,不便多留,告辞。” 温辞轻轻颔首。 在近乎漫长的遇见之中,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待到那披着铠甲的男子终于出了长长的官道,温辞才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明白的……我正在经历的,就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他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自嘲的意味,而后又渐渐收起,他回首望了一望城墙,城墙之上一袭青色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身影略有几分单薄,与衣袍上庄严的刺绣相违背的,是那一张娇憨而稚嫩的脸。 她正在努力朝下挥着手,神色之中带着担忧,红唇一张一合,那其中的内容是,“你早些回来。” 像是想起了什么熟悉的过往,温辞心口骤然一疼,他眼眸微微有些泛红。 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经历了,若不是一直以来的记录,他自己几乎都要忘了。 这一世又一世的重复,看过她一遍又一遍的送别,可他却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望向城墙那一旁的方向,听见马蹄整齐而肃杀的声音,知晓这是军队就要出发。 他面色有几分苍白。 若他知晓结局…… 若他知晓这就是最后一次安稳…… 这天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们都错了,自己错在过往,而他错在如今。 可是他依旧拦不住他,一如当年的温辞拦不住自己一样。 第479章 见过太子殿下 …… 沈长安本本分分地听着江煜的话等着他回来。 日日待在东宫,除了处理些许政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倒不是因为她懂得收敛自己的本性,而是因为…… 江煜哥哥实在是在东宫附近安排了太多人啊! 这这这一天天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盯着东宫附近,她实在是想出去都难。 特别是那个卫清! 他一定是因为江煜哥哥没有带他去沙肠,所以他心中有怨气! 还把怨气撒在了东宫! 他一天天不管有事没事都在东宫附近绕和,不但不让她出宫,就连她上个朝也要跟着,还要在她身后不断劝说道,“殿下早些回宫吧。” 她堂堂一个东宫太子,竟然像被关了禁闭一样! 但是……偏偏卫清还总是拿江煜哥哥来压她。 因为答应了江煜哥哥要安安分分的,沈长安自然也不能出尔反尔,只得在心中暗暗期盼着他早日回来。 不过今日的朝务也做完了,公文也看完了…… 实在是闲的不能再闲。 沈长安暗戳戳地走到东宫殿门口,本想自己出去透透气,奈何大门还没迈出去,卫清就缓步走了过来。 他朝她行了一礼,面色严肃道,“殿下,您要做什么?” “卫大人!本宫都要闷死了!你不让我出宫就不出宫,可我还不能在御花园里转转吗?”沈长安一摊手,面色无辜。 卫清抱着手思考了良久,神色几经挣扎后,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吧,属下陪您去御花园。” 沈长安面色一喜,好歹不用再关禁闭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她出了东宫,沿着御花园的石子路走着。 眼下正是好时节,御花园中秋菊生长恣意,透亮而艳丽的颜色覆盖了整座花园,偶有秾艳的花瓣掉落在地,被风吹拂而起,宛若一场祥瑞的花雨。 看着这满园的菊花,沈长安不由得想起去岁也是这样一场百花宴,园中尽是金菊,而那一次和她共赏的人,是林婉萦。 而如今…… 沈长安的手轻轻触到一盆秋菊之上,触碰着秋菊脆弱而柔软的花瓣,眸色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凌厉。 不知何时开始…… 自己的手也是沾过血的了。 可她不后悔。 她清晰的明白,她与林婉萦之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没有必要心软,也绝不能心软。 不远处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沈长安轻轻抬起眸子来。 卫清比她的反应更快,他迅速地挡在了沈长安的身前,神色严厉喝道,“什么人?” 沈长安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女子脆弱而苍白的脸。 是林曼荷。 她一双眼眸眼窝深陷,面色苍白到几乎病态,原本她的一张脸也是瘦削柔弱的,然而如今却几乎只剩下骨头,只有一张皮在苦苦地撑着皮相,整个人都憔悴得几乎让人认不出。 她看见沈长安,那一双失神的眸子微微聚焦了几分,恭敬地福身朝她行了一礼,就连声音也是嘶哑粗嘎的,全无往日的悦耳。 “见过太子殿下。” 第480章 都是报应 沈长安微微怔了一怔,侧头向卫清道了一句“无妨”后,看向林曼荷,缓声道,“您也要节哀顺变,逝者不可追。” 林曼荷垂下的眸子闪过一丝深入骨髓的恨意,然而也只是一瞬,就迅速地被她压了下去,转而变成一片空洞。 她清凌凌的眸子抬起来,嘴边带上一丝苦笑之意,道,“我明白。” 沈长安见她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也是有几分不忍,点了点头,道,“不打扰您赏花了,本宫先告辞了。” 沈长安带着一众人转过身,打算离开。 “太子殿下……”身后一声轻声的呼唤,沈长安的脚步顿了一顿。 林曼荷倏然跪了下来,缓缓地朝她磕了一个头,道,“从前我与婉萦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如今我诚心地来同殿下道一句歉,希望殿下能够原谅。” 沈长安微微眯了眯眸,神色有几分惊讶。 “本宫并未觉得您和三姐姐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从前也只是咱们之间有那么一点儿误会,您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三姐姐离世,本宫也十分惋惜,原不原谅的话真是折煞我了。”沈长安缓缓说道。 “不,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想再隐瞒殿下。从前我和婉萦确实是对殿下有过敌意,也动过利用您的心思。因为您的缘故,钦天监便说我们是天煞孤星,我和婉萦也确实都恨过您,我承认。”林曼荷神色凄然,然而说出的话却无比认真,带着几分淡淡的嘲弄之意。 沈长安一时倒是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 林曼荷在她面前向来都是带着柔弱的面具的,不是和她装就是和父皇装,从来不曾将自己最心底的心思示人,她也从来没指望她能开口直言。 可今日…… 这是怎么了? 沈长安面色有几分犹疑。 她……很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场面。 默了良久之后,她道,“罢了,都过去了,更何况本宫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林曼荷轻轻摇了摇头,道,“您是殿下,是东梧未来的储君。我和婉萦对谁都可以动心思,唯独对您,不应该。婉萦离世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我有时就在想,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报应,就是对我们做错了事的惩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很后悔。” “您今日说这些,到底是何用意?”沈长安微微蹙眉,开口问道。 “还请殿下不要误会,我绝没有旁的意思,更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只是……我想为从前做错的事情赎罪。婉萦已经离开了这世间……我只希望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歇,再不要被这些事情所扰,再不要过勾心斗角的日子。所有的罪孽……我都愿意替她来承受。”林曼荷说着说着,眼眶便有些泛红。 沈长安神色微动,凝了她良久。 她确实瘦了不少,整个人身上似乎都没有多少肉了,如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着更是令人心惊,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憔悴。 想来……确实很是思念林婉萦。 第481章 静慈 沈长安的语气软了几分,只道,“有您在寺中这般祈福,三姐姐在九泉之下一定能平安顺遂。” 林曼荷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很是感激地冲沈长安点了点头,道,“有殿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能够得到殿下的原谅,想必婉萦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殿下,您不要怪我从前心思脏,可是……我也是个母亲,我想为婉萦挣得一个好前程……可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只要人能平安幸福的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从前是我们想要的太多,太过贪心,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报应。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宁愿安分守己地在这皇宫之中度过一生,也不愿再冒这样的险。” 沈长安看着她悲痛欲绝的神色,沉默了半晌。 “您替三姐姐好好活着,便是对三姐姐最大的慰问。”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开口这样说道。 如若林曼荷之后愿意安分守己,她也不会赶尽杀绝。 就这样相安无事,也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是,我明白,”林曼荷说罢就朝沈长安用力地磕了一个头,语气认真而笃定道,“多谢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沈长安下意识便伸手想去扶她,一边伸手一边开口道,“你放心,三姐姐的身后事还是会礼同县主,这桩桩件件的事都会成为密辛,没有人会知晓。” 林曼荷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眸中颜色倏然一变,她在袖中悄然打开了竹笼,蛊毒虫顺着她的手臂攀到了她的手指之上。 那通身漆黑的小虫,身上还带着几分浓浓的血腥气。 若不是为了供养它,她又怎么会变成如此形状?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她的手指轻轻安抚过那蛊毒虫,心道,到你回报我的时候了! 一切蓄势待发,林曼荷看着沈长安白净的手,眸间的恨意越来越浓烈。 就在她打算搭上沈长安的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悠然而空灵的声音。 “静慈。” 林曼荷的手倏然一缩,蛊毒虫被这一抖重又带入袖中,头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痛起来。 她忍不住失声惊呼,一只手扶上自己的额头。 男子身披袈裟一步步走来,阳光的照耀下,赤金耀眼,而男子冷白色的肌肤如同能透光一般,目光更是如同三尺静谭,澄明而清澈。 沈长安看着他走过来,微微有些失神。 自从去岁一别,已是很久未见了。 她轻声开口道,“佛子。” 温辞单掌立于胸前,朝她一揖,没有多做言语,而是转向跪在地上的林曼荷,澄明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沉冷,又唤了一句,“静慈。” 林曼荷只觉得头痛欲裂,一时间生不如死。 静慈是她在碌安寺修行的法号。 都说大自在殿中修行越深的人佛缘越浓,佛子毫无疑问,就是佛缘最深的那一个。 佛缘最深的人,仿佛生来就有教导修行者的能力。 若是修行者心不静,只需佛子轻念法号,便会觉得头痛欲裂。 林曼荷最怕这个人。 第482章 该回了 因为她心中向来都是有贪念交杂的,虽说在碌安寺静修,可却没有一日是真的静过的。 每每温辞在早修念出这如同清心咒一般的法号,她都会觉得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仿佛这佛子生来就是制裁她的一般。 沈长安在一旁看着林曼荷的状态有些惊讶,下意识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温辞垂眸看着林曼荷,道,“静慈,入了佛门便要心静,否则定会有损福报,万劫不复。” 温辞的声音悠然,带着几分宁和的庄严。 林曼荷的面色一白,心中也是倏然一紧。 怎么仿佛……他是知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般? 温辞说过之后,才复又转头看向沈长安,淡淡道,“殿下见笑了,不过静慈是碌安寺内修行之人,不应再入这世俗。人,我便带走了。” 沈长安有些怔愣,只得点了点头,道,“佛子自便。” 林曼荷踉踉跄跄地在温辞身侧起身,一只手还狼狈地扶着额,似乎还不曾从剧烈的疼痛之中走出来。 温辞面色流露出一丝冷意,不过很快就被他面色的从容与温和遮掩下去。 “该回了。”他轻声道。 明明语气并不重,但却不容置喙。 林曼荷只得按捺下心中想在沈长安身上放下蛊虫的心思,心下暗忖另寻时机。 只是她这想法一浮现在脑海之中,头上又传来一波更加猛烈的疼痛,她紧紧皱着眉咬着牙忍着,面色苍白地和沈长安告了辞。 沈长安看着温辞的背影,神色有几分迷茫。 这个佛子的行为举止,实在是让人觉得熟悉又奇怪。 …… 又是一年一度的秋猎时分。 边境不时地传来好消息,但由于西承的兵力强盛,所以东梧也不得不多同他们磋磨了一段时日。 所以前些时候,仍是处于苦战之中。 让朝中感到惊奇的是,虽然东梧的地势占了下风,但是江大人带领的我军却没有丝毫占了下风。 起初西承的兵将以为他们赢了前驱一战,正当兴高采烈地到东梧的地盘上作威作福之时,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火箭点燃了早就埋伏在草堆里的火雷,喜提团灭。 此番一举让西承损失了大量的兵士,西承领军的顾焰自然也是火冒三丈,以更为猛烈的攻击回馈,然而到了东梧这里,都被江煜四两拨千斤的绵力化解。 智解大于蛮力,于是在多方处于劣势资源的前提下,西承的将士们也不曾真正的落了下风。 说来……决出胜负回朝,大概也只是这些日子的事情了。 胜负之势明显,让朝廷之中一直不看好的人倒是闭上了嘴。 皇帝自然也十分高兴,秋猎如常举行,权作冲喜之举。 皇帝的兴致也不错,原本沈长安打算居在东宫,却被皇帝点名要求一同前去。 这般的大事,东宫缺席自然也是不好的,沈长安无从拒绝,只得听令跟随前去。 卫清十分犯愁,在得了沈长安同意他陪同之后,凝成团的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许。 第483章 不日归师 眼下就算来到了秋猎场,卫清也不时地注意着身侧的动静,生怕有什么陌生的人闯来。 沈长安看着他这样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江煜哥哥到底是怎么把人培养成这样的啊? 这守卫能力…… 沈长安瞧着卫清对谁都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 不仅有些感慨,还有几分悲凉。 就是这位卫清!搞得她身周十米以内一个人都没有! 谁看了她都绕道走! 就连萧景行也只敢带着靳晨远远地同她打个招呼,搞得她连个说闲话的人都没有,寂寞得很! 说来萧府最近也传出了好消息,靳晨竟然这般快就有了身孕。 那给萧老爷子乐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全府上下都围着靳晨一个人转。 和旁人不同的是,别人家的老爷定是想要求个大胖孙子,而这位萧老爷子求遍神佛,日日夜夜嘴里念叨的都是希望靳晨能生个可爱的女娃娃。 也怪不得他这般期盼有个女娃。 萧府实在是男丁旺盛,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女娃。 萧老爷子从前看萧景行这些个泥猴般塑成的小子就来气,心心念念地想要个女儿,奈何如今年事已高,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萧景行身上。 萧景行压力也是很大,日日都担忧最后靳晨生出来的是个儿子,惹得老头子一阵空欢喜。 不过沈长安倒没心情听他抱怨。 明明年纪相仿,自幼玩到大的,可是瞧瞧,人家连娃都有了,自己和江煜哥哥…… 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 怎么也要等到她自己能做主了才是。 前些时日,父皇还要给她纳妃呢! 她好说歹说才以年纪尚小拒绝了,再加上她东宫之中一直养着一批丫鬟,对外称是通房,对内其实也只是普通丫头。 不过在外人眼里,也就是因得有这几个小格格,才没有那般地替她着急。 沈长安脑海之中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看着世家子弟在跑马场上洒汗如雨。 看着他们那般认真的模样,沈长安忽然觉得有些恍然。 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她为秋猎拼死拼活的努力过的时候,还有江煜哥哥曾经对她的毫无保留的帮助。 也就是因为那般的努力过,所以他才能够留在自己身边。 沈长安喝着桃花酿,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暖意来。 似乎什么事情,都在慢慢变好。 江煜哥哥回朝大概也是这几日的事情,等他回来了,一定要好好抱抱他呀。 沈长安在跑马场卖了几日的呆,又随着陛下去打了猎,虽说距离她拨得秋猎头筹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好在射箭的功夫并没有荒废,也赢了些好彩头,皇帝自然是更加高兴,赏了她不少好物什。 因得今年天气好些,所以皇帝也没有急着回朝,出来了半月有余才打算动身返京。 今日便是动身的时候了。 沈长安正在太子营帐之间收拾着,手中将西承边境传来的信看了又看,信件之上赫然写着,“旗开得胜,不日归师。” 第484章 走水了 沈长安唇角抿开笑意。 他会赢的,她知道。 正收拾着东西,沈长安却忽然闻得一阵呛鼻的味道。 烟雾伴随着热浪朝她袭来,她看清那抹橙色火焰之后倏然一怔。 火舌走势迅猛,不消片刻,已经燃到了她面前的纱帐之上,铺面而来的热浪呛得她呛咳了几声。 而后就是外间焦急的呼喊之声,“走水啦!快来人啊!” 沈长安听得四周围帐的支架已经隐隐有了咔咔的断裂声,她没有再在原地停留,单手扯过长帕丢到水盆之中浸了一浸,又迅速地将那帕子拿出掩住口鼻,跃过跃动的火苗便朝外跑去。 东宫营帐四周都是跃动的火焰,不用想也知道,这定然又是人为之举。 可她不怕。 她经历过烈火焚身,也经历过东宫大火,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一定能够活着出去! 她目光触及到被火舌燎着的衣摆,热浪灼得人越来越痛,她略一皱眉,毫不犹豫地将衣摆撕下,继续向外跑去。 已经能够听到众人焦急地呼唤之声,沈长安的步伐也越来越疾。 卫清身披锦被从营帐外冲了进来,抓住沈长安的肩,二话不说便把人往外带去。 几步之后,终于见得了光明。 她放下捂住口鼻的帕子,呛咳了几声。 卫清在一旁面色忧虑道,“殿下,没事吧?” 沈长安回身望向营帐,这才发想走水的不仅是太子营帐,还有西侧众多营帐,纷纷都走了水。 她瞳孔一缩,开口问道,“父皇呢?” 卫清答道,“殿下放心,陛下午时前已经回京,不少臣子也跟随返京。走水的营帐虽然多,但是大多数都是没有人的。” 沈长安这才放了几分心。 不过心中也有几分疑虑。 放这样一场火,到底是何用意? 沈长安微微皱眉,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狼狈,吩咐卫清和身边众人去调查起火的原因。 卫清和跟随来的东宫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尤其是江煜留下来的那些人,一个两个都神色紧张,同时心中不免也有几分庆幸。 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出了事,自家主子还不得要杀人啊。 他们纷纷都去认真调查起火的原因,想找出背后作乱的这个人。 沈长安看着渐渐被灭掉的火,心下的紧张松了几分,她瞧着自己被浓烟熏得发黑的手,挑了挑眉。 还不知晓这张脸被熏成了什么样子。 她径直朝林间后的清潭走去。 清潭与东宫营帐只有一个小树林的距离。 穿过这片枫叶林,便可以看得到。 那潭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远远便可以瞧见有几片火红的枫叶落入潭水,在清澈的水中荡起波澜,顺着风的方向缓缓流动。 沈长安正要走近,却忽然听得不远处有一个小孩求救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那声音很是微弱,但在这寂静的树林之间还是很是清晰。 沈长安一惊,加快了步伐向有声音的位置跑去。 遥遥地她就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潭水之中沉浮着,面色苍白,双目无神。 第485章 一定要救吗 瞧那神情,似乎是已经吓傻了。 沈长安看清他的模样,却怔了一怔。 这孩子,不是吏部侍郎府中的三子吗? 因得侍郎事忙,便吩咐他自己前来。 可照沈长安对他的了解,这孩子明明应该是一个会水性的,怎么会在这清潭之中好似要溺水了一般。 沈长安正在怔愣的时候,那男孩忽然突兀地转过头来,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和诡异的目光看向她,一双眼瞪得老大,唇角僵硬得瘆人。 水在他的口鼻之间起起伏伏。 他的嘴机械地一张一合,道,“救救我,救救我。” 沈长安被他这森然的目光吓得一惊,但眼下救人要紧,显然也想不了这么多。 她不管不顾地快步朝潭边走去。 正在她半个身子都在水下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殿下。”空荡的枫林间回声空灵,沈长安被吓的一抖,倏然回眸望去。 “一定要救吗?”身披赤金色袈裟的男子缓缓问道,神色几乎没有波澜,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似乎比平日要冷了几分。 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突兀出现在这里的男子,同时也对他问出的这个问题十分愕然。 佛家人,不应该最是慈心仁善的吗? 怎么……怎么会这么说。 沈长安一咬牙,侧头看向就在不远处的男孩,纵身入水。 整个身子都在水下的感受十分不好。 如今虽然夏日炎热未过,秋日的凉意却也在季节之中占据了主导。 尤其是这林间见不得光的潭水,触骨冰凉。 温辞的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他骤然回眸看向身后的一棵宽大的树,眸色冷结成冰。 树后藏着的女子身子猛地一抖,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怎么会? 他怎么会知晓自己在这里?! 再度抬眸时,穿着袈裟的男子已经转过头去,轻声道了一句,“殿下,抱歉。” 他出手凌厉而准确,一掌切在沈长安颈间,带起一阵水花。 沈长安还未等触及那孩子的手,眼前便倏然一黑,而后就全无知觉。 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温辞轻声的抱歉。 温辞抬手捞起那神色诡异孩子的领口,单手就将他抓起,甩到岸边。 岸上有枯草和软泥做缓冲,那孩子倒并未受伤,只是一双眼仍然木然地看着他。 林曼荷在树后看见温辞的手触及那孩子,连忙在心中默念,希望将那蛊引到温辞身上。 然而那蛊虫竟对她的意念无动于衷,倒是不断地向后退着,仿佛极害怕眼前男子的一身佛光。 那孩子承受不住这般的意念压力,终于面色苍白的晕了过去。 林曼荷在树后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无力地跪倒在地。 她好不容易将这蛊虫养到这般大小,又寻来了这样一个合适的男孩做载体,眼下竟然连附到她身上的机会都没有?! 温辞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姑娘,沈长安周身都被潭水浸湿,被她在火焰之中撕碎的袍裾如今正滴着冰凉的水。 她细碎的额发湿湿地印在额前,唇也因为寒冷失了几分血色。 第486章 背影温柔缱绻 他的神色冷了一冷。 横抱着她的手克制地收紧,他微微侧眸看向那棵树的方向,轻声问道,“这一世,只会玩这样的手段吗?” 林曼荷被他言语之中的冷意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不等他思索清楚,温辞已经带着太子离开了。 只有赤金色的袈裟随风摇动,留在林曼荷的视线之中。 那人横抱着东宫太子,动作小心,在佛衣袈裟的清明之中,镀上了一点儿微不可闻的红尘绯色。 佛香缭绕过的,是深深刻画在心中的珍视和克制,和半分也不敢透出的思念与欲念。 …… 江煜策马回朝的时候,便听闻宫中举办了秋猎。 虽然不知晓是否已经结束,因得顺路的缘故,他还是打算前去看一看。 迎接他的,便是秋猎场满地被烧毁的残骸。 偶有灰屑随风过境,带着烧焦而荒芜的令人心惊的味道。 身边的一切无不证明,有一场大火正光临此境。 手中的缰绳骤然一紧,他看见卫清神色严肃而惶恐地跑到他身前跪下,全无喜色。 “主子……您回来了……” “说。”江煜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样一个字,气息比秋夜凉风还要沁人刺骨。 卫清额上有冷汗滑落。 他垂着头,硬着头皮道,“营帐起火,属下们忙着探查原因,太子殿下……不见了。” 几乎是同时,江煜倏然勒下缰绳转身,神色冷寒如冰,一双墨眸比夜色还要沉郁,让身后的将士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分明比沙场之上的江大人还要可怕几分啊! 骏马在他的一声喝令之下,急剧奔驰而出,许多人都未反应过来,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跑马场四周侍从们早就已经搜寻过了,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她会在哪里? 江煜策马来到附近,东宫营帐后穿过树林便是一个深潭。 一旁有侍卫说曾看过太子殿下朝这边走来,并且在这里发现了昏厥过去的吏部侍郎的三子。 他垂眸凝视着地上淤泥之中所留下的脚印。 有她的……还有一个男子的。 他翻身下马,撩开袍裾蹲了下去,细细查看。 那男子的脚印,有佛家特有的纹路。 一个身穿赤金色袈裟的身影闪过他的脑海。 想起他在自己出征之前特意同自己说的话,江煜一双墨眸又沉了几分。 他欺身上马,纵马朝一个方向驰去。 上次这位佛子救了她时,就将人带去了那里。 这一次……会不会也…… 江煜驾马驰骋,因得那地方也离这里不远,他不消片刻就到达了那山上。 小木屋前亮起昏黄的光,江煜墨眸微眯。 正待他要去到那木屋前时,昏黄的灯光中却忽然映出了两个身影。 他勒着缰绳的手骤然一顿。 身穿赤金色袈裟的男子正打横抱着她。 她身上覆着薄薄一层白色锦袍,似是怕她着凉,他的动作很是小心。 温辞一边点上了其他的灯,一边抱着怀中的小姑娘进了内室。 背影温柔缱绻。 第487章 你就是他 江煜握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一张俊美昳丽的脸泛上前所未有的冷意,墨眸几乎沉如死水,半分波澜和生气都没有。 他口中一声喝令,骏马在他身下飞驰起来,一直上了山坡。 在木屋前,他停下了马。 望着木屋之内昏黄温暖的灯,他的动作却顿了一顿。 屋内守在塌前的男子缓缓转过头来,看清是他之后面色却丝毫不带半分惊讶,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温辞站起身来,单手立于胸前,朝他微微颔首。 江煜看着床榻上小姑娘濡湿的额发,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温辞,问道,“此番又是佛子救了殿下吗?” 温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看了他半晌,打量着他沉冷的神色,唇角竟勾起几分,似有些忍俊不禁。 半晌后,他答道,“我若不救,后悔的是你。” 江煜怔了一怔,却又无从反驳。 只是…… 他抿了抿唇,缓缓将眸色之中的戾气压下。 罢了,她能平安无事,就好。 “你既来了,我便放心了。我不便出现于人前,所以不敢亲自送殿下回去,此中造成的不便,还望江大人见谅。”温辞缓缓说道。 江煜沉默地走到榻前,不置可否。 在温辞临行之前,他沉声开口道,“你是佛子。” 温辞的动作顿了一顿,眸色之中晦暗不明,良久才又恢复往日温和,轻声道,“我也曾不是。” 说罢,他便抬步欲行。 倏然之间,床榻上的人的手动了一动。 就在温辞即将离开的那一刹那,她抓住了他的手。 声音似乎还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双目也是紧闭着,但语气却坚决而肯定。 “你是谁,温辞……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是夜,四周寂静。 温辞的手蓦然顿了一顿。 江煜看着她那只紧紧握着温辞不肯松的手,眸色微动,瞳孔之中的暗色几乎要将他吞没。 似是这份力量太过强大,沈长安倏然睁开双眼,睁开眼后看见自己正握着温辞的手也有些不明所以,直到温辞将她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掰开放下,她这才清醒过来,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身周的两人,迷茫问道,“这是怎么了?” “殿下说的他,是谁?”江煜微垂着眸子,问道。 “他?什么他?我说什么了?”沈长安一头雾水。 温辞神色低敛,只道,“殿下或许是梦魇,醒来就不碍事了。我不能离寺太久,先告辞了。” 沈长安怔愣地听着,直到温辞走出了门口,她才道,“你等等!我还有事问你!” 可是温辞的身影只是顿了一顿,并没有为她的这句话停留。 夜色的衬托之下,那人身披袈裟的身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长安看着他的身影消融在夜色之中,神色仍有几分飘忽不定。 对于今日的事,她的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疑问。 温辞为什么……不让她救那个孩子? 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沈长安轻轻吸了一口气,决定等过些时日再思索这些事情。 第488章 你是要推开我吗 她侧身看见坐在一旁的墨袍男子,神思一点点回定。 脸上泛上了久别重逢的惊喜。 他回来了,他平安地回来了。 “江煜哥哥,”沈长安一把搂住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颈肩蹭了一蹭,“你回来了呀。我……我好想你。” 男子身上泛着些许不似寻常的冷意,许是这一路赶回来,骏马疾驰吹了一路,沈长安一边这般想着,一边更搂得他紧了些,希望能暖一暖他的身子。 男子的手没有如同她想象之中回抱过来,沈长安有些奇怪,不由得抬眸看他,问道,“你怎么了呀,是觉得今夜的事有些奇怪吗?我也觉得很是奇怪……” 沈长安在他怀中念念叨叨。 江煜墨黑色的袍袖之中寒意未退,他轻轻朝后抽了一抽身子。 沈长安睁大眼睛瞧着她。 他垂眸不语,将沈长安的手抽出来放好,才道,“臣身上冷,殿下仔细着凉。” 心中有难言的感受漫上来,他极力克制住身上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戾气,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歇息吧。” 沈长安一双杏眸瞪圆,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你去哪儿?” 江煜背过身子,身影高长玉立,墨袍之上的花纹矜贵而庄重,还有些许铠甲轧出的痕迹。 他是连衣服都没有换……就来找她了吗? 他微微侧过头。 在昏黄的灯火下,沈长安这才留意到他的神色。 他眼下泛着些许乌青,整张脸虽轮廓鲜明,但却透着淡淡的疲惫之意。 沈长安忽然想起上一次卫清同她说的,他为了早日回朝不眠不休。 莫不是这一次也是如此? 沈长安刚要再开口问询,却听得江煜忽然开口道,“臣只是觉着,或许臣并不是那般了解殿下。” 江煜回眸,墨色眸子深深地看了一眼沈长安。 沈长安被他这般的目光惊了一惊,只觉得浑身都泛上冷意,她愣了半晌后开口问道,“你……是要推开我吗?” 江煜没有回答。 他回过身朝殿外走去,步伐不疾不徐,如同从前一样,沈长安却觉得分外陌生。 “你说清楚!江煜!”沈长安又急又怒,可是却阻止不了这人离开的步伐。 她咬了咬唇。 到底怎么了嘛?怎么又开始不理人? 她有些委屈,巴巴地盼他回来盼了这样久,怎么……怎么又要推开她?像以前一样吗? 她坐了良久也不见外头有动静,害怕的情绪丝丝缕缕地漫上心头。 就算是要甩开她,也要给她个原因吧?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终于有了些眉目。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拉的似乎是温辞的手? 她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可是这不能怪她啊!人家佛子都说了,那是梦魇,天知道她抓的是谁啊! 不过想也不用想,他定然是为这件事生气了。 真是小心眼! 可是……若是自己不眠不休的从沙场赶回来…… 又看见他与旁人…… 不能想不能想。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头憋闷了。 罢了罢了,还是自己先去哄哄他吧。 第489章 我拉你上来 沈长安二话不说地就从床榻之上跳了下来,奔至门口,打算出门去寻他。 推了一推门,却发现门竟然从外面上了锁。 呵! 沈长安忍不住气闷叉腰。 他竟然连哄哄他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男人吃起醋来怎么这么像小孩子啊! 可是这样的木栓怎么能拦得住她? 沈长安四下寻找起工具来,忽然在侧门后看见一柄长剑。 她上手便摸上了那柄长剑,可手一触及剑柄却愣了一愣。 这长剑剑柄的样式纹路似乎很是熟悉…… 好像与她同江煜哥哥一起买下的那柄十分相像。 许是巧合吧。 眼下无暇想这样多,沈长安拎起这柄长剑一劈,木栓应声而断。 沈长安扔下剑,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山谷寂静,夜色笼罩着整座谷,云岚雾绕,为山峰蒙上了一层墨色薄纱。 偶有虫鸣凄凄,却也听不太真切。 沈长安垂眸瞧着脚印离去的方向,飞快地顺着脚印的方向走去。 然而她不知晓的时候,看见沈长安从这木屋之中走出,暗处一直潜伏的一个女子终于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诡谲又森然,十分可怖。 就在沈长安顺着脚印寻找江煜的时候,却忽然听到身旁不远处的山崖传来响动,她警惕回眸,问道,“什么人?” “救命啊……救命啊……”一个女声低低响起。 沈长安怔了一怔,因为她发现,这是林曼荷的声音。 她缓步走过去,面色带着几分不解,保持着与山崖的距离,她冷声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太子殿下?!”似是极其惊喜在这里发现了她,林曼荷的声音十分雀跃,“太好了,您竟然在这里!” 她费力地开口说道,“我,我本是被佛子带到这里来的,佛子说我心不静,想让我在寂音谷之中清修,原本佛子下午还在此地的,然而晚上便不知所踪了,我便在这附近寻找着……奈何一不小心,跌落了山崖……” 沈长安瞧了一瞧这附近的草丛。 山崖的断裂之处确实隐蔽,她说的话也确实属实,温辞下午不在此,想来是正与她在一处。 沈长安放心了几分,只道,“你不要乱动,我拉你上来就是。” “不过……我力气并不大,我系一条带子在树上,你顺着带子攀上来就是。”沈长安缓缓说道。 林曼荷此人诡计多端,她不敢轻易相信。 林曼荷的语气倒是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仍十分感激,道,“无妨,殿下肯救我我已经十分感激!” 她抓着沈长安送下去的带子,因得本就坠在一个断层的小平台上,并未有多远,也不曾悬在空中,所以很快就爬了上来。 沈长安站在她的不远处,看见她裙边蹭上的污泥,心下暗忖着她大约并未说谎,只道,“山上有一间小木屋,您可在那里借宿一晚。” 林曼荷忙不迭地点头道好,神色间已是感激涕零,道,“我从前对殿下这般,可殿下却仍这般善良地待我,真叫我悔不当初。” 第490章 他在哪里 沈长安略略点了点头,她可没什么功夫听林曼荷念叨这些酸倒牙的话,她要去找江煜哥哥! 可正当她步子刚刚迈出去之时,却忽然听得林曼荷在她身后一声痛呼。 她回过头去,只见她抱着自己的小腿,正面色吃痛地坐在那里,一对柳眉紧紧蹙着,似是疼痛难忍的模样。 沈长安顺着她的小腿看下去,只见如意襦裙之中露出的小半截亵裤之上有着一道深深的红。 那是一道伤口,约有三寸之长。 沈长安怔了一下,下意识开口问道,“还能走吗?” 林曼荷一脸痛楚,却还是一副怕给沈长安找麻烦的神色,忙不迭地点着头,说道,“无妨。”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尝试着站起身来。 那道伤口实在太长,再加上她跌落下去的时候崴到了脚,如今整条小腿几乎都浸满了鲜血,肿了起来。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左腿使不上力,一个不平衡之下,她便再次跌坐在地。 血淋淋的伤口又磕到路旁尖锐的石头,又是满地的鲜血。 林曼荷的脸色越发苍白。 沈长安看着这一地的鲜血实在是有些不忍,再加上她如今手无寸铁,看上去又这般虚弱,想来不会再搞出什么幺蛾子,她便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林曼荷并不急着握上沈长安的手,似乎有些犹豫,半晌之后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泞的手,道了一句,“殿下,这脏得很。” 沈长安摇了摇头,道,“无妨。” 林曼荷犹犹豫豫之中,这才缓缓地握上了沈长安的手。 与她这份缓慢的动作相悖的是,她触碰到沈长安的手的那一刹那,她袖袍之中的蛊毒虫便极快地跑到了沈长安的手上。 与此同时,传到沈长安手上的是一份刺痛之感。 她的手倏然一抖,猛地从林曼荷手中撤回了自己的手。 她犹疑地看了看林曼荷。 “你做了什么?” 林曼荷似手上也有疼痛之感,缩回自己的手揉了一揉之后,一脸歉意地道,“抱歉殿下,许是因为如今天干物燥,打了火花。” 沈长安微微皱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倒并未有什么异样,许是真的打了火花。 如今正值入秋时节,身上穿的衣物也不少,确实不无可能。 她点了点头,正待又要扶她起来,却听得身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殿下,您在这里啊!让属下们好找!”是东宫侍卫们的声音。 沈长安转过头,只见侍卫们纷纷跪下,侍卫首领焦急道,“殿下这般乱走,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沈长安抬眸,开口问道,“是他告诉你们本宫在此处的吗?” 侍卫首领愣了一瞬,点头道,“是啊,是江大人告诉属下们殿下就在那木屋之中,可属下们过去了却没看见人,这才下山来寻的……” 未等他说完,沈长安便又急急开口问道,“他人呢,他在哪里?” 侍卫首领有些不明所以,道,“江大人……江大人还要回朝禀报战况,现下应该已经回了内阁府……” 第491章 他已经回去了啊 沈长安神色有几分失望,“是这样吗……已经回去了啊……” 侍卫首领向来知晓太子与江大人关系甚好,忙宽慰道,“江大人毕竟有要务在身,又恐一人护殿下不力,这不是把咱们都派遣来了吗?” 沈长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侍卫首领这才注意到沈长安身侧还有一个女子,一时之间有些惊愕,开口问道,“这是……” 沈长安这才想起来林曼荷还受着伤,道,“这是原宫中的林才人,在碌安寺跟随佛子修行,被佛子带到这寂音谷之中,不小心走失了路。眼下她受了伤,一起带回去就是。” 侍卫们纷纷应下。 有人上前搀扶住林曼荷。 沈长安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上了不远处停好的马车,心情有几分怅然。 她瞧见她马车右角一侧摆着的批示录册,那是江煜临行前留给她的作业。 明明说好了做完有奖励的,如今……又说话不算数! 她百无聊赖地翻开来看了一看,视线停留在一个“清”字之上。 不知晓为什么,江煜哥哥写“清”字也会少写一笔。 起初她看到的时候以为是他写错了,直到上次偶然看到温辞的游记,发现温辞写“清”字竟然也会少写一笔,她才明白这两个人都是刻意为之。 只是有些她不知晓的原因罢了。 本是这一次想要问一问他的,奈何他同她生了这般大的气! 沈长安暗自叹了一口气。 许是因为折腾了这样一天,她有些许疲倦,四肢也变得越来越无力,她靠在轿辇的软榻之上,暂时放下这些解不开的谜题,沉沉地睡下了。 路途在半梦半醒之间变得有些遥远。 沈长安只觉得身体忽上忽下,时而动弹不得,时而失重如同坠落悬崖,然而却怎么也不能从梦中醒来。 直至到了东宫,绮南不住的摇晃这才让她清醒了几分。 “殿下!殿下!” 声音忽远忽近,沈长安迷迷茫茫地抬起头来。 “诶哟殿下,怎么睡得这么死呀,快回宫睡吧!”绮南搀着她站起身来。 沈长安却觉得全身都软弱无力。 好容易直起身子睁开眼睛,绮南回头对上沈长安的眸子却倏然一怔。 “殿下……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这是……怎么了?”绮南看着沈长安眼眸之中不似寻常的红,有些担忧。 “红吗?”沈长安有些迷茫,她看不到自己的双眼,只是眼下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发暗,自己又有些渴。 “殿下,要不要奴婢帮您宣太医来看一看?”绮南神色仍是有些担心。 “许是太累了吧,好好睡一觉便无事了。”沈长安不以为意,安抚过她之后便拆了发髻爬上了床榻。 她实在是太累了。 身子软榻榻的没有力气,好似都被抽干了一般。 她如今,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你也早些歇息吧,我没有事情。明日早上,将这册子拿给江大人……”沈长安语气越来越弱。 绮南瞧着她这困倦的样子忍俊不禁,笑着应下了便出了去。 第492章 中毒 已是翌日清晨,叫醒平京城之中众人的不是熹微的晨光,而是东宫众人惊恐的呼喊声。 东宫的侍卫们好些都在一夜之内犯了眼疾,眼眸猩红如同被鲜血浸透一般。 且发病之人都纷纷如同转了性子一般,十分狂躁,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性一般,见人便欲上前殴打,甚至是撕咬,嘴中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如同野兽一般的声响,十分可怖。 若不是打更的小太监率先在东宫的侍卫所发生了异常,眼下几乎东宫所有人都要遭殃。 因为众人惊恐万分地发现,这怪疾竟然有人传人的现象。 但凡被这些人咬伤……甚至只是触碰过,便有发病的可能。 东宫不少大宫女以及侍卫太监都染上了此疾,幸得人数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眼下已经纷纷被皇宫派来的人制服捆绑在一起。 陛下闻此自然十分担忧,一早上连上朝都顾不得,便急急地赶来东宫。 太医院的太医也是对此病一筹莫展,并非他们无能,而是行医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有此病。 还是太医院的院判率先想到了太医院之中还有一个江湖行医的挂名,忙和皇帝请示道,“陛下,付大夫行走江湖,所见甚广,不如将他请过来瞧一瞧这到底是什么怪病。” “那还不快去!”皇帝的眉头几乎都拧在一起,他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子,此时此刻盈满了焦急之意。 他定定的看着东宫内殿的方向。 太子就在其中,可是却一直没有声响。 东宫的殿门是从内锁上的,因得历朝历代太子和皇帝所居之处都有暗门的设计,所以这门一从里面关上,便是侍卫们都打不开。 除非硬闯。 可是如今还不知晓内间到底是何情形,若是一味硬闯,一个不慎,伤到了太子又怎么是好? 根据身旁这些侍卫的禀报,在场的人慢慢发现一个细思极恐的事实。 那就是——患病的所有人,都是昨夜去接太子的人。 他们,都与太子有过接触。 付承羡正巧就在平京城之内,因得陆诀算得了一个不吉的卦,他们从洛阳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往回赶着。 然而他没想到这份不吉来得这样之快。 被御前侍卫找到的时候,他尚有些迷茫,一路上听得他们絮絮叨叨又紧张仓皇的解释之后,他这才明白了几分。 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眉目,随之而来的,他的神色也越发凝重。 直到他到东宫看到了那患病之人的模样,他这才心下笃定。 “禀陛下,这群人所患的并不是病,而是中了一种毒。”付承羡沉声道。 “中毒?”皇帝眉头紧紧拧起,“中什么毒?有什么人敢给东宫下毒?” “回陛下,臣推测,这大约是一种蛊毒。”付承羡扫视着那群人通红的眼眸,他们浑身充斥暴戾的气息,似乎极为不耐,若不是被绳子捆绑着,怕是早就会冲上来了。 付承羡此言一出,东宫附近的众人倒是惊了一惊。 纷纷面面相觑,神色惊疑不定。 第493章 东宫出事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也纷纷神色肃然了起来。 蛊毒,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那中蛊毒一事向来盛传于西承,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东梧,又是被人严防死守的东宫? “敢问陛下,这毒是传出于谁人?还有,怎么不见太子殿下?”付承羡在四周扫视着,也没有瞧见东宫小殿下那蹦蹦哒哒的身影,心下没由来的一紧。 “付大夫……这蛊毒,似乎就是从太子身上传出来的。”一旁的太医犹豫说道。 付承羡瞳孔微缩。 这蛊毒向来是有亲缘性的。 蛊毒虫所附身的那一人是具备传染性的,然而被传染之人身上的症状还不能及被附身者十分之一,可想而知,东宫小殿下如今……是个什么状态。 付承羡来不及细想就朝东宫殿内走去,然而他却被一旁的太医拦住了。 太医面露苦涩,开口问道,“付大夫可有什么办法能解这蛊毒?” 付承羡一愣。 蛊毒乃天下奇毒之首,除非下蛊者自行收回蛊毒虫,否则无药可医。 唯有西承皇族的鲜血,可解。 付承羡的脚步倏然顿住。 “臣听说西承皇族的鲜血可解蛊毒,可是……东梧境内,哪里去寻得西承皇族的人啊?”太医面色焦急地在原地徘徊着。 皇帝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闻讯而来的皇后整个人都扑到了东宫殿门之前,已经开始抹开了泪,不断地叩着门道,“卿卿,你开门啊,你让母后看你一眼!” 付承羡的拳头在袍袖之中缓缓攥紧。 总不能在这里说江煜可解此毒吧?皇帝若是知晓了一直重信的爱卿是西承的世子,定会疑心他是西承派来的细作,便是极尽了这平京城之中的兵力也会置他于死地。 他额头之上几乎沁出汗来。 拖延的越久,这东宫小殿下的性命可就越堪忧啊。 这往日江煜日日都陪侍在东宫身边,今日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也不见人影! 付承羡急得如同热锅之上的蚂蚁,偏偏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 “付大夫,除了西承皇族的血,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皇帝紧紧皱着眉问道。 付承羡咬牙,正欲回答之时,忽然身周有一个侍卫的出现打断了他的开口。 “陛下,碌安寺林氏有要事禀报。”那侍卫通传到。 “这个时候,她来填什么乱!”皇帝神色很是不悦。 侍卫有些紧张,只道,“林氏声称,所要禀报的事就是与东宫蛊毒一事有关。” 皇帝微微抬了抬眸子。 …… 内阁之内。 晨时被东宫之人拿过来的册子被江煜放到了一边,他手执朱笔坐在案旁,神色平淡,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 难得的有几分不能专心,他微微皱了皱眉,搁了笔,缓缓按了一按额角。 强迫自己静心之后,他才重又拿起笔不断批注着,并不看那册子分毫,似在生谁的气一般。 内阁殿门突兀地被人打开,一个女子踏步进来。 江煜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回来了。” 陆诀看了看他的神情,开口道,“东宫出事了。” 第494章 你决定了 江煜执笔的手倏然一顿,雪白的宣纸沾染上触目惊心的朱红色,晕染成一朵血花。 陆诀瞧见他执笔的手微微泛白,他声音又沉又冷,一字一句问道,“什么事?” “似乎,是被人下了蛊。”陆诀答道。 江煜眉宇之间一瞬间?闪过极其冷厉的颜色,他紧攥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在声声作响。 他薄唇之间逸出极寒的一丝冷笑,似乎是咬着牙发出来的,二话不说便朝殿外走去。 陆诀不敢拦他,只得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道,“你不要冲动,太医院所有人都知晓蛊毒只有西承皇族的人能解,如今东宫周围又围满了人,太子殿下又在内殿把门反锁上了,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这里……” “她将殿门反锁了?”江煜皱眉问道。 “是。”陆诀答道。 “中的是什么蛊?” “中蛊者双目血红,有攻人之相,许是……思血蛊。” 江煜的手越握越紧,几乎是在牙缝之中挤出话来,他欺身上马,语气狠戾道,“顾焰,我真后悔没杀了他。” 陆诀沉默,也唤来一只马,努力跟上江煜的马,又说道,“你若救了她,身份便会暴露。这么多年的努力会毁于一旦,只能回西承受皇帝摆布,一切重新谋划。彼时受制于人,我们未必护得住玉玺。” 秋风猎猎,江煜的墨袍被疾风吹得翻飞,他忽而开口,声音又沉又冷,“所以呢?不救了?” 陆诀不言,她自是知晓他不会不救。 但于江煜而言,这不仅是救不救之间的抉择,还有关于母亲血业和沉重的遗愿以及从此注定要准备好踏上一条更艰难的路的抉择。 “你决定了?” 江煜似是自嘲冷笑一声,道,“还有别的办法吗?终究是我技不如人,没能比他更狠,我认了。” 江煜的声音在肃杀的空气之中格外清晰。 母亲在他幼时便告诫过他,欲成大事,必要比他人更狠,舍弃更多旁人所不能舍弃的,才能赢到最后。 许是日子过的太安逸,让他放松了一时半刻,才会酿成今日这般局面。 说来也是活该。 只是…… 他勒着缰绳的手因为心中磅礴的怒意微微颤抖。 明明是他的事,竟要她来受过。 是他的错。 都是他的错。 …… 林曼荷跪在皇帝面前。 她面色再也不是往日那般柔弱,而是笃定无比地朝皇帝叩首请礼。 皇帝一心记挂着沈长安,面色不耐地望着她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要禀报。” “禀陛下,罪人自知无福陪伴在陛下身边,所以一直在碌安寺之中静修,原本不欲再来打扰陛下,然而今日所得知的事实在是让人觉得荒谬至极,所以不敢不报。”林曼荷垂眸坚定开口说道。 皇帝原本不耐的神色也因为她这般正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只道,“有事便说吧。” 林曼荷抬眸看了一看东宫紧闭的殿门,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了几分弧度,“陛下挂心太子殿下,臣妾知晓,然而眼下正有一人可以解得太子殿下所中之毒。” 第495章 江大人是西承容和公主之子 “谁?”皇帝皱眉不解。 “内阁首辅,江大人。”林曼荷抬眸望向皇帝,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曼荷此言一出,周围一阵唏嘘之声。 原本站在一旁的付承羡蓦然望过去,紧张地拽紧了衣角。 皇帝倏然垂眸,锐利的目光之中带着怀疑与不可置信的神色,他缓缓问道,“你什么意思?” 林曼荷叩首答道,“陛下,江大人正是西承皇族世子,乃西承容和公主之后。此人来我朝身居高位,接近太子,必然心怀鬼胎,实属东梧王朝的隐患!” 周围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东宫亲信站出来质疑。 “怎么可能?” “她在瞎说什么啊?” “江大人对太子殿下那般好,怎么可能是西承的人?” 林曼荷垂眸不语,眼里泛过一丝冷笑之意。 皇帝锐利深沉的眸子微微眯起,良久才开口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罪人林氏身怀大罪,爱女离世,本愿避世隐居,然而此事确实深深地威胁到陛下与殿下的安全,不敢有所隐瞒。所言字字句句,如有半分虚假,必得天打雷劈。”林曼荷语气笃定。 皇帝面色铁寒,沉声开口问道,“你可有证据。” 林曼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笑着回眸望去,语气似笑非笑道,“证据……大约就在来的路上。” “林曼荷,本宫愿你不得好死。”一直沉寂的东宫大殿突兀地响起了人声,那声音粗哑低沉,只隐约能听得是太子的声音。 林曼荷被这声音之中的恶毒吓得一抖,皇帝和皇后一时间都无暇顾及林曼荷所说的话,纷纷惊喜抬眸,道,“卿卿,卿卿你在里面吗,你怎么样,快开门啊!” 回应他们的是沈长安痛苦又隐忍的一声闷哼,她似是用尽所有力气,才说了一句,“别管我,离开东宫。” 皇后眼眶泛红,声音凄然,“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若有了什么事,母后定然也不活了!” 沈长安靠在内殿之中喘着粗气,身上每一处又疲软又疼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了。 她知晓的,中蛊者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得解药,便唯有暴毙一个下场。 然而这并不是她当下恐慌的缘由。 她如今在不断地发着抖,是因为眼前的一片漆黑。 她看不见了。 林曼荷在外殿之中不断叩首道,“陛下若不相信我的话,大可召江大人前来。西承蛊毒唯有西承皇室血脉可解,江大人往日里同殿下那般要好,想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不,为了以防万一,陛下还是应该准备些武力手段,逼迫江大人为太子殿下解毒。” 似是要回应她的话一般,她这句话话音刚落,只见得那旁就走过来穿着一袭墨衣的身影。 那身影疾步行来,阴沉冷冽的眉眼压得很低,一张脸上的神情几乎冷结成冰。 人们惯知这位主子冷肃些,然而今日却又不同,他身上的寒意几乎锋芒毕露毫不掩盖,所行之地处处凛冽,让人忍不住向后退却避其锋芒。 第496章 开门 江煜的袍裾擦过林曼荷,冷冽的气息让她忍不住一颤。 在他走过去的那一刹那,林曼荷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 “如你所愿。” 那语气,好像林曼荷所愿并不是毁了东宫与他,而是要去寻死一般。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想过无数次他会怎么前来,唯独没有想到竟会如此正大光明与坦然。 仿佛那个西承的世子不是他,又好像那个在朝野之中弄权夺势的也不是他一般。 他,似乎只是为了殿中的太子而来。 皇帝看着江煜这般旁若无人地行过众人之间,神色一点点冷厉起来。 “江大人,你如今连规矩都忘了吗?” 江煜神色极寒地转过头来,冷笑一声道,“陛下以为,如今这般紧急的情形,臣还应该三跪九叩吗?” 皇帝怔了一怔。 江煜步速不减,直至走到殿前。 殿前皇后一张脸梨花带雨,似是恳求又似是不敢信任的担忧地朝江煜望过来。 江煜垂眸看她,只道,“娘娘,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许是被这笃定而坚决的语气打动,皇后只是犹豫了一瞬便让开身来。 她看得懂他目光之中的关切,那样的神情做不了假。 殿内空出了一大片区域。 皇帝冷着脸叫来侍卫,要求将皇宫之中的御林军都调来东宫。 江煜闻所未闻。 他的手轻轻覆上被禁闭的殿门,只听得里面的声音又低又急,“江煜哥哥?你快走,你不要过来!” 江煜垂眸沉默。 沈长安更急了,心下本就恐慌,她的语气也带了几分颤抖,“你快走……我现在……” 沈长安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臂。 她也不知晓为何,她现在只想尝一切血腥的东西。 若是身旁有人,恐怕她会直接将那个人撕碎,啃咬他的躯体才能解这份渴。 “沈长安。”江煜声音不轻不重地开口。 周遭围着的人都是一愣。 竟然敢叫太子的名讳,还带着国姓,这人疯了不成? 皇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开门。”江煜沉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不行!你不知道我现在……”沈长安背靠着门,勉力保持着自己神思的清明。 “我知道。”江煜的手覆在门上,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沈长安一愣。 周遭的人沉默了。 原本不相信林曼荷话的人心中的天平也慢慢开始失衡。 若不是有可以治愈蛊毒的手段,这人怎么敢冒着自己被感染的风险前去要求太子开门? “啊!”沈长安在殿内蓦然捂住心口,身体和心脏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疼到她难以承受的程度。 “沈长安!”江煜的声音几乎有几分颤抖。 沈长安从未听过他这般慌张的声音,江煜哥哥总是做什么事都很沉稳,很镇定,很可靠。 他本应一直如此的,不应该因为她而有了软肋。 她迷迷糊糊地软下身子,在门后蜷缩成一团。 眼圈红透却空洞无神,只有细碎的泪花伴着汗水无声滑下。 真疼啊。 四周的声音似乎都在慢慢消失不见。 第497章 人间地狱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这个世界……果然一点都不温柔呢。 沈长安缓缓张开手,可是她却再也看不见了。 眼前的黑暗连光影都不肯施舍给她,整个心都好像被恐惧与疼痛包围。 自己是快死了吧。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她也好想见见他。 可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她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不知晓林曼荷的话是不是空穴来风,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他进殿来。 若他进了殿来—— 这条路,怎么看,都是他的死路。 只要自己不开门,林曼荷就没有他所谓的证据! 江煜哥哥这么厉害,定然会帮自己报仇的吧…… 身体痛得撕心裂肺,不断拉扯着她的血腥欲念如同虫噬,可是因为他在外面,又好像能得到须臾救赎。 “江煜哥哥……谢谢你啊……”沈长安笑着说道,泪水挂到腮边,她声音低沉粗哑,却让想努力让语气更平静些。 “谢谢你让我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儿……让我明白,原来这世界上,爱原来也是一份铠甲,让我看到光明……让我勇敢前行。” “我从前懦弱又胆小……原本生来就不该做太子……奈何造化弄人。也曾想要坠入黑暗,也曾想要得过且过,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一切忽然都有了意义……” 外间不知何时飘起秋雨。 雨丝顺着青瓦滑落,打在泥泞的土地之中,溅起水花。 水花打湿门外站的的男子墨黑的袍裾,晕开浓重深色。 男子微微垂眸,听着小姑娘气若游丝的语气,和极力忍耐疼痛的喘息,心脏之中被密密麻麻的酸楚和疼痛装满,覆在门上的手青筋暴起,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江煜哥哥……”沈长安笑着掉眼泪,呢喃道,“我真的好喜欢你呀,二十七年七月,你带我赢了秋猎头筹……二十八年除夕,你又陪我弹了一场错弦琴……二十九年四月,你又在凉城陪我,同我说,救了人呀……是大功德。江煜哥哥真是一直都这般温柔呢……” “其实细细算来,明明都和你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了……可我还是好贪心呀……” “我想嫁给你,想每天都看见你……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还像这辈子一样缠着你……”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 “你是上天的恩赐呀……可惜了,是我的福报不够……” “不能够陪你到最后了……对不起。” “好的坏的,爱的恨的……都结束了。” 朝阳一点点升起,灿烂的光辉一点点洒落整座平京城。 与东宫阴冷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周的人都在静静注视着站在殿前的男子,御林大军神色肃然,似乎只在等皇帝一声令下。 小姑娘没了声音,男子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 “没有结束,有我在,不会结束。”他语气坚决而笃定。 他一脚踹开外面那一层木门,手紧紧地放在暗石门上,依靠着中间的那一道缝隙缓缓用力,双手的青筋层层暴起。 第498章 江煜哥哥,你别过来。 周遭的人都为他这番举动静了一静。 他莫不是……想凭借一己之力,将这暗石门生生推开?! 这石门可是兵部暗器属特制的,几乎有千斤之重! 他双臂支起,臂上的肌肉寸寸充血隆起,青筋在他手臂上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双目通红,一心只想要见这门内的小姑娘。 小姑娘平日里软软糯糯,生生受了这思血蛊该有多疼?! 都是他不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开这石门,双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额上青筋狰狞蔓延,可他浑然不觉。 在他的大力之下,眼内的血管都爆裂开来,一双眼血红血红,终于将这石门生生推开了一条缝隙! 朝阳洒落,霞光漫射。 众人唏嘘不已,眼眸之中有愕然有惊讶。 他侧身进到内殿,背过身时冷寒的目光极其凌厉地扫过跪在地上震惊不已的林曼荷,便又将殿门从内关了起来。 小姑娘跌倒在门旁,一张脸苍白无比,嘴唇也失了血色,在神志半醒不醒之间不断颤抖着。 江煜心口骤然一疼,他弯身打横欲抱起她。 沈长安这才感受到有人进来了,混沌的神志稍稍清醒了几分。 她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却勉力露出了一个笑脸,开口问道,“江煜哥哥,是你吗……” “是我,别怕。”江煜看着她无神的一双眼,哑声答道。 因为人的靠近,忽然那阵狂躁之感又向她的心头袭来,如同心头有万千蚂蚁在噬咬。 她的一双眼一瞬间变得血红无比,一只手紧紧地掐着自己,不断地向后退却,克制着自己心中这份狂躁之感,她疾声道,“江煜哥哥,你别过来……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江煜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了她。 仓皇无措的身体倏然被紧紧拥住,似乎眼前的黑暗也不再那般可怕。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强烈的想要啃咬人的躯体的念头。 他身上的焚香气息很重,沈长安察觉到自己的唇齿离他的脖颈也越来越近。 黑暗的,血腥的念头在挣扎之中一点点浮出水面,所有的理智因为越来越薄弱的意念濒临崩溃一线,沈长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如同一直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忽然看见水源,强烈的**占据了她的大脑,击溃了她所有抗拒的意志。 好疼啊……好疼啊! 她在疼痛之中挣扎,时而如同烈火焚身,时而如同置于冰窟。 嘴唇在抗拒之中忽然触碰到他的脖颈,她再也忍不下去,张口便咬了下去。 随着那阵血腥涌入唇齿之间,她周身的疼痛竟也缓解了须臾。 她咬得太狠,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 血迹顺着沈长安的嘴边和江煜的脖间缓缓流下,顺着他的锁骨流到胸膛。 沈长安如获甘霖一般地饮着他的血,如同得了救赎一般。 良久之后,原本黑暗的视线缓缓地重复清明,神智也一点点回落原地。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这如同凶案现场的满地血迹,一双手颤抖的不成样子。 第499章 我爱你 “我做了什么……”沈长安声音颤抖。 视线在慢慢恢复如常,周身的疼痛也渐渐消退。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他面色带着些许苍白,眸中神色温柔似水。 “没什么,这原本就是我该受的。让殿下受了苦,是我不好。”他轻声道。 男子半跪在她身前,颈间的伤口还在缓缓流着血。 血液从他的脖颈流到胸膛,沿途将他的墨袍晕染成更为浓重的墨色,触目惊心。 满室氤氲的血腥之气告诉着沈长安,这并不是一场幻觉。 她的眼泪顺着腮滑落,一只手颤抖地捂住他的伤口,眸色之中尽是恐慌与害怕。 “不会有事,”男子温声安慰着,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抚过,忽而他眸色一转,冷冽的光从他眼中透出来,他轻声道,“还有一件事要处理,殿下且忍忍疼。” 沈长安犹在怔愣之中,江煜却突兀地抬起她的下巴,薄唇温柔地覆了上去。 他身上的焚香之气压住了一室的血腥,舌尖缓慢而轻地辗转在她唇上,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温和轻柔。 沈长安不自主地缩起身子,酥麻的感受传到心尖,一瞬间让所有的情绪都烟消云散。 江煜的手在她后颈之间缓缓摩挲探找着,忽然他摸得一处生硬而不规则的肿块,眉眼冷了一冷。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尖利的匕首,他动作极快地划开她后颈的皮肤,修长的手指一带,将一黑色的小虫夹在手中。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淌而下,那黑色的蛊毒虫原本还在挣扎,到了他的手中,似乎极为惧怕,竟是一动都不敢动了。 沈长安在他怀中皱了皱眉,闷哼了一声,他安抚般地细细吻过她的唇角,舌尖勾勒着她唇的轮廓,耐心而温柔。 沈长安在这份疼痛过去之后,只觉得一阵脱力,脑海之中混混沌沌,四肢都疲软无比,只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江煜打横抱起来,将人抱到床榻之上。 沈长安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你是西承的世子吗?” 江煜的动作顿了一瞬,良久后点了点头,“是。” 沈长安不言,无声地看着他,一双杏眸红透,好奇又不解,笑着问道,“为什么呀……” 江煜在她榻旁蹲下身子,一双墨眸认真地凝着她,问道,“沈卿卿,你相信我吗?” 她相信啊,她当然相信啊…… 她一直……都相信啊…… 几乎没有犹豫的,下意识的,她点了点头。 沈长安只觉得困意越来越重,她全身都疲软无力,唯有一只手扔抓着他不肯放。 她好害怕,若是她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彻底离开。 室内血腥之气与焚香之气交杂飘散,因为暗石门让这座内殿几乎与世隔绝,四周都寂静无声。 他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眸,瞳孔之中尽是她的颜色,似乎贪婪地想把这一生都望尽。 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薄唇微动,语气虔诚如同神明的信徒。 三个字掷地有声。 “我爱你。” 第500章 他必须走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停了一瞬。 泪水不自觉地就从眼眶之中流淌而下,沈长安鼻间酸得厉害。 抓着江煜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身上越来越疲倦,她强撑着睁开眼。 她不敢睡,她怕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这个人了。 她带着哭腔问道,“你怎么办啊……你要怎么办,外面那么多人……” 男子温柔笑答,“不会有事的。” “你骗人……”泪水将枕头染成深色,沈长安固执地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你带我去见父皇,我要告诉他我都知晓这些事,都是我隐瞒了下来……不管你的事……” “殿下……”江煜摸了摸她的脸,温声道,“你该休息了,要不然身体会吃不消。” “我不要!”沈长安倔强地摇着头,眼泪含在眼眶之中,定定地凝着他。 男子的手轻轻覆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殿下不是说了,会相信我吗?” 虽然一直勉力保持着清醒,可江煜这手一覆上来却好像有魔力这般,沈长安疲乏的神经再也坚持不住,脑中的神思也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等我。” 江煜放下小姑娘的手,细细地替她掖了被角,她后颈的伤也被他妥帖地处理过。 打点好一切之后,他蹲下身来,深深地望了一眼沈长安。 那目光深刻又沉远,夹杂着心疼,不舍,还是迫令自己抽离的决断。 他必须走了。 他再留在她身边,只能是她的祸患。 他站起身来,看向手指一直夹着的黑色小虫,目光冷结成冰。 蛊毒是天下奇毒之首,然而这份猛烈而霸道毒性也有着非同寻常的代价。 养蛊者若是蛊毒虫被截获杀死,自身便会收到相同的反噬,不出一日,必然暴毙而亡。 江煜凝着那蛊毒虫,眉眼之间流露出残酷的杀意。 可是……仅仅是暴毙而亡,又怎么够呢? 他取过尖刀,尖刀在他手腕之上翻转,露出凛冽而冰冷的寒光。 寒锋之间折射的,是男子冷峻的侧脸,那张脸面容昳丽,如今却不带一丝温度。 他手腕微动,下一瞬,直直地将那把尖刀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世传蛊毒,乃天下奇毒之首。 可是世人不知的是,西承皇族留下来的这一份血脉,比蛊毒还要毒上千倍万倍! 世人皆道西承皇族之血可治蛊毒,殊不知那是以强烈而霸道的毒性以毒攻毒,猛力压制,才可化之。 通身血液皆淬毒,然属心头之血,最烈。 刀锋入心半寸,江煜拿过一只小碟承装鲜血,单手夹住那颤颤巍巍的蛊毒虫,面无表情地将那黑色小虫投掷进了血碗之中。 那蛊毒虫在他手中毫无招架之力,硬生生地被他浸入了鲜血之中,随后便开始了猛烈的挣扎。 然而任凭它在其中翻天覆地,于这一碗血来说终归也只是小小的波澜,不值一提。 场面惨烈。 随着那虫的挣扎,它的虫须都寸寸断裂,最后一点点被这烈毒溶解,化作须臾气泡,消失殆尽。 第501章 血祭 蛊毒虫的尸水在血水之中沸腾开来,鲜红的血液因为那尸水寸寸融开,被沾染上了须臾暗色,然而终究归于一盅平静。 无波无澜。 江煜垂眸凝着那彻底化开的蛊毒虫,轻轻抬眸,瞧向东宫内殿外面的方向。 东宫殿外忽然传出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声来。 周围所有人都吓得一抖,怔怔地望向尖叫声发出的方向。 只见林曼荷跪在地上,面色青白又狰狞,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额上的青筋极快地在皮下寸寸爆裂开来,留下一片淤斑。 “啊啊啊!” 她一时间面色又青又紫,双目目眦欲裂,嘴中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双手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游走着,似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众人纷纷后退,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之下,她身上竟然蹿起了诡异的蓝色火焰,由内而外霸道而猛烈地燃烧起来。 林曼荷痛极,灼热的剧痛将她一点点吞噬,她不顾一切地将燃着的衣衫剥落,甚至连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 只觉得紧绷的神经被痛觉折磨地几欲崩溃,然而随着这份火焰越来越猛烈,她的神经却反常地越发兴奋起来,连晕厥过去都是一种奢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脚与身体被诡异的蓝色焰浪淹没。 她一边痛苦的嚎叫着,一边不断地在地上打着滚,只希望能够躲过这份炙热。 她狰狞的脸被烈焰吞噬了一半,形状触目惊醒,她血红的双眼寻到皇帝所在的位置,一点一点攀爬过去,想要抓住皇帝的脚,嘴中呢喃着:“救救我……救救……” 皇帝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一旁有见多识广的太医这才反应过来,道,“这是受到了蛊毒虫的反噬了!陛下,快离林氏远些,就是她对太子下的蛊!” 皇帝闻此,面色倏然一寒,凛冽而痛恨的目光扫视着在地上因为疼痛不断扭曲的女子,面上半分怜惜之色都没有。 “让她自生自灭吧!”皇帝负着手退后几步,冷声说道。 林曼荷攀爬了几步,烈焰便将她彻底吞噬,她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令人牙酸的诡异声响,一双手在烈焰之中不断颤抖,喉咙之中发出带着强烈求生**的嘶哑呼声,撕心裂肺一般。 她的骨头在烈焰之中炙烤着,不消片刻就以诡异的方式接连折断,并且越燃越旺,就如同她全身的骨头都是上好的燃料一般。 周围的看客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太医们也面面相觑,悄然道,“速来听闻蛊毒虫身死,下蛊者便会受到反噬,可没想到竟然这般可怖!” 一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侧眸看了一看站在他身侧神色凝重的付承羡,幽幽道,“这恐怕不是蛊毒虫身死的反噬……而是一种更为霸道的报复。大概这就是,血祭吧。” 付承羡目光凝着东宫内殿,一言不发。 周遭的小太医好奇道,“什么是血祭?” “那是西承皇族特有的一种手段,以皇族中人心头血来祭蛊毒虫,不仅能让下蛊者焚身而死……还会永世不得超生。” 第502章 烧了这侧殿 “被血祭者,不得入轮回。这血祭鬼火焚烧过后,定然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哪!”老太医捋着胡子,看着那一团淡蓝色的鬼火,感慨地摇了摇头。 周围的听众倒抽一口凉气。 “竟有这般厉害!” “未免太残忍了些!” 老太医摇摇头,沉默不语。 这世间的万般事情,不都是一个因果报应吗? 是有了因,才有了这样的果哪。 他侧头望向刚刚那名付大夫所站的位置,不知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这付大夫对那西承皇族的江大人很是关心。 然而他转过头在四周搜寻了半晌,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能瞧见。 “咦,这付大人……” 话音未落,就听得东宫的暗石门传来轰隆的声响,是从里面被打开了来。 石门笨重,打开之时一阵烟尘四溢。 皇帝轻轻抬手,神色凝重。 “陛下,此人是西承皇族之人,潜伏在我朝身居高位,不知心中怀着怎样的歹毒心思!今日绝不能让他离开!”周围有御林军的首领开口说道。 “陛下,大人三思啊!江大人可是刚刚才救了太子殿下!若真是怀着歹毒心思,为何还要这般相救?”有不少人开口为江煜鸣不平。 御林军首领冷哼一声,道,“无论如何,是他欺君罔上在先!此人是大祸患,绝不能留!” “别吵了!”皇帝面色沉冷,望向暗石门打开的方向,一字一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少人暗自摇了摇头,尤其是东宫陪侍的人,在听得皇帝这一句话之后纷纷跪了下来。 谁都晓得这江大人同太子殿下有多要好,若真是这般逼死江大人,恐怕也同逼死太子没什么两样。 皇帝面色冷寒,冷声道,“太子是我东梧子民,自会顾全大局,你们不必过虑!” 他看着那即将开全的暗石门,目光阴沉下来,喝令一旁的御林军道,“绝不能失手!” 御林军应下之后便纷纷肃然起来,按住腰间佩剑,目光紧紧地盯着那石门的方向。 御林军首领一声令下,他们便齐齐冲到了东宫的大殿之中,欲将人拿下。 然而当做好了万全准备的他们进入大殿之时,四下警惕地扫视过以后,却面面相觑了起来。 御林军首领高声喊道,“陛下,这室内……好像没有人!” 话音刚落,就见得东宫侧殿闪过一极迅速的人影,御林军侍卫高声叫喊着冲到侧殿旁。 然而侧殿虽小些,却也同主殿一样有一道机关门,那门极快地从内合上,将所有侍卫都挡在了外面。 御林军首领很是着急,刚刚虽然看着江煜亲手将这机关门从外打开了,然而却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般的力气! 这门有千斤之重,一人推不开,多人又无法一起使上力,着实难办。 御林军首领面露难色,回眸看了一眼皇帝冷寒的脸。 皇帝盯着那侧殿沉默了半晌,目光倏然狠戾,忽而开口道,“给朕烧了这侧殿,朕就不信他能一直躲着!” 第503章 朕认了 围观的众人一怔,这江大人好说歹说也是为东梧做出了不少实打实的贡献的人,陛下竟也能如此狠下心来处置,半点往日的情分都不顾及。 往日江大人那般受宠,权势足以一手遮天,然而今日,还不是一样要交待在这里? 想起那林才人昔日也是得皇帝脸的人,然而就这样在皇帝面前被焚了身,也不见陛下半分动容。 想来这就是所谓的帝王的冷血无情吧。 然而众人都没有发觉的是,皇帝在说出烧了这侧殿之后,目光深深地望了一眼主殿的方向。 主殿中的御林军被侧殿的人影所吸引,纷纷离开了主殿,如今那大殿空空旷旷,看上去似乎除了太子,一个人都没有。 御林军的动作十分迅速,纷纷拿来了火把,并且还不断地给予里面的人警告。 再三劝诫无果之后,御林军的首领咬了咬牙,用火燃了那墙外的明纸。 火焰极快地便蹿了起来。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侧殿被点燃,嘴中道,“若你再不出来,便只有被烧死这一条路了。” 殿内毫无声响。 皇帝挥了挥手,道,“加上所有的火把,既然他不肯出来,那也不要留活路了。” 御林军应下,纷纷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东宫侧殿下,火焰越蹿越高,东宫侧殿的支柱被烧垮,房顶一点点塌陷下来。 火焰很快就吞噬了一切,如同之前出现在林曼荷身上的蓝色火焰一般,很快就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大殿一点点倒塌,在刻意的纵火之下,整座大殿很快便被烧毁殆尽,只留下断壁残垣。 御林军上前检查着这些残骸,忽然有一个小侍卫翻到一直被烟熏黑了的立柱玉牌,玉柱是由上好的和田玉制成的,上面刻着的字正是江大人的名号,想来平日里是江大人用来批公文时刻朱印的。 那小侍卫面色一喜,高声道,“找到了!” 皇帝接过他手中的立柱玉牌。 江大人身在内阁,平日里事务繁忙,这样的东西,定然是日日携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 “回禀陛下,有此物为证,想必贼人定然已经伏诛,陛下不必再担心!”御林军的首领说道。 皇帝缓缓地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地望了一望这一片废墟,又将这立柱玉牌扔给了东宫的人,叹了一口气道,“留给太子吧。” 说罢他便转身欲走。 “陛下……”身后有御林军试探唤道,“据说这西承人都狡猾得很,会不会……” 皇帝侧眸看了一看东宫主殿的方向,幽幽开口说道,“他若是这般都还能活着,朕认了。” 御林军小侍卫愣了一愣,再抬头时皇帝已经走远了。 …… 沈长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周身的疲乏终于少了不好。 她伸出五指到自己眼前晃了一晃,视野十分清晰,再也不是上一次睁开眼时的黑暗。 她试着碰了一碰自己的脸,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殿下,您终于醒了?!”绮南惊喜地望着她,开口道。 第504章 江大人已经死了 沈长安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你不是也……” 绮南听到她这般开口问,神色之间慌了几分,连忙转移话题道,“殿下一定渴了吧,奴婢去给殿下倒水去!” 沈长安一点点直起身子,轻声又开口唤道,“绮南。” 她的声音有几分嘶哑,绮南顿住了脚步。 “到底怎么回事?”沈长安缓缓问道。 绮南面露难色。 沈长安的语气不容置喙,道,“说。” “回禀殿下,那……那蛊毒虫被杀死之后,咱们这些人便都好起来了。”绮南支支吾吾地说道。 “谁杀的?” 绮南沉默不语。 “谁杀的?”沈长安又问了一遍。 “是……江,江大人。”绮南不安地搓着手指,开口道。 “他人呢?”沈长安抬眸看向她。 那眸色之中倔强之下是可能倏然崩塌的脆弱,所有的信念都维持在这一问上,隐隐之中,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期待。 绮南觉得这目光分外刺眼,有些不敢看。 “殿下……您真的不喝水吗?”绮南越来越紧张,走至案旁将茶壶举起来又放下,心绪不宁。 “绮南,无论是什么事,你都该告诉我。我有权知道,我也总会知道的。”沈长安的语气浅浅淡淡,可是却没给人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绮南默了一瞬,终于回眸望向她。 那眸子染上了几分红,沈长安怔了一怔。 “殿下,奴婢知晓您惯来与江大人亲厚,可是……”绮南顿了一顿,终于咬着牙说出来,“您节哀。” 沈长安眸色空洞地望着她,好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般。 “你在说什么?”她眸光微动,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眼中的迫切流露出来,她需要绮南告诉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在开什么玩笑啊! 为什么要自己节哀? 这么不吉利的话怎么可以乱说? 沈长安笑问,“他是不是回西承去了,没关系,我可以接受的,那本来就是他的国家。” 绮南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蹙眉摇了摇头。 沈长安看着她的目光定定的,一动不动。 眼眶一点点红透,拳头也在袍袖之中攥紧,心脏犹如被人紧紧攥着,生疼生疼,连喘息都困难。 “他到底去哪了?” 绮南不答。 沈长安翻身下榻,寻了鞋子来,不顾自己身上只穿着中衣便要出门,声音仓皇颤抖又无措,脑海之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急急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他一定是今日事太忙了才没来看我!” 绮南一边抽泣着一边拦下她,哭道,“殿下,没有用的,江大人已经死了!” 沈长安所有的动作都倏然停止,包括那一直因为紧张几乎冲破心房的心跳,也倏然停了一瞬。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她缓慢地回过头来,又慢慢地摇了摇头,一字一句道,“不可能。” 他怎么会死? 他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 前世今生,他都在边境战无不胜,一直紫薇星照福禄双全,他怎么可能会死?! 第505章 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怎么可能会死啊! 她不信! 沈长安一双眼血红血红,不顾一切就要往外走。 绮南抱着她的腿跪在她面前,哭得泣不成声,道,“殿下!您冷静一些!人死不能复生……”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绮南,泪水毫无知觉地往下滑落着。 她轻声开口问道,“为什么……” “陛下本想用纵火的方式逼他从侧殿出来……然而,江大人一直没有现身,侧殿如今已经,已经……彻底烧毁了……”绮南缓缓说道。 “我去瞧瞧。”沈长安轻声道。 绮南一直在她身后唤着她,然而却拦不住她。 沈长安走出东宫内殿,绮南在她身后追过去,为她披上衣裳。 她瞧着侧殿那片残骸,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东宫的侍卫宫女纷纷跪下,面上都是悲痛的神色。 沈长安不顾她们的阻拦,跌跌撞撞地跑到那片还未完全打扫干净的废墟旁。 那地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沈长安蹲下身来,捻过地上的灰烬,双目无神。 他那日还告诉自己相信他呢。 绮南在一旁悄然递过一个帕子。 沈长安接过,那帕子之中装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她小心地拆开来看。 带着烟熏色的和田玉印展现在她面前。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他曾在内阁之中务公,她嫌他太忙,便耍赖撒娇抢过他的玉印不许他再忙了。 每每这种时候,明明他身上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他都会眉眼温柔地揽过她,耐心十足。 玉印下篆体雕刻的他的名字,那横折撇捺的沟壑之中还残余着朱墨,昏黑暗红,触目惊心。 那玉印通体生香,是他身上的悠然淡雅的焚香气。 一直以来隐忍的情绪在这一瞬骤然全线崩塌。 沈长安咬着牙,死死地将那枚玉印叩在胸口,双手合在一起,颤抖地不成样子。 眼泪顺着腮一直滑到下颌衣襟,素白色的中衣被洇湿出一圈暗色。 纵是牙关紧咬,也无法克制她全身的颤抖。 她嘴里终于发出极痛的呜咽声,她垂眸跪在废墟的灰烬之中,只觉得生命好似蓦然失去了所有该有的意义。 周遭的侍卫宫女大多不忍,几次相劝,可沈长安双目放空,半分颜色都没有,对他们的话也是恍若未闻。 所有人都道江大人死了,那么多人都是共同的见证。 可她不肯信。 她就这般跪了一天一夜,就是怕错过他忽然的出现。 万一呢,如果有万一呢。 …… 月明星稀的夜里。 身披一身袈裟的男子站在树影之下,遥遥地望着小殿下的背影。 琥珀色的眸子一闪,似是酸胀,似是心疼。 他缓缓走近,轻声道,“殿下可还记得他临走之时说过什么?” 沈长安在月色之下抬眸,一双杏眸怔怔地望着他。 “他说……让我相信他,”沈长安如扇的眼睫眨了一眨,眼眸流露出暗色来,“可是,他食言了。” “他与殿下相处这般久,可曾食言过?”温辞垂眸看她,缓声问道。 沈长安摇了摇头。 第506章 相信他 “既然他不曾食言过,殿下又为何……这般自苦?”温辞声音平和温润,娓娓道来。 沈长安怔愣地拿起自己手中的和田玉印,那上面的烟熏痕迹还触目惊心。 “我该相信他吗?”她神色迷茫。 “自然。” 沈长安那双无神的眸子倏然便有了须臾光亮,像是溺水之人得到救赎,她急忙说道,“对,你说得对,我该相信他……” 握着玉印的手松了又攥起,她又苦笑道,“可是……那么多御林军侍卫,父皇一心想让他死,他又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殿下可再见到付阁主与陆姑娘了吗?”温辞缓缓问道。 沈长安怔了一瞬,摇了摇头。 似乎那日,付阁主也来了,然而……自她醒来,便再没有见过他。 东宫和整个平京有关他一切的存在痕迹都被一干二净地抹除了,连带着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难不成殿下以为,这些人都被陛下处置了吗?” 沈长安空洞的眼眸忽然出现了一丝波澜,这丝波澜渐渐由一丝不敢相信的小心转变为无法抑制的狂喜。 “你是说……他没死,他们都逃走了?”沈长安声音颤抖。 温辞不置可否,一双温和的眼眸注视了她良久,似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喟叹从口中发出,他轻声喃喃道,“殿下要相信他啊。” 沈长安的神情终于有了几丝鲜活之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上温辞的眼眸,开口问道,“你为何这般了解……他?” 温辞轻轻一哂。 沈长安一怔。 温辞虽然向来神色温和,却是一个很少笑的人,这笑容在他脸上实在太过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只是那笑中似乎带着几分苦涩,几分无奈,几分穿越漫长时光的寂寥。 或许是因为,他曾被人说过是神明吧。 温辞没有回答,只是一展袈裟,在背后替沈长安挡了一挡带着凉意的夜风,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吧。” 沈长安知晓他是不愿意说,也没有再问,只垂着眸子,跟在他身后。 温辞回眸看了她一眼,忽然蹲下身子,替她掸了一掸膝上的灰,道,“殿下要好好待自己,才不会让他担心。” 沈长安看着他澄明的眼眸,心中竟莫名生出信任来,江煜哥哥也曾这般温柔而笃定地安抚过他。 他说要她信他的。 她鼻子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 大半年的时光过去,沈长安不知怎得性情沉稳了不少。 朝里朝外的人都道太子殿下如今是真的成长了,随着接手的朝务越来越多,她也渐渐成了朝野的主心骨。 皇帝自然对她这般极为满意,皇后看着她这样子却有些心疼。 从前的卿卿虽顽劣贪玩些,可总归是一个孩子模样。 是灵动的,鲜活的。 而如今的她虽说沉稳了不少,可这大半年来,脸上都不曾露出过笑容。 虽然日子很是平稳,可她却再也没有开心过了。 日日从早到晚的忙碌倒像是逼迫自己不去想什么事一般。 第507章 西承皇族世子 就连朝野中人都暗道,这从前的江大人虽是西承的人,欺君罔上,可总归是做了一件好事,倒是将太子教导的十分好。 如今竟隐隐有几分江大人从前的样子了。 不少人也不由得暗自叹息。 若不是东梧与西承是死敌…… 那曾经权倾朝野,又为东梧立下汗马功劳的青年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只是无论他为东梧建下再多的功,立下再多的业,只要他有着西承世子这一层的身份,便随时都有着造反的资本和理由,那么这些功业也只是为这些资本和理由加上更大的筹码而已。 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莫大的祸患。 皇帝的处置虽冷血,却是最正确而理智的决定。 然而东宫中人却没有人思索这样多,他们往常惯知晓江大人与太子的关系。 若说江大人会造反,他们绝不会信。 然而……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这份对江大人的相信在朝中众人的理智下同样也一文不值。 绮南夜夜都看着太子,心中知晓无论她白日里应对朝事多么强大自如,到了夜里卸下防备的时候也还是一样的脆弱不堪。 这大半年的时光,几乎每一日都是哭着睡去的,每次醒来的时候,腮边都是泪痕。 手中攥着的那和田玉印更是连旁人碰都碰不得,在她手掌日夜摩挲之下,就连那棱角都被盘圆了几分,可那烟熏色的痕迹,却怎么也去不掉了。 绮南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而每每沈长安醒来的时候,也只是略略擦一擦腮边泪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她而言,梦中不见他是折磨,梦见了……更是折磨。 过往有他那三年如同一场大梦,过去了就了无踪迹,什么都没能剩下。 “殿下,今日那卷宗您还看吗?”绮南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煜一事的卷宗是归中书省所管的,因为案件重大,一直都没能及时归录。 陛下不肯看,太子亦不肯看,没有上边人的审批就一直搁置在那里,迟迟不得入宗。 事情过了大半年,沈长安才终于敢看一看那卷宗。 一直被搁置也不是一个办法,于是前些日子便遣人将这卷宗送了来,只是一直没有动罢了。 沈长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按了一按额心后,站起身走到案边,轻声道,“拿来吧。” 绮南点头应了一声,将整理好的卷宗拿过来。 沈长安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翻开那卷宗。 卷宗之上朱红笔批注的名字依旧刺目,沈长安缓了良久才继续往后翻阅着。 “西承皇族世子江氏,伪名煜,本名不详,字衍之。乃西承容和长公主江清栀与清和君傅长行之子,少时隐姓埋名,借江腾中领军私生子身份入朝为官,于二十七年任太子伴读,二十八年任大理寺卿,二十九年接连任辅国镇国将军,封侯拜相,于二十九年十月身份暴露,死于东宫侧殿。其母早亡,其父清和君带兵潜逃,不知所踪。平京松逸阁疑其在京势力,一夜撤清,未见活口。” 第508章 朝贡宴 “此人为人心机颇深,多年潜伏太子身侧未有破绽……” 卷宗之上还有好多有关江煜的描述,然而沈长安如今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只目光定定地停留在西承容和长公主江清栀与清和君傅长行之子这一句话上,其下还说……其母早亡。 沈长安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他每每写清字都减笔的细节,她眸光闪了一闪,对绮南道,“去将江大人批录文第十七卷 拿过来。” 绮南愣了一下。 自从江大人走后,这些东西在东宫已然成了心照不宣的忌讳,江大人曾经的各种批录文都放在东宫的沉木箱之中吃灰。 如今太子竟然要开始要这批录文了,想来心结也能解开一二了! 绮南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应下了。 她去将那批录文十七卷拿来,书卷因为长久的存放,书页微微泛黄,上面还带着几分尘土的气息。 沈长安伸手接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封皮和落款。 他字迹刚劲有力,锋利如刀,她曾见过千百遍。 批录文卷气息微沉,上面还带着几丝再熟悉不过的焚香气。 那气息钻入鼻息,沈长安只觉得心脏都颤了一颤,又酸又疼,连呼吸都费力。 微微阖了阖眼,沈长安翻开这批录文卷,按照目录一页一页索骥着,终于找到了一页谈及江南栀子茶的批注。 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般,这个栀字也做了减笔的处理。 他果然是在避忌容和长公主的名讳吗…… 眉头微微一凝,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游记。 在那游记之上,温辞也曾写过减笔的清字。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 此事事关重大,她一定要去问个明白才行。 只是还没等她走出东宫的殿门,外间却忽然来了通传的人。 “殿下,陛下召您前去御书房应事。”前来通传的侍卫是父皇身边的亲信,看上去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沈长安点了点头,略一收辍之后便同这侍卫走出了东宫。 边走着她边侧头问着,“父皇这般急着召我,可是有什么要事?” 那通传侍卫面色凝重,语气带着些许焦急之意,问道,“殿下,您可知晓朝贡宴?” 沈长安默了一瞬,因得从前西承便势大,圣祖爷在时便立下了朝贡的规矩,朝贡便是势弱之国向势强之国进贡,强国做东举办宴会。 然而因得两国多年面和心不和,已经有十年不曾举办朝贡宴了。 东梧每年也只是按照惯例送去一些珍宝,很是敷衍。 “怎么忽然要办起朝贡宴了?”她问道。 那侍卫也有几分疑惑不解,只道,“只是西承来的使者这般邀请,邀请的人还是……” 未等他说完,二人已经走到了御书房。 “殿下,您快进去吧,陛下等着您呢!”主管太监躬身领过她。 她点一点头,整了一整衣襟,迈进了御书房。 她撩袍跪下,神色从容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不用拘礼,今日朕要你前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同你相商。”皇帝面色十分凝重,缓缓说道。 第509章 邀请太子前去 沈长安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朝中重臣大多在场,就连萧景行都在,神色也十分凝重。 靳晨前些时日刚生产不久,他同父皇告了一阵子的家安心在家照顾夫人与孩子,今日竟连他都到场了,想必确实是要事。 沈长安抬了抬眸子,道,“不知到底是何事,儿臣能否为父皇分忧?” 皇帝神色严肃地捋了一捋胡子,沉声道,“西承要举办朝贡之宴了。” 沈长安略一沉思,道,“十数年前倒也举办过朝贡宴,朝贡宴是两国之间的友好往来,纵是西承再嚣张跋扈,也不会有害使臣,父皇不必过于担心。” “若是使臣,朕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关键是西承这一次邀请的人……” 皇帝顿了一顿,带着几分忧虑的眼抬起看向沈长安。 “是你。” 殿内气氛凝重。 水云烟在偌大的御书房之中吞吐,就连流水都凝滞了几分。 沈长安心头一动。 去西承…… 去西承会不会…… 心下涌起了莫名的期待,牙关都因为心头激昂的情绪微微颤抖。 沈长安不假思索,开口道,“儿臣去就是。” 朝臣一片嘘声,都怔愣地看着他。 这一行是吉是凶虽然谁都无法预料,可是西承国力强盛,若是想挟东梧太子做质子,也未必不可行。 况且东梧受制于人,彼时就算是反击……胜算又能有多少呢? “殿下,万万不可,那西承皇帝暴戾无性,谁都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若贸然前去,实在太过冒险!” “可若不前去,难道就可以无虞了吗?西承皇帝那个性子,亲自遣使者送来了邀请函,若我朝拒绝,他便有了攻打的理由!” “那难不成就让太子殿下前去冒险吗,怎么使得?” 朝臣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皇帝一时间也没个主意,只觉得头疼得很。 看向那一旁站着的一言不发的萧景行,皇帝开口问道,“景行,你怎么看?” 萧景行抬眸,却是没有立即回话,他望了一眼沈长安的神色之后,朝皇帝道,“回禀陛下,臣以为此行并非如众位同僚所想的那般艰险。首先是因为此朝贡宴,西承邀请了周边各国的皇子,而并非东梧一朝,就算其有什么歹心,和周边列国作对的代价也绝非西承一国能够承受的。太子殿下如今已经能够独当一面,陛下不如相信太子殿下,让她前去历练一番。” 萧景行的话说的诚恳,皇帝也连连点头。 一直冷硬着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只对沈长安嘱咐要多带些人前去,同时知会礼部同周边列国提前通信,保证统一战线,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好应对。 皇帝思索了良久,因为确实没有旁的办法,沈长安又坚持前去,终于也同意了她去参加朝贡宴。 沈长安同萧景行一起走出御书房,萧景行侧头看向她,道,“我可是帮你说了话,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是最大的责任,所以还望太子殿下,务必平安归来。” 第510章 前往西承 沈长安望了一眼萧景行,他面上虽是玩笑色,眼眸之中却是藏不住的关切。 她笑了一笑,开口问道,“孩子近日怎么样,夜里还闹人吗?” 萧景行换上一副愁眉不展的神色,道,“殿下,你是不知道,那小娃娃有多难伺候。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沈长安笑,开口道,“难养吗,我瞧着你很是幸福啊,生活平安顺遂,能和靳晨厮守,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煞你呢。” 沈长安虽笑着,眉眼之间却流露出一二落寞之意。 萧景行默了一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得沈长安的神色又云淡风轻起来,仿佛刚刚那份沉重只是他的错觉。 他微微垂眸。 自从那个人走后,他再也没有见她开怀过,哪怕一日都不曾。 “行啦萧景行,别在心底可怜我了,本宫过的很好,什么都不缺。”沈长安走到马车前,回头望了一望萧景行,笑道。 萧景行不敢再深谈,只抬眸望了一眼天色,开口道,“明日应当是个好天气,提前祝殿下一路顺利。” 沈长安也看了一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微微仰头。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她脸上,似要讲灵魂都洗涤干净,将一切阴霾与晦暗都带走。 “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 …… 因为再耽搁时日便会入冬,西承这一次朝贡宴的邀请也是来得急匆匆,沈长安也没有拖延,与西承的使者次日便踏上行程。 临别前告别母后,她还是如同往日那般担忧。 也不知晓是不是上了些许年纪的缘故,母后如今身上的凌厉之气越发地少,每每面对沈长安时,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身处帝王家的无奈。 这些她都懂得。 就像江煜哥哥从前说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身在这个位置,便不要抱怨身不由己。 更何况此番前去西承…… 她心里总归着抱着那样一丝期盼的。 真希望……能再见到他啊。 …… 西承路途遥远,不过皇帝一路派了众多兵将与护卫跟随,除了山路之上遇到了些山林野怪,一路上都很是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只是那西承使者虽然尽忠职守,话却非常的少,不论沈长安旁敲侧击还是直言相问,他都对西承皇室之人闭口不谈,只道,“我们陛下很是欣赏太子殿下,一直想要同太子殿下结交,也想要同东梧保持友好往来。”这样的客套话。 沈长安到后来索性也放弃了,反正一路上山林野怪不少,吃这些往日里不曾见过的东西还来不及,何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一路天气都不错,马车没用太久便驶到了西承国。 西承与东梧的边界以一条长河相隔,记得从前…… 他就曾来平定过西承的边乱。 只有有一点沈长安至今也不能明白,既然他是西承的人,又为何要带兵攻打西承,还全然不留情面地大胜而归? 他和西承的皇室,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第511章 待客之道 这些事又混乱又复杂,沈长安没有太清楚的头绪。 看着西承的城门在她面前打开,她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从前从未来过这里,却有这样的熟悉之感。 她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拉上了车帘。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常常会有这样的感受。 马车驶入西承境内,用了大概三日的功夫,才到达了西承国都。 西承国都自然要比外围的边境城市热闹些,从马车驶进国都开始,便能听见百姓熙攘的叫卖声,街市之上热闹无比。 西承的气候照比东梧要干些也要凉些,沿途见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大街之上有人叫卖一种外壳坚硬如巨型刺猬一般的水果,通体金黄,十分凶悍。 沈长安好奇,便下车去瞧,谁知还不等走近,就觉得那气味儿十分熏人,偏偏西承使者还说这东西十分好吃,让她惊奇不已。 这闻起来如同……一般的东西到底要怎么吃啊! 西承的使者为她付了钱,买下了一个个头十分大的。 那小贩替她将这奇物掰开,取出了里面金黄色的果肉用荷叶分装好递给她。 沈长安只觉得这东西取出来之后更为熏人,几乎差点被熏晕过去。 然而瞧着西承的百姓吃得那般香甜,她忍不住也用银勺子舀了一口,递到嘴边小心地尝了一尝,上头的气味冲上脑门,沈长安硬着头皮将这东西咽了下去,却觉得嘴中回了几分甜腻的香气,虽然味道奇特,倒确实有几分……好吃。 吃了这一口之后便停不下来,沈长安抱着这荷叶啃个不停,抬头想感谢那西承使者的时候,却发现他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被沈长安发觉了之后才轻咳了一声又恢复了肃然的表情。 沈长安觉得奇怪,却也觉得眼前这个西承使者十分善良有趣。 她环视着身周热闹而宁和的景象,也觉得西承百姓十分可亲,并不是像朝臣所说的那般刁蛮跋扈,她心中忍不住又加了几分好感。 “太子殿下若觉着好玩,可四处走走,朝贡宴并不急。”西承使者善解人意道。 于是沈长安就顺着主街又走了一段路,沿途倒是看见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西承使者十分贴心,一路之上但凡看见沈长安停留的摊位便直接付了帐,将这些小玩意儿都收入东宫的马车之中。 沈长安有些惊奇,道,“你们西承都这般有钱吗?” 使者面露几分尴尬,默了半晌回道,“这是待客之道。” 所以这一路来,倒不像来参加朝贡宴的,倒像是来旅行的。 多亏得这使者也十分有耐心,不论她去哪都一言不发地跟着,这般看来,西承的待客之道的确是更胜一筹。 正当她打算继续沿途走的时候,在她身边的西承使者望到街那边的马车一角神色却忽然慌张了几分。 他用身体遮掩住马车的方向,指了指身旁的酒楼,向沈长安道,“太子殿下,这是岭云京内最好吃的酒楼,殿下不尝一尝吗?” 第512章 绝不可以错过 沈长安侧眸瞧见那装潢高雅的酒楼,这酒楼雕栏玉砌,朱红立柱宽阔大气,处处透着矜贵之意。 方方正正的牌匾之上三个镶金大字“起云楼”,暗色的牌匾条纹横刻,是上好的红橡木,显得格外不凡。 牌匾侧还有两束喜庆的红绣球,酒楼之内来宾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隔着这般远,便能闻见饭菜的香味了。 蔬果气清新,十分惹人。 沈长安想也没想便同意了,来这西承一路都未食什么正经的,眼下瞧着这地方确实像不错的样子。 西承使者见她点头,率先一步进了门,伸手一请。 她跟着西承使者走进去。 老板娘显然是十分熟悉这位使者,面上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笑容,对着他不断地点头哈腰,朝着楼上吆喝了一句,“贵客来啦!” 楼上的人行动有素地下了楼,站在楼梯两侧,整齐地弯了弯身子,面带笑容将他们请上了二楼的雅间。 二楼的雅间十分宽敞,宽大的榉木桌子上摆着淡淡的熏香和早已备好的茶水。 待他二人坐定之后堂内小二赔着笑脸,将店内的招牌菜介绍给沈长安。 沈长安一一听下去,觉得十分有趣。 西承做土豆的方式竟然是将土豆切成细长条之后晾干再过油锅炸,再淋上番茄做的酱汁,便是一道菜了。 虽然听上去十分简单,可是由于东梧的御膳房从不会做这般不健康的菜式,沈长安倒是从来不曾吃过。 据西承使者说,因得烹饪此菜的油并非肉炼油,而是从大豆上提取出来的油,所以并不是十分腻人,可以尝试一下。 除却这一道以外,还另有一道十分麻辣辛香的菜式,据说是将大米研磨成粉,制成长条状,在砂锅之中以瘦牛肉,蔬菜,蛋相辅助,以母鸡汤熬炖之。 这些都不是这道菜的关键,最让人觉得新奇的是,他们竟用油将辣子炒热,以糖盐辅之,并将辣椒研磨成粉,以热油浇之,最后覆于米粉之上。 这道菜听上去就令人十分垂涎,沈长安自然也想尝一尝。 点过了菜,沈长安心情大好。 这西承也没有想象之中那般可怕嘛! 她伸了个懒腰,朝窗外看了一看。 一个黑金色马车忽然闪过视野。 身后的西承使者语气有些慌张,开口唤道,“殿下……” 然而未等他阻拦,沈长安已经看见了那辆马车。 那马车通身都是矜贵之气,马车之前四匹踏雪已是十分不凡,更遑论那马车穹盖之上低调而奢华的石玉。 四驾之马……大约是西承的什么达官贵人…… 明明只是一辆马车,可是看着这马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沈长安的心绪却越来越乱。 好像这是什么万分要命的错过。 她不可以错过。 绝不可以再错过了。 心跳越来越快,沈长安不顾身后人的阻拦,直接从二楼小筑的窗户之中翻了出去! 沈长安拉着这酒楼之上悬吊着的红色缎花丝绸滑了下去,身周人纷纷惊呼出声,侧头看向她。 第513章 世子殿下已经几年没有消息 身后有好些人在阻拦叫喊,可沈长安恍若未闻,一心只朝着那黑色马车的方向跑去。 待在二楼小筑之中的西承使者怔了片刻,眸中流露出惊慌,若是让这东梧小殿下现在就看见了主子,可不是要闹出大事端。 就算不闹出大事端,若是皇帝咬定主子和这东梧小殿下的关系…… 他眼眸冷了一冷,也从那窗户跳了下去。 沈长安跑得很快,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曾使出这样的力气。 可是她半步都不敢停下,直觉告诉她,那马车之中就是他,一定是他! 她瞧着那马车的背影越来越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她心头涌起无尽的绝望来。 她跑的太快,脚下忽然一滑,摔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黑了一瞬,再度睁开眼时只有车轮渐渐远去的影子。 她满手掌都是血,双目红透,声音哽咽。 “江煜哥哥……” 她趴在地上,却仍想向前爬着,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目光却仍然定定地瞧着马车的方向。 “别走……别走啊……”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为她停留的吧。 可是沈长安就这般在地上绝望地,怔愣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不曾为她停留一瞬。 追赶来的西承使者看着地上两道膝行的血迹,神色微动。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西承使者连忙上前去扶她。 沈长安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眸红得吓人,凶狠地如同小兽,她冷声问道,“那人是谁,你为什么引我避开他?” 西承使者沉默了一瞬,后道,“殿下看错了,哪里有什么人?” 沈长安再度抬眸,果然看见那黑金马车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面色一瞬败如死灰,眼泪毫无知觉地滑落,又哭又笑道,“你骗我,明明就是他,对不对?” 西承使者不敢回应她的目光,只躲闪着道,“不知殿下所说的是何人。” “西承世子江衍之,你不要告诉我西承没有这个人。”沈长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世子殿下……”西承使者轻声念着这几个字。 沈长安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抱歉殿下,我也不知晓世子殿下在何处,世子殿下已经几年没有消息与下落了。”西承使者缓缓说道。 沈长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眼眸红如血,嘴唇颤抖,缓缓摇头道,“不可能,你骗我。” 西承使者微微屈身,面带歉意指了一指不远处的一座府邸,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一看。这便是世子府,已经荒败了多年了。” 沈长安死死地看了他一眼,蓦然放下他的衣领,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就跑到附近那座府邸去察看。 待她看清府邸之上的三个字,拳头在袍袖之中悄然攥紧。 那三个大字赫然就是,世子府。 西承只有一位长公主,也只有一位世子。 这就是他从前的府邸。 府邸牌匾落着积灰,门侧甚至长出了杂草,一看便是经年荒芜,长久不曾有人打理。 第514章 你是他的人 这府邸一看便知,依旧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从沈长安心头涌上来,直冲得她心口喉间一阵猩甜。 她死死地咬住手指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不信……我不信……”沈长安声音嘶哑,嘴角弧度苦涩,她的手抓住刷着朱红漆的铁门上的门环,不断地重击着。 “殿下,”西承使者微微皱眉,上前拉住她,诚恳道,“这府邸之中,确实是没有人的。” 沈长安被他拉住,一双手无力地举在半空之中,微微颤抖。 一时之间心中的情绪无力又汹涌,沈长安笑啊笑啊,一双手抓紧了又松开。 眼中的泪几乎都要流干了,千思万绪终究只化作一声漫长的叹息。 刚才那一瞬惊心动魄的直觉骤然点燃了她所有希望,又生生将这些希望一寸一寸全部灭掉。 她侧头看向西承使者,轻声问道,“他不肯见我,是不是?” 西承使者愣了一瞬,开口回道,“抱歉殿下,属下确实不知晓……世子殿下的去向。” 沈长安笑着摇摇头,血红的眼眶抬起来望向他,语气肯定地道,“你是他的人。” 西承使者心头猛跳,顿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回道,“抱歉殿下,我只是西承的人。” 沈长安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眼眸之中的泪意渐渐收回去。 她轻笑道,“最好如此。如果是他不肯见我,那此生,都不要再见了。” 西承使者垂下眸子,光影之下让人瞧不清神情,不过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捻了一捻衣角,难掩心中紧张。 沈长安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眸中流露苦笑神色。 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质问。 如果他还活着。 这般折磨她,难道很有意思吗? 若隐若现的希望在她心中明明灭灭,她心头一阵绞痛,只看着这荒芜的世子府发呆。 “叫你迎人,怎么迎到这里来了?”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传过来。 沈长安抬头望去,之间一个身骑高马的一袭墨装的男子漫不经心地半倚在马背上,嘴中还咬着一丝草。 他看见沈长安之后,不紧不慢地翻身下马,做了一揖之后直起身来,似笑非笑道,“东梧殿下,怎么?对我朝的世子很是感兴趣不成?” 西承使者的面色稍稍冷了几分,颔首叫了一声,“顾大都督。” 沈长安神色从容擦去腮边泪痕,道,“沿途路过,不曾听闻西承还有一个世子,有些好奇罢了。” “世子殿下……”顾焰嘴角勾起几分意味深长的弧度,喃喃念着这四个字。 沈长安倏然抬眸看他。 西承使者则是面色冷寒地扫了顾焰一眼,缓声开口道,“都督前些日子不是被陛下禁足了吗,如今可是时日到了?” 顾焰的面色倏然一变,看向西承那使者的眸光寒了几分,冷笑开口道,“啊,是啊。多亏了东梧有一位勇猛的镇国将军,我才会被陛下禁足啊。” “只是听说那将军如今似乎已经身死,可有此事,东梧殿下?” 第515章 还望都督自重 沈长安只觉得牙关几乎都在颤抖,手在袍袖之中早已握紧,甚至想抽出匕首一刀杀了这个人! 顾焰自顾自继续道,“真是可惜啊……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身死的。” 他摇头叹息,“真是令人费解。” 瞧着他这般刻意激惹的模样,沈长安垂眸默了一瞬。 若自己是独身一人,自然可以同他拼个你死我活。 可如今自己,代表的是东梧的体面。 思定之后,沈长安再度抬起眼来时神色已经恢复清明,一双杏眸几乎冷寒成冰。 “将军叛国,被判了死刑。东梧国规严明,不如西承开放,就连都督这般不知礼的人,国君也能放心让其出征。”她缓缓说道。 顾焰原本嚣张的表情怔愣了一瞬,面色又青又紫又白,宛如调色盘。 “你……”顾焰神色又复上挑衅之色,继续出言刺激道,“东梧镇国将军为国立下如此伟业,真不知晓东梧为何要恩将仇报。” “怎么?西承都督难不成想要教东梧如何做事吗?还是说西承边境一站之耻不够疼,都督忘了?”沈长安的言辞语气毫不相让,一双杏眸紧紧凝着顾焰,如同露出爪牙的小兽。 顾焰凝了她半晌,终于“嗤”地一声将嘴中叼着的草叶一吐,翻身上马,暗暗腹诽:今日真是晦气。 他养出来的狗果然如同他一样伶牙俐齿。 他没好气地道,“西承陛下有请,太子殿下,走吧。” 沈长安微微垂眸,没有在说话。 身侧的西承使者收敛了面上微微有些惊讶的神色,本以为这东梧小殿下是个好说话的,不想竟然这般凌厉。 他侧手一请,将沈长安请上了身侧的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一路走过漫长的官道,又过了主街区。 外围有人戒备森严地围成一圈,见到有马车前来,又见领头人是顾焰,都纷纷按住佩刀低头行礼。 顾焰在马车前幽幽道,“东梧殿下,岭云京皇城的正门可是有经年之久不曾开放过了,如今殿下前来,陛下特意指了人从正门将殿下引进来,足可见我们陛下诚意。” 沈长安神色淡淡,在马车之内应道,“多谢款待。” “谢倒是不必,我们陛下一直对东梧殿下很感兴趣,早便有相识的念头,只迫于一直没有机会……”顾焰微哂,开口说道。 沈长安一双眸子冷漠垂下,沉声开口道,“陛下高抬。” 顾焰一抽缰绳勒马,回身道,“东梧小殿下,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唠嗑啊?” 沈长安冷笑一声,“本宫该感恩戴德吗?” “那倒不必——”顾焰勒马走至马车一侧,掀了一掀帘子,幽幽说道,“陛下只是想同您合作。” 那眸色之中意味深长,是沈长安所看不懂的。 她微微皱眉,放下了帘子,道,“还望都督自重。” 顾焰哂笑一声,没有介意沈长安这般的态度,在马上漫不经心地握着缰绳,眸中寒意与狠戾交错。 “是,东梧殿下。”他轻笑应道。 第516章 见过西承陛下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皇宫。 沈长安下了马车之后站定,望向西承这建筑巍峨的皇宫。 皇宫四面用琉璃瓦封顶,朱红漆雕栏大柱宽阔大气,直通檐顶。檐顶以珠玉雕砌,成众星捧月状,中间一颗透亮圆润的夜明珠正缀中央,透着矜贵的奢华气息。 四面的石柱之上都是恢弘的腾云雕刻,意境不俗。中间的盘龙以金浆灌注其中,顺势而下,盘盘绕绕形成金龙鳞片的纹络,巧夺天工。云雾则以银浆灌注,并未灌全,顾有飘渺日月之感,让人如置其境,不可不赞妙哉。 沈长安撩起长袍,一步一步朝中间的金鸾大殿走去。 随着太监一声尖声的通报,高大的殿门从内向外打开了来。 细细碎碎的阳光从房檐之上洒落,在沈长安一身绛紫色衣衫之上打成光影。 她微微抬眸,看向其中正坐着的男子。 那男子大约有三四十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细长的眼眸微微上挑,鼻梁高耸,薄唇若削,肤色带着几分健康的小麦色,如今正穿着一身明黄色云鹤纹长袍端坐在龙椅之上,带了几分皇帝特有的肃杀和威严。 他周身尽是极尽巧工的刺绣,腰间一根长长的玉色绦带垂下,四周还勾勒着小巧而精致的金边,和带有西承特色的图腾。 那图腾她也曾看过江煜哥哥有。 沈长安心头一阵刺痛,缓了缓神色做了一揖,道,“见过西承陛下。” 西承皇帝薄唇轻勾,饶有兴致地望着沈长安,一双漆黑的眸子之中晦暗不明,他捻了一捻手中的玉石,道,“太子殿下有礼。” 沈长安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瞬,却惊觉自己看不穿他的眸色。 这外表看上去还算正直的皇帝,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竟丝毫都不能察觉。 “听闻太子殿下已在西承主街逛了几巡,可寻得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周围的人伺候得可好,有无冒犯?”皇帝温声开口,央人上茶看座。 沈长安在身周的太师椅上坐定,道,“陛下挂心。西承风土人情甚好,主街之上一路见了不少好玩的物什,我都十分喜爱。至于陛下派来的使者和顾都督——” 沈长安回眸轻轻望了一眼顾焰。 顾焰一直垂着眸子,似乎对座上之人有几分惧怕,连抬眸说话都不敢。 沈长安轻笑一声,道,“都十分知礼数,让我看到了大国风范。” 西承皇帝轻声“哦?”了一句,意味深长的眼眸望向顾焰,“顾爱卿,难得你这么乖觉,朕该赏你些什么?” 顾焰脸上当即尴尬了一瞬,那些不羁和漫不经心的神情尽然收起,他撩袍跪下,只道,“臣不敢,全凭东梧太子殿下抬爱。” “没什么不敢的,”皇帝随手将手中的玉石扔到殿下顾焰的手中,侧身对首领太监道,“让内务府将前些阵子云南上贡的宝物都赐给顾爱卿吧。” 首领太监连忙应下,转身便欲进后室记录在册。 西承皇帝似想起什么一般,转身朝内室唤道,“衍之啊——” 第517章 江煜 “衍之啊,你写完录册放在那里就是,不必亲自整理了,交给他们就是。”西承皇帝侧头朝内室喊道。 沈长安听完此话瞳孔紧缩,只觉得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走过时冷时热的战栗,心尖的搏动越来越猛烈,直要冲膛而出。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任何思绪,所有的理智从听见这两个字之后便全然崩溃,只有最后一丝清明让她能坚持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内室看去。 内室与大殿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山水云屏风。 那屏风之上的金线刺绣极为精致,可沈长安半分欣赏的心都没有。 她的目光定定地攫住那一寸角落之中的颀长身影。 那身影显然顿了一瞬,而后便如常恭和地虚行了一礼,简短答道:“是。” 熟悉又陌生。 随着这一声的开口,有什么东西在沈长安心中剧烈的涌动,又伴随着什么东西的破碎。 她死也不会认错。 那就是他的声音。 几乎要控制不住眼泪的夺眶而出。 “江煜。”她轻声叫道。 可那身影没有因为她的声音而停留一瞬。 他缓缓地后退,直到彻底淡出她的视线。 倒是西承皇帝有些讶然地转过身来,开口问道,“殿下在喊什么人?” 虽然这样直称国姓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但西承皇帝还是摆出了十足的大国风范,不欲同她计较。 见沈长安不言,西承皇帝摇了摇头,笑道,“只怕是朕听错了,这大殿之中哪有什么叫江煜的人。太子殿下,朕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住处,不如让使者领你前去看看?若是不满意,朕可为你再物色。” “我十分满意,多谢陛下。”沈长安头也不回就朝大殿之外走去。 西承陛下愣了一瞬,看着沈长安离去的背影,摇头无奈地笑了一笑,目光深沉地冲还站在一侧的顾焰说道,“你瞧瞧,还没等看便说满意,这小殿下未免太心急……” 顾焰垂眸点头,垂下去的眸子悄然望向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似笑非笑地轻轻勾起。 沈长安出了大殿,抓着那西承使者的领子便开口问道,“告诉我,他会从哪里走。” 西承使者面露难色,沈长安一把放下他的领子,道,“你若不告诉我,我便问别人,总会有人告诉我!” 西承使者十分怕她将事情闹大,再有这一路看着这小殿下的模样,也是十分不忍,僵持了良久,只得指了一个方向,轻声道,“那是后门的官道。” 沈长安骤然转身,几乎是跑着前去那里。 她不顾那使者的阻拦,膝上的伤口虽然包扎过了,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服,可她这样动作剧烈地跑起来,原本将要愈合的伤口又迸裂开来,缓缓地在她绛紫色的衣袍上渗出血迹。 她原本是个娇气的人,可如今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她要去找他问个答案。 她想亲口听听他说为什么。 她一定要见到他! 越过侧殿,果然便能看到官道。 那熟悉的黑金马车跃入视线,车夫正要驾车前行。 第518章 我不信你会杀了我 “江煜……!”沈长安看着那马车就要前行,一双眼之中说不清是急切还是失望,声音微哑。 那车夫侧眸看了她一眼,似是有几分惊讶,听得里面的人轻声一句“走吧”便驾起了车,没有再理会。 沈长安牙关紧要。 她一步一步走近那黑金马车。 “你不是说让我相信你吗?你就是这般让我相信你的?”沈长安不可置信地看着黑金马车上垂下来的帘子,一字一句问道。 马车之中半分声响也没有,如同里面并未坐着他这个人一般。 然而她看不见的是,马车之内坐着的男子虽面上丝毫表情都没有,那放在身侧的手却早已拢紧直至发白发抖,需要莫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心中磅礴的情绪与戾气。 他不能够去同她解释这一切。 西承皇帝派到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监视,但凡他们感受到一丝他对眼前这个小殿下的感情,就会用她的性命来当作要挟他的筹码。 他已经害过她一次,不能再害第二次。 沈长安跟在马车身侧,踉踉跄跄地跑着,她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熟悉的焚香气息,却感受不到任何曾经的温存。 就好像在东梧的那三年,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她气极反笑,道,“你是人是鬼。” 是人为何能绝情至此,是鬼又为何能让她再见到他。 给了她期盼的最大回应,又硬生生地将她的心脏撕成两半。 车夫似乎都有几分不忍,只是一直没听到身后的人发话,也不敢擅自停下。 沈长安咬牙。 无论如何,就算是他真的把她忘了,她也要听他亲口说! “我不信你忘了我……我也不信,你会杀了我。” 马车越来越快,正要过一个弯路时,沈长安几步从弯路中间绕过去,飞奔至马车前,以一种不要命的姿态站到飞驰的马车前,展开双臂,一双杏眸倔强红透,毫无畏惧。 车夫愣了一瞬,竟是连勒马都忘了。 眼看那马蹄就要冲到沈长安面前,马儿受惊一声长长的嘶鸣,沈长安已经闭上了眼。 马车之中的男子微叹了口气。 她咬紧双唇,一动不动。 疼痛并未如期而至。 沈长安缓缓睁开眼,只见骏马的蹄高高抬起,在空中滞留了一瞬,因为身后有人紧紧勒住而没能伤到她,即便如此也与她的身体几乎相贴,只差一寸。 江煜那双深沉锐利的眸子紧紧攫住她,一手勒住缰绳,一手安抚住受惊的马。 “莫要撞到人。”他那双眸子之中什么情绪都没有,看了她一瞬之后便又侧头对车夫说道,声音沉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车夫唯唯诺诺应下。 沈长安怔愣地看着他。 眼前男子身穿一身墨黑色竹纹样朝服,鬓若刀裁,一只白玉簪穿过乌金冠,矜贵持重,一次不乱。 他眉眼还是如同以往那般好看,墨色的瞳孔如漆夜星辰。 一切都如同从前那般熟悉,可一切却又如此陌生。 可沈长安却已经顾不得他面上这漠然的表情,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袍袖。 第519章 我绝不纠缠 之前的所有恼怒和埋怨都已经被见到他这一面所冲散。 巨大的欢喜与委屈交杂在她心里,可她却已经顾不得。 没有什么比见到他确确切切还活在这世上的证据更让人雀跃。 只忽然觉得神明保佑老天有眼。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他的手背之上。 十分灼痛。 江煜的手微微一动,只觉得面前小殿下的表情分外刺眼,就要让他的所有理智崩溃一线。 他垂了垂眸,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压制住心头汹涌的情绪和拥抱她在怀中的冲动。 沈长安抹了一把眼泪,笑着道,“你还活着啊,江煜哥哥……真是太……真是太好了啊……” 沈长安语无伦次起来,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只死死地抓着他的袍袖不肯放。 江煜眼角余光扫到那车夫一点点变得阴寒的神色,眉宇一冷,倏然做了决定。 他将手从小姑娘的手中一点点抽出。 沈长安握得那样紧,他抽离不开。 他看着她的眼眸,一寸一寸掰开她的手指。 沈长安的笑容僵在脸上,似是不知晓他在干什么,小心翼翼的声音蒙上颤抖,“江煜哥哥……不,不要……” 男子的动作没有丝毫怜惜,利落而干净。 沈长安缓缓摇头,眼泪凝在眼睫之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不认识我了吗……”沈长安喉咙干涩地如同被一把利刃割裂,说话的时候字字发痛。 她嘴唇颤抖,慢慢变得毫无血色。 江煜垂下的眸子微微发红,铺天盖地的心疼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自从他回西承以来,每日监视他的人便不下百余,他的一寸表情甚至一寸紊乱的呼吸,都会成为他们要挟的理由。 眼下大概就有弓箭手吧,随时准备着,在试探他心中的筹码,在杀死东梧太子与得到西承玉玺之间权衡。 江煜唇边勾起自嘲的微末弧度。 如今他还没有办法,在西承皇帝布下的重重障碍之中,护她周全。 清风徐来,西承官道两旁的桂花香气被送到沈长安面前,馥郁清香之中,她听到了他宛若飞泉碎玉的声音。 她日日思念夜夜入梦的声音。 “东梧殿下,自重。”他轻声道。 他声音浅淡,但字字却宛如刀子一般落在沈长安的心上。 她脸色微微泛白。 怔愣之中,她自己轻轻松开十指。 他的袍袖已经被她拽出褶皱,精致的竹纹微微变形,在斜阳的照射下闪着不规则的光影。 她一双眸子之中的光全部都灭了下去,从听到他这句话开始。 她轻轻笑了一笑,垂着头本分地一步一步退开,同他保持好距离,平静道,“抱歉,是我打扰了。” 江煜深深地看了一眼她面上的神情,眸光微微颤抖。 “错把您认作了我从前的故人,抱歉。是我唐突了,故人早已身死,你不是他。”沈长安轻笑开口,喉间的哽咽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从前我便说过,他若不喜,我绝不纠缠。”沈长安定定地凝着他,一字一句说道。 第520章 凭什么不让她喝酒 说完这些话,沈长安莞尔笑了一瞬,带着满眼的平静转过头去。 唇角自嘲一般地勾起,她一直努力让脊背挺得很直,不露出半分狼狈。 江煜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将被沈长安握皱的袍袖收拢,面无表情地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的幕帘被放下,他看着那袍袖,一点点将那些褶皱捋平。 如今江南王家,临安何家,崇州程家吗,越北十八郡都已归属于他。 还有……凛州张家,献州梁家,平陵十三县,南阳十七州…… 他缓缓捻平袍袖之上的褶皱,一双锐利而深沉的眼蒙满了诡谲和黑暗的气息,薄唇抿成狠戾弧度,面色沉冷无比。 如今被人百般监视,自然是举步维艰如履薄冰,连将这其中的缘由说与她听都不能。 待到这些事情做完,他定要护她一世平安。 回想起小姑娘刚刚的神情,他眉心轻轻皱起,心脏不住地下沉,连呼吸都有几分费力。 他伸手捂住心口,缓缓阖了一阖眼。 …… 西承近来天气大好。 朝贡宴如时开启,来自南诏东梧北狄的皇子齐聚一席。 南诏是派得太子殿下前来,而北狄因得太子殿下尚年幼,故而派了三皇子前来。 东梧自不必说,是沈长安亲自前来。 西承气候干热些,金桂适宜。 宴席之上的酒都是桂花所酿造的酒,甘甜可口,回味悠长。 沈长安啜饮了几杯,抬眸看了几眼歌舞表演,觉得很是无趣。 好在这一场之中并没有见得江煜的身影,想来世子殿下回朝一事西承皇帝也是一直对外隐瞒着的,虽然不知晓是何用意,不过她如今也确实不想再看见他了。 倒是正好。 眸色微微暗了一暗,沈长安手腕轻动,微微闭目,又饮下去半杯。 正待她再要饮时,手中的杯却忽然被人伸手夺了去。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面前一晃而过,所有人都未注意。 沈长安有些愕然,直到那熟悉的焚香味道来到鼻息之间。 手指倏然握了一握,几乎是下意识地她转过身去,然而身后早已经没了人的踪迹。 沈长安飞快地朝前望去,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墨衣男子冲座上的皇帝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身进了大殿的后室。 她微微咬了咬牙。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不准她饮酒,又让她自重。 到底是谁该自重啊! 他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夺了她的酒杯! 赌气一般地,沈长安四下寻起侍女来,唤了离得最近的一个,道,“能否再为我拿一个酒盏?” 那侍女却面露难色,思索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殿下,您还年少,不宜饮过多的酒。” 那话结结巴巴,似乎在顾忌什么人。 又十分怕沈长安同她发脾气。 沈长安气结。 一个侍女哪里有胆子敢置喙她,分明就是有人暗中打了招呼。 她堂堂一个东梧太子,自然是不能拿一个小小侍女出气。 心中烦闷,沈长安把酒壶往案上一放后,就气鼓鼓地坐在案旁,很是不满地看着场中的舞乐。 第521章 东梧太子,你呢 场中的歌舞伎虽技艺高超,可沈长安却兴致不高,看了半晌竟有几分昏昏欲睡之感。 待到冗长的礼节行完之后,就在她以为终于可以回去休息了,却忽然有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北狄殿下还是少喝些酒,莫要醉了。”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面色和气地说道。 沈长安侧眸看过去。 只见北狄的三皇子似乎正在对着添酒的侍女发着难,他面色通红,端着酒盏的手也有些摇摇晃晃,似是拿不稳的样子。 瞧着样子倒像是喝得很醉,沈长安暗忖着。 “你管我?”北狄的三皇子又灌下一杯,面色带了几分嚣张。 他酒盏之中的酒泼洒出了几滴,身体不断地前后摇晃着,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又重心不稳,复而坐下。 西承皇帝面上和气未变,只道,“殿下喝醉了,扶殿下去休息吧。” “放开我!”北狄三皇子高声喊着,一边推开身周想要上前扶着他的人,他瞪圆了微微泛红的眼睛,道,“我没醉!” “西承……皇帝,你以为你很厉害吗,端得什么架子摆得什么鸿门宴,你以为我们心中不知晓你是如何想的吗?”北狄三皇子一手拄着桌案,一手直指上座的西承皇帝,冷笑说道。 围观的众人微微一惊,沈长安亦微微皱眉。 堂堂大国之皇子,何至于失礼至此。 西承皇帝微微垂了一垂眸子,而后轻笑了一声,问道,“朕是如何想的?” “你……你不就想着如何将我们三国纷纷收至麾下吗?我告诉你,你那是做梦!纵然我们实力不如西承,可我们三国联合起来,你又哪里是对手?”三皇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啐了一口说道。 沈长安心头一沉。 这北狄的三皇子想来是真的喝醉了。 可这般的话纵使心中想着,又如何能在人家的地盘说出来? 此番之举,无异于挑衅啊。 西承皇帝微哂,捋了一捋胡子说道,“这么说,三皇子以为这么长久以来的强弱势力,都是你们给我们西承脸面了?” 三皇子微微抬了一抬下颌,看向身周众人道,“难道不是如此吗?南诏太子殿下?” 南诏的太子性格懦弱,整场宴会都一直唯唯诺诺地坐在一角,不曾言语。 突兀地被北狄三皇子点到了姓名之后,他身子一颤,眼神惶恐不知所谓,只道,“咱们都和平相处……就是最好。” 三皇子用鼻子嗤笑一声,显然很是不屑一顾。 而后他的目光转至沈长安身上,醉醺醺地开口询问,“东梧太子,你呢?” 沈长安微微垂眸,默了半晌后站起身来。 “夫大国,皆先礼而后治。三皇子以客犯主,非礼仪之邦风范。无礼空论,是为冒犯,恕我难言。” 周身众人皆知晓沈长安此话之中的提点之意,就连西承的皇帝也轻笑了几声,欲将此风波揭过。 然而喝得醉醺醺的三皇子却觉得沈长安此话是在羞辱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更加恼羞成怒。 “你的意思,就是不肯和我们北狄合作!” 第522章 杀了吧 沈长安微垂了眸子,沉默不言,此人已经醉成这般样子,若是同他辩论,也是无济于事。 然而北狄三皇子却不依不饶起来,指着南诏太子和沈长安道,“你们……你们都是一群懦夫!” “听三皇子的意思,北狄是有想要攻打西承的意思了?”西承皇帝微哂,缓声问道。 三皇子原本也并未立即应承下来,然而扫视到身周一堆人侧目注视着他,他的眉眼一点点冷硬了起来,他将酒盏摔在桌案之上,高声道,“是又如何?” 周围静默了良久,西承皇帝似笑非笑。 忽而他抬手唤人,道,“既如此,西承也应该做好防备才是。来人,遣十万大军出境,攻打北狄。” 他这话语气自然,仿佛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家常话,然而却字字让人心惊。 沈长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一紧。 北狄的三皇子瞬间僵硬在座位之上,面色流露出狰狞的不可置信之意,开口问道,“你……你怎么敢?!” “来人,将三皇子扶下去,关到地牢之中。”西承皇帝笑得和煦。 “谁敢碰我?!”北狄的三皇子酒似乎是醒了几分,如今开始寻求沈长安和南诏太子的帮助,他急忙望过来,朝他们高声喊道,“瞧见没有!这就是西承皇帝的谋算!他就是想将我们一个一个都收至麾下!你们还不快同我合作?!” 沈长安微微凝眉。 眼下的合不合作,显然已经由不得他们。 且不说他们如今身在西承,毫无反击之力,就算能够反击—— 沈长安侧眸瞧了一眼那旁的南诏太子,那太子瑟瑟缩缩,如今一脸惊恐之色,整个人都在不住发抖。 连自保都勉强,又谈何合作? 况且西承必然是打着势在必得的盘算。 西承国力如此雄健,且不说三国合作有无招架之力……就算是有,又该如何联络往来? 思考了须臾,她站起身来,冲西承皇帝一揖道,“陛下,三皇子饮酒过多,言语之中有些冒犯,还望陛下不要在意。西承也是大国,虽然势强,又何尝不需要周围国家的扶持呢?举兵并非小事,一战便会死伤千万,何至于此?” 虽然晓得西承皇帝只是借三皇子喝醉一事为引子,可眼下她若是不出言相救这北狄三皇子,焉知在日后被为难的人不是她? 可一想到西承皇帝的动机和这般凌厉的手段,她的心下仍是一寒。 传闻之中西承皇帝喜怒无常又手段狠戾,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西承皇帝轻笑一声,面色柔和了几分,道,“既然东梧太子殿下为你说话了,那么——”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神色倏然狠戾起来,似笑非笑道,“杀了吧。” “出言惑众,连东梧的太子殿下都被你说动了。你,不能再留了。” 西承皇帝语气清清浅浅,笑容和气,可说出的字字句句却让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沈长安倏然抬眸,只见戴着面具的男子从幕后走出,手持一柄长剑,动作飞快迅速。 第523章 朝贡宴果然精彩 西承那些搀扶着三皇子的手下,如今紧紧束缚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的眸色也从最开始的嚣张和不可一世慢慢转变为惊惧和慌张。 尤其在发现西承皇帝并非玩笑,那蒙着面具的男子也带着长剑走来,周身都是磅礴的杀气。 皇帝微笑,眼眸之中却透出血腥的颜色。 三皇子越来越惊慌失措,被那双如鹰的眸子攫住以后,好似当下就被判了死刑,他不住地向后退却,嘴中慌乱地念叨着,“两国来往,不斩来使!西承堂堂一个大国,难道要坏了规矩吗?!” 西承皇帝缓缓捻着指尖,唇角轻勾道,“可惜了,朕从来不在意什么规矩。朕做的事,就是规矩。” 西承皇帝的话一锤定音,江煜抬腕起剑,长剑准确地横在了三皇子脖颈之上。 沈长安瞳孔微缩,脱口而出道,“不要!” 江煜微微侧眸扫了一眼她。 沈长安面色苍白。 若是因为她的话让北狄三皇子丢了性命…… 事态并未随着她这一声惊叫而发生改变,江煜手腕之中长剑微动,迎着三皇子惊恐至极的神色,他直指他的脖颈,将那长剑送了进去。 三皇子惊恐的“不要……不要!”伴随着一声尖叫彻底终结。 长剑“噗呲”一声入体,三皇子面如金纸,神色却永远停滞在了那一瞬。 江煜将冰凉剑体抽出,鲜红血液喷涌而出,他微微皱眉,侧身避了一避。 那鲜红的血液铺射一地,在土壤之上,绘成触目惊心的图案。 而始作俑者却好似未闻,用帕子拭过长剑之后,随手丢弃在血泊之中,头也不回地重新返入内室,一身墨色衣装和周身的凛冽杀气如同地狱之中的修罗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良久的沉默过后,才有西承的人上来将三皇子的尸体拖拽了下去。 周围的人这才缓过神来,皆面色惊惧,纷纷垂眸,一动也不敢动。 南诏的太子殿下捂住了头放声尖叫,好似被吓极了,整个人缩在太师椅之上,不断地发着抖。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那三皇子的尸体,袍袖之下的手指缓缓攥紧,心中情绪难言,只觉得好似浑身都失了力气。 那从前那般温柔缱绻的背影,如今竟也沦为双手鲜血的杀人狂魔。 看着分外陌生。 她缓缓坐会太师椅上。 果然如这三皇子口中所说一般,这场宴会终究变成了鸿门宴吗?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如同一场噩梦一般,尤其是上座的西承皇帝。 看着温润和善,实则内心血腥狠辣,就连一个大国的皇子的性命竟然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西承实力确实有跋扈的资本,可是如此罔顾人伦,就不怕遭天谴吗? “西承的朝贡宴果然精彩,我见不得血腥场面,先行告退。”沈长安缓缓起身,朝西承皇帝一揖。 西承皇帝冲她微笑说道,“小殿下近日若有闲可来御书房找朕,朕听闻小殿下的琴弹得极好,一直想领略一二。” 沈长安微微颔首,应下,“是。” 第524章 臣只是逢场作戏 沈长安缓缓退出举行朝贡宴的大殿,待走出了大殿,身周服侍的人迎了上来,她的神思才缓缓回定,这才发觉手心早已沁出了凉汗,满手冰凉。 “殿下……”身周随侍的绮南面露关切,十分担忧。 “绮南,你说我还能活着回去吗?”沈长安轻轻笑着说道,“我不会被他……亲手杀死吧?” “殿下说什么傻话呢!殿下有福泽庇佑,定能平安无事!”绮南慌忙道。 “平安……”沈长安笑着念叨着,“是啊,母后便是希望我能长岁平安,可如今实在是一种奢望。” “殿下……”绮南微微皱眉看着她。 沈长安苦笑一声,“罢了,回去吧,等着西承攻打北狄胜利的消息吧。一个大国的覆灭,说到底,也如此容易。” “是……” …… 十日后。 沈长安在西承皇帝安排的长宫之中日日闭门不出,日日在殿内饮茶,闲时便凑几个人打几手叶子牌。 倒也并非她不想出去,而是宫外早已被层层守卫围住,想要出去便要层层上报,十分麻烦。 想也不必想,这定然是西承皇帝担心他们与外界联络。 做不到的事情沈长安也懒得去思索,只安心在长宫之中待着,索性长宫足够大,日日待在其中也不觉得闷。 “殿下……西承陛下新得了一琴谱,召您有空时去御书房与其共赏。”门外有西承通传的人走了进来,面色恭敬地说道。 沈长安放下手中的叶子牌,微微抬眸,轻声道,“新得了琴谱?” 西承通传的小太监面色谄媚,道,“是啊,这可是北狄的稀有琴谱呢,已经失传好久了。” “北狄的?”沈长安眸色微闪,缓缓抬眸看向这小太监。 瞧见那太监一脸肯定的神色,沈长安笑了笑,道,“我可是该恭贺西承大军旗开得胜?” “您客气了。倒也并未打得艰难,北狄眼下已经成为了西承的属国,北狄国君十分开明,送了小太子殿下来西承接受教养呢。”那太监笑得一脸和气,缓声对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微微垂眸。 心中暗叹。 可惜了,这么小的孩子,变成了质子。 沈长安缓缓起身,道,“劳公公带路,北狄的琴谱激昂大气,我也想领略一二。” 那太监“欸”了一声,伸手请了沈长安。 沈长安缓步行至御书房殿外,殿外守候的侍卫同这太监耳语了几番,太监一脸歉意地对沈长安道,“麻烦殿下先等等,这殿中……陛下还在招待旁人。” 沈长安摇摇头,道,“不碍事的。” 太监一脸如蒙大赦的模样,带着那侍卫缓缓退到一旁。 身周清静了几分,殿中的声音却传了出来,在沈长安耳边越发清晰。 是西承皇帝的发问。 “朕近日听闻那东梧小殿下曾纠缠着你,倒是痴心。那你对东梧太子,可曾动心?” 大殿之中默了一瞬。 沈长安只觉得一颗心几乎提到喉咙,为了听清那答案她连呼吸都不敢。 “不曾。陛下知晓的,臣只是逢场作戏。” 第525章 我求你 “那就好,”西承皇帝似是放心一笑,“否则……朕还不知晓该如何对待东梧,是扣留小殿下当个质子,还是……” “陛下若有需要,臣可亲自出征。” 他冷漠的话清晰入耳,沈长安的眸子一顿。 像是被一盆凉水从头灌到脚,将她脑海之中的所有神思都浇得一片空白。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被从内打开了来。 沈长安茫然地对上江煜墨色的眸子,看他的长袍被门外的风轻轻吹起。 他玉冠端正,墨发一丝不乱,就连神色也从容,一切都如同以前一样。 可以前的那个他……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逢场作戏……”沈长安轻声重复着,缓缓咀嚼着这四个字。 那个最心疼她的人,那个温柔揽她入怀的人,那个对她说“甘愿做殿下裙下之臣”的人,现在在说,这一切都是一场逢场作戏,为了赢取她的信任,为了夺得东梧? 沈长安轻笑,一双眼慢慢失去焦距,从心口一直凉到指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江大人是想亲自出征,灭了我的国吗?” 那个说过心悦她爱她的人。 眼下就站在这里,用自己亲口的话和满眼的冰冷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他对她的好是什么? 是看不过她被欺骗至此的怜悯吗? 她心口一点点发疼,疼痛缓慢又剧烈地蔓延开来,她笑声很轻,开口问道,“江大人,爱是什么啊?” 江煜垂眸看她,指尖握紧发白,压制住心底汹涌的情绪,然而面上仍旧是毫无波澜,好似眼前此人都是在无理取闹一般。 沈长安麻木而茫然地瞧着他,从他脸上却看不出半分过往的痕迹。 所以……从前…… 从前那些时光,到底都算什么啊?! 西承皇帝在龙椅之上坐着,神色温和地对沈长安说道,“小殿下来了,快来看看这琴谱吧。” 江煜从她身边擦身而过,一袖的焚香之气留在她鼻息。 那从前最让她安心的味道,如今竟然成了最让她心惊的味道。 “相信我。”他侧身而过的同时,沈长安似乎听见了这样一句。 满眼的嘲讽从她眼底浮现。 相信…… 他还想让她拿什么相信?! 难道只有到东梧覆灭了才让她发现信错了人吗? 眼底的脆弱涌现,沈长安心头骤痛,她死死咬着牙,拉住他的袍袖,径直向他跪了下去。 江煜的脚步顿了一顿。 墨袍在风中纷飞,男子侧脸冷峻隽美。 沈长安神色空洞,缓缓道出两个字,“求你,不要。” 不要出征,不要杀了父皇母后。 求你。 西承皇帝在上座面色惊讶,道,“小殿下?” 沈长安不动,只死死地握着他的袍袖。 然而男子冷硬神色却没有半分松动。 沈长安轻笑一声,一双手用力到颤抖,将他的袍袖拽出褶皱,又骤然松开,像是对一切都彻底绝望。 “你杀了我吧,江煜。你杀了我。” 沈长安脸上毫无血色。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别折磨我了,我求你。” “放过东梧吧,我求你。” 第526章 你恨他,对吧 男子脚步微微一顿,侧殿洒落下的光影遮掩住了他半张侧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西承皇帝在上座唇边露出淡淡笑意。 “是啊,衍之,看在东梧小殿下的份上,就不要去攻打东梧了吧,朕原本也欲以协商为主,并非想要赶尽杀绝。”他缓缓开口说道,唇边是森然而温和的笑,配上他那一双蕴着暗芒与杀意的眼眸,让人不寒而栗。 江煜微微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戾气,面色之上由刚刚的波澜渐渐平复下来。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陛下仁慈,可东梧也是大国,若非出兵镇压,只协商谈和怕是不妥。况且东梧帝后爱子心切,若是知晓小殿下被扣押,定然会奋力反击,欲救小殿下逃出生天,彼时小殿下的存在便会成为变数。所以,依臣之见,还是该由臣亲自出征才是。” 沈长安一点点跪坐下去,抬眸望着他遥远的侧脸,只觉得遥不可及,便是连他在说些什么都听不太清,只能清晰地听得四个字。 亲自出征。 他要亲自出征,毁了东梧吗? 对……也对,父皇曾经想要处死他,他想要复仇,也是应该的。 沈长安苍白的脸上露出苦涩笑意,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 皇帝微笑,缓缓摇了摇头似无可奈何状,叹道,“衍之,你这又是何苦?” “臣自知从前有错,久滞东梧不肯回朝,故而陛下一直不甚信任臣。然而此番也是因错得福,臣十分了解东梧的官僚机构已经官兵布防,若是出征,臣是最合适的人选,臣自请将功折罪,望陛下允准。”江煜的声音之中没有一丝温度,他徐徐道来,似是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沈长安满眼都是自嘲笑意,心口一痛,她微微皱眉,压制不住喉间咳意。 一阵咳嗽过后,再拿开手时,只能见得一片鲜红。 皇帝眼眸之中尽是满意神色,点了点头后轻声安排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日后再议就是。” 江煜和皇帝执礼后便退了下去,期间眼眸连扫过沈长安一眼都没有。 沈长安跪坐在原地,瞧着自己袍袖之间一片鲜红,怔愣发呆。 “小殿下,没事吧?快过来坐,朕叫他们把琴谱拿上来。”皇帝微哂,关切地瞧着她问道。 “陛下何必如此?”沈长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笑着抬眸问道,“不如直接杀了我,岂不简单?” “小殿下,是你糊涂了。死很容易,可你要想想,你还有父母好友在东梧,就算是为了他们,你也该好好活着才是。”西承皇帝耐心地对沈长安说道,眉眼之中尽是和气,全无刚刚暗藏的凌厉。 沈长安神色一滞,想起父皇和母后,她的眉眼之中闪过一抹痛色。 她抬眸定定地凝着西承皇帝的神色,开口问道,“你到底想让我如何,不妨直言。” 西承皇帝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石,笑问,“你恨他,对吧?” 沈长安一怔。 恨…… 如今这心中,何止一恨字了得? 第527章 化尸散 西承皇帝轻笑着,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朕可以不动东梧,但这也并非是朕一个人能决定的。其实东梧实力较其余二国更为强大些,饶是西承想要收复,也需得花费不少兵力,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放眼整个西承王朝,除了衍之,更是无人能有十分的胜算,若非他出征,朕也不会再派旁人攻打。” 沈长安微微皱眉,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恨他,我也恨他。”西承皇帝微笑着捋了捋胡子。 面对沈长安惊疑不定的目光,皇帝笑了一笑,继续解释道,“他能力太强,西承不需要这么强大的人……小殿下应该明白,功高盖主,这是大忌。朕不是圣人,难掩心下嫉恨。” “朕给你机会,若是你能杀了衍之,东梧自然能够得到生路。”皇帝缓缓说道。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皇帝。 几乎不假思索的,她下意识便替他说着话,“他为西承做了这么多,您却想要……杀了他?” 西承皇帝看了她良久,面上忽然露出讥诮笑意,道,“小殿下真是深情啊,都被人这般辜负了,还要为人鸣不平呢。” 沈长安死死地咬着唇瓣,沉默着。 想起他刚刚那冷硬的眉眼,她眼中的什么东西似是破碎了。 半晌后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问道,“陛下希望我怎么做?他如今待我这般冷淡,又亲口声称曾经的一切过往都是逢场作戏,难不成还肯由得我去杀他?” “小殿下,他如今待你这般冷淡是因为你们之间还有家国界限。朕了解衍之,他绝不是一个薄情之人。”皇帝一双深沉眼眸之中划过暗芒,哂笑说道。 “可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陛下未免太看得起我。”沈长安自嘲一笑。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悠悠说道,“传闻之中西承皇族百毒不侵,便是受了伤也要较旁人恢复得快些,体质很是不同寻常。小殿下曾与衍之一起共处过那样久,对此应该有所了解。” 沈长安微微垂眸,不置可否。 印象之中的他,也确实如此。 曾经便有付阁主亲口说过他的血十分值钱与稀有,还有……他曾为她解过蛊毒。 想起从前那些过往,沈长安便觉得心口滞痛,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长安问道,“所以呢?” “但传闻并非都是真的,虽然西承皇族的血确实对世上大部分的毒都能免疫,但是有一种毒……免不了,”西承皇帝眸色深沉,缓缓笑道,“血蛊之中盛传一种产物,千百余年得一株,以血为养,以寻常蛊毒虫做肥料,以剧毒十三草为引,若得长成,其毒之奇,对普通人无效,西承皇族之人却见血封喉,数秒之内便可毙命。其叶最毒,研磨成粉,称为化尸散。” 沈长安只觉得一阵凉意从心间传递道指尖,让她周身都一阵战栗。 未等她开口应下或是拒绝,西承皇帝便遣了人过来。 第528章 他要去攻打东梧了 “将寒月和化尸散一起拿来,交给小殿下。”西承皇帝微笑着吩咐着。 侍从听令,进入后室不久之后便拿出了一个宝缎裹边的锦绣盒子来。 那盒子之上挂着一个花纹繁杂而精致的铜锁,侍从从绢布之中小心地拿出了一柄长长的钥匙,将这把铜锁打开了来。 光洁的皎月色绸缎之上一柄泛着凛冽寒光的短匕首和层层被纸包裹着的一份药粉。 沈长安眸色一闪,沉默地拿起了那柄匕首来看。 那匕首之上花纹镌刻精美,然而刀刃却极其锋利,触指仿佛就能断骨一般。 青锋在手中微动,闪烁之间,沈长安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 “小殿下若要用时,只需将这药粉涂抹在这刀尖之上,再……插进他的心脏便可。他不会有痛苦……只需要一瞬,东梧就永远安全了,朕也会放小殿下回去,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小殿下的生活。”皇帝的声音充满蛊惑的力量,他的笑容与他森冷的语气相反,温润而和煦,仿佛只是在请求人帮他一个小忙一般。 沈长安微微垂眸道,“陛下怎么知晓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不知道——”西承的皇帝摊了摊手,坦诚一笑道,“一切都在于你的抉择,小殿下,你是要东梧平安,还是要他活着。” 沈长安的手在微微颤抖。 西承皇帝微哂,道,“朕不会干涉你,也不会逼迫你,小殿下自己权衡吧。来人,送小殿下回长宫。” 服侍的人走过来,将她扶起来,西承皇帝微微一抬手,便有人上来将琴谱也放到了她的手上。 沈长安的手抖了一抖。 那琴谱几乎被血液彻底浸透,就算如今血迹已经干涸,好似还隐隐泛着血腥的味道。 沈长安的心跳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抬眸看了一看西承皇帝。 西承皇帝神情依然和蔼,只道,“这琴谱来之不易,小殿下……要好好珍惜,才是。” 沈长安微微皱眉,阖了阖眼,将那琴谱拿在手中,退出了大殿之中。 回了长宫以后,沈长安便开始在案前枯坐,一坐便是一日一夜,旁人劝她用膳也是无果。 那一桌子又一桌子的饭菜摆了又撤撤了又摆,期间还有西承的使者送来一瓶服药。 那小瓷瓶子之中装着药丸,使者只道是缓解小殿下心情郁结的。 瞧着那使者小心的神色,想也不必想便知晓是谁给的。 沈长安冷笑一声,将那瓷瓶子生生摔碎在那使者面前,褐色的药丸撒落一地,药香气溢满整个内室,沈长安却只觉得苦涩。 她继续枯坐着。 那锦绣盒子就在她身侧,她不打开也不锁上,似乎同这盒子一起在等待着什么消息一般。 就这样等候着,终于等来了消息。 是西承皇帝善意的提醒,江大人披甲挂帅,出征东梧。 不远处的军马踏蹄的声音和军队整齐划一的口号告诉沈长安这一切都不是一场错觉。 也不是一场噩梦。 他是真的,要去攻打东梧了。 她的手按在那锦绣盒子之上,微微颤抖。 第529章 是她信错了人 脑海之中,这个时刻,划过的竟然还是他的那句“相信我。” 沈长安觉得自己没出息,可松软的手就是怎么都握不住匕首。 她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眸色之中闪过自嘲,讽刺,隐忍和恨,可这些所有情绪,终究被心底那最后一丝信任所牵绊住。 他……他曾救过她的命啊。 他曾亲口说过,心悦她。 他说……他会护她一世平安。 他说,有他在,不想发生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他说,让她相信他。 两行泪悄然滑落到腮边,沈长安握紧匕首的手又松开,颤抖地不成样子。 江煜哥哥……我能再相信你一次吗? 那来通报消息的侍从温声道,“殿下,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 沈长安阖了眸子,面色苍白。 那侍从微笑着退出去,轻声道,“殿下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沈长安心间一阵颤抖,仍是阖着眸子半靠在床榻之上,然而面色却越来越白。 也不知煎熬过了几日,在绮南的跪求之下,沈长安才进了些食,然而整个人都削瘦的不成样子。 她在等一个审判。 大约只是半月余,老远便听得了回城的军马声。 皇帝特召集了一众人为江煜开庆功之宴,沈长安和南诏的太子也在邀请之列。 沈长安整了整衣衫,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一张脸寡淡,一双漆黑的杏眸大睁着,迷茫又空洞。 绮南在一旁心疼地替她梳着冠发,道,“殿下还信他做什么!” 沈长安干裂的唇角轻轻扯动,轻声说道,“咱们去瞧瞧。” 语气之中是最后一丝不肯放弃的坚持。 然而还未等走到那宴席之上,便听得有人高声祝贺道,“恭祝世子殿下旗开得胜,将东梧国君的头颅钉在平京城墙之上,真是威武勇猛,无人能敌!” “是啊,咱们之前还好奇世子殿下这么些年去了哪里,原来是去了东梧做了卧底!若不是能这般了解东梧的军马结构,又怎么能胜得这么轻易,死伤如此之少!殿下真是为国为民。” 沈长安的脚步倏然顿住。 绮南已经受不住这话语,已经掩住嘴不住抽泣了起来。 沈长安长长的睫毛不断地颤抖。 心头几乎痛到麻木,如今四肢只觉得冷。 无比的冷。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沈长安轻声笑起来。 绮南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哽咽地摇着她的手臂,关切道,“殿下……” 沈长安缓缓摇头。 原来他是要攻打东梧这一军功作为回朝的资本。 如此一来,这些年的不辞而别都有了解释。 在东梧潜伏的那些年,都是为这一刻做准备。 他原本就是要拿东梧立功的。 自己竟然还相信他不会杀父皇母后…… 自己怎么能相信他? 他心思深沉,让自己相信他恐怕也是为了躲西承皇帝的后手。 他知道自己会信他。 他算准了这一切。 都怪她! 都怪她信错了人! 从头到尾,竟是让人给利用了个彻底。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幸免。 鲜血从沈长安指缝之中透出来,她满目布满狰狞血红。 第530章 她要杀了他! 她落魄地跑回长宫。 一路顺着唇齿之间滑落的,不知晓是泪还是血液。 不过眼下她都顾不得,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她要杀了他! 她回到长宫,手中已经紧紧握住匕首。 一双眼睛血红而狰狞,然而除却这份狰狞以外,竟是一片空洞。 “殿下!”绮南急急地跟过来,面色挣扎道,“如今陛下……已经……” 她说不下去了,只得换了口吻道,“您要保全您自己才是,您这般过去,恐怕江大人连见都不会见您。” 沈长安紧紧攥着匕首不肯放,对绮南的话恍若未闻,整个人都如同疯魔了一般。 正待她要打开那药包之时,外间却忽然传来一丝响动。 沈长安怔了一瞬,却见到一角袈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眼前。 绮南刚刚回眸便被他击了脖颈,身子软了下去。 外间的众人大约也如此。 “佛子……”沈长安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你又要杀了他吗?”温辞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抬起来,澄明地瞧着她望着,语气平和。 沈长安瞳孔微动,怔了一瞬,而后面色蒙上恨意,道,“是又如何?” “不知殿下有无翻阅过西承皇帝给你的琴谱。”温辞抬眸,温声问道。 沈长安皱眉,冷淡道,“不曾。” “殿下可翻阅一番,今日一见,恐怕是我与殿下的最后一面,我斗胆,想听殿下演奏。”温辞微微勾唇,开口说着。 沈长安握着匕首的手滞了一瞬。 最后一面? 他是在说她此行必死无疑吗? 倒也没错,她确实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的。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晓的。 温辞面色之上并无解释之意,只神色温和地瞧着他,笑意温柔缱绻。 沈长安微微一惊,心底的某一处悄然被触动。 这样的笑,她也曾在那人脸上见过。 心头一阵剧痛,就要忍不住泪意,沈长安转过身去,瞧见搁在一旁的古琴,抬手便将那琴拿了过来。 也确实是生命之中的最后时刻了。 就让她也恣意任性一次吧。 就当是为自己送行。 为自己的过往,和自己的命。 送行。 “佛子想听什么。”沈长安轻声问道。 “北狄琴谱,朝阳剑。”温辞回道。 沈长安将那染满了血迹的琴谱拿起来放在琴旁,指尖跃在琴弦之上微动,一个跪指,弹出了第一个音。 此音一出,沈长安却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熟悉。 清越的琴声如同水光云影缓缓从指尖跃出,抑扬顿挫之间可见满城风雨波涛云影。 琴音由浅入深,渐渐带上穿越山河之感,沈长安鼻子却越来越酸。 好像这琴谱她已经弹过千遍万遍,每一个音符的熟稔都在指尖心间,不必思考便能跃在琴弦之上。 那琴谱她并未翻动过一页,然而她却越弹越快,好似在弹一遍再熟悉不过的曲子一般。 琴声流转,就连这琴与她的手也配合的极好,琴音行云流水,拨云见日,时而恢弘时而苍茫,仿若黑暗之中救赎的一道微光,越来越明亮。 第531章 我告诉你这一切 人琴一心,沈长安手下熟稔,全然将这琴谱默在心中。 琴音因为心中的情绪越弹越快,沈长安心绪不稳,一个勾指结束尾音过后,琴弦再也承受不住重荷,轰然断裂在她面前。 再度抬起眼时,沈长安早已一脸泪水。 眼泪挂到腮边,沈长安不解地抬眸看着温辞。 温辞只是颔首,笑道,“殿下弹得真好,一音未错。” “我从未去过北狄,也不识朝阳剑曲谱,为何……”沈长安满脸惊疑。 “西承崇和二十一年到二十二年,殿下曾被长拘于长宫之中,直至二十二年东梧萧景行举兵来援,汇合清和君和江衍之在西承的势力,掀翻西承王朝,殿下才得救。那一年的禁足,殿下曾日日与琴曲为伴,殿中只有朝阳剑,日日弹得,自然不会轻易忘记。”温辞缓声说道。 沈长安满脸愕然,道,“你在说什么?如今不是才崇和二十一年吗?你如何知晓崇和二十二年得事?还有……什么叫汇合江衍之在西承的势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辞面色从容,并未直接回答。 他抬眸望了一望天色,道,“从前,有些事我总是舍弃不下。如今……我只希望殿下能平安,历经这么多次轮回,亲眼看着这一切在我眼前发生,我从前总是心存侥幸,想着或许一切还能改变。如今……” 他摇头叹了口气,轻笑了一声。 “轮回?”沈长安皱眉,“佛子,你可知晓你在说什么?” 温辞笑容温和。 “殿下——”他走到沈长安身前,轻轻拥住她。 沈长安身子一僵。 可这份怀抱却带着惊人的熟悉,让她无法抗拒,也无法推开。 “握住我的手,我告诉你这一切。”温辞轻声在她耳边说着。 鬼使神差地。 沈长安对眼前的人怀抱着几乎莫名的信任,她试探着,将自己的手交付到他的掌心里。 “殿下……可能会有些难过。”温辞低声说着。 沈长安瞳孔一缩。 因为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间,她发现眼前的人和心底的那个人的身影竟像重合了一般。 分明是两个人,分明是不同的声音。 可他开口说这一句的时候,盘旋在她脑海之中的却是江煜的声音。 “什么……意思……”沈长安睁大眼睛,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忽然,她脑中涌入汹涌而破碎的回忆。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头一瞬间剧痛无比,她痛呼一声捂住额头。 一双眼睛空洞地大睁着,看着无数场景在自己眼前轮回。 有重复的,有血腥的。 有她手拿匕首,声音颤抖。 “我恨你!” 似乎有江煜的声音。 他说,“沈卿卿,相信我。” 他说,“什么都给你,命都给你。” 他满身是血,他笑容缱绻。 血泊之中,他伸出手,眼眸温柔澄明,如同融了万千星河,他对她说:“殿下,别怕。” 他握紧她拿着匕首的手,告诉她,“没关系,殿下记得好好活下去,我不怪你。” “我爱你。” 她昏了过去。 第532章 我相信你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中她将那寒月匕首涂抹上了化尸粉,一步一步走到他的府上。 那是他出征东梧,大胜回朝之后。 世子府因为世子归朝已经重新开始修缮。 墨底金字的牌匾纹路清晰,焕然一新。 她求见。 她在世子府外跪了很久,似乎是西承皇帝派来了人,这才让她进了去。 他前来开门的时候,衣袍被夜风吹得缓缓掀起,月色照在他脸上,映得他那一张脸十分冷硬。 沈长安记得那刻骨铭心的痛。 她将匕首藏在袍袖之中,尖利的匕首似乎划破了她的皮肤,但她丝毫不觉得痛。 因为满心都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疼痛覆盖,她觉得自己早已千疮百孔了。 脆弱不堪,也……无坚不摧。 他声音依旧冷漠,道,“若不是陛下,我是不会见你的。” 沈长安微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也不见他伸手来扶。 她在起身的同时,悄然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江煜对上她那双明亮的杏眸,那冷硬的神色似乎怔了一瞬。 只是面色还冷着,只道,“陛下吩咐,请东梧殿下进来说话。” 她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四下都是服侍的人。 是谁的人她不知晓,但见他们嘴角之下隐着的阴寒笑意。 沈长安想,他们大概也想他死吧。 和她一样。 手中握着的匕首紧了一紧。 她同他走到内室之中。 内室之中摆放都是她爱吃的水果,就如同在等着他前来一般。 沈长安记得自己笑了一笑。 那笑到底是苦涩还是嘲讽,她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一直笑。 江煜走到她面前,那双再熟悉不过的墨眸静静的凝着她。 神思恍惚之中,似乎听到他唤,“殿下。” 沈长安用一把匕首给了他回应。 寒月匕首,带着化尸散,深深插进他的心脏。 江煜眉眼冷静,神色也从容,似乎早有预料。 视线模糊之中,沈长安看见他笑意缱绻,听见他说道,“殿下……还是不信我啊。” 那语气无奈又难过,沈长安觉得他这神色有几分刺眼,不再看他。 她哽咽,红着眼厉声开口,“你要我怎么信你?你灭我家国,杀我父皇,事到如今,你还要我信你?世子殿下,你不觉得可笑吗?” 沈长安心一横,将那匕首拔出来,他心脏的血铺射了她一身,熟悉的焚香气息之中带着让人颤抖的血腥气,沈长安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沈长安将那匕首回转到腕间,直直插向自己的喉咙。 江煜微微皱眉,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腕挡在她面前。 寒月极锋利,直直地穿过了他的手臂。 他一身闷哼,上去夺了她手中的匕首扔到地下,用尽全力拥住她。 “江煜!我的一切都没了,你却连死都不许我死!”沈长安声音嘶哑,用力想推开他。 他身子却沉重,手臂力气极大,她推不开。 “谁说没了?陛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东梧湘西,被我安置好了……殿下,还要好好活着,去见他们……他们很想你。” 第533章 殿下,别怕 父皇……母后…… 巨大的寒意慢慢笼罩了沈长安,她只记得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是断了线,怎么都止不住。 她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抱着她的人气息越来越弱,将袍袖之中的玉玺交给她,继续嘱咐道,“寻一个只有你知晓的地方放起来……此玉玺等同于三十万大军的兵符,足可号令天下……这便是殿下的护身符,有它在,西承皇帝不敢动你。” 沈长安语气又急又怒,脱出身来看着他,嘴唇不住颤抖,开口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煜一口血咳到袍袖之中,面上笑意温和。 “原本打算以天下为聘,迎取殿下的……是我同殿下的缘分还不够,我认。” 沈长安怔愣地看着他。 “西承皇帝早有准备……你我二人只能活一个……我不敢拿殿下的性命冒险。所以……让殿下难过了这么久,抱歉。”江煜的气息越来越弱,薄唇一张一合,沈长安却觉得脑袋之中一片轰然。 她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之前的一切……都是在骗她? 只为了西承皇帝不杀了她? 他没有忘了她,也不是因为什么利用才亲近他。 他一直都是他,只是她没有信。 巨大的慌乱闯入心间,沈长安忽然感到从所未有的惧怕,她怕他这一身的血,她怕他气息的越来越弱,她怕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 双手不住颤抖。 沈长安迷茫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是自己……亲手杀了他吗? 她伸手环抱住他,温热的血流到她的身上,沈长安满都慌乱起来,痛到不能呼吸。 “你别……我,我求你,你活下来,求求你……是我的错,我没能信你……对不起……”沈长安语无伦次地念道,血和泪水混在一起,她鼻息之间尽是他身上的血腥味道。 “江煜哥哥……求求你,别留我一个人……求求你……”沈长安喉咙又紧又痛,语气干涩,可除了拥抱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无措又慌张。 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殿下,我说过的。”江煜抬起疲惫的眼眸看着她,笑了一笑。 “什么都给你,命都给你。”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他。 “别……别……谁要你的命!”沈长安缓缓摇头,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牙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笼罩满身,直让人满身冰凉。 “你别死……你别死啊!” 江煜的力气不足以再支撑自己的身体,他缓缓从她怀抱之中滑落,他双目渐渐失神,俊美的轮廓如今尽是血迹。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一摸小姑娘的脸,薄唇轻勾,笑意缱绻。 “殿下……别怕。” “我不怕……可是我怕没有你啊……你怎么能不给我认错的机会,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沈长安泪如雨下。 “卿卿……没关系……”江煜声音温柔。 沈长安不住地摇着头,哭的不成样子。 “若殿下自责……我就罚殿下……好好活下去,”男子眼眸闪过一丝恣意的痛色,“还要……记得我。” 第534章 千年气运 “这么长久以来……终于能做一次自己了……”江煜轻声笑着,轻轻拉过沈长安。 沈长安顺着他的手躺在他怀中,满目通红。 “我爱你。” 江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身体慢慢冰冷,终于再无一点力气。 “江煜哥哥……”沈长安轻声唤着。 “江煜哥哥……你别……”沈长安声音颤抖,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他的胸口。 那被血彻底染成深墨的胸口。 沈长安紧紧地拥住他,可那个人却再也不会抬眸看她一眼。 那个温柔的人再也不会对她说一句话了。 哪怕是佯装冷漠,她也看不见了。 压抑的哭泣之声终于撕心裂肺起来。 她一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眼泪掉落在他的脸颊之上。 可他唇色苍白,倒在血泊之中。 是啊,她插在他心脏之上的那一刀,恐怕可以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流尽了吧。 该有……多疼啊? “江煜哥哥,疼不疼啊……”沈长安一遍一遍擦着他脸颊之上的血污,眉眼绝望而无助。 “你睁开眼……你看看我好不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沈长安一遍一遍地念着,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之上,前所未有的难过覆盖满身,她满心都是恐惧与慌乱。 可是无论她再怎么害怕与慌乱,都不会再有那个保护她的人走到她身边对她说,“别怕,交给我。” 再也不会有那个人在身后托住她了。 那个说“臣是你永远的退路”的人,死了。 被她亲手,杀死了。 …… 脑海之中的场景在一遍遍重复,心脏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沈长安身上一阵发抖,神思一震,蓦然醒了过来。 眼泪滑腻地挂在腮边,沈长安视线模糊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温辞澄明的琥珀色眼眸。 “什么……意思……”沈长安声音嘶哑。 温辞凝了她半晌,忽而浅浅勾唇,笑意微微苦涩。 “殿下每一次……都会杀了我。”温辞轻笑。 这句话的道出如同一声惊雷响在沈长安心间。 沈长安呼吸发紧,鼻子也越来越酸。 心头因为震惊的情绪久久难平,回忆的片段在脑海之中缓缓拼织。 所有的证据通通都指向一个惊人的答案。 沈长安慢慢明白过来。 怪不得每一次同温辞的接触都这般熟悉。 怪不得每一次他看她的神色都那般温柔。 怪不得他的游记上也会避讳“清”字。 怪不得他总是会适时的出现,对她出手相救。 因为他就是他。 他就是江煜哥哥,他就是江衍之。 “我的重生……不是一个意外,对不对?”沈长安忍住泪意,缓声问道。 温辞点头。 “当年……为了救殿下,用了西承禁忌邪术,困魂魄于鬼玺,使亡者锁魂返生。”温辞的语气风淡云轻。 沈长安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天道自有轮回,逆天改命自然是要付出天大的代价。 锁魂术,用者是要背上恶因孽果的,好与不好,都只能以一己之力承担。 “你交换的是什么……”沈长安声音颤抖。 第535章 轮回 “千年气运……”温辞悠悠说道,琥珀色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无奈笑意,“和不死不灭的轮回。” “不死……不灭的轮回?” “千余年来,我一直在这重复的轮回之中打转,每死一次,便会魂归体,用这具佛子的身体为承载留下了所有的记忆,每一瞬都不曾忘怀。无休无止,无穷无尽,我亦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温辞笑意温和。 沈长安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可在她所恢复的记忆之中,她的确无数次拿起了那柄寒光凛冽的匕首,无数次插向了他的胸膛。 “原来你就是他……”沈长安心痛难抑,喉咙紧涩。 飘渺的梵音蓦然出现在记忆深处,那曾经锁住她魂魄的白玉盒子也在她的脑海之中一点点清晰起来。 “逆天而为,往往不仅是事倍功半,还可能是徒劳无功,永生魂魄和千年气运来只为换她一个不确定的再世,值得吗?” 那是陆诀低沉的声音。 而后面的回应她也终于想了起来。 男子声音沉稳好听,如同飞泉碎玉。 他说,“无妨。” 沈长安泪如雨下。 “千年气运……”沈长安喃喃念着,“那损失的千年气运便是,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之中,被我亲口杀死……然后还要带着这份回忆独自活下去吗……” 沈长安抓住温辞身上的袈裟,语气哽咽,“所以……这么多年……你是,你是怎么熬过的啊江煜哥哥……值得吗?” “值得。”不假思索的,温辞垂眸应下,手轻轻放在小殿下的头顶,如同无数个轮回之中那般温柔抚过。 指尖已经渐渐变为不可思议的透明,他手指微动,没有说话。 “我到底……杀了你多少次?”沈长安几乎不敢再抬眸看他,只觉得心如刀绞。 “一百六十七次。”温辞轻声道。 沈长安怔怔地看着他,伸手覆住了他的心口,手颤抖不已。 “疼不疼……” 温辞没有作答,只是那双向来澄明无波澜的琥珀色眼眸,终究也染上了一丝微红。 “为何不早告诉我!”沈长安抓着他的衣襟,眸色满是痛楚和不解,“为何不早告诉我?若是早告诉我,又怎么会发生!” 温辞眼眸划过一抹暗色,良久之后,他叹息一声,道,“因为我自私。我总想着,若再见你一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你,也无妨。” 沈长安皱眉。 什么意思? 这与告诉她又有什么关系? 温辞眼眸微红,笑道,“只是如今,我却只希望殿下平安幸福。无论是哪一个轮回之中存在的我,都是我,都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沈长安心下闪过慌乱,她急声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温辞伸手摸了一摸她的脸,却发觉只摸了个空。 沈长安察觉到,侧眸看过去,却见得他的手掌已然透明。 她连忙伸手抓过去,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只能抱住他的手臂,生怕他的手臂也如同这般。 她瞳孔微缩,声音嘶哑,“为什么……为什么?!” 第536章 没有办法 温辞没有回答,只摇头笑道,“轮回越久,便越舍不得殿下。如今,也是该了结这一切的时候了。” “不……不要了结,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回这样?你……”沈长安看着温辞身上的袈裟似乎变成了玄奥的枷锁,束缚着,牵引着,一点点将他的身体变得越发透明,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无法阻止他消失的速度。 她眼见着这一切在自己面前发生,深知并不是梦。 抓着他的手臂,她声音发抖,艰难开口问道,“是不是……只要你让我恢复了记忆,你就会消失……” 温辞薄唇勾起温柔弧度,不置可否。 “别……”沈长安泣不成声,全身上下都开始无措起来,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殿下曾经问我,为什么自己得不到好报,”温辞感受到自己周身的力量在一点点削减,声音加快了几分,“那时臣就在想——” 他温和眼眸垂下,认真地凝着沈长安说道,“就算臣拼尽全力,也要为殿下争得一个好报,因为殿下值得,人世间亦值得。” “你不要走……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好报啊!”沈长安哭着拥住他,可却觉得环抱住的人身体越来越轻。 “殿下,别哭,我只是灵魂体,不死不灭的魂魄的苦我已经受了上千年,还要感谢殿下让我能够歇一歇。他会一直陪着你,正如从前的我一直陪着你一般。”温辞轻声说道。 “这世间大多不能两全其美,以我一己之力换得你们平安无事,已经是我最大的满足,我也该前往我自己的归宿了。”温辞笑道。 沈长安抬起通红的眼眸看向他,注视着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开口缓缓问道,“没有办法了吗?” 温辞摇摇头,眼眶微红,笑道,“没有办法。” 沈长安眼眸之中的光亮一点点碎裂掉,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她的脑海之中闪过无数过往,和那些曾轮回的每一世。 原来从第二世开始,一切的轨迹就会变成如今这般的模样,只是每经历完这样的一世,她便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如同诅咒一般,再次投身于轮回,重新经历。 而她所能记起的过往,也只有她重生之前的那一世。 所以她每每为复仇而来,在他的帮助之下完成所有的事之后,又因为不相信他,而亲手杀了他。 一世一世的轮回,是她重生的因,也是她重生的代价。 每一世临到黄泉,她都会恢复所有的记忆,不过就算她再撕心裂肺的告诉自己要记住这一切,轮回过后,一切依然是抹清重来。 她只能记得要去讨好这位将来会位高权重的首辅大人,却把他曾经为她做的一切全部忘记。 他为她甘愿失去千年气运,可她竟然用了一把涂抹了化尸散的匕首来回报。 这到底是诅咒还是孽缘……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非要参与这一切……若你不插手,就不会……” 第537章 他认 “臣心甘情愿。”他轻声说道。 那年暖风穿堂,她向他坦白自己是女儿身时,他口中便是“我自俯首称臣,皆是心甘情愿。” 他本一直甘愿,是她没有信。 眼前的人变得越来越透明,沈长安想用尽全力留下他,却无济于事。 袈裟上玄奥的经文似是缓缓飘起,温辞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微微阖了眸子。 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啊。 眼眶微微发热,他喉结微动。 思绪之中关于这上千年的记忆轮回正在慢慢消散,他想努力伸手抓住,却发现连手都只剩得一片虚无。 曾经因为心中那想见她的心思在这千年之中慢慢炼成了一股执着。 执着到哪怕孤独地活过一世又一世也不曾了结这一切。 对于她一世又一世的轮回,看着另一个自己陪伴在她身边,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原本已经适应了这份孤寂,想要贪心地沉溺于这不曾间断的轮回,却忽然在某个深夜梦回时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承诺。 是他说,她值得好报,也值得长岁平安的人生。 也曾心存侥幸,也曾想过得过且过。 可是……如果想给她一个好结局,那么他的宿命,无法躲避也无法背离,便是永远消失。 因为是她,所以…… 他认。 温辞额间如同诅咒一般的血印忽明忽暗,他睁开眼看着小殿下,唇边慢慢地漾开温柔笑意。 “殿下……臣,告退。” 温辞的薄唇一张一合,低沉的声音伴着最后的气力传达到沈长安的耳朵里。 沈长安仿佛看见了曾经的江煜。 她受过焚身之刑,她那本该脱于轮回之外的灵魂,被他以笃定的坚持送入往生,在他漫长的守护之下,投入浩瀚的千年。 佛祖不渡她,他便化身佛子阿罗汉,带着一身梵音护佑着她脆弱而多舛的命运,直到她看见了坚定的光亮。 “我渡。” “我护着你,殿下。我总会护着你。” 那个人说,语气带着执拗的坚持。 他是她的神明啊。 为了救她,赌上了千年气运。 可她还是没能信他。 所以这一次,他赌上了自己。 “江煜哥哥!” 沈长安的声音刻骨铭心撕心裂肺,被风声狭裹着,尖锐而刺耳,黄泉千丈似乎都为之颤抖,在云层之中掀起万丈波澜。 可温辞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一件赤金色的袈裟飘落到地上,伴随着一圈佛珠。 佛珠清脆落地,发出轻响。 圆润,干净,但老旧。 沈长安怔愣地看着袈裟和佛珠发呆,四周清明地一丝声响都没有,让人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场大梦。 可是这不是梦,那近千年的被禁锢着的回忆都透过温辞的手掌传递给了她,伴着诸般意所难平。 他就这般消失了,是永远消失,带着千年的记忆与孤寂,连让她道一声“如果有来生”的祝愿都不能。 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干干净净的离去,除了一室焚香,什么都没能留下。 月亮挂上了血色,天色漆暗。 第538章 他回来了 沈长安的目光一点点变得空洞,她缓缓弯身,将掉落在地上的袈裟和佛珠捡起来。 佛珠之上带着好闻的焚香,沈长安眉心一凝,将那佛珠套在了手上。 身侧有人动了一动,沈长安侧眸望过去,只见绮南迷蒙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竟躺在地上,十分惊讶。 她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跑到沈长安身边,面色焦急,“殿下!你没事吧!” 沈长安没有答话。 绮南看着沈长安红肿的双眼愣了一愣。 她的视线下移,看见她手中拿着的袈裟和手腕之上干净老旧的佛珠。 那袈裟是赤金色的,轻飘飘的,仿佛没有半点儿重量似的。 可沈长安手腕用力到颤抖,好像这袈裟有千斤之重。 绮南担忧唤道,“殿下……” 沈长安恍若未闻,缓缓将手中袈裟折叠放好,走到了那放着承装有匕首和化尸散的锦绣盒子上。 她拿起那匕首,匕首寒光凛冽,映照出她苍白的脸,她眉眼之中闪过一丝暗芒,将那匕首缓缓握在手中,握得很紧。 …… 世子府出事了。 世子殿下从晨起之时,因得侍从前来唤未听得回应,有些担忧。 那侍从上前察看之时,便发觉世子双目紧闭,高烧不退,西承皇帝很是挂心,召集太医院一众太医前来查看,竟也纷纷断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而世子身周还有一随行大夫,据说手段高超,十余年来所见疑难杂症无一不解,得了陛下的特赦前去世子府。 这才让世子府的太医松了一口气。 付承羡在陆诀的陪同下来到世子府,到了江煜的床榻边上,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腕脉,眉头却皱得很紧。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脉象?紊乱不平,又浮又燥,他向来身子骨康健……这也并不像中了蛊毒……”付承羡很是不解,缓缓说道。 陆诀看着男子额上滑落下来的冷汗,一双眼晦暗不明,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陆姑娘不是会算卦吗?快卜一卦啊!他情况很危急!”付承羡有些着急,负着一双手,在原地转起圈来。 陆诀凝了江煜半晌,忽而开口道,“这不是寻常的病。” 付承羡微微一怔,心下一惊,忽然侧过头对周围侍从冷淡道,“我行医向来不喜有人在侧,麻烦你们先行退下。” 这惯来手艺高超的人都有些许傲气的毛病,周围的侍从自然也是晓得,更何况是陛下吩咐这付大夫前来的,他们也并不敢怠慢。 “是。”他们纷纷应下,便忙不迭地退下了。 陆诀待这些人都出去以后,一只手轻放在江煜的心口,微微阖了眸子,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一股雄浑而强大的被佛香包裹的力量霍然出现在陆诀脑海之中。 她的手微微一抖,在他心口之上顿了一顿。 付承羡面色有些不解,抬眸问道,“怎么了?” 见陆诀不回话,他又开口问道,“姐姐,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他回来了。”陆诀一双瞳孔微微闪动,木然说道。 第539章 生死一线 “谁?”付承羡一脸愕然,皱眉问道。 “原来如此……”陆诀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 “千年……今日正值千年。”她一字一句,木然的神色罕见地有了一丝波澜。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付承羡有些抓狂,“蛊毒吗?他也中了什么蛊毒不成?” “到底谁回来了啊?!”付承羡一脸不解,开口问道。 陆诀倏然抬眸,缓声答道,“衍之,江衍之。” 付承羡怔住。 而陆诀则是已经在袖口之中抽出长签,半阖了眼开始默念。 似是在祈福与祝愿。 又似是心绪不宁的期盼。 陆诀少有这般的时候。 她总是很平和宁静,自认是陆家天赋最高的女儿,遇到任何事情,问签不问人,最是信得过的,便是手中的本事。 然而今日,她却有些怕这手中真实而无法更改的答案。 久远的过往涌上心间,那是在一间被焚香包裹住了的雅室之中。 被鬼玺锁住的魂魄,还有在洪荒之中悄然做了交换的气运与千年。 那盛大而又漫长的代价。 那孤注一掷般的改天换命,让天际都染上血红的颜色,猩红迷醉,盛大得像场血腥而可怕的风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付承羡一筹莫展,见陆诀还是不肯吭声,只得无奈妥协,道,“那他到底能不能醒过来啊?” 陆诀默了一瞬,伸手将签文翻转过来。 那上面三个大字“临死绝”分外明显。 让付承羡的呼吸几乎一滞。 签文简短,金色小字篆刻地很是隽秀。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陆诀的眸色暗了一瞬,握着签文的手倏然握紧。 付承羡心一沉。 声音有些发涩,他小心地问道,“他……能醒过来吗?” “本可以的,但衍之破了规矩,魂魄无法回体。”陆诀声音几乎有几分颤抖。 “你什么意思?”付承羡从未见过陆诀这般样子,往日那最是不羁的神色眼下都被凝重所替代,他紧紧地凝着陆诀,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背离天运者,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千年魂魄与记忆毁于一夕。”陆诀轻声开口,目光空洞地仿若无一物一般。 字字诛心,付承羡听得心惊。 可陆诀从不会同他开这样的玩笑,只要她说出的话,就是真的。 “你……说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有几分颤抖。 “这是轮回,也是宿命。小殿下身弱不担财官,官杀两透,是至凶至险的孤煞命格。他替她担过这些难,这轮回便成了他的劫。世间因果相替,不会有什么逃过因果循环,这是常理。”陆诀轻声说道。 “他为何……”付承羡咬牙皱眉。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付承羡瞧了面色苍白的江煜一眼,犹豫地开口问道,“所以……他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室内静极,焚香气息悠然,付承羡小心又紧张地瞧着她。 陆诀手中的竹签被她紧紧攥住,她的唇色隐隐泛白,沉默了良久之后,她开口道了四个字。 “生死一线。” 第540章 以命抵命 西承的御书房之中。 皇帝正在书房之上的龙椅上端坐着,手中捻着一串玉制的珠串。 他看见一旁的首领太监进了殿来,他微微抬了一抬眸子,轻声问道,“衍之如何了?” 首领太监态度十分恭敬,只垂眸道,“禀陛下,听闻那付大夫正在内殿之中医治,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说情况不是十分乐观,从医这么多年都从未见得这般情形。” 皇帝微微颔首,没有作声。 首领太监面上赔着小心而和气的笑意,开口问道,“不知陛下……为何要让付大夫医治世子殿下……” 皇帝微笑,声音染上了几分意味深长,道,“北狄处理过后,还有南诏,世子殿下还有他自己的用途啊,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 首领太监微微福身,笑道,“陛下英明。” “也不知道东梧的小殿下到时候……能不能下得去手啊……”皇帝面上泛上阴寒微笑,缓缓说道。 “世子殿下毁了东梧小殿下的家国,杀父弑母之仇……定然会让小殿下下定决心,还请陛下放心。”首领太监躬身说道。 “那可不一定啊……朕瞧着那小殿下倒很是深情。”皇帝眸中闪过一丝阴寒,缓缓说道。 “不过,就算她不能下定决心,朕也定然会助她一臂之力……衍之……必须得死。他手中的那枚玉玺,也一定会拿到朕的手上。”皇帝语气寸寸生寒,一字一句都让人不寒而栗。 “是。”太监看着皇帝的那般神情,额上微微沁出了几丝冷汗,点头应道。 …… 世子府的内殿,陆诀和付承羡都站在江煜的榻前。 陆诀垂眸看着眼前的签文,那签文之上字字句句半分转机都没有,她一双手冰凉冰凉,除了等待奇迹的发生,她也不知晓还能做什么。 付承羡的眉眼之上染上焦急之意,他道,“陆姑娘,你神通广大,就不能算算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诀垂眸沉默。 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办法,但是…… 这办法行使需要十分苛刻的条件,且…… “都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就算是换命,我也能上。毕竟我欠他一条命,还给他也没什么。”付承羡咬牙说道。 当年在盛京,便是江煜救了他一条命。 眼下若是他需要,还给他又有何妨。 “便是你想,这也不是想换就能换的。”陆诀沉声道。 付承羡一愣。 听陆诀话中这意思,是真的能够以命抵命? “什么意思……若我不能做到,还有旁人能做到吗?”付承羡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晓。陆家家谱之中只道命定羁绊之人才可以命换命,灵魂共通者方可行使。佛子从前与衍之便是灵魂共通,可如今……他自毁了魂魄,魂魄碎成千片万片,已经投往了这洪流之中,绝非人力可以回收。”陆诀神色有几分黯然。 “魂魄……碎成千片万片?”付承羡只觉得凉意从心间一直传到了四肢百骸,让他连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第541章 百年换七年 “不可,这是禁忌之术。抵命者百年方可换寿命者七年之寿,若非幼儿长寿者,所换也不足月余。况且若非灵魂共通之者,擅自以命抵命会遭到剧烈的反噬,彼时你与他都不会存在在这个世上。”陆诀缓缓说道。 “百年换七年?!”付承羡不可置信地开口惊呼,“这未免太坑了!什么奸商!” 陆诀扫他一眼,道,“不可擅言。” 付承羡撇嘴。 “可是……你怎知我与他非灵魂共通者?” “灵魂共通者有额印契,怎可随便获得?”陆诀微微皱眉,开口说道。 “我来。” 一个女子的轻轻的声音传入床榻之中二人的耳朵之中。 随后追赶而来的侍从显然未听见沈长安这一句话,他面色有些歉意,看向陆诀和付承羡开口道,“抱歉二位,绝非有意打扰,而是这东梧小殿下非要闯进来。” 陆诀回眸扫过沈长安。 只见她手握一柄匕首,面色沉冷地闯了进来。 那门外的西承侍卫哪里是拦不住,而是西承皇帝也曾授意,若是见这东梧小殿下闯进来,是不必拦的。 毕竟这东梧小殿下手中的刀,可是把握着西承皇帝心心念念想要的江衍之的命。 西承皇帝眼下还不想他死,不过仍是将人放了进来,自然是知晓陆诀和付承羡定然能够护得江衍之周全。 不过他们自然最是乐意不过,看见他们兵矛相向,这关系啊,最好也闹得越僵越好。 西承侍卫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唇角微勾,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陆诀轻声道,“你退下吧。” 西承侍卫面上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应下,心下暗中等着这内室之中大闹一场。 然而这侍卫刚刚退出去不久,沈长安便将手中匕首一放,神色澄明地走到了陆诀身旁,道,“陆诀姐姐,我来,我可以。” 陆诀一双眸子凝了她半晌,轻轻将手放在她的额上。 然而她的手还未等触及,便被一股极强的力量弹了回来,那力量似乎是加诸于她身上的保护,如同神明一般不可思议。 陆诀微微凝眉。 被这股力量反弹,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一定可以。”沈长安微红着眼,一字一句说道。 陆诀神色犹豫。 “陆诀姐姐,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沈长安笑意无奈。 陆诀沉默了半晌,看着榻上男子气息越来越弱,似乎被灵魂碎片所扰,神思尽数冲荡。 若是再拖延下去,确实半分生机都没有了。 她望向沈长安。 “以命抵命,百年换七年,小殿下,你可想清楚了。”她轻声说道。 “是他用命救了我,我欠他太多,总要相还。”沈长安神色笃定。 “可以命抵命条件严苛,极易遭到反噬,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绝非想象之中那般容易……” 陆诀的话并未说完,便被沈长安打断。 “轮回的劫难是我的,身弱无救是我的,孤煞的命也是我的,这些一切一切,都该我自己来受,凭什么要他替我来受过?”沈长安一双眼眸通红。 第542章 红线 陆诀微怔。 小殿下眼中的坚持太执拗,让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反驳。 “他不会同意你这般。”陆诀轻声道。 “那就不要告诉他。”沈长安倏然抬眸,开口说道。 陆诀抬眸看她一脸坚定的神色,眼眸微动。 “百年换半年,小……” “陆诀姐姐是江家的人,就该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不是吗?”沈长安打断了陆诀的话,开口问道。 陆诀沉默。 付承羡在一旁按着额角皱眉,他碎碎念道,“你们到底什么缘什么孽啊?!” 沈长安走到榻前,蹲下身子看他。 他侧脸依旧冷峻好看,可如今额上却尽是冷汗,让人看着心疼。 或许从最开始,他们就不应当有交集,她也本来就该在那场焚身刑中身死。 原本命运之中的两条平行线之中,硬生生地有了交集,可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拼了命啊,也没能换一个圆满回来。 本……不应该如此的啊。 她从前不信神佛,可她如今就算逆天改命求遍神佛也要给他一个好结局。 是他的执念把她救了回来。 所以,她也可以。 她记得他曾问过他,爱是什么。 她现在懂得了。 爱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爱是粉身碎骨也要纠缠,爱是万劫不复也心甘情愿,爱是他历经一百六十七世为了见她一面,也要继续承载这份孤寂,不能打扰也不敢打扰,却还是一个人挺了下来,用满身佛香成了她千年的福报。 眼泪沉默地挂到腮边。 “我一定要让你好好的。”沈长安笑着伸手,抚摸过他的眉眼,一双眼的眸色温柔而缱绻。 陆诀在她身后起经念咒,晦涩难懂的经文从她口中缓缓道出。 随着她口中经文的道出,整座内室都沾染上了玄奥的气息。 江煜额上的猩红色印记若隐若现,妖冶地荡开血气。 陆诀咬破手指,血滴洒落在空中,牵引成线,她手指微动,一个血绘成的符咒跃然空中。 与此同时的,这条被血绘成的红线近乎缱绻地缓慢爬上沈长安的手腕。 又慢吞吞地勾住江煜的手腕。 沈长安微微有些吃惊,看着那半隐半明的红线,心头忽然涌上了莫名的感受。 陆诀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惊色。 这轮回劫怎么看都是因为二人之间本没有缘分,逆天改命而得到的报应。 可这…… 难道真的是天注定吗? “不……不对。”陆诀眼眸定定地看着牵绊着他们的那根红线。 那红线,不止一根。 浅浅淡淡,根根绕绕地缠绕在那里,有深有浅,细细密密,如同漫长的岁月。 越来越多的血从陆诀指尖溢出,术法也是一样,被这深沉的羁绊所牵引着,几乎不经思考地就从指尖跃出。 “陆诀!停下!再这样你会失血而死!”付承羡高声喊道,面色焦急。 可陆诀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看着他们腕间包裹的密密麻麻的红线。 内室之中掀起澎湃的血雨,猩红骇人,如同一场盛大的花雨,连天际都被映上了几分可怕的红。 第543章 还能活,三十日。 原来如此。 每一世都是一份羁绊。 原本了无缘分的两个人因为一世又一世的纠缠,命运早已早早地缠绕到了一起。 这是……他们自己求得的缘分。 陆诀脸上首次露出笑意,付承羡看得一怔。 “羁绊越深,成功几率越大。”陆诀笑道。 付承羡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目光凝滞,没有说话,只是袍袖之下的手早已死死攥紧。 沈长安握紧江煜的手,有奇异的感受传到心间。 就如同当时握住温辞的手一般,温辞曾向她共享过记忆,眼下她似乎也在同他共享记忆。 或者说……共享灵魂。 陆诀瞧着沈长安心口淡黄色而明亮的光,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还从未见过,有人有这般坚韧明亮的灵魂力量。 这般强大的灵魂……会不会…… 陆诀握紧手中的鬼玺,向空中一抛。 鬼玺身上微光幽亮,以奇异的姿态停滞在半空之中。 又慢慢地自旋着落入江煜和沈长安之间。 沈长安微微阖着眸子,心口明亮而坚韧的光亮被鬼玺所吸引着一点点落入,而四周各处竟也燃起如同萤火虫一般大的细微光芒,被那明亮的光晕所吸引着,逐渐聚拢到一处。 陆诀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这四面八方透出的微光,似是从各处而来,原本寸寸碎裂的部分也被拼得有了形状。 “这是……灵魂震荡。”陆诀缓缓说道。 付承羡不解,开口问道,“灵魂震荡是什么……” “这些,都是衍之的灵魂碎片。”陆诀一双眼眸之中透出了几分明亮之意,面上尽是惊喜之色。 只见那星星点点的微光渐渐汇聚到一处,在鬼玺之外,严丝合缝地将沈长安的魂魄包裹住了,形成了一个密闭着的保护光罩,似是就算碎成千片万片也不肯让别人伤她分毫。 付承羡和陆诀看得这堪称奇迹的一幕,面色皆有几分怔愣。 付承羡有几分动容,微微咬了牙道,“他真是个傻子!” 可是那层层堆起的光斑根基不稳,力量也微薄,终究是陆诀手中的力量更霸道些。 符咒起了作用,有生命力量从沈长安指缝之中冲破阻碍缓缓逸出而转接到男子身上,男子的面色由最初的灰白缓缓转得有了血色。 付承羡跪坐到榻前,伸手搭上了江煜的腕脉,直到重新触及他手上那鲜活起来的跃动,他一直凝着的眉心才疏解了几分。 他微微向陆诀点了一点头,道,“有救了。” 陆诀微微用力,将这术法行进到最后,终究是脱力跌坐了下去。 江煜和沈长安腕间的红线寸寸归元,在空气之中炸裂出血花来,陆诀按住手上伤口,收咒回法。 付承羡去搀扶着她,将她手上的伤口包裹起来,陆诀任他在自己身旁念叨着,看了一看昏睡过去的沈长安,轻声道,“还有三十日。” “什么?”付承羡不以为意,一边继续帮她包扎着。 “她,还能活三十日。”陆诀木然说道。 付承羡的动作顿了一顿。 第544章 真好啊 他抬眸看了一看沈长安,眼眸之中流露出一抹暗色。 付承羡上前去探了沈长安的脉,脉象死气沉沉,绝非他所能解救。 “上古邪术,天地无法。”陆诀微微垂眸说道。 “你说他们之间,是轮回劫。如今这般,可有破劫之法?”付承羡开口问道。 “已经破了,千年已过,不会再有轮回了。”陆诀轻声答道。 付承羡只觉得喉咙有几分干涩。 “所以,三十日后,他们便不会再见了。” “是——”陆诀凝视着归于手中的鬼玺,眼眸微暗。 或许还不仅如此。 鬼玺之中微亮着的晶莹还未完全消散,西城鬼玺,是古绝之物,织魂摄魄能力一流,若衍之魂魄复原,或许会永远停滞在不死不灭的魂魄之上。 轮回虽破,诅咒难解。 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种种皆是安排。”陆诀轻声道。 付承羡抽出一根长针,细细捻入沈长安的会天穴。 沈长安缓缓醒了过来,一双眼下乌黑青紫,带着无尽的疲倦,似是因为这针的唤醒,才能清醒几分。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抬眸看向陆诀,一双眼中尽是小心而期盼的关切。 “他……怎么样了?” 陆诀轻轻点了点头。 沈长安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哪怕是一张再虚弱不过的面庞也因为这点笑意变得温暖灿烂起来。 她笑着笑着,眼眶就微微泛红,她开口道,“真好啊……” 殿内的气氛松了须臾,沈长安一遍又一遍地笑着,紧紧握住他的手,笑道,“江煜哥哥,真好啊,我也能为你做些什么了……” 付承羡和陆诀站在一旁看着沈长安沉默。 室内焚香气渐渐掩盖了血腥气。 气氛泛着微微的冷意,带着孤独和寂寥,还有妥协。 …… 江煜缓缓睁开眼。 世界的真实感重又跃入指尖,从前记忆之中的空缺被一世又一世的轮回所替代,千年记忆集于一身,微微有些错杂的混乱。 心脏有几分落空感,他微微有几分怔然。 缠绕着佛香的记忆绕到脑海之中,伴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和失落。 想起小姑娘通红的眼眸,他心尖一颤。 好在结束这一切之后,就能换得一个平安了。 他一双墨眸空洞地瞧着榻顶,流露出晦暗不明的颜色。 袍袖之中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钝痛之感后知后觉地传到心间。 他缓缓地伸手扶上心口。 温辞…… 原来自己以这样的方式存在过千年。 他抬起眼,按下心中的情绪,看见付承羡正站在榻边,他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啊……你醒了!”付承羡换上十分惊喜的神色,连忙道,“陆诀说,是因为你什么千年的时限已过……哎呀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反正你能醒来就是好事!” “陆诀呢?”江煜微微皱眉。 付承羡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只道,“我派她去给你煎药了!” 他袍袖之下的手生出了几丝冷汗。 陆诀是不能对江家的人说谎的,若是江煜问起,她便只能实话实说。 付承羡正暗自紧张呢,只见江煜伸手按了一按眉心,似是在忍耐什么疼痛。 第545章 出征南诏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他刚刚承接这份记忆,身体上还无法适应,想来也无心关照陆诀到底去做了什么。 他忙去帮江煜倒了一杯茶水,道,“你刚醒来,一定很渴吧,快喝些水。” 江煜一边按着眉心,一边半倚靠在床榻之上。 “你今日怎么这般殷勤?” 付承羡的动作顿了一瞬,而后他又转了神色,故作轻松笑道,“你都要把爷吓死了,爷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真是冤孽!告诉你啊,爷就伺候你这一回,珍惜点儿吧。” 江煜点头应下,道,“多谢付大夫。” “就一个谢字?爷为你担惊受怕这么久……” “你若是想要陆诀,我可以帮你游说一二。”江煜淡淡道。 “嘶……你这个人!” 付承羡在一旁抱怨着,江煜唇边则是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若如同付承羡所说,今日恰满千年之限,那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微风真实地流动在掌心。 他压制的情绪透出心间,在手指间微微颤抖。 他还存在,带着这近千年的记忆,还能有幸,魂归一体,以一个人的身份去见她,去拥抱她。 原本以为自己逃不过注定消失的宿命,可如今看来,却还是寻得了一线生机。 他曾宁可用千年守候来换的事情,竟然就这样一朝有了转机。 一直被沉闷的情绪压着的心脏,忽然绽出了一丝甜。 他感到不真实,也生怕这是梦。 可是活着的感受却是真真切切的。 让他这么久以来,头一次有了不再是妥协的期待。 …… 江煜休整了几日之后,便由皇宫之中传来了皇帝的传唤。 “衍之啊,南诏虽说并不是个大国,可周遭的附属国却是不少,朕还是有些挂心的。”皇帝温声说道。 “是,陛下。陛下若不放心,臣便出征。”江煜沉声应下。 “只是你前些日子刚生过一场大病,朕怕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利索,就这样出征,你可有把握?”皇帝眉眼之中流露出关切,缓缓问道。 “劳陛下挂心,臣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清理一些周边的附属国而已,陛下不必太过忧虑。”江煜稳声答道。 “既然这样,朕便放心了。虽然南诏实力不如西承,不过还是你出征,朕才能安心啊。”皇帝笑了笑,缓声说道。 “是,臣一定不辜负陛下。”江煜垂眸道。 “只是你还是要注意些自己的身子,莫要太过劳累,又像前些日子一般,让朕挂心啊。”皇帝关切道。 “臣明白。”江煜执礼应下。 待到他走出御书房之时,首领太监为皇帝斟上了一杯热茶,在一旁陪着笑说道,“陛下深谋远虑,奴才敬服。” 皇帝笑着哼了一声,道,“南诏周边属国一清,南诏便不足为患,朕再想攻打南诏,也不必非得用衍之了……到时候他的死活,朕说的算。” 皇帝目光深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狠戾冷意。 “陛下说的是。”那首领太监连声应着,福身恭敬说道。 第546章 大战得胜 南诏附属国一共延边十三州地,以丘陵为主,沿途不少山水,青山绿意,煞是好看。 这般地形不仅景色佳,由于丛林隐蔽,山水小径,也是十分适合作战。 江煜在皇帝的旨意下带领西承大军从延边江左一岸行进,沿途布下火营防,顺着曲藤江下行,在逆风的境况下,烧掉地方后备粮草供应之地,在先行战之中打下了一举漂亮的逆风之仗。 而接下来的十余日里,也依旧没有辜负他战无不胜的美名,用兵狠绝果断,如有神助,一人铁骑绝尘,穿云箭开天破日,带领千军万马,直取敌军首级。 所谓的延边十三州地,在江煜手中也不过区区地图之辈,到后来的几州地,几乎是不战而胜,因得他攻略城池的迅猛势头,给敌军留下了十分胆寒的印象,故而纷纷不战而降。 江衍之一名,早已传遍江南江北六岸,他出征的消息便足以让敌军胆战心惊。 故而此番得胜,也是朝野意料之中。 “朕便知晓,衍之一定有这样的本事。”在庆功宴上,皇帝面上笑容和煦。 朝臣也纷纷应和。 西承皇帝自然十分乐得,赏下了不少奇珍宝贝,江煜也从容地迎下。 不过这些东西虽然看着十分有排场,然而究其根本,都是一些表面浮华的东西,能带来实际效用的爵位和加珠,却是连提都不曾提过。 朝野之人对皇帝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原本那些以江衍之为风向标的人,渐渐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远离,生怕哪一日他彻底失势导致他们被牵连。 前来恭祝的人络绎不绝,不过也大多浮于表面,不过送些无关紧要的贵重礼物罢了。 世子府也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与朝臣之间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 皇帝在江煜此番出征之后便加派了人手去探查南诏的地形和军队形势,察觉南诏在失去属国庇佑之后已有降心,中空的形势无法再支持他们打一场持久之战,自然也无法和西承比拟。 胜负十分明显,只是时间问题。 弄清了这一切之后,皇帝的眼眸才染上了几分带着笑意的狠戾。 他暗中派去东梧的使者已经带回了东梧老皇帝的尸骨,据其说,东梧老皇帝的头颅就悬挂于城墙之上,历经风吹日晒已经不成样子,十分血腥可怖,看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那尸骨就放在城墙的后格之中,眼下被取了下来,皇帝也大发善心,让那使者将那老皇帝的头颅好好安葬了,只是这尸骨仍有其未尽的作用,只得提前先道一声抱歉。 御书房中。 皇帝正在招待东梧小殿下。 案上摆放着的不是往常的时蔬瓜果,宽大的金边玉制的高脚盘器之中,盛放着的是触目惊心的枯骨。 枯骨颜色昏黄晦暗,隐隐带着几分腐朽的血腥气。 沈长安目光定定地看着那高盘之中的枯骨,目光空洞,面色隐隐发白。 西承皇帝似是很满意眼前小殿下的反应,微微弯唇笑了一笑。 第547章 都督仍未归来 不过转瞬,他便换上了关切的神情,道,“朕知晓小殿下挂念着令尊,想着不能让他尸骨曝于野外,便想尽办法将这尸骨运来了西承。还望小殿下不要过于伤心,节哀才是。” 沈长安听着西承皇帝如此说来,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冰冷的暗芒。 她微微抬了眸子,对上西承皇帝担忧挂心的目光,眼眶微微泛红,眼眸之中流露出狠戾颜色。 她道,“我知晓陛下何意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必会让杀人凶手付出该有的代价,不会沉溺于……过往。” 西承皇帝满意颔首,道,“小殿下知晓便是,这样,朕也会帮你好好安葬令尊,让他九泉之下得以安心。” 沈长安深深地行了一礼,满眸尽是感激之意,道,“多谢陛下。” 西承皇帝挥了挥手,面上和善,“朕自然是愿意帮你的。” 他眼眸之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笑容危险。 “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衍之,小殿下一定可以得手。” 沈长安垂眸,眸色晦暗不明,只轻声道,“是。” 沈长安执礼告退之后,皇帝便开始召顾焰入宫。 若是江衍之不能出征,顾焰毫无疑问便是出征南诏的最佳人选。 可都督府之中的人前来回禀之时,面色却有些惶恐不安。 皇帝微微皱眉,开口问道,“怎么了?” “回陛下的话,都督前些日子似是出去游历了,如今还未归来……”那侍从诚惶诚恐地说道。 “放肆!”皇帝想来和气的面色倏然一僵,他一拍桌案,桌案之上的奏折微微颤抖。 都督府之中的侍从忙不迭地跪了下去,不住叩首,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他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出去游历?!”皇帝面色之上怒容明显,青筋层层在额上暴起,似是很不理解。 都督府之中的侍从神色惶恐不已,连连磕头,半晌之后才说道,“陛下,顾……顾都督以为您重视世子殿下,自觉技不如人,愧对陛下,便出去打算锻炼自己一二……” 在侍从犹犹豫豫的神色之中,皇帝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焰无非是因为他重用了江衍之才这般同他闹脾气的! “糊涂!”皇帝脸色铁青,再也不复往日和气之意,“他如今心性怎得还这般幼稚?如此,将来还怎么能担当大任?能成什么事?!太过任性!” 皇帝虽然素来宠爱顾焰些,然而眼下也是真的动了怒。 那侍从瑟瑟缩缩地发着抖,只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皇帝知晓对他发脾气也无济于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努力平稳下情绪,开口说道,“那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侍从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的话,顾都督自从上次陛下派世子出征……便暗中随着去了,说是要助力一二……眼下,也不曾归来。” 皇帝面带怒色,头痛地按了一按额角,他厉声道,“他是要助力?他不暗中使绊子便不错了!” 第548章 求见世子殿下 “陛下息怒,都督他说不定只是心中一时未能想开,若是知晓了陛下心中对他的重望,一定会后悔莫及的!”侍从忙道。 “朕要他后悔莫及做什么?他差点坏了朕的好事!”皇帝面色阴郁,显然很是不悦。 侍从唯唯诺诺,因得也不知晓到底顾焰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晓再说什么话来劝慰了,只一直磕头认错,求陛下宽恕。 西承皇帝看着十分心烦,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那侍从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就从大殿上退了下去。 皇帝按了一按额角,传唤了心腹过来,吩咐道,“去瞧一瞧东梧小殿下的动静吧。” 皇帝眉眼阴沉,眼眸之中透出狠戾颜色。 被吩咐的心腹太监显然处事十分得力,只道,“早便去随着那小殿下了,眼下她似乎已经从长宫之中出了来,正打算前往世子府的方向呢。” 皇帝的眉宇这才舒展开了几分,一双眼中透出暗芒,唇角阴沉而危险地弯了一弯。 “看来我们这位小殿下,总算是想开了啊。”皇帝缓声说着,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是,还是陛下慧眼独具。” “你莫在一旁拍朕的马屁,”皇帝一哂,刚刚眉宇之中的阴沉散了不少,显然心情不错,缓缓说道,“朕只是知晓,衍之最怕哪一遭而已。” …… 世子府门前。 沈长安站在宏伟宽阔的大门前看着那庄严的墨色牌匾,她面色之中仍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在清风的吹拂下几乎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姿态,然而早下眼下那轮青黑她已经嘱咐过绮南拿脂粉为她遮住了。 所以如今除了面色分外白些,倒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异样。 她就这样站在风口之中,默了一瞬。 过往的一遭遭一幕幕在记忆之中轮回往复,她曾一次又一次拿着这柄冰冷的匕首站在这殿前,又…… 她不敢再想他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钝钝的疼痛传递到她的胸口,让她连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那柄长长的匕首在手中紧了一紧。 她撩袍跪在世子府门外,一字一句念道,“东梧太子,求见世子殿下。” 侍卫从世子府之中走出,看见沈长安这般面露难色。 “殿下,您快起来吧,世子殿下前些日子便说过不见您的。” 沈长安恍若未闻,只继续跪在那里,面露坚定而执拗的神色。 “求世子殿下看见从前的情分,见我一面。”她高声喊着。 沈长安眼角余光瞥见长街那边一直监视着的人,眼眸之中的颜色暗了一暗,声音不减。 果不其然,虽说世子府这边没有人来回应,但过了不久,便有皇帝的人过来劝说,本着友好邦邻的态度,下令让世子殿下将东梧小殿下迎进去,若有什么误会,也要说开了才是。 世子府原本因得自己主子态度坚决,闭门不开。 皇帝的人一来之后,便转了局势。 世子殿下倒是十分敬重皇帝,唯上命是从,故而皇帝让他接待东梧小殿下,他自然也只得打开府门。 第549章 没关系 虽说开门之时,那面色坚硬而冰冷,不过终归是现了身。 沈长安看见江煜出现在面前,好端端的,不再满身浴血也不再是生死一线的模样,忽然心头一热,带着眼眶也微微泛红。 他着一身墨袍,袍袖之间带着焚香气息,面色如今已经恢复了好些,再也不似前日那般苍白。 他侧脸轮廓俊逸冷峻,下颌线条锋利,倒是瘦了一些。 沈长安抬眸看着他,一双杏眸之中翻滚着缱绻的笑意。 江煜眸色微动,他垂眸看向小姑娘的袍袖,那之间是一把刀的轮廓。 他悄然朝她颔首,言辞之间却还是冷漠模样,只道,“得陛下吩咐,迎东梧太子殿下进来。” 四周的侍从纷纷垂眸让开,沈长安缓缓站起身来,跟在江煜身后进了府内。 府内养了上好的紫竹,竹林层层片片叠翠,之前杂乱生长,如今已经被人修剪地十分利落,衬得整座庭院干净雅致。 庭院中间有一张长案和睡榻,皆是素色,案上墨砚方正,上好的狼毫笔搁置在一旁。 那墨案下有…… 沈长安瞧见一角藏蓝色。 再定睛望去,只见那是被压在墨案之下的藏蓝色帕子。 帕子一角随着风而缓缓飘动,露出了一点蹩脚的绣针字迹。 是半个“哥”字。 那是沈长安从前硬塞给他的帕子,不过是她刚刚学了刺字的绣法,绣了“江煜哥哥”四个字上去,可这不过是一时兴起,又绣错了笔画,所以便随手扔了去。 说要给他再绣,后来也将此事忘却了,也一直没了下文。 可是这帕子……竟在他这里…… 难不成是他给捡了回来,又保存到现在? 他向来嫌弃这些针脚粗糙的作品,这帕子竟然也能被他留到现在…… 沈长安由心感到一阵赧然,早知晓如此便好好绣一绣了。 眼下这…… 她看着那针脚拙劣的“哥”字,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叹了口气,瞧着面前人看似不近人的背影,不知为何,鼻间有些发酸。 他总是希望一个人撑着这些,不愿意告诉她肮脏的事情,也不希望连累到她。 他曾为她做了那么多,却只字不提。 可她不希望如此。 她想要和他共同承担,也希望能走进真正的他。 不希望心中对他只有亏欠,她还想……为他做一些事。 他疲累了千年的岁月,总应该歇上一歇了。 随着和他走进内室,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沈长安抬眸,眸色近乎贪婪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袍袖之中的匕首紧了又紧,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拿出来。 江煜眸色温和地引导着她,她的心情这才平静了几分。 她微微垂眸,悄眼瞧着外间那些时不时观察内室之中动静的暗卫随从,沈长安心中知晓,若今日自己再不采取行动,西承皇帝必定会失去耐心,从而采取更多他们无法预料的手段。 沈长安咬牙,一双手在微微颤抖。 可面前人的眸色之中却带了几分温柔缱绻的笑意,仿佛在告诉她没关系。 第550章 一笔勾销 沈长安握紧手中的匕首,一点点从袍袖之中拿了出来,将那匕首比到江煜胸前。 “殿下,不会有事的。”在沈长安靠近他的那一刹那,江煜轻声对她说道。 沈长安的手在不住发抖,脑海之中是无数个过往,她将刀比到他胸口。 这一次虽然没有抹那化尸散,可是这样生生一刀下去,他又怎么可能不疼? 江煜悄然握住沈长安的手,轻声道,“若殿下再不动手,别人就要怀疑了。” 沈长安眼眶发红,手中虽握着匕首,手上的力道却一直在往外挣着。 她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如今……又要亲手伤他了吗? “我不要……”沈长安喃喃念着,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 江煜微微抬眸,看见后殿不断瞧着这边动静的侍从们,一双剑眉压了一压。 他手上使力,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带着沈长安的手,径直插入自己的胸膛。 刀剑入体的声音刺耳而惊心,沈长安一瞬间瞳孔缩紧,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和他身上朝服所漫出来的血污。 虽然避开了要害,可却丝毫没有延缓鲜血的流淌。 那血迹一点点蔓延,触目惊心。 熟悉的血腥击垮沈长安最后一丝理智,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要,只希望能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能让他平安放松地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得到皇帝的信任不惜自伤,每时每刻都要准备着付出巨大的代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沈长安看着他胸口的伤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视线模糊之间,见得他薄唇缓缓张合,轻声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 后续有人冲了进来,虚张声势地高声叫嚣着,很快便有了人来控制住她,又来了一群人把江煜扶了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苍白着脸色的世子殿下眉眼冷硬,回眸对沈长安道,“你我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沈长安看着手中沾染着他鲜血的匕首,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忙碌之中,有暗卫匆匆行动,暗中将此幕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派来的人很快便将沈长安带到了御前。 皇帝正在太师椅之上坐着喝茶,翠绿的茶叶打着旋儿漂浮在茶盏之中,御书房之中氤氲着清新雅致的茶香。 沈长安被人押制着,在大殿之中跪了半晌,皇帝也没有抬起眼来,而是自顾自地喝着手中的茶,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她一样。 沈长安面色也从容,只静静跪着,不曾出言打扰。 良久之后,皇帝才悠悠开口道,“小殿下……还是下定不了决心吗?” “回陛下,我本是想一刀插到他心脏的,然而世子殿下身手实在非我所能比拟,他侧身一躲,便避开了要害,不过我能伤他一刀,已十分知足。”沈长安徐徐说道。 “能伤他一刀便知足?小殿下是不是忘了杀父弑母之仇?需要朕来提醒你吗?”皇帝往日里和气的眼眸泛上了一丝凌厉威严之意,缓缓说道。 第551章 我是女子 沈长安垂眸敛目,沉默了半晌。 皇帝似也是觉得自己颜色有些严厉,微微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小殿下,朕是为了你好啊。不知小殿下为何不用那化尸散?” 沈长安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可那语气似乎是带了几分紧张和惧意的,她面色之中带了几分苍白,斟酌了良久之后缓缓道,“……我,我害怕。” 沈长安近来本就身体虚弱,脸色上血色不甚明显,如今额上又沁出了几滴薄汗,看上去倒真是害怕极了的模样。 皇帝怔了一瞬,而后开始扶额叹气。 真说不中用啊。 “你好歹也是一国太子,杀个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皇帝皱眉问道。 “陛下……我害怕啊……”沈长安抬起眸子来,一双眸子之中尽是恐惧,“我怎么能够相信呢?那个曾经日日陪伴在我身边的人……竟然杀了我的父母?我不信他会如此绝情,我怎么能信?” 她一双杏眸之中凝上泪水,泫然欲泣,声音也十分的凄厉。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沈长安睁大眼睛看着皇帝,杏目之中尽是凄然和不可置信。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东梧太子,为何这般女儿气? 饶是他这般一直装得面色和气的人,此时也掩不住面上的几分嫌弃之色。 他开口斥道,“东梧小殿下,你好歹也是曾经要做一国之君的角色,可知晓男儿有泪不轻弹?” 沈长安不住摇头。 “不,陛下,我如今已经父母双亡,在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挂念,就算把这件事告诉您也没什么……” 沈长安擦了擦面上的眼泪,一双杏眸红得如同兔子一般,她认真说道,“我不是什么男儿,我是女子。” 皇帝原本按着额的嫌弃神色在听完沈长安这话之后瞬间顿了一顿。 他的手僵在半空之中,眉头拧成一团,不可置信的面色停留在脸上。 “你说什么?”皇帝按捺不住心中惊讶,一字一句地问道。 沈长安继续擦着眼泪,从胸前捏出一张帕子来,拭了一拭,是十足的小女儿态。 皇帝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之后,他面色的惊色才稍微缓解一二,看着眼前这小殿下干净绵软的眉眼,心中的违和之感终于平复了几分。 “你,真是女子?东梧让了一个女子当太子?!”皇帝仍然不敢相信。 虽说这小殿下往日里便声音细软,眉眼之间也见娇憨之态,但他也只是想着这小殿下得东梧老皇帝溺爱些,养成了这般阴柔性子。 不是他没察觉,而是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沈长安则是抬眸瞧着皇帝,眼泪更加汹涌,道,“父皇……父皇他膝下子嗣微薄,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被迫继承大业……” 说起这子嗣微薄,沈长安却是更伤心了,一双眼哭得红肿,连带着鼻尖也泛着红。 西承皇帝心头一阵烦躁,平日里后宫那些女子便够能闹人了! 第552章 只怕,日后还会伤心 结果这东梧小殿下竟然……也是女子。 像是掐准了他听不得女子的哭声一般,那小殿下越哭越凶,皇帝只觉得越来越头痛。 “东梧殿下……”皇帝开口唤道。 沈长安不听,只管哭着。 皇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扶额斥道,“东梧殿下!” “别哭了!” 沈长安被皇帝这样的语气一吓,双眼瞪圆了一瞬,惊得抽抽嗒嗒,一双眼通红,如同受惊的兔子。 皇帝不由皱眉。 怎么从前就没看出这小殿下竟是个女子?! “朕知晓你不敢了,你回去吧!”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莫要再哭了,扰人得很。” 沈长安抬眸,神色之中尽是女子的优柔寡断,她一双手攥紧了又送开,显然很是不安。 “那……” “日后再议吧!”皇帝皱眉说道。 他如今只想这个爱哭的小殿下赶紧离开这御书房,还他一片清净。 沈长安犹犹豫豫地走了,面色还带着几分为难。 似也是有些愧疚对于辜负了西承皇帝的期待。 待到这小殿下走了之后,西承皇帝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他缓和了几分心绪,至今都觉得此事十分令人愕然。 谁能想到一国太子竟然是一个女子? 皇帝眉心蹙紧,面色十分焦躁。 皇帝的心腹太监守在一旁,微微福了身子,恭和开口道,“陛下,奴才倒觉得,这也未必是坏事。” 皇帝按下心中烦躁情绪,缓缓喝了一口茶,抬眸问道,“你何意?” “陛下从前只觉得是世子殿下与这东梧的小殿下交情不浅,要好了些,然而如今看来,倒不是陛下所想的知己友情,而是凌驾于男女关系之上的……情意啊。”太监缓声说道,声音沉稳,如同带有魔力一般,慢慢把皇帝的心情顺得平稳。 皇帝微微挑眉,垂眸沉思了片刻,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暗芒。 “是啊,原来东梧小殿下下不去手也并非只是念及往日的情分,还有……这样一份不为人知的感情啊。”他轻声笑了笑,缓缓道。 老太监恭敬福身,唇边挂上笑意,只道,“陛下英明。” 御书房之内的青铜鼎上水云烟吞吐来去,云岚缭绕,让人看不清鼎上纷杂华丽的花纹,也让人看不清皇帝脸上讳莫如深的危险笑意。 室内的空气一寸一寸地冷下来,皇帝脸上的焦躁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胜券在握的凛冽神色。 良久后,他缓缓说道,“是啊,朕怎么没想到……这东梧小殿下是女子,或许性格上优柔寡断是了些,可是于朕而言,却是有更多可以威胁的手段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显然更容易让人伤心啊。”皇帝声音森然,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他眼眸之中闪过诡谲的算计色。 晦暗的颜色带上了阴狠和冷厉,他笑了一笑,徐徐说道,“可惜啊,就算东梧小殿下哭得这般伤心,朕也不能心存怜惜啊……” “只怕,之后还有得伤心呢。” 第553章 臣愿意听从陛下安排 老太监恭敬地侧耳听着,脸上笑意温和谦卑,一双布满沟壑的眼纹藏着深沉,口中语气从容平静,只应道,“陛下说的是。不过,这些都是那小殿下的造化,谁让她……爱错了人呢?” “是啊,爱错了人,可是很危险的。”皇帝薄唇弯起,缓缓说道。 …… 未过多久,皇帝便亲临了世子府。 听闻世子受伤,皇帝作为舅父,自然十分焦虑关切。 先是央御药房将西承最好的金疮药物拿了出来,又请了上好的御医,眼下甚至自己亲临世子府,生怕衍之出了什么事。 虽然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太医院里的众位学究也纷纷说这伤不碍事,可皇帝仍是放心不下,非要亲自来看一看才肯罢休。 就这样,皇帝到达了世子府。 虽然胸口之上还包裹着白纱布,其中丝丝缕缕的血迹仍从伤口之中缓慢渗出,可为了礼节,江煜仍是翻身下榻,给皇帝请了礼。 皇帝皱了皱眉,侧身对周围的太医道,“你们瞧瞧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守礼数,一丝不苟的。” 太医们垂眸敛目,看着皇帝虽然这般说着,可还是让世子殿下跪了下去,并且半晌也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心头一时都有几分发冷,也不敢过多地暗度猜测,只垂着眼,对皇室之中的纷争心照不宣却闭口不言,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皇帝顿了一顿,看着江煜跪在殿下,眉宇之间染上一丝悄然的讥诮笑意。 半晌后,他开口道,“衍之啊,快起来吧,你身子还未痊愈去,若是有了个好歹可如何是好。” 江煜一直跪着,直至皇帝开口才面色从容地起身,虽然唇色微微有些泛白,然而目光却并不混沌,他只浅笑着,回道,“有劳陛下挂念。” “你这般客气做什么……”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冲太医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朕和衍之说说话。” 太医们一个个的早已额上渗出冷汗,听闻皇帝这般吩咐,一个两个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衍之啊,”皇帝关切地看着江煜身上的伤口,心疼道,“你瞧瞧你,对人一点都不设防备之心,这下倒好,受了这么重的伤,朕看着,心里真是不好受啊。” 江煜垂眸,神色清明道,“臣从前欺骗过东梧小殿下,如今受她一刀,也算还债,是应该的。” 皇帝幽幽一声叹息,道,“衍之啊,你就是太正直了,把这一切都算得这般清楚,若是不喜那小殿下日日这般叨扰,杀了就是,何须如此麻烦?” 江煜垂眸不语。 皇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阴险笑意,也不再专注于此事,而是开口道,“衍之啊,你如今总是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朕日日看在眼里也是十分担忧,府中……是该有一个替你操持的人了。” 江煜无波无澜的眸色闪了一瞬。 出乎皇帝的意料,他并没有出言反驳。 他神色从容道,“臣愿意听从陛下安排。” 第554章 赐婚 皇帝微怔了一瞬,面上神色讳莫如深,他轻声笑道,“朕还未说是什么人呢。” “只要陛下看好,臣自然无异议。”江煜缓声道。 皇帝微微挑眉,开口道,“朕瞧着那东梧小殿下对你倒不像是一般的情意,你若娶妻,她……” “陛下,臣与小殿下已然两清。”江煜沉声说着,语气之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冷漠。 皇帝微哂。 “如此甚好,前些日子,燕家那个嫡女儿来参加宫宴的时候,朕瞧着是个知礼的,样貌也是京中一等一的好。那女子痴恋你多年,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不如就成全了她一番心意。”皇帝缓声说道。 江煜敛目,眉眼之中闪过一丝暗色。 燕家是皇帝手下最大的走狗,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为皇家做下了不少阴暗的事。燕家那个女儿跋扈恶毒,心狠手辣,因得世家女子一句出言惹得她不快,便将人舌头割下,四肢剥皮,扔到那循江之后,看其在江水之中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竟然很是快活。 “若燕家女儿愿意,臣自然无异议。”江煜缓缓说道。 皇帝面上划过一丝讥诮笑意。 “对了,衍之,朕今日才知晓,那东梧小殿下竟然是个女子。东梧老皇帝子嗣稀薄,竟让了一个女子做太子,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皇帝微笑着说道。 未等江煜再开口,皇帝又抬眸道,“朕心疼她这么多年只能作为一个男子活在这世上,特许了其恢复身份,便作为东梧的最后一位公主殿下,咱们也都好生招待着。小殿下近来有多番不适应,心情亦是不佳,朕想着,她往日里便喜欢去你身前,你不如早日办了大婚宴席,邀东梧小殿下前去同乐,也为近来这些场风波冲冲喜。” 江煜默了一瞬,那双墨眸之中的颜色越发深沉浓郁,一直从容着的面色终于带上了几分波澜。 皇帝微哂,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之上啜饮着雨前龙井,清新的茶气氤氲腾起,云雾之中皇帝的脸色晦暗不明,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江煜的神色变化,似乎很是满意。 江煜微微抬眸。 皇帝愣了一瞬,因为这一刹那他竟然从江煜眼眸之中读出了刻骨的寒意,那寒意冰冷刺骨,宛若一把沾了血的青锋,尖锐而凌厉。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而已。 这份冰冷存在的时间太过短暂,甚至让皇帝疑心自己是否过于多心,看错了。 皇帝面色有些惊疑不定,眸色之中已经染上森然。 那是近乎孤注一掷的逼迫。 源自内心不安的那种可怕的控制感重又浮现上心头,皇帝紧紧握紧了龙椅之上的龙首,一双锐利的鹰眸一瞬不瞬,定定地凝着江煜看着。 若是他不同意,他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衍之?”皇帝语气很沉。 江煜墨色的眸子微垂,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态度谦和恭敬,唇边似是还挂上了轻柔笑意。 “燕家小姐知书达礼温柔小意,是妻子的不二人选,臣多谢陛下安排。” 第555章 赐婚(2) 皇帝定定地凝着他,直至看到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反而像是十分乐得的样子才肯罢休。 一旁的侍女微微皱眉。 她本是皇帝指派给世子府的侍女,原本也听闻这位世子殿下长了一张好相貌,又文武双全,心中也暗藏了想要嫁到这世子府当通房的心思。 然而随着她越来越熟知这世子殿下的事情,心中对这个人也越发的瞧不上。 这么久的老去,她已经知晓了这个凄婉的爱情故事的来去,心下对那个可怜的东梧小殿下十分同情。 那小殿下显然就是心悦世子殿下,结果自幼便被世子殿下所欺骗,最后不光自己万劫不复,就连家国也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灭了。 可如今这世子殿下非但对那东梧的小殿下没有半点怜惜,甚至还这般轻易地便答应了迎娶他人,看来对这小殿下除了利用之心也再无其他的情意了,可怜那小殿下被他欺骗了这样久,却还是下不了狠手杀了他。 结果这般的信任带来的下场,却是彻彻底底的欺骗与背叛…… 原先看这世子殿下大约也是一个自持稳重的良善之辈,不成想,行径竟也如此的令人不齿。 那侍女暗中撇了撇嘴,心中暗忖,看来看上去正直的人或许也并非真的有多么正直,背地里不知有多渣滓品行呢。 这般想着,就连给江煜上茶之时,那侍女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茶盏接触到桌面,滚烫的茶水从茶杯之中被震出了一二,甚至有几滴震到了江煜的手背之上。 本还带着一腔愤懑不平,然而这茶水震到江煜手上时,那侍女才神思清醒过来。 清醒之后,她头脑之中蓦然一惊,她在心中暗暗骂着自己,无论自己心里怎么想着这位世子殿下,面上也不应该露出分毫才是。 毕竟这位世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狠戾决绝,天下独一份的沙场杀伐果断第一人,自己这般冒犯,还要不要命了?! 后知后觉的恐慌几乎将她的满心覆盖,她的手不易察觉地开始发抖,额上也慢慢地沁出冷汗。 “都是奴婢……” 一句不好的不字还没有说出口,她想要往下跪的动作就被他制止了,他一双墨眸微微垂下,轻轻用袍袖拭去了手上的茶水,滚烫的茶水留下了微红色的印记,可他面色平静自若,似也不甚在意。 侍女愕然抬眸,只见他面上并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 “无妨。”他淡淡道。 他面色温和,毫无传闻之中的狠戾之色。 那侍女匆忙摆好茶盏,带着满心的震惊便退了下去。 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这般对待东梧小殿下?侍女摇了摇头,心道果然人不能貌相。 皇帝赐婚的旨意很快便从中书省下达,发成公文,作为近些年来罕见的喜事——常胜将军世子殿下与皇帝亲信燕家的结合,朝野之中不由得暗中掀开一阵诡谲的暗潮,朝臣心思涌动,已经暗中选好了阵营。 不过喜事还是一样的喜事,四方的祝贺自然络绎不绝。 第556章 凤冠 世子府在皇帝走后接待了不少的来客,朝臣面上都挂着一致的恭贺和喜庆,拿来的祝贺之礼也纷纷都是各地的宝物,世子府之中的储物阁一时之间宝光四射,当然,这还以燕府的献礼最为出彩。 那是一颗浑圆透亮的明珠,不过最令人称奇的还不是它的成色,而是它的尺寸。 那明珠至纯至洁白,直径几乎有半尺之长。一颗明珠由内向外散发出自然的光芒,几乎照得满室亮堂。 这献礼是作为彩礼的一部分被抬了过来,取一个好彩头的意味,旨在预示前路光明灿烂,也预祝世子殿下前路澄明平坦,娶妻得贤。 卫清眼见着燕府的那些侍从将这献礼拿了过来,眉眼之中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对江煜说道,“这……燕府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 江煜神色倒自若,只是手中持着那明珠,若有所思道,“这明珠用来打一个凤冠可好?” 卫清愣了一下。 自从主子回到了西承,自己已经看不懂主子好些行动了。 虽然心下也知晓,主子心中是有那东梧小殿下的,只是有些时候迫不得已做出疏离的样子。 可是如今…… 娶这燕姓女子便娶吧,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可是……竟然要给她打造一个凤冠? 那燕姓女子这满西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是出了名的恶毒跋扈,莫要说人了,便是动物见了其都要避让三分,本以为这只是府上多一个吃饭的问题,怎么主子倒还上了心? 做戏做到这份上,未免太过真实,难不成主子真对那燕姓女子动了心思? “您……您要为燕氏……不,夫人打造一顶凤冠吗?”卫清面露难色,言辞之中有些隐隐的不可置信。 那女子最是浅薄无知,饶是他也很难接受。 江煜不置可否,只微微垂了眸子,持着那明珠走到案前,缓缓坐下,泼了半杯冷茶到方砚之上,化开了墨。 他提笔舔墨,用手比着那明珠的尺寸缓缓描摹着,在纸上绘上了差不多的尺寸,他顺着那尺寸慢慢绘着,一个规整的圆刻画于纸上。 他换了更细的工笔来,勾了墨后由边际细细绘着,又顺着明珠勾出精致的轮廓和纹路,层层叠叠的镂金花纹跃然纸上。 他垂眸细细看着,脑海之中勾勒出女子软嫩的脸颊,手中的笔触更加顺畅流利,又加上了层层坠到耳边的流苏,流苏上刻画了镂空的圆球。 他在一旁备注上了质地,又顺着这冠勾勒了不少明玉纹,纷杂繁复,却精致好看。 他认真地附身在岸旁,一画便是三个时辰,卫清劝他仔细眼睛歇一歇去用膳,他也不曾理会,只盯着桌上的那花样图纸。 “衍之!”有人破门而入,看到周围都是西承皇帝的眼线之后收敛了一二神色,轻轻咳了一声,转口道,“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眼下这天气,伤口可是不愿意愈合。” “我行医向来不喜旁人在侧,还请各位见谅。”付承羡对周围人缓缓说道。 第557章 凤冠(2) “衍之……”付承羡待那些人下去之后,急急地奔到他的榻前,一脸怒色。 他压低了声音道,“西承皇帝和那劳什子燕家未免也太不是人!就是想联起手来置你于死地,如今竟然连自己女儿都利用了起来!你们若是成了亲,来日他们若想在你身上安排些莫须有的证据岂不是轻而易举?!” 江煜充耳不闻,左手抚着那明珠,右手持着工笔,只淡淡道,“这明珠倒是很好的,我也不曾见过。” “诶哟我说祖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画画?!”付承羡起手推了他一把。 江煜手中工笔一顿,好在还有些许防备,手上使了力才不至于让这凤冠草图毁了去,只是即便如此,也留下一点轨迹之外的不和谐的墨痕。 江煜的一双墨眸缓缓抬起,瞧向付承羡。 付承羡被他这目光看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不是……不就是一幅画嘛……你生什么气啊,我那里有的是,改天拿一副洛易的画赔给你!”付承羡一边暗自擦汗,一边嘴硬狡辩着。 江煜不为所动,仍冷冷地看着付承羡。 付承羡心虚,这才垂下眸去看江煜手中画的内容。 “这是……这是凤冠?!”付承羡讶然抬眸,瞧着他,不可思议地说道。 江煜没有回答,只是脸色沉沉地搁了笔,似是十分不满。 付承羡瞧着那凤冠若有所思,忽而唇角勾起,展颜一笑,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你可真敢啊。” 江煜将笔摔到付承羡面前,面色又沉又冷,一双眸子锐利而深沉,半晌吐出一个字,道,“赔。” 付承羡冷汗涔涔。 他可不想把这祖宗惹生气了。 不过这是他亲手画的,如今被毁了,他自然生气。 默了半晌,付承羡脸上挂上讨好笑容,道,“世子殿下……我从前经营玄天阁,经营了不少宝贝,要不……你将这图纸给我,我定然将这世间最珍稀的宝物都镶嵌在这凤冠之上……” 不假思索地,江煜答道,“好,那便交给你。” 付承羡:…… 他面色黑了一黑,总觉得面前这男子似乎早有想法,早就对他手中这些宝物垂涎了,给他下套呢这是! 然而想发怒却也没有什么理由,毕竟…… 这是他自己说的。 江煜起身,又对那凤冠勾勒了几笔。 将那草纸交给了付承羡,拍了拍手,好整以暇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付承羡扶额叹气。 沉默地看了这纷杂的图纸一眼,打量了一下自己大概要赔进去多少身家,镶嵌多少宝石,付承羡忽然很想一头撞死。 别他娘的驷马难追了。 君子一言…… 回头是岸行吗?昙花一现行吗? 江煜走至门口,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回眸对付承羡道,“我记得你那里还有一件金缕玉衣。应当还有几匹蜀锦,几匹云锦……” 付承羡脸色越来越黑,连忙出口制止道,“没有了!就这些!” 江煜也不挑剔,思索半晌,点点头道,“倒也足够了。” 第558章 礼服 江煜走得很潇洒,只留下满室焚香之气。 付承羡一个人留在原地,一脸恨色。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招惹上了这个…… 狗逼。 他将江煜画好的图纸仔细收好,回想着自己前些日子所得的紫水晶,一边算计着数量,一边也走了出去。 …… 与皇宫之中格格不入的是,自从这指令下达,长宫之中便陷入了死寂。 沈长安坐在桌案旁,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高脚花瓶之中的枯草枝叶。 绮南在一旁看着小殿下就这么摆弄了一下午,几次想开口劝阻,却又不知晓应当说些什么。 整座皇宫之中消息传得极快,尤其是往这长宫传来的消息,在陛下的有心授意下,几乎是除了皇宫之中,便是这长宫最先得到消息。 来传话的太监面色为难,语气斟酌。 “小殿下,咱们陛下也劝了,可是这世子殿下与燕氏小姐青梅竹马,如今也说了非她不可,棒打鸳鸯也实在不是咱们陛下乐意见得的事,确实不是陛下能够阻拦的。因为怕小殿下误会,特意派咱家来和小殿下解释,希望殿下能够宽心。” 沈长安没说什么,只是手中动作微微顿了一顿,眸子缓缓垂下,也只是晦暗了些,再无别的。 “我与世子殿下,自然早就没有关系了,”沈长安轻声道,“陛下也不必这般记挂着我。” 太监脸上露出喜色,笑道,“原来小殿下已经放下世子殿下了,那是好事啊。既然这般,过几日的喜宴您会去参加吧?也算是咱们西承这些年来少见的大喜事了,您前去玩赏一番权当放松心情了。” 沈长安默了半晌,而后微微笑着抬眸道,“我自会去的。多谢陛下安排,有心了。” “还有,小殿下,您之后不必在西承着男儿装束了,陛下已经为您正名身份了,也为您准备好了依照东梧礼制的公主朝服——”那太监拍了一拍手。 身后有一群小太监走入大殿之中,手中捧着一个又一个沉香木制成的托盘。 托盘之上,是金线叠秀的各色礼制朝服,也确实是按照东梧的衣着规矩制成的,颜色选用高雅,裙边绣着珠翠,矜贵之中不失大气,十分华丽漂亮。 沈长安看着那一叠叠的衣服被送入长宫,垂眸敛目,笑道,“多谢陛下。” “请小殿下不要嫌弃,就算在他乡也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出席。”太监躬身,和声说道。 “我知晓了,这些衣服这样漂亮,自然没有不穿的道理。”沈长安缓声应道。 那太监这样客气过一遭后,这才带着那些小太监们离开。 待到他们走了之后,绮南遣散了室内的人,便开始翻这一叠叠衣服,查看是否有问题。 沈长安在榻旁坐下,喝了一口案上已经冷下来的茶,声音淡淡道,“不必查了。” 绮南愣了一下,然而手中这一叠叠衣服除了过于名贵了些,确实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便是一直生在东梧东宫之中的绮南,也少见过这样的场面。 第559章 礼服(2) “殿下……这西承皇帝怎么会这么好心?这些衣服,奴婢瞧着,件件都价值千金了。”绮南原本对那西承皇帝印象很是不好,如今倒是改观了些。 沈长安微微抬眸,问道,“你看不出吗?” 绮南一愣。 “这是西承皇帝的礼赠,我必须穿着这些礼服中的一件去参加那喜宴,西承皇帝会特地遣人来送,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可这是燕氏和世子的大婚,我穿这样的华服盛装出席,岂不是摆明了挑衅的态度?” 沈长安顿了一顿,眼眸之中闪过暗色。 “传闻之中那燕氏十分嚣张跋扈,从来不是一个让人的性子。他分明就是要让我激怒那燕氏小姐,从而离间仅存的这点儿面子关系,大婚那日,陛下只需得看戏便是。” 绮南听过沈长安的话后才恍然大悟,面色吃了一惊,道,“竟然是这般……” 她微微皱眉,神色带上厌恶,道,“西承皇帝竟然如此工于心计,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偏偏面上还是一副体贴温和的模样,真是让人恶心!太虚伪了!” 听着绮南在耳旁不断骂着,沈长安面色倒是没有太多波澜。 她静静地凝着送来的华服半晌,那精致的托盘旁有一朵小巧的火红绸花,缀着喜庆。 华服虽是各色的,却也大多以朱红色为主调。 若是不知晓,还以为这是什么低调又设计别致的嫁衣。 沈长安轻笑一声,只觉得那火红绸花的颜色分外刺目。 “西承皇帝不会再对您动手吧?”绮南因得这华服的缘故,心中感到一阵寒意,站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或许吧,大概……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沈长安轻声应道。 她微微垂眸,眸色晦暗无光,带着难言的失落。 虽然知晓这都是西承皇帝的阴谋与招数,就是想逼迫她对江煜彻底死心,从而动手杀死他。 可听说他要娶别人了,她还是…… 忍不住难过啊。 自己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事情,却在那燕氏女子那里被一朝实现。 从前她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娶亲,竟然是娶了别的女子。 难言的失望憋闷在胸口,虽然她也知晓他没办法,可…… 按照那以命抵命的规矩,自己只剩下十六日的光景了。 她真的好想,自私一回啊。 哪怕万劫不复,哪怕最后只有覆灭的下场,她也希望能嫁给他,哪怕只是一瞬。 可她没有这样的命。 苍白的脸漫上一丝不和谐的血色,沈长安呛咳了几声,一张帕子承接到嘴旁,喉间是说不清的血腥味儿。 她缓慢移开帕子,怔愣了瞬。 绮南的惊呼先传入耳朵,她的声音几乎带上哭腔,颤抖的手抓上沈长安的袍袖,无措地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长安瞧着那帕子。 雪白的帕子上一朵鲜艳的血花惊心而夺目,沈长安眼眸微垂,将那帕子合拢握在手中,苍白的唇微微弯了一弯,她温声安慰着绮南,道,“放心,不碍事的。” 第560章 婚宴 “殿下……”绮南眼眶发红,道,“都咳血了怎么还能说没有事?!您最近的身体状态越来越不好了,要不要请西承的太医来看一看?” 沈长安轻笑一声,开口道,“西承的太医,你信得过吗?他们恐怕巴不得我早些死。” 绮南语气一滞,眸色慢慢暗了下去,半晌后她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道,“西承的太医不行,那付大夫呢?付大夫总可以吧?” 沈长安轻轻一声叹息,“皇帝对他手下的人都看得很紧,若是付阁主此时来,陛下必定会疑心。” “况且……”沈长安顿了一顿,缓声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不会有事的。” “殿下……”绮南的眼睛仍红着,面色十分担忧。 沈长安笑着安慰了她几番,便也歇下了。 西承皇帝这礼服送来的极是时候,明日便是那燕氏女子和江煜的大婚。 这一次她就算不想参加也没得选择了,还不如早些歇息,好来应付明日的风波。 所以说了几番话,喝了些许薄粥做完善,便早早地睡了。 …… 翌日晨起,沈长安睁开双眸,熹微晨光洒入眼帘,真实的感受通过指缝传递到眼眸之上,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梦。 疲惫的痛感传到胸口,虽然天才蒙蒙亮,可是沈长安似乎已经感受到外间的喜庆之意了。 她坐起身,果然见得长宫之外的侍卫和侍女们正步伐匆匆,从远处赶来,正抱着不少东西前往世子府的方向,一派喜庆宁和之气。 沈长安觉着那红色分外刺目,喉间涩涩地发痛,她微微闭目,从榻上站起了身来。 绮南听见动静便进了来,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叠衣服拿了进来,金线勾边精致而华贵,绮南轻声问道,“殿下……咱们要穿哪一件?” 几件衣服摆在沈长安面前,绮南指了一件莲青色为主调的华服,温声道,“殿下,奴婢瞧着这一件还低调些,不如我们就穿这一件?” 沈长安瞧着这些衣服默了半晌,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手指一一捋过这些衣服,轻声道,“既然总是要得罪燕氏的,不如就得罪个彻底。” 沈长安眸色清明,手指停留在一件暗朱红嵌墨边的如意长裙之上。 “就这一件吧。” 绮南微微瞪圆了眼。 这一件可谓是这些华服之中最精致矜贵的一件了。 她轻轻将这件华服拿了出来,轻轻抖了一抖,阳光在华服之上映出了耀人的光芒。 暗朱红的缎面锦绣因为金线的勾勒而不显得老气,裙身用孔雀羽线描绘出七彩的如意凤纹,一颗蓝色的剔透宝石作为凤眸点睛,中间被一条米白色的云纹腰带轻轻束着,腰带之上还缀着几颗温润的青玉,一直延展到裙身以下。 裙身下的长长裙摆下绽出了层层牡丹,牡丹边缘被精而细的金绣线勾勒,如同粉红的花浪绽放在灿烂的阳光之中,花心并非结粒绣制而成,而是镶嵌上了黄色的宝石,更显耀眼而璀璨。 第561章 婚宴(2) 绮南几乎看直了眼,口中不断赞叹道,“这……真是漂亮,殿下穿上一定会很好看。” 沈长安瞧着这件华服的样式,轻声道,“嗯……真的很好看啊。我此生还未穿过女装,如今穿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绮南听出沈长安语气之中的伤感,微微怔了怔,半晌后转了神色笑道,“殿下,奴婢来帮您换上吧。” 沈长安点头应下,由着绮南为她更衣。 华服繁杂,穿着起来更是繁琐,好在绮南手巧,一个又一个的结扣在她手中打出来,既漂亮又精致。 她将那些结扣拢了一拢,藏在里衣之中,又用那长长的米白色缀玉腰带拢过沈长安的腰身。 小殿下本就腰肢细软纤细,只不过平日里为作男儿装,腰带之中都会放上好些维系坚挺的支撑之物,如今一朝卸下,几乎可称盈盈一握。 待到行装整理完毕之后,绮南又开始为沈长安梳理发髻。 绮南用篦子沾了桂花油,顺着沈长安漆黑细软的发丝向下走着,在她的巧手运作之下,不出片刻,这一头乌发便被盘成了云鬓,绮南向上梳理着,绾成朝月髻的形状,一根和田玉簪斜斜插入沈长安的云鬓,上面缀着的金丝流苏随着她的呼吸摇摇晃晃,煞是闪亮。 绮南又拿起托盘之中的金制的牡丹发簪,在玉簪之前,朝月髻的中心之处,轻轻插了进去,作为点缀。 整个发髻简洁大方,矜贵高雅,虽不繁琐,却十分大气。 沈长安瞧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微微有几分恍惚。 “殿下……”绮南面色之上有几分可惜,道,“殿下若非身在皇家,若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自己,定然是一方最出名的美人。” 沈长安轻轻笑着,道,“你莫要取笑我。” “哪里是取笑,奴婢说的都是真话!”绮南一脸真诚,瞧了一瞧西承皇帝送来的妆发奁,绮南开口道,“殿下,奴婢为您上妆吧。” 沈长安点了点头。 绮南的手极利落,取了方帕子过了水,为沈长安匀了面之后,便开始仔细地为她梳妆起来。 她取了细细的鹅蛋妆粉扑在她脸上,又用貂毛制成的刷子轻轻扫落。 扫落之后,她又取了螺子黛勾勒着沈长安的眉眼,顺着她形同远山一般的眉毛勒出若隐若现的眉峰,用山羊毛制成的硬刷顺着这轮廓将黛色刷得均匀。 又沿着她圆润的眼尾轻轻勾勒描绘着,带上一笔朱红,用灰鼠毛小刷蘸水晕开,朱红色勾勒之间可见到几分妖冶明艳。 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绮南拿了到了几分蓝调的大红胭脂纸,用水洇湿了之后轻轻贴合在沈长安的唇上,让她抿了一抿。 抿过之后,秾艳的红色留在沈长安唇上,带着几分水汽的晶莹,更显朱润剔透。 绮南做完了妆面,在昏黄的铜镜之中瞧着沈长安。 镜中女子肤白胜雪,如同远山黛的眉下杏眸明亮,似一湖清水。 眼尾拖曳的红色不落俗套,反而更显风华,甚至有些勾魂摄魄之态。 第562章 婚宴(3) 绮南定定地凝着铜镜之中的女子,整张脸骨相绮南定定地凝着铜镜之中的女子,整张脸骨相流畅,下颌圆润微翘,明艳之中带着一点娇憨之色,幼态带着凌厉,眉眼之中染上淡淡的疏离。 “殿下……这般穿着,真的好美。”绮南真诚地出言赞叹道。 沈长安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面上倒没有什么额外的喜色,只是觉得偶然换了风格,稍稍有些不适应。 绮南脸上渐渐由惊喜转为了担忧,她开口道,“殿下,可是此番定会让那燕氏憎恶上咱们……奴婢担心她会对殿下不利……” 沈长安微微垂眸。 不利吗? 她只剩十余天的日子了,若还要瞻前顾后,岂不是太不痛快? 还不如就随性一些做自己。 至于憎恶……便随她吧。 沈长安拿起桌上的胭脂纸又为自己的唇添上了几分红,一双眸子缓缓睁起,染上几分矜贵的威严与霸气。 沈长安缓缓起身,捋了一捋衣袖,轻轻抖了一抖,华服之上所带着的依兰花香料的气味缓缓透了出来,清新雅致,沁人心脾。 绮南将衣服上的细小褶皱一一捋平,搀着沈长安的手便走出了大殿。 沈长安头上的金穗流苏随着清风吹来缓缓摇动,流苏下悬挂着的珠翠也摇摇欲坠,在阳光之下波光粼粼,闪出璀璨的光芒。 光影洒在她的侧脸之上,长睫纤长,留下一片阴影。 “殿下,走吧。”绮南轻声说道。 沈长安点头应下,随她一起走出内室。 朱红色的长裙尾摆拖曳在长长的地毯之上,伴着高雅的焚香,留下一片妖冶的红色背影。 …… 世子府内。 与外间欢天喜地的气氛不同,江煜正在案前写着什么东西,卫清站在一旁,眉眼之中神色有些焦虑和怒色。 “主子,属下听各处的人说,那燕家正派人在临安十三州搜寻您叛逆的证据,打算日后有机会构陷您!竟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了。就这样的人家,您还要……” “卫清,去将前些日子得的紫晶手钏拿过来,与这喜服倒是很配。”江煜不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瞧着那刚刚送过来的喜服和凤冠。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卫清一遍嘟嘟囔囔地念叨着,一边不情不愿地去将那紫晶手串拿了过来。 江煜搁笔,轻声道,“他们愿意折腾便折腾,不必管了。” 卫清一怔,瞧着他的神色知晓他自有打算,便放了几分心下去。 看着放在江煜手边的喜服,卫清有些不解,开口问道,“主子,今日便是大婚之日,您不将这喜服送去燕府吗?” 江煜垂眸,摇了摇头道,“不必。” 说罢便走出了内室。 卫清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瞧着一旁抱着手站着的陆诀,开口问道,“难不成这喜服,要等到夫人来了再换上吗?” 陆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缓缓说道,“他说这是喜服,又没说要给谁人穿。” 第563章 自作孽,不可活 卫清惊得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 主子想要偷天换日? 在皇帝眼皮底子下吗? 就在喜宴之上吗? 主子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他怔了半晌,愣愣开口道,“那燕家小姐怎么办?” 陆诀闭了闭眼,顺手从袍袖之中抽出一只竹签,竹签之上篆刻的签文小令十分清晰,赫然几个大字。 “自作孽,不可活。” “什……什么意思啊……”卫清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竹签,有些不明所以。 …… 世子府的门口已经开始广迎宾客了,时辰已到,江煜换好喜服,欺身上马,随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往燕府。 燕府的门口悬挂着大红的丝绸缎花,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不过因得是大户结亲,门口拦亲的人也并不多,只是粗略走过了礼仪,便迎得了新娘上喜轿。 迎亲的队伍正在回程,江煜驾马走在喜轿一侧,喜轿的红绸布帘被燕璐璐缓缓掀起,她隔着火红的盖头,微垂着眸子,瞧着行驶在她身侧的骏马,唇角弯了一弯。 “衍之哥哥——”她甜甜唤着。 江煜在她身侧敛目不语,眉眼之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之色,半晌后才冷声开口道,“燕家小姐,你这般不合礼节。” “……” 燕璐璐红色盖头下的一张脸瞬间便垮了下来,带了几分幽怨之意。 她眉头紧蹙,侧头对旁边的侍女低声说道,“不是说那东梧小殿下总是在世子殿下身边哥哥长哥哥短吗?怎么他还是这般冷漠?” 一旁的侍女连忙低声宽慰道,“娘子放心,这不正是好事吗?” “好事?”燕璐璐紧紧蹙眉,开口反问道。 “是啊,这证明世子殿下并不喜欢被人称作哥哥,也并不喜欢那东梧小殿下,娘子尽可以放心了。”侍女陪着笑脸解释道。 燕璐璐一张带着些许怒意和憎恨的脸上这才缓和了几分,她点了点头,也开口低声说道,“是啊……世子殿下又怎么可能喜欢那东梧小殿下呢,他分明毫不留情地亲手灭了东梧啊……” 她这般说着,唇边也跟随着露出了几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娘子高兴归高兴,可不要忘了老爷交给您的任务啊。”侍女笑着轻声提醒道。 “那是自然。”燕璐璐眼角眉梢闪过阴寒之色,缓缓说道。 她自然知晓江煜的心不在她身上,不光为了母家在陛下那里的荣耀,就算是为了牢牢地把他锁在身边,她也一定要手握他的把柄,紧紧地控制住他,这才能行。 只要他肯顺从听话,她也一定会做一个贤妻,绝对不会加害于他。 不过……江煜此人心机深沉,为了防止他反手对付燕家,一定要她早做准备才是。 她一定要……取得他的信任。 攥紧了手中的喜帕,燕璐璐微微一笑,唇角弯起诡谲的弧度,脸上也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 江煜微微侧眸,看着随风轻轻晃动的朱帘上的珠翠流苏,眼眸缓缓掀起,墨瞳之中迸出了一瞬极其狠戾的颜色。 第564章 那女子是谁 那份冷漠厌恶和凌厉决绝,几乎要将整双眼眸之中的墨色掀翻,与他浑身的喜色格格不入。 只余一潭寒意刺骨,让人心惊又颤栗。 喜轿很快便行驶到了世子府,世子府周围肃清了些,宾客已经被迎了进去,早早地安置好了。 朝臣们克制地执礼敬酒,燕家小姐也被世子府之中的侍女引向后堂的方向。 忽然,熙攘的宾客静了一瞬。 原本纷杂的目光骤然转向一处,目光之中有惊讶,有不可置信,然而大多都是被惊艳了的怔愣。 只见一个身穿暗朱红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入府内。 那女子身上长裙被阳光照射,映出灿烂光辉,面庞被这朱红色衬得肤白胜雪,皎如月光,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杏核眼如同剪水,清亮透润,十分惹人。 眉间一点朱砂衬得她更加妖冶动人,光华万丈。 “那是……” “那女子是谁?” “这是……东梧小殿下?” 众人或惊奇或愕然地开口,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如今也知晓那东梧小殿下是女儿家,从前也惯知这小殿下是个面庞清秀带着些许女儿气的娇憨模样,却不成想其恢复了女装之后竟然是这般的惊艳,夺目地令人不敢直视。 她被侍女搀扶着一步步走进府内,府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就连付承羡和陆诀也定定地凝着她。 江煜手中持着侍从们递过来的酒盏,一双墨眸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眼底浮现着被死死压制住的波澜。 沈长安轻轻莞尔,缓缓道,“抱歉,我来晚了。” 她素手拈起式样繁杂的朱红裙摆,缓缓在一个上宾案旁落座。 周身自带威严与矜贵,尤其是那双眼尾带了胭脂色的漂亮眸子,娇中带媚,几乎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就连她入座,众位朝臣的目光也没能离开她一瞬。 沈长安笑着看向被人搀扶着的,正要走到后室之中的燕璐璐,轻声道,“给世子妃带了薄礼,万望不要嫌弃。” 燕璐璐穿着喜服的身影僵在原地。 她感受着周围宾客的反应,又垂眸看着沈长安那繁杂的裙摆,脸上的神情几乎要气急败坏。 这是来砸场子的吧?! 自己身上的嫁衣也没有她身上的这件华服样式繁杂啊! 她穿成这样来参加婚宴,到底是何用意?! 燕璐璐心中警惕之心暗起,当即便垂眸望向江煜所站着的位置。 果然,那边的敬酒也停下了,似乎所有人都在瞧着沈长安。 燕璐璐心头一阵火直蹿到脑门,她不管不顾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掀起红盖头,她怒视着沈长安。 周围宾客一阵唏嘘之声响起,为了礼节纷纷侧目,不敢直视。 沈长安似是微微有些惊讶,抬眸问道,“燕家小姐今日可是新娘子,怎么这般生气,难不成是对婚事不满?” “你少在那里装好人!”燕璐璐怒瞪着她,毫不客气地开口说道。 虽然她名义上是东梧的女太子,可东梧如今已经覆灭,所谓小殿下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第565章 可是对我夫君有意 更何况爹爹和自己说,陛下留着这东梧小殿下就是为了利用她…… 虽然她不知晓到底为了利用她身上的什么,但总而言之,这东梧小殿下不过是一个有些许价值的工具罢了,一旦被利用过了,随时都可以弃如敝履,杀了她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不算得什么大过失。 她可丝毫不怕她。 “敢问东梧殿下,今日是我大婚之日,你穿成这般前来我婚宴,可是刻意为之?”燕璐璐的语气咄咄逼人。 沈长安微微笑了笑,道,“是。” 燕璐璐脸色铁青。 她想过她会拿东梧礼节做借口,也想过她会搬出陛下来压她,却没想过她会这样坦诚又直截了当地承认。 燕璐璐一时气结,几乎说不出话来。 恨恨地盯了她半晌之后,她看了一眼周围人晦暗不明的神色。 她眼下脸上怒容明显,气急败坏。 沈长安如今面上神色自若,平静宁和。 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她十分不堪,没有大家之气。 再加上…… 燕璐璐眼角扫过自己身上的喜服,虽是明艳的大红色,却因为太过明艳,和沈长安身上的暗金红色相对比,却显得有一丝轻浮。 沈长安所穿着的华服端庄持重,矜贵的剪裁之中透着大气,对比她今日的嫁衣,虽不及喜庆,却丝毫不落下风。 她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恨色。 她嘴角弯起冷寒弧度,开口质问道,“难不成,东梧小殿下真如传言所说,对我夫君有意?” 周遭瞬间静谧,连虫鸣的声音似乎都低了几分。 众位朝臣都怔愣地看着燕璐璐和东梧小殿下,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子最是重名声,燕璐璐这般言说东梧小殿下,可以说是天大的不敬了。 众人纷纷侧眸,看向东梧小殿下的翻应。 沈长安神色自若,只是缓缓抬起眸子来,唇角勾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若是,又怎样?”众目睽睽之下,沈长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燕璐璐的脸色又青又紫。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子? 在她大婚之日,穿成这般模样,又亲口承认对衍之有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燕璐璐瞧着沈长安身上的衣服,嫉恨的颜色慢慢从眼眸之中爬了上来。 虽然她气势汹汹地来,但她一定要让她铩羽而归,后悔今日的挑衅之举! “小殿下,我看你是疯了。”燕璐璐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道。 “燕氏,希望你放尊重一些,莫要给世子殿下丢脸。你如今已经是世子妃了,却这般辱骂本宫,可是良妇之举?”沈长安抬起凌厉的眸子,缓缓说道。 “你……”燕璐璐从小便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气得手指发抖。 “燕家小姐,莫要气哭了,会花了妆。”沈长安微笑说道。 绮南在一旁也笑着迎和道,“若是花了妆,可就原形毕露了。” 一语双关,众宾之中已经有哄笑之声。 燕璐璐气急,一张脸如同调色盘一般,高声骂道:“你这个贱女子!” 第566章 你竟然敢打我 燕璐璐被激惹得满脸通红,一张姣好的面容之上如今尽是恼羞成怒的神色。 她几乎是怒瞪着沈长安便冲了过来,一时之间极为气恼,什么理智与礼仪早已通通忘却。 自己是燕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何曾受过这般的委屈。 她气恼地冲过来,不管不顾地冲沈长安举起了手掌。 她眉眼之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是让东梧的女太子殿下当众被掌掴,看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得意! 如同早有预料一般,沈长安杏眸一冷,抬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笑话。 她这双手是抚过大弓,降过烈马的。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府中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又怎么能是她的对手。 沈长安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对上她怔愣的双眸,狠狠地撂了下去。 “放肆。”话起语落。 随着她这句话的出口,她的左手顺势举起,毫不留情地落到了燕璐璐的脸上。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怔愣地看着场中的女子。 燕璐璐被这一极重的巴掌打得七荤八素,婚服的首饰本就沉重,她被这样一打,珠翠极重地砸到了她的脸上,整个凤冠都歪了一半,脸上的巴掌印极快地便浮现在她白净的面庞之上,仪态全失。 沈长安眉目清明,没有气恼,也没有倨傲。 她瞧着燕璐璐,缓缓道,“燕氏,本宫好心来参加你的婚宴,你却这般逾越,实在于理不合,难道,这便是燕府的家风吗?” 燕璐璐眼冒金星,跪坐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越发明显,众人因为好奇而看过来的目光也越发灼烫,让人无地自容。 她心中的气恼越来越盛,脸上的表情几乎愤怒到狰狞。 “沈长安,你竟然敢打我?!”她捂着脸,尖声叫到。 声音锐利得几乎要滑破每一个人的耳膜。 沈长安拿起侍女递过来的帕子,缓缓拭了拭手,对燕璐璐的恼怒不作回应。 燕璐璐瞧着裙摆上溅上的污泥,几乎目眦欲裂,这一个婚宴,都被她给毁了! 她不管不顾地爬了起来,近乎疯狂地冲到沈长安面前,今日就算是失了体面,她也要在众人面前毁了她! 不就是这身衣服好看吗? 若是给她扒下来,岂不是会更好看?! 燕璐璐双目猩红,沈长安已然放下了手中的帕子,静静地瞧着她望着。 那双杏眸之中透着如同猎兽一半冷静的分析和观察,若是她胆敢冲过来,她自然有一百个方法回击。 对付一个女子,还不需要十分费力。 正当二人之间形势千钧一发之际,一旁忽然有一个人闪身挡在张牙舞爪的燕璐璐面前。 他一身喜袍,却比刚刚爬起来的燕璐璐身上那一套整洁得多。 他眉眼温和,轻轻执住沈长安微微抬起的手,笑了笑道,“今日是在下的婚宴,还请太子殿下给个面子,不要同她计较。” 燕璐璐怔了一怔,原本嚣张的气焰已然收敛了一半,她定定地看着男子的身影。 第567章 一定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心中有得意一点点泛上来。 她那双带着尖锐甲套的—— 原本欲将沈长安的脸抓花的手缓缓放下了。 无论她再如何嚣张,江衍之终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是? 这东梧小殿下再厉害,在感情这一块还不是输了个彻底? 他江衍之终究还是怕父亲手上的把柄的,他多少也要顾及燕家和自己的性命才是。 想至此,燕璐璐扶了一扶凤冠,唇角勾起了讥诮的笑意。 看向沈长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同情。 反正要嫁给江衍之的人是自己又不是她…… 她会这般嫉妒,也是难怪。 那旁沈长安的手被江煜触及的一刹那,便感受到了一阵不似肌肤的粗糙之感。 她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眸,悄然合拢了手,将那东西握在手心之中。 四周仍有西承的朝臣在注目,沈长安垂了垂眸子,转了副神色道,“既然如此,那么本宫便祝愿世子殿下……新婚幸福。从前的一切,本宫就当没有发生过,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听得东梧小殿下这么说着,朝臣们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几分。 一直紧张着的气氛终于缓和了几分。 江煜在沈长安对侧,缓缓说道,“多谢殿下。” 眉眼之中神色从容,一双墨眸掀起淡淡波澜,晦明难测。 他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臣的新婚……一定会幸福的。” 沈长安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喉咙微微有些发涩,她勉强自己弯了弯唇角笑了一笑。 “那便好。” 朝臣也渐渐清醒过来,纷纷又重新开始祝贺,开口祝世子殿下新婚大喜,仿佛没有人看到刚才那一场风波一般。 不经片刻,便重又恢复热闹,举杯推盏之间,众人笑意也和气。 燕璐璐被人搀扶了下去重整衣衫,离开之前她狠狠地看了一眼沈长安。 虽然江衍之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她也当众言明了不会再纠缠,可是…… 自己的脸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从来没有人敢打自己! 自己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双丹凤眼之中闪过的恨意与憎恶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她一定要让她付出血的代价。 微微抬了抬眸,她看着世子府庭院之外不远处的那座小断崖。 西承是山城,地势多处丘陵,府邸也多建于半山腰之上,世子府也不例外。 这庭院之外便是一处小小的断崖,那边少有人造访,位置也荒芜,就连今日这般热闹的场面,也不会有人在此停留。 不过……人迹稀少,倒正合她意。 眉眼之中的颜色一点点变得阴狠,燕璐璐缓缓笑起来。 那地方虽然不高,可摔死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那个地方因为偏僻又被丛林掩盖,不会有人知晓这是一处小断崖,只要让人将她引过去……便可以开始动手了。 宴会声音嘈杂,必然不会有人听见响动。 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这般想着,燕璐璐便开始侧头对侍女吩咐着,让她去寻人做这件事情。 第568章 杀了小殿下 侍女听闻燕璐璐的话先是一惊,而后面上露出了几分惧怕之色。 “娘子……不可以的,这东梧小殿下虽然过分,可老爷也是说过了,陛下是要留着这小殿下有旁的利用之处的,目前还不可以危其性命……”侍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着。 燕璐璐眉毛一皱。 不耐烦的神色慢慢在她脸上浮现,她挥了挥手,斥道,“磨叽什么?没胆量的东西!” 侍女连忙开口解释道,“娘子……不是咱们不敢,而是,奴婢是在为娘子着想啊!若是老爷知晓了,还不知道要生怎样的气呢!” 燕璐璐的神色顿了一顿,眉眼之中若有所思。 这东梧小殿下平白无故地寻死……确实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来。 不…… 燕璐璐忽然神色微动。 哪里是平白无故,这小殿下向来心悦世子殿下,西承皇帝也是知晓的。 今日被这般直截了当地当众拒绝了,一时想不开寻了死……不也是寻常事吗? 毕竟女儿家的脸面,可是最重要的。 燕璐璐想清楚这一点后,弯唇一笑。 她对侍女道,“若是陛下问起,随便寻个府中的人做个伪证不就是了?就说那小殿下饮多了酒,在婚宴结束之后,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因为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府上的人也并未寻到……陛下又抓不到实据,如此这般,可不就只得相信这小殿下是自戕了吗?” 那侍女眼眸一亮,恍然大悟,笑着赞叹道,“娘子说得在理,奴婢这就出去寻人。” “记着,要寻个靠谱些的人,莫要误了事。”燕璐璐叮嘱道。 侍女点头应下,道,“是,娘子,自然是要寻咱们府内的人。” 燕璐璐点了点头,放这侍女出去了。 狠戾的颜色在她的眉间走过,她唇间微末弧度又冷又寒,是沾了血腥的味道。 杀个人而已,她又不是没杀过。 她要让那个东梧小殿下明白—— 惹了她的代价,除了死,别无二路。 …… 宴会越发热闹,沈长安坐在桌案旁饮着桂花饮。 一旁的人大多在向江煜祝贺,关注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少了几分。 沈长安微微垂眸,看向手心之中的刚刚被江煜传给她的东西。 那是一张暗黄色的细小纸条。 一旁无人,沈长安动作很轻地在长袖之中展开那张纸条,上面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他写的字啊。 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见过他写的字了。 她忍住眼眶之中的热意,认真看去—— 只见那上面赫然是:“若有人请,随之。” 沈长安微微皱了皱眉。 若有人请? 何人会请? 不过他说的话,她自然是信的。 若有人来,随过去便是了。 她继续啜饮着,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缓缓喝着口中的软饮。 果不其然,宴会进行到末尾左右的时候,一旁忽然来了一个面生的小侍卫。 那侍卫低垂着眼眸,面上笑容和气,道,“恭请小殿下安。” 沈长安微微颔首,轻声道,“有何事?” 那小侍卫被光影笼罩住的唇角笑意带了几分阴寒。 第569章 他一定在撒谎 “小殿下,我们世子妃对今日之事十分抱歉,刚刚冷静了半晌,觉得自己实在失礼,所以特地来请小殿下到后室喝茶,特此赔罪。”那小侍卫缓缓说道。 沈长安原本放松的神色蓦然紧张了一瞬。 燕璐璐? 江煜哥哥口中说的人,就是她吗? 她本是下意识想要拒绝的,然而想及江煜所说的话,她却硬生生转了口吻。 “世子妃?刚刚的事,本宫也有不对,所以……赔罪倒是不必。况且世子妃作为新妇,怎可会见生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沈长安徐徐说道。 “回殿下的话,小殿下是世子殿下的亲近好友,世子妃亦视小殿下为家中人,况且殿下为女眷,不碍事的。”小侍卫笑着回道。 沈长安微微眯眸。 就算凭借她的直觉,也可以判断出眼前这小侍卫和他背后的燕璐璐那颗不怀好意的心,这注定不是什么善意的邀请。 可是江煜哥哥为什么会…… 心中权衡了一番,沈长安终究选择了相信他。 她将杯中的桂花酒饮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道,“也罢,本宫随你走一遭便是。” 小侍卫福身请礼,伸手直引。 垂下去的一张脸上的神色,却带着十足十的阴狠。 他带着沈长安缓缓走远,却并未察觉不远处正在迎接宾客杯盏的男子悄然回眸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离去的方向,眉目之间的神色锐利无比,又冷又沉,几乎让人一瞬便觉不寒而栗。 沈长安缓缓随小侍卫走着,她周身的侍女本就只有一个,因为信任江煜,倒也没让她跟来,以防燕璐璐调虎离山,在另一边再生出什么事端。 眼下便只有她一个人随那小侍卫走在路上。 走了半途,沈长安却觉得越来越冷。 她抬眸看向四周,忽然有些不解。 这四周都是绿径小路,越往这边走便觉得修剪得越来越杂乱,显然是打理的人也不曾上心。 世子妃的住所,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打理不上心的地方? 这般想着,沈长安便开口问道,“为何世子妃的住所如此远僻?” 小侍卫笑了一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我们世子妃虽然看起来为人跋扈了些,可其实是个十分好静的人。况且不瞒您讲,世子妃从前与世子殿下也未有多熟识,若是住得太近,又怕扰了世子殿下的事务,故而选了这远僻些的位置做世子妃的后府。” 沈长安微微皱眉。 燕璐璐此人……可绝非这种体贴入微的良善之辈。 无论这小侍卫想做什么,她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一定在撒谎。 她在他身后笑了一笑,开口道,“是吗……世子妃倒有心。” 她虽然在这西承待了不短的时日,可这般深入地造访这世子府,还是头一遭,就算他清楚眼前这小侍卫在撒谎,她也不知晓他到底要把她带到哪里。 况且江煜哥哥说了让自己跟过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般想着,沈长安脚下步伐未停,缓缓跟着这小侍卫走进林间小路。 第570章 断崖边上 小径越来越偏僻,甚至不远处只剩下丛林,路都十分的隐蔽。 沈长安瞧着前方的路被层层丛林所遮盖,眉头微微一皱。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侍从心中又抱着怎样的心思? 沈长安心中越来越怀疑,她在那小侍从的身后,顿了一顿脚步。 “世子妃的住所竟这般偏僻?”沈长安轻声开口问道。 小侍卫笑了一笑,回眸对沈长安道,“是啊,小殿下莫要担心,我们世子妃确是一个喜静之人,今日邀殿下前来一事,世子殿下也是知晓的,绝不会做出什么冒犯殿下的事情。” 沈长安垂了垂眸子,又开口问道,“你是世子的人?” 那小侍卫怔了一下,不过他反应很快,迅速地便转了神情,笑道,“殿下在说什么,这整个世子府自然都是世子的人。” 沈长安默了一瞬,瞧了不远处被丛林遮蔽住的小路尽头,心中想着江煜留给她的纸条,终究还是跟着他继续向前走着。 他不会害她,绝对不会。 那小侍卫看见沈长安犹豫了瞬后又重新跟上来,侧过去的脸上露出阴狠深沉的笑容。 这位小殿下,真的命不久矣了啊。 沈长安在身后默默观察着这小侍卫的步伐,察觉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终究是心下有些质疑。 莫非是自己跟错了人? 或许江煜哥哥所指的,另有其人? 心下涌起了几分怀疑,她悄然握紧袍袖之中为了以防万一而一直藏着的匕首,继续跟随在这小侍卫身后走着。 眼前的小路在绕过那层层树林的遮蔽后,逐渐变得开阔。 沈长安微微抬眸,竟然看到了天际。 原本天际被层层树林所遮盖,是看不到的。 怎么忽然……便能看到了? 脚下泥土的质地也渐渐变得干硬,不似在刚刚的小路之中那般柔软泥泞。 沈长安心下觉得脚下这触感有些熟悉。 她心中暗暗思索着,忽然电光一闪,她明白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一阵几乎让人颤栗的寒意从心间传到四肢百骸。 她曾与靳晨和萧景行相约过打马球,她去一处断崖旁取山泉水之时,遇见了一群黑衣人。 那时那群黑衣人似乎就是冲着江煜而来的,特意打算在断崖边上了结她。 而此时她脚下的触感,便同那一次的一模一样。 所以—— 沈长安抬眸。 这里果然,亦是断崖边。 然而此刻发现似乎有些为时过晚,因为这次的断崖与上一次的也不甚相同,因为上一次的断崖好歹有一个很大的平台,而这一次的断崖,却狭窄不堪,在穿过那一片丛林之后,只有一个能堪堪容下三个人的狭窄尖面,一个不慎,便会从这上面跌落下去。 沈长安下意识便想退回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一直不声不响的小侍卫骤然拉住沈长安的胳膊,与他瘦小的身材不相符的,他的力气极大,一只手来对付沈长安都绰绰有余。 沈长安被他拽着衣领悬在断崖边上,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万丈深渊。 第571章 他会护着她吗 沈长安脚下石块松动,整个人都往下坠了一坠。 那块碎石因为重力的作用从崖上脱落下来,坠到山谷底,产生悠远而令人心惊的声响。 她整个身子都悬在断崖边上,只要那小侍卫松手,她便会坠落崖底,死无葬身之地。 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沈长安竟有几分发愣。 她有些不明所以,似是还没有理解眼前的情况,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小殿下,因为你得罪错了人,就要付出该有的代价。”那小侍卫脸上的和气神色尽数被取代,如今剩下的是如同看向死人一般的冰冷眸色,和嘴角冷漠又残酷的讥诮之意,他语气中都染上了令人心惊的血腥。 他缓缓道,“小殿下,认命吧,你没有活路了。” 沈长安定定地凝着他。 是江煜哥哥告诉她若有人请,随之而来的。 也是因为江煜的这一张纸条,他才会这样轻易地相信了这借口蹩脚的小侍卫。 可如今,这小侍卫,竟然要置她于死地? 拳头在她手中悄然攥紧,思绪一时又乱了起来。 “你是谁的人?”沈长安的声音微微有几分沙哑。 小侍卫怔了一下,看懂沈长安眼底那有些空洞的眸色之后,忽然开口笑了一笑。 山谷寂静,他的笑容也格外瘆人,在山谷之间来回传递着,悠然不绝。 “小殿下,你不会至今还以为世子殿下会来救你吧?我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世子殿下早就嫌你日日缠在他的身边让他不得安宁了,也早就想让你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只不过一直苦于陛下的叮嘱没有动手而已。小殿下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吧?”那小侍卫面色之中带上悲悯,缓缓说道。 沈长安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地失了血色。 几乎有几分咬牙切齿,她开口道,“你闭嘴。” “不会吧?难道死到临头了,您还以为世子殿下曾经对您的那遭是真心实意?殿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如今世子殿下有上好的姻缘,为何还会要你这一个没了家族与势力的东梧遗孤?陛下这么长久以来,没有对你动手,只是在顾及情面而已。”那小侍卫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侍卫拽着她衣襟的角度极其刁钻,脚下的石块也不住松动,沈长安的脚紧紧贴在那石块之上,靠着摩擦力不让自己掉下去,然而终究只是拖延之计罢了,若是这小侍卫一松手,她必定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然而这些处境都抵不过心口的冷意。 今日确实是江煜亲手将这纸条交给了她。 从她的角度看,他在宴会之上那一作为是为了解围,可若是从旁人的角度,又何尝不是怕自己这个持过大弓的东梧小殿下真的伤了那燕氏。 他……会真的护着她吗? 眼前的小侍卫所说的话字字诛心,沈长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冷得发抖。 她抬眸望着澄明的天色,眸色空空荡荡。 第572章 江煜哥哥啊 那小侍卫狰狞惊心的表情就在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事情的起因与发展。 触目惊心的真相近在眼前。 天际似乎飘起毛毛细雨,微微昏暗的天色流淌到沈长安的眸色之间。 雨滴温柔地落入她的眼睛,如同一滴冷泪化在瞳孔之中,咸苦之意传到心口。 她……该相信吗?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可是……他会想要杀了她吗? 她轻轻笑了一笑。 小侍卫眉头微皱,面上的神色有些惊讶。 似是惊奇她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能笑出来。 “故事编得很好,可是……本宫不相信。”沈长安莞尔看着他。 暗朱红的华服染上潮湿之意,上面精心刻画的图腾和纹样的颜色暗了几分,更显深沉。 小殿下一张肤白胜雪的脸庞,在这般的暗红色的衬托之下,更显无暇。 她那一双杏眸睁大,眸中却全无恐惧与苦涩,取而代之的尽是信念与坚定。 “我不信,他绝不会如此。”沈长安一字一句说道。 他绝不会。 握着她衣襟的小侍卫几乎是愕然地看着她此时眼眸之中亮起来的光,几乎被那灼人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视。 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过来。 她并非是在诈他,也并非临死之前幼稚地执拗,而是真的相信他。 她那双眸子干净得很,没有一丝犹豫。 这东梧小殿下,也是真的相信世子殿下。 完完全全,没有半点儿的怀疑。 即便他心头难掩震惊,可仍旧没有忘了自己身上的任务,他换了一副恶狠狠地神色,道,“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什么……你……!” 那小侍卫一声惊呼,只见沈长安脸上露出了几分狠戾的神色,她把双手都松了开来,张口死死咬住他握住她衣襟的手。 小侍卫痛得面如金纸,浑身颤抖,正一边骂着疯子一边打算甩手将沈长安扔下山崖,却见得她忽然从袖口掏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 那是西承皇帝交给他的寒月,匕首锋利至极,削肉如泥,甚至可以断骨。 沈长安脸上闪过狠戾的笑意,那小侍卫的手在她嘴中绽开血腥气息,她也浑然不觉,只一只手死死地握着匕首,高高举起。 顺着风的助力,手起刀落,她腰身骤然用力,直接把匕首送进了那侍卫的喉咙之中! 那小侍卫瞳孔紧缩,不可置信的神色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倏然没了气息。 血液喷涌而出,他身体倒在断崖之上,一直紧紧握着沈长安衣襟的手也缓缓松了开来。 沈长安衣襟之上骤然没了支撑,一阵失重感之后,她朝后坠落而去。 这小侍卫力气太大,她没有办法自救,只能与他同归于尽。 这样,就算是死,也算报了仇。 感受着风声呼啸着走过耳畔,小姑娘眼中的血性和狠戾一点点归于平和。 自己,要死了吧。 虽然自己不久之后也要身死……可是,还是有些可惜的。 心头那个人的名字,每一瞬都在心底发着光亮。 江煜哥哥啊…… 那个每每念起都是悸动的名字。 第573章 嫁人 在她这并不算得漫长的一生之中,作为最温暖的部分,惊艳了时光与岁月。 千年啊。 他等了他千年。 千年里的生生世世,她真的很想知道,每一个瞬间他都是抱着怎样的孤寂一个人捱过。 她真的很难过。 失速的坠落之中,沈长安看到了手腕之上的佛珠。 那干净又老旧的佛珠。 檀香气息清明而悠远,是她这段时日以来最大的支撑。 似乎有泪从眼角滑落出来。 她真的……很不甘心。 拼了命拼了漫长的岁月,想求得一个花好月圆,可如今这结局,却真是嘲讽。 仿佛过往所有期许与愿望都是痴人说梦。 在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他那么多世的轮回都执拗地坚持下来,并且一个人带着所有的真相和回忆,孤独地活了下来,只为了见她一面。 如果这一刻她有得选,便是付出天大的代价,她也愿意再见他一面。 她真的愿意。 可是……应该不会有了吧。 “都……结束了。”沈长安喃喃自语。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畔,沈长安蓦然睁开双眼。 “不会结束的,小殿下,衍之在等着你。” 一声巨兽特有的嘶鸣响在身边,沈长安愕然抬眸,惊奇地开口道,“娇娇……” 娇娇宽大的羽翼展了开来,稳稳地将沈长安托在背上,还不忘回眸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那是十分熟悉的目光,沈长安眼眶发热,忍不住抚上它的脊背。 “怎么会在这里……”沈长安侧头,看见付承羡正在她身后冲她温和地笑了一笑。 这是他脸上少有的正色。 “不会结束的,”付承羡又重复了一遍,笑道,“他准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是为了结束这一切?” 沈长安看着周围不断变幻的景色,一时之间有些许的茫然。 “这……到底……怎么回事?” “啊,燕府的人想对你动手,应该是得了燕璐璐的授意,今日宴会这一遭陛下早就已经算计清楚,就是为着挑拨殿下与燕氏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应该没有想到,燕璐璐会大胆到生了杀你灭口的心思。”付承羡脸色微微有几分阴沉。 “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为何……刚刚不来帮我?”沈长安劫后余生,心中却生出了些许恼意。 难不成江煜是想看一看她到底信不信任他? 付承羡连忙摆手,解释道,“并非小殿下想得那般,只是燕璐璐此人虽然看起来跋扈无脑,可实际上做事还是十分周全,那断崖边上全都是她安排的人,若我们和她们正面冲突,那时会把事情闹大,也必然会暴露衍之与殿下之间的关系,不得已,只得行此下策,万望小殿下谅解。” “原来如此……那,多谢付阁主了。”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脸上的恼意这才消散下去,摸了一摸娇娇的头,俯瞰着全京城的景色,心情也舒畅了几分。 “所以,我现在要去做什么?”沈长安有些不解。 付承羡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自然是嫁人,小殿下。” 第574章 大婚(1) 沈长安微微一怔。 “嫁……嫁人?”她眼眸之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那点儿不敢相信的眸色之后藏着的是呼之欲出的雀跃和期盼。 “你……你在说什么?”沈长安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遍,只觉得心脏几乎都要跳到嗓子眼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和甜蜜。 “小殿下,你要嫁人了。你江煜哥哥说娶你,就一定会娶你的。”付承羡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笑着说道。 巨大的狂喜这才真实地在心间炸开,原本以为再也无法奢求的事,竟然就这般在眼前实现了,只让人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娇娇在云间飞得很快,脚下的景色不断掠过,很快便缓缓降落下来,正是世子府之中江煜所居主殿的屋顶,付承羡嘱咐侍女们开了侧门,悄然迎了沈长安进去。 屋中的人端着金色托盘。 每一个托盘上面都放着精致的首饰,尤其是距离沈长安最近的那一个托盘。 那上面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凤冠。 凤冠中央一颗半寸之圆的明珠正在闪闪发光,周围用金丝层层包裹住,衬得更加明亮闪耀。 凤冠两旁的赤金色流苏垂坠下来,混着孔雀羽线的编织,悬着极蓝的宝石,在阳光之下越发璀璨。 明珠之上,是一排宛若鸽子血般的宝石,从中间依次向后向下排列,被橙金色的细束编织丝带所连,自然地垂坠下来。 眼前宝物太过夺目,沈长安心中微微有些吃惊,不由得捂住了嘴。 “这是……” 付承羡恋恋不舍地瞧着那凤冠,语气之中带着些许肉痛之意。 “小殿下,这可几乎是我毕生身家,如今我身上可就剩了一个娶媳妇的钱了,就以此凤冠作为你们二人大婚的贺礼吧,别再管我要份子钱了。” “这凤冠,是你做的?”沈长安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他亲手画的图纸,但是用的都是我的宝贝……”付承羡心下暗骂江煜,不过面上还是带着和气说道,“没关系小殿下,毕竟是你们二人大婚,送这些礼也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付承羡的话还没等说完,就听得那般沈长安笑眯眯地开口,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付阁主。” 付承羡原本和气的脸色瞬间僵硬了一瞬。 因为刚才是自己亲口说的不用放在心上,如今也不能出尔反尔,只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字一句说道,“不必客气。” 他看着小殿下笑眯眯的脸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夫妻二人真是天生一对啊! 绝配! 狗都是一样的狗! 缓了半晌之后,付承羡在心下暗劝自己,看在他们大婚的份上,不要同他们计较。 “那小殿下便换上衣服等候衍之吧,我先出去了。”付承羡缓缓说道。 沈长安点头应下,去一旁瞧着那绣制得十分精美的嫁衣,脸上都是欢喜的神色。 果然比燕氏身上穿得好看百倍。 这嫁衣之上的芙蓉花都是用粉晶玉线缎面绣制而成,轮廓则用金线回针,十分精致。 第575章 大婚(2) 裙摆之上勾勒了百鸟朝凤的图样,在光线的照耀下栩栩如生,沈长安微微有些惊讶,这样的花样…… 世间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穿。 许是西承这边的规矩不同于东梧吧,沈长安醉心于这礼服的漂亮,倒是没甚多想。 “您快试试吧,小殿下。”一旁的侍女笑着迎上来说道。 沈长安点了点头,随侍女进了内室。 …… 世子妃的后府之中,燕璐璐已经悄然从殿中走了出来。 她在宴会之上身上蹭上的泥泞已经被侍女清理干净,可眼下这套喜服还是有些太过繁琐,走起路来有些费力。 她一边提着裙摆,一边有些焦虑地问着身边的侍女,道,“世子的书房还有多久能到?” “娘子,您莫急,世子殿下平日里喜静,这务公的地方自然也远僻了些,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便于下手,不会有旁人发现。” 燕璐璐皱眉叹了一口气,掀开额前坠着的繁琐的珠链,脸上的不耐之色收敛了几分,道,“你说的也是……不过父亲为何非要我去做这件事,随便寻个人来不就成了?真是麻烦!今日怎么这般倒霉,烦都要烦死了!” 侍女陪着笑脸,小心翼翼道,“毕竟您如今嫁到了世子府中,自然行事更方便些。世子府守卫森严,咱们的人自然是无法闯到世子殿下的书房的。” 燕璐璐不耐烦地按了一按眉心,道,“好了!我知晓了!” 因得世子妃的身份,一路上倒也并未有什么人阻拦,就算到了书房前,她也只是和看守的侍卫道了一声要取宾客的名帖便进了去。 虽然觉得有些太过容易,不过因为新娘取名帖倒也是寻常事,许是这些侍卫也是知晓的,便没有多加阻拦。 不过据父亲所说,江衍之府中的大部分侍卫都是皇帝的人,许是皇帝有意放她进来也未可知。 而江衍之此刻大约仍在前厅吃茶,定然不会知晓她在后室做些什么。 一路上顺遂得很,燕璐璐原本焦躁的心情倒是缓解了几分。 不过饶是进到了书房之中,燕璐璐也没有如同自己预料之中看到什么。 江衍之的书房十分干净,怪不得他未派重兵看守,原来也并未放什么重要的东西。 然而自己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拿他的什么东西的,而是为了……在只有她自己知晓的地方,给他留下一件谋逆的证据。 这样,即便江衍之某一日要反水对付燕家了,他们手中也会有他的把柄,从而牢牢地控制住他。 燕璐璐的唇角勾起阴寒的弧度,她从袖口之中抽出了那张能够作为谋逆证据的伪兵符,找寻着四周能够存放这兵符的位置。 四周都十分的空荡,找不到特别好的隐蔽位置,燕璐璐皱着眉四处搜寻着,忽然,她瞧见了桌案之上的墨砚。 吸引她的不是这墨砚有多精美,而是她想到一般来说,墨砚是一个不会被移动的物件,若将这兵符置于墨砚底部……也不是不可以。 第576章 灭你满门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一丝不对,这墨砚之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她皱眉蹲下身子来,仔细瞧着那墨砚的底边。 那墨砚之下,盖着的似乎是一张手帕。 她轻轻掀起墨砚来,只见一张藏蓝色的帕子赫然躺在桌案之上。 帕子的一角随着窗外涌进的清风微微飘动,露出了一点看起来十分粗糙的针绣痕迹。 那绣法虽是回针,可一见便知出自初学者之手,并且十分的蹩脚丑陋,甚至有些不堪入目。 不过燕璐璐还是依稀能够识得,这上面所绣着的四个字,是“江煜哥哥”。 她心头微惊。 江煜哥哥…… 这不就是江衍之在东梧的化名吗? 既然称为哥哥,这必然是那不要脸的东梧小殿下绣给他的,真是令人恶心! 这针脚还如此粗苯,便是随便一个民户府上的丫头都会比她绣得好! 这样的东西,竟然还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燕璐璐眉眼之上染上了浓浓的嫌弃之色。 她瞪着那帕子,瞧了瞧不远处的废物篓子。 这玩意合该待到那里面去,莫要在这里污了她的眼。 燕璐璐染着蔻丹的手缓缓伸出来,嫌弃地翘起了手指,打算去拈那帕子。 “不要动。”有一个又沉又冷的声音传过来,燕璐璐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去。 抬眸撞见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喜服的男子,可与他身上的喜庆颜色格格不入的是,他脸上那冷寒成冰的神色。 那双墨眸直直地攫着她,其中的墨色泛起波澜,几乎要将人吞噬进去,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燕璐璐挑了挑眉,神色之上涌起了一丝跋扈的怒色。 她对上江煜的眸子,毫不犹豫地抓起了那张帕子,看着他说道,“江衍之,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妻子。你留着这帕子做什么,难不成你心里还有那个东梧小殿下?呵……真是好笑。我劝你想想清楚,我可是陛下亲自赐婚给你的人!你明媒正娶的人是我,不是旁人!如今我愿意做什么便做什么,丢个帕子而已,我觉得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我就拿了这帕子,你又能拿我怎么样?”燕璐璐脸上的神色越发挑衅,她手中攥着那帕子,随时准备将这帕子扔到废物篓子之中。 殿中一时寂静,江煜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如同看待死人一般。 燕璐璐忽然没由来地从心底感受到一阵寒意,不过她可从未受过这般的委屈,她既然嫁到世子府来当正妃,这些她看不惯的东西,自然要扔! 更何况,只是一个帕子,难不成他还会休了她不成? 就算他真的想休了她,她背后还有燕家…… 可是还没等她想完,就听得面前面色沉冷的男子缓缓开口。 “灭你满门。”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语气平和,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刺骨冷意。 燕璐璐怔了一瞬,像是有些不相信一般,她瞪着他问道,“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燕家所有人,都会死。”江煜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缓缓说道。 第577章 江煜哥哥,是你吗 燕璐璐怔怔地瞧着他,在他瞳孔之中,瞧见了血腥的死亡气息。 她的手腕传来剧痛之感,骨头几乎都要存存碎裂,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终究是忍不住开口,她皱眉道,“你……你放开我!” “帕子。”江煜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两个字。 燕璐璐咬着牙松了手,那帕子从她手中落下来,江煜伸手接过,这才将她的手腕放下,眉眼冷厉之色依旧不减。 他细细捋平那帕子上被燕璐璐攥出的褶皱,与刚刚的冷硬神色不同,眉眼和动作都渐渐温柔了几分。 燕璐璐怔愣地看着他,高声说道,“你……你竟然,你竟然对那东梧小殿下有这般的心思!我们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江煜不答,只认真地将那帕子叠了起来,揣进怀里之后,才缓缓抬眸看向燕璐璐。 燕璐璐被他这目光瞧得通体生寒,心下不由得涌起紧张的情绪,半晌之后她才开口,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惧怕的沙哑。 “你……你刚刚说的灭燕家满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燕璐璐声音之中透着战栗的颤抖。 江煜蓦然走近她。 她因为恐惧缓缓后退,满眼都是惊惧,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江煜神色冷淡地拿过她她手上的兵符,垂眸看了一看。 “做工倒很是精细,不过燕家欲拿此物陷害于我,就不怕我用此物反陷害给燕家吗?”他薄唇勾起极冷的微末弧度,缓缓说道。 燕璐璐的面色猛然白了一百。 “若是陛下知晓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亲信竟然私下里私养精兵,又会做何想法呢?”江煜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语气浅淡,可字字听在燕璐璐耳朵之中都如同在心头上一记重击,只留下满心冰寒。 “不……你没有证据……况且,如今你已经娶了我,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就不怕自己受到牵连吗?!”燕璐璐尖声开口说道。 “你太小瞧我了,燕小姐。” 江煜眉眼之中闪过一丝不耐,显然不愿同她多言,只一个手势,门外便有了人来,堵住了她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动作干净地将她带了下去。 江煜垂眸看着手中的兵符,卫清从书房外走进来,将那伪造的兵符接到了手中。 江煜侧头嘱咐了他几句,卫清便垂眸应下,出了门去。 …… 他将一切打理好之后,却没有立即出门,走进了书房之内的小茶室,对着铜镜瞧了一瞧自己的模样,确定这些衣着和冠饰都十分整齐之后,才缓缓走出了书房,朝着世子府的后室走去。 他的小姑娘,如今正在那里,等着他。 这么多天来的积郁情绪在想到她的那一瞬都烟消云散,他唇边忍不住挂上浅浅笑意。 等了这么久,算计了皇帝,算计了燕家,就是为了这一日,能够娶她过门。 哪怕不能光明正大,他也一定要竭尽全力,让她能开开心心地嫁给他。 到了那后室门口,江煜脸上却走过一丝近乡情怯的缱绻,他斟酌了半晌,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江煜哥哥,是你吗?” 第578章 卿卿以为我要做什么 江煜袍袖之下的手悄然握紧了一瞬,冷硬的眉眼瞬间融化开来,染上缱绻之意。 “是我。”他轻声应道。 陆诀在他身后退下,江煜手下的人将后府悄然围住,作为守卫。 江煜轻轻打开了房门,看见了房门后站着的女子。 女子头戴凤冠,凤冠之上明珠璀璨,流苏缀玉流淌而下,额上一条金丝玉带也微微垂坠着,衬出她娇怯的一张小脸。 削肩细腰,被朱红腰带系得几乎盈盈一握,杏眸微垂,眼尾一点嫣红十分惹人,衣上芙蓉亦不及美人妆,婉兮清扬,却人比花娇。 她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抬眸,轻轻咬了唇瓣笑了一笑,带着些许嗔怪意道,“你……你怎么才来呀……” 眼前小姑娘眼底眉梢都是娇羞,又偏偏大着胆子抬头看他,媚骨天成,而不自知。 江煜喉结微动,一双墨眸之中里是这么长久以来对她的思念与欲念,此时此刻,都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她面前。 “西承皇帝在我身边派的人太多,我怕……”江煜声音微哑。 “我明白,你不必同我解释。”沈长安抬着一双杏眸瞧他,缓缓弯唇笑了一笑。 江煜一双墨眸定定地凝住她,纷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滚来去,心头汹涌滋生的是对她无法自抑的痴迷。 他将身后的门关上,霍然将小殿下打横抱了起来。 沈长安吃了一惊,惊呼道,“你你你……你干什么!” “干应该干的事。”江煜径直将沈长安放到床榻之上,微微低头,额头抵住小殿下的额,声音沉哑。 沈长安有点慌。 她她她……她啥也不会呀! “那个……那个江煜哥哥,咱们是不是应该慢慢来……我……”沈长安一双杏眸无措地四下流转着,面上泛上了些许紧张。 江煜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将合卺酒递到她面前。 “卿卿以为我要做什么?” 沈长安脸上的绯色一直漫到雪白的脖颈之上。 她恼羞成怒,道,“你不是说要干该干的事吗?!” 江煜薄唇之中溢出笑意来,他道,“喝合卺酒难道不是成婚该做的事吗?” 沈长安脸上恼怒之意更甚,她瞪了江煜一眼,气呼呼地拿起酒杯,在他的引领下绕过了他的手,将那酒饮了下去。 竟是甜的! 沈长安察觉到酒中的甜意,贪嘴了些,举杯喝了个干净。 她喝得有些急,酒液从嘴角溢了出来,顺着下颌流淌而下,沈长安刚要抬手去拭,却见面前男子忽然靠近,焚香气息扑了满怀。 他的薄唇触碰在她的下颌之上,顺着酒液的流迹缓缓摩挲上行,动作温柔轻缓,直至碰到她的唇。 太久没有和她这般亲近过了,沈长安只觉得仿佛一阵电流走过心间,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伴随着这些酒气,她只觉得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 酒香甜醉地在内室蔓延开来,带着些许缱绻味道。 少女双眸迷蒙地抬眸,水汽腾雾在眼中,轻声道,“咱们……咱们还没拜堂……” 第579章 没关系的,我不怕的。 “不急……”江煜声音哑得很,却还是耐心地哄着小姑娘,“等卿卿见到父母了再拜堂,岂不是更好……” 沈长安红着脸垂眸问着,“他们……还好吗?” 江煜温声应道,“自然,卿卿放心。” “那……那好……唔!”沈长安刚开口应到,唇就被人霸道地攫住,红罗帐在身后被放下,繁复精美的帐纱透着暧昧的喜色缓缓垂坠。 内室之中的龙凤花烛缓缓燃着,不时爆出几朵灯花。 月色温柔地透过窗照进来,落得一室静谧清辉。 江煜俯在小姑娘身上,认真地瞧着她的眉眼,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她软嫩的脸,来确认这一切的真实。 沈长安被他看得脸越来越红,开口问道,“我们……应该从哪一步先开始啊……要我帮你……” 沈长安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只得指了指江煜身上的喜服,一双眼巴巴地瞧着他。 她是不是应该帮他脱衣服啊? 江煜不禁失笑,笑了半晌后,他道,“卿卿别急,要先卸了这些……” 他抬手将沈长安的凤冠轻轻摘下,拆了她发上的簪子,那如同云缎的乌发缓缓散落下来,依兰花的香气扑了一室。 沈长安脸热。 谁着急了! 明明是他着急! 沈长安鼓着脸,抬眸瞧了瞧他带着笑的眼,忽然伸手将他的簪子也拆了下来。 江煜的墨发倾泻而下,他怔了一瞬,随即笑开,吻了吻沈长安的额头。 他一双眸子漆黑,骨相流畅的一张脸上眉骨突出,更显墨眸深沉,伴着他这一头的墨发,竟带了些妖冶之感。 沈长安觉得自己抗拒不了了。 江煜哥哥……实在是太漂亮了啊…… 对着小姑娘迷蒙的一双眼,他的手掌缓缓滑过她的脊背,将她拥在怀中。 江煜身材高大,此时此刻更显沈长安的娇小,她被他揽在怀中,几乎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她的身子也轻轻颤了一颤。 “别怕……”江煜轻声说着,一边探手解了小姑娘穿着的华服系带。 小姑娘滑腻的肩因为衣裙的牵扯半掩半露,江煜眸色更深。 他眼中纠缠在她身上的欲念,在他暗黑的眸底恣意生长。 他靠得她很近。 沈长安感受到一丝别样的……,骤然瞪圆了眼睛。 “江煜哥哥……”白嫩的小脸抬起,沈长安眼眸之中藏着若有若无的惊惧,但还是咬着唇瓣慢慢在他怀中放松着身子。 江煜一双手已然攥紧,青筋在他手上层层暴起,脸上泛上忍耐。 若不是怕弄疼了她,他真想…… 小姑娘在他怀中,认真地看着他,忽然伸出双手,主动抱了抱他。 “没关系,我不怕的……” 江煜笑着,开口道,“声音都颤了,还不怕?” 沈长安咬了咬唇,暗骂自己没出息。 戏本子上说,男女成婚,都是要行这种礼的。 有什么好怕的? 她才不怕。 沈长安勾着江煜的脖子,大着胆子,轻轻抬起头,吻了吻他的喉结。 江煜身子僵了一瞬,眸色更深。 第580章 明日再说! 脑海之中的所有理智,都因为此刻小姑娘的动作溃不成军。 屋内红烛摇晃,光影之下他的眸色漆黑,隐忍寸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情难自抑的红尘绯色。 他骤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那华服太过繁复,一一解开实在麻烦,他眸子微垂,下一瞬,那些精美而价值连城的衣帛已经在他手中寸寸碎裂。 沈长安眸中闪过一次惊慌,可下一瞬却已经被人堵上了唇。 江煜倾身,用他的所有温柔来化解她的不安。 沈长安悄然睁开水雾弥漫的双眼,看见他中衣半解,腹肌半隐半露。 还有…… 脸皮一点点滚烫起来,小姑娘又把双眼捂上。 火红的烛光越发暧昧,红帐覆下的光影之中见到缠绵,染上缱绻柔色。 一声吃痛的呼声,伴随着男子温声的安慰。 “放松,卿卿……” “江煜哥哥……” 男子声音哑极,后背上是几道令人遐思的红痕。 “叫我名字。” 江煜眼里墨色翻滚,定定地攫着她看着。 “衍……衍之……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细软的嗓子之中带着隐忍的喘息,一双杏眸含水顾盼,眼尾嫣红清润,带着水痕,几乎能要了人的命去。 握着她细腰的手骤然收紧,向来冷峻自持的脸上终究染上穿越千年欲念,漫长时光之中的思念都在他的眼中泻出毫无保留。 他终于等到他的福报了。 卿卿啊,你是上天的恩赐。 江煜眸色幽深,帐中香气迷醉,他紧紧地环抱着小姑娘,喉咙之中终究溢出无法压抑的闷哼,甘愿在这红帐之中沉沦。 …… 良久良久的纠缠之后,烛火几乎燃尽,红帐之中的动静才渐渐平息,男子的手轻抚小姑娘的发顶,眼中尽是爱怜和得偿所愿的满足。 沈长安累得很,身子软成一摊,如今动也不想动,任着他抚过她的发顶。 江煜起身,却发觉小姑娘细嫩的手指挂在自己衣襟之上,不由好笑,问道,“怎么?不许我走?” 羞涩感从耻骨爬上心脏,沈长安又气又恼,咬了唇瓣,骂他,“为何要走?吃干抹净之后就要走?” 江煜薄唇弯起,终究是抑制不住笑意。 “卿卿嗓子不疼吗?” 嗯?沈长安怔了一瞬。 随即明白过来。 刚刚自己……叫得嗓子都哑了。 如今也确实是有些疼。 绯色漫上脸颊,沈长安把他身上的被子全部拽走,气鼓鼓地抱在怀里。 她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快走吧你!” 喝过了水才觉得好些,沈长安抱着被子正要歇下,却感受到男子靠到了她的耳侧,轻声道,“卿卿……我还想要。” “……” “睡睡睡睡睡觉!明日再说!”沈长安声音打颤儿。 不是她想拒绝他……是她真的不行了啊! 体力不支! 江煜乖觉地在她身侧躺下,笑了笑道,“也好,那么就明日,卿卿可要说话算话。” “……” 沈长安一抖,慌忙把眼睛闭上装死。 江煜薄唇微勾,揽着小姑娘,也阖了眼睛。 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安定。 第581章 颠个皇权给你 翌日晨起,沈长安刚睁开眼睛便觉得身上一阵酸乏。 她侧眸望过去,只见江煜早便醒了过来,正撑着下巴瞧着她。 他的手抬起来,欲放到她的腰上。 沈长安身子抖了一抖,往后缩了一缩,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江煜不由失笑。 “只是想帮你按按腰,卿卿。”他轻声笑道。 沈长安脸热,本是抗拒的,奈何他揉得实在十分舒服,索性也就闭了眼。 “接下来,还是要委屈殿下一段时日。”他一边垂眸看着小姑娘,一边温声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沈长安抬眸问道。 “燕氏派出去的小侍卫死在江府断崖边上,眼下燕氏推你下崖证据确凿,西承皇帝已经知晓,在外界你下落不明。西承皇帝发了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燕家已经动了怒,”江煜缓缓说道,摸了摸沈长安的发顶,继续道,“接下来燕府会以造反的名头触怒龙鳞,满府皆会被抄斩,不过皇帝对我的戒备心也会越来越重,殿下也只能待在我这内室之中了。” “那倒无妨,左右在长宫待也是待,在你这殿里待也是待,还能日日见到你,算起来还是我赚了。”沈长安伸出细嫩的手指调皮地攀上江煜的下颌,笑着说道。 江煜一把抓过小姑娘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他垂眸道,“委屈了。” 沈长安摇了摇头,想要起身却又觉得腰痛,连忙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下颌微抬,示意他继续按着,开口道,“可是……西承皇帝见不到我的尸体,定然不会觉得我已经身死,那又要怎么是好?” “彼时……殿下回宫便是。”江煜眸色深沉,缓缓说道。 二人之间默契极佳,... ... 几乎不需要江煜再开口沈长安便知晓他心中谋划着什么。 她认真地望向他的眸子,点了点头。 江煜手下动作温柔,眉眼之间却冷硬无比,眸色漆黑冷沉,不透光,诡谲之中尽是杀气。 殿中寂静。 他轻声开口。 “不出十日,我定颠个皇权给你,以凤印为聘,迎殿下回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之中流露着的是冰寒,是笃定。 他侧脸英俊矜贵,带着王者一般的气息,仿佛生来就该君临天下。 沈长安心头微惊,不知怎得,便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垂眸半晌,开口说道,“江煜哥哥,你千万小心。” “那是自然,毕竟府中有娇妻,不敢冒险。”江煜脸上的神色重复温柔,轻声对沈长安说道。 沈长安脸微微泛红,咬着唇瓣不再言语,就连他按着自己腰的手也被她扒拉了下去。 “怎么,腰不疼了?”江煜似笑非笑,语气意味深长。 “不疼了!”沈长安瞪了他一眼。 “那感情好。”江煜笑应,然后慢慢欺身过来。 不……不对,沈长安呼吸一窒,她怎么觉得她在江煜眼中看到了狼一般的眼神。 “等会儿……你你你,你别过来,有话好好说!” “喂!” “我我我衣服呢?!” 第582章 治不好 江煜没能在府上待上多久。 燕府的事情很快就上达天听,皇帝暴怒不已,紧急召了他去御书房议事。 他临走的时候小姑娘还睡着,他嘱咐了侍女们去做了些清淡好入口的小食,便前去了御书房。 沈长安这一觉睡得久,身子一直疲乏着,直到暮色四合黄昏依稀的时候才醒过来。 “殿下好睡。”绮南已经被江煜暗中接到了府内,贴身服侍着沈长安。 她看到沈长安醒了之后,连忙上去扶住她,笑容和煦。 “竟都这个时辰了……”沈长安伸了个懒腰。 衣襟往下滑了一滑,绮南瞧见沈长安身上的紫红痕迹,脸红了一红,忙低下了头。 沈长安也有些不自在,拿衣服掩住了,干声笑了一笑。 “殿下,奴婢服侍您起来吧,用些晚膳,要不胃好不爽快了。”绮南说道。 沈长安按着额头,只觉得仍是有些打不起精神,恹恹地应了。 绮南正心下暗怪江煜没个分寸,竟将人折腾成这样,就听得沈长安忽然在一旁猛烈地咳嗽起来。 她吃了一惊,忙跪到沈长安身侧。 “殿下……” 沈长安忙扯过绮南递过来的帕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才抬起头来。 绮南看着她嘴角的血迹怔愣发呆。 “殿下……这……” 沈长安垂眸看着那一摊血迹不语。 江煜哥哥分寸控制得很好,并没有让她伤着。 自己今日会这般疲累,果然是因为大限将至了,这血迹……便是上天给的提示。 算算日子,她所剩下的,也不过十日左右。 最近身体越来越疲倦了,一日里算来十二个时辰竟有八九个时辰都是睡着的,清醒的时候也提不起什么精神来,昨日里杀了那小侍卫已经是她的极限,那时便觉得身上疲软不堪,只是自己不曾在意。 她自幼习武,若是往日里,便是那侍卫力气极大,她也能反抗一二,不至于直接被他推到崖下。 她果然…… 快死了。 绮南红着眼眶看着沈长安,满脸都是惊疑,开口道,“殿下,如今您在世子府中,咱们让江大人找来太医给您医治吧!奴婢……奴婢求求您了!” 沈长安的手被绮南摇晃着,只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她说些什么也听不大清。 半晌之后,她摇了摇头,笑道,“不要告诉他。” 绮南眼泪从眼眶之中滚落,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长安道,“为什么?殿下,您若是有了事,江大人定然也会伤心,您为何不肯告诉他,若是治好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沈长安笑着笑着,眼圈也红了半边。 她何尝不想皆大欢喜,何尝不想与他长厢厮守? 可是…… 在绮南难以相信的注视之下,沈长安轻声道,“因为……治不好的。” 这是以命抵命的邪术,如何能治得好? 不过她从将命还给他那日,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若非如此,她连今日都无法奢望。 抱歉江煜哥哥,我……终究是自私的啊。 我不敢……也不想…… 一个人独活啊。 第583章 斩立决 西承的御书房内。 “陛下,燕府的私兵臣已经派人处理,严刑逼供之下才发现他们手持了一张伪兵符,仗着皇恩浩荡便挟令兵部,欲以私用,其心可诛。”江煜垂眸缓声说道。 皇帝在龙椅上坐着,一双眸子之中的神色晦明难测。 额上隐隐暴起的青筋透出压遏不住的怒意。 江煜央刑部的人上前回禀。 只见那人手心之中赫然躺着一只由黄铜打制的兵符。 确实伪造地十分精良。 “臣在府中发现燕家小姐与燕家暗通有无,心下存疑,于是便把燕家小姐关押在了臣府中。”江煜不疾不徐地说道。 皇帝原本带着怒意的面色忽然凝了一瞬,眼眸之中也可见到几分闪躲。 让燕家小姐与燕家来去消息的事情原本是他授意的,没想到却在这一事上弄巧成拙。 就算燕家曾经立过再大的功,这样的造反念头只要一起,便绝不能留。 皇帝凝眉沉思了片刻,忽而抬头问道,“衍之,那燕家小姐如今还在你府上?” 江煜默了一瞬,眼中神色忽然一暗,道,“陛下,燕家小姐,如今已经畏罪自杀了,恐怕不能再来回陛下的话了。” 皇帝瞳孔蓦然一缩,他质疑道,“自杀?!” 江煜神色自若,淡淡答道,“是。” 皇帝盯了江煜半晌,浓重的怀疑之色从他眼眸之中涌现出来,伴随着刺骨的寒意。 良久之后,他沙哑的声音缓缓传到大殿之中。 “衍之,此事和你有关吗?” 江煜微微抬眸,直视上皇帝的目光。 那令人几乎战栗的冰寒又僵持的气氛之中,他的薄唇竟然轻轻勾起。 他似笑非笑回道,“陛下,臣若想反,不必如此费力。” 皇帝的手紧紧抓着龙椅之上的龙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下他对眼前这个男子越发捉摸不透了。 若说他想反,他大可不必等到现在,起初回到西承之时他手中便有三十万兵权,大可连同北狄南诏和东梧,一起掀翻了西承王朝。 若说他不想反,皇帝却从他的眸中看不到臣服。 他那双暗如墨的眸子仿佛总是蒙着一团雾气一般,深沉内敛,忽明忽暗,又让人看不清。 有时仿佛比谁都听话,有时又好像随时准备着掀开诡谲风云。 况且皇帝总是觉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对那个东梧小殿下有着超越一切的感情。 眼下东梧小殿下被燕氏害死,下落不明,他心中有气也是自然。 就算那燕氏是他杀的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够消气,别失了理智,就比什么都强。 燕家谋逆一事证据确凿,如今满朝皆知,也由不得皇帝不处置。 不过不知为何,皇帝还是微微有些心惊。 他按捺下心下的不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江煜道,“朕相信你。” 江煜敛目应下,执礼道谢。 “燕家……”皇帝手中拿着燕家的诉状,声音顿了一顿,脸上终究是现出残酷的决绝神情,扔了那诉状在地上,冷声道了一句,“全府上下,斩立决。” 第584章 东梧余孽 江煜微微垂眸,掩饰住墨眸之中的那一抹血腥,缓缓点头,沉声道,“陛下英明。” 殿中静了一瞬,传令的侍卫匆匆退下,只剩下皇帝和江煜两个人。 殿中屏风之上绣着山水鱼鸟,金线勾边,素净而不失矜贵。 屏风下是一坛水云烟,汩汩流动的清水似也被殿内气氛所感,竟缓和了几分,颇有凝滞之意。 殿内的冷寒一直传到窗外天际,云层遥遥地压下来几分,似有雨意。 还是皇帝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将手中那黄铜制成的伪兵符一扔,抬眸看着江煜,道,“燕家有这兵符,故而满门覆灭。有时,兵可作权,也可作茧。衍之,你说是不是?” 江煜在皇帝的注视下抬眸,应和地轻笑了一声,道,“是。” “衍之,西承的规矩你不是不知晓,阴阳二玺合一才能传位。你母亲当年的事,朕也很遗憾,不过这阴玺终究是西承的东西,为了西承的传承,衍之打算何时归还于朝?”皇帝盯着江煜,一字一句道。 见江煜垂眸不语,他又道,“上一次你说这玺印是容和的遗物,你怕自己保存不好,特意移去了洛阳密棺,朕想着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也不过是皇宫大内,便让你派人去取了回来,如今想来已经已经在你手中,朕便来替你保管这玺印,你看如何?” 江煜轻笑抬眸,道,“臣并非不愿让陛下帮忙保管家母遗物,臣只是怕会有一些意外发生。” 皇帝微微皱眉,瞧着他的眼眸深沉了几分,开口问道,“什么意外?” 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侍卫在殿外高声喊了一句,“报——” 那声音之中带着藏不住的慌张和惊惧。 皇帝眉头皱紧,一挥手,语气之中带上了几分不耐,开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 “报!陛下,有人从炜州一路直上,带领着一队精锐,已经攻打到了岭云京外围,因为一路的哨岗都被他们的人所占领,所以我军得到消息实在太晚,来不及作出准备,还请陛下示下,派兵部大军出城救急应战!”侍卫语气很急,面色之中带了些慌张之意。 皇帝的手倏然一紧,呼吸也是一滞。 他瞳孔微缩,勉力压下心下的震惊,开口问道,“是……什么人?” “回陛下,属下的人瞧着,似乎是东梧余孽。” “东梧余孽?!”皇帝的心骤然一冷,锐利的目光直直地转向江煜看着。 江煜神色自若,微微垂了眸子,淡淡道,“陛下,臣就是怕这样的意外。” “你……”皇帝手指微微有些发抖,一时间甚至不知晓要说什么好。 他心下已经在盘算若是同江衍之的三十万大军对抗起来的胜算了。 然而与他意料之中相反的是,江煜冲他执礼作揖,声音稳如沉水,只缓缓道,“臣愿意为陛下平定这场战乱。” 皇帝微怔。 江煜则神色清明,沉声说道,“臣知晓陛下不信任臣。” 第585章 东梧小殿下找到了 “不过这些东梧余孽并非臣刻意留下。不知陛下是否知晓,臣出征东梧之时,顾都督曾带兵前来作乱。”江煜缓缓说道。 皇帝的面色僵了一瞬,心下不由得暗骂顾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东梧虽实力不及西承,不过顾都督这般作乱,甚至还将我军的行阵图透露给了地方,淮水一战西承损失惨重,那时也有不少东梧的良将得以逃脱。东梧地势优越,臣虽想将他们全员逮捕,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江煜面上没有什么神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的事。 皇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 朝野上下谁不知晓顾焰是他的人? 江衍之虽这般说着,可心下定然是想着顾焰是他派去的! “衍之,你听我说,顾焰去扰乱你做事,朕确实是不知晓的,否则朕一定会阻拦的。”皇帝心下有些咬牙切齿。 江煜抬起头来,唇边似勾起了微末弧度,他点头道,“臣明白的。” 皇帝咬牙,他总觉得江衍之此时此刻的神情带了些许嘲讽,偏偏他还不能辩解什么,毕竟派顾焰去为难他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 皇帝瞧着江煜脸上那心照不宣的温和笑意,就觉得心中恨得发痒。 这个顾焰!若是他回来,他定要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不过眼下这些显然都是小事。 最重要的事近在眼前,那些不要命的东梧余孽,竟然就这样打到了岭云京来!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想要自己去平定了这场战乱吗? 皇帝面上又走过犹疑之色,他盯了江煜看了半晌,问道,“你自幼在东梧长大,眼下,真的能做到这般不留情?” “臣确实是在东梧长大,本也打算长留,为东梧效力。不过当初身份暴露之时,东梧皇帝曾一力想要置臣于死地,满朝文武也无一人肯站出来为臣说一句话。所以……”江煜笑了一笑,唇间弧度带了些许阴寒,继续道,“臣只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罢了。” 皇帝默了一瞬,此事他也有所耳闻。 本还担心江衍之会不肯回来,然而那东梧皇帝竟然欲派人将他活活烧死在东宫之中,此份仇,自然不能不报。 他点了点头,道,“你去吧,记得一路小心。” 派兵的时候皇帝终究是留了一份心思,派了自己在兵部之中的心腹李滕随之前去,而不是直接批给江煜兵马。 然而此时皇帝还不知晓,自己以为的兵部心腹早已看清形势,成了他人的僚下客。 …… 皇帝在御书房之中静默,心中带了些许的焦躁。 他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晓从何而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送走了传递消息的侍卫,却又见得一直负责接待东梧小殿下的使者进了殿来禀报。 “陛下,东梧小殿下找到了,她如今还想求见您。” 皇帝在榻上猛然坐起身子,开口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回陛下,臣已经将其安置在疏月斋的暗阁之中了,随时等候着陛下传唤。” 第586章 为什么相信你 皇帝神色微动。 这东梧小殿下这个时候还肯回来,定是与他有要事想谈。 而在江衍之重去平定东梧余孽的此时此刻,又经历了被燕府的人亲手推下悬崖,她定然是恨江衍之恨到了骨子里,恨不能亲手杀之而后快。 “传。”皇帝沉声开口道。 那使者应下,转身便出了殿门。 “陛下,我想清楚了。”沈长安撩袍跪在皇帝面前,缓缓开口说道。 皇帝一步一步从龙椅之上走下,直到沈长安的面前,在半晌的沉默对视之后,皇帝的手不由分说地握上了沈长安纤细而雪白的脖颈,脸上和气的笑意透出了些森然的味道,问道,“你还敢回来?胆子真是大啊。” 一旁立着的西承使者早已身体绷紧,一只手暗暗握着袍袖之中的匕首,眸色幽暗低垂,若皇帝的手再往深一寸,他不介意弑君。 毕竟此时的西承王朝早已名存实亡,此时此刻弑君不过是多些名声上的麻烦罢了,不过他接了主子的令,是定要看护好这东梧小殿下的。 然而沈长安却神色从容地抬起了眸子,道,“陛下该信我的。” “凭什么?”西承皇帝一双锐利的鹰眸上下打量着沈长安。 “我会杀了他。”沈长安笃定的神色倒是让西承皇帝一愣。 “朕为什么要相信你?” 皇帝面色质疑,沈长安却缓缓笑开。 “我还有别的路吗?或许,若世子反,陛下还有别的路吗?”沈长安笑靥如花,弯唇看着西承皇帝。 西承皇帝的神色蓦然一沉,原本还在收紧的手顿了一顿,眉间闪过冷寒的思量色。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眼下他确实对江衍之没有太多的把握。 此番他平定了东梧余孽回来之后,他定然是要置他于死地的,那么大的权力集于一人身,绝非好事。 然而正如眼前的东梧小殿下所说,江衍之并不信任他,自己想对他下手,连近他的身都不能。 但他心底似是还有这东梧小殿下,或许会信她也未可知。 况且江衍之心机深沉,说出的话不能尽信,他也是应该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才是。 他滞在沈长安脖子上的手骤然拿开,他冷声道,“朕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这是第二次,但绝不会有第三次,还望小殿下细细思量。” 沈长安微微抬眸。 博弈的气氛在二人之中缓缓蔓延开来,不过这样的气氛也有一个好处,便是你永远都看不到对方手里还握着多少牌。 她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道了一句,“我明白。” 一旁的西承使者这才缓缓松开按着匕首的手,沈长安悄然冲他点了点头,他微微垂眸,沉默地守在一旁。 皇帝这才神色松了几分,缓缓坐回龙椅之上,抬手拿了茶盏,缓缓地饮了一口。 “带小殿下下去吧。”皇帝缓缓吩咐着。 西承使者应下了,和沈长安一起退出大殿。 二人走出大殿。 沈长安侧眸看了一眼守在自己身侧的西承使者。 “小殿下放心。”他声音很沉稳。 第587章 臣不敌 沈长安弯唇笑了一笑。 她放心的,她相信他。 …… 也不知过了多久,笼罩在皇城上方的那片带着血色的乌云才缓缓移开。 厮杀声终究是传到了岭云京皇宫之外。 皇帝一直待在气氛沉闷的大殿之中,听见这声音一时只觉得犹如四面楚歌,他惊疑地抬起眸子来,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站在他身侧的太监首领微微侧身,一张年迈的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意,他轻声道,“有什么声音?是陛下听错了吧。” 皇帝惊疑不定地转着腕上的佛珠,只觉得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浓重。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御书房之中阴沉沉一片。 皇帝皱眉冷声道,“为何还不点灯,都是怎么伺候的?!” 太监首领应下,正要起身取火。 忽然之间,御书房的大门听得一阵风声飒飒作响,随即,大门便被猛地打开了来。 皇帝目光一闪,身子也抖了一瞬,定定地朝向那大门敞开的方向望去。 外间已经入了夜,近来天气阴沉,夜间也带着薄雾。 月光洒落下来,在夜雾之中,皇帝瞧见一个墨色身影缓步踏入大殿之中。 那身影的步伐不疾不徐,十分沉稳,映着月色,透出了墨衣袍裾下精美繁复的刺绣,那是西承皇族所能穿的花样。 皇帝瞳孔微缩,在黑暗之中问了一句,“衍之,是你吗?” 那人身上透着血腥气,在黑夜之中让人有些心惊。 “陛下,是我。” 西承皇帝愣了一瞬,然而眼下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他这自称了,连忙开口问道,“你为何回来了,外间已经平定了吗?” “抱歉陛下。”江煜声音微沉。 西承皇帝心中骤然一紧,他的面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东梧余孽声势壮大,臣,不敌。”江煜神色自若,淡淡开口说道。 “不敌?”皇帝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味,面色一点点变得狰狞,“你能得胜南诏北狄岳云十三州,一个小小的东梧余孽,你不敌?!” 似是要回应江煜所说的话一般,外界的声音渐渐喧嚣起来,厮杀的声音渐渐清晰入耳。 皇帝额上渗出星星点点的冷汗,一双锐利的眸子之中有惊惧也有忌惮,他默了半晌,忽而沙哑地开口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你是要造反吗?” “陛下,是东梧……”江煜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皇帝匆匆打断。 他咬着牙对江煜说道,“你莫要再诓朕!枉朕这般信任你,你却怀着这样的心思!” 江煜看着目眦欲裂情绪失控的皇帝,默然不语。 “呵……如今已经没有脸再开口了是吗?既然你想要造反,朕如今也确实阻拦不了你,不过……衍之,做个交换如何?” 江煜抬眸。 “东梧小殿下回来了。”皇帝语气意味深长,带了阴寒的笑意。 江煜神色微动。 “你不想见见她吗?她还活着。” “众所周知,东梧小殿下跌落断崖,死无全尸。” “来人,把小殿下带上来。” 第588章 我还是更信我夫君一些 “衍之,朕了解你,无论你再怎么伪装,你都骗不过朕,你心里有那东梧小殿下。”皇帝声音笃定。 江煜深沉的眸子之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闻的波澜,皇帝为自己捕捉到他的神情渐渐有些沾沾自喜。 沈长安很快便被带了上来,皇帝看见了她袖口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眸光带上了些许笑意,闪了一闪。 皇帝抬眸看着江煜,似笑非笑地说着,“衍之,咱们做个交易,你将阴玺交出来,我把东梧小殿下交给你。” 皇帝从龙椅之上走下来,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沈长安身边,将她带到了江煜身前,声音如同带上了蛊惑的味道一般,一字一句说道,“看啊,你心心念念的人就在你面前啊衍之——” “放开她。”江煜声音又沉又冷。 皇帝展颜笑了,看清沈长安眼底的那抹恨色,笑容也越发招摇起来。 皇帝抓着沈长安,微微抬起下颌。 江煜腰间长剑已然出鞘,直冲皇帝而来。 皇帝笑笑,侧身躲过之后拿起了衣架之上悬挂着的佩刀。 “衍之,就凭你一个人,是杀不死朕的,你应该知晓才是。西承皇族的血脉是上天的恩赐,只要你不是割了朕的喉咙,朕都不会死,而朕,也不觉得你有这样的本事。”皇帝一边拿着佩刀抗衡着他的攻击,一边开口说道。 江煜眸色沉沉,并不言语,手上攻击之意也并不凌厉,似乎在以制衡为主。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西承皇帝眼尾余光却瞥见沈长安缓缓向这边走过来。 她从入殿开始目光便一直沉沉地垂着,眼下终于动了一动,一双杏眸之中竟透出了如同幼兽一般的萧瑟寒光。 皇帝心下一喜,手上的力气也一点点加重。 只要江衍之死了……眼下的局面就还尚有转机。 擒贼先擒王…… “小殿下,你还在等什么,不想报你的杀父弑母之仇了吗?!”皇帝高声催促道。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匕首清晰的一进入肉体的“噗呲”之声。 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后背传来刺痛和几乎入骨的冰寒锐利之意,异物入体之处传来生钝的疼痛,随之而来的,还有全身慢慢不受控制的泄力感。 他的身子一点点变得无力,人也渐渐地倒了下去。 那绝不是普通匕首能给他带来的重创,他勉力侧过头看向沈长安,心脏一点点地下沉发冷。 只见她眉眼冰冷,勾唇笑了一笑,淡淡道,“陛下,这匕首上涂的是您送给我的化尸散。” “抱歉,西承陛下,我还是更信我夫君一些。” 沈长安的声音浅浅淡淡,可听在尚有意识的西承皇帝耳朵里却如同重击一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手紧紧地握紧,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却是徒劳无功。 “呵……东梧小殿下,想不到……你对衍之情深至此,父母家族都被屠了个干净,竟然还如此地相信他?值得吗?”皇帝努力将气息变得平稳,笑中带着讥讽,缓缓开口说道。 第589章 终究输给了你 像是要回应西承皇帝的话一般,御书房的正门又传来了声响。 几个人缓步走进来,沈长安侧眸去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萧景行那一张脸,他卸下头上的盔甲,对沈长安笑了一笑,道了一句,“殿下,好久不见。” 沈长安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也展颜笑开了,道,“你可还好?” “我自然好得很,不过殿下更挂心的,应该是——”萧景行往身侧让了一让。 一个身着一身青珀色长袍的年迈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他虽穿着朴素,可周身仍是能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双矍铄地双眼也透着不容人忽视的威严,不过却比上一次见面多了几道沟壑。 沈长安从萧景行往身侧让时心头便涌上了期待,直到见到他时眼眸之中的泪便再也忍不住。 她喉咙发紧,快步跑到他身侧跪下,哽咽叫道,“父皇……” 那男子亦十分动容,一把扶住了沈长安把她抱在怀中,一双布满沟壑的眼也泛着红,泪意也月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抚着沈长安的发顶道,“好孩子……” 倒在血泊之中的西承皇帝尚有一线呼吸,他定定地看着她们父女二人相拥的方向,不可置信的眸色出现在他眼中。 “他……怎么会……还活着……” 当初前来回禀的人不是说东梧皇帝的头颅都悬挂在城墙之上吗?他为了刺激东梧小殿下还特意派人去将东梧皇帝的尸骨运到西承…… 他如今怎么还活着?怎么可能还活着?! 江煜站在一旁,看到了西承皇帝眼眸之中的愕然与不解,他轻声说道,“顾都督……已经很久没有回朝了吧?” 皇帝心脏一抖,瞳孔紧缩,用尽全力地看向江煜所站的方向,手指因为用力而寸寸发抖,面色狰狞。 “陛下所以为的东梧皇帝尸骨,其实是顾都督的尸骨。那悬挂在东梧城墙之上的头颅,也是顾都督的头颅。” 皇帝眼眸之中的最后一丝光亮都熄灭了下去,他轻笑出声,问道,“那那些所谓的东梧余孽呢……” 江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固执的保皇派。” “哈哈……哈哈哈……”皇帝笑声凄然,带着抑制不住的喘息声,他自嘲笑道,“衍之啊衍之,朕终究是输给了你啊……” “在陛下决定用小殿下要挟臣之时,便注定会有这么一日。”江煜淡淡道。 他眸色清明,透着冷冽的寒意,那双眸中的墨色近乎残酷,不带一丝温度。 化尸散的作用一点点起效,这药石无医的剧毒很快便蔓延到西承皇帝的每一寸经络之中,他脸上带着不曾消退的恨意与固执,眼中慢慢失去了焦距。 似是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呼吸骤然停止,头不受控制地歪到一旁,双目却大睁着,空洞得骇人。 江煜蹲下身子,缓缓将他的眼帘阖上,轻声道了一句,“陛下,走好。”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江煜微微回眸,看见了一个身穿一身紫衣的男子。 “您也来了。” ,明天完结。 第590章 委屈你了 清和君将手中沾了血污的剑仍在殿外,拿起帕子拭了拭手,道,“我自然要来,你惯来什么事都愿意一个人挺着,若早些告诉我,何至于这么晚才将此事利落?” 江煜抿了一抿唇,终究还是客气地开口道,“有劳。” 清和君无奈地叹了一口,权当没听见他说的这句。 他因为容和的事终究还是不肯同他亲近的,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他如今也习惯了。 正当他打算转过身去的时候,却看见江煜缓缓抬眸,墨色眸子凝了他一瞬,轻声道了一句,“多谢,父亲。” 清和君的身子一瞬间僵住,唇边展开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千思万绪化做口中一声长长喟叹,他道了一句,“客气什么?” 他转身出了大殿,月光映照在他脸上,看得见他微红的眼眶。 江煜默了一瞬,转而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这才情绪平复了几分,一双眸子仍然泛着红。 她抱着父皇半晌才发觉自己身上所穿着的是女装,慌张的神色在她脸上走过,她瞧了瞧自己,开口道,“父皇……我……” “我知道,”东梧老皇帝眸色温柔,轻轻抚了一抚沈长安的发顶,“你母亲已经告诉我了,我心中也有过猜测,只是一直不敢肯定而已……” 他眼眸之中忽然流露出一抹痛色,他道,“卿卿,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沈长安原本被她压制的好好的泪意忽然不知为何又开始涌上眼眶,视线一点点模糊,沈长安笑着抹了一把眼睛,道,“不委屈,我还怕父皇会生我的气的……” “怎么会……父皇最喜欢女儿了……若是能早知晓,当年很多事,也不会带着那样历练你的心去做了……这么多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是父皇的不好。”老皇帝笑着,也跟着红了眼睛。 “不……”沈长安摇着头,笑着道,“卿卿一点儿都不委屈,若非做了太子,又怎么会遇见江煜哥哥……” 沈长安回眸望着他,泪中带笑。 江煜眉眼一点点融化,笑容之中带着温柔和缱绻。 老皇帝注视着江煜,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卿卿,将你交给世子殿下,我真的很放心。” 江煜微微福身,恭敬执礼。 “你如今可不必向我行礼,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老皇帝连忙摆手,笑了一笑说道。 江煜沉默,依旧撩袍跪下,朝老皇帝磕了一个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此礼一为姻亲,是我与卿卿生恩的礼数;二为当年,陛下明知我不在那侧殿,却还是烧了那侧殿掩人耳目,故意放了我走。知恩应图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如此。”江煜声音沉稳,礼数周全,言辞之间也十分真诚。 倒是沈长安十分愕然。 “父皇……当年是故意放了江煜哥哥走?” 老皇帝捋了一捋胡子,笑笑道,“江大人当年为东梧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更何况,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为卿卿……” 第591章 怎么回事 “你曾认真教诲她,又多次救她,护她,我都看在眼里,”老皇帝缓缓说道,“这样的人,我若杀了,才是为天理所不容。” 老皇帝走到江煜身前,将他扶了起来,笑道,“有你一直陪在卿卿身边,我才能够安心。” 见江煜起身了,老皇帝又道,“如今天下已平,可以统一重立国号,这天下交到你这样的人手中,也算是百姓的福报。” 江煜眸色清明地看着他道,“您知晓东梧那一边,我还是想让您……” 老皇帝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后笑道,“算了,我老了。在郊外过了阵日子才明白什么是生活该有的样子,治理天下这样的活计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来做吧,我如今也惫懒,不大愿意再接手了。况且……” 老皇帝扫了一眼沈长安,笑道,“若是我之后只能传位于卿卿,我是真的不舍得让她来受这份苦,还是算了。况且她母亲也是不舍得的,只希望卿卿能过安生的日子。你如今既成了她的夫君,这一切,便由你来替她做吧。” 江煜看着老皇帝笃定的神色,不再开口劝解,只低了头道,“是。” “卿卿,我走了,日子便交给你们年轻人来过吧,想……”终究还是有些难说出口,老皇帝微哂,换了口吻,道,“想你母亲的时候,便来湘西看看吧。” 沈长安红着眼睛应下,目送着老皇帝上了马车,心绪才能平复一些。 萧景行和沈长安寒暄了几句,便也打算离开了,江煜遣了人去安置他,他跟随着便下去了。 江煜又派了人将殿中全部打扫干净,眼下已经换上了新鲜的熏香,之前殿中的血腥气已经彻底消散,仿佛今夜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 侍从们打扫干净之后便退了下去,殿中只剩下江煜和沈长安。 他缓缓地走过去,执起小姑娘的手。 不知为何,小姑娘的手透着微微的凉意,他眉心微皱,双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之中捂着,想暖一暖她。 察觉到沈长安的神色有些不对,江煜微怔,起初以为她是为老皇帝的离去而不舍,如今却见得她连唇色都白了。 他眉心越凝越紧,轻声唤道,“卿卿?” 沈长安勉力笑了一笑,想开口唤他。 可这“江”字一出口,便有一大口鲜血从她嘴中喷涌而出,她隐忍着过了这么久,不想还是……被他瞧见了。 她伸了手想捂住嘴,不想让他看见血腥,那血却从指缝之中渗出来,缓缓地蔓延出来,直到让沈长安的手臂都布满了血红色的勾回丘壑,惊心又骇人。 她努力笑着,她知晓自己笑得很难看,可她真的不想看江煜这一刻的神情,让她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江煜站在那里,只觉得心下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心下像开了一道缝子一般,被冷冽的风吹着,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无措。 他的手缓缓的抖起来,默了半晌,他开口。 声音竟哑不成调,他问,“怎么回事?” 第592章 江煜哥哥我爱你啊 沈长安没什么力气来回答他的话,身子也渐渐软了下去。 今日是最后一日。 “卿卿……”江煜扶住她,将姑娘环在自己怀抱之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沈长安记挂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声音气若游丝,轻声道,“会弄脏的。” 江煜缓缓摇头,一双眸子定定地攫着她。 那其中,是从未有过的无措,是铺盖地的心疼,还有满腔心慌。 “为什么?”他眸色空洞无比,像耳语一样附在沈长安耳边轻声问着。 沈长安身子虚弱无比,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根本回答不了他。 江煜看着自己满手的心,眼眸定定,半晌,他忽而开口唤,“陆诀。” 声音又沉又冷。 陆诀应声而至,在他身侧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殿下那一张白净的脸上如今尽是血污,饶是她这样见惯了这血腥场面的人,心头也涌上丝丝缕缕的疼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他开口道。 陆诀默了半晌,而后开口道,“西承邪术,以命抵命。” 江煜怔愣了一瞬,而后自嘲地勾唇笑开,唇间微末弧度尽是冰寒。 他骤然起身,抓住陆诀的衣襟,双目血红,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失控,“她换你就换?!” 沈长安在神思依稀之间见得他如此,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勉力开口道,“你别怪陆诀姐姐,是我求她……” 陆诀在江煜失态的注视之下,微微垂了眸子,躲闪着他的目光,只轻声道了一句,“不换,你醒不来,殿下更苦。” 江煜抓着陆诀衣襟的手骤然一顿,他怔了半晌,眉宇间走过沉闷的痛色,终究是松了手。 心口像豁开一个口子,生生地泛着凛冽到几乎让人麻木的疼。 他曾一个人走过千年,千年的苦都曾生生地熬过来。 然而眼下,他却觉得整座地,都看不到半寸生机。 沈长安拉着他的衣襟,轻声开口,“江煜哥哥,你抱抱我……” 江煜鼻息一酸,喉间生疼生疼。 他蹲下身子,轻轻地拥住了她,像是怕惊扰了她一般。 “抱。”他闷声。 沈长安却笑了,她缓声道,“你别哭啊……” 男子抱着她,一双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沈长安轻抽开身子,细软的手指抚上他的脸,挺了挺身子,轻轻吻过他眼上挂着的潮湿,又向下轻轻碰了碰他死死抿着的唇,直到那唇不再抖。 “江煜哥哥……你等着我。” 辗转来回之后,沈长安捧着江煜的脸笑了一笑,她脸颊上尚挂着血,可笑起来却依然让人觉得心头发暖。 “这一次……我来找你好不好……”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你要好好活着……” “你不许娶旁人,也不许忘了我……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沈长安气息越来越弱,可脸上依旧挂着顽皮的笑意,歪着头,模样霸道得很。 江煜一一应了,直至沈长安气息只悬于一线也不肯松手。 她用尽最后力气睁开眼记住他的眉眼,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道—— “江煜哥哥,我爱你啊。” 眼泪滴在沈长安手心之中,她的手却越来越冷。 真的舍不得他啊…… 沈长安终究死死咬住了唇瓣,脸上流淌的已经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我……真的爱你。” 第593章 大结局 沈长安倒在他怀中,气息全无。 江煜怔怔地望着她阖上的双眸,瞳孔渐渐失了焦距,心脏疼到麻木,寒意慢慢散到四肢百骸。 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亲吻她渐渐冰冷的额头。 外间日落余晖,夕阳西斜,光静静地洒落在沈长安的脸颊上,却一丝鲜活气息也无。 随着芳魂逝去,沈长安胸口却忽然升起一丝淡淡的光亮,江煜定定攫着这光,却看着这光离他越来越近,最后一直钻进他的心口。 一阵灵魂震荡之感从胸口传到指尖,熟悉得让人鼻酸。 “这是……”陆诀面色微微有些吃惊,随后眸子暗了一暗。 衍之曾以温辞的身份与小殿下共享过记忆,共享记忆之时便是以自己的魂魄作为媒介。 此时小殿下身死,这魂魄便回到了衍之身上。 然而她早便说过,西城鬼玺是古绝之物,织魂摄魄能力一流。 若衍之魂魄全然复原,一定会永远停滞在不死不灭的境界,永世不得超生,亦不得转世。 这是一个死劫。 她的手紧紧攥起,看向跪坐在大殿之中的男子,一时竟也不知晓说什么。 随着魂魄归体,江煜似是也感受到了这死劫的存在,他空洞的神色上勾起一抹极苦涩的自嘲笑意,展了一展双手,喃喃开口问道,“还有什么,是比这更残酷的惩罚吗?” “或许……还有转机,”陆诀那张木然的脸破天荒的露出一丝笑来,将一只签文放到了江煜手中,道,“小殿下不是让你等她吗?” 江煜低头看那签文。 “晚梅酿酒醉颜红,君我一梦得见时。” “那便等吧……”随着陆诀这一句话的出口,她的一头乌发一寸一寸迅速地变白,气力也渐渐从她的身上抽走。 江煜怔愣抬眸,声音微哑,“你不能算轮回之事。 陆诀展颜,看向躺在地上的沈长安,目光温柔,“无妨。我……也很喜欢小殿下啊。” …… 西承开国三百四十一年,西承容和长公主之子江衍之统一天下,取国号为长安。 三十年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立朝三十年以来皆国泰民安,史称长安之治。 然帝虽善治,却十分不好后宫,三十年来未有所娶,未有所出,朝臣皆焦虑不已,上书的折子都有一殿之高,然而皇帝还是不为所动,任是谁家的娇娇女都入不了他的眼。 皇帝还有一奇。 便是尤爱梅花酒酿,在岭云京设了不少酒肆作坊,常着便衣前去,一饮一坐便是一下午,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三十年来如一日。 说来也是奇怪,那皇帝如今算起来大概也是高龄,然而相貌却仍如同二十岁的青年,百姓们皆称,这是长安国的福报,便是能让这样贤明的君主长岁平安。 皇帝也不曾辜负过百姓们的期待,日日处理着事务从未懈怠,甚至有些自持过了头,历来帝君该有的尽兴之事他从未有过,政务之外的唯一兴趣便是去梅花酒肆坐上一坐—— 百姓虽少有得见天颜的机会,却也十分懂事,知晓皇帝平时事务繁忙少有空暇,一般都十分自觉地不去打扰,将这午后的闲暇留给皇帝一个人。 今日,也是如常。 午后天热,酒肆之中少有人,他在雅座之中落座,正要唤小厮来之时,却忽然听得有人开口问,“小郎君,喝几两梅花酒?” 他心心念念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声音。 江煜手中杯盏骤然碎裂在地上。 他心头颤抖,缓缓回头。 这样的梦境他曾有过太多次,然而每一次都不及眼前这般清晰。 少女笑靥如花,满眸都是他的颜色。 然而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她徐徐走到他面前,朱唇轻启,一字一句笑着说道,“江煜哥哥……好久不见。” 声音越来越哽咽,她也看见男子的眼眶迅速地泛红,喉结微动。 她垂眸勾起他的手指,轻声笑道,“你瞧啊,我答应你的事,不会骗你的。” 窗外满地落花,在清风的吹拂下打着旋儿纷飞起来,如同澎湃的花雨,迷醉而盛大。 三生有幸,佛祖诚不欺我。 千年轮回,我终究和你修成圆满。 岁月洪流浩瀚,原本成了死劫的轮回终究被执拗的坚持打动,悄然松开了手,放进去了一丝光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