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后我把太子捡回了家 作者:清直 文案: 宋蓉桢位至贵妃,却十年衰运缠身,生时永失所亲所爱,死后只能埋骨荒郊野岭。 直至香消玉殒,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一本古言小甜文的炮灰女配,所有气运都被自带锦鲤系统的女主吸了个光。 重活一世,宋蓉桢踢了背信弃义的渣男,煎了夺人气运的锦鲤,把一纸婚书扔进臭水沟: “姑娘我容貌倾城,权势滔天,用得着陪你们在这儿演三流苦情戏??” 出于义气,她找到了书中比她更行衰运的最大倒霉蛋……哦不,是最大反派,想要改变他成为别人垫脚石的悲惨命运。 却不料,那倒霉蛋比她还凶神恶煞,反手把她护在身后,冲她低声笑: “你的一生福禄,由我来许诺。” 骄纵美人X阴狠太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蓉桢,梁焕 ┃ 配角:梁璟,白锦画 ┃ 其它: ================== 第1章 自戕 宋蓉桢死死瞪着铁栏外面,身着一袭龙袍的男人。 她所穿的囚服沾染着尘灰和污渍,青丝凌乱披散于腰际,模样狼狈不堪,却依然遮挡不住那天生的艳光,反倒给她的美貌更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 只可惜,这样的美在身穿龙袍的男人眼里没有任何价值。 “你的父兄已经畏罪自戕了。”男人温声道。 “本就无罪,何来畏罪自戕!”宋蓉桢用力握着手,指甲嵌入掌心,恨恨道,“镇国公府从未做过通敌之事,本宫的父亲和兄长性情刚烈,定是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如此极端手段来自证清白!” 男人的神情依旧平和,他抬了抬手,让身边的侍卫将一白瓷小杯送入牢内,“宋家有太宗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朕不能治你死罪,但以你骄傲的脾性,若要你在这种地方度过余生,你必定感到生不如死,这杯酒是朕予你最后的体面。” 宋蓉桢怔松了半晌,她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这一向清贵温柔的男人口中还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来。 体面? 他居然好意思说出这个词! 当年,她请求太后做主赐婚,强嫁给了他,他不情不愿,却又迫于镇国公府的权势,接受了这桩姻缘,大婚那天过后,人人皆知睿王跑到洛河渡口的画舫待了一整夜,堂堂镇国公府嫡女,沦为京都笑柄。 那时,他可曾顾虑过她的颜面? 后来睿王得到贵人相助,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步步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天命所归,没几年便一脚踢走废太子,强势入住东宫,最终登上大位——可宋蓉桢却从未沾过他的光! 只因他根基稳固之后,立即把自己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接进宫来,册封为妃,从此荣宠无限,所有人都知道那位白月光才是正主儿,至于宋蓉桢,不过是仗着娘家几分权势在宫中横行霸道的恶妃罢了,她数月都见不着皇帝一面,根本谈不上任何恩宠。 宋蓉桢为了打发无聊时光,便时不时的去给那白月光寻麻烦,且不说每次都被她化险为夷,皇帝为了袒护自己的心尖宠,不让她受了委屈,连她养的鹦鹉受寒冻死了都要赖到宋蓉桢头上,非说是宋蓉桢心狠下的毒,当众责罚。 这些时候,他又何曾给过她体面? “的确是本宫错了……”宋蓉桢缓缓蹲下,拾起地上那杯毒酒,喃喃道,“本宫万万没有料到,你为了抬那个女人的位分,竟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她凝视着杯中清湛的水,过往种种,一瞬恍如云烟在眼前飘然掠过,昔日那个灿若芙蓉的鲜活少女,如今却已成了断根草。 世人只记得她是张扬跋扈的宋贵妃,是遭到皇上厌弃的狠毒女人,他们永远也不会想起,宋蓉桢这个名字在京都诗人笔下曾代表着最美的夏花,最灿烂的骄阳。 如果当初她没有坚持要嫁给这个男人,那么,此时此刻她应该仍是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三天两头仗着娘家撑腰,欺负自己那可怜的夫君,又怎会沦落到被关进天牢…… 如果她没有嫁给梁璟。 她的家人,她的父兄,亦不至于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 宋蓉桢生性要强,从不服输,也从来不在人前落泪。 故而,当梁璟看到宋蓉桢眼角一抹晶莹落下的时候,不由得愣了愣,眸底似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挟着复杂情绪的眼神一纵即逝,他的语气柔和了几分:“你现在悔悟,虽说为时已有些晚了,至少还能让朕看到你的诚意。” 宋蓉桢轻轻扯起唇角。 敢情这男人是以为,她落的泪,仅仅是为了最后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想想也是,这么些年来,她对他死缠烂打,追逐不停,如愿嫁给他以后还动不动妒火中烧,去寻那白月光的麻烦。他当然会认为,她把他摆在了至高无上的位置,一举一动,均是为了得到他的心。 如今想来,宋蓉桢只觉得可笑。 宋蓉桢握着白瓷杯,慢慢站起身来:“本宫悔的是不该与你这不忠不义不孝之徒相识,更不该嫁给你!” 忽地,宋蓉桢纤手扬起,杯中毒酒尽数泼洒而去! 男人身边的侍卫脸色大变,急忙飞身上前,用自己的身躯挡下了这一泼毒酒。 “你……”男人惊恼,他万没想到宋蓉桢落至这般田地,居然还不改嚣张无脑本性,行为举止毫无理性可言! “怎么,本宫有说错吗?”宋蓉桢冷笑,“你图谋帝位,设计让废太子犯错失宠,便是不忠;宋家助你夺位,你却过河拆桥,诬陷宋家通敌,便是不义;先太后嘱托你好生照顾本宫,今天你却一杯毒酒送到本宫面前,更是不孝!” “本宫只恨自己没有早日看穿你虚伪矫情的真面目,白白蹉跎了这时光,还连累亲人葬送了身家性命!” 宋蓉桢指尖颤抖,娇美脸庞上满溢着愤怒和绝望。自出生以来就从不示弱落泪的镇国公府嫡女、永宁县主,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男人俊容神色却是由晴转阴,眼底最后一点怜惜和耐心都彻底消失。他侧身而立,不再看向宋蓉桢,冷冷道:“既然她不愿喝下毒酒,秦亿,那便由你亲自动手罢。” “是。” 侍卫将手按在刀柄上。 “用不着!” 宋蓉桢摔碎了那白瓷酒杯,握住最锋利的碎片,让冰冷的寒光在自己颈前掠过。 “宋蓉……” 梁璟惊愕地回头,只来得及唤出两个字,眼帘就已被一片血雾遮盖。 岁暮天寒。 镇国公府通敌一案已尘埃落定,虽说大理寺并未查出确凿罪证,但新帝雷厉风行,一道圣旨褫夺了封号,府内所有人依法治罪。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这事儿啊,镇国公府到底有没有真的通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宋贵妃欺君犯上,劣性不改,在天牢内还胆敢对皇帝出言不逊,自戕以后当然没有资格再入皇陵,至于她究竟葬于何处,倒也没几个人关心就是了。 鹿苑行宫外数十里,一片荒郊野岭之处,零零散散堆着几个土坟。 没人能想到,当年艳绝一时的镇国公府嫡女宋蓉桢,最后竟是魂归于这种偏僻凄冷的地方。以她张扬爱出风头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墓葬之地如此寒酸,定要破口大骂了。 事实上—— 宋蓉桢确实正在大骂:“哪个脑袋不好的写出这等无聊话本,可恶,等我把你揪出来以后,看我不拔光你的头发!” 可她现在无法离开这个地方,纵使偶然有山民路过,也是看不见她,听不见她说话的。 因为……宋蓉桢这个反派人物,已经退场了。 比葬在荒郊野岭更倒霉的是,直到退场以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一本话本小说里的恶角,存在的意义就是到处惹事,给男主和女主制造风波,好增进他们的感情。 哦,男主是那无情无义的新帝梁璟,女主就是他的白月光。 宋蓉桢郁闷不已,怪不得她明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生对那个被先皇冷落多年的睿王梁璟爱得死去活来,宁愿遭受白眼冷遇,也非嫁他不可。 按照她天生骄纵的脾气,这根本就不合情理! 可这些都是话本小说里设定好的情节,纵然再不合理,宋蓉桢也必然会变成一个为了抢男人而做出种种恶行的蠢货。 这还不是最让宋蓉桢郁闷的。 她从接收到的剧情里发现,那个可恶的白月光似乎还有一个叫什么锦鲤系统的妖邪玩意儿,可以吸光周围人的运势,转化为自己的好运,顺便帮男主梁璟一路飞升,夺得帝位。 无论是宋蓉桢也好,镇国公府也好,甚至是那个犯错被废黜的太子也好,都成了向白月光贡献气运的炮灰。 “好气哦,越想越气!” 宋蓉桢抱着自己的墓碑磨牙。 如果能让她离开这里,她一定要把那个女人的锦鲤给偷了来,煎成鱼饼吃进肚子! 可是,她恐怕不会再有出场的机会了。 那不忠不义不孝之徒作为男主,自然也没有遭到天谴,而是和身携异术的白月光女主一起过得顺风顺水,最后似乎还会一统天下,同享万里河山。 “真是老天不公啊……”宋蓉桢沮丧地低着头。 突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踩断枯枝的脚步声。 宋蓉桢惊诧地抬眸,她听得出,来者每踏出一步都有片刻凝滞,或许是腿脚不方便之人,但对方的脚步沉稳有力,且循着一定的规律,理应受过训练,并非附近的山野农夫。 是谁? 自从她退场以后,除了附近的山民,就没再见过其他人了。 宋蓉桢好奇地张望。 来者终于从树林里现出身影。 他披着缀金边玄色大氅,身形如雪松般挺拔直立,比一般男子似是还要更高大些。虽然腿脚不便,可当他慢慢朝这里走过来的时候,宋蓉桢竟无端感觉到平地而起的肃杀之气。 最终,他停在了宋蓉桢的墓前,冰冷视线打量着眼前的孤坟。 宋蓉桢坐在墓碑上,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可她还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虚。 隔着笠纱,宋蓉桢并看不清他的样貌,也不知他为何要来拜祭自己。 话说回来,既然是拜祭,这家伙为何两手空空,连一盘清蒸鱼头都不带过来?不懂礼数,实属可恶。 “送你。” 宋蓉桢正在腹诽,眼前的男人突然哑声开口,还从怀里拿出了一支血玉金步摇。 “是南灵阁常大师的手笔!”宋蓉桢眼前一亮,差点想要伸手去接。 男人却微微俯身,将金步摇放在了墓前,低声道:“你最喜欢穿得像花蝴蝶一般招摇,这地方于你而言,确是太素了些。” 宋蓉桢闭目点头:“不错,算你了解我,我讨厌葬在这么寒酸的地方……等等,你说谁喜欢穿得像花蝴蝶??” 宋蓉桢恼怒地睁开眼,瞪着这个不识好歹的拜祭者。 她记忆中,除了梁璟和自家亲族以外,并没有其他相熟的青年男子。这家伙鬼鬼祟祟带了好东西来祭奠她,却又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忽然。 宋蓉桢脑海中灵光一闪。 常年犹如覆盖薄薄寒霜般低沉冷淡的声线,唯有皇家方能培养出来的孤傲贵气,还有数年前意外受伤的左腿…… 是他! 第2章 重生 没错,是那个人。 在宋蓉桢认识的青年男子里,符合这些条件的,唯独一人而已。 废太子,梁焕! 可他不是被逐出了皇城,永世不得返京吗? 虽说这座山头地处京郊,可毕竟是在皇家行宫附近,指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会带着他的心尖宠过来打打猎,看看小鹿儿,若是撞见了,那得有多尴尬。 梁璟看似光风霁月,宋蓉桢却很了解他,在处理有可能造成威胁的隐患的时候,他从不手软。 当然,被取代了东宫之位的梁焕应该更清楚自己这个皇弟的手段。 他明知危险,为何还要冒险带着这支金步摇前来祭拜她? 宋蓉桢怔怔凝视着单膝半跪在自己坟前的男人,心底里蓦然涌起一股百味杂陈的复杂情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过了这么久,唯一一个来看她的人,竟会是这位与她素无交情的废太子。 宋蓉桢对梁焕了解的不多,少数几次交集的记忆里,隐约只留下对他有些惧怕的印象。可他不仅特地隐藏身份前来看望她,甚至还记得她过去的招摇,记得她最喜欢南灵阁的首饰。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虽然隔着笠纱看不清男人的样貌神容,宋蓉桢却从他身上感觉到强烈的凄冷悲恸之意,和原本就不断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交织在一起,竟令得寒鸦止啼,孤坟周围一片死寂。 宋蓉桢于心不忍,轻声道:“算啦,你与我都只不过是戏中人,虽说在这出戏里,我死得确实是惨了些……你也别太为我难过了罢。”虽说宋蓉桢也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伤感。 “我会为你报仇。” 男人缓缓站起,带着阴狠杀意,惊飞枝头数只山雀。 宋蓉桢一惊:“你说什么?!” 男人自然不会回答她。他凝望了一会儿这座无名石碑后,便转过身,拄着长剑,一步一步慢慢离去。 宋蓉桢却是又惊又疑,脑中飞快闪过这段时间所接收到的话本剧情:在她退场以后,这出戏并没有结束,新的反派角色轮流粉墨登场,让男女主一路过关斩将,终成大业。 是了,曾经的废太子梁焕将会在新帝登基数年后卷土重来,发动叛乱! 按照话本小说的后续剧情,梁焕是男主最强劲的对手,也是最后的敌人! 只不过,剧情曾借着男主的口简略提及过,废太子是因为一直心悦于他的白月光女主,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才做出叛变的糊涂事。 可真相似乎并非如此。 废太子从未心悦于那个女人……他蛰伏数年,最终起兵的动机,竟是为了给宋蓉桢报仇! “等等,太子殿下,你等等呀。”宋蓉桢慌张不已,匆忙从自己的墓碑上跳下来,急急冲向男人的背影。 这出戏里,他们终究不是主角。倘若梁焕当真起兵,那么等待着他的将是比宋蓉桢更为悲惨的下场,他注定会成为梁璟万里江山的奠基石…… 想到废太子的最终结局,宋蓉桢的心尖蓦地揪了起来,就好似是当初从梁璟口中听到父兄自戕的消息时那般,难受极了。 繁华落尽,当宋蓉桢不再是豪门贵女,不再是权势滔天的贵妃,化为一座无处话凄凉的孤坟之时,只有这个男人拄着一把剑,戴着遮掩身份的笠纱,独自翻过一座座山头,带上宋蓉桢曾经最喜欢的奢华首饰前来拜祭她。 他以真情相待,宋蓉桢又如何愿意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末路! “别去!你不能去……” 宋蓉桢没有注意到,自己尝试了千百遍也无法踏出的坟地边缘,此刻赫然已是一脚踏过。她努力伸出手,眼看着就能碰到男人的肩际。 蓦然间,男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微微回过头来。 冷风吹起他的笠纱,宋蓉桢抬眸,坚毅的轮廓弧线霎时撞入瞳中。她没能看清他的全脸,却感觉到一道寒气逼人的视线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看穿了她的灵魂。 与此同时,宋蓉桢的透明指尖从男人的宽厚肩膀穿了过去。 …… 宋蓉桢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入眠时刀光剑影,有人带着她穿过雪花飘落的宫墙,随着一声铁闸下落,她便永远被锁进了黑暗之中。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感觉到了一股初春暖意,万物正待生长,一切尚可由头来过。 “大姑娘,感觉可好些了?”细细弱弱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竟是有些久违的熟悉。 宋蓉桢微微启唇想要说话,却感到喉咙干涩至极,头脑也是昏昏沉沉,一时间思绪还转不过弯来。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离开自己的葬身之处了! 想着想着,宋蓉桢却又变得有些糊涂。她记得那座从未有人拜祭过的孤零零的坟,记得自己在寒鸦枝头下徘徊了许久,苦苦挣扎着希望离开而毫无办法,可是,在那之前呢? 一世记忆犹如退潮般慢慢从脑中抽离,就在宋蓉桢快要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的时候,蓦然间,笠纱下那道清冷锋利的目光随同一阵剧烈心悸重新浮现上来。 “太子……殿下……” 宋蓉桢眼前景象渐渐恢复了光亮,心境也清明起来,下意识便冲口而出,轻轻唤了一声。 是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必须去阻止那个人! 杜香正准备去倒茶,回头瞥见自家大姑娘险些摔落到地上,不禁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间去扶:“不行,您现在还不能起来。” “杜香?” 宋蓉桢心下惊疑。 她身边跟了十余年的大丫鬟杜香不是已经死了么。 难道她们主仆终于在地府相遇……不,周围这熟悉温暖至极的场景,又怎会是地府。 宋蓉桢沉思了一会儿,哑声开口问:“杜香,我睡了多久?” 杜香闻言便开始哭丧着脸,絮絮叨叨的叙说:“您这都睡了两天两夜啦,半个时辰前国公爷和夫人才来看过您,宫里来的太医说您很快就能醒,要我们仔细看顾着,唉,他说的可真没错呢!不过白姑娘就没有这福运了,这会儿应该还昏迷着。” 宋蓉桢怔怔听着,眸中涌现难以掩盖的喜色。 果然如此……不仅是杜香,她的父亲也还活着!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这里是镇国公府,是她的闺房,而她此时仍未出阁,更没有嫁给梁璟那个伪君子。 只是,不知现在已进行到了剧情里的第几幕?只要她还没有向太后提起自己对睿王梁璟的倾心,一切应当还有转圜余地。 她虽心知自己是戏中人,却并不打算随波逐流,成为梁璟和他心肝宝贝的垫脚石。她一定会扭转命运,改变自己的结局——当然,还有那个人的。 宋蓉桢清了清嗓子,又问:“咳,我昏睡的这两天……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有的。”杜香愤愤道,“国公爷都说了前两天您和白姑娘落水的事不过是一场意外,可二夫人非要纠缠不休,还告到了老夫人那儿……” 宋蓉桢赶紧摆手让杜香打住:“行了行了,我想问的不是这些鸡毛蒜皮琐碎事。” “啊,那大姑娘想问什么呢。”杜香不明所以的看着主子,这些事在她看来一点也不琐碎,可严重了。 宋蓉桢敛眉,她想起那道挟着寒意的深邃目光,忽地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来,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吐不清:“我想问的是,太子他……他最近……” 杜香更不解了:“什么太子呀?皇上都还没立储,哪来的太子呢。”她眉心紧蹙,不由得越发的担心起宋蓉桢来。 天呐,这般胡言乱语,莫不是发烧把脑子给烧糊涂了! 第3章 义女(修) 此时,宋蓉桢却是比杜香更惊讶。 还没立储? 她这才注意到杜香先说的“白姑娘”“落水意外”,这么说来,白锦画还住在镇国公府了。 白锦画就是话本里的女主,梁璟的心尖宝。 这女人跟宋家本来毫无瓜葛,之所以能住进府中,倒是和镇国公的弟弟有关。 国公府二老爷宋子溪如今虽是个富贵闲人,年少时却酷爱闯荡江湖,到处结识了不少绿林豪杰。老太爷和长兄都惯着他,宠着他,只要他不牵扯上官府的案子,便由他去胡闹了。 等年岁渐长,宋子溪娶妻生子,自觉年轻时那些行径真是荒唐至极,从此羞于提起。然而,他的镇国公兄长却不肯放过他,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说起几件弟弟的“江湖事迹”,不把他羞得老脸通红不罢休。 直到某一天,一个自称是故人之女的小姑娘带着信物登门拜访,宋子溪看到那信物后大惊失色,将小姑娘带到偏厅单独谈话。 谈毕,宋子溪便决定收这姑娘为螟蛉之女,吃穿用度皆与亲出的子女相同。 他对亲族声称,白锦画是他当年结拜兄弟留下来的孤女,他必须好生照顾。 现今,唯有重生回来的宋蓉桢知道自家二叔撒了谎。 白锦画的来头,可没有那么简单。 “杜香,取茉莉香皂来,我要洗漱。” 宋蓉桢按了按眉心,撑着床板勉力起身。 杜香慌忙摇头劝阻:“姑娘,宋太医说你这段时间都要好生休养着,不宜作太多活动。” “到二叔那边不过几步路的工夫,不算什么活动。还有,跟宋太医说我有要事相询,把他也请过去。” “那……我去叫外面的婆子打水。” 等杜香出去后,宋蓉桢便在镜台前坐下,拉开首饰柜,凝视着一套套名贵头面出神。 她又想起了放在自己坟前那支金步摇。 那是多年以后时兴的样式,相比起来,此刻摆在眼前的这些头面未免显得有些老旧无趣。 至于赠她金步摇的那个男人……杜香说没有太子殿下这号人物,却并不代表他在剧情里消失了。 梁焕被册封为太子之前,是征战在外的楚王,在羌狄之地立下赫赫战功,使得圣心大悦,回京后没多久便入住了东宫。 宋蓉桢估算着,这会儿楚王应该还在外地,等他染满了一身血气之后,才会以她所熟悉的冷面战神形象出现在京都呢。 如果没记错,现在该是兴和十三年初春,她尚未及笄,正是快要满十四岁的豆蔻年华。 白锦画住入镇国公府不久,这是宋蓉桢第一次和她起冲突。 春雪初融之际,有丫鬟说府里栽种的山茶花开了,几个姑娘便一同前去赏花,途经流水小桥,也不知怎的,宋蓉桢和白锦画居然双双落入池水中。 人是很快都给捞起来了,可这大冷天的,难免受寒,结果就是两个人都发了高烧,躺在榻上好几天。 长辈们问及此事缘由,那几个姑娘吞吞吐吐,都说应该是宋蓉桢把白锦画推落进池水,然后自己也不小心掉了下去。 镇国公夫妇并不相信自己女儿会犯下此等恶行,奈何两个当事人都昏迷不醒,剩下的姑娘又统一了说辞,他们也只得好言宽慰二房几句,保证等宋蓉桢身体康复后定会严加管教,再遣人送去一些补品便罢。 等宋蓉桢醒来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变成故意推人落水的恶毒女子,差点没气个半死。 她只不过是走在小桥上的时候脚打了一个滑,顺手就抓了一下旁边的人,当时她连自己抓的是谁都不知道! 谁知那白锦画这般弱不禁风,碰一下就掉池里去了,还害得她没法站稳,随着一同落水。 宋蓉桢当然要为自己辩解,可除了镇国公夫妇,压根没人信她,所有人都站在了娇弱恬静的白锦画那边,明里暗里指责她的不是。 从这件事以后,宋蓉桢横竖瞧着白锦画不顺眼,碰面的时候总要故意刁难她——当然,剧情设置如此,宋蓉桢作为反派人物,注定是不可能喜欢白锦画的。 前一世,落水事件使得宋蓉桢在京都恶名远扬,坐实了狠毒无脑、仗势欺人的传言。 今时今日,宋蓉桢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跺脚娇叱的小姑娘,她很清楚要用最恰当的方式来为自己澄清,洗净名声。 杜香端了水和香皂进来,宋蓉桢洗漱完毕后,给自己选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沉香色折枝袄裙,长发挽起双环髻,便朝着二叔家去了。 正厅里,镇国公神容沉静端坐于上位,他的弟弟宋子溪紧拧眉心坐于一侧,新上位的二夫人崔氏则是低眉敛眸站在后面。 崔氏见气氛僵凝,便温声细语道:“国公爷,画儿的父亲对二爷曾经有救命之恩,如今她孤苦伶仃前来投奔,二爷感念当年的情谊,对她视如己出,这早已传为一段佳话。” “大姑娘个性坦率,行事难免有冒失,只不过此事若是处理不好,将来大姑娘要许人家了,外面这些和她相关的传言总是会带来不好的影响。” 镇国公放下茶盏,正待回话,厅外就传来一阵风铃般肆意的笑声:“叔母这话是说我心性不好,名声太差,将来许不到好人家?” 崔氏脸色微微一变,当即噤声不语。 偌大的国公府,除了老太太以外,她最忌惮的就是宋蓉桢。 刚扶正的时候,宋蓉桢就不冷不热甩给她一句话:“以后处事机敏点,小心连累二叔被人议论宠妾灭妻,到时你们一家都得被请出国公府。” 这话吓得崔氏三天没睡好觉。 若非她看出二老爷对此事忿忿不平,却又碍于兄长颜面不好开口——她才懒得趟这淌浑水,更不可能主动去招惹宋蓉桢! 此刻,厅内原本尴尬凝滞的空气,当宋蓉桢笑声传至的时候,隐隐又开始重新流动。 小姑娘昂着笑脸走了进来,虽有苍白病容却依旧不失明艳,一双剪水双瞳好似是焰火下的清湖,热烈而清澈,倒映出漫天璀璨。 第4章 揭穿(修) 镇国公看见女儿精致可爱的面庞,眸光不自觉变得柔和。 顿了顿,仍是以严厉的口气训斥道:“不好好在自己房里歇着,跑到你二叔这儿来撒什么野。” “我若再不来,指不定你们要说悄悄话把我编排成什么样呢。” 宋蓉桢撇了撇嘴。 崔氏心里一惊,连忙解释道:“大姑娘误会了,叔母也是担心你的未来,绝对没有在国公爷面前编排你的意思。” 宋蓉桢觑了崔氏一眼,双手负在背后,嫣然笑道:“我出身优秀,样貌优秀,就算性情差了点,以后也有的是人愿意忍我的脾气,不需要叔母替我烦忧。” 崔氏:“……” “胡闹,哪有姑娘家这样说自己的。”镇国公无奈,拿手指了指宋蓉桢,“你叔母说的没错,再这样把你惯下去,以后你迟早会闯出大祸来。” “哼,只怕闯出大祸的人未必是我。” 前世宋贵妃盛气凌人,逼得内侍省就差没在挽月宫门口贴一张‘内有恶妃,请勿靠近’的告示,可她最多也就磋磨欺负一下看不顺眼的家伙。 哪能跟白淑妃算计人心的手段相比。 白锦画为了登上后位,能做到眼睁睁看着曾经收留照顾自己的义父无辜受诛,枉送性命。 宋蓉桢自愧不如。 现下,镇国公只以为是女儿刁蛮不肯认错,微愠道:“不用再辩解了,回去把女则抄十遍,你母亲会亲自督促。” 站在后面的崔氏愕然:这……也算是惩戒吗? 宋蓉桢做的事往重了说,那可是行凶害人! 连祠堂都不用跪,只罚抄几遍书完事,敢情这就是镇国公先前说的严加管教。 二老爷却是早已习惯了兄长的护犊,暗暗苦笑了一下,心想有罚总比没罚的好,至少能让这个骄纵的侄女明白是非。 抬起头,正好瞥见一抹淡绿衣衫静静站在厅外,犹如风中清荷,婉丽动人。 “锦画,你怎么起来了。”二老爷慌忙起身去迎接。 白锦画微微一笑:“我刚醒。” 宋蓉桢转过身来。 白锦画一如记忆中那般娴静,一派与世无争的模样淡淡站在花丛间,若非宋蓉桢知晓她的将来,怎知这样的女子会有那么大野心。 “正好,你也过来罢。” 二老爷看着白锦画毫无血气的脸色,叹气。 让他的兄长也看看锦画遭的罪,兴许处事能更公正些,不再过分的护犊子。 白锦画轻轻应了一声,跟着二老爷走入厅中。 她眉眼清秀,确是不如宋蓉桢娇艳,但举手投足间总是透出一股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雅韵,若再细看,便可发现白锦画眸底似是还蕴着一种不输给宋蓉桢的傲气。 宋蓉桢见白锦画从自己面前施施然走过,瞳眸深处不自觉燃起一丝憎恨。 这是上辈子与她有灭门之仇的仇人。 若是照足了她原先的脾气,现在就该冲过去,撕了白锦画那张故作清高的脸。 宋蓉桢闭了闭眼,慢慢将瞳中那点恨意敛去。 再睁开眼时,依然是那张令人讨厌不起来的明媚笑颜:“锦画呀,看你的模样该是康复得差不多了,想必过几天就能健壮如牛,我也就安心了。” 二老爷差点崴脚打了一个趔趄。 等等,锦画如今这模样跟健壮如牛能扯得上一个字的关系? 大侄女,你的良心呢?? 白锦画先给镇国公、崔氏请了安,随后淡淡看向宋蓉桢,浅笑道:“托大姑娘的福,锦画的身子确已好多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多少带了些讥讽。 宋蓉桢却怡然受之:“没事就行,省得我自个儿摔了一跤还要天天被别人指责。” “大姑娘不过是一时失手,锦画也以为没有必要太怪罪于你。” 宋蓉桢挑眉。 以前她怎么就没发现,白锦画这么会说话呢? 宋蓉桢说的是自己摔了一跤,白锦画却偏要用“失手”一词,恍若有意无意的提醒着别人,她是被人硬生生推落水的。 果不其然,二老爷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镇国公缓声道:“行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现在总归是一家人,小姑娘家打打闹闹不必互相记恨,蓉儿向锦画好好道个歉,回去抄书悔过,这事就算翻篇。” “谁该向谁道歉,尚且说不一定呢。”宋蓉桢凉凉道,“父亲不必太早下结论。” 二老爷见宋蓉桢屡教不改,正在气头上,闻言便怒极反笑:“你可知那桥栏高二丈有余,脚底打滑从桥上落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有人故意行凶,推人落桥。” “二叔说得有理,所以便是我故意装成脚滑摔跤,用力将锦画推下去,然后自个儿又闲着没事做,也跳下去陪她冬泳?这样的害人法子,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就怕别人要怀疑国公府的人都没有脑子了。” 宋蓉桢停了停,笑笑继续说道,“我不知道那几个丫头为什么要诬陷我,或许是嫉妒我长得好看,又或许是收了别人的好处呢。” 二老爷听宋蓉桢越说越离谱,气得不轻。 这个无恶不作的好侄女竟然还敢反过来质疑锦画。 当真是被娇惯得过了头,眼里已经没有大是大非了! 白锦画看着宋蓉桢死不认错的模样,眸底反倒现出笑意。转过身,柔声对义父道:“女儿方才已经说过了,大姑娘是一时失手,并非有意要加害于我,她被人指责为行凶,心中不平亦是理所当然。” “依女儿看,道歉就不必了,至于抄书么,女儿家多习几遍女则总是好的,大姑娘也无需介怀。” 二老爷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斜睨了兄长一眼,心里涌起淡淡的欣慰和自豪—— 瞧瞧,他收养的义女多么识大体!如此度量,只怕大哥家的女儿送到学堂再教养十年也比不上。 宋蓉桢却没有打算让这件事翻篇。 她稍回眸,望见厅外已有一人影徐徐走近,便笑道:“说起来,锦画身上可有外伤?那池塘里尖锐石头甚多,若是不小心磕伤碰伤,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白锦画一怔,摇头:“谢过大姑娘关心,锦画身上没有伤。” 话刚说完,白锦画心底蓦然涌起一种不自在。 她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但明显感到自己似乎冥冥中犯了什么错,不由自主地以衣袖暗暗掩住了手。 宋蓉桢似是颇有些遗憾:“是吗,我还特地请来了宋太医,想让他一并给你看看呢。” 二老爷听闻宋蓉桢这番话,总算怒容稍缓,心想这侄女还算有救——嘴巴虽不饶人,却懂得用行动来表达歉意。 宋太医名为宋逸,是从太医院里退下来的太医正,和镇国公府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故而长住府中,平时只给宋家直系血脉看诊,旁人休想请得动他。 宋太医走入厅中,先向国公爷等人作揖行礼,彼此寒暄几句,这才转过来看宋蓉桢:“大姑娘,敢问把老夫请到此处所为何事?” 宋蓉桢一噘嘴,大喇喇挽起衣袖给宋太医看:“太医爷爷,您看我手上这淤痕是怎么回事?今天刚醒来的时候发现的,疼痛得很,吩咐丫鬟用活血膏擦了也没用。” 众人一瞧,宋蓉桢右手上果真有一道黑紫色的淤痕。 白锦画的脸色当即变了。 宋太医捧起宋蓉桢的手,仔细查看,道:“哦,你这淤痕乃是被人用力抓拽所致,恐怕伤及了关节造成错位,寻常活血膏擦了没用,回头我再给你处理。” 话音落后,脸色大变的可就不仅是白锦画了。 镇国公立马黑了脸,猛地站起来走向宋太医,沉声问:“宋逸,你这话可当真?” 宋太医不乐意了,“国公爷,难道您还信不过老夫的行医经验吗。” 众人皆知,宋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也是排得上号的,当初还是老太太凭着一层亲戚关系把他请到国公府来。以他的性子,既不可能误诊,也绝无必要拿人好处说谎。 宋蓉桢转了转墨黑眼瞳,长长叹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我脚滑,是有人趁机把我用力拽下了桥啊。” “……” 宋太医纳闷,这关节错位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怎么厅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如此凝重? 镇国公冷厉的目光在宋子溪、崔氏和白锦画之间扫了一圈。 三人表情各有精彩。 崔氏懊悔真真不该趟这浑水,得罪了宋蓉桢和国公爷,凭她卑微的出身,以后在国公府只怕难以度日了。 宋子溪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脸惊愕与难以置信。 至于白锦画,此刻她脸上早已没有方才的从容大度,取而代之的是若隐若现的慌乱。 “义父,我……” 白锦画一时想不到对策,只能红着杏眸看向宋子溪,眼里写满了求助。 这二老爷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瞪了白锦画一眼,随即匆匆走到镇国公身前,低声道:“大哥,先借一步说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镇国公冷声道。 二老爷急了:“锦画她……总之,我们不能处置她。” 宋蓉桢笑了声。 她当然知道,以白锦画的身份,二叔说什么也不敢胡乱处罚的。 第5章 坠地(修) 前世,宋蓉桢手上也有这道淤痕。 只不过那时候她气急攻心,光顾着在国公爷夫妇面前吵闹,完全忽略了手臂上的淤痕。等伤好以后,过了几年偶然间一琢磨,这才反应过来。 难得第一次让白锦画栽跟头,宋蓉桢决定回头就让杜香去市集买几个窜天炮,晚上放了庆祝。 当下在众人面前,宋蓉桢也没有掩饰自己扬眉吐气的心情:“二叔,我这个人教养好,大度,处置嘛就不用了,但她总得诚心诚意向我道个歉。” 二老爷:“……” 他怎么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老脸上辣辣的疼。 幸好他适才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完全表现出来,否则,以后只怕是不敢抬头见兄长了。 白锦画手指节微微弯起,含泪上前向宋蓉桢深拜:“锦画错了,请大姑娘原谅。” “锦画,你……唉。” 二老爷想不明白,白锦画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她性情温和,绝不像宋蓉桢那般张扬跋扈,又怎会干出这种糊涂事来。 接下来,便听得白锦画说道:“那天我带着信物登门拜访,大姑娘误以为我是想要来攀附国公府的不知好歹的人,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心里不好受,前几天过桥的时候方会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二老爷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大侄女说话,有时候确实是不怎么顺听,容易让人一口气堵着透不过来,这也怪不得锦画。 宋蓉桢却凉凉笑了:“倘若人人都因为几句不中听的话便行凶诬陷,只怕每地多设十个八个府衙公堂也不够用。” 白锦画一时语塞。 二老爷亦是老脸微红,想到自己还默默在心里为白锦画的行为作出辩解,不禁感到好生惭愧。 “方才你自己也说了,姑娘家多读读女则总是好事,有那些跟别人计较长短的工夫,不如多抄几遍书,修养心性。”宋蓉桢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讥嘲,转头再对父亲露出甜甜的笑,“爹,咱们去看看老太太吧,我想快些让她知道乖孙女没有犯错。” “嗯。” 镇国公如今知晓女儿的确没有犯下凶行,不禁神清气爽,步子都变得开阔起来。 临走前,不忘留给弟弟一个严厉的警诫眼神。 二老爷尴尬不已,白锦画却默默攥紧衣袖,眸光深若寒潭。 * 春天是容易困乏的季节。 宋蓉桢本来就贪睡,自从重生回来以后,心里像是卸下了重担,一天比一天起得晚。 梁璟睡惯了高高的玉石冰枕,以前宋蓉桢为了他,特地让匠人打造了一个凉而不寒的翠绿玉石枕,取代了自己原先喜爱的暖烘烘的布枕。 然而梁璟一次都没来过,宋蓉桢天天自个儿枕着那块石头,总觉得脑袋似乎都扁了些。可她生怕哪天梁璟就来了,故而也舍不得扔。 如今,宋蓉桢抱着母亲大人亲手缝制的软枕,几乎是瞬间就能入睡,再也没体会过空帐孤衾的感觉了。 老太太寿辰这天,宋蓉桢毫不意外地睡过了头。 等杜香终于忍不住进去唤醒宋蓉桢的时候,早已过了请安吉时,寿宴都该开始了。 宋蓉桢不会因为区区迟到就手忙脚乱失了身份,她从容地对镜梳好髻,挑选了显喜气的碧霞云纹襦裙,把自己收拾好了,这才出门。 今天的寿宴,是一个关键点。 宋蓉桢的兄长宋辞恰好在这一天从边境赶回了京都。 经过寿宴上发生的一些事,白锦画不仅让老太太对她颇为改观,还成功让宋辞对她一见钟情…… 宋蓉桢想想都觉得恶寒。这辈子,她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哥哥为了这个女人守身如玉,终生不娶了。 穿过桃林亭台,顷刻后带着丫鬟走进妙园,便听到一阵悠扬古朴的琴声,应该是已经一曲奏毕,余音犹在。 唔,来得倒是时候。 正好让她见识了众人如痴如醉的表情,以及对白锦画才艺的热烈赞誉。 崔氏温声道:“画儿为了向老太太献艺,大冷天的天天练琴,手都生了冻疮,劝她休息她还不听。” 老太太微微点头:“回头让宋逸给她看看,姑娘家的手,必须养得金贵些。” 崔氏笑:“多谢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没有明面上称赞琴艺,可她吩咐让宋太医去给白锦画看看手上的冻疮,说明她多少有被白锦画的诚意打动几分,应该不会再介意之前白锦画和自己孙女的过节。 杜香忍不住说道:“老太太也真是的,那白姑娘分明就是一个白眼狼,还对她那么好作甚。” “今天是她老人家的寿诞喜日,自然要和气些。”宋蓉桢抿唇笑了笑,“不过你说她是白眼狼,倒是一语中的。” 若是换了以前,她听到老太太的话,大概会不依不饶跑过去争宠,将寿宴搅得鸡飞狗跳。 在别人看来,老太太固然像是对白锦画有所宽容,但宋蓉桢心里门儿清,宋逸前几天就回乡下老家探亲去了,老太太根本不可能找他来给白锦画看诊。这一句只不过是空口许诺,赏给二老爷几分面子,让两兄弟最近尴尬的关系缓和一些。 上辈子宋蓉桢拎不清,让白锦画鸠占鹊巢,逐渐取代了自己在国公府的地位,如今她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 “我来晚啦,您老人家不会怪我吧?” 宋蓉桢笑着飞到老太太身边,亲昵地挽起祖母的手。 老太太本来想板起脸训斥这个懒惰的大孙女一番,可瞧见孙女鲜活灿烂的笑颜,便不由自主的被感染了这份晴朗心情,咧开嘴角无奈笑道:“就你最贪睡。” “我才不是贪睡呢,是夫子布置的课业太多了,把我累的,您看,手都写肿了。”宋蓉桢撇嘴,举起小爪子在老太太眼前晃。 老太太讶道:“当真?快给我看看,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 “您比我还夸张。” 宋蓉桢抿着唇,心里淌过一股温暖。 血浓于水,无论是老太太也好,其他亲人也好,当然关心她多过外人。可前世宋蓉桢却看不清这一点,还执拗地认为大家都在怜惜白锦画,与她作对。 倘若她性格不是这般别扭,也不至于被白锦画利用,导致跟家中亲族渐行渐远。 “好了,老黏着祖母像什么话,快过来坐下。”国公夫人云氏柔声道。 “我得先把寿礼送给老人家呀。”宋蓉桢冲杜香招了招手,“那可是白马寺住持真严大师亲笔所书的贺词,我一定要先给寿星看过了才放心。” 等字帖展开,老太太喜不自胜,连着说了几个“好”。 国公爷本来沉着脸想教训贪睡迟到的女儿,看见母亲这么高兴,也就作罢:“算你这个丫头有心。” 云氏温柔笑着,转头看向白锦画,轻声道:“你也坐。” “是。” 白锦画拢了拢手指,似是不经意的扫了宋蓉桢一眼。 宋蓉桢却没有给她眼色看,径自在云氏身边坐下,开始悄声和自己母亲说些体己话。 寿宴顺利进行。 宋蓉桢估着,时辰也该差不多了。 记忆中老太太的确是在这场寿宴对白锦画改变态度,至于原因,当然不可能就因为她冒着冷风弹了一会儿琴。 再过片刻,就会有丫鬟尖叫:“不好了……” ——“不好了,宣平侯府的小世子出事了!” 来得还挺快。 宋蓉桢放下茶盏抬眸,看着那丫鬟上气不接下气跑到老太太跟前:“小世子,爬,爬上了桂树,下不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 妙园的桂树栽种时间并不长,枝叶细,枝干脆。 小孩子和猫儿狗儿可以轻易爬上,体型稍大的人却不行了。若是让那些手脚灵活的家仆爬到树顶救人,只怕连枝带叶都要折断,到时双双坠地。 年幼点的丫鬟又不够机敏灵活,让她们去救人也同样危险。 侯夫人手脚发抖,差点在树下哭晕过去。 宋蓉桢心知,待会儿白锦画肯定会主动提出要去救人,她身型娇小瘦弱,力道却挺大,也算得是上去救小世子的适合人选。 有锦鲤光环庇佑,小世子自然是平安无事救下来了,白锦画却一不小心踩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摔了下来…… 然后,宋蓉桢的哥哥会及时赶至,救了白锦画。 大概就是那一瞬间,让他对这个勇敢善良的女子一见钟情。 “不如让我……” 白锦画的话刚说出口,宋蓉桢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抱住树干,姿势优雅,语气随和:“我来!” 她才不会给白锦画表现的机会! 呵,不就是爬树么,这种浑事她小时候干得多了。 国公爷气恼地按着眉心:“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宋蓉桢像蜘蛛一样小心翼翼往上爬的模样,确实有点难以直视,没法让人把她和往常那个高傲贵气的大姑娘联系起来。 不过,看在她一心救人的份上,国公爷也没多说什么,只默默在心里祈祷宝贝女儿千万不要出事。 宋蓉桢好不容易接近了哭得眼肿鼻子红的小世子,松了口气:“来,把手给我。” 小世子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宋蓉桢,像是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盖世英雄,大有芳心暗许的趋势。 众人屏息注目,连眼睛都不敢眨,直到宋蓉桢成功把小世子转移到下方的家仆怀里,家仆再慢慢往下传递,等小世子终于平安落地了,才长出一口气。 宋蓉桢提了提裙角,暗暗想:看来我是宝刀未老,小时候四处胡闹锻炼出来的身手还在,应该能稳稳下树! 爬树救人的已经不是白锦画了,自然也不会发生踩空摔落的事。毕竟那桥段纯粹是为了让宋蓉桢的哥哥注意到白锦画而已。 ——咔吱。 下一瞬,脚下细枝就很不给面子发出折断的声响。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间,宋蓉桢瞳孔微微一缩,脑海中只浮现出两个字:完了。 她可能……会再死一次。 从树上摔下来的并不是白锦画,所以,哥哥是不会现身救人的。 否则,刚才她踩空的同时,应该会有个丫鬟喊:“大少爷回来了!” 此刻宋蓉桢听见了自己母亲的失声尖叫,听见有人激动地唤着“大姑娘”,却偏偏没听到那最至关紧要的一句话。 第6章 救人(修) 宋蓉桢很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下场,改变整个国公府的命运。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栽在这种地方。 难道那个女人的锦鲤大法当真如此厉害,哪怕她只是做了一点小小妨碍,也会遭到死亡诅咒…… 宋蓉桢心里轻叹,默默闭上眼眸认命。 须臾,她却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重重坠落到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而是落入了一个男人怀里。 宋蓉桢虽然跟珠圆玉润沾不到边,但好歹是十几岁大的姑娘,即使是家里最壮实的家仆飞身过来接住她,只怕也避免不了受伤——轻则骨折,重则丧命。 这男人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托着宋蓉桢,顺势屈膝向前一滚,缓冲了下坠时的力道。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宋蓉桢吓得不轻,两只小手用力揪住男人的衣襟,紧紧闭着眼眸,长长的眼睫毛如蝶翼轻颤。 她闻到男人身上有一种陌生的气息。 那不是在豪门贵院里娇养长大的勋贵子弟身上能有的气息,更像是在战场上多年厮杀,无数次从生死线游走回来的罗刹,沾染了一身生人勿近的煞气。 宋蓉桢本来就小心肝砰砰的跳,此刻又被男人身上的戾气所震慑,不由得把脸蛋埋得更低,几乎一整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都要藏进男人的臂弯里了。 “……” 宋蓉桢好像听见,男人在自己耳边低低的轻笑了一声。 好了,这下她可以确信了——救下自己的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哥哥宋辞。 宋辞生性豪爽,笑起来声音比唢呐还霸道,在战场上仰天大笑几声怕是能把敌人吓得坠马。 方才那般低沉,勾人的笑,宋辞可学不来。 宋蓉桢泛着粉红的小耳朵动了动,她听到大伙儿都迅速围了过来,这时候,恐怕不宜再继续趴在人家怀里,否则过几天等父亲缓过神来,肯定又要对她说教个不停。 宋蓉桢爪子还扒拉在人家肩膀上,娇怯怯的睁开眼睛,扁着嘴,抬起头。 正好,对上了一双森冷深邃的星眸—— 这道目光,她再熟悉不过了。 寒鸦孤坟前,他隔着笠纱,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冰冷寂寥的视线却如同利刃穿透一切,就连已化作一缕幽魂的宋蓉桢都不敢与他直视。 是他。 终于,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太子殿下……” 宋蓉桢凝望着那张俊美而坚毅的面庞,恍惚间竟有种隔世重逢的感觉,眼眶不禁泛起了红。 这些天来,宋蓉桢入睡后总能做梦梦见那一幕:她伸手去掀开无名之人的笠纱,想要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如她心中所想的身份,可每当她快要看见他容貌的时候,梦境便戛然而止。 在这一刻,宋蓉桢完全可以断定—— 那个带着金步摇来拜祭她,说要为她报仇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刚刚救了她的男人。 梁焕挑了挑眉,并没有对宋蓉桢这句突兀的称呼作出回应。 一旁的国公爷却是大惊失色,一时顾不得去查看女儿的伤势,慌慌忙忙先解释道:“小女蓉桢摔晕了脑袋,这才口出胡言,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当今圣上还没有立储,国公府嫡女却冲着楚王喊太子殿下,这事儿可大可小啊。 众人没放在心上也就罢了,倘若被有心之人密奏到皇帝那边,难保不会被曲解成什么样,到时楚王和国公府都得倒霉。 梁焕唇角微扬,垂眸看了一眼怀里脸蛋彤红的小姑娘,淡然道:“无妨。” 国公夫人哭着扑过来,他便松开了宋蓉桢,把小姑娘送回到母亲怀里。 只不过—— 交接的时候,小姑娘似乎有点不大情愿从他臂弯里离开。 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却扭扭捏捏,还时不时偷偷回头瞟他一眼,可怜兮兮的眼神带着点依赖和期盼,倒挺像他在边境养的小狗眼巴巴望着他策马离营时的模样。 可似乎,国公夫人才是她现在最该依赖的人? 她对他又有什么好期盼的? 梁焕看着搂住娘亲肩膀鼓起两腮的小姑娘,眸底现出一抹兴味。 “王爷的大恩大德,老臣没齿难忘。”镇国公见宝贝女儿没事,长出一口气,冲梁焕深深作了一个揖。 梁焕脸上没什么变化:“举手之劳。” 此时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宋蓉桢已经换了一副倔强表情,她隐隐觉得有些人可能想看她笑话,看看嚣张的永宁县主被吓哭的模样,于是她偏不哭。 宋蓉桢眼神乱飞,不断用余光往梁焕那边瞧。 这人还挺惜字如金的呀。 那天在她墓前说了好几句话,应该算是一反常态了吧。 想到这里,宋蓉桢心里莫名感到一点小骄傲,顿时把方才的惊吓抛到了脑后,昂起小脸,唇角浮着得意的笑。 虽然在旁人眼里看来,也不知道这个差点摔成偏瘫的小姑娘在神气什么。 “不知王爷今日莅临镇国公府,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国公爷心里纳闷,他也没收到消息,说楚王今天回京,还要来他府上? 梁焕单手负在身后,站如劲松,微微侧身望向后方:“随子敬来的。” 国公爷顿时眼前一亮:“哦?宋辞也回来了?” “他有事耽搁,托本王先来向老太太道贺,理应很快赶到。” 说是有事耽搁,其实不过就在国公府前几步路发生的状况。宋辞的一名随行好好的突然感到腹痛难忍,他没有法子,只得先带那名随行去附近医馆。 梁焕见宋辞那般情急想要回家向祖母贺寿,却又不能丢下曾在边关同生共死的属下不管,干脆不请自来,代宋辞道贺。 “太好了,他终于回来了……” 老太太喃喃念着,忆及多年未见的孙儿,不禁眼角垂泪。 旁人连忙向老太太贺喜:“老夫人,今日有惊无险,喜事连连,必是大喜之兆呀!”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老太太乐不可支,眼角那点泪光也就淡了。 梁焕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人群一圈,似是不经意落到宋蓉桢脸上,停留几瞬,再轻飘飘掠开。“本王回得匆忙,无暇准备寿礼,望老太太见谅。” “不敢!王爷愿意赏脸参加寿宴,已是蓬荜生辉。” 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的长孙终于要回来了,老太太哪里还有心思去计较其他,跟梁焕客套了几句以后,便伸长了脖子往外张望,恨不能立刻搬张小凳子坐在府门口等宋辞回家。 “娘亲,我已经没事了。”宋蓉桢握着云氏的手,轻声道,“我想亲自去向王爷道谢。” 云氏轻轻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去吧。” 宋蓉桢点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蓦地,她感觉到似是还有另一道带着探究的目光正在看向梁焕。 宋蓉桢顿时警惕起来,她环视四周,最终锁定目标—— 果然又是你,白锦画! 只见白锦画站在崔氏身边,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清冷模样,可宋蓉桢确信,她就是在看着梁焕。 莫非宋辞没有及时赶回来,白锦画就改变了目标,准备让梁焕代替宋辞的位置,成为她最忠实的追求者? 不可以,那怎么行,宋蓉桢绝不允许! 梁焕可是未来的太子殿下,也是她的…… 宋蓉桢忽然有点懵,一时之间,她好像也想不清楚梁焕到底算是她的什么。 ——总而言之,不管是谁,只要和白锦画沾上关系,就肯定会被吸走气运,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宋蓉桢不是一个不讲义气的人,前世太子殿下要为她报仇,这辈子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猛虎盯上而不自知! 她握起两只小拳头,紧抿着唇,脚步僵硬的朝梁焕走去。 还特地挑选了角度,恰好可以挡住白锦画那边看过来的方向。 “我……” 宋蓉桢本来已经打好腹稿,可不知怎的,一触碰到梁焕的目光,说话就打结了。 第7章 手帕 “咳……” 宋蓉桢很是紧张,双手局促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完全不敢抬头跟梁焕对视。 她暗地里懊恼:又不是真的十三岁小姑娘,和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人家还在你坟头上过香呢,这时候害什么臊啊!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紧张。 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整天想着他,整天梦见男人长身鹤立的萧瑟景象,等她醒来后,便会忍不住的想他为什么要决定为她报仇。 莫非是镇国公府曾经对他有恩?还是他跟哥哥宋辞的关系太要好,见不得宋辞一家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惨死。 如今梁焕就站在她面前,她明知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得到这些疑问的答案了,心里却仍旧无法平静下来。 梁焕没有说话,只沉默看着宋蓉桢。 眼神淡漠而暗藏锋芒,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一个脸红红的小姑娘,而是刚抓来的敌方俘虏。莫说是宋蓉桢,即使换成大场面有见过很多的朝臣,只怕也承受不住这般锐利的视线。 此刻比宋蓉桢还焦急的人,当属站在旁边的镇国公。 他就盼着宋蓉桢赶紧行完礼数,然后立刻从王爷眼睛里消失,千万别再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行为举动,否则他就算拿出丹书铁券来也救不了她! 这位楚王可是出了名的乖张阴鸷,生得又跟他母妃有七分相似,圣上爱屋及乌,对他总是格外宽容,因此无论是朝臣还是皇族都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 当年他主动请旨离京前往边陲之地,只怕有不少人弹冠相庆,甚至盼他最好出点什么意外,别再回来了。却不料,楚王不仅凯旋而归,还在沙场上磨砺出了一身更为凶狠的煞气。 镇国公眼巴巴看着宋蓉桢,又眼巴巴的看向梁焕,这俩人一个别扭,一个冷漠,谁都没有吭声,倒是把他急得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感觉很难受。 “王爷,您的手似乎受伤了。” 率先开口的不是宋蓉桢,也不是梁焕,竟是白锦画。 她不知何时已来到宋蓉桢和梁焕身边,面带微笑,温温柔柔的递上了手绢:“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用。” 宋蓉桢一双桃花眸霎时瞪得比鸽子蛋还大。 显而易见的炸毛了。 锦鲤姐姐,你就不能有一天不碍事儿吗! 宋辞没有及时赶回来,这厮果然转而盯上了梁焕,真是心机叵测,教人防不胜防!手绢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若是梁焕接了过去,他和白锦画便产生了联系,以后再想摆脱这条锦鲤,那可就难了。 宋蓉桢顺着旁人目光望过去,只见梁焕手背骨节处果真有一处显眼的红肿,想来是方才托住她下坠时碰撞所致。 她真是快要懊恼死了。 你看看你,光顾着怕羞,居然都没注意到人家为了救你而受伤,还让白锦画钻了空子! 宋蓉桢变幻复杂的小表情,尽数落入梁焕眼底。 乍一看,小姑娘像是在怄气——可梁焕怎么觉得,她那双灿若繁星的明眸似乎还一左一右分别写着“吃味”两个字。 倒是有趣。 “我来!”宋蓉桢当机立断,不等梁焕对白锦画作出回应,赶紧拎出自己的小手帕,“我的干净。” 小姑娘动作飞快,迅速用自己的帕子捂住了男人的手背,然后一脸警戒地抬起头,像是坚决不肯给任何人趁机接近梁焕的机会。 “……”梁焕低头,便看见一张绣着蝴蝶牡丹的小帕子覆在他握惯了刀剑的手上,散发出淡淡茉莉花香,似是冲淡了他这只手所沾染的血气。 温暖而纤弱的触感,还有小姑娘掌心隐隐传来的温度,对梁焕来说都很陌生,但他竟不觉得排斥。 宋蓉桢这时却感到很尴尬。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小帕子太短了,压根不足以包住梁焕的大手,只能勉强覆盖住他的手背。 她总不能一直这样像大内总管似的捧着楚王殿下的手吧?? 白锦画自然不会没有察觉到宋蓉桢的尴尬,温声道:“还是用我的吧。” 跟宋蓉桢明摆着写在脸上的敌意不同,白锦画语气平静淡然,略带着些无奈,便是想让梁焕和其他人明白,她全然不似宋蓉桢那般有争宠之意。 向楚王递手绢,不过是看见他手上的伤,出于一片好心罢了。 宋蓉桢抿着唇不说话,坚持用自己那方小帕子捂住梁焕的手。可她害怕梁焕下一瞬就会甩开她,伸手去接白锦画的手绢。 进退两难,除了抬起头巴巴的看着梁焕,宋蓉桢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梁焕睇了宋蓉桢一眼。 又来了。 又是这种眼神。 她到底在对他期待什么? 不过是顺手接了她一回,在战场上,他像那般出手救过的属下多了去了。 看着小姑娘委委屈屈却又充满莫名信赖的眼神,梁焕忽然起了坏念头,想要松开她肉乎乎的小手,改而接过面前这女子递的手绢,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还好,他忍住了没有那样做。 梁焕反握住小姑娘的指尖,带着寒芒的目光落在白锦画脸上,冷冷道:“不必了。” 白锦画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 这下,尴尬的人变成了她,宋蓉桢则是扬起唇角,星点笑意从墨瞳蔓延到眼尾,两眸弯成了一泓秋月。 她就知道,太子殿下和外面那些随随便便就被白锦画征服的男人不一样! 白锦画想用她惯用的伎俩来博得梁焕注意,那可打错算盘了。 宋蓉桢一扫方才的忐忑沮丧,重新昂起小脸。她也顾不得自己此时正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在别人眼里看来有多不成体统,总之她心里高兴,就是要笑得一脸张扬。 “锦画,既然王爷说了不需要,那你就收回去吧。” 梁焕的余光扫过身旁小姑娘,阳光落在她稚气尚存的圆乎乎脸蛋上,神容虽是任性骄纵,却并不惹人厌,反倒有一种特别的温暖。 她的乌黑结鬟上还缀着两只金灿灿小蝴蝶,薄得几近透明的蝶翼随着小姑娘动作一颤一颤,闪烁出耀眼的光华。 梁焕心底竟是不自主地浮出一个念头—— 这丫头长大以后,想必是风华绝代。 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白锦画感到片刻的窘迫,但很快就调整过来,讪讪收回手:“民女僭越,请王爷见谅。” 梁焕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眸光微微闪了闪。 镇国公府几时有了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看衣着打扮,地位似还不低。 敢走过来向他递帕子,除了胆量不小以外,还说明她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充足的自信,至少,她不认为自己比宋蓉桢这个国公府嫡女卑微。 对白锦画作出判断只是一瞬心念的事,梁焕对这个姑娘着实没有太大兴趣,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第8章 初见 鉴于楚王向来乖戾的行事作风,国公府众人倒也没有替白锦画感到尴尬,反倒是对她产生了一丝丝同情。 她本是出于一片好心,楚王冷漠不肯领情,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二老爷见白锦画面子上挂不住,匆忙上前,强笑着出声道:“画儿,随我回去拿些药膏给王爷。” “是。” 白锦画自认为有一身寒梅般的傲骨,不会像其他脸皮薄的贵女那般束手束脚,动不动忸怩作态。她收好手绢,神色坦然自若的跟着二老爷走了。 宋蓉桢高高兴兴,目送着白锦画和二老爷离开。这下总算没有人来打扰她和太子殿下了。 ——不,还有一个人。 镇国公正在死死盯着她,试图用眼神发出警告:臭丫头,你还想跟一个大男人手牵手到什么时候! 说让你向人家道谢,没说让你去占人家的便宜! 也不想想那是谁,他是战功赫赫的楚王,当今圣上最偏宠的大皇子,腰间那把凤翎刀享有先斩后奏之权,就算长得比一般男人英俊些,也不是你这种小丫头可以牵着不放手的! 宋蓉桢假装没有感觉到自己父亲的死亡注视,抿着唇,紧了紧捂住梁焕右手的两只小爪子,悄悄抬眸看他。 别人都说,楚王性情残忍阴狠,几万的俘虏说杀就杀,跟黑面阎罗没有区别。 可她却觉得梁焕其实有一颗公正仗义的心,前世为好友宋辞一家人复仇,这辈子又救了她,根本就是大大的好人呀…… “你有什么话想说?” 当梁焕骤然开口的时候,宋蓉桢还是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吓得小帕子都差点没捂稳丢地上了。 她怯怯看向梁焕,犹豫半晌,才小小声道:“谢谢。” 谢谢他上一世给她带来希望,让她知道自己并不仅仅是为了破坏梁璟和白锦画感情而存在的反派恶角,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宋蓉桢。在她去世后,即使所有亲人都不在了,依然有人记得她,冒着危险来怀念祭拜她。 若非梁焕现身,只怕她现在还孤零零地坐在自己墓碑上,作为退场观众,见证男女主共享万里河山的盛景。 是他先给了她重来一次的勇气,而后方有了重生的机会。 跟方才的树下救人相比起来,这才是宋蓉桢真正想说“谢谢”的。 阳光在梁焕俊容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雾,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柔和了几分,看起来,似是没有那么冰冷了。 甚至还泛着几分温和。 他看着鼓起勇气道谢的小姑娘,不过是“谢谢”二字,对她而言却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眉眼间满溢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 究竟是他的面容太吓人,还是她当真如此感激他刚才的出手相救? 纵是沙场上运筹帷幄的楚王,也很难猜透小姑娘的心思。 “怎么大家都围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熟悉的爽朗声音传入妙园,宋蓉桢不必回头,也知道这是谁来了。 宋辞手抱头盔大步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妹妹和梁焕面前,瞧了瞧他们两个,大笑道:“殿下,你又来吓唬我妹妹了。” 宋蓉桢赶紧否认:“没有,他刚刚救了我……等等,你为什么要说又?” “你不记得了么,小时候,你最害怕的人就是大皇子。”宋辞促狭一笑,“谁不知道镇国公府的小魔星天不怕地不怕,可一见到大皇子,就会吓得连吃进嘴里的糖都要吐出来。” 宋蓉桢:“……” 好像隐隐约约有记得一点。 小时候,她和哥哥经常被叫进宫去陪太后。 尤其是她,在镇国公夫妇的偏心宠爱下养得白白胖胖,走起路来左右摇晃,就像是一块行走的贵妃饼。太后每每看见都喜欢得不得了,有什么重大庆典也会把这个小团子叫上,带在身边做吉祥物。 有一次,太后带着众妃嫔在奎星台祭神,小蓉桢生得那么喜气漂亮,当然也是要叫过来的。 宋蓉桢却不是那种可以乖巧等待繁琐仪式结束的孩子,她趁着大家闭目专注祈祷,偷偷溜去把用来祭神的糕点装了两大兜回来,谁料被大皇子梁焕抓了个正着。 从来没有人用那般冷厉的眼神看过她。 宋蓉桢呆怔了许久,在梁焕的注视下,破天荒的第一次没有撒泼吵闹,而是乖乖把兜里的糕点都拿了出来,放在地面上。 “全都放回去。”梁焕道。 宋蓉桢又呆了半晌。 然后,这个胖乎乎的小团子慢慢蹲了下来,把刚吃的糖也吐到了地上。 这一幕被太后看见了,足足让她笑了三天。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宋蓉桢就对梁焕留下了畏惧的印象,一直下意识避免和他接触。所幸他们两个本来便没有太多交集,后来梁焕离京征战,入主东宫,宋蓉桢与他就更没多少见面的机会了。 至于童年时偷吃被抓包的糗事,对于艳冠京都的永宁县主来说无疑是人生一大污点,肯定要被她选择性遗忘的。 结果,居然在今天被宋辞这个大嘴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起。 害她不得不想起来。 宋蓉桢两腮泛起红霞,握着梁焕的两只小手不自觉松开了几分。 桃李般娇俏的脸蛋映入梁焕瞳中,跟他记忆中那个肥嘟嘟的贪吃团子重叠在一起,格外的可爱,也格外的好笑。 梁焕顺其自然让宋蓉桢松开,自己稍稍抬起左手,捂住覆在右手上的小帕子上,同时薄唇微扬,轻轻笑了一声。 听到这笑声宋蓉桢便知道,梁焕一定也想起来了! 真丢人。 宋蓉桢久违地感到十分难为情,跺了跺脚,转身跑开。 “喂!”宋辞叫了一声,没能叫住提裙逃跑的妹妹,只好叹气摇了摇头,“好几年没见,还是那般惯出来的脾气!殿下请不要怪罪她,她从小到大都那德性,自家哥哥回来了也没两句问候。” 梁焕浅浅一笑:“无妨。” 宋辞一边嘴上责怪着自己的妹妹,一边转过头来,不禁愣了愣。 他没看错吧,楚王这是……笑了? 即使是打赢了一场至关紧要的攻防战,宋辞也没见梁焕这样笑过。乍看之下,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宋辞迷茫地挠了挠后脑勺,再转头望向宋蓉桢遁逃的方向。 看来那个差脾气的妹妹还是有一些小优点啊,至少在犯傻的时候,能把万年冷面的阎罗给逗笑。 * 宋蓉桢跑回自己院子,奔进房,掀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一张俏脸已是涨得通红。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让她想起童年时在太子殿下面前发生的糗事,这样教她以后还如何去面对梁焕! 她可是要改变他命运的人,总不能将来一看到他,就尴尬得无地自容,而他亦会想起她小时候又胖又贪吃的蠢样,除了嘲笑以外,对她不会再作出其他反应。 宋蓉桢气鼓鼓的,觉得自己精心策划好的大计划全被宋辞破坏了。 不过,想到前世从梁璟口中说出来的那句“你父兄已自戕”,宋蓉桢又觉得气馁。父亲一生未曾再有过其他的通房妾侍,膝下儿女也就宋辞和宋蓉桢二人,他们从小打闹到大,但关键时刻兄长总会竭尽全力护着她。 宋辞刚从边陲之地回来,她还是应该多关怀几句的。 宋蓉桢想通以后,这才怏怏的起身,整理好仪容,往屋外走去。 恰好碰到跑回来的杜香。 “大姑娘,您不用再回去啦。”杜香道,“客人都已走得差不多了。” 宋蓉桢心念一动,低声问:“王爷呢?” “您是说楚王呀,他本就是代大少爷先来贺寿,如今大少爷已经赶回来了,他似乎又不喜欢这种宴席场面,所以很快就走了。” “噢。” 宋蓉桢感到有点怅然,不过,她所知的太子殿下确是喜静不喜闹,更厌恶人情应酬,所以后来才会被相对而言更温良恭俭的梁璟占了上风。 第9章 家宴 “大姑娘,您今天救了宣平侯府的小世子,侯夫人好生感激,还说下次会专门携礼登门道谢。” 杜香搀扶着宋蓉桢回房,笑意盈盈,满脸都写着对自家主子的自豪。 宋蓉桢笑了笑,“没什么,小世子在国公府出了事,本来就是我们的疏忽,我们理应不计代价相救。” “那小世子年纪不大,却也会记恩情,临走前还哭闹着想见您呢。”杜香扶宋蓉桢坐下,“等这件好事传扬出去,我看以后谁还敢说咱大姑娘只会仗势欺人。” “我又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需要什么美名。” 宋蓉桢回想起人人称赞的睿王梁璟,眸底不禁掠过一丝冷意,唇角也微微拉了下来。 如今,她只想用八个字来形容梁璟那种如玉般的君子。 ——沽名钓誉,不怀好意。 杜香察觉主子似是心情变坏,赶紧拿出一块小小的檀木佛牌来,递到宋蓉桢面前,笑吟吟说道:“这是小世子临走前塞给奴婢的,他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亲手把这份礼物交给您。” “哦?” 宋蓉桢接过这块精致的木雕佛牌。 散发出浓郁檀香之余,仍泛着些许温度,看来小世子将它带在身上已有不短时间,养出灵性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抱着树枝瑟瑟发抖的玉雪小娃娃,宋蓉桢不禁勾唇,面部表情也柔和下来:“佛牌认主,挡灾劫,下次侯夫人若是来了,还是得把这东西还给她。” 杜香笑道:“话虽这么说,好歹也是小世子的一番心意,在还回去之前,您就把它带着吧,保个平安。” “也好。” 待到晚上。 宋蓉桢换了一身月白色窄袖裙前去家宴。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镇国公就展露出了对夫人云氏百依百顺的真面目,好肉好菜让夫人先尝,而后是宋蓉桢,再是他自己,最后才轮到宋辞。 一家四口时隔数年团聚,气氛很是温馨和睦,对宋蓉桢来说,更是有着尤为珍贵的意义。 单单是听父母闲话家常,询问兄长在边境的见闻,宋蓉桢就差点忍不住落泪了。 “宋辞,你如今是已到了弱冠之年么?” 宋蓉桢眼疾手快抢了宋辞筷子下的肉,假装顺便揉了揉眼角,慢悠悠问。 宋辞瞪大眼睛,拿筷子头敲了一记宋蓉桢的脑门:“没良心的,居然连兄长年岁都忘了!” 云氏微笑:“你哥哥今年已是二十有三了。” “你出去那么久,又没在家里行冠礼,我哪记得清楚。”宋蓉桢嘀咕道。 心里却在默默盘算着,未来的太子殿下和宋辞似乎年岁相差无几,那么他应当也是二十三、四差不多了。 该是已经娶妻的年纪了啊。 宋蓉桢感到有点好奇,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问,于是采用迂回战术:“母亲,哥哥该去相看几个好人家了。” “咳咳……” 宋辞被呛得喷了几粒饭米出来。 云氏却对宋蓉桢的话深以为然,蹙起眉头,颔首道:“蓉儿说得没错,回头我得帮你哥挑选几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宋辞一脸惶恐:“母亲,我还不想成家。” “说什么傻话。”云氏沉下脸来,“你父亲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蓉儿都已经出生了。” 宋辞当年跟着楚王一同远赴边陲,一去就是五年,这才耽误了娶妻成家的大事,如今既然已回到家中,哪里还能再耽搁。 “就是看着父亲被女人管了大半辈子,我才不想这么早误入歧途。”宋辞嘀咕道。 “你在嘟嘟囔囔什么?” “不不不,我是说,像母亲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上哪儿去找啊,若是娶个脾气差些的回来,教妹妹看了不顺眼,这国公府还不得被她们两个掀了。” 宋辞瞅了宋蓉桢一眼,你敢拿你哥哥的婚事胡闹,休怪哥哥也拿你作挡箭牌。 云氏和镇国公齐齐看向宋蓉桢,不约而同露出恍然的神情,开始皱眉苦思,仿佛宋辞这两句话还真戳中了要害。 “蓉儿这样的小姑姑,确实是难对付了些,谁若是嫁进来,少不得要受委屈了。”云氏为难道。 “大不了在府里建一座别苑,让她们平时少见面就是了。”镇国公道。 看着父母认真思索对策的模样,宋蓉桢简直难以置信——她平素里的品行有那么恶劣吗?!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儿,有没有人愿意嫁给宋辞这种不解风情的武将还另说,居然就先担心起姑嫂关系了,而且她还是作恶磋磨人的那一方。 宋辞趁热打铁,嬉笑道:“不如先给妹妹相看人家,最好是新晋的勋贵,比较老实好骗,趁早把她嫁出去了,之后再来商讨我的事。” “宋辞,我看你带兵的本事没见长,搬弄是非的本事倒是增进不少。” 宋蓉桢阴恻恻看着兄长,手握鸡腿,随时准备出击。 宋辞以碗为盾,摆出防御姿态。 “辞儿说的也有道理。”云氏柔柔微笑,凝视着镇国公,轻声道,“今年开科大考,你多留意着些,看有没有适合蓉儿的青年才俊,日后招进府里来。” 镇国公捋须:“都听夫人的。” 宋辞闻言嘴角一抽,敢情他爹娘这是准备招人入赘,压根没打算过要把宋蓉桢嫁出去啊。 想想也是,京都豪门谁不知晓宋蓉桢刁蛮霸道的名声,若是将她嫁入别人府里,以后闹出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来,两家面子上都过不去,还不如干脆招个寒门出身的士子,好拿捏。 宋蓉桢忸怩,“本该是说哥哥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来了……对了,那个楚王不是和哥哥差不多年纪吗?他可有娶妻。” “楚王?”这话题虽是转得有些突兀,所幸镇国公没有多想,略一沉吟,答道,“据我所知,该是尚未娶妻。” 云氏道:“倒是奇怪,他是皇长子,怎会至今仍未纳妃。” 宋辞摆了摆手:“男儿志四方,他与我同时离京,一心只想征战北狄立下战功,即便是在边城营地中,我也从未在他身边闻见过任何脂粉气,更别说纳妃了。” 只怕,世间也没有哪个女子受得住梁焕的冷淡和煞气。 “如此说来,楚王是根本无心风月了。”宋蓉桢手指绕着发梢,桃花眸中星点笑意漾开,“怪不得他对那条锦鲤毫无反应。” 宋辞听不甚明白妹妹说的什么锦鲤,只觉得她听到楚王身边没有女人的时候,似乎特别开心。 此刻,在这些事上面向来特别迟钝的宋辞突然大开灵窍,一拍手,似笑非笑看向宋蓉桢:“我说呢,好端端怎么突然提起我的婚事来了,敢情绕了大半天,就是想问楚王啊。” 宋蓉桢被骤然揭穿,面不红心不跳,昂起脸道:“我想了解一下救命恩人,有何不对。” “你真的只是想了解一下他么?”宋辞嘿嘿笑道,“还是说,你——想做楚王妃?” “……” 饶是无坚不摧的宋蓉桢,听到这话以后,也禁不住涨红了脸,扬起小手去打宋辞:“你胡说八道!” 宋辞笑着躲避。 镇国公夫妇则是面面相觑,脑海同时浮现出那杀伐决断的大皇子与自家女儿举案齐眉的风景,感觉还真是……让人后背生寒啊。 * 自老太太寿宴过后,宣平侯府内院似是出了些麻烦事,侯夫人忙着处理,一直没有再登门拜访。 宋蓉桢也懒得专门跑一趟去还那佛牌,趁着学堂下个月才开课,她成天找理由进宫往太后那儿跑,设法旁敲侧击打听一些皇家的事。 皇族轶事,宋蓉桢以前并不关心,但这辈子她既然要帮忙把梁焕的东宫之位守下来,总还是多知道些比较好。 当今太后是宋蓉桢的姨婆,她的母亲云氏小时候曾送到太后膝下教养过一段时间,太后没有女儿,对云氏这个外甥女格外疼爱,亲自把关为云氏挑选了镇国公这个好夫婿。镇国公也没令太后失望,成婚多年绝不纳妾,更无外室,与云氏多年如一日的恩爱。 对云氏的女儿宋蓉桢,太后自然也是十分关切喜欢。 这天,宋蓉桢叫人备了马车,准备再入宫去。 临行前,宋蓉桢像是想起了什么,向丫鬟杜香询问道:“今日是初几?” “回大姑娘,初九了。” “嗯,先不急着出门,你去多找几个家仆,要强壮点,会武最好。” 杜香愣了一愣,“大姑娘为何……” “你别管,总之那种蔫得像病茄子的,今天就不用带出门了。”宋蓉桢一挥小手,无意解释。 蓦然间,身后传来宋辞调侃的声音:“妹妹若是想带打手出门显摆威风,何必找那些笨手笨脚的家仆,我派几个训练有素的手下给你不是更好。” 宋蓉桢墨黑眼瞳转了转,负手盈盈笑道:“好啊,你赶紧去把人调过来,我等人来了再出门也不迟。” 宋辞本来只是打个趣,没想到宋蓉桢当真了,这时也不好反口,只得悻悻去调派人手,再好生叮嘱妹妹千万不要在城内惹是生非。 宋蓉桢轻哼。 她特地带打手出门,可不就是为了避免是非么。 第10章 斗殴 京都城四衢八街,集市昼夜相连,青石砖路上车马如流水不断,两边高楼红袖客纷纷,无论前世今生,由始至终都是宋蓉桢所喜欢的繁华盛世景象。 可倘若没有梁焕领兵在边境大败北狄,又何来如此仓禀实、香满路的兴盛光景? 宋蓉桢不知梁璟用了何种手段让梁焕被逐出京城,她只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绝非正道君子所为。 终究不过是三流话本罢了。 若没记错,今天她该会在都城大街上遇见梁璟——不,她绝不会记错的。曾经的宋蓉桢只为梁璟而活,一举一动皆是为了得到他的喜爱,怎可能记错自己开始对那个男人产生倾慕之心的日子。 宋蓉桢眸光沉沉,连旁边的杜香都感觉到了她的低气压,乖乖垂首不敢搭话。 然而,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清香味悠悠飘进马车厢,宋蓉桢没绷住,肚子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杜香强忍着装作没听见。 “停。”宋蓉桢倒是坦然,脆生生道,“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这香味是从南灵阁旁边的茶楼里传出来的,宋蓉桢买完首饰常去那里吃小馄饨,故而熟悉。 小姑娘施施然下了马车,交代丫鬟和那几名哥哥选调过来的侍卫:“你们在这里守着,听到我唤你们了,方可过来。” 杜香忙道:“万万不可,奴婢听说南灵阁附近前些时日还有恶霸聚众斗殴的事情发生,没人陪在大姑娘身边,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宋蓉桢板起小脸:“你们这些人太招摇了,莫非是想让别人都知道我去了哪里,再教他们嘲笑我还是小时候那个贪吃的胖子?” “奴婢不敢。”杜香慌忙低头。 “哼。” 宋蓉桢背着小手,大步流星往茶楼去了,留下杜香和那几名侍卫无奈守在马车旁边。 “哟,这不是县主大人嘛。”茶楼小二认得宋蓉桢,恭恭敬敬行礼,“今天县主大人也想吃清汤小馄饨吗?” “不要葱姜。” “小人记得,县主大人的口味喜好,小人哪敢忘呀。” 小二乐呵呵的去了。去南灵阁买首饰的姑娘不计其数,但永宁县主是他所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每次见着她,都会成为美好的一天。 毕竟,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宋蓉桢坐下以后,扫了身侧不远处的桌位一眼。 果然,那边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许是同样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来这种地方吃东西,她亦是孤身一人,瞧见宋蓉桢过来以后,还默默用衣袖遮掩住了脸。 没多久,那姑娘便付了银钱,匆匆离开茶楼—— 她原是这么打算的,却不料,在茶楼门口被几个大白天就醉醺醺的汉子拦了下来。 “小娘子,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被拦下的姑娘登时吓得脚软,险些跌坐在门槛上。 宋蓉桢数了数自己碗里的小馄饨,先高兴地吃了两个,随后抬眸看向大门外。 跟前世发生的事,果真是分毫不差。 那姑娘是宣平侯府的四姑娘,名叫方兰宜,将来她会成为白锦画的手帕交,算是白锦画的死忠跟班之一。 只不过,方兰宜却没有得到白锦画的锦鲤光环庇佑,在宋蓉桢记忆中,她的下场很凄惨。 像梁璟那般出类拔萃的男子,自然不止有宋蓉桢一人对他倾心。方兰宜虽是白锦画的闺中密友,却对梁璟动了感情,后来被白锦画察觉,她便巧设计谋,让前来京都议和的北狄皇子看中了方兰宜。 为了顾全大局,方兰宜再不愿意,也只得哭哭啼啼随着使者团回北狄,结果病死在了途中。 白锦画从来不会主动害人,她只不过是“借”着各种机会,让一切看起来像是顺其自然发生的罢了。 宋蓉桢后来回想,方兰宜喜欢上梁璟的缘由或许和自己一样,都是在这一天,被梁璟从那几个醉醺醺大汉的手里救了下来。 也算是同病相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对姑娘家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 宋蓉桢把银钱放在桌上,走到茶楼门口,朗声说出了跟前世这一刻同样的话。 几个汉子都是附近有名的恶霸,一时没料到有人敢出头,心里惊了一下。待他们回头,瞧见对方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笑容变得愈发放肆。 “仔细瞧瞧,这个小娘子似乎生得更标致,嘿嘿。”一个醉汉伸手就要去碰宋蓉桢的脸蛋。 宋蓉桢冷哼一声,反手抽出兄长赠予她防身的匕首,在醉汉手腕上重重划了一道。 当场见血。 那醉汉吃痛大叫:“反了天了!兄弟们,抓住她,教她知道厉害!” 方兰宜眼看宋蓉桢要遭殃,坐在地上啜泣着说道:“你们胆敢碰她!她可是镇……镇国公府的……” 声音细如蚊呐,莫说是气血上了头的几名醉汉,连宋蓉桢都没有听到她帮自己说的这句警告。 宋蓉桢一弯腰躲过几个男人的抓捕,往外跑了几步:“本县主有难,还不快过来!” 下一瞬,那些醉汉面前站着的便已是几名比他们更加高大强壮的皇城营近卫。 宋蓉桢慢悠悠收起匕首,给自己捶了捶肩:“给我打,往死里打。” …… 茶楼二楼沿窗,正坐着一名身形修长,面容清俊无俦的白衣男子。 他凝望着茶楼大门口一片混乱的场面,眸光微闪,唇角亦是轻轻扬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在初晨阳光映照下,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暖意。 本来,他已放下手中茶盏,准备下去帮那两名少女赶走纠缠不休的醉汉。 坐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小姑娘,他不认得是谁,但另一名气势汹汹,容貌娇艳的小姑娘,他却认了出来。 该是镇国公府的永宁县主,宋蓉桢。 小时候,宋蓉桢还胖乎乎的,总喜欢跟着他,把自己揣在兜里的糕点分给他吃,故而他颇有印象。 未曾想,小胖妞长大了些,竟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行事作风也果真如传言中那般骄纵恣意。 “对,就是这样打。”宋蓉桢举起手,捏着自己的指甲,寻思待会儿是否顺道上南灵阁去买些花膏,学着母亲她们染甲。“打死了算我的,没打残算你们的。” 此时,周围已站了不少围观百姓。 杜香紧张道:“大姑娘,差不多就行了,那么多人看着呢。” 宋蓉桢嗤了一声,“那就让他们看。” 她几时怕过被别人指指点点了? 反正已经成了京都贵女最佳反面教材,以及勋贵子弟仗势欺人的最佳典范,不做绝一点,怎么对得起自己背负的那些名声。 “他们在海西坊逞凶作恶有一段时间了吧,我这叫为民除害,大伙儿给我拍手喝彩都还来不及,大娘你说是吗。”宋蓉桢看向旁边站在围观最前沿使劲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妇人。 那妇人突然被叫到,差点打了一个踉跄,勉强扯出笑容:“是是是……” 话虽如此,可这小姑娘高高昂着脸蛋,伸手指使侍卫当街打人的模样,也着实刷新了他们对贵族女子的认知啊! “散开,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一声叱喝传来,人群哄然而散。 宋蓉桢循声望过去,竟是负责京都巡逻治安的金吾卫。 也是,聚众斗殴了这么久,是该把他们给引过来了。 “还不住手!”领头的金吾卫喝道。 宋蓉桢挑眉,拍拍小手道:“行了,打了半天也该累了,歇会儿吧。” 几名侍卫这才停手。 那些醉汉早已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哀哀叫,没废也是半残了。 领头的金吾卫道:“你们为何当街斗殴?” 杜香生怕宋蓉桢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慌忙上前行礼道:“我们大姑娘乃是镇国公府的永宁县主,今日出门,被这几个登徒子缠上,侍卫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全方会动手,并非有意扰乱都城治安,请几位大人见谅。” 金吾卫打量了宋蓉桢一会儿,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县主。” 宋蓉桢捏着发梢,扬唇道:“你们把这几个人带走,关上几个月,莫要再让他们出来为非作歹,影响百姓生活。” “这是自然。”金吾卫沉声道,“只不过,县主恐怕也要跟我们走一趟才行。” 宋蓉桢不由得瞪大了桃花眸:“为何?” “若是被登徒子缠上,只需吩咐侍卫将他们驱赶便可,县主却让人将他们打至残废,以后他们的家人追究起来,恐怕难以交代。” “不过是些地痞无赖,大白天就出来干浑事,即使被人打残了,他们的家人只怕也没那脸皮去追究!”宋蓉桢轻哼,把小脸扭到一边。 金吾卫却坚持:“职责所在,请县主见谅。” 宋蓉桢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个刺头,跺跺脚道:“我现在可是要进宫去见太后的!” “不会耽搁县主太多时间。” “你……” 就算不会误事,以后让人知道了她在大街上被金吾卫带走,那些早看她不顺眼的人,还不得天天拿这事儿来耻笑她! 茶楼二楼。 白衣男子望见宋蓉桢陷入了窘迫境地,微微一笑,起了身,打算下楼为她解围。 蓦地,他的动作又停下了。 大街上,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映入了他瞳中。那人慢慢走向宋蓉桢,脚步沉稳有力,即便只穿了一身玄色长衫,在人群中依旧那般令人瞩目。 “皇兄……?” 第11章 睿王 金吾卫本来还顶着一张“我奉公执法不畏权贵”的棺材脸,当他看到宋蓉桢后边徐徐走来的男人,脸色便陡然大变。 “楚王爷……”连声音都小了下来。 与此同时,宋蓉桢也感觉到了覆在自己身上的那片暗影,以及身后近在咫尺的寒冽暗沉气息。 “何事争执。”男人低低的嗓音在宋蓉桢脑瓜子顶上响起。 杜香凭直觉,认定这位王爷上回出手救了大姑娘,今次也一定会帮她作主,于是赶紧把方才向金吾卫呈明的情况又向梁焕复述一遍,末了再强调:“可他们非要连身为受害者的大姑娘也一起带走,哪有这种道理!” 金吾卫低头,默默看着仍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的几个恶霸。 到底谁更像受害者…… 领头的拱了拱手,恭声道:“现场状况如王爷所见,说被登徒子缠上也不过是县主的一面之词,都城内发生如此恶劣的斗殴事件,属下职责所在,自是要查个清楚明白,否则难以交代。” “难道一个小姑娘还会拿自己清白声誉撒谎么。” 梁焕话语不多,脸上无甚表情,依旧是那般喜怒不形于色,但他身上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威仪却足以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金吾卫手心不自觉渗出冷汗:“这……若是能找到人证……” “方才围在这里的老百姓,不是全都被你们吓跑了吗。”宋蓉桢哼了一声。 她偷偷瞥向梁焕,男人的侧颜跟正面一样无可挑剔,万年不变的沉静面容偶尔略显阴鸷,似是时刻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她却只想再靠近他些。 在宋蓉桢眼里,他并不是别人口中手段狠辣的楚王爷,而是牵引她离开那座孤坟的希望。 这时,坐在地上的哭包方兰宜小姑娘好不容易止住了啜泣声,颤巍巍站起来,嗫嚅道:“我……我可以作证……他们一开始先是缠着我的,永宁县主为了帮我才……” 杜香道:“大姑娘说得没错,现在要我们上哪儿去找人证啊。” 方兰宜:“……” 不管她哭得有多大声,好像,在别人眼里都没什么存在感。 领头的金吾卫进退两难,既不敢得罪梁焕,话又已经放出口,倘若假装无事发生放永宁县主离开,以后他在同僚面前该如何自处。 恰在此时,一名白衣男子从旁边茶楼走出来,手中绫绢折扇轻摇,微笑道:“我可以作证,这几个醉汉的确是对两名小姑娘搅扰不休,若非县主及时命令侍卫出手,尚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方兰宜骤然抬起头,面露惊喜。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了! 宋蓉桢的神情,却跟方兰宜截然相反。 明明人家是出来替她作证,可她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脸色蓦然变得煞白,眼神飘忽不定,甚至下意识想往梁焕身边躲。 过了这么久,她本以为梁璟在自己心里留下的阴影已经被冲淡,可当她听到那个宛如清风徐来的温柔嗓音,竟仍是控制不住的抵触。 那日冰冷大牢中,他所说的话语句句锥心,如今依然能在宋蓉桢耳中清晰浮现。 她根本不想再见到他了。 宋蓉桢的异样,一瞬间便被梁焕察觉到。 他淡淡睨了这小姑娘一眼。她似是很抗拒睿王梁璟的出现,整个人身子都转了过来,缩进他的阴影下,仿佛在寻求庇护。 只是,她靠得未免也太近了些。 梁焕并不习惯和别人站得这么近,便稍稍往旁边挪了挪,和宋蓉桢拉开一点距离:“五皇弟原来也在。” 梁璟狭长的眸弯成好看弧度,冲梁焕笑着颔首行礼:“愚弟今日闲来无事,听说那茶楼自家打的茶叶甚是新鲜,故而专门来此,在二楼坐了一早上,顺道看看都城繁景。” “茶楼外街道上发生过什么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想必几位应当不会怀疑我的证词。” 几名金吾卫神情难堪,一个楚王还没完,竟又走出来一个睿王!早知就不该去惹那个小姑娘,也不知她区区一个县主,为何会有两位皇子竞相为她出头。 “既然有睿王爷作证,县主所言自是不会有假。” 领头的金吾卫拱手,示意身后同僚把倒在地上那几名醉汉抬起带走,几人就此告辞。 剩下宋蓉桢,梁焕,梁璟等人,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率先开口打破僵凝气氛的,依旧是翩翩公子梁璟:“想不到皇兄也会介入这些市井坊间的杂务,为小姑娘解围啊。”他语带调侃,“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心如磐石,没有人能打动你了。” 他的语气并没有带着恶意,纯粹是拿梁焕打趣,可宋蓉桢听了,却感到浑身不自在,冲口而出驳斥道:“太……楚王爷只不过是外冷内热,他看到别人有困难,自会出手打抱不平,跟某些假装善良公正却过河拆桥的伪君子不同,他是真正的好人。” 宋蓉桢的话一说出来,众人均是愣了,连梁焕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用诸如外冷内热、好人这样的词句来形容他。 这小丫头……究竟是脑子里哪根弦出了问题? 宋蓉桢脸颊微红,不过,她到底也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了,话既说出口,干脆鼓起两腮环抱着手臂,摆出小姑娘家的任性姿态,试图蒙混过关。 虽然梁焕刚才有意避开和她接触,让她感到一点点失落,但她绝不容许梁璟这种虚伪的人随意取笑她的太子殿下。 梁璟则是盯着宋蓉桢的脸庞,眼神透出不解之意。方才的话语虽像是小姑娘的任性胡言,也符合宋蓉桢说话做事不过脑的人设,可他怎么隐隐觉得那番话像是在针对他? 他也出来帮宋蓉桢作证了,按理,功劳不会输给皇兄,为何小姑娘对他们两个的态度差别如此之大……而且,宋蓉桢明显一直刻意移开视线,不去正眼看他。 梁璟感到很纳闷:他以前是不是无意间得罪过宋蓉桢? “那个,”方兰宜弱弱出声,“我……我该回府了……”晚了又得被侯夫人训斥。 依然没有人听到她微弱的意见。 梁璟蹙了蹙眉头,随即舒展开,朗声笑着向梁焕作了一揖:“永宁县主说的没错,愚弟不该拿皇兄打趣,望皇兄不要计较。” 梁焕本来就不会因为几句话有什么感觉,微微颔首,这便转身准备离开。 “请等等。”宋蓉桢急忙唤住了他。 男人停下脚步,稍稍回过头,如夜空般深沉的眼瞳往下,看向正昂着小脑袋的宋蓉桢。 哎呀,又是这个羞煞人的角度。太子殿下可真英俊。 宋蓉桢心里傻乐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收敛心神,一本正经道:“方四姑娘身边没有家仆,自个儿回去总不大方便,我还要进宫去见太后,能不能麻烦王爷送她回宣平侯府。”顿了顿,补充:“免得她又被无赖缠上。” 方兰宜眨了眨眼。 县主,原来你听到了啊…… 众人看向梁焕。 梁焕:“不顺路。” 宋蓉桢没想到自己会被梁焕这么干脆的拒绝,呆了呆,捏着手指嘟哝:“也没有很远,绕一点点路而已。” 梁璟笑了笑,道:“皇兄或是有要事在身,不如就由我送四姑娘回府罢。” 方兰宜闻言立马两眼放光,忙不迭点头:“那就有劳睿王爷了。” 跟阴沉可怕的楚王比起来,方兰宜毫不犹豫选择温柔和气的睿王!她本来就胆子小,与其被一个据说视人命如草芥的男人送回家,一路心惊胆跳,还不如自个儿回去算了。 却不料,宋蓉桢狠狠瞪了方兰宜一眼: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上辈子病死异乡的下场还不够惨么? 这么上赶着去巴着梁璟! 方兰宜接收到宋蓉桢的凶恶视线,不禁往后缩了缩脖子,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永宁可是觉得有何不妥。”梁璟温声道。 “当然不妥。”宋蓉桢冷冷回答,“睿王爷应该不仅仅是出来喝茶吧,怕不是佳人有约,到时耽误了你与佳人相会,那多不好。” 梁璟一愣。 今天……他的确约了一位姓白的姑娘在心月桥见面。 可宋蓉桢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方兰宜:永宁县主好凶QAQ 萌新求收藏,求作收,什么都求~ 第12章 霸气 “宋蓉桢,你可能误会了。” 梁璟不假思索说道。 宋蓉桢听这个男人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心中愈发不爽,语气也如同带着冰冷的芒刺:“白锦画就住在镇国公府,是我二叔收养的义女,你若是光明正大前去和她见面,那便没有什么好误会的。如果睿王爷硬要解释,反倒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梁璟语塞。 他本来的确想好好解释一番,自己和白姑娘是有一些因缘,但他们没有任何越轨的关系。被宋蓉桢这么一堵,他再说下去,反而显得别扭了。 不知为何,眼前这小姑娘略带着凉凉嘲讽的神情,让他莫名感到心悸。 由始至终,宋蓉桢都没有像凝望着皇兄那般,抬眸好好看他一眼。 “这样吧,”宋蓉桢想了想,对方兰宜说道,“我让我这几个侍卫送你回去,我自己进宫,反正这一路上应该也不会再出事了。” 方兰宜慌忙摇头摆手:“县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海西坊距离皇城还有一段路程,我不敢让县主行这个方便。” “我就算碰到什么危险也能靠自己解决,你呢?只会一个劲的哭哭啼啼,若真遇见了歹人,你想指望他们看你哭得可怜便放你走么。” 宋蓉桢懒得跟方兰宜这种优柔寡断任人拿捏的小女孩多说废话,她直接对那几名侍卫下了命令,随即向两位皇子行礼告退。 当然,她对他们的行礼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宋蓉桢对着梁璟,可谓是敷衍至极,随意福了福身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不过,起身的时候难免习惯性仰起小脸。眨眼一瞬,终于和他正面相对。 今时今刻的梁璟,仍没有宋蓉桢记忆中帝王的威严,而是她所熟悉的清俊谪仙般模样。他比宋蓉桢长了四岁,如今尚未到二十,温润的眉眼间还透着几分年轻气盛。 如果说梁焕是暴风雨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黑夜,那么梁璟就如同风雨过后的第一缕晨曦,温暖,清新,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可宋蓉桢心里很清楚。 她从梁璟身上,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暖意。 宋蓉桢敛去眸底憎恶,翩翩然转身,在丫鬟搀扶下进了马车厢。 然而,就在微风拂开马车帘子的刹那间,男人的声音随风传入宋蓉桢耳中:“我送你。” 宋蓉桢愕然回首。 梁焕淡淡看着她,他的眼神那么漠然,若非旁边的梁璟和方兰宜表情同样惊愕,宋蓉桢差点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送你进宫。” 梁焕俊容上的神情总算有了些微的改变。 变得像是在看一个小傻子。 ——“这小丫头是耳朵不好么,定要别人多说第二遍。”这是宋蓉桢心里的复述。 她觉得,梁焕看起来就像是正在这么想。 方兰宜则是一脸纳闷:您刚才不是还说不顺路?从这儿到皇宫,那岂非得绕更远的路啊。 “皇兄……” “走吧。” 梁焕不给别人发出疑问的机会,径自翻身上了侍卫的马,玄衣长刀,器宇轩昂,单单是陪在车厢旁边,就已经让这辆马车拥有了惊人的排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亲王出巡,否则怎会有如此贵气逼人的皇族御前侍卫开路。 这可比哥哥调来的那几名皇城营近卫要威风霸气多了啊。 宋蓉桢愣愣看着高马上男人的背影,连窗帘子都忘了放下,就这么一路伸出个小脑袋,目光锁定全街最英俊的崽。 后边,方兰宜也看得呆了,一时忘了方才看到梁璟出现时的惊艳,喃喃道:“早知道刚才就不要拒绝了,多求几句,说不定他也会答应送我回家……” 话音落后,方兰宜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向梁璟躬身告退,暗自懊恼着怎可在人前说出如此有失女子礼仪的话来。 等众人散去,唯独剩下梁璟一人在街上站了许久。 他皱眉沉思着,方才皇兄对宋蓉桢的态度,以及宋蓉桢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 直至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梁璟才动身前往心月桥。 * 宫门如九天阊阖,将无上的荣华富贵与都城的人间烟火相隔开。 马车稳稳驶过城墙。 “大姑娘,您一直把头往窗外伸,脖子不酸啊?”杜香坐在旁边,一脸无奈。 “你懂什么。”宋蓉桢撇嘴,顺手再撩开帘布,兴味津津往外张望,“皇城里功成名就的有两种男人,一种像睿王梁璟那样,事事力求成为同辈楷模,把圣贤话刻在脸上,看了我都替他嫌累。”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是我爹咯。” 宋蓉桢放下帘子,懒懒倚在靠垫上,捏着自己的指甲:“没别的什么长处,运气好,命带富贵罢了。” 杜香掩嘴轻笑:“若是让国公爷听到您这么说他,肯定又要教训您了。” “他也就做做样子,你几时见他真的对我下过重罚了。” “嘻嘻……” 杜香笑着,忽然从扬起的窗帘隙间瞥见外头骏马背上的男人身影。 她忍不住问:“大姑娘,那楚王爷又是属于哪一种?” “他呀。”宋蓉桢眸光变得柔和,“他哪种都不属于,所以,他才比别人更让我看得顺眼。” 杜香有点茫然。 不过,她能意会到大姑娘说的那种独属于梁焕的“特别”。 他就像是一匹混入了家犬中的狼,野性未驯,时时刻刻散发出可怕的攻击性。倘若不愿臣服,那便唯有成为他的猎物,被黑暗吞噬。 可是,大姑娘又何尝不像是一只混进金丝雀里的小鸽子?见人就啄,怪凶的。 杜香的想法把自己给逗得笑出了声。所幸宋蓉桢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注意到身边丫鬟的失态。 马车停了下来。 宋蓉桢刚掀开车帘,就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自己面前。 她怔了怔,抿起唇,脸颊似是泛起山桃一般的粉红,轻轻把手放了上去。 下马车的时候,梁焕还握住了她的肩。他那么高大,像是能把她整个人都拢住了,包裹在他的臂弯里。 宋蓉桢能感觉到男人掌间有一些薄薄的茧,应当是常年使用兵器所致。 以前,她也曾找机会牵过梁璟的手。那是典型书生的手,白皙,修长,从未被磋磨过。至于武器,想来他冠年之后就没再碰过了。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跟梁璟牵手时的欣喜心情。可如今她却觉得,当时梁璟给她小心脏带来的冲击,似乎远远比不上今天这一刻。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依靠着男人的手臂,满脑子都想着应该如何拖延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封面改了一张=v= 第13章 多情 梁焕把宋蓉桢搂下来以后,没有再说什么,径自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宋蓉桢愣了愣,赶紧小碎步跑过去,轻轻揪住男人的衣袖,抬头问:“你要去哪里?” “长乐宫。” 长乐宫是李惠妃的寝宫。 李惠妃也就是梁焕的母亲,在后宫专宠了二十多年的江南美人。 人家要去见自己的母妃,宋蓉桢总不好再找借口让他陪着自己,唯有讪讪地松了手,“谢谢你送我过来。” 梁焕深深看了她一眼:“嗯。” 小姑娘一双明眸亮晶晶的,面容欺霜胜雪,却又娇丽得如同六月艳阳,深深烙进别人瞳中。梁焕不禁想起在北方边陲巡视时曾见过的一株梅树,冰天雪地中,唯独它傲然盛开,用宋辞的话来说就是“我偏要美给你们看”。 明明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上却透出那样的张扬和倔强。 宋蓉桢跟梁焕视线相触,乌黑眼瞳流转出昔日倾城贵妃的风华,笑盈盈道:“王爷,我好看吗?” “……” 后边的杜香霎时瞪大眼睛。 天啦,她发现自家主子真是越来越胆肥了! 对着楚王也敢问出那种话! 万一惹了这个男人不高兴,那,那可是连国公爷都会受到牵连啊! 不远处的皇城侍卫队也脚步顿了顿,然后不约而同地放慢步伐,表面上稳如泰山,背地里早已悄悄往这边竖起耳朵。 梁焕却是认真凝视着宋蓉桢,须臾,一字一字道:“我不想回答。” “为什么?” 宋蓉桢茫然。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没有任何教人为难的地方,他为何不愿回答。 梁焕一本正经:“倘若我说了实话,必定又要被你赖上。” “我……我什么时候赖着你了!” 宋蓉桢气成河豚。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哦……”梁焕把尾调稍稍拖延,听起来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原来你没有。” 宋蓉桢有点心虚的移开目光:“当然没有了,我只是觉得楚王爷比较亲切而已。” 梁焕低低笑了一声。 亲切? 这个词,只怕再过八百年也和他扯不上关系。 宋蓉桢听见男人的轻笑声,脸上顿感发热,心里更是难为情,扭开脸说道:“王爷尽管说实话好了,我保证不会赖着你。” “真的么?” “真的真的!”宋蓉桢羞恼完,又觉得有些难过,扁着嘴低下了头。 她因为前世自戕后发生的事,对梁焕自然而然存有亲近之意,可梁焕似乎并不喜欢她的亲近,还认为是她不知好歹,赖上了他。 适才在茶楼门口跟金吾卫对峙的时候,他也刻意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就好像,他们两个只不过是见过几面的旧识,并无进一步的交情可言。只有她一厢情愿,仍把他当成前世那个不顾一切要为自己复仇的废太子。 她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宋蓉桢低着头,默默往后退了几小步。 既然梁焕不喜欢和女子太过接近,那她理应如他所愿,不该再像前世追着梁璟那样,巴着人家不放了。 忽然,微微屈成半圆的修长手指抬起了小姑娘的下颚,她猝不及防,被迫仰起脸来,和男人泛着笑意的深邃星眸相对视。 在梦中出现过许多次的俊容撞入宋蓉桢眼帘,只不过,和以往的印象都不同,此刻他的脸庞少了几分惯有的阴沉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宋蓉桢做不好表情控制了。 她不可避免的睁大眼,呼吸停滞,五官每一处都在展露惊讶。 倒不是因为此刻梁焕用手指抬起她脸蛋的举动,而是—— 他微笑的时候,竟是这般好看,这般温暖。 宋蓉桢觉得自己以前的确是瞎了眼,才会把梁璟当成无人可与之比拟的宝贝。 爹,娘,真正的神仙在这里啊。 梁焕盯着宋蓉桢傻乎乎发懵的神情,眸中笑意愈浓,薄唇扬起一丝弧度:“那我就告诉你实话。” 宋蓉桢眨眨眼。 她不怕梁焕会说她不好看,因为他已经答应了说实话,而她对自己被文人誉为艳胜皎月的容貌有绝对的信心。 果不其然,梁焕浅浅笑着,不紧不慢道:“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 宋蓉桢好像突然连呼吸都忘了,就这样看着男人松开她的脸,带着清浅笑意转身离去。 后边的杜香长出一口气,拍拍心口走上前道:“吓死奴婢了,幸好王爷性子再冷也还算是个正常的男人。”说完再向宋蓉桢鞠躬:“恭喜大姑娘,凭着美貌又成功逃过一劫。” 宋蓉桢沉默半晌,蓦地开口问:“杜香,为什么我听见他说刚才那句话时的感觉,跟别人夸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杜香想了想,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限你在一弹指内立刻讲完,否则将你这个月的分例罚光。” “奴婢觉得是因为大姑娘早就倾心于楚王所以被他夸赞的时候自然会感到格外开心!” 杜香一股脑说完后,默默庆幸自己平时没少干活,气比较长。 宋蓉桢幽幽地看着杜香。 “你,这个月,还有下个月的分例,都没了。” “大姑娘呜呜呜……” * 慈安宫里香雾袅袅,宋蓉桢陪在抄写佛经的太后身边,负责研墨。 太后已快到花甲之年,一头银发如雪,容颜却未显老态,依稀间,仍能看见当年的天人之姿。 宋蓉桢小时候就成天一口一个“姨婆是天上的仙女娘娘”,教太后不喜欢她都难。 此刻,太后看出了宋蓉桢的心不在焉,便放下笔,笑道:“小蓉儿今天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嘛。”宋蓉桢赶紧装出一副认真研墨的样子,“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吃了一碗小馄饨,可能撑着了。”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少吃点,好不容易长成了我们余家女子该有的模样,若是又吃成了小胖妞,那可就坏了余氏三代倾城的名声。” 宋蓉桢撇嘴:“坏不了,我就算再胖上两圈,也还是没人能比我好看。” “瞧把你给美的。” 太后伸手,点了点宋蓉桢的鼻尖。小姑娘鼻子上登时留下一点墨渍,她自个儿还不知道,拿手拂着鬓发故意显摆容貌,把太后逗得笑出了声。 宋蓉桢放下墨条,挽着太后的手笑道:“我有自知之明啦,跟您相比,我还差得远呢。我听娘亲说过了,她的姨母当年那才叫真正的国色天香。” “就你这丫头最会哄人。” 太后乐了一阵,似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叹道:“想必你母亲从来没有与你讲过,当年的京都第一美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宋蓉桢摇头:“我不信,您这是在谦虚呢。” “你可知,当年余家三美,除了我,你的外祖母,还有一人。” “还有一人?”宋蓉桢吃惊,“为何我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太后叹着气:“若论起美貌,当年我们的大姐才是当之无愧的都城第一绝色,然而她后来牵涉进亲王谋逆案,被株连处斩……这也是多年来,族人不愿提起她的缘故。” 宋蓉桢噤声。 皇族谋逆,何等重罪。 母亲从未与她提起还有另一位姨婆,只怕是三分不愿,七分不敢。 太后轻轻握住了宋蓉桢的手,抬眼凝望着慈悲金佛:“皇宫虽大,却是筑在无数白骨之上。小蓉儿,实话告诉你罢,你的眉眼与我们大姐颇为相似,每每见到你,都让我心中不安啊……” 老人收回目光,定定看着宋蓉桢,缓声道:“你答应姨婆,将来寻个待你好的夫君嫁了便是,莫要跟皇族有任何牵连,好么。” 宋蓉桢张了张嘴,一时竟是无法回话。 她总算明白,为何前世太后始终反对她嫁给梁璟,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才勉强答应。 而她,也果真卷入了梁璟篡夺东宫之位的阴谋,不仅自己没落得个好下场,还牵连了整个镇国公府。 完美重演当年大姨婆的悲剧。 “小蓉儿,你不愿答应?”太后微微颤声。 “不,我……”宋蓉桢纠结,“姨婆,我还小呢,没想过那些。”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的。 上辈子的教训还不够么。 可宋蓉桢话到口边,却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晌午阳光下,那个令她连指尖都感到暖意的微笑。 太后默然看着宋蓉桢的表情,心里已明白了八成。 她松开了宋蓉桢的手,长叹一声,眸光落在方才所抄佛经上“因果”二字。 “罢了,罢了,或许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太后轻轻摇头,重新拿起笔毫。 宋蓉桢不愿看到太后失望,使劲憋出一个笑脸,撒娇道:“姨婆,大不了我再把自己吃成小胖子,到时候就跟您的姐姐长得不像了,京都第一美人怎么也轮不到一个胖妞呀。” “我看你就是想找理由贪吃。”太后无奈,点了点小姑娘的眉心,“去膳房找些吃的罢,今日是张尚膳当值,该有不少你喜欢的。” 宋蓉桢眼眸一亮:“真的吗?那我要去看看!”提起裙角站起来,又补充:“若有好吃的,我会带回来给姨婆尝尝!” “去吧。”太后含笑。 等宋蓉桢哒哒的跑开,太后静默抄写了一会儿,便沉声道:“贺林,去查查小蓉儿今天在街上可有遇见过哪个皇家子弟。” 第14章 狠心 宋蓉桢提着一个装满果糕的小篮子,在花园里边走边吃。 吃了好吃的,思路也活络起来。 她琢磨着,只要她坚持站队太子,那应该算作是顺应天命,怎么也牵扯不进谋逆案里。毕竟太子殿下是长子,倘若他没有被五皇子梁璟和白锦画算计,将来登基的人必定是他。 今世,她已经彻底跟梁璟那个不忠不义之徒划清界限了,所以她不可能像太后说的那样,重蹈大姨婆的覆辙。 说服自己以后,宋蓉桢脚步便恢复了轻快,轻哼着小调儿往慈安宫走去。 途径一丛报春花。 蓦然间,宋蓉桢似是隔着枝叶看见了一张颇有印象的脸。 清清冷冷的声音亦从对面传来:“长乐宫的宫女犯下如此大罪,惠妃娘娘难免要负上管教不严之责,至于如何处置,还需待会儿去向太后禀报,再请她老人家作出定夺。” 宋蓉桢微微一怔。 长乐宫? 惠妃娘娘? 那不是梁焕的母妃么。 宋蓉桢轻手轻脚放下果篮,猫在花丛假石后面,悄悄透过枝叶隙间暗中观察。 眸光从左到右扫了一圈,全都是宫人模样,两边各一拨,中间跪着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 左边的妃子眉眼温婉,容颜倩丽,脸上满满溢着焦急和不知所措,想必就是李惠妃。 至于右边那个女人,宋蓉桢可就眼熟了。她是梁璟的母亲,郑嫔。 上辈子,郑嫔一直不喜欢宋蓉桢这个儿媳妇,没少对她冷言冷语,有时候甚至故意给她下绊子,堪称是恶婆婆的典范。 宋蓉桢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忍受这个老女人的。 她再扫视了一圈,倒是没有看见梁焕的身影。 也是,倘若梁焕在场,郑嫔怎么敢对李惠妃如此不客气。 “把人带走。”郑嫔示意身边的宫人。 “奴婢冤枉啊,娘娘,您一定要救我,您不能就这样让他们把我带走啊。” 那小宫女慌忙跪着爬向李惠妃,冲着她连连磕头。 “这……”李惠妃显然十分为难。 她轻声细语道:“许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妹妹何不等查清楚再说。” 郑嫔冷笑:“人证物证俱在,惠妃娘娘还想查什么?” “本宫想……” 李惠妃欲言又止,抿着唇踌躇了半天,也没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蓉桢躲在一边暗叹,她早听过惠妃娘娘性情软弱的流言,只是没想到都已经专宠后宫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弱成这样,也真是个奇女子。 “两位娘娘各带着一批人马聚在这里,可是发生什么好玩儿的事了?” 宋蓉桢站起身,拎着小篮子,娉娉婷婷走到两队人中间。 李惠妃和郑嫔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神气活现的小姑娘,均是愣了愣,等身边宫人向她们低声禀明宋蓉桢的身份后,这才显露出各自不同的表情。 李惠妃勉强笑了笑:“原来是小蓉儿,都长这么大了。” “托娘娘的福。”宋蓉桢神情轻松,旋即转而看向郑嫔,盈盈笑道:“不必去找太后了,她老人家正在潜心抄写经书,任何人不得打扰——除了我以外。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想让我转告,就在这里说好了。” 郑嫔眸底掠过一丝冷光,敛眉道:“太后潜心礼佛,确是不该打扰,只不过兹事体大,如今后宫又无主,恐怕势必要请动她老人家不可了。” 先皇后早年病逝,圣上一直没有再立后,宫内事务交由一位贵妃暂行协理,若是发生大事,仍需要请示太后。 宋蓉桢轻飘飘瞥了李惠妃一眼,凭这个女人的受宠程度,哪怕只是稍微再有些手腕,皇帝肯定早就立她为后了。 如今既不立后,也不晋升李惠妃的位分,看来正是为了保护这只小白兔。 跟当初梁璟保护白锦画的手段如出一辙。 “先跟我说吧,如果真是大事,我会代为通传。”宋蓉桢脸上笑得俏皮,语气却不容置喙。 郑嫔看清这小姑娘不是好惹的角色,只好作出让步:“也罢,那就请你做个见证。” 她指着跪在李惠妃身前的小宫女:“这个婢子胆大包天,竟敢在送给端仪公主的吃食里放了麝香。” “哦,是吗。” 宋蓉桢扯了扯唇角,没有多大反应。 以前她还是宋贵妃的时候,每个月都要处理一次麝香事件。她觉得跟那些枉死的宫人相比起来,后宫里应该麝鹿的冤魂更多点吧。 郑嫔道:“我恰巧带着太医途径此地,看见她神色紧张,举止鬼祟,强令她打开食盒让太医检查,若非如此,只怕端仪公主已是腹中胎儿不保了。” “冤枉啊,奴婢真的不知那碗药汤里有问题啊,惠妃娘娘,您一定要救我!” 小宫女翻来覆去只是口喊冤枉。== 宋蓉桢看向李惠妃:“这碗汤可是来自长乐宫?” 李惠妃点头:“本宫承蒙皇上赐了一些药膳,听闻这药汤对怀有身孕的女子也是极好的,趁着端仪公主回宫,就分了一碗叫那丫头送过去,让公主也补补身子。” 宋蓉桢再问那宫女:“你从长乐宫来到这里,途中可有碰见过其他人?” 小宫女低头:“没有。” 郑嫔凉凉道:“我相信惠妃娘娘没有加害端仪公主的理由,只是这婢子却饶不得,必须立刻带到慈安宫请太后审问。” 说罢,她又做手势想让人把那小宫女架走。 宋蓉桢却娇喝阻止:“不必审了!此事已水落石出,就是这名宫女在药汤里偷偷放了麝香,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小宫女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不,不是我!” “麝香的气味何等浓重,混进这种药汤以后味道更是古怪,惠妃娘娘将汤碗给你,你亲手装进食盒,倘若当时碗里已有麝香,你怎么可能不知,当时在旁边的人又怎可能闻不出来?故而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在途中做了手脚,妄图加害于公主。” 宋蓉桢疾言厉色,瞪了李惠妃身边仍在发愣的宫人一眼:“还不快把她拉出去,依法杖毙!” “是!” 宫人们总算反应过来,上前动手。 那小宫女陡然嘶声尖叫:“住手!你们不能这样对我,让我去见太后,我有话要对太后说!娘娘,郑嫔娘娘救我!” 她呼救的对象,竟是突然从李惠妃变成了郑嫔。 郑嫔脸色一变,急斥道:“你咎由自取,谁也救不了你!” 说完,郑嫔看了宋蓉桢一眼,带着眼底的忿忿和一丝隐不可察的慌乱,匆匆行礼离开了。 李惠妃还在担忧那个被宋蓉桢下令杖毙的宫女,小心翼翼道:“这样做是否太武断了,红袖跟在本宫身边也有一些时日,从未犯过大错,本宫以为,还是应该给她一些解释的机会……” 宋蓉桢无语,按了按眉心:“惠妃娘娘,虽说男人都喜欢纯洁善良的女子,可您这未免也纯过头了,我真怀疑这么多年您怎么在宫里活下来的。” “呃……” 李惠妃一脸茫然,听这小姑娘的语气,怎么跟儿子教训她的时候那么像啊。 “她说的没错。” 蓦然,男人低沉清醇的嗓音在宋蓉桢和李惠妃身后响起。 宋蓉桢吓了一跳,忐忐忑忑捏着手指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一张熟悉的英俊面容立刻就撞入了瞳中。 梁焕薄唇紧抿,眼底却似是隐含笑意,大步走到宋蓉桢和李惠妃面前。 李惠妃见到自己儿子,像是还有些害怕似的,小声道:“焕儿,你和你父皇议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焕冷冷睨了她一眼:“今天在长乐宫我是如何跟你说的。” “咳……” “这么多年了,也不曾长过半分记性。” 李惠妃红着脸,悄悄瞅着宋蓉桢,委屈道:“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你就不要这样责怪自己的母亲了。” 她好歹也是一代宠妃,被儿子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多没面子。 宋蓉桢笑盈盈地打圆场:“惠妃娘娘,那个小宫女明显已被人收买,倘若将她带到太后面前,她肯定会按照串好的口供,把脏水泼到你身上,所以我才让人立刻将她杖毙,不能给她诬陷你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李惠妃这才恍然大悟。 她满怀感激地看着宋蓉桢:“小蓉儿,今天若没有你出手相助,本宫只怕是百口莫辩了,你救了本宫啊。” “没什么。”宋蓉桢顺手掀开自己的果篮,拿起一块糕点,“这种幼稚的伎俩,就算闹到太后和皇上面前,他们也会一眼看穿的。” 梁焕挑眉:“幼稚?你现在似乎也才十三四岁。” 宋蓉桢捏着糕点的手忽然一滞,手上力道不小心重了些,一块果糕就这样化为粉末,零零散散飘落地上。 糟了。 这种事情她处理起来实在是太顺手,一不小心忘了自己现在的年纪身份,拿出了曾经的贵妃做派。 该不会被瞧出端倪吧。 “小蓉儿,你年纪小小就如此聪明,举手投足颇有风范,再过几年想必就会名动都城了呀。” 李惠妃由衷夸赞宋蓉桢。 宋蓉桢:“……” 还好,眼前是一只单纯了几十年的小白兔。 只是,不知梁焕又会如何看待她。 宋蓉桢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抬起眸,恰好和梁焕的目光相碰。 男人神情淡漠,看不出他的喜恶,但是眼神深处仿佛多了几分探究。 宋蓉桢暗自心惊,抱着果篮说:“太后还在等我呢,惠妃娘娘,我先去了。” “这么快?”李惠妃连忙挽留,“你帮了本宫这么大一个忙,本宫无论如何也该请你到长乐宫坐坐,好好致谢才行。” 宋蓉桢婉言谢绝:“多谢娘娘的好意,只是天色快晚了,我改天再进宫来专门看望娘娘,陪娘娘说说话。” 像李惠妃这样的傻白甜,宋蓉桢看着都捉急。 改天得多进宫几次,指点一下她,如何成为一个皇上见了都绕路走的后宫霸主。 李惠妃不知道宋蓉桢此刻心里有多恨铁不成钢,还很高兴地说道:“那可说好了,小蓉儿,你一定要来长乐宫玩。” 宋蓉桢灿烂笑着应了,还不大敢转过头去看梁焕,抱起小篮子开溜。 梁焕低声道:“我陪她去慈安宫。” “嗯?啊,去吧。” 李惠妃懵懵然,目送儿子朝着宋蓉桢的背影走去。 宋蓉桢看到身旁那个逐渐跟上来的黑影,便知道是梁焕来了,低下小脸,一声不吭。 梁焕轻笑:“没想到你对麝香也颇有研究。” 宋蓉桢猛地抬起头,瞪着他:“你连这个都听到了?” “嗯。”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适才路过花园,远远望见有个小不点偷偷摸摸蹲在花丛旁边,行迹十分可疑,便过去看了看。” “……” 宋蓉桢脸蛋涨得通红,敢情这个男人就像盯着螳螂的黄雀一样,从头到尾目睹了全过程。 “我就是瞧见有热闹可看,躲起来偷偷观察了一会儿,才不可疑呢。”小姑娘嘴里嘟嘟囔囔,似是很不服气。 梁焕边走,边垂眸凝视着她。莹白脸颊缀着两抹淡淡红晕,原本就微圆的小脸,气鼓鼓的时候看起来越发惹人怜爱,正是豆蔻少女最美的模样。 方才处置宫女时所表现出来不符合年纪的凌厉,仿佛只是错觉。 梁焕收回视线,淡淡道:“母妃尚未正式向你致谢,我代她多谢你这次的帮忙。” 宋蓉桢赶紧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这点后宫倾轧,不值得浪费太后的时间。” 一开始,她纯粹是想看看郑嫔这个前世的恶婆婆又想作什么妖。 即使被郑嫔算计的不是李惠妃,她也会跳出来跟郑嫔作对的,毕竟她就想看到那个老妖婆吃瘪的样子。 梁焕放慢了脚步,一双沉沉的暗眸敛去了往常的寒意,唇角泛起些许浅笑:“你还这么小,就知道后宫倾轧的可怕了。” 宋蓉桢转着墨瞳,信口胡诌:“那当然,就算是国公府里也有不少勾心斗角的破事呢,后宫比国公府大那么多,肯定水更深。” 梁焕没有回应,只轻笑了一声。 宋蓉桢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从这声轻笑听出了许多无奈。 她恍然醒悟过来,为何梁焕身为当今圣上最疼爱的皇子,却养成了如此冷淡的性情—— 母妃徒有圣宠,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在这深宫之中,他们母子必然会面对无数的算计和陷害。 李惠妃连别人要设计她都看不出,遑论在重重陷阱中保护自己的独子。 梁焕若不狠心,如何能活到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晚了,嗷嗷的肝了四千字_(:з」∠)_ 第15章 点墨 “到了。” 梁焕陪着宋蓉桢来到慈安宫正门口。 暗红宫墙映衬着金丝楠木大门,斜阳下透出丝丝冷气,几缕熏香越过墙头飘出,仿佛在二人之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宋蓉桢抬眸凝视着站在眼前的男人,细瞧之下,他的五官和李惠妃的确是非常相似,只是老天爷在雕刻这张脸的时候,似乎每一刀每一凿都带着狠意,使他眉梢唇角弧度变得如此冷硬,锋利。 唯有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份令人不敢逼视的冰冷被冲淡,这才真正展现出他遗传自母亲的神仙容貌。 “进去吧。”梁焕并无意愿一同进去给太后请安,把宋蓉桢送到门口,便打算自行离去。 宋蓉桢叫住他:“王爷。” 梁焕停了脚步,瞥了她一眼。 只见小姑娘微微歪着头,一双桃花眸盛放着比山花更烂漫的春天气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宋蓉桢认定唯有这个靠自己一路杀上来的男人,才最有资格坐在帝位上。梁璟不过是借了白锦画的锦鲤光环,而后又借助镇国公府的权势,靠着女人飞升罢了。 他根本不配。 梁焕闻言,怔了怔,随即面无表情说:“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什么事呀。”宋蓉桢娇滴滴道。 “从花园见到你时开始,你的鼻子上就一直沾着一滴墨。” “……” 可恶,一定是太后逗她的时候弄上去的! 那个玩心不改的老太太! 宋蓉桢连耳尖都刷地一下彤红,想到刚才自己顶着一张沾了墨的脸跑到御膳房,又在花园里两位娘娘面前指手画脚,现在还给梁焕看了去…… 好想投井。 宋蓉桢发出一声仿若小奶猫的呜咽,用左手捂住鼻子,眼眸透过指间充满幽怨地看着梁焕。 太子殿下,你没有心。 这是现在你该说的话吗? 她方才那么诚挚地说了一通,此人不感动也就算了,居然还在注意她脸上的墨点! 合着她的真情都错付了,他根本就没听进心里! 宋蓉桢感到很沮丧。 算了算了……考虑到他从小的生活环境,应该是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轻易相信别人。 只不过,上辈子他那么凶狠地要为她报仇,也不知到底出于何种缘由。若说是和镇国公府或是哥哥宋辞有关,以她近日的观察,父亲提及楚王的时候很谨慎,并没有亲近的苗头,哥哥和他虽然走得近,但也称不上挚友,不至于死了还让他念念不忘,甚至冒险去拜祭一个未曾有过多少交集的妹妹。 宋蓉桢还在郁闷着,便看见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抬起,拨开了她捂在鼻子上的左手。 旋即,轻轻拭去了她鼻尖的那一点墨渍。 宋蓉桢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还有微凉的温度,短短刹那间的接触,竟也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梁焕放下手,淡淡道:“你今天帮了惠妃,必定会被郑嫔记恨。” “……记恨就记恨吧,镇国公府从开朝承袭至今,代代都是股肱之臣,我十一岁就有了自己的封地,难道还会怕一个不受宠的妃嫔。” 宋蓉桢不假思索回答。 她嫁给梁璟的时候,郑嫔是她必须好生侍奉的婆婆,现在么,不过是一个她处处看不顺眼的老妖婆,待会儿进了慈安宫定要在太后面前说上几句坏话的。 梁焕颔首,没有再多说其他,只道:“以后在宫中自己多注意些。” 烟雾飘飘袅袅,下一瞬,便被梁焕稳健而暗藏冷锋的脚步拂散。 宋蓉桢站在原地怔怔望着男人的背影,忽地想,梁焕刚才那几句提醒,算不算作是对她的关心? 越想越觉得没错。 像他这般冷情冷意的男人,会特地叮嘱她提防郑嫔,说明他并非对她的友军宣言无动于衷,只是不喜欢把内心想法表露出来而已。 宋蓉桢这样想着,心情总算重新愉快起来。 小姑娘像蝴蝶一样飞进了慈安宫的侧殿佛堂,放下果篮,冲太后咧嘴笑道:“小蓉儿回来了!” 太后没有停下手腕的动作,笔毫在白纸上轻轻划动,写出工整的一横一捺:“怎去了那么久?莫要太贪吃,给其他各宫留着些,否则便是让张尚膳难做。” “我才不是因为吃太多才回来得晚呢!”宋蓉桢撇嘴,“是途中碰到了郑嫔娘娘在刁难别人,挡了我的路,这才耽误了时间。” 太后蹙了蹙眉,摇头道:“郑嫔的确是个眼皮子浅的,当初她以为自己生了皇子就能母凭子贵,在宫中处处招摇,殊不知皇上不喜欢她,连着她的儿子也不受待见,本以为近年她已收敛了些,没想到还是那般愚钝。” 宋蓉桢拿了墨条坐下帮忙研墨,嘴上连连附和:“就是说嘛,我一看到郑嫔故作姿态的模样就不喜欢,皇上圣明,当然更不可能宠爱她了。谁要是有那种婆婆,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嗯,除了白锦画。她记得郑嫔和白锦画可投缘了,整天约着一起赏花看戏,婆媳关系十分融洽。 更显出了她在梁璟面前是多么多余。 太后无奈,放下毛笔,伸手就要去点宋蓉桢的鼻头:“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小姑娘家家,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蓉桢赶紧躲开:“姨婆,您又想在我脸上点墨,害我出丑!” “哎呀,被发现了。”太后展颜一笑,脸上的皱纹亦是无比优雅,“哪个不知趣的提醒了你?要不然,你还能顶着一张小花猫脸回府。” 宋蓉桢气嘟嘟:“您这样欺负我,佛祖看了也会不高兴的。” “天下那么多恶人尚未渡完,佛祖哪来的闲工夫管你这丫头是不是变成了花脸猫。” 太后笑了一会儿,望向窗外说道:“你该回去了,再过半个时辰,只怕天色该晚了。” “噢。” 宋蓉桢起身,趁着最后的机会从果篮里拿两个糕点出来,吃完后,这才心满意足地行礼,出去院子里找和其他大宫女一起帮忙剪枝修葺的杜香。 过得片刻,一名公公来到太后身边,鞠躬静候。 太后慢慢写了几个字,头也不抬淡声道:“查的结果如何?” “回太后,永宁县主入宫前,的确在海西坊一带大街上遇见了两位皇家子弟。”那公公恭声道。 太后眸光微动,轻轻叹了一口气,问话时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寂寥:“她遇见的是谁?” “是楚王梁焕,和睿王梁璟。” “竟是他们。” 太后拧起眉心,细细思量了一阵。 她想起宋蓉桢笑起来与大姐足有六七分相似的弯弯眼眸,不禁心中烦乱,仿佛数十年前的往事一幕幕又被揭开,最终定格在大姐临去行刑前的回眸凄然一笑。 “贺林。”太后转着手中佛珠,冷冷道,“依你看,谁更有可能得到小蓉儿的欢心。” 那公公是太后身边的多年老人了,既然主子询问,他思索了一番后,也就大胆直言:“县主小时候最害怕性格阴沉的大皇子,喜欢跟着五皇子一块儿玩,而今大皇子又是一向无心风月,拒人于千里之外,倘若他们二人要选出一个让县主喜欢,只怕该是五皇子了。” 太后沉吟良久,微微点头:“嗯,有几分道理。” 适才,宋蓉桢提及郑嫔的时候,还说什么有那种婆婆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太后起初就觉得有些奇怪,好端端的,怎会扯到婆媳关系上去。 如今看来,莫非是因为对那郑嫔的儿子,睿王梁璟动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梁焕:???我是不配被喜欢吗 第16章 马车 春分一过,万物生长,正迎来了国子监下设竹素馆开学的时候。 大庆朝国子监共设四馆,其中尤以竹素馆最难考入,需要经过祭酒以及大学士设下的三重考核,然后再把名册上报皇帝,由皇帝亲笔圈点,学生男女不限。 换句话说,才能和身份缺一不可,唯有最精锐的勋贵后代方能入学。 宋蓉桢便是其中之一。 当年宋辞考了五次都未能顺利入学,宋蓉桢却一次就通过了,镇国公对此颇感骄傲,上朝的时候逮着个人就要含蓄地炫耀一番,直到最近才消停。 入学这天,云氏给宋蓉桢打点好一切,准备送她去学堂,二老爷宋子溪却不请自来了。 二老爷看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宋蓉桢,有点心虚,陪着笑脸说:“蓉儿,要上学啦。” 宋蓉桢点点头。 “哎,你这姑娘在府里娇养惯了,等出去以后,你的母亲少不了要担心你,二叔也怕你这直率的性子容易得罪别人啊。”二老爷故作惆怅道。 宋蓉桢:“我得罪的人向来不少,二叔现在才想起来担心,未免太晚了。” “怎么说话的。”云氏横了宋蓉桢一眼,旋即看着二老爷柔声道,“二叔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省得被这小丫头气。” 二老爷尴尬笑笑,双手交握在身前,“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画儿也考入了竹素馆。” 宋蓉桢嗤道:“知道啊,听说她写的策论连皇上看了都抚案称好,破例圈了她的名字。” 再过几天,那篇文章就会传遍整个都城,人人传阅,使白锦画一举成名,被誉为百年不遇的才女,王公贵族竞相追求。 宋蓉桢对此感到很不屑,因为她心里清楚,那篇策论根本不是白锦画自己写的。 话本里被称作“锦鲤系统”的玩意儿,不仅能把别人的气运转化为白锦画的运势,还能给她提供许多度过难关的关键物品。 那篇石破天惊的文章正是其中之一。 正儿八经凭本事考进去的学生只能沦为配角,依靠作弊的人却偏偏是众星捧月的女主,实属可笑。 二老爷并不知晓真相,跟外人同样认为是白锦画才学过人,此时不免脸上泛起淡淡的自豪:“圣上英名,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也是画儿的好运。”眼前的小侄女虽有几分聪明,但毕竟借了镇国公府的光环,和平民出身的画儿相比,到底还是画儿的才智更胜一筹。 宋蓉桢却在心里暗道:是是是,白锦画本来就是全都城最美的锦鲤,要是能找出比她运气更好的人,我跟你姓。 哦,她和二叔本来就同一个姓。 云氏看出二老爷有把白锦画和宋蓉桢相比较,并且从中得到了优越感的意思,便淡淡微笑道:“是我们疏忽了,忘记给二叔送去入学贺礼,还要劳驾你亲自来一趟提醒。稍后我会遣人补送,现在还是先让蓉儿出府,免得误了时辰。” 二老爷慌忙连连摆手否认:“不,大嫂误会了!小弟岂敢来索要贺礼,我真不是为了这种事儿来的。” 他暗自懊恼,明知道这位大嫂表面上温柔似春风,其实绵里藏针,比宋蓉桢还难对付,他又何必在人家面前嘚瑟。 “是这样,我想以后让蓉儿和画儿一同去学堂,回府的时候也一起,彼此间好有个照应,大嫂你看如何。” 二老爷不敢再东拉西扯,赶紧把自己真正的意图说清楚。 云氏扬了扬眉。 原来打的是这算盘。 国公府的马厩不大,只养了两匹马,宋蓉桢用了以后,自然没有多余的马车留给白锦画。 她要么在外面租用马车,要么住在国子监的号舍里,不能再随意回府。 二老爷那边新扶正的夫人崔氏是个不大精明的,自打她管事以后,听说二房过得越来越拮据,每天租用马车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只怕这二老爷是不愿破费了。 云氏理了理宋蓉桢腰间的束带,又帮她把钗子扶好,低声问:“蓉儿,你可愿意跟二叔家的锦画一同上学。” 宋蓉桢哼了一声:“万一她再把我从马车推下去怎么办?” 二老爷大惊,后背倏然渗出冷汗,急急忙忙解释:“不会的不会的,先前画儿只是一时冲动,她已知错了!” 宋蓉桢背着小手,走了几步,忽地狡黠一笑:“好,我答应二叔,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你说。” “去学堂的时候杜香没法跟在我身边,我总觉得不习惯,若是能让锦画代替杜香的位置,一路上给我斟茶倒水,按摩捶脚,我就答应让她和我坐同一辆马车。” “咳咳……” 二老爷听了宋蓉桢提出来的条件,差点没呕血。 敢情这是要让白锦画当她的一路的丫鬟啊! “二叔觉得不合适就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学堂,路上还能打个盹儿,没什么不方便的。” 宋蓉桢坐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二老爷就派人急急追了过来,勒停了马,把白锦画也送进了车厢。 白锦画穿着一身荷色素绢裙,不施粉黛,随意挽起的发髻上斜斜探出一支木簪,若是让城里那些酸臭书生见了,肯定又要称赞不绝,说她有什么班昭的气韵。 至于一袭朱衣、满头珠钗的宋蓉桢,就只能落得一句“美则美矣,俗不可耐”的评语了。 不过,宋蓉桢知道,他们表面上夸完白锦画,贬损完她以后,一回头肯定会找个化名写几篇诗文,感叹都城骄阳正好,美人多娇。 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 很多人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看重外貌,但审美是很难强行改变的,当万花齐放之时,平时盛赞梅竹风骨的人依然会情不自禁喊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 宋蓉桢就是那株牡丹。 白锦画坐在平时杜香坐的侧位上,低了宋蓉桢一截,只能稍稍抬起视线凝望那张盛气凌人的小脸。 她暗地里揪紧衣袖,表面没有显露任何情绪,轻声道:“大姑娘,你可认识睿王?” “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睿王先前与我提起过你,说他好像是得罪了你,招致你处处针对。” 那天在心月桥下,白锦画邀梁璟一起荡舟湖面,本以为是增进彼此关系的好时机,却不料梁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还向她打听了关于宋蓉桢的事。 宋蓉桢,又是宋蓉桢。 白锦画想不明白,自己设好的局面为何会屡屡被这个有颜有权却无脑的女子搅乱。 她分明是被锦鲤系统绑定的天选之人。 事情不该如此发展才对。 宋蓉桢斜着睨了白锦画一眼,冷哼:“我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就喜欢处处针对他,至于何时看他顺眼,何时看他不顺眼,全凭我心情决定,不需要选日子。” 白锦画沉默片刻,浅笑着开口道:“大姑娘恣意潇洒,着实令人羡慕,若是生于帝王家,以你的美貌,定会极受宠爱,成为史书上第二位卫长公主。” “……”宋蓉桢唇角一抽。 卫长公主是生得貌美没错,也非常受宠,可她最后却是被判处极刑而死。 合着你在这暗戳戳咒人不得好死呢?? 宋蓉桢向来不喜欢像那些心机贵女一样,说话的时候夹枪带棒,故意拿些隐喻来膈应人。 于是,宋蓉桢很不客气的直接道:“你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就找个偏僻的地方把你从马车扔下去,再让车夫驱马从你身上碾过,把你的嘴巴碾成粉碎。” 这下换成白锦画无语了。 她确实想激怒宋蓉桢,让宋蓉桢继续犯错,直至把自己的气运统统消耗光,转接到她的命数里。 可她没想到宋蓉桢这么虎。 现在宋蓉桢仍是气运极盛之时,有皇帝的宠爱,太后的袒护,就算真杀了个把人,也会被保下来。 白锦画微微屈起手指,尖锐指甲在掌心划下深深的红痕。 只能忍。 忍到这个女人自己作大死,最终被天命抛弃。 宋蓉桢唇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指了指旁边的暖壶:“倒水。” “……” “咦,难道我二叔没有跟你说,让你乘坐马车的条件吗?” “说了。” 白锦画抿了抿唇,强忍下心里翻涌的怒意,弯腰提起暖壶,给宋蓉桢倒水。 宋蓉桢舒舒服服倚在靠垫上:“马车颠簸,倒水的时候小心点,别把自己的手给烫着了。” 话音刚落,就有几滴热水飞溅到白锦画柔荑般的纤手上,霎时烫红了一小片。 白锦画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后,这才慢慢把茶碗递给宋蓉桢:“大姑娘请用茶。” “谢了。”宋蓉桢接过茶碗,浅浅啜着,轻笑道,“还有件事我要跟你交代。你和我并非真正血缘关系,虽然二叔收养了你,但你和别人一起称呼我为大姑娘,似乎不怎么合适。” “我是御上亲封的永宁县主,以你的身份,应该照足规矩,唤我一声县主才对。” 白锦画倏然抬起头,凝眉看向那一脸骄纵傲慢的小姑娘,顷刻后,方才一字字咬牙道:“是,县主。” 第17章 用膳 竹素馆学生三十人,全部准时到齐。 夫子清点了名册,点到白锦画名字的时候,似是格外赏识,还冲着她点了点头。 毕竟庶民出身考入国子监竹素馆的女子,白锦画还是第一个。 这三十名学生的年纪各不相同,宋蓉桢是其中年纪最小的,被安排坐在边缘座位上,一直用手支着脸蛋,兴致缺缺的望向窗外。 除了正在授课的夫子时不时冲着发呆的小姑娘抛去一记眼刀,旁边不少学生亦在偷偷看她。 跟才情过人的白月光比起来,这些气血方刚的男儿更想见识一下,被誉为京都贵女无出其右的美貌究竟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倾城。 宋蓉桢听课听得不耐烦,看窗外的小鸟儿打架也看得倦了,便转回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险些和她目光碰上的一众少年匆忙举起书本挡脸—— 传言果真属实! 等下课了,趁着监丞不在,定要去找宋妹妹说几句话,最好能一起用个午膳! 宋蓉桢的眼神却穿过他们,直勾勾望向和她相隔了五个座位的梁璟。 重生以前,宋蓉桢日日期盼着能在竹素馆见到心仪的睿王,每天打扮得艳光照人,就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然而现在宋蓉桢根本不想来竹素馆上学,白白浪费了踏春玩耍的时间不说,还被迫天天看白锦画和梁璟花式秀恩爱,完全没机会再进宫去找太后和李惠妃。 若是不能进宫,她就没有契机和梁焕相遇…… 唉,想来都有小半个月没再见过他了。 “永宁县主,”夫子终于忍不住,阴恻恻道,“多看看你手边的圣贤书,难道不比睿王好看吗?” 众学生纷纷掩嘴轻笑。 随即,用了然的神色看向梁璟,等着看一场八卦好戏。 梁璟却依旧是一派清风坦然的模样,对于同学们的取笑,他只微微翘起唇角,继续翻阅手中书卷,完全没有回过头来多给宋蓉桢一个眼神。 大伙儿恍然——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那梁璟和白锦画坐在相邻的座位,方才夫子提问的时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作答,时不时相视而笑,附近的人无一不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酸臭味。 看来在这个学堂里,他们两个才是将要擦出火花的一对儿,没有宋蓉桢什么事了。 另一边厢,被点名批评的宋蓉桢则是在心里猛翻白眼:她明明已经尽全力避开男女主,还特地挑了距离梁璟最远的位置,为什么还是会变成促进他们两个感情进展的工具人?? 刚才她望着窗外发呆了那么久都没有说什么,偏偏在她无意间瞥了一眼梁璟的时候点名,柯夫子,你是故意的吧! 夫子清了清嗓子,无视宋蓉桢的满腔怨气,继续念道:“无忧者,其惟文王乎!……” 午时。 国子监自有伙夫提供膳食,味道不比外边的酒楼差。 甫一下课,几个毛毛躁躁的男学生就冲到宋蓉桢桌前,嘻嘻笑道:“听说膳堂的座位不多,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拼桌?来来,晚了可就只能坐在花园的石阶上了。” 宋蓉桢没有搭理他们,轻哼一声,径自站起身来,朝着梁璟座位的方向走去。 那几名少年瞪大眼睛,冲着宋蓉桢的背影喊:“别去找睿王了,他肯定要跟白锦画一起用膳的!” “你去问他也是自讨没趣,何必呢!” 喊话间,宋蓉桢已来到了梁璟的身边。 恰好白锦画就站在另一旁。 白锦画本来想找个办法把宋蓉桢撵开,顺便教她在学堂众人面前出丑,丢尽颜面。 可转念一想,倘若把宋蓉桢激怒得太过,等回府的时候她真起了歹心,对自己下狠手,那便不太好了。 即使自己有锦鲤护体,也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于是,白锦画捧着一卷《中庸》,抿唇浅笑道:“锦画也不是非要霸占着和王爷一起用膳的座位,只不过有些学业上的问题想向他请教罢了。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寻个桌子吧,也好借机解开你们之前的误会。” 梁璟皱了皱眉,温声道:“我既然已答应了要专门寻个时间为你解疑,就不应该让无关人员来打扰,否则会影响你的功课进度。” “王爷……” “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怪罪你。” 梁璟的确曾经对宋蓉桢的敌意感到不解,可刚才她竟然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他,还被夫子点名训斥,想来大概是因为她钟情于他,先前才会对他表现出小女儿的娇憨之态罢。 想明白以后,梁璟对宋蓉桢就只剩下不耐烦了。 他不喜欢恃美行凶的娇滴滴小姑娘。 像白锦画这般清冷沉静,宛如洛神般的女子,才是他真正的心头好。 故而,如今拒绝和宋蓉桢一起用膳,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锦画听了梁璟的话,心尖微微颤动,清秀面容绽开一抹笑,旋即用略带歉意的眼神抬头看向宋蓉桢:“抱歉,县主……” 宋蓉桢压根没有理他们二人。 她直接从梁璟身边走了过去,来到坐在梁璟前桌的方兰宜面前:“一起用膳吗?” 方兰宜吓了一跳,慌慌忙忙地站起来,还碰掉了一桌子的书:“吃,吃……” 宋蓉桢弯腰帮方兰宜捡起书本,顺手用书脊敲了敲桌面,“吃什么啊,你不赶紧去膳堂领餐,待会儿好吃的都要被他们抢光了,还不快去。” “知,知道了,我这就去!” 方兰宜脸蛋红红的,像是在忸怩,又像是带着点开心,一路小跑出去奔向膳堂。 她还以为自己存在感那么低,在学堂肯定交不到朋友了呢。永宁县主虽然有点凶,但上次在茶楼帮她打倒醉汉,今天又带她一起用膳,其实也是个非常好心肠的人呀! 若是能和永宁县主成为手帕交,以后走路都能多几分底气,不怕被人欺负了! 宋蓉桢望着方兰宜欢快的小背影,喃喃道:“看来这个跑腿的没找错,真够勤快。” 梁璟和白锦画:“……” 敢情,宋蓉桢根本不是来找睿王一起用膳,而是想找前面的方兰宜,把她变成自己的跑腿小妹。 适才他们两个自顾自的说了那么多,此刻在旁人眼里,可显得太尴尬了。 跟自作多情有何分别。 “咳,走了走了。” “再晚就没位置了。” 剩余的人见气氛尴尬,纷纷脚底抹油,连宋蓉桢也打了个呵欠慢悠悠离开,最后只剩下梁璟和白锦画二人。 白锦画的笑容有点僵:“我们……也去吧。” “嗯。” 梁璟的嗓音仍是十分温厚,不经觉间,却似是泛起了一丝阴冷。 * 方兰宜开开心心地领来膳食,还帮宋蓉桢多要了一碗汤。 宋蓉桢对她的上道很是满意,见她今天照足国子监的规矩穿了一身葱青色襕衫,十足的学生打扮,便把自己的珠钗拔下来送给她,作为这一身素色的点缀。 方兰宜第一次收到小姐妹送的礼物,更是喜不自胜,都不舍得戴,用手绢珍而重之地把珠钗包了起来。 宋蓉桢瞅着方兰宜红彤彤的小脸蛋,暗忖:“怪不得上辈子白锦画在学堂处处带着她,这小丫头未免也太好哄了,只怕白锦画暗地里没少指使她去做一些自己不愿出面做的事。” 那会儿,宋蓉桢还有些看不起方兰宜,觉得她没有主见,只会事事听从白锦画。 如今方兰宜已不可能再跟白锦画交好,只需日后多注意着点,不让她和梁璟有太多接触,理应可以避免被白锦画设计病逝他乡的下场。 “蓉桢,你穿了这一身宽袖裙,下午的骑射课该怎么办。”方兰宜突然想起,开口问道。 “骑射课?” “对呀,也没有开衩,骑马的时候肯定不方便。” 宋蓉桢蹙起眉头:“糟了,我倒是给忘了……” 依照竹素馆的课程设置,每隔三天下午便要修习一次骑射,今天是第一次。 方兰宜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之前都没有学过骑射,应该不会一上来就让我们学太难的,今天大概也就让我们碰碰弓箭罢了。” “希望如此吧。” 宋蓉桢可一点都不喜欢骑射,她的手这么嫩,这么软,即使戴了护手指套,万一哪儿给擦伤碰伤,她这绝代红颜可不就有了为后人诟病的瑕疵? 此刻,两个小姑娘不远处,正坐着梁璟和他的白月光。 从梁璟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宋蓉桢和方兰宜说说笑笑,气氛似是特别愉快,她一次也没有往他这边看过。 他莫名感到烦躁,内心翻腾的情绪夹杂着些许尴尬和疑惑,连给白锦画解疑课业问题都不怎么用心了。 白锦画察觉到梁璟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宋蓉桢那张灿烂灼目的笑颜便映入眼帘中。 “……” 白锦画默默攥紧了书本,直到纸页皱成一团,发出轻微的撕破声。 “锦画,怎么了?”梁璟总算收回目光,温柔地凝视着白锦画,“可是我解释得不够好?” 白锦画迅速松开手,将揉皱的那一页若无其事翻过去,含笑道:“不,锦画只是在想,永宁县主再怎么张扬跋扈,到底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罢了。” “此话怎讲。”梁璟来了兴趣。 白锦画看了梁璟一眼,似是有些无奈道:“锦心绣口的睿王殿下莫非看不出来么,她刚才分明是想来邀你一起用膳,话未说出口却先被你拒绝,小姑娘脸皮薄,自然不好意思再找你,这才临时改变主意去找了方四姑娘。” 梁璟微怔,旋即一脸被点醒的模样:“原来如此……那方四姑娘,倒是成了她的台阶了。” 第18章 骑射 竹素馆旁边种了一片翠竹林,午后暖阳透过微微摇晃的碧色枝叶,在青砖地面留下斑驳残影。 风一吹,错落分布的细竹便发出沙沙声,配以窗前学子的朗朗诵读,尤有一种清爽明朗之感,果真是读书不觉已春深。 宋蓉桢和方兰宜在竹林里散步,闲来无事,方兰宜便大着胆子问:“蓉桢,你是否当真对睿王有意?” “……” 宋蓉桢正四十五度抬头凝望蓝天,看着一朵朵棉花云在碧海竹林上空悠然飘过,心情大好,结果又听到了那令她不自主燃起憎意的名字,当即狠狠剜了方兰宜一眼。 方兰宜肩膀一抖,嗫嚅道:“是我多嘴了,你原谅我。” 宋蓉桢摇摇头,略带着惆怅,长叹一声:“不关你的事,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即便上天赠予一次重来的机会,可能也很难改变命运。” 她不喜欢梁璟了,可别人照样对她产生误会,以为她是白锦画的情敌。 在既定的剧情里,她的小小挣扎宛如暴风雨中的小舟,徒劳地飘摇,只能被洪流推着往前走。 若是竭尽全力,依然无法改变镇国公府的毁灭,无法让太子殿下保全性命,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方兰宜面露不解,顺着宋蓉桢的目光望向湛蓝天空中的绵绵云,歪头道:“如果老天爷真的给了机会,那不就代表它希望能看到改变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个人若能得到上天的特殊对待,想必不会没有原因。” 宋蓉桢微微一怔。 方兰宜的话虽然只是无心之言,却点明了关键,一下解开了宋蓉桢心中缠绕两世的结。 “你说的对。”宋蓉桢挽起方兰宜的手,粲然一笑,“有时候,往往要像你这般心思单纯的人,才能看透世事玄机。” 方兰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我也没那么厉害啦……咦,你怀里这块,不是我弟弟的佛牌吗?” 她看见从宋蓉桢怀里垂落的木雕佛牌。 宋蓉桢松开手,拿出那块佛牌,“哦,确实是你们侯府小世子先前送给我的,我本来想等侯夫人再来国公府的时候还给她,可她一直没来,这件事我就落下了。” “奇怪,我弟弟怎么会把贴身带了好几年的佛牌送给你呢。”方兰宜一脸不可思议。 宋蓉桢道:“他没有跟你们说吗?那天国公府的老太太寿辰,他爬到树上没法下来,是我去救了他,那孩子为了感谢我,托丫鬟转交给我的。” 方兰宜脸上的表情转变为惊愕:“在国公府救了五弟的人,不是二老爷家的白姑娘吗?” 这下轮到宋蓉桢吃惊了。 明明是她救的人,传出去怎么会变成了白锦画的功劳。 “小兰,你母亲回府以后,和你们说救人的是白锦画?” 宋蓉桢抓住方兰宜的手腕,神情凝重焦急。 倒不是她贪那点做好事的名声,若不弄清楚,只怕她以后还会有这样的遭遇——被自己一手扭转的命运,实则暗中悄然发生改变,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我……” 方兰宜也糊涂了,只觉记忆模糊,根本想不起来当时母亲是如何说的。 她看着宋蓉桢心口前那块佛牌悬在空中晃来晃去,隐约间,好似焕发出了一道白光。 “我想起来了。”等佛牌停止晃动的时候,方兰宜便露出顿悟的神情,脑中恢复清明,“母亲当时说的分明是国公府大姑娘,天啊,我好笨,为什么会记成了白姑娘?” 宋蓉桢紧蹙着眉头,沉声道:“不是你笨,是白锦画的妖术,把大家的记忆都改了。” 方兰宜吓得捂住嘴:“你说,白姑娘会妖术?!” “要不然,你怎么会见到佛牌才想起真相。我与你打赌,不仅是你,侯府其他人定然也记成了白锦画,一传十十传百,如今即使我声称是我救的人,外边也没人相信了。” 过了这么久的事,再去解释已经没有意义。八卦谈资图的就是新鲜,不会有人在意几个月前哪家府里谁救过谁。 宋蓉桢心知,这定然又是那锦鲤系统给白锦画带来的运势。 侯夫人回去以后,恰好内院就出事,让她焦头烂额,无暇再来国公府,亦不可能有闲暇去澄清外头的误传。 一通操作,把原本属于宋蓉桢的福果,强行转接到了白锦画身上。 只是锦鲤系统这个概念,唯有接收过话本剧情的宋蓉桢才能理解,难以解释,故而她只能用妖术来向方兰宜说明。 妖蛊之事在大庆乃是大忌,方兰宜听了宋蓉桢的话,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满脸惶恐不安:“我们该如何是好?要不要去向监丞告发,把她逐出去,免得她害人。” “不行。”宋蓉桢立刻否决,“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这些事没有证据,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反倒打草惊蛇。” “那……” “至于如何对付她,我已有良策。” 宋蓉桢负着小手,抬头仰望天际,勾起唇角,神容甚是深沉。 方兰宜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什么良策?” “楚王很快就会被册封为太子,我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取得他的信任,借助他的力量,彻底铲除妖孽,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我们两个人的命运!还有,你平时多注意着点白锦画的动向,尤其是当她运气特别好的时候,看她有哪些异常举动。” 宋蓉桢细细叮嘱,方兰宜每听一句就点一下头,紧握着拳,心潮莫名澎湃。 两人在竹林密议一番,踌躇满志地走出来,见学堂里空无一人,这才发现下午的骑射课快迟到了。 等宋蓉桢和方兰宜匆匆赶至,学生名册已然清点完毕。 悄悄混入人群后,方兰宜显得紧张不已:“坏了,听说负责骑射课的都统大人很严格,我们待会儿肯定要挨训的。” “废话,当然要教训你们。”宋蓉桢和方兰宜脑壳上分别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别以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就对骑射课态度这么敷衍,身为大庆女子,只懂得绣花弄针,岂非教外敌看了笑话。” 方兰宜哆嗦了一下,带着哭腔道:“我……我下次不敢了……” 宋蓉桢却丝毫不惧,还双臂交叉抱在身前,一脸傲娇地昂起头:“谁说我只懂得绣花,我长这么大就没碰过女红。” 众人:“……” 不愧是她,居然真的好意思说出来。 方兰宜急忙拉了拉宋蓉桢的衣袖,“别顶嘴了,小心被罚。” “那他就罚我试试看。” 宋蓉桢扬起柳眉,一改刚才偷偷混进人群时贼头贼脑的模样,气焰反倒愈发嚣张起来。 “咳。”宋辞俯下身,在自家妹妹耳边悄声道,“这么多学生看着,好歹给哥一点面子。” 宋蓉桢斜睨他一眼,这才放下手,作出规矩有礼的样子,说道:“下次不敢啦——” 宋辞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人已经来齐,那就开始上课吧。三十个人先分成两队,一队随我练习马术,另一队练习步射基础,等下节课再互相交换。” 说着,他瞥向宋蓉桢:“像这种穿得花里胡哨的,我教不了你骑马,自觉滚去学箭术。” 宋蓉桢眨眨眼,故作娇贵地扶了扶头上的蝴蝶钗。 十五人一队很快分好,宋蓉桢、白锦画和梁璟在一起,方兰宜却分去了另一队。 方兰宜自个儿一人有些忐忑,宋蓉桢便安慰她:“没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向都统开口,他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可怕。”毕竟,宋辞在家里常年处于食物链最底层,早已习惯被妹妹呼来喝去。 有人出声问:“那教我们步射的又是何人?” 宋辞抬起手指点了点那人,面露得意:“本来是我的一个部下,今天他有其他要务来不了,算你们好运,我给你们请来了全都城箭术最好的男人作为临时替代。” 宋蓉桢一愣。 全都城箭术最好的男人? 她好像……有听宋辞提起过。 小姑娘心尖蓦地似有灵应,回眸望向远处,果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梁焕穿着几乎未加配饰的靛蓝长衫,仅有腰间一块白玉勾带,黑发以红绸随意束起,一身的冷冽清寒,仿佛连春风送来的暖意都尽数溶入了他身周的晦暗。 以手搭弓,箭矢破风而出,直穿靶心。 作者有话要说:白锦画:我身为原女主,开个挂怎么啦^_^ 宋蓉桢:……(金手指摧毁计划,启动) 第19章 炮灰 “蓉桢,蓉桢,你快看,是他!” 须臾,大多数学生都望见了梁焕的身影,方兰宜显得尤为兴奋,没想太多就冲过来拉住了宋蓉桢的手。 她只记得宋蓉桢交代过一定要取得梁焕的信任,借助他的力量对付白锦画,却忘了宋蓉桢还说此事千万要保密,切不可打草惊蛇。 方兰宜本来还暗自发愁平时根本难以见上楚王一面,莫说是接近他了。没料到今日会有这般的天降馅饼,好巧不巧,楚王成了他们的临时老师。 不牢牢抓住这个机会怎么行。 旁边一些学生都为方兰宜的失态感到惊讶,唯独宋蓉桢十分淡定,说:“楚王先前帮过我们,你没能好好向他致谢,趁着今天,你也可以了结自己一桩心事了。” 旁人恍然,原来是因为楚王曾经帮过她们的忙,并非方兰宜失了礼数。 方兰宜讪讪笑着,心知自己行为不妥,冲宋蓉桢小声==道:“你快把白锦画的事告诉他吧。”说完,便小跑回了队列。 此时,另一边的梁璟心里却有了微微的不悦之意:当日出手相助的人不止是大皇兄一个人,他也有份,怎么全都只记着大皇兄,倒是把他当成透明的了。 “都赶紧过去练习,人家楚王的脾气可没我这么好。”宋辞清了清嗓子道。 箭术队安安静静朝着梁焕的方向走去,比在都统大人面前更不敢造次。 剩余的人,则是跟着宋辞去挑选马匹。 宋蓉桢随同伴来到梁焕身边。 适才虽然装得一脸镇定,可她自己心里清楚,看到梁焕的时候,她刻意隐藏起来的心情可比方兰宜雀跃、兴奋了一百倍。 一段时日不见,她想起他的次数,竟似是比刚重生回来时更多了。 春日风光没有让这个男人沾上丝毫暖意,他一如往常,满脸冷漠疏离,就连那英俊的眉眼在阳光下也如同笼着一层薄薄的寒气,教人看不清他的真心。 “王……” 宋蓉桢刚开口,身边就有几名少年激动地冲过去,抱着大弓,将梁焕团团围住,彼此互相打断着向他请教。 想要珍惜这次机会的,不止宋蓉桢一人。 楚王的善战之名,在都城人尽皆知,那些怀有从武抱负的年轻人,无一不是将他奉为楷模。今天难得能当面让楚王指教,他们自然不会把宝贵的时间让给宋蓉桢。 宋蓉桢只好打消了和梁焕单独交流的念头,悻悻拿起弓箭,像其他人一般,听着那宛如清酒纯酿缓缓沁入耳中的低沉嗓音,向他们一字字讲解箭术的基础知识。 不等梁焕讲解完毕,众人忽听得近处传来‘倏’的一声,接连几发疾箭飞出,皆是正中靶心。 一片哗然。 宋蓉桢低哼了一声,不需要看也知道,定然是梁璟。再过多片刻,白锦画的箭术同样会惊艳众人,只不过,这次倒不是锦鲤帮忙,而是她本身在很久以前就修习过箭术,功底比寻常贵族更扎实。 “睿王果然是文武双全的英才,吾等自愧不如啊。” “只可惜他的母亲不受宠,即使年年考试成绩第一,奈何皇上就不点他的名字,偏生要等到第四年才让他入学。” “可不是么,否则以睿王的聪明才智,怕是早已创下竹素馆年纪最小完成学业的纪录。” 数人窃窃私语,让宋蓉桢听在耳里,只觉得好笑。 梁璟迟了四年入学,当真仅仅是因为母亲不受宠么?无非是为了能在竹素馆和白锦画结下同窗之谊,在学堂相处的一天天,让他们感情日渐升温。 她死后接收了剧情,方知白锦画是这个话本世界的女主,前生发生的种种不合理之事均可得到解释。 也罢,今天就把主角的光环还给他们,让她安安心心回归自己本来的炮灰位置。 非是宋蓉桢气馁,她打小就比一般姑娘养得更娇贵,箭术自是奇烂无比,十靶能打中一靶就不错了,遑论打出什么成绩来,就算想跟白锦画争高下,也是有心无力。 等到自行练习的时间,穿着一袭朱衣的小姑娘便默默站在最角落里,举手抬弓,看似英姿飒爽,眉目凛然,等一箭发出,却只听到一声小小的‘咻’,竹箭在途中乖巧落地。 “呵呵。”宋蓉桢听着不远处众人对白锦画的惊呼赞叹,扯了扯唇角。 有很多事,果真是重活一遍也干不来啊。 这时候,她倒宁愿被宋辞叫过来教他们箭术的还是上辈子那个五六十岁老头了,至少她不会在太子殿下面前丢脸。 “白姑娘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睿王和白姑娘提出比试,你们猜谁赢?” “白姑娘竟然领先!” “嘿嘿,我保证睿王刚才放水了,这两个人果然有意思。” …… 几乎所有学生都跑去看热闹,唯独宋蓉桢事不关己,在一声声喝彩中拾起竹箭,搭在弓弦上。 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服,但宋蓉桢再也不会做那种冲动跑过去挑衅结果被狠狠打脸的蠢事了。 现在,宋蓉桢给自己定下的小目标是一箭能比一箭飞得更远,争取在第二十箭的时候可以挨到靶子边缘。 若是没挨着,至少碰到那根柱子也行。 只要她现在勤加练习,将来万一有什么事,不说赢过白锦画,至少还能应付一二。 宋蓉桢抿着唇,聚精会神,右手缓缓提起箭头,单论身姿的优美程度,场内倒是无人及得上。至于这一箭能飞多远么……那就全看天公作不作美,舍不舍得给她送来一股小东风了。 正想张开手指,蓦然间,脑壳顶上传来一声极淡的轻笑声。 旋即一大片暗影覆下,将她纤弱的身躯拢了进去:“刚才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没认真听?” 宋蓉桢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感到心虚,嘴硬道:“我当然听你的,可这手它不听我的使唤。” 梁焕又笑了一声。 他眸底闪烁着星河微光,许是心情不错,又或许是因为总盯着小姑娘发髻上的蝴蝶金钗一摇一晃,时间久了,竟觉得那只小蝴蝶似乎比阳光还要灼目。 “我教你。” 话音落后,男人的温暖掌心便轻轻覆在宋蓉桢右手背上,她随之感觉到自己和他的距离骤然拉得极近,小脑袋几乎是贴上了他的胸膛。 第20章 练习 宋蓉桢心跳得极快。 她能感觉到梁焕握住了她的手,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带着她调整箭头方向,同时,清冽如水激寒冰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跟往常比起来似是少了几分冷漠,泛着淡淡的暖意。 “这把是轻弓,即使你的臂力不足,只要把手放稳,射中靶心并不困难。” 梁焕慢慢纠正她的手势,像是怕她被划伤,移动的动作非常细微谨慎,小心翼翼得不像是那位狠绝果断的太子殿下了。 宋蓉桢没料到,自己刚才想找机会和梁焕说话都行不通,此刻居然能得到他的亲自指点,还是手把手的教。若非那些少年都跑去围观梁璟和白锦画的比试,她肯定要被无数羡慕的眼光包围。 “松指。”梁焕道。 他说完,却发现小姑娘好像在想什么出了神,纹丝不动,完全把他的指令当成了空气。 梁焕皱了皱剑眉,棱角分明的脸庞浮现出一丝不满。军营铁令如山,无论他作出什么样的决策,其他人都势必立刻执行,不得有任何怠慢。 他把视线从前方的箭靶移开,略略低眸,便看见小姑娘白净莹润的侧脸拢在自己怀里,从这个角度看,粉得像是一颗小桃子,带着初生的稚气,让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捏一把。 几缕乌黑发丝随轻风在小姑娘脸颊旁边飘动,衬得她脸蛋更白更娇。 梁焕眸光微凝,一时之间,倒是没法像以前训斥手下的时候那样去提醒宋蓉桢了。 宋蓉桢本来正想着自己和太子殿下前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忽然,她感觉到刀锋般冷利的视线停顿在自己头顶上,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茫茫然的抬起头看向这道视线的主人。 平时张扬鲜活的那双眼眸,此刻还带着些未能尽数敛去的呆懵,映出梁焕如刀削斧凿般深邃的俊脸。她下意识便想循着记忆唤他一声‘太子殿下’,所幸及时收住,甜甜润润道:“王爷,怎么了?” 梁焕无奈,冲着前方的箭靶扬了扬下颚:“你还想抓着那支箭到什么时候。” 二十余年来,恐怕他从未对一个人,准确来说,一名女子——这么有耐心过。 宋蓉桢反应过来,讪讪地笑了声,赶紧松开手指,让那支箭离弦飞出。 兴许是因为她被梁焕说了一句,心里有些发慌,再加上她和梁焕这么近距离站着,本就难以专注,刚飞出去的箭并没有击中箭靶,而是堪堪从箭靶边缘擦了过去,掉落在地上,成为地面那堆落箭的其中一员。 宋蓉桢愣了愣,低下头,扁着嘴说:“我的箭术太差了,一点天赋也没有,连你都教不好我。” 跟练不好箭的挫折比起来,更让她感到沮丧的是当着梁焕的面这般出丑。 梁焕不仅是出身显赫的皇子,还拥有武将职权,见惯了沙场征伐,像自己这样连靶子都对不准的弱气包,若是丢到他统率的营里,只怕没过几天就要给赶出去。 另一边,白锦画却是大绽光芒,箭箭皆中靶心,所有人都围着她赞叹,女主光环快把宋蓉桢的眼睛都给闪瞎了。 梁焕松开宋蓉桢的手,拿起另一支竹箭,淡淡道:“哪怕是资质最差的兵,只要经过练习都可以超过他们的水平,唯有习惯了皇城安逸的小孩才会为此大惊小怪。” 他把竹箭交到宋蓉桢手里,先帮她拉开,放稳方向,然后稍稍往后撤了一步:“你自己试试。” 宋蓉桢抿着唇,她本来对自己的射艺已不抱有希望,可不知为何,听到梁焕话语间似是并不像其他人那么欣赏白锦画,甚至还有几分嗤之以鼻的意思,她心里顿时涌起了动力。 就算所有人都被锦鲤光环迷住,至少还有这个男人是清醒的。 他依然是前世那位太子殿下,不管世人口中的宋贵妃多么骄横恶毒,白淑妃多么高尚善良,唯独他相信宋贵妃枉死,为她起兵复仇。 嗖! 竹箭挟着急风飞出,这一回没有像先前那样飞到后面就失去劲道了,而是由始至终保持凌厉的势头,直到嵌入红色靶心。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宋蓉桢高兴得蹦跶了起来,转过头,冲梁焕笑得一脸灿烂,发髻上的钗环也随着小跳动的脚步翩然飞起。 “谢谢你,王爷!你果然是所有皇子里最厉害的!像我这样的笨蛋,被你教两下,竟然也能射中靶心呢。” 宋蓉桢一时兴奋,情不自禁伸手揪住了梁焕的衣袖。 梁焕眸光闪了闪,没有再像先前那般避开她的亲密举动。男人的薄唇翘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抬腕示意宋蓉桢继续练习。 好巧不巧,宋蓉桢方才那句拔高音量的“所有皇子里最厉害”顺风飘入了梁璟耳中。 他嘴角仍挂着笑意,眉心却拧了起来,趁众人注意力都在白锦画的箭靶上,稍稍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梁焕和宋蓉桢。 暖洋洋的阳光下,小姑娘仰着脸,对高出自己一大截的男人绽放星辰般灿烂的笑容,她的眼神如碧波清澈,不掺杂一丝傲慢,跟平时他所见的宋蓉桢判若两人。 而他那位向来冷淡阴狠的大皇兄,此刻竟也是戾气消散了大半,低眸凝视着面前的小姑娘,不见了往常萦绕在他身边的阴霾,只剩时光正好的温暖。 梁璟暗暗握紧了弓把。 锦画不是说,那宋蓉桢分明是喜欢他的,只是被他提前拒绝了,才不好意思再继续邀他一起用膳么。 既是如此,这会儿为什么她又对梁焕那般热情?? 梁璟并不喜欢宋蓉桢,可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却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丝焦躁,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偷走了。 哪怕跟他真正心爱的女子相比起来,那东西只不过是漫长岁月中放在仓库深处积尘的一块珠宝,可那终究是应该属于他的,偶尔他心情好时,或许还会打开它看一看。 “王爷,该轮到你了。” 白锦画的声音婉婉响起,将梁璟的思绪牵引了回来。 “好。”梁璟微微一笑,将一些奇怪的记忆画面驱逐出脑海,握着弓,准备跟白锦画开始新一轮的比试。 宋蓉桢可全然没去在意梁璟那边的状况,她还沉浸在自己方才那一箭的喜悦中,满脑子想着再多来几次,回去以后也好向宋辞炫耀。 然而,接下来的几箭都没能发挥出水准,要么擦边飞过,要么歪歪斜斜的刺在靶心外面。 宋蓉桢不服气,偷偷瞥了屈膝坐在一边的梁焕几眼,放下弓跑过去笑嘻嘻道:“王爷,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次?没有你指导,我好像又变笨了一些。” 梁焕略略抬起眼皮,放下手中的枯枝,声音听起来似是有几分薄暮时的慵懒:“你今天的力气已经用尽了,能中靶便算不错,不必再奢求进步。” 宋蓉桢低头看,地面上被划出了几道阵列,几个圈圈,她恍然大悟,太子殿下应该是嫌给人上课无聊,在这里排兵演阵呢。 既然不喜欢教人,当初又何必答应宋辞的请求嘛。 小姑娘瞳眸转了转,提裙在梁焕身边蹲下来,托着腮道:“你只有今天来教我们箭术,待得以后,可就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师父了。我当然想趁这个时候让你多教教我,也好加深我的印象,把你教的东西深深刻在心里。” 梁焕倾首,星眸恍似夜空深沉幽远,带着笑意看她:“你很希望我一直都来当你的箭术师父么。” 宋蓉桢和男人的眸光相触,心尖蓦然一动,慌忙垂下小脸,小小声说:“当然了……不仅是我,应该所有学生都这么希望吧,毕竟我哥哥说,王爷可是全都城箭术最好的人。” 她没敢和梁焕对视,心里却在想,他方才说那番话时语气平和,不像以前一般冷淡,莫非当真有戏? 他愿意来给大家上课? 那样的话,她岂非是每隔三天都能见到他一次,平白多出许多相处机会来! 正忐忑着,就听得男人慢条斯理道:“我没空。” 宋蓉桢:“……” 嘤。 也是,人家虽然还没正式册封为太子,但此时想必满朝文武都知道皇上的意思了,以后他只会越来越忙,根本不可能有这等闲暇。 宋蓉桢闷闷的拾起树枝在地上涂涂划划,想到下一次跟梁焕见面不知该是多久以后,她心里就堵着一口气出不来,比每天去学堂都要看见梁璟那厮还心烦。 “虽然没空,现在多教你一会的时间还是有的。” 男人看着小姑娘一脸明显很郁闷的表情,薄唇噙笑,缓缓站起身来。 “真的吗?”宋蓉桢骤然抬起头,总算绽开笑脸,“谢谢王爷!” 梁焕重新来到箭靶前,后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个满脸写着快乐的宋蓉桢,拿起一支竹箭后,像方才那样,站在宋蓉桢身后,拢着她,手掌轻轻覆在她小小的手背上。 宋蓉桢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倒没有那么紧张了,只是有些开心过了头,脸上笑容没法收回去。 “好好记住现在的感觉。”梁焕在她头顶上低声道。 宋蓉桢用力点头。 她不会忘的……不仅不会忘,只怕晚上做梦还要梦到了。 宋蓉桢小脸微红,竭力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瞄好箭头后,正准备一箭发出—— “危险!” 突然间,另一边传来不合时宜的惊呼。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马场上竟有一匹黑马无故发疯,在道上完全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吓得学生纷纷闪避。更糟糕的是,上面还坐着一名学生! 宋辞见状,急忙翻身上马,提鞭喝了一声,极力追赶那匹疯马。 宋蓉桢亦是脸色一变:“不好,骑在上面的是方兰宜!”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点事没写辣,滑跪请罪 第21章 疯马 骑在那匹疯马上的学生倘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最胆小懦弱的方兰宜。 她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弱弱地匍匐在马背上,双手颤抖紧抓着缰绳一动也不敢动,远远看起来就像是被疯马坨在背上的一小团包裹。 宋蓉桢还真担心方兰宜会因为受惊吓过度而晕厥过去,这可是一匹正在疾速奔跑的疯马,若是摔了下来,后果定然比一般的堕马更加严重,甚至丧命于马蹄之下也是不无可能。 以方兰宜小得像一只松鼠的胆量,她极有可能撑不了多久就要晕过去了。 “前面的,还不闪开!” 宋辞大喝一声。 失控的疯马像是存了心要害人似的,专门冲向人群聚集的地方。 方才一同练习骑术的学生们已经策马避开了,如今首当其冲的便是被分去学习箭术的那一群人,尤其他们正在围观白锦画和梁璟的比试,层层围成数重人墙,疏散时互相推挤,全然乱了方向。 眼看着,那匹马就要一头撞入人群。 “锦画小心!” 梁璟一把搂住了白锦画,抱着她飞身躲闪,两人在空中转了个圈,旋即重重落到地上——当然,梁璟体贴地垫在了下面,白锦画则是伏在他的胸膛上,睁大着瞳眸,满溢惊愕。 两个人唇角还似有若无的擦过,让白锦画霎时脸颊绯红。 梁璟眸色越发幽沉,扯了扯唇,不知对着白锦画低声说了什么,让她脸上再飞起两朵晚霞,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此时,宋蓉桢却是感到一阵恶寒,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出来。 她算是明白了,敢情方兰宜骑的那匹黑马发疯,就是为了给白锦画和梁璟创造出亲密接触的机会。 白锦画的锦鲤光环依旧像前世时那般,她的所有幸运,机遇,都是建筑在其他人的痛苦和倒霉之上。 上辈子,是宋蓉桢嫉妒白锦画在自己心上人面前大出风头,假装控制不住马匹,朝着白锦画冲去。今时今日的宋蓉桢已有了理智,不可能再做出那样的事了,于是失控的就变成了方兰宜。 而这一次,马匹是确确实实的发了疯,并非方兰宜假装,如果不及时停下它,只怕那个弱气包小姑娘很快就要遭遇不测! 宋蓉桢正焦灼着不知该如何救下那可怜的方兰宜,忽然间,站在身后的男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王爷?” 宋蓉桢一怔,脑子未能来得及反应,手背已经感觉到了梁焕加大的力道,跟先前的温和小心截然不同,几乎要把她的手都给握得隐隐作痛。 不仅如此,他还往前一步直接拥住了怀里原本若即若离的小姑娘,教她倚靠在了自己的心口。 宋蓉桢有点懵,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梁焕的气息覆盖着,似乎连他沉稳的心跳声都能听到,就像他说话时和缓而有力的声音一样,能给她带来浓浓的安全感。 梁焕微眯眼眸,把宋蓉桢手中竹箭的箭头迅速瞄准了黑马的马蹄,或者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预测了它即将落脚的地方—— 嗖!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等宋蓉桢反应过来,梁焕已松开了她,一脸淡漠的表情,仿佛刚才他只不过是身为箭术老师做了一次优秀的示范。 至于莫名被他抱了一回的小姑娘,在他冷冷清清的眼眸中俨然就是弓箭的一部分,只是这种放箭方式,多少有影响到他的水平罢了。 “呜!!” 黑马前膝一屈,停下了疯狂奔跑的势头往前跌倒,方兰宜也终于叫唤出了一声可怜兮兮的悲鸣,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照目前情形看,方兰宜最多只会摔伤,怎么也比飞驰途中堕马的结果要好上许多。 宋蓉桢刚放下心来,便看到后方有一男子从马背上腾身而起,掠向方兰宜,稳稳地接住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宋辞凝视着被自己揽在手臂里的小倒霉蛋,长出一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我……” 小倒霉蛋双眸泪汪汪的泛起红圈,脸色早已吓得苍白,蜷缩成一团,不知所措地看着宋辞,连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 宋辞喃喃道:“该不会是摔伤了头,成傻子了。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拎起了方兰宜的后脖子,仔细查看她脑后是否有受伤的地方。 此刻,方兰宜的脸颊只怕比刚才的白锦画和宋蓉桢都更红。 她手忙脚乱地挣扎了两下:“我没有摔到头,也没有傻。” “是么,那就好。” 宋辞总算松开了方兰宜的后脖子,还冲她展眉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方兰宜愣愣的,她先前觉得睿王梁璟洒落清朗,在皇族中是个不可多得的翩翩公子,可这时候,她却又觉得都统大人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爽朗,甚至比阳光还要灼目。 她呆望着宋辞出神许久,直到宋辞用奇怪的眼神看她,这才慌忙起身,冲宋辞笨拙行礼:“多谢都统大人相救之恩,以后……以后定当报答。” “不用了,这不算什么。”宋辞随意挥了挥手,他出手救人是本分,马匹发疯,他也有失察之责,哪能贪图人家小姑娘的报答。 “可如果没有都统大人相救,我肯定已经不行了……”方兰宜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变成了嗫嚅。 “其实你真正应该谢的,是这一支箭。” 宋辞没有再去注意方兰宜脸上微妙的神情变化,他来到受伤倒地嘶鸣不止的黑马前,看着那支精准无误的箭,摇着头笑道:“我早说过了,今天请来的是全都城……不,是全大庆箭术最好的男人。” “这支箭是她放的。”梁焕淡淡道。 “对吧,我就知道你……嗯??” 宋辞话头戛然而止,顺着梁焕的目光,满心震惊地看向了宋蓉桢。那眼神,就像是看到自家养了十几年的蠢狗有一天竟然会做算术了。 宋蓉桢也是懵懵然,这太子殿下怎么还做好事不带留名的,主动把功劳都推到她身上。 虽然,那支箭的确是出自她的手没有错……可那是,那是梁焕抱住了她,借她的手发出去的。 她就是一个跟弓箭浑然一体的工具人,充其量给太子殿下省去了拿弓取箭的麻烦,这份功劳怎么也不该算在她头上。 “我……也不是我……” 宋蓉桢正犹豫着应该怎么解释,旁边突然有个人开口说:“嗐,是楚王爷抱着她,用她的弓放箭,我都看见了。” 宋蓉桢:“……” 宋辞:“……” 那人不知自己无形助攻,还跟旁边的同伴煞有介事讨论:“要不怎么说还是楚王爷最厉害,即使怀抱美人,照样能一箭中蹄,这事儿回去以后我们得去跟史官说说,若是记载下来,定能流传千古,成为一段美谈啊。” “可不是吗。”同伴附和道。 宋辞沉默。 他慢慢走到那人和他的同伴面前,阴恻恻扫视众人一眼说道:“谁要是敢说出去,我就让他这一门骑射成绩永远都是丁等。” 胡闹,这种事若是流传了出去,他妹妹的名声清白还要不要了?! 还流传千古,分明是把他妹妹当成史书上的红颜祸水一般对待,信不信他反手就把这些兔崽子的头都给拧下来! 众人被宋都统吓得连连摇头,保证守口如瓶。毕竟,只要有一门功课是丁等,那就代表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完成国子监的学业。 宋蓉桢捏着手指,讪讪走过去,用余光睇了梁焕一眼,抿唇解释道:“事情并非像你们说的那样,当时情况紧急,王爷又恰好在指导我,所以……” 见众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瞧着自己,宋蓉桢心里气头上来,干脆不解释了,掐着腰哼道:“谁叫你们刚才都去围观某些人的无聊比试,难得楚王爷亲自过来教导,我求他多教教我又怎么了?你们若是不服,也去让他手把手教你们啊!就怕他嫌弃你们不上道,没天分还爱起哄,根本懒得理你们!” 众人听宋蓉桢一番话,这才幡然醒悟,哄然过去围住了楚王,再没人去关注另一旁双双倒在地上深情对视的白锦画和梁璟了。 第22章 冷意 宋蓉桢看着被众人包围的梁焕,心知自己接下来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和他单独相处了,不禁默默有点后悔一时嘴快,要不然还可以多向他打听一些朝廷的事,以便应付不久后梁璟将要做出的动作。 她见方兰宜怯怯的站在一边,便走过去问:“没伤着哪里吧?” 方兰宜呆愣着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没有,就是手背好像有点擦红了,不碍事。” “你受惊不小,我让那位都统大人先送你回家,好好休息一天再说。” 方兰宜听到宋蓉桢这么说,初时脸上表情很高兴,但随即面露沮丧,小声道:“不行,若是我提前回府,母亲定会教训我,说我没有用心念书。” 宋蓉桢蹙眉道:“可你都从马背上摔下来受伤了,她怎么还会要你继续念书呢。” “蓉桢,你不了解我母亲,她……她是一个很严厉的人。”方兰宜苦笑,眸底尽是无奈,“在家里,只有我的弟弟能得到她的宠爱,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几个姐妹,却是没有你这般幸运了。” 宣平侯府的侯夫人共生了五个孩子,直到第五个才生出儿子,也就是当日宋蓉桢救下来的小世子。 方兰宜作为排行第四的女儿,伴随她出生的是母亲深深的失望和恼火,若说前三位姐姐多少还能分到些疼爱,那么留给方兰宜这个四女儿的就只剩下不耐烦。 为了不引发母亲的不满,方兰宜只能从小学会乖巧懂事,竭力不惹上是非。如此过得十余年,侯夫人倒也没有刚生下她时那般不喜了,对她多少能做到与三位姐姐一视同仁。 只不过,方兰宜理所当然成为了五个兄弟姐妹中存在感最薄弱的那一个。 宋蓉桢不清楚宣平侯府内院那些事,但她曾经听母亲提起过,那位侯夫人似乎跟侧室斗得很厉害,侧室生了两个儿子,夫人却是一连四个女儿,倘若不是小世子的出生,只怕未来宣平侯的位子就要由侧室所生的庶子去承袭了。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四姑娘的方兰宜,处境可想而知。 只怕她出生之后的数年内,侯夫人都将她看作是一个极其多余的存在。 宋蓉桢想了想,提建议道:“可以让宋辞出面去解释几句,想必侯爷和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对你多加斥责。” “真的可以吗?”方兰宜偷偷瞥了宋辞一眼,小心翼翼道,“这种小事,怎么好劳烦都统大人特地跑一趟……” “没关系的,这里还有楚王爷在呢,想必今天其他人也不能继续练习骑术了,需要等那匹马发疯的原因查清楚了再作打算。” 方兰宜动了动唇,还想婉言推辞,却看见宋蓉桢已小跑到宋辞面前,跟他低声说了几句,宋辞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旋即,宋辞朝着方兰宜走过来。 方兰宜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赶紧低垂下头,脸颊泛起红晕。 等宋辞开了口,方兰宜这才羞答答的应下来,跟随他离去。 这下,宋蓉桢就剩得自己一个人了,兄长和朋友都不在,太子殿下又被前后围成三重的莘莘学子缠着,她只好百无聊赖走到那匹疯马面前,蹲下来研究。 “马啊,马啊,你也是一匹被锦鲤姐姐利用的可怜马,幸好太子殿下只伤了你的腿,没有一箭取你性命。”宋蓉桢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抚黑马的鬃毛。 这马却像是突然有了灵性似的,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安安静静看着宋蓉桢与它说话,全然没有方才那般的疯态。 嘟嘟囔囔了一阵后,宋蓉桢垂眸看向它的马蹄,迟疑片刻,便用两只手握住那支箭的箭尾,用力一拔。 “嘶——” 黑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鸣叫,马蹄往前一蹬,吓得宋蓉桢跌坐在了地上。 她见马蹄上的伤口不断汩汩流血,慌忙扯出一截手绢,颤着手伸前去给它包扎:“别动,乖,千万别踢我踹我……” 蓦地,梁焕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该那样拔箭。” 宋蓉桢一怔,回过头来,便看见逆光站在眼前的男子。许是光线的原因,他的俊容变得如雾中朦胧,唯独那双眼眸冷冽依旧,寒气逼人。 “我……我只是想帮它包扎一下伤口。”宋蓉桢有些忐忑。 不知太子殿下会否觉得她太笨,又或者是多管闲事。 梁焕并没有出声回答,只是在马蹄前单膝蹲下,从宋蓉桢手里接过绢帕,重新系上,手法看起来可比宋蓉桢要娴熟得多。 毕竟在边陲沙场征伐了好几年,对于这种箭伤的处理,他可以说是熟门熟路。 宋蓉桢见梁焕似是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还帮忙处理了马蹄上的伤口,登时高兴起来,抱着膝盖悄声说:“你真是个好人,被你帮过的人,还有这匹马,一定都会记着你的好的。” “……” 梁焕沉默片刻,低声道:“恨我的人要多得多。” “那一定是他们做过坏事,被你教训了。” 宋蓉桢双手撑着脸蛋,亮晶晶的瞳眸映出男人线条分明的侧颜,只觉得他果真如天神一般,就该是上天授予王座的太子。 他若是当了皇帝,定然不会像梁璟那样栽赃罪名,不分青红皂白将股肱之臣抄家灭族。太子殿下看似冷酷,心却是好的,而梁璟顶着一张光风霁月的脸,手段比墨池还黑。 梁焕怎会感觉不到身旁小姑娘充满憧憬的眼神,他浅浅勾唇,低眸看了看自己沾满马血的双手,淡声道:“这匹马不会记得我,因为它已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 宋蓉桢愣住,急忙问道:“为什么?它只是伤了腿脚,并没有危及性命才对。” “你认为,一匹有腿疾的疯马在皇族马场里还能活多久。” 梁焕看着黑马,它似是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眼瞳里没有狂怒,只有平和。 这种静静等待死亡的场面不由得勾起了梁焕的回忆,让他想起曾经跟北狄交战时那些身受重伤已无力回天的部下。他们也是这般平静的眼神,凝望梁焕,微笑着嘱托自己身后事。 梁焕眸色愈发幽深,正准备站起身来离开,却听得旁边小姑娘娇声道:“皇族马场不要它了,那我就把它带回国公府养好啦!反正,我不介意马车驶得稍微慢些。” “你愿意养它?” 梁焕颇感意外,挑了挑眉,深邃星眸直盯着宋蓉桢的脸蛋,像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宋蓉桢认真地点头:“这支箭虽然不是我放出去的,但毕竟出自我的手,我多少也该对它负几分责任。”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似乎不太妥当,复而解释道:“我不是说王爷那样做不好,为了救人,伤它也是在所难免的。” 梁焕扬起唇角,眸光恍若泛起几分温柔,“没什么,你的决定很好。” 宋蓉桢微睁大桃花眸。 他……又笑了。 太子殿下笑起来,真是一等一的好看啊…… 此时此刻,宋蓉桢尚不知自己和梁焕给黑马包扎伤口的画面已尽数落入梁璟眼中,让他心底越来越起疑。 * 睿王府内绿野幽闲,花木深深,一瞧便知主人是个颇有雅调的君子。 须臾间,却有一道阴冷劲风横扫而过,暗卫倏然出现在身穿竹纹白袍的男子面前,拱手行礼道:“王爷,您让属下去查的事已经查明了。” 梁璟手握茶杯,正站在一池锦鲤前观赏小鱼互戏,头也没回的“嗯”了声。 那暗卫继续道:“宋都统原本叫去教授箭术的人确实临时有要务,依照属下打听的情况,昨天应该是楚王主动向宋都统提出替代那人去上课。” 梁璟默然。 顷刻,他慢慢将茶杯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扯唇轻笑:“这根本不可能是大皇兄会做的事。” “属下查探到不实情报,请王爷降罪。”暗卫立即跪下。 梁璟微微摆手,仰起头,望着大风从树梢拂过,“不,我只是感到可笑,那位大皇兄竟也会为了一名女子转性,去做那些不符合他性子的事。” 宋蓉桢的脸庞在梁璟脑海浮现,与此同时,他眸底亦是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意。 第23章 变心 这天晚上,梁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设计将梁焕赶出了都城,入主东宫,最终登上大位,成为一国之君,坐拥无边江山繁华。 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身穿素衣,神容清冷似天仙,是他的智囊和心头挚爱,经常献策以图谋大计,只要有她在身边,他总能化险为夷。 另一个却是一袭华服,端着高高在上的气焰,眉目流盼间恍若火烧的蔷薇,只一眼,就令人无法再将视线从她的容颜上移开。 她缓缓转身,一身的华服陡然变为沾满血迹的囚衣,珠钗散落,鬓发飞扬,再抬眸时,眼底溢着满满的恨意。 “梁璟,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义之徒!” 梁璟猛然惊醒。 寅夜时分,窗外已听不见虫鸣,倒是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尖叫,让梁璟尤为心惊,额角不断渗出冷汗。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随手披上一件外衣,匆匆打开房门,走到外面透气。 登上皇位,佳人永伴,这本该是一场美梦,可那双充满恨意的瞳眸,那利器割喉、鲜血飞溅的一幕,却成了他的梦魇,让他即使抱着心爱的女子坐在龙椅上,亦无法心安。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肯乖乖喝下毒酒! 保留一条全尸,体面而去有什么不好,她却偏偏要用那种狠绝血腥的方式与他诀别,岂不是存心让他夜夜难眠! 梁璟一拳捶在游廊红木柱上,俊脸上满是心有余悸和不甘。 他总算知道,这些天宋蓉桢看向他时,眸中那一丝难以抹去的憎恶是从何而来了。 * 接下来一连数日,学堂的生活都平稳无事度过。 宋蓉桢暗自在心底抱有一点小期待,但是从第二次骑射课开始,梁焕果真就没再出现过。 倒是方兰宜成天春风满面,动辄向宋蓉桢倾诉那天回府之后,母亲冷冰冰的没给她好脸色看,结果都统大人板起脸来说了侯夫人一通,教侯夫人羞愧难当,到现在对几个女儿态度温和了不少,生怕传扬出去教外人耻笑她为母不慈,丢了宣平侯府的脸面。 如今方兰宜眼里哪儿还看得见什么睿王梁璟,她认定了宋都统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别人都不愿管的家务事,只有他愿意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后来宋蓉桢实在听得腻味了,就当着方兰宜的面喊了宋辞一声哥哥,搞得方兰宜呆愣了半晌,两天在宋蓉桢面前都红着脸,不敢再发表任何关于都统大人的评价。 除此之外,宋蓉桢发现,梁璟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 有时,甚至还会主动与她搭话。 宋蓉桢自然是对他爱理不理,她最近正琢磨着天气已开始变得炎热了,该去庄子里挑几匹上好的绸布,做几件清凉些的裙子,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随时准备在贵女们结伴踏青的时候大绽光芒,将京都第一美人的名号从母亲那儿正式继承下来。 这件事对宋蓉桢而言可重要了,连白锦画都得姑且放在一边不管,更何况是梁璟这个貌善手黑的伪君子,宋蓉桢根本懒得理他。 可她越是这样,梁璟似乎就越是在意她。 就连夫子上课的时候,宋蓉桢都时不时能感觉到梁璟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 她对此感到很费解,好好的转过头去看你家锦鲤姐姐不行么,方便又不费劲,还得专门回过头来看隔了几个座位的她,脖子都该拧酸了吧。 难道,她这几天有做过什么事,招惹了梁璟? 不应该啊,对梁璟这个男人,她现在是避之不及,生怕多看一眼都会让别人继续误会她喜欢他,遑论再做什么去招惹他。 “永宁县主,你若是喜欢冥思,大可在自己家中进行,又何必来竹素馆浪费时间。” 又是这位柯夫子。他幽幽地看向宋蓉桢,如今,观察宋蓉桢是否在认真听学已成了他日常要做的工作之一,若是没抓到永宁县主走神,他反倒会觉得怅然若失,仿佛这一天没有得到圆满结束。 宋蓉桢也早已习惯,顺口回答:“夫子,我比较愚钝,还在慢慢体味上一句的释义。” 柯夫子冷哼一声,没有再继续为难宋蓉桢。 这丫头虽然惫懒,但脑子却是不笨的,每次让他们默写经书,她总能做到头几个默写完,说明她的功课并没有落下,只是整天心神不定,终究没法沉下心来好好学习圣贤之道。 柯夫子本待继续授课,坐于前列的梁璟却突然开口说:“我可以帮忙敦促永宁县主的学业。”话音落后,所有人都面露愕然,纷纷回过头来看向梁璟。 这睿王爷向来是和白锦画姑娘成双成对的,怎么突然又对宋蓉桢有意了不成? 白锦画亦是一反常态,明晃晃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梁璟温声道:“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不方便。” 上一世不就是这样么。白锦画是他的贤内助,心尖宠,宋蓉桢虽与他没有多少情意可言,却也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如今想来,那时候他对宋蓉桢的确是太苛刻了些,将她的一片真心踩在脚底,使得两人关系不断恶化,再无法回头。 今生今世,只要他多给宋蓉桢几分温柔,让她能够和锦画好好相处,他便不需要设法去对付镇国公府。如此一来,等他登上大位后,既能安心治理朝政,又可保后宫安宁,宋蓉桢不枉死,他自然就免去了夜夜被梦魇缠绕的痛苦,岂不是更美。 至于锦画……她向来善解人意,只要私下再找个理由解释几句,想必她不会对此介怀。 梁璟脸上挂着清风般温和笑容,却没料到,回应他的是宋蓉桢一句极其不给面子的冰冷话语:“谢过睿王好意,只不过我有柯夫子就足够了,不需要旁人指导。” 柯夫子愣了愣,握着书卷一脸纳闷,心里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刚刚才教训过了那丫头,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梁璟脸上的微笑一僵,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敛眸道:“我的意思是,你若对夫子教学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午膳的时候来找我。” “我虽然不算是一点就通,但也不至于愚笨。”宋蓉桢凉凉地瞥了坐在梁璟隔座的女子一眼,哂笑道,“再说,我也不想跟一个曾经拽我落水的蛇蝎女子一同用膳。” 话音落后,白锦画登时脸色煞白,眸底掠过一丝慌乱。 该死,她怎么敢当着大家的面提起那件事! 果不其然,众人齐刷刷看向白锦画,一个个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只怕这些天来她在竹素馆塑造的形象即将要毁于一旦了。 白锦画动了动唇,正想要开口辩解,柯夫子就清咳了几声道:“这些事情你们待会儿再自行商量。” 说罢,便摇头晃脑念起了书,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白锦画只得默默攥紧了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一旁,梁璟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此时,宋蓉桢在他心中的印象早已被梦境中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宋贵妃所替代,他无法想象自己主动示好,竟然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她拒绝。她即使是枉死了,也应该仍旧深深爱着他才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蓦地,梁璟想起了宋蓉桢和梁焕在一起时的种种画面,她看向梁焕时那般晶亮充满向往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 莫非是那个男人……是他,竟让宋蓉桢变心了。 晌午过后。 宋蓉桢和抱着书本的方兰宜在廊中漫步,打算前去藏书阁,寻几本方兰宜想要的书,说是给她弟弟看。 虽然侯夫人将所有心思都花给了小世子,但方兰宜并没有因为这份偏宠而记恨于自己的弟弟,她对弟弟还是很疼惜的。 就在藏书阁前,宋蓉桢和方兰宜被人拦了下来。 挡在她们前面的,同样是两位姑娘,一个是白锦画,另一个则是气势嚣张的庄芸郡主。 要说这庄芸郡主,在勋贵无数的都城里,无论是身份还是荣宠都排不上号,但她的父亲十五皇叔早年骑马的时候受了伤,从此无法再有子嗣了,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是宠得如珠似宝,将她养成了骄纵无比的性子,屡屡惹出祸端。 皇帝看在自己十五皇叔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的份上,纵使心中不喜庄芸郡主,对她的胡作非为也还是多加容忍,还叮嘱了一众皇子公主们,碰到庄芸郡主惹是生非的时候,能忍则忍,不必与她计较。 庄芸郡主仗着有这份特殊关照,行事越发荒唐放纵,平时连公主见了她都要避退三舍,让她心中好不得意。 学堂里,白锦画原来的跟班该是方兰宜,如今方兰宜跟了宋蓉桢,她转而找上了庄芸郡主,两人没几天就成了手帕交,要好得很。 庄芸郡主斜着眼打量宋蓉桢,冷声嗤道:“小小县主,见了本郡主还不快行礼?” 宋蓉桢笑了,“一个连封地都没有的末流郡主,架子还这么大啊。” “你!” 庄芸郡主当即被惹怒了。 她没有封地是事实,而且,她也知道宋蓉桢十一岁就由圣上亲赐了食邑,听说那地方还挺富庶的,当时让许多皇族贵女都眼红了一把。 可没办法,谁叫人家得了太后喜爱,又是镇国公府的大姑娘,那镇国公是开朝大功臣沿袭下来的爵位,两代均有救驾之功,坊间传说宋家人都是天降武曲星,专门下来替皇族守江山的,故而每个皇帝都对他们不薄。 庄芸郡主却不这么认为。 她只愤愤想着:区区一个县主,论身份地位远远比不了她,凭什么能有那么好的封地,凭什么生得比她更好看更贵气! 作者有话要说:梁璟:我现在算不算追妻火葬场?? 梁焕:你没机会了。 第24章 争执 “宋蓉桢,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睿王爷心善不与你计较罢了,你还蹬鼻子上脸,连本郡主都不放在眼里了,难道你真以为姓宋的能比姓梁的更高贵不成!” 庄芸郡主劈头盖脸一顿骂,自以为搬出皇家的名头就能压倒宋蓉桢,说着,还不忘向白锦画使去一个得意的眼色,就等着看待会儿宋蓉桢惊慌认怂的模样。 然而,宋蓉桢淡定自若极了,唇角凉凉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普天之下,自然没有能比皇族更高贵的家族,只是身为皇室宗亲,动而世为天下道,言而世为天下则,倘若一举一动稍有差池,便等同于败坏了皇家名声,庄芸郡主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只怕才是真正辱没了自己的姓氏。” 庄芸郡主没想到宋蓉桢居然这么伶牙俐齿,愕然片刻,跺脚道:“你敢这样说本郡主!你算哪根葱,几时轮得到你来教训本郡主了?!” “嗯,那么御史府应该有资格了吧?当朝御史大夫是我表叔,为人刚强正直,我不介意把庄芸郡主平时的行径与他说上几句,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宋蓉桢笑眯眯的,眼眸弯成一泓月牙。 全天下可没有人比她更深谙仗势欺人之道了。 十五皇叔远居京郊,根本没有实权,庄芸郡主只不过是得了皇帝看在皇叔薄面上施与的几分关照,连真正的圣宠都算不上,就敢这样张牙舞爪。 再说天威难测,即便是真正让皇帝宠爱的,他也随时都可以翻脸无情将那份宠爱收回,就连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李惠妃,在侍奉的时候也照样得小心翼翼,生怕犯错,唯独像庄芸郡主这种蠢货才会自以为有三分特权就了不起。 镇国公府不仅自身声名赫赫,与都城各大豪门也有千丝万缕的联姻关系,是真正的权宦世家,庄芸郡主不知好歹,还真以为自己应该比宋蓉桢更高贵了。 “你……你很好,宋蓉桢,你真的很好。” 庄芸郡主气得脸色发青,她再怎么骄横,心里还是有数的,平时小打小闹皇帝不会放在心上,可若是闹上前朝,被御史当着所有人的面参上一本,皇帝定不饶她,甚至有可能牵扯到她的父亲。 她在都城横着走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和宋蓉桢交手,就被打击得满鼻子是灰。 白锦画蹙了蹙眉,拉着庄芸郡主的衣袖,轻声道:“算了,郡主无谓为这些小事生气伤身,你是皇室贵胄,何必去计较呢。”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皇室贵胄’这四个字,便让庄芸郡主火气烧上大脑,冲动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行,今天本郡主必须给她一个警告,否则此女以后定会越来越骄纵跋扈,根本不把皇族放在眼里。”庄芸郡主柳眉倒竖,恶狠狠瞪着宋蓉桢,抬起手来指着她,“你给本郡主记住了,少动歪心思去勾引睿王爷,生得就一张狐媚脸,也不看看自己哪一点比得上锦画!” 宋蓉桢似是很惊奇的睁大了桃花眸:“论家世,论品行,论相貌,我哪一点不比她好?” 庄芸郡主语塞。 她本来想给自己的小姐妹出头,让宋蓉桢识趣一点远离睿王,没料到反而给了宋蓉桢当众让白锦画难堪的机会。 白锦画脸色都快比锅底还难看了。 “不收拾收拾你,还真要上天了是不是。” 庄芸郡主气势汹汹上前,在方兰宜惊恐的目光中扬起手,眼看一巴掌就要落到宋蓉桢娇美白皙的脸蛋上。 旁边有不少围观的学生,他们平生从未见过豪门贵女互相大打出手的场面,纷纷惊呼起来。 这一巴掌却没有落下来。 宋蓉桢冷哼一声,直接抓住了庄芸郡主的手腕,止住了她要打下来的势头,另一只手往前对着她的肩头狠狠一推,庄芸郡主尖叫着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郡主,你没事吧。”白锦画连忙去扶,抬起头来凝眉看向宋蓉桢,“你怎么能对郡主动手。” 宋蓉桢轻嗤:“众目睽睽,是她先动的手。” “那你也不该这么凶蛮,郡主是女孩子家,若是伤了筋骨怎么办,这种事传扬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白锦画的指责,听起来反倒像是宋蓉桢蛮横行凶,心性不纯了,至于方才庄芸郡主有多么盛气凌人,她全然不提一句,仿佛当作没发生过。 她冥冥中拥有着让周围一切为她而转的能力,当她如此说出口以后,旁人便觉得似乎也是那么一回事,宋蓉桢把人家庄芸郡主推倒在地上,的确是手狠了些。 宋蓉桢可不吃这一套,冷笑道:“名声算什么,我倒是希望你们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好让那些郡主公主都知道,我今天可是好好教训了庄芸一通,叫她们心里也爽快一番。” “庄芸,你自己猜一猜,今天这出戏码若是传出去了,别人到底是会唾弃我呢,还是会佩服我,做了她们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只怕她们今天听到传言,明天就要遣人悄悄往镇国公府送几份谢礼过来。” 庄芸郡主又急又恼,她知道自己素来不受欢迎,以前她很享受那种被贵女们忌惮的感觉,如今却被宋蓉桢辛辣道出别人定会为她倒霉而感到高兴,甚至暗中耻笑于她,她的心里顿时涌出一股止不住的耻辱,坐在地上咬着牙,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锦画,这是怎么了。” 温润如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只见梁璟手里拿着两册书,紧皱眉头,从藏书阁内大步走出。 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听到外边传来聒噪混乱的声音。 等梁璟看到坐在地上哭的庄芸郡主和扶着她的白锦画,还有站在她们二人面前气焰嚣张的宋蓉桢,他眉心一拧,自觉已猜到八成。 庄芸郡主向来不是个服软的性子,连她都被欺负成这样,可见这一世的宋蓉桢依旧是那般跋扈! 白锦画先松开了不肯站起来的庄芸郡主,来到梁璟身边,低声道:“是庄芸郡主和永宁县主起了一些冲突。” 梁璟唇角微微往下。 随即,明显带着不悦的锋利眼眸向宋蓉桢冷冷剜去。 宋蓉桢对梁璟此刻的表情再熟悉不过了。 每当他那张温和的俊脸露出这样的冰冷神情,定然又是白锦画与他说了什么,令他心中厌恶,准备训斥宋蓉桢的行为不端。 梁璟看着宋蓉桢,一改平常的温柔秀雅,冷声道:“你再这样骄纵下去,迟早有一天镇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听听。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宋蓉桢差点想笑。 曾几何时,梁璟便喜欢用这句话来警告她。 想来,那时候梁璟就已经起了要对付镇国公府的心思了。 宋蓉桢只觉得可笑,为什么自己以前没有察觉到梁璟这句话里隐藏的杀机,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和梁璟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在他眼里,她根本就是一个只会欺压善良的恶女,有理的永远都是白锦画,无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必定是一分道理都没有的。 宋蓉桢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能笑出声来,只带了几分酸涩说道:“是庄芸郡主先动的手。” 白锦画接着话轻声说:“郡主只是闹着玩儿想吓唬一下你罢了,你又何必真的动手。” “……” 梁璟眉心拧得更深,沉声道:“宋蓉桢,你若不把自己的脾气改改,只怕以后谁也不会真心待你。” 当众对一个小姑娘说这种话,可以说是让她丢尽颜面了。 梁璟却没有后悔。他对宋蓉桢感到很失望,本来他是想这辈子对她好一些的,可她偏偏死性不改,照这样下去,即使将来再迎娶了她,她也还是会用各种手段去欺负锦画,教他心烦。 还不如早日点醒她,让她收敛自己的脾气,学会何为女则。 “蓉桢……”方兰宜本来吓得瑟缩在宋蓉桢身后,如今听了梁璟说的话,不由得站出几步,一脸担忧地看向宋蓉桢。 那些话说得实在太重了! 周围投来的视线,连方兰宜都觉得刺骨,浑身不自在极了。 “我没事。”宋蓉桢咬了咬唇,她很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可眼前那个男人满怀厌恶的眼神与上辈子的记忆相重叠,恍惚间,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不受宠的宋贵妃,清清冷冷度日,偶尔盼得心上人前来,却也是一脸厌恶地质问她为何要欺负白锦画。 她从来不辩解,一方面是自己心高气傲,另一方面,也是她知道梁璟根本不会听。 可她心里积攒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又有谁知道? 一刹那,种种往事浮上心头,带着多少年来数不尽的委屈,让宋蓉桢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竟是不由自主的红了眼圈。 方兰宜认识宋蓉桢这些天,从来没见她哭过,今日却被睿王给说哭了,不禁心慌意乱,想要去安慰宋蓉桢,又害怕这姑娘个性要强,出言安慰反而更惹她不快。 白锦画瞧见宋蓉桢像小兔子一般泛红的瞳眸,水雾朦朦的带着委屈,极为惹人怜爱,心念一动,便向梁璟说道:“王爷,算了吧,这件事就当作过去了。” 她转过身,打算顺其自然地和梁璟一同离开。 “算了?” 随着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身穿华贵玄色锦衣的男人缓步走来,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第25章 犯上 锦衣玉带,腰佩凤翎刀,一身凛冽强势的气场,当男人甫一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将视线投过去,随即下意识地避退三尺。 一众皇子之中,唯独梁焕是上过战场的,他身上仿若沾染了北地的酷寒冷风,连站在他附近的人都不禁感觉到森森寒意。 梁璟微微一怔。 大皇兄怎么会来? 他不是向来不喜欢书生作风么,既没有像其他皇子一样接受过竹素馆的考试,也从未来过此地。 无论心里有多惊讶,表面上的礼仪还是要维持。梁璟上前,拱手温声道:“大皇兄,你今天怎的来了。” 梁焕冷冷睨了他一眼:“顺路。” 众人:“……” 楚王府和国子监竹素馆之间,至少相隔了七八条街吧。 这个男人眼里的顺不顺路,还真是随心所欲,叫人无法揣测。 宋蓉桢瞧见了他,怔忡了一会儿,却是慌忙转过身去,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她不想让梁焕看到现在的自己的模样。 不仅仅是因为哭鼻子丢脸,更因为是梁璟让她觉得委屈,哪怕那些都只是陈年往事积攒起来的委屈在一瞬间爆发,而它们的源头是梁璟,这让宋蓉桢感到羞辱和不堪。 她不愿把自己这阴暗的一面展露给太子殿下看。 梁焕深深凝望了粉衣小姑娘的背影一眼,旋即冷冰冰的眸光落到仍坐在地上的庄芸郡主身上:“见了本王却坐不行礼,你的胆子倒是很大。” 庄芸郡主没想到楚王会来,就是吓得呆了一会儿,此刻回过神来,慌忙匍匐在地上,冲着梁焕嚎啕:“庄芸拜见王爷,求王爷给庄芸做主!” “哦?” “她……宋蓉桢目无皇室,先是言语讥嘲我,说我配不上自己的姓氏,然后,然后还对我动手!大家都看见了,是她把我推得跌倒在地上,还说我是活该!” 庄芸郡主的眼泪簌簌流下,她长得本身就不差,如今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在场不少男子都心生怜惜,觉得宋蓉桢似乎真做得过火了些。 “宋蓉桢以下犯上,触犯皇族威严,王爷,您一定要严惩她!”庄芸郡主以为自己抓到了比梁璟更强的帮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梁焕身边,恶狠狠瞪向宋蓉桢。 她一向不把普通的皇子公主放在眼里,唯独性情阴狠的大皇子是真切的让她感到畏惧。 听说,以前有些官宦想巴结大皇子,送了几个美人到他面前,结果美人被丢出来了不说,那些人无论是否身份显赫,全给他派去的人打掉了大半条命,逐出都城。 末了,皇帝还偏心他,说是那些官宦居心不良,想教唆皇子耽溺于温柔乡,莫说是惩罚自己儿子了,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训斥下去。 自那以后,权贵们纵然有心巴结梁焕,却也害怕马屁会拍到马腿上,不敢再自作主张。 庄芸郡主确信,梁焕是一定不会被宋蓉桢的美貌迷惑的,父亲说过他很快就会被册封为太子,将来是要登基的,那么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他势必要狠狠教训宋蓉桢。 “王爷,蓉桢她……她没有……”方兰宜见宋蓉桢竟敢背对着楚王不说话,生怕楚王因此生气了,只得战战兢兢鼓着勇气出来解释。 梁焕垂眸,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把方兰宜吓得脸色惨白,剩下的话也没法再说出口。 “宋蓉桢,还不快过来请罪!”庄芸郡主得意洋洋,心想那睿王梁璟为人宽厚,最多只会言语责罚宋蓉桢几句,换成楚王却不同了,他那么心狠手辣,这下看宋蓉桢怎么死。 梁焕盯着粉衣小姑娘像是有些萧瑟的背影,淡淡道:“陆芝。”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清秀少年上前应了声。 “掌嘴。” “是。” 庄芸郡主一脸得意,就等着看宋蓉桢被揪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掌嘴,看她以后还怎么好意思嚣张。却不料,那名清秀少年径直来到了她面前,高高扬起了手。 啪! 梁焕身边养的人,像是全都习得了如他一般的性子,不管长得多俊秀,脸上都一副别人欠了他棺材钱似的冷漠脸。 出手却是极重的。 这一耳光打下来,庄芸郡主尖叫了一声险些摔倒,她感到脸上像是被抹了辣油一般的疼,眼角也肿了,难以置信的看向陆芝。 “你打本郡主做什么??!”庄芸郡主的叫声能把人耳膜都给震破了,“蠢货,白痴,你该去打宋蓉桢!!” 少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细长的眸中,似是还漾着几丝嘲讽不屑。 他的主子,最厌恶聒噪吵闹的女人。 当主子下令掌嘴的时候,必定是要他去掌最吵的那个人的嘴。 这还用问么。 梁焕懒得多看庄芸郡主一眼,缓声开口道:“庄芸当众侮辱重臣之女,又在本王耳边聒噪不停,的确有辱了皇室脸面。陆芝,将她绑回皇叔祖府内,让他禁足三月,好生管教。” 庄芸郡主简直没有办法相信,摸着自己的脸,愣愣看着梁焕。 当众侮辱重臣之女? 以前他把那些巴结他的人打得只剩半条命的时候,怎么不顾念他们的臣子身份,这会儿倒是连臣子的女儿都要爱惜起来了?? 陆芝去绑庄芸郡主了。 庄芸郡主反应过来,一边挣扎,一边凄厉地尖叫:“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亲人,你应该护着我才对!宋蓉桢才是最该死的,你简直不分是非黑白,不讲道理,我要告到陛下那儿去,让陛下为我做主!” 宋蓉桢默默龟缩了半天,听到庄芸郡主竟然连梁焕都指责上了,这哪里还能忍,立马转过身来,气鼓鼓地冲到庄芸面前:“那你就去告好了,我陪你一起去告状!你胆敢辱骂楚王爷,对王爷大不敬,这件事我一定要让陛下知道!” “宋蓉桢!……” 庄芸死死瞪着宋蓉桢,一双眼睛里淬满了怨毒,仿佛宋蓉桢已经成了她最恨的人。 梁焕却是抬起手腕,本来想把眼前气冲冲的小姑娘的脸蛋扳过来看看,但考虑到这么多人在场,这样的举动终是不妥,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他看见,宋蓉桢眼眶隐隐泛着红,水雾尚未退去。 她竟哭了? 方才远远望去,便觉得宋蓉桢似乎是很委屈的模样,原本气焰万丈的小脑袋低垂着,肩膀也耷拉了下来,在春风中如同被捣了窝的小松鼠,萧瑟得不行。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但他没有想到她的心里这么难过。 梁焕敛眸不语,心里却是无名火起。 “王爷,是她先挑衅,还想打我脸。”宋蓉桢低着头转过身来,不敢用那双兔子眼与梁焕对视,就这么小声喃喃道。 “嗯。” 梁焕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 可宋蓉桢却像是听到了最好的安慰,霍然抬起头来凝视着男人冷毅的脸庞,展颜一笑:“我就知道,王爷一定会相信我的。” 梁焕觉得小姑娘这份毫无来由的信任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淡声道:“庄芸本就行为不端。” 这幅画面落在梁璟眼里,只让他感到刺眼极了,皱起眉头道:“大皇兄,庄芸好歹也是十五皇叔祖唯一的女儿,这样做恐怕不太好。” “愚蠢。”梁焕对这个弟弟一脸漠然,言语间透出的煞气更是令人不自主屏息,“难道因为她是皇叔祖的女儿,就连皇子都必须对她事事躬听么。” 梁璟一时被噎住,纵使他才思敏捷,面对像梁焕这种懒得多说直接拿一身杀意强势压住场子的男人,他也是没有办法凭着巧言善辩去应付的。 眼看着宋蓉桢一心对梁焕笑,仿佛此刻她已经看不见别人了,那双水光潋滟的瞳眸只容得下他一个人……梁璟觉得心口如有大石堵塞,隐藏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紧紧握成拳头。 宋蓉桢本该是他的女人。 即使不受宠,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 梁焕凭什么夺人之妻? 像他那般浑身血气的男人……既不解风情,更不可能对女子温柔,宋蓉桢到底喜欢上了他哪一点。 以前,宋蓉桢最喜欢看他写诗作画,还因为那些诗作都是写给白锦画的而嫉妒不已,如今她喜欢了梁焕,难道要天天看他百步穿杨,放箭杀人吗? 梁璟一贯和煦,可他看到宋蓉桢竟和梁焕,和他最大的对手那么亲近,他的脸色也不由得变难看了。 白锦画看着两位皇子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缘由竟是宋蓉桢,心念一转,便上前对梁璟柔声道:“王爷,咱们在藏书阁前这般吵闹,只怕是不太好,就让这件事结束吧。” 在她看来,这件事的确已经可以圆满结束了。 虽然宋蓉桢没有被庄芸郡主教训,但她们两个之间已结下梁子,尤其是以庄芸郡主睚眦必报的性格,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宋蓉桢。 一个姑娘家,当着这么多勋贵子弟的面被绑回王府,以后在都城怕是没法做人了。 楚王爷今天不给庄芸郡主留情面,那么,庄芸郡主只会在日后把这份耻辱加倍奉还给宋蓉桢。 甚至……要了宋蓉桢的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锦画的目的已经达到—— “谁说可以结束?” 梁焕锋利如刀的目光终于落到白锦画身上。 第26章 出头 庄芸郡主已经被绑走, 可藏书阁前院的氛围仍是十分紧张, 看来楚王爷并不想让这次的打闹就这么“算了”。 白锦画纤长手指屈了屈, 淡声道:“王爷已经处置了庄芸郡主, 还想怎么样呢。” 众人听她竟敢这样跟梁焕讲话, 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刚才庄芸郡主被梁焕身边的少年侍卫重重打了一耳光,又当众绑走, 这都是有目共睹的,难道白姑娘就不怕自己也遭到她那般的下场? 他们惊恐之余, 不禁对白锦画感到很佩服:不愧是都城闻名的才女,如白百合一般纤尘不染, 又似青竹刚直不屈, 即使是面对人人惧怕的楚王, 依然能做到不失自己一贯以来的清冷气度。 就是不知道,这样高洁的女子,怎会和庄芸郡主那种骄纵跋扈的贵女结交到一起了呢。 这边厢,宋蓉桢见白锦画在太子殿下面前居然还敢摆谱,气不打一处来, 正想骂她几句,却听得站在身边的男人已低低开口:“本王认为你也聒噪得很。” 白锦画倏然变色。 他说什么? 莫非是她听错了, 这世上竟会有男子说她聒噪。 不可能的,就算这位楚王对美人不感兴趣,他也不该对一个天仙般不染凡尘的女子无动于衷,甚至还说她聒噪烦人。 在所有人——尤其是男人眼中,她应该是冰雪聪明, 字字珠玑才对。 连最具有智慧的皇子梁璟都那么欣赏喜欢她了,这个楚王竟用冷淡厌恶的视线看她,他凭什么? 白锦画纤弱的身躯微微晃了晃,脸色苍白,紧抿着唇,显然没有办法接受梁焕对她的这句评价。 梁璟自然要为她出头,他站上前,将白锦画护在身后,蹙眉道:“锦画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无辜卷入此事,大皇兄又何必迁怒于她。” “没有做什么?”梁焕冷笑,“你色令智昏,还以为本王也像你一般糊涂么?此女和庄芸交好,却没有制止庄芸与永宁之间的冲突,而是冷眼旁观让动静闹大。等你出来当众训斥了永宁,让永宁难堪,这时她倒是想起来劝走你了。” 梁焕看向白锦画,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任她有千般见不得人的阴暗心思,都在他眼底暴露无遗:“她无非是不想给永宁向你解释的机会,让这件事在永宁最难受的时候落幕。” “我不是……” 白锦画没想到梁焕竟犀利至此,三言两语就把她所有心思都戳穿,此时她只感到一股莫名的凉气从脚底窜起,直窜到脑子里,叫她大脑轰地一片空白。 同样大脑一片空白的,还有宋蓉桢。 她呆呆的看着梁焕,一瞬间,太子殿下在她心里好像变得更加高大英俊了。 以前,宋蓉桢只以为太子殿下不会被白锦画超凡脱俗的外表蒙骗,却不知原来他早就一眼看穿了这个锦鲤姑娘的本质。 他根本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不给他做皇帝,那像话吗? “大皇兄,我想你对锦画有误会,她不是心机深沉的女子。” 梁璟见宋蓉桢用闪闪发光的崇拜眼神瞧着自己的大皇兄,好像他就是跟天神一般厉害的男人了似的,不由得心中不悦。再加上,梁焕出言羞辱了白锦画,让她无地自容,他怎么也该为她洗清名声才是,否则今日的事传出去以后,在都城没法做人的可就不止庄芸郡主一个了。 梁璟看了看白锦画,温声道:“无论大皇兄说我是色令智昏也好,糊涂也好,锦画向来心思纯洁,和她来往过的人都知道的。” 白锦画凝视着梁璟,像是颇为感动的样子,但还是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楚王爷对我有很深的成见,我不知这是否因为永宁县主曾经跟您说过什么,但请您相信,我从未有过您刚才指责的那些龌龊想法。” 宋蓉桢听她话里的意思,居然是在挑拨离间。 这还了得。 宋蓉桢鼓起脸颊,凶巴巴的瞪大了桃花眸,只是她现在年纪还小,脸上尚存稚气的婴儿肥,因此逞凶的时候就没法像当年的宋贵妃那般咄咄逼人,仅仅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崽崽: “少在那儿装模作样,自以为是,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也配我在太……王爷面前提起?我每次和王爷见面都只想抓住机会多说点开心的话,像你这样的,和王爷提一个字我都嫌浪费了宝贵的时间。” 白锦画这么阴险想要挑拨她和梁焕,在梁焕心里将她塑造成一个搬弄是非的形象,那她也不介意撕破脸皮,指着白锦画的鼻子骂。 只是,宋蓉桢一时情急冲动,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似乎说漏了什么。 梁焕眸底的狠戾消退,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玩味。 原来……在这个小丫头心里,和他见面相处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么。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能再让那个什么锦画去浪费小丫头的宝贵时间了。 “皇族在前,你却一再自作主张,还出言污蔑永宁县主,显然并未把皇家天威放在眼内,论罪……倒是比庄芸更严重。”梁焕本就是不喜欢多说话的性子,他语调放缓,似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淡淡扫视周围。 今天他只带了一个陆芝出门,那少年侍卫已经被派去把庄芸郡主绑回王府了,如今他身边倒是没有一个可以使唤的人。 宋蓉桢难得揣摩到别人心意,她自告奋勇:“王爷若有什么吩咐,就直接吩咐我好了!我可以给王爷鞍前马后!” 梁焕挑起唇角,看了小马屁精一眼,在梁璟惊愕的目光中凉凉下令:“那就由你去……掌嘴。” “是!” 宋蓉桢欢天喜地跳到白锦画面前,嘿嘿笑着握了握拳头,低下头往看起来就没什么杀伤力的小拳头上呵了两口气。 上辈子她都没有揍过白锦画,最多是给想法子给这个白月光找找不痛快,反倒是梁璟因为白锦画养的猫自己走丢了,没凭没据的,只凭白锦画两句话便认定是宋蓉桢所为,斥骂她心肠狠毒连动物都不放过,还打了她两耳光。 如今有了太子殿下的金言作为命令,宋蓉桢无论如何也要把上辈子挨打的仇报回来。 梁璟急了,想要去阻止:“宋蓉桢,你住手!” 他是了解宋蓉桢的,这个女人表里如一的嚣张跋扈,心里特别嫉妒锦画,现在狐假虎威起来,肯定要趁机去害人。 上辈子他始终护了锦画周全,今天他又怎么能让宋蓉桢得手? 却不料,梁璟刚踏出半步,脖子前面就骤然一凉。他愕然低头,只见森森冒着寒气的刀鞘正横在自己脖子前。 “大皇兄,你……”梁璟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握刀柄神情冷漠的男人。 他深知梁焕冷酷,但他不知道这个人竟敢当众就对自己的皇弟动刀! “永宁不过是执行本王的命令。”梁焕虽抬手用刀拦住了想去阻止的梁璟,但他并未转头,也没有多给梁璟一个眼神,只是冷冷地说道:“想违抗本王,先掂掂自己的分量。” 围观群众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他们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 只能在心里默念一句:楚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同时默默祷告,希望自己以后绝对不会惹到他。 不过,那白锦画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楚王爷是什么人,他是皇长子,甚至可能是未来的皇上,能容你一个平民女子在自己面前不停的摆清高架子么? 他们本来还觉得白锦画颇有风骨,如今却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很不识趣的人。 勋贵子弟们心里都有数,那宋蓉桢虽然行事猖狂,但她不会挑战皇家底线,像白锦画这般认不清自己身份的才最可怕。他们已决定要远离白锦画了。 白锦画不敢相信运势为何会完全倒向宋蓉桢那一边。 她筹谋得那么好,结果却搞砸了? “县主,你不会打我的。”尽管白锦画脸上强作镇定,但她的声音已是微微颤抖,“我是你二叔收养的螟蛉义女,你今日打了我,回去以后要如何向我义父交代。” 宋蓉桢笑得灿烂:“二叔在镇国公府本来就只是一个富贵闲人,全靠我爹的庇护才活得那么滋润,你不会真以为攀附上了二叔,就可以连国公府嫡女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我知道,从我入府那天开始你就对我有偏见,可我真不是为了攀附……” 啪! 宋蓉桢没有给白锦画把话说完的机会,一耳光甩了过去。 她又不笨,怎会听不出来,白锦画事到如今还想向众人暗示是她对自己有偏见,故而才会处处刁难呢。 “锦画,这一巴掌我打得并不重,只是为了警示你以后在皇族面前谨言慎行,若是换成方才的陆侍卫,只怕你也跟庄芸郡主一样被打得脸都肿了。”宋蓉桢顿了顿,见梁焕并没有让她停手的意思,便趁白锦画还恍惚着,又赏了她一耳光。 正好两个。 白锦画低低叫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 正如宋蓉桢所说,她脸上并没有很疼,可这种耻辱感,让她恨不能把在场的人全都杀了! 第27章 护她 白锦画从来没有想过, 她竟然会遭受到这样的羞辱。 在她眼里看来, 宋蓉桢只不过是一个骄纵无脑的贵女罢了, 纵使生了一副好皮囊, 也断然无法赢过她这朵黑莲花的智谋。 宋蓉桢喜欢睿王, 明里暗里勾着他,对他使些欲擒故纵的伎俩, 结果睿王眼里心里还是只有她白锦画,这就是她远远胜过宋蓉桢的证据。 可是, 这个楚王爷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不仅对她不屑一顾,还处处维护宋蓉桢, 让宋蓉桢打了她的脸! 跟挨了宋蓉桢的打比起来, 更令白锦画难以接受的是, 居然有一个身居上位的年青男子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锦画,你一向自命清高,觉得其他女子都是庸脂俗粉,就你自个儿是天仙下凡,可你耍起心思来那模样却是像极了烟花之地的姑娘们争宠, 娇贵养大的女孩儿哪个学得会你的这些手段。”宋蓉桢捏了捏自己的右手骨,仰起头傲慢看着白锦画。 她暗戳戳损人的功力比不上白锦画, 这几句话还是她蹲在自己坟头琢磨了很久想出来的,如今终于有机会爽快地说出口。“楚王爷在宫中长大,像你这般的美人嘴脸他见识过不知多少,你还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他?真是自不量力。吃了这个教训以后长点记性,少在外面搬弄是非给镇国公府丢脸。” 宋蓉桢抱着两只小手臂骂完, 也不管白锦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有多难看,像斗胜的大白鹅一样趾高气扬跑回她的太子殿下身边。 梁焕一张俊容倒是平淡依旧,收回寒刀以后便转了身,他既不关心白锦画一瞬间展露出的委屈凄楚,也懒得理会那个五皇弟眼里冒出的怒火和心疼,最多是稍稍放慢了脚步,让后边那个欢快雀跃的小姑娘能够跟上来。 宋蓉桢回头冲方兰宜偷偷眨了眨眼,方兰宜知道自己这个手帕交对楚王爷似乎是有些特殊的,便腼腆地挥了挥手,自个儿绕过梁璟和白锦画先进了藏书阁。 其余人吃完瓜也纷纷散了,梁璟好歹是个皇子,即使地位和梁焕无法相提并论,这辈子撑死了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别人也不好一直看他笑话。 况且跟梁璟白锦画比起来,他们私底下更好奇宋蓉桢和梁焕之间的关系。 梁焕已是二十好几了,至今府内连个侍妾都没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都城里甚至还有些人暗中揣测他会否有断袖的癖好——毕竟他是一个身上血气这么重的男人,娇滴滴的美人儿恐怕难以承受他的恩泽。 可刚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梁焕对宋蓉桢的袒护。 他们依稀记得,头一次上骑射课的时候,梁焕似乎也对宋蓉桢格外关照。 众人隐隐约约感觉自己今天可能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 “锦画,你……你受委屈了。”待人群彻底散去后,梁璟这才轻叹一口气。 他抬起手腕,正想用手背轻轻抚一下白锦画发红的脸颊,却被她往后一步避开了。 “王爷,跟不值钱的同情相比起来,我更希望有人能在我受欺凌的时候仗义相助。”白锦画抿着唇,像是一副被恶人欺负了却还很坚强高洁的模样,“原来王爷不是那个仗义的君子,我一直想错了。” 说完,白锦画强忍泪水,拂袖而去。 梁璟愕然看着少女孤高的背影。 两世以来,他第一次见白锦画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难道她刚才没看见么?梁焕的刀鞘都架在他脖子上了! 或许她没见识,以为梁焕不可能对自己的异母弟弟动手,可梁璟心里很清楚,那位大皇兄发起狠来全然不计后果,即使不取人性命,砍断一只耳朵却是他随手就能做出来的事! 难道就为了拦下宋蓉桢的两巴掌,要他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去换么?? 梁璟没想到白锦画也有如此自私的一面。 他想起方才宋蓉桢说白锦画的心思瞒不过楚王爷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眸光还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好似是暗讽他眼光及不上楚王爷,是个看不清白锦画真面目的瞎子。 梁璟更郁闷了。 * 国子监的祭酒大人讪讪地跟在梁焕后面,时不时瞥向同样像小尾巴似的跟在旁边,样子看起来比他更狗腿的宋蓉桢。 他就纳闷了,这小姑娘咋回事啊? 好端端的怎么就跟国子监最闪亮的两颗星——梁璟和白锦画起了争执,还闹到楚王爷面前。最诡异的是楚王爷竟不偏帮自己家人,而是破天荒的为一个小姑娘出了头。 国子监学生两百余人,祭酒只记得个大概,他心里给宋蓉桢打下的标签是“镇国公府的”“长得挺俊”,除此之外就不知道她有什么特别的了,故而百思不得其解。 祭酒大人正琢磨着,就听到头顶传来梁焕淡漠的声音:“你先退下。” 祭酒大人惊呆了。 “可是,王爷不是说来看一下国子监的教学情况,再一起去面圣……” “你自行前去罢。” “……” 王爷都这么说了,他哪里还敢有意见呢。 祭酒瞄了一眼宋蓉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并没有很欣赏他的才干,人家特地来到这里,说是顺道和他一起去见皇帝,其实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 祭酒的心情很复杂,但想到皇帝哀叹大儿子至今不肯纳妃的忧虑模样,他还是乖乖告退了。 微风扫过翠竹林,残影余响间,就只剩下宋蓉桢和梁焕两个人。 宋蓉桢刚才胆子很大的跟在人家后面跑,这会儿单独相处,才开始感到脸皮薄薄的,低下了头不说话。阳光透过竹叶洒落,在小姑娘脸蛋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辉,原本就水光潋滟的一双眸子,此刻如同倒映出星光的墨湖,泛起波光涟漪。 梁焕轻勾起她的下颚,淡淡道:“方才被气哭了?” 宋蓉桢一愣,慌忙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以为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有眼泪掉下去过,留下了泪痕。 “我平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宋蓉桢闷闷地解释,“只是睿王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伤心事,所以才忍不住的。” 梁焕沉默。 他没有追问。 姑娘家的心事,一个大男人并不好过问。 他顿了顿,说道:“睿王愚蠢,你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也觉得他很蠢!”宋蓉桢眼瞳一亮,绽开笑容道,“他和白锦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爷,你说呢。” “……”对于这个胆大包天敢当着自己面诋毁皇族的丫头,梁焕也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不然,难道还能像惩罚庄芸和那个姓白的一样罚她吗。 梁焕认为是自己先开了口,宋蓉桢只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故而不算是存心诋毁。 “希望他们早日成婚才好呢。”宋蓉桢见梁焕同意自己的话,笑得更开心了。以前她总是非常嫉妒别人说梁璟和白锦画有多么般配,可现在那种妒火烧心的感觉却完全消失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嫉妒白锦画。 梁璟那样虚伪自私的男人,就该和白锦画在一起天长地久,省得他们再去祸害别人。 她这辈子,只要能护得家人周全就满足了。 再也不会奢求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爱情。 梁焕看出宋蓉桢的灿烂笑容后面似乎还隐藏着许多令她伤心的秘密,微微沉吟,抬起手放在她的小脑袋上:“若是有不开心的事,可以进宫去找太后,或者……找我母妃说。” 宋蓉桢怔忡了一下。 她不会听不明白,梁焕话里的意思。 倘若她去找李惠妃说了,李惠妃又怎会不跟自己儿子说呢?这等于是在暗示,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间接跟他告状,他会为她出头。 无论前世今生,太子殿下都这样护着她。 只是,上辈子当她知道太子殿下原来这么好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宋蓉桢感觉到从男人宽大手掌传过来的丝丝温度,那么暖和,让她心里都暖得融了。 她鼻尖酸酸的,眼眸竟又不自主地泛起水雾,哽咽道:“我不会再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不开心,因为一切都过去了,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身边的人。” 梁焕并没有听太懂这个小姑娘嘟嘟囔囔说的话,不过,他还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谢谢王爷,谢谢你……” 当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掉落在地面竹叶上时,宋蓉桢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块积压已久的石头被陡然挖走,空空落落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下一瞬,略有些粗糙的指腹便掠过她的眼睑,轻轻拭去了那几滴泪珠。 梁焕棱角分明的俊容似是多了几分柔和,他展示出了能让皇帝和母妃都感到震惊的耐心,低声道:“不必谢我。” “那,那王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宋蓉桢昂着小脸,任由男人指腹在自己脸蛋划过,拭去了泪痕,呆呆的看着他。 梁焕默然片刻,收回了手。 第28章 立储 面对小姑娘状若天真的询问, 梁焕神容沉静, 似乎并没有因这个突兀的问题而感到触动。 “北境战场上, 你的兄长曾为我挡过刀剑。”梁焕淡淡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宋蓉桢眸底的光微微一黯, 心里不由自主涌现出一种或许能称之为‘失望’的情绪。但很快, 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自家哥哥忠勇双全, 舍身护主,因此得到了未来太子殿下的赏识和庇护, 这本该是天大的荣耀。 她怎么能因为自己其实是沾了哥哥的光而感到失望呢。 即使太子殿下对她的关照都是来源于宋辞的功劳,而非对她另眼相看, 这也同样是一件荣幸。 于是, 宋蓉桢敛去了眸底的那点黯淡, 水盈盈的大眼睛再次弯成月牙,笑道:“我大哥虽然脑袋一根筋,可他确实是很勇敢的。” “你也不差。” “……嗯?” 宋蓉桢的笑容有点僵在脸上。 梁焕回的这句话,乍一听起来像是夸她,可她怎么觉得不大对味呢? 男子对姑娘家的夸奖, 无外乎贤良淑德、温柔可人,若是说一个姑娘跟将士似的勇敢, 听着倒像是话中有话了。 难道,他见她刚才主动请缨对白锦画大打出手,便认为她是个有其兄必有其妹的悍丫头。 虽然这种想法倒也没错,若非顾忌着自己在太子殿下眼里的形象,宋蓉桢怎会让白锦画脸颊薄薄的红了两片就放过她, 那两巴掌已经是刻意打得很轻了。 宋蓉桢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王爷是不是看我刚才出手太重了,所以……其实我平时也不是那么粗暴的人,只是白锦画以前故意拖我落水,想害我,我才趁机小小的报复一下她。” “以牙还牙,你做的没有错。”梁焕挑眉,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况且你那点报复根本不算重,你可知军营里若是抓到叛徒细作,我会如何处置他们?” 宋蓉桢缩了一下脖子,“不知道……” 她的确不清楚军中的事,不过,根据平时都城里对梁焕的风言风语,她可以猜出个大概。 听说北狄会专门训练一些柔弱美貌姑娘,混入逃避战乱的村民去向守城将领寻求庇护,以仰慕报恩为理由接近目标,暗中伺机刺杀,好些个大庆将士都栽在了她们手里。可梁焕却一眼区分出了那些女刺客和普通百姓,直接让人把她们捆了丢进草垛,一把火烧成灰祭天。 就算对方是刺客,可面对那么柔弱美丽的女子,能毫不犹豫下令烧杀的男人,也可说是很不简单了。 梁焕见宋蓉桢的表情,便知道她应当是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勾了勾嘴角,冷笑道:“跟我做过的事比起来,打几个耳光算得上什么粗暴。” “不一样的,王爷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大庆的百姓,所以我从来不觉得王爷那些做法凶残。”宋蓉桢很认真地说道,“宋辞也说了北狄民风野蛮,倘若不用狠辣一点的手段便无法震慑住他们。都城有些贵族享受着你们在边境殊死奋战带来的安宁繁华,却还要私底下编排妄议,这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如果梁焕当真那么残暴,那么不得人心,在他失势成为废太子被逐出都城之后,便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时隔多年依然愿意追随他,听他的号令杀回都城跟梁璟进行最后的对弈。 她相信梁焕是一个真正配得上君王之位的男人。 梁焕看着宋蓉桢。 小姑娘眼眸熠熠发光,脸上的神情坚定而又充满信任,显然并不是为了讨好他才说的那番话。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错。 “我该走了。”梁焕又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宋蓉桢的头,这个动作还算不得十分亲昵,他毕竟比宋蓉桢大了将近十岁,完全足够以长辈的身份对待她。 只是,倘若让皇帝和李惠妃看见了,必定会感到十分惊讶——哪怕是对皇族中的诸多弟妹,梁焕也从未对他们做出过如此亲切的举动。 宋蓉桢却是甘之如饴,她眯起眼睛,像是受到安抚的小猫儿一般,还悄悄往梁焕的手掌心蹭了蹭:“恭送王爷。” 梁焕离开之际,脑中蓦地浮现出白锦画那张坚强不屈的秀气脸蛋来。倒不是因为白锦画自带的超强存在感,而是想起了方才宋蓉桢说白锦画曾经害过她的事。 他微微皱眉,姑且先把白锦画这个人记在心里。 白锦画万万想不到自己竟是经过这种缘由才被某个大反派记住的。 * 御书房里,一位面容沉稳极有威仪的中年男人正拿着茶杯慢慢喝茶,同时听祭酒向他汇报那些少年才俊们的学业情况。 “竹素馆所有学生当中,最优秀的便是睿王,以他的才学,只怕未必会输给去年殿试的朱状元啊。”祭酒对梁璟可谓是夸得天花乱坠,一方面自然因为梁璟是皇帝的亲儿子,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很欣赏梁璟的才华。 然而皇帝只是淡淡道:“他又不能去考状元。你还是多关注一些家世清白简单,将来的确能派上用场的,好好栽培。” 祭酒惶然低头。 恰在此时,宫人进来通传,说楚王已在殿外等候。 祭酒自是识趣告退,皇帝也很严肃的“嗯”了一声。 等梁焕走进来,御书房里的气氛突然就变了。梁焕还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上前请安,皇帝这边却是春暖花开,方才那个严肃威严的九五之尊仿佛不见了,换成一个满眼都是慈爱的老父亲。 “来来,这是你母妃亲手做的玫瑰糕。”皇帝端起放在龙案上的小碟子,还拿起最上面那一块,乐呵呵的起身走过来递到梁焕面前,就像梁焕还是个需要人投喂的三四岁小孩儿似的,“尝尝。” “……”梁焕看也不看那糕点一眼,干脆扭开了头,“母妃的手艺,我向来不喜欢。” 皇帝只好无奈地放下玫瑰糕,“虽然你母妃有时候是笨拙了些,可儿不嫌母丑,你怎能这样嫌弃自己母亲。” 梁焕心里嫌弃的人可不止李惠妃一个。 当然,他不会在被嫌弃的本人面前直说。 “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梁焕言简意赅,有事说事,完全不让皇帝感受到一丝父子温情。 皇帝只好悻悻回去坐着,坐下来的时候微微佝偻着背,仿佛有点失落委屈的样子,不过他很快就振作起来,用开玩笑似的语气问道:“朕已过了不惑之年,群臣都在催促朕早日立储,你可有什么看法?” 梁焕似是完全不需要思索,毫不犹豫回答:“没有。” “咳……算了算了,咱们父子俩说话也没必要绕弯子。”皇帝拿起摆在案上的诏书,颇为满意地欣赏着,“朕已挑选好日子了,过几天便举行立储大典,正式册封你为太子。” 梁焕低眸不语。 他对太子之位,甚至是皇位,其实并没有多少渴求。但他也很清楚,皇帝不可能把皇位传给其他儿子。 虽然对其他嫔妃和皇子有些残酷,但当今皇帝对后宫并没有多少兴趣,最多只是为了平衡前朝势力,象征性的宠幸过几个出身较高的嫔妃,多生几个子嗣,也好堵住群臣的嘴。作为皇帝,若想有个贤名,便不能给自己身体做主,不得不牺牲自己的龙体去平息宫怨和前朝议论,但他可以决定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于是有了专宠二十年的李惠妃。 也只有李惠妃所生的儿子,可以得到皇帝毫无保留的疼爱和信任。 若是立了其他皇子为储君,只怕皇帝就要从老父亲摇身一变,开始玩权弄术,用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权谋去平衡太子与朝臣之间的势力了。 “阿焕,你可是有什么不满?”皇帝见梁焕冷着脸不说话,像是一点也没有为即将成为太子而感到多开心,不禁怔了一会儿,放下诏书小心翼翼问道。 他叹道:“朕知道,以前你在宫中过得不易,朕本想你一落地就将你立为太子,可那样会给你带来更多危险,你母妃心思头脑简单,在都城又是孤身一人没有娘家庇护,朕没法指望她保护好你,唯有暂不立储,等你羽翼丰满之后再说。” “如今你已将威望立起来了,这时候册封你为太子,是众望所归,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你且安心罢。” 皇帝觉得自己就好像哄着还小时候的梁焕去吃鱼肉,要费尽口舌去解释那鱼肉里没刺,才能哄得他去吃。他不禁笑了,脸上又多了几分温柔。 梁焕对这个整天念叨的老父亲倒是只感到嫌弃,碍于他好歹是个皇帝,便没有表露出来,只淡淡道:“我并无不满,父皇决定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皇帝喜气洋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说道:“说起你母妃的娘家,听闻她表姐从江南过来了,这会儿正在长乐宫里团聚,你要不先过去看看。” “嗯。” 梁焕转头就走。 “这孩子,长大以后对朕真是越来越冷淡了。”皇帝叹气,无比怀念以前那个虽然不爱说话但圆润可爱的大皇子。 李惠妃先前跟他说,表姐是带了自己女儿一同入京的。那姑娘既是梁焕的表妹,年岁又是闺阁待嫁,皇帝不免默默期盼着梁焕能趁热打铁,将太子妃的事也一并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1 23:08:03~2019-12-22 21: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even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告状 等梁焕来到长乐宫, 倒是没有如皇帝所愿, 见到他的那个姨母和表妹。 李惠妃笑着说是因为她们一路舟车劳顿, 刚入京就马不停蹄的进宫, 她见那母女二人脸上都显了疲态, 便让她们今天先回去休息了。 听说李惠妃的表姐跟武安伯府有一些关系,暂留京都的这段时间, 她们一行家眷便借住在武安伯府,以后应该还会时不时的入宫与李惠妃作伴。 李惠妃对儿子感慨了一番童年时与表姐多么姊妹情深, 自从被送进京都,已有数十年未曾见过面了, 别时仍是桃花少女, 今日再见, 两人脸上都添了不少岁月的痕迹,真是韶光荏苒,令人不胜唏嘘。至于表姐的女儿,李惠妃倒是只字未提。 梁焕并没有把这些远道而来的亲戚放在心上,只淡然道:“不必与她们说太多宫中的事。” 既然已有几十年没见过面, 谁说得清这些年头对方经历过什么,心性是否已有改变。 江南李氏虽是李惠妃的母族, 但他们对李惠妃也未必有多么关爱,前几年还巴巴的送了几个女孩儿去选秀,希望李惠妃能提拔她们,给自家人谋取更多好处。李惠妃了解皇帝的脾性,她们没有显赫家世, 入了宫只怕皇帝根本不愿意见她们,故而没有顺着母族的意思去做,结果反倒给那些女孩记恨上了,在都城里编排了不少关于李惠妃的流言。 连自家族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表三千里的表姐,谁知道她们突然进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李惠妃蠢蠢的,经自己儿子这么一提醒,方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晓得,我只问了她们江南家人的近况,别的都没说。” 梁焕瞥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母妃一眼,着实是想不明白皇帝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回想起前往北境远征的时候,皇帝给他寄的那些厚厚的家书,每一封拆开第一句都是“吾儿,想死朕了”,皱巴巴的纸张,微微晕染开的墨渍,完全能想象出皇帝落笔时痛哭流涕的模样。梁焕又觉得皇帝和李惠妃其实也挺般配的。 母亲的懦弱曾经给梁焕带来过许多童年阴影,让他对女人完全失去了兴趣,觉得她们根本都是软弱多事的累赘。 只不过,在万一的情况下,他若是要娶妻…… 他一定会娶一个足够胆大跋扈的女子。 最好,如烈日般灼目璀璨。 * 宋蓉桢正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身穿浅灰窄袖织锦裙,腰束火红的暗花绫带,拉弓引箭,瞳眸微眯,且不论箭技进步如何,架势倒是一天比一天越发的英气凛然了。 她瞄准了月门旁的爬山虎,一指一指松开—— 咻! 竹枝从宋二老爷的头顶上飞过,险些把他的发髻都打散。 二老爷吓得差点腿软趴下,好歹是撑住了没出丑,脸上现出怒容,指着宋蓉桢骂道:“大嫂,你看看她,竟然拿箭对着自己的二叔!骄纵跋扈至此,迟早会把镇国公府的脸丢光!” 云氏慢步而来,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竹枝,并没有说什么。 宋蓉桢收了弓,像是有些纳闷的看着二老爷:“我不是让杜香在外头拦着人吗,二叔怎么进来的,莫非杜香偷懒了?” 二老爷一时语塞,气焰顿时弱了三分。杜香的确拦了他,可他怒气腾腾,压根没听杜香说的什么,推开那个小丫鬟就冲了进来。 他决定假装没听到宋蓉桢这句话,继续质问道:“你昨天在学堂为何要当众羞辱锦画?” 怪不得锦画昨天没有随同国公府马车一同回来,而是被睿王梁璟送回来的,原来她们两个在学堂竟还闹出过那样的丑事! 二老爷单凭想象也能知道,定是宋蓉桢蛮横,对白锦画一言不合动了手,真是把国公府的脸都给丢光了。以后别人提起镇国公府的姑娘,便是这般骄横无礼的印象,宋蓉桢自己脸皮厚无所谓,可让其他几房名声受牵连的姐妹将来如何嫁人? 云氏蹙了蹙眉,温和问道:“蓉儿,你在学堂打了白姑娘的耳光,可是确有此事?” 宋蓉桢脸不红心不跳的把事情承认下来:“有。” “大嫂,如今她自己也承认了,若不用家规惩处,国公府长房日后还要如何服众。”二老爷听白锦画说,昨儿宋蓉桢还当着他们面说宋二老爷就是个没用的闲人,全赖国公爷庇护才能活下去,虽然这是事实,可也深深刺痛了二老爷的自尊心。 哪有侄女当众嘲讽自己二叔没用的? 二老爷完全没想过白锦画把那几句原本很正常的话添油加醋的可能性,白锦画多清高的性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他只觉得自己以前对宋蓉桢的慈爱都喂了狗,她根本就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小白眼狼。 “蓉儿,说说你那样做的原因。”云氏依然是十分温婉的神情。 二老爷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原因,横竖是她看锦画不顺眼罢了。大嫂,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若是看谁不顺眼,就定要摆出国公府嫡女的架子来教训那个人。” “哎呀,看来锦画向二叔告状的时候,故意漏掉了不少事实呢。”宋蓉桢把轻弓放到一边的石桌上,轻描淡写说道。 二老爷给气笑了,“好,你来说说,她漏掉了什么事实?” “那她可有告诉二叔,对她掌嘴的这个命令乃是楚王爷亲自下的。” 宋蓉桢笑吟吟看向宋二老爷。 二老爷却是惊呆了,瞪大着眼睛,一脸无法相信。 这怎么会跟楚王爷扯上关系呢? 锦画几时得罪过那位阎罗王?? “胡说八道,锦画性子纯良高洁,楚王素来不喜欢那些投怀送抱的庸脂俗粉,他见了锦画只会很欣赏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让你去掌嘴!” 二老爷像是完全忘了白锦画曾故意设计让宋蓉桢落水的事实。又或许,他下意识把那件事归为“意外”,是白锦画受到言语羞辱以后一时冲动犯下的错。在这世上,没有人能不犯错,况且白锦画也不是真的天女下凡。 她即使有意害过宋蓉桢,本性也依然是明朗洁净的。 宋蓉桢却是叹着气摇了摇头:“王爷嫌她聒噪烦人。” “……” 二老爷觉得这个侄女真是没救了。不肯承认错误也就算了,偏偏还要一张嘴就满口谎言。 锦画那般优雅明净的性子,怎么可能有人嫌她聒噪。 除非楚王爷的脑子有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leven的地雷~ 第30章 道谢 宋二老爷没有官职在身, 平时外头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像他这样豪门世家中的闲散人员, 所以他对梁焕的了解停止在那些风言风语的表面, 知道皇帝最宠爱的大皇子是个从来不让女人近身的黑面阎罗, 仅此而已。 但世上又怎会有正常的男人当真不喜欢软软暖暖的娇气美人儿呢? 二老爷认为, 那只不过是因为梁焕自幼承受圣宠,一般的女人他看不上眼罢了。 像锦画那般高贵出尘的女子, 与金银娇养出来的寻常贵女截然不同,是带着点仙气的, 梁焕对她欣赏喜爱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觉得她烦人。 “蓉桢, 你和锦画打闹事小, 可你如今撒谎把王爷牵扯进来, 这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叫王爷知道了,只怕你爹也保不住你!”二老爷歔欷长叹,仿佛对宋蓉桢恨铁不成钢,同时也在遗憾同情国公府长房有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嫡女。 他对自己大哥到底还是很有感情的,就是自从收养了白锦画以后, 因为小辈们之间的矛盾,搞得他们兄弟俩如今也生分了不少。 二老爷把这都归咎于宋蓉桢的不懂事。 “二叔, 害怕这件事传扬出去的应该是白锦画,而不是我。”宋蓉桢毫不留情面打碎二老爷的幻想,“王爷亲口说白锦画聒噪烦人,要掌她的嘴,当时在场的学生都听见了, 如果二叔不相信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你的养女,问她愿不愿意将此事闹大,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楚王嫌弃了。” “这……”二老爷哑口无言。 他还是没有办法相信宋蓉桢的话,可白锦画向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确实是含糊其辞,并未交代她和宋蓉桢究竟是为何起了冲突。 云氏听着,微微颔首说道:“蓉儿,那为何王爷没有让他的随从去掌嘴,而是指了你去呢?” 宋蓉桢就等着这句话了。她扬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我主动请求的!王爷手下个个武艺超群,若是让他们动手,白锦画还不被两巴掌打掉四颗牙?由我来动手,至少可以手下留情,保全她那张秀气的脸蛋。” 云氏笑了,像是颇为赞许的点着头,“你倒是机灵,只不过王爷慧眼,肯定看得出你想故意保全白姑娘,就怕这样会把他得罪了。” “……”二老爷懵了,现在不应该是他来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一来一回,反倒变成是宋蓉桢挺身而出,不惜为了白锦画而得罪楚王? 他心知以这个侄女平时的行事作风,绝不可能对锦画仗义相助,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好了。 可他不了解事情的详细经过,白锦画也没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搞得他现在想驳斥也无从说起,只能干瞪眼。 “母亲放心,王爷宽宏大量,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小人,他见白锦画挨了教训,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况且王爷和宋辞交好,他在老太太寿宴那天还救过我呢,又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白锦画讨厌我。”宋蓉桢挽起云氏的手,倚在母亲肩头撒娇,声音又甜又糯。 云氏微笑,点了点宋蓉桢的鼻尖,柔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以后再碰到这些事,别想着强出头,也要顾及一下自己的名声,毕竟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你帮了他,他也未必会记着你的好,还会反过来埋怨你。” “不是,大嫂,这……” 二老爷越听越不是味儿了。 合着这俩母女还在明里暗里嘲讽他和白锦画是恩将仇报的小人呐? 二老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他又没法反驳,只能灰溜溜的,声音都弱了几分:“既然这件事是误会,那就算了吧,我这个二叔心直口快,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宋蓉桢抿唇轻笑,本以为自己已经打了个大胜仗,却不料她的母亲云氏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拉着宋蓉桢在石凳坐下,轻声道:“二叔,白姑娘收养在你名下,便算是镇国公府的姑娘了,过去她没有被好生教养过,这没关系,我和老太太都有耐心慢慢教导她,总不能让外人因她一个就看轻了国公府所有姑娘。” “是是。”二老爷这会儿除了应和,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已全然没有一开始要家规惩处宋蓉桢的气势,老脸通红着,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白姑娘性情高洁,即使享受着国公府提供的锦衣玉食,对这些俗物她也是不屑一顾的,是不当作养育恩情放在心里的,这我无话可说。”云氏抬手把不远处的杜香招来,让她奉上温茶,同时好整以暇道,“可她必须学会基本礼数,接受了别人的帮助,理应当面致谢,而不是背后搬弄是非。” 二老爷汗颜,“大嫂的意思是……” 云氏接了茶盏过来,慢条斯理揭开茶盖,“方才不是说了么,我有耐心好好教她如何为人处世。这第一条要教的,便是感恩道谢的礼节。” “这,这恐怕……” 二老爷变了脸色,下意识想回绝。 挨了打的人,反过来还要向打自己耳光的人道谢,搁谁也受不了啊。 更何况白锦画身份不凡,她的自尊心那么强烈,当众挨耳光已经让她很受伤了,如今再要她向宋蓉桢道谢,无异于对她造成双重打击。 二老爷肯定要维护自己义女的。 毕竟为了这个义女,他连原配发妻都不要了。 云氏脸上神情仍旧是十分平淡,她浅啜了一口茶,似是毫不在意道:“二叔觉得不适合,那也无妨,只不过,以后内宅倘若再发生这样的是非让国公爷心烦,那我也只能跟国公爷说一句妾身不贤,连小辈之间的瓜葛都处理不好,请他考虑分家吧。” 二老爷的脸色霎时变得更加难看。 他知道镇国公对自己的夫人有多敬重,若是云氏提出分家,以他现在跟兄长还有老太太之间不尴不尬的关系,只怕二房一脉还真有可能被送出去自生自灭。 “大嫂言重了,我去把锦画叫过来就是。”二老爷悻悻离去。 宋蓉桢佩服的看着自己母亲,“不愧是曾经横着走遍京都的大美人儿,跟您比起来,女儿还是嫩了点。” 云氏悠然品茶。 没过多久,宋二老爷就带着白锦画过来了。 白锦画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显然是满心的不情愿。 也不知二老爷是如何说服的她,让她暂时拥有了能屈能伸的美好品质,婀婀娜娜来到宋蓉桢和云氏面前,福了福身子,低声道:“锦画特地前来向县主道谢,多谢县主昨日出手相助。”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极轻缓,虽然不是一字字咬牙切齿说出口,却给人一种后背发寒的感觉,仿佛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 云氏沉默着,眉心紧蹙,显然是对眼前这名少女的心性又有了新一层的认识。 宋蓉桢倒是早已知道白锦画的真面目,她笑吟吟地一挥手:“举手之劳而已,你就不必记在心上了。”== “那怎么行。”白锦画轻声道,“正如大伯母的教导,心有大善方知感恩,我一定会把县主的恩情牢牢记住,请县主放心。” 云氏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这样话里有话的作态,脸色一冷,正想开口,忽然旁边便传来了宋辞爽朗的笑声:“二叔,母亲,怎么都跑到这家伙的院子里来了?” 众人抬眸望去。 只见宋辞像是刚刚从皇城营赶回来的样子,额角有薄薄的细汗,整个人笼在阳光里走来,笑容明朗,虽不至于惊为天人那般的俊美,却也散发出一种令人很想亲近他的舒心气质。 他看见站在宋蓉桢前边的碧衣少女,想了想,笑道:“白姑娘也在啊,说起来,我还没机会好好认识你。” 宋蓉桢顿时警惕了起来。 上一世,她的蠢哥哥宋辞对白锦画一见钟情,可谓是痴心长情一生守候,连国公府长房的香火都不管了,甘心为白锦画终生不娶。 本来么,宋辞要是对其他女子这么痴情,宋蓉桢可能会觉得他很伟大,可偏偏那个对象是白锦画,那么宋蓉桢就只能认为他是脑子有病。 “大猴子,你回来不去给母亲和老太太请安,跑到我这里来撒什么野。”宋蓉桢强势打断,走到宋辞和白锦画中间隔断他们的视线,坚决不给他们任何交流机会。 宋辞倒是没有多想,他本来也就只知道白锦画是他二叔收养的义女,算是一家人了,有机会总要好好认识一下。此时听到宋蓉桢这么蛮横,便没好气地说:“小白眼狼,亏我收到消息还想回来第一个先告诉你。” “什么消息?”宋蓉桢挑眉。 宋辞看着妹妹,眼神意味深长:“皇上刚颁下圣旨册立楚王为太子,七天后就举行立储大典。” “真的?!” 虽然这早在宋蓉桢的意料之中,算来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可她还是喜上眉梢,由衷地为梁焕感到高兴,也为自己感到高兴。 那个人成了太子,以后,她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着格外不同的意义。 就像是独属于她的一样,只有她知道,他曾经是一个多么强悍英武的太子殿下。 一旁的宋二老爷脸上也微微变色,他看了白锦画一眼,见白锦画淡然自若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暗着急—— 傻丫头,现在可不是佯装沉稳冷静的时候了!倘若之前当真得罪过楚王,如今他又正式当上了太子,那将来的计划还能成吗? 二老爷拉了白锦画,勉强笑道:“我们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兄妹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Eleven送的地雷~ 第31章 奉承 母子三人看着二老爷和白锦画离去的背影, 云氏忽地轻叹了一声:“你们二叔原先虽是无甚大作为, 却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糊涂, 整天为一个收养的义女失去分寸, 如今是连老太太都不大愿意看见他了。” 宋蓉桢挑眉轻哼, “或许二叔以为那位白姑娘能给自己谋来天大的好处呢。” 他定然没料到,收养白锦画非但没有谋来好处, 最后还像东郭先生的故事一样引来了杀身之祸。 宋辞心思直爽,笑道:“听闻白姑娘是失了父母的孤女, 二叔觉得她可怜因此多加关照,这也正常。” 宋蓉桢敏锐察觉这个蠢哥哥似乎对白锦画有产生怜惜之心的苗头, 她当机立断, 将白锦画入府以来如何陷害她、如何挑拨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末了再哼哼道:“连王爷……不,连太子殿下都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哥,难道你还要觉得她是好人吗?” “这倒也是。”宋辞皱起眉头,“太子殿下虽然不喜欢女子近身, 但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责罚一个人。” 梁焕年纪虽轻,但治军极严, 一向赏罚分明,连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将对他都是十分服气的,要不大庆军如何能在北地势如破竹,几年时间就将夷狄赶回了冰墙外的漫天风雪之中。 宋辞本来觉得白姑娘是个聪慧美丽的妙人儿,如今听宋蓉桢说完, 刚冒出来的一丝丝欣赏怜悯之意顿时转化成了不满——自家妹妹大冷天的掉进池子里,险些落下病根,白锦画竟也没有因此受到任何惩罚! 只不过事情过去已久,二老爷又那般护着她,宋辞即使现在心中有气,也不好再追究什么。 宋二老爷领着白锦画回去以后,支开下人,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这才低声道:“你是怎么想的,全都城都知道楚王受宠,将来必定登上大位,你怎么还得罪他了。” “我没有。”白锦画似是倔强地抿了抿唇,眸底现出几分忿然,“他不过是被宋蓉桢的皮相给魅住了,堂堂一个王爷,居然看那种小丫头的眼色行事。” 白锦画无法接受有男人选择了宋蓉桢而不是选她,对于这种情况,她只能认为梁焕是一个没有内涵、没有品位的肤浅男人,不然怎会站在宋蓉桢那边,照着宋蓉桢的意思来教训她。 “大庆出了一个那样无知肤浅的太子殿下,真不怕被人看去了笑话。”白锦画冷冷道。 二老爷脸色骤变,慌忙张望四周,还跑过去检查窗外有无偷听墙角的人影。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二老爷警告道,“你怕是没领教过暗卫的手段!当今圣上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你方才说的话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整个国公府都要遭殃!” 白锦画却像是全然不当作一回事似的,轻轻笑了声,伸手摩娑着旁边的梨木椅,“再过不久,皇帝自然会喜爱上其他皇子。” 有她的光环在,梁璟何愁不得宠。 只不过,刚刚被册立的太子殿下的确是个障碍。倘若他也像别人一样对她有深深的好感,那也就罢了,偏生他是个眼瞎心盲的,竟然喜欢宋蓉桢那种张扬跋扈的娇娇女,还……还当众说她聒噪,让宋蓉桢掌了她的嘴。 白锦画眸底掠过一丝恨意,不自觉握紧了椅子把手,直到木屑都嵌入了指甲,微微刺痛了她,方才松开,“大家很快就会知道,那样不长眼的男人根本不配成为太子。” 二老爷仍是惴惴不安,“可我听说太子殿下虽然脾气差了点,才能和手腕却是所有皇子当中最出众的,如果他不配的话……那也没有其他人能比他更好。” “还有睿王。”白锦画的眸光柔和了几分。 “睿王?他似乎是有一些才华,但写诗文和治国是两码子事,况且他的母妃并不受宠,听闻还因为参与后宫争斗遭到过皇上的厌弃。”二老爷脑子还不算是十分糊涂。 “他比太子聪明得多。”白锦画不乐意听到这些话,便冷声道,“义父多与他结交总是没错的,女儿不会骗你。” 宋二老爷半信半疑,他想到自己以往数次照着白锦画的话去做,后来都得到了难以想象的不菲回报,心里不禁稍稍偏向了梁璟。 或许……李惠妃美人迟暮,当真也有失宠的那一天呢? * 长乐宫的气氛,此刻很是尴尬。 李惠妃坐在上位不知所措笑着,右边是她表姐前些天带来见过面的外甥女,一个容貌姣好气质也十分温婉大方的少女,左手边则是一脸冷漠像黑面神的儿子。 那少女名字叫上官婧,因着是家里的长女,素来端庄稳重惯了,此刻在惠妃娘娘面前也不多话,只举止得体地坐在一边。 纵使是这样的端庄女子,此刻也忍不住眼光偷偷往梁焕身上瞟。 头几回来的时候没能见着这位表哥,今天总算有机会见面了……他果真如传言那般俊美无俦,目如朗星,也真如传言一般的淡漠寡言,即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依旧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还听武安伯府的姑娘们私下里说,大皇子手上染血无数,是个嗜血的魔星,谁嫁了他肯定要倒霉…… 可上官婧如今却觉得,倘若真能嫁给这般俊俏的相公,他是否嗜杀成性,那又有何妨? 只要他对自己有情就可以了。 上官婧脑海中掠过这个不成体统的念头,很快脸颊就泛起薄红,低垂下脸,生怕自己的心声会被人听了去。 梁焕皱了皱眉,站起身:“我先走了。”早知被叫过来是为了相看这个表妹,他压根不会来长乐宫。 李惠妃慌忙跟着站起,“不行,你父皇待会儿还要过来找你的,若是你现在走了,他肯定又要怪我没留下你。” “……”梁焕感到很不耐烦。 皇帝想赶快给他塞一个太子妃的心思昭然若揭。 明明自己对女人也没多大兴趣,逼得群臣屡屡上谏控诉李惠妃阻碍皇家开枝散叶,如今却还非让他早日娶妻,仿佛这样就能转移自己的压力似的。 梁焕冷冷道,“我明天再去御书房,有什么事让他到时候说。” “阿焕,他可是你的父皇!”李惠妃大概是因为有旁人在,努力想要端出宠妃的威严气势来,可是叫上官婧来说,这句软绵绵的训斥只像是兔子发凶,毫无威仪可言,还比不上自家里的姨娘。 这时,宫人进来通传:“启禀娘娘,永宁县主从慈安宫过来看娘娘了。” 李惠妃顿时像找到了救星,松了口气,喜道:“快让她进来。” 上官婧敏锐地注意到,她表哥刚刚抬出去的脚,忽然又放下了。 刚才非走不可的强硬态度,也像是一瞬间消失无踪。 顷刻,容光熠熠甚于星辉的小姑娘就翩然出现,她穿着银红相间的锦裙,环佩玎珰,珠钗环翠,甫一现身时的丽光竟是把李惠妃都给压了下去,好似她才应该是这座奢华宫殿的主人。 上官婧暗暗吃惊,皇家贵族里怎会有气质如此张扬的女子?虽然容颜清丽动人堪称倾城之姿,可她美得太放肆了,像是丝毫不懂得收敛。这不是贵女应该有的姿态。 惊讶完毕过后,上官婧很快又产生了危机感。 这是女子独有的一种敌意,她明显察觉,自从这位永宁县主出现,表哥的视线就没有再从那张美丽脸蛋上移开过。 “太子殿下,你也在呀?”宋蓉桢面露惊喜,笑容越发烂漫,她提起裙角似是迫不及待的跑到梁焕面前,“我在慈安宫的时候就一直想着如果过来能不能见到你,太好了,我的期待没有落空!” 上官婧差点没稳住。 她眼睛仍是流露出无法掩盖的震惊。 这世上,哪有女子可以如此轻浮的? 完全不知矜持,竟主动跟男子说出那样的话来,简直称得上是浮浪! 在上官婧惊诧的目光中,梁焕微微勾起薄唇,用着对他而言可说是十分罕见的戏谑语气说道:“你很期待见到我么。” “当然了。”宋蓉桢嫣然一笑,招手将杜香唤来,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镶嵌宝石的精致长盒:“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份贺礼,本来想若是见不到你就让惠妃娘娘转交的,如今能亲自交到你手里,自是再好不过。” 梁焕挑眉,接过长盒打开。 里面赫然放着一把造型古朴的短剑。 剑鞘散发出幽幽寒光,显然名贵非凡,在历史上怕是也有些名头。 “你知道我会剑?”梁焕有些意外。 外界一向都是认为他惯常用刀的。 宋蓉桢稍稍垂眸,抿着唇浅笑:“太子殿下那么厉害,肯定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上辈子梁焕拄剑而来,虽然很可能是为了掩饰身份才更换随身武器,但宋蓉桢猜测他的剑术亦是十分强悍,否则怎敢那样独自深入皇家行宫附近山林。 宋蓉桢这句话一说出口,连李惠妃都不禁掩嘴而笑,上官婧更是蹙起眉头。 听闻太子表哥平生最厌恶谄媚小人亲近,这位不知好歹的县主却在他面前耍嘴皮子,用那么拙劣的奉承话去讨好他,只怕他下一瞬就要翻脸把她连人带剑扔出长乐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19-12-24 20:26:52~2019-12-25 21:4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eve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OOD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训斥 梁焕低眸, 凝视盒中泛着森森寒光的短剑。 十八般武艺称不上, 但他的确精通剑术。 不会输给皇城任何一个大内侍卫。 只不过此事鲜有人知, 如今却让一个小丫头看了出来, 这不免让他心底多了几分疑虑。 “谢谢。”梁焕收了剑, 再抬眸去看宋蓉桢。只见小姑娘笑靥如花,一双清透的瞳眸满怀笑意与他对视, 全然没有任何晦暗,正如她自己所说的, 来长乐宫看到他,令她心里欢喜极了。 傻乎乎的…… 或许她只是真心将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保护者, 想要把自己所能得到最好的武器送给他罢了。 梁焕勾了勾薄唇, 既然一开始是他先出手救了她, 因而被这个非常恩怨分明的小家伙给赖上,现下又收了她的贺礼,那么他理当将这个责任贯彻到底。 跟随过他的人都知道,梁焕行事一向有始有终。 于是,他稍稍转身, 拿着礼盒回到方才的位子坐下。再过片刻皇帝就会过来,他作为被小姑娘深深信任依赖的保护者, 怎能让她独自面对李惠妃和皇帝这一对腻歪死人的夫妻,再加上旁边那个看似城府很深的表妹。 李惠妃原本还发愁要如何留下自己儿子,一转眼就看到他居然主动坐下来了,登时笑容满面,越看宋蓉桢越觉得她是个好神奇的小姑娘。 等宋蓉桢向李惠妃行完礼, 李惠妃便笑着让宫女取来一个赤金缠丝手镯,说道:“小蓉儿对太子属实有心了,我把这个手镯送给你,作为回礼。” 李惠妃不善人际往来,平时极少对宫外的小辈进行赏赐,宋蓉桢今天得了李惠妃赐的手镯,在贵女中可以说是独有一份的殊荣了。 宋蓉桢连忙接了手镯谢过,戴在手腕上,熠熠金光衬得纤细手腕上的肤色欺霜胜雪,恍若明月生辉,美得晃眼。 梁焕默默看着一脸喜滋滋的小姑娘,淡声道:“我会另行准备回礼送给你。” 一个小小的金手镯就能让她高兴成那样。 他不知道号称都城头等跋扈的永宁县主原来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小东西。 李惠妃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太子早已及冠,的确不需要我这个母妃代为回礼,只是姑娘家的喜好与男子不同,你可得用心准备。”千万别送了人家一把镶玉匕首,精雕小刀什么的。 梁焕哼了一声,并未搭话。 李惠妃早已习惯儿子的冷淡性子,她看出儿子对宋蓉桢确是比较不同的,心里不禁有了一些琢磨,复而看向上官婧,温温柔柔道:“这位是镇国公府的永宁县主,你初来都城不久,人生地不熟,以后可以去寻她做个伴儿。” 上官婧仍是端着一副十分典雅的模样,衣袖内手指微微绞在一起,脸色如常说道:“原来是镇国公府的县主,方才进来的时候没向姨母行礼,却先跑去跟表哥说话,打扮得又这么华美好看,我还以为该是宫里的哪位公主殿下呢。” 她知道自己这番暗指宋蓉桢轻浮逾矩的话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 可她就是忍不住。 一个县主,明明做出这么多失礼的举动,可太子表哥和惠妃娘娘非但没有降罪,还赐了她东西! 上官婧想不明白,大家不是都说表哥最讨厌谄媚的女子故意亲近他吗?这位永宁县主的奉承讨好之态那么明显,已经堪称是轻浮了,表哥居然没把她丢出去,一脸淡定的收了礼物也就算了,还……还说会亲自准备回礼! 太子表哥和惠妃娘娘的做法,把她置于何地? 合着她这么得体庄重,表哥连一眼也不多看她,把她晾在一边自个儿尴尬着,而那个不知礼数的美丽县主一出现,便能凭着出格的行为言辞得到他的关注。 上官婧觉得太不公平了。 既然如此,那她干脆也飞扬跳脱一点,何必处处循规蹈矩。 上官婧到底没有宋蓉桢那般大胆,说完以后就低下了头,双手更加用力地攥紧。即使深深低着头,她依然能感觉到惠妃娘娘惊讶的目光,以及一道宛如冷刀般锋利刺骨的视线。 李惠妃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场面,没等她想出缓解气氛的话,梁焕先冷冷开口了:“这里是皇城,不是江南,学不会说人话便滚回老家去。” “……” 上官婧的脸埋得更深了。 她是长姐,弟妹们敬重她,父母疼爱她,家境又殷实,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的。今天不过是出言讽刺了别人几句,就被人这样不留情面地斥责,她只感到脑袋嗡嗡一片,脸颊发烫,快要被心里翻涌的委屈和耻辱感淹没。 尤其这个开口让她滚回家去的人还是她的表哥,一个俊美如画、足以成为无数闺阁姑娘梦中人的男子。 上官婧鼻尖一酸,低低啜泣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手背上。 然而梁焕从来不会为女子的眼泪心软,他只觉得哭哭啼啼甚是厌烦,俊容神情愈发阴沉,绝不可能再说点什么好话安慰这个表妹。 宋蓉桢抬眸,接收到李惠妃头疼求助的眼色,便笑着说道:“你是太子殿下从江南来的亲族?你不认识我,大概是会觉得奇怪,但我的性子一向如此,况且宫里也没几位公主,惠妃娘娘觉着我能给宫里带来一些少年人的鲜活气,故而对我宽容了些,你不必替娘娘感到介怀。” 她对上官婧并没有多少敌意,是太子殿下的表妹也好,表姐姐也好,这样的女子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当年梁璟碍于前朝舆论并没有停办选秀,故而后宫里多得是各种嗷嗷待宠的莺莺燕燕,跟白锦画比起来她们充其量只能算是路边小怪,用不着主动攻击,她们自己就会作死了。 在太子殿下面前,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咄咄逼人。 宋蓉桢这副完全没把刚才那番嘲讽放在心上的闲适模样,反倒更加刺痛了上官婧的心。 “县主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不够鲜活,太死板无趣了么?”上官婧哽咽道。 “……嗯?” 宋蓉桢一时没想明白上官婧的脑回路。 上官婧不再吭声只抬手捂住脸,她觉得长乐宫里的人似乎都不把她当一回事,即使她是惠妃娘娘的外甥女,是太子的表妹,可在真正光鲜艳丽的京都姑娘面前,她的存在感顿时没了,任谁也不会去关注她。 “够了。” 梁焕见这个表妹竟然没完没了,俊脸不禁隐隐泛起怒意,连带着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骤然下降。他对上官婧没有兴趣,但他本以为她是个懂得矜持自重的,没想到原来这么难缠,眼看宋蓉桢比自己更得宠,竟就在心里滋生了怨气。 这样的女子若是娶回去,必定后宅不宁,亏皇帝和李惠妃还好意思把他哄骗过来相看。 李惠妃生怕梁焕一发怒定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指不定还会直接把上官婧逐出都城,急忙说道:“你们……都是一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上官婧听着惠妃娘娘应该还是有几分护着她的意思,便呜呜咽咽起来,倒像是梁焕和宋蓉桢合起来欺负了她一样。 当皇帝走进长乐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画面—— 不知所措的李惠妃,一脸阴沉让皇帝看了都有些心里发怵的太子殿下,还有两个小姑娘,一个捂着脸哭泣,另一个却是精致娇美似是从天女画里走出来的,正捧着茶呼呼的吹气,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李惠妃见皇帝来了,连忙起身去迎皇帝过来坐下,等宋蓉桢他们也都行完礼赐座了,便苦笑着小声说:“阿焕把自己表妹惹哭了。” 皇帝无语,按了按眉心,瞥向自己儿子叹道:“你在外头凶狠也就罢了,何苦要吓哭一个姑娘家。” 梁焕冷哼:“父皇何不问问她刚才说了什么。” “哦?”皇帝向上官婧投去探询的目光,“她出言无状了?” 上官婧在皇帝面前怎敢放肆,连哭都不敢哭了,只低着头嗫嚅道:“是……是民女失了礼数,让太子殿下训斥了……” 李惠妃微笑:“不过是两个小姑娘之间闹闹矛盾罢了,这等小事何必让你父皇烦心。” 皇帝这才重新把目光放到宋蓉桢身上。 刚好迎上了宋蓉桢那双充满好奇的明眸,水盈盈的清透见底,像是很想知道皇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似的。 “宋家的小蓉儿,以前时常被叫进宫里陪太后的胖娃娃,陛下也见过几回。”李惠妃为了提起皇帝对宋蓉桢的记忆,又补充道:“就是小时候被太子吓得吐了糖的那个。” 宋蓉桢笑容僵在脸上。 ……惠妃娘娘,您大可不必提起这件事! 看见皇帝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宋蓉桢更想一头撞死在桌角上。 好不容易把这件事翻过去,她估摸着太子殿下也差不多该忘记了,结果现在又被李惠妃当面提起,再一次把太子殿下心里一顾倾城的美人儿形象转换成那个胆小贪吃的小胖妞。 宋蓉桢感到很绝望。 梁焕却是觉得很有趣,他瞧着宋蓉桢脸上悲壮的表情,方才萦绕在身周的那股寒意渐渐就消散了,眸底带着笑:“待会出宫记得多拿些糖回家。” 宋蓉桢悻悻然,耷拉下肩膀嘀咕:“我长大了,不爱吃糖了。” “听闻你每次入宫都会去御膳房抓一篮子甜食。” “……” 看着宋蓉桢窘迫的模样,还冲他瞪起桃花眸,满满的娇嗔之态,梁焕眼底笑意更浓。 皇帝瞧见自家太子居然用含笑的眼神看着一个小姑娘,不禁感到大为新奇,眼睛微微放出光芒来,心里暗道:“想不到这小子倒是有一手。” 惹哭了一个,还能去调-戏另一个。 莫非他以前对太子的种种担忧,还真是多余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实不相瞒,朕差点也以为太子喜好男风^▽^ 谢谢Eleven的地雷~ 第33章 好奇 话说回来, 宋蓉桢的确对眼前的皇帝感到很好奇。 撇去童年见过几次的模糊印象不谈, 上辈子她嫁给梁璟以后所熟知的先皇并不像眼前这么温和亲切。 他应当是个暴怒无常, 阴晴不定的人, 虽然将皇位传给了梁璟, 但他对梁璟从未展露过方才看向太子殿下时那般无奈又慈爱的眼神,仿佛他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只是一个不大擅长跟儿子相处的普通父亲。 宋蓉桢曾经听闻,皇帝是自从废太子被驱逐以后就开始性情大变的。 当时在宫里一定发生了某件重大的事, 导致皇帝不得不废黜梁焕,还把这个最心爱的儿子驱逐出京, 这件事甚至影响了他的性情, 把他从一个仁君变成了暴君。 白锦画和梁璟……到底做了什么? 宋蓉桢无从得知。为了维护皇室颜面, 许多宫廷秘闻都不会让外界知道的。 她只能借着入宫的机会多加留神,一旦发现苗头,就要及时提醒梁焕小心应对。 “镇国公府世代忠良,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极好的。”皇帝若有所思盯着宋蓉桢笑,他的眼神很和煦, 就是直勾勾盯着一个小姑娘看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真让人觉得君心难测, “难得你这么孝顺,以后多进宫陪陪太后罢。” 宋蓉桢乖巧应了声“是”。 她当然不知道,这时候皇帝心里已经决定回头就去找太后拿她的生辰八字去跟太子殿下合算了。 虽然李惠妃的母族怎么说跟太子也比较亲近,皇帝心里喜欢李惠妃,不介意给李氏更多的荣宠, 但区区一个太子表妹,和镇国公府的嫡女比起来,那分量可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民间流传宋家是武曲星下凡,有天生的荣耀,但皇帝心知,老镇国公的三个兄弟都死在了战场了,当今镇国公的幼弟仍驻守西境,十年未曾回京,只怕这辈子也就是葬身大漠风沙的宿命。 宋家显赫,全是用族人的血换来的荣华富贵。 让皇帝来说,他们哪是什么武曲星,分明就是被送来给皇族挡煞的。 要不,怎么祖祖辈辈总是有人为护驾送命? 皇帝记着宋家的忠心,因此即使这一代的镇国公稍显平庸,该给他们的恩宠一样不少。 他记得宋蓉桢十一岁就封了县主,那时候是为了补偿镇国公唯一的儿子宋辞年少离京,随同当时的大皇子远赴北地。如今皇帝再看宋蓉桢,觉得自己当初的赐封果真是一个正确选择,这娃娃越看越有福气,和自家的阿焕相配得很。 再加上镇国公府的教育让人很是放心,姓宋的男娃娃也好,女娃娃也好,断然都不会背叛太子。 皇帝越想越满意,眼睛里焕发出迷之光芒。 梁焕,“……” 他黑着脸,倏然站起来。 “我送你出宫。”他看了宋蓉桢一眼说道。 宋蓉桢愣了愣,上头皇帝的椅子还没坐热呢,他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说走就走,还带上了她? 不过太子殿下发话,她也只好跟着站起来,向皇帝和李惠妃福了福身子。 梁焕大步走出长乐宫。 一旁的上官婧早就坐不住了,擦擦眼泪,也起身向李惠妃告退,紧随梁焕的背影而去。 皇帝皱眉:“阿焕对待女子的态度未免太凶横霸道了些。” 他本来还指望梁焕能代替他完成开枝散叶的任务,省得那些大臣天天烦他。 现在看来,能逮住一个好姑娘骗进东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甚至担心梁焕这样阴晴不定的脾气放到夫妻之事上,莫说是开枝散叶……别把女子折腾死就好。 李惠妃却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他那是不满陛下盯着小蓉儿看太久了。” “什么?”皇帝愕然,随即满心委屈,“朕是在帮他把关!他身边女人少,没见过世面,万一被坏女人骗了怎么办?!” 混小子,看不清他这个老父亲的一番苦心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打翻醋坛子! “阿焕是世上唯一不可能被女人骗的男人。”李惠妃很肯定的说道。 此时,梁焕正刻意放慢着脚步,好让宋蓉桢能跟上。 “皇上和惠妃娘娘的感情真好。”宋蓉桢小碎步跟在梁焕后面,努力找话。 她低眸看见男人腰间的佩刀,冰冷,森寒,忽然觉得送他一个用来装饰刀鞘的缠绳玉坠也挺不错的。 改天去南灵阁看看好了。 梁焕冷冷扯起唇角,“感情好,也没多大意义。” 宋蓉桢默然。 她曾在后宫身居高位,自然明白梁焕这句话的意思。 “至少……皇上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了惠妃娘娘和太子殿下,而不是虚伪作态,既想要真爱,又不愿意被人说三道四。”宋蓉桢小小声说,“有些人就喜欢摆出后宫三千独宠一人的姿态,仿佛那样很光风霁月似的,可他们没有想过无数被冷落的妃嫔又是怎样的心情。” 当今皇上虽然独宠李惠妃,但也还算顾虑到了宫怨,至于选秀更是许多年未曾办过了。 梁璟不一样,他当上皇帝以后心里只有白锦画,后宫里却一点都不冷清,热闹极了,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些莺莺燕燕的存在更像是纯粹为了衬托出梁璟和白锦画之间的恩爱,有的喜欢作妖,就成了梁璟用来展示自己对白锦画多么宠溺的工具人,有的不争不抢,便沦落成为路人背景板,唯一作用就是时不时惊叹“白淑妃真美”“陛下对白淑妃真好”。 宋蓉桢觉得,如果那些背景板在退场后也接收到所有剧情,想必她们的怨气也不会小。 她走着神,没有注意到梁焕已停下了脚步,小脑门一下就撞到了男人坚实的背上。 “哎哟。”宋蓉桢揉了揉额头,大家都是血肉之躯,怎么太子殿下的背就这么硬呢? 不过,她闻到了梁焕身上独有的气息,一种淡淡的香气,有点像春天时开满枝头似是点燃了一整条街的火红木棉花香。 宋蓉桢抿着唇,脸蛋漾起一点点陶醉的笑意,低下头说:“太子殿下,怎么不走了。” 梁焕回过头来。 他看着小脸泛起绯色的漂亮小姑娘,淡声道:“我不需要后宫三千。” 第34章 本心 “我不需要后宫三千。” 梁焕说完以后, 盯着眼前清丽而困惑的小姑娘, 眸底暗潮缓缓流动, 似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蓉桢怔松了一会儿, 有些结巴的说道:“可你是太子殿下, 以后……你的后宫里一定会有很多人的。”就算没有三千,几十个总该有吧。 当今圣上宵衣旰食, 从不流连后宫,可即使如此, 他依然架不住那些大臣们以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女子塞进后宫。 任凭太子殿下是多么孤傲冷漠的人,等他身处高位以后, 自会面临许多身不由己的境况。 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 梁焕沉默片刻, 抬起手放在宋蓉桢的小脑袋上, 看着她潋滟疑惑的双眸,低声道:“别人喜欢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我从不在意他人非议,也无所谓身后之名。” 如果不能随本心而活,人生短短数十载有何意义。 宋蓉桢下意识往梁焕的手掌心蹭了蹭, 仍是带着一丝迷茫问道:“那,太子殿下是不想娶妻, 也不愿立后了吗。” 她看得出来,太子殿下的确……有点厌女。 且不说她是沾了兄长的光因而得到太子殿下的庇护,单单是让人掌掴白锦画,那就不是寻常男人能做出来的事了。白锦画端着一副圣女的气派,连梁璟对她亦是七分爱三分敬, 然而在太子殿下眼里,白圣女似乎和路边吆喝叫卖的女小贩、府里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没什么区别。 还有此刻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两个后面的上官表妹,对普通男子而言,表妹是一种多么值得怜惜保护的存在,可太子殿下却全然不把她当成一回事似的,当着面就让她滚。 照他这般的性子,如果想废了后宫,免得那些花花叶叶整天在自己眼前争宠碍眼,倒也说得过去。 梁焕微眯起眼眸,揉了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还不够,见她一张脸蛋生得娇美惑人,还剩着几分稚气的圆润,便趁她没有完全长开伸手捏了一下,“我并未说不愿娶妻。” 宋蓉桢愣了愣,“原来你愿意的啊。”看他对那位上官表妹如此抗拒兼不屑一顾,连带着对皇帝和李惠妃的态度都不大好了,她还以为太子殿下已经决定终身不娶。 “后宫仅一人足矣。”梁焕淡声道。 说罢,他收了手,敛起晦暗不明的眸色,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宋蓉桢闻言,眼里却突然闪起一丝光芒,赶紧跟了上去,小爪子捏住了梁焕腰间的刀柄,连着问:“那个人会是谁呢?太子殿下喜欢怎样的女子?” “你很关注这个么。” “……别看我这样,我在京中也算是交游广阔,若是知晓了太子殿下喜欢怎样的女子,以后便可以帮着留意一二!” 宋蓉桢昂起头,暂时忘却了京都贵女有八成不喜她的骄奢作风,剩下两成是不大爱出门故而不认识她的,总之先摆出一副小红娘的模样,试图挖掘太子殿下的口味。 梁焕浅浅挑起唇,并未再低头去看宋蓉桢满怀期盼的小眼神,低笑道:“乖巧可怜,若没有我在,她便会被人欺负得落泪……这样的甚好。” 宋蓉桢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呆住。 小爪子也不自觉地松开了那柄凤翎刀。 乖巧,可怜? 这两个词跟她都不沾边啊! 更别说是被人欺负一下就落泪,向来都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宋蓉桢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在国子监藏书阁前被梁璟训得眼圈通红的画面,这段记忆已经被她的自尊心选择性抹去了,如今她满脑子都是自己在银楼和其他贵女争夺名贵首饰时的嚣张跋扈,还有在踏青时因为有人嘲笑了她的庶出堂妹,她就冷笑着把人家的风筝夺过来撕成碎片…… 成为宋贵妃以后就更不用提了,成天见不到皇帝,因此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磋磨那些满肚子心计的美人儿们。 太子殿下欣赏的那等柔弱女子,根本和她完全相反! 梁焕无意间的两句话彻底掐灭了宋蓉桢心里若隐若现的一丝小火苗,她垂头丧气跟在男人身后,半晌没再开口。 而走在她前面的这个男人,他虽看得清女子暗藏的画皮诡计,却一向不懂姑娘家的旖旎心事,见这个小丫头半晌不吭声,还以为她是走得累了,于是也没再说话,更加放慢了脚步。 直到梁焕把宋蓉桢扶上马车,宋蓉桢才抓着他的手臂,可怜巴巴道:“太子殿下多去看看太后罢,她一贯对你也是很好的。”这样他们才能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梁焕装着没听出来这句话潜藏的小心思,颔首道:“大典之前,理当先去向太后请安。” 宋蓉桢深深凝望了这张俊美冷毅的脸庞一眼,她试图从他脸上找寻到一丝蛛丝马迹,可太子殿下到底是太子殿下,除了隐约间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力,这张俊脸上就不再有其他多余的情绪了。 车帘放下。 梁焕正待上马,后边却传来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表哥,我……我也要回武安伯府。” “那就回去罢。” 梁焕甚至没有转过头去多看一眼。 他驱马,随同镇国公府的马车一同出了宫。 上官婧独自站着,一脸难以置信,目送她的太子表哥送着别人出宫回府。 入京以来,她的母亲给她勾勒的美好愿景仿佛成了一场笑话。她母亲说李惠妃自幼耳根子软,念旧情,只要多进宫几次,得了李惠妃的喜欢,成为太子妃又岂是难事。 她母亲还说,像她这般聪慧稳重的性子,正正是该做太子妃的料。都城豪门出身又怎么了,连武安伯夫人都私底下感叹,府里几个精心教导的女孩竟无一个能及得上表姑娘大气得体。 可是,如今她还没开始发挥自己的战斗力,就有一个永宁县主横空出世,硬生生凭着一副美丽皮囊将她表哥抢了去。 上官婧很茫然,也很不甘心。 * 翌日,当宋辞吹着北方小调儿走进妹妹院子里,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差点吓得他把怀里东西都给扔了。 “你有病?”宋辞瞪大眼睛,小心翼翼靠近妹妹,伸手去碰她的额头,“若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跟哥哥说,别吓哥。” “你才有病。” 宋蓉桢不耐烦地打掉宋辞的爪子。 见妹妹态度如常,宋辞方才松了口气,一脸嫌弃地拿起妹妹手里的诗集:“你几时也学着人家看这些玩意儿。”什么空虚公子之流的落魄诗人,别的本事没有,尽会写一些风花雪月的诗文,天天感慨人间有情痴心难觅,还很受京都姑娘追捧。 宋蓉桢恹恹地说:“我就是想体验一下乖巧可怜女子的心情。” 宋辞嘴角抽了抽。 她该不会一整天都维持着这副模样,包括在学堂里? 想必竹素馆的学生和夫子今天应该受到不小惊吓。 “妹妹,我觉得那是你这辈子都无法体味的情怀。”宋辞由衷说道,“还是来看看这个罢,这个比较适合你。”说毕,他把一直揣在怀里的锦盒塞给宋蓉桢。 宋蓉桢睨了他一眼,姑且先把自己脸上佯装病弱的表情收起来,打开这个装饰精致的锦盒。 竟是一对芙蓉环晶耳坠。 淡淡的粉色恍若盛开的桃花,缀以青石金丝,倒映出晶莹光芒,华美得不似凡物。 “这可是异邦贡品。”宋辞一脸得意洋洋,仿佛收到这份礼物的是他自己,“从皇室宝库里拿出来的,世上独此一对。” “可是我没有……” 宋蓉桢话说到一半,便发现坠子后面有小小的耳骨夹。 她满心欢喜,连忙跑进房里,对着铜镜把耳坠戴上。 宋辞跟着进屋,笑道:“这是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想不到他不仅能一眼鉴定名兵利器,连挑选女子首饰也是眼光出奇的好,我一看这对耳坠就知道你会高兴成什么样了。” 宋蓉桢正左右转着小脑袋,欣赏自己的祸水容颜衬上这对独一无二的芙蓉晶坠,粉光熠熠就好像是时刻有桃花瓣在佳人鬓边随风飘落,绝美如画。她听得宋辞说的话,脸上笑容微微一僵,垂下小手:“原来是太子殿下让你转交的。” “怎么,你不喜欢?”宋辞奇道。 “没什么,我很喜欢。” 宋蓉桢眸底的失落一瞬即逝,她很快又开开心心地对着镜子臭美起来。 本以为太子殿下所说的回礼是会亲自送东西过来给她,不料却让宋辞帮忙转交了。宋蓉桢转念一想,她之前的想法的确是太恃宠而骄了些,如今储君新立,过几日便是大典,他应该很忙才是,哪里还有空闲为了她专门过来一趟。 “对了,听说下个月太后会出城到寒山古寺礼佛,你有空就陪陪她吧。”宋辞指了指坠在妹妹怀里的佛牌,“我看你现在也挺虔诚的。” 宋蓉桢动作微顿,握住小世子送给她的佛牌,浅浅笑道:“太后去礼佛,我自然要陪着。” 毕竟,途中将要发生一些改变别人命运的事……而这一次,她决不会坐视不理。 第35章 假玉 如今正是春雨绵绵的时节, 都城细雨一连下了好几天, 直接影响了各方祭祀的布置。皇帝本来已打算和礼部商讨推迟立储大典, 免得沾了阴晦之气, 结果好巧不巧, 就在大典的前一日,当第一缕晨曦拂照大地时, 连绵数日的阴雨总算止住势头。 皇帝的心情自是如阳光一般充满喜悦,越发觉得阿焕是天授帝位, 在他们父子的龙威之下,连天公都不得不作出让步。 闷得太久的王公贵胄们决意趁着难得的好天色, 相约着去山茶花开得最好的玉翠园踏踏青。 学堂恰逢旬假, 宋蓉桢左右也是无事, 便戴上了太子殿下送的那对粉晶耳坠,出去显摆一回。 进了园子以后,宋蓉桢发现今天好像全都城的闺阁少女都挤在了一起似的,一个个打扮得蜂争蕊蝶分香,许是把妆盒里最好的存货都拿出来了, 满目珠翠使她们身边的茶花都黯然失色,连素来以温雅闻名的那几个大家闺秀也顶着一头亮晃晃的珠钗加入战场。 “蓉桢?果真是你。”几个小姑娘看见眼前朱红锦裙一晃而过, 便已猜到是谁,盈盈笑着向宋蓉桢迎过去,“自从你进了竹素馆,咱们可有好久没见面了。” 宋蓉桢再怎么不讨喜,圣宠之下总会有一些人愿意与她维持表面上的友好。 “今天这是刮的什么妖风?”宋蓉桢问道。 一身穿蓝衣的少女挽起宋蓉桢手腕, 嬉笑道:“听闻许多皇室宗亲今儿个都会过来,靖安长公主,康王妃,还有几位皇子什么的……说不准,谁就被他们相中了呢。” 宋蓉桢恍然大悟。 敢情这是一场大型相看会啊。 怪不得园子里如此热闹,一些不常出府的贵女都现了身影,怕是她们再不情愿出门,那些夫人也会强行将自己女儿拽过来。 蓝衣少女继续道:“要我说,她们眼馋的只怕都是睿王妃这个位子……蓉桢,你今天这副耳坠好别致啊。” 垂落在宋蓉桢耳边的芙蓉晶坠成功吸引了目光,不过当她听到‘睿王妃’这个令人作呕的词以后,顿时显摆心情全无,轻哼道:“睿王心里怕是只有那位白姑娘,你们现在出手已经晚了。” 跟在后面年纪稍长的另一名少女皱起眉头:“又是白锦画?她近日在都城未免也太出名了些。” 一个毫无门第出身,只不过被镇国公府二房收养的民女,这些天来竟是风头大盛,盖过了诸多名门闺秀,她们多少会心中不满。 “白姑娘应该在的。”蓝衣少女道,“我方才还见了她,的确和睿王爷在一起。” “啧。”那名年长的少女一时不顾礼仪咂了下舌,拉下脸道:“算了,我们去那边罢。” 众人转过游廊,进了小花园,便有不少姑娘手持团扇围坐在一起。 居于正中间的卫敏,宋蓉桢并不陌生。 当初宋二老爷要收养白锦画为义女,但他的妻子卫氏并不相信“结拜兄弟托孤”这种说法,怀疑白锦画是外室所生,因此和二老爷大吵了一架。其后白锦画虽然顺利留在了镇国公府,卫氏对她自然是没多少好脸色的。 以白锦画的高傲,如何能容忍卫氏天天甩脸子给自己看。在她的挑拨之下,没几天卫氏和二老爷便屡次矛盾爆发,卫氏到底是将军府出身,脾气不小,甩出一纸和离书带着嫁妆回了娘家,这才给了侧室崔氏扶正的机会。 自那以后,卫府和镇国公府之间的来往也就淡了。 卫敏是卫氏的亲侄女,此时看见宋蓉桢,更是连一个好眼色都懒得给她,对镇国公府的人那么客气作甚,干脆转过头去和其他姑娘说话。 宋蓉桢也不介怀,还笑吟吟地在卫敏身旁坐下。 她这一坐,好几个识相的姑娘就默默起身让开了。 倒不是她们把宋蓉桢当成瘟疫一般排斥,而是她们心里有自知之明,今天就是冲着那些皇族公子哥儿来的,倘若和宋蓉桢待在一处儿,那便完全成了陪衬这朵国色天香牡丹花的无名绿叶,谁还能注意到自己? 她们对宋蓉桢也不至于嫉妒,毕竟在容貌上差距确实太大,已然让她们很难滋生出嫉妒的情绪。 卫敏原本正在说话的姑娘起身走了,她只好回过头来,没好气地看着宋蓉桢:“你就不能往另一边去么?方四姑娘正躲在她姐姐后面做缩头乌龟,你去找她罢。” 宋蓉桢顺着望了过去,只见方兰宜果真站在角落处,低垂着头,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素朴衣裙,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样子。 “小兰?”宋蓉桢冲她招了招手。 方兰宜见了宋蓉桢,脸上登时绽放出笑颜,小碎步跑过来:“太好了,我正想着今天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呢!” 卫敏瞧不惯方兰宜一副小跟班的可怜模样,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莫不是穿了你三个姐姐的旧衣裳就过来了?”宋蓉桢捏了捏方兰宜跟僧衣似的暗色宽袖,满满嫌弃。 宣平侯夫人再怎么亏待女儿,也不至于连几件新衣裙都不买给她们吧。 方兰宜难为情道:“不……我只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方四姑娘有自己的心上人,当然不情愿再被别人相中。”卫敏哼笑,摇着团扇斜乜了方兰宜一眼,“毕竟她可是天天都往皇城营里跑,也不知是喜欢了哪位军中才俊,连我嫂嫂都没她跑得勤快呢。” “我没有!……” 方兰宜慌张失措,虽是急冲冲地否认了,眼见卫敏这一脸轻蔑看穿的笑,便知道没法瞒过她,只能红着眼眶说道:“我确实是去过几次,可事情不像你说的那样,我……” 宋蓉桢小手支着脸蛋,瞧着方兰宜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忽然想起来这几天宋辞那厮总是莫名其妙多了两双新鞋,新护腕什么的。 晚饭的饭量也变小了,仿佛是提前得了别人的投喂。 “敏敏啊,你这块玉……”宋蓉桢懒懒地拿起卫敏腰间的平安玉扣,“假的罢?” 卫敏脸色倏然大变。 她顿时收起了那张嘲讽的笑脸,怒瞪着宋蓉桢:“你胡说什么!” “我瞧这色泽不大纯。” “胡说,胡说……” 卫敏恼怒,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她心知宋蓉桢向来首饰都要最好最贵的,眼光比别人更毒,莫非这块玉当真有问题? 卫敏惊疑不定,便把方兰宜的事忘到了脑后。 恰在这时。 其余人的目光均被走进来的三人吸引过去。 “是睿王爷!” 第36章 强势 眼见着睿王走进来, 一众贵女心中暗喜, 但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十分温婉大方的模样。 连卫敏也看直了眼。 睿王俊逸风流, 不喜权谋, 一向是远离朝堂斗争的, 为人又宽和孝顺,若是能嫁给他, 对于女子而言不失为美满的归宿。 有此珠玉在侧,她们哪里还看得见其他世家公子。 唯有方兰宜依然低垂着头, 而她身边的宋蓉桢则是默默无言翻了个白眼,顺手拂了拂鬓边几缕发丝, 好让从皇家藏宝库拿出来独一无二的芙蓉晶坠在阳光下闪烁出最晶亮刺眼的光芒。 “晦气, 那女的怎么也在。”卫敏觑见施施然走在梁璟身边的白衣少女, 顿时像吃进了一只苍蝇,什么胃口都没了。 于她,白锦画不仅仅是和睿王来往过密的可疑分子,更是逼得她亲姑姑跟自己多年夫君和离的罪魁祸首。 想也知道,这位白姑娘定是个惯会给人灌迷魂汤的恶心玩意儿, 还偏偏要摆出一副出尘离世的高姿态,好像别人都是庸脂俗粉, 非常俗气似的。 跟白锦画比起来,卫敏觉得连宋蓉桢都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然而宋蓉桢此时目光却落在了慢一步跟在白锦画后面的女子身上。 是上官婧。 她们怎么还能搅和到一块儿? “瞧我没说错罢,玉翠园最美的景色就在这里。”随同梁璟一道来的飒爽青年正是康王世子,他生得面如冠玉,性情也是极随和的, 只不过站在梁璟身边便少了几分文气,风采略逊。 姑娘们相视而笑,有几个认得上官婧,抬手招她过来同坐。 有李惠妃这层关系在,即使上官婧家中并无官爵,她们亦是非常愿意亲近的,至于同样庶民出身的白锦画么,就让她自个儿去做孤傲生长濯清涟而不妖的小白莲儿吧。 白锦画微抬着下巴,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被排挤的境遇。如果没有这些无知少女的作妖,又如何能显出她的孤独无助,进而再让梁璟对她万般怜惜。 “哎呀,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嘛。”宋蓉桢一笑着开口,旁边的人立刻敏锐察觉到该是有热闹可以看了,不动声色地望过来,“真巧,前几天还在惠妃娘娘宫里见过你,今天又见面了。” 上官婧并不大想搭理宋蓉桢的样子,冷着一张脸,淡淡回道:“是啊。” 梁璟对宋蓉桢骄矜欺人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了,眉头微皱,正想呵斥,却又听得宋蓉桢浅浅笑着开口:“你初入都城,惠妃娘娘嘱我关照你,我自然还是要多提醒你几句的,在京中需记得交友谨慎,切莫与一些不该结交的人来往,免得招惹来一身腥。” “劳县主费心了。”上官婧方才在园子里偶遇白锦画,听她说了一些关于镇国公府的事,知道宋蓉桢是个什么德性了,越发端起脸色来,“这种事尚不需要县主特地提醒,我虽然来自江南,却也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乡野丫头,什么样的人该结交,什么样的人不该,心中自然有数。” 说着,上官婧稍稍挪了挪,使身体离宋蓉桢远了些,仿佛宋蓉桢便是那个不该结交的人。 “是吗?那看来表妹应该是打算不日离京了啊,因此就算得罪了太子殿下也无所谓。”宋蓉桢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像是完全没把上官婧对自己的敌意放在眼里。 她坐得懒懒散散,面若芙蓉腰似弱柳,只稍稍抬眸,便已有了日后的惊世倾城之姿,美得惊心动魄。那些提前起身离去的贵女果真是没有料错的,此刻坐在宋蓉桢身边端庄娴静的闺秀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成了陪衬。 连康王世子亦不自主地盯着她没法移开视线,让梁璟觉察到了,心中很是不爽。 上官婧听宋蓉桢竟然仿着太子殿下的身份唤她表妹,好像宋蓉桢是太子的什么人似的,不禁面露愠怒,冷声道:“何时离京还需听母亲的打算,至于我是否得罪了太子殿下,轮不到外人来操心。”不着重强调一下,只怕这个恃宠而骄的县主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么? 不过是个外人! 站在一旁的白锦画冷眼旁观,淡声道:“上官姑娘并非蠢人,不需要通过成为县主的小跟班来获得体面,县主又何必多管闲事。” 话音落后,不少贵女的目光便投向了方兰宜。 永宁县主的小跟班……这说的不就是方兰宜么。怯懦,弱小的方四姑娘,与宋蓉桢交好之后才总算多了一点点存在感,让众人知道宣平侯府三姐妹身后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影子。 方兰宜感到很难堪,可她除了低头绞着手指,什么事情也做不出来。若是叫她像宋蓉桢一样和人家针锋相对地争辩,还不如就地挖个洞把她直接埋了算了。 宋蓉桢迎着日光,微微眯起桃花眸,看着向白锦画投去友善目光的上官婧,嫣然一笑:“她一边想亲近太子殿下,一边却又和你这个被太子殿下厌弃的女子往来,难道称得上聪明吗?” 上官婧的友善目光陡然收在半空中。 这位白姑娘,被太子殿下厌弃? 她竟不知晓! 白锦画的神色亦是微微一僵,极不自然地转过了脸去。 宋蓉桢嗤笑:“锦画莫不是忘了在藏书阁前被太子殿下命令掌嘴,挨下的那两耳光了?你和太子殿下合不来,这很正常,毕竟他素来不喜欢女子接近的,只是你既然叫太子殿下心中不喜,就不要再去连累其他人了吧。上官姑娘再怎么蠢,好歹也是太子殿下的表妹,若是让一些风声传入他耳中,使他以为上官姑娘眼里没有他这个表哥,岂非不美。” 上官婧既是惊骇,又是怀疑,一时竟来不及为宋蓉桢戏谑她蠢而感到生气。 她上回留给太子表哥的印象已经是不大好了,如今岂能再行差踏错,和被他那么嫌弃的女子往来? 万一太子认为她们是一丘之貉怎么办! “她真的被掌嘴了?太子殿下亲自下的命令?”卫敏本来只想坐山观虎斗,此刻听宋蓉桢说起白锦画遭到的羞辱,立马来了兴趣,瞪着充满喜悦的大眼睛连连发问,“她是怎么惹到的太子殿下?” 宋蓉桢吹了吹纤如青葱的手指,“殿下嫌她吵,嫌她无端出言污蔑别人,故而下令掌嘴,当时他的侍卫不在,就由我代劳了。” “噢!”卫敏突然瞧着宋蓉桢似乎变顺眼了很多,“你还真是……大义灭亲呢。” “谁跟她亲了?她的吃穿用度全是镇国公府出的银钱,然则她非但没有心怀感恩,还天天挑事生非,搅得府里鸡犬不宁,若不是看在几位堂兄失了生母,婚事尚需要我的母亲还有老太太去筹谋,依二房如今的德性,早该从国公府里分出去了。” 宋蓉桢毫不留情面的一番话说得白锦画脸色极其难看,她连嘴都在微微颤抖着,半晌才道:“县主,你以为凭着这些血口喷人的言辞,就能叫大家相信你了么。” 她白锦画是怎样的为人,大伙儿都应该是有目共睹,岂是像宋蓉桢所污蔑的那般下作无耻。 宋蓉桢纤指轻轻支着下颚,笑道:“不相信我,难道相信你这朵清清白白不争不抢,但是一来园子里就先去跟世子王爷们谈诗论道的小莲花儿吗?哦,你可能又要说自己只是不喜胭脂水粉,与我们这些庸俗女子无话可谈,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不把头上珠钗拔了,一手的玉镯摘了,换成像小兰这样的一身尼姑袈裟,再去找人论道呢。” “你……可笑,我并不想与你作这些口舌之争,也不可能照着你的话去做。” 白锦画抿着唇傲然转过头去,竭力维持自己表面上的从容镇定,像是发自内心不想与宋蓉桢一般见识。 宋蓉桢在她眼里原本只是一个嚣张无脑不足挂齿的蠢丫头,可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每与宋蓉桢碰面,她都感觉到自己尊严尽失! 难道宋蓉桢命带的富贵当真如此强势,连她的锦鲤光环都被强压了过去?! 白锦画心中暗恨,倘若宋蓉桢真是一个这样的强运之人,那么无论如何都定要将她的运势夺过来转化成自己的才行。 若要做到这点,只怕还需借助出身于皇室的梁璟的力量。 白锦画脸上装着倔强的模样,眸底却流露出一丝不为人理解、人言可畏的酸楚,并且恰好让这一抹酸楚落入梁璟眼中,随即静静转过身去。 梁璟自是感到心尖微痛,俊脸覆上一层薄薄寒雾,以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的严厉神色看向宋蓉桢,“我们与白姑娘不过是偶然相遇,你何必咄咄逼人,空口污人清白。” 宋蓉桢打了个呵欠:“是不是偶然相遇,天知地知,你知……她知。” 说罢,她向围坐在身边的姑娘们抛去一个眼神,樱色的唇挑衅似的扬起。这些贵女本身也不是吃素的,早在后宅见惯了争宠,听见‘偶然’这个词,纷纷露出颇有深意的笑,眸底淌出对白锦画的轻蔑。 第37章 憎恨 白锦画再怎么坚韧, 也忍受不了被许多姑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 她聪慧通透, 旁的女子纵使不喜欢她, 也理应是心怀嫉妒, 怎可以对她显露出蔑视?? 仿佛她的才情和气质根本不值得她们羡慕, 只不过是个喜欢攀附男人的便宜东西罢了! 卫敏对睿王也是有意的,瞧着白锦画这时候还不忘在睿王面前矫揉造作, 便冷哼着说道:“白姑娘一身上好的绫罗,那可不是普通官家姑娘能穿得起的, 你得了镇国公府的好,却反过来帮着外人跟永宁县主作对, 说你一句白眼狼果真没有错, 怪不得连太子殿下都看不起你。” 天知道她居然还有为镇国公府说话的一天。 只不过方才她看宋蓉桢的态度, 似乎他们府里也很为这个二房收养的义女感到头疼,并没有要庇护白锦画故意赶走卫氏的样子。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宋蓉桢表明了态度,那她也不会不分是非黑白的迁怒于国公府长房。 白锦画明白自己已成为众矢之的,她无法理解这些愚昧无知的少女竟会听信宋蓉桢的话, 真是非常可笑。 此刻她微仰起下颚,脸上神色恢复春日湖水般的平静:“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你们对我存有这么深的误会和成见,那我离开这里便是了。” “你当然要离开。”宋蓉桢无语看着她,“玉翠园是御苑,你以为谁都能站在这里?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混了进来,我只知道你脸皮是够厚的。” 几个贵女轻声笑了起来。 卫敏嗤笑:“她还能用什么手段, 自然是借了你镇国公府的名头呗。”她瞅向脸色不大好看的上官婧,“利用了镇国公府也就罢了,一进来还要拿上官姑娘作筏子,在大家面前落你这个县主的颜面,这该说是过河拆桥呢……抑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无论怎么说,心总是不大好的。”后边一个小姑娘轻轻道。 宋蓉桢很欣慰地看着这些女孩,心想历经两世,你们可总算看清白锦画的真面目了。 如今想想,白锦画的心计其实并不难拆穿,大家都是带了脑子的,不像梁璟那样色令智昏。只不过上辈子她太过于冲动,眼里又只有梁璟,因此非但没能成功揭开白锦画的皮,还让大伙儿愈来愈偏向白锦画,把她的种种指责都当成了泼妇一般的争风吃醋。 白锦画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羞辱,这简直跟当众打她的耳光没有区别了。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女孩们的脸,扬起嘴角,像是冷冷地笑了下,随即转身向欲言又止的梁璟和康王世子福了福,拂袖而去,留给众人一个孤高倔强的背影。 方兰宜小声道:“她刚才的眼神真可怕,像蛇一样。” “记仇了这不是。”宋蓉桢懒懒靠在方兰宜的肩膀上,半眯起眼眸,“不用担心,她充其量回头再找几个王爷公子诉诉苦,害不了你。” 她早尝试过用各种作死方法把白锦画的仇恨值拉满。白锦画那点手段,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以前白锦画能伤害到她,是因为她喜欢梁璟,并且设法让自己留在了梁璟身边,这样白锦画才能借刀杀人,用梁璟的手,一步步扼死了那个曾经鲜活骄矜的美丽少女。 宋蓉桢清醒过来之后,便觉得自己对梁璟其实也说不上有多少爱意。 更多的是一种憧憬,一种小女孩对爱情、对琴瑟和鸣的向往。梁璟清朗温润,是闺秀们心目中最好的郎君人选,她一向什么都要最好最贵的,自然学着人家非梁璟不可。 事实上,假如当初梁璟态度坚决地拒绝了赐婚,她也并不会怎么样。堂堂京都第一美人,难道还要为了一个得不到的男人哭哭闹闹去上吊吗? 然而梁璟不愿意抗旨拒婚,他不想为此得罪太后和皇帝。 他对白锦画所谓生死相从的真心,说到底也只有这种程度罢了。 宋蓉桢眸光流转,扫过伪君子梁璟,还有旁边那个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想着“女孩子好可怕”的康王世子,浅笑道:“白仙女走啦,你们之中的谁要追过去安抚一下么?” 康王世子连忙摆手:“我与她不熟,岂敢逾矩。” 他觉得她们说的话好像怪有道理的,那位白仙子城府颇深,姑且还是敬而远之罢。再者,他心里有些喜欢的姑娘这会儿就坐在后头,刚才还跟着宋蓉桢的话频频颔首,掩嘴轻笑,似乎也对白锦画很不屑的样子,他自然要撇清关系。 梁璟却也没有立刻去追白锦画,而是眸色沉沉看向宋蓉桢,冷声道:“你跟我出来。” 说罢转身出了园子。 宋蓉桢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烦人。” 好歹一王爷,她又不能直接无视。 坐在旁边的卫敏顿时敲响警钟:“王爷为什么要叫你出去?难道你们……” “得了吧,无非是我欺负了他的白仙女,准备找我算账呢。”宋蓉桢满脸嫌弃,一点也不想再被人误会跟梁璟有什么事。 卫敏怀疑地看着她,索性开门见山问了:“你对王爷没有半点想法?” 宋蓉桢恹恹起身,瞥了上官婧一眼,哼道:“他给上官姑娘的表哥提鞋都不配。” 说罢,满心不情愿地跟出了园子。 卫敏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上官姑娘的表哥,那不就是…… “我一直误会宋蓉桢了。”卫敏感叹,“原本以为她是个只会盛气凌人的娇娇女,没想到胆子比我们将军府的还大。” 曾经的楚王爷,如今的太子殿下梁焕。 他的确是生得俊美非凡,大败北狄后策马归京,恍若天神,要说女孩们从未对他动心,那定是假的。她们并非只爱睿王,而是……实在不敢对被奉为杀神的太子殿下存有那些心思啊。 毕竟,谁都想自己能活得命长不是。 宋蓉桢一路跟着梁璟进了僻静的林子。 眼看梁璟还想继续往里走,宋蓉桢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道:“王爷可以不在意流言蜚语,可我毕竟是女子,有什么想教训的就在这里说罢。” 梁璟沉默了一会儿,回过身来看着宋蓉桢,“和我传出流言蜚语,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 “哈?” 宋蓉桢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家伙,莫非还在以为她喜欢他? 她都表现得那么嫌弃了! 小姑娘惊讶的表情让梁璟心底越发不满,他轻笑一声,缓缓道:“你若对我无意,何必还要时时刻刻针对锦画。” “因为我看她不顺眼。”宋蓉桢觉得很奇怪,难道她针对白锦画就一定是要为了梁璟吗? 不兴是她由衷讨厌白锦画? “你看她不顺眼,总该有个理由。”梁璟定定看着她,仿佛笃定了那个理由与他有关。 宋蓉桢无言片刻,左右附近没人,干脆抱起手臂,毫不掩饰脸上一副“你脑子有问题”的神情,闭了闭眼,一口气说道:“那我就告诉你,白锦画不是金子,你也不是,因此并非每个人都乐意围着你和白锦画转,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卸磨杀驴,攀附镇国公府却还对我的家人满心算计。 至于你,虚伪矫情,明明和白锦画臭味相投,还整天故作君子,到处哄骗小女孩对你倾心,我看着可笑。” 梁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眼底掠过一丝冰冷,但很快恢复过来,脸上依旧维持温文尔雅的模样:“我一生所行之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即使你认为我不是君子,我也自问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然而你现在亲近的太子,可知他手上染了多少血,枉杀过多少人?” “住口。”宋蓉桢冷冷看着他,方才听他说自己光明磊落无愧于心,她本来只想发笑,随后又听他竟诬赖上了太子,她顿时就来了火气。“你这两句话若是让皇上知道,只怕你睿王的位子也坐不稳了。” 梁璟温声道:“父皇永远不会知道,因此你不必担心。” “谁担心你了?太子殿下从来没有害过你,可你却对他怀有如此恶意,你果真是个卑鄙小人。”宋蓉桢宛如小兽彻底露出自己的獠牙,恶狠狠道,“无论你想图谋什么,都一定不会得逞的。” “你根本不了解那个人,难道你以为外界关于他的传言都是无中生有么?” “流言的确可怕,连你这样的伪君子都能被塑造成多么光风霁月。”宋蓉桢冷笑。 “你……” 梁璟轻叹。 他很想问出口。 问宋蓉桢究竟是不是记得上一世的事,所以才这般憎恨他。 但那些话说出口终究是觉得荒谬,即便是真的,他也不愿意再勾起宋蓉桢的回忆,再看到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神。 梁璟唯有展现出十分诚恳的样子,低声道:“我只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你。”梁焕为人有多阴狠毒辣,他再清楚不过了。 好歹看在曾经夫妻一场的份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宋蓉桢羊入虎口。他有责任让她清醒,将她挽救回来。 第38章 偷袭 每当梁璟看见宋蓉桢似乎对梁焕很崇拜向往的眼神, 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 可偏偏是梁焕, 皇室中最阴狠残暴的男人。 她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即使想换一个人喜欢, 也不懂得找个好的。但她总算曾经对他痴心一片——或许现在依然痴心着,因此他不会冷眼旁观她将自己送入火坑, 再次死于非命。 然而宋蓉桢却像是没能理解他的这番心意。 她用看笑话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 令她想笑却笑不出来,以至于一时之间脸色显得有些古怪, “你让我, 再相信你一次?” 梁璟凝视她, 脸上浮现出极尽宽容的微笑,似是能把这些天她所犯下的错误一并谅解了,“你只能相信我。”除了他,她还能依赖谁呢? 宋蓉桢微微翕动双唇,半晌, 终于出声:“王爷,谢谢你的好意。” 梁璟点头, 看来这姑娘还不至于太愚钝,尚有点化的余地。 但很快宋蓉桢便话锋一转,冷冷地笑了:“女子一生,最怕的就是信错人。王爷如今说不会害我,可我却觉得你每一句话都暗藏着险恶心机, 不把我这辈子害得无法翻身便誓不罢休。倘若你当真心存善念想要帮我,那就请你离我越远越好,毕竟我永远都不可能相信像你这样卑劣的男人。” 梁璟的微笑顿时僵在俊脸上。 “宋蓉桢,你……” “失礼之处尚请王爷见谅。” 宋蓉桢福了福身子,再抬头时眸中满满都是讥诮,而后没再多看他一眼。 “宋蓉桢,你会后悔的!” 梁璟看着宋蓉桢袅袅娜娜离去的背影,已是有些气急败坏。 拿乔也该适可而止! 真当他的耐心是用之不竭的不成?! …… 天色将晚,落日熔金,树林子里越发阴暗静谧起来。 宋蓉桢没料到这个林子竟会这么大的,她为了展现出十足的气势,高昂着小脑袋从梁璟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其后绕了个圈子打算沿原路返回玉翠园。 可她好像走错路了。 不知绕了几圈,走得腿都酸了,还没见着熟悉的景象。 宋蓉桢倒是没有很担心,以她尊贵的身份,只消一会儿不见身影,定然就有人来寻她的,皇家御苑,定然是选在安全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野兽。 就是肚子有点饿。 宋蓉桢本想寻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来等人,蓦地,她听见身后似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正在悄无声息靠近她。 是来找她的人么? ……应该不是。 他们不会这么谨慎地接近,理应刚看到她的背影,就急急呼喊着“永宁县主”奔跑过来,生怕晚了一步让她出点什么事,被毒蛇咬一口或是被蜈蚣蝎子给蛰了,镇国公定会要了他们的脑袋。 宋蓉桢默默加快步伐,她上一世在玉翠园并没有来过这片林子,故而没带上防身的匕首,此时她不禁有些后悔。 跟在后面的人显然发现宋蓉桢已有所察觉,同样加快了脚步。 宋蓉桢不敢回头望,干脆提起裙角不顾淑女形象急匆匆跑了起来。 所幸她运气不错,跑几步便看到前方豁然开朗,正是她所熟悉的花园,还有穿着素衣不停张望似乎很焦急的方兰宜。 这个距离,只要她憋足中气大喊一声,方兰宜应该是能听见的。 宋蓉桢面露喜色,对友人的呼喊已到喉间,却忽然感到后方一阵阴冷寒风扫过。 她的后颈遭到一记重击。 随即,便是天旋地转,眼前彻底坠入黑暗。 …… 到最后,方兰宜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唯一的手帕交,那位张扬跋扈每时每刻都是所有人注目焦点的永宁县主。 她非常担心宋蓉桢,但天色已晚,几位姐姐也劝她,说或许宋蓉桢早已先行离开了,以她那骄贵的脾气,懒得告诉别人一声亦是极有可能的。方兰宜很是迟疑,却也不能留在兰翠园过夜,唯有随姐姐们回府去了。 贵女们早散得七七八八,除了方兰宜几姐妹以外,却还有另一个人仍逗留在此地,脸上隐约浮现着犹豫神色,不知是因何事而彷徨不定。 此人便是上官婧。 她和几个女孩儿一同出去放纸鸢回来,便一直是这般心神动摇的样子。 “上官姑娘。” 上官婧听得唤声回头,便看见是白锦画静静站在花簇边,眸色晦暗莫测地看着她。 她想起宋蓉桢说过的话,自然不大愿意继续和白锦画往来,对着白锦画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向另一边走去。 白锦画却幽幽叫住了她:“上官姑娘,你可知今日宋蓉桢戴的那一对耳坠,正是太子殿下送给她的。” 上官婧一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白锦画嘲讽似的笑笑,“咱们的县主生性招摇爱显摆,但她今天戴了那对坠子出来,却不是显摆给我看,也不是显摆给别人看,是专门向你示威的。” “我与她素无交际,不过是在惠妃娘娘宫里见过一回罢了,她有什么必要向我示威。”上官婧咬了咬唇,淡淡道。 “因为你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白锦画慢步走近,等来到上官婧面前,她便用纤长手指轻轻抬起上官婧的脸,像是看穿了一切,用轻缓的语气说道:“对她而言,你才是最大的威胁。” 上官婧震惊地看着白锦画那双沉静如湖的眼眸。 她微微退后一步,扭过脸去:“我为何会威胁到她。” 白锦画依然是一派超然世外,给凡人点拨迷津的模样,“皇室有意把你许给太子,我说的没错罢?宋蓉桢对太子心仪已久,若你不是威胁,那还有谁能是?” 上官婧没吭声了。 “若我是你,无论今天看到了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白锦画清浅一笑,从上官婧身旁走过,“不要小看了镇国公府的权势,有宋蓉桢在,即便惠妃娘娘想让你做儿媳,只怕你也没有机会。” 还不如……就这样让宋蓉桢彻底消失。 白锦画用眼神向上官婧传递完最后一个讯息,便翩然离去。 第39章 呼唤 镇国公带着人在都城找了一整晚。 不仅是宋蓉桢失踪, 连她的马夫也没有回来, 唯独那匹永宁县主专门从马场带回家的跛脚黑马一路飞奔直闯国公府, 像是很有灵性想要报答宋蓉桢对它的救命之恩, 拼命逃回来报信的, 不住地仰天长嘶,还险些伤了府里的丫头, 宋辞花了很大工夫才让它冷静下来。 国公夫人云氏看到马车上的斑斑血迹,直接就厥过去了。 镇国公虽是较为冷静, 可也禁不住双手发抖,宋辞更是双眼通红握紧了刀—— 倘若让他知道有谁胆敢伤害他的妹妹, 他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把那人碎尸万段!! 府里老太太亦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没亮就拄着拐杖颤巍巍守在家门口, 看见镇国公和宋辞两父子现出身影,急忙迎过去连连问:“找到人了没有?” 宋辞缓缓摇头。 “我苦命的孙儿啊……”老太太眼圈顿时红了,顾不得一品夫人的体面,在诸多人的面前便哽咽起来,“到底是谁, 是谁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搀扶着老太太的丫鬟也哭了起来。 老太太颤着手抓住低头紧锁眉心的镇国公的手腕,哑声道:“找皇上, 你要去找皇上!咱们国公府的女儿在都城遭了……遭了……”老太太终是不忍说出自己孙女遭人毒手这样的话,只老泪纵横说道:“皇上怎能坐视不理?!” 镇国公低叹道:“今天正好是立储大典,只怕……只怕皇上也不会对这件事上心了。” 甚至,以皇帝对太子的重视程度,他或许还会觉得镇国公偏偏在这个大喜日子拿一些沾腥带血的凶煞之事去找他, 这简直就是对太子的冲撞,故意想让太子触霉头的,因此心里对镇国公府产生芥蒂亦是不无可能。 老太太仓皇道:“那么太后呢?太后是蓉儿的姨婆,你妻子是她膝下带大的,没道理连她都撒手不管!”老太太已决定了,不管爱妻如命的镇国公怎么说,只等云氏一醒过来,就让她立刻入宫去找太后做主!一刻也不能再等! 她的宝贝心肝孙女儿如今还不知落在什么人手里,是生是死,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谁若是能帮她把孙女儿找回来,她都愿意把这条老命给他! 蓦地,宋辞急促说道:“不,不必去找太后。” “你说什么?”老太太骇然看向长孙。 如今难道不该用尽一切手段去找蓉儿么?! 即使会因此得罪一些权贵,皇室宗亲……那也没办法了! “我知道有个人,他说话比太后更好使。”宋辞感到时间可能快来不及了,翻身上马,“只要他点头,哪怕把整个京都城翻过来也没人敢有意见!” “你……你说的人是谁?”老太太不知都城竟有人说话还能比太后更好使。 “太子殿下!” 宋辞扬起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长乐宫。 李惠妃一脸愕然看着强闯进来的年轻都统,略带着茫然,小心翼翼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急事找太子殿下。”宋辞顾不得别的了,哪怕他正被一群侍卫拿武器团团包围,哪怕站在他眼前的是后宫最得势宠妃,他也没有时间再跟他们详细解释。 知道梁焕在长乐宫后,他就这么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 李惠妃松了口气,原来是儿子的朋友过来串门啊,害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刺客呢。 她摆摆手,让侍卫退下,和蔼道:“太子正在为今日的大典作准备,无论你有什么事,最好还是等明天再说不迟。” “不能等。”再多等一刻,他的妹妹便多一分危险! 李惠妃感到很头疼,阿焕的朋友怎么也和他一样偏执呢?她这么嘴笨,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说了。 美丽的惠妃正苦恼着,再一抬眸,脸上便露出喜色。 “宋辞。”阴冷低沉的嗓音在宋辞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他所熟悉的一股锋利煞气,“你在发什么疯。” 宋辞慌忙回过身来,只见他的大殿下一脸阴郁烦躁,显然被立储大典的繁琐礼节弄得很是心烦,就差没有一刀砍了那些天天来烦他的礼部官员。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冒着火上浇油触怒这尊阎王的危险,开口道:“我的妹妹不见了,我……我只能来找你。” 梁焕微微变了脸色。 他眸底闪烁寒芒,往前一步,手按腰间佩刀,声音越发的冷厉:“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凝结了,就连李惠妃也不由自主地捂住心口后退一步,眼中流露出忐忑,而那些侍卫更是噤若寒蝉,颤着手指几乎连武器都握不稳,到这一刻方才明白太子殿下被称为杀神竟不是朝臣的奉承,而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惊惧。 即便是军中有人犯下大错时,宋辞亦未曾见过梁焕散发出如此浓烈的杀意。 他心下微骇,但还是抓紧时间说道:“她昨天下午去了玉翠园,就一直没回来,只有马车回来了,车上……有血。” 不知是否宋辞的错觉,他似乎依稀在梁焕那双一向沉着冰冷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惊慌。 梁焕握着刀柄,愈发用力,直至手背青筋毕露,他几乎是发着狠低声道:“跟我来。” 大步走出长乐宫。 他的背影,全然是要去夺人性命的。 李惠妃慌忙上前几步,呼道:“阿焕,那大典……”眼看梁焕并不回头,也完全没有要搭理她这个母妃的意思,她只好喃喃道:“算了……还是救人要紧罢。” “去通知禁军。”晨风微微吹拂着梁焕额前碎发,却吹不散他眼瞳深处氤氲的阴晦,“全城搜查。” “是。”宋辞没想到梁焕似乎是要亲自带人去找的样子,犹豫着说:“我们只是需要殿下的一道命令,这立储大典的吉时可耽误不得,殿下还是……” 梁焕冷冷道,“找到她再说。” 没有他的保护,她果然就要被人暗算。 该死。 此刻梁焕心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黑雾,几乎快要吞噬掉他的理智。 哪里还有心情去考虑什么大典仪式。 然而就在这时,对面急匆匆走来一名少女,很没有眼力见的挡在了梁焕和宋辞前边。 上官婧看见梁焕,怔了怔,唤道:“表哥。” 梁焕全然将她当成透明,无视了她,冷着脸从表情僵硬的少女身边大步走过去。 上官婧回头,愣愣看着男人无情的背影,耳畔蓦然响起昨儿白锦画跟她说的话。 只要宋蓉桢在,表哥眼里就永远都没有她。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过很阴暗的想法——若是宋蓉桢从世上消失就好了,那样容姿惑人的女孩儿,本就不该阻隔在她和太子中间。 可她并非有意要让这样卑劣的愿望成真。 “表哥!我,我昨天看见一个人把永宁县主丢进了玉翠园的一口井里,她……她可能快要没命了!你去救她罢!” 上官婧哭着跑向梁焕,她心里一直很害怕,怕得整晚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是永宁县主满脸是血来向她索命,质问她为何见死不救。如今总算把憋在心底的话喊出来,她终于得到解脱,眼泪也就流了下来。 * 冰凉的水珠顺着石尖儿滴落在一张莹润雪白的脸蛋上。 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小姑娘缓缓睁开眼眸,四周唯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感到浑身疼痛,有几处关节尤其疼得厉害,因先前已有过脱臼的经验,她知晓自己身上应该是有些地方受伤了。 周围的空间很狭窄,她没办法移动——事实上,她已经孱弱得没有力气挪动身子了。 宋蓉桢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是一堵冰冷的石墙,带着些许润意,仿佛这里是个湿气相当重的地方,跟外头比起来实在是寒冷得多。 下边垫着一些枯枝落叶什么的,也正是有此幸运,她才不至于浑身都被湿冷气侵蚀,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冻死在这里。 宋蓉桢蜷缩着,微微翕动苍白的唇瓣,发出微弱的声音:“有人吗?……” 黑暗中,传来极轻的回音。 宋蓉桢这便知道,自己身处于何处了。 她一定是被人扔进了枯井里。 那个黑心的,没良心的贼东西,还在井口不嫌麻烦盖了一块大石,以至于井底全无亮光,她的声音自然也难以传到外界。 上一世,她在后宫见识过这样的井底干尸。不知被谁谋害,丢进了冷宫枯井的小宫女,等被发现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几近是一副白骨了。 宋蓉桢当时还满怀怜悯地想过,她可以接受所有死法,唯独不能接受自己孤独地躺在一口井里,在黑暗与绝望中慢慢枯萎死去,慢慢化为一具丑陋难看的白骨架子,死得既不美,也不风光。 她万没想到,原来自己这么有乌鸦嘴潜质的。 人家都有锦鲤光环,怎么到她这儿,就成了好的不灵坏的灵呢? 实在太不公平了。 “有没有人听见啊……大庆最美最娇贵的仙女儿被关在井底了,还不快来救我……”宋蓉桢明知徒劳无功,姑且还是意思一下,哑着嗓子呼救。 她不是白锦画,即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倘若换成白锦画,大概压根不用费劲呼救,凭空吹来一道大风就把压在井口上的石头给吹翻了。 宋蓉桢百无聊赖地心想,又有谁能足够机敏到发现她居然在一口枯井底下,及时在她化为骷髅前把她救出来呢。 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并且死得很轰烈很有豪情,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因此她不会惧怕死亡,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便是对她百般宠爱的家人,如果她没了,他们该会受到多大打击? 她没法想象自己变成一半腐朽一半干枯的模样呈现在他们面前。 即使是宋辞那种厚脸皮的东西,恐怕也会当场哭昏过去……其他人诸如云氏、老太太就更不用说了。 宋蓉桢不知自己在井里躺了多久。 直到一缕淡淡的曦光穿过隙间,给她带来微不足道的温暖,她才知道该是已天亮。 很饿,也很渴。 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有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 宋蓉桢开始感到意识涣散,视野逐渐变得模糊,仿佛代表生存希望的细微光亮亦在慢慢离她远去。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冷峻英隽的男人,倘若让家人伤心终究是无法避免的事,那么至少……至少她希望,自己死后丑陋的样子不要被他看见。 她希望在梁焕心里,自己永远都是他所见过最美的女子。 宋蓉桢慢慢阖上了眼眸,或许是濒死前的幻象,她恍似感觉到上方猛然出现刺眼的白光,隐约间,还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40章 弱点 玉翠园建立在前朝一个废弃的旧园子上。 里头有好些不允外人进入的禁地, 倒也不是说里面藏有什么前朝的秘密, 不过是年久失修, 荒废不雅是一回事, 容易让贵人磕伤碰伤亦是另一个原因。 平时, 那些地方是绝不会有人进去的。 上官婧记不清那口废井的具体位置,因此梁焕只能带人分头搜查, 可怜花园里开得正好的一簇簇山茶花,紫的红的, 尽数被匆忙慌乱的马蹄碾落成泥。 他们将玉翠园内凡是有井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却未能发现宋蓉桢的身影。 梁焕的脸色越发阴沉, 旁人不敢与他说话请示, 纷纷再去搜查, 就怕不小心漏了什么地方,届时他们也要变成花园里的肥料,长埋此地了。 扔下立储大典不管的太子殿下,此刻手按长刀,带着冷冽气场四周逡巡。 蓦然间, 一堵花墙下隐隐闪烁的粉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梁焕快步上前,弯腰拂去落叶, 拾起那光华流转的金贵首饰。 是他送给宋蓉桢的芙蓉环晶耳坠。 “……”梁焕握着耳坠,眸底杀气毕露。 下一瞬寒刀出鞘,眨眼间满墙的花藤粉碎,散落一地旖旎。 失修的砖墙应声倒塌。 梁焕沉着脸走进一个满园不见春色的荒凉院落,阴冷目光扫视, 只见院子角落一口枯井,井口上盖着一块十分沉重的大石。 枯井附近的土壤有翻动痕迹。 显然,那块大石是近日才被移动,搬起来封了井口。 梁焕心尖微颤,似是气血陡然上涌,他等不及再去唤人帮手,冲过去用力推开了大石。 暖洋洋的阳光顿时倾泻洒入,照在干涸井底那个冰冷瑟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眸的小姑娘身上。 她鬓发凌乱,浑身蜷缩着倚靠在石壁上,仿若沉沉睡去了,乌木般的青丝散落在苍白得不剩一丝血色的脸庞上,尤为触目惊心。 即使周身狼狈,她的面容依然精致无瑕,如昙花纤细娇弱,恍似是被戏台班子丢弃的人偶,穿着一身的华裳,静静躺在黑暗潮湿的枯草堆里。 “永宁?” 梁焕轻轻唤她。 他清冷低沉的嗓音,此刻竟仿佛带上了一丝颤抖。 井底的小姑娘没有回答他,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像以往那样冲他盈盈的笑。 梁焕又唤了好几次她的名字,修长手指用力抓在井口青砖上,几乎硌得指腹出血。 一向从容镇定的太子殿下竭力保持理智,估算着枯井的深度,出去用刀卸了马头缰绳,捆绕在大石上,绳索另一头扔进井里。 梁焕并未抓着缰绳下井,那样对他而言太浪费时间。 他单手撑在井口上,翻身径直跃入。 不消片刻,他便落到宋蓉桢身边。 梁焕动作极轻,像是生怕碰疼她似的,将小姑娘轻轻拥入怀中,让她冰冷的脸庞紧贴自己心口,“能听到我说话么?” 宋蓉桢的眼睫毛颤了颤,可终究是没有力气睁开。 依稀间,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很像是幼年时哥哥的怀抱,可又有些不同。如今的……更冷清寒冽,不如宋辞那般充满温暖的包容,但这份似有若无的阴冷疏离感却更让她羞怯,迷恋。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他拥着她的肩膀,抚去她脸上的几缕发丝,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带你出去。” 小姑娘耳垂上的另一只芙蓉晶坠微微晃动,折射出清丽光华。 梁焕冷眸深处泛起星点怜惜,用手背轻触了触小姑娘微凉的脸颊。他抬起头找到缰绳,现在他必须拽着这条绳子上去,故而只能用一只手抱着宋蓉桢。 所幸宋蓉桢身形娇小,娇娇弱弱的,像是毫无重量一般,倒不会给他造成太大负担。然而太子殿下却深锁起眉头,认为此刻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实在是太瘦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等回去以后,必须将她喂养得如同小时候那般白白胖胖才行。 宋蓉桢并不知救命恩人竟然怀着要将京都第一美人喂成小胖妞的险恶心思,她缩在他的臂弯里,甚至能感觉到他出力攀爬时肩臂肌肉的耸动,迷迷糊糊想着,这才是男子应有的模样呢。 梁焕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向他拱了拱,意识不清的时候,似是还对他十分亲昵,不禁唇角泛起一丝清浅笑意。 幸好是他救的她上来。 倘若换成别人,这样的肌肤亲近,定然不行的。 哪怕是她亲哥哥宋辞也不行。 梁焕单手抱着宋蓉桢,即将出井的时候,倏然从上方伸来一只白皙的手。 “皇兄,辛苦了。”梁璟温润的脸庞映入那双阴鸷瞳眸中。 他似乎是十分友善向大皇兄伸出了援手,然而人家根本不屑他的帮忙,右手拉着缰绳,脚尖在砖石轻点,向上一纵身,便抱着小姑娘轻松离开这口枯井。 看见这一个文弱书生恐怕永远无法做出来的矫健飒爽动作,梁璟眸中掠过一丝称不上光明的情绪,缓缓收回了手。 “既然永宁县主已经救出,皇兄还是赶快回宫去罢。”梁璟保持着微笑,好心劝说自己的兄长,“现在去还来得及,祭祀礼节繁琐,再拖得一时半刻,定要误了时辰。” “无妨。”梁焕抱着宋蓉桢,探了探她微弱的鼻息,又皱着剑眉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梁璟注视着本该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孩躺在别人怀里,温声道:“她的兄长该是快过来了,皇兄不必再担心她。若是误了大典时辰,以至于父皇心生不满,等他怪罪下来,只怕第一个就要怪到惠妃娘娘头上。” 他知道,这位大皇兄从来不会在意是否惹恼当今圣上。 因为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皇帝是他的父亲,也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父亲。 其余几位皇子,无论多优秀,受到多少人称赞,在皇帝眼里,却始终连梁焕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梁璟早已学会接受事实。他把对皇帝的期盼转化为缜密的算计,并且算出皇帝和梁焕之间最大的死穴,便是李惠妃。 果不其然,梁焕听了这位五弟的话便脸色阴晴不定,他从长乐宫出来,李惠妃非但没有拦住他,还纵容他任性离开,到时候只怕又要落得一个教子不严的名头。即便皇帝只是稍稍向李惠妃展示出了一丝迁怒,后宫那些魑魅魍魉必定就要闻风而起舞了。 他抬眸,望见不远处已有人影飞奔而来,便把怀里的小姑娘轻轻放下,沉默离开。 等宋辞带着镇国公匆忙赶至,他们就看见梁璟抱着自家宝贝小姑娘,一派沉稳温和的模样缓步走出来,噙笑道:“二位放心,她没有大碍,只是饿晕了过去,休养一段时日应当就能恢复。” 宋辞有些诧异为何是睿王抱着妹妹走出来,不过好歹还是道了谢,急忙上前把妹妹接过来自己抱着。 他看见宋蓉桢手腕、脖颈处的红肿,不禁心中微愠。 这也叫没有大碍么?!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他的宝贝妹妹,分明受了这么大的折磨! 宋辞虽然气恼,但也没有失了分寸,只低哼一声,抱了妹妹上马。 镇国公见自己女儿总算还活着,一颗心已然落地,满脸心疼巴巴的看着女儿,回头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随即一再向梁璟连声道谢。 他以为是睿王找到了自己女儿。 梁璟微笑着也没有多说,毕竟谁救了宋蓉桢都是他们自个儿在心里想的,他总不能出言反驳人家心里的想法。 “王爷,”镇国公谨慎地措词,“听说小女蓉桢是被丢进了井底,那么把她救上来的时候……” 宋蓉桢昏迷不醒,总不能是自己爬上去,或者抓了绳子让人拽上去的。 肯定得有人抱着她。 再怎么说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跟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井底待了一晚衣裳还是有点湿透的,这…… 梁璟明白镇国公的顾虑,十分体谅地宽慰他:“园子里没有外人,此事定然不会影响你女儿的清誉,你大可放心。” 镇国公无奈,只得点了点头,一再向梁璟拜谢,方才匆匆离去。 两父子带着遭罪的小姑娘回府后,却不想宫里已遣来太医,正等着给永宁县主医治。镇国公深感圣恩,暂且把事情都交代给老太太,便和宋辞匆忙换了朝服出门,一同去大典观礼叩拜。 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落幕。 白锦画冷眼看着府中忙里忙外,微仰起下颚,仿佛这些俗事都与她无关似的,翩然出了府。 满心憔悴的老太太瞥见白姑娘清冷似仙的身姿,当即面露不满,在心里唾骂:“天天穿得一身缟素,也不知是想咒谁早死!瞎了老二的眼,从外头不知哪儿捡回来这么一个灾星,把衰运都带到了蓉儿身上。” 白锦画不知自己已被嫌弃成灾星,她现在只想去找梁璟问个清楚。 宴湖畔,一处无名小院。 白锦画了解完事情经过,便蹙眉道:“你不该劝太子。” 为了一个女子那般不知轻重,这正是削减梁焕圣宠的大好时机,怎能轻易放过。 梁璟站在窗边,身姿风流,低眸浅笑:“我知道,但我改变了主意。” 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最贴心的解语花:“不过是延误了大典时辰,远远不足以让父皇对梁焕失望。然而我那无情无心的大哥如今已有了弱点,只要攻其弱处,就足以击溃他原本坚如磐石的意志。” 迎着白锦画疑惑的目光,梁璟轻轻笑出了声,“我们必须把宋蓉桢拿捏在手里。” 第41章 赐婚 宋蓉桢昏昏沉沉, 只觉得身旁似乎有许多人影闪动, 他们生怕惊扰了她, 动作放得极缓, 极安静, 可那种慌乱焦急的氛围还是难免传染到她心里。 有人轻轻地喂了她喝药,味道苦涩, 难以下咽。 喂药的人仿佛是见她蹙起了眉心,便把温暖的手掌放到她额头上, 温柔地安抚她,充满爱意而又令人怀念, 母亲的手心温度。 小姑娘贪恋着这份温度, 终于提起一丝力气, 稍稍偏过头,往手心蹭了蹭。 温暖手掌的主人微惊,随即默默捂住嘴扭过脸去,极力忍着不哽咽出声,泪珠儿却已从脸颊淌落。 宋蓉桢不知自己的小小动作给人带来多么大的震撼, 她充分感受完亲情的温暖后,忽然又有些儿想念另一个人的怀抱。 那人给她的感觉与此时此刻覆在她额头的掌心是截然不同的, 他森冷,疏离,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好像被遥远北境的风雪包围,冰冷煞气侵袭, 连心尖儿都要发起颤来。 可她却能感到自己很安全。 仿佛只要和他一起,不管将来要面对多么险恶的命途变幻,她也能战胜过去。 宋蓉桢想着那双时刻闪烁如星夜辉芒的寒眸,蓦然涌出一种想要现在就见到他的冲动。于是,她艰难地睁开了眼眸。 “大姑娘醒了!” 杜香欣喜若狂,一时顾不得老太太严令必须保持安静,扯嗓门高喊着跑出去寻太医。 “母亲。”宋蓉桢刚一开口,心里顿时就产生浓浓的不满厌倦情绪。 这般沙哑难听的嗓音,怎会是她发出来的? 她生得那么好,嗓子自然也不能拖后腿,平日里都用糖梨汤滋着养着的,娇俏甜腻,任谁听了都会心花怒放,被甜得齁心肝。可现在她说话却像乌鸦叫一般。 云氏见女儿能开口说话便已是十分欣慰,哪里还注意得到她的声音好听与否,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温柔道:“没事了就好。” 宋蓉桢朦朦胧胧看见母亲神容憔悴,脸色只怕不比她好看多少,知道母亲定然是给吓出病来了,不禁心中歉疚,忍着难听的声音哑声道:“我以后不会再自己乱跑了,你们……你们不要伤心。” “小傻子,没有人怪你。”云氏满怀怜爱地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倘若有歹人存心针对镇国公府里的谁,那自是他们的过错,是他们没能提前察觉,没能保护好自家的宝贝心肝,小姑娘受了连累,又有什么错呢? 宋蓉桢给太医诊治过后,就由云氏亲自喂着白粥。她昏迷了将近一天一夜,此刻默默听云氏说着府里府外发生的事。 马夫的尸体已经找到了,理应是坐在马车上歇息的时候被人从身后一刀毙命,随后弃尸郊野,但究竟是谁下的毒手,目前尚未能查出来。 脑子再不灵光的人也能想到,谋害马夫的凶手跟袭击宋蓉桢的必然是同一伙人,只是他们行事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会儿都城府衙仍在镇国公府和皇帝的双重压力下火急火燎地追查。 云氏心疼得不行,恨恨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胆敢下此狠手,定饶不了他!” 幸亏宋蓉桢没有性命之虞,倘若真出了什么事,或是身子落下了病根,哪怕拼了云氏的命也要叫那些人付出代价! 宋蓉桢喝了一口粥,似是若有所思。 皇家御苑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地方。 那个贼人连园内禁地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只怕来头不小。 当天进过玉翠园的人,包括梁璟在内,全都有嫌疑…… * 这段日子,宋蓉桢就没有再去学堂,安心在家里休养。 镇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还是非常关怀的,三天两头遣了太医过来,又或是赏赐些珍贵药材给永宁县主养身子。 别的世家豪门瞧见不免心里酸不溜秋,甚至有永宁县主天姿国色,入宫时叫皇帝给看中了,可能有意把她纳入后宫这样匪夷所思的传言流了出来。 亏得是这种流言没能传入皇帝耳朵里,否则定要让他心肝颤上一颤,立马将制造传播谣言的人揪出来抄家,以此向某人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对那小姑娘心存歹念。 当然,皇帝也不能对外说好不容易骗到一个漂亮小姑娘愿意真心嫁给太子的,他怎能不善待。他简直恨不得把宫里最好的药材都送过去,免得小姑娘身子落了病根,将来没法给太子生胖娃娃。 除去皇帝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殷勤,太后对此事亦是十分上心。 等宋蓉桢身子好些了,云氏便带着她进宫见一见太后,好让老人家心里安定些。 太后看见脸色还未能完全恢复红润的宋蓉桢,不禁心疼地挽起她纤弱的手,叹道:“可怜的孩子,谁会忍心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呢?”太后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世上竟有人眼睛里看不见这孩子的美丽清澈,竟对她下得去手。 他定是个瞎子。 宋蓉桢一直拥有不积攒怨气的良好心态,否则也没法在梁璟的后宫逍遥那么多日子,此刻盈盈笑道:“多亏了您佛缘深厚,我整天在您跟前晃悠,沾了些福气,这次才能逢凶化吉。” “尽胡说。”太后不禁展颜而笑,拉着宋蓉桢的手坐下,“你本就是个有福气的,哪里用得着沾别人的福运。” 云氏也笑吟吟地和太后对视了一瞬,姨甥间似是有什么事情彼此心领神会。 把宋蓉桢抱回来的那天,等云氏醒了,镇国公就跟云氏说起睿王救了女儿的事。 他从井底把女儿捞起来,这事儿固然是值得感激的,只不过关系到姑娘家的清誉,不免令人头疼。虽然睿王说没有其他人在场,可镇国公见识过当时的阵仗,太子殿下几乎是像行军带兵一般领着大批人马把玉翠园翻了个底朝天,谁说得清是否有人不经意间窥视了呢? 将来传出去,对宋蓉桢的声誉总不太好。 云氏也对此感到深深忧虑,两夫妻私下里商议许久,都觉着睿王梁璟虽然不受圣宠,但为人清朗开阔,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郎君,自己女儿若是许了他,似乎也不吃亏。只不过事关皇族,他们不好自作打算,就由云氏先进宫去,将这件事告诉了太后。 太后听完,二话不说唤来了睿王,含蓄地征询他意思。 梁璟微微一笑,很不含蓄地当场写了一纸请婚书。 他以为太后这就要下懿旨赐婚了,但太后到底还是十分关心宋蓉桢的想法,只说此事仍需等宋蓉桢身子好了再决定不迟。 太后虽是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但她心里已有七分笃定这门婚事能成。 毕竟在好几个月前,她身边的公公就查出宋蓉桢曾在大街上同时巧遇大皇子梁焕,以及五皇子梁璟,依照当时太后和那位贺林公公的判断,宋蓉桢理应是对其中之一……对梁璟动了心的。 第42章 决定 宋蓉桢浅浅啜着参茶。 她尚且不知道, 自己的终身大事居然被那么多人虎视眈眈, 皇帝太后什么的, 一个两个都很有想法, 还都瞒着她。 太后此刻慈祥地凝视着她, 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小蓉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需不需要姨婆给你做主, 为你谋一个好夫君,以后若是再碰到什么事, 也好有人保护你啊?” 宋蓉桢愣了愣,道:“我还没想过这些呢。” 她尚有一年及笄, 现在说这些, 会不会太早了点? 太后的语气虽然轻松, 可宋蓉桢看着老人家的眼神里头却似是带了几分认真的,仿佛今天就要把她的婚事定下来一般。 宋蓉桢只好放下茶盏,跑到母亲身前依偎进她怀里,露出一双黑乎乎的眼瞳闷声道:“我就想一直留在府里,可以天天和母亲一起, 还可以欺负宋辞,不想嫁进别人家。”至于父亲镇国公, 则是被她无情略过了。 云氏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小脑袋,眸底浮现一丝复杂情绪。 她又何尝不想那样呢? 按照她和镇国公最初的设想,只需等时机合适了就招一个上进听话的赘婿,如此一来女儿就可以永远陪在他们身边,也不必受婆家的气。 宋蓉桢一向是骄纵惯了, 倘若她的丈夫没有那么好拿捏,云氏就很担心她会受人磋磨,天天过着不顺心的日子与人置气,那还不是迟早气坏身子。 然而如今说亲的对象是睿王,不管他在皇室里再怎么透明,好歹也是皇家血脉来的,怎么可能入赘进镇国公府。 他更不可能任由镇国公夫妇拿捏。 这不禁就让云氏感到很担心了。 云氏轻轻抚着宋蓉桢的发丝,低声道:“那日把你从井底救上来的……是个男子。”== 宋蓉桢点点头:“我知道。” 云氏见女儿眸色清明,十分坦然自在,像是压根没把和那男子之间的亲密接触放在心上,反倒显得他们这些长辈心思不正似的。她犹豫片刻后,说道:“虽说是救人要紧,但你那时衣裳都是沾了井水湿透的,他抱着你出来,可能也教不少人看见了。” 宋蓉桢微微一怔。 听完云氏的话,她又看向太后,只见太后脸上表情虽带了笑意,可眸底却蕴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担忧,仿佛并不大乐意为她的事做主,可是又没有了别的选择。 宋蓉桢顿时明白过来。 太后一直不想要她嫁入皇家,可正如云氏所说,她和那男子在别人眼前有了太过于亲密的肌肤相触,为了她的清誉着想,此事还是需要做个完美了结。 想起那个阴冷不失温柔的怀抱,宋蓉桢的脸颊一下子飞起两朵红晕。 她没想到自己在井底挨了一晚上的罪,竟然能换来一线姻缘。 “那就……就依母亲的话吧。”宋蓉桢闷在云氏怀里,瓮声瓮气。 瞧见小姑娘这样羞涩的表现,云氏和太后哪里还会不知道她心里的意愿。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苦笑摇头。睿王的确算得上是良配,可太后和云氏竟都不约而同对这桩姻缘感到不安。 宋蓉桢还在担心对方是否真愿意娶她,冒出一颗小脑袋问:“他是怎么说的?” 太后含笑,让宫女去取了一纸书来,“前些儿就问过他了,他倒是好文才,当即借了抄写佛经的笔写下这纸请婚书。” “竟有此事。”宋蓉桢感到很惊奇。 她从母亲怀里起来,接过宫女呈上的婚书。 跟第一次拜读未来夫君的文才相比起来,他毫不犹豫向太后请婚的态度,更让宋蓉桢心里欢欣雀跃,心像一只小鸟儿都要飞出去了。 宋蓉桢满怀欣喜打开这纸婚书。 随即,她的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她未曾见过未来夫君写的字,可她却认得梁璟的笔迹。 这玩意儿,分明出自梁璟之手! 矫揉造作,卖弄诗文,风花雪月,字字都是虚伪假意之辞……不需要看落款,宋蓉桢也知道自己心里憧憬的英武男子不可能写出这样造作的东西! 云氏注意到宋蓉桢脸色不对劲,忙放下茶,把女儿轻轻拉过来,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宋蓉桢铁青着脸,直接就把这纸婚书掼到地上:“错了。” “哪儿错了?” 云氏和太后都觉得莫名其妙。 小姑娘变脸可真是比翻书还快。 刚才还满心娇羞的模样,像是迫不及待想把自己许给人家了,让人心里不自主生出感慨——女娃娃大了果真是留不住的。 宋蓉桢指着地上的落笔,冷冷道:“这是睿王爷写的。” “没错呀。”不然还能是谁? 宋蓉桢抿了抿唇,跺脚:“不是他救的我!他凭什么向太后请婚?他连谋害我的嫌疑都还没有洗清!” 云氏大吃一惊,慌忙拉了气得脸色苍白的宋蓉桢坐进自己怀里先好好安慰,“为什么这样说?那天救你出来的男子确实是睿王,你父兄都看见了的。他既救了你,又怎可能谋害你呢。” “因为他是个坏胚,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宋蓉桢十分倔强地昂起了头,哪里还有方才半分羞答答的样子。 太后和云氏面面相觑,不禁感到很困惑。 瞧小姑娘此刻气鼓鼓的样子,似乎当真对睿王厌恶到了极点。 那她刚才为何要对这门亲事点头。 难道,救出宋蓉桢的真是另有其人? 太后慢慢握着佛珠,蹙眉问道:“小蓉儿,你说不是梁璟救的你,那你认为该是谁将你从井底救了上来?” “自然是太子殿下!” 不需要半分迟疑,宋蓉桢冲口而出。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天抱着自己的会是其他人。 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让她感到那么安心,那么舒服。 然而云氏和太后却一点也不舒服了,她们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太后还差点把手里的佛珠掉到地上。 “你是说,太子……”云氏十分艰难才能把这句话吐出口,“太子亲自把你抱了上来?” 宋蓉桢右手捧着脸蛋仔细回忆当时的感觉,唇角微微翘起:“就是他。” 太后和云氏:“……” 太后脑海浮现出梁焕清寒淡漠的身影,不禁心里感到一阵发怵,这简直比嫁给睿王要可怕一百倍好么。 若说对女子而言嫁入王室是一种悲哀的命运,那么嫁给当今太子梁焕,那就不仅是悲哀,还要加上七分惊悚,三分悲惨。 连太后都有些忌讳梁焕的。 “小蓉儿,”太后想不明白为何宋蓉桢会喜欢梁焕,只希望这是她一时脑子糊涂,“听闻你那时候意识不清,已是彻底昏迷过去了,又如何能确定是谁救的自己呢。”现在太后觉得梁璟都算是不错的选择,跟太子相比起来。 “究竟是不是,只要找太子殿下问一问就知道了。” 宋蓉桢站了起来。 她一想到竟然叫大伙儿都误会了是梁璟救的自己,就觉得浑身犯恶心,势必要立刻把这件事弄得水落石出不可。 相较而言,她反倒还没那么在意妄图谋害自己的真凶是谁了。 宋蓉桢向太后告退,连云氏也没法子把急躁躁的小姑娘留下来,只能眼看着她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姨母,这……”云氏心戚戚看向太后,眼光充满求助。 太后一脸‘别看我,没结果’的表情,摇摇头道:“倘若只是睿王,我尚可给你们拿主意,但是太子……这宫里,又有谁敢擅自决定太子的事?” 宋蓉桢先是跑到储宫。 没能找到梁焕,她又跑去了长乐宫,把正在剪花的李惠妃吓了一跳。 李惠妃觉得镇国公府的孩子都好刚烈,上次的宋辞也是,总喜欢一句招呼不打直接闯过来。 幸好她是一个宽宏大量的惠妃娘娘,温柔地看着宋蓉桢问道:“你有什么急事么?” “我想找太子殿下。”宋蓉桢表情像是受了很大憋屈。 李惠妃莞尔轻笑,拿手绢轻轻拭去宋蓉桢额角的细细汗珠,“太子不在宫里,他去了都府下辖的禹西县,处理逃窜过来的流寇。” 宋蓉桢一愣,“怎么那么远?” “是啊。”李惠妃很惆怅,“本来区区流寇何须太子亲自领兵,但他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查,就向陛下请命了,还需三五天才能回来呢。” 宋蓉桢呆怔半晌。 她慢慢握紧小拳头,下定决心:“那我就去禹西县找他。” 李惠妃惊讶:“你自己去么?”她不知自己儿子有这么大魅力,竟让一个小姑娘连一刻都等不得了。 “有些事情,我想尽快当面问他。” 宋蓉桢向一脸迷茫的李惠妃福了福,随即退下。 她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像是无法逃过的宿命,这一世她没有恳求太后赐婚,却反过来变成是梁璟在太后面前写下婚书,想要娶她过门。 梁璟想做的事,不会这么轻易罢休。倘若太后迟迟不肯下懿旨,那么,他或许就会去找皇上,请求皇上赐婚。 如今梁璟已成功让云氏等人相信是他救出的宋蓉桢,再过几天,这件事会不会就悄然传遍全城?到那时,为了宋蓉桢的清誉,哪怕镇国公和云氏最终心知梁璟根本毫无功劳,也不得不将女儿嫁给他了。 宋蓉桢身子刚调养好,匆忙坐进马车的时候只觉得心跳得飞快,脑袋浑浑噩噩,差点眼前发黑要晕过去了。 她只能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大丫鬟杜香身上,“我想睡一会儿,到了……再唤我。” 负责拉车的跛脚黑马嘶鸣一声,带着小主人努力奔向目的地。 过得半天。 杜香掀开车帘,遥遥望见禁军驻营的地方,便轻轻拉着宋蓉桢的手:“大姑娘,咱们到了。” 宋蓉桢却低垂着头,纹丝不动,仿佛全然听不见丫鬟的连声呼唤。 第43章 针刺 陆芝正在例行巡视。 作为太子殿下身边最受倚重的近卫之一, 他知道自己长得是有点太过于白皙娘气了, 导致一些小人时常在背后议论, 说太子是好男风的, 陆芝不过是因为面相柔美深受宠爱才被提拔到现在的地位。 为了太子殿下的清誉, 也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陆芝行事就越发狠辣起来, 誓要彰显无毒不丈夫的男人本色。 他不如太子那般高大霸气,但论起心狠, 他自觉已学到了主子的七八成。 那日给庄芸郡主掌嘴,他两巴掌就打掉了庄芸的好几颗后槽牙。 结果又有些人说陆芝恃宠而骄, 连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陆芝郁闷至今。 十五皇叔一向远离朝堂, 在这京郊山清水秀的禹西县置办了王府, 每年唯有皇室年夜宴的时候方会入京。他的女儿庄芸郡主毕竟年纪小,就时常进京寻三五个贵女结伴游玩。 陆芝跟着太子殿下来到禹西县,不免勾起关于庄芸郡主的记忆,进而想起那些流言蜚语,心情就一直很差。 偏偏还有人不识好歹, 急匆匆跑过来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他:“陆大人,有个小丫头一直在外面嚷嚷说想见太子殿下。” 陆芝不耐烦:“擅闯禁军营地是死罪, 这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么?” “可是……那小丫头说,她主子好像是什么……永宁县主。”那人感到很为难,觉得这陆大人也太不近人情了点,人家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又不是贼寇。 陆芝闻言脚步微顿, 回过头来:“永宁县主?她怎么来了。” 那人忙说:“好像是在马车里不堪疲劳晕过去了还是怎的,丫鬟就跑来向咱们求助。” 陆芝立马拔腿往太子殿下处理公务的营帐跑去。 那个通传的人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高冷严苛的陆大人为何突然如此慌张,仿佛那位永宁县主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就会大祸临头似的。 殊不知陆大人的表现还算好了。 等太子殿下急步从面前走过,阴沉着脸一身令人战栗的煞气,那人当即吓得跪地不起。 杜香跪在营门前,抬头望见那个覆着寒意的身影,顿时面露喜色:“太子殿下!大姑娘她……” 梁焕径直从杜香身边穿过,快步走到马车边,掀开帘子,便看见脸蛋毫无血色的小姑娘静静倚在软垫上,呼吸极轻,仿佛只是安详地睡着了。 他微怔着凝视她,心中如有针刺。 她本该穿着最华贵可爱的衣裳,坐在繁花丛中,让暖洋洋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比任何人都更惬意更快活地笑着。 怎能一脸弱气地出现在这种山野之地。 梁焕二十余年从未体味过后悔的情绪,此刻他竟是有些埋怨自己。离开京都之前,应当和她说一声的。 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居然会自己就跑过来找他。 由手下掀着帘子,梁焕踏入车厢,将宋蓉桢小心翼翼从马车里抱了出来。 她的体重依然很轻,跟上回从井底抱起她的时候相比起来,似乎又更轻了一些,恍若风一吹就能飘走的羽毛,让人心里不安极了。梁焕不由得对镇国公府和皇帝都有些不满了起来,皇帝是否没有把最好的滋补药物送过去暂且不提,那镇国公府怎也如此怠慢? 就由着宋蓉桢越养越瘦了? “叫大夫过来。” 梁焕抱着美丽娇弱的一小团,冷声吩咐旁人。 他走得快,怕宋蓉桢受了凉风,就仔细拢着她,用宽大的手掌覆在她头上给她挡着。 谁曾见识过这样温柔细心的太子殿下呢。 陆芝跟在太子后面,忽然看见方才那个小丫头迟迟疑疑的站在马车旁边,笨笨的像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可以随同进入营地,那一脸对永宁县主的关切却是显而易见。 她眼角还耷拉着两条泪线。 陆芝皱起眉头,他深受太子殿下影响,素来不喜欢哭哭啼啼的聒噪女孩儿。 不过,这个小丫头倒是对主子忠心。 “你也过来。”陆芝冷声道。 这里都是些臭男人,县主总也需要有人贴身照顾。 杜香破涕而笑,顿时向陆侍卫咧开一个笑容,急忙跟到太子殿下身后去了。 * 宋蓉桢此时蜷缩着坐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脑袋里空空的,迷茫扫视四周环境。 空气中漂浮着腥臭的铁锈味,混杂虫蚁老鼠尸身的腐朽气息,跟她曾经的奢靡生活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地狱。 “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宋蓉桢慢慢缓过神来,一股汹涌的绝望感登时充斥进她体内每一根血管,她无力地抓着头发,想要嘶声尖叫,甚至想要以头撞地,让自己可以摆脱眼前的现实。 这里是天牢。 她殒命的地方。 宋蓉桢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回到牢里,是她最终没能改变自己命运,再一次被投入大牢,还是说,她的重生根本只是一场幻梦,是她在天牢里为了麻痹自己而制造出来的幻象??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让宋蓉桢感到撕心裂肺的绝望,悲怆。 她听到铁门晃动的声音,随即,眼前出现刺眼的龙袍。 皇帝……梁璟来了。 他依然是用那种轻视,略略带着一丝怜悯的眼光看着她,“早知今日,当初何必非要做那睿王妃。” 宋蓉桢霎时被猛烈的绝望感占据了心神,她无法相信那样好的太子殿下原来只是做梦来的,是她被逼入地狱以后给自己幻想出来的救赎,他的生命里从未有她,又怎可能豁出一切为她复仇。他们的相遇,他温柔的浅笑,指尖的温度,原来全都不存在。 她匍匐在冰冷的地砖上,紧紧抓着干草,一脸痛苦。 哪怕眼前站着她最憎恶的仇人,宋蓉桢也再无余力去痛骂他。 梁璟轻叹,将一把匕首扔进了牢里,哐啷啷发出清脆响声:“用它自戕罢,结束你的痛苦。” “什么……我不,我不愿意!!” 宋蓉桢下意识地抗拒。 她回想起来,利器割破喉咙的感觉。 那一瞬间……真的很痛。 宋蓉桢哭着拼命摇头,可她的身子像是不听自己使唤了,一只手擅自就往前去拿起了那把匕首。 锋利寒冷的刀刃一寸寸接近,刃尖寒光映在那双墨黑眼瞳中,尤为凄冷。宋蓉桢极力反抗,可她依然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子就快要划破自己喉咙了。这种可怕的疼痛感,她十分熟悉。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宋蓉桢捂住自己的喉咙,用尽全身每一丝力气疯狂挣扎。 直到她的心神终于无法继续承受下去,倏然睁开眼瞳,大口喘着气。 她的脑袋还很混乱,本想从床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居然正被别人抱在怀里。 梁焕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另只手抱着她,眸底十分罕见地流露出忧虑:“你……这是怎么了?” 第44章 娇气 宋蓉桢简直没法用语言来描述此时她看见太子殿下的心情。 直到这一刻, 她才真正从噩梦中摆脱出来。 “大夫说你身子尚虚弱, 又忧虑过度, ”梁焕见怀里的小姑娘总算冷静下来, 这才轻轻松开被他紧锢住的那双纤细手腕, “不用怕,现在你已很安全。” 宋蓉桢余惊未散, 怔怔地看了太子殿下好一会儿,她被他拢在怀里, 挨着他腰间的凤翎刀,仿佛就有一阵阵寒气不断萦绕在自己手边, 可这些沾着死亡的刀刃气息并不可怕, 反倒让她很心安。 男子的俊容冷毅淡漠依旧, 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担忧。 “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梁焕捏起小姑娘的下颚。 清冷锋利的目光落在这张白净脸庞上,他并没有把宋蓉桢当成细作或是贼子那般审问,但他的眼神却似是要将她潜藏在心底里的那些小秘密全都看透。 宋蓉桢缩了缩小身板,在梁焕怀里拱成软软的一团, 细声道:“我做噩梦了。” “我知道。” 但梁焕从没见人做噩梦会挣扎成那样。 先是不住地发抖,其后竟还用双手死死掐住自己脖子, 倘若梁焕没有一直在这里看着她,只怕她真会在梦中就把自己掐死。 这不禁让他感到有些后怕。 因此,他必须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化成梦魇缠绕着这个小姑娘。 玉翠园发生的那件事固然足以给人造成阴影,但梁焕直觉宋蓉桢所惧怕的东西与它无关,倘若宋蓉桢被救回来以后产生阴影时常发噩梦, 那么势必逃不过太子殿下的眼线,他早就让皇帝赐些安神消梦的药材过去了。 况且宋蓉桢挣扎得那么激烈,倒像是梦里有人想要行凶割掉她的脖子一样,全然不像是躺在井底饿死渴死那样枯槁无力的状态。 “告诉我,我帮你除掉它。”梁焕冷冷道。 无论宋蓉桢害怕的是什么,只要让它不再存在于世上就行了。 宋蓉桢怔松着,她隐隐觉得看太子殿下此刻眼神里透出来的冰冷杀机,仿佛就算她真的把梁璟这个名字说出来,他也会毫不犹豫把那个五弟给杀了。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最强大的守护神,不过,好像,可能无意间把一位嗜杀的罗刹引回了家。 “殿下,我就只是做噩梦而已。”宋蓉桢小小声说,“况且……臣子保护皇室本是理所当然,您不必因为宋辞做过的事就对我这么照顾,会添麻烦的。” 她由衷以为太子殿下这时候护着自己确是因为哥哥宋辞舍身护过他。 虽然宋蓉桢非常希望梁焕能一刀把梁璟的狗头砍下来,但他不能那样做,至少在梁璟有所动作之前,太子殿下不能成为那个无端挑起手足相残的人,从而背负骂名。 “你真以为是因为宋辞,我才照顾你?”梁焕像是很无奈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宋蓉桢懵:“难道不是吗?” 明明是他自己那样说的! 梁焕敛目,低哼一声:“战场混乱,互相掩护挡下刀剑乃是寻常之事,倘若我对每一个那样做过的部下都要事事关心,只怕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亦不够用。” “那……” “不过是因为你太娇气,又比别人更会惹事,故而需要多一些看顾罢了。”梁焕轻描淡写,一番话十分自然就说出口。 宋蓉桢却更懵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太子殿下心里原来是那样的形象? 一个娇滴滴的捣蛋分子! 宋蓉桢觉得太子殿下对她的误会很大。 “现在你可以坦白了罢。”梁焕盯着她白皙脖颈上的几道指痕,淡淡道,“在梦里,是什么让你那么害怕。” 既然她是一个柔弱又爱惹事的小姑娘,那他多护着她些,亦是很合情合理的事,太子殿下不认为宋蓉桢有必要为此感到不好意思。 宋蓉桢犹豫半晌,见这营帐内没有外人,连杜香都被屏退了,就低声道:“是睿王爷,梁璟。” “哦?”梁焕微微挑眉。 宋蓉桢见太子殿下并没有因为自己说出他同父异母弟弟的名字就展现出异样,她稍稍松了口气,旋即急切道:“他竟然想娶我!太子殿下不知,那天我在玉翠园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梁璟,他谋害我的嫌疑最大!可是一转眼,他竟然向太后请婚,您说他是不是怀有很可怕的阴谋?” 当梁焕听到宋蓉桢第一句话,俊容神色就已经开始一点一点暗沉下来,黑暗雾气氤氲在那双星眸深处,冷意逐滴渗出,恍似连周围温度都骤然下降。 “害你的人,不是他。”梁焕一字字,缓声说道。 “这样吗……” 宋蓉桢听太子殿下原来还是顾着几分兄弟情谊,在帮梁璟说话的,不由得面色就灰了,心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 然而梁焕紧接着就说:“他想娶你,下辈子也不可能。”微带着冷笑,仿佛在嘲讽睿王的不自量力。 宋蓉桢呆呆看着梁焕,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慢慢透出欣喜:“太子殿下会帮我做主吗?” 梁焕不答,先把她放回铺垫了几层床单从而更柔软的床上,“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再带你回京。” “太后和我的父母都知道这件事了,我怕他会接着向皇上请旨赐婚。”宋蓉桢急忙抓住梁焕的衣袖,努力让他知晓此事的严重性。 太子殿下却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给她捻了被角,低声道:“他说了也没用。” 皇帝根本不可能答应。 即便答应了,他也敢让那一道旨意作废。 只不过,梁焕倒是没想到那位五皇弟还藏有这么多心思。梁璟素来不是个愚笨的人,难道以他的眼力,会看不出自己兄长对宋家的小姑娘格外不同么?明知如此,却还要趁着太子不在京都的时候跑去请婚,迫不及待想娶一个并无多少交集甚至厌恶着他的女子。 可想而知这个弟弟的城府。 梁焕只想冷笑。 “还有一件事,太子殿下。”宋蓉桢揪着被角,她听梁焕说不会给梁璟机会,心里已是稍稍安定了,但有件事她非得尽快确认清楚不可。 宋蓉桢有些紧张,生怕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巴巴的看着梁焕说:“他们都以为是睿王救的我,因此想把我许给他,可我知道那天救我的根本不是他,是太子殿下,对么?” 梁焕沉默片刻。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宋蓉桢的疑问,而是轻轻地从怀里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粉晶耳坠,拂开宋蓉桢的青丝,给她戴上,“找到你时捡到的,莫要再弄丢了。” “嗯!”宋蓉桢感觉到男子微暖的指尖小心翼翼从自己耳骨掠过,那份暖意顿时就淌进了她的心里来,脸蛋绽开甜甜的笑容。 她就知道,自己的感觉绝不会出错的! 梁璟哪来的本事将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从井底捞起来,他连压在井口的那块大石头都不可能搬得动。要她说,镇国公他们相信了梁璟的鬼话,可真是笨笨的。 “一会你的丫鬟会把吃食送进来,你不妨继续躺着休息。”梁焕其实已经很想赶回京都教训那个五皇弟,但他不放心把宋蓉桢一个人留在禁军营地,若要带上宋蓉桢离开,又怕她过于劳累。 宋蓉桢乖巧点头,目送太子殿下高大英武的背影离开。 他出去以后稍停了片刻,应该是对守在营帐门口的两个卫士交代了什么,然后宋蓉桢就发现原本嘈杂的营地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那些哐哐啷啷的兵器声也好,齐步行走的稳重步伐声也好,一并从她这个营帐周围消失。 等杜香战战兢兢的提着食篮进来,宋蓉桢方才知道,这个小丫头竟然被打发去跟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陆芝一起到镇子上买吃的了。 谁也想象不到太子殿下有这么妥帖,知道营里的吃食宋蓉桢定然吃不惯,就派人去外面买了提回来。 “陆大人心地真好,长得又秀丽,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要说他不好。”杜香给宋蓉桢布着菜,总结道。 宋蓉桢深以为然,能被太子殿下看中留在身边的,肯定都是好人呀。 不过以她的经验,男子都不喜欢被人夸漂亮的,就叮嘱杜香以后莫要当着陆芝的面再说他长得秀丽云云。 杜香回想起自己一路上少说也夸了陆芝百来句的好看,不禁产生一丝心虚…… 等到次日。 梁焕早早就来接宋蓉桢了。 他见宋蓉桢站在晨风里伸懒腰,那身子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能把纤弱如柳的小美人儿吹跑,不由得皱起眉头,走过去把她抱了起来。 “殿下。”宋蓉桢捏着手指头坐在他手臂上,小小声唤道。 “你病了。”梁焕淡淡道,“身体未好。” 决不是他仗着自己年岁较长便抱着小姑娘不放,只不过,总不能让一个这么柔弱的病患气喘吁吁走路。 宋蓉桢仍是担心自己会给太子殿下添麻烦,身子靠在他肩头上,抿唇悄声道:“惠妃娘娘说你还需要三五天才能回去的。” “不要紧,该做的事都已在昨晚解决。” 要不然他怎么一宿没睡。 此刻眼底泛着青,刀鞘残留着血气。 第45章 查清 宋蓉桢坐在梁焕手上, 过得片刻也就很适应了, 靠着太子殿下的肩头左右张望周围, 笑容迎着阳光鲜活灿烂, 很有狐假虎威的气势。 周遭的人也不知是该羡慕太子殿下小美人儿在怀, 还是该钦佩宋蓉桢胆子大,竟敢就这样没心没肺抱着连北狄人都畏惧的军中杀神。 “殿下, 躲在山洞里的那几个找出来了,您看要不要……” 禁军侍卫推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人过来。 宋蓉桢不由得注意到, 这两个被扣押的人里头,除去一个是正值壮年的村民模样, 另一个人竟然是看起来年岁已大的老婆子。 他们已经吓得话都说不拎清了, 眼看着有气质斐然的贵人走来, 就不住地跪下磕头。 “殿下……” 那侍卫正待继续询问梁焕该如何审讯发落这两人,忽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随即听得刀刃的破风声响,“倏”地一声,壮汉和老婆子均已倒地。 梁焕利落回刀, 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半刻。 侍卫默默看着泼洒一地的血,抬手抹了抹溅到自己那张倒霉脸上的, 招呼同伴把尸身抬走。 梁焕察觉到自己怀里的一小团缩了缩,两只扒拉在他肩膀上的小爪子似乎僵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微蹙眉头道:“我下手习惯了,一时没顾着你。” 主要是这个动作他做得太顺手, 几乎成了身体的一种下意识行为,在思考之前,长刀就已经先出鞘。 宋蓉桢低垂着漂亮的眼眸,苍白的脸颊在梁焕眼里显得尤为可怜,“太子殿下那样做必然是有道理的,不需要顾着我。” “你这么相信我?” “当然,我相信太子殿下绝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是个嗜杀狂徒,殿下杀了他们,一定是因为他们做了坏事。”宋蓉桢抬起小脸,认真看着梁焕,墨瞳里满满倒映着他的俊美容颜,一字字说道。 梁焕轻笑一声。 她的这份信任,只怕终究是付错了人,让别人听去以后都会心底里暗自发笑,嘲弄永宁县主是个盲目轻信的傻子来的。 自从他八岁时面不改色手刃了一个受人指使偷偷给自己下毒的宫女,他就知道自己或许是个没有心的人,要不然怎么他见着那宫女翻白眼倒地血染地砖的画面,非但无动于衷,竟还觉得有些儿好玩呢。 不过……也罢。 “那对母子贪图银财,窝藏贼寇。”梁焕淡淡解释,“媳妇想去报官,被他们合谋杀了,尸体埋在自家后院,昨天才被挖出来。” 这桩案子十分简单,被他们窝藏的流寇已然落网,再去审问他们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直接处理了,给大伙儿省点粮食。 宋蓉桢恍然,“原来是这样。”她重重点头,对梁焕的处置表示非常赞同,“跟贼人同流合污也就算了,竟然还为了钱财杀害自己家人,实乃罪不可赦,殿下一刀杀了他们倒还算是便宜他们了。” 她越发觉得自己对太子殿下的判断很准确,倘若连太子殿下都不是好人,那还有谁能是呢? 他只不过是外表比较冷漠,因而容易让人误解罢了。 “……”梁焕瞅着宋蓉桢的小眼神儿,脸蛋上那一副对他很崇拜期待的表情,便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应当是又变得更加高大正义起来,不禁感觉很微妙。 这样下去他岂不是压力很大,好像必须要回应小姑娘的期待似的,否则这张美丽的小脸不知要露出多么失望的表情,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也会再次被泪花儿溢满…… 宋蓉桢瞧见后边还跟着一些人,都是被侍卫陆芝押着的,隔了一段距离远远跟随他们。 她不禁好奇道:“他们是贼寇头子吗?殿下要将他们带回都城处置?” “不是。”梁焕言简意赅回答,别的也没再多说。 宋蓉桢便不敢多问,只趴在太子殿下的肩头,哼哼唧唧盼着这段路可以长一些,走得久一些,若是能由太子殿下抱着她一路回京,那就再好不过。虽然容易手酸,但她相信太子殿下练武多年,臂力惊人,一定没问题的。 宋蓉桢这个美梦自然是很难成真,不过太子殿下抱了她进马车后,又亲自骑马陪在车厢边,这也让她心满意足。 带着一个时不时缩在她后面探头探脑去欣赏陆侍卫美貌的杜香,宋蓉桢没有再闷头睡过去,心情还很高昂,大有一副本宫带着靠山回去收拾你们的派头。 不过,半天过去以后,马车却没有回到镇国公府。 他们入了都城,然后停在了武安伯府前。 宋蓉桢掀开帘子,眼眸透出大大的疑惑看向大门上书写“武安伯府”四个字的牌匾,随即心情很复杂地明白过来—— 听闻李惠妃的表亲,上官婧母女打算近日就离开都城回江南了。想必是上官婧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成为太子妃,也教她的母亲明白了这个事实,母女俩继续在都城待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不如早日回江南着手相看其他本地的富贵人家。 宋蓉桢默默心想,太子殿下对这个表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上心的呀,眼见人家要走了,就特地过来道个别什么的。 “下来。”梁焕向宋蓉桢伸出了手。 宋蓉桢听宋辞说起过,自己能及时被救出似乎是上官婧的功劳。虽然上官婧没有当即就通知镇国公府,而是等到第二天才犹犹豫豫入宫告诉太子,使得宋蓉桢在井底受了一晚上的罪,不过她好歹是说出来了,若非她良心尚存,换成别个心思叵测的女子,只怕宋蓉桢还要在井底继续躺下去直到变成干尸。 理应去道个谢的。 “你来了。” 因着事先没有帖子送过来,上官婧看到宋蓉桢便有些诧异,不过也很快恢复平静,拾回初次见面时那般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模样。 此时后院只有宋蓉桢进来,梁焕去跟武安伯说话了。她在房里坐下,想了想,就跟上官婧说:“其实都城里还有很多出色的青年才俊。”诸如武安伯的几个儿子,不是听说人品都还不错么。 上官婧轻轻摇头,“到底还是离家太远,没有那个必要了。” 合着她们是打从一开始就认准了太子殿下非他不可啊。 宋蓉桢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嫁入皇室不见得就是好事,你们回了江南,焉知非福。” “或许罢,这几天我也想得透了,连你这等权势的县主都有人胆敢谋害,我在都城无依无靠,不过是依仗着惠妃娘娘和武安伯府几个表亲,别人若想对付我,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母亲精心培养我的才德,却从未教过我如何与人暗中争斗,豺狼之地,终归是不适合我。” 上官婧坐在宋蓉桢对面,脸上已是一副看得很透的样子,看向宋蓉桢的眼神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悲悯,仿佛她生于这样的权力漩涡中心,命运很是悲惨。 宋蓉桢笑了笑,眉宇间全然没有遭人狠毒算计的幽怨恐惧,反倒是依旧一派明艳张扬,她换了个舒坦点的坐姿:“你能想清楚自然最好,不过也不必把都城当作是妖窟一般,我喜欢京都的奢靡风华,换成别的地儿我还住不惯呢。” 上官婧颇有点‘此人沉溺于红尘浮华已然没救’的眼神看着宋蓉桢,淡淡道:“话虽如此,你往后还是要多加注意,尤其是那位白姑娘,她对你的恶意很深重。” “她对谁的恶意不重呢?”宋蓉桢嗤笑,听上官婧这么说,她便知道那天的事势必和白锦画也有关联,“白仙子一向觉得世人都该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进贡给她,把她捧上宝座的。不巧我懒得和她分享富贵荣光,就叫她记恨上了。” 上官婧微微颔首,像是有什么不方便说出口的话似的,迟疑片刻,压低声音道:“还有我的表哥……太子殿下,你也离他太亲近了。” 见宋蓉桢挑起眉梢,上官婧明白她误会自己仍对太子殿下存有绯念,连忙解释道:“并非我想与你争,只是这段时间我和母亲常在宫里走动,就从其他妃嫔处听了不少关于太子年幼时的事迹,他……他好像天生就没有同情心的,死在他手里的宫女少说……” 话未说完,外头忽然传来院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随即是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吓得上官婧慌忙闭口不言,等看见太子殿下本人进来了,她不禁脸色煞白。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巧的,坏话说到一半,正主儿就推开了自家的门? 上官婧战战兢兢,眼看着一排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站在自己房间里,那种陌生的强悍的气息,几乎快要把她羞得晕过去了。 镇国公府男儿多从军,宋蓉桢倒是见惯了这样的阵仗,仰起头迷茫看向梁焕,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呢?” 带着一群男子闯进女孩儿闺房,让时刻偏向太子殿下的宋蓉桢来说,也是怪没有道理的。 梁焕冷冷道:“认人。” 他抬手,示意手下把几个人押上来。 宋蓉桢隐约认出那几个人似乎就是一路从禹西县跟过来的……是被扣押的流寇么? 为什么会把这些个人带到武安伯府来,还带到了上官婧面前? 上官婧却是脸色发白,哆嗦着伸出手,指着其中一人说道:“是……是他……那天把永宁县主丢进井里的人,就是他!” 宋蓉桢大吃一惊。 她沿着上官婧的手望过去,便看见了一个样貌寻常的青年,脸上有几道血痕,神容十分冷漠。 宋蓉桢不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青年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果真是你?” 那青年冷笑:“是又如何,我无意间闯入你们这些世家女子游玩的园林,看见你们那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心里就恨,凭什么你们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一生衣食无忧,我却要颠沛流离受那么多苦?我自然也要让你体会一下那种吃不上饭的绝望。” 宋蓉桢感到很惊讶,她没想到这件事竟是流寇干的。 难道玉翠园当真松懈至此,就随便这样的贼寇出入了? 她隐隐觉得此事尚有蹊跷,不过既然眼前的青年把事情承认下来,至少同伙的嫌疑是跑不掉了。 于是永宁县主冷哼一声,“只会欺负女子的卑鄙小人。” 那青年扯唇还想再说什么,却猛然感到脸颊一痛,永宁县主扬起手“啪”一声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但没想到这人的脸皮那么厚的,宋蓉桢打完以后忙不迭吹吹手掌,可能自己的手掌还比他的脸更痛一些。 梁焕看着宋蓉桢郁闷吹着爪子的小模样,原本紧绷着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稍有松动,唇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弧度:“此人自有处置,你无需动手。” 宋蓉桢闷闷道,“我总该亲自出出气。” “那么,下次记得用刀子。” 梁焕记得宋蓉桢不是经常随身带小刀么。 他并不觉得女子这样太过于凶悍,相反,他很欣赏这种懂得保护自己的做法。 这么多男子挤在姑娘家房间里总归不好,指认完人以后,梁焕就带他们出来,换成上官婧的母亲和武安伯夫人匆忙进去好生安慰上官婧。 宋蓉桢也跟着出来了。 那挨了宋蓉桢一耳光的罪魁祸首就被按着跪在院子里,唇角渗着血丝,连连冷笑:“反正我早已无家可归,随便你们怎么处置我,砍了我的头也行。” 梁焕握着刀柄,漫不经心:“你的身份尚未被证实,何以这么着急承认自己是流寇?” 那青年脸色微变,镇定道:“难不成我还能有其他身份。” “是啊……比如,十五皇叔祖府里豢养的死士?” 梁焕微微带着戏谑,如同在看一个戏台上卖力表演的丑角,对方越战栗,他便越愉悦。 私自豢养死士非同小可。 宋蓉桢睁大了桃花眸,一旁的武安伯亦是面露惊骇,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是否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青年尽管表现得很镇静的样子,但他鬓角淌下的冷汗已然出卖了他。 太子殿下俯视他,眸底深处是不见一丝光明的深渊,薄唇仍旧噙着凉薄笑意:“十五皇叔祖理应待你们不薄,你却说自己无家可归,这未免太不领人情了罢……” 青年猛然昂起头。 然而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梁焕就抬脚踢翻了他,这一脚的力度只怕再重三分他的头骨都要碎了,此刻痛苦地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夹带落齿的鲜血。 许是给怔怔躲在自己身后的宋蓉桢解释,梁焕淡声道:“他混进流寇,本是打算伪装身份将这件事推到流寇身上,如今眼见无法成事,他便打算服毒自尽。” “这样子啊……”宋蓉桢虽然家里多有亲人从军,但也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的,她懵懵懂懂想着太子殿下的一切做法皆有他的道理,于是慢慢心安下来。 只不过,宋蓉桢却也没想到过,那日击晕自己的人竟会是十五皇叔豢养的死士。 这么说来,此事莫非与曾经和她有过节的庄芸郡主有关? 梁焕仿佛听到了宋蓉桢心底的疑问,低哼一声:“那日,庄芸也去了玉翠园,但未曾在你们面前出现罢了。” “是么?!”宋蓉桢恍然,庄芸郡主在学堂藏书阁前被掌嘴之后,理应是由陆芝带回去给十五皇叔好好管教了,这段日子都不能再入京的。 想必是庄芸郡主按捺不住,求了父亲——或者是自己偷偷溜出来,还带上了一个死士,跑到玉翠园里。 但即使她跑过去了,也不敢在众人面前现身,不知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宋蓉桢咬牙切齿,被白锦画三言两语挑唆之后,满心燃起的怒火立即烧灭了理智,竟下令让死士出手,把宋蓉桢打晕丢进了废弃园子的枯井里。 宋蓉桢脑子里的疑惑这就彻底解开了。 除了庄芸,还有谁敢做出这种事?还有谁能足够无脑到做出这种事? “这个庄芸郡主……还真是坑爹啊。”宋蓉桢看着倒在地上满口是血的青年,心情很复杂。 想不到她倒霉一回,竟还间接帮梁焕查出了十五皇叔豢养死士的事。 宋蓉桢默默抬起头瞄了瞄,自己头顶上会不会也有锦鲤光环了? ……应该不至于,毕竟,人家白锦画是让其他人倒霉,自己受益,而她却是自己倒霉,让别人受益。 此乃大爱啊。 宋蓉桢深刻体会到何为运势平衡定律之后,就抬眸问:“那现在要怎么办?这个家伙,可以作为证人吗?” “嗯。”梁焕略略点头,瞥了陆芝一眼,“去拿人。” 陆芝领命。 他满怀着郁闷,刚从禹西县那破地方出来,又得颠颠儿的跑回去。 随即,梁焕的眸光冷冷落在武安伯身上,吓得这个无辜的中年男人直打颤,“武安伯作为见证,也劳驾进宫一趟罢。” “是。”武安伯明明没做坏事,这会儿出的冷汗却也不比那个死士少了。 他不由得很钦佩宋蓉桢,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娇娇软软的漂亮小姑娘,竟然完全不会被太子殿下凶悍的气场震慑住,就连看见太子殿下抬脚差点把人的头盖骨都踹飞的时候,那眼神儿好像都很憧憬似的。 后生可畏啊。 当这一波人呼啦啦离开院子的时候,房间里的上官婧还有些恍惚,她蓦然发现自己先前对宋蓉桢的劝告似乎有些多余。 没错,太子殿下的确是性情凶狠,可他多护着宋蓉桢啊? 带那么多人过来,搞得声势浩荡,从京都到禹西,再来到武安伯府,连当今皇叔都扯进来,不过是为了查出究竟是谁想害宋蓉桢罢了。 她将来许的郎君,或许会很温柔体贴,可是……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吗? 往后上官婧挑选夫家,只怕每看一个人都要默默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被梁焕抽丝剥茧查出来的这件事闹得很大。 远远超过了永宁县主被人意图谋害的影响范畴。 毕竟牵涉到了皇族,兹事体大,需由皇帝亲自决断,皇帝也是十分震怒,派人去彻底清查,当即查出了更不得了的事。 原来十五皇叔不仅仅是豢养一个两个死士那么简单,而是足足养了两千! 这样的数目,他到底想干什么? 倘若布置得当,甚至可以在皇室的年夜宴,或是皇帝出行围猎之时,谋划出一场严密无缺的刺杀! 皇帝简直要睡不着觉了。 他从不知道,那个温煦淡泊的十五皇叔,竟藏有这么大的野心。如今想来,十五皇叔的年岁与他相当,甚至还小上几个月,怎会当真就这样心甘情愿住在远郊,过那些闲云野鹤日暮西山的平静生活呢。 无非是为了方便豢养那群死士罢了。 皇帝把十五皇叔和庄芸郡主都提到殿上来,要亲自审问他们。 除了查出这一切的太子殿下,作为受害苦主的永宁县主自然也应该在场的,还有提前准备好了一堆慷慨激昂之词的镇国公,早早就带着儿子宋辞赶过来,一副誓要给自家女儿讨回公道的悲壮模样。 “陛下明鉴,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害死宋蓉桢啊!” 庄芸郡主满脸涕泪,模样很狼狈地跪在地上磕头。 自打出生以来,庄芸郡主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连公主都让她三分,她哪里体会过现在这种滋味?只觉得天晕地旋,仿佛做梦一般。 庄芸指着宋蓉桢,颤声道:“她那般羞辱我,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因此就想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厉害罢了。我都没有让人直接杀死她,只是把她打晕了丢在井里,等过个两天自然就会再想办法把她放出来!” 听到这番话,连一贯奉行中庸守则的镇国公都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若不是尚有几分理智,他简直想当着圣上的面就把这坏丫头揍一顿。 那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春寒未褪的天气,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躺在枯井里,莫说是两天,一天也捱不住的! 她根本就是想要宋蓉桢去死! 镇国公气得哆嗦,却还要恭恭敬敬向皇帝行礼:“陛下,庄芸郡主的所作所为,实在与蓄意杀人无异!若不严惩,那么镇国公这个爵位,咱们不要也罢了!” “朕知道。”皇帝抬手,顺便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这镇国公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混杂着庄芸的哭叫,他听着都头疼。 皇帝的视线落在宋蓉桢身上,姑且还是很和蔼的表示慰问:“你的确是受累了。庄芸的骄纵和疏于管教,说起来朕也有几分责任……” 皇帝话未说完,就听到太子冷冷哼了一声,顿时心里一阵心虚,越发努力去好言安慰宋蓉桢,先把镇国公父子这两只蓄势待发的土拨鼠安抚下来。 宋蓉桢倒是乖乖巧巧站着,脸上全然没有任何愤懑不平的神色,看着伏地痛哭的庄芸轻轻笑道:“郡主口口声声说我羞辱于你,可谁都知道,当天下令对你掌嘴的人是太子殿下,郡主连我都如此深深记恨,那么对于太子殿下,你岂非是怨恨到了极点?” 此言一出,除去梁焕,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我没有!!我从未怨恨太子殿下!”庄芸总算知道好歹,竭力否认。 “像你这么睚眦必报的性子……今天能让一个死士将我丢进废井,明天又能做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宋蓉桢轻飘飘几句话,让皇帝和十五皇叔脸上都越发难看起来。 皇帝十分紧张太子,当初同意太子去北地也是好几宿未眠辗转反侧才最终下定决心的,此刻听见有人可能对太子存有报复之心,他如何忍得。 把庄芸教成这般睚眦必报的人,可不恰恰是十五皇叔么。 可想而知,十五皇叔心里藏着多少龃龉。 “庄芸,如今此事重心已不在你身上。”皇帝沉下脸色后,便不再有忧郁慈祥老父亲的影子,正是庄严端肃的一国之君,“皇叔私自豢养两千死士,你的女儿甚至可以带着死士在京中避人耳目,自由行动,谋害一名县主而不为人所知!皇叔,你究竟意欲何为?” 十五皇叔外表看起来不过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他苦笑道:“若我说只是因为附近贼寇横行,不得已养了一些能保障王府安全的打手,想必陛下也不会相信了罢。” “胡扯。” 梁焕冷冷出声,丝毫不给这位叔祖一丁点面子,“沿海流寇窜入京郊不过是近几个月的事,在此之前禹西县十分安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豢养了五年的死士,是用来帮百姓打田鼠的么。” 十五皇叔脸色渐趋惨白。 他没有料到,在短短几天之内,梁焕竟已不声不响查明一切,连给他作出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知这侄孙素来阴沉待人,因着母妃受宠故而格外得皇帝看重,却不知皇帝原来并非无脑偏宠,大皇子属实是手段厉害的。 “自己养了一头蠢猪,莫要把别人也都当成傻子。”梁焕眸底透着寒气,冰凉讥讽的视线落在十五皇叔和庄芸郡主两父女身上。 第46章 挡煞 十五皇叔感到心惊胆战。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言语无情的青年竟会是他所熟悉的皇帝的儿子。 皇帝性情一贯和煦仁厚, 即使文官指着他鼻子骂都能笑呵呵的, 纵然有一些身为帝王无法避免的毛病, 也没人能否认这是大庆立朝以来最为温和的国君。 可他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这样? 梁焕看着十五皇叔的时候, 眼神恍似是在看一个其罪当诛的死囚, 全无半分宗室亲情可言! “陛下,我只是一时糊涂, 这么多年来我循规蹈矩,是, 前几年我的确听信谗言养了些死士,可那不过是为了自保, 从来没有过犯上作乱的心思啊!但求陛下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网开一面……” 十五皇叔已无可辩白, 只能和自己女儿一同跪下,打出感情牌,痛哭祈求皇帝开恩。 皇帝垂眸,想起幼年时和十五皇叔一起长大,因着年纪相仿, 骑马念书什么的都在一起,曾经也是很有几分叔侄情谊。而今两人年岁都大了, 十五皇叔自从出了那场意外,绝了子孙,就心灰意冷地迁去了京郊远离都城,多年来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 怎么就会搞成现在这般局面呢? 皇帝此刻看向跪在地上苦苦求饶的十五皇叔,从他身上, 是再也看不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玩伴的影子了。 “皇叔祖没有作乱,只不过是在静候时机罢了。你极少入京,却和一些官宦侯爵来往甚密,相信他们也都很乐意在大理寺与你亲.热叙旧。” 梁焕不紧不慢,只等十五皇叔尽情表演,然后再一下下对他施以重锤。看着这些心思险恶的人被逐步剥去表皮,满腹龌龊尽数撕扯了出来呈现在阳光下,这一刻他们的慌乱,屈辱,总能让他觉得颇为有趣。 听罢太子的话,皇帝脸色愈发森冷,方才那点动容刹那间消失。 看来十五皇叔一案,倒是牵出了朝内不少心怀凶机的阴沟鼠辈呐。 十五皇叔脸色灰白,他已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怕自己每辩驳两句,梁焕就会扔出一些新的证据,将他的罪名越坐越大,还给皇帝落得一个死不悔改的印象。 “我糊涂,我糊涂啊……”皇叔唯有痛哭哀号。 若是照着梁焕的意思,他定然会把十五皇叔丢进大理寺牢狱,让其好好享受一番大理寺酷吏的严审惩治。 只不过,皇帝似乎还存有一丝犹豫。即便他已厌恶了十五皇叔,可当年的太妃对他一直是很温柔亲切的,倘若将十五皇叔治以重罪,甚至将他扔去大理寺受折磨,到底还是让皇帝心中产生几分不忍,况且皇叔现在也确实还没做出点什么实际行动来着,就是心里起了一些歪心思。 梁焕冷漠不言,一切交由这个优柔寡断的父皇去决断。 这时,宋蓉桢顶着父亲兄长恼火不失哀怨的眼光,款款上前行礼道:“陛下,我有几句话不知可不可以说?” “你说。”皇帝看向宋蓉桢,目光就变得温和起来。 “我想,寻常人家到了王爷这般的年纪,若是成家得早,盖已能够每天含饴弄孙了,然则王爷子孙缘浅,既没有儿子的前程需要好好筹谋打算,女儿又迟迟未嫁,日子一天天的难免苦闷无乐,自然就容易听信谗言,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宋蓉桢微微眯起眼眸,笑吟吟的,点透十五皇叔心中苦闷。 皇帝也点了点头,觉得小姑娘年纪不大,说的话倒是颇有灵性。他为了避免皇子兄弟相争,早早给那几个皇子分了封号送出宫去让他们自己逍遥,因而现在要操心的就剩下太子了,眼看着自己日趋衰老,他成天担忧太子性情寡淡冷清没法做到恩威并施,又或是寻不到合适的太子妃传宗接代,心累得不行,哪还有余力去考虑其他。 要是太子争气点,现在他也能抱上孙子了。 十五皇叔面色惨然,“你说得没错,我心中本来也有一番宏图大业,奈何出了那样的事,留在都城无论做什么也好,每每要遭人背后议论,甚至嘲笑,我……我不过是噎不下去这口气啊!” 皇帝深深长叹,摇头不语。 对于男人而言,那的确是非常重大的打击,因此扭曲了性情也不奇怪,但心生歪念而走上邪路,这也是自己的责任,怨不得别人。 宋蓉桢道:“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将王爷送去能让他有一番作为的地方,远离都城,王爷听不到那些闲言闲语,也不会被人蛊惑,至于庄芸郡主自然也就随行,改改脾性向王爷好生尽孝,免得王爷再感到自己寂寞空虚,因而生出其他念头来。” 皇帝一怔,抚案沉吟半晌,竟觉得宋蓉桢这个主意甚好。 再怎么着,发配流放也比进了大理寺天牢强一些,至少十五皇叔还能保留一分体面,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 “皇叔,朕会派人护送你前往蜀地,明日立即动身,此生此世,你永不得踏出蜀地一步。”皇帝沉思半晌,缓缓开口说道。 “谢陛下开恩。” 对于这样宽容的处置,十五皇叔已是十分感激了,哪怕换成稍微严苛一点的君主,查出有一点点谋逆的苗头,立刻抄家斩首都不奇怪的,他当即深深叩下头去。 然而庄芸郡主却不干了,要她离开奢靡的京都,前往那等荒芜可怕的地方……跟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陛下,陛下,那些死士都是我父王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侍卫,您不能把我也流放到蜀地啊!您若要惩罚,只罚父王一个不就够了么?” 庄芸郡主哭哭啼啼,跪着往前。 宋蓉桢看着她遗憾地摇了摇头,“方才我还说让郡主好生尽尽孝道,现在看来,郡主或许连‘孝’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纵使十五皇叔犯下天大的错,那也是她父亲,而今庄芸郡主居然为了自己的前程想要抹杀掉这份父女之情。 亏十五皇叔还一直那么纵容疼爱她。 皇帝的脸色极不好看,显然也是被庄芸的行为惹怒了,当下拍案呵斥:“意图谋害县主本已是死罪一条,若你不愿随皇叔前往蜀地,那就把命留在这里罢!” 庄芸何曾听一向和蔼的皇帝说出这等狠话,她登时就呆住了,吓得涕泪横流,连呜咽声都不敢再发出来。 皇帝已不想再看见他们,无言摆了摆手,几名禁卫就进来把十五皇叔两父女带了出去。 庄芸郡主眼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唯有哀哀望向自己父亲,以后他们父女就只能在蜀地相依为命了。然而十五皇叔神色冷淡,看也不看女儿一眼,显然庄芸刚才的话令他极为心寒。 往后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庄芸郡主此时才真正感到被所有人抛弃的惶恐和绝望,仿佛丢了魂似的,只能被禁卫推着往前走。 “哼,便宜那个坏丫头了。” 等十五皇叔和庄芸郡主的身影消失,镇国公才憋不住的冷哼一声。 要他说,庄芸本就该把自己的命留在这里! 镇国公府世代为皇室流血卖命,难道就图自己儿女可以被他们随意糟践坑害吗? “爱卿,”皇帝很无奈,“庄芸贪恋京都奢华,让她一辈子困在蜀地,对她而言已是比死亡更恐怖的惩罚了。” 宋蓉桢也笑眯眯劝慰父兄:“这样的处置本就是我提出的建议,我觉得挺好的,即便是庄芸那样的坏胚,女儿亦不愿有人是因我而死。” 明面上没法说,但宋蓉桢其实是存了私心。 她凭直觉认为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养出两千死士的十五皇叔是个危险的存在,让梁璟大有可利用的机会,即使被关进大理寺,以白锦画的能耐,指不定改天就能设法将他放出来。 如今白锦画已跟他的女儿庄芸郡主牵扯上了,倒不如赶紧让皇帝把他们父女流放,只要远离了京都,那便是远离主剧情,任凭他们再怎么有潜在危险也翻不起风浪来了,对宋蓉桢而言,可比关在大理寺安全得多。 “小蓉儿心善,这很好。”皇帝却莫名感动着,他以为宋蓉桢是看出了他不愿严惩,但帝王没有哪个真喜欢被别人看清心思的,因此宋蓉桢就把理由揽到自己身上。 这样聪明又善良的女孩儿,配给太子正合适。 况且这一次十五皇叔事败,归根结底,是因为宋蓉桢招惹了庄芸郡主,让她起了报复之心。 皇帝不禁感觉很微妙,他早说宋家人都是生来给皇室挡煞的,这件事岂非又证明了他的观点?宋蓉桢差点死了,然后才牵连出十五皇叔一案,顺带着把那些躁动不安的臣子也都揪出来,给太子去除了不少隐患。 “你们这回着实辛苦了。”皇帝看向宋蓉桢的眼神越发慈悲起来,仿佛在看一只挡煞瑞兽。 宋蓉桢不知自己在皇帝眼里已经变成一只和死敌白锦画近似但有着微妙不同的物种,就站在下面乖巧垂手。 虽然皇帝已感到身心疲惫,但显然此刻殿内还有一个人不想让他下班。 梁焕握紧刀柄,冷冷道:“父皇,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定夺。” “什么事?” 皇帝耐着心,尽管他现在很想去李惠妃宫里喝一杯热茶,听傻白甜惠妃娘娘说些诸如长乐宫养的猪猪又变胖了云云令人心情舒缓的傻话,但儿子发话,他还是不得不留下来。 梁焕余光瞥了宋蓉桢一眼,眸底暗光闪烁:“梁璟凭空污人清白,不可轻饶。” 第47章 对质 梁焕的话让皇帝很是愕然。 “你说那个……你弟弟怎么了?”皇帝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对梁璟的印象挺淡的, 自从梁璟封为睿王置办了自己的王府, 那就更是几个月都不曾召这个儿子进宫见一次面, 毕竟梁璟的母亲郑嫔很有野心, 给皇帝的印象不大好。 皇帝就喜欢李惠妃那样悠闲单纯的性子。 不过, 梁璟在都城也很有贤名,不少大臣私底下议论认为还是睿王与当今圣上的性情更为相似, 宽厚温和什么的,皇帝对这些言论颇不以为然, 但至少心里清楚梁璟为人确实不错。 可太子如今却说他污人清白? 皇帝不免感到摸不着头脑。 镇国公傻乎乎的没有反应过来,宋辞已然明瞭太子所指何事, 上前一步低声道:“莫非殿下是指那天在玉翠园?” 梁焕微微颔首, “不妨召他进来对质。” 皇帝无奈, 只得让人去传召睿王。 宋蓉桢心里砰砰地跳着,她刚才完全被十五皇叔和庄芸郡主的事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时间竟忘了还有这一茬。 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是牢牢记着的,并且这么快就向皇上提出来,要把梁璟叫过来对质了。 看皇帝茫然的模样, 想必梁璟还没有来得及向他请求赐婚,这不禁让宋蓉桢大大松了一口气。幸亏她当机立断赶去禹西县寻了太子殿下, 否则再拖得几日,即使太子殿下将此事告知皇帝,也势必使得皇帝难做,多少会影响他们父子之间的情分了。 “这是怎么回事?”镇国公十分不解,看着一对儿女都了然于胸的模样, 不禁油然而生一种因智商不在线而被排斥的郁闷感,就悄悄地问宋辞。 宋辞在皇帝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许是我们搞错了,那天并非睿王爷救了蓉儿。” “啊,可明明是他抱着蓉儿走出来的。” 镇国公仍是感到困惑,若不是睿王救的宋蓉桢,那他干嘛抱着人家姑娘走出来?岂非就成了登徒子了么? 皇帝何等圣明,听镇国公父子窃窃私语的两句,心里就猜出了三四成,不过梁璟还没到,仍不可妄下结论。 宫人通传睿王已至。 梁璟刚踏进来的时候还是很从容不迫的,一双凤眸甚至带了些许喜意,他以为太后该是已将婚事说给皇帝听了,皇帝这就要把宋蓉桢许配给他。 然而,当梁璟看到如同冷面煞神站在皇帝身边的太子,他眼底笑意霎时僵住,不动声色低头行礼,心中却快速盘算如何应对。 太子那轻蔑睥睨的眼神,宋蓉桢愤愤的表情,他如何会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样的诘难。 “老五啊,听说那日小蓉儿——永宁是为你所救,可确有此事?”皇帝虽然对其他儿子感情平常,但态度还是十分和蔼的。 梁璟当即否认:“不,救下永宁的乃是太子,因着那天是立储大典,儿臣担心太子误了吉时,便让他先行赶回去,儿臣不过是负责将永宁平安奉还罢了。” 立马甩得干干净净。 仿佛那天当真就全是镇国公府自个儿一厢情愿的误会,他纵使亲手把宋蓉桢从园子里抱出来,承了镇国公的千恩万谢,也依旧清清白白,光风霁月。 “那你为何要向太后请婚?!”宋蓉桢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一看到梁璟恬然微笑的模样,一听到他那些虚言假语,脑子里就火大,“为何要让大家都以为我和你……和你有身体上的接触,非让你娶了我不可!” 皇帝听到这话也吃了一惊,“你去找了太后?” 他原以为此事或许是镇国公府的一场误会,却没料到梁璟动作这么快,连太后都招呼上了。倘若太后听信,一道赐婚懿旨下来,那他看中的儿媳岂不就…… 不对,即便宋蓉桢嫁给了梁璟,那也还是他的儿媳。 可这鸳鸯谱不都乱套了么。 “太后美意,儿臣岂敢拒绝。”梁璟敛眸,深深望向宋蓉桢,“再者,儿臣对永宁……也并非完全无意的。” “是么,可我并不喜欢你这等轻浮的男子,在学堂你天天跟我二叔的养女厮混在一起,人人都羡慕你们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呢,如今你向我提婚,就不怕白姑娘心中生怨?” 宋蓉桢冷笑,在皇帝面前,她到底还是给梁璟留几分面子了,否则更难听的话她都说得出来。 梁璟听宋蓉桢抬出白锦画,脸色终于变了变,沉声道:“我与白姑娘并非你想的那般,她才情过人,我对她多有欣赏,仅此而已。” “哦,又是红颜知己那一套?那就更恶心人了,谁若是倒霉和你成了亲,或许就要面对数不清的外室,到时候你只说是欣赏她们唱曲儿的跳舞的才华,谁也不能说你下.流不是。”宋蓉桢连连讥讽,听得旁边镇国公父子一愣一愣的,均不知自家娇美人儿何时习得这么高的战斗力了。 他们又觉得宋蓉桢的话颇有道理,想想差点把她嫁给这等风流男子,不由得心生后怕。 亏镇国公还以为睿王是个温厚老实的,原来跟曾经拉扯自己女儿落水的那位白姑娘多有交际,不免对他印象登时跌落谷底。 “永宁出言无状,只是事关女儿家的清誉,难免激动,恳请陛下谅解。” 宋蓉桢转过身去,不再多看梁璟一眼,向皇帝深深拜下:“事已至此,永宁已不想和睿王爷扯上任何关系,以免造成令人不愉快的误会。” 听到宋蓉桢竟说不想再和他扯上关系,梁璟身体里蓦然就有一股气血上涌。 她怎敢? 她怎舍得? 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纵然有诸多磕碰,总也美好过罢?她当真全都不记得了么! 梁璟一时失态,大步走上前想要拉住宋蓉桢迫她转回来跟自己对视,“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别人或许不懂,可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的真心……” 高大的身躯倏然挡在了宋蓉桢后边。 随即,森寒目光居高临下落到梁璟脸上,仿佛在看一只不识趣的野狗:“痴妄是一种病,王弟。” 梁璟骇然。 他缓缓握紧拳,竭力去跟太子一身的肃杀寒意对抗:“我并非痴妄,只是在陈述你们都不知道的事实。” 梁焕,他又懂什么? 不过是未来的废太子罢了! 梁璟对这位大皇兄的下场印象十分深刻,他带兵攻入京都,以为能把皇位夺回去,就在险些成功的时候,一支不知从哪儿来的流箭伤了他,最终被乱剑砍杀,死无全尸。 在梁璟眼里的梁焕,只不过是大庆风云变幻中的一个过客,他全然没有天命加身,注定败北! “太子还是顾好自己罢。”梁璟说出这句话时,语调就有些阴阳怪气了。 皇帝顿时心生不满,淡声道:“此事朕已瞭解,老五,你可以先退下。” “父皇。” “以后这桩婚事不必再提,既然小蓉儿不乐意与你有牵扯,你往后便避开镇国公府的人罢,除了学堂,往后有他们在的场合,你不必去了。” 梁璟俊脸一下就变得发白。 皇帝这话的意思……当真是要彻底隔绝他和宋蓉桢? 虽说在学堂依然免不了见面,可只要他与宋蓉桢多说几句话,定然就有人暗中报给皇帝的。 “父皇,儿臣对永宁一片诚挚,为何要遭此对待!”梁璟向皇帝拜下,声音悲伤愤然。 皇帝看着这个儿子,眼神逐渐失望:“对女子纠缠不休,并不称作诚挚,而是浮浪。老五,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清楚罢。” 话说得这么明白,再哀求也没意思了,反倒显得丢人。 梁璟想到“镇国公府的人”里面似乎也包含了他的白月光白锦画,不禁目眦欲裂,好不容易才平复回心情,缓缓抬起头来。 “儿臣遵旨。”这一回,他非但没能如前世一般娶回宋蓉桢,得到镇国公府的鼎力相助,反倒使得自己在皇帝心中印象恶化。 得不偿失。 “太子殿下,谢谢你。”宋蓉桢已然转身,可她并没有多给梁璟一点眼神,瞳眸中满满当当都是梁焕冷毅的脸庞,十分欢喜的样子。 梁焕凝视着宋蓉桢高兴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眸光也变得柔和下来。 “你不必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这很好。”梁焕低声道。 “多亏有太子殿下为我做主。”宋蓉桢脸颊微微泛红,垂下头,绞着手指说,“我很高兴救我的人是太子殿下,你光明磊落,救人便是救人,绝不会像旁人那般,还要带着一些见不得人心思的。” “嗯。” 梁焕生性沉默寡言,听着小姑娘碎碎念,也没什么好回复的,就默默盯着她看。 娇滴滴小美人和高大悍然的玄衣带刀男子站在一起,画面倒是谐和得很。 仿佛旁边的人都没法融入进去了。 梁璟正要退下,抬眸看见这般风景,心下忽然有某个心念一闪而过,随即脸上就忍不住浮现出淡淡的惊愕。 那一日,梁焕死无全尸,他沉沉如墨的眼看着梁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负了她”。 梁璟曾经以为那个“她”,说的是人人都爱的白锦画来着。 难道…… 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求预收~~一本快穿甜爽文 书名《兔子拯救全人类[快穿]》 文案: “配角怨念”系统盯上了情商一流手段一流的妖姬娘娘,准备绑为宿主,结果一个脚滑,撞倒了妖姬娘娘怀里的兔兔。 系统:我们的目标是改造反派,让他们也能涌有美好人生! 兔子:噗噗噗!(握拳) ……当事人表示,养兔子也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光明事业,他决定不做反派了。 ※苏爽甜,反派都是非人类 第48章 小猫 梁璟最终还是面带灰暗退下去了。 皇帝看向宋蓉桢, 十分亲切:“此事你确实是受了委屈, 一会儿寻个机会去见见太后, 跟她解释清楚罢, 免得老人家担心。”太后一心向佛, 已不大管俗事了,但皇帝知道她还是很疼爱宋蓉桢的, 否则也不会想要给她的婚事做主。 现下皇帝是越看宋蓉桢越觉得她有太子妃的模样儿,最重要的是这个万年磐石般的儿子居然主动出头护着她,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被小姑娘的明艳娇气给软化了呢? 皇帝很乐得看见太子身上发生这样的心态转变,可他却暂时不敢跟镇国公府说起婚嫁的事, 只因方才宋蓉桢那一句“太子救人便是救人, 绝不会带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倘若这时候提起他们俩的亲事, 反倒显得太子原来也与梁璟一般,有点损害他高大伟岸的形象了。 想到梁璟,皇帝心中黯淡,就叹了口气道:“其实睿王也只是心悦小蓉儿,做事太心急了些, 他并无恶意。” 人人都说正直斯文的睿王,若不是因为太过于痴恋, 又怎会像刚才那般失态呢? 皇帝觉得梁璟理应没有坏心。 宋蓉桢却知道梁璟最初人设就是温柔腹黑皇子来的,他一步步在朝堂排挤太子,怎可能没有恶意呢?不过在皇帝面前,她到底还是不该多言,只轻哼一声:“他不要再来找我就行了。” “放心。”梁焕本来想抬起大手, 轻轻抚一下宋蓉桢倔强的小脑袋。 碍于镇国公父子在旁边大眼瞪小眼,他姑且还是忍住。 毕竟……现在真相揭开,镇国公也知道是他把宋蓉桢从井底抱上来的了,即便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在意。 梁焕暂时还不想把跟镇国公的关系搞僵。 “谢谢殿下。”宋蓉桢抬头,晶亮亮的眼瞳如繁星映着黑夜,“我这段时间很努力练习了箭术,还想再请殿下指点呢。” “嗯。” 看着小姑娘一脸求表扬求夸赞的神情,梁焕最终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脑壳。 软软的手感让他想起了李惠妃以前养过的小奶猫。 周身欺霜胜雪的纯白,眼瞳恍若翡翠宝石清澈透亮,小鼻子小脸的,整天歪着一颗脑袋仿佛很迷茫无辜的模样看着他。 “蓉儿,你和你哥先去给太后请安罢。” 镇国公眼见太子殿下用野狼盯着小家猫一般捕猎的眼神凝视自家宝贝女儿,心里不由得慌了起来,匆忙找个借口,先把宋蓉桢救出去再说。 宋蓉桢还不知道自己身陷险境,又细声跟太子殿下说了几时再有骑射课可以去马场教她,这才慢吞吞地向皇帝福了福身子告退。 镇国公不禁暗悔平时对宋蓉桢太纵容,都没有教会她辨别真正的危险! 跟曾经的杀神楚王相比起来,睿王那算得什么,充其量是空有嘴炮而无实际战斗力的小卒罢了! 直到全家一同退下,转了身去,镇国公还隐隐觉得有一道阴冷的目光从后面刺过来。 真是头皮发麻。 宋蓉桢和宋辞去了慈安宫。 既已水落石出,她和太后就都很有默契不再提起玉翠园的事。太子殿下……谁敢去向他逼婚呢?那般身份地位的人,出手相救便是宋蓉桢的福分,再计较什么男女有别未免显得自视甚高了。 况且太后也不认为梁焕是良配,一个被猜测是暴君预定的人,纵使他雷厉风行,很有治国行军的才干,成为这种人的皇后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当今皇帝已算是很冷落后宫了,尚且还会看在群臣非议、祖宗基业的份上,多宠幸几个妃嫔开枝散叶。等将来太子登基,只怕这辈子都难指望他能踏进后宫几步,大臣们也不敢上谏的。 “小蓉儿,”太后微笑看向宋蓉桢,“下月初三,你可要与姨婆一同去寺里清静几天?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想必也让你很疲累,正好去散个心,洗洗晦气。” 宋蓉桢掐指一算,“不成呀,初三这个日子不好!” 太后奇道:“怎会不好?钦天监都算过了的,那天宜出行,宜祈福,正是良辰吉日。” “可我听柯夫子讲史的时候说过,前朝某年正是在这一天,都城走水,毁了大片的房屋呢,后来又牵连出许多祸事,总之不大吉利。”宋蓉桢就信口胡诌起来。 柯夫子此时在家里连连打喷嚏,十分茫然。 太后蹙起眉头,“有这回事么?”京都走水这么大的事,怎么她从未听闻。 宋蓉桢劝道:“前朝历经六百余年,灾劫无数,一些祸难不为后人所知也很正常,太后还是避开这个日子较好。” “嗯,那便推后一日也无妨,钦天监说了初三、初四、初五都是吉日。”太后点头,年纪大了,在很多涉及福祸的事上就会变得越发谨慎起来。 宋蓉桢展颜一笑,“如此就最好。” 其实她想的是最好过个十天半月的再去,那样必定就万无一失了,但这样的要求提出来未免奇怪,她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说服太后。 宋辞默默坐在一旁,看见妹妹古灵精怪的模样,他哪会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找了理由推托。 至于为何要特地避开初三那一天,还是等回府以后再好好审问她罢。 * 月光如水,竹影摇曳,镇国公府的夜晚已逐渐能听到蝉鸣了。 杜香知宋蓉桢入睡时极怕热的,取了一盆冰放在床头,点了安神熏香,拿一把小扇子坐下轻轻扇动着,笑道:“大姑娘近时似乎不会再发噩梦了呢。” “我的心一天比一天安定。”宋蓉桢含笑。 自从皇帝对梁璟下了那道禁止接触镇国公府中人的禁令,她过得不知道有多舒服自在。 就是偶尔撞见白锦画,会被白仙子用高冷幽怨的目光盯着不放,仿佛是宋蓉桢存心嫉妒,因而要故意破坏她和梁璟的姻缘,害得她不能再光明正大和梁璟见面。至于他们私下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幽会,宋蓉桢就不得而知了。 宋蓉桢好像不知不觉间又做了一回恶毒女配该做的事。 “要我说啊,大姑娘如今有太子殿下庇护,少爷又有军功实权在身,说句不吉利的话,哪怕将来太后仙去,也照样没人能欺负您。”杜香真心为主子感到喜悦。 连那个睿王爷都在永宁县主这儿吃了瘪,难道别人还敢造次么? 在杜香心里,大姑娘已经是都城里头一份的尊贵了,绝不会输给任何贵女。 “姨婆定会长命百岁的,这话你在外头就不要说了。”宋蓉桢叮嘱道。 她忽略后半句宋辞的军功云云,单单琢磨着前半句太子殿下的庇护,越想心里越是舒坦。 今次的事不仅仅是逃过嫁进睿王府这一劫,更能让太子殿下看清他的五皇弟其实是一个心怀叵测的人,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疏朗开阔,心里头的坏水多着呢。 “大姑娘,我嘴巴笨,你权当作没有听过。”杜香莞尔,继续给宋蓉桢扇着风。 宋蓉桢凝视打小跟随自己的丫鬟,她回想起上一世杜香在后宫被活活杖死,心底不禁感到愧疚。 那一回是宋辞远征,给宋贵妃捎来了许多珍稀好看的南方花卉,宋贵妃心情大好,特别大方的分了几盆给后宫妃嫔,谁知白淑妃领去的那一盆花香竟是对身体有害,会使人不孕的。 梁璟循例不听宋贵妃的解释,而杜香忠心耿耿,站出来咬定此事是她一人所为。 被梁璟下令拖去杖毙。 宋蓉桢挽起杜香的手,柔声道:“你若是相中了哪个好人,尽管告诉我,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他。”这辈子,还是尽早给杜香寻个好人家罢。 杜香似是想起了谁,羞涩地摇头:“现在说这事儿还早呢,奴婢想再多服侍大姑娘几年。” 宋蓉桢颔首,杜香年岁也就比她稍大了一些,确实也不急。 想着往后的路理应能越走越顺,宋蓉桢慢慢地安然睡下。 …… 蝉鸣声不经觉已停止,四处万籁俱寂。 等宋蓉桢再睁开眼眸时,却感到头脑一阵恍惚,仿佛吃了什么迷魂的药似的,整个人晕晕乎乎。 她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如行尸走肉般随意拣了个方向走了一会儿,蓦然抬起头,便看见头顶上牌匾书写着清隽雅致的“长乐宫”三个大字。 噢,是惠妃娘娘那儿啊。 宋蓉桢迷迷糊糊地记了起来,却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后宫? 她见宫门大开着,就理所应当走了进去,眼角余光瞥见院子积满一地蛛网尘灰,落叶簌簌,花枝凋零,全然不见曾经长乐宫的清新风景,满园姹紫嫣红均成了断壁残垣。 周围连宫人也没有一个的。 宋蓉桢的神智忽地恢复几分清晰,她提起裙角匆匆忙忙跑进去,想着先找到熟识的人,仔细问了方能知道发生什么事。 然而等宋蓉桢奔进殿内,呈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双在空中左右晃动的脚,纤细苍白,毫无生气。 宋蓉桢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几步,心惊肉跳地抬起头来。 “!!!” 温柔单纯的李惠妃,竟已成了吊死鬼。 宋蓉桢大惊失色,双手捂住嘴,一时脚软跌坐在地。 她隐约猜到自己身处于什么境况了,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是自家纱帐前垂挂的玉穗。 “大姑娘?”杜香听见里头动静,满脸担忧轻步走进来。 瞧见宋蓉桢额头渗出的冷汗,杜香便知晓缘由了,暗恨自己乌鸦嘴,急忙拿手绢给主子轻轻擦拭。 宋蓉桢难以再入眠,干脆起身,去院子里小坐。 在她笼统的记忆里,话本里对李惠妃着墨甚少,想必是那写书的人不擅长权谋,只喜欢一味描写白锦画如何风光,如何幸运,与梁璟甜蜜携手共闯难关,等到关键部分就含糊带过。 偏偏宋蓉桢脑中接收到的剧情还都是只和自己有关,至于梁璟如何夺位,后边如何称霸天下,仅有个大概的印象罢了。 “早知道,我就该听从柯夫子的教诲,不应该浪费自己的天赋,要做个认真念书的好女子。”宋蓉桢幽幽道。 若不是她太懒得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当时或许就能接收到更多重要剧情。 宋蓉桢凭直觉认为,梦境中李惠妃的悲惨下场应当与梁焕被废黜有关。 甚至,可能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 杜香不明所以,有点匪夷所思瞧着主子,“您就是因为后悔没有好好念书才睡不着吗?” 天知道,他们家聪明绝伦的大姑娘也有开窍的这一天…… 第49章 无眠 宋蓉桢最后还是一夜无眠。 她有些后悔那么快就让自己醒过来, 假若她能够冷静一点, 好好看清楚, 至少可以弄明白李惠妃究竟是自缢, 亦或是被人杀害。 后宫里对李惠妃虎视眈眈的人并不少, 有没有可能是哪个妃嫔害死了李惠妃,皇帝因此就迁怒到太子身上, 认为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母妃? 倘若是这样,必然梁璟的母亲郑嫔嫌疑最大。 宋蓉桢辗转反侧, 一整晚都在苦思对策。 以至于第二天去学堂时顶着两圈儿灰黑的下眼睑,也没心思打扮, 随意盘了个小圆髻就来到竹素馆。 午膳时, 方兰宜扭扭捏捏坐在宋蓉桢身边, 拿出细心系好的包裹,小声道:“蓉桢,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你哥哥?” 自从那天被卫将军府里的卫敏姑娘嘲笑,方兰宜就不敢再找借口去皇城营跟宋辞‘偶遇’了,可盛夏将至, 宋都统在自家府里乘凉时没有一双舒服些的蒲草鞋子怎么行呢?故而她亲手采取材料,编织了一双。 宋蓉桢瞥了一眼上面绣了几枝梅花, 充分展示出物主有多么贤淑手巧的小包裹,鄙夷道:“下午就有骑射课,你不会自己去送给他么?” “那怎么行。”方兰宜霎时红了脸颊,她很快又给自己辩解道,“我并非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只是都统大人平时尽心尽力教导我们,作为学生,总该对他有些回报。” “那你怎么不送给柯夫子一套。” “柯夫子……”方兰宜支吾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很正当的理由:“柯夫子不是整天为难你么,还说你履丝曳缟、心慵意懒什么的,我若是送了他礼物,肯定会让你不开心。” 方兰宜生怕宋蓉桢会反驳,急忙挽起她的手,低声哀求:“你就帮我这一回吧,鞋子都已经做好了,我弟弟还太小穿不上,若是不能送到都统大人手里,岂不就浪费了么。” 可没想到,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宋蓉桢依然是果断拒绝:“这是你的心意,就应该由你亲自送给他。” 这些日子,宋辞囤的新鞋都快能穿个十天半月不重样了,可每当宋蓉桢问起,他就乐呵呵说是宣平侯府的小姑娘送鞋给她几个堂哥,带得多了,就让他捡了便宜。 以宋辞那种上辈子甘愿为了白锦画终生不娶的朽木脑袋,只怕方兰宜再多送一百双鞋,他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女孩心思。 “我不敢就这样给他。” 方兰宜见连自己最要好的小姐妹都不肯帮忙,便失落地低下头,肩膀慢慢缩起,恍似是一只找不到窝孤零零坐在树枝上忧伤的小松鼠。 她自打出生以来,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遑论是亲手送东西给一名男子。 宋蓉桢右手支着脸蛋,眼眸慵懒半眯,伸手拍了一下方兰宜的背:“放心,我会给你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不会让别人看见。” “……嗯。”方兰宜稍稍挺起肩,但依旧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即使蓉桢给她制造了机会,她又该跟宋都统说什么呢?难道说,这是我亲手为您编织的草履,请您笑纳。 ——太不害臊了! * 午后。 宋蓉桢负着小手,满脸傲慢,与其他学生站在一起看宋辞的示范。 她必须承认宋辞的骑术和箭术都很好,也就比太子殿下差了那么一截吧,但是面对身处镇国公府食物链最底层的宋辞,她还是应该时刻保持住自己的地位。 “宋蓉桢,我有话要与你说。”男子的声音忽然在宋蓉桢耳畔响起,音量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宋蓉桢微微皱起眉头。她不需要抬眸也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本以为梁璟最近已消停了不少,谁知他这么不死心的,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也要继续来纠缠她。 对于这种人,不予理会就是最好的办法,宋蓉桢干脆转过身去打算走开。 梁璟却很不要脸地拉住了她的手! “我保证,只要你肯好好过日子,那么你所担心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梁璟温厚的嗓音带上了几分焦急。 虽然他抓住了宋蓉桢的手,可他心里却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仿佛那个如夏花般绚烂张扬的女子就要离他远去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天涯各不相干。 他明知这样就能避免梦魇重现,然则此刻他竟是更情愿继续被那可怕的梦魇缠绕,只因他不想曾经独属于自己的明艳笑容会变成他人之物,每每忆起宋蓉桢望向太子时清澈憧憬的眼神,他心里就一阵绞痛。 那样的眼神,连他都不曾拥有。 “宋蓉桢,不要让你自己后悔。”梁璟不相信宋蓉桢当真觉得太子比他好的,她只不过是一时对他寒了心,便想通过这种方式宣泄怨气。 她曾经是那么爱他,无怨无悔追随于他。 那样深厚的感情,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 宋蓉桢缓缓回过头来,唇角泛起一丝哂笑,眼底的讥嘲不言自明。 都这个时候了,亏梁璟还能坚持认为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香饽饽,仿佛女子拒绝了他的心意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松手。”宋蓉桢冷声道。 她根本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你到底……”梁璟甚至想问出口,她究竟对他的哪一点不满意了,看在她的确受过苦难的份上,他也不是完全不愿意改正。 只可惜梁璟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他骤然望见远处缓步走来的太子殿下,不禁心尖一跳,立马松开了宋蓉桢,也不敢再对她纠缠,垂眸转身离开。 “欸,你怎么又来了。” 宋辞对太子殿下的到来仿佛还感到有些不乐意似的。 他刚展示出自己绝美的骑射技艺,博得小兔崽子们一片崇拜的目光,这边厢京都首屈一指的高手就现身,还带着一位武艺深不可测的禁军统领,他俩一来,岂不就让他原形毕露了么。 梁焕懒得理会宋辞,他瞥向宋蓉桢,方才还望见疑似睿王身影站在她旁边来着,几步路的工夫就消失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太子殿下心中冷笑,看来他的五皇弟空有城府心计,胆量却不怎么样。 无视了一众学子的热切期盼,梁焕径直来到宋蓉桢面前,淡淡道:“现在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练习成果了。” “是!” 宋蓉桢很高兴,她那天只是抱着一点点希望跟太子殿下提起来的事,而且太子殿下反应也很冷淡,没想到这么快就真能在马场上见到他。 她的目光在梁焕身后含笑的中年男子身上停留了片刻,此人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皮肤微黑,似是饱经风霜磨炼的样子,但又有着一股莫名强大的气场,也不知究竟是何等身份。 宋蓉桢没有多问,颠颠儿的跑到靶前,有模有样挽弓,聚精会神,双箭齐发。 只听得“嗖”一声,两支箭虽然都未中靶心,好歹也擦在了靶心边儿上,一左一右,还挺整齐。 “不错。”那中年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怪不得能格外得殿下看重,果然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双箭齐发虽有刻意卖弄,兼且班门弄斧之嫌,但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么嘚瑟的家伙还是头一次见,因此他觉得十分有趣。 宋蓉桢听这位大伯只说她有趣,也不夸夸她厉害什么的,登时就噘起嘴,改而充满期待地看向太子殿下。 到底还是太子殿下深得她心,微微点着头,沉声道:“力道和准头比之以前均有不少长进,以你的底子而言,看得出来是刻苦练习过了。” “多亏太子殿下教得好。”宋蓉桢这就特别开心了。 当着旁人的面,她总不好意思再叫太子殿下手把手教自己,尤其今天的莘莘学子已然没有围着白锦画和梁璟转了,正在用热切羡慕的眼光瞧向这边,她便退而求其次,“殿下能否与我站在一起,我看着你学。” 梁焕冷眸泛起一丝戏谑,到底没有点破小姑娘鬼鬼祟祟的心思,就依了她的心意,取弓拿箭,站在她身侧教她。 两人气息近在咫尺,宋蓉桢稍微转个身,就能在太子殿下宽实的肩头蹭得几下,不禁心花怒放,脸上灿烂的笑容是越来越收不住了。 跟着梁焕一起来的中年男子看着这般画面不禁莞尔,他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太子殿下对镇国公府的姑娘格外庇护什么的,起初他还觉得匪夷所思——因为他是从小看着梁焕长大的,太子是如何性情,他再清楚不过。 在这位禁军统领眼里看来,太子习武的路数过于狠辣,追求一击毙命,恍若天生无情,这样的人竟会对女子产生怜惜,实属离奇。 不过今日看着太子和这小姑娘站在一起,竟是出乎意料的融洽,想来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合拍的,恰似暮冬风雪与春日暖阳一般彼此守望。 许是想起自己当年遭遇,中年男子脸上的微笑忽地浮现出淡淡苦涩。 太子殿下低沉淡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是教了我使剑的师父,曾经的江南第一剑客,我今天带他来教你一些匕首防身的用法。” 第50章 情陷 这位禁军统领的名儿叫伍子尘。 宋蓉桢听这名字就觉得很有话本里大侠的风范, 长得也比白锦画的贵人之一, 未来不久即将粉墨登场的某位南方豪侠要英俊得多, 因此对他生出不少好感来。 她问:“你是江南第一剑客, 怪不得和太子殿下有缘分==呢, 殿下的母亲——惠妃娘娘也是江南出身,你们可算是老乡。” 想必太子殿下也是觉得亲切, 因而认了他做师父,跟随他学习剑术。 伍统领微微一笑, “非也,我虽有几分薄名, 实则是漠北出身, 后来去了江南游历, 不经意间在那水乡温柔地闯出几分名堂,别人才会在名号前头冠上江南二字。” “噢,我说呢。”宋蓉桢恍然,“你的体型和面容看着也不大像江南的。” “县主说笑了,我从小吹着风沙长大, 自然生得比你们更粗糙些。”伍统领笑声十分爽朗。 他本来也是很有几分傲气在,从来不会轻易传授别人什么, 更别说是宋蓉桢这般娇娇弱弱的京都贵女,两根手指头都能给她提起来,让他去教她武功,未免贻笑大方。 不过,太子殿下是他唯一的爱徒, 并且梁焕极少有求于人,今日特地带着他来传授这小姑娘使用匕首制敌的技巧,说明梁焕的确很看重她,希望她能保护好自己。 伍统领就很认真地教了宋蓉桢。 “她的悟性很高,不愧是宋都统的妹妹。”伍统领颇为赞赏地点头,他与太子殿下正站在一起看宋蓉桢自个儿练习。 梁焕淡淡道:“她一向与别人不同。” “太子殿下当真这样认为?”伍统领听得这句话,微黑的脸庞上不禁就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对男人而言,倘若他每每看着一名女子都觉得她有独特的可爱之处,这似乎就是情陷的前兆了。” “……” 梁焕冷哼不答。 虽然伍统领是他的师父,但,这种一大把年纪了身边还连个侍妾都没有的男人,太子殿下并不想听他的爱情论。 半刻后,梁焕走向非常努力把自己刻苦的一面展现给太子殿下看的宋蓉桢,“我该走了。” “倏”! 宋蓉桢一时收不住,锋利的刀刃就直直朝着梁焕划了过去。 她花容失色,“殿下小心!” 梁焕却是全然没有低头看一眼,他的眼眸依旧沉寂幽深,对于这等危急状况仿佛连一丝波澜都泛不起来,随手就握住了宋蓉桢纤细的手腕,微一用力,那把匕首登时哐啷落地。 宋蓉桢轻呼了一声。 “没弄疼你罢?”梁焕问。 “没有的。”宋蓉桢摇头,她方才只是觉得手腕蓦然一麻,随即就失去了力气,匕首自然而然地无法握稳掉下去了。 “太子殿下真厉害。”她由衷说道。 此时宋蓉桢就明白过来,为何梁璟要在李惠妃身上做文章,因为无论派人去刺杀太子也好,设计毒杀也好,全都是最愚蠢的行为。 不过宋蓉桢又有点沮丧,她噘起嘴,讪讪道:“我似乎没有习武的天分,伍统领教了我那么久,可我还是这么轻易就被殿下打败了。” 梁焕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丝笑意。 就这样的小东西,不被他轻易打败,难道还想正儿八经跟他过招么? 想得倒是挺美。 “不是你太差,是我太强。”梁焕淡淡作出非常客观的总结。 听见太子殿下一脸高贵冷艳说出这句话,伍统领差点一口气儿没顺过来把自己噎着,看着太子长大这么多年,从未想过原来这个老道自持的俊美青年夸起自己来也是很不害臊的。 虽然,太子所言确是事实。 当今禁军里,都已是鲜少有人能胜过梁焕了。 等伍统领瞧见宋蓉桢望向太子殿下充满崇拜的小眼神,像是听了太子的话后醍醐灌顶似的,又一回差点没忍住咳出声来。 “殿下是要回宫吗?若是,我与你一同去。”宋蓉桢回想起昨晚令她心有余悸的梦,急忙说道。 梁焕微微颔首,现下虽已是申时,但京都并没有宵禁,晚一些回去也无妨。 “那殿下稍微等等,我还有些话要与宋辞他们说。” 宋蓉桢可没有忘记对方兰宜的承诺呢,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匆匆跑到宋辞面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旋即去交代了方兰宜,让她骑射课结束以后在学堂那片竹林里头等着。 “蓉桢……”方兰宜一脸紧张的模样,可她还没来得及多问,宋蓉桢就颠颠儿的跑回太子殿下身边了。 她只能怀抱着自己的小秘密,忐忑不安,越发的不敢朝都统大人所在的方向多望一眼。 * 宋蓉桢跟随梁焕入宫,先是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她垂眸,默默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一步,尽管刚强可靠的气息近在咫尺,可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长乐宫,她心里就害怕了起来。 梦里李惠妃的模样,真的很可怖。 像是死不瞑目似的,瞪大着空洞的眼,伸长了舌|头,全无半分温柔娴淑的惠妃娘娘模样了,十足的屈死鬼。 如今宋蓉桢对惠妃娘娘也是有了几分感情的,她不愿看见那朵历朝历代独此一株能在后宫生存那么久的小白花,最终还是化为一捧染血的黄土,凄凉散落在宫庭深处。 她一定会尽力帮惠妃娘娘扭转那样的结局。 “昨晚没睡好?” 宋蓉桢没注意到太子殿下脚步停了,又是一头撞到他背上,磕得小脑门儿生生的疼。 她揉着脑门,怔怔抬起头:“殿下怎么知道?” “眼睛。”梁焕低眸注视着她,“一圈儿黑的。” “真的吗?!” 宋蓉桢慌忙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心里懊悔极了,早知道就该听杜香的话,先拿热水敷一敷,不该如此惫懒。 让太子殿下看到了她不那么美丽的一面,这叫新生代的京都第一美人情何以堪? 梁焕拨弄了一下她的手指,见小姑娘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就是不肯松手再叫他看到,不禁勾起唇角,浅笑道:“是夏日蚊虫变多了么?我遣人送些密实的帐子给你。” “不是。”宋蓉桢摇头,“只是……又做噩梦罢了。” 梁焕登时就拧起了眉头。 又? 这么说来,是跟上回在禹西县时一样凶狠的梦魇了。 但梁璟试图骗婚一事经已解决,谋害她的凶手亦被揪出,她为何还是这般难以心安。 梁焕轻轻握住了宋蓉桢捂着脸庞的手指,不由分说给她拿了下来,他看着那双小鹿般清澈潋滟的瞳眸,冷声道:“跟我说真话。” 宋蓉桢感到无辜极了,“我从来没有跟太子殿下说过假话呀。” “那你告诉我,让你寝食难安的究竟是什么事。”梁焕定定凝视她。 宋蓉桢自幼皇恩加身,皇帝赐了县主封号,镇国公夫妇及宋辞都对她十分溺宠,自个儿又是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故而梁焕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这小姑娘夜夜忧心。 “或许,是天气变得太快吧……我很怕热。”宋蓉桢低下头,含含糊糊解释着,拿出了连杜香都无法说服的理由。 她没想到藏在自己心底深处对往事的恐惧,竟然这么快就被太子殿下察觉。 无论是上一世的记忆,还是退场后在脑海中接收到的剧情,确实已在宋蓉桢心里压得太久了,一幕幕都像是千斤大石,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而她却无法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只能独自面对。 即使太子殿下对她很好,可他是那么理智稳重的一个人,会相信所谓的前世今生么?…… 若是再跟他说,大庆只不过是话本里的世界,将来很可能要发生李惠妃惨死、你变成废太子的剧情云云,恐怕他立刻就要讨厌她这样胡说八道的小疯子了。 “等我适应了时节,就不会这样了。”宋蓉桢小小声说道。 梁焕静静看着她。 半晌,他缓声道:“我让太医院送一些安神的药材给你。” “多谢殿下。”宋蓉桢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太子殿下那么聪明,他肯定没有相信的。只是现在她还不敢在他面前妄言,或许等多过一些时日,他们更相熟了,她就能把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说出来,统统倒给他…… “走罢。” 梁焕转身,径自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宋蓉桢看着太子殿下似乎多了几分孤冷的背影,慌忙小碎步跟上去,全程垂首不敢再出声。 等他们二人来到长乐宫。 宋蓉桢一踏进殿内,对上惠妃娘娘如同看到救星的水汪汪大眼睛,顿时就知道自己来得很是时候了。 “给太子殿下请安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原是郑嫔破天荒地来长乐宫作客,“太子殿下果然很孝顺,晨昏定省呢这是。” 李惠妃连忙道:“那是自然,太子一向有德。” 郑嫔嘴角挂起一丝冷嘲,“只不过,太子殿下协助陛下处理要务,想必平日里十分繁忙,这能省的礼节还是省了罢,免得宫里头又有人说惠妃娘娘不懂事,连太子亦要拖累,您说是不是。” 李惠妃的笑容一下就凝固了。 第51章 运势 前朝大臣经常指责惠妃娘娘不懂事, 处理不好后宫事务不说, 也不懂得体贴皇帝, 劝他多去去后宫各殿散心, 别一整天上完朝就扎进御书房里不出来, 召见大臣们陪同下棋的次数估计都比宠幸妃嫔的次数更多。 与佳人们把酒问月,难道不比对着他们这些老头子皱巴巴的脸更美妙些?皇帝不喜欢温柔乡, 可臣子们喜欢呀,天天被皇帝召去下棋、研读诗文什么的, 刚收的通房小妾都没时间宠爱了。 他们就把这怨气发泄到了没有强厚娘家作为支撑的惠妃娘娘身上。 要他们说,皇帝多去后宫, 对于最受宠的惠妃娘娘而言是有极大好处的, 她理应使劲浑身解数把皇帝留下来, 可她偏不,木讷胆小得跟个什么似的,专宠那么多年就生了一个儿子。 既然前朝颇有非议,那么后宫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不少,平时李惠妃还是听过一些的。 这时候听郑嫔话里暗藏刀锋, 仿佛她很不识得大体、很拖累了太子似的,李惠妃就讪讪道:“妹妹说的是, 太子以后就不必天天来这长乐宫请安了。” 梁焕冷哼。 李惠妃自然知道儿子这一声冷哼是什么意思,她说是那么说了,可太子他……也没有天天都来啊。 太子生性冷淡,连皇帝要找他的时候都得讲究缘分的,何况她这个蠢蠢的母妃。 李惠妃心里很幽怨, 然而她是没有那个口才说出来反驳的。 郑嫔牙尖嘴利,很擅长抬杠,不管李惠妃怎么说,总能再被她找到嘲讽的点就是,因而李惠妃觉得唯有闭嘴不言方为妙计。 殊不知这里还有另一个深谙抬杠之道的宋蓉桢在,她坐下来以后,就微昂起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颚,斜睨着郑嫔,总之摆出一副很嚣张的样子来: “郑嫔娘娘好大的威风啊,刚才那番话若是让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陛下口中说出来的呢。”宋蓉桢扬起柳眉,唇角泛着轻蔑笑意,“太子殿下该做什么,何时轮得到郑嫔娘娘来指手画脚呢。” 郑嫔脸色微变,沉声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不过看在与娘娘交好的份儿上,出于好心,方才提点一二句。” “你是嫔,娘娘是妃,她需要你来提点?合着你把堂堂惠妃都当成自己的晚辈了。” 宋蓉桢看着郑嫔越发难看的脸色,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说:“况且我也从来没听娘娘说过,她竟与你交好?只能说郑嫔娘娘和睿王不愧是母子,德行都是如出一辙的,特别喜欢自以为是跟别人套近乎。” “县主!”郑嫔听到宋蓉桢竟敢出言侮辱自己儿子,登时就坐不住了,疾言厉色起来,“亲王也是你能诋毁的么?!” 宋蓉桢立马轻轻以衣袖掩嘴,露出十分慌张的神情:“哎呀糟糕,我竟得罪了亲王的母妃!这生了一个亲王果真是很厉害的,连品阶在自己之上的妃子都不需要放在眼里了,再过个几天,说不定就觉得自己儿子……也是可以登基的呢。” 郑嫔猛地站了起来。 她脸色煞白,连嘴都在发抖,颤声道:“胡言乱语,你胡言乱语!!……我何曾有过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没有就没有罢,倒也不必表现得这么做贼心虚。” 宋蓉桢漫不经心,把旁边小茶几上的茶盏拿了过来,闻了闻独特的寒梅香气,含笑浅啜。 她哪里会不知道郑嫔的心思。 上辈子,这个婆婆在私底下可是表现得不要太明显。 郑嫔显然对太子很不服气,旁人都说梁璟的容貌脾气与皇帝生得更像,她自己也就这么认为了,难道不是完美继承了皇帝优点的五皇子更适合成为储君么? 她的儿子有才有德,疏朗开阔,哪一点比不上梁焕了。 若非她心底里当真那样想,此刻被宋蓉桢骤然点出来,也不会显得如此惊慌失措。 且不论梁焕锐利如猎鹰的视线,就连傻乎乎的惠妃娘娘也看出郑嫔唾沫星子横飞的模样似乎有点太失态了。 她连忙打圆场,轻声道:“妹妹冷静些,我相信你没有那样的心思。” 郑嫔冷哼,拂了拂衣摆坐下,仿佛已经懒得给宋蓉桢这种宵小之辈多一个眼神,“惠妃娘娘若是喜欢找几个年轻小姑娘陪着说说话,嫔妾可以给介绍几个乖巧伶俐,说话讨喜些的贵女。” 她的父亲好歹也是当朝尚书,实权在握,才不像别人一样忌惮镇国公府! “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李惠妃微笑,“只是,我向来不喜欢热闹。” 这时郑嫔的随身宫女就走了进来,礼毕站在郑嫔身后,弯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郑嫔点点头,抬眸看向李惠妃问道:“不如我今日就给娘娘引见一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娘娘定会喜欢她的。” 李惠妃一愣,“是你的亲族么?” “不,但她与我有缘,近些时候我也很喜欢召她入宫陪着作画对诗,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善女孩。”郑嫔脸上总算现出一丝笑意。 李惠妃不想拂了郑嫔的面子,想来一个小姑娘而已,见一见也无妨,正要点头答应,忽然就听得宋蓉桢开口道:“郑嫔娘娘说的人,该不会是出自我镇国公府的那位白姑娘罢?” 郑嫔神色微微僵滞,她忽然想起皇帝下过命令,让梁璟不得再接触镇国公府的人,而白锦画又是镇国公府二房收养的义女,她身为梁璟的母亲却毫不避嫌屡屡召见白锦画,岂非有暗戳戳跟皇帝作对的嫌疑? 对上宋蓉桢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眸,聪慧的郑嫔猛然察觉这是个套,后背不禁都渗出些冷汗来,当下闭口不语。 “虽然郑嫔娘娘不说话,可我猜的理应没错。”宋蓉桢盯着脸庞紧绷的郑嫔,悠悠道,“娘娘绕开了镇国公府,私下里就将白锦画召进宫去,实属小心翼翼呀。” 这话说得,好像她们在密谋什么似的,郑嫔当即否认:“不,你误会了。那女孩……那女孩并非什么白姑娘。” “哦?若是如此,那自然最好,毕竟太子殿下很讨厌白锦画的,惠妃娘娘定然不会想见到她。” 李惠妃一脸疑惑看向梁焕:“是这样么?” “……” 梁焕早已记不清那个白锦画长甚么模样了,他沉吟片刻,当初留下的印象才慢慢浮现出来:“自命不凡,虚伪狡诈。” 他对白锦画作出如此评语。 李惠妃微微有些惊讶,她从未听儿子这般评价过一名女子,神色便凝重起来,很郑重地点头:“看来她的确不是个好的。”复而看向宋蓉桢,“你府里若是养出这般品性的女子,平日里相处还需要多加小心才是。” 宋蓉桢笑道,“多谢娘娘关怀,我理会得。” 郑嫔听他们对她颇为看重的白锦画竟是如此嫌弃,脸上已是青一阵白一阵,不大好看了。 她不禁觉得太子毫无看人的本事,连一个小姑娘的品性都判断不对,果然是及不上自家五皇子聪明睿智。 “郑嫔娘娘想引见的那个姑娘现下应当正站在长乐宫外,何不请她进来。”宋蓉桢笑吟吟看着郑嫔。 郑嫔又一次倏然站起来,铁青着脸向李惠妃福了福,说道:“嫔妾忽感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回去歇息了。” “嗯,去吧。” 李惠妃巴不得郑嫔赶紧走。 郑嫔当即告退,踏出殿外时不忘用余光狠狠剜了宋蓉桢一眼。 她第一次看见宋蓉桢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喜欢这种女子,如今再见,果真可恶! 梁璟当初莫非是瞎了眼,才会向太后求娶镇国公府这个祸害?如今郑嫔十分庆幸没有让那个徒有美貌心术不正的宋家女成功嫁进王府,变成自己儿媳! “娘娘若是不喜欢见她,下次她要来,直接挡在宫外就是了。”宋蓉桢望着郑嫔挺直高傲的背影,摇摇头道,“我上回不是与娘娘说过,莫要真把她们当成姐妹,权当作品级比自己更低的属下便是。” 李惠妃讪然,“我总是不想以后在宫中见到尴尬……”颇有点社恐的样子。 宋蓉桢叹了口气,而太子殿下默默看着她们,忽然开口低声道:“自从你偶尔会来长乐宫,她已变得比之前好许多。” 太子殿下并不知宋蓉桢教了李惠妃什么,只不过在他眼里看来,自己的母亲其实很有进步,与往常比起来,似乎越发能端出宠妃气派了。 “我就是很能给殿下和娘娘帮上忙的。”宋蓉桢得意起来,有她后宫第一嚣张的宋贵妃悉心指导,惠妃娘娘哪怕先天条件有限难以成长为一代恶妃,但至少在外人面前不会再那么瑟缩可怜。 本来,趁着这会儿她和太子殿下都在,即使白锦画真来了,也只能受了羞辱含怨回去。 只不过宋蓉桢必须多留一份心眼,她看得出惠妃娘娘得了皇帝和太子庇护,即使在后宫亦能过着单纯快乐的生活,必然是天生好命。 这份强大的运势,定不能让白锦画设法夺了去。 第52章 上山 “惠妃娘娘, 我瞧那郑嫔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往后你还是多加留神些, 莫要再让她抓住把柄。” 宋蓉桢今天进宫, 主要还是放心不下李惠妃, 想看看长乐宫是否有自己遗漏的什么细节。但李惠妃的日常生活十分简单,连郑嫔多年来都找不出纰漏的, 宋蓉桢一时半会儿自然也看不出门道。 李惠妃听了宋蓉桢的话,就忙不迭点头:“你与陛下说了同样的话。” “有陛下和太子殿下在, 的确是令人心安。”宋蓉桢笑了笑,这便打算向李惠妃告退, 先行回府。 梁焕却叫住了她, “等等。” 他站起来, 沉沉的眸光落到自己母妃身上,说道:“父皇前些时候赏赐给你的老参,拿出来罢。” 李惠妃有点懵,但还是依照儿子的吩咐,让宫女把几盒子胡须非常威风的千年老参拿了出来。 梁焕接过那些看起来很深沉可能已经成精的老参, 直接递到宋蓉桢面前,“拿去。” “这怎么行。”宋蓉桢急忙推辞, 虽然她很高兴太子殿下说会送珍稀药材给她补身子,可她也不能抢惠妃娘娘的宝物呀,“这是陛下赏赐给惠妃娘娘的,我不能要。” “长乐宫里还多得是。”梁焕仿佛很不把皇帝的赏赐当一回事似的。 李惠妃也极大方的样子,像是毫不在意, 对宋蓉桢笑道:“既然太子说要给你,那你乖乖收下就是了。” 对于儿子不问一声就把御赐药材抢去送给小姑娘的霸道行径,李惠妃虽觉得似乎哪里有不妥的地方,但她很快就宽容地谅解了,因为她的儿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面对李惠妃的盛情难却,再加上太子殿下大有一副不收下就不给走的架势,宋蓉桢只好答应:“谢谢殿下和娘娘,蓉儿对你们的恩情一定牢记于心。” “……”梁焕默默看着宋蓉桢很有礼貌地道谢,然后规规矩矩低垂着小脸高举双手接过那几盒老参,心里莫名掠过一丝不爽:“傻。” “啊?” 宋蓉桢抱着几大盒人参,迷茫地眨了眨漂亮眼眸。 这好歹也是御赐之物,她厚着脸皮从长乐宫拿走自然要好好礼谢,莫非是她不常这般规矩行礼,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不成? 太子殿下也不指点指点她哪里做得不对,就板着一张俊脸,如剑削的薄唇微抿,注视着她,不说话了。 宋蓉桢莫名其妙,抱着那些大盒子都快遮挡住半边的脸庞,就这样露出一双桃花眸跟太子殿下对视,“那我先回去了。” “嗯。” 等宋蓉桢转过身去,太子殿下也随之迈动步伐,像是非常理所当然,他必须得亲自护送宋蓉桢回府。 李惠妃望着他们二人背影,喃喃道:“阿焕什么时候才能把太子妃娶回家呢?真愁人……” * 此刻郑嫔居住的翠薇宫内,不断传出瓷器、花瓶砸落一地破碎的刺耳声响,盖因她在长乐宫丢了脸,无处泄愤,唯有挑着宫里头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砸了,方能泄下心头之恨。 “那个永宁县主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李惠妃面前挤兑我!”郑嫔恼怒不已,甚至连自己儿子都想叫过来狠狠教训一番,看看他那眼光! 正如宋蓉桢所料,一袭月白霓裳的白锦画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郑嫔摔得快没力气了,才缓声开口道:“听娘娘所言,太子似乎也在殿内,许是因为县主在,他才没有表现出什么,若永宁县主不在,只怕娘娘在太子面前也讨不得什么好。” 郑嫔一怔,这才回过神来,悻悻道:“你说的也对,早知如此,本不该今日去寻那李惠妃的。” “这倒是未必。” 白锦画微微一笑,忽地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纤长手指拈着,使玉佩垂坠在郑嫔面前。 “这块玉佩是?”郑嫔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站在长乐宫殿外等候时,从身旁的树上掉落下来的。”白锦画浅浅笑着,将玉佩放回到手掌心,眸底泛起一丝险恶,“男子佩戴的样式,上面还沾染了一股淡淡的铁器气味,说明佩戴它的人惯常使用刀剑。这样的玉佩,怎会出现在长乐宫内的枝头之上呢。” 郑嫔皱眉,沉吟道:“或许是太子……” “听闻太子不喜打扮,也从来不戴这一类的玉饰。” “那么,是皇上?” “娘娘说笑了,皇上万金龙体,怎可能天天舞刀弄剑?”白锦画将玉佩收好,脸上神色十分淡然笃定,“这块玉佩,必定与长乐宫的某些秘密有关。” 白锦画这么有自信,正因为这块玉佩乃是她所携带锦鲤系统帮忙引出来的关键物品。 否则,好端端的怎会偏偏就掉到她手里? 她可是有金手指的。 虽然之前不知为何一直被宋蓉桢压制,就连她精心设计的庄芸郡主一事,都被宋蓉桢逢凶化吉,居然还顺带着查出了十五皇叔私自豢养死士这桩大案,平白给宋蓉桢增添不少正面运势……但这一次,白锦画确信,她可以凭借这块玉佩打个翻身仗。 夺回她应得的一切。 郑嫔怔忡了一会儿,渐渐地,喜意就浮上了眉梢:“你说的没错,这块玉佩可以让李惠妃失宠——即使它和李惠妃并无关联,我们也能制造出一些关联来。”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当马车在镇国公府大门停下,梁焕也下了马,挽起车帘,向里边的宋蓉桢伸出手。 “……”梁焕手上被放了三盒沉甸甸的千年老参。 宋蓉桢就抓着车厢,自个儿跳下来,“有劳太子殿下。” 她又把老参从阴沉着脸的太子手里抱过来。 太子殿下这会儿的脸色似乎格外冰冷……但他每天都是这样的,宋蓉桢见惯了也就不足为奇。 “殿下要进府里坐坐吗?”宋蓉桢期待地抬起小脸看着梁焕,“宋辞在的,他一定很高兴见到殿下。” 梁焕:“我不高兴见他。” 宋蓉桢一愣,怎么她那个不中用的愚蠢哥哥又得罪了太子殿下么,两个人已经不要好了? 那可不成,她还指着宋辞多给她创造一些能与太子殿下见面的机会呢! 梁焕睨了呆愣愣的宋蓉桢一眼,淡声道:“你只需要记得,没有什么事是值得让你忧心的。现在回家去罢。” 说罢,他就重新翻身上了马。 宋蓉桢怔怔望着梁焕的高大身影溶于沉沉夜色中,星河辉芒下,他坚毅的背影如同守护着大庆这片土地的战神,同时也守护着宋蓉桢一片春花秋月的小天地。 她忽然就绽开了笑颜,笑得很灿烂,仿佛昨晚的忧心只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噩梦,有太子殿下在,她实不必这么忧虑。 回到府里后,怀抱着礼物的人不止是宋蓉桢一个,还有她无用的兄长宋辞。 宋辞抱着一双草履坐在厅里,似乎很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回想起今儿下午方兰宜畏畏缩缩的模样,宋蓉桢就上前去问:“这双鞋,莫非又是占了人家的便宜?” 宋辞摇了摇头,就在宋蓉桢以为那位胆小懦弱的方四姑娘终于开了窍,教宋都统知晓了她的心意,他一脸纳闷开口道:“宣平侯府那个小四突然跑过来塞给我的,她什么也没说,不等我问清楚,她又跑掉了。” 宋蓉桢:“……” 这一招,倒是出乎了宋蓉桢的意料。 她万没想到,方兰宜送了鞋,却能一句话都不带说的。 “欸,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会不会送错人了,要不我改天再给宣平侯府送回去?”宋辞着实搞不懂小女孩的心思,只得向妹妹求助。 宋蓉桢幽幽道:“一双草鞋罢了,又不值几两银子,既然给了你,你就收着,难道一个侯府还会少了你那双鞋。” “这倒也是。” 宋辞没有多想,乐呵呵把那双用料其实十分名贵的草履纳入自己藏品之中。 晚上,国公府长房集体喝参汤。 皇帝次日上朝的时候万万料想不到,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那几株快要成精的千年老参,居然并没有收在爱妃的小宝库里,而是落入了镇国公府的大锅,此刻就躺在他眼前的糟老头子镇国公肚中。 夏至。 一眨眼便到了宋蓉桢要跟着太后去古寺礼佛的吉日。 宋蓉桢陪着太后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挑起帘子瞟着外边景色,忽然就转过头来问:“姨婆,我们今儿还是走原来那条路上山么?” 太后含笑颔首,点了点宋蓉桢的鼻尖:“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可不是坏主意呢,前些时候我听闻那条山路有落石,砸死了几个村民,所以您看是不是换一条路较为稳妥?”宋蓉桢提议道。 上山之路并非只有一条,只不过绕路的话会花费更多时辰罢了。 沿哪条路上山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况且路途安全还是十分紧要的,太后就同意了宋蓉桢的提议,吩咐外头改道而行。 宋蓉桢暗自在心里盘算:如今是改了时辰,又换了另一条路,总该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碰到那些匪徒了罢? 第53章 击杀 上一世, 宋蓉桢与太后一同前去古寺礼佛的途中出了件大事。 流寇并未被彻底剿灭, 他们在山上劫走了太后以及随行的女眷, 妄图以此作为要挟, 向朝廷提出条件。 这些尚且是次要。 此次事件的主要目的, 是为了让他们一行人途中巧遇的白锦画发挥锦鲤作用,周旋于贼匪之中成功保下众人平安, 既让太后刮目相看,又结识了那帮子贼匪的头子——被称为南方一代豪侠的童吉。 那童吉十分欣赏白锦画的勇气和智慧, 他后来如何与白锦画交好,成为了助她实现大业的八百个贵人之一, 这暂且不提, 对宋蓉桢而言, 这事儿最大的影响还是在太后身上。 寒山一行,太后受到不小惊吓,虽说是有惊无险,但她毕竟年迈体虚,回京以后身子便每况愈下, 过得一段时间后,终是撒手人寰了。 对于白锦画想要结识什么样的贵人, 或是想让谁另眼相看,宋蓉桢并不感兴趣。但白锦画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自己将来的路能走得更顺,就拿太后当了垫脚石,以别人的寿运作为代价,实现自己的荣华富贵。 白锦画巧言善辩, 成功劝退贼匪,保住了大伙儿的身家性命,对比起来自然就显得宋蓉桢徒有美貌,实则一点用场都派不上。 可是,就为了这么一幕打脸的场景,为了让太后慨叹着说出那句“蓉儿始终比不上白姑娘有勇有谋”的台词,便要无辜的太后折尽寿元么? 宋蓉桢觉得白锦画的锦鲤光环着实邪恶。 如今宋蓉桢劝说太后把上山的日子和路途都改了,前段时间亦是由太子殿下亲自领兵前去禹西县剿灭为祸的流寇,她寻思着,理应不该再发生那种事情。 一路上山,果真风平浪静,除了路途遥远了些,颠簸了些,再没碰上其他危难。 等宋蓉桢看到古寺简朴牌匾,这才总算彻底放下心来,暗自松了口气。 “太后,我们进去罢。”宋蓉桢搀扶着太后,徐徐往寺内走去。 她正在哀愁这几天的斋饭不知吃不吃得饱,倏然抬眸之后,不禁整个人微微一怔,当即停留在原地,甚至忘了跟上太后的脚步。 此刻站在一名小沙弥旁边的那名碧衣女子,不是白锦画又是谁? 宋蓉桢呆怔半晌,脑海中只有四个字不断打转——“阴魂不散”! 既然白锦画在这里,意味着那群流寇亦极有可能出现,这座古朴简单的小小寺庙已然不够安全了。 “小蓉儿,你怎么了?”太后见宋蓉桢驻步不前,便停下来,和蔼问道。 “没什么……” 宋蓉桢心烦意乱,事已至此,她很难再找到合理的理由劝服太后离开此地,唯有见机行事,走一步算一步了。 于是她就佯装着没有看见白锦画似的,搀着太后垂眸前往后院。 * 高山之上,入夜仍是较为寒冷,宋蓉桢披了一件桃粉色外衣,轻手轻脚尽力不惊醒太后,偷偷从房里溜了出去。 她潜入贺林的房里,将他拍醒:“公公,公公。” 贺林悠悠醒转,瞳中映出宋蓉桢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登时吓得不轻:“县主?你怎么……” “公公,我有事要交代你。”宋蓉桢低声道,“你从寺庙后门出去,寻一匹马下山,记得千万莫要让别人发现了。” “我下山作甚呢?”贺林莫名其妙的。 “去通知能派兵的人,让他们赶紧派些人来保护太后,不能下于两百人,否则不够打的。” “这……” 贺林越发摸不着头脑了,永宁县主连人数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仿佛她提前就知道会有谁来行刺太后似的。 宋蓉桢将贺林拖起来,“动作快些,这边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了,我会帮你照顾好太后的。这座寺庙不安全,我已在附近发现了山贼的踪迹,倘若等他们知道太后的身份,定将酿成大祸。” 贺林听宋蓉桢的语气不似说笑,况且堂堂县主,三更半夜跑到一名公公歇息的房间里把他拽起床,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她所言确有其事。 “我会尽快带人回来,这边就劳烦县主多看顾着些。” 贺林按照宋蓉桢吩咐,趁着夜色出了寺。 宋蓉桢站在后门目送他策马离开,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等贺林公公把兵马带回来,最多需要一天时间,她和太后只要撑过明天就行了。 在这期间,只要没被贼寇们发现…… “哎哟。” 宋蓉桢一转身,脑门儿就撞上了木板儿似的东西,对这种碰撞她已很有经验了,揉了揉脑壳就恼怒地抬起头来,想看看又是哪个汉子生得这么刚硬威猛。 “小女娃儿,大晚上在这里做什么?”男人低下头,由于身材太过于高大,他跟宋蓉桢说话的时候不得不弯下腰来,仿佛当真是在与一个年幼的娃娃对话。 宋蓉桢瞳孔猛地一缩,差点冲口叫出他的名字。 ——童吉! 另一股流寇势力的头子,来自南方的豪侠,他怎会也在这小小的寺庙之内? 童吉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哈哈一笑:“莫非是我面相太过于可怕,把小女娃娃都给吓坏了?不至于吧,我去青楼的时候还挺受欢迎的。” 宋蓉桢敛眸,冷冷道:“佛门清净之地,你怎能把那些字词挂在嘴边,就不怕佛祖降罪于你么。” “哈哈哈,青楼可是天底下最干净最香的地方,难道佛祖会嫌它污秽么?再者老子从来不信神佛,更不相信所谓天谴。” “你不信佛,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法子,这座山头就只有这间寺庙有地方落脚容身,等我和我的兄弟们歇息完了,自然会走人。”童吉耸了耸粗眉毛。 宋蓉桢心底暗骂一声说谎精。 他们分明是事先得知太后会前来礼佛,故而周密布置,只是宋蓉桢万没想到他们的大本营竟就在这座古寺里,无论绕开哪条山路,最终亦无法避免碰面。 “佛寺清静,希望你们能快点走。”宋蓉桢盯着他说道。 “你瞧你这女娃娃,小傲气的,我不是说了歇息好了就走么。” “哼……” 宋蓉桢表面傲娇赶人走,其实心底已有一些慌了。 她暗暗握紧那把匕首,脑海中不断回忆伍统领教授一击必杀的技巧,连掌心都渗出汗来。 若要击杀童吉,保全太后,此时便是最好机会。 第54章 秘密 宋蓉桢上辈子虽然嚣张跋扈, 可她从来没有真正害死过谁的。如今要她亲手杀人, 实在还是很难下定决心。 她蹙着眉心, 紧握着一把锋利匕首的手默默负在身后, 竭力保持平静, 冷冷注视着童吉面带笑容转过身去:“行行行,我这就回去睡觉, 免得碍了姑娘这双金贵的眼。” 童吉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一脸轻松准备回去歇息了。 按照伍统领的说法, 对方已是大开空门,这一刻正是刺杀的最好时机。 即便童吉身形十分高大壮硕, 只要他将后背展露给了自己, 那么她就有下手的机会。 桃纹衣袖下, 已有刀刃寒光乍现。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宋蓉桢站立在原地,怔怔看着童吉一边哼着陌生的曲调一边走远, 直至身影在黑夜中彻底消失。 她低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庆幸。 虽然她没能趁这个机会杀了童吉, 可童吉却也没有像上辈子那般为难她,笑眯眯地威胁说要把她送给自己手下那些个匪徒做媳妇儿。 这句话在当时把宋蓉桢吓得够呛,但事实证明童吉仅仅是在吓唬她,并非真要辱了她的清白。平心而论,跟另一拨沿海流寇相比起来, 童吉所率领的山野草寇由始至终都没有做过打家劫舍的事,一路过来仅仅是教训了几个欺压百姓的狗官,颇有点绿林好汉的意思。 宋蓉桢不是白锦画,无法为了自己好运就平心定气把别人送上死路。 现在,她只能抱着一丝期待,盼着贺林公公能赶在童吉下手前将人马带过来,或许就能迫使童吉放弃他挟太后以威胁皇帝的疯狂计划。 悄悄回房后,一夜睁眼至天亮。 当晨曦透过窗楹洒落,太后准备去早诵了,宋蓉桢也假装着刚醒的样子,坐起来伸个懒腰打呵欠。 “行了,我知道你一整晚没睡着。”太后就被气笑了,走过去点了点宋蓉桢的小脑门儿,“你过惯了高床软枕的日子,合该也让你体味一下清贫的生活。” 宋蓉桢不好意思的笑笑,“或许等明儿个就会习惯了。” 太后正准备继续训导几句,好让骄奢的永宁县主明白节俭的可贵,然而尚未开口,蓦地脸色就微微一变,带着狐疑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她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自然磨炼出了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危险预感,“你且留在这里。”太后说完,便沉着脸往房门走去,准备开门迎接外头的不速来客。 “姨婆,让我来。”宋蓉桢意识到外面可能出事了,慌忙小跑过去,拦在太后面前,“您年纪大了,好生歇着就行。” 太后登时就不满起来,“我是老得走不动路了还是打不开门了怎的?你先把自己收拾好,佛门之地,不可轻慢。” 宋蓉桢背过去匆匆系着衣带,顺便将匕首从枕头底下摸出来藏于袖中,摇头说道:“我答应了贺林公公会好好照顾您。” “刁钻丫头……”太后无奈,就永宁县主那娇娇贵贵吃不得苦的小身板,若是让她来照顾只怕太后的古寺生活当即就要变得一团糟了。只不过看在小姑娘一片孝心的份上,太后面色稍缓,姑且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宋蓉桢迎着晨光,打开了门。 “小女娃娃,我昨晚已给过你机会。” 童吉就站在宋蓉桢面前,居高临下,噙笑看着她。 在他的身后,是数十个持刀带剑的贼匪,个个武功不凡,此时济济站在一块儿,登时就使得整个小院子都充满了肃杀之气。 “你本来可以阻止我,但你的心还不够狠,即使敌人背对着你,依然下不了手。”童吉哈哈一笑,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 宋蓉桢咬唇,“原来你那时已经知道我想对付你。” “哎哟,我的小姑娘。”童吉依然是宋蓉桢记忆中的那般老不正经爱开玩笑的模样,他瞪大了一对虎目,“我像是个瞎子么?你的杀气那么明显,就算是我手底下实力最不济的家伙也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对我动手?”明知她已动了杀心,直接收拾掉她岂不是更稳妥么。 童吉打量着宋蓉桢,眸底现出一抹兴味,笑道:“一是想看看你这样的小姑娘究竟是不是真能下杀手,二是想知道你对我的敌意从而何来,莫非你早已预见在寺里会出事?”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宋蓉桢冷冷道。 “哦——”童吉托着下巴,拖长了语调,显然对宋蓉桢越发感兴趣了。 他并非一般的草寇,在流落绿林之前,也曾有过很显赫的身份。 因此,他自认为策划的这一场劫持理应是滴水不漏,万无一失的,谁曾想自己刚露面就被一个小姑娘瞧出了端倪,甚至对他动了杀机。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宋蓉桢回眸,望了一眼身后满脸担忧的老人,“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太后受苦受累,就让她继续待在房里歇息。” 上一世太后被他们押进了山洞,身心均是受了不少累,为后来的重病埋下了病根,如今却是不一样了,虽然她们同样被挟持,但古寺环境怎么也比山洞要好得多。 童吉十分爽快答应了宋蓉桢的请求:“我们的目标是当今大庆的皇帝,本来也无意为难旁人。” 宋蓉桢敛眸,目光慢慢移向了被匪徒们押在小院角落的女眷。除了两名正在无声流泪的慈安宫的宫女,还有一个人。 白锦画神情很是从容不迫,她静静站在那里听完宋蓉桢和童吉的交涉,开口道:“无论你们挟持太后的目的是什么,皇上都绝不会轻易听从,你们用错手段了。” 此刻,童吉方才看向这一幕戏原本的主角,饶有兴致道:“此话怎讲?” “只因皇上乃是一国之尊……” “锦画,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宋蓉桢毫不给面子打断了主角的表演。 白锦画蹙眉,略略有些不满地看着宋蓉桢,眼神里透出一股已经十分明显的嫌弃和警告意味:我正在救大家,别不识好歹的捣乱! 然而宋蓉桢并不给白锦画施展嘴炮的机会,她嫣然绽开笑容,柔声道:“锦画,你是我二叔的女儿,虽然二叔平时对你多有纵容,可现在我们已身陷囹圄,我不想再听到你口中说出那些张扬跋扈的话,那样只会令得我们处境更差。” 白锦画:??! 她没听错吧,都城里头一号跋扈的永宁县主,竟然反手就把这项帽子戴到了她头上? 那可是独属于宋蓉桢的荣誉! 宋蓉桢不仅甩锅甩得顺手,更是容姿艳丽,虽然尚未及笄,却已显了七分倾城之姿,尤其是当她甜甜笑起来的时候,总能令人产生一瞬的恍神。 趁着童吉有些怔忪,宋蓉桢就走了过去,将白锦画拉到自己身边,“来,跟我们在一起,这样至少他们不会伤害你。” 白锦画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宋蓉桢拉得脚步踉跄,差点冲口而出:我本来就不可能受到伤害好么! 待宋蓉桢把白仙子拉到宽阔些的地方,她就冲童吉歉意地笑笑:“我这个堂妹,总是有点爱出风头……” 白锦画已受够了宋蓉桢的喧宾夺主。 她正要夺回自己的场子,忽地感觉到脖子一凉,旋即她意识到了是什么东西正抵在自己脖子上。 “童吉,劝你最好不好轻举妄动。”宋蓉桢脸上的笑容依旧很甜美,“我确实是没法下手杀你,但我和这个堂妹一向不对付,若要给她来一刀子,对我而言倒是轻松顺手多了。” 童吉先是愣了愣,随即失笑道:“小女娃娃,你脑子没问题罢?她是你们的同伴,你却把匕首放到她脖子上,来威胁我这个敌人?” “她的确可以算是镇国公府的人。”宋蓉桢弯弯的笑眸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但她只是我二叔收养的义女,并非真正出身于镇国公府。” “所以呢,那又与我何干。”童吉发现京都人的脑回路实在是很难理解的。 宋蓉桢微眯起眸,浅浅勾着唇:“与你的干系可大了,童将军。” 童吉一怔,脸上的散漫笑意逐渐消失,凝视宋蓉桢的眼神里总算带上了几分认真。 “你知道我?” “我说过,我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好,很好……”童吉的眸光落到白锦画身上,沉声道,“但童某并不认得这位姑娘。” “当真不认得?童将军,昨晚你给了我一次机会,那么今儿个我也给你一次,你再好好想想。” 宋蓉桢渐渐开始游刃有余起来。 她发现,这个让她前世怕得要死的场景,原来也没那么可怕。 童吉听着宋蓉桢的语气,不敢再有所懈怠,细细打量起白锦画来。 他最终还是摇头:“我真不认识她。” 此时,反倒是白锦画似乎显露出了慌张之色,她低声道:“县主,莫要胡闹!” 这个无脑纨绔的国公府嫡女能知道什么秘密?她定是在胡诌,在诓骗那个贼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得太晚了,凌晨三点多才写完,就定时到早上发布_(:з」∠)_滑跪 第55章 身世 太后站在屋内, 凝望着正把锋利可怕的刀子架在别人脖子上的宋蓉桢。 她一时有些恍惚, 只因感到此刻眼前的宋蓉桢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 身上不见了多年前那个贪吃胆小胖妞儿的影子, 反倒像是与她一样, 隐隐透出一股在深宫磨砺出来的坚韧与特殊锋芒。 曾几何时,太后认为宋蓉桢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与自己的长姐非常相似, 或许她们注定会走上同样的命途,旁人再怎么唏嘘终究是无力改变。 如今太后却忽然发现, 原来宋蓉桢比她的长姐要刚强得多。 “我二叔早年喜欢四处游历,他曾经去过一个叫勐水的地方, 在那认识了颇为投缘的好友, 名叫白海青的。”宋蓉桢睨了一眼紧绷着俏脸, 神情有些难看的白锦画,“这位白姑娘就是他托付给我二叔的遗孤。” 白锦画暗暗攥紧了拳,冷冷道:“家父在勐水很受当地百姓敬重,声名远扬,你随便派个人去打听便能得到这些讯息, 这又不能说明什么。” “但他的真名并不叫白海清,而是白延。”宋蓉桢噙笑。 童吉面上登时现出掩盖不住的惊讶之情, 失声道:“他是白总管?” “白延一生从未娶妻,他哪里来的女儿呢?因此你也只不过是被他收养,生父另有其人。”宋蓉桢对白锦画的身世记忆十分清楚,因为除了锦鲤光环,这便是白锦画第二大的金手指, 同时亦是梁璟夺得帝位的强大助力。“你的生父是南诏的忠王爷,而你,是南诏王室唯一遗留的血脉。” 白锦画浑身僵硬。 但她表面仍是竭力维持平静,仿佛宋蓉桢这番话在她心里并不能掀起多少波澜,就只当作笑话一般听过便算,淡淡地说道:“如此荒唐之言,县主居然也能说得煞有介事,锦画不禁由衷感到佩服。” “你想否认自己的身世,为了保全自己,连祖宗都不认了么?童将军对南诏王室忠心耿耿,而你就是他在都城的内应,你们里应外合,密谋劫持太后,以此逼得皇上出兵帮你们光复王室,只可惜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等歹毒计划最终还是教我给发现了。” 宋蓉桢笃定的一番话,可说是让在场除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童吉确实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巧合,南诏王室仅剩的血脉竟会让他在这种地方撞见。他曾听说白总管将忠王爷的女儿救了出去,多年来苦苦寻找无果,谁能料到她竟会在大庆的都城,还成了镇国公府里头尊贵的姑娘? “我没有跟他密谋!”白锦画终于忍不住,尖声叫道。 宋蓉桢抿唇笑了笑,“哦?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身份了。” “不……” “瞧瞧,大伙儿都说白仙子才情过人,出尘脱俗,全然不似是平民出身的,谁又能想到你的确来自一国之王室呢?听闻南诏女子亦可继位,倘若事成,你便是他们的君主,即使是我那愚蠢的父亲见了你,也得向你行礼呢。” 宋蓉桢漫不经心的,一双潋滟清绝的桃花眸却泛起了凶狠,不禁让人怀疑这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是否下一瞬真就要下狠手了。 按照上辈子的流程,童吉正是在这几天见到了白锦画佩戴的信物,进而确认她的身份,至于他们二人的密谋,那是之后的事了。 咱们永宁县主偏要挑这个时候将白锦画的身世揭露出来,让童吉措手不及,也断绝了他们日后利用别人去复仇的路。 “我这段日子从未离开过都城,如何能与他密谋劫持太后?你莫要血口喷人。”白锦画颤声道,“我根本不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想过要光复南诏王室什么的!” 她的傲气正是来源于自己不同于一般人的身世,然则宋蓉桢所说的罪名一旦坐实,她就彻底完了。 况且还有太后在此,她必须撇清关系! 宋蓉桢却像是感到惊讶,微微睁大眼眸:“当真一次也没想过么?” “家父救我出来以后,只愿我此生能平安喜乐,从未教导过我要夺回王位。”白锦画不假思索。 她一心想要证明清白,却没看见童吉脸上越发失望的神色。 宋蓉桢点点头,“所以你在白延逝世后,就拿着信物来都城找他故交之中最有权势地位的人,最终成功被镇国公府收养,过上了富贵荣华的日子。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听闻南诏百姓十分拥戴新的国王,你贸然回去夺位要冒不小风险,怎比得上在京都做个人人喜爱的大才女。” 白锦画脸色铁青,任何人都能听出宋蓉桢这番话字里行间的讥讽之意,可她却无法反驳。 事已至此,难道她还能承认自己就是为了方便接触大庆的权贵,所以才借了镇国公府作桥么? 童吉扫视着白锦画一身的绫罗绸缎,高雅华贵,再低头看看自己破洞的草鞋,不禁苦笑。 他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从来不敢忘却王室曾经对自己的恩情,然而眼前这位仅剩的忠王后人却认了别人作父亲,好生享受着千金小姐的生活,养得又娇又白。 当身世被揭露的时候,她是那样急切地想要跟他划清界限,唯恐他的出现会引起别人怀疑,破坏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 正如宋蓉桢所言,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童吉也不会因为白锦画第一时间否认一切的反应就恼恨于她,他只是……有些失落罢了。 “无论如何,她都是南诏王室的后代,是你应该保护的人。”宋蓉桢提醒着童吉,用手里匕首刀刃晃了晃他的眼,“不想她有事的话,就乖乖备好马车,送我们下山。” 童吉脸色阴晴不定。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 虽不知眼前的小姑娘为何能恍若开了天眼一般掌握住这一切,他策划许久,就是为了用太后要挟大庆皇帝,眼看快要事成,他不甘心就这样功亏一篑。 但他也不能不救白锦画。 半晌后,童吉闭了闭眼,总算缓声说道:“罢了,去把车马还给她们。” “将军,我们真的要放弃吗?”他的手下显然也是极为不甘。 “先照我说的去办。”童吉沉着脸道。 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娃娃虽不够心狠手辣,错失昨晚刺杀他的机会以至于发生今日的混乱,但她眼里那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倒是让他生出几分钦佩。 童吉是上过许多战场的,他看得出宋蓉桢眼眸深处蕴着一道唯有真正下过誓死决心的人方能拥有的劲儿。 当然,他不知道宋蓉桢的确已经死过一回了,并且是自戕而亡。 太后手握佛珠走在最前头。 等看着太后先坐上了马车,宋蓉桢便推了白锦画一把:“你也上去。” 白锦画不情不愿,可她也没有法子,只能姑且将自己高贵的地位放在宋蓉桢之下,乖乖听从对方的意思去办。 宋蓉桢托了白锦画一把,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就不禁往旁边歪了少许,恰在这时,她感觉到后方似有一股劲风袭来,慌忙回身格挡! “不错。”童吉面露赞许。看这小女娃软手软脚的,原来不是花把式,确是有练过一些皮毛,反应也还算灵敏。 但这点皮毛功夫如何能应付得了曾经身为南诏大将军的一代豪侠童吉呢?他轻而易举敲落了宋蓉桢手里的凶器,哈哈大笑:“现在你没有兵器了。” “小蓉儿?”太后听见外头动静,急忙掀开车帘,恰好迎上了那位南方汉子的目光。 他笑道:“老人家,虽然你带在身边的女娃娃很机敏,但我恐怕你们还是走不了了。”他紧紧抓着宋蓉桢的细胳膊,任凭她怎么挣扎,怎么捏他的肩膀,总之就是不可能松手。 太后咬牙,“我们不走就是,你且放开她。” “不,为了防止她又打出什么坏主意来,我必须绑了她,交由几个弟兄好生看管。”童吉看着宋蓉桢,促狭一笑,“就是这女娃娃长得也太标致了些……但愿我那些弟兄莫要生出邪心来才好。” “你敢!”太后发怒,登时气得双手发颤,一张保养精致的脸庞亦是微微发白。 宋蓉桢倒是知道此人一贯尿性的,他也就嘴上吓唬人,不会当真做出太过于没品的事来,便安慰老人道:“太后身体要紧,绑我就绑我罢,只要他们能善待您就行。” 童吉摸了摸络腮胡,“你倒是很有孝心……” 话音未落,童吉神色骤变,他的瞳中寒光忽闪,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宋蓉桢,就地一滚,避开了宛如疾电一般飞掠而来的箭! 下一瞬,马蹄声起,援兵不用多时已把古寺团团包围住。 这速度宋蓉桢都有点惊讶了:“贺林公公脚程这么快?”怪不得能跟在太后身边服侍多年,可真是好使。 等领兵的人默然现身,宋蓉桢又是一怔。 骑在马上面无表情手握大弓的玄衣男子,赫然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她心里最最厉害的那个人。 第56章 武将 梁焕面容年轻而冷峻, 剑眉星目, 鼻若悬胆, 俊秀的五官却蕴着深不可测的煞气。 他坐在高头大马之上, 未披盔甲而身带冷意, 下方的人群映入他瞳中,恍似是一群蝼蚁, 瞬间就变得渺小起来。 “此人是大庆的武将?”童吉心中骇然。 他下意识以为贵族子弟身上不可能散发出如此阴冷肃杀的气息,但眼前的男人却又并不仅仅是带着一股与他同样上过战场沾过血的凶悍杀气, 还有几分矜贵孤傲,那种目无下尘的感觉甚至让童吉隐隐想起来曾经的南诏国王。 梁焕下了马, 旁若无人走向被童吉推开后仍怔怔坐在地上的宋蓉桢。 他弯下腰, 伸手直接就把宋蓉桢抱起来。 小姑娘软乎乎的, 很顺其自然揪住了梁焕的肩膀,满怀欣喜看着他:“殿下怎么来了?” “被叫来的。” 梁焕当然不会说,他遣人一路暗中跟着宋蓉桢和太后,昨晚宋蓉桢跟童吉碰面时,那暗卫就十分尽忠职守地第一时间向太子殿下报告了有可疑雄性生物和永宁县主深夜接触的事。 于是, 贺林公公尚未赶回都城,正在路上琢磨着是直接去皇城营寻永宁县主的兄长, 还是将古寺疑似藏有山贼的事通知府衙,忽然就莫名其妙被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人‘请’到了太子殿下面前。 “殿下刚才那一箭真厉害,若不是那家伙运气好,定然已被你一箭穿了手臂。”宋蓉桢坐在梁焕怀里拢着小手,微眯起眼眸, 像是刚吃饱的小奶猫一般十分满足。 方才她还处于极其惊恐的状态,在看见梁焕出现的一刹那,所有负面情绪都瞬间烟消云散了。如此大起大落的情绪,宋蓉桢怀疑这次回去以后被吓出病来的该是会换成自己,而不是太后。 “这些人抓了我,还说要绑我。”宋蓉桢哼哼唧唧地告状。 她第一眼见到梁焕就产生了想要飞奔过去的冲动,但那样到底不太体面,结果太子殿下亲自走过来把她抱了起来,宋蓉桢就顺势装出一副仿佛哪儿哪儿被弄伤了的模样,悄悄靠在人家肩膀上弱气唧唧。 堂堂贵妃,总该有点争宠的小技巧,否则上辈子岂不是白白在后宫活了那么多年么。 梁焕感觉到毛茸茸的小脑袋伏在自己肩膀上,心尖似是有些软了,一身气势也没有方才那么阴鸷凶狠。 但他还是冷着一张脸,扫视童吉等人,“你们并非普通山贼。”这等训练有素的模样,即便穿的全是破布烂鞋,也能教梁焕看出他们的真正出身。 童吉皱眉,他同样扫了周边人马一眼。横竖不过数十人,虽说都城近郊必是精兵,但他们南诏人打起仗来也凶得很,未必就怕了这玄衣男子率领而来的援兵。 “他们都是从南诏来的。”宋蓉桢见童吉不说话,就抢着回答,不能让太子殿下的场子冷却下来,“领头的叫童吉,是南诏以前的大将军,对王室很忠诚,这回偷偷潜入大庆谋划劫持太后,就是为了逼皇上帮他们光复王室。” 梁焕微微颔首,寒眸波澜无惊:“南诏早已有了新的国王。” “你是指那个逆徒?”童吉冷笑,“王室对他恩重如山,他却起兵谋反,夺了王位之后还不算,竟要对王室血脉斩草除根,连小孩子都不放过!那样的叛贼,你们竟然也将他册封为国王!” 南诏是大庆的藩属。 当大庆皇帝一道旨意下来,童吉就知道无法使用温和的手段达成目的了,正所谓君无戏言,皇帝亲口承认了南诏新王的正统,便不可能再反悔。 他唯有给皇帝一个不得不反悔的理由。 相对于童吉的激动,梁焕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南诏旧王暴虐无道,以致民怨四起,被人拽下位子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再者,你自己也说了新王已斩草除根,若不册封他,又还能让谁去称王?” 当时朝堂中对南诏新王亦是颇有争议,但让梁焕来说,他的做法即便有些残忍,却别无选择。 若不根除旧王室,他便无法得到大庆皇帝的承认,亦无法推行益于百姓的新政。 救一人,只需心善,救万人,却需心狠。 换成梁焕也会那样做。 这时童吉就看向那辆马车,他见白锦画迟迟不愿出来,心里十分失望,但他还是要道明白锦画的身份,以证明王室正统尚存:“那马车里有一位姑娘,是我们忠王爷的后人!”他冷笑,“逆贼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忠王血统并未断绝,有人拼着性命将他的女儿救了出来。” 车厢里,白锦画坐在太后一侧,神情紧绷,眸色晦暗。 自梁焕现身,太后便知局面已定,她手握佛珠闭上眼眸静静坐着,此刻忽然开口淡淡道:“既然你是南诏王室后人,皇上定会给你一个争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力的机会。” 至于谁胜谁负,南诏百姓最终拥戴的是新王,还是她这个旧王室的血统,那便不是其他人能决定的了。 白锦画脸颊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嗓音也变得暗哑:“我不愿南诏土地再生战火。” “是么。” 太后没有多说,唇角却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是不愿再生战火,还是野心太大,区区一个藩属之地已无法令她满足? 先前宋蓉桢暗讽白锦画是贪图荣华富贵才攀附上了镇国公府,可是依太后的感觉,此女聪慧过人,又岂是甘心居人篱下,享受别人施舍的性子。 既然如此,白锦画进入镇国公府的原因便只有一个—— 她想接触大庆的权力中枢。 太后并不认为女子有野心是坏事,只是白锦画给她的感觉,太贪婪。== 有野心而不择手段,便不是好事了。 “马车里的是白锦画!”宋蓉桢就附在梁焕耳边悄声说,“殿下说她是不是个惹祸精?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出现祸患。” 充满小女孩性子的挤兑,梁焕听了却是微微一笑,“或许是的。” “那你要让白锦画认祖归宗,和南诏那劳什子新王争夺王位吗?” 宋蓉桢现在也说不准哪个选择更好。 今日发生的事已完全偏离上辈子的轨道,若是让白锦画离开京都,回老家去做山大王,似乎就能避免她在都城继续掀起风浪了。可倘若白锦画锦鲤光环不减,带着一个女王身份卷土重来呢? 南诏女王,可就比区区镇国公府的养女要吓人多了。 梁焕睨了马车一眼,薄唇微扯起一丝弧度,淡笑道:“她并无君王之德。” 太子的声音明明白白传入车厢中,顿时让白锦画脸色难堪,指节扭曲,若非太后此时正闭目养神,定然就能看到白仙子失态的一面。 童吉听得太子这句话,亦是有了一瞬的恍神,眼前浮现出白锦画穿着一袭名贵的绫罗绸缎,清冷倨傲的模样。 他当真就希望把那样的女子带回南诏,拥立为王吗? 若她登基,会否又成为下一个令百姓敢怒而不敢言的旧王? 童吉心里并非没有抗拒的声音,只是他已走到这一步,再无回头路了,“她有没有君王之德,那要等我们光复了王室方能知晓。” 他举刀对着梁焕,面上已无半分轻佻戏谑,冷声道:“你们能查到这个地步,这很不错,只可惜你援兵带得少了些,就这么几个人,还不足以让童某束手就擒。” “早听闻南诏人勇武,今日便来领教一番。”梁焕笑了。 他走到马车边,轻轻把宋蓉桢放下。 “殿下要小心。”宋蓉桢很是担心,她听梁焕的意思,竟似是要跟童吉单独交手。 在她记忆中,童吉作为女主白锦画的打手,武力值自然是很高的,至于太子殿下,除了战神、嗜杀之类的字词,便再无其他描述。 宋蓉桢生怕梁焕会吃亏,他可是那么贵重的万金之躯。 梁焕沉默着,他就摸了摸宋蓉桢的头,低声道:“不必担忧,歇好。” 说罢,太子抽出了长刀,步履沉稳朝着敌人走去。 宋蓉桢绞着手指,眼眸一下也不敢眨,巴巴地望着太子殿下的背影,正觉得他走路带风,很凛然的样子——刀刃寒光霎时就在她瞳中闪过。 “啊!” 这一声惊呼,却是宋蓉桢与旁边那些个匪徒同时发出来的。 她到底是未曾见识过这般弥漫血气的场面,第一反应捂住了双眼,旋即担心着太子殿下,又慢慢张开手指,悄然望过去。 梁焕站着,笔挺如松,右手长刀刃尖缓缓滴落殷红的血珠。 此刻半跪在他对面的童吉不愧是条汉子,咬牙扯了布包住伤口止血,满头大汗却连闷哼也没有发出来一声。 “将军!”他的手下纷纷上前,均是面带怒容,拔出武器对准了梁焕。 梁焕并没有杀死童吉,却要了他的一条手臂。 地面上的半截断臂极为刺眼,宋蓉桢根本不敢多看。 “行了,都退下吧。”童吉哑声道,“既然我已败在他手里,那么你们必定也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他终究是低估了大庆精兵的战斗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3 20:39:25~2020-01-19 23: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阿哥鸭 30瓶;白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威名 “我自知死罪, 你们把我押回去问刑吧, 是杀是剐, 悉听尊便。” 童吉万没想到, 自己在这名极年轻的男子手底下竟连五招都走不过。 他心知夺位已无望, 便心灰意冷,满脸颓丧瘫坐在地上, 那些个围在他身边的匪徒都不禁双目通红,暗自握拳垂泪。 宋蓉桢放下手, 伸着脖子张望几眼,等适应了眼前有些残忍血腥的场面后, 就哒哒的小跑到梁焕身后, 揪住人家衣角悄声说:“此人留着有用。” 南诏旧王室虽然不得人心, 但童吉这个大将军倒是颇受爱戴,倘若杀了他,恐怕南诏要生变。倒不如留在都城,也算是对新王的一种约束。 梁焕略略低头瞧了宋蓉桢一眼,唇角泛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顺手收刀,‘哐’的一声让这座古寺庭院重归静谧。 他敛眸看向童吉, 淡淡道:“你虽然愚忠,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如今我断了你一条手,或可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童吉仰天哈哈大笑,“我虽不懂你们大庆律法, 但挟持当朝太后无论如何都该是死罪,你小子的确有几分本事,只怕却还没厉害到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宋蓉桢就站出来,娇声呵斥:“放肆,你敢对太子殿下不敬?殿下肯留你一命,就是对你莫大的恩赐,还不快叩头谢恩!” “你……是太子?” 童吉愣住了。 不仅是他,连带着身边那些匪徒也都齐刷刷露出呆怔的神情,仿佛无法相信三两下打败自己头儿的年轻男子竟就是身份无比尊贵的太子殿下。 在他们的认知中,太子理应是端坐在高堂之上,养于深宫之中,而不是腰佩长刀,气势汹汹领着兵马杀到自己这些“山贼”面前。 他难道不是只需要像那老太后一样坐在珠玉串联的马车里就行了么? 梁焕默默看着一下就嚣张了起来的永宁县主,许是余惊未褪,小脸蛋还白乎乎的,没有一点红润,他便不等宋蓉桢嚣张完,直接将她捞回了怀中。 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抱着软绵绵的小姑娘转身上了马,“那里坐三个人,太挤。”梁焕瞥了一眼马车说道。 宋蓉桢圆圆的后脑勺枕在梁焕颈窝下,她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安全极了,便乖巧点头:“那我不坐马车,就和殿下一起骑马。” “嗯。” 梁焕对宋蓉桢的懂事感到十分满意,牵起缰绳令马头掉转,护送着太后所乘坐的马车一同下山回宫。 至于童吉等一干罪犯,自有军士押运。 宋蓉桢背靠在太子殿下怀里,忽然觉得山路也没那么颠簸了,这一路下去好像到处都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瞧瞧路边的小野花都开得特别鲜艳,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座这些无名山头风景也如此秀丽。 “幸亏这次殿下来得快,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宋蓉桢小小声说道。 梁焕握着缰绳将宋蓉桢拢在怀里,淡声道:“我说过,没有你需要担忧的事。”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够帮她解决,绝不会让她被任何人任何事伤害。 梁焕不常许诺,但一诺千金。 “我现在就有些担心白锦画。”宋蓉桢瞅了一眼旁边的车厢,压低声音道,“现在她的身份已经被揭发了,皇上该会如何处置她呢?” 莫非,真要把她送回去做那个藩属国的女王。 想到白锦画高高在上端出一副君王派头的模样,宋蓉桢心里就莫名不爽,仿佛自己登时就比她矮了一截似的。 梁焕脸上无甚表情,“与其担心她,不如先担心一下你们镇国公府。” “啊。” “倘若镇国公府明知她的身份,却还隐瞒着所有人将她收养下来,只怕我父皇很难不起疑心。”梁焕沉声道。 那个日渐被李惠妃传染了许多傻气的父皇虽然经常犯蠢,偶尔会让太子觉得这厮或许还是早点退位更好些,但他到底还是九五之尊,无论性格有多和煦,亦不可能眼看着一名重臣收养异国王族而无动于衷。 宋蓉桢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急忙解释道:“不,我父亲并不知晓!事先知晓白锦画身份的人仅有我二叔宋子溪,他瞒了我父亲,只说白锦画是已亡故的结拜兄弟留下来的孤女,因此就要认她作螟蛉义女,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一直有在暗中调查她的身世,这才被我查出她与南诏王室有关的。” “哦?你三步不出家门,又是如何查出了她那么隐秘的身世。”梁焕挑眉。 “这个……” 宋蓉桢急得手心冒汗,顿时觉得太子殿下的怀抱似乎也不是那么温暖了,和他共乘一匹马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开心了。 她急急的想要找出一个合理解释来,可前世今生一说未免太过荒诞,若是随口编造,凭太子殿下的聪明犀利,肯定一听就听出破绽来了。 “反正我就是查到了,至于怎么查的,我不告诉你。”宋蓉桢干脆破罐子破摔,气鼓鼓地抿住了唇。 太子殿下如果生气怀疑,想把她从马上丢下去,那他就丢好了。 梁焕低头就看到有两坨鼓起来看着很可口的小肉脸,他不禁莞尔,伸手去掐了一把。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软乎的小东西呢。 太子自打出生以来,接触最多的就是各种利刃,冰冷,坚硬,从未触碰过这么软软暖暖的玩意儿,以至于他好像有些上瘾。 肆意捏了一通后,梁焕这才语调慵懒说道:“你放心,皇帝只是偶尔犯蠢,大多数时候还算贤明,到时唤你父亲与你二叔一同进殿,自然就能辨明真相。” 当宋二老爷被传召入宫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满怀欢喜的。 他既无爵位,又无官职在身,这皇上忽然召见他,莫非是有人举荐之后看中了他的才能,想要提拔一二? 宋二老爷壮志满酬,大跨步进殿,对自己光明的前程充满了信心。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收养的姑娘是个福星,美丽可爱的锦画定能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好运势,等这次入宫之后,国公府里头的人可不就都得对他刮目相看了么?他再也不是兄长镇国公口中的笑料,而是能让宋家再一次威名大震的人! 第58章 骄女 当宋二老爷满怀信心走进金殿, 便看见自家长兄镇国公正满脸忧虑站在一边, 还有那个黑心肝的小白眼狼宋蓉桢也在。 宋蓉桢就站在镇国公和太子梁焕的中间, 这个画面乍一看有点微妙, 搞得好像太子跟他俩才是一家人似的, 独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就显得比较孤零零的了。 二老爷看见这般场面心里有些犯嘀咕,不过他既是宋家人, 皇帝若要对他进行封官加爵什么的,让镇国公在场也很合理。只是镇国公未免太小心眼, 眼看着他这个弟弟即将有很大的出息,理应高兴才是, 怎么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仿佛不乐意自个儿风头被弟弟夺走似的。 “参见陛下。”二老爷默默腹诽着镇国公, 规规矩矩向皇帝鞠躬。 皇帝神容平静,完全看不出一丝要发作的迹象。 然,反倒令镇国公越发心忧。 都说君心莫测,纵使当今皇帝是难得一见的仁君,他也绝不容许有人胆敢威胁到皇室的安稳。 “宋子溪, 你还真是收养了一个好女儿啊。”皇帝敲了敲摆在龙案上的文章,慢条斯理道, “朕对她这篇策论可谓是记忆犹新,莫说是女子,纵是男儿,也少有这般的雄才韬略。” 宋二老爷大喜,心想果然是锦画带来的好运, 区区一篇文章就能助他飞黄腾达了。 他连忙作揖恭敬道:“画儿确是极有才华的,能得到陛下的赞赏,是她无上的荣耀。” 皇帝眯起眼,“朕听闻白锦画是你故人的遗孤,你顾念旧日情谊,方才收留了他。” 二老爷忙不迭回答:“是。”他觉着皇帝一定认为他是个有情有义还有眼光的人,面上不免得意起来。 宋蓉桢瞧着自家二叔喜滋滋的模样,就靠向旁边,悄声道:“他这会儿应该还觉得自己有功劳呢。” 听见了她这句悄悄话的人自然便是梁焕,他很不屑对宋二老爷这样的蠢货作出评价,就只低声道:“至少已不会连累你们镇国公府。” 以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这皇帝该是相信了镇国公和宋蓉桢的说辞,加上有他担保,南诏王室一案想必不会再牵连更多人。 只追究到宋二老爷身上为止。 然而二老爷不知祸难临头,仍抱着青云直上的梦想,竭力向皇帝推销白锦画的好:“画儿不仅写文章厉害,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就连射艺亦是远超过寻常女子。” 那小白眼狼宋蓉桢天天在自个儿庭院里练习,听闻最后骑射课的成绩依然还是比不上锦画。 天之骄女,岂是俗人那么容易能追赶上的? 宋二老爷心里十分畅快,仿佛对他而言收养来的白锦画才是真亲人,至于宋蓉桢这个亲侄女反倒成了外人似的,既然亲疏有别,那么白锦画赢过了宋蓉桢,这就让他感到很骄傲。 “莫说是镇国公府,即便是纵览京都,画儿也是头一份的优秀啊。”二老爷也不怕自己吹过了头,有多少溢美之词就用多少,万一皇帝龙颜大悦,看中了白锦画想挑作儿媳妇呢? 若是白锦画成了太子妃,那他这个义父岂非就更加受人尊崇了。 二老爷堆着笑脸,一时没注意到皇帝的神色变化。 “照你这样说来,天子脚下培养出来的京都贵女,却是连区区一个南诏王女也比不上了。”皇帝幽幽道。 “是……”宋二老爷下意识想接话应答,等他两个弹指后反应过来,霎时整个人呆住,嘚瑟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宋蓉桢乐得瞧见这亲疏不分的二叔吃瘪,轻哼一声说道:“二叔,你就不用隐瞒了,陛下圣明,已然查明了白锦画的身世。” “老二!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瞒着我呢?!”镇国公知道自己这话听起来实在很有故意撇清关系的嫌疑,可他忍不住啊,这个弟弟从小到大都被惯着,做事不分轻重,此时此刻镇国公是真的很想回家拿个板子,狠狠抽二弟一顿。 宋家老三如今仍在边境抵御外敌,受尽风沙之苦,老二倒好,直接就把异国的王室遗孤领进了家门。 也不怕惹来大祸! 宋二老爷慌忙跪下,支支吾吾解释道:“我这不是……我也是怕画儿出事啊,万一风声传了出去,南诏国王又岂会放过她?我,我也只能瞒着啊!” 宋蓉桢冷笑,“那我们呢?二叔处处为白锦画着想,可有想过此事会否连累镇国公府?若你收养了白锦画以后立刻分家,即便东窗事发,也独自承担,那我倒是很敬佩二叔的侠肝义胆。” 事实是,二老爷非但没有那样做,当云氏提出分家的时候,他还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坚决不从。 “蓉儿,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是一家人……” 宋二老爷这时候就觉得宋蓉桢讲话很不讲逻辑了,他们是血亲,怎能让他一个人去承担风险呢? 虽然他是自作主张收养了白锦画,可大房本来也就该帮衬着他们的,因为不想自己受到牵连就让二房分出去,二老爷认为这种做法实在有失人性,一点也不兄友弟恭了。 “若是分家,宋二对那个女人不就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么。”梁焕忽然冷冷开口,“她看中的是镇国公府这块牌匾,不是一个糊涂义父。” “不是,殿下您误会了,画儿不是那样的人。”二老爷急急忙忙解释。 他还指着白锦画成为太子妃给自己增添荣光呢,事儿还没成就让太子殿下对她心里生厌,这怎么行。 梁焕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糊涂的宋二老爷,淡声道:“若没有镇国公府这块通行牌,她如何能与高门女子挽手同行,又如何能进入竹素馆,与皇子公主坐在一处学习。” “……”皇帝面色就愈来愈不好看了。 那个充满野心的狡狯女子竟敢一步一算计地接近他的儿女,带着肮脏、功利的目的,妄图把堂堂大庆皇室变为自己夺权的工具! 她以为自己是什么? 话本里一双纤纤素手便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传奇女子么? 皇帝只觉得恶心极了。 他想到先前暗卫密报,说素来不喜欢充满文人气息地方的太子近日里竟是屡次在学堂现身,还亲自教授学生们骑射之术,不禁心有余悸,立马转过头去看向太子,强调道:“如此野心勃勃的女人,很坏,要不得!” 梁焕:“……” 他无视了老父亲的苦心训诫,默默移开视线。 干脆低眸凝视宋蓉桢那张国色天香的小脸蛋去了。 宋蓉桢感觉到太子殿下的目光,抬起头来,迎上那双深邃微带冷意的星眸,顿时绽放开灿烂笑颜,一双眼瞳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样看着太子殿下,她就想笑。 梁焕眸中冷意被融化少许,唇角亦是微微扬起,“那个姓白的以后不会再有资格与你一同学习。” “是吗,那很好。”宋蓉桢声音小小的,甜甜的。 说实话,她每日与白锦画共乘马车,早对她不走心的服侍感到腻了,原本还想着尽早完成学业,省得天天对着那张自以为是的脸。 此时皇帝瞅着梁焕无视自己,还转过去跟小姑娘说起了悄悄话,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不过看太子一门心思全在镇国公府这个漂亮的小县主身上,似是完全没把南诏王女放在心上,倒还算欣慰。 “朕既已下旨册封了南诏新王,君无戏言,自然不可能再帮他们夺回王位。然则这些人心思叵测,为了逼迫朕出兵,竟敢犯下弥天大罪,朕又岂能再宽容他们继续胡作非为!” 皇帝当即下令,命人把白锦画、童吉一干人等统统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实际上,也就是当时宋蓉桢心中设想的那般,留着他们,作为对南诏新王的一种挟制。 至于宋二老爷。 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瞧皇帝愠怒的模样,总算是意识到了收养白锦画非但没能给他带来福运,反倒是带来了非同小可的灾厄。 “大哥,我知错了,我真没想到问题会那么严重,你帮我向陛下说说情,啊?”二老爷慌忙爬到镇国公脚边,满脸惶恐地恳求。 镇国公叹道:“老二,你是真愚蠢啊!你做出这样的事,知不知道极有可能挑起两国争端?倘若消息传到南诏,让新王得知旧王室的遗孤竟在京都有了非常尊贵的待遇,还进了国子监与皇族一同念书,你说,他会怎么想?” “这……”二老爷愣住了。 他只想着日后若是白锦画真能夺回大权,成为南诏女王,那他这个养父自然也就成了南诏的太上皇什么的,再不济,以白锦画的资质,嫁入皇室成为王妃也不成问题。 至于可能引起两国之间的猜忌,甚至是打仗,这些复杂的事情,二老爷统统没有想到过。 宋二老爷瞥了一眼梁焕,嘟哝道:“就算那新王有所不满,可咱们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吗,殿下是战神,区区一个南诏国,肯定随便就能踏平了它……” “混账!”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他听到别人心里竟敢盼着太子上战场去杀敌,纵然性情再温和也要爆发的。 当即抄起龙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到了宋二老爷的头上,砸得那是一个头破血流。 “陛下息怒!” 镇国公吓得赶紧伏地跪下。 宋蓉桢眼见父亲跪了,那她当然也要跟着一同跪,只是膝盖还没碰到地,细细的胳膊就被旁边的梁焕一把抓住。 拎起她,让她稳稳站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8 23:56:37~2020-01-21 23:4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方有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选妃 宋蓉桢的小胳膊被太子抓着, 本来应该要感觉有点局促的, 不过, 好像更多的是感到了一点点小安心。 她昂起头, 认真道:“殿下才不会为了白锦画去打仗呢, 就算南诏国王有了什么不满,咱们把她交出去就是了, 肯定不要为了护着她而牺牲大庆的将士,对吗殿下?” 梁焕薄唇噙笑, “不错。” 皇帝听了宋蓉桢的话,怒意总算有所平息。 也是, 即便南诏那边因为白锦画起了龃龉, 难不成还真就非得太子披甲上战场不可了?区区一名小女子, 她倒是想有那个能耐去左右梁家的江山! 然而宋二老爷却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惊诧地看着宋蓉桢,嚷嚷道:“蓉儿,你心肠怎就这么坏啊!画儿与你虽无血缘关系,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堂姐妹, 你竟想着要出卖她?” “姐妹?”宋蓉桢嘴角抽了抽,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了, “不成不成,人家堂堂南诏王族,我可高攀不起。” “南诏王室算得了什么,你远比她尊贵。”梁焕看着她,像是不乐意见她这样贬低自己, 声音低沉悦耳,很顺口就接下话来。 女孩子谁不喜欢听赞美话呢,尤其是宋蓉桢这般臭屁自恋的美人儿,她最爱听太子殿下夸自己了,听得一句都能飘到天上去。 宋蓉桢就半眯起眼眸,也不顾自己的细胳膊还很没尊严的被人攥在手里,微仰起小脸,展现出十二分的骄傲来,以证实太子殿下所言非虚。 她本来就比白锦画更高贵。 “殿下,画儿她……” 宋蓉桢和梁焕站在一起的画面莫名刺痛了宋二老爷的心,在他的蓝图里,太子殿下看中的理应是白锦画这般知书达理、温柔谦和的女子,他怎么会跟宋蓉桢搅和到一块儿去了呢? 二老爷实在无法理解,因此他还想开口再多说点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镇国公的巴掌子已经落在了他脸上。 “啪”的一声,大殿上空传响回音。 镇国公痛心疾首,“老二,你就少说两句蠢话吧!” 镇国公自知资质平庸,如今他却万分庆幸还有自己这个平庸而有自知之明的兄长顶在上头,否则若是让宋老二继承了爵位,只怕宋家百年荣耀都要被毁光了! “行了。”皇帝已看厌了这出闹剧。 他不瞎,自然能辨明此次事件只是宋二老爷自个儿愚蠢,镇国公府纯属是被拖累的。 “宋家在其他地方理应置办了一些产业,以后这京都,你就不必再回来了。”皇帝抬起食指,点了点二老爷。 二老爷登时惊得瘫倒在地。 这,这是要驱逐他呀! 镇国公却深深叩拜:“多谢陛下。”若非皇帝眷顾宋家,私藏流亡王室这样的罪名,宋二老爷哪里能免得了牢狱之灾? 眼看二老爷一脸糊涂相,想必是没有办法理解如此皇恩了,镇国公只能长叹一口气,一伸手就把二老爷的脑袋狠狠按到地上,叩头谢恩。 * 宋二老爷被迫离开了京都,白锦画随着童吉一同被关进了天牢,好好体味上辈子宋蓉桢的待遇去了。 宋蓉桢并不知晓白锦画入牢的后续如何,反正她的贵人那么多,又有锦鲤光环护体,想来即使窝在大牢里,也不至于过得太差。 永宁县主只觉得,没有一个自作清高的白仙子成天在眼前晃,那心情可真是无比舒畅,她都快忘了上一次这般无忧无虑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原来赶走白锦画,守住自己的家,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一天天过去,都城送走了酷暑和秋风,迎来渐寒霜降。 学堂依旧重复着与往日无异的日常,宋蓉桢自从梦见惠妃娘娘身亡的那晚开始,痛定思痛,认真念书,倒是让夫子们失去了不少训诫纨绔县主一展自己为人师范的乐趣,他们每每看向宋蓉桢的时候,目光都是欣慰中夹杂着一点忧郁。 至于那睿王梁璟,他也老实了不少,听夫子所言,待明年开春或许他就可以完成学业了。 谁叫睿王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天才呢。 既然白锦画已不在此地,他便没有必要再放慢自己的进度去配合她。 直到这天宋蓉桢循例入宫去陪太后,她才偶然听见了一桩奇事。 这也不能怪她偷听,实在是郑嫔闹出来的动静太大,远远儿的就能听见她摔东西扯嗓子的鬼叫:“失心疯,他真是失心疯了!!” 宋蓉桢隐隐嗅到八卦的气息,但这种事她又不好去向太后打听,于是先绕道到长乐宫。 恰好太子也在。 “殿下!”宋蓉桢望见梁焕的身影,就开心地小跑过去,等快到跟前了,这才放慢脚步故作出步步生莲的矜持模样,挪着小碎步来到梁焕面前请安。 梁焕今日似乎心情不错,瞅着小姑娘可劲儿造作的小表情,尽管嗓音还是低低冷冷的,眸底却带上了些许笑意:“近日风大,你该多披件外衣过来。” 宋蓉桢扬起眉梢,“殿下说的没错,宫里风可大了呢。”她就跑到李惠妃面前,因着和惠妃娘娘已经很相熟了,她也不忌讳什么,把人家当成是自己亲姑姑似的,笑吟吟拉起人家手来:“娘娘,郑嫔那边是怎么了?吵得好大声呢。” “郑嫔啊,好像……是跟睿王有关系吧。”李惠妃向来不大关注这些,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 梁焕淡淡补充:“睿王的婚事。” 宋蓉桢顿时来了兴趣:“哦?他的婚事又怎么了?” “你很关心这个么。”梁焕反问。 他以为宋蓉桢应该已是全然不把梁璟放在心上了,如今见她兴致勃勃追问的模样,他忽然心里就有些不满。 宋蓉桢没注意到太子殿下隐藏得很深的那一丝阴鸷,还兴冲冲展颜笑道:“好歹也是王爷选妃的大事嘛,我肯定想知道他是选了谁,才能让郑嫔气成那样呀。” 梁焕皱了皱眉,“太子妃,比王妃更重要,更是一件大事。” “话虽如此,可殿下又不想选妃。” 宋蓉桢带着一点小茫然,澄澈瞳眸透出丝丝不解。 看起来是当真不明白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梁焕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沉默着不答话,反倒是李惠妃扑哧笑出了声:“殿下总有一天要选妃的,到那时候,你也会像这般关心他么?” “到那时候……”宋蓉桢犹豫片刻,随即又笑了起来,脸上不见半分惆怅和失落,“我当然要更加关心太子殿下呀!” 她不仅是关心,她还要敲锣打鼓去参加选妃呢。 宋蓉桢对自己容貌家世都很有信心,比她家世好的,远不及她美,比她美的……都城里往后数五十年都找不出来。 李惠妃瞧见宋蓉桢这么没心没肺的模样,不禁在心里默默为儿子叹了一口气。 再抬眸去看儿子,果不其然,那张俊脸黑得都能做锅底了。 梁焕冷哼一声,“梁璟想娶那个南诏女。” “白锦画?”宋蓉桢讶异,她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那家伙都关在牢里了,睿王还跟她勾搭着呢。” 想想也是,虽然宋蓉桢把这两个戏精从自己的命运中赶了出去,但是在与她无关的角落里,总还有地方悄然进行着跟白锦画有关的剧情。 梁焕薄唇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倒是痴情得很,哪怕惹恼父皇,也要把那南诏女从天牢里捞出来,风风光光娶回王府。” 只是,梁璟既然对白锦画如此情深似海,当初为何又还要去招惹宋蓉桢? 莫非是早已打好算盘,娶了一个权势滔天的永宁县主,再将名为堂妹的白锦画收为侧室,两人就当着正妻的面柔情蜜意…… 梁焕越发觉得这个皇弟恶心。 耽溺于男女之情,本就是太子殿下十分不屑的行为,在男女之情中诸多算计,处处给自己谋利,那嘴脸就更令人不齿了。 男子生于天地间,想要什么,难道不会堂堂正正凭本事去争? 非要借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郑嫔不是很待见白锦画的吗,以前她还想把白锦画引见给惠妃娘娘呢。”宋蓉桢若有所思。 李惠妃柔柔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白姑娘的身份还是京都闻名的大才女,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南诏遗孤了,谁还愿意自找麻烦呢。” “也是,郑嫔本来就是个势利眼来的。” 以前郑嫔觉得跟白锦画投缘,那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 现在冲突可大着了。 白锦画和童吉一同入狱,虽然并未严加处置,只是关了起来,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皇帝对他们态度如何。 无非是用来挟制南诏王的棋子罢了。 倘若让白锦画风光嫁入王府,一举成为睿王妃,那么这枚棋子就等同于变成了废棋,除了无端激怒南诏王以外,不会再有任何用处。 在这种情况下,郑嫔还如何能忍白锦画成为自己的媳妇?她立马就要变身成宋蓉桢曾经很熟悉的那个恶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1 23:44:11~2020-01-22 23:4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老魚、请问今天要来点兔子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鹤 10瓶;请问今天要来点兔子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请求 “我猜, 这次郑嫔娘娘是没有办法如愿的了。” 虽然宋蓉桢也很想永远把白锦画关在天牢里, 不再给她出来作妖的机会, 但只要她的锦鲤光环还在, 她就不可能一直处于低谷。 “不管郑嫔愿不愿意, 这个儿媳妇她都得收下。”宋蓉桢总结道。 李惠妃好奇,“小蓉儿为何这么笃定?” “自然是因为睿王迷白锦画迷得不行, 哪怕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他也得将白锦画救出来呀。”梁璟那么情深不寿一个美男子, 让白锦画坐好几个月的牢,已经是有点崩人设了, 再不有所作为那怎么行。 宋蓉桢倒是很乐意看见梁璟因为这件事跟皇帝闹翻, 这样一来, 他想暗中做文章使得皇帝厌弃太子,难度定会大大提升。 从这方面来说,对太子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梁焕轻哼,“睿王先是纠缠于你,如今又对那个女人不离不弃, 或许他自以为多情,但在旁人眼里看来与疯子无异。” “可不是嘛!他就是个痴傻的疯子。” 宋蓉桢双眼放光, 真不愧是太子殿下,连怼人都能怼得那么到位,三言两语就把她闷在心里描述不出来的话给帮着说出来了。 李惠妃温柔握着宋蓉桢软软的小手,眸含笑意看着太子说道:“阿焕,男子贵在专情, 你父皇虽然是一国之君坐拥后宫美人无数,可你从小到大也瞧见了的,他与别的帝王不同,再美丽的解语花也无法迷了他的心智。” “……”宋蓉桢心想,即使坐在龙椅上身不由己,可他到底还是收了许多妃嫔在后宫内的,若无那些心思叵测的美人,李惠妃又何至于多年来活得畏畏缩缩。当然,她也就是想想,这种话定不可能摆到明面上说出口。 “我会做得比他更好。” 这句回应听似在与母妃交谈,可梁焕却是盯着宋蓉桢说的。 宋蓉桢与梁焕对视了一瞬,心下微怔,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脸颊一片薄红。 “我该去慈安宫了。”宋蓉桢讪讪向李惠妃告退,“再晚些,太后又该说我贪玩。” “去吧,孝顺孩子。”李惠妃微笑松开宋蓉桢的手。 自从在古寺出了被挟持的事儿,这永宁县主像是很着紧太后似的,三天两头入宫探望,定要时不时确认了太后身体无虞方能安心,连皇帝都称赞她十分孝顺。 不知不觉中,宋蓉桢在皇帝和李惠妃眼里的印象似乎越来越好了。 等宋蓉桢退下,梁焕就很顺其自然的跟在后头,仿佛送她出长乐宫已经成了惯例。 偌大的都城里,除了永宁县主以外,还有谁能得此一份的殊荣呢?后宫里早有不少人心里嘀咕,只不过太子殿下的绯闻非同小可,那可是没人敢在私底下议论的,故而他们都把想法憋在肚子里,佯装风平浪静。 宋蓉桢与梁焕走在花香四溢的游廊里,她忽然想起太子以前说过的话,笑道:“殿下是不是说过,你的后宫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嗯。” 这没心没肺的小美人儿,倒是还记得他曾说过的话。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固然是好事,只不过这么大的地方,若是只住着一个人,反倒有点瘆得慌。”宋蓉桢负着小手,悠然远眺。 梁焕淡淡道:“你若觉得太空旷寂寞,可以找一些戏子伶人入宫,乐声不停,鼓声不断,那便热闹起来了。” “那敢情好!”宋蓉桢开心地拍了一下手,蹦起来转了个半圈,“还有他们进贡的珍禽异兽,要我说,就别养在行宫的园子里,统统接到宫里来岂不更秒。” 上辈子有异邦使者进贡了一只白狐,给白淑妃抱去养了,看得宋贵妃很是眼馋。 “什么麒麟,孔雀……都放在这后苑里才好呢。”宋蓉桢遗憾地望着阑干外,立冬将至,花园里便一点色彩都没有了,连一只蝴蝶的影子都见不到,怪冷清的。 她忽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在梁焕的默默注视下小声道:“是我僭越了,这些事哪里轮得到我来做主,该是由将来能够独宠后宫、那位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子决定的。” 梁焕默然片刻,缓缓道:“不,你的意见很好。” “是吗?” 想不到太子殿下原来也是很喜欢小动物的。 宋蓉桢心想,她和他,又多了一个共通的地方。 真高兴。 …… 一场瓢泼的雨常常是季节变幻的前兆。 宋蓉桢从皇城出来没多久,本就阴沉沉的天空开始噼里啪啦下起倾盆大雨,马车内顿时冷了起来,丝丝寒气沿着帘子渗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幸好殿下有其他要事,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送我回府。”宋蓉桢喃喃自语道。 她起初还有点不开心,如今听到马车外滂沱大雨的声响,心里便庆幸起来。 让太子殿下淋雨,那得多大逆不道啊。 马车在雨中谨慎行驶了一阵,忽然停了下来。 宋蓉桢等了片刻,不见马车重新往前行走,正待要开口问,外边就传来了为难的声音:“大姑娘,有人拦了马车。” “谁?” 这马车上可是有镇国公府的标记,看见了还敢拦车,胆子不小哇。 “宋蓉桢,我有话要与你说。”拦路者酸涩微哑却仍旧悦耳的嗓音传入宋蓉桢耳中。 是梁璟。 宋蓉桢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笑意,她就说呢,除了这位阴魂不散的睿王殿下,还有谁敢拦镇国公府的马车,还有谁敢明知马车里坐的是何人却依然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绕道吧。”宋蓉桢淡声道,“绕不过去就掉头,都城那么大,并非只有一条路能回国公府。” “宋蓉桢!” 梁璟愤怒,悲伤着,他无法理解往日的夫妻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势不两立的局面。 就算他从来不与宋蓉桢同房,但他们好歹也行过了三拜之礼,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怎能如此狠心? “把马车围住,在我的话说完前,别让他们走了。”梁璟低声下令。 睿王府的侍卫顷刻包围住了马车。 宋蓉桢冷笑一声,“睿王爷莫非是因为已经彻底失了圣宠,干脆破罐破摔,连国公府的县主都敢当街劫持了?想必这等做法是白锦画教给你的罢,毕竟劫持胁迫什么的,他们南诏人最在行。” “不,此事与锦画无关。”梁璟冲口而出,旋即,又艰难改口:“却也不能说是完全无关……” 宋蓉桢捏了捏发梢,低声轻哼,只等着看梁璟的表演。 “我确是已没有别的好法子了。”梁璟声音极为苦涩,他驱马前行,来到车厢前边,带着些许恳求说道,“锦画生病了,病得很重,倘若不尽快出牢医治,她定会病死在牢中!” 宋蓉桢慵懒回应:“哦,所以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你与太子,走得亲近。” 梁璟咬了咬牙,天知道他此刻心里有多么屈辱,可为了尽快救出白锦画,他不得不将这一切忍下来。 他任由冷冰冰的雨点拍打在自己身上,仿佛那样就能洗刷掉向宋蓉桢低头的羞耻,“只要太子肯帮忙说句话,父皇一定会听的。” “那你就自己去求太子殿下呀。” “你明知他不可能答应,甚至见都不会见我,你这又是何苦为难我呢?”梁璟长叹。 他一贯将宋蓉桢与太子的亲近视为对自己的一种折辱,不仅如此,自从知道太子上一世倾心的女子并非白锦画而是宋蓉桢以后,他更是不断筹谋着如何离间那二人,如何把宋蓉桢夺回来。 这不单单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亦是为了打击太子。 可梁璟还没想出一个好的对策,白锦画这边儿就出事了。 他焦头烂额。 事到如今,唯一剩下最有效的法子竟就是请求宋蓉桢去向太子说几句好话,对梁璟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小蓉儿,求你救救锦画。”梁璟只觉得喉咙里充满苦涩。 这是年幼时他对宋蓉桢的称呼。 上一世成婚后,偶尔白锦画不在,他看着宋蓉桢比较顺眼的时候,私底下也会和颜悦色唤她一声小蓉儿。 他不相信她会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帘子被微微拂起,一张欺霜胜雪的美丽容颜出现在梁璟欣喜的瞳中。 宋蓉桢打量了梁璟一眼,只见他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也不知在雨中等了多久,就为了能见到她一面,与她说上几句话。 此刻的梁璟哪里还有温润如玉的气质,头发贴着脸,眼睛被雨打得半眯半睁,许是心中非常沮丧,连肩膀都垮了下来,全然一只颓丧的落水鸡。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竭力冲宋蓉桢做出很温润完美的微笑,就像曾经他们俩邂逅时的那样。 “噗。”宋蓉桢蓦地笑出声来,“睿王爷,你若是想求我帮忙,好歹也挑挑日子,就算挑错了日子,至少得带把伞啊,那样你或许还能用翩翩公子的身姿吸引得我答应下来。” “本县主可是出了名的刁钻,无论首饰还是男人,什么都要最好的,现在瞧着你狼狈难看的姿态,你让我如何有心情答应帮你的忙呀。” 说罢,永宁县主就放下了车帘,回味着刚才见到睿王毫无美男风范的糟糕模样,托着脸蛋乐不可支:“直接走,谁要是还敢继续拦着,回头告诉皇上去。” “……” 梁璟张了张口,可他听了宋蓉桢刚才那番话以后就脑子一片空白,仿佛受到极大打击,再多的才思都敏捷不过来了,只能愣愣看着马车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2 23:45:04~2020-01-23 23:5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问今天要来点兔子吗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银饰 滂沱大雨渐渐安宁下来, 马车外淅淅沥沥, 较之方才宛如爆竹般的喧嚣, 此刻雨声听来倒是如丝弦般悦耳。 宋蓉桢倚在软垫上, 手里握着个装满糕点吃食的小碗, 一个个拈起来吃。 她回想起方才梁璟那狼狈尴尬的模样,越发惆怅起来。 倒不是对他生了同情或者留恋, 而是—— 纵是命运使然,可她上辈子咋就那么眼瞎, 会看中了他?? 宋蓉桢保证,如果换成太子殿下, 哪怕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全身, 他也定然是脊背挺直, 威风凛凛,一双锋利的眸如雨夜枭鹰,绝不会泄露出半分沮丧。 亏她还声称自己什么都要最好的,当年竟会觉得太子殿下可怕,觉得梁璟是全京都最英俊最完美的男子。 宋蓉桢忧郁着, 决定要把自己的人设挽救回来。 回到镇国公府后,宋蓉桢盯着正提了笼子遛鸟等饭吃的镇国公, 亦步亦趋,看得镇国公浑身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最近功课如何?” “那等小事,父亲不需费心。” “学业怎会是小事……” 镇国公正待吹胡子瞪眼睛, 忽然就听得宋蓉桢认真说道:“婚姻大事那才是最重要的呢!本县主都快及笄了,你们怎么还不替我张罗?” “……”镇国公无语地看着宋蓉桢,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不太清楚,其他人家里的姑娘也都会这么直接催着父母给自己张罗的吗? 实在太不含蓄了。 对于思想如此开放的女儿,头脑顽固的镇国公显然有点跟不上,就含糊的搪塞道:“我会和你母亲商议,若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自然会带回来给你相看。” “什么青年才俊啊,我不要。” “胡闹。”镇国公训斥道,“你贵为国公府嫡女,又有圣上亲封的县主爵位,不寻个家世清白、为人可靠的新贵才俊,难不成还想嫁给那些市井之徒?” 当然,让宋蓉桢嫁进一些乱七八糟规矩很多的豪门,让她在婆家受委屈,这也是镇国公不容许发生的事。 宋蓉桢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嫁就嫁全都城最好的男人。对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选妃?” 镇国公顿时露出见了鬼一样的惊骇表情,连手里的雀笼子都惊得掉在了地上。 他抬起手,狠狠戳了一下宋蓉桢的脑门,“长了豹子胆了你,连太子都敢肖想!别以为太子殿下对你稍有优待,就把尾巴都翘上天去了,他也是你能肖想的么?” 宋蓉桢撇嘴,“可他总得娶媳妇儿啊。” “那也轮不着你。”镇国公就从来没见过喜欢自己往火坑里跳的。 跟太子比起来,睿王算得了什么,充其量就是一个单凭镇国公府都能与之抗衡的弱势王爷,当今太子作风比皇上还要狠辣,嫁给他之后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连国公府都没办法给宋蓉桢撑腰啊。 倘若太子只是作为长辈偏宠宋蓉桢,镇国公自是非常喜闻乐见,可倘若他是看中了这丫头,那镇国公可就睡不着觉了。 “若是皇上降旨赐婚,那也就罢了,至于选妃,你想都别想。” 镇国公十分严厉地训诫了不知好歹的小姑娘,气哼哼提起地上的鸟笼。 宋蓉桢撇嘴,“人家都是期盼着自己女儿能高嫁,最好是嫁入皇室给门楣增光,你们倒好,一个比一个拦得凶。” 镇国公拂袖,不忘杀气腾腾撂下一句狠话:“宋家的荣光不需要通过嫁女儿来维持!” …… 宋家不情愿把女儿嫁入皇室,可有的是人追求这个。 过得几天,宋蓉桢在学堂就听到了“睿王为美人大闹养心殿”的后续。 方兰宜给宋蓉桢带来了二手八卦,全是她从家里几位姐姐那儿听到的,“你还记得卫将军府的卫二姑娘么?她要做睿王妃了!” “卫敏?”宋蓉桢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睿王不是闹死闹活的要娶一个囚犯么,为何又跟将军府扯上关系了。” 方兰宜摇头,“我只听姐姐说卫二姑娘一直心悦于睿王,眼看着睿王被白锦画迷得七荤八素,还闹到皇上那儿,她就坐不住了,很彪悍的找上了那个当贵妃的姨母,说想嫁给睿王。” 后宫里协助太后管事的那位贵妃,宋蓉桢倒是有些印象,那位贵妃娘娘虽然有着跟她前世一样的品级,作风却截然不同,基本上佛系度日,从不参与任何斗争,也算是少有的不把李惠妃视作敌人的后宫妃嫔。 或许正因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让那位贵妃暂理后宫事务。 只不过,那贵妃是卫敏的姨母,这倒是头一次听闻。 “贵妃娘娘答应了帮卫敏的忙?”宋蓉桢问。 “一开始只说是会试着向太后提议,再由太后转告皇上——” 这倒是合情合理,贵妃虽然位子坐得高,却并不受宠,十天半个月见不到皇帝一次也实属正常。 方兰宜继续说道:“可没想到皇上却好像觉得贵妃娘娘的建议很好似的,当下就把这事儿答应下来,还重赏了贵妃娘娘。”她看不清其中的门道,就疑惑地眨着眼睛,“蓉桢,你说这是为什么?” 宋蓉桢轻哼,“因为皇上不想让白锦画变成睿王妃啊,这一定是他们的折中之计,皇上答应睿王把白锦画从天牢里放出来,但条件是他必须迎娶卫敏,这样就能挤掉白锦画的位子,让她的野心没法实现。” “我明白了。”方兰宜恍然大悟,然后像是对此很感慨,“睿王为了救出自己心爱的女子,不得不迎娶另外的人,这简直……简直就像戏台子上演的故事一样悲惨呀!” “那两个人本来就很爱做戏。”宋蓉桢不置可否。 看来,宋蓉桢从这出双姝争夺睿王的大戏中退出的话,自然就会有其他人来填补她的位置,好让剧情能顺利发展下去。 卫敏其人,虽说和骄奢美丽的永宁县主走的是不同路线,但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 正所谓将门出虎女,卫敏的性格霸道,耿直,在京都贵女中,她是少有几个敢不把宋蓉桢放在眼内的姑娘之一。 想必以后睿王府依然会很热闹。 从学堂出来之后,宋蓉桢就和方兰宜约好的一同去南灵阁挑选首饰。 据说那掌柜的从西域买回来一些自带异香的银饰,近些日子在都城是抢手得很,去得慢了可就没了。 宋蓉桢带着方兰宜,一踏入店铺门槛就被迎上了二楼,有什么好的都赶紧给永宁县主摆出来,任君挑选。谁都知道国公府这位姑娘出手最是大方,若是选到了顺意的首饰,还能得到打赏一二。 “蓉桢,你快看。”方兰宜握着一个银镯,无意间瞥见徐徐走上楼来的女子,赶紧低声提醒宋蓉桢。 宋蓉桢瞄了一眼,那可不就是将军府的卫二姑娘么? 只见卫敏一副志得意满的高昂模样,或许是得了皇帝的赏赐,身上穿的衣裳都比往常名贵精致许多,年纪不大,却很像模像样地端出了王妃的华贵气度。 既然穿着这样的一身,那她总得买些相衬的昂贵首饰才行罢。 “是你啊。”卫敏也一眼就瞧见了宋蓉桢,至于方兰宜这等怯懦无聊的小女子,则是被卫二姑娘——不久后的睿王妃自动忽视了。 宋蓉桢瞅着卫敏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到她将来可能面临的人生转折,心里不免产生一点点同情,面上倒是没有显现出来,只说:“你也来买这些银饰?” 卫敏扫了眼宋蓉桢和方兰宜手里的银物,发出不屑的嗤笑声:“西域的小玩意儿,买来把玩也就罢了,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我是来挑几套符合我身份地位的头面。” 今时不同往日,她就要成为王妃了,怎么还能用这些小姑娘才稀罕的便宜货色? 方兰宜脸色比较薄,听卫敏这般嫌弃自己手里拿的东西,不免脸颊泛红,仿佛自己也很上不得台面似的,就想把刚挑好的银镯都放回去了。 “买东西重在自己喜欢。”宋蓉桢挡下方兰宜的手,淡淡道,“只要自个儿觉得好,那它便等同于价值千金。” “哎哟,听听,这还像是宋县主会说的话吗?” 卫敏掩嘴笑了几声,旋即用很遗憾的目光看着宋蓉桢,叹道:“倒也不怪得你,京都最好的男子已经成了我的夫婿,你自然没法再像往常一样嘴犟,说什么自己只要最好的,肯定得找个台阶下不是?要我说吧,夫君也好,首饰也好,稍微次之的倒也不是不行,就像你说的,贵在自己喜欢嘛。” 宋蓉桢也笑了:“你觉得睿王是京都最好的男子么?……算了,既然你那么喜欢他,我也不好说他的坏话,只不过众所皆知睿王为人清朗,不喜奢华,你若要讨他喜欢,那些华丽的首饰可就不适合你了。” 卫敏皱起眉头来,“你又不了解他,怎能如此断言。”万一他就喜欢雍容华美一点的女子呢。 “你说得对,喏,反正他本人已经来了,你亲自去问问他会更好。” 宋蓉桢余光瞥见牵着白锦画慢步上楼的梁璟,就朝那边扬了扬下巴。 第62章 摔跤 梁璟满脸心疼, 捧着白锦画的手, 两人仿佛历经磨难终见光明似的, 边走边脉脉含情对视。 配上旁边一脸艳羡的路人, 以及卫敏愤怒扭曲的脸, 倒还真是像极了戏台子上男女主角出场,一下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宋蓉桢本来看到这对‘苦命鸳鸯’出场只会觉得倒胃口, 今时今日却不同了,皇上亲自赐婚的正牌睿王妃此刻就站在她身边呢, 她隐隐觉得好戏将至,便嘻嘻笑着对方兰宜说:“你看, 我说的没错吧, 睿王答应了皇上的条件, 这就把白仙子给救出来了。” 方兰宜很是佩服的看着宋蓉桢点头:“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的永宁县主正嘚瑟着,一旁的卫二姑娘却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她直接冲到了梁璟和白锦画面前,尖声叫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凭什么在这里?” 对于这个曾经羞辱过自己,而今又夺走了睿王妃之位的少女,白锦画自然不可能待见她, 当即冷下脸来,淡淡道:“这银楼莫非是卫姑娘家开的么。”== “纵然不是我家开的, 南灵阁只接待京中贵女,你没资格进来!”卫敏恨极了白锦画。 她想不明白,像白锦画这样的祸害精,为什么还要把她留在都城里?趁早撵回南诏才是正经! 先是搅得镇国公府鸡犬不宁,气得卫敏的姑母愤而跟宋二老爷和离——虽然现在已证实白锦画的确不是宋二老爷的外室所生, 但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宋二老爷惹恼了皇上,不可能再回京都了,卫敏的姑母亦无意与他和好,她这名声终究还是被宋家连累了的。 如今,白锦画无法继续留在镇国公府,竟就转而开始祸害其他人! 梁璟冷冷看着卫敏,不悦道:“二姑娘,你既未入我睿王府的门,现在会否管得太多了些。” “那,那也是迟早的事!”卫敏被未来夫君出言数落,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气势减弱几分,“王爷,你不该再和此女往来,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卫敏很伤心地凝眸望着梁璟。 另一边厢的白锦画吃了那么多天的牢饭,显然十分虚弱的样子,但她的嘴炮功夫却没落下,轻哼一声:“卫二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吵大闹,传出去恐怕别人只会同情王爷娶妻不贤,破坏的也只会是将军府的名声,皇上到底还是疼惜王爷的,届时他听见风言风语,若是收回成命,给王爷另寻良配,卫二姑娘又当如何自处。” “你……” 卫敏目瞪口呆,很快就落了下风。 宋蓉桢同情地摇头,悄声道:“我早知道不能和白锦画吵架的,她看起来理智聪明,实则最会胡搅蛮缠。” 上一世,她真心以为自己喜欢梁璟的时候,也没少被白锦画的冷言冷语气得吃不下饭。 因为在乎,才会受伤,如今宋蓉桢已完全不在乎了,受伤的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王爷,我们去另一边罢。”白锦画不再看向卫敏,低声说道。 梁璟微微颔首,似是不经意间瞥了不远处的宋蓉桢一眼,眸底掠过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扶着白锦画,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就在这时,卫敏再次发挥战斗力,尖叫道:“等等!” 她猛地拽过白锦画,其力道之大,连疏于锻炼的睿王都不慎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个踉跄。 “嘭”! 卫敏出手,狠狠往白锦画头上打了一拳! 这厚重有力的一拳在银楼上空悠悠回响,顿时全场一片寂静,本就时不时偷眼瞧向这边纷争的贵女们停了交谈声,开始光明正大看过来,带着好奇或是讥嘲的眼神。 白锦画脸上显出红红的印,她捂着眼角,难以置信,高贵的自己竟然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小角色给打了。 这个卫敏,甚至连爵位都没有,还比不上宋蓉桢! “不愧是卫小二,有够彪的……”宋蓉桢有点一言难尽,喃喃道,“我感觉自己亏了。” 从前的她,好歹顾忌着自己风华绝代大美人儿的名号,不能跟个街头泼妇似的动不动上手揍人,给白锦画得了不少便宜。 现在想想,真亏。 她早就该对白锦画重拳出击了。 “卫敏,你疯了?!”梁璟抱着白锦画气急败坏,满满都是心疼。 “我没疯,疯的是你!”卫敏一时上了头,竟也顾不得会惹梁璟心里不喜,龇着牙怒吼道,“你们别以为我好欺负,我跟那些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不一样,谁要是叫我面子上过不去,我就给谁好看!” “你想把这女的收为外室?想也别想!” 梁璟愕然。 他以为,父皇权衡利弊之后让他娶回家的睿王妃,怎么也该是一个温柔懂事,不争不抢的乖顺女子,以免日后王府多生事端。 怎会给了他一只河东狮?? 卫敏看见白锦画捂着脸,手指间隐隐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神,就伸手又推了她一下:“你不服?不服回娘家去搬救兵啊!让南诏人都知道,最后一位王女就是这样心甘情愿做别人的外室!” “你不要欺人太甚。”白锦画声音都在发抖。 “像你这样恶毒的女子……” 让宋蓉桢感到很熟悉的话语再次从梁璟嘴里说出来。 她挑眉,放下手里的银饰,故意用恰好能让大伙儿都听见的音量说道:“天呢,睿王是不是要打人了?这卫小二虽然冲动莽撞,但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姑娘,未来的正经王妃,睿王为了那位白姑娘已经把皇室都得罪了个遍,想不到今儿个还能亲眼见到他为了白姑娘动手打人!可叹,真是一个痴情儿郎啊。” 明着是说睿王情深,可话里的暗意,大家都听得明白呢。 于是就有不少人窃窃私语,都觉着睿王似乎名不副实,他的为人也不至于那么清朗。 哪怕是寻常百姓,为了外室就对正妻动手的,那也是人人唾弃,传出去能把整个家族的名声都败坏光了。 宠妾灭妻,此等令人不齿的行为,岂能再和君子沾边? 白锦画见梁璟已然露出犹豫的神色,心中失望至极,默默转身就下了楼梯。 “锦画,你等等。”梁璟慌忙追上。 卫敏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宋蓉桢捏着发梢,像是不舍得这场好戏结束似的,遗憾道:“我早该收买几个睿王府的下人,让他们每天准时把睿王身边争风吃醋的事情报告给我,作为饭后笑料也不错啊。” 方兰宜自告奋勇:“我可以!” 她的几个姐姐,都很八卦! 常年冲在京都吃瓜的第一线,哪家新出了什么热乎的笑料,方兰宜总能第一时间听到。 宋蓉桢很郑重地拍了拍方兰宜肩膀,“那就交给你了,我必须时时掌握睿王府的动态,这不仅仅是为了茶余饭后的乐子,也是为了大局。” 如今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已彻底偏离原有的轨道,在宋蓉桢有意无意的干扰下,剧情犹如一匹脱缰野马,疯狂朝着未知且狗血的方向发展。 自从发现白锦画其实不难收拾,宋蓉桢就已经不像以往那般忧虑重重了,但她还是要多看着点,防止梁璟和他的白月光继续作妖。 方兰宜似懂非懂,点头道:“那你也要告诉我,都统大人最近的情况。” “……”宋蓉桢斜乜着小姐妹。 行啊,现在都能脸不红心不跳跟她打探宋辞的消息了。 只是,在宋辞面前,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呢? 宋蓉桢默默在心里鄙夷了一下方兰宜的怯懦,她决定要做个很好的示范,于是开始考虑如何迂回而不含蓄地向李惠妃表示自己也想参与太子的选妃。 她挑选了一些惠妃娘娘可能会喜欢的西域小饰品,和方兰宜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这就准备回府了。 在离开南灵阁之前,宋蓉桢蓦然发现,有个眼熟的身影在人群中一晃而过。 “你看。”宋蓉桢拉了方兰宜,“那个人,是不是之前在骑射课出现过的伍统领?” 方兰宜眯起眼睛,“是跟太子殿下一同过来的那位禁军统领大人么?我有点印象,确实很像是他。” 高大魁梧,腰间佩剑的男子,在一群贵女中显得十分突出。 宋蓉桢有些纳闷,“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或许是给心仪的女子挑选礼物呢!”方兰宜感到很羡慕,“听姐姐说,有些男子就是这样,长得三大五粗,却很细心温柔。” “唔,我们走罢。” 宋蓉桢觉得伍统领应该也不想在这里见到熟人,为了不让彼此都感到尴尬,她便拉着方兰宜先行离开。 …… 过得一段时间,京都便迎来了第一场瑞雪。 宋蓉桢披着火狐大氅,白白的脸蛋在红梅点缀的领子映衬下尤为欺霜胜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坦荡与自信,使得快步走在长长宫道上的少女越发明艳照人。 当她远远望见站在长乐宫大门前修长的身影,脸上顿时绽出笑颜,踩着软软的雪跑过去:“太子殿下!” 梁焕听见呼唤便转过身来,比细雪更冰冷的眸中逐渐渗出暖意。 他神情淡漠,大步朝宋蓉桢走去。 宋蓉桢见他迎着自己来了,心中更加欢喜,甚至想伸出小胳膊去接他—— “哎呀。” 她还没来得及找准机会向太子展示自己那张生得越来越好看的娇美脸蛋,脚底不小心打了个滑,就这样一咕咚摔倒在梁焕面前,摔成一个被火红大氅包裹住的圆滚滚的小墩儿。 高贵骄傲的美人儿形象尚未成功巩固,就再一次在太子心中瞬间瓦解。 第63章 捡的 宋蓉桢裹在毛绒绒的大氅里, 一动不动。 她能感觉到一道冷冽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虽然现在永宁县主已经不觉得这样锐利的目光很可怕了, 可她还是不敢把小脑袋伸出来—— 在太子殿下的面前摔了一屁|股墩, 怎么说也太丢人了呀! 宋蓉桢选择装死。 哪怕她知道这种行为比家里喜欢把头藏进羽毛里的鹦哥还蠢, 她也还是假装跟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融为一体,达到我将无我、天人合一的境界。 “地上不冷?” 男子低沉淡漠的声音在宋蓉桢脑袋上面响起。 雪地上火红色的球状物缩了缩, 没有反应。 梁焕微挑唇角,慢慢蹲了下来, 揭开狐毛大帽,让那张雪白干净的小脸现出原形。 宋蓉桢浓密如蝶翼的眼睫毛颤了颤, 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害羞, 脸颊浮现起了淡淡的红晕, 移开眸光,仿佛是不敢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太子殿下: “地面太滑了,他们都没有扫干净。” 梁焕点头:“嗯。回头我再问问是何人负责清扫这条路,将其杖毙。” 宋蓉桢急忙揪住了梁焕的衣袖,连连摇头道:“那倒不必, 原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梁焕眉梢轻挑,“你为何如此焦急?” “我……我想快些见到惠妃娘娘, 和她说说话。” 宋蓉桢绞着手指,粉扑扑的小脸蛋带着点羞涩,声音越来越细,到最后就如蚊呐一般几不可闻。 梁焕低笑一声,就不继续逗她了, 随手把她从雪地上捞了起来,让体轻如燕的小姑娘稳稳坐在自己手臂上。 “殿下。”宋蓉桢倚靠在他肩头上,欺霜胜雪的容颜泛起娇怯,轻轻唤了他一声。 她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害羞,可若是让她下来自己站着,她又不大情愿,因此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幸,太子淡淡的给了她台阶下,“你摔了一跤,现在走路会疼,等进了长乐宫找太医给你看了再说。” “好。”宋蓉桢乐得被太子抱着走呢,她觉得天这么冷,应该多给太子一些温暖,于是理所当然的往他怀里钻,好让两人挨得更贴近些。 许是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中,人对有温度的事物尤其敏|感,宋蓉桢把小脑袋搁在梁焕颈窝里的时候,她就能明确感觉到热热的呼吸洒在自己发丝上,偶尔,甚至随风落到她的脸上。 宋蓉桢觉得自己心里在不断打鼓,好像连骨头也软了几分。 她竭力不去胡思乱想,万一被太子殿下察觉了,那……那岂不是比摔跤更丢人。 反正离得这么近,干脆就昂起小脑袋,细细数起太子殿下的眼睫毛来。 “你在做什么?”梁焕瞥见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呆呆仰视他,日趋艳丽的那双桃花眸还流露出几分傻气。 宋蓉桢被太子骤然一问,又是这般带着锋芒、令人不由自主变怂的语气,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数你的眼睫毛。” “……”梁焕显然微微一怔。 连脚步都停顿了一下。 宋蓉桢立马后悔不已,讪讪道:“其实也不是,我就是看殿下生得好看,一不留神看得呆了。”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解释。 什么叫看得呆了? 这岂不是说得好像她怀有虎狼之心,在觊觎太子殿下的姿容么? 然,梁焕却唇角微勾,并没有显现出任何不悦,平静道:“既然觉得好看,那你便多看几眼。” “啊。” 宋蓉桢没想到太子殿下这么大方的,竟然不介意她的无礼,还允许她多看几眼,这简直是胸襟太开阔了! 倘若换成其他男子,一定会觉得她轻浮,尤其是习武出身的人,都没几个喜欢别人称赞自己好看的,仿佛那样说了就代表他功夫不到家,显得不够硬朗似的。 可太子殿下却如此不同。 得到太子允许的宋蓉桢,真就这样一路呆呆的凝视着他,心里越发把他视作当今世上最特别的人。 一直来到李惠妃面前,宋蓉桢还目不转睛的,看得李惠妃乐不可支:“阿焕,你从哪儿抱回来这么一个红红火火的福娃娃?” “路上捡的。”梁焕随口道。 宋蓉桢这才慌忙向李惠妃见礼,由于太子殿下全然没有要把她放下来的样子,她只能解释说自己在长乐宫门口跌了一跤,是给太子殿下救了。 李惠妃看了看梁焕,意味深长:“太子心思一向是很周到的,他听说你今儿个要来,或许正是怕你摔着,才早早就在外头守着。” 若只是守着也就算了,他居然都不肯匀出一点时间踏入长乐宫向她这个母妃请安,等永宁县主来了,这才抱着人家入宫。 李惠妃心里默默给儿子记了一笔,暗自轻哼:她偏就不点破,且看这个生性孤傲别扭的阿焕什么时候才能成功把人家拐回去做太子妃。 梁焕睨了一眼表情很耐人寻味的惠妃娘娘,他懒得跟这个蠢兮兮的母妃计较,先把宋蓉桢放到椅子上,再使宫人去传召太医。 “小蓉儿来了就好,我这几天正头疼呢。”李惠妃等梁焕也坐了,就哀哀叹了一口气。 “惠妃娘娘因何事头疼?”宋蓉桢问。 “还不就是睿王的那些事。”李惠妃很郁闷的样子,“贵妃带着睿王妃来长乐宫,她们俩是姨甥,一同来见见我倒也正常。” “那天皇上也在,本来大家好好儿的闲话家常,不知怎的,睿王又带着他那个姓白的侧妃过来了,睿王妃就很不乐意,说这是存心不让她体面,要拔高那个侧妃的地位,因此才整天带着她四处招摇见人,几个人在长乐宫闹了好一通,连皇上都觉得心烦走了。” 宋蓉桢听了就笑了,“他们必定是猜到皇上在长乐宫才过来的,想博回皇上的欢心呢,却没想到恰好撞上睿王妃,适得其反。” 假如没有卫敏跳出来手撕梁璟和白锦画,指不定白锦画就会有意无意在皇帝面前展露一番才华,让皇帝觉得此女的确非同凡响之类的。 只不过,白锦画没能料到卫敏会在场,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锦鲤光环已经越来越弱了? 梁焕冷冷道,“两个女人便能闹得家宅不宁,梁璟的才干看来还比不上朝中那些妻妾成群的庸吏。” “殿下总能一针见血!” 宋蓉桢由衷慨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26 16:45:36~2020-01-28 00:5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天暮 20瓶;墨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偏心 “跟殿下比起来, 睿王根本就是蠢钝如猪, 亏他还好意思有那么大的野心呢, 老想着要跟殿下争抢, 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宋蓉桢现在对捧一踩一这套已经很是熟练。 李惠妃含笑说道, “这些话在长乐宫说说也就罢了,莫要在别人面前说了, 免得到时候引出流言,让人在皇上面前参上镇国公府一本……”流言和告状的可怕之处, 李惠妃一向深有体会。 宋蓉桢却摇头:“不,就算皇上在场, 我也要这么说的!” 前世, 如果不是皇帝下令驱逐废太子, 梁焕就不会在路上碰到山体落石的意外,也就不会伤了脚,从此无法正常行走。 这样英俊,强大,完美的一个人, 竟然因腿伤而变成了瘸子! 宋蓉桢如何能忍?她必须要让皇帝知道,当今太子就是最优秀的皇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应该废黜他,这可是为了大庆的江山着想。 李惠妃闻言微怔,随即意味深长看着宋蓉桢,笑道:“小蓉儿对太子可真是偏心呐,宁可冒着风险, 也要为太子说话。” “我只是说说公道话罢了。”宋蓉桢这才反应过来,羞涩地绞着手指。 她拿小眼神儿的余光偷偷瞧向梁焕,恰好看见那双沉沉的星眸也在凝视着她,顿时心里砰砰跳了起来。 所幸,永宁县主对自己的美貌向来很有自信的,她只怕太子殿下没能瞧清楚自己脸上生得最好的地方,索性昂起脸来,展现出最明艳的一面。 “你若是当真这么不喜欢睿王,以后我可以寻一个理由让他远离京都,让你半辈子都再见不到他一面。”梁焕看着宋蓉桢,淡声道。 “真的吗?”宋蓉桢面露惊喜。 “嗯。” 梁焕颔首,他本就说得出做得到。 只不过,此刻坐在上面的李惠妃就有点郁闷了—— 她刚刚抱怨睿王和他的妻妾纷争闹得自己头疼的时候,怎就不见太子说要把睿王赶出去?非得等宋蓉桢表示了意见,他才这样说! 这,这分明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傻白甜的惠妃娘娘蓦地反应过来,尽管她心里有数,可人家小蓉儿还不算是皇家的媳妇儿呢。 前几天她听皇帝说,最近镇国公对朝中青年多有留意,还找了几个门生多的大臣打听,像是很紧张的开始为自己女儿张罗婚事了。 李惠妃不禁担忧起来,她和皇帝看中的儿媳,该不会被人截胡吧? 眼看梁焕还端着一张冰冷淡漠的脸,一身狠戾之气纵使在宋蓉桢面前也未能尽散,李惠妃只好勉为其难的稍作提示:“小蓉儿生得这么好,镇国公府也是都城里独一份儿御赐了丹书铁券的,眼馋小蓉儿的可不止是睿王啊,前些时候我听皇上说,徐尚书就很有意跟镇国公做个亲家,还带着自己儿子去国公府登门拜访了一趟什么的……” 李惠妃很高兴看到自己话还没说完,前头梁焕的眼神就陡然一变,狠戾之余仿佛还带上了几丝杀气。 瞧瞧,不让他紧张一下,他还真以为自己对人家小蓉儿是手到擒来了。 竞争对手还多得是呢。 然而宋蓉桢却没有领会到李惠妃的良苦用心,她听李惠妃这样说,就急急忙忙解释:“尚书大人确实是来拜访过,不过我没去跟他的儿子见面,他没见着我就回去了。” 梁焕神色稍霁。 李惠妃点点头,继续推波助澜:“第一次没见着,他定会再去第二次的。” 梁焕冷声道:“想不到徐尚书是个那么热情的性子,但热情过了头,只怕就有结党营私之嫌了。” 李惠妃:“……” 人家只不过是想去结个亲家,给儿子解决婚姻大事,怎么到太子口中就把结党营私这一顶大帽子给扣下来了呢?? 惠妃娘娘默默的不说话,隐约感到自己可能无形中坑了徐尚书一把,内心感到很愧疚。 待会儿出了长乐宫,太子亲手把结党营私的大帽子给徐尚书送去,想来他就会有所收敛,不敢再想着把人见人爱的永宁县主拐回家去。 只是,梁焕觉得李惠妃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小姑娘虽然已经不胖了,可还是有大把人当她是福星呐,娶回家供着,哪怕只是看看那张脸,每天心情都能很不错。 太子手握刀柄,脸色阴沉可怕,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蓉桢有点小尴尬,想着转移话题,顺口就问:“我还不急嫁人呢,可太子殿下早到了娶妻的年纪,不知娘娘什么时候为殿下操办选妃呀。” 话是顺顺当当说出去了,只是说到最后几个音节的时候,宋蓉桢声音有点紧张得发颤。 她再去偷瞅梁焕—— 坏了,殿下的脸色,怎么好像变得更吓人了?! 宋蓉桢顿时明白自己问错了话,可她真的很想知道太子殿下啥时候才要娶媳妇,她也好报个名啊。 于是,宋蓉桢硬着头皮继续问:“跟太子殿下比起来,我的事简直太微不足道了,京中一定更多人也关心殿下。” 她这个问题却是把李惠妃给难倒了,“选妃一事……还是得看太子自身的意愿。” “哼。” 梁焕闭目冷哼。 宋蓉桢看见太子殿下这般冷漠抗拒的模样,不禁感到很悲伤……该不会,太子厌女成疾,真就这辈子都不想娶媳妇儿了吧。 她也不能总作为一个小辈让太子看顾着,她比较贪心,想要更多了。 “金虹,你去把那几支鎏金的蝠簪拿出来。”李惠妃干笑几声,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就叫宫女去拿了几样别致的首饰,赏给宋蓉桢。 宋蓉桢的目光一下就被金灿灿的步摇吸引而去,暂时把太子选妃的事儿放在一边,满脸笑容喜滋滋向李惠妃道谢。 蓦然间。 宋蓉桢瞄见了李惠妃戴在手腕上造型独特的银镯。 她怔了怔,问道:“娘娘,这个银镯是……?” “怎么,小蓉儿也喜欢?”李惠妃笑吟吟转了转手腕,“这是娘家从江南托人送来的礼物,可就不能赏给你了。” 宋蓉桢连忙道:“我怎会夺娘娘所爱,只是觉得它很特别,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是啊,它的确很特别,还带着一种异香,甚是安神。”李惠妃不疑有他。 宋蓉桢点头附和着,心里却犯了嘀咕。 这不是那天她和方兰宜在南灵阁买的西域银饰吗? 怪不得进来长乐宫以后,她总能隐隐闻见一股熟悉的香味,原来就是来自李惠妃戴在手腕上的那个银镯。 可是,据南灵阁的掌柜所言,这一批货是他专门从西域带回来的,莫说是京都,整个中原都找不出第二家银楼有卖这样的首饰。 既然如此,李惠妃手上的银镯,又怎会是来自江南呢? 莫非是南灵阁掌柜撒了谎,或是受江南李家所托的那个人将东西私吞,改在京都随便买了些玩意儿滥竽充数…… 宋蓉桢心里起疑,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过得一会,皇帝也来了长乐宫。 他大步踏入,略带疲态的脸上本来泛着不悦的神情,但看到梁焕和李惠妃之后,皇帝立马就浮现出舒心的笑容。 “阿焕,朕怎么每次来长乐宫,都一定能看见你和小蓉儿在一起,若是小蓉儿不在,那你也就不会来。”皇帝随意坐着,斜眼睨向梁焕和宋蓉桢,眼底满满促狭笑意。 梁焕面不改色:“巧合。” “哦——” 皇帝和李惠妃对视而笑。 随即,皇帝叹道:“只可惜小蓉儿不住这宫里,你若要和她见面,唯有等着‘巧合’,这多少有些不便罢?” 皇帝自认已是暗示得十分明显,却不料,宋蓉桢表情十分认真说道:“我决定在慈安宫住一段日子,殿下如果想找我说说话,随时都可以来的。” 皇帝:“……” 也行。 多点相处时间,再看看这个天姿国色的骄纵小美人儿何时能把太子心里的冰川融化。 皇帝就指着宋蓉桢来帮忙实现抱孙子的愿望了。 至于睿王什么的……纵使有了子嗣,怕也会闹得后宅更加不宁,皇帝现在想到睿王妃尖锐的叫声,粗鲁的作态,还有白锦画明明只是侧妃却端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派头,他真就感到脑壳疼,哪里还有心情去抱睿王府的孩子。 此时宋蓉桢却拧着眉心,墨瞳流出一丝几不可见的担忧。 她其实是怕长乐宫又出什么问题,届时噩梦成真,才说要在慈安宫住一段日子的。 现在,宋蓉桢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心里藏着事,也就没那么活泼去逗得皇帝和李惠妃开心了,只是盈盈笑着,听皇帝和李惠妃说话。 宋蓉桢却不知自己的心情已被太子收入眼底。 等他们向李惠妃和皇帝告退,离开了长乐宫,梁焕走在宋蓉桢身边,低声道:“我说过,无论你有什么担忧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宋蓉桢一怔。 她抬眸,凝视着男子俊美轮廓,心里的迷雾仿佛一瞬间就被暖风驱散了,展颜笑道:“我记得的,倘若真的有事,我一定立刻告诉殿下。” 第65章 相思 银雪渐渐覆盖了整座皇城。 宋蓉桢留在慈安宫, 因着外面实在寒冷, 她也就不多出去走动了, 大多时间都是与太后一起青灯古佛作伴。 后宫并没有什么动静, 太后的身子也还很健朗, 想来在寺中被南诏大将军劫持的事并没有对她造成很大影响,宋蓉桢因此感到心安。 自从她住在慈安宫, 太子殿下好像突然就变得很孝顺了,时不时会去探望太后, 还总要‘顺便’从御膳房带来许多吃食,大有准备喂胖宋蓉桢的嫌疑。 日子看似就要这样无风无浪过去, 快到元日的时候, 梁焕突然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南诏派了使者过来朝贺。 朝贺本是正常, 但这次南诏派来的并非寻常使臣,而是新王的亲弟弟,据说很受倚重的,新王派了等同于自己左膀右臂的重臣过来,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准备打探旧王室遗留的唯一血脉在京都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宋蓉桢和梁焕一同慢慢走在御花园里,梁焕亲自打着伞, 连宫人也不要他们跟着。 “那个人已经见过了白锦画么?”宋蓉桢问。 梁焕微微点头,“他得了父皇的允诺,去牢里看了童吉,随后又去拜访了睿王府。” 宋蓉桢蹙眉,“也不知他见了以后会作出怎样的结论, 但愿不要被白锦画的花言巧语挑拨了。” “理应不会。”梁焕道,“我随父皇面见了他,不是个蠢人。” “那就好。”宋蓉桢觉得这也不算坏事,倘若南诏使臣查清楚了白锦画的现况,他就知道曾经运气很好的锦鲤王女如今在都城已是人见人厌的惹祸精,连皇帝都对她厌烦得不行,只有一个蠢蛋王爷受了蛊惑把她当成宝。 等他回去将实情告知新王,南诏那边的隐患也就算是解除了。 “我有东西给你。”梁焕突然说。 宋蓉桢怔了怔,“什么东西呀?” “随我来。” 梁焕带着宋蓉桢朝东宫的方向走去。 从慈安宫走到东宫,那距离也不算近了,宋蓉桢走着走着就有点腿酸,她仰起小脑袋眼看天色也快暗下来了,就小小声说:“殿下,快入夜了。” 深冬的天空总是黑得特别快,方才还是朗朗白日,没过得一阵,沿途来来往往的宫人手里已提上了灯。 “嗯,入夜才好。”梁焕随口回答。 宋蓉桢:“……” 这是什么危险之词! 为何太子殿下觉得入夜了更好? 大晚上的带着一个小姑娘回到东宫,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定然少不了要传出些闲言闲语来…… 当然,宋蓉桢自身是不介意的,太子殿下跟别人不同,即使和他传出了那些风言风语,她也一点都不会生气难过。 她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忐忑罢了。 曾经嫁给梁璟的时候,梁璟碰也没碰过她,全无夫妻之实。 可她在出嫁前已经看过了那些避火图,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这会儿跟着梁焕回他的地方,眼看着天色还越来越黑,心底不免打颤,一边安慰自己太子是正人君子,一边又想……万一呢? 即便发生了万一的事,宋蓉桢暗暗想,她的性命本就是太子殿下救回来的,因此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他。 宋蓉桢怀着一颗悲壮坚毅的心,紧抿着唇,很决然的样子,小碎步跟在梁焕身边。 “走得累了?”梁焕自然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他把伞又往宋蓉桢那边倾了倾,低声道,“我抱你走。” “我不是很累。”宋蓉桢慌忙道。 天晓得,她现下已是心中忐忑不宁,倘若再被太子殿下抱着走,她怕自己一颗心脏都要跳出来,当场就在殿下怀里厥过去。 梁焕看了看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放缓了脚步。 东宫本奢华,但自从梁焕入住之后,俨然已沾染上了主人的肃杀寒彻之气。 殿内还比庭院更冷。 “拿着。”梁焕把青瓷小暖炉塞进宋蓉桢手里。 “殿下也要暖暖。”宋蓉桢急忙说。 梁焕一直撑着伞,手都被冻红了。 他却不以为意,“无碍,北地冷得多。” 曾经的少年楚王在北地征伐,亲自率兵于天寒地冻之中埋伏数个时辰亦是时有发生的事。 他与别的皇族子弟不同,早被风雪磨炼得皮糙肉厚。 宋蓉桢心疼,非要拿着暖炉靠过去,“可这儿是京都,您是太子,不能再与北地同日而语。” 无意间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背,宋蓉桢缩了缩,脸蛋飞起红霞,但也没有把爪子撤回来,还斗胆轻轻捂住了太子修长的手。 梁焕沉默,低眸看着她,一动不动,只等她好好儿的给自己暖手。 软乎乎的小姑娘,若是紧搂在怀里,应当能暖上更多地方罢? 梁焕眸底微光掠过,不过他也只是这么一想,顷刻后就让宋蓉桢松开了手,淡淡道:“过来。” 宋蓉桢懵懵懂懂,握着小暖炉跟在梁焕后面,等反应过来以后心里才蓦然慌张—— 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在外边说的,非要进寝殿呢? 她想到宋辞那厮以前还感叹,说太子殿下也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他在北地的时候好歹还会时不时瞧瞧过路的水灵姑娘,可殿下却像是石头变成的,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连一眼都不带多看。 宋蓉桢不禁想,莫非石头精终于变回人了,想顺手抓一个小姑娘回家仔细研究一番。 “哐”! 还没等宋蓉桢胡思乱想完,她就听到梁焕把门关上的声音。 “殿下……” 宋蓉桢呆呆抱着小暖炉站在原地,失去了平日里嚣张大白鹅的气焰,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跟丢了队伍的呆小鸭。 梁焕微微一笑,“看那边。” 宋蓉桢得了提示,这才移开视线,顺着梁焕的指示望向房间正中的大桌。 她忽地眼前一亮。 桌上,放着一个剪纸花灯。 六角垂穗,剪纸上绘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小人儿,正顺着烛光缓慢走动。当房门关上以后,四周暗暗沉沉,便只有这一盏花灯光华流转,恍似笼着漫天星辰,身边便是璀璨银河流淌而过。 “是走马灯!”宋蓉桢欢呼了一声,“我还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这盏,这盏比小时候的更美!” 梁焕慢慢走上前,烛光映在那张轮廓冷硬的俊脸上,似是添了几分柔和。 “我觉得你会喜欢,便让人送到了宫中。”他低语。 “谢谢殿下,我好喜欢。” 缓缓流动的光影中,宋蓉桢抬起小脸,怔怔凝视着梁焕。 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喜欢是指这盏华美的走马灯,还是指的人。 她只觉得,太子仿佛天生就很适合此刻这般神秘旖旎的氛围,他的脸庞忽暗忽明,较之平时,竟是更加深邃英俊了。 宋蓉桢忽然感到心口堵堵的,脑中逐渐沉于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变得凝重起来,眼眸不由自主覆上一层薄薄的潋滟水雾。 “殿下,我……” 宋蓉桢本想说点什么,可当梁焕闻言低头看她,迎上那双淡漠锋利的星眸之时,她像是猛然喉咙一紧,连自己想说的话都已忘却。 “我真开心。”宋蓉桢只好讪讪低下头,避开太子的视线。 “是么,那我也很开心。” 尽管太子的沉静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多么高兴雀跃的样子,可仍旧足以让宋蓉桢感到大吃一惊—— 这样的话,只怕皇帝和李惠妃都没有从他口中听过罢? 从小到大都喜怒不形于色的大皇子,竟然也有一天,会亲口说自己感到很开心。 而且,是在附和一个小姑娘的话。 宋蓉桢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可能下一瞬就要倒下去了。 但是不行,这么美好幸福的场面,她一息都不想错过,倘若天不会再亮,星辰不会再变幻,他们永远留在这里,那该有多好啊。 梁焕一直在看宋蓉桢的神情变化,见她眼眶微红,低着头一声不吭,不禁拧起眉心:“你为何又不高兴了?” 女孩子的心思,果真难测。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宋蓉桢翕了翕唇,嗫嚅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没想到殿下对我这么好,我……我无以为报。” 梁焕凝视着窘迫的小姑娘,半晌,一字字道:“你有办法报答的。” “什么办法?”宋蓉桢茫然,总算再仰起小脑袋,呆呆看着梁焕。 梁焕抬手,平静地捧起了这张娇软温暖的小脸蛋,沉声道:“我不选妃,只选你。” “……” 宋蓉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味过来太子殿下这句话的意思。 这,这是让她以身相许报答呢! 宋蓉桢脸颊顿时发起热来,恍似是能滴出血一般的嫣红,她脑袋嗡嗡的,耳畔仿佛还不断听到梁焕这句话的回响。 太子殿下,原来也想娶她的么? 她竟不是单相思。 “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梁焕慢慢收回了手,指腹从小姑娘长长的眼睫毛掠过。 宋蓉桢不假思索握住了他的手腕,冲口而出:“我非常愿意!我要一直报答殿下!” 第66章 亲了 走马灯上车驰马骤, 人影团团, 游鱼飞鸟沿着轮轴缓缓转动, 果真是难得一见的趣致。 灯影之下, 烛光之中, 英俊淡漠的男子与娇美天姿的小姑娘两两相望,更似是剪纸上的画面被映了出来, 细腻而不真切,恍若一梦华胥。 梁焕薄唇噙笑, 反扣住宋蓉桢的手,低声道:“你今日说了这番话, 将来便再无机会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呢!”宋蓉桢还处于一种仿佛正在做梦的迷糊感, 但即使在梦中, 她也要努力说出自己的心意,这便是她的性格,“殿下就是最好的,再也没有别人能比得上你了。” 她早就该发现的。 幸好,现在还不晚。 她终于来到了自己最应该托付终生的人身边。 梁焕深深凝望着她, 倘若宋蓉桢此刻抬起头来,看得仔细些, 便能看见太子瞳眸深处隐隐的克制。 他正在克制自己。 他觉得,幸亏收服了这只小花蝴蝶的人是意志坚韧的太子殿下,若是换成其他男子,只怕这时就已经要按捺不住了。 这绝非是他们男子太易冲动,只不过——放在心底许久的小姑娘, 此刻用那么澄澈真挚的眼神,说出这番多情的话,任谁也抵挡不住的。 “我定许你一世无忧。” 梁焕的嗓音低沉而坚定,在烛影摇曳中,轻轻将宋蓉桢拥入怀内。 宋蓉桢脑袋中的迷糊顿时炸成烟花,仿佛有千万颗星辰坠入湖中,激起一阵阵美妙热烈的浪滔,汹涌澎湃着,不肯停歇,直至流淌入她的每一根手指尖,让她情不自禁发颤。 “我真的……真的可以和殿下一起……”宋蓉桢眸底泛起水雾,到这一刻,她终于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抱着她的这双手臂,轻轻洒落在她脸上的呼吸,都是真实的。 以前面对那么多困境她都没有示弱哭泣,可现在,她却很想搂着梁焕的腰身,好好哭一顿。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在黑暗阴森的井底躺了一夜,骤然从上方传来大石挪动的声音,明朗的晨曦照映进来…… 伸手将她拉出泥潭的,永远都是梁焕。 似是觉察到了怀内小姑娘毫无来由的伤感,梁焕微微沉吟,然后做出了他认为非常合时宜的正确选择。 他稍稍拉开了宋蓉桢,捧起她的小脸蛋,俯身,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宋蓉桢瞳孔猛然一缩,很猝不及防的睁大了桃花眸—— 太子殿下,竟然亲了她! 这,这怎么行呢? 在幽暗密闭的房间里做这种小坏事,让宋蓉桢心里升起一种罪恶感,但很快这点罪恶感就转化为茫茫然的醉意,脑子里晕晕的快要不知年月几何了。 梁焕好不容易才松开宋蓉桢,因着往前也没有经验,就皱眉看着宋蓉桢,见她小脸红得像醉了酒,双眸潋滟,不似是不舒服的样子,这便放下心来。 “等你成为太子妃,就该很快适应了。”梁焕作出总结。 宋蓉桢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又一次瞪大眼眸,“太子妃,平时就要做这些吗?” 且不说她嫁给梁璟以后,从未跟他亲热过的,即便是两情相悦的梁璟和白锦画,好像,好像也没有天天亲着呀。 除非白锦画当真那么厉害,亲完了立刻就能恢复回高冷如仙的模样,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的,那宋蓉桢定要怀疑她其实也没有很喜欢梁璟。 被真心喜欢的人亲了,宋蓉桢觉得她起码要半天才能缓过来。 晚上做梦可能还得笑一会儿。 梁焕唇角微扬,点了点宋蓉桢的鼻尖,“这会是你的日常功课,须得尽快习惯。” “唔……”宋蓉桢伏在梁焕怀里,一双水漉漉的眼眸充满疑惑,却也没有提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很乖巧点头,“都依殿下。” 反正……她也不讨厌的。 就是觉得,太子殿下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坏一点。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正人君子来着。 宋蓉桢抿了抿唇,回想起方才的触感,脑袋仿佛又开始嗡嗡的发热,内心深处隐隐地竟开始期待起明天的‘功课’来了。 梁焕凝视宛如小猫一般趴在自己怀里,神容呆怔的小姑娘,眸色越发晦暗。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暗火,再稍微松了松开宋蓉桢,低声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慈安宫去。” 再怎么着,他也不能这时候就把宋蓉桢留在自己寝宫里,那样对她的名节不好。 尽管太子殿下从来不介意外界的流言蜚语,但他却很注意关于宋蓉桢的传言,自从他开始关照这个小姑娘,京中几乎没人敢再说永宁县主如何如何张扬跋扈了。 宋蓉桢欲言又止,视线便转而落在那盏走马灯上,“这盏灯呢?” 这么大,她肯定没法抱着走的。 “我会遣人把它送到慈安宫。”梁焕已为她想得很周到。 “不,太后一贯崇尚素朴,这盏灯若是送到慈安宫,纵使她老人家不说什么,也会扰了她的眼……还是送回镇国公府罢。” “嗯。”梁焕只是简简单单的应了一声,宋蓉桢却仿佛能从这个声音中听出千般的纵容,万般的宠溺,不禁垂眸偷偷笑了。 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性情阴狠,不好相与,若是要他答应做一件事,那得有多么困难啊。 可对着宋蓉桢,他总能答应得这么爽利,好像从来也不觉得麻烦似的。 梁焕看着靠在自己身上不肯挪动半分的小美人,觉得有些好笑,“你还不舍得走?” “才不是呢!我……我只是在想,回去以后要如何跟太后他们开口说这件事罢了。”宋蓉桢嘴硬。 梁焕漫不经心抚起她的发丝,“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去说。” 宋蓉桢心里默想,那样的话她才更担心了好么。 不用猜也知道,太子殿下提亲的时候必然会带着一种‘要么应允,要么死’的凶狠气场,势必要把本来就深深为此事感到担忧的镇国公给吓个半死。 “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宋蓉桢满怀忐忑提醒。 梁焕笑了笑,“我自有分寸。” 宋蓉桢歪头。 分寸啊…… 这种东西,在太子殿下身上出现过么? 但,只要太子殿下说了,那她就会相信的,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殿下方才说的功课。”宋蓉桢咬唇,鼓着腮,故意望向一旁的花灯,“我想再温习一次,或许,就能更快适应了。” “……” 梁焕没想到,这丫头不仅胆子大到敢偷偷喜欢他,如今更是得寸进尺,竟然还敢向尊贵残忍的太子殿下提出这样的要求了。 为了惩戒如此胆大包天的永宁县主,他默默无言紧了紧手臂,把她彻底拢在自己怀里,随即低下头去。 * 自这天起,宋蓉桢就一直处于轻飘飘的状态,时常连别人唤她都听不见,搞得太后甚是纳闷。 不过太后很快就搞清楚了原委,因为梁焕一转头就向皇帝提出要娶宋蓉桢,皇帝兴奋之余不忘谨慎,先去找身为宋蓉桢姨婆,跟镇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太后商量了一二。 这边厢,宋蓉桢还没来得及听到好消息,便先有了一个坏消息传入她的耳中。 ——南诏使臣,新王的胞弟,竟是看中了宣平侯府的四姑娘,想要向皇帝讨了她,娶回自己国家。 宣平侯府的四姑娘,可不就是方兰宜么? 宋蓉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分明记得上一世方兰宜是被白锦画摆了一道,结果不得不跟随北狄使者离开故乡…… 如今,相似的事居然又一次重演。 只不过换成了南诏的使臣。 合着那个软弱可怜的方兰宜就是躲不过远嫁异乡的命运了么? 宋蓉桢偏不信邪。 她出了宫,前往宣平侯府,找方兰宜细细盘问。 这一进侯府大门,宋蓉桢就嗅到了鸡飞狗跳的气味,她先是见到了显然很心力交瘁的侯夫人,以及跟在侯夫人身后嗷嗷大哭,嚎着不要四姐姐嫁到南诏去的小世子。 “让县主见笑了。”侯夫人抱起小世子,十分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 “哪里的话。”宋蓉桢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从怀里拿出以前小世子偷偷送给她的佛牌,准备趁这个时候物归原主,“这个佛牌也该还给小世子了。” 她已经有了太子殿下,从今往后,他定会如他许诺的一般,让她永享安宁福禄,因此也就不再需要这个佛牌来牵制白锦画了。 可当宋蓉桢把佛牌拿出来的时候,她却愕然发现佛牌上竟有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真是对不住你们,一定是碰到山贼的那天弄伤了它。”宋蓉桢讪讪道。 她隐约记得,当时在寺里反抗童吉的时候,怀里佛牌就有晃出来,还挡了一下童吉的动作。 侯夫人摇头,抱着小世子缓缓道:“县主不必自责,这是好事,说明它为你挡下了灾劫,已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宋蓉桢闻言微怔,低眸凝视自己手里的佛牌。 目前为止,它是唯一可以消除锦鲤光环带来的影响,让事物回归原有轨迹的物品。 倘若它功成身退,那是否同时证明,白锦画已不再是一条能够夺人气运的锦鲤…… 第67章 毒酒 宋蓉桢刚走进小院, 就听见了房间里传出方兰宜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她叹了一口气, 推开门, 来到匍匐在床边的方兰宜面前。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啊。”宋蓉桢问, “好端端的, 为何会去招惹了南诏的那个小王爷?” “我没有招他!” 方兰宜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可她嚎完,却又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趴在床沿自顾自哭。 宋蓉桢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地问她, “可你总该知道,他怎么就看上了你, 非要把你带回南诏?这总得有个理由, 是不是。” 却不料, 方兰宜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摇头道:“蓉桢,我真的不知道,他一见到我就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说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非娶我不可!你说,世上哪儿有这样的人呢?他分明是有脑疾!” 宋蓉桢闻言亦是讶然。 她本以为就算方兰宜是被白锦画设计了, 其中也必定有个有迹可循的过程,如今听方兰宜的话,却像是在那之前压根没有跟南诏使臣见过面,莫名其妙的就被‘一见钟情’了。 这难道又是另一种迷惑人心的邪术不成? 宋蓉桢蹙眉,余光蓦然扫到梳妆台上的一个香囊。 因方兰宜极少佩戴这些香包, 宋蓉桢微微诧异,走过去拿起来,便看见香囊上绣着一种名为“童子面”的南诏独有的山茶花,顿时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像方兰宜所说的那么简单。 “小兰,这个香囊你是从哪里得来?”宋蓉桢立刻把香囊递到方兰宜面前问她。 方兰宜看了一眼,嗫嚅道:“是……是白姑娘送给我的。” “她怎么会送你这个呢?在南诏,一向只有男子用香囊传情。” 这个习俗是宋蓉桢在很久以前听白锦画亲口说过的。 她联想起前世在北狄使者身上发生的一些事,脑中白光闪过,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这就是白锦画设计你的方法!没想到啊,她倒是很豁得出去。” “蓉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兰宜胆战心寒,听宋蓉桢的话,好像是她被人故意陷害了似的。 宋蓉桢冷哼道:“白锦画定是寻了一个机会,和南诏的小王爷单独相处,但那小王爷却并不知道与自己同处一室的女子是谁,甚至连脸面都没见着。 他唯有在临别时将香囊赠予佳人,结果白锦画一转头又把香囊送给了你,当他从你身上闻到独特香气的时候,他就误以为你是当时未曾透露过身份的女子了。” 方兰宜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哭都忘记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怎么还会有人做出那样的事呢?? 这已经超出了方兰宜的理解范畴。 方兰宜说话还打着结,吃力道:“白姑娘好歹也算是睿王爷的人了,她这样做,岂不是……岂不是……” 方兰宜也说不好要怎么形容,总之,她觉得很不道德,同时觉得梁璟头顶上绿油油的。 宋蓉桢撇嘴,“反正他们共处一室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腌脏事儿,把那个小王爷迷得七荤八素,除了他们自己,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了。” 她还以为白锦画当真有多高贵纯洁,原来亲自下场的时候,使的也只不过是这等三流下作手段。 方兰宜红着脸不敢多想,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急促道:“若我去向那人解释清楚,说香囊是白姑娘送给我的,是否就不需要再嫁给他了?” “白锦画送你此物时,可还有第三人在场。”宋蓉桢沉声道。 “……没有。” 方兰宜顿时泄了气。 此刻不需要宋蓉桢提醒,她也能想清其中的道理,即便她去解释了,只要白锦画矢口否认,那她也没有法子。 “一定是因为那天的事。”方兰宜沮丧道,“那天我在宴湖边看到了很像是白姑娘的身影,我想起你说要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看她有没有不合常理的动向,就跟了过去……” 宋蓉桢眸中微光掠过,忙压低声音问:“莫非真让你捉住了她的把柄。” 方兰宜摇头,“那倒没有,我只是模模糊糊听到她好像在自言自语,说什么本该喝毒酒身亡的命数被无意中打破了,导致一切开始混乱,锦鲤系统要跟她解绑……反正我一句都听不懂,蓉桢,白姑娘真的很邪乎。” 然而听完方兰宜的话,宋蓉桢却露出更邪乎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 喝毒酒身亡的命数……说的不就是她上一世么? 被无意中打破,想必指的是她当时心中激愤,非但没有乖乖服毒,反而将毒酒泼向梁璟,最终用瓷杯的碎片自戕,在梁璟一双惊恐得足以留下终身阴影的瞳眸注视下阖目长逝。 宋蓉桢一直以为是梁焕改变了她的命运,带来了重活一世的转机。 却没想到,原来命运转变的根源在于她自身。 是她拒绝了那杯毒酒,导致剧情开始偏离原有的轨道,到后来,亦是她急切想要阻止梁焕去复仇,在这份心情的驱使下冲破了坟场对她的无形枷锁。 对宋蓉桢而言,这件事的冲击,比找出了方兰宜如何被设计的真相还要大。 “当时白姑娘发现有人在偷听,我就急匆匆的跑了。”方兰宜垂头丧气,“想不到还是被她认了出来,竟用这种手段来报复我。” “至少你没有像我一样,被个疯子丢进井里。”宋蓉桢安慰她。 方兰宜觉得与其嫁到异国,还不如直接把她丢到井里算了,当然她没有把这话跟宋蓉桢说,她还得哀求宋蓉桢帮她:“蓉桢,你在皇上面前那么受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就说,我不适合嫁给那个人。” 宋蓉桢默然。 若是换成之前,她自然要帮方兰宜这个忙的,可如今她听了方兰宜的话,却缓缓摇头。 “小兰,这是你的婚姻大事,你应该好好告诉他们,你是怎么想的。”宋蓉桢看着面露惊愕的少女,慢慢说道,“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别人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 她冲破了那层无形的禁锢,将命运扭转过来,便希望方兰宜也能做到。 “可是,可是我……”方兰宜含泪嗫嚅,她终究只是一个天生懦弱的小姑娘,就算突然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又怎么能照做呢? 宋蓉桢看着她,“即使没有嫁去南诏,下一次若是北狄、西戎的使臣看中了你,你又当如何?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你便再也回不来了,你此生再也见不到我,见不到自己的家人,还有——宋辞。” 方兰宜愣愣听着,当她听到宋辞的名字,眼角的泪珠就如同断线珍珠垂落下来。 宋蓉桢没有多劝。 就留着方兰宜自个儿静静思考去了。 过得数日后。 永宁县主就听说,那宣平侯府的四姑娘竟是变得十分胆大,径自跑到镇国公府的都统大人面前,一边哭,一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了出来。 都统大人十分震惊,用他后来说给宋蓉桢听时候的形容:真是让他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宋都统也是当机立断的性子,他左右一琢磨,觉着自己也甚是喜欢宣平侯府这个小哭包,倘若让她泪流满面嫁到南诏去,那他还真不忍心。于是,他略过镇国公,跟云氏知会一声,就直接上宣平侯府去提亲了。 一边是未来的重臣,一边是区区异国使者,孰重孰轻皇帝自然分得出来。 南诏来的小王爷不乐意,到殿上去质问来着,结果话才刚说几句,就被宛如阎罗的太子殿下给吓得呆若木鸡。 天晓得,为什么这位阴鸷可怕的太子身上竟也散发出了与那晚女子同样的香气?? “都城集天下之奇珍异宝,你们南诏的香囊……谁也能在集市上买百八十个。” 梁焕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南诏小王爷面前,居高临下的身影覆着他,薄唇挑起一丝冰冷戏谑的笑意:“还是说,你想把孤也娶回南诏去?” “小臣不敢!” 南诏小王爷慌忙趴下。 “记住,闺阁贵女不是你可以胡乱攀扯的。”梁焕低眸,闻见自己身上浓浓的山茶香,便隐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这么浓郁,女气的香氛…… 若不是为了宋蓉桢,他才不会带在身上。 哼。 因着有太子殿下的强势协助(威吓),总算是顺顺利利送走了南诏使臣团,没让他们带走京都的一花一草。 只是太子殿下本人就比较郁闷了,宋蓉桢非说喜欢那香囊的气味,他虽心中不情愿,却还是很老实的把香囊带在身上,搞得蠢皇帝最近又时不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 元日,平安无事。 皇帝宴请群臣,镇国公府自然也在列,只不过他们一家人坐的位置与往常不太一样了—— 那是皇室宗亲才能坐的位置呀! 一些心思通透的大臣就已猜到了九成,对镇国公态度越发恭敬友善了起来。 镇国公虽然不愿女儿嫁给梁焕,可当他感受过了今日这等比往常更夸张的荣宠,顿时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觉得把女儿嫁出去好像也不错……咳。 宋蓉桢坐在自家兄长身边,时不时抬眸望向太子。 犹豫多日,此刻她心中终于有了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30 00:39:17~2020-01-31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眠鹤 16瓶;初夕微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私会 宋蓉桢决定把关于白锦画、梁璟, 以及前世的种种, 全都告诉梁焕。 既然已经表白了心迹, 那她也不应该再把这么大的秘密继续隐瞒下去, 正如梁焕先前所言, 她可以将一切烦忧的事情都告诉他,他会把她护得好好的。 忽然, 宋蓉桢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刺在自己身上。 “王爷似乎对镇国公府的女子特别有情啊,只是那一只收养的白眼狼也就罢了, 那位可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女,陛下亲封的永宁县主, 她怎么可能愿意做睿王府的侧妃呢?” 觥筹交错间, 竟是陡然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 众人惊讶地望过去, 只见开口的是睿王妃卫敏,她神容冷淡刻薄,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十足变成了一个戾气很重的怨妇般。 别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宋蓉桢却觉得卫敏很可怜——她变成今日这般失态, 大部分原因在于梁璟和白锦画给她带来的刺激。 “王妃或许有什么误会。”宋蓉桢温声道,“我和睿王只不过是同窗过一段时日, 并不像白锦画那样来往密切,准确来说,几乎毫无来往。” 卫敏冷笑,“哦?倘若只是我的误会,那为何王爷在宴席上还要频频注目于你, 别的人他甚至都不多看一眼!” 宋蓉桢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此时脸色很窘迫的梁璟。 她没想到,在她看着太子殿下的同时,睿王爷也在看着她。 这还真是……让人感觉怪恶心的。 “卫敏!”梁璟呵斥,“元日佳宴,莫要在大家面前胡言乱语,扫了人家的兴致!” 若是换成宋蓉桢,定然不会这么不识时务的,可卫敏生性耿直,有什么不顺意立刻就要说出来:“我这是胡言乱语么?你天天带着那个女人,她上不得这样的台面,你就让她去找郑嫔娘娘,合着你们才是正经的一家人,我是外人!” “当初本来就是你自己……” “够了。” 皇帝面色微愠。 梁璟只得闭口,默默低眸不敢再说话。 “老五,朕不想在这样的好日子还要听你家里那些糟心事。”皇帝慢慢拿起一杯酒,神情漠然,“如果你解决不好自家王府的妻妾争吵,以后宫里办宴时也不必再过来,在自己家呆着就行了。” 众人暗暗心惊。 这是要彻底把睿王打入冷宫了呀。 不过,大家也很能理解皇帝的做法。 就梁璟最近的表现来看,这位曾经才名惊动都城的优秀皇子,的确是胸襟有些狭小了。 男儿心中当有家国天下,而不是那些“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宛如闺怨诗一般的风花雪月。 合着他的身边除了妻妾争斗,就没有别的大事了? 与年少凯旋而归、从不沾花草的太子殿下相比较,果真是天壤之别。 众人正暗自思忖着,忽听得上头的太子殿下冷冷开口:“梁璟,再不知规矩盯着不该看的人看,那双眼珠子也就不必要了。” “……”全场鸦雀无声。 这个威胁,可比方才皇帝的怒意还要可怕啊!== 皇帝或许还只是说说气话,可梁焕的话一旦放出来,那么所有人都心里清楚,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梁璟可是他的弟弟……也能这么毫不在意地挖人眼珠子么?? 眼看着气氛僵凝,宋蓉桢就笑着说道:“睿王妃还是误会了,王爷想必是自个儿瘦弱,所以很仰慕我这个高大魁梧的哥哥,才看个不停。” 宋辞:是这样吗?? 他不禁挺了挺腰板,坐得更直了。 席间响起一片笑声,这件尴尬的事就算是揭了过去。 宋蓉桢心里却泛起一丝担忧,她趁大伙儿喝得兴头正好,偷偷溜了出去。 在花园抓住一个宫女,问:“惠妃娘娘呢?她今晚为何没有现身。” 那宫女回答:“娘娘身体不适,还在长乐宫歇着。” “郑嫔呢?” “郑嫔娘娘……好像也是身体不适。” 宋蓉桢蹙起眉头,她本想放宫女离开,临时又改了主意,说道:“你与我一同去长乐宫看看。” 宫女晓得今晚来的都是她开罪不起的贵人,不敢违抗,只得跟着宋蓉桢匆匆前往长乐宫。 在此之前,宋蓉桢心里总是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仿佛有什么事情的真相被隐藏在里面看不明晰,到了这一刻,宋蓉桢终于觉得这层迷雾似乎快要被她掀开来了。 那天在长乐宫看见的银饰,只怕并非是江南李家送给李惠妃。 白锦画也去过南灵阁,她定然同样认出了李惠妃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只要回去问一问南灵阁的掌柜,不难打听出买下那个银镯的人究竟是谁。 她和郑嫔合谋设计了李惠妃。 理应,是和上一世同样的手段。 宋蓉桢带着宫女赶到长乐宫,却并没有看见李惠妃的身影。 “你去找太子殿下,就跟他说惠妃娘娘出事了,但切莫声张,更不要让皇上听到,只能告知殿下一人。”宋蓉桢即刻交代这名宫女,“快去,倘若误了事,当心脑袋不保!” 宫女吓得脚打颤,慌慌忙忙奔着筵席去了。 后宫这么大…… 宋蓉桢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梁焕曾经跟她说过,儿时伍统领教他剑术,便是在长乐宫附近一处安静偏僻的小湖边,他在那里学了十年剑术而无人发现。 宋蓉桢急忙提裙小跑过去。 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元日都城上空的烟花盛宴,绚烂华美。 此情此景,本是十分适合有情人相见的——但,绝不适合一个后宫妃嫔与皇帝以外的男子在此地悄悄见面。 “惠妃娘娘!”宋蓉桢瞧见李惠妃的身影,总算稍松一口气,跑到她身边。 在李惠妃面前,便站着表情很困惑惊讶的禁军大统领伍子尘。 李惠妃的神情同样有些迷茫,她瞥了一眼伍统领,像是这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小蓉儿,我只不过是在这里巧遇了伍大人……” “这些以后再说。”宋蓉桢抓住李惠妃的手腕,“娘娘,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为什么?” “因为,很快就会有人来捉你们了!” 宋蓉桢抓着李惠妃,一转身,却被别人手里提的灯笼晃得眼睛生疼,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惠妃娘娘好雅兴啊,趁着宫里办酒宴,就来这儿私会情郎了么?” 郑嫔率着一大批宫人,还有陪同在她身边神情冷漠的白锦画,声势浩浩荡荡,把宋蓉桢等三人给包围了起来。 第69章 凶狠 “你们……” 李惠妃猝不及防见到这么多凶巴巴的人, 已是先胆怯了三分, 下意识往后退去。 伍子尘却大步往前, 将李惠妃和宋蓉桢都挡在身后, 沉声道:“娘娘, 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郑嫔冷笑,“那我便问你, 惠妃手上的银镯可是你赠予她的?还有这块在长乐宫找到的遗失玉佩,可是你的随身之物?” 说罢, 郑嫔拿出一块玉佩,正是多日前白锦画在长乐宫捡到的玉饰。 当时她和郑嫔已然起疑, 其后白锦画随梁璟前往南灵阁, 意外看见伍子尘的身影, 紧接着又在长乐宫闻到西域银饰的异香,左右一联想,白锦画便有了自己的猜想。 郑嫔冷冷注视着脸色十分难看的伍子尘,“倘若我查得没错,伍大人与惠妃娘娘在入宫之前就已相识, 惠妃娘娘由江南入京之时,李家甚至还请了你一路随同护送, 是也不是。” 伍子尘慢慢握紧拳头,寒声道:“是又如何,我和娘娘行事光明磊落,清清白白,纵使入宫前有过几分交情, 也绝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不堪。” “若是清白,为何还要深夜避人耳目在此地幽会?”郑嫔脸上已露出舒畅的神情,摆了摆手,慵懒道,“你这些说辞,尽管拿到皇上面前去,看他会不会相信罢。” 李惠妃顿时小脸煞白,“你……你不能拿这些胡言乱语到皇上面前污蔑本宫……” “是否污蔑,皇上自能辨别。伍大人也做了好多年的禁军统领啊,在这偌大的皇城一向是出入自由,倘若你们两个不清不白,那么太子究竟是否真正的龙种……呵。” 郑嫔此言,堪称诛心。 李惠妃全然没料到对方竟是要把太子也拉下水的,只觉眼前发黑,险些就要惊恐得厥过去。 “郑嫔,你说的话全都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妄加揣测,伍大人当年护送惠妃娘娘入京,难道皇上会不知道不成?你且去告状,平白无故污蔑朝臣和妃嫔,可是重罪。” 宋蓉桢扶好了李惠妃,旋即大步走出去,跟郑嫔和白锦画正面相对。 她不是那等软软弱弱只能靠圣恩庇护的宠妃,谁想咬她,她就拔光对方的牙。 然,白锦画眸中闪烁怨毒光芒,显是对宋蓉桢已怨恨至极,她冷冷道:“郑嫔娘娘所言皆是事实,何来污蔑,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罢。” 宋蓉桢微微昂起秀丽过人的小脸蛋,“这里还轮不到一个奴才说话。” “……”白锦画陡然睁大眼,面露怒容,却又无法辩驳。 失去了镇国公府养女的身份,在这些贵人面前,她可不就是一个奴才了么? 李惠妃弱弱揪了揪宋蓉桢的裙摆,颤声道:“不行,不能让她们去告诉皇上……” 并非她心虚。 这样牵扯不清的事一旦传扬出去,无论是真是假,她和太子的声名都算是完了。 况且…… 伍子尘,的确曾经向她倾诉过衷肠。 只不过那是在入宫前的事了。 他深知自己没有那个福分,就许下承诺,说会以一生之力,护她周全。 若说李惠妃没有触动那也是假的,但她注定要成为皇帝的女人,二人发乎情止乎于礼,即便在宫中有缘远远再见,亦只是相视微微一笑。 等李惠妃生下大皇子以后,曾为江南第一剑客的伍统领就私下里收他为徒,倾囊相授,因此成就了在战场上杀伐无敌的楚王殿下。 然而同样因为如此,梁焕的气度与相处了十余年的师父多少有些相似,上一世郑嫔和白锦画合谋坑了李惠妃一把之后,纵然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太子并非龙种,皇帝却越看太子越觉得他身上俨然带着伍统领的影子…… 最终梁焕被逐出都城,父子恩断义绝永不再见,李惠妃绝望悬梁自缢,痛失了最心爱女人以及唯一宠爱儿子的皇帝自此性情大变,这便是上辈子的后话了。 宋蓉桢心里很清楚倘若由着郑嫔向皇帝告状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她也在焦急地想办法,但现在只能打打嘴炮拖延时间:“你们陷害惠妃娘娘和伍大人,无非是想毁了太子殿下,好让梁璟上位,这等小人心思,难道皇上会看不出来么?” 郑嫔扬唇,“永宁县主如此维护惠妃和伍大人,莫非你早已知晓内情,还帮着他们私通?小姑娘说话可要慎重啊,莫要让镇国公府的百年荣光毁在你一个人手里。” “宋家一向对皇室忠心耿耿,若有小人心怀叵测想要暗害储君,我自当维护!” 宋蓉桢又往前了一步。 暗害储君这顶帽子可不小,何况是从皇室历代倚重的宋家人口中说出来的,这分量纵是寻常皇亲国戚也得掂量掂量。 当下就有一些宫人被宋蓉桢的气势吓到,面面相觑,犹豫起来。 郑嫔厉声道:“一个小丫头片子,你们怕她作甚?!去,把他们几个统统押往皇上面前,过后重重有赏!” 想着梁璟上位以后自己就可以在宫中多么作威作福,他们一咬牙,就要去捉宋蓉桢和李惠妃。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宋蓉桢的力气到底比不得那些嬷嬷,三两下就被押住了。 “郑嫔,白锦画,你们没那么容易得逞!”宋蓉桢凶狠地瞪着此时十分得意的那两个人,“还有我在,我能给惠妃娘娘作证!” 郑嫔蹙起眉头,按原定计划,李惠妃应当是和伍子尘单独见面的时候被擒个正着,如今却多出了一个宋蓉桢。 这岂非是构不成私下幽会了么?毕竟还有旁人看着呢。 白锦画脸上却泛起阴冷笑意,瞥了一眼旁边黑沉沉的小湖,慢慢道:“倘若你不在了呢。” 宋蓉桢脸色骤变,“你想封住我的口?疯了么,你这个恶毒婆娘!” 郑嫔也皱着眉对此持反对意见,“不能对她动手,那样只会惹祸上身。” “留着她才是祸患,她处处跟我……跟王爷作对,有她在一天,王爷的威胁就无法彻底根除。”白锦画话中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意。 若不是宋蓉桢,她根本不用走这么多弯路,或许一早梁焕就会看中她,此时她已成了太子妃。 只要得到梁焕的心,她早已一步登天,哪里还需要步步筹谋! 白锦画不想去管郑嫔如何决定了,她走向宋蓉桢,托起那张俏丽绝美的脸蛋,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终究是斗不过我。” 宋蓉桢定定看着白锦画,“论起不要脸以及狠毒的程度,我的确是比不过你,一直都比不过。” 白锦画舒眉,高高在上,轻蔑一笑。 直到她感觉后脖子一凉,利器倏然划过,她的脸上还保持着那副高傲的笑容。 “殿下……” 宋蓉桢怔怔望着一刀放倒了白锦画的梁焕。 刀尖淌着血珠,一滴一滴,往下滑落。 溅在草木上的殷红犹如绽放的彼岸花,映在男人森冷无情的墨色眼瞳中,格外璀璨,也格外的残忍。 方才将他们重重包围住的宫人,几乎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命绝。 寒光闪过,押着宋蓉桢的两个嬷嬷亦在惊惧中无声倒下。 郑嫔带来的十数个人,在梁焕的刀下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娘娘请退后。”面对这一场疾风骤雷般的杀戮,唯有伍子尘表现得较为冷静,沉着脸伸手护李惠妃退往后方。 宋蓉桢就跌坐在地上,愣愣看着梁焕,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梁焕。 很快,地面上就横七竖八倒满了人,包括瞪大着眼睛,口中不断淌血却说不出话来的郑嫔。 她双眸满溢着怨恨,还有难以置信。 郑嫔无法相信,梁焕竟会出现,并且宛如索魂的地府使者一般,连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他怎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元日佳节,你们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逼我动手。” 随着一声清脆碰撞声响,那柄追命夺魂的长刀总算被收入刀鞘。 梁焕淡淡扫视这些或是死了,或是半死不活的人一眼,仿佛这般可怖的场面在他看来不过是寻常,“郑嫔,你还真是不长教训。” “你……怎敢……”郑嫔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困兽的呜咽。 她精心设下的局,明明只要再把人带到皇帝面前告上一状,就大功告成了。 岂能料到,梁焕的手段比她狠辣了百倍! 他甚至不会给她再见上皇帝一面的机会,从此刻起,她就要带着李惠妃和伍子尘的秘密,永眠于黄泉了。 郑嫔死不瞑目啊。 梁焕缓缓转过身来,比血刀更冰冷的目光落在宋蓉桢身上。 宋蓉桢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微微翕动着唇,同样说不出话来。 她蓦然想到,此时此刻,亲眼目睹过李惠妃和伍统领在一起的人,就剩下她了…… 梁焕朝着她走过来。 凶狠凌厉的煞气覆在她上空,宋蓉桢下意识紧闭起了眼眸,抿着唇,浑身发抖。 “没事了。” 宋蓉桢既没有像白锦画那样猝然脖子一凉,也没有可怕的寒光在她面前闪过,她听到的,只是太子殿下逐渐趋于缓和温柔的低沉嗓音。 第70章 成婚 “你在害怕我么?” 梁焕低声道。 他的大手没有直接扶起宋蓉桢, 而是轻轻覆在了她的小脑袋上。 尽管沾染血气的杀意尚未完全褪去, 这个动作却犹如安抚幼崽的猛虎一般收敛温柔。 当宋蓉桢感觉到梁焕掌心的温度, 她就忽然回过神来了, 站在她眼前的仍旧是自己所熟悉的太子殿下, 由始至终,前世至今, 从未变过。 “我不怕。”宋蓉桢抬起手,轻轻握住了男子的手臂, 声音微弱而坚定,“殿下做的……是对的。” 梁焕唇角微微扬起, 这才慢慢扶起宋蓉桢。 他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花—— 虽然, 他很想把宋蓉桢揽入怀里, 让她的心神安定下来,但这样的一身狼藉,却是不大适合再去抱一个小姑娘入怀了。 她的纯洁无瑕,不该被此等卑劣之徒的血污染。 “阿焕!”李惠妃就顾不得这么多,她看见梁焕三两下杀了这么多人, 哭得泪眼花花,扑了过去。 “现在这样……这可怎么办?” 李惠妃十分惧怕, 甚至不敢多看地面一眼,只能捏着梁焕的胳膊,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的儿子,竟然在深宫之中大开杀戒! 这里到底是皇宫,是京中最威严的地方, 不是他的战场呀! 若是传了出去,别人又该如何非议太子? 梁焕凉凉扫视一圈,“郑嫔密谋暗害惠妃,事情败露,被我就地斩杀,仅此而已。” “可是,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即使宋蓉桢愿意出来作证,如今明眼人都看出她和太子的关系非同一般了,怕是很快就要成为太子妃的人,她的话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梁焕眸底浮现狠戾,“自有方法让他们闭嘴。” 宋蓉桢犹豫片刻,看了一眼始终沉默无言的伍统领,小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可以作证的呐。” 李惠妃讪然不语,梁焕亦皱起眉头。 他看向伍统领,沉声道:“你没有遵守好你的承诺。” 梁焕不傻,早在多年前就看出了伍统领对李惠妃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 伍统领倒也大方对他承认,同时保证,绝对不会去打扰李惠妃,更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娘娘定然不会有事。”伍统领像是下定了决心,苦笑了一下,“我会去跟陛下说,郑嫔收买了我,想让我谋害惠妃娘娘,这样就有了可信的证词。” 李惠妃惊讶:“那怎么行!你,你肯定也是被她骗了,才会来到这个地方的……” 宋蓉桢却深深看了伍统领一眼,摇头道:“此计可行,只要说明是伍大人及时回头,偷偷向我和殿下通风报信,就可算是将功赎罪,以陛下温厚的性子,想必不会对伍大人严加惩罚。” “县主说的没错,只是这个禁军统领,怕是做不成了。” 伍统领凝视着李惠妃,这个他眷恋了多年的江南美人,眼底有说不出的酸涩。 李惠妃犹豫半晌,秀美脸庞渐渐泛起愁绪,终是柔声开口道:“这样也好,伍大哥,你早该回家去了……回你真正的家,到你喜欢的大漠去,娶一个跟你一样豪爽鲜活的女子,纵马驰骋,日暮天涯。深宫可以锁住我这样的小女子,却不应该是你的归宿。” 伍统领眼眶通红。 只觉喉头酸哑,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只是默默转过身去。 准备去向皇帝‘坦白’一切。 “走罢。”梁焕扶着李惠妃,本来腾出了一只手想去扶宋蓉桢,却看见这小姑娘提起裙角小心翼翼绕开躺在地面上的死尸,并没有害怕到脚软的样子。 梁焕挑了挑眉,就没有再多此一举。 他一早知道,宋蓉桢跟他的母妃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女子,她的张扬,大胆,就像是此刻高悬于枝梢之上的朗月,将繁星与烟花都映衬得黯淡无光。 宋蓉桢从一个眼熟的人身上跨了过去。 她脚步一顿,低下头,正好看到仍瞪着一双眼睛,嘴角高高扬起的白锦画的脸。 朦胧月色下,很是骇人。 宋蓉桢闭眸想了想,轻轻说:“解绑……它的意思,应该就是指你已经失去了锦鲤系统吧?你往日那么高高在上,原来没有一条鱼帮忙的话,也不过如此。” 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出就断了性命,比郑嫔还要死得窝囊。 当初自视为天命之女的锦鲤姑娘,怎会想得到自己最后的下场,竟然和那些没名没姓的宫人并无分别呢? 既不凄美,也不轰烈,甚至没有一个人在身边为她震惊,为她哭泣,想来,这个结局是心性极高的白锦画最不愿意看见的了。 “现在倒要看看,梁璟没有了你出谋划策,还能作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宋蓉桢喃喃说着,踮脚轻快追上了梁焕的步伐。 * 数日后。 这场骇人听闻的宫中杀戮并没有在都城造成多大的震荡。 皇帝不愿让这样的丑闻传扬出去,只召来了梁璟和郑嫔的父亲,将写着伍子尘供词的奏折扔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看。 郑嫔之父当场吓得跪下连连磕头,忙不迭撇清关系,他都快入土的人了,怎么想得到女儿还有那么大野心,敢勾结禁卫谋害宠妃呀! “老五,你怎么说。”皇帝阴沉着脸,看向梁璟。 梁璟面如灰土,双目无光,只是念念有词:“锦画……我的锦画,他怎能杀了我的锦画……” “这种时候居然还记挂着一个女人,果真废物。” 皇帝性情再温和,此刻也忍不住对梁璟失望厌弃至极。 郑嫔和白锦画,一个是梁璟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女人,此事无论如何也跟梁璟脱不了干系了。 皇帝绝不容许有皇子胆敢挑战太子的威严,对大位产生觊觎之心,他二话不说,以谋逆为罪名褫夺了梁璟的封号,将其打入大牢,命宗正府协同大理寺详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猫腻—— 原来早在十五皇叔一案被揭发之前,梁璟已通过白锦画和庄芸郡主的关系跟他多有往来,并且对十五皇叔豢养死士知而不报,可谓用心险恶。 至此,梁璟再无翻身的可能。 …… 春雪消融,正是一年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候。 赐婚的圣旨已下,太子要迎娶永宁县主的喜讯传遍都城大街小巷,冲淡了自元日以来京中莫名萦绕的阴云。既然圣心大悦,那么下边的官员和百姓也总算可以高高兴兴过节了。 关于太子殿下的各种小道秘闻,那是自打他出生以来就没个消停,而他要迎娶的永宁县主也同样是十分出名的人物,单单是貌美无双、骄横跋扈这两个特点,就足以让街坊们绘声绘色编出许多故事来。 这样的二人要成婚了,可想而知此刻茶馆酒楼里有多热闹。 流言飞满都城之际,这两位主角却正在城门外,送别那位曾经的禁军统领,今日的流浪剑客。 “多亏殿下为我美言,否则,只怕我也免不了牢狱之灾。”伍子尘笑了笑,“现在不让我继续做官了,倒是乐得一身轻松自在。” 半晌,梁焕才缓声道:“保重。” “殿下也是。” 伍子尘凝视着梁焕年轻的脸庞,心中感伤万千。 他一直没有娶妻,自然无子,这么多年来,早已偷偷在心里把李惠妃生下的皇子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看待。 他明白自己连做太傅的资格都没有,存着这种心思实属僭越,但人的感情总是控制不住的。 宋蓉桢站在一旁静静等这同样不喜言辞的师徒俩说完简短告别,便走上前说道:“伍大人,这是惠妃娘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伍子尘低眸,只见宋蓉桢手里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梳妆盒。 他接过来打开,看见里面放着各式珠钗、玉镯,不禁面露惊愕。 他以为李惠妃托宋蓉桢还给他的东西,理应仅仅是那个引起祸端的西域银饰而已,却不料盒子里放满了这些年来他假借江南李家之名,送到长乐宫的种种小玩意儿。 原来李惠妃一早就知道了。 这些,她都知道是谁送的。 伍子尘抱着梳妆盒,沧桑不复俊俏的脸庞不禁现出一丝迷茫和怅然:这么多年来,李惠妃心中究竟是否对他仍藏有情意?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怕他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了。 宋蓉桢和梁焕目送骑着瘦马的剑客离开。 “回去罢。”梁焕给宋蓉桢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火红大氅,半抱住她纤弱的肩膀,准备扶她上轿。 “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宋蓉桢咬了咬唇,说道。 “什么地方?” “大理寺……天牢。” 有些事情,她想找梁璟确认。 梁焕微微皱起剑眉,显然他知道宋蓉桢去天牢是想探望谁的,沉吟片刻后,他也没有拒绝,只淡淡道:“那我们就去看一看。” 天牢内,依然如宋蓉桢记忆中那般阴暗,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腐丧的味道。 她对这个地方颇有点心理阴影,干脆一路闭着眼眸缩在梁焕身后,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宛如一只被太子殿下庇护在怀里的小松鼠,慢慢走到关押着五皇子梁璟的牢房前。 第71章 终章 宋蓉桢看着形容狼狈坐在牢内干草堆上的梁璟, 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她怎会想到, 竟有一天自己和梁璟的立场会完全掉转过来, 她站在铁栏之外, 珠钗华裳, 身边是未来的天子,而梁璟却成了可悲的阶下囚。 宋蓉桢不知道当初梁璟站在牢外看着她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并没有多少解气的感觉, 只觉得有些讽刺罢了。 “梁璟,你现在的样子, 可是十分的不体面啊。” 宋蓉桢从梁焕身后慢慢走出来, 盯着面色如土的梁璟, 缓声说道。 梁璟听得宋蓉桢这句话,瞳孔陡然一缩,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猛地站了起来。 他握紧双拳,沾着血污的俊脸浮现不符合一贯人设的怒目切齿表情, 恨恨道:“你果然记得……你果然一切都记得!宋蓉桢,你好毒的心肠, 连自己多年的夫君都能狠下手去算计,你简直就是蛇蝎心肠!” 梁焕脸色一沉,“你被大理寺用刑逼疯了么。” 宋蓉桢还要等几个月方才及笄,哪里来的多年夫君? 然而梁璟却连连冷笑,像是觉得太子的话很滑稽, “我没疯,是你太无知!梁焕,你根本不明白,站在你旁边的这个女人有多么忘恩负义……” “看来我猜的没错。”宋蓉桢淡淡打断了梁璟的话,“从你死皮赖脸非要咬着我不放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了,毕竟一个正常的睿王殿下,怎可能那么犯贱呢。” “你说什么?!” 她竟说他顾念旧情想许她一世安稳的种种行为,是犯贱! 怎会有如此不识抬举的女子? 梁焕微微挑眉,低眸凝视神情平静的未来太子妃,他选择等着她说出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宋蓉桢轻轻握住了梁焕的手,抬脸冲他温柔一笑,“其实我前些时候就想告诉殿下来着,只是此事荒诞,一时想不明白该如何解释,结果又出了郑嫔谋害惠妃娘娘一案……” “谋害?是被你们反过来摆了一道才对!”梁璟冷笑。 宋蓉桢移开目光,带着些嘲讽,看着梁璟说:“我和睿王,都有前世的记忆。” 梁焕沉默着。 所谓前世今生,的确荒诞,但他从不会怀疑宋蓉桢的话,并且,看梁璟的反应,此事定然不假。 “经常让你感到烦忧的事,便是那些前世的记忆么。”梁焕低声问。 宋蓉桢垂眸点头,“我害怕这一世还会重蹈覆辙,即使上天给了我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依然没法好好把握它……” 清丽少女的嗓音如融冰幽泉,缓缓陈述着前世的一桩桩,一件件,从嫁给梁璟,到镇国公府的倾覆,每一个字回响在黑暗阴森的天牢内,都犹如泣血带泪。 梁焕只是静静听她说完。 而此时的梁璟,却是越听,脸色越难看,直至最后灰败不已,颓然跌坐回干草堆上。 到了这时候他才总算明白,为何重生以后的宋蓉桢竟不想嫁给他了。 原来在她的眼里,他和白锦画,是多么卑劣的一对小人。 两情相悦历经坎坷终成双的爱情故事,换成另一个人眼中的角度来看,原来既不美好,也不动人,无非是野心家们一场丑恶的篡位阴谋。 梁焕微微用力,握紧宋蓉桢的小手,声音冷透彻骨:“你若憎恨他,他就不必再活到明天。” 梁璟倏然抬起头,满脸惊恐,连唇都在哆嗦。 太子莫非想在天牢里就对他下杀手?! 这样的事……不合法理,不合伦常,可偏偏梁焕随手就能做出来! 宋蓉桢却摇了摇头,“我希望他活着。” “哦?” “不是因为对他有情,上一世,我与他也只不过是徒有夫妻之名罢了。”宋蓉桢凉凉扯起唇角,“我很清楚天牢内的日子有多么折磨,若是就这样让他死了,岂非太便宜他?我要让他好好活在这里,每一天,每一刻,都感受着我曾经的绝望。” 梁璟愣住。 “如此,亦好。”梁焕低笑,“回去后不妨遣人把那南诏女的棺材牌位也送进来,好成全他们这一对生死不离的鸳鸯。” “……”宋蓉桢觉得,要论起狠绝,还真没人比得上太子殿下。 不愧是上一世正儿八经的最终反派。 牢内环境本就不好,再多一具尸骨,在皇家娇生惯养长大的梁璟能受得了那味道么? 只怕不消半月,他就不想再看见白锦画这三个字了。 “你们,你们以为自己能逍遥一世么?!好生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后悔今天没有对我斩草除根,我定然能东山再起!朕,朕才是真命天子啊!!” 梁璟状若疯魔,再无往昔半分翩翩君子的风采,朝着牢外的宋蓉桢和梁焕冲了过去。 “走罢。”梁焕却一个眼神也不愿多给他。 拢着娇小的宋蓉桢,就此转身离去。 走出大理寺后。 宋蓉桢进入马车之前,忽然捏住了梁焕的手指尖,悄声道:“殿下,你会不喜欢我曾经做过睿王的妻子么?” “不会。” 梁焕压根不需要考虑。 他冷冷道,“我只觉得让梁璟那等软弱性子当了皇帝,边境将士不知该吃多少苦头。” 宋蓉桢歪着小脑袋,她不太清楚朝堂上的事,但太子殿下说的总是对的。 “应该是那样的,否则他们也不会甘愿追随殿下去讨伐梁璟。”宋蓉桢笑道。 “……但那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梁焕嗓音微哑,像是失去了锋芒,多了几分落寞。 宋蓉桢凝视着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张坚毅的俊脸,轻声道:“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在。” 梁焕眸底蓦然掠过一丝光亮。 良久,他微微笑了,“那我很高兴。” * 太子大婚。 京都昼夜笙歌不停,禁军开路,百人随侍,火红花轿一路从镇国公府前往东宫。 坊间都说,这恐怕是开朝以来皇子成婚最奢华隆重的一次了——谁叫他娶了一个出了名骄奢的永宁县主呢? 将来皇室也不知要被败光多少金银哦。 国公府门外,云氏看着宋辞把一袭嫁衣的妹妹背上花轿,唇角欣慰扬起,眼泪却不断落下。 “咱们……住得离皇宫也不远,还是可以时时去看她。”镇国公老眼通红,不忘揽住夫人的肩膀,柔声细语安慰。 旁边刚过门不久的新妇方兰宜也急忙劝慰:“蓉桢有皇上的特许,随时都可以回家呢。” 这也是宋家独一份儿的荣耀,别人羡慕不来了。 前些天,方兰宜从宣平侯府嫁出来的时候,一向对女儿不怎么上心的侯夫人竟也是哭了,如今看见云氏美人落泪的模样,方兰宜就不禁想起自己出嫁时的场景,心酸不已。 即使她很喜欢都统大人,如愿嫁给他的时候,依然会很感到难过的。 所以,方兰宜完全可以体会到宋蓉桢此刻的心情—— 花轿内。 宋蓉桢把瓶子放到了一边,翻着摆在膝盖上的避火图,嘟哝道:“怎么还是这一套啊,我都已经看过了,就没有新的么?” 即使在前世,宋蓉桢也是想回娘家的时候随时就要回去,因此心里没有如方兰宜一般的深刻感触。 这一回,她的夫君是定然不会再偷偷溜到外边去,丢下她独坐一夜的了,须得好好琢磨清楚,才能有个心理准备呀。 当花轿长队穿过宫门的时候,内务府已在东宫备好酒宴,皇帝喜上眉梢,握着李惠妃的手,一杯一杯止不住的高歌狂饮。 李惠妃无奈,正待劝说,却又看见表现得十分平静自持的太子,不禁奇道:“阿焕,你怎的不喝酒?” 梁焕睇了她一眼,“没有哪个女子喜欢浑身酒气的丈夫醉醺醺进入房中,这话是母妃说过的。” “咳咳咳。”正在豪饮的皇帝差点一口被噎住。 他看了看讪笑的李惠妃,一脸冷静的太子,再看向自己手中的酒壶,只好悻悻然放下。 顷刻,皇帝又觉得自己有失颜面,于是很良苦用心地教导太子:“男儿好汉,有些时候总该硬气一点,倘若处处以后宫妃嫔的话作为准则,那就是夫纲不振啊。” 梁焕敛眉,低声道:“我不需要后宫妃嫔,只要她一个就够了。” “啊?”皇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梁焕霍然抬眸,淡声道:“父皇,无论将来我是否登基,我都不会再纳妾。” 皇帝整个就傻掉了,听太子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做得比他更绝,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直接废了后宫啊。 李惠妃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地看向皇帝。 良久,皇帝方是低声叹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朕也管不了你了。只是,你在对一个女子许诺前势必三思,倘若做不到,就莫要说出来哄骗她,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负心背信的人。” 这些年来,皇帝已经被大臣们叨叨得耳朵都生了茧子,因此他不会再拿同样的说辞来叨叨自己儿子。 梁焕顿了顿,微笑:“谨记父皇教诲。” 红烛摇曳,帘幔随风轻舞。 宋蓉桢端坐在许多花生果仁儿上面,听着外头传来的热闹喧嚣,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一次,会有人打开门来,在吵吵嚷嚷的祝福中,和她喝下合卺酒吗? 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是饿得有些发晕,宋蓉桢自个儿摘了凤冠下来,迷迷糊糊就睡了一阵,等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来,便影影绰绰瞧见床前有个高大熟悉的身影。 宋蓉桢慌忙起身,弱弱唤了声:“殿下。” 男子听见呼唤,转过身来,那张俊美的脸庞便映入宋蓉桢瞳中,此刻映着烛光,比平时更多几分柔和。 “你累了,先歇息罢。” 梁焕过来扶着她,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一下就缩进了他怀里,软得不像话,“还没有喝那个呢。” 宋蓉桢鼓着脸蛋,有点不乐意的样子。 梁焕笑了,“那喝完再歇息。” 他拿了两个酒杯过来,递给宋蓉桢。 宋蓉桢还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杯中酒是什么滋味,总之喝下去心头甜蜜极了,她攀着梁焕的胳膊,使劲往他怀里蹭,“以后我就是殿下的人了。” 梁焕轻轻勾起她的下颚,薄唇噙笑:“今晚过后才是。” 宋蓉桢回过神来,小脸霎时染了绯红,低低“嗯”了一声。 “不用怕。”梁焕俯身,将宋蓉桢彻底拢入怀里,纱幔随之扬起。 …… 枝头落雪的声响,将宋蓉桢从睡梦中惊醒。 她睁眸,呼吸之间,仿佛全是温暖而令人沉醉的气息。 一抬起头,便看见太子殿下冷峻完美的轮廓,似真而幻,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去碰碰。 当宋蓉桢触碰到他挺直的鼻梁,脑海忽地回忆起某些场景,不禁小脸红煞,慌忙收了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缩入男人怀中。 这便把梁焕弄醒了。 他懒懒拥着宋蓉桢,大手覆在她的脑袋上,“多歇一会。” “嗯。”宋蓉桢应了声,小脸闷着半晌,软软道,“梅花应该开了罢。” “你想去看么?”梁焕低头。 “听说北境带回来的梅花只在东宫盛开,我有点想看看。”宋蓉桢说完又及时补充:“不过,不急。” 梁焕略略翻了个身,轻抚着宋蓉桢的青丝,哑声笑:“确实不急。” “……” 折腾得一个上午,梁焕这才慢吞吞抱着宋蓉桢起来。 踏入庭院,初绽的梅花清香便扑鼻而来,疏影横斜,剪绡零碎。 宋蓉桢依偎在梁焕怀里,柔柔道:“我心里的一个疑问可能这辈子也想不明白了。” 梁焕轻轻拂去她鬓边细雪,“告诉我。” “上辈子的殿下,为什么要为我复仇呢?”宋蓉桢抬起小脸,很认真地凝视着梁焕,“那个时候我一心想做睿王妃,完全想不透究竟是何时起竟让殿下有了牵绊。” 梁焕却只是微微一笑。 他低头,在宋蓉桢额边亲了亲,“即使你在看着别人,无论何时,我眼中都只有你。” “殿下也学得这么会哄人了。”宋蓉桢有些羞,但还是开心地抱紧了她的太子殿下。 她觉得,过去的事情想不透也没有关系了。 至少在历经波折之后,她终于找到了一直守护着她的人,从今往后,他们将携手共看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