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靠美貌虐渣》作者:鹤安 【本文文案】 面冷心热忠犬攻X张扬恣意大美人受 上一世盛昭本该是天道的宠儿,却被一个外来者夺了气运,而他被命运限制,落得惨死。 外来者成了主角,被万人追捧。 只因清高孤傲的外来者轻飘飘说了一句盛昭入魔。 师尊抽了他的灵骨,逐他出师门,外来者成了师尊唯一的徒弟。 未婚夫断了他的灵脉,与他解除婚约,与外来者定亲。 死对头魔尊落进下石,给他种下心魔,让他每日承受剧痛,取悦外来者。 成了个废人的盛昭活生生被痛楚折磨至死。 然后,他重生在百年之后。 天道愧疚,说这是给他的补偿。 盛昭笑了。 不够,他要以牙还牙。 盛昭释放本性。 他一身红衣,张扬恣意,恃美行凶。 盛昭装成大佬们喜欢的模样,让他们也体验一下希望破碎,爱而不得,前途尽毁的滋味。 然后—— 剑尊(前世师尊)为他开了举世皆惊的结道大典。 炙手可热的天骄第一(未婚夫)为他舍弃宗门,轰轰烈烈去私奔。 魔尊(死对头)遣散后宫,奉他为后。 就连仙君(外来者)都柔顺地跪在他脚边。 盛昭看他们为自己意乱情迷,把想要的天材地宝都骗到了手。 最后残忍地告诉他们血淋淋的真相,拍拍屁股甩手走人。 大佬们被骗光了家底,还丢了一颗心。 他们悔不当初,痛不欲生。 他们疯狂嫉妒着那个可以一直陪着盛昭的白衣修士,邬钰。 【食用指南】 1.主角玩弄人渣感情来复仇。 2.主角会跟人渣有情感牵扯,但没有过分的肢体接触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爽文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昭 ┃ 配角:邬钰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俘获众生以此来得到想要之物 立意:即使身处深渊,也勿迷失本心 第1章 恢复记忆【一更】 一剑露寒光。 盛昭喜穿红衣,明艳张扬。 剑意却极为得冷。 他看似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剑,剑锋逼人,红衣翻卷间,眉眼处那份浓墨重彩的艳光直晃人心。 一套剑法演练完。 盛昭出了点薄汗,气喘不匀,他停了剑,退至一侧。 授课长老目含赞赏,问:“如何?” 盛昭挑眉,挽了个剑花,利落收剑:“已烂熟于心。” 在一旁观看的师兄们发出惊叹,这套剑法才刚学,小师弟演练了一遍,就牢记在心! 才一遍! 师兄们皆傻了眼。 明明是小师弟,盛昭的剑法却比他们这些师兄好上太多。 师兄们面上不禁露出几分羞愧。 然后便是一大堆赞赏之言。 盛昭听得浑身舒坦:“师兄们有什么不会,可来问我。” 师兄们木了:“……” 他们已经习惯向小师弟“请教”了。 “不错!”授课长老抚手道:“你们可瞧清楚了?” 师兄们纷纷点头:“看清楚了。” 而后便自觉去练剑。 盛昭站在长老身侧,环视一圈,皱起眉:“这都几日了?元清剑尊座下的师兄们怎么还没来?” 元清剑尊,名讳江千舟,盛昭不知为何,听着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不喜。 这位在修真界大名鼎鼎的剑尊,闭关近百年,前几日刚出关,正好迎上了门派的考评大会。 考评大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召开一次,是用来考核峰内弟子们的修为有未进步。 本意是为了激励弟子们刻苦修炼,免得在考评上丢了面子。 就连天赋出众的盛昭,也会在考评大会前拼了命的修炼,更别说其他弟子了。 临时抱个佛脚,也是好的。 但天赋差的弟子即使再刻苦,修为也不会有多大长进。 而江千舟平生最是厌恶碌碌无为之人。 元清剑尊座下的弟子运气不好,偏生撞见此人出关之际。 盛昭眼睁睁看着平日里虽天赋差劲,却勤勉修炼的师兄们个个都被抓起来,关了禁闭。 事后,江千舟的原话传进盛昭耳朵里。 江千舟:“趁着本尊闭关便惫懒,禁闭还算轻的。” 盛昭听着就心头火气,暂且不说原本的考评大会便不曾设下过惩罚。 再说那禁闭室是个什么狼虎之地? 关禁闭室的弟子都会被封禁修为,拷起锁链,关押在漆黑一片的彻骨寒泉之中。 只需锁上一日,便能褪下一层皮。 也只有犯下过重大过错的弟子才会被关禁闭。 盛昭想到此,骨子里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寒意。 那些师兄们又何错之有?他心中道,天赋本生来就由天赐。 命不好,就是错吗? 授课长老咳了声:“什么元清剑尊,千舟他与你师尊是师兄弟辈分,你也合该喊他一声师叔!” “你师叔他惜才,看不得无长进之辈。” “早年他还年轻,便一天到头都痴迷修炼,这才有了如今万人敬仰的剑尊地位。” 盛昭不发一言地听着,面色淡淡。 授课长老叹气:“他秉性如此,也无甚不好。” “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师兄们好。” “那禁闭室是什么地方,您也不是不知。”盛昭嘟囔。 爱重他的授课长老说到这份上,盛昭只能忍耐下来,只心头莫名还是气着。 盛昭闷声问:“师兄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 授课长老:“那些人估摸着还得关上几日。” 盛昭:“几日?!” 再关几日,岂不是人都被关死了?! “千舟他有分寸。”授课长老把着胡子笑:“你莫要跟你师叔生出嫌心。” 盛昭沉默半响,才点头:“我知晓了。” 心里唾道,这江千舟实在过于严厉。 这堂课上完,盛昭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心情欠佳,一身红衣仿佛也黯淡些许,只低着头走路,瞧着路上的鹅卵石。 林中轻风吹过,一时静谧无声。 盛昭却敏锐察觉出前方有一股寒意。 抬头一瞧,便见这条平常只有他一人走的小路前方,迎着面走来一位寒露沾身的人。 一身白衣,长剑背在身后,周身剑意凌然。 艳阳底下,也无端迫人生出几分寒意。 此人,盛昭第一次见。 但按理说,峰内的弟子他都熟识,唯一没见过的人只有一位。 他心下思虑,猜出这人身份。 江千舟。 狭路相逢,巧了这不是。 盛昭停住脚步,看着江轻舟从远处走来。 他让道退至一旁,淡声说:“元清剑尊。” 盛昭口中恭敬,却半点不避讳地抬眸看去。 这江千舟眉眼皆是孤傲高寒,听见他喊,脚步半点未停,应也未应一声。 盛昭心下:这也太装了。 也只路过时,盛昭才得到江千舟淡淡一撇眼,而后又转回眸。 对视刹那后,盛昭脸色一白。 他咬紧唇,抵抗着脑海中突如其来的痛楚。 仿佛锥子刺骨般地疼痛,叫盛昭身形不稳,堪堪用剑尖点地。 红衣摇晃间,他薄汗溢出,唇被咬得殷红,迷离着一双墨色眼眸,殊色逼人。 盛昭用尽全力才忍住喉间呻/吟。 这是什么东西? 待疼痛退去,盛昭才开始梳理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一份记忆。 他速度极快,只用几息便吸纳完整。 盛昭才知,他已重活一世。 上一世还过得那般凄惨。 他转过身,见着江千舟的背影。 光风霁月。 底下却是只有盛昭知道的腌臜。 说一句人面兽心,都算夸了的。 盛昭上一世本天赋异禀,是千万年都难以得见的绝世惊才。 就连修真界内数一数二的门派——剑宗,也特地将他收纳在宗下,并且让盛昭拜了师。 当时还是个萝卜丁的小盛昭三叩九拜地给坐在高位,瞧不清神色的白衣人敬了个茶。 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尊。” 后来,盛昭才知,他的师尊是世人敬仰的元清剑尊,一剑破九洲的江千舟。 而他成了江千舟的首位关门弟子。 盛昭一开始也很受师尊疼爱。 他被江千舟带着引气入体,修为日日都有进步。 他被江千舟握着手劈下第一道剑,学了第一式剑法。 在盛昭尚且是稚儿时,江千舟就亲自铸了把本命剑给他。 只待他筑基之时,滴入心头血。 最后这把剑到了他的师弟,郁安易手中。 郁安易是江千舟的第二位弟子,在盛昭拜江千舟做师尊的第二年,被江千舟收入门下。 从那之后,盛昭的身体不知为何日渐衰败,到最后,就像破了一个大窟窿,无论吸进多少灵气,都会被漏出去。 日日夜夜的修炼,修为却不得寸进。 这样差劲的盛昭,变成了江千舟眼中的废物。 偏生还有另一位耀眼无比的徒弟,郁安易做对比。 从此,禁闭室里的寒泉成了盛昭第二个家。 他每隔几天,就会被震怒无比的江千舟压着关进去。 从一开始的一个时辰,到一天,两天……七天,一个月…… 禁闭室昏暗无光,漆黑一片。 盛昭伸手不见五指。 盛昭四肢都铐着比腿肚子粗的寒铁悬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不能停,停下一步,就会被自己敬爱的师尊狠狠抽个剑柄。 盛昭越走越发觉得寒冷。 他彼时不过少年,却连哭也是压抑在喉头中,偶尔发出几声破碎地抽泣。 江千舟喜静。 盛昭不敢哭。 盛昭每靠近寒泉一步,就觉得自己的骨头变得疼痛无比。 这么多年下来,他全身都已被寒气入侵,每一寸骨骼,都已被冻伤。 湿雨之时,周身便会疼痛难忍,活像凡间已年近古稀的老人。 再怎么抗拒,盛昭也还是走到了寒泉边上。 这里是寒泉的中心处,最为寒冷。 江千舟特意开辟出的。 只有盛昭能享此殊荣。 盛昭全身僵硬,他身着单薄,一息之间眼睑都结了冰。 他颤着声:“师尊……” 隐在暗处的江千舟可有可无地嗯了声,道:“你乖乖下去,师尊不想动手。” 盛昭哭着说:“师尊,我疼。” 江千舟不耐烦地皱起眉。 下一瞬盛昭就被一道比寒泉还冰的剑意击下了水。 盛昭被冻得僵了身,身上还锁着沉重的悬链,他用力挣扎几番,才没让自己淹死。 凭着毅力与直觉,抓住了立在岸边的江千舟一处衣角。 盛昭死死攥在手里:“师尊……为什么?为什么这般待我?” 江千舟冷声道:“本尊从不养废物。” “你即拜入我的门下,就应该懂得我这个规矩。” 江千舟:“多年来你日日荒废修炼,导致修为停滞。” 盛昭反驳:“我没有,我有努力修炼。” 他嗓音嘶哑,带着哭腔:“我有好好修炼的,师尊。” 江千舟用剑将自己的衣角从盛昭手里割下:“现在仍未有悔改。” “待寒泉磨练你的心志,你方能醒悟。” 江千舟说完便走。 他走得悄无声息。 盛昭攥着那一小撮衣角,睁着眼看前方黑暗的一片。 他在漆黑中唤着江千舟,哭了许久,才知江千舟早就走了。 这一次,盛昭被关了近一个多月。 等重新见到光亮时,已被冻得神志不清。 被喂了丹药才重新活了过来。 盛昭死过一遭,活过来时还在抱着自己说好冷好疼。 下一刻就听到江千舟冰冷刺骨的嗓音:“忘记你还在寒泉里了。” …… 盛昭恍惚地想,若是江千舟没记起来,他恐怕真得死了吧。 “记忆恢复了吗?”脑海中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打断了盛昭所有的思绪。 盛昭在脑海中发声,警惕地问:“你是谁?” 这道嗓音古朴厚重,又仿佛格外遥远,带着股深沉的韵味:“我是天道。” 等不及盛昭有所反应,天道就接着道:“你能重活一世,是我给你的补偿。” “为你铸造身体时,无意出了差错,导致你丢失了记忆。” “我当时并未注意到,直到你刚才与江千舟会面,才让我察觉出。” “抱歉,本意是想这一世恢复你的天赋,由你来选择如果过活,谁曾想因为失忆,你又回到仇人身边。” 盛昭怔了下,反问:“恢复我的天赋?” “什么意思?” 天道沉声道:“上一世,你是我选中的气运之子。” “你本该生来便天赋异禀,机缘无限,会在江千舟的教导上,以剑入道。” “修仙途中广结善缘,短短不过千年便会飞升,再护卫此方正道。” 天道描绘的实在太过美好,这样的仙人完全不像上一世活在脏水沟里的盛昭。 以致于盛昭颤着指尖,冷着声质疑:“没有一点与我对得上。” 天道打了个补丁:“如果没有你的师弟郁安易,你的命数合该如此,就如同你这一世般。” 盛昭恍惚:“郁安易?” 他这一世的确好命,就算失忆,也被人捡回剑宗,因着天赋出众,被众人爱戴。 张扬肆意的性格也是失忆这几年被宠出来的。 盛昭信了三四分,又有些不懂,茫然地问:“他干了什么?他除了莫名其妙指责我入魔还干了什么?” 天道一字一句:“郁安易是世外客,他不知如何来到此世间,不知如何会知晓你的命数。” “他将你的气运转移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身体之所以吸收不到灵气,是因为他给你下了密咒。” “你的机缘也全是被他夺走。” “而且你被指责入魔一事,其中蹊跷……” 天道徐徐叹了口气:“我的推测是……那时我正在沉睡,未发现出端倪,等醒来时,一切已不可挽回。” “只好等一切事落,让你重活一世。” 盛昭静了一会儿,突然呵笑一声:“就这点补偿怎么够呢?” 他看向远处尚未走远的江千舟。 盛昭心中恨到极致,笑容却愈发明艳动人。 他要让这些人通通都付出代价。 宁死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二更在晚上九点~ 这里是【排雷预警】: 1.全员恶人 2.主角会跟渣攻有情感牵扯,但没有过分肢体接触 第2章 反将一军【二更】 “这一世,你的命数皆有你定夺。”天道叹罢,又重新隐去。 方才恢复记忆只不过用了几息时间,江千舟并未走远。 盛昭抬眸,冷冷看着江千舟的背影,他绷紧了指尖,堪堪忍住心中肆虐的杀意。 当务之急,是救出还被关在禁闭室的师兄们。 盛昭面色如常地唤:“元清剑尊。” 江千舟仿若未闻。 盛昭继续道:“师兄们并未趁着元清剑尊闭关惫懒,相反,他们每天都勤勉修炼。” “修为停滞,是天赋所导致。” 江千舟顿住脚步,嗓音冰寒:“所以?” 盛昭一字一句:“请元清剑尊将师兄们放出禁闭室。” 江千舟甚至不屑于回头去看这胆大包天的小辈,只冷声道:“本尊处置座下的弟子,你一介小辈,又有何资格置喙?” 他说罢,不肯再浪费时间,抬步就走。 盛昭看着江千舟走远的背影,眼神没有温度,半响才冷静了下来。 他忘了,江千舟一向高傲。 盛昭笑容又玩味起来。 他一介小辈是没资格置喙,那与江千舟同起同坐,甚至比他辈分还高的一众长老们呢? 盛昭转头就将此事告上了长老会。 长老会是剑宗裁决众大事宜的地方,本来关押几个弟子到禁闭室并非大事,但因为关系到元清剑尊。 兹事体大。 长老们也受理了盛昭这一份告状。 长老们环绕而坐在堂下,众人皆未出声,一派庄严肃穆。 立在堂下的盛昭将事情娓娓道来。 最后,盛昭眼眶微红,仿佛在强忍泪意:“禁闭室去一趟就如同剥皮抽筋,师兄们已被关了好几日,若是继续下去……怕是……” 不言之意,众人皆知。 长老们互望了一眼,眼神复杂。 他们平时也曾当过盛昭的授课长老,且不说盛昭天赋出众,就连私底下也是虚心请教,勤勉修炼。 长老们都很喜爱盛昭,瞧着盛昭不肯罢休的模样,也很是为难。 心中不禁腹诽:剑尊跟一众小辈计较什么?一点风度也没有。 “这样吧。”坐在最中央的中年男子道:“先请剑尊过来,当面理清,你们看如何?” 长老纷纷附和:“谢长老说得有理,那就先请剑尊过来。” 盛昭静静等了一会儿,突地感觉周身温度骤降。 人来了。 江千舟周身自带寒意,他微点头向诸位长老示意,边坐到上座,边道:“找本尊何事?” “剑尊先前说我一介小辈不该干预此事,因此,我斗胆请长老会裁决。”盛昭接口。 他缓缓抬眸看向江千舟。 于是江千舟微垂下眼睑时,一抹极其惹眼的红就这般生生撞进了他的眼里。 乌发雪肤,墨眸含着未出世事的稚气,端的是少年人的张扬肆意。 江千舟征了下,迅速反应过来:“是你。” 他心道,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盛昭与江千舟对视的那一霎,上一世被侮辱囚禁的画面仿佛在脑海中翻滚。 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因为心中惧意微蜷缩起。 没事,江千舟认不出他。 他上一世便不屑看他一眼,而这一世,他跟上辈子的盛昭差别巨大,周身气质截然相反。 盛昭没移开跟江千舟对视的视线。 只不发一言。 江千舟微眯眸,许久没人敢这般忤逆他,倒是个有胆量的,也重情重义的很。 可惜了,是个蠢货。 上一次敢跟他叫板的人,已经成了他剑下亡魂之一。 江千舟不再去看这弟子,道:“诸位。” “即拜进本尊门下,便该守本尊的规矩,他们荒废修炼,本尊有权惩治。” “这是其一。” “他们因着本尊闭关便惫懒,不尊师重道,该罚。” “这是其二。” 他不紧不慢:“剑宗人人都看重考评大会,这是门派传统之一,他们以懒散姿态随便应付,不仅丢了本尊的面子,还不把门派放在眼里。” “这是其三。” 江千舟冷声反问:“本尊不该罚吗?” 他话音落后,当即鸦雀无声。 长老们也觉得剑尊惩治一二,合情合理,也是为剑宗着想。 盛昭搬到长老会上,的确颇无理取闹了些。 谢长老环视一圈,看着诸位长老的眼色,心中已有数,正想开口。 却被盛昭打断:“不该。” 江千舟瞬间看向盛昭:“你说什么?” 盛昭重复了一遍:“我说,剑尊不该罚。” 他口出惊人:“我认为,剑尊所说皆是你的臆想罢了。” 这句话实在太过,吓得谢长老出声叫停:“盛昭!” 他生怕江千舟怒气上头,一剑将这能让剑宗带出去炫耀的好苗子给杀了。 盛昭歪了歪头,笑:“谢长老,你且放心,剑尊方才也说了,到了什么地方,便该守这个地方的规矩。” “若是动手,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盛昭问江千舟:“剑尊您说对吗?” 江千舟眸中怒意渐起。 他没出声,只摆摆手,让谢长老冷静。 盛昭继续道:“剑尊所列举的这三点,都是建立在师兄们荒废修炼上。” “可他们若是未曾这么做呢?” “诸位曾给师兄们上过课的长老,都是亲眼目睹的,师兄们勤奋好学,连我都比不上。” “之所以修为未进,只是因为天赋差而已。” 几位授课长老纷纷点头:“确实。” “师兄们可以触及到的地方就在那,即使他们心中再想冲破这个境界,也无可奈何。” “他们也曾与我说过,能进剑尊门下,就是他们的幸运了。” 盛昭话中有话:“就算剑尊常年闭关,出关时也只去教导郁师兄也没关系。” 他笑:“差点忘了,师兄们还没拜剑尊为师呢,只是个记名弟子而已。” 江千舟面色难看,眼神愈发冰冷。 盛昭:“他们自学已然不易,三灵根能在这种情况下到金丹期的修为,我倒觉得师兄们没给剑尊跟门派丢脸。” “反而是涨了脸。” 言下之意,丢人的只是江千舟罢了。 收入门下却不管死活,还冠冕堂皇的去惩治,此举实在不雅。 众长老也从盛昭的话中,品了点东西出来,当下觉得元清剑尊太过厚脸皮。 他们偷偷瞧着江千舟的面色。 剑尊指尖发颤,想必气到极致了。 谢长老在瞧见江千舟放在桌上的本命剑剑身微颤时,立刻站起:“行了!” 盛昭眨了下眼:“哦。” 谢长老心中笑道,这小子还是这么皮。 他面上却一派肃色,和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元清啊,盛昭性子玩劣,你莫要气。” 江千舟一边拿起剑,一边一字一句道:“我并未动气。” 谢长老尬笑一声,按住江千舟的手,低声道:“这事就到这,你也是糊涂了。” 江千舟冷眼看他。 谢长老冷汗即下:“盛昭可是门派里天赋最好的弟子,你动不得。” 江千舟半响才道:“怪不得如此狂妄。” 但他到底还是将剑背在了身后。 盛昭紧接着开口:“那,长老们,现在是否可以请剑尊将师兄们放了?” 江千舟:“……” 怒意瞬间又翻涌上来。 谢长老当机立断:“现在就放。” 赶紧将这两人分开。 江千舟冷笑:“好。” 他看着盛昭:“就让他同我一起去罢。” 盛昭也有此意,他怕江千舟放了人,却又给师兄们弄点别的惩罚。 反正江千舟现在动不了自己,没什么好怕的。 谢长老:“……这不太好吧?” 江千舟看他一眼,轻声道:“我有分寸。” —— 盛昭站在禁闭室门口。 他身前是正在解开禁制的江千舟。 盛昭看了周遭一圈,入眼皆是他熟悉的景色,几十年来,未曾变过。 他抿着唇,有些紧张。 盛昭用力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再发颤。 没什么好怕的。 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没人敢动自己。 好一会儿,盛昭才冷静下来。 他看着江千舟,眼底藏着浓稠的恨意。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门开了。 江千舟侧了侧身。 盛昭下一瞬就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他骨头发痒,刺得他全身皮肉发痛。 门里是漆黑一片,黑黝黝的洞口仿佛可以吃人。 上一世给盛昭留下的阴影太深。 他光是看着,便几近呼吸停滞。 “你很怕?” 江千舟的嗓音让盛昭回神,他抬眸就对上江千舟冷冷盯着他的视线。 犹如冷血的巨蟒。 盛昭笑:“剑尊多虑了。” 他抬步走到门口,快要踏进去时,又硬生生停下。 手心被盛昭掐得生疼。 他不能露馅。 走啊,走进去。 现实是,盛昭一步都动不了。 脑海中反复回忆的场景,让盛昭生出一种他已被关在寒泉,奄奄一息的错觉。 全身骨头都冻得生疼。 突地,盛昭手腕被寒冷圈住,就仿佛上一世铐在他手上的寒铁悬链。 那是江千舟的手,他缓缓收紧冰凉的手指。 他问:“怎么不走?” 盛昭浑身一颤,反应剧烈,他用力挣扎:“放开我!” 江千舟攥得很紧,他面色淡淡:“别怕,你走不动,本尊帮你。” 江千舟抬步便走进漆黑的禁闭室内。 他攥着盛昭,硬生生将人拖了进去。 盛昭踉踉跄跄地,被扯进一片黑暗之中。 他抽不出手,也停不住脚。 江千舟在拐道处突地停步。 盛昭反应不及时,直直撞上了江千舟的后背。 下一瞬,剑鸣铿锵声顿响! 盛昭拔剑向近在咫尺的江千舟刺去! 剑刃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剑光。 反射出盛昭狠厉的墨眸。 他破开罩住自己的污泥,砍向锁住自己的“玄链”。 一字一句,藏着恨与怒:“我让你放开,没听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脏手别碰我昭昭! 第3章 剔骨 盛昭的攻击太过突然。 江千舟没想到这小辈居然有胆量对他出剑,险些被盛昭斩到手。 江千舟些微惊讶。 他的剑尊称号并非虚名,若非分神期及以上的大能,没有人能破开罩在江千舟身上的层层冰寒剑气。 而盛昭如今的修为,仅是金丹。 能被分神期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金丹,更别说江千舟了。 尽管事发突然,可盛昭的剑到底破开了他的防护,直击皮肉。 江千舟不由起了兴致,任盛昭再向自己劈了一剑。 剑光刺破黑暗,凌然剑气如狼似虎般横空咬下! 在离江千舟仅有几分之时,却骤然被拦下,不得寸进。 “剑气化形?”江千舟嗓音中的冰冷都融化了几分,心下实在惊喜。 他万万没想到,除了郁安易之外,还有这般惊世之才。 江千舟夸赞了一声:“不错。” 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弟子,郁安易在这般年纪时,已然是出窍期。 不知道安易他何时出关,何时才能融合那灵骨? 但江千舟不知道的是,这一世失忆的盛昭并非从小就进到剑宗,而是16岁时才被人捡了回来。 仅用了五年时间,便修炼到平常人修炼百年也难以到达的金丹期。 整个修真界皆为之震撼。 盛昭在被江千舟压制住后,便迅速收剑,从芥子空间里掏出一个硕大的夜明珠。 骤然,禁闭室亮得犹如白昼。 盛昭把玩着夜明珠,面上看不出先前半点狠厉之色,只扬起笑:“冒犯剑尊了。” “有些怕黑,有光就好多了。” 江千舟静静看着盛昭,对方额上还残留着一些冷汗,方才嗓音里也的确怒俱交加。 他猜得没错,这人先前果然是在害怕。 他故意将人拖进禁闭室,除了验证之外,也有报复之心在。 见盛昭吓得不轻,他总算降下点怒气。 江千舟冷嗤:“倒是金贵。” 现下修道之人也是像这般,一点苦都吃不得? 江千舟转身就走。 盛昭跟在他后头,走过熟悉的道路。 这次有了夜明珠,他终于能看清周遭环境。 他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原本黝黑,却被夜明珠照亮的甬道。 每走一步,就又克服了心中恐惧一点。 待走到寒泉边,盛昭轻吸了一口气。 他感受着那份冰寒刺骨,又用灵气慢慢温暖全身。 暖意一点点驱散冰冷。 盛昭藏在衣袖下的手也不再颤抖,心绪也逐渐平复。 再深入不久,盛昭就见着那些被锁在寒泉中的师兄们。 皆是神智不清,奄奄一息的状态。 盛昭皱起眉,要如何将师兄们搬出去? 江千舟冷声:“想救人就别磨磨蹭蹭,你已经浪费本尊很多时间了。” 盛昭忍着怒意,先一个一个地唤醒,喂了点驱寒养伤的丹药,待人都清醒了,才折返回去。 因为有江千舟在,众弟子皆沉默无比。 等出了禁闭室,江千舟扫了一眼众人,又看向盛昭:“滚吧。” 还不待盛昭出声,众弟子纷纷俯身抱拳,恭敬地应“是”。 他们对着白衣负剑,一派高洁寒霜的剑尊,根本生不出半分不满。 盛昭:“……” 他木着一张脸,带着师兄们走了。 盛昭心绪繁杂,前世种种回忆不停闪过,心中想了千百万种对江千舟复仇之法。 正出神时,被一声“小师弟”喊了回来。 他下意识笑了下:“怎么了?” 师兄们缓过了神,心知是小师弟救的他们,心中未免有些羞愧,更多的还是感激。 陆井率先道:“多谢小师弟救命之恩,师兄们必铭记在心!” 盛昭似是生了气:“怎的进去一趟就与我这般生分?” “瞧着师兄们没被关傻啊?” 盛昭与从前无二的态度不自觉让陆井松了口气,骂他:“又揶揄师兄们。” 其他人也跟着陆井道: “不像话。” “臭小子,你才被关傻了。” …… 盛昭嬉笑:“行了,要谢我也行,下次下山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 “酒湘楼的烧鸡,东巷的竹酒……哦,还有上次那家铺子的桂花糕。” 盛昭进剑宗仅仅五年,还下不了山。 平日的口舌之馋全是托师兄们带回来的。 但无论是哪个峰的师兄都乐得见盛昭吃瘪,每次盛昭都得好说歹说,才抓着一个肯给他买的。 忒坏了,这群人。 陆井见着盛昭明媚的笑,严肃的面上也不禁露出笑意:“好,都给你买。” 其他师兄们也笑:“净喜欢吃些小孩儿玩意儿。” 盛昭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他们。 心下却惭暖。 他这一世何其幸运,能拥有这样的门派情谊,要知道上一世,他从来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现下想来,那些弟子能聚集欺负他,无非是郁安易的推波助澜。 还有盛昭的未婚夫,齐桦的手笔,哦不,前未婚夫。 出神的盛昭突觉身后嘈杂声惭大,师兄们在议论着什么。 他仔细去听。 “这一次差点交代在那冻死人的寒泉里了,剑尊下手也太狠了。” “噤口!若非我们修为未得寸进,辜负了剑尊的期待,剑尊也不会关我们禁闭。” 其余师兄垂头丧气:“说得是,是我们给剑尊丢脸了,关几天禁闭是应该的。” “剑尊肯收我们为记名弟子,已是善举,我们却还让剑尊如此费心……” 陆井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 盛昭指尖被掐得发白。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天真地以为白衣胜雪的江千舟没有错。 错的只是自己。 “此言差矣。”盛昭抿着苍白的唇,冷下脸转身,淡淡说:“他是给了你们记名弟子的殊荣。” “然后呢?江千舟给了你们修炼的资源跟典籍吗?” 陆井微皱眉,张了张唇,又闭上了。 他不忍去呵斥年纪尚小的小师弟。 小师弟虽做事张扬,不守规矩,但到底是剑宗的小师弟。 五年前,盛昭初入门派,他们就被红衣耀眼的漂亮少年吸引住,各个峰的师兄们争着去逗弄。 他们以真心换真心。 一开始少言沉默的盛昭也渐渐放开了性子,他们看着盛昭变成今天这般张扬肆意的模样,说不喜爱小师弟自然是假的。 没有哪位师兄能去呵斥被自己宠着长大的盛昭。 即使现在盛昭直呼剑尊大名,大逆不道地挑着剑尊的错。 也没有人出声打断盛昭。 盛昭一字一句:“他没有。” “他闭关到至今,从未关注过你们修炼的如何,现在更是一出关就想让你们死。” “他枉为人师,你们又何必继续尊师重道?” 师兄们面色犹疑,皆在沉思。 小师弟也太敢说了,今日的话他们一定烂在肚子里,不会让剑尊知晓。 而且,小师弟说的似乎是对的。 盛昭紧接着叹了口气:“还有,师兄们不必妄自菲薄,你们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师门。” “以师兄们的天赋,能有金丹期修为属实不易,如何能说给门派丢脸?” “反倒是,门派以师兄们这样勤勉修炼的弟子为荣。” 师兄们互相看了一眼,清晰地看见对方眼里的动容。 静默许久,才心情复杂道:“多谢小师弟开解。” 盛昭知道他们听进去了,但要彻底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 江千舟太会装了,他给人的迷惑性太强,也不怪师兄们。 最后能想通就好。 盛昭抬头望了眼天色,已是傍晚时分。 他道:“话已至此,师兄们好好想想吧。” “下次再跟师兄们一起吃酒,我先回去了。”盛昭笑着摆摆手,未等师兄们应答,就御剑飞行离开。 陆井见盛昭走远,才轻叹了口气:“小师弟所言无误,剑尊先前就未曾在意过我们。” “又经过今天这一事,剑尊难免会消了我们记名弟子的身份。” 陆井:“望师兄弟届时不要气馁,也切勿再以他人不切实际的期望,来强行逼迫自身。” “修道一途,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即可。” “与旁人无关。” 师兄们纷纷应道:“是。” —— 天山云雾缭绕,峰顶直破苍穹,半截腰身皆是苍茫大雪。 入目一片皆白。 寒意彻骨。 却独独顶峰之处开辟了一处热泉,融了雪,引了春,梅花怒放。 盛昭怕冷。 这是邬钰特地为他开辟的。 盛昭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月上枝头。 早过了规定的门禁。 他回来的路上被各个峰的师兄们扯着问今天的事,耽搁了时辰。 邬钰恐怕又得罚他抄一百遍心经了。 盛昭想着就头疼,他跳下剑,拐进院子里。 抬眸就瞧见等着他的白衣人。 那人一袭白衫曳地,端正地坐在梅树下。 露出的侧颜俊美出尘,眉目冷淡清浅,洒了满身的霜冷无洁的月光,映得他宛若月寒仙宫上谪仙。 这是盛昭这一世失忆时,将他捡回剑宗的人,与他有着五年师徒情的邬钰。 盛昭的现任师尊,正道魁首,无妄仙尊。 听着声响,邬钰微微侧过面,道:“过来。” 盛昭乖乖走过去,认错:“我错——” 邬钰打断:“心经,一百遍。” 盛昭认真辩解:“我今天回来晚了,是因为做了好人好事,我救了同门师兄——” 邬钰眉梢都没动一下,面无表情:“两百。” 盛昭闭嘴:“……哦,明天给你。” 邬钰执着茶盏的手微僵,面上淡淡应了声:“用饭罢。” 为什么这次不扯着他袖子向他撒娇,求罚得轻点了? 盛昭在邬钰的对面坐下来。 修真之人本不用饮食,但盛昭失忆时,恰好流落到凡间,养成一日三餐的习惯。 邬钰也便跟着盛昭一同饮食。 盛昭掀开盖子,腾腾热气瞬间冒了出来,一看就知是邬钰一直在用灵力温着。 现任师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因邬钰不食荤腥,桌上的都是素菜。 但即使是素菜,也被剑宗的伙房做得很好吃。 香味扑鼻。 盛昭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地吃着。 邬钰只吃了几口,便停了筷。 他瞧出来盛昭有些不对劲,往日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盛昭也会开口说几句。 今日一个字也没说。 盛昭没什么胃口,见邬钰停筷,自个也跟着停了。 盛昭挽袖沏茶。 茶是烫的,他也不怕,反而用指尖触着杯身,感受着那份灼人的暖意。 “冷?”邬钰问。 盛昭缩了下指尖,摇头:“还好。” 邬钰却探出手,想去碰盛昭的手。 刚进宗门的时候,盛昭不愿待在天山上。 漫山都是雪,雪下藏着冰。 太冷了。 邬钰没法,只能时时刻刻带着盛昭,就连晚上也是同床睡在一起。 因为盛昭那时还未入道,一介凡人,吃不了仙丹,只能小心翼翼用灵力温着。 邬钰得看着时间,渡灵气给盛昭暖身。 后来邬钰在山顶引了热泉,天山也总算有那么点人气了。 盛昭也入了道,不用时时刻刻缠着他。 只是每晚睡前,他还是习惯给勾着自己手指的盛昭渡气。 天下第一大乘期的灵气,效果非凡。 邬钰只用引着灵气在已入道的盛昭体内转一圈,盛昭就一夜也不会冷。 这是他们二人长达五年的习惯。 现在,盛昭却避开了。 盛昭在邬钰即将碰上自己的时候,抬手饮下那杯热茶。 烫意滚进胃里。 邬钰也顺势收回手,他站起身:“早些睡。” 盛昭乐道:“两百遍我得抄一整夜,睡不了。” 邬钰:“免了。” 盛昭:“嗯?不抄了啊?” 邬钰“嗯”了声,又冷声道:“你救了人,功过相抵。” 盛昭笑弯了眼:“好。” 邬钰离开树下,回去自己的寝房。 快离开院子时,他回头看了眼盛昭。 盛昭盘坐在蒲团上,红衣的衣摆也铺在了地上,像朵盛开的花。 梅花片片落在他的身上,衣上,粉与红融在一起。 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白玉般的皓腕。 墨发下露出的侧颜,美得似乎可以灼人,像一团火,耀眼夺目,烧得张扬肆意。 只是,邬钰总觉得这团火较平日黯淡了许多,他眸色复杂,一眼过后,转身就走。 盛昭看着自己的右手。 根骨分明,清瘦白净。 江千舟今日将他拖进禁闭室时,扯的就是这只手。 多巧。 上一世,江千舟也是扯的这只手,将当时全身经脉被断,只能如一摊烂泥般挣扎不得的盛昭,一点一点拖行在众目睽睽之下。 而后,亲自拔了盛昭的灵骨。 江千舟动作很慢,似是在故意折磨盛昭。 他右手执剑,左手伸进盛昭被割开的脊背中,活生生将那截灵骨抽了出来。 盛昭疼得说不出话。 过了很久,他才瞧见,江千舟骨节分明的手,此刻鲜血淋漓,握着一块晶莹剔透如玉般的骨头。 江千舟看着他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具尸体,神情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与厌恶:“你即入魔,就怪不得本尊清理门户,逐你出师门。” 盛昭神志不清,他疼到蜷缩成小小一团,浑浑噩噩之间,听见江千舟的话。 他声若蚊蝇,不停地重复着:“不是我……我没有……我没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呜呜心疼昭昭宝贝 第4章 不过如此 上一世,自从盛昭身体出问题时,他就发现,有些时候自己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 例如在被人欺辱的时候,他不会去反抗,而是缩着身体,任由打骂。 若是盛昭不被控制,宁死他也会从那些欺负他的同门师兄弟身上,生啖一口血肉下来。 也正是因此,在盛昭彻底看清江千舟后,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向剑宗开解除师徒关系的口。 就连那个该死的婚约也解不了。 更别说远离剑宗了。 一旦他做出反抗的举动,盛昭的身体就不受他控制地去做一些与他意愿相反的行为。 让盛昭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多次尝试无果后,盛昭学乖了。 他乖乖地不去反抗。 盛昭去问过,只要达到了金丹期,就能下山历练。 他每次受欺负,都会主动地抱着头躲在墙角,自动把身上的疼跟耳边的污言秽语都忽略过去。 专注地想着每天的修炼进度。 他慢慢去算,他的修为还要多久才能到达金丹。 一有空,盛昭就会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拼命地修炼,体验着灵气反反复复地在身体里聚集又消失的滋味。 他绷紧小脸,流着汗水,小心翼翼地去捕抓溢散的灵气,忍着痛楚塞到丹田里。 很是欢喜地看着灵力被积累起来。 他想,他现在已经到筑基了,只要自己不放弃,总有一天他能突破至金丹。 那时,他就可以离开剑宗。 去哪里都好。 他可以靠自己的一身修为好好活着。 不会再被控制。 也不会再受任何人欺负。 日积月累,盛昭也不负期望,他的修为爬到了筑基上层,离金丹只差一步之遥。 却莫名的,他的修为停滞了。 无论盛昭怎么修炼,修为依旧一动不动。 直至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修为开始倒退。 盛昭终于慌了。 剑宗每个月发放给盛昭的灵石都会被抢走,他身无分文,看不了医师。 他去求平时欺辱他的师兄弟,去求漠视他的江千舟,甚至去求没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 问遍了所有人。 也没有人出手救他。 盛昭眼睁睁看着他的修为一点一点下降到筑基中层,他慌了神,强制逆转经脉锁住修为。 没有用。 他受了重伤,血流不止。 奄奄一息的盛昭抬眸时,却看见一身雪衣,孤洁傲岸的郁安易。 不等盛昭开口,就听见郁安易道:“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盛昭怔住,全身发寒。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背,去看自己的手。 干干净净。 哪来的魔气? 郁安易紧接着道:“师兄,你怎么能为图修炼的捷径,而去入魔?” 盛昭口中的血还在不停地流,血液流在红衣上,融成一片暗红。 他睁大眼,掐着指尖,不敢置信地强烈否认:“我没有!我没有入魔!” 郁安易恨铁不成钢:“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要去告诉长老会,告诉师尊。” 盛昭用仅剩的力气向郁安易伸出手,想拦住郁安易。 郁安易满脸嫌恶地后退几步,生怕那血染到自己的白衣上。 盛昭连衣角都没碰到,郁安易就走了。 他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似乎只是为了通知盛昭一声而已。 盛昭因为经脉逆行动弹不得,他倒在地上,又冷又疼。 眼泪都被疼得掉下来了。 他在想,自己努力了那么多年,究竟有什么用呢? 凭什么郁安易只用轻轻一句话,就能重新把他打回地狱,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显得他这十几年活得像个笑话。 到头来,他还是逃不出…… 逃不出这个死局。 哈。 盛昭近乎是绝望的,被赶来的江千舟一路拽着手臂拖行到诛仙台上。 台下万人围绕,密密麻麻的讨论声像一张密网将他罩住,让他看不出一丁点生的希望。 没有人会信他的,盛昭想。 他麻木地看着未婚夫解除与自己的婚契,惩罚般断了他全身灵脉。 剧痛之下,他不死心地去求江千舟。 他幼时,江千舟也是对他付出过真心的。 万一呢? 换来的结果是江千舟活生生剥了他的皮,抽出自己身体的那副灵骨。 盛昭昏厥前,看见江千舟将灵骨交到了郁安易手上。 他的灵骨,变成郁安易的了。 原来如此。 盛昭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醒来是一片漆黑,他泡在水里。 寒气入骨。 这里是寒泉。 心脏处不停有疼痛传来,甚至盖过了全身经脉与背后脊骨处的疼痛。 有人蹲在他面前,饶有兴趣的瞧着。 这个人自称魔尊,是他让盛昭修为倒退,身染魔气,还在盛昭的心脏里下了味蛊虫。 等虫子把心吃空,盛昭才能死。 而这一切,都是郁安易指使的。 因为盛昭的身上,有郁安易需要的灵骨。 江千舟之所以忽略诸多疑点,直接动手,也是因为郁安易修炼出了岔子,需要换骨重修。 盛昭的灵骨无非是最好的。 最后,盛昭死在折磨他一生的寒泉里。 灵骨被剥,经脉俱断,心脏只剩个空壳。 盛昭想至此,又把天道的话顺了一遍。 不难推出,他上一世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郁安易是最大的幕后黑手。 郁安易逆天改命,抢走了原属于盛昭的命运,让郁安易的命变成了盛昭的。 命即已定,就不得反抗,这也是盛昭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原因。 而郁安易为了维持下去,将他迫害的更惨。 盛昭又抬手饮下一盏茶,唇间轻嗤地笑了一声。 可笑的是,郁安易夺了他的灵骨,就开始闭关,到至今已有几十年,也还没融入到自身上。 到底是一个窃取他人修为的废物。 如若不是仗着江千舟与那一干人等的偏爱,也不过是泥泞之物罢了。 盛昭拈下沾在自己发间的一片梅花瓣,缓缓碾碎在指间,染了丁点花汁。 眉目愈发地冷艳。 若是,他将这份偏爱夺过来呢? 他是要复仇。 可他的仇恨绝不是简单的**之痛能化解的。 盛昭想,现下首当其冲的便是他前世师尊。 他要江千舟也体验一番希望破碎,爱而不得,万人唾骂的滋味。 即使自身也会面临被江千舟拖进泥潭的风险,会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 他也甘之如饴。 —— 盛昭在庭院中坐的茶水都冷了,方才带着一身寒气回房。 他头一次没在夜晚修炼,而是放任自己做了一夜的噩梦。 差点被梦魇困死。 醒来时,似乎仍有无数双手拽着他堕入深渊之中。 他缓缓呼了口气,冷汗不断。 眼尾都被魇的发红。 紧紧抓着被褥的玉白手指,好久才慢慢松下来。 盛昭下床饮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转身时,无意瞥见梳妆台上的铜镜。 他动作一顿,走到镜前。 瞧了镜中人许久。 盛昭抬手抚上眼尾的那抹红。 他才发现,这张脸好看至极。 或许,他知道该如何夺的这份偏爱了。 —— 清晨,盛昭就备上薄礼,登上属元清剑尊的那一座高山。 他叩响大门。 一日之计在于晨,江千舟本在练剑。 却听闻弟子来报,说盛昭在外边候着。 他剑锋一转,再挥下一剑,动作未有停滞。 江千舟眉峰冷厉,“让他等着。” 青衣弟子连忙出门转告盛昭:“小师弟,剑尊在练剑,你先等一会儿。” 话音未落,大门初又走出一人。 是听闻盛昭来到,急匆匆过来的陆井:“师弟。” 盛昭本倚在树边百无聊赖的等着,听见声,抬脸勾了一个笑,眼神中玩味一闪即逝:“我知晓了,多谢。” 又微微颔首,喊:“陆师兄。” 他长得好看,笑得也好看。 墨色的瞳孔碎着光,红唇微勾,只淡淡笑着,张扬艳色与年少朝气混在一起。 亮眼夺目。 陆井晃了晃神,匆匆敛下眸:“不必在外边候着,你随我进去,在里边等。” “顺便也用一些吃食。” 盛昭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捏着个白玉盒,他把玩了下,收起来:“好。” 师兄们对小师弟一向热情,一人一筷,让盛昭差点吃不完。 末了,还被塞了一溜儿的灵果。 盛昭习以为常的收起来,只留了一个慢慢啃着,他吃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 跟平时大快朵颐的他宛如两个人。 江千舟不是让他等吗,那就等着。 看谁先等不下去。 盛昭慢条斯理地吃完,江千舟已等了好一会儿。 他走进去,就对上江千舟冰冷暗沉的视线。 气得不轻。 盛昭扬眉笑着:“昨日对剑尊多有冒犯,望剑尊海涵。” 他拿出那个白玉盒,伸手:“诺,致歉礼。” 这态度半点都看不出是来道歉的。 江千舟本是生气的,瞧着盛昭笑盈盈的脸,眸似坠繁星。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接过并打开了。 玉盒里装的是难得一见的还息丹,适合刚出关的修士巩固修为。 而江千舟正出关不久。 江千舟收进芥子空间里,面色稍有缓和:“你有心了。” 他心中怒意减轻一点,昨日在禁闭室教训过盛昭之后,瞧见盛昭的剑法,因心中惜才,他本不再气盛昭的冒犯之举。 毕竟一两个弟子的性命,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江千舟想,只是怒气没了,心中膈应却不少,盛昭太过嚣张。 仗着有几分天赋,便做事放肆。 想当年他的小徒弟郁安易,年少时也是一代天骄,却从未骄横过。 至始至终都是一心向道,虚心请教。 恐怕如今向他致歉献礼也并非自愿。 江千舟问:“是你师尊让你来的?” 他昨日去问了其余修士,得知盛昭是无妄仙尊座下的唯一一位徒弟。 邬钰此人,性子虽冷淡,该有的礼数却不会少,盛昭应当是被邬钰教训后,才不甘不愿地来道歉。 盛昭没有应,心道他师尊怎么可能将江千舟放在眼里?倒是好大的脸。 他只冷哼一声,看上去一副被迫的模样,故意让江千舟误解。 江千舟冷笑:“无妄向来最重礼数,怎么教出来你这种不知规矩的弟子。” 意下便是,无妄仙尊也不过徒有虚名。 盛昭也笑,眼中冷到极点:“我师尊怎么教我,干你何事?” 他装住被气到,转身便走。 盛昭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江千舟道:“听闻你会无风剑?” “若是真想让你师尊满意,现下便拔剑演示一番,本尊便不会再计较。” 盛昭勾唇一笑。 回过身却是一脸怒气,他抬起下颔,一字一句:“你欺人太甚。” 江千舟冷着脸,一言不发。 摆明了想僵持到底。 果然,盛昭到底还是拔剑了。 江千舟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盒。 无风剑,出剑之时,剑尖凝结的剑意一瞬刺出,剑意随风而动,融入周遭环境之中。 直到碰上敌人,才会展现出身影。 这道剑法就巧妙在此,敌人察觉不出剑意会在何方,会从哪里悄声劈下。 大道至简,剑意隐于虚空。 红衣青年收敛起怒意,他拔剑即出剑。 细白指尖握住剑柄,用力至腕间皮肉下青筋现出。 瞧上去清瘦得可怜。 盛昭用了力,挥剑时却是平平淡淡一式。 带着笑,随性至极。 周遭分毫未变,窗外的微风徐徐吹进。 仿若盛昭动都未动。 江千舟定定看着逆光中的那抹张扬恣意的红。 直到剑意杀到眼前,露了身形,他才匆匆拔剑抵挡。 甚至不敌,退了半步。 江千舟不甚在意,面上第一次有了别的神色,他微眯眸瞧着盛昭。 眸中暗色渐沉。 无风剑,天下无数天骄趋之若鹜。 却无一人能学会这一式。 这是江千舟的百年心结。 因为就连当初江千舟座下最受宠爱的小弟子,郁安易。 也未能领悟半分。 第5章 月下雪 无风剑看悟性。 入剑道已久的大能基本能靠经验学会,但对年纪尚小的天骄来说,便是看天赋。 悟性不够,就难于登天。 盛昭是在修道第三年接触无风剑的。 他那时筑基不久,入了剑道,邬钰亲自为他铸了一把本命剑。 盛昭当时死活不肯滴入心头血,绷着小脸蛋,一脸抗拒。 邬钰耐心地将本命剑的剑柄塞进盛昭手中:“滴了心头血,它就是你的剑。” 盛昭问:“只属于我?” 邬钰颔首。 盛昭握紧剑,笑了声:“那我叫他……尤延吧,师尊觉得如何?” 邬钰:“甚好。” 作为奖励,邬钰教他的第一式便是无风剑。 这是盛昭一直以来都很想学的剑法。 邬钰一袭白衣,他身后是清冷的月光。 木剑轻抬,雪地无声而裂。 邬钰边示范,边讲解。 盛昭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脸惊奇。 邬钰每一点都让盛昭了解透彻了,才肯让盛昭去试。 无风剑看似平淡,可但凡出半点差错,就会导致剑气倒流。 凶险至极。 幸运的是,盛昭“咿呀学语”般,画葫芦照瓢般学着邬钰的剑式,第一次便成功了。 而后,便是日日夜夜的练。 在一次大比中,盛昭一剑成名。 而他会无风剑一事,也传得天下皆知。 人人都赞颂盛昭一声剑道奇才,比多年前那位郁仙君还厉害。 盛昭料想江千舟昨夜定会去打探他的消息,他也心知,这是江千舟的心结。 于是他特地布下一局,请翁入瓮。 盛昭敛眸收剑,神情烦闷:“演示完了,可以走了吗?” 他要江千舟求着他留下来。 江千舟眼中惊艳仍未压下,先赞道:“悟性不错。” 是个练剑的好苗子。 熟知元清剑尊的修士,都知道江千舟最是惜才,而盛昭足以称为惊世之才。 江千舟对他的敌意悄然消散,心中转而升起一种可惜感。 可惜了,若是他早些出关,盛昭应该是拜在他元清的门下。 无妄一向喜静,当年若非没得选,无妄应当不会收盛昭为徒。 江千舟再道:“本尊有几个问题,问完就让你走。” 盛昭“哦”了声:“问。” “大道三千,你缘何选择入剑道?”江千舟坐下身,边给自己倒茶边问。 盛昭木着脸:“这是剑宗。” 他不选剑道选什么? 江千舟冷笑:“问的就是你为何入剑宗,你有此等天赋,那时想收你为弟子的宗门必不会少。” 盛昭沉默半响,才出声:“当年确实只有剑宗能让我选,其余我不想多言。” “请剑尊换个问题。” 江千舟皱眉,提了几个有关剑法领悟的问题,角度很是刁钻。 盛昭却对答如流,足以看出他道心坚定,在剑道上花了不少时间修炼。 江千舟皱紧的眉逐渐舒展开来,越问下去,他越是可惜,盛昭怎么不是他的徒弟? 他心中意动,面上仍是冰冷,按捺不住地问道:“你何时进的剑宗?何时拜入的无妄门下?” 盛昭有些不解,还是回道:“五年前入的剑宗,一入剑宗便拜我师尊为师了,怎么?” 江千舟没想到这一问问出了别的东西,讶异反问:“五年前?” 盛昭随意“嗯”了一声,有些无聊地挽着剑花,无意识比划着。 看样子已经很不耐烦地想立刻走人了。 江千舟就像没看见一般,继续问:“你五年就从一个凡人修炼至金丹期?” 盛昭神色骄矜,又带着傲气,淡淡颔首:“现下只缺个机遇,我就能突破至元婴。” 江千舟瞬间握紧茶杯,他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盛昭的天赋究竟有多么恐怖。 修真界从未出过此先例,仅五年就从一介凡人修至金丹巅峰。 而他已然同盛昭交恶。 若放任盛昭成长下去,长此以往,恐怕他又会多一位死敌。 况且,盛昭已经让郁安易的地位受到威胁,他可不想看见,众人提起天骄第一时,谈到的并非是剑尊爱徒郁安易,而是盛昭。 江千舟心中起了杀心,他垂眸跟盛昭的琉璃墨瞳对视。 又升起几分不忍。 修真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已经拜师的弟子,能重新再拜入别人师门下。 只要解了师徒契即可。 江千舟想,无妄收徒应是无奈之举,这般冷心冷清的人也不会跟他计较一个弟子的归属。 只要盛昭愿意,他就能有个小徒弟。 不若,先试试能不能**好,江千舟眯眸,他很乐意看见,这个嚣张张扬的少年被他养在膝下,乖乖喊师尊的场面。 若是不成,届时再杀也不迟。 想到这,江千舟心中有些痒,缓和下面色:“机遇虽不可求,但依本尊看,天道赐你这般天赋,你运气想必也不会太差。” “静待时机便好。” 这话在理,盛昭颔首,又道:“问完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耐心告竭,想走人。 江千舟不急不慢:“修道之人,做事切不可急躁。” “本尊还有一事。”江千舟顿了下:“本尊瞧你悟性不差,有意授你剑法,如何?” 盛昭愣了下:“嗯?” 又立即笑出了声:“剑尊,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可是有师尊的,师尊自会教我剑法。” 盛昭就像瞧了个好玩的乐子,笑意不停:“我师尊可是万人敬仰的仙尊,天上天下仅此一位。” 他好笑道:“而修真界不知有多少个剑尊,元清剑尊,你也配跟我师尊作比?” “跟我师尊抢徒弟?” 江千舟面色一霎冰冷,按他所想,盛昭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答应。 修真界的确剑尊无数,但能让修士如雷贯耳的只有元清,天下不知多少人求着他指导。 只有盛昭一人不知珍惜。 “放肆!”江千舟冷声喝道,“你一个小辈也敢这般跟本尊说话?” “眼里可还有尊师重道?!” 盛昭面上不满:“你想让我跟你学剑,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剑能有多厉害。” 说完他心底就爽了,估摸着江千舟要气死了,要向他口中的小辈展示剑法。 江千舟自从当上剑尊后恐怕就没受过这等屈辱,他起身拔剑,语调跟剑光一样冰冷:“那你看好了。” 剑身虽反射阳光,却依旧寒冷。 翻转间,一道刺眼的剑光随即发出,剑气犹如龙吟虎啸,直冲盛昭而来。 擦着盛昭的红衣,在他身后一剑斩下。 剑势有如潮水般从四周涌来。 房屋内阳光射进,却是冰下三尺般寒冷。 盛昭看上去像是被惊住了,眼中惊奇,他面上的不耐褪去,起了兴致:“这是修到极致后能铺开的领域?有点意思。” 江千舟冷呵一声,收回剑,寒意慢慢退去:“明早,在此地等本尊。” 他告诫一声:“若是晚到,就去领罚。” 盛昭可有可无的应下:“那弟子告辞。” 他转身便走,裹挟一身寒意出了门。 离开江千舟的院子后,盛昭就被师兄们围住了。 因为昨日盛昭跟江千舟作对一时,师兄们都很担心盛昭会不会被江千舟教训一顿。 扒拉着盛昭的胳膊,四下看了看,见盛昭身上无伤,师兄们才松开手,也松下心。 盛昭叹气:“我都说了没事,不听。” 师兄们仿若没有盛昭这个人。 “没有外伤。” “怕不是受了内伤?” “有谁会点医术的给小师弟把把脉?” “我来我来!我会!” 盛昭连忙跑了。 要命。 盛昭刚出大门就瞧见了陆井:“陆井师兄。” 陆井颔首:“小师弟。” 陆井:“剑尊可有难为你?” 盛昭摇头:“好了别问了,我好着呢,师兄们就喜欢瞎操心。” 陆井面色却有点怪,小师弟进去那么久,剑尊没有为难小师弟,那就是…… “你与剑尊相谈甚欢?” 盛昭想了会,也不知算不算,反正他看江千舟吃瘪挺高兴的。 于是点了点头:“嗯。” —— 天色惭晚,月幕缓缓铺开。 盛昭一身红衣,走在风雪中。 他今日在门禁时间前回到了天山,比昨日要早许多。 于是也并不着急,慢慢走回峰顶的院子里。 一进门,就看见邬钰在梅树下打坐,边打坐边等他回来吃晚饭。 盛昭脚步一顿,停住了。 他瞧着邬钰清冷的侧颜,月光下颇有些圣洁。 盛昭莫名回想起了往事。 当年的确只有剑宗能供他选择。 因为在他失忆时,是邬钰捡到了他。 盛昭那时刚被天道投入进新建造的身体中,虽重活一回,却失去了记忆。 且肉身还是天道仿着盛昭上一世的模样,投放进凡间。 没有亲朋好友,孤身一人,不沾半分因果。 天地间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包括他自己。 红衣少年的懵懂无知柔和了面貌的艳丽,却变得格外招人。 盛昭吃了点苦,才见到邬钰。 —— 盛昭白净的脸被尘土弄得脏兮兮,还有着淤青,手上也都是泥,泥里夹着血丝。 他缩在墙角,仰着脸去看面前的人。 男人提着剑,白衣胜雪。 他伸出的手犹如白玉,根骨分明。 盛昭没有去握,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眼底有着害怕,又强行冷静:“谢谢你帮我赶跑那些坏人。” 邬钰便知少年是嫌自己脏而选择不去握他的手,他也收回手,垂眸看着。 眼前的少年乌眸闪亮,眼底坚韧。 不知怎么,邬钰一下子就心软了,他给盛昭擦净手跟脸,洗去一身尘土。 盛昭任由他动作,令他诧异的是,剑修在看见他的面貌时眉目依旧清冷。 眼神不含半分欲望。 盛昭也莫名的,一下子放下心。 他答应了剑修的邀约,与剑修一同为伴上路。 一开始的盛昭沉默得像个小哑巴,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默默地让邬钰牵着走。 安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邬钰也并非多话之人,他们两人的旅途大都数时候是安静的。 这也让邬钰时常不知如何同盛昭相处。 他总觉得,这个失忆的少年在之前应该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 否则也不至于一点少年人朝气也无。 不吵不闹,不争不抢,无欲无求。 比自己还像个清心寡欲的仙人。 旅途的最后,邬钰蹲下身,用手帮盛昭拢起被风吹乱的乌发。 他抬眸:“我要走了。” 盛昭静静看了邬钰一会儿,才淡淡点头:“嗯。” 他很自觉,说了句谢谢,转身便走。 谢谢这些天邬钰对他的照顾。 他没什么能报答,只有干脆离开,不让邬钰困扰。 邬钰好笑地拉住盛昭,解释:“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是想问,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盛昭有些奇怪:“你要去哪?” 邬钰认真道:“去我的师门。” 他心知盛昭很没安全感,于是细细为盛昭解释了修真界与剑宗,和自己的身份。 一遍又一遍地问盛昭有哪里不解,直到盛昭愿意问出口,让盛昭明白透彻。 邬钰才补充着先前的想法,平日清冷的嗓音微哑:“你若是不愿同我走,我便为你在人间寻个好去处,好好活着。” “你若是愿意同我走,我就收你为徒。” “我摸过你的根骨,你天赋很好,适合修道。” 盛昭下意识点头:“我要修道。” 邬钰笑了下,有些生疏:“好,我第一次当师尊,很多地方都要学。” “只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 邬钰偏头去看屋檐下的走廊处,灯光下有一角红衣露了出来,淡淡笑了下。 站在木柱影下的盛昭从暗处走出,红衣拖着雪,一步一步走到邬钰面前。 他笑得张扬恣意:“师尊。” 盛昭的心底却泛着凉,他该谢邬钰把他带回剑宗,也该谢剑宗宠着他的师兄们。 若非如此,就不会有今日的盛昭。 他该感恩。 可他选择了复仇,这条注定孤身一人的道路,他就得离他们远一点。 盛昭想,他不能让那些腌臜玩意儿弄脏师尊的雪衣。 第6章 你完了 盛昭坐下用膳。 邬钰却未动,垂下眸看了会儿,才握起玉筷:“江千舟可有为难你?” 盛昭些微诧异:“我像是好欺负的吗?” 他好像才发现,常年不出天山的邬钰却格外关注他的去处。 邬钰没说话,默认。 是。 盛昭笑:“不用担心。” 邬钰:“他非良善之人。” 盛昭颔首:“我知道。” 邬钰眼低深处藏着看不清的情绪,叹了声。 他希望盛昭远离。 但总归这是盛昭自己的道,他不该过多干扰。 盛昭用完膳回房后。 邬钰仍在原地坐着,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今日也没渡灵气给他暖身。 梅树下一阵风徐徐吹过,抖落了几瓣梅花。 桌上方才被邬钰用过的茶杯,在触及微风的一瞬,化为粉末。 又被吹到地上,与月下的雪融在一起。 —— 盛昭很早便起身,除了去见江千舟,还赶着跟师兄们见面。 他馋了好久的桂花糕。 陆井指着桌上的零嘴:“我们昨晚便下山帮你买了,用灵力温着。” 一位师兄:“对,这烧鸡还热着呢。” 另一位师兄:“就等着今早你来了。” 修真界没有大清早不能吃油腻食物的规矩,盛昭心安理得坐下。 让师兄们一起吃。 桂花糕还热着,握着烫手,香味扑鼻。 糕体软糯,甜得盛昭舌根都酥了。 盛昭喜欢吃甜的。 陆井见盛昭吃得欢喜,也不禁笑了下:“粉末都沾上去了,慢点吃。” 盛昭没理。 其余师兄:“甭理他,小师弟每次都饿虎扑食。” “就是,我们吃自个的。” 几位师兄围桌吃起来,笑谈声不断。 “再过些日子,藏林秘境不是要开了吗?” “说这个干嘛?我们又去不着。” “小师弟可以去。” 陆井接了句:“小师弟岁数尚小,又有金丹的修为,符合入秘境的资格。” 盛昭也点头:“我应当会去秘境里找能突破元婴的机遇。” 师兄们纷纷感叹盛昭修炼得也太快了,又担心道:“听闻藏林秘境里危机四伏,你注意安全。” “梨鸿那小子不也会去?让他看紧点小师弟。” “也是,况且能有实力去的弟子几乎都与小师弟交好。” “用不着我们操心,安心吃吧。” 盛昭笑了下:“多谢师兄们关心,我想问的是,这次是哪位长老领队?” 陆井摇头:“不知,还未定下来。” 盛昭眼底暗光一闪而过:“我知晓了。” 他塞完最后一口,拍拍手站起身:“走了,有些事。” —— 江千舟提剑运气,脑中浮现的却是昨日盛昭运剑的身姿。 红衣慵懒,眉目含骄。 本是想巩固基础剑法,不自觉地,手腕翻转间,江千舟使出无风剑的第一式。 紧接着便是第二式,第三式…… 密林清幽静谧。 无风剑不动声色,只在一式练完后,树干上才显出深刻的剑痕。 一剑毕,江千舟抬眼看了看天色。 已到巳时,盛昭却还未来。 他眉头皱起,收剑往外走。 半刻钟后。 江千舟脚步一顿,仰头向树干上看去。 尽管被直射的阳光刺得微眯眸,他也依旧看清了树上侧躺着的人。 盛昭躺在树干上,看似睡得香甜,阳光从叶缝落下,洒在他的身上。 眼眸闭着,红唇微张。 因为熟睡,美得过分锋利的容貌骤然被光影柔和,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纯与娇。 而红衣本就松垮地穿在身上,奇怪的睡姿更是让红绸向空中垂下。 只要江千舟抬手,便能攥到。 他定定看着盛昭精致的眉目,轻微颤动的眼睑。 看了许久,才微吸了口气,压下眼中惊艳,想将人叫醒。 意外突生。 在睡梦中的盛昭无意间翻了个身,一瞬坠空。 红衣朝着树下的白衣直直落去。 江千舟身体一僵,随后下意识地迅速张开手,想将掉下来的盛昭抱住。 事实上,他也的确接住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 接住盛昭的那一瞬,红衣卷着风,扫过了江千舟的面。 江千舟鼻尖嗅到了一股特殊的暗香。 只轻轻一闻,就让他气息不稳,经久难忘。 另一边,他又觉得怀中的盛昭轻得过分,软得厉害,心中也不知为何庆幸自己动作得快,没让人摔着。 他低头去看盛昭。 却与一双睡眼朦胧的眼对上。 清澈的墨眸眼底有着惊慌与微妙的排斥。 在江千舟没反应过来,下一瞬,盛昭就立刻翻身离开了他的怀抱,稳稳站在地上。 那一双好看至极的琉璃瞳满满的疏离。 盛昭:“多谢剑尊,不过下次就不劳烦剑尊出手了,我能安稳落地。” 盛昭眼底讽刺一闪而过。 方才江千舟走近时,他便醒了,只是故意装睡试探一二罢了。 他心底在笑。 笑江千舟现在眼中些微的复杂和几分不解,笑江千舟方才在树下仰望他的失神。 江千舟,你的心动了。 你完了。 江千舟沉默半响,又恢复冰冷神色,。 他跳过这个话题:“你迟了。” 盛昭笑着摇头,不承认:“我早就来了,是你自己没发现,可怪不得我。” 江千舟攥紧剑,面色冰冷地斥责:“下次不许再跟本尊玩这些小心思。” “随本尊回去练剑。” 他说罢便转身往回走。 连一眼都未跟盛昭对视过。 盛昭“嗯”了声,跟上去。 江千舟先让盛昭练了个基础剑法。 大道至简,剑道也如是。 基础练好了,才能继续精进。 况且,有时候看起来简单的东西,才是最难熟练最致命的。 盛昭信手拈来。 江千舟看着,在心里点了点头。 不错,剑意虽锋锐但也并不莽撞。 就是可惜,没沾过血,还未开刃。 突地,江千舟眼眸微眯。 是啊,盛昭还未见过血,心智尚且稚嫩,除了骄矜过头,有些叛逆,但也纯澈得厉害。 什么疾苦与肮脏都未尝过。 犹如一张白纸,就等着别人在上边染色。 念此,江千舟有些意动,吸了口气,才道:“不错,继续。” 江千舟又一一念了几式修真界颇为有名的剑术,每一式常人皆难以学会。 而密林下,盛昭每出一剑,都精准而又熟练地将江千舟说的演练出来。 他一身红衣,随剑而动。 衣袖翻飞间,玉臂露出,被红衣衬得雪白。 舞动起来,才叫人发觉,青年平日被宽腰带锁住的腰身有多细。 剑光闪烁,风姿绰约。 江千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声,眼色暗沉。 盛昭停住动作,微微挑眉:“没了?” 他练剑时出了点薄汗,些微发丝黏在脸侧,唇间甚至还含着一根。 盛昭伸手轻轻勾去,又好奇地问:“那我去休息了?” 江千舟:“将无风剑整套再练一遍。” 如果说江千舟的无风剑剑意是彻骨的寒。 那么盛昭的无风剑剑意便是夏日里的一股凉意,让人无端燥热,却莫名地解了渴。 江千舟喉结微动,在盛昭演练完后低声赞了声:“不错。” 盛昭收剑,坐在江千舟对面的石凳上,直接将石桌上的茶壶拿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江千舟眉头微皱,冷声道:“没半点规矩。” 不请示一声就直接坐下,倒茶不先给他倒。 盛昭懂他言下之意,轻嗤:“这石凳又不是你做的。” “况且,你没手吗?” 江千舟眼神一下冰冷,直直射向盛昭。 盛昭不甘示弱的回看过去,重重一声将茶壶放下。 盛昭在江千舟能冻死人的视线下,慢悠悠喝着茶:“别想着拿那些条条框框困住我。” 又冷哼一声,像是服了软,抬手给江千舟倒茶,边嘟囔着:“我师尊都没你这么大的架子。” 江千舟看了那盏茶好一会儿,才抬手饮下。 这一动作就等于间接同意了盛昭方才的言语,同意了盛昭在他这里可以稍微放肆一些。 这是江千舟的第一次退步。 盛昭借着饮茶的举动,掩去唇角边浮现出的笑容。 直到一盏茶饮完,两人皆沉默无言。 盛昭等身上的热意降去,才开口道:“我想问剑尊一事。” 江千舟:“何事?” 盛昭:“藏林秘境的事。” 盛昭撑着脑袋,姿态随意:“再过不久藏林秘境不就要开了吗?我修为仍在金丹,年龄也未到五十的年限。” “按理说,我此番必须前往。” 江千舟颔首:“嗯,藏林秘境里机遇不小,兴许能让你突破元婴。” 盛昭皱起眉,颇有些愁眉苦脸,他用手指点着自己的侧额:“我五年就到金丹的消息天下皆知,而修真界有些门派不是就爱迫害别宗的天骄吗?” 江千舟看了眼盛昭撑着脑袋的手:“你是担心其他宗的弟子会盯着你,对你下手?” 盛昭点头:“对,所以我想问问剑尊,这次剑宗是哪位长老带队?” “我好让我师尊去吩咐一二,让他对我多点看顾。” 江千舟微垂眸,想,这次的带队长老还未定下,谁想去,只要向长老会说一声即可。 他又看了一眼盛昭,撑着脑袋的细白手指,已经无意识的卷着头发。 微趴在桌面的动作,让青年衣领未开,可以瞧见凸起的锁骨。 乌发雪肤,身体清瘦,连红衣都镶了金丝。 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瞧着都矜贵得要命。 要是在藏林秘境里被人暗害,受了伤,他这张昂贵的白纸岂不是脏了? 江千舟一字一句:“本尊带队。” “你想让本尊怎么看顾你?” 第7章 他心不静 江千舟看着盛昭远去的背影,脑海中还在回忆方才的场景。 盛昭噙着笑:“我要剑尊在秘境中,与我一步不离。” 一步不离? 即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江千舟眼中有一瞬冰雪消融,下一瞬又立即恢复冰冷。 他攥了攥拳,闭上眸。 静心。 说来好笑,江千舟自己也不知他方才的一霎心悸究竟代表了什么,也不知他为何要去克制。 江千舟所入剑道为万丈冰,任一雪絮皆是他杀人利器。 而几百年前,他以一剑霜寒名震修真界,从此元清这一封号无人不知,万丈冰无人不晓。 随着剑道精进,他也愈发冷心冷情,也愈发厌恶轻易被一人牵制住情感的感受。 唯有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徒弟郁安易,尚且有几分真意,过分得纵容偏爱。 江千舟缓缓睁开眼,他对盛昭,就像对一把刚出炉的好剑,只想将其锻炼为手中器。 若是过了头,想必安易要不高兴了。 事与愿违,随着几日过去,江千舟对盛昭反而愈发纵容,也渐渐不开始计较盛昭平日的冒犯之举。 —— 盛昭提剑至元清峰,却被拦至门口处。 他挑眉看去:“陆师兄,有事?” 陆井眉头紧皱:“小师弟,我近日看你日日都来找剑尊,可是……” 他神色迟疑,压低嗓音:“被剑尊胁迫?不得不——” 盛昭打断:“师兄多虑了,宗门没人敢胁迫我。” 陆井面色更难看了。 他见小师弟先前在他们出禁闭室之后的那一顿训斥,心中应是不喜剑尊的。 若非剑尊胁迫,小师弟怎么会日日都来元清峰? 除非…… 陆井:“小师弟是……自愿去找剑尊的?” 盛昭淡淡应了一声:“嗯。” 陆井不解:“为什么?” 他一脸肃色:“小师弟先前那一番话让我看清剑尊面目,更是令我与其他师兄弟们铭记在心,为何自身却反其话而行?” 盛昭脸上笑意匿去:“没有为什么。” 陆林握紧手中剑,抿了抿唇,软和下语气:“小师弟,你同陆师兄说,可是剑尊同你说了什么?” 盛昭皱起眉,面色冷淡:“我知陆师兄好意,但剑尊未曾诓骗过我,我所做之事,皆出本心。” “更与师兄无关。” 陆井一下失言,皆出本心? 他想起小师弟初进师门,甚至初入道时,醉心修炼、不分日夜的模样。 那时,仙尊还道过一声道痴…… 如今小师弟这般,是为了向剑尊学习剑术? 陆井沉默半响,才道:“我知晓了。” 盛昭颔首,抬步略过陆井,走进大门。 刚走进去,便撞进一怀清冽中。 盛昭抬眸,同江千舟对视。 他后退半步,为了不让陆井发现,低声说:“你偷听我们说话?” 江千舟神色一僵,破天荒得没有训斥,而是冷声解释:“恰好走到罢了。” 盛昭“哦”了声,背着手略过江千舟,继续往前走。 而一向重视尊卑有序的元清剑尊,竟与盛昭并肩同行。 江千舟微微侧眸看着盛昭。 皆出本心吗? 盛昭:“你怎么出来了?” 江千舟:“你迟了。” 盛昭看了眼天色,低声咳了下,嗓音含糊:“睡迟了。” 江千舟忍不住屈指想叩盛昭的脑壳,半途又克制地收回手:“下不为例。” 盛昭有些意外:“你不罚我?” 江千舟:“你想被罚?” 盛昭笑:“没,只是我并非你座下弟子,你就算想罚我,也名不正言不顺。” 盛昭说得挑衅,江千舟虽气结却已熟悉盛昭的说话方式,不想再耗费心神去争。 他道:“闭嘴,练剑。” 盛昭哼了声,拔剑就对着江千舟而去。 这些时日,互相切磋已经成为他们的日常。 江千舟轻易躲过。 盛昭紧接着发动下一式。 密林中,他们二人一进一退,与风共起。 一剑闭,盛昭停住,气息不稳:“你说吧。” 江千舟低声说着盛昭方才剑中的破绽与错处:“若是对手像本尊方才一般善于躲避,你不该试图用剑去寻他,而是用剑去逼他。” “一剑刺不中,便分千千万万道虚无剑意,凝实击去,叫他避无可避。” 盛昭若有所思:“我知晓了。” 江千舟:“还有,你方才有一式错了。” 盛昭:“哪一式?” 盛昭方才剑法绵密,说是说不清的。 江千舟思索半响,他站至盛昭身后,张出大掌握住了盛昭的手。 盛昭身体一僵,挣扎起来。 江千舟比盛昭高了半个头,他垂眸,正好瞧见盛昭柔润的耳,克制不住地微垂首,命令:“别动” 盛昭动作一顿,低声应了:“好。” 他眼中却闪过一抹讽刺与快意。 江千舟,你上一世不肯教我一式一法,连碰我都嫌脏了手。 怎么这一世,却像狗皮膏药一般贴了过来,央着我去学你? 可笑。 于是,盛昭忍着嫌恶,让江千舟握着他的手,挥起剑来。 江千舟学着盛昭方才的错处先演练一遍,又演练了一遍正确的。 他低声道:“横挑劈刺,剑意凝于剑尖,方能击出。” 他话音刚落,霜寒剑意便一霎击中前方树干,树枝摇晃,乱叶飞舞。 犹如他现今有些凌乱的心跳。 江千舟微微垂眸,便是近在咫尺、美得锋锐的侧颜,又满怀都是盛昭身上的暗香。 轻嗅一口,仿佛便能醉人。 盛昭学着他方才的手法,任由江千舟未松开的手,自己挥出一剑。 一遍又一遍。 直至与江千舟的一剑分毫不差时,方才停手。 江千舟一点点地看着盛昭学会自己教他的剑法,就连那夏炙微凉的剑意也染上一点专属于他的冬日寒冰。 他的心,又乱了。 盛昭侧过脸,他面带笑意,微抬下巴,一派骄矜:“我学会了。” 江千舟闭了下眸,松开盛昭:“嗯。” 江千舟面色仍旧冰冷,藏进衣袖中的手摩挲着指尖,指腹处似乎还残留着握着青年的手的触感。 如玉般温润,又格外柔嫩。 他轻吸口气,攥起拳。 嗓音寒意加重,却是补了一句夸赞:“很好。” 江千舟先前教郁安易时,少有夸赞,便是郁安易做的极好之时,也只换来一句冷淡的“不错”。 索性郁安易也并非在乎夸赞之人。 但现今,江千舟瞧着盛昭期待的眼神,心中想了许久,才说了一句颇寡淡无味的“很好”。 盛昭却似格外容易满足,轻哼了声:“接下来要练什么?” 江千舟动了动唇:“无风剑罢。” 青年很听话,他说什么,便练什么。 抬剑便是无风剑一式。 于是江千舟在一片静谧中,看着红衣舞动,密布的剑光斩断细碎树影。 他一眼都未眨。 江千舟边看边想。 周遭寂静,可他心不静。 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牵动心神? 他复又想起现在尚在闭关,融合灵骨的郁安易,不禁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等安易出关,见他收盛昭为徒,心中定会有些不喜,若是他将给安易的偏爱分给盛昭。 指定会难过。 他不能对不起安易的期待。 江千舟眼神复杂,他居上位者已久,最厌束缚之感,一时竟有些难以抉择。 想了许久,不禁意间又与执剑的红衣青年对视上。 青年的眼神并不乖顺,反而是符合性子的乖张,红衣似火,张扬夺目。 让江千舟想将这团火收拢在手心中的想法愈加旺盛。 他心中意动。 不若,在安易未出关前,他稍稍对盛昭放纵一二也未曾不可。 总归日后,盛昭是要拜在他门下的。 做师尊的,合该对徒弟多些偏爱。 等之后他将盛昭驯服为“手中剑”,再收回这些偏爱也不迟。 江千舟想罢,微叹一声:“你可想学万丈冰?” 盛昭收剑,有些诧异:“剑尊的道又不是我的道,我为何要去学?” “我学好我师尊的道即可。” 盛昭的拒绝让江千舟心中念头更是深入,他眯起眸:“是吗?” 他会让盛昭主动去学万丈冰的。 江千舟意已决:“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罢。” 盛昭“哦”了声,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 “有人同我说,你近日……日日都去寻江千舟?”邬钰立在雪中,问坐在梅树下的盛昭。 盛昭一怔,笑了下:“对,师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邬钰坐下身,雪絮从他身上抖落:“为何?” 盛昭敛眸抿了口茶:“没有为什么,想去便去了。” 邬钰没再出声,也执茶慢饮。 桌上的饭菜,没有一人去动。 直至碗中的米饭慢慢变得冰冷。 邬钰才用灵力将其热起,匿去了眼底的复杂,放缓声道:“莫闹性子。” “为师不干预你的决定,你心中有数便好。” 邬钰:“用膳罢。” 盛昭站起身:“没胃口,师尊吃吧,我先回了。” 盛昭转身便走,没有回头。 他想,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再心软。 无论对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事是不能两全其美的 第8章 爱徒 长考会。 整个剑宗的担子全压在肩上的谢长老今日仍旧在日理万机。 青衣伏案,执笔挥毫。 突地,谢琮笔尖一顿。 天山那位怎么忽然对他传音入耳? 谢琮:“仙尊可有何事?” 远在天山梅树下的邬钰:“藏林秘境,我带队。” 谢琮:“啊?” 他有些不敢置信,无妄仙尊一向不管外界事,更别说当带队长老。 就连其余长老都嫌麻烦,没一个肯去的,属实让谢琮头疼了许久。 邬钰言简意赅:“盛昭会去。” 谢琮恍然:“这样,我马上给你——” 边说边感概,仙尊对徒弟实在太上心。 却突然被人打断。 有弟子从外面跑进来:“谢长老,元清剑尊传了口信。” 谢琮眼神示意他直说。 弟子:“剑尊说,他要当藏林秘境的带队长老。” 谢琮:“?” 好端端的一件麻烦差怎么突然成了香饽饽? 谢琮犯了难,仙尊虽然对凡事都无所谓,但也不能拂人面子。 可剑尊又不是个好惹的。 早知道方才同仙尊说快点了,谢琮后悔。 邬钰:“怎么?” 谢琮:“仙尊,那什么,就在刚刚剑尊同我说,他也要当藏林秘境的带队长老。” 谢琮尴尬地笑了声:“不如这般,你们二人好好商谈一二?” 他一句话就将自己撇清了干系。 邬钰淡淡应了声:“让他过来天山见我。” 谢琮赶忙应下:“我现在就去。” 心中却不解,仙尊与剑尊本是同门师兄弟,怎么如今仙尊连亲自去传音入耳都不肯?还得他来转告。 —— 此时正值清晨,但因是休沐日,盛昭不用来江千舟这。 江千舟也腾出空,御剑至天山。 江千舟走在雪中,却不觉寒冷,心中莫名。 他出关后第一次来天山,不知山内为何会如此反常。 梅树下。 邬钰静候江千舟已久,他拂袖:“坐。” 江千舟将剑搁在桌上,微微颔首:“无妄。” 邬钰罕见地没有给江千舟倒茶,只是道:“爱徒畏寒,我引了热泉进天山。” 江千舟皱眉:“修途重在苦字,剑修更是如此。” “无妄,你太惯着他了。” 邬钰淡声道:“以他的天赋,不须苦修,况且,难受在他身,疼的是我心。” “是我想惯着。” “我是他师尊,也应当惯着。” 江千舟一时哑言,有些奇特地看着邬钰:“你先前可不是这般性子。” 他原本以为邬钰是不在乎这个徒弟的,哪曾想这么上心。 邬钰一字一句:“我第一次收徒,自然会做出些改变。” 说罢,他又道:“此事与你无关,莫再多言。” 江千舟一瞬冷下脸,又压下怒气:“好。” “那便谈谈藏林秘境的事,你一向不插手宗门的事,为何此次要同我争?” 邬钰:“藏林秘境,他也会去。” 邬钰没有言明“他”是谁,江千舟却一下知晓那是盛昭。 江千舟面色难看,他之所以会想当带队长老,无非是想庇护盛昭一二。 本以为盛昭没人护着,却是他想多了。 江千舟也说不出口他也是为盛昭去带队的,毕竟怎么也不如邬钰顶着个师尊的名头正。 说出来就是自打脸面。 江千舟愈想,心中郁气愈深。 带着怒气地在心中挤出两个字:盛、昭。 下一刻,盛昭的嗓音便远远传来:“嗯?你怎么在这?” 邬钰同江千舟顿时转头看去。 青年刚起,披着件单薄的红袍,睡眼惺忪,语气也懒散,他合上身后的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中走过来。 径直走到桌前。 邬钰站起身,面上终于有了些情绪,微皱眉:“怎么就穿这么点?” 盛昭伸了个懒腰:“师尊。” “待会儿我就回屋穿上。” 邬钰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鹤氅,给盛昭系紧,给盛昭温了杯热茶。 白色鹤氅属实有些过大,将盛昭整个人都罩住了,他缩在里面,露出张巴掌大的脸与半截脖颈。 显得很是娇小。 盛昭对着邬钰笑了下,捧着热茶坐下:“多谢师尊。” 似乎是因为热雾在脸前弥漫,让对着邬钰笑的盛昭看起来有几分乖巧。 江千舟莫名怒火更甚:“已近午时才起,懒散至极。” 盛昭转头去看江千舟。眼波流转间,骨子里的骄矜又显出几分。 他淡淡地勾唇一笑:“尚且不说是休沐日,我在我家睡到几时,与你何干?” 盛昭冷声:“我师尊都没说我,你管得着吗?” 江千舟一瞬攥起拳:“放肆。” 盛昭眉梢都未动一下,他又重复一遍:“再说,你怎么在这?” 江千舟更气了,他冷笑:“本尊来与你师尊商量藏林秘境是他带队,还是本尊带队。” 盛昭诧异:“师尊也想带队吗?” 邬钰颔首。 江千舟:“盛昭,你不打算同你师尊好生解释一番?” 邬钰皱眉:“什么意思?” 盛昭也好奇反问:“解释什么?” 江千舟神色冰寒:“解释你先前求着本尊带队,让本尊在藏林秘境中好生保护你的事。” 话音刚落,邬钰也转头看向了盛昭。 盛昭很是惊讶:“元清剑尊莫不是练剑练糊涂了,怎么空口说胡话呢?” “我何时求过你?” 江千舟咬牙:“就在前日——” 盛昭打断:“我当时只是向剑尊问了句是谁带队而已,我什么时候求着你带队?” “不是剑尊自己提出来要带队,自己问我要怎么保护我?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江千舟厉声:“怎么可能,明明是你——” 他一瞬卡壳,细细回想前日的事,盛昭的确没有求过他,也的确全都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江千舟原以为盛昭是一张矜贵的白纸,现在才看清对方是一只桀骜难驯、颇有心机的小狐狸。 连他都敢下套。 江千舟气得剑身翁鸣,恨不能拔剑亲自教训一下这只胆大包天的狐狸。 邬钰抬手轻轻一压,瞬间制住江千舟震动的剑,以示警告。 于是盛昭颇有些有恃无恐,他笑着问:“剑尊想起来了吗?” 江千舟握住剑柄,冷冷跟盛昭对视:“我记住了。” 他站起身,对邬钰道:“今日冒犯,我有事先行。” 等江千舟走人,盛昭才笑出声。 他卧倒在桌上,笑得开怀。 希望江千舟别被气死,那可就没得玩了。 邬钰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淘气。” 盛昭直起腰,他笑得眼尾泛红,殊色愈发逼人:“师尊,我先回屋换衣服了。” 邬钰应下:“嗯,洗漱完就出来用早膳,别再睡过去了。” 盛昭点头:“乐精神了,不睡了,今早吃什么?” 邬钰抬起餐盖看了眼:“是你喜欢吃的,碎蛋粥跟玉圆子。” 盛昭眼眸亮了几分:“师尊等我一下,很快就来。” 盛昭想,虽说要跟邬钰拉远关系,但怎么也得吃完这顿饭吧? 玉圆子形如碧玉,晶莹剔透,软糯流浆。 他想吃。 盛昭洗漱完出来,还是披着那件鹤氅,他坐下,先是吃了几口粥暖胃,然后一口一个玉圆子。 吃得很是欢喜。 吃完后,盛昭放下筷:“师尊真的要带队吗?” 邬钰颔首,他很敏锐,问:“你不愿?” 盛昭应了声:“秘境虽然凶险,但暗藏机遇,若是有人护着,我如何晋升元婴?” 邬钰“嗯”了声。 盛昭:“况且有师尊送我的灵丹灵符灵器什么的,也少有人能置我于死地。” “我自己可以,便不用麻烦师尊了。” 邬钰看他:“不是麻烦。” 盛昭:“嗯?” 邬钰却不再多言:“我尊重你的意愿,你不想我去,我便不会去。” “我会同谢琮说。” 盛昭笑:“好。” 他在心中道,江千舟必须要去藏林秘境。 等邬钰同谢琮言明,此时江千舟刚回到元清峰,还未来得及同谢琮说自己改变主意,不想当带队长老了,就接到谢琮的传音入耳。 谢琮:“剑尊,仙尊说他不带队了,那这带队长老就是剑尊当任了!” 他吸取上次的教训,语速极快:“恭喜剑尊如愿!过几日我会将此次去藏林秘境的弟子名单给你。” 谢琮“噼里啪啦”:“我还有要事处理,先不打扰剑尊了。” 江千舟还未来得及插口,谢琮就已离开:“……” 被逼着接盘别人不要的东西,江千舟怒气瞬间攀升,他拔剑对着密林一剑劈下。 树木横倒,尘土飞扬。 江千舟脸色阴沉:“盛、昭,很好。” 第9章 时机 休沐日结束,第二日盛昭照旧去了元清峰。 盛昭敷衍地恭贺:“恭喜剑尊得偿所愿。” 江千舟气还未消,憋到现在,反而加重了,他白衣执剑,剑光卷带着寒露,甩出时,颗颗冰粒射出,穿透周遭树木。 冰粒巧妙避开一旁站着的盛昭,擦着他的脸侧横飞而过,割下一缕细碎的青丝。 青丝悠悠飘荡落地。 盛昭眼都不眨,勾着淡笑,倚着树静静看着江千舟练剑。 江千舟再气也不敢伤他,舍不得伤他。 江千舟停剑时,也想到了这一点。 若是他不知道盛昭的天赋,他就算顾忌着无妄,他也会先出口恶气。 但现在,他只能给一个不痛不痒的警告。 而盛昭根本不会将这个警告放在心上。 眼都未眨。 江千舟一言不发,面色冰寒地看着盛昭。 盛昭回视过去,挑了挑眉。 江千舟看了半响,才动身。 他执剑一步一步向着盛昭走过去,云靴踩着枯枝落叶,发出细微地声响。 剑身微震。 盛昭不自觉地收起了懒散姿态,正了正身,在江千舟愈走愈近后,终于忍不住问:“干什么?” 江千舟没说一句话,走近盛昭后才停步,他停在了盛昭面前,微微垂头,散落的发丝就能落在盛昭脸上。 盛昭仰头,抵在树干上,跟居高临下的江千舟拉远了些距离。 江千舟身上的寒意刺得他生疼。 盛昭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江千舟上一世近乎将他关到了死。 他紧了紧手心,面上不露声色地继续问:“有事?” 江千舟微微垂眸,瞧着面前这只矜贵得皮毛发亮的小狐狸。 漂亮得紧,却不懂如何收起爪子。 他在想,他该用什么办法去教盛昭,让盛昭对他自觉地、乖乖地收起利爪。 像关其他人一样关在禁闭室吗? 还是像教郁安易一样,去花心思? 不对,郁安易可没这么能折腾,安易乖得很,什么都听他的。 也正是这份乖顺,让他不由自主地对郁安易偏爱良多。 而盛昭不同,仗着仙途顺畅,一身反骨。 张扬恣意,谁也不听。 江千舟思索着,心底却突地有些痒。 盛昭愈是这般,他愈是想将盛昭驯服,驯得跟郁安易一样乖。 跪在他的膝头旁,用孺慕的眼神看着他,乖巧地喊师尊。 心头的痒愈发厉害。 江千舟张了张唇,正准备说些什么。 盛昭却恰好弯腰侧身从他们二人间的空隙轻巧地出去了,只碰到个衣角。 他转到江千舟身后的几步远:“你是因为昨日生气了?” 江千舟转过身看他,冷嗤。 盛昭笑笑:“元清剑尊肚量不会这么小吧?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同你开个玩笑。” “剑尊就从昨早记到现在,足足气了一天?” 说罢,他又控制不住地笑了几声。 江千舟微眯眸:“玩笑?” “很久没有人敢于本尊开这种玩笑了。” 盛昭与有荣焉般:“荣幸。” 江千舟:“……” 盛昭:“剑尊有什么可气的,带队长老的职位不还是你的?” 江千舟:“可本尊不想要了。” “为什么?”盛昭轻声说:“剑尊不是答应了与我寸步不离吗?” 江千舟反问:“无妄呢?” 他眯眸:“你有你的好师尊护着没断奶的孩子般护着你,怎么还得本尊寸步不离?” 不等盛昭说话,江千舟继续问:“无妄为什么又不当了?” “本尊从来不接受别人施舍的东西。” 盛昭沉默半响,他掐紧手心,一字一句:“如果是我给你的呢?” 江千舟明显一怔:“什么?”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会儿。 江千舟才明白盛昭方才的意思:“你是说,我走之后,你费尽心思劝无妄不要去藏林秘境,让他将位置给我?” 盛昭攥紧拳,指尖陷进了掌心里,微微地刺痛让他意志更加清醒。 他听见自己轻声应了下,说:“嗯,都是我劝的。” 江千舟听见盛昭应了,心里头才舒坦点。 他知晓无妄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很难再更改决定,盛昭肯定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带队长老这个位置能腾出来给他。 盛昭继续道:“昨日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他毕竟是我师尊。” 话到此为止,剩下的二人心知肚明。 江千舟“嗯”了声,现在盛昭是无妄的徒弟,不是他的,属实不好让无妄知晓盛昭求过自己。 江千舟的怒气到此时已消散不少,甚至有些快意,毕竟无妄仙尊的爱徒一心向着自己。 “过来,教你练剑。” 盛昭松开手,他掐得太紧,指尖与皮肉相粘,分开时刺痛感更深。 他轻舒了口气,明明喉头发涩,却向江千舟笑着问:“今天练什么?” 江千舟提起剑:“新剑式。” —— 江千舟今日兴致颇佳,一直练到了下午才让盛昭罢休。 盛昭看了眼天色,已经快要到门禁时间了,他身上也出了汗,身子不干爽,一心想着天山的温泉。 于是准备告辞,打道回府。 江千舟却先一步开口:“天色已晚,你可以在本尊宿下。” 平日盛昭午时就会离开,因为下午会有宗门内的授课,不过今日没有,他也就忘了时间。 盛昭一怔:“嗯?” 江千舟重复:“今夜睡在元清峰。” 盛昭有些犹疑,江千舟能开这个口,说明这些天下来,江千舟已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今夜若是留下,江千舟对他的情感定会加深。 时机可遇不可求。 他这次拒绝,江千舟这种人下一次断不会再开口。 可…… 有人在等他。 盛昭看着江千舟,开了口。 。 天山峰顶,雪中梅树下。 邬钰一人独坐,他等了很久,桌上的饭菜用灵力温了又温。 再一次抬眸看了下天色。 此时天色已暗,月悬高空。 已经过了门禁时间很久,他的徒弟还未归家,邬钰以为像这几日一般,盛昭会踩着点回来。 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晚些回来。 但断没有他将饭菜温个三四次的“晚些”。 邬钰正出神,他想传音入耳去问问,想到些什么,又停下手,继续等。 才等到盛昭主动给他传音。 盛昭:“师尊?” 邬钰应了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盛昭继续道:“让师尊久等了,我今夜有事,就不回天山了。” 邬钰静默半响,才道了声“好”。 盛昭听见就立刻收回灵力。 从始自终,邬钰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今夜做了你喜欢吃的玉圆子。”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自己吃,不哭不哭 第10章 贪心 元清峰的夜不兴点灯,因此这里格外的黑。 江千舟在夜色掩映下瞧着树底下那抹一动不动的身影。 墨发中露出来的半张精致侧脸是如平日般噙着笑,墨眸望着前方破败的屋子,眼里无甚感情。 明明一身红衣似火,却孤单只影,莫名寂寥。 江千舟来了有一会儿,也看了盛昭好一会儿,他见盛昭仍在出神,才出声叫道:“你在这做什么?” 盛昭像是早就知道江千舟来了,转过身,笑着自然接话:“你的公务处理完了?” 江千舟应下。 盛昭回眸看了眼身后:“你留我在元清峰歇一晚,却不事先给我在外峰安排个客房。” “现在门禁时间到了,我去不了外峰,你又正忙着,我只好自己在你住的内峰找了。” ‘自己’这两字加了重音,显出几分责怪之意。 江千舟自知考虑不周到,避过不再追问盛昭是怎么找到这的,只是道:“走吧,这里住不了人。” 盛昭又看了一眼身后。 的确,房檐歪斜,木柱横倒,屋顶漏洞,防不了风,挡不住雨,还有随时坍塌的风险,怎么住得了人? 可他上辈子,就在这住了十几年。 原先这里也是处惹人羡煞的好住处,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精致,但随着他年岁渐长,逐渐荒芜破败。 盛昭走近江千舟,他笑了声:“怎么住不了人?打扫一下,还是能住的。” 江千舟皱眉:“本尊不至于寒酸至此,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盛昭站在江千舟面前,微眯起眸,笑:“不然我住哪?你这内峰想必也没安置客房。” 他又靠近一步:“难不成剑尊是要我与你同住一屋,同睡一床?” 江千舟视线一顿,他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盛昭,瞳孔微缩,随着距离的拉近,鼻尖又开始暗香浮沉。 他像是被下了蛊般,不知怎么就应下这不合规矩的要求:“好。” 提出这个要求的盛昭反倒是诧异地挑了挑眉,不嫌事大地说:“剑尊可别临到头又反悔。” 江千舟:“不会。” 他们二人相伴回去。 盛昭像是有些无聊,随口问着江千舟:“元清峰怎么会有这么破烂的房屋?” 江千舟:“没人住,年久失修。” 盛昭心底好笑,他还住着的时候也没人修,他装成好奇的模样,问:“没人住?这里之前住着谁?先前的屋主呢?” 江千舟脚步一顿,他闭关近百年,一时有些记不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道:“住的是本尊的关门首徒——” 他顿了下,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记不起来了。 江千舟接下去,云淡风轻:“不过他因堕魔,早已被本尊逐出师门。” “死了。” 盛昭面无异样,一字一句地重复:“关门首徒?” 江千舟:“嗯。” 盛昭惊讶:“我知道这个人,他跟我同名,也叫盛昭。” 江千舟脚步一顿,突地转头看向盛昭:“你说什么?” 他将“盛昭”二字在喉间转了几转,才起了那么些熟悉感,是了,那个人的确叫“盛昭”这个名。 江千舟想起他亲手交给郁安易那截灵骨,玲珑小巧,透明如玉。 一看就知是修道的好奇才,但那人有着这般天赋,却形同低等弟子,修为难以寸进。 他便想,废物怎么配有这等灵骨?还不若给郁安易,让这灵骨发挥点用处。 江千舟脑海中又不知怎么闪过一个场景,他喊了声“昭昭”,一个身着白衣的孩提便抱着一柄比自身个头还大的剑,歪歪扭扭地跑过来。 唇红齿白,他扬起笑,甜甜地喊:“师尊。” 于是江千舟恍惚间,也喃声低语:“昭昭。” 同名?倒是巧了。 盛昭离得近,听见了这句“昭昭”,瞬间皱眉:“别这么喊我,怪恶心的。” 这句话实在大胆,江千舟视线一下冰冷,又忍下来:“不是叫你。” 盛昭“哦”了声:“反正别让我听见,反胃。” 江千舟忍无可忍:“闭嘴。” 他揉了揉眉心,他不是在喊盛昭,记起这个称呼的时候,他自个也觉黏乎厌恶。 但看着盛昭精致的眉眼,又觉这么亲密的称呼,换成对盛昭喊,也并无不可。 江千舟不再去想,反而问:“你怎么知道的?” 毕竟是百年前的人,而盛昭是几年前进的宗门,能知道这点,属实不太寻常。 盛昭:“入魔弟子都记载在册,我先前在藏书阁看见他与我同名,便好奇去缠着师兄们问了。” “问完后,我觉得剑尊好是偏心。” 江千舟反问:“为何?” “明明都是你的徒弟,可你却格外偏心另一个。”盛昭一个接一个地数:“你看,郁师兄有你亲手铸剑,他没有。” “郁师兄有你亲手授剑,他没有。” “郁师兄——” …… “如果你同等对待他们二人,你觉得他还会入魔吗?而且我听说,他直到死,长老会都没有给他验身——” 盛昭越说,江千舟面色越差:“够了。” 盛昭没有停:“谁知道他到底入没入魔,剑尊,你好生偏心,好生自私啊。” 江千舟面色彻底冷下来。 盛昭却话锋一转:“剑尊,你这么偏心郁师兄,我可不敢转拜入你门下。” 江千舟停住脚,嗓音冰寒:“你铺垫这么多,就为了说这个?” 盛昭也停住,轻哼一声:“不然呢?我师尊对我这么好,你凭什么要我转跟你学剑?” “就凭一个剑尊封号可不够。” “谁知道郁师兄一旦出关,我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盛昭。” 盛昭一字一句:“你说对吗?剑尊。” 江千舟冷眼看了盛昭一会儿,抬步逼近:“本尊没有亲自授你剑法?” “就连郁安易也断没有本尊手把手,握着手教的时候。” “你次次对本尊的冒犯之举,本尊也没有计较。”江千舟低声:“本尊对你还不够偏心?” 他本以为他对盛昭已经足够放纵,但在这只小狐狸的眼里,却还远远不够。 江千舟问:“你还想要本尊如何待你?” 盛昭在江千舟的步步逼近下,不得不后退,直到他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仰头便是江千舟锋利的下颔线跟冰冷的双眸。 他并不露怯,反而勾唇笑了声:“我可不知道剑尊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江千舟便也同方才的盛昭般一条一条列出来:“本尊也能为你铸剑,凤栖的梧桐木,冰下万尺的寒铁,器宗的九鼎天炼炉。” 他顿了下,俯下身与盛昭平视:“还有本尊的心头血,都能拿来给你铸剑。” 盛昭未出一言,表情都未变,只单纯眨了眨眼,显然是“不够”的意思。 江千舟心想,贪心的小狐狸。 他看着面前盛昭含笑的凤眸,着了魔一般许下诺言,也没有再用“本尊”二字自称:“你若拜我师,我将此生所学皆传给你,以及连郁安易都未触及过的,我真正的心法。” 话音刚落,江千舟便心生悔意,但话已出口,他也不会收回:“如何?你可愿?” 盛昭眼神有些意动:“还有呢?” 江千舟微微偏转头,薄唇虚贴着盛昭的耳廓,冷声警告:“别太贪心。” 盛昭不躲不避,就以跟江千舟耳鬓厮磨的姿势,轻声拒绝:“如果没有其他的话,那我可不愿拜你为师,我师尊也能为我这么做,就这些,剑尊可不配跟我师尊比。” 江千舟反问:“那你想要什么?” 盛昭:“我要郁安易出关之后,你眼里有我,没他。” 江千舟腰间的剑身一瞬嗡鸣震动,咬牙:“盛昭。” 盛昭:“不同意?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盛昭抬手去推江千舟:“走开。” “别以为我不懂你心里对我是什么心思,等价交换,你让我舍弃一人,那你也得舍弃一人。” 盛昭用的力气不大,细瘦的腕骨称得上柔弱,就连指尖也是绵软的,搭在江千舟的肩上,轻轻一推。 江千舟也就任由盛昭推开了。 江千舟心底承认盛昭的天赋是比郁安易好很多,若是能收盛昭为徒,继承他衣钵也并无不可,可他绝不会为了盛昭舍弃郁安易。 毕竟那是他宠了多年的小徒弟。 驯服不了就只能杀了。 江千舟心中杀意涌动,但直到回到住处,也还未真正下定决心。 无缘由的不舍,让他下不去手。 盛昭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静:“你这里有炊具吗?” 他想给自己做点饭菜吃,往日吃习惯了,今日一空下来,反而难受得紧。 总得塞点东西进去,不然今夜怕不是要睡不好。 江千舟:“有,先前有弟子置办过,都堆在杂物房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盛昭低头,认真挽袖:“做点吃的,你要吗?” 江千舟摇首,不赞同:“修士不应重口欲。” 盛昭“哦”了声,转身便去找杂物房。 江千舟看着盛昭的背影,突地说:“若是郁安易出关,你见过他,便不会再同他争。” “他性子虽冷清,人却极好,你若是做他的师弟,他待你定会亲近。” “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呜呜呜呜呜呜,我高考完之后出去浪了几天,心野了,给小天使们磕头:哐哐哐—— 欠的更新会以加更形式还你们,更新时间不定,啾咪~ 第11章 他的妻【二更】 盛昭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将“人却极好”念了几遍,若是郁安易算好人,那他可就不知道好人二字怎么写了。 他脚步未停:“他在剑尊的眼中好,与在我的眼中坏,有什么关系吗?” 江千舟听不得任何人诋毁郁安易,他瞬间皱眉,但又因盛昭只是随口一说而忍了忍怒气。 他冷声:“慎言。” 盛昭冷着脸离去,他拐到杂物房,不紧不慢地推开门。 杂物房许久无人踏足,灰尘飞扬,肉眼可见,又因为有弟子归纳整理,虽脏但不乱。 一眼就能让人看见角落里的炊具。 盛昭将炊具连同底下的木桌都搬了出来,用洁尘决弄干净,又将芥子空间里的灵疏跟灵兽肉都拿了出来。 有些时候他想吃些什么,就会带些原料回天山,放进炊房里,第二日弟子做好,他就能解了馋。 盛昭洗净切好,他是用剑切的。 一旁看着的江千舟又是皱起眉:“本尊第一次见有人这般用剑。” 盛昭眼都未抬:“这是我的剑。” 江千舟一哽。 盛昭做得很简便,用灵力将清水弄沸,就将切好的灵疏灵兽肉通通倒了进去,准备烩一锅汤。 睡前喝一碗热乎的,能暖身。 盛昭将几颗火灵石堆在锅边,算了下时间,起码还得等半个时辰。 但他方才进杂物房又染了一身灰。 盛昭嫌自己脏,想去洗洗,便问:“你这里有沐浴的地方吗?” 江千舟颔首:“有。” 盛昭:“带我去。” 有倒是有,但是布置在江千舟的房内。 也可以称殿。 进门后拐上几处便是一处活水,不是热泉,而是冷泉。 盛昭看着,犯了难。 他畏寒,这怎么洗? 江千舟将人带到后,便想离开,他才转身,就被人扯住衣袖。 他回头:“何事?” 盛昭指了指身后的冷泉:“我怕冷,你能帮我将这水弄成温热吗?” 他语气是询问,抓着江千舟袖子的手却很紧,摆明了“不答应不给走”。 一锅的水盛昭可以弄热,一泉的水盛昭的灵力却支撑不住,更别说这一池水还是活的。 这表明就必须用灵力控制这时时刻刻流进池的水,极费心神。 对盛昭难,对江千舟也不轻松。 江千舟头疼:“无妄怎么把你养的这么娇贵?” 盛昭催促:“快点,剑尊总不能让客人洗冷水澡吧?多寒酸。” 于是江千舟只得站在一旁,释放灵力去控制水温,而盛昭坐在池边,褪了鞋,挽起裤腿。 江千舟一垂眸就瞧见那一截被红衣衬得犹如白玉般的小腿,以及泛着粉的膝盖。 连精致的脚裸都带着粉。 盛昭往后撑着手臂,用脚小心去试水温,一开始的泉水很冷,他的脚也被冻得僵白。 不满地嘟囔:“好冰啊,你还是人嘛,每天泡这么冰的水。” 江千舟依言把水温调高,那双**的双足又立刻离开水面。 湿漉漉的双足被热水烫去了白,粉嫩至极,它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水流顺着脚背划下,又从脚尖滴落。 他听着盛昭轻呼:“好烫好烫,水温再低一点点。” 江千舟不知怎么,眉心一跳,他不自在地移开眼,依言调低,轻斥:“难伺候。” 恐怕没人敢像盛昭一般,让他元清剑尊用灵力温洗澡水,甚至还大胆地对他挥来喝去。 水温适宜后,盛昭舒舒服服地把脚伸进去,正想解衣带,又想到些什么,转过头:“你背过去。” 江千舟:“?” 盛昭:“难不成剑尊要看着我洗?” 因为要维持水温,江千舟走不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盛昭脱衣下水,只得背过身。 头一次体会这种憋屈滋味,江千舟却并未生怒。 从他的背影看,墨发披身,白衣笔直,长剑坠地,一派正人君子。 只有江千舟自己知道,他在听身后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布料沾着水全扔到了地上,是在水中脱的?怕他偷看? 可笑,他若是想看,躲在水下也没用。 撩拨水面的声音、时大时找的水花声、舒适的喟叹声…… 江千舟拧了拧眉心,心中燥意渐起。 心中突地划过一个念头,这矜贵的小狐狸就连脚上肌肤都嫩得要紧,那身上的呢? 想到此,江千舟一怔,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立即念起清心咒,清空心中杂念。 没有用。 愈是克制,心中愈是燥乱。 “好了吗。”江千舟心中烦躁,嗓音便也冰得厉害,很凶。 盛昭不紧不慢地回:“等着。” 光从嗓音听就知道他有多舒适。 又怕江千舟气得直接走人,补了一句:“我才刚下来,急什么?” 江千舟硬生生等了两刻钟,才听见盛昭从水中起来的声音。 水滴从身上滑落,在地面上溅起滴滴水花。 赤着脚走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惹人注意。 他听见盛昭好像转了一圈,向他走来。 小狐狸穿衣服了吗? 江千舟仔细想了想,似乎没听见过。 瞬间,他捏紧了藏在衣袖下的手,青筋露出。 盛昭走了几步就停了,因为江千舟至始至终都未动一下,让他放下了心,直接问道:“我衣裳都湿掉了,你带了换洗的衣物吗?” 江千舟忍无可忍,他将芥子空间里未穿过的白衣迅速拿了出来,精准往后一扔,便大步走了出去:“赶紧穿上。” 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姿态。 盛昭被白衣劈头盖脸得砸了个准,面上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他知晓江千舟的剑道修得像无情道,不近美色,倒是方便了他。 盛昭慢条斯理地将白衣穿上了。 这白衣比他整个人都大,是江千舟自己穿的衣裳。 但应该是没穿过的,很新,没有褶皱,盛昭想,他忍着恶心,将领口与袖口都整理好。 弄得松垮随意了一些,就像在自己家那般随性。 毕竟,光是美色可还不够。 —— 江千舟第一次见穿白衣的盛昭,少了红衣的张扬,多了份少年人该有的乖顺。 但因眉眼美得太过逼人,眼神依旧骄矜,到底还有着锋锐。 也正是因为这份锋锐,让江千舟消去了第一眼的熟悉感。 他总觉得在哪见过这样的盛昭,可又想不起来。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还没有见过比盛昭长得还要好看的。 或许有,但漂亮得逼人至盛昭这般,只有这独一份。 见着他,眼里便看不见其他人。 盛昭拖着衣摆,慢慢走着,走快了他怕踩到衣裳,到时摔一跤就不好了。 “走吧,汤应该好了。” 火灵石蕴含的灵力几近告竭,热汤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江千舟静静看着盛昭挽起袖,拿玉勺舀起一点,用嘴轻轻吹着气。 盛昭还穿着他的白衣。 就像……就像凡间穿着丈夫衣物的妻子,洗手做羹汤。 江千舟微眯眸,他的妻?这倒是有些新奇。 他心内冷声呵笑,却又忍不住将这三个字在喉间滚了又滚。 嗓子发涩。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盛昭的眼神有多么专注。 盛昭垂眸尝了一口,被烫得轻嘶口气,舌尖泛红,他舔了舔下唇流下的汤水,又等了等,一口饮尽。 他很少下厨,摸不准,就只放了一点点调料,没想到味道却刚刚好。 好喝。 盛昭又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几下,然后对一旁看着的江千舟挥手:“你过来。” 江千舟紧皱着眉走近,刚张口,还未来得及问“何事”,就被盛昭抬手塞了一嘴。 精致小巧的玉勺被洁白的指间捏着,还没反应过来,舌上鲜美又滚烫的味道腾地炸开。 江千舟下意识咽下去,那股热便瞬间烫进了胃里,与他平时间的冰冷截然相反。 却又热进了心底。 微垂眸,就瞧见盛昭面上绽开的笑:“好喝吗?” 张扬得意,又不令人反感。 反而觉得,好看得紧。 好看得叫江千舟一瞬心悸,而后再也停不下来,他心中无半分斥责的想法,顺着心意,哑声回:“好喝。” 盛昭笑:“我也觉得。” 江千舟:“本尊不是说不要吗?” 盛昭:“对,所以你只能喝一点点,剩下的都是我的。” 说是一点点,就真的是一点点。 盛昭特地给了江千舟一个小碗,只舀了小半碗汤,一口都不够塞的量。 他放下玉勺,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喝起来。 江千舟无奈叹气,端碗喝了进去。 在等盛昭喝完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味。 那个玉勺,是盛昭吃过的。 江千舟想,盛昭为何不在意地又将玉勺塞自己嘴里?是因为盛昭对他还是亲近的? 先前的拒绝也只是对郁安易能独得他一人偏心而妒忌,口是心非罢了? 若是收盛昭为徒,他不可能只偏心盛昭一人,而摒弃他养大的小徒弟郁安易。 除非…… 除非盛昭做他的道侣,当他的妻。 若是这只骄矜的小狐狸愿意雌伏在他的身下,想必要比跪在他膝头喊师尊的滋味要好。 江千舟几百年来都未动过心,如今起了念头,便愈发心痒难耐。 像被下了蛊,着了魔般,不停地在无声低念——他的妻。 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的逻辑出了错,例如,给他塞口水的盛昭为什么要在意?而不是被迫吃了口水的人介意。 第12章 道侣【三】 邬钰细嚼慢咽,独自将一桌的吃食都咽下了肚,他这次没有用灵力在周旁竖起屏障,风雪吹了进来,落进了碗中。 他一口一口将混着雪水的饭菜吃下。 尽管难吃得要命。 同样的,纵使他心里不好过,他也不会去拦着盛昭。 他仅仅是盛昭的师尊而已。 邬钰看了眼天色,月悬当空,已经很晚了,若是盛昭要做什么,也早该做完了。 他站起身,回屋拿剑。 也正是因为他是盛昭的师尊,他要教会盛昭什么叫不忘本心,他也会让盛昭知晓,他始终是盛昭身前的盾。 想玩,尽情的玩。 受委屈了,可以回来找他。 只有一点。 不能忘记归家。 邬钰执剑,下山。 —— 饮完汤,盛昭跟着江千舟回寝殿。 他有些好奇,在江千舟的房中转来转去,这摸摸那碰碰,最终下定决论:“家徒四壁,剑尊不愧是剑宗苦修第一人。” 江千舟的房中的确空空如也,多余的装饰物都没有,但仔细看就知晓必备的家具质量都是上乘,有价无市。 只是他不兴奢靡之风,便一切简便行之而已。 完全不像名扬修真界的元清剑尊的住处。 江千舟:“修行本就不该重欲。” 盛昭:“行了,你这句话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江千舟将腰间剑横在架上:“因为本尊身边只有你这么矜贵。” 盛昭不想同他争辩,准备去点熏香。 江千舟握住盛昭的手:“不用。” 盛昭:“?” 江千舟重复:“不用。” 已经够香了。 盛昭只好收回手,他挑熄了灯罩里的火,只留床头一盏,抬手就将发间松散系着的发带拽下,三千青丝犹如瀑布般泄下。 有些还滑进了后背跟白衣间的空隙处, 江千舟喉间发紧,看不过眼,用指尖将发丝挑了出来,克制地没有碰到盛昭的脖颈。 盛昭坐到床上,抬眸道谢:“谢了。” 江千舟站着未动,他只用微微一垂眸,就能看见盛昭修长的脖颈,微突的喉结,精致的锁骨,以及微敞开的衣领口内洁白风景。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交杂。 他错开眼,目光冷淡地看着床头昏暗的灯光:“过几日便要出发去藏林秘境。” 盛昭算了下时间:“几日?我记得长老同我说是在三日后?” 江千舟:“嗯,留给你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盛昭:“好快。” 届时藏林秘境开启,各大宗门的天骄一定都会前来参加,盛昭只一想那个场面就嫌头疼。 盛昭在那次大比中,以一手出神入化的无风剑惊艳众人,自然也结实了众多同辈天骄。 先不提一堆追着他要学剑的混小子,还有娇滴滴求爱的小姑娘也不好对付。 更难伺候的是非得追着他比试的修士,还有暗地里妄加谋害剑宗新天骄的小人。 他想了想,问:“你人缘怎么样?” 江千舟不解:“什么?” 盛昭:“ 届时会有很多人来找你叙旧吗?” 江千舟冷嗤:“本尊闭关百年,而今其他宗的长老想必都比我小一辈,也敢同本尊攀关系?” 盛昭心里想,人缘不好,他就知道。 “那我那时就跟着你走。” 江千舟冷得像剑,一定能吓退很多纠缠盛昭的天骄。 江千舟反问:“黏着本尊做什么?” 盛昭笑:“离得近,剑尊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 江千舟俯身看盛昭:“这就是你所谓的寸步不离?” 他一字一句:“我觉得不够。” 盛昭:“剑尊觉得怎么样才够?” 江千舟扶住床檐,攥起盛昭的腕骨:“本尊觉得,你这么不安分,应该用条链子锁在我的身边。” 昏黄的灯光仅仅照亮了半张床,江千舟的身后便是黑暗,他瞧着面前乖顺坐在床上的盛昭。 青丝柔顺披了下来,白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大片肌肤,就连美艳的面部也被灯影映得旖旎。 很像坐在床上等待丈夫回来的小妻子。 也正是因为这份暧昧,让江千舟忍不住弯身,冷着脸,冷着嗓音,却说一些过分至极的话。 让江千舟没想到的是,盛昭不躲不避,就任由他攥着手,抬脸露了个笑,轻声应下:“好。” 小狐狸还不知危险地提着要求:“我要金色的链子,链铐要裹着兽皮,不然会弄疼我。” 江千舟收回扶着床檐的手,改为捏住盛昭的下巴,抬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盛昭攥住江千舟的手臂:“我只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盛昭收紧手,他面色渐冷,嗓音却放得很轻:“松手,我疼。” 江千舟呼吸一窒,将力道放轻:“那你说,本尊在想什么?” 盛昭轻笑了声:“剑尊想亲我。” 只有盛昭自己知晓,他用了死劲去掐自己的掌心,掐得生疼,但他根本不敢松手。 他怕自己一旦绷不住,眼里就露出刻骨的恨与浓稠的嫌恶。 他怕自己一旦松懈下来,就再也没有跟江千舟对峙的勇气,再也不敢去肆意玩弄这一团“火”,因为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火苗吞噬。 被江千舟生吞活剥入肚。 江千舟呵笑一声:“闭上眼。” 盛昭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里,他仰视江千舟的脸,只觉这人身上的冰寒剑气顺着爬进了他的骨头细缝。 冷得要命。 是顺服,还是反抗? 盛昭压下心中浓烈的狠,他胸口起伏几下,像是紧张,而后屏气闭上了眼。 低声细语:“剑尊,你这一亲,可是要负责的。” 江千舟缓缓低头:“本尊当然会——” “吱嘎——”殿门骤然被人推开,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清晰响起。 来人一步一步向内走来:“深夜打扰,实在抱歉。” “爱徒在剑尊这叨扰许久,我来接他归家。” 邬钰眉眼淡漠,月光铺在他的身后,驱散了房内的黑暗。 他一身白衣无华,仿若天上的神明。 瞧见前方江千舟的动作时,表情都未动一分,只是低声道:“盛昭,过来。” 江千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盛昭一把推开,他倒退几步,眉间生怒:“无妄,你私闯我元清峰——” 话音未落,他闷哼一声。 绝对的修为压制与领域展开。 那束从门口延绵进的月光便是邬钰的手笔。 江千舟的背上仿佛压着一座大山,将他的背压得一点点往下躬,怎么也直不起身。 那束月光照亮了他半庞面孔,光线却也恰巧横在了他的脖颈命脉上。 江千舟剑气一霎外放,屋内冰寒犹如万丈冰下,他攥紧拳,艰难从喉间挤出几字:“无妄,你欺人太甚。” “这、是、我的、元清峰。” 邬钰未向江千舟斜过一眼,他直直看着江千舟的身后,坐在床上的盛昭,再一次道:“过来。” 盛昭被叫醒了神,站起身就跑了过去,他忍得辛苦,一时放松下来,便有些恍惚。 不知怎么就一头撞进邬钰怀里,像很久之前一样,雏鸟般在邬钰怀里蹭了蹭脸,嗓音闷闷的:“师尊,你怎么来了?” 邬钰抬手揉盛昭的头,避过不答:“冷吗?” 盛昭埋在邬钰怀里,点点头:“冷。” 还疼,手心好像被掐出血了,疼得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都这么疼了,就让他再胆小一小会儿吧。 就躲进师尊怀里,什么都不用想。 就一小会儿。 邬钰抬手按在盛昭的肩上,用灵力传热过去:“来得急,没带衣物。” “先忍一会儿。” 盛昭“嗯”了声:“好。” 他等身子暖起来,吸了口气,从邬钰怀中离开,站到一旁。 江千舟见他们视自己如无物,怒意加重,眼神森寒,偏偏邬钰的修为大过他太多,此时他的剑又已离手,不仅奈何不了邬钰半分,更是反抗不得。 他寒声警告:“邬钰!” 邬钰这才正眼看江千舟,他抬手压了压掌,江千舟若非撑住了一旁的床檐,膝盖都要弯了。 邬钰:“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的名字。” 江千舟厉声:“我与你同出一个师门,就算你是仙尊又如何,你到底是我的师弟,比我小一个辈分!” 邬钰面色漠然:“哦?那江师兄是怎么有脸去碰师弟的徒弟的?” “你不是最守那些戒律清规了吗?” 江千舟一字一句:“的确不合礼法,可我与他两厢情愿。”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背上压了万重山,只差一点就能让他屈膝跪地。 这可是奇耻大辱。 江千舟用尽全力,才得以燃烧心头血去破开邬钰的领域,让本命剑飞进手中。 一剑在手,他便有了底气。 以剑尖点地,直起腰身。 而后干脆利落地一剑横扫,破域。 邬钰淡淡偏了偏头躲过一击:“你说错了。” 江千舟执剑:“你即便是他的师尊,也没有阻挡他欢喜别人的道理。” 邬钰轻声反问:“是吗?” 这一句低喃随风逝去,比风更快的,是他出剑的速度。 江千舟还未看清,喉间就被剑尖抵住,呼吸之间,鲜红的血便从脖颈处流下。 邬钰握紧剑,他知晓盛昭在一旁看着,却仍旧闭了闭眸,下定决心:“那你又可曾知,我与盛昭,早已结成道侣。” “我是他的夫。”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是编的,他在异想天开。 不要急,马上天亮了。 第13章 假戏真做【四】 江千舟不敢置信,他连脖颈上抵的剑都顾不上:“你说什么?” 他目光如炬,射向一旁垂眸站着的盛昭。 少年安安静静的立在原地,不仅没出声反驳,也没有半分惊讶。 盛昭也在发怔,只是眼眸半垂,眼睑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才叫江千舟没有发现异样。 他控制着面部表情,底下的手指不受控地缠在了一起。 什么道侣? 什么夫? 盛昭轻轻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清状况,他只是单纯的发懵,心里没有半分旖旎之情。 因为他知晓,邬钰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纵使是这么暧昧的话。 邬钰反问:“你不信?” 江千舟冷笑:“我当然不信。” 因为整个修真界都觉得无妄仙尊不可能会有道侣,怎么可能呢?活像天上仙一样的无妄仙尊会喜欢人?可别讲这种天大笑话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轮清冷的月永远都跟火沾不上任何关系。 而爱欲是比火更能灼烧人神智的东西。 可现在,就在江千舟眼前,他亲耳听到邬钰一字一句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养个徒弟为什么像对道侣那般珍重?” 盛昭捏紧指间,师尊演的是不是太过了? 江千舟怒意加重,他用森冷的视线邬钰与盛昭,那眼神是冷冰冰的怒,像是蛰伏的毒蛇。 邬钰收剑,他上前半步,挡在盛昭身前:“还不信吗?” 盛昭还没反应过来,他面前就投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冰凉的指尖微微挑起他的下颔。 宽大的袖袍落在他身上,层层叠叠交缠着他的白衣。 还没反应过来,面前人就俯下身,贴面过来。 盛昭呼吸一屏,只差一点点,他与邬钰的鼻尖就能相碰,唇珠就能贴上邬钰的唇。 他们气息交缠,一呼一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暗香与冷香暧昧地交融。 盛昭压下内心的波动,挑了挑眉,无声张唇:“师尊?” 邬钰轻“嗯”了一声,很轻很轻,就像是亲吻之后,餍足的一声叹息。 尽管做出这么惹人遐想的姿势,发出情动的声音,邬钰依旧是淡漠着一张脸。 情绪毫无波动。 只有离得近的盛昭才能看清,邬钰藏在发缝间的耳悄悄爬上了一抹红。 盛昭继续无声:“师尊,你耳朵红了。” 邬钰眼中恼意一闪而过,抬手遮住盛昭的眼睛。 在视线被剥夺的一瞬间,盛昭看见了邬钰身后江千舟目呲欲裂的表情。 气到表情都失控了。 江千舟眼睛被刺得生疼,方才邬钰当着他的面,转身抬起自己徒弟的下颔。 就在他的眼前,将他前一刻还想亲的人,放肆吻着。 这是活生生的挑衅! 他如何不怒? 滔天的怒火灼烧着江千舟的神经,搅昏了他的神智,他拔剑,对邬钰出手了。 是当年名扬天下的一剑破九州。 黑暗中的盛昭只觉一瞬间仿佛到了禁闭室的寒潭深处,寒冷直入人心,冰得他牙齿发颤。 下一刻,有人抱住他,给予了温暖,驱散了那阵寒。 邬钰将盛昭按在自己怀中,身后用灵力展开屏障。 锵—— 金石相撞的声音骤然响起。 砰地声,屏罩猛然炸裂开,碎成千万片。 而江千舟的剑意势如破竹,直击邬钰。 毕竟是江千舟的全力一剑,不是轻易就能抵挡住的。 邬钰轻叹了声,总算提起精力,认真应付身后的江千舟。 月光交织成线,光影在浮尘的空气中缠绕住无形的剑意。 龙吟虎啸之声从剑意中不停迸发而出,一开始还带着战意,不消多时,就渐渐削弱。 在时间的流逝中,剑意被光吞噬了。 这就是无妄仙尊的恐怖之处。 没有人能逃得过光影的织网,光无处不在,影随行相伴,只要被捕住,就注定被它们吞食同化,成为养料。 邬钰的剑可能不是最精,但他的术法无人能敌。 江千舟见到邬钰这一手时,就彻底冷静了下来,心底的愤怒还在燃烧,却不得不死命克制。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对邬钰出手了。 有宗门在,邬钰杀不了他,但是要他重伤却无人敢言。 也只有邬钰自己才知晓,他抱着盛昭腰间的手在发颤,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忍住没回首将江千舟一剑杀掉。 他垂下眸,藏住眼底的恨。 邬钰不着痕迹在盛昭发间轻轻落下一吻,带着痛惜与怜意。 若是可以,他也想将江千舟关在寒潭十几年,让他也体会体会冷到彻骨的疼痛。 盛昭被埋在邬钰怀里,闷声:“打完了吗?” 邬钰“嗯”了声,轻声:“走吧,回家。” 邬钰牵住盛昭的手,就像他当年牵住盛昭,将人带回剑宗一般,带着盛昭离开了元清峰。 他一直都知道,盛昭想做什么。 盛昭被邬钰牵离,离开殿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江千舟执剑撑地,对着他勾起一个阴鸷的笑,目光森寒,就像毒蛇猛兽狠狠盯住了自己的将要逃出手掌心的猎物。 盛昭头皮发麻,却更加兴奋,他眼神玩味地勾起一个笑,就转回了头。 他没猜错的话,江千舟想必要气炸了。 用跟别人亲密,去刺激现在心底已经对他有些欢喜的江千舟,也是不错的点子。 —— 江千舟冷眼看着他们身影消失,胸口剧烈起伏几下。 很好,他被这个小狐狸耍得团团转。 最可恨的是,他一想起盛昭,心悸仍会生起,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脑中想起邬钰那句“道侣”,心中就缓慢爬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感。 怎么可能呢? 可方才的亲吻又做不得假。 他上一刻还以为盛昭是他的妻,触手就可染指,能轻易满足心中情//欲。 下一刻就被邬钰狠狠扇了一巴掌,告诉他,他只不过是盛昭的随手玩物罢了。 那一巴掌打得他疼到了心底。 他平生第一次心动,就只不过是个笑话。 很好,很好! 江千舟抬手猛然劈出一剑,剑气斩到空地上。 怒气却更盛。 —— 心跳得厉害。 邬钰手指僵直,他欲盖弥彰:“一时之计。” 盛昭从邬钰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我知晓,多谢师尊帮我解围。” 解围二字用的很妙,直接把盛昭从江千舟的“两厢情愿”中脱离开来,给邬钰一种他是被迫的错觉。 不然等邬钰反应过来,他有得罚。 邬钰心底懊恼,他还是太过草率了,万一将盛昭吓住可不好。 但是他不后悔。 邬钰:“我不能杀江千舟,也做不到让你时时刻刻跟在我身旁。” 盛昭开着玩笑:“所以师尊给我打上专属于你的标签?” 邬钰淡淡“嗯”了声:“他知道你是我的、道侣后,就不敢再逼你,否则,他不会放弃。” 盛昭:“也就是说,以后在他面前,我跟师尊还要假扮道侣吗?” 邬钰将问题抛回给盛昭:“都随你。” 盛昭若是不愿,他也不会为一己私欲去强迫为之,但邬钰还是想盛昭同意的,即便是个虚假名头,他心底也盼得紧。 盛昭也在思虑,这理由说得过去,况且他不觉得邬钰对自己会起心思。 无他,他跟全天下人一个看法,他师尊怎么可能会喜欢人?能把他当儿子养都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会生出想做道侣的情绪? 但,他想用邬钰。 想借邬钰去报复江千舟。 他要江千舟爱而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与旁人亲亲密密,一点一点,慢慢折磨。 让这疼痛深入骨髓。 这个“旁人”可以不用是邬钰,是谁都可以。 但是如果邬钰来当,是最方便的,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在去告诉江千舟他跟邬钰是假的,然后随便拉个同门师兄跟江千舟说,他跟这位师兄才是真的。 别说江千舟了,他也不会信。 况且,先不提宗门内的同门师兄无一人能打得过江千舟。 在他跟邬钰在江千舟眼里是道侣的情况下,他再去找第三人来演戏,就未必能让江千舟受到折磨了。 深爱一人跟水性杨花可是截然相反。 盛昭笑:“好啊,我跟师尊假扮道侣。” 邬钰心底一松,心却跳得更厉害了:“嗯。” 盛昭围着邬钰打转,做出苦恼的样子:“嗯……就是,既然是道侣,虽然是假扮的,但为了不被江千舟戳穿,我跟师尊有时候肯定会被迫做一些过界的举动。” 邬钰一怔:“什么过界的举动?” 盛昭认真道:“一些道侣间才能做,而师徒间不能做的事。” 邬钰想到些什么,嗓音不受控制地发涩:“道侣间才能做的事……是什么?” 盛昭抬手举例,他每说一点就弯下一根手指:“就像方才师尊对我做的,亲吻,还有拥抱……” 邬钰听了一堆,直到盛昭说完,才认真否认:“我方才没亲到你。” 盛昭抬眸就瞧见邬钰发间露出的耳尖已变得绯红,心底发笑。 他对着邬钰清冷的一张脸,说:“万一呢?” “方才我们背对着他,所以才能成功借位。” “师尊,你要做好假戏真做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其实很纯情的,一撩就会脸红,但是他面部表情管理极其强大。 师尊:“我悄悄红个耳朵,没人发现吧?” 第14章 锁上了【五】 盛昭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白袍给剥了下来,嫌恶地扔到火盆里。 第二件事就是去后山温泉泡了个澡。 方才在江千舟那,他没有洗尽兴,反而提心吊坦,背后出了不少冷汗。 他到底没做好真正面对的准备。 盛昭趴在岸边,想着之后的事。 三天后出发去藏林秘境,再这之前,他也没必要单独去找江千舟了。 否则一定会被正在气头上的江千舟抓来发泄,到时没有邬钰在,凭借他芥子空间里的灵器,也难以阻挡一个大渡劫期大能。 先晾一阵子。 等三日后再说。 当务之急,是准备进藏林秘境的所需之品,这个秘境对盛昭而言,至关重要。 不仅是因为他要找到晋升元婴的机遇,也因为他要在藏林秘境里布上一局。 这也是他为何千方百计地要江千舟当带队长老的原因。 —— 翌日一早,盛昭一身红衣,溜进了隔壁峰的大门,没办法,谢长老门下的师兄都不爱早起,没人来守门。 “砰砰砰——” 盛昭拍着门:“梨鸿!起床了!” 梨鸿是谢长老的徒弟,也是他的师兄之一。 披着紫衣的青年一脸烦躁地打开门,上下打量了眼来人,见是盛昭,才收敛起怒气。 他倚着门,抱臂:“小师弟,你扰人清梦,罪大恶极。” 盛昭无奈:“这都日上三竿了。” 梨鸿继续:“还不叫师兄,罪加一等。” 他屈指扣了下盛昭的额头。 盛昭跟梨鸿年岁相仿,梨鸿的性子又格外跳脱,喊梨鸿师兄,他觉得别扭,便很少这么叫。 只是今日,他有事相求,无所谓说几句好听的:“梨鸿师兄。” 梨鸿舒坦了,他侧身:“进来吧。” 盛昭依言进去。 梨鸿合上门,边走边穿上身上的紫袍,他穿衣也没个正形,紫衣松散,领口大开。 墨发也不拘小节的披在身后,没戴发冠,没系发带,随性至极。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瘫在木椅上。 盛昭只得亲自倒了杯茶水给自己,他饮了口,不出意外,苦得舌根发涩。 不知道是泡了多久的浓茶。 梨鸿夺走他手中的茶杯:“你别喝,待会儿师兄请你喝好的。” 盛昭来了兴致:“什么?” 梨鸿:“我昨夜偷偷下山弄来的好酒!” 梨鸿跟盛昭一样,年岁未到,不得私自出宗,但是谢琮没有给他设门禁,他遛出剑宗后,可以睡在外边,不叫人发现。 盛昭不知羡慕梨鸿多久了。 盛昭“啧”了声:“那我们赶紧谈完,一起去吃酒。” 梨鸿:“行,你找我何事?” 盛昭面色一肃:“谢琮长老一直负责藏林秘境的相关事宜,你也要去秘境,他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有倒是有,但没人同你说过藏林秘境吗?”梨鸿想了想:“的确,你进宗才五年,第一次碰见藏林秘境出世,不知晓也正常。” 梨鸿一本正经:“藏林秘境据说是远古时期一位仙人的后花园。” 盛昭:“?” 梨鸿:“你别不信。” “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也不信。”梨鸿:“可我上次去藏林秘境之后就彻底相信了。” “秘境内美如仙境,一草一木都犹如鬼斧神工,偏偏这里遍布凶兽。” 盛昭质疑:“没有人会在自己家的后花园养会伤主的凶兽。” 梨鸿:“对我们是凶兽,对那时的仙人当然是宠物。” 盛昭继续质疑:“可是你都说了是远古——” 梨鸿打断:“因为藏林秘境内的时间是恒定的,属于秘境的东西,不死不灭。” “举个例子,你这一次杀死了秘境内的生物,下一次进去,它依旧好生生的活着。” 盛昭皱起眉:“你继续说。” 梨鸿:“而且这些凶兽长得都很好看。” 盛昭:“?” 梨鸿:“你别不信。” “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也不信。”梨鸿:“可我上次去藏林——” 盛昭忍无可忍:“别举例了,我信,你接着说其他的。” 梨鸿兴致全无:“哦。” 梨鸿喝了口茶水:“藏林秘境的外围是我们历练的地方,届时,会给各弟子说明外围的范围,以免误入。” “外围即便有危险,也是我们可以应付的,但内围,我只听说过,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的。想也知道,远古的东西,哪能这么简单,我怀疑藏林秘境里所有的悬疑机密都在内围里。” 盛昭若有所思,江千舟一个渡劫期大能,就算修为被压制在元婴期,外围想必也不能奈他分何。 除非…… “怎么进内围?”盛昭脱口而出。 梨鸿警戒:“你到底想干什么?” 盛昭笑了下,准备敷衍过去:“没,我就想,万一有人骗我进去怎么办?” 然后盛昭就将进内围的办法从梨鸿嘴里骗了出来。 盛昭又将其余事问了个清楚,心中已有了打算。 梨鸿站起身:“走,吃酒去。” 盛昭跟着他:“什么酒?” 梨鸿:“不知道,昨夜下山有个人同我说,他那里有坛千年佳酿,只卖一百颗灵石。” 盛昭:“然后你买了?” 梨鸿:“买了啊,多值,这可是千年佳酿!” 盛昭又一次感概,梨鸿真好骗。 等梨鸿喝得烂醉如泥,他嘴里还在嚷嚷着:“狗屁的千年佳酿,不就一坛不值钱的烧刀酒。” “黑心小贩,骗我灵石!” 盛昭只克制地饮了几杯,尚且清醒,笑话梨鸿:“还值吗?” 梨鸿倒在盛昭身上,闷声笑起来:“值啊。” 盛昭一怔:“为什么?” 梨鸿莫不是喝傻了? 梨鸿笑:“为什么不值,这坛酒让我跟师弟喝了个尽兴,那它就值得我花那么多灵石买。” “千金难买我梨鸿一个乐子,现在买了两个。” 梨鸿嗓音含糊:“我赚了。” 说完,他就醉死过去。 盛昭却喉头发干。 他这一世何其幸运,能有这些疼他的师兄们。 他将身上的梨鸿推到地上,坐起身去看酒气冲天的紫袍,低声说了句:“谢谢。” —— 三日后,剑宗宗门处。 江千舟执剑等待参加藏林秘境的剑宗弟子们的到来,他视线紧紧跟随前方两抹叠在一起的一红一紫。 那是正勾肩搭背的盛昭与梨鸿。 梨鸿疑惑:“我得罪剑尊了?没道理啊,我今日第一次见他。” 盛昭摇首:“是我得罪他了。” 梨鸿皱眉:“那你小心些,这次可是他带队。” 盛昭扬起笑:“好。” 江千舟现在可舍不得对我下手,除了干瞪眼,没有其他办法。 嫉妒吗?生气吗? 忍着。 等人都到齐,弟子们排列有序地上了上空遮天蔽日的飞舟。 一直到飞舟落地,盛昭都未理过江千舟。 这几日,两人形同陌路。 江千舟的怒气值已经积累到了顶峰。 心中想过无数等进秘境后,他怎么惩罚这只狐狸的法子。 谁料刚下飞舟,他的衣袖就被人牵动。 盛昭勾唇:“剑尊怎么不等等我?” 江千舟甩袖,冷声:“松手。” 盛昭又揪住:“说好的寸步不离,剑尊反悔了?” 一来一回之间,连江千舟都未发现,他的怒火在慢慢消退,现在的拒绝也只是为了不落自己面子。 江千舟眯眸:“本尊就算反悔,你能奈本尊如何?” 盛昭认真想了想:“那我只好死扒着剑尊不放手了。” 江千舟一哽,拿盛昭没办法:“跟上。” 他语气凶狠,步伐却走得不快,像是特地为了等身后人,几步路的距离,都生怕对方跟丢。 盛昭慢悠悠在江千舟身后跟着。 其他宗门的天骄瞧见他,纷纷向他打招呼,盛昭笑着微微颔首,这些人在江千舟的威慑力下不敢靠近他,同他搭话。 盛昭很满意。 江千舟发现了身后异样,他攥住盛昭的手腕:“不准跟其他人对视、交谈。” 盛昭不满:“凭什么?” 江千舟:“凭你耽误的是本尊的时间,而藏林秘境一刻钟后就会开启,本尊急着要去询问消息。” 盛昭闷闷地“哦”了声。 江千舟头疼:“听话一点。” 江千舟从其他宗门的带队长老那得知,秘境开启后,各弟子都会随机传送纸秘境外围的各处。 他握着盛昭的手一瞬收紧,随后半强迫地将盛昭拉至隐蔽处。 盛昭反抗不得,只能顺从:“干什么?藏林秘境等下就开启了。” 江千舟冷笑:“给你拴链子。” 盛昭笑容一瞬消失,冷声:“什么意思?” 江千舟从芥子空间里拿出一条细细的金链,链子首部是一个指扣,能让他紧紧攥在手里,链子尾部是一个镣铐,用柔软的白色狐皮包裹住。 每一处都按盛昭所言,一一做了出来。 江千舟把玩着金链:“如何?” 盛昭绝对不想让江千舟拴狗一样拴着自己,他冷着张脸:“我开个玩笑,剑尊怎么当真了?” “我从不开玩笑。”江千舟早已忍不住心底欲望,他逼问:“是你自己伸手,还是我来?” 盛昭挣扎起来,想将他的手从江千舟手里抽出来:“你休想。” 别在腰间的“尤延”一瞬被他抽出。 随着剑身嗡鸣的响起,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也紧接而来。 江千舟将指扣带好:“锁上了。” 不管盛昭是不是无妄的道侣,现在,人是他的了。 下一刻,脚下的法阵金光闪耀,转瞬天翻地覆,秘境开启了。 随之而来的,是尤延刺向江千舟,划破空气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尤延是盛昭的本命剑 第15章 白衣染血 进去秘境的一瞬间,江千舟渡劫期的修为就被压制到元婴,紧接而来的,是盛昭牵动光影的一剑。 带着邬钰的手笔,破空袭来。 剑上的光影折射出盛昭狠厉的双眸。 江千舟被逼退几步,才拔剑抵挡。 而此时,盛昭仅一步就能晋升元婴,他用着邬钰教他的剑术,未必不能战胜江千舟。 刀枪剑鸣声骤然炸响。 江千舟与盛昭有来有回,打了酣畅淋漓的一战,愈是比试下去,他就愈对盛昭感到心惊。 这等天赋,着实让他眼红。 最后,江千舟扯动了一下手上指环,盛昭顿时一个踉跄,剑网出现破绽,被江千舟抓着后,遭到不留情的狠攻。 一瞬落败。 盛昭气喘吁吁,全身无力,被江千舟抓着手,按在树上,手中的尤延也被对方随手丢到地上。 盛昭说几个字就喘一口气:“满意吗?” 他问的是方才一战。 江千舟眯眸,有些神经质地勾起唇:“我很满意,你的天赋居然好到能与我打得不相上下。” 盛昭累得不想说话,轻“嗯”了声就俯下身,他将头抵在江千舟的肩上,微微喘着气。 一口一口的热气呼在江千舟的颈边,勾起一阵直冲心底的痒意。 他捏住盛昭的后颈骨,让人抬起头:“做什么?你莫不是忘了你的道侣?” 盛昭挣扎,想摆脱江千舟的手:“我就靠一会儿,太累了。” 江千舟低声:“你撒什么娇?” 但他还是松开手,静静让盛昭靠着自己。 他们姿势亲密得仿佛才是真正的道侣。 江千舟一下又一下捏着盛昭的后颈骨,又时不时去顺盛昭散乱的青丝。 就像给他的小狐狸顺毛一样,这种感觉奇异得好。 盛昭歇够了,突然出声:“把链子解开吧。” 硬得不行,他来软的。 盛昭:“我跟在剑尊身边,哪里也不去,这链子形同虚设,不如就解开它?” 江千舟:“本尊会信你?” 盛昭:“秘境内危机四伏,我也不识路,我想跑也跑不了。” 江千舟不语。 盛昭抬起头,侧过脸,他的唇虚贴在江千舟耳侧:“就信我一回,怎么样?” 江千舟在盛昭蹭了蹭自己的肩窝时,缴械投降,解开了链子。 盛昭把玩着金链:“这个怎么用?” 江千舟:“用灵力在上面覆个印记即可。” 盛昭恍然,又问:“用处呢?” 江千舟不语,心中隐隐有个声音,让他不要告诉盛昭。 盛昭:“无趣。” 盛昭用灵力仔细一探,指扣内测隐隐浮现一个印记,一般而言,只有江千舟主动去除,他才能覆盖新印记。 但他恰好有一枚极其珍稀的易主灵符。 盛昭不动声色地偷梁换柱,他牵住江千舟的手:“走吧,剑尊。” 江千舟没有多想,正转身,身后就传来熟悉地“咔哒”一声响。 回眸就看见盛昭慢条斯理地带上那金色的镂空指环,而他的腕上扣着那个细绒镶边的镣铐。 江千舟眉眼一瞬沉下:“放肆!” 盛昭轻轻勾动一下指环。 江千舟瞬间步伐不稳,他出了糗,脸色愈加冰寒:“你怎敢——” 盛昭笑:“如今我为刀俎,你乃鱼肉,我劝剑尊还是收敛一二。” 江千舟受此大辱,怒意重重,却不得不忍耐。 盛昭笑了笑:“现在剑尊可以告诉我,它的用处了吗?” 江千舟忍着怒,道:“你心神操控,金链便可隐于虚空,只是我们二人不可相距三尺远。” “指环可以控制我的走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用处了。” 盛昭若有所思:“剑尊原来真的只想拴住我而已。” 江千舟冷哼:“本尊没有那种特殊癖好。” 盛昭笑:“可惜,剑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千舟冷眼。 盛昭又勾动了一下指环,在江千舟怒视下笑了笑:“好玩。” 盛昭用笑意盖住眼底的杀意,若不是确定江千舟不能被这链子束缚住实力,他可能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对江千舟下手了。 可惜。 盛昭叹了口气,才腾出空去看现在身处何地,他环视周遭一圈。 一个寂静无声的密林,四周高大的树木环绕。 他想了下梨鸿说的话。 他记得,秘境内只有一处有密林,那便是西边,外围与内围的交界处。 运气不错。 “可以走了,剑尊。”盛昭这次没有去牵江千舟的手,而是率先走出几步。 他特地没有将金链隐藏,镣铐上锁着的白衣修士,就像是盛昭手中的一条狗。 江千舟面色阴沉,但他修为被秘境压制在元婴,根本解不开这个金链。 他怎么就一时不察,被这只烈性狐狸用利爪挠伤了脸,还被他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盛昭走了几步,突地停下,目光犹如利箭般看向树顶的枝桠出,在他的视线逼迫下,一只形似松鼠的灵兽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 灵兽娇娇小小一只,绿眸濡湿,绒毛细软,蓬松的大尾巴微微翘起,看了一眼,便像害羞般用尾巴遮住自己的脸。 盛昭即便知道是它的伪装,也仍是有些意动,:“梨鸿说得不错,秘境内的灵兽可爱至极。” 江千舟看了一眼,内心毫无波动,冷嗤一声:“它的爪子比你的剑还要锋利。” 盛昭:“剑尊真没情趣。” 他探出手,想去诱引那动物跳到他手心来。 腰间的尤延却蠢蠢欲动,他当然知道危险,可他想试探江千舟。 不管江千舟救还是不救,他都有尤延在手,不慌。 那松鼠见他伸手,绿眸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芒,大尾巴却遮遮掩掩不肯放下,似在犹豫。 演够了,方才一脚蹬到枝桠上,向树下又一个被他外表蒙骗的天真猎物蹦去。 又能饱餐一顿了。 枝桠被它一蹬,顿时裂开一个大缝,蠢蠢欲动地即将往下掉落。 江千舟眼神一瞬变了,他眯起眸,拔剑抵挡,边喝:“愣着干什么?!躲在本尊身后来!” 他话音刚落,盛昭立马乖乖站到江千舟后面。 盛昭勾唇,他赌对了。 松鼠在半空中直接扭身转换方向,跳到江千舟臂上,狠狠留下一爪。 白衣霎时染血,血肉模糊。 江千舟忍下喉间闷哼,灵力护体,击退灵兽,再挥一剑。 他干脆利落,一剑割下了松鼠的脑袋。 “啪嗒”一声,松鼠睁大眼的脑袋跟身体掉在了地上层层堆叠的落叶之上。 鲜血四溅,血腥味弥漫开来。 不妙的是,这灵兽的利爪竟含着毒素,毒素沾了血肉,便顺着灵脉一点一点侵蚀全身。 江千舟已觉手臂在慢慢失去知觉,而后变得僵直,血液由红转黑,黏稠的黑血缓慢涌出。 盛昭满面忧心,看着江千舟的手臂,蹙眉:“它竟然有毒?” 是的,梨鸿说过,这种灵兽成群出没,杀一只,可招来一群,而且毒素可以麻痹神经,他特地备了可以恢复的灵药,但见效极慢。 江千舟抬手细看:“无碍。” 他准备用灵力逼退毒素。 盛昭不同意:“怎么无碍?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会不会留有隐患?万一不能用灵力逼退,又在这秘境中,你又失去武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江千舟一怔,抬眸:“你这么着急本尊做什么?” 盛昭视线一顿,低咳:“谁着急你了?” 江千舟不知为何,突地极轻地闷笑一声,又肃色道:“这次有本尊护着你,所以你无事,下次可别再这么掉以轻心。” 盛昭放低嗓音:“这时候你还说教我。” 他抬起江千舟的手臂细细去看,黑血染污了他雪白的指间。 好一会儿,盛昭说:“对不起。” 嗓音闷闷的,像是鼻腔憋住了什么。 江千舟有种不好的预感,凭着直觉用手掐住盛昭的脸,抬起人的头。 果不其然,小狐狸眼尾微红,琉璃瞳沁出水意,只一瞧,就让他心软了。 江千舟屈起指骨,去蹭盛昭精致的眉眼,抹去盛昭眼尾的微微湿意,头一次放软调子,轻声哄人:“有什么好哭的?” “本尊百年前四洲游历时,受的伤都不知晓要比这重几倍,区区一个挠伤,只是小事。” 盛昭侧过脸,撇开他的手:“它有毒。” 江千舟微叹,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盛昭微微睁大眸,眼里闪着光:“我走之前,师尊给我塞了一堆灵药,我给你找找!” 江千舟听见“师尊”二字就皱眉:“不用。” 可盛昭已经闭眸在芥子空间里搜刮起来,半响过后,才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找到了,解毒丹。” 他倒出一粒药丸,捏起后,就往江千舟嘴里塞。 江千舟迫不及待含住,用唇抿住了盛昭的指尖,只一瞬,又松开来。 喉结轻滚,就咽下去。 盛昭又拿起一颗,捏碎了,倒在江千舟的手臂伤口上,他用剑割下一寸布,细心绑住江千舟的伤口。 不着痕迹地用布擦擦手。 啧,恶心。 盛昭绑好后,拍拍手,呼出一口气:“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以免万一,我就不帮剑尊解开链子了,剑尊现在实力下降,万一有灵兽趁着我不注意,将剑尊掳走怎么办?” 江千舟“嗯”了声,同意了。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现在已经自愿被盛昭拴着走了。 盛昭带着江千舟一步一步向内围走去,心里算着,那只松鼠的族人究竟什么时候杀过来呢? 第16章 倾心【一】 密林寂静昏暗,头身分离的灵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血腥味被风吹散开来,传到远处。 树丛之间缓缓出现一双双泛着绿光的兽眸,而江千舟手中剑尖处半干的黑血,就是它们在密林中的指向标。 盛昭牵着金链一步一步走着,他看似因为杂草丛生的地形走得不快,又像在等待着些什么。 突地,他脚步一顿。 来了。 江千舟显然也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站定回头盯着眼前仍旧静谧的密林。 神识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迅猛冲来。 盛昭:“走还是打?” 江千舟:“走。” 盛昭没有预兆地直接加快步伐。 好像已经忘记他手中的链子一般。 江千舟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他胸口起伏几下,又狠狠忍下。 颇为无奈地跟着盛昭一起向前走。 两条腿到底没有四条腿的跑得快,没一会儿盛昭就察觉到那些东西快追上来了。 即使这是自己设计的,盛昭仍风声鹤唳。 又跑了一会儿,他们二人不得不停步。 因为灵兽从树上跃至他们身前。 江千舟与盛昭同时拔剑,背靠着背,灵兽则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步步逼近。 场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盛昭轻声:“剑尊,三尺之距,可别忘了。” 他扣紧指环,提醒江千舟等下开打别忘了这金链,否则出了岔子,他们二人都得死在兽口下。 灵兽们摆动着轻盈可爱的大尾巴,竖瞳绿眸却浸满仇恨,格外凶狠,同胞死去的血助长了他们的戾气。 它们大张利爪,群起而攻之。 尤延击出的剑气势如破竹,一瞬击退数只,盛昭再挥一剑,斩下数只灵兽的头。 但双拳难敌四手,他的左臂被狠狠挠上一爪,血肉淋漓。 江千舟的冰寒剑气也迅速展开,一剑见血。 即使毒素让手臂僵直,刻在骨子里的剑术也使得他游刃有余。 更何况,他没有后顾之忧。 江千舟有些新奇,他第一次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其他人,就算此时郁安易在他身后,他也不会不去关注身后袭来的攻击。 可能是因为一进秘境盛昭就与他打得那一架,实力持平让他放下心。 也可能是因为方才他中毒时,盛昭紧张地要哭出来,他知晓盛昭心中有他,不会害他,所以放心。 也可能是因为这只小狐狸尽管骄矜、叛逆、娇贵得要命,但年少却已能担大事之能,让他放心。 …… 江千舟在血色弥漫下,心中数着盛昭的好,随着危险的升级,他的心跳也愈发得快,心悸感愈加强烈。 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些不是让他放心的理由,是让他倾心的理由。 在他认知到这一点后,身后突地传来一声闷哼,压抑到极点,从喉间挤出来的呜咽,幼兽般得惹人怜爱。 让心跳剧烈的江千舟一霎心软、心慌,他嗓音是一贯的冷,带着点哑,像是心疼:“受伤了?” 身后人未答,传来的声响只有衣诀翻飞,刀光剑影,再过不久,血液濡湿的触感从江千舟背部传来。 而他没有受伤,这血显然是盛昭的。 江千舟紧皱着眉:“不要硬撑。” 他将心中的旖旎之情去除,去分析周围局势。 密林是这些灵兽的巢地,灵兽被他们杀了再多,也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灵兽涌出。 他们实力再高再强,也难免在兽群攻击之下维持着滴水不漏的防御,迟早会被这个持久战击败。 最后死于兽口。 为今之计,只有逃。 冲出重围,远离此地。 江千舟视线扫过四周,寻找着突破口,他微眯起眸,手中剑气连绵不断:“西边。” “我们从西边杀出去。” 江千舟这才听到盛昭的声音,低低“嗯”了下,藏着虚弱。 他呼吸一窒,心中疼得厉害,率先将爆破灵符向西边扔出,等轰鸣声过后,迅速点地冲去。 江千舟动作地猝不及防,盛昭没有跟上,而他也忘了三尺金链的存在,被这么一绊,江千舟悬停在半空中,成了灵兽靶子。 成百上千的灵兽向他张着血盆大口跃去。 江千舟瞳孔紧缩,眼看就要成一个血人。 而站在地上的红衣青年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他脚尖一点,以电闪雷鸣之势往江千舟掠去。 仅一眨眼,就挡在了江千舟身前。 江千舟眼睁睁看着盛昭身后是袭来的成群灵兽,一垂眸就是盛昭带着血色的轻轻一笑。 秾艳逼人。 心仿佛要跳出胸膛般剧烈震动。 江千舟叹了口气,抵在盛昭耳边,低声道:“傻子。” 在灵兽碰到盛昭的千发一钧之刻,江千舟在这短短时间之内燃烧自己的心口精血,强行突破秘境禁制,将自己的修为恢复至渡劫。 他环住盛昭的腰身,将他们二人转瞬颠倒身位。 而后,江千舟漠然一挥剑。 一剑破九州。 万籁俱静。 盛昭从江千舟怀中抬头,向四周环视:“都死了吗?” 江千舟从空中落到地上:“附近的都死了,但远处还有东西在赶过来。” 一落地,盛昭就推开了江千舟,有些慌神:“那怎么办?你的渡劫期也维持不了多久吧?” 江千舟略微颔首:“嗯,只能维持一刻钟左右。” 盛昭舔了舔唇上沾到的血液,面露难色:“你之后就不能再用这个手段了?” 江千舟再次颔首:“嗯,强行突破禁制,本尊也会受到反噬,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否则受到的创伤难以恢复。” 盛昭头疼:“一刻钟,能去哪?” 江千舟反而在担心他的伤势:“随便找个地方,你的伤要紧。” 说到伤口,盛昭看了眼自己的脚,他的右腿被抓伤了,江千舟一说,他才注意到身上不少地方都在疼。 他皱起小脸,轻嘶了声:“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还挺疼。” 江千舟心急,他半蹲下身,就准备去握盛昭的右脚裸:“伤到脚了?让本尊看看。” 盛昭受宠若惊般,退后几步:“你怎么蹲下了?别,别碰那里。”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惊讶,素来冷冰冰的元清剑尊会有这么关注人的一天,甚至愿意屈尊降贵地蹲下身,半分都不嫌弃地去碰别人的脚。 盛昭一瘸一拐地站定后,他微微垂眸,掩住江千舟方才看到得羞赧:“先商量好去哪吧,他们速度很快,一会儿就追过来了也说不定。” 江千舟瞧着眼前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小狐狸,有些好笑地应下:“嗯。” 盛昭想了下:“梨鸿说秘境内只有一处有密林分布,那就是内围跟外围的分界处。” 江千舟不解:“什么内围外围?” 盛昭心底想,果然,江千舟对这秘境从未上过心,半知不解的。 他跟江千舟解释了一番外围与内围之说,最后道:“梨鸿还说,内围是外围灵兽不敢踏进的地方。” “或许……我们可以躲进内围。” 江千舟思索片刻,道:“听你之言,内围凶险至极,有可能你我二人联手也不能应付。” “若是在外围,尚且可以周旋一二。” 盛昭将事情掰开揉碎了讲:“我们之所以在外围被逼到这个境地,全是因为我们杀了最初那只灵兽,才招来他族人的嫉恨跟穷追不舍。” “进内围,我们可以只在边界徘徊,稍稍注意一番,不去招惹内围的事物即可。” “若是在外围,剑尊看。”盛昭指了指他们二人身上,全都是灵兽的血液,血腥味冲天。 “就凭这个,无论我们去哪,它们总会寻着气味追上我们的,届时,我们难以抵挡。” 江千舟沉思,颔首:“有理。” 盛昭笑了下:“那趁一刻钟未过,剑尊带我御剑去吧,我指路。” 江千舟看了眼此时脚有伤的盛昭,即便站着也歪歪斜斜的,精致的小脸因伤变得苍白,秀眉皱在一起,看起来疼得厉害。 只有一双沾了血唇,红得艳丽。 江千舟眼中晦暗渐浓,不知怎么,就抬起手:“过来。” 盛昭没动:“干嘛?” 江千舟:“脚不是受伤了,我抱着你去。” 盛昭迟疑:“我全身都是血。” 江千舟眼中含笑,音调还是冷的:“你再磨磨蹭蹭地耽误下去,一刻钟就过了。” “本尊不嫌弃你。” 盛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没有几步,就撑不住地往前一倒。 腿实在太疼了。 江千舟大手一捞,将人扶住。 盛昭还未反应过来,便一瞬腾空而起,最后稳稳被人抱起在怀中。 特别亲密的抱姿。 江千舟心底喟叹一声,抱着人御剑飞行。 盛昭虚虚靠着江千舟的胸膛,指着南边:“一直往那走。” 很快,他们穿过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膜。 盛昭想,终于进来了。 他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都只是为了不让此刻的江千舟起疑。 但凡留有一点疑心,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盛昭勾起唇,纵使心中再**胃、恶心想吐,也装出柔弱的姿态缩在江千舟怀里。 他垂下眼睑,遮住眼中溢满的恶意。 第17章 告白【二】 毒素逐渐从被抓伤的伤口蔓延开来,侵蚀进盛昭的灵脉,丝丝缕缕的疼痛,连绵不绝地捆住他整个人。 盛昭难耐地低呼:“疼……” 江千舟哄着他:“再等等,本尊找个落脚的地方。” 盛昭轻“嗯”了声,环住江千舟的脖颈,依赖般蹭了蹭:“我的脚动不了了。” 盛昭边在江千舟的耳边低喃,边垂眸观察地面上的分布。 很多花。 这里像是一个大型的花园,各种不同种类的花田拼成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景象。 而有些地方仿佛被剑刃劈开过一般,花田中央划过几大长痕,使其变得杂乱无章,也露出了被繁花盖住的血色土壤跟白生生的尸骨。 繁星点点。 漂亮又诡异。 盛昭阖上眸,想起向邬钰问过的话。 邬钰握着玉简,青丝半垂,听见盛昭这般问,沉思半响,才道:“内围对你而言,不算凶险,你想进便进罢。” 盛昭坐在邬钰对面,撑着下颔,好奇地问:“为何对我没有危险?” 邬钰避过,不语,继续垂眸看着玉简。 盛昭扯他的衣袖,拖长嗓子:“师尊。” 邬钰无奈,只好透露了一点:“藏林秘境上一次开启时,我进过内围,留下了一点东西。” 盛昭在心中数,上一届藏林秘境是在四年前,那时他初入道,自然没有参加。 那时……邬钰就已经为他这个徒弟想到今日的情景了吗? 邬钰淡声:“传闻没错,藏林秘境是古时某位天师的后花园,内围是他的歇息之地。” “中心处是一座星塔,能观天象、算星移,防御也自然比外围强一些。” “而星塔中的三生境是维持整个秘境运转的法宝。”邬钰说至此,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下,他阖了阖眸,匿去眼中痛色,“它已记住我的气息,你用我的剑,它便不会伤你。” 盛昭若有所思:“我知晓了。” 邬钰用玉简轻敲了下盛昭的额头:“套完我的话了?” 盛昭捂着脑袋,笑了笑:“反正师尊早晚都得跟我说。” 邬钰轻叹,他告诫:“内围不止三生境一处危险,莫要因此放下警戒。” “晋升元婴不易,机遇也从来都伴随着危险。” “你要告知自己,没有退路,方能绝境逢生。” 盛昭受教:“多谢师尊,我定铭记在心。” 盛昭回过神,去看远方那座直冲云霄,高有万丈的星搭,三生境就悬于高阁之处。 而星搭的屋檐明显被削下一角。 他真心想问,三生境真的记住了邬钰的气息吗?真的不是记恨吗? 江千舟皱眉:“动不了?这毒素着实有些棘手。” 盛昭收紧手臂:“小伤,等出秘境就好了。” 江千舟:“嘴硬什么。” 江千舟寻着花田边缘的一处空地,落在地上,触地的一瞬间,一刻钟刚好过去。 秘境的反噬瞬间汹涌袭来,心脉剧痛。 他闷哼一声,唇间溢出一丝血液,喉腔的血腥味也愈发浓郁。 江千舟抵着心脉阵阵震痛感,灵气也迅速从他身体内流失,可他腰身未弯,仍旧站得笔直,双臂稳稳当当抱着怀中人。 他收紧了双臂,小心翼翼地,生怕人摔下去。 盛昭慌神,不安地动了动:“你怎么了?反噬这么严重?” 江千舟脖颈处近乎青筋暴起,他微微低头,抵在盛昭的肩窝处,从浓稠的血腥味中嗅到了小狐狸身上的暗香,迫不及待地又深吸了一口:“别动,安分一会儿。” “本尊无事,等一会儿就好。” 盛昭只好僵住,忍着江千舟像只狗一样嗅着自己身上的气味。 可在江千舟眼里,他与盛昭在亲密地耳鬓厮磨,他眼神冰冷,深处是不易察觉的凶狠,上了头般微微启唇。 像只毒蛇,想伸出蛇信去**自己到嘴边的猎物,然后恶狠狠地去玩弄。 心脉的剧痛更是加深了江千舟心底这个疯狂的想法,更何况,猎物还伸着细软的手臂抱着他的脖颈,只能攀附着他。 失神的前一刻,盛昭有些心急地呼喊传入江千舟的耳边,呜咽着、快要哭了:“你,你真的没事吗?” “你不要出事好不好,我害怕……伤口,伤口也好疼。” 少年语无伦次,缩在他怀里的身子也在发颤,轻轻地啜泣着。 小狐狸身处绝境,知晓了什么叫害怕,像株菟丝花,乞求着他的抚慰。 江千舟被毒素侵扰的神智瞬间被拉回,他抬起头,生疏又轻柔地一下又一下拍着盛昭的背,低声道歉:“抱歉,吓着你了。” 心脉的疼痛也缓缓褪去,他环视四周,才明白怀里这只有些傲气的小狐狸为什么会被吓哭。 周围弥漫着湿冷的白雾,不知名的花红得诡异,脚下踩着的泥土也是血色,尸骨半埋,黏稠的血色土壤像是白骨上黏着的血肉。 低头一望,这样的白骨连绵不绝。 而这里死寂得可怕。 盛昭第一次出世,可能见过血,但从未面对过这般诡异至极的场景。 现在又身受重伤,身旁唯一可以依靠的他,看起来又像失了神智。 吓哭再正常不过。 江千舟有些心疼,哄着人:“怎么哭鼻子了?” 怀里的少年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反驳:“谁哭鼻子了!” 盛昭失控得快,恢复得也快,他将眼泪全蹭在江千舟白裳上,轻哼:“我才没哭。” 江千舟像来爱洁净,被盛昭蹭脏衣服,也不恼,还有心思逗着人:“好,你没哭,你现在敢从本尊身上下来吗?” 盛昭心底还残留着几分恐惧,为了面子,强撑着挣扎落地:“那你松手,谁稀罕你抱。” 刚落地,他受伤的脚便一软,又倒在江千舟身上。 江千舟闷笑一声:“你坐在地上,本尊看一下你的伤。” 盛昭看了下脚下的森冷白骨,神色迟疑:“我吃一粒解毒丹就可。” 江千舟拿他没办法,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地上:“坐。” 恐怕就连江千舟自己也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为了别人,脱下自己的衣裳铺在地上,就为了人舒舒服服地坐下。 盛昭心底啧了一声,更嫌弃了。 他还是宁愿坐在那个头骨上。 盛昭表面没异样地坐下,拿出解毒丹给江千舟。 江千舟:“哪伤了?” 盛昭很小心,护住了自己要拿剑的右手,指着左臂道:“手臂还有肩背。” 又指指右小腿:“还有那里。” 江千舟没半分嫌弃,他半跪在地,为盛昭脱靴,握着人的脚裸,放在自己的膝上。 仔仔细细看着那处爪伤。 低垂着眉眼,冷着脸,却细致地为盛昭擦去血痕,捏碎解毒丹上药。 盛昭脚背突地弓起,脚趾紧紧缩起,轻声:“好疼。” 江千舟眼神一暗,瞧着那精致的玉脚紧紧抓着他膝上的布料,嗓音微哑:“忍忍。” 盛昭忍了会,才松了口气,他攥住身上的红衣,解了衣带,就往下扯。 褪到一半,红衣便松垮地搭在他弯起的手肘处。 大片肉色骤然露在江千舟眼前,他一寸一寸扫视过去,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部,还有沾着血的玉臂。 胸口处半遮半掩地被红衣盖住。 盛昭踹了江千舟一脚:“你看什么呢?” 因为右脚受伤,他踹的力度不大,不痛不痒,反而勾起了江千舟心底的酥麻。 他直勾勾地瞧着盛昭,冷着声,一字一句道:“你先前不是很大胆吗?在本尊身后便脱衣沐浴,床榻上还勾着本尊亲你。” 江千舟说一句,盛昭脸便红一分,那抹秾艳的粉从脸畔染至眼尾处。 江千舟勾唇:“怎么现在,就不敢给本尊看了?” 盛昭别过脸:“不一样,我,我当时觉着好玩,现在不一样。” 江千舟反问:“哪里不一样?” 江千舟眼神一错不错,盛昭别过脸,反而将修长的脖颈全露了出来。 他收紧握着盛昭脚裸的手,喉结轻滚,逼问:“说话。” 盛昭避而不答,想缩回脚,些微恼怒:“别说了,你不想给我上药就算了。” 江千舟往后一拉,就将人扯到身前,微叹:“不逗你了,别动,给你上药。” 江千舟捏碎了好几颗解毒丹,将粉末洒在上面,撕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裳,给盛昭包扎起来,三道伤口都慢慢缠绕过去。 末了,还意犹未尽地给盛昭穿靴。 盛昭手忙脚乱将红衣穿上,等江千舟穿好,又快速缩回脚,挪着位置,跟江千舟拉远距离。 江千舟拍着刚刚跪在地上时,膝上沾着的血泥:“翻脸不认人?” 盛昭挑眉,狡黠一笑:“怎么了?大不了我给剑尊道声谢?” 江千舟却是答应了:“好,谢礼呢?” 盛昭摊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等出秘境再还给剑尊?” 江千舟低声:“怎么什么都没有,不是还有你自己吗?” 盛昭怔了下,笑:“逗我就这么好玩?” 江千舟神情认真:“本尊没有逗你。” 他们坐在露野白骨上,周遭花团锦簇,花香与血腥味交融。 江千舟紧盯着盛昭:“本尊想让你做我的道侣。” “本尊不管你与无妄的实际关系到底是师徒还是道侣,只要你答应做本尊的妻。” 江千舟擒住盛昭的下颔,眯起眸,语调却是难得的温柔:“本尊召道侣大典,迎天下来宾,在天道见证下,以心魔起誓,必不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做梦? —— 下章开虐!冲冲冲!!! 第18章 濒死【三】 江千舟这番话实在太突然,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口,在这天不时地不利,就连人也不合的情况下。 内围凶险至极,而他们二人也身受重伤,这番话本该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时间点。 他活了近千年,平生第一次动心,却也如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一般,莽撞至极。 江千舟也有些忐忑不安,但他面上不显,只问:“如何?” 盛昭怔住了,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千舟逼近他:“本尊说,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盛昭反应过来后,便心神慌乱,慌不择路地拿邬钰当挡箭牌:“我……我有道侣了。” 这个借口就像是太突然了,他脑子混乱一片,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只得推拒。 江千舟冷嗤:“道侣?暂且就当你们真是道侣,但,你是无妄的徒弟,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你觉得他真心喜欢你?” “如果真心,为何不给你一个名分,召开道侣大典,告知整个修真界?” “师尊说,是因为担心我受太多人的关注,于修炼不利。”盛昭抿了下唇,神色有些落寞。 “他在骗你。”江千舟道:“你有这等天赋,即使心不静,也能有一番大作为。” 盛昭蹙眉:“师尊才不会骗我的!” 江千舟继续问:“那你喜欢他吗?” 盛昭哑言,好一会儿才犹疑道:“他是我师尊,是他带我入仙途——” 江千舟打断:“你扪心自问,你答应无妄做他的道侣,是仅仅因为他是你师尊,你得听师尊的话。” 他眼里藏着算计:“还是因为你真心喜欢他?” 江千舟一句接着一句,咄咄逼人。 他知晓他在干什么,小狐狸明显不懂情爱,只要他将盛昭绕昏了脑袋,对方一定会答应他。 盛昭沉默半响,突然推开江千舟,似是生气:“我不知道,我不想说了。” “你好讨厌。” 江千舟攥住他的手腕:“你想清楚了,你知晓自己是因为要听无妄的话,才答应他的。” “他骗了你。” 盛昭瞪他:“师尊不会骗我的——” 江千舟再一次打断他:“你跟无妄双修过吗?” 盛昭一怔:“你,你在说什么!当然没有!他是我师尊,师徒之间怎么能……” 说到最后,他声若蚊蝇。 江千舟说出了他心底所想:“你们是师徒,也是道侣,为何他不同你双修?” “说明他并非喜欢你,和你结为道侣,一定别有所图。” 盛昭气不过,接着反驳:“道侣之间就一定要做那等子事吗?” 江千舟理所应当:“自然,你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想跟他水乳交融?” 就像现在,他对面前被他逼迫的盛昭也有着**,并且**在渐渐攀升。 江千舟想亲他,也想抱他。 他继续低声诱哄:“你看,你们之间没有夫妻之实,仅有师徒之情,无妄甚至没有同你在天道下见证过。” “你只要轻飘飘说一声,就能同无妄分开。” “分开了,又为何不能做本尊的道侣?” 盛昭被江千舟说得动摇了,他咬住唇,半响才道:“可是……我也不喜欢你——” 盛昭说得很小声,可江千舟还是听见了,他正想发作,又听见盛昭道:“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你让我想想好吗?” 在江千舟眼里,就像是欲盖弥彰,无论是先前那句“不喜欢”,还是后来那句“不知道”。 说了前句又说后句,那句“不喜欢”还说得那般小声,就像是慌神下的随口推拒,又怕对方伤心,再加了一句“不知道”。 欲盖弥彰的喜欢。 江千舟只觉猎物即将到手,也不忍心将盛昭逼得太紧,便应允了:“好,我答应你。” 盛昭松了口气。 江千舟又道:“出秘境后,就告诉本尊你的答复。” 盛昭松到一半,又将那口气提起来:“好。” 谈完话后,盛昭立刻背对着江千舟,就怔怔地盯着地上白骨,无意识揪着衣裳。 心里乱了好久,忍不住问江千舟:“秘境还有几天结束?” 江千舟:“后天清晨。” 盛昭:“我们一直待在这吗?” 江千舟:“你想去找晋升元婴的机遇?” 盛昭:“嗯。” 江千舟心中思索一二,才道:“你身上有伤,外围有灵兽追踪,内围没有你可以应付的机遇,还是待在此地。” 盛昭兴致索然地“哦”了声。 他们就这般背对着直至日落。 盛昭昏昏欲睡。 月色刚起,盘腿运转灵力的江千舟便觉有样东西倒在他身上。 他睁眸就瞧见正睡得香甜的盛昭。 奔波了一天,确实该困了。 江千舟好笑,垂眸静静看着盛昭的睡颜,他看了许久,也不觉厌。 反而心中蠢蠢欲动,想去玩弄少年长长的眼睑,去亲少年微张的薄唇。 但他怕吵醒盛昭,只得作罢。 夜色寂寥。 月光洒在大地上,驱散了黑暗,光亮叫人放下心中警戒,这里静得可怕,但怒绽枝头的花又让此地像世外桃源。 江千舟看得入神,忽略了周遭的不对劲。 盛昭迷迷蒙蒙地睁眼,抱怨:“你干嘛老摸我的脚?” 江千舟霎那看向盛昭微曲的双腿。 不知不觉间,花藤缠住了盛昭半只脚,而他竟未曾察觉到。 花藤意识到自己被发现,骤然收紧,带着抓住的猎物迅速后撤。 盛昭彻底清醒,他立刻扯住江千舟的手臂,低喝:“尤延!” 尤延应声而动,随着主人心意,斩断花藤。 而江千舟也紧紧抱住盛昭,不让他被大力拖走。 花藤被斩断之后,留下断截,立即藏进花丛之中,不见踪影。 盛昭出了些冷汗,他不敢想象自己被抓住后的下场,恐怕他也会成为土中埋着的尸骨。 江千舟皱眉:“无事吧?本尊没察觉到它的到来,此地有古怪。” 盛昭揉了下脚腕处留下的青痕:“失策了,我们本以为内围边缘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好生待着,便能安全出秘境。” 江千舟闭眸放出神识,却只探出一片粘稠的白雾,他面色难看:“神识无用,本尊只能看见这些花上浓郁的灵力。” “这些花,每一株都有灵识。” 江千舟定下决断:“这片花田,是活的。” 盛昭一阵恶寒,这里成千上万甚至几十万的花,每一朵都生出了灵智。 恐怕他们甫一进入,就已经被盯住了。 它们趁夜色降临,就指挥着花藤,将安然待了一整个白天,警惕心下降的猎物悄无声息地拖进花田深处。 将猎物残忍地活生生绞死,尸体四分五裂,碎成千千万万块,再由它们分食。 盛昭紧盯着地面,防止又有花藤钻出来。 他提剑:“怪不得土中全是碎骨,原来这里的每一株都是食人花。” 这血泥想必也只有分尸时,血液四溅,才染得这么均匀。 江千舟也拔出剑刃,他站起身,望着无尽的花海,沉声道:“它们在过来。” 盛昭用剑撑着起身:“是那阵风,才让它们从中心处涌过来了。” 他心底想,面色渐冷,这花海无穷无尽,一柄剑,怎么可能挡得住? 江千舟没有迟疑就道:“走,出内围。” 他心底还念着盛昭腿脚不便,单手抱起人就往后跑。 他们在内围边缘,很快就跑到了边界处,却狠狠撞上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膜。 内围,可进不可出。 盛昭当机立断:“去中间的那座塔,御剑去!” 风的速度很快,他们片刻都耽误不得。 尽管御剑飞行对元婴期的修士负担很大,但如果不御剑,根本到不了那座塔便会被吞噬。 在他们踏上剑身,飞行至离花丛一尺距离时,花灵也到了。 花藤瞬间交织而起,狠狠向他们袭来。 藏林秘境开启后,第一次有猎物跑进它们的地盘,它们饿了太久了,岂有让到手的猎物逃走的道理? 盛昭站在江千舟身后,一剑将袭来的花藤斩下,下一刻,无数的花藤随之升起。 他出剑的速度被逼得极快,肉眼只可见剑刃划过的丁点剑光。 盛昭道:“剑尊,去塔顶,从被削下的那一角进去!” 说罢,他使出全力一剑斩去,燃烧灵力的一剑,威力极大,所有花藤一霎被斩断,而盛昭的全身灵力也随之枯竭。 而下一刻,花藤再生。 但足够了。 盛昭为江千舟争取时间足够他飞至塔顶。 进去塔顶的一瞬,他们视线骤然一暗 幽幽冥火一霎升起,周遭骤亮。 盛昭刚松一口气,便看见正中央用寒玉贡着的三生镜,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古朴厚重的威压在对视的那刻压下来,臣服之心油然而生。 盛昭匆忙别过眼,古韵却留在了心底深处。 这就是三生镜吗?也不知晓这上古神境的用处是什么,不过也应当是同占星象有关系。 三生境后一处人影慢慢被月光交织而现,那是一名穿着白色劲装,英姿飒爽的女子。 高马尾长长垂下,**立在一侧。 女子英眉皱起:“何人擅闯我星塔?” 她厉喝:“来!战!” 江千舟冷声:“来者不善,待会儿你在一角处躲好。” 盛昭点头,退后几步,将战场让给女子同江千舟,他心中琢磨着,邬钰口中所说的内围机遇应当是塔下的食人花们。 他绝境逢生定会晋升元婴,而后顺利御剑至星塔顶层,躲开花田,向女子展露身份后,便可安然在此处等秘境结束。 邬钰每一处都帮盛昭想好了。 盛昭轻叹,可他志不在晋升元婴,也不在乎自己究竟会不会受伤。 他想,江千舟现今已强弩之末,应当打不过这镇塔者。 他心中已有想法,便安心看着江千舟与女子生死相搏的一战。 **率先击去。 江千舟剑域也随之展开。 无论是出枪还是出剑,他们的速度都快得不可思议,身影近乎鬼魅。 随着时间逝去,江千舟渐露疲态。 镇塔者不死不灭,灵气也永不枯竭,即使受伤,也会快速愈合。 但江千舟是人,即使再严密的剑法也抵挡不住这般的不死者。 女子**一刺一挑,局势瞬间分明。 江千舟腹部被刺透,再遭这一挑,身形便狠狠砸在塔边的墙壁上,血液四溅。 神智恍惚间,听到一声“剑尊”的呼喊,他朝角落里的盛昭,微微一勾唇:“别怕。” 江千舟迅速站起身,脚尖一点,一剑便刺中女子的肩头。 他心中想,方才盛昭好像红了眼睛,怕不是又要哭了。 他怎么才发现这只小狐狸这么爱哭?但每一次也都是为他落泪。 江千舟轻叹一口气,这一战,无论是为盛昭,还是为自己,他都不能败。 实在不行,他可以再次燃烧精血。 即便伤势不可挽回。 江千舟又与镇塔者过了数招,他招招被逼得后退,可多次试探之下,他已经知晓镇塔者的弱点在哪。 他调动全身灵力于剑尖,这一剑没有退路,不成即死。 江千舟豁出去,他面色冰寒,一字一句:“一剑,破九州。” 剑气势不可挡,直向女子的额头正中间击去! 同时,女子手中**也脱手而出,直向江千舟心脏击去! 可江千舟不能退,一退,不仅镇塔者未杀死,他也没力再战,到头来,还是会死在**之下。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红色的身影猛然冲了上来。 盛昭的左胸被**刺穿,**也卡在他的身体里,没再向江千舟冲去。 他的右肩被江千舟剑气横穿而过。 尤延划出一道光影,与剑气混合,带着有些削弱的剑气击向镇塔者。 “砰”得一声,女子额头正中间被剑气击穿,身形炸裂溃散。 卡在盛昭左胸的**也骤然消散化尘。 红衣从空中跌落。 江千舟不敢置信地扑过去将盛昭接住。 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沾湿了江千舟抱着盛昭的双手,一般人受此重伤,根本无力回天。 江千舟彻底慌了神,他去抹盛昭嘴角溢出的鲜血,却越抹越多,蹭得盛昭脸侧全沾上血色,即便如此,也遮不住盛昭苍白的面色。 就连那双清澈的琉璃瞳也慢慢染上灰败之色。 江千舟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死亡的可怕,也头一次如此恐惧有人死在他怀里。 他双眸涌上血色,心中怨愤到极点,却无力张唇说出一个字。 盛昭气息逐渐变轻,他想说些什么,却只有愈发剧烈的低咳,鲜血混着内脏碎片一口又一口从唇中涌出。 他嗓音破碎:“剑尊……剑尊,我好疼……” 江千舟语无伦次:“本尊带你回剑宗治伤,治好了就不疼了,不疼了……” “盛昭,你再撑一会儿,不要闭眼好不好?” 江千舟嗓音沙哑得不成人样,他跪在地上,低声哀求:“本尊求你,我求你,不要闭眼。” 盛昭笑了一下:“太疼……了,我,我尽量。” 江千舟抱着他站起身:“我燃烧精血,我破开这个秘境,带你回宗门。” “你再等一等,等一等——” 盛昭忍着痛楚,拉住江千舟的手,那力道绵软,却让江千舟瞬间僵直身体。 他声音轻得仿佛能被风吹散,江千舟躬下身,贯注全身地去听。 盛昭道:“我不知晓……我还能不能等到,我想同剑尊说……” 江千舟闭眸,忍住眼中酸涩,他声音发颤:“说什么?本尊听着,你全都说与本尊听,一个字也不能漏。” 他在恐慌,怕错过了,就再也听不见。 盛昭勾唇,眼神有着希冀:“我心悦……心悦剑尊,剑尊一直在……在秘境护着我,我也想,保护剑尊一次。” “我……想当剑尊的道侣,剑尊……我如果能活,你……你护我的余生好不好?” 盛昭轻声低喃:“我喜欢……剑尊。” 江千舟睁眼时,双目流下泪痕,他压着喉中哽咽,他对心魔起誓,字字泣血:“好,好,无论你生或死,我都会与你结为道侣。” “我眼里也只看着你一人,只偏爱你一人,只护你一人。” 盛昭缓缓闭了上眸:“剑尊……可不要骗我。” 他陷入了沉沉的梦乡,唇角轻勾,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江千舟近乎目呲欲裂,痛彻心扉地喊:“盛昭?!” 转瞬又喃喃自语:“对,燃烧精血,破开秘境,燃烧——” 他刚抬步,便一个踉跄地摔倒在地。 他护着怀中人,没让盛昭摔到半分,竭尽全力地想站起身,又再一次摔倒在地。 最后连滚带爬地摔至塔边。 江千舟心神慌乱到这个地步,也自然没有发现身后的三生境散出丁点白光,缓慢飘至盛昭的心口,而后缓缓融入。 江千舟没有了半分当年意气风发的元清剑尊的影子。 他缓慢直起身,不管不顾地燃起全身精血,破开了秘境压制,将修为从元婴恢复至渡劫。 他未停手。 忍着全身剧痛,继续燃烧着精血,修为破开了渡劫,晋升至大乘期,但只能短时间维持。 等一刻钟过后,江千舟的身体内便会留下不可挽回的创伤。 江千舟拔剑,带着悲愤与怨怒,他双眸红近滴血,一剑便划破了整个秘境的夜空。 他低喝:“破阵。” “咔嚓”一声,秘境四分五裂的破开来。 而秘境中无数正在历练的弟子慌乱不已,四处询问发生了什么。 就听见一道冰寒沙哑的嗓音传遍整个藏林秘境:“所有弟子,即刻御剑飞行,出秘境。” 江千舟说罢,便抱着奄奄一息的盛昭向剑宗掠去,谁也不知晓,他手抖得不行。 盛昭身上的血液一刻不停地流,染湿他一身白衣,白衣也彻底变成血衣。 他在心底恳求,恳求着许多,五感却杂乱到不知道自己在恳求着些什么。 求盛昭不要死? 求他不要爱而不得? 也不知晓自己在后悔些什么。 后悔自己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燃烧精血,解决镇塔者? 还是不珍惜眼前人? …… —— 盛昭再次有意识地醒来后,只觉身体处在一片暖洋之中,痛楚全然消散,没有半分不适。 他环视周遭,只见处处银白之色。 这是哪?三生境内? 盛昭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身影,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她扎着高高的马尾,挑眉爽朗一笑:“你这小子,到真是不怕死。” 盛昭笑了下:“到底还是怕的,我只是知晓自己不会死罢了。” 是的,盛昭演这一出戏预谋已久。 他盘算许久,心口有邬钰留给他的白玉,是上等的治愈灵玉,足以保他一命。 足够让他回到剑宗,等到充分的治疗。 还有眼前的女子,也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倒下前发出的那一道剑气,带着邬钰的手笔,光影随行,从前天下独有仙尊一人可用,现在他用出这一剑,这女子想必一定会认出他是谁。 果不其然,盛昭钓到了。 江千舟的心,他要。 修为,他也要。 瞧,晋升元婴的机遇这不就来了吗? 盛昭笑了一下:“姐姐,你伤我至此,有没有什么补偿啊?” 女子抱胸挑眉:“你利用他将我身外化身给杀了,就不用补偿我吗?” 盛昭无辜摊手:“姐姐,你要讲理啊,又不是我下的手,我可没想杀你。” “而且我知晓三生境会助你复生,否则,我师尊上一次来的时候,你早就死了。” 女子来了兴致:“师尊?你是他徒弟?” 盛昭点点头:“对。” 女子道:“他是此界唯一有可能飞升之人,更何况此界灵气干涸,我挺敬佩他能修炼至此。” “而你……”她神色犹疑,还是咽下想说的话:“我便不与你计较了,补偿我也已经给你。” 说罢她微微一叹:“我挺欣赏你有这般勇气,也望你这一世,即不要迷失本心,也得偿所愿。” 女子话音刚落,盛昭便陷入了一片昏暗。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堆错字,捂脸.jpg 第19章 关进寒潭 邬钰坐定茫茫雪地中,肩上落满雪絮,突地,一阵心悸让他停**内的灵气运转。 那阵心慌来得突然,去得也快,邬钰想去探寻时,它就已毫无踪迹,只落下空茫之感,可再想入定,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邬钰只得睁眼,他望了天上月许久,正想回身歇息,却察觉到天山阵法被人触动。 整座天山都被他下了禁制,平日除了他便只有盛昭出入,宗门事也不归邬钰管理,鲜少有人来扰仙尊清静,邬钰自落得一个清闲。 但一旦阵法被触动,就表明剑宗出大事了。 邬钰提剑,迈出一步,转瞬便至山脚,抬眼就是面色惶惶的谢琮。 邬钰微微颔首:“谢长老——” 谢琮着急打断,语速飞快道:“仙尊!盛昭他出事了,身受重伤,几近濒死。” 邬钰瞳孔紧缩,握住谢琮的臂膀:“你说什么?” 谢琮向来喜爱盛昭,将盛昭看成剑宗下一代的希望,他不禁红了眼,重复一遍,又道:“他现下在药峰,仙尊可要去——” 邬钰不再多说,转身便匆匆御剑飞行。 谢琮立在原地,无妄仙尊向来淡漠似仙,可方才他竟然感觉到仙尊握着自己臂膀的手在微微发颤。 仙尊转身的那一霎那竟面色恍惚,甚至踉跄了一下。 谢琮久久才叹了一口气,而后追了过去。 邬钰一到药峰,还未进门。 他就听见药君长老道:“盛昭肩背、左臂与右腿各有一处抓伤,左胸被枪刃穿胸而后,右肩被剑气穿透,破洞似的,若不是他心口那块玉留住了他最后一点气息,恐怕等不及剑尊送来便魂归西天。” 邬钰抬步夸进门槛,却猛地被绊了下,扶住门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与江千舟的声音同时响起。 邬钰:“还有救吗?” 江千舟:“我知他伤得重,但药君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将他救活。” 邬钰转眸就看见全身是血的江千舟。 江千舟跪伏在盛昭的床边,一眼都不肯离开盛昭苍白的面孔,他想到些什么,撑着发麻的腿站起,将芥子空间里的所有灵药一股脑倒了出来,堆出座小山。 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目无着点:“药君,本尊这里什么灵药都有,你尽管拿,不够……不够就同我说,我去找,我去拿,你只要负责将他救活,将伤养好。” “让他平安无事。” 邬钰没空搭理状态不正常的江千舟,他皱着眉上前几步去探盛昭的脉。 江千舟一瞬出剑,一字一句:“不准碰他。” 邬钰沉下眸,他撇过二人手中连接中金链,一拂袖就江神智不清的江千舟扫至角落:“滚。” 而金链闻声而断。 江千舟“砰”得撞上墙,吐出一口血。 谢琮跟药君大气都不敢喘。 邬钰继续探脉,只碰了一瞬就松下口气。 还好,有得救。 他回首去看药君,手上浮现两个瓷瓶:“往生丹与若凝膏皆在我这,劳烦药君了。” 往生丹能从阎王手上抢人,而若凝膏能将外伤恢复原初,至于内伤,还是得慢慢调养。 药君连忙接过,生怕这两天下独此一份的神药毁在他手里:“是。” 以免妨碍药君治伤,邬钰转身便出了房门,少见得冷下声:“谢琮,将江千舟提出来。” 不等谢琮动作,江千舟便以剑撑地站起身:“本尊欠药君一个人情。” 他缓缓走出。 谢琮担忧地望了一眼床上似毫无生息的盛昭,离开前细心地合上房门。 他们三人就站在房门外的走廊上,邬钰背着手:“谢琮,你先说。” 他的语调仍旧平淡,可没有情绪便是最大的怒火。 谢琮连忙将事情始末说清:“我在一个时辰前听到消息,秘境提前了两天重新开启,我正打算前去查看发生何事时,正巧撞上剑尊带着奄奄一息的盛昭回来,进了剑宗后直奔药峰。” 他看了江千舟一眼:“当时剑尊神思恍惚,口中一直在喃喃着‘救盛昭’,除了与药君能说上几句话,一句话也不同我交流,之后我就去天山通知仙尊了。” 邬钰将心中对盛昭的着急暂且压下,问:“谁破的秘境阵法?秘境里的弟子可还都安全?人都撤离出来没?” 谢琮:“是剑尊破的,因剑尊临走前提醒过,弟子除了有少数伤亡,其余都及时撤离。” 邬钰心中快速决断出对策:“对其他宗门造成的损失都尽量赔偿,安抚因阵法破碎而造成伤亡的弟子。” 谢琮颔首:“是。” 邬钰又看向江千舟:“你说。” 江千舟只看了邬钰一眼,不语,他满脑子全是盛昭能否平安无事,没心情复述秘境里的事。 下一刻,他的脖颈处便抵上一柄利刃。 邬钰动了杀心,剑尖外放剑气。 在江千舟脖颈处流下一条血线时,他不得不开口将秘境的事情口述一遍,下意识隐去与盛昭的情爱之事。 江千舟想,道侣什么的,还是要等盛昭能否醒来,自然,不管盛昭能不能醒,他都一定会召开道路大典。 若是能恢复好,皆大欢喜,若是留下病根,他会照顾盛昭一辈子。 邬钰反问:“他舍身救你?” 江千舟应下。 邬钰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气得手都要发抖:“你也配他舍身救你?!” 江千舟冷声:“事实便是如此,你自可问他。” 邬钰哑然,是,盛昭的确会救江千舟,可他想问,盛昭做这一切的时候,有未想过他这个师尊半分? 盛昭初入宗门时,被冻得发抖,他都心疼,更别说如今这一身的伤。 他可想过远在天山,等他归家的师尊? 邬钰狠狠闭上眸,他掩去眼里痛色,猛地一剑刺入江千舟的右肩:“这一剑,我替他讨了。” 江千舟没有任何反抗,面上甚至不带痛色,他不在乎右肩伤口血流不止,只问:“还有左边。” “这是他的选择,我不会干预。”邬钰一字一句,喉中艰涩。 这是盛昭选的路。 邬钰静了半响,才利落地拔出自己的剑:“此事是你之过,赔偿给各宗的东西由你来承担。” 江千舟颔首:“可以。” 江千舟作为带队长老,本应护卫本宗弟子的安危,到头来就让弟子舍身相救,还毁了众多宗门弟子的历练之旅,的确失责。 谢琮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虽说剑宗财大气粗,但这一笔赔偿也算个大出血,有人来培,他的压力会小很多。 邬钰未罢休:“做错便得受罚,谢琮,将他关节寒潭,盛昭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谢琮为难地擦了擦额上冷汗:“这,剑尊的伤势……” 邬钰:“自力更生。” 江千舟眼神冰冷,邬钰话说得轻巧,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被秘境反噬,又强行晋升修为,心脉已隐隐出现裂痕,疼痛无比,甚至修为有倒退之势,再加上秘境生灵的毒素仍在蔓延。 若再被关进寒潭,伤上加伤,必不会好过。 邬钰淡声:“你不愿?但这惩罚手段可是剑尊提议的,若是剑尊有任何不满,便同自己讨吧。” 江千舟虽不愿,但他无可奈何,冷嗤一声,主动去向寒潭。 谢琮也赶紧告退,处理剩下的宗门事务。 一霎那,走廊外便只剩邬钰一袭孤寂的白衣,他等着身后的些许生机,长久叹下一声。 平生头一次生出彷徨之意。 —— 盛昭被镇塔者赶出三生梦境后,便一直像黑暗处坠落,坠感争先恐后地缠绕住他,而后缓缓收紧。 在盛昭近乎窒息时,又骤然一松,前方出现丁点光亮,他挣扎着,摆脱身后无数从黑暗延伸出来的丝线,拼尽全力的抓住那一点茫茫之光。 邬钰坐在床边,他帮盛昭掩被的手慢慢被盛昭攥住。 那力道很轻,轻到邬钰微微一动指尖,盛昭的手便会掉落在床上,于是邬钰全身僵直,静静屏息等着。 盛昭睁开眼就瞧见邬钰的脸,他笑了下:“师尊,我怎么睡了一觉你就变丑了?眼下黑了好多。” 邬钰眉头一跳,不跟病人计较:“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盛昭仔细感觉了一下:“有一点点疼,还有一点点虚。” 邬钰重重放下悬了一个月的心,屈指轻敲了下盛昭的脑袋:“行了,先起来用一下膳食,最后喝药。” 盛昭大病初愈,劫后余生之感仍在心头徘徊,忍不住跟着邬钰撒娇:“药不要太苦的。” 邬钰温声:“备了蜜枣。” 盛昭笑:“师尊真好。” 接下来,盛昭却对自己产生的判定产生了怀疑,因为邬钰好得像个假人。 不仅慢慢渡步扶着他恢复身体,还贴心地将口服药液全换了甜药丸,膳食还是一顿大餐,全程温声细语,生怕盛昭一个受惊,病又复发。 盛昭被他搞得内心忐忑,按理说他在秘境干得那些破事,江千舟应该全招给邬钰了。 怎么他师尊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句训斥也无?就好像……憋了一个大招。 盛昭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想写邬钰究竟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惩罚,他一直憋到晚上,还是忍不住提前这事:“师尊,我昏迷了多久?” 邬钰白色鹤氅,衣角随风微动,他神情淡漠:“近一个月。” 而江千舟,也在寒潭中关了近一个月。 第20章 娇房 一个月?盛昭想,怪不得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菜,放下筷子。 邬钰问:“吃完了?力气恢复了吗?” 盛昭点头:“比醒来的时候好很多。” 邬钰颔首:“嗯,那就好,今夜你不用睡了,在这跪着。” 盛昭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师尊?你说什么?” 邬钰不为所动:“你什么时候认知到自己的错了,再起来。” 盛昭想求一下情:“师尊,当时情况紧急——” 邬钰“啪”地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情况紧急?临走前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你用我的剑,她就不会伤你,你可有半分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盛昭被吓住,这事邬钰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这么大的火气,他哑言半响,才小声道:“我放在心上了。” 邬钰忍怒:“放在心上了?那怎么还给我闹出这一场?!” 他站起身,深呼吸:“盛昭,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即可。” 盛昭小声:“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师尊,我知晓自己不会死,我心口放着师尊给我的玉。” 邬钰见盛昭不肯悔改,气得指尖都要发颤,怒不可竭,他一甩袖:“盛昭,我带你入仙途,精细着养了五年,就是为了让你捅我的心窝子?” 他神色含怒,眼底却有着痛色。 盛昭瞧着,心里也难受得紧。 他去牵邬钰的手,缓缓收紧:“师尊,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 邬钰到底不舍得甩开盛昭的手,任由他握着:“错哪了?” 盛昭一个一个地数:“不该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邬钰神色未松,垂眸看着仰着头、将自己装得格外乖巧的盛昭:“还有。” 盛昭绞尽脑汁地说着好话:“不该惹师尊生气,还让师尊担心了。” 盛昭半起身,去抱邬钰,他的脸正好贴在邬钰的腰腹上,蹭了蹭,说:“我知道错了,师尊。” “不要罚我好不好?” 他是真的不想在雪地里跪一夜,那也太冷了,但凡邬钰说的是抄书,盛昭也不至于这么撒娇。 邬钰抚上盛昭的发顶,还是心软了,长久才叹息一声:“好。” 盛昭想起身,邬钰的手却始终搭着,只得就着这个姿势,去问他昏迷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邬钰一一答了。 到最后,盛昭才问:“元清剑尊如何了?” 邬钰动作微顿:“在寒潭关了一个月,你醒了,也该放出来了。” 盛昭好奇:“是因为我?” 邬钰“嗯”了声。 盛昭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我能搬到元清峰小住一会儿吗?” “怎么说剑尊也是因为我才伤的。” 邬钰沉默了好一会儿。 盛昭:“师尊?” 邬钰松开他,嗓音含有疲惫之色:“随你罢。” 盛昭抬头却只能看见邬钰转身离去的背影,茫茫雪地中,他一身白衣,竟显几分孤寂。 邬钰走得不快,盛昭跑几步便能拉住他,问他怎么了,可盛昭到最后也只是看着邬钰慢慢走远。 —— 冷到极点的禁闭室一片漆黑,寒潭深处跪着一个气息微弱的人。 江千舟被沉重的锁链困在泉底,眉眼处都结了粒粒冰晶,他本就修行万丈冰,这点温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可江千舟身受重伤,又被冰寒之气侵体,到底难熬,伤势加重,心脉时时刻刻都在冒出痛楚,折磨着他。 江千舟心中担心的却是盛昭。 他的伤怎么样了? 他醒来了吗? 江千舟神智消沉,模模糊糊之间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抬眸,眼前的黑暗被丁点光亮驱散。 温柔的白光渐渐扩大,视线模糊间,摄人心魄的红从光后现出身影。 明艳的少年勾着唇:“剑尊,我来了。” 江千舟闭了闭眸,心悸得厉害。 他脸侧贴上一处热源,是盛昭的掌心,他嗓音嘶哑地不成样,低声道:“盛昭。” “我在。”盛昭触了下,就立即收回手:“好冰。” 江千舟僵了下,想去碰盛昭的手又收回。 算了,少年怕冷,他就不去碰少年了。 盛昭将锁链解开,想去扶江千舟出来。 江千舟侧身躲过,他不想在盛昭面前露出分毫弱势,硬撑着站起身,却见盛昭有些无措地伸着手站在原地。 盛昭收回手,冷哼:“不让我扶就算了,我才不想理你。” 他生了气,转身就走。 江千舟无奈地扯住盛昭的衣袖,小心避过盛昭的手:“你不是怕冷,先别碰我。” 盛昭又重新展出笑颜:“行吧。” 二人相伴慢慢走出密室。 江千舟问:“伤势如何?什么时候醒的?” 盛昭:“昨日,好多了,药君说我内伤还没好,要修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恢复。” 他叹了口气:“还说要忌口,不能吃腥辣的东西,我还想去吃酒呢。” 江千舟皱眉:“吃什么酒,不准。” 又觉语气太过严厉,补了句:“等你病好了,本尊将珍藏的佳酿都给你。” 盛昭惊喜:“真的?!” 江千舟眼底也染上笑意,轻“嗯”了声。 盛昭:“那可就说好了,你不能骗我。”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等下去药君那看看。” 江千舟:“好。” 他们慢慢走出禁闭室,待步入阳光之下走了一段,江千舟用灵力将身上的水汽蒸发掉,体温也恢复正常,就察觉指尖触上一抹温暖。 侧眸便见盛昭一本正经的看着前方,底下却慢慢地握住自己的手,羞得半边脸颊都晕出了粉。 盛昭轻声:“不冰了。” 江千舟内心一片柔软,他反过来握住盛昭的手:“嗯。” 他们牵着走了很久,谁也没提起可以直接御剑飞行去药峰。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他小声道:“那什么,跟你说件事。” 江千舟:“什么?” 盛昭:“我跟我师尊请示过了,他答应我……” 江千舟:“答应什么?” 盛昭眨眨眼,笑:“答应我搬过去跟剑尊一起住!” 江千舟神情一顿,紧接是狂喜:“当真?” 盛昭苦恼:“可是剑尊那里好像没有多余房子。” 江千舟猛地将盛昭抱住,满足又开怀地喟叹一声:“我让人将我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他没去问盛昭他们为何不睡在一起,爱人虽然胆大调皮,但也会羞涩,他是理解的。 江千舟心中想,盛昭怕冷。 他要买精贵的虎绒皮,铺满整个地板,叫那双白嫩精致的脚可以舒舒服服踩在地上。 要安置一个好看的香炉,日夜燃着醉人的浮香,让人全身都染上他的味道。 床榻也要用金贵的乌楠木,上面要铺着柔软的蚕丝,免得那一身矜贵的皮肉叫被褥硌出红印。 他房间里的冷泉也要改接热水,还得再弄出一个炊房…… 江千舟在心里一个又一个的数着,忍不住抱紧了怀中人:“定不会让你委屈。” 盛昭正想答,却有一声惊呼打断。 陆井不敢置信:“你们在做什么?” 盛昭淡淡勾唇,他正愁怎么将江千舟给推开呢。 他慌慌张张将江千舟推离,回身去看陆井,道:“陆师兄。” 盛昭身后是江千舟冰冷的视线,陆井一对上,忍下心中万般想问,只问:“小师弟,你伤好全了?” 盛昭笑:“好了个大概,不劳陆师兄担心。” 陆井听着盛昭话语间的疏离,心中闷痛。 小师弟去藏林秘境前还跟他们一众师兄是勾肩搭背的关系,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剑尊与小师弟又是何关系? 他本以为先前小师弟天天去寻剑尊,只是因为想学剑尊的剑道,小师弟这般做,原本就对不起仙尊,宗内也有少数流言蜚语。 但现在看,小师弟与剑尊的关系恐怕已超出他们的猜测。 陆井心中有些失望,却不敢再想,他被江千舟冰寒的视线逼退,匆匆告辞。 盛昭心中微叹,转身却笑着对身后的江千舟,道:“都怪你,让别人看见了。” 江千舟不甚在意:“总归早晚都要告诉他们的,你与我结为道侣消息,不是吗?” 盛昭却说什么都不肯再牵江千舟的手了,催着他去药峰治伤。 于是药君就遭了殃,战战兢兢地为浑身冒寒气的元清剑尊诊治,开了药就立即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等盛昭与江千舟再回元清峰,那间房间就已经被人布置好了。 盛昭内伤未痊愈,江千舟不舍得让他练剑,便让盛昭去好生休息,而江千舟离开后,盛昭因为心中膈应,就只坐在窗台旁。 盛昭眉眼染上点疲惫,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心中想的却是天山的雪景。 未走远的江千舟侧目就见倚在窗边发怔的盛昭,看起来不大高兴。 江千舟莫名有些不安,但下一刻,就见盛昭对着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与往日一般无二。 精致的眉眼微弯,唇间露出一个小窝,笑得张扬明艳,直叫江千舟晃了晃眼。 也让他没有发觉盛昭眼底深处的薄凉与深沉。 第21章 昏迷 盛昭挽着袖,慢条斯理地加了些调料进汤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半垂的眼睑透出漫不经心的意味,在黄昏的掩映下,红衣不再明艳,反倒有一种醉人的暧昧。 江千舟不知在门外看了多久,才抬步走进来。 江千舟动作熟练,帮着打下手:“今日做的什么?” 盛昭喂了江千舟一勺:“银耳羹,我放了很多糖,你吃不下便不要勉强。” 江千舟低头就着盛昭的手吃进,他品着口里甜到嗓子眼的味道:“是挺甜的,但不勉强。” 盛昭抱怨:“你不要喝完了,那药苦死了,我准备喝完药的时候再吃。” 这几日都是如此,盛昭傍晚的时候会做些吃食,有时是糕点,有时是饭菜,有时什么都不会做,却会叫江千舟去山下买些好吃的。 江千舟已经习惯他们二人相处的日子,安宁温暖,他希望他与盛昭能永远这般走下去。 江千舟冰冷的面容只有对着盛昭能柔和几分,眼角含笑,带着喜色:“我将我们二人召开道侣大典的消息吩咐下去了。” “时日定在半月后,我已找天师算过,是个良辰吉日。” 盛昭怔了下:“好突然,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 江千舟见盛昭将羹汤盛好,便躬身去为盛昭放下衣袖:“我的错,其余都由着你决定。” 盛昭“哼”了声,才有些满意:“原谅你了,喜帖也发了吗?” 江千舟“嗯”了声:“天下有名有姓的人我都发了,他们不敢不给本尊的面子,届时定人满为患,不会让你委屈。” 盛昭捧起瓷碗,笑:“好。” 江千舟接过来:“我来,不要烫着了。” 盛昭跟在江千舟身后走出去,他想着事情,没看到男人突然停下,猛地撞上了对方的后背。 江千舟的手很稳,满到快要溢出的银耳羹分毫未洒,他低叹:“走路也能分心。” 不等盛昭说,他又问:“你跟无妄的事呢?” 盛昭静默良久。 久到江千舟心内不安涌起,他何曾为旁人一个动作便提心吊胆过? 邬钰知道此事吗?盛昭想,应当是知晓的,但邬钰虽不出天山,却晓天下万事,更何况这事闹得这么大。 不管如何,他都得给自己师尊一个解释。 盛昭:“我明日回天山一道,同我师尊说清楚。” 江千舟这才抬步往前走:“好。” 又忍不住期待他同盛昭大婚的日子。 —— 盛昭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就离开了元清峰,回天山的路上,却被全宗的师兄追着问他跟江千舟的八卦。 盛昭烦不胜烦,避开他们,拐角却碰到梨鸿。 梨鸿:“哎,别走。” 盛昭:“那你别问。” 梨鸿:“好,我不问。” 他们走了一会儿,梨鸿实在忍不住了:“你真的要同江千舟做道侣啊?” 盛昭:“怎么?” 梨鸿不理解:“那种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有什么好的?你要同他做道侣?!” “你昏了头吧,你自己也才弱冠出头。” 盛昭奇异地看梨鸿一眼,头一次有人这么胆大,敢骂江千舟。 这话听得盛昭浑身舒坦:“你说的有理,继续骂。” 梨鸿便继续:“而且江千舟那种人冷得像块冰,你想想你之后的日子得多没意思,你怎么把自己送上死路?” 盛昭:“对,在理。” 梨鸿见他听进去了,说得越发起劲:“他是有几个臭钱,身家大部分人比不上,那也是因为他活得久。” “但活得久,死得快啊。” “再说你是仙尊的徒弟,要什么没有?稀罕他的。”梨鸿唾了声。 他正准备继续劝醒盛昭,前方突然有人拦住他们。 盛昭打了声招呼:“陆师兄。” 陆井:“你真的要同剑尊——” 盛昭打断:“打住,是真的,师兄到时记得来喝喜酒。” 梨鸿不可置信:“你方才还不是这么说的——唔唔——” 盛昭一把捂住梨鸿的嘴,将人拖走:“那师兄我先走了。” 他在陆井失望的目光下走远。 没有人信盛昭跟江千舟是相爱的,先暂且不说江千舟不近人情的性子,先前盛昭又同江千舟闹过矛盾,又有盛昭为了江千舟的剑术,天天拜访元清峰的传言。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二人是有利可图才做的道侣,所有人都不信虽然有些叛逆,但平日还算乖巧的盛昭会答应这等惊世之举。 他们宠的小师弟,不该是为了利益就牺牲自己的人。 盛昭好不容易糊弄走梨鸿,扭头逃回了天山,他一夜未眠,面色些微憔悴,强自打起精神叩响邬钰的房门。 邬钰没有喊盛昭进来,只淡声问:“何事?” 盛昭倚着门,闷声说:“师尊生气了吗?” 邬钰:“并未。” 盛昭还是想解释清:“是假的。” “我同江千舟不是那样的关系,反正我不会同他结为道侣。” 邬钰嗓音淡漠:“我知晓了。” 盛昭站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邬钰其他的问话,像是毫不关心此事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走了。 邬钰听着盛昭的脚步声走远,他就站在门边,方才与盛昭仅一门之隔。 他向来淡漠的脸色透出些许复杂心绪,低叹一声:“盛昭,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 无论是复仇,还是离开他。 只要你无碍。 盛昭回到自己的房间,房内如往日一般整洁,没有半分尘埃。 他一头倒在床上,困乏地闭起眼。 这几日在元清峰他时刻紧绷着精神,夜晚都难以入眠,现在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盛昭不到片刻就陷入了梦乡。 盛昭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他看着天色,又躺回去,算了,这时候也不能回元清峰了。 就在天山歇息一夜罢。 而江千舟却在等盛昭回来,他枯坐一夜,也未等到。 他为什么没回来?是被邬钰哄回去了?说得道侣还作数吗? 江千舟皱着眉,那夜他确确实实看着无妄吻上了盛昭,他不安又怨愤,他担心盛昭会被无妄哄骗走,又嫉恨盛昭当时乖巧地被无妄吻着。 那时的盛昭像是无论邬钰对他做什么,盛昭都会同意。 江千舟愈想愈觉得那一场面刺目得要紧,从那时起,那一吻就像一根尖细的针,扎在了江千舟的心里,只等发酵的那一刻。 他想不通,盛昭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回天山?是因为邬钰吗? 他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江千舟吹了一夜的风,身上披着深重的寒露,冷到彻骨,终于等到了盛昭回来。 盛昭刚到元清峰就见到满目红血丝的江千舟,还没可得及问,就被对方抓着质问。 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盛昭甩开江千舟的手:“我为什么不能回天山宿一晚?江千舟!你不能将我困在这,限制我去哪!” 江千舟忍怒:“不是不能,本尊并不想困住你,可你为什么不先同我说一声?” 盛昭难以理解:“我回自己家还得同你报备?” 江千舟一怔,自己家?少年把邬钰在的地方当成家,他冷笑一声,怒气骤然爆发。 冷声道:“你是我的道侣,我为何会放心你同另一个觊觎你的男人睡在一起?” 盛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千舟继续逼问:“他上次在我面前吻了你,昨夜呢?” “他抱你了吗?亲你了吗?” “啪”地一声犹如惊雷般在两人耳边骤响。 江千舟被打得侧过脸,脸侧火辣辣的疼直冲进他心底,也将他整个人打醒。 盛昭手还僵着,指尖无措地蜷缩了一下,又立刻缩回手,咬牙:“你就是这么想我的,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转身便走。 盛昭在袖子里捏着指尖,心里舒服地喟叹。 打得真爽。 江千舟见着他的背影,总算心慌了,他忍着心中闷痛,他快速几步上前,将盛昭拉至怀中:“是我口不择言。” 江千舟能察觉盛昭的胸口还在起伏,被气得不轻,嗓音都在发颤,受了无尽委屈地控诉:“我昨夜还在同师尊求情,让我跟你结为道侣,第二日就被你指着鼻子骂。” “江千舟,你当我是什么?” 江千舟心口疼到呼吸一窒,低声下气地道歉:“我等了你一夜,神智不清,我的错。” “你再打我一下也好。” 盛昭却冷声回:“你松开我。” 江千舟未动。 盛昭低叹一声:“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消消气,可以吗?” 江千舟这才松开盛昭,他用力揉着眉心:“我也不知怎么了,盛昭。” 盛昭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大力关上门。 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上江千舟的心头,他拧着眉心,有些无措。 接下来,盛昭单方面开始了冷战。 他不再日日都待在元清峰,得闲就往天山跑,除了夜晚还睡在江千舟这,白天江千舟几乎没怎么见到盛昭的踪影。 除了傍晚盛昭依旧会做些吃食。 每当这时候,江千舟恍惚间会以为他们并未发生争吵,可用完膳食,盛昭一言不发回房的举措就会狠狠打醒江千舟。 一连数日,江千舟终于忍不住去试探:“道侣大典的事。” 盛昭:“你自己决定就好。” 江千舟拧眉:“婚服呢?” 盛昭:“你看着来。” 盛昭搁下筷,站起身就走。 江千舟拉住他的手腕:“盛昭,别闹脾气。” 盛昭甩开他的手:“我闹?好,你别碰我。” 江千舟心口发疼,他不想同盛昭吵,可他不想再忍受这忽冷忽热的折磨,这几日他时时刻刻都在因心中的不安而忧心彷徨。 他拉回盛昭,将人抱住。 他怕,自己抢不过邬钰。 江千舟将脸贴在盛昭细腰上,闻着似有若无的暗香,才稍稍平复心口的激荡。 “是我在闹,也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好。” 只是不能再对他冷淡,也不能不让他碰。 盛昭垂眸看着如今低声下气的江千舟,他勾起唇:“那剑尊做错了,是不是得认罚?” 江千舟:“什么惩罚?” 盛昭退后一两步,他手中拿着个小瓷瓶,狡黠一笑:“剑尊将它吃进去,让我惩罚完,我就不会再闹脾气了。” 江千舟只犹豫片刻,接过来倒出一粒,鼻间轻嗅,是让人失去灵力的丹药,一般这种灵药都是短效的。 盛昭面上狡黠的笑容也让他放下心,闹着玩罢了,吃一粒又何妨? 江千舟应下:“好,我吃。” 灵药入口即化,即刻生效。 身体失去灵力后,江千舟犹如凡人,他压下心中无来由的心慌,“你想如何惩罚我?惩罚完就原谅我可好?” 盛昭摇了下首:“不行呢,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剑尊。” 江千舟一瞬拧眉,心慌到达了顶点:“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脖颈处阵痛骤起,眩晕迅速袭来,在江千舟昏迷前一刻,他看到的是盛昭嘴角边轻快的笑。 第22章 小醉鬼 江千舟醒来时, 是在一片黑暗中,身上锁着沉重的寒铁镣铐,身处冰冷的寒潭之中。 没有灵力护体, 他冷得全身都在打颤。 盛昭将他锁在了寒潭?这是惩罚吗?江千舟想, 他走在冰冷彻骨的水潭之中,四处摸索, 溅起一片又一片寒凉的水花。 一遍又一遍地喊:“盛昭?盛昭!” 没有人。 随着江千舟继续往前走,铐住四肢的锁链骤然绷紧,他一个踉跄, 摔在了潭水之中。 痛呼声只发出了一点,就被潭水夹冰淹住了口鼻, 狼狈不堪。 又因四肢被冻得僵硬,挣扎了好一番, 才从潭底爬起,差点就被淹死。 江千舟终于意识到, 他没了灵力, 就像一介废物,若是继续被关下去,他一定会被冻死。 可他不信,盛昭不会这么对自己。 秘境之中,盛昭舍身救自己, 这是做不得假的,做不得假的。江千舟想,方才他们还亲密地抱在一起, 他还要同盛昭做一对道侣。 他又镇定下来。 人在死亡面前, 总是不肯放弃那丁点的希望, 所以江千舟刻意忽略了, 是盛昭骗他吃下了灵药,是盛昭打晕的他,还有那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江千舟不信,小狐狸虽然调皮了一些,但到底是懂分寸的,想必生气了,爱玩爱闹地关他一会儿,也就放他出来了。 于是江千舟就抱着这渺茫的希望守了五天,被无尽的黑暗与冷冽彻骨的冰活生生折磨了五天,奄奄一息,只剩下一**气。 他伏在岸边,神智不清。 一股尖锐地刺痛却从搭在岸边的手上猛地传来,江千舟发出一身闷哼,被疼痛拉回了神智,抬眸却见一股刺眼的光亮。 他眼角被光刺出泪,才看见提灯的盛昭。 盛昭扬着笑:“不好意思,这里太黑了,我没看清,踩着剑尊的手了。” 江千舟蜷缩起手指:“盛昭。” 他心中快要灭绝的希望又如被风吹过的火苗般盛势起来:“别闹了,放我出去。” 盛昭摇首:“还没到时间哦。” 他盘腿坐在地上,撑着下颔,灯罩就放在身旁。 灯光照亮了盛昭全身。 而江千舟却身处黑暗,他触手可及那光亮,却被身后的锁链拉住,碰不到盛昭分毫。 盛昭端详着江千舟现在的模样。 先前威风凛凛的元清剑尊,此时犹如囚犯般被锁住四肢,冻得面色发青,唇色苍白,向来一丝不苟地墨发像个疯子般凌乱不堪。 眼中满是红血丝的模样就像是一条疯狗。 盛昭啧了声:“剑尊,你现在好生狼狈。”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见着就想作呕,现在瞧着舒服多了。” 江千舟瞳孔紧缩,他死死盯着盛昭,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盛昭勾着唇:“我说,剑尊现在像一条落魄的疯狗,下一刻就要乱吠着来咬我了。” 盛昭一语成谶,江千舟果然忍受不了地拼命地想去碰盛昭,可无论怎么伸手,他连半分布料都摸不到,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耻辱感袭卷上江千舟的心头,他语气带怒:“盛昭,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盛昭笑:“我神智比剑尊清醒得多了,不劳剑尊担心。” 他慵懒地撑着下颔,满足地微眯眸:“我们接着说,我最厌恶的就是你先前蔑视芸芸众生,仗着天资好,便随意欺压普通人的作态。” “剑尊,你如同凡人般在寒潭这待了五日,懂得他们的难受了吗?” 江千舟不知晓盛昭为何突然说这番话,在脑中搜寻半响,才翻出他跟盛昭第一次见面时那次争执的记忆,是为了他将弟子关在寒潭才起的争吵。 他觉得有些可笑:“你就为这点小事,将我关在这五日?甚至在心中记了这么久?” 盛昭好笑:“剑尊觉得那么多人的性命是小事?” 江千舟冷嗤:“关个几天而已,怎么会死?” 盛昭“哦”了声:“那剑尊继续被关着吧,让我看看剑尊会不会死。” 江千舟永远不会去想被他关押的人不过筑基金丹罢了,比凡人也强不了多少,怎么可能不会死?盛昭恶心透了。 江千舟见盛昭不似在玩笑,心内恐慌蔓延,冷声威胁:“盛昭?!我们半月后还要召开道侣大典,你不要任性!” 盛昭轻笑出声:“剑尊不会还以为我真的喜欢你罢?道侣大典又是什么?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江千舟不肯信:“那你秘境中为何救我?为何愿意同我那般亲密?” 盛昭只笑了一下。 那轻浮一笑打碎了江千舟所有的心防,他彻底恐惧起来,失去所爱之人的感觉从未这般强烈过,他抓狂起来,疯狂的伸手想去碰盛昭。 手骨被冰冷的镣铐磨出了血肉,他依旧不肯停手。 而盛昭就这么漠然般瞧着江千舟发疯。 江千舟的手腕磨得见骨了,才堪堪碰到盛昭的指尖,他用尽全力收紧手。 盛昭这才施舍般伸出了手,顺着江千舟的力道,向前弯了腰身,按在了江千舟的心口处。 江千舟眼眸发红:“盛昭,你不要吓我,别吓我。” “玩一玩,闹一闹就算了。”江千舟感受着心口处的温暖,闭了下眸,疲惫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他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求:“盛昭,你放我出去,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盛昭收回手,半蹲在江千舟面前,似笑非笑地抚上江千舟的侧脸,残忍地道:“剑尊,一切都是假的。” “救你是假的,与你亲密也是假的,说喜欢你,想做你的道侣也全都是我演的,你怎么就不肯信呢?” 江千舟抓着盛昭的手,仿佛在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本尊,不信。” 盛昭贴着江千舟的面,容颜妖冶,呵气如兰,说得话却字字句句都扎在江千舟的心上。 “剑尊,我从始至终都喜欢的是我师尊。” 江千舟目呲欲裂,心脏痛到近乎要喘不过气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盛昭,仍旧为那份逼人的美而痴迷。 他情不自禁,又疼痛万分,哀求着:“别骗我了,盛昭。” 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盛昭心中叹了声,觉着邬钰这个工具人甚是好用,脑中又生出一计。 他低声笑着:“你不信?那我明日便让剑尊开开眼。” 江千舟心中生出不安:“什么?” 盛昭轻声:“让你看看,我师尊平日是怎么弄我的,他会抱我,也会亲我,还会摸着我的腰身,将我压在床榻上,温柔地褪去我的衣服,吻着我的喉结,肆意地把玩揉弄我身上所有的地方。” 他顿了下:“剑尊,你想看吗?” 江千舟“嗬嗬”地吸着气,光是想象,就气到不能自已,又妒又恨。 他一字一句:“我不准!” 江千舟想去抓盛昭,可盛昭在他动作前便起身退了开来。 江千舟死死看着他:“盛昭!你敢?你敢让他碰你?!” 盛昭丝毫不惧:“我如何不敢,剑尊现在可手无缚鸡之力,你能奈我何?” 江千舟被盛昭那段言语刺激地疯狂挣扎着锁链。 盛昭却觉着逗弄够了,他算了一下时间。 五天了,药效也快过了。 他倒出两粒药便塞进江千舟的嘴里,还差点就被这条疯狗咬到了手。 盛昭嫌恶地拿起手帕擦手,边对江千舟道:“一粒是继续封住你灵力的,一粒能保你不死,我劝剑尊不要吐出来,万一死在这了,可多扫兴。” “毕竟,我还没玩够呢。” 盛昭将手帕丢到地上,提着灯罩转身就走。 而江千舟在他身后疯狂挣扎,吼着求着让盛昭别走,却无能地看着那丁点光亮消失不见。 —— 盛昭出了禁闭室,除了江千舟这个神经病会突然发疯将人关进寒潭,平日这里还真没什么人会来,他也不用怕被发现。 他刚将灯盏放进芥子空间,下一瞬就被谢琮传唤。 谢琮头疼,问跟前刚赶来的盛昭:“还有十几日了,脚程快的都拿着喜帖到了。” “你也知晓这事到最后能闹得多大,真的想好了?” 盛昭颔首:“想好了。” 谢琮叹了口气:“行行行,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同我们说。” 不怪谢琮担心,江千舟与盛昭实在差的太多,一个渡劫,一个金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盛昭甚至反抗不得。 盛昭应下:“好,但他不敢欺负我的,谢长老你放心。” 谢琮又问:“你的伤势如何了?晋升元婴可有望?” 盛昭感应了一下,只差一点他就能打破金丹与元婴间的界限,只是因为内伤未好,一直压着,他与谢琮说了此事。 谢琮拍了拍盛昭的肩:“你先把伤养好,不必着急。” 盛昭应了声:“那我玩去了?” 谢琮:“等等!这……你跟剑尊的道侣大典,你可有什么布置的想法。” 盛昭摇摇首:“没什么想法,先前他没同你说吗?” 谢琮:“说倒是说了,但——” “那就按着他的想法来。”盛昭打断,又羞涩一笑:“我都听他的。” 谢琮心累地挥挥手,他看着盛昭离去的背影,忧心忡忡。 盛昭什么都听江千舟的性子,注定会吃亏的,谢琮叹了口气,他届时一定要好好看着这两人。 梨鸿在殿外的树上倚着,紫衣曳着枝干,他在等盛昭,方才梨鸿见盛昭急匆匆来见谢琮,就跟在后头了。 他一见盛昭出来,就挥着手:“盛昭!” 盛昭仰头看了一眼,也飞身上去:“来了。” 梨鸿:“我今天在宗门那看见了好多只听过没见过的大能,全都拿着你跟江千舟的喜帖。” 盛昭挑挑眉:“还挺大的场面。” 梨鸿:“那谁也来了,就那自诩上一代的天骄第一。” 盛昭眉心一跳:“谁?” 梨鸿:“齐家主少,齐桦。” 盛昭像是第一次听这个名,有些好奇,又觉得无聊,露了点兴趣便不再问:“哦。” 梨鸿见他兴致不高,也自觉无趣:“算了,我们吃酒去。” “你在这等我,我去我那拿酒来。” 盛昭点了下头,看着梨鸿走远,才半阖眸躺在枝干上。 这个时辰太阳正烈,躺在树干上,躲在树荫下,才是最舒爽的,他与梨鸿也喜欢这般喝酒。 体内被酒烧着,但是并不热人。 而此时,人群从远处遥遥走来,为首是一袭月白色长袍的玉色人影,边走边温声同身旁人说着什么,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温润的浅笑。 他转眸便见树上那一角红衣,走进了才看清树上的人。 青年倚树,眉目慵懒地半阖,细碎的光影打在他精致的面容上,徒增几分明艳。 红衣垂下了一角,跟青年的唇一样红。 对方像是察觉了他的目光,轻轻抬眸,漫不经心地撇过来一眼,噙着艳色,如同黑暗里摇曳的火苗,危险又引人向往,摄人心魂般夺目。 那也是他所向往的。 可惜的是,青年只看了一眼,又毫不留情地收回去了。 齐桦在心中想,整个剑宗只有一人喜穿红衣,也只有一人敢胆大到在主殿前的树上酣睡。 那便是元清剑尊这次大婚的道侣,盛昭。 他刚出关时就听到盛昭的名声,这一代的天骄第一,他那时便想见一见谁这么胆大。 却不曾想,是真绝色。 齐桦不动声色地收敛回目光,迈进殿门。 盛昭将掐白了指尖才忍住翻涌的情绪,他看向齐桦的背影,眼底闪着深重的恨意。 好久不见,他的前未婚夫。 —— 盛昭跟梨鸿吃完了酒,醉乎乎地跑回了天山,头脑晕眩,一头砸进了邬钰怀里。 邬钰闻着他一身的酒气,蹙眉:“怎么喝醉了?” 盛昭晕乎乎地抱着邬钰:“都怪梨鸿,梨鸿他灌我,他想套我的话。” 他哼唧着:“我偏不告诉他。” 邬钰心底好笑,他点了点盛昭的鼻尖:“小醉鬼。” 醉了还这么机灵。 盛昭鼻间留下了邬钰的清香,让他有些安心,他忍不住去闻,又埋进邬钰怀里:“但我,可以告诉师尊。” 邬钰搂着他:“告诉我什么?” 盛昭一下皱起了眉,他嗓音含糊,又委委屈屈:“告诉师尊,我好累。” 邬钰一怔:“什么?” 盛昭靠着他,像是年少时被邬钰一点一点教会所有的东西,雏鸟般寻求着抚慰:“师尊,我好累啊。” “但是我又很高兴。” 盛昭想,每日都装着面上的笑,压制着心中的恨,太累了。 可是他今日瞧见仇人狼狈的模样,心中又快意极了。 邬钰拍着盛昭的背,心疼地低头轻吻了下怀里人的发顶,低声微叹:“师尊知道。” 盛昭又低声轻喃:“可师尊说得对,这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撑下去。” 邬钰轻“嗯”了一声,慢慢听着盛昭的倾诉。 盛昭眼角沁出了泪,有些无措:“我也不想,不想气师尊的。” 他心中想着以后,醉意模糊了神智,让盛昭忍不住寻着依靠,将心中憋着的所有东西都发泄出来。 邬钰却否认了:“我没有生气。” 盛昭更加无措了:“你骗人,你不跟我一起用膳了,你也不每晚给我渡灵气,暖炉也不给我,这几日,你都不肯出来见我,明明就是生气了。” 盛昭说着桩桩件件,倒打一耙。 邬钰捏他的鼻尖,无奈:“不是你自己说不要的吗?” 盛昭不认:“我没有不要,我要的。” “师尊不能不要我。” 盛昭好像又回到上一世临死前,他要疼死了,却没人一个人信他,满目过去,是声声唾弃,与周围无数厌恶的目光。 这一世,有人无理由地宠着护着他。 是邬钰将他从泥沼里拉了出来。 盛昭想,可自己却要将触手可及的天边月推远,他如愿以偿了,月光不再照耀他。 “不会的。”邬钰顺着盛昭的青丝,顺毛般将盛昭敏感的尖刺抚平:“师尊一直都在。” 盛昭被那轻柔力道哄地起了睡意,醉在了清冷又柔和的月光怀里。 迷迷糊糊说了一个“好”,便一身轻地昏死过去。 翌日盛昭是在一片暖烘烘中醒来的,他陷在绵软的被榻中,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发热的暖炉,熟悉的灵力绕着他周身灵脉。 盛昭坐起身,嘴里还留着醒酒汤的味道。 奇异地是,他心中没有了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只觉一身轻松。 脑中却没有昨夜的记忆。 盛昭想破了脑袋都没有想起来,只能坐起身去洗漱,换好衣裳后便抱着暖炉去找邬钰。 邬钰在梅树下翻着玉简。 盛昭乖乖地坐在一旁,把暖炉还给了邬钰:“谢谢师尊昨夜将我送回房。” 邬钰将暖炉搁在一边:“嗯。” 盛昭沉默了好一会儿,出声试探:“师尊,我昨夜有说什么胡话吗?” 邬钰淡淡勾唇:“没有,你很乖。” 盛昭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盛昭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酝酿许久,才出声将自己囚禁江千舟的事说给了邬钰听。 邬钰眼中惊讶一闪而过,却没有多问,只道:“我知晓了,别把人弄死就好。” 盛昭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邬钰问话,有些奇怪:“师尊不问我想做什么吗?” 邬钰摇首:“你不想说便不说。” 盛昭松了口气:“其实我是有一事,想请师尊帮忙,师尊不是同我在江千舟面前假扮道侣么,我想……” —— 盛昭这次提的不是灯盏,而是抱着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 身后跟着白氅玉冠,神色淡漠的邬钰。 而江千舟昏迷在岸边,磨得见骨的手血液已经干涸,盛昭指间发出一道剑气,便将江千舟扫落在寒潭中。 冰冷刺痛的水花将江千舟打醒,他挣扎着从潭底爬起,抬眸便见在看好戏的盛昭。 一日过去,足够江千舟心中的恨意滋生。 江千舟面色冰冷,一言不发地看着盛昭,却瞥到了一旁的白衣,那是神情毫无波动的邬钰。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盛昭:“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答应做我的道侣的,盛昭!” 盛昭勾着唇,微弯着眉眼:“你不是不信吗?那就好生瞧着。” 江千舟恐慌地踉跄向岸边走去,激起一阵阵响亮刺耳的水花:“我信,我信了,我信你还不行吗!” 江千舟终于走到岸边,却见到盛昭转身向邬钰吻了过去。 他心中爱恨交夹,疼痛到无以复加,竭尽全力想挣脱开锁链,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十几天后就要成为道侣的人,投向了别的男人的怀抱,献祭般向别人吻了过去。 江千舟发出无助的怒吼。 盛昭搭着邬钰的双肩,微微掂起脚尖,贴上了邬钰的唇,呼吸间全是邬钰身上清冷的雪香,夹着淡淡的梅花香。 让盛昭不由自主地红了面。 邬钰就瞧着那丁点的粉逐渐从盛昭的眼角扩散至颊侧,又羞又大胆的,贴着他的唇,技巧却是生疏的。 只会笨拙的贴着,去亲去揉,连伸舌头也不会。 邬钰闭了闭眸,身体僵直,他不知晓,他藏在发间的耳垂红得比盛昭的脸还厉害。 盛昭有些奇怪邬钰怎么一动不动,软着声去说:“师尊,师尊抱抱我。” 这一声不仅近在咫尺的邬钰听见了,江千舟也听见了,他恨得要死,却只能硬生生看着邬钰的手环上了江千舟不知晓肖想了多久的、盛昭的腰身。 腰身又细又软,触感极佳。 邬钰却被唇上的触感逼得要发疯,他终于按捺不住面上的淡漠,抬手便扣住盛昭的脖颈后,揉着那小巧的后颈骨,压着盛昭的脑袋,将那双薄唇压向自己。 他探舌出去,伸进了盛昭的口中。 盛昭僵住了,他有些接受不了邬钰突然撕下清冷,化被动为主动的举措。 口中却真真切切地被对方的舌在搅动。 抵死缠绵。 “啧啧”的水声不停地响起,再加上鼻间轻哼、舒服到极致的声音,彻底刺痛了江千舟的神经。 他不发一言,只狠命扯着锁链,想爬上岸。 他的剑在哪?!他要将他的妻抢回来,抢回来—— 盛昭适应过后,便有些心疼他师尊竟然能为了演戏做到这个地步。 于是更加地配合。 又听见身后疯狂响着的锁链声跟水花声,故意地轻“嗯”出声,又微微后仰了下,让江千舟能够看清他跟邬钰交缠的唇舌跟拉扯出的银丝。 盛昭又凑上前,没有半分反抗的,张开唇露出了自己的柔软处,勾着那舌在唇间舔舐。 好似邬钰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邬钰情难自禁,去揉盛昭的颈骨,脊背,腰身,力道虽然很轻,可到底是碰了,到底过了界。 盛昭被揉弄得酥酥麻麻,手一软,手中的夜明珠便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像寒潭滚去。 江千舟借着那光亮,将他们所有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看见邬钰将盛昭抱起,双手托着盛昭的大腿根,忍耐得青筋暴出。 而盛昭也乖顺地用双腿夹住了邬钰的腰。 第23章 三拜 硕大的夜明珠滚进了水中, 砸出阵阵水花,光掉进了寒潭深处,视野一下漆黑。 盛昭在黑暗中, 用双手圈住邬钰的脖颈, 夹着对方的腰,受不住地后仰, 小巧的喉结一下露在邬钰眼前。 盛昭低喘着气,眼神迷离,他被亲昏了头, 只会一下又一下舔着唇上黏黏糊糊的水液,胡乱地往下咽。 接个吻, 就好像爽到极点了一样。 邬钰想,夹着他的大腿都紧绷着。 他没有仗着黑暗的环境对盛昭做一下过分的举动, 只揉着盛昭的脊骨,力道轻柔。 正人君子般安抚对方激荡的情绪, 甚至气息都未动一下。 正经得让盛昭羞红了脸, 觉得自己过分到了极点,他实在太勉强邬钰了。 盛昭好一会儿才从漆黑中恢复意识,他知晓凭借大乘期的修为,邬钰一定能看得清。 他指尖点上自己的喉结,想了想, 又往下滑到锁骨,气息不稳又软着声,像在撒着娇求欢:“师尊, 师尊亲我这里。” 这里留下印子, 待会儿可以让江千舟看得更清楚。 盛昭又想, 他师尊这么温柔, 这么清高,亲也只是会轻轻地吻一下,别说印子了,红都不会红一下。 他有些头疼地贴近邬钰的耳侧,压低嗓音,不想让江千舟听见:“亲也可以,咬也可以,留下个印子就好了。” 黑暗中的邬钰依言低下了头,薄唇含住了盛昭那处的皮肉,又贴又磨,甚至嘬出了声响,看上去格外努力地想留下印子。 盛昭被他磨得酥麻,痒得厉害,不禁按住了邬钰的脑后,指尖发着颤,因为觉着僭越,不敢用力。 邬钰最后轻咬了下,才移开了唇,他嗓音还是淡漠的,微哑着问:“还要吗?” 盛昭眼尾红得厉害,双眸因为忍耐沁上了水意,摇着头:“不要了。” 他刚刚差点就忍不住夹着邬钰的腰去磨了。 盛昭伏在邬钰肩头,好好平复了一会儿。 而邬钰也抬手布下一个隔音罩,他顺着盛昭的三千青丝:“我布下了隔音罩,要师尊帮你吗?” 盛昭精神还在恍惚中,问:“帮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反应了过来,还能帮什么? 盛昭红着脸连忙摇头:“不用了!已经很麻烦师尊了。” 他松开腿落了地:“师尊我……我送你出去吧。” —— 自从视野变得黑暗之后,江千舟就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他恨不得将盛昭与邬钰二人发出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他还是不信,不信他们能做到那等地步。 耳边的声响却在打江千舟的脸,低喘声,衣物摩擦声,还有盛昭撒着娇,乖顺地求亲的声音。 是这只小狐狸在他面前永远也不会露出的乖顺。 他妒,他恨。 恨到极致便是戳心的痛。 江千舟何尝不知晓盛昭是在报复自己,可他想不通,想不通盛昭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除了第一次见面的争执,江千舟扪心自问,他后面没有对不起盛昭过。 想不通,他跟盛昭为什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难不成就因为那个可笑的理由,盛昭就能一直戏耍他到这个份上。 江千舟正想着,却突然发现周围的声响全然消失,他一瞬恐慌,他没有听见他们离开的动静,那就是邬钰开了隔音罩。 那盛昭跟邬钰现在在做什么?当着他的面苟合? 江千舟胸腔全是耻辱与愤恨,他蹲下身便在冰冷的潭底去找刚刚掉落的夜明珠。 他不信,他不信,他不信! 他忍着彻骨的寒冰,沉到了潭底,才捡回了那颗夜明珠。 江千舟死命攥着它,像方才他听到动静的地方狠狠砸了过去。 光亮一下照亮了岸边。 没有人。 江千舟骤然松下一口气,他又觉自己可笑至极,他到现在还爱着盛昭,他忘不了秘境中盛昭扑向自己的那一幕。 从来没有人为他舍命过,即使是假的,他也甘之如饴。 江千舟可悲地大声笑了起来,他栽得太狠了,太狠了。 他出不来了。 盛昭提着灯盏再回来时,看见的便是癫狂笑着的江千舟,心底琢磨,这人是被自己刺激疯了? 江千舟听见动静,却一瞬沉寂下来,他缓缓扭过头看向盛昭,目光阴鸷:“你跟他做完了?做得爽吗?” 只过去了片刻而已,他心中知道他们二人没有做,他这么说只是单纯为了出气。 盛昭好笑,他炫耀般勾了下唇:“我爽不爽,剑尊方才没听见吗?” 江千舟冷笑:“盛昭,你不要让我有出去的一天。” 盛昭笑:“放心,大典当日,我定会让剑尊出来的。” 江千舟却怔住,微眯眸:“什么意思?你不取消大典?还想同我结为道侣?” 江千舟明知不可能,却忍不住带着希冀去问,万一呢? 盛昭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剑尊,你还在想着同我结为道侣?” 他半蹲在江千舟面前,红衣松垮,大咧咧露出了锁骨处又红又破的牙印,想不通似地微歪着头:“剑尊,你好贱啊。” 江千舟气得额头青筋暴出,又被那个宣誓主权的牙印刺得双眸血红,可他没有去反驳。 他也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一日被羞辱到这个地步上,还死不知悔改。 足以惹天下人笑话。 江千舟狠狠闭了闭眸:“盛昭,本尊究竟怎么惹你了,让你这么恨我。” 盛昭托腮,笑弯了眼:“好啊,那我便一一告诉剑尊。” 江千舟内心突生不好的预感,他忍了下来,他想知道盛昭的理由。 他没有对不起盛昭过,为何要害怕去听? “其实很久很久之前,我是嫉妒过郁安易的。”盛昭道。 江千舟:“你是因为我对郁安易好,因为我先前说得那句不可能只对你偏爱就这般待我?” 荒唐至极。 他分明说过,分明同盛昭说过以后眼中只会有他。 盛昭摇摇头,否认。 “我当时同现在的你一样,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我跟郁安易都是你的徒弟,偏偏你对他万分偏爱,对我弃如敝屣。” 江千舟拧眉:“什么意思?什么同为我的徒弟?” 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却在他心中隐隐浮现。 盛昭倾身,他贴近江千舟,让自己的脸离江千舟的眼眸极近:“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呵气如兰:“你再仔仔细细地,好好地看看我这张脸,当年可是你亲手拔得我灵骨呢。” 盛昭的话宛如一道响雷在江千舟心中炸响,他只拔过一个人的灵骨,那便是他第一个徒弟。 江千舟拼命回想着久远的记忆。 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记忆更是模糊,之前若是没有盛昭提醒,江千舟他甚至永远不会记起他当年收的第一个徒弟。 也不记得他姓甚名谁,又是什么长相。 印象最深的只有对方那一双时刻恐惧的眼眸,盈满了泪水,麻木又害怕。 怎么可能呢? 现在的红衣青年张扬恣意,怎么可能是那个整日一身破烂白衣,乌发劈头盖脸,时刻哭哭啼啼在求饶的废物? 江千舟瞳孔紧缩:“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他?” 盛昭收敛起笑容,冷嗤一声:“是不可能,还是你不敢认?” 江千舟不敢认。 自从在脑海中开始比较后,那份似熟非熟之感愈加强烈,那双眼眸确实生得一模一样。 江千舟不敢置信地怔然往后退了两步,嗓音艰涩:“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这么耀眼,怎么可能是那个藏在角落里的阴暗废物? 可江千舟狠狠闭上了眸,那个弟子过得有多惨他心里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他想起来了,盛昭第一次住在元清峰时,他们在那座破败的小屋面前谈话。 他说这种地方不能住人。 可当年那个少年一个人在那里住了十几年。 不仅如此,他每个月都会将少年关进寒潭。 他心中知晓的,知晓凭借少年筑基期的修为在寒潭根本难以活下去,少年很有可能会被冻死在潭底深处。 不管怎么疯狂地哭喊,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可江千舟不在乎他的死活。 对方死了他还更高兴一点,因为,这是他当年平生唯一的污点,一个废物徒弟。 每次看见郁安易的进步,他就会想起少年分毫不动的修为,这种人怎么能当他元清剑尊的首徒? 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剑尊,你怎么闭上眼了,你不敢看我了吗?”盛昭故作不解。 江千舟身体抖了一下,瞬间泄下气,神色颓然。 是的,他不敢,不敢去看现在的盛昭。 半响,江千舟才睁眼,垂死挣扎道:“盛昭,你不能怪我,你当年那个模样,我讨厌你……” 不是理所应当吗? 盛昭笑了声,又冷下脸:“这就是你恨不得我死的理由?江千舟,这寒潭你只关了五天就受不了了。” “可我当时每个月都会在这走一遭,有一次你将我忘了,我在这待了一个月,接近濒死。” “你讨厌我,所以就要折磨我,想让我去死,江千舟,你不配为师。”盛昭一字一句。 江千舟猛地想起来盛昭说得那件事,他矢口否认:“不是的!不是的,我当时确实很忙,那个月……” 他哑了言,那个月,他在准备郁安易的生辰。 盛昭冷笑:“你偏爱郁安易,便不管我到底入没入魔——” 江千舟攥紧拳,出声打断:“别说了!” 他不敢去听,他知晓当时的盛昭有多么惨烈。 盛昭没停:“你将我拖到天下人面前,由着齐桦挑断了我的灵脉,又活生生剥下了我的灵骨。” 江千舟胸膛剧烈地起伏,眼中全是痛色:“别说了……” 盛昭笑:“可你知晓吗,我后来被你关进寒潭,郁安易私自将魔尊放了进来,他给我下了蛊虫。” 江千舟无法想象当时的盛昭是怎么活下来的,他深吸了口气,忍下心中的闷痛:“然后……是邬钰救了你?” 盛昭勾唇,否认:“不是哦,我已经死了一回,蛊虫吃空了我的心脏,我才终于死去。” 江千舟心中的痛楚骤然爆发开来,他的心脏疼到仿佛被生生活剜下来,盛昭的每个字将他扎了个千疮百孔。 疼到呼吸不能。 他还爱着盛昭,前不久还说过要护着盛昭一生,可早在百年前,他想永远娇养的少年就已偏体鳞伤,受遍痛苦。 死亡,甚至是一个解脱。 而这一切,是他的错。 盛昭从来都不矜贵,他怕黑、怕冷、怕疼都是有缘由的。 他错了。 江千舟一向挺直的脊背躬了下来,他用手撑着岸边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他甚至不想去问盛昭是怎么重活一世的。 江千舟承受不起再重的打击。 他伤势本就未好,又在寒潭关了许多天,情绪大起大伏之下,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喉间不停地上涌着血腥味。 可盛昭依旧没停:“剑尊可得挺住啊,我还没说完呢。” 江千舟闭了下眸,眼角落下一滴泪:“还有什么,是我不知晓的?” 盛昭:“这具身体跟我上一世的身体是一模一样的,剑尊懂我的意思吗?” 江千舟全身都在发颤,从所未有的猜测在他心中生起,但是…… 不会的,不会的! 江千舟求着盛昭:“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盛昭带着快意地说出最后一件事:“我的天赋从始至终都这么好,是你,有眼无珠。” “也是你,错把鱼目当珍珠,你一直偏爱的郁安易偷得是我的天赋。” “你若是早点发现,今日我喊师尊的人,一心孺慕的人,便不会是邬钰,而是你。” 江千舟再也止不住喉间涌上来的血腥味,他张嘴就吐出了一口血,腥红的血液里夹着内脏的碎片。 他全身都在发疼,心脏就好像空了一块。 疼痛到已经感觉不到了。 江千舟苦笑一声,泪流满面。 盛昭带着恶意去问他:“江千舟,你痛吗?痛就对了,我当时,可比你这痛千倍万倍。” 他出完最后一口恶气,起身就走,不想再跟江千舟牵扯半分。 江千舟却攥住了盛昭的衣角,低声哀求:“别走,别走。” 他没有再去妄想着能挽留下盛昭,纵使他心中后悔万分。 江千舟只想补偿。 “我把灵骨还给你,可好?” 盛昭转过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潭水里狼狈的江千舟,一言不发。 盛昭这丁点的施舍,江千舟却珍贵万分。 他没有去求让盛昭给他解了锁链,也没有让盛昭给自己拿一柄剑。 而是连忙在寒潭里找了一块锋利的冰片。 江千舟仰头看着盛昭,他的目光没有移开过半分,手下下了狠手,带着折磨自己的想法,活生生用冰片对着自己的皮肉割下。 划开一道长痕,取下了自己的灵骨。 剥皮剁骨。 一如当年他对盛昭所作。 江千舟怕盛昭嫌弃,将沾着血液与肉筋的灵骨在潭中洗净,双手捧着想递给盛昭。 盛昭却兴致了了地转身,边走边道:“江千舟,这种垃圾,我不稀罕。” 光亮无情消失。 江千舟攥紧灵骨,宛如疯子般边哭边笑。 —— 盛昭提着灯盏站在禁闭室的门边,他站了许久,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却没想到,抬眸便是并未离去的邬钰。 盛昭怔了下:“师尊在等我吗?” 邬钰点了下头,他容颜淡漠,眉目却是温柔的,淡声道:“嗯,等你一同归家。” —— 十几日后,道侣大典如期举行。 谢琮急得头上冒火。 两位正主全都不见了!换谁谁不急?! 更别说现在外边候着成百上千人等着这场道侣大典的举行。 梨鸿吊儿郎当:“哎师尊,您别急啊。” 他心里头高兴,不亏他天天在盛昭耳边念叨,说江千舟的坏话,盛昭总算想通了。 这婚逃得好! 谢琮气得一玉简砸了过去:“你这混小子,还在给我添乱!” 梨鸿连忙躲过。 谢琮:“平日就属你跟盛昭玩得最好,你去给我找找,让其他弟子一同去找!” 梨鸿只好点头。 谢琮起身,他准备先亲自去元清峰寻一趟,剑尊怎么这么儿戏?! 若是弟子们寻不到盛昭,他再去天山问问仙尊。 梨鸿当面应下,背地里却敷衍至极,只告诉了师兄们一声,就欢快地跑去吃酒了。 希望盛昭不要被找到。 剑宗寻人动作轰轰烈烈,没过多久,殿中喝着喜酒,等着新人到的一众宾客也听见消息了。 顿时纷扰声四起。 “啧,我就说元清剑尊怎么可能娶个小子当道侣,他那种人。”有人说,言语未尽,但听见的人都懂他言下之意。 顿时有人唏嘘:“我见过那个青年,倒是生得挺好看,据说天赋还很出奇,怎么就被剑尊给骗了呢?” “就是就是,现在脸面全丢尽了。” 齐桦放下手中只抿过一口的酒,他听着周围的口舌,心底也自是赞同。 接下来这大典想必不会举行,他也没必要浪费时间。 齐桦站起身,微躬身拱手:“在下先告退了。” 众人纷纷起身恭送:“齐少主慢走。” 齐桦执着手中空白绢扇,颔首谢过,而后缓缓走远。 而就在齐桦走后不久,大典的主人公之一却出现在了殿门口。 江千舟执剑,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水痕迹。 他眉目冰冷,身上剑气比之前更加让人觉得冰寒。 满座瞬间寂静。 江千舟一边走,身上的血一边流。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元清剑尊身受重伤,更别说满座皆是大能,他们甚至能瞧出江千舟气息微弱如同凡人。 传说中的渡劫期修为竟亏空近于无。 好端端的,剑尊怎么伤成这样?所有人心里暗道,怎么不赶紧去治伤,还要来这参加道侣大典? 再说,另一个主人公也没来。 江千舟只持剑,站在殿中央。 他在等。 良久。 所有人都有些躁动不安后,江千舟突然看向司仪:“吉时已到,为何不奏乐?” 司仪擦着头上的冷汗:“剑尊,剑尊这,另一位还未到呢。” 江千舟眼中死寂,只冷声:“不用等了,也不用找了,奏乐罢。” 他知晓,盛昭不会来。 是他奢望了。 喜乐霎时响彻整个大殿,却没有半分喜事的气氛,无一人敢出声恭贺。 江千舟灵骨已剥,现今等同凡人,他没有用修真界中结道侣大典的仪式。 而是如同凡间成亲一般。 江千舟平生最讨厌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弱凡人,可如今他不仅变成了他最厌恶人。 甚至比先前厌恶凡人,更加地痛恨如今的自己。 江千舟对着天道,深深跪了下去。 这三拜,圆得是他永远无法实现的一个梦。 司仪硬着头皮,高声:“礼成——” —— 齐桦走在回房的路上,不经意转眸却在假山岩石后见到一角红衣。 他沉思片刻,轻声走了过去。 “道友?你怎么在这?剑宗的弟子好像在找你。”齐桦摇扇,好心提醒。 红衣青年被他吓到,轻声惊呼。 远处却突然传来弟子们搜寻的声音。 红衣青年被惊吓到,连忙扯着齐桦进来这假山岩石的夹缝中。 他捂住齐桦的嘴,微眯眸,轻声威胁:“我劝你最好别出声。” 夹缝中的位置很小。 齐桦同他紧紧贴在了一起,满鼻皆是对方身上的暗香,眼前就是那绝色容颜。 齐桦用眼神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出声后,青年才松开手。 齐桦放轻嗓音,温声问:“你在逃婚?” 盛昭颔首:“你要是敢报发我。” 齐桦笑:“道友,这就得看你能不能说服我了。” 盛昭想了想,突然凑近齐桦:“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齐桦自然是惊艳的:“阁下生得很好看。” 盛昭叹了口气:“这婚我不想结的,是江千舟逼我的,他贪恋我的美色。” 他想起了什么,眼尾发红,不禁含泪,委屈道:“他先前,甚至,甚至还想强迫我。” 齐桦本是不信的,元清剑尊同他的道一样冰冷,怎么可能被**这等东西轻易左右? 可他看着青年的脸,却不禁信了,跟着唾弃:“剑尊怎会是这等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强迫你。” 盛昭点点头,眼睛发亮:“道友,你人好好,我跟我们宗门的人说,他们都不信。” 他又委屈了:“只有你一个人信我。” 这时,搜寻的弟子却走近了。 盛昭提心吊胆,拉着齐桦更是往内挤了挤。 齐桦看着眼前的青年,对方屏息等待,很是紧张,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红衣露出了一角。 他微眯起眸,在搜寻的弟子只差一瞬就能看到时,不动声色地将盛昭露出的红衣扯了进来。 面前的青年是真的没有发觉。 等弟子走后,盛昭松了口气,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跟齐桦靠得有多近。 那口气打在了齐桦的耳侧,酥酥麻麻。 盛昭犹犹豫豫:“道友,我实在不想失去自己的自由。” “你帮帮我好不好?” 第24章 私奔【一】 修真世家中以齐家为首, 而齐家又与剑宗私交甚好,齐家小辈年少时也都是送往剑宗培养。 两家联烟甚至成为一个传统,而当时盛昭作为江千舟的首徒, 年纪与背景都分外合适。 便与齐桦定下婚约。 盛昭年幼时与齐桦也算青梅竹马, 是手拉手的玩伴,自从郁安易入宗, 他天赋渐失后。 齐桦的玩伴就变成了郁安易。 最初盛昭被江千舟关进寒潭后,孩提的齐桦也会红着眼关心着自己冻得嘴唇发紫的小童养媳。 懂事后,他也就视而不见。 纵使齐桦年纪小, 可他到底是齐家的继承人,盛昭成了一个废物, 没有利益可取,就不值得他继续投入感情。 于是, 盛昭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一个玩伴也到了郁安易的身边,而他是躲在角落里, 偷偷羡慕的那一个。 没有人会喜欢孤零零的感觉。 但盛昭很乖, 懂事地学会去忍受。 他一个人,有住的地方,也有吃食,除了偶尔会被江千舟关进寒潭,盛昭一开始活得也并不是那么惨, 也算安稳地活到年少。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与齐桦的婚约传出去了。 先是一堆不认识的弟子好奇地来参观:“你就是少主的童养媳?” 盛昭有些害怕,瑟缩地点点头。 他就看见他们都在笑, 笑得很大声, 又在嘈杂地说着些什么, 然后过来拨自己的头发, 凑过来看他的脸,摸他的修为。 嘻嘻哈哈地,屋外栖息的鸟都被吓走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就是,连筑基的修为都没有,废物。” “也就脸还配得上少主。” “他哭了哎,哭得样子还挺好看的。” “得了,他也配?哭哭啼啼怎么当齐家的主子?我看还是郁师弟适合。” “就是,听说安易就比他晚一点入门,要是早一点,这位置怎么轮得到他。” 他踢了脚盛昭:“哎,你要脸吗?抢你师弟的男人?” 盛昭被他们围在角落里,挣扎着想跑又离不开,不停地哭着让他们走。 “我听不懂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装傻充愣?打一顿就听话了。” “听话了就不会霸着这个位置不放了。” “不好吧,万一他跟少主告状?” “笑话,少主会屈尊搭理他?而且少主人这么好,知道我们在帮郁师弟,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他们不知晓,婚约是长辈定的。 齐家人个个温文尔雅,出了名的君子世家,联烟者落魄,他们就主动去提解除婚约,这等败坏名声一事,自不肯做。 而江千舟也不会落自己的脸面,主动说他的徒弟配不上齐少主,这婚就不结了。 于是拖了这么多年,一无所知的盛昭迎来这场横祸。 这群弟子离开后,盛昭全身淤青,头破血流,家也被砸了,弄得乱糟糟地住不了人。 这是第一次,也是之后无数次的开端。 所以,盛昭被指认入魔时,他被江千舟一路拖到宗门前,所有人的目光之下,齐桦第一次做了出格的举动。 他在人前一向似如玉公子,今日却用钝了的刀刃一点一点去磨盛昭的皮肉。 他活生生磨断了盛昭的灵脉。 灵脉一断,便再无可能修仙。 而齐家从来不认凡人为主。 齐桦用只有盛昭能听到的嗓音,轻声低语:“盛昭,你知道我多恶心你吗?” “十几年了,我一听到别人说你是我的未来道侣,就觉难堪。” “像死皮膏药一样扒着我不放,你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废物,还妄想着高攀齐家,被他们打骂、折磨了这么多年也不肯放手。” “半点都不识趣。” 齐桦一字一句:“一条虫也想登天,可笑。” 盛昭疼得甚至喊不出声,他浑身抽搐,待到最后一下割断,那一瞬,他丹田灵气全部消散在空气中,彻底变成了一个凡人。 盛昭瘫在地上无声哭了出来。 他明明差一点就能晋升金丹,差一点点就能离开剑宗了。 齐桦勾起浅笑,他站起身,温声又带着谦意:“没注意,拿了把坏的剑,倒是苦了他了。” “可我是齐家少主,到底是要帮齐家清理门户的。” 郁安易轻叹:“不怪你,我知晓你一向最讨厌血腥,你也身不由己。” 齐桦摇摇首,他丢下剑,躬身拱手:“到剑尊你来清理门户了,在下先告退。” 江千舟“嗯”了声,提剑上前。 —— 齐桦看着面前的红衣青年,对方眼尾发红,好不可怜地求着自己帮忙。 他眼眸暗沉,垂下来沉思。 盛昭看齐桦不语,有些慌张:“你带我出去,我可以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他想到些什么,嘴角勾起笑,眉梢不皱着,便有了张扬恣意的感觉:“不是我骗人,剑宗的山脚下哪里有趣,就属我一清二楚。” 盛昭虽然没下过山,可他先前好玩又馋嘴,师兄们可怜他出不去,都会细细地与他讲。 他全记在了心里。 就等哪天去疯一遍。 齐桦看着他,眼底出现了些微艳羡。 他是齐家少主,偌大的一个世家全压在了他的肩头,将他压得喘不过来气。 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他表面风光,见不到他背后的苦楚。 他生来便没有自由,一言一行都要照着齐家人的标准来做。 必须是个君子,执扇浅笑。 他听到青年那句“不想失去自由”,心底便有些触动,也是第一次有人敢说带他去玩。 齐桦心想,大不了玩完,再送回来给江千舟。 齐桦颔首:“你放心,虽然我与剑尊关系尚可,但我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况且剑尊也实在过分。” 齐桦心底存疑,想问盛昭,他的师尊不是仙尊吗?怎么还能被别人强迫? 又想到仙尊那等仙人,即使收徒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还是家门糗事,怎会去插手这等俗事? 齐桦便没再问。 盛昭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谢了。” 齐桦面露难色:“不过,道友能同我先出去吗?” 盛昭也看了眼他们的处境,确实很挤,连忙从夹缝中出来:“来。” 盛昭朝齐桦伸出手。 齐桦看着那只手,根骨分明,关节泛粉,背上沾上了岩石的黑灰,但还是好看得要紧,他轻声道谢,搭上去。 盛昭将他拉出来,便松开了手,而齐桦还在回想着方才滑腻的触觉,他摩挲下指尖。 嫩得像个女子,长得还这么漂亮,像张白纸般好骗,也怪不得江千舟会出手。 齐桦掏出个帕子,递给盛昭:“你的手背脏了。” “是吗?”盛昭抬手看了眼,还真的是。 他接过来,细细擦净,将脏了的帕子丢进芥子空间,准备什么时候再扔了。 盛昭:“谢谢啊,对了,我叫盛昭,道友你叫什么?” 齐桦摇着扇,浅笑:“在下姓齐,齐桦。” 盛昭“哦”了声,问:“齐桦,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剑宗?” 齐桦动作微僵,眉头轻皱:“你不认识我?” 盛昭微怔,试探地问:“你很有名吗?” 齐桦:“……” 他没有生气,毕竟他闭关了几十年,现在这一辈的年轻人不认识他也不算稀奇事。 倒是心底有些好笑,对盛昭有些清奇。 齐桦摇首:“不是什么有名人,道友比我有名多了,听过你天骄第一的名声。” 盛昭不好意思:“他们乱传的。” 他神色骄矜:“但我过不久就能晋升元婴了。” 齐桦思索一二,年纪轻轻便可至元婴,天赋着实是好,若是可以成长起来,也能挑剑宗大梁,是要好好结交的人之一。 他虚心夸道:“道友真厉害。” 可齐桦心中到底是有成见,天骄第一的名头,是属安易的。 他也打听过了,安易还未出关,恐怕出关之后,这个名头就能易主了。 他还未见过,比郁安易天赋还要好的人,甚至他自己,也要插那么半分。 盛昭不想再耽误下去,有些着急地又问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抬眸看了下日头:“宗门还没有关,近些人剑宗人来人往,看守也松懈,你让我藏好,一定轻易就能把我带出去。” 盛昭的着急再次打消了齐桦心中的不真实感,他道:“我方才已经同他们辞退,能即刻出发,道友莫急。” “届时,你藏在我的灵舟内就可。” 盛昭重新扬起笑:“多谢道友。” 齐桦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便开始着手准备,反正这大典办不下去,早晚都是要走。 灵舟很快备好。 盛昭一脚踏上。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对方语气淡淡,盛昭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平日淡漠的神情。 邬钰传声入耳,问:“在哪?” 跟盛昭的想象不同,邬钰的眉头是皱着的,些微的着急与担忧笼在他眉间。 第25章 分离【二】 盛昭身子一僵, 他的身后就是齐桦,耳边是邬钰的问话。 齐桦浅笑:“道友?” 时刻紧迫,盛昭知晓自己不该耽误, 可他今日离开剑宗, 就不知何时能够回来,邬钰平日照顾他的一举一措也都在他脑海里浮现。 他捏紧扶手。 盛昭, 你要狠心。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心软,也不能后悔, 他回不了头。 今日一走,他也能将这些污浊的事带走邬钰身旁, 也不会再出现让邬钰假装道侣的事。 也有可能,是永远的分离。 盛昭指尖发白, 他转过身,将手搭在齐桦的肩上, 一把跳了下来。 红衣翻飞间, 他扬笑道:“齐道友,你在此处等我片刻,突然想起有些事还未处理。” 齐桦适时地露出好奇,却没多问,只摇扇:“好, 我在此处等道友回来。” 盛昭飞身至隐蔽处,这里从齐桦那是看不见的,他准备说一两句, 好好地道个别就赶紧回去。 若是还能回来, 他会学着怎么处理剑宗事务, 虽然谢琮的日常看起来非常累。 而此时, 邬钰淡淡地又问:“在哪?” 盛昭连忙接纳邬钰的灵力,回:“在招待宾客的地方。” 他边说,边将自己的灵力顺着那看不见的千里神识丝线遥遥送了过去,以免邬钰担心。 邬钰也知晓了他的具体位置,却不发一言。 盛昭等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师尊?” 他的身后却传来清冷的嗓音:“回头。” 盛昭身体一僵,失策了,邬钰来了,他现在不知道走不走的了。 他转过身,垂下头:“师尊,对不起。” 邬钰静静地看他。 盛昭以为邬钰又要说教自己,毕竟他闹得整个剑宗的人都在找自己。 邬钰:“你要走?” 盛昭:“嗯。” 沉寂片刻后,盛昭突然感觉眉心温热,他抬眸,是邬钰伸手轻轻点在了他的额头正中间。 邬钰移开后,盛昭便见他指腹还残留着丁点血迹:“师尊?” 邬钰“嗯”了声,道:“我在你识海内结了一个契,能让我随时知道你在哪。” 盛昭摸了摸眉心,反应过来后,才明白邬钰的意思,霎时开心起来:“师尊同意了!” 邬钰无奈:“你胸口的灵玉还能作用两次,若是出事了,便用师徒契联系我。” “你芥子空间里我放了瓶助你晋升元婴的丹药,莫要忘了。” 盛昭将他字字句句皆记在了心里,不知怎么,眼尾便有些酸涩:“好。” 邬钰轻叹:“走吧。” 不待盛昭回应,他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白衣鹤氅,腰间别剑,清冷又孤寂。 没走几步,身影就消失在空气中。 盛昭怔然片刻,才回到了灵舟旁。 齐桦在灵舟上等他,见他来了,抬手相迎。 盛昭轻巧跃上:“好了,走吧。” 齐桦:“不知盛道友方才是?” 盛昭:“有样很重要的东西落下了,我去拿。” 而此时,灵舟起飞,缓缓驶出剑宗。 也无人注意,灵舟在剑宗山脚下丢下了两个人。 齐桦为了方便游玩,主动离开了灵舟,也挥退了想跟在身后的侍从。 等到灵舟驶远,盛昭见齐桦没有了回头路,才露出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围。 齐桦心生不好的预感,笑容僵硬:“你不会第一次下山——” 盛昭打断:“对啊,我就是第一次下山。” “我年岁没到能出宗门的年龄,我以为道友听过我,应当知道的。” 齐桦眉头微抽:“在下以为道友平日会经常私自遛下山。” 任谁听到盛昭那些话,唯一能解释的理由只有这个,他心生后悔,怎么就迷了心,信了盛昭的空口之言。 盛昭挑眉:“放心吧,我把师兄们平日闲聊的内容都记住了,保证你玩得开心!” 齐桦:“……” 一个时辰后,他们成功迷路了。 盛昭身处人海之中,跟行人摩肩擦踵,眼神些微迷茫。 一旁的齐桦:“……” 他被行人挤来挤去,时不时这边撞一下,那边撞一下,尘埃不染的白裳都脏了许多。 齐桦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杂乱的场面,接触的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过,更别说还有一堆人在偷偷看着他跟盛昭的长相。 齐桦以为的游玩,是在山水之中,而不是市井闹巷。 他快忍受不了了。 盛昭将齐桦的举动都纳入眼底,装作没看见,他四处张望着,没走几步,就闻到一股桂花香。 浓郁,扑鼻。 盛昭回过头,却发现齐桦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冷地看着他,他讪笑:“我闻到桂花的香味了,知道该怎么走了!” 正盘算将盛昭送回剑宗的齐桦想着怎么开口,猝不及防就被盛昭拉着衣袖往前走:“等等——” 齐桦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 盛昭:“嗯?你说什么?” 齐桦:“……” 该死的。 盛昭寻着桂花香,来到了那家糕点铺,深吸一口气:“好香啊。” 齐桦眉心微皱,眼睁睁看着盛昭买了一堆,他心底格外排斥。 这些东西能吃吗?随随便便地摆到铺口,没有东西遮盖,在齐桦眼里,这糕点脏得跟毒药没区别。 盛昭好心地问:“齐桦,你吃吗?” 齐桦:“我不——” 刚张嘴,就被盛昭塞进嘴里。 盛昭:“你尝尝嘛,很好吃的。” 齐桦的唇甚至碰到了盛昭的指腹,对方拿着精细好看的糕点,指节处跟糕点一样有粉又嫩。 盛昭眼神期待地看着他,琉璃瞳映着光,在人群喧嚣中,眸底只盛着他一人。 齐桦不知怎么,顺从地咬下一口,刚咬下就后悔了,他怎么就被鬼迷心窍到主动去吃毒药了? 他得赶紧将盛昭送走,见鬼的自由,若是自由是眼前这样,不要也罢。 但到底吃进了嘴里,在盛昭缩回手之后,齐桦只得嚼进了肚。 舌尖便尝到鲜香的甜,满嘴都是桂花香气,糕体又软又糯,薄薄的表层酥脆,只他咬了一小口,没吃几下,就全没了。 齐桦口中还在回味,竟是意外的好吃。 他眯起眸,看向盛昭手上的糕点。 糕点被他咬了一个小口,里头的白色流心便流了出来,还在散发着热气,粘稠地沾在了盛昭的指腹上。 他举着糕点,又凑在齐桦唇边:“好吃吧,你快吃,都流出来了。” 齐桦本想拒绝,又因口中留着那股清甜的味道,莫名其妙就又吃了一口。 欲罢不能地一口又一口,全吞进了肚。 还挺好吃。 甚至到最后,含住了盛昭的指腹,舔进了上面的流心跟酥碎,直直盯着盛昭,吞进腹。 齐桦吃完又像没事人一样,餍足地微眯眸。 盛昭有些怔,看看手,又看看齐桦,沉思片刻,拿出帕子擦净手,自己也拿出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齐桦:“多谢盛道友。” 他心道,盛昭果然好骗,看见自己没有当回事,也就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还年轻,但也太好糊弄了。 他不知晓的是,盛昭虽然恶心,但心底却有一种快意,他知晓齐桦最好面子,尊卑时刻都放在心里头。 而如今却躬下身,将他手上的污秽舔净。 盛昭勾唇,将打开的油纸包递到齐桦手上,他嘴里吃着,没空说话,简洁道:“吃。” 齐桦也不排斥了,拿出一块吃了起来。 他们二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并排走着,没多久,拥挤的人群便稀疏下来。 些微惬意涌上齐桦心头,他第一次这般不合礼,在人来人往中便吃着东西,却没有越界的忐忑,而是轻松。 齐桦眼中出现了真实的笑意,他微微侧眸,看着旁边的盛昭,对方塞满了嘴,双颊鼓起,倒是有些可爱。 看见了什么好吃的,便会买回来跟齐桦一起吃,一边走一边跟齐桦说些趣事。 满是糖渍的葫芦串,油滋滋的烤鸡…… 舞动的木偶戏,小巷中各种样式的酒…… 人群之中,没有人会在意你是何人,又会做出什么举措,齐桦甚至觉着他一直以来的假面都有些许松动。 他瞧着笑语晏晏的盛昭,心想,这人,还是有些意思的。 他再玩久一些,再送还给剑宗。 不急。 黄昏时分,他们歇到一处酒楼里。 底堂人声鼎沸,就连厢房里的盛昭与齐桦都听见底下的谈话声。 盛昭拿出刚刚特地买的竹酒,放到桌子上:“这坛酒我跟我师兄们都喜欢吃,给道友也尝尝。” 齐桦颔首:“好。” 盛昭倒酒,有些好奇地看着齐桦手中的折扇,问:“齐道友,你这捐扇为何一片空白?不作画,也不提字。” 齐桦微勾唇:“自有用处,以后你就知晓了。” 他话音刚落,底堂便有人高声惊道:“什么?元清剑尊修为尽失?!” 齐桦听罢,他缓缓抬眸,直视面前瞬间僵硬的盛昭,轻声道:“你骗我?” 第26章 道歉【三】 底堂的交谈声一瞬沉寂, 又霎时比先前更加吵闹,一开始出声的人还在说着些什么。 “剑尊还受了伤,满身是血!” “而且听人说, 剑尊当时硬撑着来那什么道侣大典, 将仪式全做完了,才倒过去。” …… 众人惊叹, 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越发的大,所有声音交叠,竟再也听不出清晰的话语。 而厢房内的二人听完。 盛昭头脑发懵, 有些怔,他突然站起来。 齐桦反应迅速, 他站起的同时,手中折扇瞬间大张, 扇尖戳出利刃划破空气,绢面也一瞬四分五裂。 他上一刻还在与盛昭说, 用处以后就能见到, 结果下一刻,就对盛昭展示出。 盛昭被吓住,抬眼看齐桦:“你干嘛?为何对我出剑?” 齐桦温声道:“盛道友,在下生平最讨厌有人愚弄于我,你竟然骗了我, 就必须留下代价。” 盛昭没反应过来:“什么愚弄?什么骗了你?你在说什么?” 他轻轻皱眉,抬手覆上腰间剑柄,眼神戒备。 二人对峙, 场面一触即发。 齐桦笑容未变, 神色故作犹疑:“那为何道友急着想走?” 盛昭一下嗫喏起来, 犹豫半响, 还是将事情道清:“江千舟虽然想对我……,但是他先前对我还是挺好的,他出了事,我想回宗看看。” “况且——” 齐桦眉头微皱,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他主动收起折扇,问:“况且什么?” 若是盛昭骗他,将江千舟弄成那副模样,便不会敢回剑宗,他压下心中存疑与被人欺骗的阴郁。 盛昭有些不好意思,双耳都染上了粉:“他昨晚想……咳,我提前有准备,给他下了药,他便没有强迫我的能力了。” 齐桦心中阴郁慢慢消去:“然后?” 盛昭认真道:“然后我便走了,一直在躲着,就怕被他们抓去,让我去那什么道侣大典。” 他眼神困惑:“可我当时没有伤他。” 齐桦手上捏着折扇,继续问:“你心中难道不愤恨?他那般强迫你,气上心头之下,盛道友还能控制住自己吗?” “换做是我,若有人对我有这般恶欲,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更别说,盛道友性子可比我急多了。” 齐桦心中还是不肯相信,话也说得格外过分,他带着恶意,步步紧逼。 盛昭反应过来之后,气得眼尾发红:“你不信我?!” 齐桦也不知怎么,瞧着面前被他逼至分外委屈,又分外气氛的青年,温声道:“我没有不信你,我心中也为道友感到气愤。” 他面带怜惜,语中却恶意满满:“可在旁人碰你、摸你、亲你、抱你之下,你反抗不得,好不容易逃脱困境,当真不会报仇吗?” “我都说了我没有!”盛昭气得拔剑,他将剑丢至桌上:“我的剑,没有染过人血。” “你姓齐,齐家人不是最会看这个了吗?你大可以查看!” 齐家以起死回生出名,代代都出神医。 而药修对血腥也最是敏感,更别说还是齐家少主的齐桦。 齐桦垂眸,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这剑实在太干净了,只轻微一撇,就能得知答案。 青年的确未沾染过半分血腥。 他有些稀奇,修真界没杀过人的修士实在太少,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一点都不想他,齐桦想,他的折扇之所以空无一片,全因杀人太过频繁。 齐家表面风光,背地里维持这风光的阴暗手段却不在少数。 杀一人便溅一次血,久而久之,齐桦也懒得去寻上好的字画做扇面 盛昭见他一言不发,心中冷笑,他口中说得也无错,江千舟身上的伤,不都是江千舟自己自愿弄伤的?跟他有何关系? 表面却怒意也渐起,他憋得眼中都沾上了水意:“我也没有用别的利器去伤他。” “他当时还没来得及碰我,就被我药倒了。” “你若是还不信,需要我脱衣自证清白吗?”盛昭一字一句。 齐桦也回过神来,听到盛昭的问话,又瞧见面前人眼角含泪,气得粉面含春,跟那糕点一样糯,忍不住意动。 他强自压下。 经过这么一出,齐桦心中对盛昭的怀疑彻底消失,他歉意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对盛道友感到抱歉。” 他躬身拱手,主动道歉。 齐桦弯了腰,自然没看见盛昭那一刻脸上唇角轻勾。 盛昭心道,成了,没浪费他特意带齐桦来酒楼这种人多口杂之地。 齐桦城府极深,这也是为何他三番五次去尝试打消对方心中疑虑,只有取得信任才好展开下一步。 齐桦再起身,就看见盛昭冷着脸:“尤延,走。” 桌上的剑听到主人唤,便立刻回到剑鞘里。 盛昭转身就走,一副气得要命的样。 齐桦不知为何,有一瞬心慌,他拉住盛昭的手腕,缓缓攥紧:“盛道友?” 盛昭冷眼瞥他:“干什么?松手。” 齐桦头疼,有些不好受,青年一直笑容喃喃地对着自己,如今是头一次对他冷下脸。 他心中后悔,方才的话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了。 “我向道友道歉,你想要什么补偿?”齐桦道,“我都能给你。” 盛昭更气了,一把甩开齐桦的手:“齐桦,你拿钱来打发我?你觉得我缺吗?” “我当你是好友,可你心中对我无半分信任,出了事,便将刀刃指向我,下一刻就开始咄咄逼人。” 齐桦看向手中骨扇,那刀刃还未收回。 盛昭吸了口气,又道:“愚弄我的人是你才对罢,你竟然心中从未将我视为友,我们二人不如分道扬镳。” 他话说得决绝,没留半分余地,语罢,当即抬脚。 齐桦看着青年的背影,红衣张扬。 年轻人果然恣意妄为,行事真果断,说走就走。 他不想去拦。 出手一次已经够了,齐桦不会去第二次落自己的面子。 但他心中莫名发闷,桌上还摆着那坛酒,他们还一口都未喝,其余的一堆零嘴也还未吃完。 齐桦想,盛昭如此好骗,不排除江千舟故意放出信息,钓盛昭这条鱼主动游回鱼钩上,不然在剑宗里,有谁敢伤江千舟至如此之重? 而盛昭回到剑宗,就真不好说能不能再逃出来了。 毕竟有了一次,江千舟就不会再允许第二次发生。 莫名地,一想到盛昭真的被江千舟压在身下,齐桦眼神便愈发晦暗。 他朝窗外垂眸一看,盛昭果然朝回剑宗的方向走去。 齐桦静静看着,眼见盛昭快要走远,他微叹一口气,带着那坛酒,翻身下楼。 足尖轻点,便落至盛昭面前。 齐桦打眼一看,却见盛昭正抬手擦着泪,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放下手,冷哼一声:“你追来干什么?” 齐桦心底好笑,他以为果敢的青年,居然在偷偷一个人哭着鼻子,心中也是有几分在意自己的吧? 不然,怎么会落泪呢? 他又觉有几分可爱。 到底是年轻,以为自己冷哼一声,语气硬邦邦一点,便能让人忽略那双眼眶发红的黑瞳,忽略嗓音里的哭腔。 齐桦再一次道歉:“道友,我并未有拿钱消事之心,只因我一向如此,下意识便……” 他苦笑着摇首:“算了,终究是我的错。” 齐桦抬起折扇:“这扇子吓到了你,便将他毁了罢。” “别——”盛昭还未来得及阻止。 齐桦双手一折,轻松便折断骨扇,他瞧着面前发怔的青年,已不在冷着脸,倒是好哄。 左右不过一把扇子,折了还有无数把,他想。 “道友不是想吃酒吗?”齐桦笑:“我自罚三杯,向你赔罪如何?” 盛昭又哼了一声,但也软下面色,应了:“行罢。” 盛昭又想到什么,犹疑:“可是我想回剑宗看看江千舟的伤势,如果不是我迷昏了他,他也不会被人所伤。” 齐桦心底轻嗤,天真。 面上却认真同盛昭说清:“依在下看,剑尊是在布饵,他没有大肆宣扬,叫人来抓你,是怕你逃得更远。” “如今则是他的苦肉计,他要你生出愧疚之心,自投罗网。” 盛昭皱眉:“江千舟也太坏了。” 齐桦颔首:“道友莫要上当。” 盛昭眉间还是有着担忧,思索片刻,才下决断:“那我们吃酒去罢。” 他们二人便又恢复到之前相伴而行。 走了许久,齐桦见盛昭又开始新奇地望着周围,问:“道友原谅我了吗?” 盛昭不甚在意,笑:“原谅了,我不是那种小气之人。” 齐桦见到他的笑,有一瞬庆幸。 庆幸他去将盛昭拦住了,也幸好将人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齐渣他完了。 · 假“姜太公”:江千舟 第27章 醉酒【一】 或许是氛围正好, 月下对酌,微风徐徐。 或许是面前人大口吃酒,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些不重要的话语, 让齐桦不用像从前那般, 在心底琢磨每一句话背地里的意思,分外惬意。 又或许是盛昭笑得太过好看, 灯下红裳,粉面秾艳。 齐桦喝得很厉害,他似醉非醉, 勾着唇,听着盛昭聊他在剑宗里遇到的趣事, 时不时温声附和几句,又是一杯酒入肚。 最后盛昭醉倒在桌上, 嘟囔着什么,眼睑半阖间沁出水意。 齐桦轻声:“盛昭?” 盛昭迷迷瞪瞪撑起来, 轻哼:“嗯?” 他哼完, 又倒了下去。 齐桦将酒杯放下,眼神清醒,面上无半分醉酒后的酡红。 他垂眼静静看着盛昭,没有了伪装,双眸里是一片的冷然, 漆黑似深渊的瞳孔却比平日少了很多晦暗与阴翳。 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酒馆里的厢房处沉寂得过分。 齐桦看着盛昭,一错不错。 他想, 这便是属于盛昭的生活吗?没有杀人于无形的言语陷进, 没有各种样式的斤斤计较, 简单得可怜, 却也过分得快乐。 齐桦尝到了其中的甜意,终年沉寂的心竟有些发热般得滚烫。 他发觉到,眼中暗沉便愈发深。 不得不说,这人是有些意思。 齐桦心中又开始比较,是贪恋一时之快?还是早日将盛昭送回剑宗,不要耽误时辰。 不若就趁此时盛昭醉酒,意识不清之时,将他送回剑宗?届时不仅江千舟承他一个人情,就连那九天之上的无妄仙尊也承他一个人情。 齐桦意动,又有些纠结,这么有意思的人,他还没玩够,就要送到江千舟的床榻之上? 凭什么呢?郁安易是江千舟的,凭什么盛昭也是江千舟的? 他站起身,动了动腿,去踢伏在桌上的盛昭,用力不大,却让盛昭后仰倒至席间。 后者迷迷糊糊睁开眼,仰躺在坐席上,去看站着的齐桦。 被那双眼盯着的时候,齐桦甚至僵了一瞬,有一刹那,他以为盛昭一直都是醒着的。 下一刻盛昭的反应却让他松了一口气,前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被酒醉软的嗓音黏黏糊糊地抱怨:“你是不是,踢我了?” 齐桦微眯眸,眼神审视。 盛昭却抬手,猝不及防将齐桦一拉。 太过突然,齐桦踉跄着半跪在地,而盛昭也借力起身勾住齐桦的脖颈。 红衣缠着白衣,他们乌发逶迤一地。 盛昭眼尾红得厉害,眯起眸时艳得让人呼吸一窒,酒息醉人,呵气如兰。 贴在齐桦的耳畔,轻声:“你个,坏人,我记住你了。” 齐桦转脸看他:“盛道友醉得也太厉害了,看花眼了吧。” 若不是盛昭眼神迷离,齐桦会以为盛昭是在装醉。 盛昭一听,认认真真地去瞧齐桦的脸,半颗眼都不舍得眨,瞧了半响,笑:“我醉了?” “好像是醉了。” 齐桦的手却搭在了盛昭的后脖颈,勾住对方的衣领。 青年红衣松垮,轻轻一拉,便露出大片被酒浸得骨节发粉的皮肉。 上面干干净净,白皙嫩滑,没有一个红印。 齐桦眼神一暗,盛昭说得是真的。 盛昭没有意识到齐桦在对着自己做什么,他忽然道:“齐桦才不是坏人,他救了我,是好人。” 齐桦手一顿,目光如炬,他看着盛昭认真的脸庞,明明双眸茫然,却像是盛着光。 齐桦看了半响,才轻笑一声:“好。” 他将盛昭的衣裳合上。 算了,齐桦心中道,再陪盛昭玩个几天。 —— 盛昭一觉睡醒,因为昨夜饮酒,头有些闷痛,但他没喝醉,痛意也没那么强烈。 揉着太阳穴,便看四周的一片狼藉。 齐桦走了之后,他等了很久才睡过去,怕齐桦发觉,也懒得再换一个干净得房间。 盛昭整理一二,刚打开门便是一声温润的“盛道友”。 齐桦昨夜就睡在对门,盛昭看向他身后的里边的厢房干干净净,而自己这间则酒气冲天,酒壶倒了一地。 “昨夜道友喝醉后,在下也醉得厉害,实在没办法再去照料盛道友了。”齐桦解释,眼神带着歉意。 盛昭笑笑:“没事,是我不听你劝,非要喝那么多。” 他话音一转,突地上前两步,抬袖罩住齐桦:“不过,齐桦你不厚道,该罚。” 盛昭以为沾上酒液,又放了一夜的衣袖铁定不好闻,但竹酒清香醇厚,修仙之人又不会沾染污秽,更别说他的红裳也是难得一见的法器。 这一罩,齐桦闻到的倒是酒香与盛昭身上暗香的混合,他忍不住嗅了几口,才反应过来盛昭的心思,闷声笑出来。 这一笑,盛昭也反应过来,羞恼地收回手:“有什么好笑的。” 他气冲冲转身就走。 而齐桦摇着新换上的折扇,慢慢跟上。 盛昭边走边思索着,回头去问齐桦:“你知晓附近有什么适合渡劫的地方吗?” 齐桦眼底有些讶异,他以为盛昭会委婉或者模糊一点问自己,毕竟渡劫这么重要的事,若是不成,必元气大伤。 这么信任自己吗? 齐桦想了想:“剑宗门外那片林子。” 不待盛昭反驳,他又道:“不过你肯定不能去。” 齐桦:“城郊罢,我来的时候看见远处有座无人烟的青山。” 盛昭:“那等下我们去那吧。” 齐桦问:“渡劫?你要晋升元婴?” 盛昭颔首:“我拖得够久了,是时候找个时间晋升元婴了,免得江千舟的人追过来,我对付不过。” 齐桦一句“有我”在脱口而出的边缘又猛地收回,温声:“盛道友的天赋实在惹人羡煞,晋升元婴说得像吃饭喝水般简单。” 盛昭摇首:“并非如此,我先前在金丹与元婴之界也卡了一段时日。” “是因为在藏林秘境中得了一段机遇,体内的灵气才能积攒足够。” 齐桦想起手下报备,藏林秘境被元清剑尊一剑破了,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但无人知晓。 他一时起了好奇心,问:“什么机遇?” 盛昭笑:“是秘密,不过硬要说,是一段馈赠。” 齐桦眼底阴鸷又起,他心道,是跟江千舟的秘密罢?这段馈赠是否就是江千舟给的?所以盛昭才会对江千舟仍留心软。 这个虚假的故事,在齐桦的猜想中愈发完善,甚至自发填补了许多漏洞。 而盛昭嘴角噙笑,悠闲地哼着小调。 齐桦啊齐桦,你也不过如此。 你自以为谋算天下人,心思诡秘,却不知你才是最好掌控的那枚棋。 他们脚下运满灵力,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齐桦所说的那片山林。 盛昭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一堆灵符,贴在周边树上。 黄纸隐于虚空,血红朱砂入木三分,活生生附在树上,盛昭步法诡妙,转眼之间偌大的阵法自他脚上向四周蔓延。 白光刺眼,一霎后又消失不见。 齐桦静静地看着,原来不是信任他,而是早有准备。 盛昭张唇,好似同齐桦心有灵犀般,否认了齐桦的想法:“这个阵法能将雷劫的气息完全隐藏下来,否则这么近的距离,等我晋升元婴,江千舟早到了。” 盛昭站在阵中间:“齐桦,你试试。” 说罢,盛昭便出剑砍向树上枝叶。 齐桦站在阵外,却听不到半点枝叶震动的声响,他跨进阵内,声响又骤然出现。 他眼中微微讶异,目含赞许:“盛道友连阵法也精通一二,在下实在佩服。” 盛昭摆手:“偶尔得知罢了,我要渡劫了。” 齐桦依言退到阵外。 盛昭盘腿坐下,他体内灵气充裕,有三生镜的馈赠晋升简直易如反掌,不过片刻,大片乌云便聚集上空,雷劫将至。 雷电从九天云雨之上发出厚重的轰鸣声。 盛昭额头却出现了细密的冷汗,他有心结,他知晓,却不知对他影响能有这么大,以至于心境都开始不稳。 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当年将他修为毁为一旦之人就站在五尺之外,静静地看着他晋升。 盛昭怎能不感到深然的恐惧? 毕竟齐桦只用一动,就能重复上一世之景,而正在渡劫的盛昭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他忍不住去想,若是邬钰在这,会怎么样? 盛昭无意识地勾唇,那他一定会安心。 盛昭抚上心口上的玉,他紧紧攥着,慢慢才松下一口气,他对自己说—— 盛昭,不要怕。 二重阵法一旦开启,阵外之人敢进入半步,雷劫劈得就不是盛昭,而是齐桦了。 此法,唯有邬钰一人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为什么会,懂得都懂叭 第28章 勾栏之地【二】 雷劫转瞬将至, 盛昭受下一击,喉腔血液弥漫,他闷哼一声。 晋升元婴的幻境也在此时冲击着他的心境。 盛昭仿佛又回到当年被万人所指的高台之上, 寒意彻骨, 疼痛入髓。 灵脉被割断,他的灵气在缓慢流失。 他那时只差一点就能晋升金丹, 而此时,他也只差一点就能晋升元婴。 又是一雷击穿云而下,声势浩大, 盛昭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下意识感觉到不对劲。 雷劫的威力似乎并不大。 这一份不对劲让盛昭模糊的神智从幻境中勉强拉出, 他抬眸看天上乌云压顶,阵阵雷鸣似古朴的韵律。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天道对他的手下留情。 天道心中有愧, 自愿将雷劫降了一等。 盛昭没有比这一刻更清醒地认识到,他已然重活一世, 这一世他的师尊是百般护着他的邬钰。 幻境不攻自破。 盛昭从芥子空间中拿出分别时邬钰给他的那瓶丹药, 他嗅着瓶口,淡淡清香与药香混合。 闻不出是什么药。 盛昭咽下一颗,药力生效后,灵台霎时清明,本该庆幸邬钰准备的丹药救了急, 但盛昭却浑身僵硬。 他指尖发颤,瓷瓶滚落在地。 为什么不是巩固修为,补充灵力的药?而是, 而是安心神, 清心魔的灵药? 邬钰是怎么知晓他晋升元婴时, 遇到的难题在幻境这里?先前他晋升, 邬钰最不担心的就是他的心境如何了。 因为他这一世安逸顺畅,几乎没有遇到波折。 盛昭唇中又溢出一口血,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细想。 兴许……是邬钰看他最近行为反常,才特地准备的,这也不无可能。 盛昭受着雷击,脑子乱成一片,甚至分不出心去关注一旁心怀不轨的齐桦。 他将最近发生的事在脑中顺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在邬钰眼中,他最近行为确实怪异极了,邬钰忧心他的心境出问题也是正常的。 盛昭这才松了口气,集中注意力将剩下的雷劫给渡了。 丹田处的金丹幻化成一个透明、泛着金光的小盛昭,身着白衣,玉雪可爱。 盛昭看了一眼,觉得有点怪,为什么他的元婴穿着鹤氅?他有这么怕冷吗? 盛昭收回视线,他站起身,因雷劫而气息不稳,面色苍白。 齐桦见一切事了,走进阵内。 盛昭即使出逃,也是剑宗宝贝着的天骄弟子,就算齐桦有心,也不敢下手。 况且他并没想伤害盛昭的心思,方才一直细心为阵中人护法。 齐桦注意到盛昭嘴角的血迹,他拿出帕子:“盛道友渡劫可还顺利?” 盛昭伸手,虚弱道:“还算顺利。” 齐桦:“我来罢。” 渡劫后的修士会因雷劫而有一段虚弱期,需要时间来静心巩固修为。 盛昭唇色苍白,平日的张扬劲儿都消失不见,红衣都黯淡几分。 齐桦不知怎么,给盛昭擦血迹的力度轻柔许多。 盛昭乖乖仰着头任他下手,擦完了,又很有礼貌地道谢:“多谢齐道友。” 齐桦“嗯”了声,心底道,倒是也有乖的时候。 盛昭继续道谢:“谢谢你为我护法。” 齐桦笑:“怎么突然与我这么生疏?” 盛昭弯起眉眼,笑了笑不说话。 他们往来时的路走,这次不再急匆匆的,悠闲惬意得像是在游赏山水。 只是盛昭因虚弱走得不稳,气息急促。 齐桦伸出手:“我扶着道友罢。” 盛昭勾唇,顺从地牵上去,低声道谢。 齐桦见他这般乖顺,眼中神色愈发地柔。 很乖。 他喜欢这份乖巧。 他们在城中客栈处滞留了几日,等盛昭巩固元婴。 而江千舟修为尽失、身受重伤的传言也愈演愈烈,而剑宗的人也从未出面澄清过,可再多的消息却不知晓了。 齐桦执扇,若有所思地品着茶。 盛昭坐在他身旁,倚窗看着街上的行人,他撑着脸,底堂的言语传到他耳中。 厢房中二人皆未发一言。 盛昭突然转眸看齐桦:“你信吗?” 盛昭问的是传言中,导致江千舟出事的是逃婚离开的他,而江千舟当日的三拜更是坐实了前者对盛昭的一往情深。 现下,盛昭不仅背了个畏罪潜逃的名声,还有负心汉的名头,到处都是可怜元清剑尊的人。 齐桦却问:“你要回去解释吗?” 盛昭沉默许久,才摇摇首:“不了吧。” 他神色有丝落寞,很少见的低情绪,也是盛昭很少露出的真实。 他眼睑又垂下,看着底下嘈杂的人群,夕阳的光影透过盛昭的乌发,映得他整个人白皙得透明,也掩去了盛昭眼底的轻嘲。 他早该习惯的,这种万人所指、百口莫辩、无一人信他口中所言的场景。 盛昭又在心底轻声否认,还是有一人信的,比如……他的师尊。 他又庆幸,早在很久之前,就做出割舍一切的决定。 盛昭笑了笑,他去看齐桦,眼底有光:“他们信不信与我何干?齐桦你信我就好了。” “他们早晚会知道那些不是我干的。” 盛昭伸出手。 齐桦放下茶盏,将人搂在怀中,轻声:“嗯,那就不去解释了。” “我信你,盛昭。”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的怀抱,单纯友人间的抚慰,齐桦很贴心地没有出声,留给盛昭整理情绪的时间。 因为盛昭的虚弱期,这几日齐桦有心照顾他,他们间的关系也亲密许多。 齐桦抱着人,眼神玩味,带着恶意地想,盛昭,你只有我了。 你只能,依附我了。 他忍不住去想,现在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盛昭,被自己亲手交还给剑宗的场面了。 会很难过罢? 会哭吗? 理智告诉齐桦,若是被剑宗得知是他窝藏的盛昭,两家关系会有交恶的可能。 但齐桦心里却突然有些舍不得了,舍不得这么乖的盛昭同自己反目。 也不想盛昭离开自己。 他当初放盛昭离开剑宗,是因为齐桦想要盛昭带给自己自由感,现在他享受够了,可却莫名的,他暂时不想放盛昭离开。 可待事情平息,早晚有一天,盛昭会离开自己。 而齐桦最喜欢的,向来都是将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就算是一时的玩物,他也不允许对方脱离他的掌握。 他还没玩够,盛昭怎么能走? 他该怎么办才好?齐桦闻着盛昭身上的暗香,有些苦恼。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才直起身,笑起来:“总归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我。” “等我带你玩完,我就去历练,等事情平息了……” 盛昭顿了下:“江千舟对我没兴趣了,我再回剑宗。” 齐桦温声应下:“好。” 他眼底阴鸷,看,盛昭计划好了,包括离开他这一环。 盛昭仔细想了想:“有处地方你肯定没去过。” 齐桦:“哪?” —— 月落星沉时,有一处却灯火通明。 盛昭带着齐桦走了进去。 齐桦环视一周,眉头微皱:“青楼?” 盛昭点头:“对啊。” 齐桦转身便走,这等污秽之地他一刻都不想待。 盛昭见他生气了,连忙去拉:“你走什么?” 穿着暴蓝男不分露地女子们环了上来,莺莺燕燕一群,娇笑着:“就是,仙长走什么?” 齐桦忍着恶心,温润一笑:“劳烦姑娘们不要碰在下。” 齐桦虽一身白衣似玉,温声细语着,但眼神却冷得让她们发悚。 纷纷瑟缩着停了手。 她们只是凡间烟尘女子,任何一位修真者都得罪不起。 而盛昭被她们在身上乱碰,早已红了面,强撑着笑道:“姐姐们给我们开一个厢房可好?” 齐桦想走,但盛昭硬是拉着他。 二人近乎逃着匆匆进去了厢房内,一进去就立刻阖上门,将追过来的老鸨隔绝在外。 他们对视一眼,发觉对方的狼狈,忍不住笑出了声。 盛昭:“齐道友怎么逃命似的?” 齐桦:“盛道友不也如此?” 盛昭解释:“我之前看话本,一直对这里有些好奇,忍不住将你也拉来看看,谁能想到齐桦你也没见过。” 齐桦拿扇骨轻轻一敲他,忍住心中嫌恶,温声同他说笑:“我不喜勾栏之地,今日确实第一次见这世面。” 盛昭:“你放心,一会儿就走。” 齐桦松了口气。 盛昭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跟老鸨说:“那什么,你给我们送些酒跟吃食来。” 老鸨:“不要女人?” 盛昭羞红了面,吞吞吐吐:“不,不要。” 老鸨轻嗤:“两个雏。” 盛昭羞愤:“你说谁是,是那个?!” 齐桦拉他:“好了,进来。” 盛昭气呼呼地把门大力一阖。 盛昭有些好奇:“齐桦,你是吗?” 齐桦怔了下:“什么?” 盛昭不好意思:“就,刚刚她说得那个。” 齐桦沉默半响,才犹疑道:“是。” 齐家在外风范一直很好,在内却混乱不堪,齐桦见多了院内那等污秽之事,心中也极为厌恶,格外洁身自好。 他年轻时对郁安易心动一二,二人甚至定下了婚约,可齐桦隐隐察觉对方心思却不在他身上。 齐桦心寒,可他对郁安易珍重万分,他当年不忍强迫,现下闭关百年,那份心悸也消去许多。 可如今对着盛昭承认,却不由有些耻辱,应下后就不忍再说。 盛昭嫌他无趣,倚栏去看底下高台的演绎。 舞女踩着鼓,寸寸金莲,她们身轻如燕,舞动间露出许多风光,格外婀娜多姿,引人**。 而琴女吟着淫词艳语,将气氛推到极点。 盛昭瞧着面红,却觉新鲜,轻声说:“那些姐姐们好好看。” 齐桦瞧了眼,只觉无趣,他莫名生气,眼神有些冷:“你喜欢?” 盛昭刚想说,酒食却送了上来。 盛昭倒酒,新奇地尝了口:“这酒有些烈。” 他给齐桦倒了一杯。 齐桦却没有喝,他重复一遍:“你喜欢?” 盛昭笑:“喜欢啊。” 齐桦叫住没有走的老鸨:“劳烦将底下跳舞的姑娘都唤上来,我好友喜欢。” 边道,边扔了一地的灵石。 老鸨咽口水,立马道:“好咧!” 盛昭惊恐拦住,他瞪齐桦:“你干什么!” 齐桦抿了口酒,浅笑:“你不是喜欢?” 盛昭头疼:“我只是喜欢她们跳得舞,你不觉得那只鼓那么小,可她们却跳得这么好看,很厉害吗?” 齐桦手一顿:“只是喜欢跳舞?” 盛昭点头:“对。” 齐桦看向老鸨:“灵石我照给,让她们继续跳罢。” 老鸨面色一喜,觉着自己遇上了冤大头:“好好好。” 等她退下去后,盛昭面色古怪地看着齐桦:“你怎么了?” 齐桦只笑:“你不是喜欢?虽然我不喜,但总归要让你开心。” 盛昭再一次感概出声“齐道友是个好人”后,就吃着酒,去看底下的舞乐。 喝得愈多,便觉热得厉害。 齐桦只饮了几口,也觉有些热意,他心知应当是这酒加了料的缘故。 齐桦喊了声“盛昭”,对方转过头,眼神迷离,显然醉了。 他心底好笑,就这等酒量,怎么还这么爱吃酒? 盛昭含含糊糊地问:“你怎么不看?” 齐桦依言看了眼那场舞乐:“我不喜。” 盛昭凑过来,他醉得厉害,身子也摇晃着,一个不稳就倒在齐桦身上,又强撑着爬起来,伏在对方肩头。 粉着面,红了眼尾,琉璃瞳水润地似乎一眨就能掉出泪,偏又勾着唇,艳色逼人。 松垮地领口露出半截锁骨,骨节也是粉的。 齐桦忽地意识到,盛昭已然被那酒热得全身泛粉了。 盛昭软着声,像是在撒娇:“那你喜欢什么?” 齐桦闻着盛昭扑过来时,留在他鼻间的暗香,他似乎也酒意上头,胸腔发热,开始神志不清。 齐桦低声回盛昭:“我想看你跳。” 第29章 剑舞【一】 盛昭懵里懵懂, 没反应过来:“什么?” 齐桦眸底晦涩一片,一字一句地重复:“我喜欢看你跳。” 盛昭看了看高台,又看了看齐桦, 抿了下粉嫩的唇, 觉着有些不公平,很是委屈:“可是, 没人给我抚琴。” 齐桦想都未想便应下:“我来,我来抚琴。” 齐桦舍不得放下怀中的盛昭,大手一张, 以一个不雅的姿势从背后的小台上拿来了古琴。 他将桌上的酒推到一边,琴随手放置在桌上, 丢下折扇,试了下音。 不是什么上好的琴, 但也还能过得去。 齐桦忍下嫌弃,低声哄着盛昭:“勉强能用, 委屈你了。” 盛昭跪坐起来, 好奇地去抚那琴丝:“你会弹?” “偶然学过。”齐桦勾着琴丝,用指腹缓慢地去揉弄,偏生他技巧精湛,暧昧地玩弄之下,弹出的音也是好听的。 只音调萎靡。 盛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他又看了看高台:“我不会跳,跳她们那种舞。” 他拔剑:“舞一场剑却是绰绰有余。” 尤延被盛昭玉白的手攥在其中,骨节分明, 白绒剑穗搭在他泛粉的腕骨之上, 绒毛刮蹭着, 就好似蹭在了齐桦心底, 留下一股痒意。 盛昭一身红衣松垮,长至臀部的乌发垂落,凌乱无章,却又美得窒息,他轻轻垂眸,勾唇一笑。 勾在齐桦中的琴丝便停了,紧紧地绷在他手中,就像他脑子里那根理智的弦。 盛昭腕骨一抬,挥剑而出,红衣轻盈灵动起来,像一只展翅的蝶,他张着柔弱的蝶翼,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艳丽。 琴音愈发地急促而不可控,也愈发杂乱不堪,嘈杂难听,可至始至终,盛昭的剑都未停过。 在极其刺耳得“铮”一声响起后,琴丝断了,琴音骤停,齐桦脑海中的那根理智的弦也断了。 它被酒意侵染,被美色所获,突然之间,吞噬了主人的全部理智,只留下了如雷震耳的心跳鼓鸣。 齐桦心悸得厉害,他想,想将这只蝶紧紧锁在手心,囚在他的园林之中,只舞给他一人看。 盛昭的剑舞被这一声打断,他有些困惑,不解地歪了歪头,看向本应弹着琴的齐桦。 却不曾想,对上了一双将深渊的恐怖与漆黑全都释放出的双眸,阴鸷、吓人,没有半分平时的温润。 盛昭手一僵,酒醉的他被轻易吓到,退后了半步。 就这半步,却惹恼了心绪不平的齐桦。 齐桦大手一堆,将整张琴都掀了,猛地站起身。 盛昭再次被吓到,蹭蹭蹭退后了好几步,小声地问:“齐道友?” 他醉得可怜,甚至晕乎乎地晃了晃脑袋,认为自己应是看错了。 浑然不知面前的野兽确确实实对着他张开了獠牙。 齐桦阖了下眸,眉眼又恢复至温柔,温声道:“这琴不好,竟然在你舞剑时断了弦,让我好生气愤。” “一时没控制住力道,让盛道友见笑了。” 盛昭看了眼桌上四分五裂的琴,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点点头:“哦。” 他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再僵硬。 齐桦见他将人哄好,又得寸进尺地温声哄问:“盛昭,过来我这里,可好?” 他张开手,想迎接着即将会飞扑过来的蝶。 明明几步的距离,齐桦却偏要盛昭主动朝自己走来。 盛昭犹疑着,先前齐桦那一眼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但还是乖顺地向前走了几步。 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像齐桦想象的抱住自己,乖顺地伏在自己肩头。 齐桦梗在胸口中的气,仅松了半下,他面色未变,仍旧温温和和地笑着。 他放下手,只是眼神有些冷:“为何不过来?” 跟醉酒的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盛昭只是不明白:“过去干什么?” “你想抱我?” 齐桦轻声应下:“嗯,我想抱你。” 盛昭“哼”了一声,无理取闹地,又娇又气:“凭什么?你说想我就抱?我可不想。” 齐桦皱了下眉,忍着心中悸动与不停冲撞理智的那股热血,轻声问:“为什么?” 盛昭执着剑,骄矜地微仰头:“我的剑舞跳得不好吗?” 齐桦由他:“很好。” 盛昭又语带嫌弃:“可你刚刚琴弹得难听死了,琴弦还弹断了,一点都没有高台的姐姐们弹得好听。” 盛昭用随便一人就能玩赏的妓子跟堂堂齐家少主作比,若是之前,这等明晃晃的耻辱,齐桦早一杀了之,让人拖下去埋了。 可现在他垂下头,温声道歉,生怕惹着人不高兴,又哄不好了:“我琴艺确实不精湛,下次,下次换了好琴再弹给你听。” 齐桦现在满脑子只想将盛昭搂在怀里,揉着对方的腰身,蹭一下,弄一下。 哪来的心思计较那些别的? 盛昭听着,这才有些满意,又哼唧着:“我跳完了,你也没有第一时间就夸我。” “也没说你喜欢。” “你刚刚还吓我。” “好凶。” 齐桦从善如流:“我欢喜得过了头,忘了同你说,方才也没凶你,是盛道友看错了。” 盛昭歪了下头,若有所思:“是吗?” 齐桦斩钉截铁:“是。” 盛昭这才彻彻底底舒了心,他随手丢下剑,不再去看齐桦,他跪坐在木栏边,任凭栏边的纱质帷幔笼罩周身,影影绰绰。 手中勾过来个碧玉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台的舞娘们。 好似浑然没有发觉一旁的齐桦已经忍到了理智边缘,一点即爆。 他终于还是没能控住手,扯过了盛昭的衣袖,又夺过对方的酒杯:“舒心了?” 盛昭只觉莫名其妙,被酒液润湿的红唇不满地一抿:“嗯。” 齐桦无奈:“可以抱我了吗?” 于是醉酒的反倒过来指控没醉的那个,盛昭抬眸看齐桦:“齐道友,你好黏人。” 盛昭只好倾身去搂他,一边抱一边说:“你低下一点,坐下身。” 齐桦也总算如愿地抱到了人,他由着盛昭口中的指挥,坐下身,靠着桌,一脚支起。 至始至终没放过抱住怀里人的手,等一切都调整好了,他才喟叹一声:“娇气。” 齐桦抵在盛昭的肩头,不满地蹭开对方地衣领,让盛昭露出了大半肩胛跟锁骨。 也没在意他们一旁就是栏杆,即使有些厚重的帷幔,底下的人也能轻而易举透过这纱,看到背后曼妙的人影。 只是像条狗般,不停嗅闻,用鼻尖,用薄唇,去蹭、去揉、去弄…… 直至那片白如玉、又嫩又滑的肌肤红了一片。 盛昭抚着齐桦的乌发,唇间勾起的却是不屑的笑意,嘲讽又嫌恶。 啧,一招手就上勾了,怎么这么不禁玩? 齐桦蹭够了,方才停手。 他也想到了背后的纱帷,很克制地抱着盛昭,也很规矩地只蹭那一点地方。 盛昭轻呼了口气,他们搂抱在一起,那口气便呼在了齐桦的耳下,酥酥麻麻地,痒到了齐桦心底,又让那股心悸更加激烈了。 齐桦只觉自从盛昭挥起剑,他胸口的心跳便愈发剧烈,想安抚都安抚不下来。 只能紧紧抱着盛昭,想求一点抚慰。 盛昭也的确摸狗般顺着齐桦的毛,口中却不满:“别弄了,疼。” 齐桦听着,乖顺地抬起了头,温声笑:“昭昭好生娇气。” “可以叫你昭昭吗?” 盛昭沉默了半响,语气满不在乎:“随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他语气不好,但因醉了,嗓子也黏糊得紧,轻声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在撒娇。 齐桦也受了,又低声喊:“昭昭。” 盛昭没应,道:“抱好了吗?我还想去看姐姐们跳舞呢,酒也还没喝完。” “抱好了就松开我。” 齐桦没松开,只收紧了手,强硬道:“不松,酒可以喝,人不准看。” “在我怀里喝,不行吗?” 盛昭不愿,但强硬不过齐桦,只能被他锁在怀里,闷闷地喝酒。 喝了许久,眼尾半阖着,似是要睡着了般。 齐桦在心中打好了算盘,等的就是这时刻,困得睁不开眼,半睡半醒,才最好哄骗。 他眉眼温润,轻声问:“昭昭,跟我回齐家,好不好?” 盛昭迟钝地看了齐桦一眼:“齐家?” 齐桦“嗯”了声:“对,跟我回去。” 盛昭问:“是去你那里吗?” 齐桦温声:“嗯,你跟我回去,齐家能很好地掩藏你的踪迹,我保证,江千舟永远都找不到你。” “包括剑宗的人,你安安心心地在我那玩,想去哪都可以。” “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齐桦的话骤然被打断,盛昭一字一句:“我不要。” “我不跟你回齐家,我不走。” 齐桦满腔热血,都被盛昭这两句话浇灭了,寒意彻骨,他眼神一瞬阴郁。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知道我迟到了,我抓昭昭过来给你们香一口 第30章 逼迫 齐桦沉默良久, 才问:“为什么?” 他不再装着的时候,嗓音不带笑,阴冷极似深夜里埋伏的危机。 顿了下, 怕盛昭被吓到, 强忍着怒意轻声补充:“有些好奇,你若是不想, 我不会强迫你。” 骗人的,他绑都会将人绑回去。 索性盛昭对他很信任,只困意未消, 含含糊糊地回:“齐家离剑宗很远。” “我虽然离家出走,但到底是要归家的。” 盛昭想到些什么, 突地跪坐起身,意识模糊间, 诱过帷幔去看天边,眼神空茫。 他低声道:“太远了, 不好回去。” 盛昭先前跟梨鸿日日吃酒, 吃出了个千杯不醉的铁胃,但热酒入肚,酒意总会侵蚀神智,诱引平日藏在心底深处的情絮表露在外。 他有些扛不住,提到“归家”二字, 便平白生出几分落寞。 他闭了闭眸,不再去想。 愁思尚可表露一二,但若是他压在心底的仇恨露出, 齐桦必定会察觉不对劲。 盛昭再睁眼, 又是酒意朦胧的样子, 困乏极了, 慢吞吞地爬起身,想找个地方睡下。 他手中还抓着酒杯,撇了一眼,不甚在意地扔了。 酒液洒在齐桦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留下一道黄渍,那酒杯甚至砸在了他手上。 齐桦却看都不看一眼,紧攥着五指,眼睑深深垂下:“你舍不得剑宗的什么?物还是人?” 他顾忌着盛昭仅是醉酒,一觉醒来后恐怕不会丢失记忆,拼命忍耐着:“若是物,齐家什么都能给你备全。” “若是人……” 他心底一字一句,便让你永远都见不到。 齐桦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动静,再抬眸看去,是盛昭的睡容。 对方倒在榻边,蜷缩着身子趴伏着,乌黑的发与殷红的衣逶迤在地,嘴角轻勾,安恬得像做了什么美梦。 齐桦不再出声,他面无表情地瞧了盛昭许久,直到人声鼎沸渐渐变成悄无声息。 心底的悸动也慢慢平复,残留着的余韵却叫他想撕碎披着的表皮。 他忍下了。 虫鸣鸟叫渐起时,齐桦才起身轻柔将盛昭抱上了床榻。 给青年盖上了被,与他十指相扣。 齐桦坐在床榻边,盯了盛昭一整夜的睡容。 待到左胸的热血冷下,他才彻底想好要怎么才能一路悄无声息地将盛昭带回齐家。 —— 盛昭装了一夜,清晨睁眼时脑子都在闷痛,他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眼神逐渐清醒,侧眸就是瞧着他的齐桦。 双眸瞬间睁大了,被吓到似地后仰:“你怎么在这?!” 齐桦弯着眉眼,亲昵地屈指点了下盛昭的鼻尖,温声:“瞧见你醒了,就过来看看。” “谁知你这么晚才发现。” 盛昭心底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像个鬼一样坐在我床头看了我整夜? 真能装。 害得他连个好觉都不能睡。 盛昭面上却摸了摸鼻尖,没反应过来为何齐桦对自己这般亲近,红了耳尖怔住。 回想着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桦饶有兴致地等了他一会儿:“想起来了吗?” 想起昨夜那个紧到似要拥进骨髓的怀抱了吗? 盛昭有些难堪地避过眼,疲惫地揉着额角:“那什么,我们两个人都喝醉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罢。” “抱一下而已,不用当真。” 齐桦眼底晦暗又显,盛昭刚逃出江千舟的手中,对这种事排斥在所难免。 算了,慢慢来。 齐桦:“好。” 他体贴地问:“头疼吗?” 盛昭抱怨:“有点,这里的酒劲儿太猛了。” “而且肯定加了什么东西,我昨夜觉得热极。” 齐桦站起身,去拿桌上的折扇:“这种地方的酒能加什么?” “我去唤人上一碗醒酒汤。” 盛昭摆手:“不用,我用灵力调整一二就可。” 他掀被盘腿,闭眸调整片刻,周身霎时神清气爽。 他们二人用了早膳,离开此处。 齐桦临走时,将沾上酒渍的折扇留在桌上。 —— 剑宗。 谢琮面色发愁:“这都几日了,怎么盛昭还没回来?” 梨鸿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师尊你就别愁了,而且剑尊跟仙尊都没着急。” “再说,盛昭性子一向那样,他都在山上被关了这么久了,下去玩个几天又怎么着。” 谢琮更愁了,暂且不提剑尊在大典后,留下一句“不用去找盛昭”便昏迷不醒,现在药君还在日夜诊治,生怕命没吊住,剑尊就去了。 当日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若不是仙尊力排众议…… 哎,再说,仙尊是那等着急的人吗? 谁着急,仙尊都不会着急。 谢琮急得心头火气,他们剑宗的好苗苗,下一代的希望,万一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而且现下流言四起,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总要有个人说清。 他一打眼就见梨鸿吊儿郎当,谢琮一巴掌把梨鸿拍下桌:“没大没小。” 梨鸿踉跄几步:“不是我说,这有什么好急的。” “盛昭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罪魁祸首,若是真的是,他跟江千舟结为道侣一事定有隐情。”梨鸿摊手:“现下整个宗门都在揣测小师弟,师尊你也不去阻止一二。” 谢琮青衣一挥:“流言蜚语也好,能逼盛昭回来就行。” 梨鸿诡异地沉默下来:“那这么说,齐家子弟不是师尊你指使的?” 谢琮一怔:“关齐家什么事?” 梨鸿老老实实招出:“我今日偷摸下山去玩——” 谢琮叩梨鸿脑门儿:“又给我偷跑下山!” 梨鸿急忙避开:“师尊你别打!我不下山还不知道呢。” 梨鸿娓娓道来:“齐家这一代在我们宗门修习的子弟自发组建起来,在山下大肆搜寻盛昭的踪迹。” “说是齐家听闻此事,特意为剑尊分忧。” 谢琮面色一沉。 梨鸿摆手:“你先前同我说,百年前齐家少主齐桦与剑尊也有几分交情,我以为你们串通好的了,就没放心上。” 谢琮不语。 梨鸿也着急起来:“那师尊我现在就下山让他们停手?” 谢琮抬手示意:“不,不用管。” “随他们去。” 盛昭垂眸,从窗边看向街道上四处奔波的白衣剑修们,他们手持玉石,见一人便将他活灵活现的影像展露出来。 有些面孔他也认识,是给他买过桂花糕的师兄们。 齐家子弟甚少出没,住处离主峰也远,若是盛昭性子不那么张扬,恐怕不会与这些师兄们结识。 他侧眸看向齐桦。 若是他真不认识,现下就真的中了齐桦的计,以为这是长老会发下的命令,而不是齐家发下命令。 盛昭适时地露出几分伤心与怔然:“他们……在找我?” 齐桦慢慢晃着新换的绢扇,低声:“对,现在满大街都是在搜寻你的剑宗弟子。” 盛昭沉默下来,不说话。 齐桦面露沉重:“剑宗山脚下是不能待了,否则迟早会被他们找到。” “你想好去哪躲了吗?我们得立即离开此地。” 盛昭捏紧了窗木,用力到指间发白,薄唇也紧抿着,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不想走,回去就回去罢。” “把事情说开也好。” 齐桦自然注意到他的情绪,抬手抚上盛昭的肩:“盛昭,你先冷静。” “若是回去了,你真的愿意屈居江千舟身下?” 盛昭咬了下唇,垂下眼睑:“我不愿,可我……可我不想走。” “我也不知道去哪躲。” 齐桦环住盛昭的双肩,搂住人,轻柔下嗓音:“昭昭,莫要任性。” “剑宗这片地带想必都不能待了,不若你同我走?” “同我回齐家,他们进不来齐家的地盘,只要一路掩藏好你的踪迹,谁也不会发现你在我这。”齐桦慢慢道。 他一字一句:“我将你藏起来,护着你,等日后我去探剑宗的口风,你再回去。” 齐桦:“可好?” 盛昭不语。 齐桦一下又一下抚着盛昭身后的如瀑青丝,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那纤细的腰身。 温声细语地哄骗着怀里迷茫的蝶:“你也晋升元婴了,也快到下山历练的年纪,总是要离宗的。” “不妨就当做历练的远行,安下心便可。”齐桦在心里搜刮着一切能当做筹码的话语:“齐家与剑宗是世交,你把它另一个家便可。” 他面上不动声色:“况且我是齐家少主,定能护你安然无恙,让你舒心如意。” 齐桦等了许久,才等来盛昭顺从地抱住自己,十指紧紧攥住自己身后的白裳,像是支撑不住,颤颤巍巍地收紧。 又因骄矜的性子,极力掩盖委屈跟狼狈,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下:“好。” 可齐桦听出了,这一声里带着的微弱哭腔。 他餍足地勾起唇。 瞧,总是要吃点苦头,才晓得懂事的。 第31章 离 盛昭上了齐桦随身携带的灵舟, 偌大的灵舟在城郊飞身上空,隐匿身形。 齐家少主用的灵舟不仅鬼斧神工,陈设高雅, 用费还高昂, 光是驾驭就得花不少灵石,为了隐藏踪迹, 灵舟上的阵法还得一刻不停地开着,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中途还不能停下。 灵石用需也就更多了。 可齐桦舍得, 一点俗物就能将盛昭带回去,他自个也开心。 何乐而不为? 盛昭观赏着这偌大的灵舟, 把玩着各处精致的玩物,也没拒绝齐桦继续古琴一舞的相约。 他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捡难。 齐桦没了齐家, 没了这些身外物, 又能忍受多久? 盛昭倚着栏看舟外云层,身后是清越不绝的连绵琴音。 他唇角勾笑:“现下出了剑宗周围地界罢?” 他感知到灵舟的速度慢了下来。 琴音骤停,齐桦“嗯”了声:“前一个时辰出的,再过一天就能离开剑宗的势力范围。” 盛昭半靠在身后的美人榻上:“我第一次出剑宗,就跑这么远。” 他轻叹:“想必齐家肯定更远。” 齐桦没否认, 齐家离剑宗确实远,天各一方也说得过去。 齐家乃医药世家,而医修最是吃香, 也少有人敢得罪, 因为指不定哪天濒死, 能救的恰好是先前得罪过医修。 谁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而剑宗包揽天下剑修, 剑修打打杀杀的,门下弟子经常出意外请齐家救治,一来二去,两家关系就好了起来。 也因为离得远,会留部分齐家子弟在剑宗修习,以免来不及救治。 例如,剑宗的药君就是齐家出身。 齐桦抚琴:“岂不甚好?逃了命也见了世面。” 话音刚落,他便觉不妥,此话贬了盛昭如今处境难堪,还意指对方年纪小,没见识。 可齐桦却没出声补救,总归人到了手上,他也没必要再像先前那样捧着。 齐桦性子温润,也仅是为了表面礼节,实则最是低不下头,向来都是别人谦让他。 盛昭笑容一僵,不再出声。 二人气氛沉寂下去。 一人抚琴,一人假寐。 都是心高气傲的,谁肯先低头?更别说齐桦还有着调教盛昭这骄矜性子的心思在。 僵持许久,盛昭才出声:“齐道友,我有些腻了,整日待在这灵舟上,能见的只有这云。” “左右也快出剑宗势力范围了,等下停了灵舟去玩玩罢。” 齐桦眉间微皱,思虑半响,才颔下首:“以免万一,到了边界再将灵舟停了。” 盛昭“嗯”了声,不再言语。 齐桦自娱自乐许久,才去看榻上的盛昭,对方把手搭在了面上,红衣半垂,瞧不清神色。 半响都未动一下,看似睡了。 他听出盛昭呼吸絮乱,并不像睡着时的绵长,齐桦知晓盛昭是内心郁结,兴致乏乏。 他并不心疼。 齐桦要磨盛昭尖锐的性子,叫那张扬肆意有所收敛,懂得乖顺。 让这蝶翼再怎么扇,也只会萦绕在他的指间。 他推开琴,未发一言,毫不留恋地转身回房。 盛昭听着“吱嘎”一声响起,才半坐起身,他摩挲了下冰凉的手指,去给自己倒了杯热乎的茶水暖身。 灵舟上比地面要冷得多,齐家坐落在北边,习惯了寒冷,也没备厚重的衣服,这几天盛昭被冻得睡也睡不好。 齐桦不兴吃食,整座灵舟,清寂冷然得可怕,热乎的只有茶水。 若非齐桦喜茶道,恐怕热水也不会弄。 盛昭小口品着茶,整杯入肚,才觉胃暖了些,斜过紧闭的房门,眼底不屑。 他知晓齐桦打着什么算盘,却觉可笑。 盛昭思虑半响,想起上一世儿时齐桦对他抱怨的童言童语,复又施施然躺回去。 —— 入夜后,更加寒凉。 盛昭是被冻醒的,睁眼是一旁盯了不知他多久的齐桦。 齐桦抚上盛昭的手,轻声斥着:“怎么冰得这般厉害,也不知晓回房再睡。” 盛昭抽回手:“我一向畏冷,习惯了。” 齐桦摇扇:“等会儿下了灵舟,我给你备置一些厚的衣物?” 盛昭坐起身,他伸了个懒腰:“也好。” 齐桦那扇子轻敲盛昭的额角:“娇气,有灵力护体还不够?等之后到了齐家,那边时常落雪,可有你受的。” 一刻钟后,齐桦就不忧心盛昭到齐家之后的事了,他面色阴沉站在人群之中。 下了灵舟之后,他一转眼盛昭就不见了。 —— 盛昭也有些懵,他今夜确实想好好逛一场,填填肚子的,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走。 人群拥挤,他没来得及转头去看,视线一暗就发现他到了巷子中。 巷子漆黑,看不清人影,盛昭从月光下匆匆去看,一袭清隽的鹤氅白衣。 只一眼,又漆黑下去。 他一向怕黑,又突然被拐,心下不安。 下意识就去从芥子空间拿灯盏,或者夜明珠,随便什么,能亮就好。 还没来得及拿出,一抹光亮就从前面出来。 对方似乎知道他怕黑,灯盏拿得很及时,生怕他受到惊吓。 盛昭又想过方才那一眼背影,分外眼熟,他乖乖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灯盏。 明明有了光亮,他却不肯抬眸去看前面的人了。 盛昭垂眸看自己握着灯杆的手,小声说:“师尊。” 温暖的手心贴在盛昭脸侧,慢慢将盛昭的头抬起,邬钰有些无奈:“闹什么别扭?” 不敢抬头看他。 邬钰仅贴了一下,又放下手,他轻叹口气,将鹤氅脱下,披在盛昭身上。 他没有说什么,眼神却是责怪的。 盛昭刚下灵舟,身子还没热起来,脸上也是冰的,邬钰在责怪,他放盛昭走,为什么盛昭没照顾好自己? 盛昭知晓他家师尊的意思,感受着鹤氅披上后,一瞬隔绝开的冷风,甚至能感受到邬钰留下的体温。 暖得像是先前一瞬即离的,他师尊温热的手心,盛昭不知怎么,眼眶一下酸涩了。 邬钰神色向来淡漠,冷清似天上月,只有碰了,才能知对方可轻易将寒意驱逐。 邬钰正仔细将鹤氅的系带收好,怀中却冲撞进来一个盛昭,灯盏跌在他们脚边。 他顿了下,才伸手回抱住。 盛昭闷声:“师尊。” 邬钰“嗯”了声。 盛昭不再出声,静静地抱着人,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邬钰也由着他。 巷子口离得不远,外边的人声先前喧嚣得很,盛昭埋在邬钰怀中后,鼎沸的人声像是隔了层膜,不太真切。 甚至生出几分沉静。 让这漆黑冰寒的巷子深处也平白多了份温意。 盛昭抱够了,才起身自己去系鹤氅的蚕丝细带,平日轻而易举的事,现下被他清瘦的指节勾着,变得极其困扰。 他心绪不宁,动作也笨手笨脚。 在那双清冷的注视下,越系便越乱。 而后为了掩盖般,盛昭出声问:“师尊你怎么来了?” 邬钰躬身去提脚边的灯盏:“心头血告诉我你要出剑宗这片地带。” “我便来看看你。” 盛昭又“嗯”了声,总算将那该死的带子系好了,他放下手,眨着眼:“师尊是担心我,还是想带我回去?” 邬钰去理盛昭被鹤氅盖在里头的乌发,细致地全顺出来:“担心。” 他顿了下,在迟疑要不要说出口,最后还是出声:“怕你受委屈。” 盛昭喉间发涩,面上却摇首否认,笑着说:“我挺好的,没受什么委屈。” “哪有人欺负得了我?” 邬钰轻叹:“自己欺负自己也不许。” 盛昭偷摸将还冰凉的手往身后藏:“我又不是生了病,做什么欺负自己。” 邬钰说不过他,只得作罢。 他给盛昭理好长发,又去探盛昭的灵脉:“没听到你晋升元婴的动静,用了那个阵法?” 盛昭点点头。 邬钰目露赞赏:“不错。” 他又问:“可留下什么暗伤?” 盛昭摇摇头:“没,还算顺利。” 邬钰查看一番,才松下手:“出了剑宗地带后,我便看顾不上你了。” 他语气严厉:“不管你以后想做什么,始终要顾忌着点性命,若招惹不过,便回天山。” 盛昭点头应下。 邬钰抚了下盛昭的发顶:“不要忘了归家。”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轻声:“好。” 邬钰转身便想走。 盛昭看着邬钰的背影,后者似乎也不想那么快离开,明明能一步千里,偏偏一路走了许久。 月光恰好向下披洒,白衣染上层光晕。 盛昭突地将邬钰递给他的灯盏一丢,抬步追了上去,他几步就握住了邬钰的手。 邬钰没有回头,他停住脚步,期待着些什么。 盛昭:“师尊,那颗助我晋升元婴的丹药,为什么不是补充灵力的,而是清心除魔的药效?” 邬钰身子僵了一瞬,心底苦笑。 他在期待着些什么? 邬钰沉寂良久,他听出盛昭嗓音中的不安,心中便知晓,盛昭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过去。 他下定决心,道:“三生境对你的馈赠不会让你在晋升时有灵力不足的风险。” “你与江千舟的事却会有可能影响你的心境,所以我备下了那颗丹药。” 邬钰语调没有起伏,淡声:“怎么了?” 盛昭松下一口气:“没什么,有些好奇。” “师尊你走罢。” “嗯。” 邬钰不再言语,一瞬便消失在盛昭眼前。 巷子深黑,又窄。 可等只剩下盛昭一人时,他又突然觉得很空,安静得可怜。 就像邬钰没有出现过。 盛昭一个人在黑暗中站了许久,鹤氅留下的体温渐渐流失完后,裹着一身冰冷回头去捡身后被他丢掉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抱谁了,愁.jpg 第32章 复制品 盛昭自个游玩许久, 他是在买冰糖葫芦的时候被齐桦找到的。 他刚咬下一口硬化的糖浆,没有品味到口里的香甜,就被人大力攥住了手腕。 一个没抓稳, 就因腕骨的疼痛让糖葫芦掉到了地面上。 而后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上, 齐桦头一次在盛昭冷下脸,没有维持那翩翩公子的风度, 怒喝:“你去哪了?!” 盛昭有些可惜地咽下嘴里的糖碎,面上故作怔然,没反应过来地僵住。 齐桦攥住他的腕骨, 不顾拥挤的人群,硬是大力将盛昭拉着往回走。 盛昭不停地挣扎:“齐桦!你干什么?!” 齐桦动用了灵力, 缩地成寸,几步就到了灵舟之上, 松下力道。 盛昭趁机甩开他的手,生气:“你做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齐桦不发一言, 回答盛昭的是启动的灵舟。 盛昭讶异地看向齐桦, 似是搞不清状况,紧皱起眉头,面色难看。 齐桦这时才注意到盛昭身上的白色鹤氅,他看了许久,诡异地平静下来:“这是谁的衣服?” 齐桦找到盛昭时, 第一反应是后怕还有愤怒,他以为是今日无声的冷战逼得盛昭私自逃离,他恐慌的同时, 又在想他花了这么大力气带盛昭回齐家。 盛昭怎么可以逃?! 盛昭冷声:“方才买的, 我冷。” 齐桦这才松下一口气, 他攥紧拳, 温和下面容:“方才我找了你许久,有些过激,抱歉。” 之前的冷战他做得没那么过分,所以盛昭还能让他找到,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心底认识到盛昭有多骄矜,半分气都不能受,也承受不住再撕破一次脸皮带来的后果,齐桦只能忍气吞声,先把人哄好。 盛昭这才缓和下面色:“嗯。” 齐桦上前一步,突地抱住盛昭,轻叹一口气:“昭昭,你吓到我了,我方才满大街找你,却人人都不是你。” 盛昭本想推开他,听见齐桦示弱,又停下手。 齐桦又道:“我还以为是剑宗的人跟了过来,将你带走。” “又想,我下午是不是气到你了,你心中置气,才闹出这一出。” 盛昭否认:“没有。” 齐桦:“那为什么突然和我分开?” 盛昭随手找了个借口:“人太多了,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便想着我先去玩会儿,玩够了再回灵舟同你汇合。” 齐桦瞧着盛昭身上的鹤氅,极品仙器,哪是这种地方能买得着的? 他轻笑一声:“真的?” “昭昭,别骗我。” 盛昭身子一僵,一字一句:“没骗你。” 齐桦应下:“好。” 他眸色暗沉,昭昭,你故意跟我分开,去见了谁?江千舟亲自来找你了?他怎么舍得放你走? 齐桦放开人:“那就好,我去看一下灵舟的驾驭方向有未出错。” 他转身,在心中慢慢道,他再给盛昭一个机会。 盛昭神色犹豫,纠结良久,才出声叫住人:“齐桦。” “抱歉,没去找你。” “其实我中途看见了一个熟人,跟他谈笑完,分离不久你就找到我了。”盛昭说完,才呼出一口气:“你刚刚那样……我就没说。” 后来齐桦的示弱,让盛昭心软,他才肯如实道出。 齐桦徒生几分欣喜,迫不及待地转身问:“那个人是谁?” 面上的笑都真了几分。 盛昭神色为难:“友人。” 齐桦一怔,面无异样地掩饰过去:“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下次记得跟紧我即可。” 齐桦心有不甘,话语中推拒不想知道,却暗地指责盛昭对自己的生疏,明知道盛昭会听出来,他们的气氛会变得更僵,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他心上是有盛昭的,尽管分量不大,可不甘与嫉妒深扎其中。 也如齐桦所料,到齐家前的一路上,盛昭与他即使如往常般说笑,却再无交心。 —— 齐桦带了个生人回府,齐家人心中好奇,他们不敢打搅面上温和,其实手段狠辣非常的少主,只能偷偷潜进少主的院子去瞧。 红衣青年漂亮得不似人间物,漫不经心地弯个眉眼,露出个笑,就能叫人惊心动魄。 他不像齐家子弟那般似水柔情,白衣如玉,青年是异类,却又硬生生在所有人心尖留下一道浓墨重彩的红。 夺目,耀眼。 是被禁锢在森然家规之下,像复制品般的齐家子弟最艳羡,最渴望,他们从未有过的张扬恣意。 他们喜爱这个青年,小心翼翼地靠近,温声询问青年的名讳,亲昵地喊出他的字,在悄无声息中跟青年拉近距离。 盛昭如鱼得水,没有半分寄居人下的不自在,他趴在美人榻上,脸旁是热乎乎的暖炉,小巧精致,怕他被烫伤,特地裹了层狐皮。 身上盖着宽大的白色鹤氅,仅露出张漂亮不成样的小脸跟如墨的长发,鹤氅之下,是垂落在地的红裳。 他拖着腮,在听面前人抚琴。 齐家人个个都戴着张假面,如出一辙的温润而泽,盛昭想了许久,才记起这人叫什么名字:“齐陌弹得很好嘛,怎么刚刚还骗我说弹得不行?” 齐陌指骨分明的手一颤,笑笑:“是不太好,比不上少主。” 盛昭缓缓跪坐起身:“为什么一定要同齐桦比?齐韧也是。” 他去看旁边正在煮茶的白衣丹修,接过一盏茶:“你们都是。” 齐韧摇首:“这茶是刚进贡上的银山尖,煮茶的水是我今日采的雪水,你尝尝,小心烫。” 盛昭却递给了齐陌:“暖暖身,你手指都冻白了。” 齐韧只得又倒了一杯给他。 一刻钟过后,二人起身告退。 转身出了凉亭,等走远之后,才去跟等在外边,想进去找盛昭的其他弟子道:“他有些困乏,等他睡醒再去找他。” 弟子:“也是,这个时辰,他该睡午觉了。” 这是几日里他们定下的心照不宣的规则,在见到青年之后,无声定下的规则。 一个一个来,不要一窝蜂地去扰人清静。 二人在此处站了许久,才离开此处,第一次有人对他们说,他们不用去跟齐桦比。 盛昭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顾忌他们齐家人身份,他看得出他们面具之下的不同。 在对方眼中,他们是人,不是失败品。 而齐桦得了几日跟盛昭出去游玩的清闲,堆积下来的事情让他忙得脚不沾地,日理万机下,没有察觉手底下人的心思。 等重大事务都处理完,齐桦再杀了几个出色的复制品。 齐家少主的位置从来不是固定的,能者胜任。 齐桦洗尽一身血腥味,回来时,瞧见在榻上睡着的盛昭,缩成一团,盖着那件刺眼的鹤氅。 他同盛昭住了几日,才知道对方怕冷得要命。 齐桦轻声将人唤醒:“怎么睡在这?” 盛昭睡眼朦胧,不满齐桦扰人清梦,反抗地呓语:“冷。” 齐桦:“晓得冷了,刚刚可落了场大雪,这凉亭哪里有屋内防寒。” 盛昭被他吵得没了睡意:“又落雪?烦人。” 齐桦去碰盛昭的手,指腹触到的热竟让他觉得有些烫,他知晓是自己手太冰的缘故,还是觉得盛昭娇气得过头。 他无奈地俯身将缩在鹤氅里,不愿起身的盛昭抱起:“我抱你回房。” 盛昭被强迫脱离温暖地床榻,蜷缩起**的双脚,埋怨:“做什么不让我多躺一会儿?”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齐桦不肯:“何必再多一个穿鞋的功夫?” 最终,齐桦还是争不过盛昭,只得让人穿靴踩雪。 齐桦在背后看着在雪地慢慢渡步的红衣背影,心中那股怪异又生起。 盛昭明明怕冷极了,可身体却像习惯了高冷,即使刚睡醒,全身温热,也毫不停滞地走进雪中,没有半分畏缩跟害怕。 盛昭突然转头,回头去看在凉亭里站着的齐桦:“怎的还不走?” 齐桦走过去,盛昭才拉着他跑起来。 齐桦还没有做过这等没礼的事,一时错愕,而后才反应过来,原是在等他,所以才没有立刻跑远。 他心底的怪异压下,被那双暖乎乎的手握紧时,心中也生起几分热。 异样的餍足。 他被盛昭拉着跑,踉跄的同时去看被落在凉亭里的那件厚重精贵的鹤氅。 这几日的郁结一下子松开。 不管那日盛昭见的是谁,可现在,盛昭牵着的人是自己,藏着他的人也是自己。 齐桦突地爽快,也跟上盛昭的步伐,好不容易才跑回房间。 盛昭脱靴,踩到地面上。 他住进来的第一天,齐桦便学人间宫廷,不惜花大功夫引来地暖,又铺了极好的暖玉,再盖了层上等的白绒狐皮。 房间角落也生着小小的火炉。 就连床榻都用了上好的丝绸被褥,让天师布下阵法,使得它日夜升温。 而在这之前,这里空荡冷清,只摆着仅能观赏的冰冷玩物。 莹白如玉的双脚踩在白绒之上,盛昭清瘦得可怜,脚也是这般,皮薄至骨节泛着粉,青筋脉络清晰可见。 极适把玩。 盛昭的每一步,都踩到了齐桦心尖上,他不禁红了眼,轻喘了口气,又不动声色地压下。 前者却毫不留情地松开手,去吃今日份备好的桂花糕。 齐桦看着对方无情的背影,不禁笑着轻斥:“也不怕吃腻。” 盛昭头也不回:“分你一块可以了吧?等下再给我上些膳食。” 齐桦也在桌边坐下,等盛昭吃好了,才道:“我知晓他们背着我偷偷去瞧你。” “你是我带来的,难免会有人起杀心,你且小心。” “若是有人不安分,你尽可告诉我。”齐桦将剩下的话隐在心中。 他一个一个去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桦做了江千舟想做的,以及,这个副本有点万人迷啦,把新出的配角当劣质齐桦就可以× 齐桦不是那么好攻略的,他很容易起疑心,也很难交付真心,昭昭又答应了师尊要在乎性命,他只能等时机,就是有些危险,因为齐桦不是能憋的性格。 第33章 惩罚 齐桦补充了一句, 道:“尤其离齐韧远些。” 他语气温和,眼底却是冷的,像是极为厌恶此人。 盛昭佯做不解:“为什么?你是齐家少主, 怎么有人敢对我起杀心?他们不怕你处置吗?” 他话语间, 显然没将齐桦的话没有放在心上,倒反过来安抚齐桦:“再说了, 我与你的师兄弟相处得不错。” “其中秘辛日后我再同你说。”齐桦避而不答,随后面色一正:“盛昭。” 他铁了心,要让盛昭记在心中, 一刻都不能晚,此时黑漆的眼眸无声逼迫。 盛昭拍着手中沾上的糕点碎末, 被他这么一瞧,手中动作一顿:“嗯?” 齐桦一字一句, 是少有的,放在明面上的强迫:“在齐家, 你能信的, 只有我一人。” 盛昭见他情绪不对劲,没再多问,只弯起眉眼,笑:“好,我只信你。” 他漂亮的眼眸里只盛下齐桦一人的身影, 就仿佛真的应了齐桦的话,全身心都依赖着对方。 齐桦见着,眉眼转瞬柔和下来, 他抚了下盛昭发顶:“过几日我有些要事, 要出去一两日。” “我就顾不上你了, 你自个注意。” 盛昭有些好奇, 但见齐桦没有明说,又压下:“我记下了。” 齐桦勾唇,变乖了很多,也更加招人。 盛昭下一句就让齐桦笑容一僵,打消了这个想法,他道:“齐桦,我也想出去。” “齐家罩的城镇肯定比我宗门那的更富饶,我想出去瞧瞧,我可以带个面具,小心一点,一定没人能发现我是谁。” 齐桦皱起眉:“如今风波还没过去,再看看罢。” 他怎么可能舍得放盛昭出去?只得敷衍推拒。 盛昭不满,他在齐府中待了好些日子,也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日夜在齐桦的院子观玩,看得都腻了。 他对“出门”心痒难耐,软下声:“你同我一起去,还不放心吗?” 齐桦轻叹:“昭昭,你又在怪我,我不想锁着你,可局势严峻,我忧心你会出事。” 况且,他回了齐家,可就不能像在剑宗山脚下同市井凡人一般游玩了。 他能去的地方,只有附庸风雅之地。 盛昭被说得哑言,良久,才闷闷地妥协下:“那好罢,我不出去了。” 齐桦缓和下面色:“昭昭,乖一点。” 盛昭沉默不语。 又是不欢而散。 —— 这几日,盛昭与齐桦相见的数次愈发地少,昨日更是一面都没见着,反倒是其他齐家子弟来得愈发频繁。 就好似,一方衰,另一方盛。 盛昭不胜其烦地坐在茶桌边看雪,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回过头,慢慢看着对方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步时,盛昭终于想起对方是谁。 盛昭轻勾起唇:“今日又来给我煮什么茶?” 齐韧掀袍坐下,挽袖:“不知齐韧能否有幸,品一品盛公子煮的茶。” 盛昭哪懂什么茶艺,很是无奈:“我不会。” 齐韧:“我教你。” 说是要盛昭煮,其实他也就将火灵石堆到水下,将水煮沸就什么都没做了。 齐韧将茶饼细致地碾碎,粉末轻洒在杯中,沸水一冲而下,再开盖时,茶色白如乳,茶香四溢。 而他动作皆行云流水。 盛昭抿了口,笑着道:“只有你冲出的茶入口后,不是那么的苦。” “似清水,又涩甜。” 齐韧手一顿,不小心洒下沸水出去,指间被烫到,手一松,茶杯砸到桌面上,流下的茶水又染湿衣袍。 他慌乱扶起,手忙脚乱地用灵力烘干湿衣,失笑:“让盛公子见笑了。” 实在太失礼了。 齐韧看着红衣青年托着腮,弯起的眉眼露出夺目殊色,对方仅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让他心防失守,阵脚大乱。 盛昭心底知道齐韧为什么失控,面上却故作讶异,又笑了下:“没事。” 而后挑起另一个话题:“今日只有你一人来吗?” 齐韧颔首:“嗯,只有我。” 齐韧在心底道,能与齐桦一争高下的,被齐桦杀得只剩下自己了。 现在齐桦没了,当然只有他。 盛昭想到些什么,神色犹疑。 齐韧注意到,问:“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盛昭:“我最近很少见到齐桦,昨日他也没有回来,你知晓他在忙什么吗?” 齐韧勾唇,笑容却有些诡异:“他居然没同你说此事。” 盛昭一怔,急忙问道:“什么事?他只同我说他最近有也忙。” 齐韧摇首:“少主是不敢罢,他害怕与你道出,你会看不起他。” 盛昭:“?” 齐桦好像不是这么敏感的人。 齐韧轻一挑眉:“盛公子不信?” 盛昭为难地摇首。 齐韧把玩着茶杯:“公子名盛,红衣佩剑,年纪轻轻,修为却不低,想必公子就是传言中无妄仙尊的徒弟,天骄第一,剑宗盛昭。” 齐韧口中的传言,说的皆是盛昭好的履历,与元清剑尊的道侣大典却一字未提,扬长避短。 盛昭被捧了一句,才体会到齐家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齐韧接着道:“若在下没猜错,少主回来前一直与你待在一起。” 盛昭颔首:“对,我们在剑宗附近玩了几日。” 齐韧低笑:“这是不合规矩的,我们齐家在内的每一人,无论是如同平常人一般在外随意吃食,不顾形象地与人群拥挤,还是踏足青楼这等三教九流之地,都是不被允许的。” “更别说,他还私自将公子你带了回来。” 齐韧品了一口杯中茶:“少主该庆幸,他一路下来,没人识出他的身份。” “否则,他被罚得该更重一些。” 盛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他就因为这些不足一提的事被处置了?!” “而且这一切明明皆因我而起。”他神情些微恍惚:“跟齐桦有什么关系?” “是我害了他。” 齐韧将指腹轻点在盛昭唇间,他享受着柔软的触感,餍足地微眯眸,温声:“慎言,公子是齐府贵客,这一切皆与公子无关。” 盛昭:“可——” 齐韧轻轻一按:“嘘,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决定,只要公子不说,我们都会当做齐府没有公子这个人,剑尊也就找不到你。” “这是少主应有的权利,也是我们给你的献礼。”齐韧轻笑:“不然盛公子以为,明明少主不愿,为何我们还能见到公子。” “因为他怕,只要有一人生了忤逆之心,就能把公子的存在捅出去。” 盛昭微微别过脸,气闷不语。 齐韧的手指因为他的动作,擦过了他的脸侧,又嫩又滑,绵软得叫人不敢轻碰,也不知他的指尖会不会留下盛昭香软又媚人的气息。 齐韧佯装一怔,收回手:“抱歉,是在下逾矩了。” 他掩饰般地又抿了一口茶,体贴地安抚:“公子别忧心,这场处置过去了,齐家便是默许了你能住在齐府中,再也无人敢多嘴。” 盛昭默然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齐韧,你能不能告诉我,齐桦受的是什么罚,又是在哪受的罚?” 齐韧意会到盛昭言下之意,后者明显忧心地过了头,想去找到齐桦,陪着齐桦。 盛昭紧紧攥着手中茶盏,好似紧张、愧疚到手指都发了白,垂下了首:“我想见他,怎么说也有我的缘故,叫他一个人全受了算什么?” “我心里可过不去。” 齐韧神色为难:“家规森严,我不能告诉公子。” 盛昭站起身,在齐韧身边半蹲下,撑着桌,仰着脸,眼尾泛红,好似心里难受到极致,嗓音都比平时软了几分:“齐韧,你就同我说罢。”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等事情过去,你对我提一个要求,好不好?” 齐韧垂眸看他,又别过脸:“公子莫要为难在下。” 盛昭着急,拖长了嗓音:“齐韧。” 这一声叫到了齐韧心底,尾音因为拖长,显得格外地软,又因有求于人,那份骄矜也被去掉。 酥酥麻麻地,让人觉得,对方只有自己了,只有自己能帮他了。 齐韧喉间又起涩意,他唯恐茶盏再一次跌落到桌面上,匆匆松开手,苦笑:“公子可真会利用自己的长处,将我的软肋死死拿捏住。” 他说得很轻,更像是喃喃自语。 盛昭没听清,困惑地问:“什么?” 齐韧摇首,微叹:“没什么。” “我可以带你去,只是公子要吃些苦头。” 盛昭重新展颜,催促:“一点苦头而已,你快些说就好了。” 齐韧言简意赅:“鬼祠堂,跪一日。” 他心底道,可在下不舍得公子吃。 盛昭站起身:“走罢,我们现在就去。” 他迫不及待地就走出凉亭,雪落肩头。 下一刻,齐韧撑起伞,将盛昭遮在伞下,挡住前头的风雪:“莫急,你且听我细细说来。” 二人相伴而行。 齐韧:“鬼祠堂坐落在后山,压得是万千冤魂,先祖大公无私,自愿以元魂镇压它们的怨愤。” “是以,那里埋得不仅有无名冤魂,还有齐家历代以来所有死去的人。” 盛昭听得眉头紧皱。 齐韧:“只要是齐家人,进入之后皆不准动用灵力,只能跪着面对列祖列宗,受那万鬼嚎哭。” “这是罚,也是让我们谨记齐家历代的光辉,反省自己有辱齐家名声的行为。” 盛昭讪笑:“你们的家规属实森严。” 就像被下了降头,患了病似的。 齐韧:“少主很少受罚。” 盛昭一听,又开始愧疚。 齐韧见盛昭不语,就瞧了出来,无奈地轻叹:“我说这句话,不是让公子来内疚的,少主不是在意你,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得了游玩时的乐趣,还想将你私藏,总该得受些罚。”齐韧面上温润地笑着,眼底却冷漠一片,嘲讽不尽。 盛昭听罢,觉得齐韧实乃性情中人,他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你安慰我,我心中有数。” 齐韧:“公子这话与我生分了。” 他心底又叹,不是安慰,是想你看清。 他们之后没再多言,盛昭心急,齐韧便与他一同缩地成寸,几刻钟便步行至后山。 鬼祠堂坐落在山腰之上,周围参天大树环绕,不透半点日光。 陈年旧木之上,白绸大花装点,而黄符密密麻麻贴满整座祠堂,四处皆飞舞着黄纸。 不像祠堂,倒像是义庄。 埋得也不是齐家列祖列宗,而是惨死的孤魂野鬼。 盛昭还未进去,从远处神识一扫,就能瞧见浓稠似黏液的黑雾,与滔天的怨与恨,恶意冲天。 齐韧抖落一伞积雪,才将伞递给盛昭:“鬼祠堂,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不知道我这章码得有多痛苦,我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将齐韧写成齐桦了,可恶可恶! 第34章 心动【一更】 齐桦跪坐其间, 他眼前是摆放严谨的众多牌位,阴铁木上用朱砂混金书写着一个又一个威严的人名,肩头与身后却背着千万怨灵, 恶意阴冷黏腻, 重若千钧。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所杀之人死前的惨叫声,声声泣血, 掺杂着滔天的怨愤与鬼恶诅咒。 进入鬼祠堂的齐家子弟都不能用灵力抵挡,只能硬生生地受着这吞噬人神智的折磨,若是熬不住, 便会落得一个心神失守,心魔入体的下场。 而齐桦眉目沉静, 就好似他身处佛堂寺庙,正潜心聆听禅意韵律, 如若他露在宽袖外的双手,指骨并不紧绷、青筋并不外露的话。 他忍得再辛苦, 也不允许自己露出半分狼狈。 身后突地传来略微显得慌乱的脚步声, 响几下又得过些时候才会响起,脚步声的主人走几步便停一会儿,像是迷了路。 有些迷茫,却始终没有停下。 齐桦不以为然,不过是又生起的幻觉罢了。 他正这么想, 身后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齐桦?!” 齐桦没有回头。 幻觉罢了,他怎么可能会来? 这个念头刚划过心中,脚步声的主人快步跑了起来, 一阵温暖覆盖上他冰冷的身躯。 他在鬼祠堂跪了近乎半日, 灵力一去, 阴冷咸湿一刻不停地侵蚀, 早就冷得没有了温度。 来人微微俯下身,从身后触碰到自己的肩,隔着层衣物,对方手心的温热其实并不明显,但齐桦仍旧感觉到被他触碰到的地方微微生烫。 齐桦瞳孔微微睁大,不敢置信。 这是怨灵模仿不出来的幻觉,身后的人是真的。 来人不满自己没有应答,转到他身前蹲下,轻轻将手贴到他的脸侧。 对方歪了歪头,秀眉轻蹙,嘟囔着:“好冷。” 如同琥珀般澄透的眸子干净地能映出他的身影,有些担心地再喊了一遍:“齐桦?” 齐桦罕见地面无表情,他双眸微眯,眼神危险,嗓子却生起干涩,声音嘶哑:“盛昭。” 盛昭漫不经心地拖长嗓子,笑着:“你好狼狈啊,齐道友。” 齐桦瞳孔一缩,才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他眸底生出几分恐慌,半垂下眸:“你先出去。” 盛昭“啧”了声:“好了,知道你心高气傲,不笑你。” 齐桦却觉这句话更让他难堪,他甚至动弹不得,只能跪在地上,随便盛昭打量,也不能动用灵力将人推开,或遮住对方的双眼。 他闭上眸,轻叹了声。 下一刻,怀中突然钻进来的温暖躯体让齐桦眼眸立刻睁开。 盛昭双手圈着他的肩,以相面对的姿态,双腿张开,跪坐在了齐桦的腿上。 他身体清瘦,骨骼又细,微微一塌腰,就只露出了一张艳丽的脸抵在齐桦肩边。 盛昭调整着姿势,轻声抱怨:“这什么鬼地方,比刚落完雪时还冷个几分。” “若不是不能给你动用灵力,我才不肯抱你,冻死了。” 青年贴在自己的耳边,呼出的气息也温温热热,又轻又香:“你们齐家定得什么破清规戒律。” 齐桦不发一言,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盛昭,双手甚至都不敢抬,似是完全怔住了。 盛昭垂眸看见齐桦的神情,轻轻一叹,有些好笑,促狭地眨眨眼:“我知晓你很动容,不过也用不着呆住罢?” 可齐桦分明瞧见盛昭眼中的心疼。 齐桦双眼第一次有些微酸涩至要涌出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怀里的人,感受着那股烫到他心底的暖意。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用的力道有多轻柔,像对待珍宝,不敢用双手去碰触,生怕一丁点力道就会让其破碎,却疯了魔般想攥在手心里。 齐桦好一会儿才缓和下面色,他竭尽全力地找回往日自如的姿态,温声询问:“怎么过来的?” 说出口的话语却分外僵硬,像是在逼问,齐桦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盛昭心虚地别过眼:“不想说。” 齐桦安抚着顺着盛昭的背部,青年一路走来,虽然面上不说,但到底有怯意,先前的脚步声跟现在紧绷的背都暴露得分明。 他低声:“为什么?” 盛昭小声:“你会生气。” 齐桦柔声,哄着人:“我不会。” 这次不是哄骗。 盛昭:“我问了齐韧,他跟我说了一部分,然后我求他来带我找你。” “是有些让人生气。”齐桦无奈,他又骗了盛昭一次,下次不会了。 等出去,就将齐韧解决了罢。 齐桦察觉到盛昭身体一僵,微微勾唇:“为什么怕我生气?” 盛昭不解:“因为……我答应过你?答应你不去跟齐韧见面的。” 盛昭迟疑的语气,就像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思索之下,才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齐桦近乎一喜,这个表现,就好像盛昭也格外在意自己,他眉梢都扬了几分。 齐桦没再为难盛昭,换了个话题,有些心疼地问:“冷吗?” 今日应是落了大雪,盛昭如今穿着单薄,先前又从院子里跑到后山深处的鬼祠堂,若不是有着元婴期的修为,恐怕手都要冻青了。 现下鬼祠堂恶灵环绕,比外边儿更冷,盛昭还跟全身阴冷的自己贴在一起,倒是委屈他了。 盛昭迟疑着点头:“有些。” 说罢他又跟齐桦贴紧了几分,企图索取对方身上所剩无几的温度。 齐桦僵了一瞬,哑声:“盛昭。” 盛昭不解地歪了歪头:“嗯?怎么了?” 他眸色澄澈,丝毫没有察觉现下的这个姿势有多么暧昧,眼中只有困惑。 青年性子虽张扬,但在某些事上却意外地单纯,不晓世事。 齐桦摇首:“无事。” 早就很久之前,齐桦就发现了,盛昭对一些越界的举动并不会放在心上,对方似乎没有情爱方面的清晰认知,还停留在男女之情上面,即使经过江千舟这畜生的事,也没留下半点防备之心。 齐桦不知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 庆幸他能趁着盛昭的性子做很多逾矩的事,又苦恼盛昭会很难才能开窍。 没关系,他会慢慢教。 齐桦眼底漫上笑意,静静抱着怀里的人,对怨灵的哀嚎侧耳不闻。 伏在他肩头的盛昭却开了神识,眼前骤然出现面目狰狞跟密密麻麻的怨灵,有灵力护体,盛昭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它们恐吓不住他。 盛昭故作被吓到,全身僵住:“这是什么?” 齐桦心思一转,便知是盛昭用神识看见了那些脏污东西:“别怕,它们没有神智,你运转灵力,便不会被它们干扰神智。” “把神识关了,就看不见了。” 盛昭害怕地缩进齐桦怀里,平日骄矜的模样全然消失,闷闷地说:“好。” 齐桦觉着古怪:“这么怕?” 盛昭没出声。 齐桦抬眸看了周围,灵牌前燃着几根白烛,烛火小得可怜,祠堂中昏暗无比。 神识一开,恶灵的躯体就会将光亮挡住,变成漆黑一片。 齐桦:“我第一次瞧见修真者怕黑的,昭昭怎么这么娇气。” 盛昭气愤地抬头,眼神却闪烁心虚:“谁怕黑了?!” 齐桦缓缓抬手挡住盛昭的眼,感受到卷翘的眼睑快速地扫着自己的掌心。 盛昭眼前骤黑,他很是慌张地去扒拉下齐桦的手,嗓音带怒:“齐桦!” 齐桦眼见着盛昭眼尾都红了,才发觉对方不是一般地怕,连忙哄着人,低声道歉。 他好话说尽,才将盛昭哄好。 齐桦:“你芥子空间里有什么能照亮的东西,不必顾忌着这里是齐家祠堂,尽管拿出来。” 盛昭慢吞吞地拿出一个小夜明珠,握在手心里,照亮他跟齐桦这一小片周围。 动作间,齐桦碰到盛昭已变得冰冷的手。 齐桦毫不在意地将盛昭的手放在自己脖颈边取暖,缓声道:“给昭昭讲个故事,不怕了。” 齐桦:“嗯?” 盛昭还是有些气:“随便你。” 齐桦:“昭昭,你知晓先前齐家少主为什么总是换人吗?” 他不等盛昭回答,便径直说了下去:“因为齐家少主的位置并非是固定的。” “这一任齐家家主的嫡子是我,那么在我及冠前,只要我没死,齐家少主的位置便一直是我的。” 他眼神涌上阴冷:“及冠之后,我就要同所有的齐家人一同争抢,我争不过,别人就会杀了我。” “我守了这个位置上百年,全身上下都负着齐家厚重的枷锁,手上染了不下百条齐家人的性命。”这是齐桦从未同别人说过这些事,他压着盛昭的后颈,将人按在他的肩旁。 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玩味,一眼过去满是阴鸷,嗓音却放得很轻,很是脆弱般,小心翼翼地问:“昭昭,你会讨厌我吗?” 第35章 众星捧月【二更】 “弱肉强食, 齐桦,你做得是对的。”盛昭安抚地轻拍对方的背,满口谎言:“我不讨厌你。” “你撑了这么多年, 让我好生佩服。” 有因必有果, 盛昭眼神冷得足以让人毛骨悚然,齐桦, 你可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盛昭嗓音很轻,有着心疼,但却没有怜悯:“你很厉害, 齐桦。” “但齐桦,不是齐家锁着你。”盛昭轻声:“你心中有着凌云壮志, 天资令人羡煞。” “不论齐家有否,到哪都是一方天地。” 盛昭一字一句:“不是齐家造就了你, 而是你造就了自己,所以, 齐桦, 你不要被困在这里。” “好吗?”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踩在了齐桦心上。 齐桦被齐家当做工具那么多年,他心里有着掌控齐家的念头,可到底比不过翻倒齐家。 甚至是毁灭齐家,将其踩在脚底。 现在经盛昭一点出来, 这种念头就像毒药般深入进齐桦的骨髓,腐蚀进他的心底深处。 上百年了,齐桦无声地笑, 他再也不想被这么操控了。 齐桦愈厌倦、烦闷, 他心底权欲与恨意便愈发盛大, 他放下虚放在盛昭后颈的手。 他不想要可怜, 也不想要安慰,更是不想盛昭日后发现他的真面目,对他生厌。理念一致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方才盛昭说错一句,恐怕齐桦真会忍不住下手。 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陷得不深,早些下手,也比以后盛昭对他生厌,来得折磨要好。 齐桦餍足地轻叹:“好。” 他更喜欢昭昭了。 盛昭也在无声地笑,第一步总算走出去了。 他眼神虚虚看向鬼祠堂外面,齐韧恐怕还在那站着等他。 他的一声谢从不只有虚言。 盛昭勾唇,在心中道,齐韧,我的道谢礼,便送你一个齐家罢。 —— 齐桦在月夜刚至时,便将睡在他怀里的盛昭抱出鬼祠堂,青年冷得厉害,睡得也不安。 身子蜷缩在一起便罢了,眼睑也不时地微颤。 齐桦只得轻手轻脚,以免吵醒盛昭。 他冷眼扫过站在鬼祠堂门外的树下,落了满身雪的齐韧。 装可怜,可惜了,恐怕没想到盛昭会睡下罢? 想起盛昭睡时同他说,若是出去了,要将他叫醒,同齐韧道谢。 齐桦恶劣地扬了扬笑,用气音道:“他睡着了,滚罢。” 齐韧也在笑,他们只有在面对对方时,才会脱下假面,露出人皮下的恶鬼。 齐韧转瞬便收敛起笑意,拱手低头:“少主。” 他声音不大,但足以吵醒齐桦怀中的青年。 盛昭刚睁开眼,就瞧见形单影只的齐韧弯腰行礼,身上的雪都在往下掉。 齐桦面色难看,不得已勾唇应下:“嗯。” 齐韧直起身,规矩地一动不动。 盛昭挣扎着从齐桦怀里落下去:“怎么不叫醒我?” 齐桦:“没来得及。” 盛昭当着齐桦的面,向齐韧走去:“我就知晓你还没走,先前该把伞给你的。” 他用灵力拂下齐韧身上的雪,将纸伞递给齐韧,笑意盈盈:“喏,一起回去吧。” “这次谢谢了。” 齐韧接下伞,眉目温柔:“小事一桩,不值得盛公子提起,需要在下为你执伞吗?” 盛昭摇首:“你自己撑就好,齐桦那还有一把,我与他一起。” 听见这句,齐桦阴沉的神色才转好。 盛昭转身又回到齐桦身边,干脆利落:“走罢。” 直到回到温暖的室内,盛昭才呼出一口气,匆匆褪下浸了雪水的鞋,跺了几下脚,就跑到火炉边暖手:“冻死了。” 如玉的手放在火光上面,盛昭的眉眼晕染出满足地笑意。 齐桦低声吩咐侍女上两碗热汤。 盛昭耳朵尖,他突地转头:“等等!姐姐再帮我端一碗小汤圆好不好?” 他问齐桦:“你吃吗?” 齐桦摇首,他不喜甜。 盛昭又冲侍女笑:“同昨日一样,要花生馅的。” 侍女被直勾勾的美色弄得脸红,匆忙低头应下:“是。” 几口热汤下肚,盛昭才觉全身暖了起来,他运转灵力,将体内寒气驱出去。 他端着小碗,吃了两个,又饮了口甜汤就放下了。 侍女正准备收拾的时候,齐桦抬起手:“等着。” 齐桦拿起盛昭刚刚用过的玉勺,将盛昭吃剩下的,一口一口吃进了肚。 盛昭撑着脸笑:“馋了?方才问你又不要,现下来吃我剩下的。” 侍女被盛昭大胆的话语吓得面色苍白,生怕这个好看的红衣小公子被拖下去处置,所幸,齐桦始终面色淡淡。 他几口落肚,将碗中的甜汤饮得干干净净,将碗放在侍女手中的托盘上:“下去罢。” 侍女连忙退下,她分明瞧见,少主是故意贴在那个小公子喝过的那一边。 这不是她该看见的。 齐桦曲指轻敲盛昭的额头:“笑话我?” 他确实馋了,但馋的是盛昭的口水。 盛昭躲着往榻上去,刚坐上。 齐桦便半跪下来,托起盛昭赤裸的双足,一摸,果然还是冰凉。 盛昭低头去看:“怎么了?” 齐桦松开了腰带,外袍半开,露出里面的单衣,他将盛昭的双足抵在自己的胸口:“踩着。” 他许久没等到盛昭出声,手里的双足也僵硬着,齐桦抬眸才瞧见盛昭古怪的神色,参着些尴尬与不自在。 他醒悟,太亲密了,盛昭恐怕是被他吓着了。 齐桦不肯松手,他定定看着盛昭:“不是怕冷?给你暖下脚。” 盛昭过了好一会儿,怔怔地点头:“哦。” 应下了,可双足还是不敢动。 齐桦无奈:“你同我羞什么?” 盛昭被这么一激,更加羞恼地轻踹了下齐桦:“谁羞了?” “齐少主可得好好给我伺候着。”他冷哼。 盛昭用得力道很轻,齐桦不觉羞辱,反倒想让那双如玉般小巧精致,处处细腻泛粉的脚多踩几下。 不过,踩得就不是他胸口了。 齐桦闷笑一声:“好。” 闹过一回,盛昭没再不自在,舒舒服服地伏在榻上的小桌上,舒舒服服享受起来。 有人上赶着当下人,他怎么好抗拒? 等盛昭的脚暖起,齐桦才收了手,道了“夜安”,便克制地转身回自个的房间。 再多待一会儿,齐桦怕他忍不住。 他不想逼盛昭,也不想落得江千舟那个下场,齐桦想,明日带些断袖分桃的话本给盛昭开开眼罢。 —— 好些日子,齐韧都没出现在盛昭眼前。 他坐在湖边的石栏上看飘着碎冰的湖面,自从那日后,齐桦就允许盛昭出院走动。 盛昭身后是几个妙龄少女与稚嫩的少年,少女们描了细眉,穿着逶迤的白裙,抹去修真者的飒气,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少年们也没有这个时期的跳脱,皆温声淡笑。 而每个人都在看着盛昭。 穿云日光打在盛昭的红衣上,熠熠生辉。 他眉梢扬起,问:“底下养着鱼吗?” “嗯,托人从北山冰湖里带回来的,它们不畏寒。” “盛公子想看吗?当时特地挑了好看的,鱼跃出水时,会很漂亮。” “那我们去找些鱼饵给昭昭罢。” “公子先下来罢。” “免得不小心落了水。” “嗯,我们走了,就看顾不住阿盛了。” …… 他们一人一句,每当上一个人讲完,下一个人才开口,说过话的人自觉不会再出声。 不急不缓。 盛昭摇首,笑:“不会的,你们去罢,我在这等你们。” “好。” “嗯。” “昭昭在这等我们。” “不要乱跑。” “公子要小心。” “我们走了。” …… 众人纷纷道完,众星捧月的他们才如潮水般褪去。 而不远处,齐桦无声注视着。 他好像才发现,他的昭昭受欢迎得过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很早就码好了,只是晋江卡到更新不了,狗头.jpg 第36章 喜欢你 “今日看的话本写着什么?”齐桦侧对着盛昭剪着灯芯, 动作不疾不徐地添了些油。 慢慢瞧着灯火燃起,眉梢笑意浅淡,嘴角似笑非笑。 盛昭瘫在墙角处他筑起来的小窝, 靠枕、手暖、狐裘, 还有用食盒装着的小点心,非常萎靡, 他抓起话本翻了翻,照着书一字一句地念:“锁在金笼子里……” 他“啪”地合上,吞吞吐吐:“嗯……没什么。” 齐桦起了好奇心:“我看看。” 他走过来, 也靠坐在墙角,一脚支起, 拿过盛昭手中的话本旧藉。 许是身处私密之地,没有外人, 齐桦形象并不如往日端正,他头发未束带, 自然散乱下多了几分洒脱。 盛昭很少见着这般的齐桦, 没有假得要命的好脾气,多了几分真实。 他想将话本抢回来,伸了手,又犹豫着拿起个糯米蒸糕,咬了口道:“成日给我送些不知所云的话本子, 也不晓得那些事是怎么写得出来的。” “那些事”指的是齐桦如今在看的“床笫之事”,还是两个男人的。 齐桦好笑:“不是说闷,便叫人随便拿了些给你解乏。” 他凑过来, 执着盛昭细瘦的手腕, 指腹抵在凸出的腕骨上, 在盛昭愣怔下, 咬了口他吃过的蒸糕。 齐桦抢了吃的,还作模作样地点评:“太甜了。” 他们这两日愈发亲近了,这种程度的亲密盛昭本不会不好意思,可他又想起话本里写得那些事。 便愈发觉得面上冒烟,看似气,实则羞:“那你还抢着吃。” 齐桦眉眼微垂,笑:“我喜欢。” 盛昭别过眼不去看他,面上都染了粉,拿着蒸糕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齐桦:“昭昭喜欢吗?” 蒸糕的甜度对盛昭来说刚刚好,他思虑一二,点了点头:“喜欢。” 齐桦体贴:“那我明日让人给你多送点。” 盛昭:“?” 他一扭头就瞧见齐桦扬着手中的话本,顿时气了,连忙否认:“不是这个!我不喜欢!” “不准再给我送了!” 齐桦低声闷笑:“可我今日瞧见,昭昭在凉亭里看得面红耳赤,还一页一页迫不及待地翻。” 他见着盛昭白净的面上,薄粉渐渐蔓延,好整以暇地调侃:“难不成是我瞧错了?” 平日张扬极了的人此时被他逼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粉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最后没办法了,盛昭将蒸糕丢进食盒里,站起身就准备逃离:“你怎么这般,这般——” 半步都没走动,就被齐桦扯着手摔下来。 盛昭跌进齐桦怀里,红衣与白衣交缠逶迤,动作间,他乌发变得凌乱,细软的发丝贴在薄唇边,唇一抿,就被贝齿咬住。 挣扎着要逃,又被腰间死死挪着不动的大掌强硬地按回去。 齐桦贴在盛昭耳畔,只差半分就能含住软白染粉的耳珠:“跑什么?” 他贴心地勾住被盛昭含住的青丝,将被含得湿漉漉的发慢慢挑出,眼眸暗沉,偏偏口中的话又像正人君子:“是我口无遮拦,吓到昭昭了?” 齐桦半阖起眼笑,欲盖弥彰:“我给昭昭道歉,你不喜欢,明日就不给你送那些话本了。” 盛昭不想理他,抿着唇不说话。 齐桦去抚盛昭的脸,指腹摩挲着盛昭的眼尾:“嗯?” 盛昭蹙起眉,后仰着躲开:“干什么?别这么碰我。” 他动作似欲拒还迎,虽躲了,但也留有余地。 齐桦却还是不高兴,他面色微沉,勉强噙着浅淡似无的笑意,摸着盛昭脸的手掌用了力,强行固定住对方。 一字一句:“昭昭,不准躲我。” 盛昭也不爽,他不喜欢齐桦对他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一点抗拒都不能有。 他不露怯,直勾勾与齐桦对视,一言不发。 齐桦蹙眉,盛昭不想说,可他偏要逼着盛昭开口,去服这个软。 “昭昭不说话,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也是,你今日看得也算得趣。”齐桦勾唇:“我差人用话本堆满昭昭的房间可好?” 盛昭眼中生出厉气:“齐桦,你犯病了?” 他出了声,齐桦笑意愈大,满意地轻哼:“是啊,我犯病了。” 齐桦的控制欲太强,他对盛昭心动,便愈发控制不住心中的猛兽。 它叫嚣着想打破囚笼,用利爪按住他想得发狂的人,用身躯压住面前这不听话的人,竖瞳里全是抑制已久的欲念。 “我有些不高兴。”齐桦说。 “你今日同其他人走得太近了,盛昭。”齐桦埋在盛昭的肩窝里,叫盛昭看不清他阴暗的神情:“他们站在你身后,你看不见他们的眼神。” “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更想让你的眼中只能看见自己。” 每一个,都比齐桦更想锁着盛昭。 齐桦因心悸尚且能忍,久了,盛昭再这么不听话,被人觊觎自己却不知,他也说不清他会对盛昭做出些什么。 于是现下,齐桦便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仔细讲给盛昭听,企图让盛昭听后能变得乖顺一些,听话一些,也主动一些。 主动寻求他的庇护。 齐桦:“你知晓齐家的秘辛,你也应当知晓我们的掌控欲。” “昭昭对情啊爱啊的半知不解,没关系,我不怪你,我来告诉你。”齐桦低声:“他们喜爱你,他们跟我一样都喜欢着昭昭。” “他们也想同那话本子里写得一样,想建个金笼子,给昭昭套上脚链,将你锁起来。” “他们嫉妒你为什么要看着其他人,他们怨恨你为什么要关注其他人。”齐桦感受到盛昭身躯微颤,心脏的跳动声也加快了。 怕了吗?他的昭昭怎么这么可爱? 齐桦缓缓抬首,一下又一下顺着盛昭的脊背:“没事,别怕。” “我会护着昭昭。” 盛昭突地发问:“你为什么给我送那些话本?因为你喜欢我?” 齐桦轻“嗯”了声:“我原本想再等等,等你消化完了再说。” 他眸中带有歉意:“下午被激着了,便有些口不择言。” 盛昭攥住齐桦的手,一点一点将它从自己脸上扯开,而后坐起身,退开齐桦的怀里。 他没有再逃避,定定看着齐桦,很认真地道:“话本还挺有趣的,但我不是很喜欢,同样,我也不喜欢你现在对我的态度。” “我不知晓你们齐家子弟心中对我什么看法,可你方才说的话,恐怕全都是你心中所想罢。”盛昭笑:“齐桦,这不是喜欢人的态度。” “你别干预我,也别想强迫我。” 青年的话语如同那身红衣一样张扬如火,让齐桦迷了眼,怒意也愈盛。 盛昭似无所觉,他站起身,径直说着心中话:“我讨厌江千舟,齐桦,如果你不想让我也这么讨厌你的话。” “就好好想想我们这几日。” 盛昭说罢,转身就走,明明这是他的房间,他却不带半点留恋地一步一步往外走,甚至鞋都未穿,赤着脚,身着单衣。 从始至终都没有理身后那道令人发憷的视线。 他的手刚搭上门,身后就响起动静。 齐桦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我走罢。” 他无奈摇首:“就算怕冷还硬跟我犟,昭昭不心疼,我心疼。” 齐桦擦过盛昭的肩,将他带离门边,自个开门转身,一边阖着门,一边温声细语:“夜安,好梦。” 门关上后,盛昭也没放松下来,他怔怔看着眼前的雕花木门,卷翘的眼睑低垂,很是低落。 隔着层门,齐桦与盛昭面对着面,谁都没动。 就这般站了许久,盛昭才转身走回,没有故意遮掩动静,像知道齐桦没走,想让对方听见。 又像不知道齐桦没走,不去在意。 等盛昭饮完一盏茶,才听着门外轻微地走动声,若是他一个不注意,就能忽略掉。 总算走了,他想,那就是齐桦以为他不知道了。 他勾起一个冷笑,眼中只剩薄凉。 思虑良久,才抱起那件白色鹤氅沉沉睡去。 齐桦彻夜不眠。 他如盛昭所言般,仔仔细细将这些日子在脑海中过了无数遍。 除却二人越发亲密外,与他去鬼祠堂前没什么不同。 他是不是想错了什么?齐桦眯起眸,指节曲起,规律地轻敲桌面。 在他送那些话本之后,盛昭怎么着也对那些事有过了解,记在心中了。 江千舟做的畜生事也一直梗在盛昭心里头,他竟然了解了,防备心不可能不生起,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自己对他愈发亲密的行为。 可盛昭从未不拒绝…… 齐桦眉梢慢慢扬起,笑意渐浓,那他的昭昭是不是也有些喜欢自己? 第37章 捉奸 晨曦天晓, 齐桦站在盛昭门外徘徊。 他身上染了寒露,凝了冰,却没用灵力撇去。 齐桦感受不到冷, 只觉心中按捺不住, 他有一瞬想推开盛昭的房门,叫醒尚且沉浸在睡梦中的青年。 对方不会立刻清醒, 可能会迷迷蒙蒙地看他一眼,又梦吟着缩到被榻中,眼尾跟面上还会晕着红潮, 瑟缩着躲过齐桦指尖的寒意。 有些娇气地推开他。 意识不清醒的盛昭想必会很好说话,很轻易就能被齐桦骗出心中所想。 再困乏地答应齐桦所提的要求。 齐桦被脑海中的场景逗得勾起唇, 蜜一般的甜丝将他整颗心缠住。 他将掌心贴在门上,犹豫半响, 还是放心了,有些心疼地想, 自个还是不要去吵醒他了。 等盛昭睡醒, 他们再开诚公布地好好谈一谈,他这次也不会再像昨晚一般咄咄逼人。 再说……齐桦揉了揉眉心,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再过些日子,齐家就要作为世家之首,代表修真界去跟魔尊一派好生接触, 交谈下一个百年内修真界的物资归属。 上一次是剑宗的无妄仙尊负责,这一次轮到齐家了。 这是一场硬仗,若是打好了, 他齐桦就能挤下齐师任, 立刻继承家主之位。 念至此, 齐桦眉目渐沉, 按理来说这次应该由他做主,可齐师任那个老不死的不想放权,硬是想包揽一切,让自己只能再一旁干看着。 齐桦眼神玩味,那就拭目以待罢,长老会的人会选择他还是齐师任。 他转身便走,侍从连忙撑伞跟上。 门内的盛昭一瞬睁开眼,齐桦以为他来回的渡步声很小,但到底是把浅眠的盛昭惊醒了。 他靠坐起来,按着太阳穴去看睡前就被他锁死的门。 不能再拖了,盛昭神色烦躁,他想睡一个好觉。 盛昭坐了许久,才起身洗漱。 侍女听见动静,轻敲响门:“盛公子,您起了吗?” 盛昭开了门,笑:“嗯,姐姐早上好。” 侍女面上不由泛起红晕,轻点头行礼:“公子日安,二少等了您有一段时辰了。” “公子是先用膳,还是去见二少?” 盛昭下意识朝远处的凉亭看去,中间隔了几幢亭台楼阁,远远从灯盏看去只有半截白衣坐在亭内,自斟自饮。 凭借修真者良好的视力,盛昭一眼就看清那是齐韧。 多亏鬼祠堂那一遭,盛昭已将齐韧记熟了。 盛昭扬笑,有些惊喜:“好久没见着齐韧了,这样吧,我去找他,你去准备早膳。” “多备一份碗筷,我跟齐韧一起吃好了。” 齐韧本垂眸把玩着茶盏,他面色微些苍白,突地听到一些动静,转眸就瞧见从远处跑来的一袭红衣。 红裳在一片银白大雪中格外惹人注目,衣角翻飞间,像一只舞动的红鸾蝶。 直到盛昭来到他面前,齐韧还攥住白玉茶盏,没回过神。 盛昭弯腰去看他,笑意盈盈:“齐韧?” 杯中装着滚烫的热水,齐韧的指腹被烫得微红,他醒神,匆忙站起,皱着眉亲手为盛昭扫落身上一路跑来落在上面的雪絮。 “怎么不直接让侍丛通知我一声,下次记得打伞,嗯?” 盛昭不甚在意,一双眸子微弯,落了星点一般地亮:“因为我想快些见到齐韧。” 齐韧手下微微一顿,忽地觉得有些热。 盛昭接着道:“好久没见到你了,有些想你。” 他仰着脸笑着,漂亮得让人不住屏息,精致的眉眼只有齐韧一人,眸子澄亮,好似根本不知晓他说得这两句话有多么暧昧,此时地举动又有多么引人遐想。 齐桦还来不及说什么,盛昭又开口了:“你脸色好苍白,这几日没来看我,是因为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生病了?” 他带着歉意,微微垂下头:“对不起,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齐桦不给我去。” 短短几句话,齐桦心中不免心疼与嫉恨交错,他心疼这只蝶被囚住,又嫉恨齐桦能私有。 他浅笑,话语中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恶意:“前些日子我与少主起了冲突,他给了我点惩罚,不怪你。” 盛昭神色一僵,避开:“嗯,我们先去用早膳罢。” 齐韧为盛昭撑起伞,二人在雪中漫步,享受片刻的宁静。 他知晓盛昭心中的纠结,在他于心不忍,想出口时,盛昭终于下定了决心:“是因为那日……你带我去鬼祠堂一事吗?” 齐韧没出声,等同于默认。 盛昭顿时气闷:“他怎么这样?!我去同他说,你不用担心。” 齐韧婉拒:“少主想必会同公子生嫌——” 盛昭打断:“本来就是我求的你,此事因我而起,我得对你负责。” 盛昭生了气,抿着唇的模样让齐韧想去捏一捏他软白的脸蛋,怎么这么好骗。 齐韧莞尔:“那多谢公子了。” 侍从已经将早膳都端了上来,满满铺了一大桌子,盛昭吃着好吃的就夹给身侧的齐韧,动作自然,神色也理所应当。 像是习惯了好吃的东西一起分享。 齐韧心中又忍不住蠢蠢欲动,他侧眸看过一旁等着传唤的侍从:“你们先下去。” 盛昭一怔:“齐韧?” 齐韧:“有些事想同你说。” 他侵身过来:“隔墙有耳,公子勿动。” 盛昭全身僵住,无措地点了点头:“嗯。” 他们靠得太近,鼻息交融,瞳孔里仅倒映着对方,暧昧地仿佛下一刻就能亲上。 亲近得似道侣间的耳鬓厮磨。 多多少少有些逾矩了。 可齐韧还是在靠近,一边问着让人难堪的话:“少主同公子说喜欢你了吗?” 盛昭有些反感,止不住地想后退。 齐韧抬手扣住盛昭的后颈,动作很轻,却不容盛昭继续逃避,他身着长袍宽袖,这么一抬便遮住了盛昭的面。 仅仅露出半张晕染着羞涩的精致小脸,眼尾都浸出红。 被挡住的粉润薄唇黏糊糊地又张又合,羞于张口,殊色秾艳。 指骨分明的手忍不住抵在齐韧的胸膛上,力道绵软:“太近了,就这么……这么说就好了。” 齐韧低声轻笑,又问:“他说了吗?” 盛昭点点头:“说了。” 齐韧垂眸:“你喜欢少主吗?” 盛昭蹙眉,纠结得再次点点头:“有些喜欢的。” 听到盛昭的承认,齐韧控制不住地嫉妒,他有些恼,贴得更近了,却把持着最后的底线,没有触碰到一起。 轻声道:“我与公子说一件事,公子自个回去好生想想。” “我们少主是有婚约的,对方还从小同少主一起长大,公子想必也听说过他,就是你们剑宗的郁安易公子。”齐韧眼睁睁瞧着盛昭怔住,眼中是不敢置信。 盛昭又气又羞,面上更粉了,小声否认:“不可能!他昨夜还同我说着喜欢呢。” 齐韧轻叹:“男人嘛,口中一套心底一套,公子自个也是,还不清楚吗?” “他贪图公子美色,什么假话都能信口胡诌。” “昭昭,你单纯,轻易便信了,可我看不下去。”齐韧眼中有着心疼:“你不信吗?” 盛昭倔强着摇摇首。 齐韧垂眸靠得更近了:“那他是不是不准你出齐家?因为他想锁着你,玩腻了再把你丢掉。” 齐韧忍下诉说爱语的心思,只笑:“我将你当我至交好友,容不得你被这般欺辱。” “这样吧,昭昭,你今夜大可去试探少主。” 齐韧一字一句,定定看着盛昭动摇挣扎地神色:“你若是信了,我帮你离开齐家好不好?” “你们在做什么?”这一声低沉的话语,虽然轻,却无异于雷鸣震响在盛昭心中。 盛昭面带慌张转头去看门外的人。 齐桦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姿势,眼神冰冷玩味,阴鸷地重复再问:“你们在做什么?” 盛昭瞬间意识到他跟齐韧姿势的不妥,霎时推开了面前的人,站起身看着齐桦:“我们……我们在——” 齐韧突地握住盛昭的手,指间用力。 盛昭哑然,他与齐韧说得话必不能被齐桦知晓。 齐桦瞧着他们二人交握的手,刺得他眼睛生疼,轻轻一勾唇:“说啊。” “我洗耳恭听。” 他来了已有一会儿,眼睁睁瞧着齐韧不断地下压,而盛昭被吻得没有挣扎之力,难耐地往后摇着首,却还被齐韧一逼再逼。 齐韧扣在盛昭后脑的手都舒服忍耐得青筋暴出。 齐桦甚至可以想象出盛昭口中的香甜,又软又水淋淋的,他都还没有亲过,就被齐韧抢了先。 盛昭被他目光一扫,连忙松开齐韧的手:“我方才,同齐韧说一些事。” 齐桦冷笑:“什么事要靠这么近才能说?” 盛昭理亏,说不出话。 齐桦面色阴沉:“昭昭,你过来。” 盛昭没动,齐桦现在气势太可怕了,他不敢过去。 齐韧微微侧身挡在盛昭身前:“你别吓他,有什么事我们谈。” 齐桦面色愈发地冷:“你算什么东西。” 齐桦:“昭昭,别再让我生气了,自己过来。” 盛昭迟疑,总感觉现在过去他会很惨的样子,不然还是趁齐韧还在,与齐桦谈清楚。 “齐桦,你先冷静一下,我可以解释。”盛昭躲在齐韧身后,步伐很坚定地一动不动。 惹来的下场就是齐桦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径直快步走来。 齐韧想拦,被齐桦一个阴冷眼神定在了原地:“跪着。” 齐桦按住挣扎不已的盛昭,抱起人就走:“等回了房间,你再好好跟我解释。” 第38章 滚开 齐桦捆住盛昭腰身的手收得很紧, 勒得那处皮肉都乏起细微的疼。 盛昭喘不过气,难耐地呼吸着,他伸出手, 有些害怕似得向齐韧求助:“疼。” 他玉白的指节蜷缩地微屈, 又不甘地竭尽全力的伸展开,眼尾都被疼痛洇得更红。 齐韧禁不住盛昭的眼神, 他去反抗齐桦的威压,握住盛昭的手,下一刻就被齐桦毫不留情地一扇掀翻。 连带着整桌早膳一起砸在地面上, 满身狼藉。 齐桦:“放肆。” 盛昭被吓住,被攥疼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侧眸去看齐桦。 齐桦低沉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盛昭跟齐桦僵持半响, 才乖顺地伏在齐桦肩头,闷声道:“走罢。” 他心中此时最好不要帮齐韧求饶, 否则齐韧只会变得更惨。 齐桦未发一言, 抱着盛昭抬步便走。 盛昭搂着齐桦的脖颈,跟跪在地上、目含歉意的齐韧对视,他安抚地笑笑,无声道:“不会让你有事的,放心。” 齐韧跟齐桦的修为差不了多少, 但齐韧只得挨打的缘故,无非只有齐桦少主的身份。 闹到这里已经够了,盛昭垂眸, 方才他是故意向齐韧伸手的, 齐桦的一扇子是盛昭给齐韧的一点小惩罚。 盛昭收敛起笑意,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碰他、算计他的。 齐桦缩地成寸, 盛昭话刚说完,他就到了房门前,一脚踹开。 盛昭有些怕,抱紧了齐桦,这是他第一次来齐桦的房内。 侍从们还在里边清理,骤然听到声响,全被盛怒的齐桦吓得哗啦啦跪了一地。 鸦雀无声。 齐桦胸口起伏了几下:“滚下去。” 等只剩他跟盛昭二人时,他才有心思慢不向里走。 盛昭理亏,故作心虚地不敢出声,然后就被齐桦直接丢到了床榻上。 齐桦手下没留情,说是扔就是扔,更别说他的床榻还没铺着厚重的被褥,薄薄一层。 盛昭疼得眼中泛泪,轻“嘶”了口气,心中逐渐生起怒气。 他是理亏被齐桦抓了个正着,可是他跟齐韧什么都没做,凭什么一句解释都不听就给他定了罪?!他就没见过这么专横的! 齐桦略过心中不忍,只问:“我先前跟你说过什么?我让你远离齐韧,你可有半分记在心上?” “昭昭。”齐桦一字一句:“我很生气。” 盛昭还没缓过那股疼劲儿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是个泥人都有火气,更别说性子急得他。 他顿时抬脚就往齐桦身上踹:我也生气,你凭什么摔我?!” 齐桦眼都不眨就攥住了盛昭的脚裸,他用力很大,手中的骨骼都被挤得响起声。 盛昭疼得倒吸一口气,一下脱力仰倒在床上,积攒在琉璃瞳已久的泪水一下落下,清清浅浅得似一片汪泉,染湿了粉嫩的颊边,一抽一抽地,哭得喘不过气。 嗓音还带着惨兮兮的哭腔,黏糊糊地,软得人骨头都酥了,好不可怜轻咬着唇:“齐桦,你,你欺负我。” 盛昭哭得格外得惨。 他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一颗地仿佛砸在了齐桦心上,霎时将盛怒的他砸醒。 他手一僵,松了下来。 齐桦轻叹口气,坐在床榻边,也不打算去哄,静静听着。 盛昭做什么都好,但是他绝对不能去投奔别人的怀抱,齐桦这次是真的气着了,不然也不会失去理智得发泄。 盛昭还在哭,他觉得丢脸,竭力控制着发涩的嗓音,尽量让话语不吞吞吐吐:“你一句解释都不听……坏人。” 齐桦忍不住俯身去拭他眼角的泪,注视着盛昭通红的眼眸,嗓音还是沉的:“那你解释。” 盛昭:“你是不是以为,我跟齐韧,亲了?” 齐桦:“嗯。” 盛昭微微撑起身:“没有,没有亲!” 很是委屈:“我嘴都没有红。” 他对着齐桦张开嘴,粉得如同花蕊般的唇微微张着,还能瞧见里头殷红的舌尖。 下唇有着牙印,只不过是盛昭方才自己咬得。 除此之外,没肿也没红。 从齐桦的角度,齐韧亲得那般厉害,怎么可能一点印子都没留下,他松了一口气,近乎压抑到要断裂的理智一瞬松懈。 他眼眸晦涩得厉害,没有了后顾之忧,某些心思就又活络起来。 齐桦想让那唇再张得开一点,最好能刚好窜入一条舌尖,或者盛昭的舌尖再伸出来一点也好。 齐桦:“把舌头露出来。” 齐桦的眼神很凶,盛昭却知晓他心底再想什么,一边流泪一边往后缩,恼怒:“滚开!” 他是真的生了气,脚跟后背还疼着呢。 齐桦也没计较,他怒气上头,伤了盛昭,对方任性点也理所应当。 盛昭长记性也好。 齐桦薄唇轻言,眉眼还是冷的:“你跟他那么近做什么?” 盛昭愤愤:“我跟齐韧确实在说事情。” 他擦了擦眼泪,讽刺一笑:“齐桦,你让我恶心。” 不等齐桦发作,盛昭便道:“有了未婚妻还跟我这般亲密,齐家少主的脸面这么厚吗?”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跟谁亲?” “你管得着吗?”盛昭愈说愈气:“我真的是,瞎了眼才喜欢上你。” 盛昭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齐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面色一白,下意识心虚,而过又听着盛昭的那句“喜欢”。 心底便是狂喜。 齐桦如梦似幻般地反问:“昭昭,你喜欢我?” 盛昭冷笑:“不喜欢。” “我现在见着你就烦,滚开,不滚我现在就离开齐家。” 齐桦一霎慌乱,蹙起眉解释:“盛昭,你听我解——” 盛昭踹他:“不听,滚!” 他穿着靴,方才又跑了这么多地方,雪泥的印子就这般烙在齐桦的白裳。 盛昭冷哼:“你方才也没听我解释。” 齐桦毫不在意,他甚至硬生生地受着,不敢去拦:“昭昭,你踹够了,出了气,我再同你解释。” 盛昭一脚踹到齐桦肩上:“闭嘴,你烦不烦?滚出去。” 齐桦温声:“你身上还疼吗?我帮你看一下,涂了药先再踹,弄着脚裸的伤口就不好了。” 盛昭气得坐起身:“好,你不走我走。” 他利落下床,气呼呼地转身便走。 齐桦想拦。 盛昭:“别碰我!” 齐桦只得跟在盛昭身后,白裳到处都是脏污的脚印,盛昭使了劲,他也故意撤去灵力护体,主动挨踹,想盛昭消气。 留着闷痛感折磨自个。 齐桦不觉屈辱,心中是满片雀跃,一遍又一遍的回顾盛昭说得那句“喜欢”。 吃了蜜得甜。 他现下只想好好哄住盛昭,让人消气。 将事情说开后,抱着他家昭昭,亲一口唇。 见盛昭是朝自己的房间走,齐桦松了口气,没有想离开齐家,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懊悔方才做得太过。 又是心疼又是慌乱。 齐桦:“婚约的事我都快忘了,过段时间我就跟家主说明,将它解了。” “然后亲自上剑宗同仙尊言明,同你订婚。” 盛昭闷头走,一言不发。 到地了,进去就准备关门。 齐桦抵住,苦笑:“昭昭,你想怎么罚我才能消气?” “是我的错,我太不理智了。”齐桦有些语无伦次:“我不该对你动手,也不该不听你解释。” “我认错,也认罚。” 齐桦深吸一口气,温声:“昭昭这么对我也是应当的,你想怎么罚我?” “对我提任何要求都行。” 盛昭眼尾还红着,泪意残留在他面上,歪了歪头:“真的?” 齐桦轻点头:“只不过你消了气,就得同我将事情说清楚。” 齐桦弯起俊美的眉眼,低声浅笑:“昭昭是真的喜欢我吗?” 盛昭别过头:“谁喜欢你了,我身上还疼着你。” 齐桦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芥子空间灵媒交给了盛昭,放开权限。 “你不想让我碰,那就自己先上一下药。这里有我的一大部分积蓄,昭昭瞧瞧有没有适合的灵药。” “你用灵力碰一下玉瓶就能知晓其中灵药的作用。” 盛昭好奇地收在手下:“送我了?” 齐桦颔首:“嗯。” 齐家身为传承近千年的医药世家,还是世家之首,一个少主的积蓄恐怕能在整个修真界都掀起巨浪,让无数人眼红。 因为里边的每一颗丹药都是一条人命,拥有它,就有了无数保命灵丹。 现下就这般轻易被齐桦送给了盛昭。 盛昭好似不知里边的财富,瞧了几眼,就不甚在意的将里边的东西收进自己的芥子空间里。 他把玩着手中的空壳:“不好玩,就这点惩罚吗?” 齐桦无奈摇首:“你说。” 盛昭:“你不能为难齐韧。” 齐桦眉尾轻挑,眼里却沉下去:“就这一点?好。” 盛昭警惕地看他,生气:“你又在骗我。” “你上次在鬼祠堂也是这般,事情过后还罚了齐韧这么多天,现下你口头答应,谁知晓你事后会不会同齐韧找回去。” 盛昭一字一句:“事情是我要听的,与齐韧无关,你若是应下,就起个誓。” 齐桦笑容一僵:“不可能。” 盛昭也没了好面色:“那你就同他一起跪着罢。” 盛昭说罢就甩上了门。 齐桦站在紧闭的门外,听见里边的落锁的声音,然后便是盛昭脱鞋声,之后就没了声响。 他可以想象出,盛昭赤着脚往里走。 忍着疼,生着闷气。 齐桦吹着萧瑟的寒风,垂眸想了一会儿。 他还是不可能放过齐韧,跪着就跪着罢,左右不过几个时辰。 鬼祠堂他都跪过来了,区区一场雪。 他受着便是。 齐桦轻轻叩了叩门,他等了一会儿,盛昭没有应声。 齐桦轻叹:“记得抹药。”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向屋檐外的雪地走去,撤去周身灵力,跪在茫茫雪地之中。 刺骨的冰寒顺着双腿蔓延周身,冰凉透彻的雪絮落在他肩头,寒意入髓。 齐桦皱着眉,仍旧跪得周正笔直,不让自己显半分落魄。 一旁的侍从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跟着跪下。 齐桦本不想去管,又想起盛昭同他们的关系也很不错,若是知晓这些下人因他一起跪着,想必又会生气。 他头疼地做了一个手势,让侍从当他不存在即可。 盛昭身上的疼意早就消退,齐桦留着分寸,只是皮肉之苦,疼那一下子就过去了。 只是他肤质细嫩,留了青痕在。 他倚坐在角落里的小窝里,垫着狐裘,格外舒适,然后“哗啦啦”一通将齐桦的芥子空间里的东西慢慢倒了出来。 噙着惬意的笑意在脑中过了一遍,拾出有用的整理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玩不玩加更游戏哇,就营养液加更什么的 第39章 齐师任 盛昭在屋内数了一日, 夜晚入睡。 齐桦跪至第二日凌晨。 盛昭随意披件白色鹤氅推开房门,睡眼惺忪,一下就被外头寒风给吹醒。 他揉着眼尾:“姐姐, 早膳直接端进我房里。” 正对侍从说着, 盛昭瞥见到什么,一下顿住。 他眼前银装素裹, 雪絮飘飞,白衣人笔直跪在茫茫雪地中,黑若漆的双瞳直直射来。 半响, 苍白俊美的面上浮起一个淡笑。 若不是那鸦羽般的青丝,盛昭只怕不会注意到浑身沾雪的齐桦。 他愣了一下, 便慢慢走了过去。 盛昭居高临下地俯视脚边的齐桦,神色愣怔, 看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出声:“你从昨日……跪到现在?” 齐桦“嗯”了声:“消气了吗?” 盛昭默然, 而后带怒:“你以为这样我就能不计较了吗?” 他弯身径直将齐桦拉起来, 怒气冲冲就往屋内走,齐桦甚至还踉跄了下。 快进门时,盛昭一道灵气将齐桦身上的雪全都震落,关了门就将人推到火炉边。 又气又心疼:“你个傻子。” 盛昭一碰齐桦的手,就觉握着块寒冰, 忍不住一颤,缩了缩手。 齐桦挥开他,用灵力慢慢温暖全身:“昭昭等会儿再碰我, 别冻着了。” 盛昭顿住, 眼底不知怎么就泛起水光, 深吸一口气:“你……” “你”了半天, 也说不出下一句,倒是眼尾愈发地红,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愧疚跟委屈,一边生气又一边掉眼泪。 可怜可爱得紧。 齐桦指尖已恢复平日的冰凉,他曲起手指,用指骨轻轻蹭着盛昭的眼睑,染上湿意。 好笑地问:“哭什么?” 盛昭故作不好意思,又难以自忍地埋进齐桦怀里,也不惧寒气,将泪全抹在了对方身上。 闷声反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桦只得连忙用灵力将寒意祛除,小心翼翼地抱住盛昭,轻“嗯”了声,口中却否认:“不是。” 他知道盛昭是一时气话,却还是故意跪了一日,为的就是让盛昭心疼。 “我伤了昭昭,这是应得的。”齐桦低声又问:“还气我吗?要不我再跪一日?” 明晃晃的威胁。 盛昭烦闷:“不气了不气了。” 齐桦笑了声:“那,原谅我了吗?” 盛昭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小声应下:“原谅了。” 齐桦将盛昭抱得更紧了,他贴在盛昭的耳畔,气息暧昧地喷洒。 就这般静静抱了许久。 齐桦突然轻声说:“自鬼祠堂那日后,我对盛道友便情根深种。”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那是第一次,有人在刑罚中一直伴他到底。 阴冷退散,唯余温暖。 他笑着蹭了蹭怀里人的白颈:“昭昭呢?” 盛昭耳根全红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喜欢的。” 说了一句,就不肯再说了。 无论齐桦怎么哄,盛昭都不肯从他怀里出来,耳根子却愈发得红。 齐桦闷声低笑,他鼻尖是盛昭发丝里的香,手中的腰身软得叫人发昏,发自内心的雀跃。 他近乎按捺不住地想去亲盛昭,可盛昭太羞了,他只能抱得更紧些,再紧些,聊以籍慰。 恨不得时间就停在此刻。 他的昭昭。 齐桦珍而重之地吻向盛昭染粉的耳尖。 快亲到的时候,盛昭突然抬首,侧了下脸:“那个婚约的事,不给我个说法?” “你同郁安易什么关系?” 他面上粉晕未褪,语气却不好。 盛昭面上泛过厌恶之色。 齐桦心中思索,郁安易到现在都未出关,据他先前查的消息来看,盛昭五年前入的剑宗,二人根本都不相识。 为何盛昭会这般厌恶郁安易? 郁安易闭关百年,修真界早已朝夕更迭,剑宗更是不用多说,且上一代的弟子,除了亲传之外到了年纪都会离宗自行修行。 盛昭最有可能听到有关郁安易消息的途径便是江千舟那。 齐桦试探地询问:“怎么了?你对安易——” 盛昭:“安易?” 齐桦立即改口:“郁师弟。” 笑话,百年前的情感就算再热烈也都随时间褪去,更何况郁安易从始至终都对他没任何心思。 眼前的佳人,才是他想共度一生的存在,选谁、哄谁,齐桦最是清楚不过。 “那婚约不过是长辈强加在我们身上,我与郁师弟乃君子之交淡如水。”齐桦认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我心中只有昭昭一人。” 盛昭被哄舒服了,轻“哼”一声:“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 齐桦疑惑,却还是好生应下:“好。” “我曾在江千舟的口中听过他。”盛昭见齐桦说一不二地应了,才慢慢道来。 提到江千舟,他也有些不快:“他总说我比不过他家小徒弟。” “你别误会。”盛昭扬笑,一挑眉,骄矜之色立显:“我进了剑宗,向来都是被人捧着来的。” “这话,我听不惯。” “我的昭昭自然担得起天骄第一的名头。”齐桦眸色痴迷地看着盛昭的笑,实话实说:“五年元婴,千年仅此一见。” “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将我也比过去。” 齐桦说得是心里话,他修行时间比盛昭长了百年,也才晋升合体期不久,而元婴与合体还差出窍与分神。 以盛昭这个恐怖的修炼速度,恐怕不到百年就能超过他,或许还会更早。 念至此,齐桦眸色一瞬深沉:“昭昭到时可不要嫌弃我。” 盛昭轻笑出声:“说什么胡话呢。” 齐桦安下心。 盛昭:“你们都识得他,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人了,等他出关,我就去找他切磋切磋。” 他一锤定音。 “不行。”齐桦反对。 盛昭狐疑地眯眸:“你怕我伤着他?” 齐桦心里想得却是,他担心的可不是郁安易,而是盛昭。 他回想过去的场景,眸色暗沉,他怕得是盛昭转头便如同当年那些人一样,投入郁安易的怀里,眼里只盛得下对方一人。 若是真的这般,他会疯的。 齐桦语气严肃:“你不准去找他。” “见到了也不要相信他口中说得任何一句话。” 盛昭就知晓自己想岔了,快速颔首:“好。” 心底却冷嗤嘲讽,齐桦当年的心动也不过如此。 齐桦抚着盛昭柔顺的乌发:“昭昭总是对任何事都抱有好奇之心,我实在是怕我一转眼的功夫,你就跟人跑了。”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近乎呢喃耳语,轻不可闻。 盛昭没听见:“什么?” 齐桦笑着摇首:“婚约的事你若是担心,我可以今日就同家主说明。” “只是婚约好解,但同你订婚一事,还得我亲自去剑宗天山一趟,同你师尊道明才能算作数。”齐桦说着便有些意动,他瞧着盛昭懵懂的双眼,低声诱哄:“要不直接求娶,不订什么婚约了。” 他一字一句:“仙尊只要应下,我便回来同你洞房可好?” 盛昭一霎脸都通红,嘟嘟囔囔:“你怎么——” 齐桦吻在盛昭发顶,他猜到后者要说什么,轻笑:“嗯嗯,我不要脸。” “我能不能亲一下昭昭?” 盛昭推开他:“不能不能!” “你收敛一点。” 齐桦知晓盛昭对那些事害羞得厉害,也不逼他,张着手又将人抱回来:“同我去用早膳,然后我便带你去见家主。” 齐桦下定决心,按理说盛昭是客,早就该跟齐师任见一面,可当时他根本没将盛昭彻底放在心上,只想解了腻便将人送回剑宗。 这上不到台面的事又怎么可能放到齐师任眼前,现下他有了真心,便盼着名正言顺。 盛昭嗤之以鼻,面上好声应下。 佯装忐忑不安:“我要准备什么礼物吗?你父亲有什么忌讳跟爱好……” 他问了许多,齐桦只一句“我与他不亲”便驳回了,叫盛昭不用放在心上,见过面立刻就走。 二人在房中用膳后,齐桦便叫人通报过去,不用多时,盛昭就被齐桦带到齐师任跟前。 上座人容颜年轻得如同青年男子,一袭金丝白衣,气质淡雅,眉眼有几分同齐桦相似,温润如春外又多出分稳重。 举手投足皆有手握重权,身处高位的大气。 盛昭眼中是很纯粹的好奇跟敬佩,笑着拱了个手:“齐前辈。” 齐师任微微颔首,打量着面前红衣秾艳的小美人,眼底浮起兴味,笑:“你倒是没半点无妄的影子。” 盛昭一哂:“我的剑可有我师尊的影子。” 齐师任摇首:“年纪小,脾气倒不小。” 齐师任抬袖:“来,坐我对面。” 盛昭犹疑地看了身旁齐桦一眼,齐桦捏了捏他的手,让他放心。 盛昭只得上前坐下。 而齐师任至始至终都未曾理过站在下面的齐桦。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到了四百了,今晚二更会奉上的~ 第40章 白玉环【二合一】 栖木桌, 青瓷盏,杯中热气直升,触手只觉温热, 是顶好的料子。 齐师任倒了八分满, 递给盛昭。 盛昭只看了一眼,就有些愣怔, 色白如乳,清浅见底,他抿了口, 舌根泛起涩甜。 借着饮茶,遮去眼底晦涩。 他差点以为泡这一盏茶的人是齐韧, 而不是齐师任,味道太相似了。 齐师任:“如何?” 盛昭:“折煞晚辈了, 劳烦您给我倒茶还让我评个高低,不过, 自然是上乘的。” 齐师任笑:“我乐意给着, 你便心安理得的受着。” 齐师任慢条斯理地把玩手中瓷盏:“不怪无妄这般疼你。” “小友人长得漂亮,嘴也甜。” 他浅声淡笑,好似根本不知自己说了过分至极的话,瞧不见盛昭僵住的面色。 齐桦突地出声:“家主。” 嗓音低沉,含着警告的意味。 齐师任斜了齐桦一眼, 语气微冷:“嗯。” 他垂眸看茶,态度摆明了冷漠,连假装都觉费劲。 最近齐桦给他找了不少事, 策反了他手底下不少的人, 虎视眈眈, 就等着一击夺权。 齐师任杀了都嫌不够, 更别提顾念那父子之情。 他眼尾余光是乖乖捧着茶盏,双眼却格外不安分地看来看去的盛昭。 齐桦看起来是真的上心了。 齐师任敛去眼底算计,搁下茶盏:“说罢,何事?” 齐桦没有废话:“为了齐家着想,齐家少主订下的婚约我本不该有任何异议。” “但我现下已有了心上人。” 齐桦顿了下,抬眸去看上座的盛昭。 后者紧张地攥着杯子,指腹都发了白,羞得厉害,但也强自镇定,直勾勾地对他笑了下,不躲不避。 很乖。 齐桦的眉眼一瞬柔和:“所以我与——” 他本想直呼郁安易的名讳,又想起盛昭方才说的那些话,改了口:“剑尊亲传弟子的婚约,我想解掉。” 齐师任默然,他谅了齐桦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场婚事,不是你能作主的。” 从始至终,婚契的双方指的都是齐家少主与元清剑尊的亲传弟子,而不是齐桦跟郁安易。 就像一开始定下的婚契者是元清剑尊的首徒,现下那人早死了,就换成了郁安易。 同样的,齐家少主就算换了个人,不是齐桦,婚契也照样成立。 “身为齐家少主,且我不日便能继任家主之位。”齐桦微眯眸,话里话外都是决绝之意:“我思来想去,总归有些事是能让我作主的。” “不过早晚之分罢了。” 齐桦这一句,将他与齐师任表面那层温和的膜彻底撕裂,二人气氛一瞬焦灼。 盛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趣地默不作声。 良久,齐师任笑了声:“元清剑尊自大典之日便全无音信,是生是死一概不知。郁小友尚且在闭关之中,你这时解契,便是趁人之危。” “毁得不是你的名声,而是齐家的。” 他率先开口,看似退了一步,但分析利弊的话语间全是威胁。 齐师任:“齐桦,懂些事。” 盛昭蹙起眉,故作担忧。 他心里想得却是齐师任说的“全无音信”,怪不得齐桦之后从未对他起疑后,原来是剑宗封锁了有关江千舟的消息。 当日大典一幕,在场人颇多,但没有之后的消息确认,谁也说不准元清剑尊是否作了一场戏。 就如齐桦所言,是为了钓着逃离在外的盛昭,让其乖乖走回剑宗。 那“三拜”可谓惊世骇俗,近乎按着所有人的脑袋,让他们去信江千舟的情根深种,那这等假装重伤的疯狂事,江千舟缘何做不出来? 盛昭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他再次看向一言不发的齐桦,对方也觉很是棘手。 “前辈恕我直言,依我之见,你有些认死理了。”盛昭突地开口:“尚且不说寻个合心意的道侣乃是人生头等大事。” “我只想说,齐桦不是齐家的附庸。” 盛昭话中尽是反骨,又处处彰显着对齐桦的维护:“他虽是齐家少主,但他的任何私事都应由他自己决定,我们剑宗也断不会这般小气,觉得齐家趁人之危。” 齐师任好笑地纵容着盛昭格外天真的看法,轻描淡写地驳回:“剑宗便可替天下人吗?” 他轻叹一声,蹙眉苦恼:“我担忧的可是天下人对齐家的看法。” “况且,”齐师任侧过脸,抬手执起盛昭的下颔,笑眯眯地问:“你逃婚一事可还未解决,如何同齐桦订亲呢?” 不等齐桦厉喝出声,盛昭就一把拍下齐师任的手:“前辈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的。” “我逃了婚,那么我就不是江千舟的道侣,我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 齐师任只笑:“我只是想仔细瞧瞧,能让元清那冰块动心的人是什么样子。” 他喉结轻滚,对着盛昭用气音道:“够辣。” 也够好看的。 盛昭一瞬愣住,下一刻就被几步过来的齐桦拉下座位,他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狠狠瞪了下笑而不语的齐师任。 齐桦气得厉害,沉下声:“家主,你只需要派人告知剑宗即可。” “所有责任都可推卸在我身上。” “是我一人痴情,强要齐家毁约。”齐桦一字一句:“与盛昭无关,也与齐家无关。” 齐师任答应得很快:“好。” 他等得便是这句。 只要齐桦包揽一切责任,站位齐桦的人自然得掂量掂量如今被美人蒙了心的少主还有没有支持的必要。 齐师任又看了眼盛昭。 盛昭身为仙尊的唯一一位徒弟,又是剑宗大兴的希冀,按理说齐家损点名声去换这么一位齐家的当家人,利大于弊。 可惜,这人与江千舟的那场道侣大典,让盛昭名声狼狈不堪,齐家若担下,可就弊大于利。 齐师任曲起如玉手指,用环在他第一节 指骨的黑金玉指环轻叩桌面,他身前刹那现出两位身着黑色劲装,面戴黑金面具的男人。 这是齐家亲卫,其中每一位都有不下分神期的修为。 “备上重礼,就如少主所言,前去告知剑宗。”齐师任吩咐道。 “是。” 二人消失后,齐桦怒意半消,微放下心:“多谢家主体谅,我们先告退了。” “茶还未饮完,不再坐坐?”齐师任看着盛昭说出这句话。 齐桦面色微僵:“我还有要事处理。” 齐师任不以为然,淡笑:“可惜了我这顶尖的碧丝卷,一匙茶粉便值千金。” “无碍,你品不到,等会儿可让盛小公子帮你带回一盒。” 盛昭为难地看了看齐桦,小声说:“我不想留下来。” 可齐师任三番四次地提,不可能轻易罢休。 齐桦正想出声。 齐师任曲起指节,作势便敲。 盛昭:“好。” 盛昭回身抱了下齐桦,贴在对方耳侧,用气音道:“剩下的我来便好。” 他眨眨眼:“两个人的事,一个人扛算什么理?” 齐桦眼神冷凝,没作声。 盛昭捏了捏他的手。 齐桦才深吸一口气,轻吻在盛昭的发顶上,嗓音微不可闻:“他不敢动你,别怕。” 盛昭点点头:“嗯!” 见齐桦拱手退下,盛昭才面色不好地回身坐下,他大胆得厉害,看都不看齐师任一眼,也一句话不说,只小口抿着茶。 精致的眉眼恹恹地垂下,秀气的小脸被茶杯遮住小半,被热气熏得眼睑沾上水意,湿漉漉,软趴趴,颊边还染了粉。 没半点之前的锐气凌人。 这副赌气的模样让齐师任瞧着可爱得紧。 他轻“啧”了声。 齐师任一下又一下地叩着桌面,半响才道:“喝完了还捧着不放?” 盛昭手一顿,微放下,横他一眼:“我就爱捧着怎么了?” 齐师任只好抬手按下盛昭的茶杯,只用了一点力道,轻轻扯过,就着盛昭捧杯的手来倒茶。 盛昭没反应过来,他没松手,自然而然向齐师任倾身,离近了,嗅到的便是对方身上淡雅轻香,又清又浅,却缱绻环绕。 与碧丝卷泡出的茶香热雾混在一起,温温热热地扑鼻而来。 盛昭眼眸微微泛空,定定瞧着徐徐往下的水流,心思复杂。 老实说,他本没想到对齐师任下手。 可他方才想起来,他上一世与齐桦拖了这么多年都未解的婚契也有齐师任的手笔在。 盛昭咬了咬唇,看上去很是手足无措,心底的恶意却悄然生起,它笑意盈盈的。 多一个也无妨,更何况是自己送上来的。 齐师任照旧倒了个八分满,水流突断,杯中却未溅起一滴水花。 他搁下茶壶,响起厚重的闷声。 齐师任:“怎么愣住了?” 盛昭:“在闻你身上的——” 盛昭赶紧闭口,面上粉意止不住地晕染至眼尾,连忙改口:“说错了,在闻,在闻茶香。” 语无伦次,又吞吞吐吐。 甚至捧着茶杯的手还举在半空中。 齐师任温声安抚:“不必如此紧张,你若是想闻,我等会儿便差人将我每日的熏香都送至你那。” 他边说,边将盛昭举着茶盏的手往下压。 杯底刚碰桌面,盛昭就直接松开手,强行冷着声:“齐家主说笑了。” 齐师任好整以暇地笑笑,连“前辈”都不喊了,想必恼怒到极致。 他不再逗着人,随口问着一些事:“你这么怕冷,怎么在天山待下去的?” 盛昭暗自心惊,他第一次见齐师任,对方却已把他了解的透彻,恐怕整个齐府在齐师任眼中都无什么秘密。 齐师任看出盛昭的讶异,再次安抚:“齐桦第一次带人回来,我做家主的总得知悉一二。” 盛昭:“师尊在山顶引了热泉。” 齐师任惊异挑眉:“仙尊竟如此……” 他沉吟半响,才想出一个贴合的词:“有人性。” 盛昭:“?” 齐师任又问:“你跟江千舟是怎么好上的?” 盛昭:“?” 齐师任歉意地笑笑:“实在是好奇。” 盛昭没好气地说:“没好过。” 凭齐师任的城府,一瞬就想通了所有事,但他唯独忽略了盛昭是在骗他的可能,或者说,根本没想过这一点。 他轻叹:“其实你只要同仙尊求情,便用不着让齐桦带着你逃婚,弄得声明狼藉。” “我瞧得出来,你性子是不服输的那类,但总有一天,你要学会低头。”齐师任轻声:“面子,永远都是最不要紧的。” 他感概了一声,微抿了口茶。 盛昭本以为他好心教导自己,面色也缓了许多,谁知齐师任下一句便不是好话。 “你看,你不低头的后果,便是刚出狼坑便入了虎窝。”齐师任笑容不变:“你将自己打包送到了齐桦床上。” 盛昭气得厉害:“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齐师任笑眼微眯:“你不信?” “若不是齐桦喜欢上了你,你知道你的下场吗?”齐师任语气逐渐严厉,嗓音却极轻:“他会将你玩烂了,再丢出齐家大门。” “可能还会巴巴地上赶着,亲手将你送回剑宗,之后你还会被盛怒的江千舟随意亵玩。” 盛昭想到那场面,不禁咬了咬唇,面色发白:“齐桦才不会这样。” 齐师任一字一句:“他会。” 齐师任:“他是我的种,想的什么我最清楚不过。” 盛昭:“你休想凭这些话让我们二人生嫌!” “气了?”齐师任轻点他的鼻尖,黑金玉的指环冰凉阴冷:“你大可去问,但你敢吗?” 盛昭对上他黑漆漆却如同深渊的双眸,他被卷进去,好似看见了齐师任口中那个狼狈不堪的他。 盛昭瞳孔紧缩,禁不住地生出怯意。 齐师任收回手:“怕了?” 他笑:“小崽子毛都未长全,就敢在别人家撒野。” “下次记得敬重些长辈。”齐师任又慢条斯理地转着茶盏,他收敛起气势,便又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可盛昭不敢再反驳,气得厉害,也只敢扣桌疯子。 齐师任不用去看,就知晓盛昭在心底骂他。 他好笑,怎么装都装不会一副乖顺的模样?天真单纯得要命。 到底年轻,到底没有城府。 张扬又不怕事。 齐师任心中一下软了,补了句:“我说的,字字都未有虚言。” 盛昭憋屈地应下:“那又如何,你说的事一件都未发生,现下齐桦就是喜欢我。” 齐师任心底又道,嗯,这不计前嫌的性子,还挺好哄的。 “随你如何想,我也只是提一嘴罢了。” 盛昭被齐师任耍得团团转,气得手都在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便想走。 齐师任眸色微冷:“站住。” 齐师任:“剑宗就这么教的你,没有半分礼数,还是你忘了我方才说的话?” 盛昭气呼呼地转身:“告辞。” 齐师任又笑:“称呼呢?” 盛昭烦得要紧,敷衍搪塞道:“齐家主。” 齐师任转着手上指环:“你是我的儿媳,也学齐桦那般喊我一声父亲罢。” 盛昭不敢置信地瞪他,咬牙切齿:“你休想!” 齐师任见盛昭气得眼都红了,只好收敛起顽劣之心,不再逗弄人了。 他挑眉:“不想喊便不喊罢,先到我面前来。” 盛昭没动:“什么事不能隔着说?” 齐师任:“是给你备的见面礼。” 盛昭有些好奇,勉强压下怒意,走到齐师任面前:“是什么?” 齐师任拿出一个寒玉盒,一边慢慢开着锁扣一边道:“儿媳还算合我心意,没让我白准备一趟。” 言下之意是,盛昭若不合他心意,他便准备不送了。 盛昭冷哼了一声,没反驳齐师任口中的儿媳,眼睁睁瞧着齐师任打开后,从里拿出一个白金玉作的指环,一瞧便跟后者手上戴着的是一对。 玉指环用得是上等的暖玉制作,内里砾金,边缘泛光,其上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是根根交错的白羽。 玲珑剔透,小巧精致。 齐师任把玩了一番,边道:“听闻你怕冷,我便想到了此物,它不仅触手即温,还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暖意。” “你戴着它,在齐家走动就不用披着厚重的大氅。” 齐师任考虑周全,盛昭怒意渐消,别扭道:“多谢。” 齐师任心底确认,嗯,果然好哄。 没让盛昭反抗,他握起对方的手。 评估了一番,骨节分明,虽然瘦,但也软乎得好摸,因常年执剑,指腹有着薄茧,配着指节处的粉,就似软嫩的内里给自己长了层不堪一击的保护壳。 齐师任捏了几下,爱不惜手。 又假装是在抚摸以便测量尺度:“戴在第四指,无名上罢。” 盛昭挣不开,蜷缩起手指:“不了罢,它跟你手上的是一对的。” 齐师任微叹:“儿媳,眼界小了。” “这玉环可大名鼎鼎,我手上的黑玉代表齐家家主之位,而要送你的白玉则是每一代家主的婚契者带的。”齐师任藏了一部分话没说,白玉仅作观赏,没有实权。 他又道:“它上一任的主人是齐桦的生母。” 齐师任温声叙说着故事,眉目柔和。 盛昭静静听着。 齐师任语气怀念:“刚生下齐桦不久,便病逝了。” 盛昭有些无措:“嗯……节哀。” 齐师任勾唇隐去未尽之语,齐桦的生母是他亲手送上路的,因为对方勾引着他的亲兄弟夺他的权。 齐师任轻轻摇首:“无碍,我将它送予你,便表明我认定了你的身份。” 盛昭犹疑:“可——” 齐师任有理有据:“总归齐桦也要继位家主了,早些给你,晚些给你,都是一样的。” 齐师任垂下眸,细心地给盛昭戴上指环。 盛昭没再去反抗。 指环严丝合缝地围在他无名指上,衬着盛昭的手,愈发好看。 盛昭心里已经在盘算,这个卖出去得有多少灵石? 齐师任突地俯首在盛昭的指环上轻吻上去,半阖上眼。狭长的眼尾,浓稠的眼睑,勾勒出无限柔情。 说来可笑,他本是不信一见钟情。 可眼前的红衣青年,好似生来便应当众星捧月,让人只想将所拥有的,不管好的坏的,都送予他。 太好骗了,几句话就从他的儿媳变成他的小妻子。 盛昭愣怔好一会儿,才被惊得迅速收回手,支支吾吾地半响说不出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将我认成你死去的妻子了?” 齐师任:“……?” 齐师任深吸一口气,笑着应下:“嗯。” 盛昭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事的确很令人遗憾,但你也不该沉湎在过去里,人要向前看的啊。” “你再想念她,也不能将别人当成她……”盛昭说了一堆,最后才轻声总结:“别伤心了。” 齐师任眉角抽了抽,他都已经记不起那个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了。 他忍无可忍:“闭嘴。” 盛昭不赞同地看他:“你看,你刚刚还倚老卖老地教导我,这么现下倒进了胡同里走不出。” 齐师任:“……” 齐师任想到些什么,突地轻叹:“你能抱一下我吗?” 盛昭眼神变得警惕。 齐师任只是垂下眸,静静地瞧着盛昭手上的玉环,眼神沉寂。 “她死之后,我便愈发面对不了齐桦。”齐师任低声道:“若是我当时忍下去,齐桦也不至于一声父亲都不肯叫。” 他话音未落。 盛昭已然张开手主动抱了上来,小声嘟囔:“看你可怜……” 而齐桦刚处理完要务,眼见盛昭还未回来,便急忙去齐师任那寻,刚一踏进门,便瞧见盛昭张开手,主动俯身去抱坐在椅子上的齐师任。 微张的手指上还戴着那枚跟齐师任那只配对的白玉环。 齐师任享受着盛昭温温热热的怀抱,嗅着后者身上极轻极轻的暗香。 他抬眸看着门边面色阴沉至极的齐桦。 齐师任对着齐桦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 第41章 为老不尊【一】 齐师任一笑过后, 直接无视了门边的齐桦,他回抱住盛昭,收紧手臂。 又贴着盛昭的耳侧, 薄唇张张合合, 近乎要将那玲珑般泛粉的耳珠含在嘴里:“儿媳的怀里又香又软,倒叫我舍不得撒手了。” 盛昭立即意识到他又被齐师任玩骗了一回, 他一霎羞愤,大力推开齐师任。 “你——”他顿了半响,才找到合适的词:“为老不尊!” 盛昭本想骂“登徒子”, 又想到他们二人现下混乱的关系,分外诡异。 齐师任心中好笑, 怎么骂人都不会骂?憋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词。 剑宗究竟是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不知世事的娇贵小美人。 齐师任无奈地勾唇:“我只不过将我心中所想说出来罢。” 他瞧着盛昭的目光,就像看一个胡闹的孩童。 盛昭愈发地气, 骂又不会骂,打又打不过, 憋得漂亮的小脸都红了。 委屈得要命。 一副被欺负狠的模样。 可齐师任还只是微眯眸, 好似在回味方才绝妙的触感,淡笑地看着盛昭。 盛昭含糊地骂了声:“伪君子!” 气得转身便走。 映入眼中的便是站在门边的齐桦,不带一丝笑意,面无表情,神色阴沉。 不知晓在那站了多久, 又看了多久。 盛昭面上的粉晕迅速褪去,被齐桦阴冷的视线吓得后退了两步。 他忘了他身后还坐着个齐师任,冷不丁被绊倒, 一屁股坐在了齐师任腿上。 盛昭僵住, 眼睁睁瞧着齐桦眼神变得更加恐怖了, 他下意识便想起来。 腰间就被齐师任的手大力箍住。 齐师任笑着赞叹:“懂事。” “儿媳别怕, 我护着你。” 盛昭挣扎不能:“谁让你护着!” “还不都是因为你,放开我!”盛昭妄图想把抓着他腰间的大掌扯开,边扯边骂:“你要不要脸!” 齐师任轻轻一挑眉:“真让我放开?” 盛昭:“废话。” 齐师任神色意味不明地松开手,盛昭连忙起身离他远远的。 齐桦不是没看见盛昭的抗拒,但仍觉得刺眼,盛昭在里边跟齐师任嬉笑怒骂,门外的他反而像一个外人。 着实有些讽刺。 齐桦头疼得厉害,眉间蹙得更紧,瞧见盛昭乖巧地向自己奔来后,神色才微微一松。 盛昭虽然不知齐桦是何时来的,但对方的神色明晃晃告诉他齐桦看见了一切,且急需安抚。 盛昭没有多犹豫,就扑进了齐桦怀里,环住后者,这种拥抱的姿势,显出对对方很强的依赖性。 盛昭忙声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他欺负我,还骗我。” 没说两句就又气起来。 齐桦沉寂良久,才轻“嗯”了声,抬手按住盛昭的后背,他用得力气不小,像是要将怀里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怒的发泄。 但到底留了手,因为盛昭此时分外委屈地像自己求助。 还有齐师任现下幽冷的视线。 齐桦不卑不亢:“望家主下次记着些礼数。” 未尽的话语下,是浓稠的恶意与森冷的威胁。 齐桦这次走时,连辞退的礼节都未作秀,扯着盛昭的手就大步离开。 盛昭勉力跟上他的步伐,有些踉跄。 盛昭见齐桦还是一言不发,甚至都没回头看自己一眼,心里头也愈发憋屈。 他都被欺负得这么厉害了,凭什么还把气撒他身上? 盛昭猛地停住脚步,不顾摔倒的风险直接甩开齐桦的手。 一声不吭地与前头的齐桦对峙。 齐桦突地冷笑了声,转过身。 他在盛怒边缘,即使对上盛昭含着怒意的双眸也丝毫没有动摇,低声道:“盛昭,第二次了。” “上次是我的手足兄弟,这次是我的亲生父亲。”齐桦一字一句,边说边向盛昭逼近。 盛昭不住地后退,也逃不过被齐桦压在身后假山里的阴暗角落。 隔绝了大部分日光,又临上齐桦阴翳的双眸。 齐桦缓缓吐出最后一句:“你是不是想逼疯我?” 齐桦知晓盛昭没有背叛自己的心思。 但他还是有些怨。 齐桦用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视面前红衣雪肤,容貌秾艳的青年。 怎么生得这般好看,这么勾人,能让所有人都对你心生欢喜,让所有人从我的手中觊觎你。 若一直如此,你是不是我的还有什么区别。 齐桦深呼吸一口气,他先前庆幸盛昭单纯好骗,现在他又恨对方的这份不懂世事。 别人随口几句话就能哄走的人,他真的应该放出来吗? 真的不该一直锁着吗? 盛昭眼见齐桦的眼神愈发危险,里头全是见不得光的阴暗,他暗自心惊,只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你的意思是都怪我吗?”盛昭轻嘲,失落地垂眸:“齐桦,你还是同上次一样,只认自己想得一切,还是说,你从始至终都不信任我?” 齐桦一怔,失控的理智堪堪被拉回,他揉着发疼的脑袋,几乎都要认为自己生了心魔。 他大力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 盛昭见他眼神逐渐平静,才微叹着说出方才的事实,而齐桦只觉头疼得愈发厉害了。 他也意识到,若不能完全将齐家的状况说清楚,盛昭只会一直被人哄骗。 指不定哪天就不止摸一下,抱一下这么简单了,可能盛昭还会被哄得乖乖张着唇,毫不反抗地任由别人亲着嘴,伸进舌头,说不定还会黏黏糊糊地用甜酥的嗓音说着亲哪里更舒服。 齐桦光是幻想一下,就要发疯。 “我的生母不是病逝,是齐师任杀的。”齐桦言简意赅:“他根本不可能会伤心,更别说怀念。” 盛昭震惊地睁大双眸,不能理解。 齐桦又道:“这在齐家内部不是什么机密,我们对每个人的阴暗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互相有了牵制,便不敢有人将齐家秘辛往外说。” “而所有进齐家的外人都会立下心魔誓,否则他们就会在齐家里被关到死。” 生活在齐家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人权,每个人都是提着线的木偶,他们不会说话,生得一模一样,为了齐家百年荣幸,付出一切。 重重严然森规,近乎无人敢反抗,若是有,即刻就会被杀死。 除非身处高位,才能呼吸到一丁点自由的空气。 齐桦重重呼了一口气:“盛昭,事不过三。” 盛昭从齐桦的话语中窥见了齐家的冰山一角,他故作脑海中混乱无比:“啊?” 齐桦抱住盛昭:“乖一点,不要再去信别人说得话,昭昭,齐家没有一个是好人,就算是我也不例外。” 他收紧手臂,餍足地轻叹:“但你能信的只有我了。” 盛昭轻声应下:“好。” “我永远不会骗你。”齐桦珍惜又心疼的轻吻在盛昭的发间,不可遏制地去嗅盛昭身上的香。 很轻很浅,只有离得近了,更近了,才能餍足地嗅够这馥郁的香。 他爱惜得紧,像条疯狗般用力抱着盛昭,低声叹着:“昭昭,你身上好香。” 盛昭犹豫半响,才回抱住齐桦:“齐师任其实还同我说过,你一开始便不是真心与我结交好友,你甚至还想着亲自送我回剑宗。” 盛昭嗓音愈说愈轻,他好似没有察觉到齐桦变得僵硬的身躯,只是笑了声:“我当下心中好笑,现下更是觉得。” “我就知晓齐师任这人满口胡言,你怎么可能会这么对我呢。” 盛昭微微拖长的嗓音俨然是对齐桦的嘲讽,但齐桦身躯只僵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原样,他生怕盛昭会发现他的异样,心中却有着无限的后怕。 幸好他没在一开始就动手。 他怎么会舍得呢。 盛昭见齐桦久久不应声,轻哼了声:“嗯?” 齐桦连忙道:“嗯,我从未想过。” 第42章 驯化【一】 盛昭与齐桦牵着手往回走。 盛昭走在前面, 他步伐有些欢快,像是因为终于摆脱了齐师任,终于能回家而雀跃, 时不时好奇地去观赏齐府各处的奇观妙景。 齐桦则慢条斯理地走着, 把玩着盛昭的手。 他摩挲着盛昭手下的白玉环指,眼神微沉:“昭昭, 摘下来。” 话音刚落,齐桦也意识到自己命令的语气可能会让盛昭不满,他又补了句:“先放好在你芥子空间里, 等我继任家主的位置后再带。” 除此之外,齐桦再也没多说一句。 他对齐师任那些龌鹾的念头知晓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一丁点都不会说给盛昭听。 让盛昭永远都晓得齐师任的心意。 盛昭困惑着看了他一眼,很乖地摘了下来, 放进自己的芥子空间里。 这指环老贵了,可不能丢。 事了, 二人在雪中一步一步走着。 就这般静了一会儿, 盛昭突然慢了下来,与齐桦并排走着。 盛昭看他:“我以后就住在这吗?” 齐桦见他面色恹恹,轻声问:“不喜欢?那等我继任家主后,按你喜欢的来布设可好?” 盛昭摇摇首:“我方才瞧得那般仔细,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些景致。” 他顿了顿:“只是……齐府太压抑了。” 盛昭叹了一声:“我们一路走来见到的人, 不管是侍从还是齐家弟子,他们全都退避在一旁,不敢上前搭话。” “齐家太静了。”盛昭有些低落地说。 齐桦没出声, 他当然知晓齐家死寂得可怕, 盛昭这种性子却最不易安静。 他从不奢望盛昭能喜欢齐家, 他只想盛昭能待在他身旁便好。 沉寂的氛围让盛昭晓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苦恼地反握住齐桦的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吞吞吐吐半天,盛昭放弃了解释,老实道:“齐桦,我是不喜欢齐府。” 阴暗落雪的天气下,盛昭的眉眼依旧亮得惊人,红衣衬得他笑容愈发明媚。 盛昭弯着眉眼,嗓音甜丝丝的:“但我喜欢你呀。” 短短的一句话,让齐桦怔在原地,心悸不断,声震如鼓,他心底就像含了蜜一般的甜。 齐桦忍不住放轻呼吸,生怕惊扰了面前活色生香的乌发美人,他微冷的眉目一下柔和,盛满了无限柔情:“那昭昭愿意为我留在这里吗?” 盛昭抿了下唇,有些不高兴:“想什么呢,我当然愿意。” 齐桦低声笑出了声:“好,是我想岔了。” 盛昭撇撇嘴,眸子突地一亮,像是打了什么坏主意:“那你是不是得罚一下?” 齐桦由着他,温声应了:“嗯。” 盛昭转身就轻盈地跳到了齐桦的背上,环着齐桦的脖颈:“那我走累了,我罚你背我回去。” 齐桦屈膝微蹲下身,一把背起身后的盛昭:“好,这就背你回去。” 明明是惩罚,但齐桦感到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心n*f,盛昭很轻,齐桦心中却觉得重。 他好似背负了他整段不堪的人生中最美好的片段,即是他的整个世界,也是他梦寐以求的蝶。 齐桦小心翼翼,漫步走着。 他不会放手,也不肯放手。 但他总算愿意,也总算下定决心,他决定让盛昭能更加欢快地陪在他身边,不绕着他的指尖飞也行,偶尔给一次自由也可以。 只要永远记得回到他身边就好。 盛昭俯在齐桦肩头,轻声说着些话。 他的唇离齐桦的耳畔不远,这个音调正正的好,让齐桦的耳根子酥酥麻麻,又似小情人之间的温存。 齐桦认真地去听,每个字都记在了心里。 盛昭嗓音带笑:“你自幼在齐家长大,嗯……可能还在剑宗待过一段时间,但我听说你当年声望特别高,你的师兄弟们虽然很崇拜你,但都不敢来烦你。” 齐桦点了点头:“嗯,从哪里听来的?” 盛昭小声说:“我跑去问跟你同辈的齐家子弟,因为……” 他顿了下,似是羞怯:“我想多了解你的一些事。” “我跟你差了百年,修真界朝夕更迭得很快,虽然你的事迹在我们这一辈里也有传闻,但总比不过你本家人来的清楚。”盛昭解释着,嘟嘟囔囔地说:“你要是敢说我跑去跟别人玩,我就生气了。” 齐桦心底突地生起几分心疼,他还没忘记与盛昭见的第一面,后者倚在树上,姿势随意,红衣灼眼,大大方方地偷着凉。 不顾那棵树就生在殿门口,来来往往地人都能看见,甚至还轻瞥了眼他们一干人等。 张扬到近乎睥睨的视线,让人一瞬便惊艳得瞳孔紧缩。 可现在跟别人说个话都得小心着齐桦的脸色,生怕齐桦一个不高兴,就对着他生气。 齐桦轻轻颠了颠身后的盛昭:“不说你。” “以后都不说你了。”齐桦低声:“你想跟谁说话便说话,想跟谁玩就跟谁玩,把齐府当剑宗一般放肆都没问题。” “我不拘着你了,盛昭。” 盛昭身体一僵,紧接着又不在乎地笑笑:“齐桦,不准跟我开玩笑。” “你说了不会再骗我了。” 齐桦苦笑着摇首:“盛昭,是我错了。” 齐桦面上虽若谦谦君子,温文尔雅,但他心底却比谁都心高气傲,他是天之骄子,被人捧了这么多年,是最难低头的人。 可现下他真心实意地对盛昭承认自己认错了。 盛昭微些讶异,晃了晃手:“你怎么了呀?又胡思乱想了什么。” 齐桦深吸了一口气,寒气从气腔直刺体内,让贴着盛昭的背上的热度愈发地明显,脖颈中温温热热的气息也是盛昭呼出的气,小扇子一样动摇着齐桦的心。 “昭昭,你听我说,你可以跟他们嬉笑怒骂,怎么都好,但是不能与他们做太亲密的动作。”齐桦许着承诺:“就像你与齐韧,还有齐师任做得那些一样。” 盛昭意识到齐桦没有哄着他玩,雀跃地收紧了手臂:“真的?!” 齐桦低笑:“真的。” 齐桦:“我也允你出齐家,但是我也要在侧,就是我得奇装打扮一番,不能让世人认出我的身份。” 盛昭先是欣喜,又失落地问:“我自己不能出去吗?” 齐桦佯怒地挑眉:“得寸进尺了是吗?” 盛昭双手去捏齐桦的脸,连声问:“不能吗不能吗不能吗?” 齐桦失笑:“能能能,行了吧。” 他摇着首去躲盛昭的手,笑着:“昭昭饶了我罢,别捏了,都应你。” 齐桦:“别人都看着呢。” 盛昭不甘地放下手:“又骗我,谁敢看你啊。” 齐桦笑着:“乖,别闹。” 他背着盛昭一路说说笑笑了许久。 “啊!”盛昭想起了什么:“先前还没说完呢,你要是生在我们剑宗多好。” “剑宗才没有齐府这些破规矩呢。”盛昭为自己的宗门自得:“届时你一定会结交很多要好的朋友,就像我一样。” “想吃酒就吃酒,偷溜出宗门也行……” 盛昭一个又一个地数着,齐桦时不时插一句嘴。 他们每一句都遗憾着没有对方的过去,又铺设着有对方的未来。 直至盛昭说累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头也一点一点的,最后还是撑不住,睡在了齐桦的后背上。 齐桦怕自己走动时的动作让盛昭的睡姿变得愈发不稳,一个后仰就可能倒下来,他静静站了一会儿。 齐桦估摸着时辰,等盛昭差不多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盛昭抱至身前来。 用眼神拒绝了一旁想上前帮忙侍从,动作愈发地小心。 他不想让其余人碰到盛昭一根手指头。 直至盛昭安稳地窝在他怀里,因为姿势变换而轻颤的眼睑也逐渐停止。 齐桦才轻呼一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小懒虫睡得还挺熟。” 恐怕在他走后跟齐师任的对峙中累着了,方才又絮絮叨叨说了这般久。 齐桦看了盛昭的睡颜很久,才抬步继续走,因为盛昭睡着,也不让侍从去换方便的灵辇,用着大量的灵力缩地成寸,因为半刻钟后终于到了他的院中。 他在盛昭的房间跟自己的房间中抉择了下,果断走进放着炉子跟手暖的盛昭房内。 他将盛昭放上床塌,掩好被褥,自个也倚在床头,轻声让侍从送来需要自己决议的公务。 处理累了便去瞧盛昭的睡颜。 遗憾的是盛昭的睡姿很规整,基本不怎么动,也让齐桦心中想着盛昭乱动之下,而后抱住自己的想法落空。 等到夜幕将至,齐桦总算处理好一切,起身出门。 门轻阖上的声音响了很久后,盛昭确保自己没再听见任何呼吸声,才睁开眼坐起身。 他看着合上的房门,突地勾唇轻笑。 齐桦,驯化猎物的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你。 你入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驯狗成功了,虐渣不远了宝子们! 二更等会儿,我争取保二争三! 第43章 水性杨花【二】 之后的几天齐桦与盛昭时常黏在一起, 他也同盛昭一般,开始用起了一日三餐,养成了习惯, 饭后二人也会牵着手一起散步。 空闲的时候齐桦会陪着盛昭逗鱼、玩雪、在屋檐上看夜空的星点…… 偶尔他也会手把手地教盛昭一些简单的琴技跟斟茶的礼数, 还有他的骨扇如何使用,满足一下盛昭的好奇心。 甚至齐桦忙公务的时候, 也会让盛昭卧在一旁的椅榻上看话本。 事事虽小,平常却安宁。 每一处都是齐桦未尝过的温馨。 但齐韧跟齐师任也总是抓着齐桦忙不开交的空闲,去假装偶遇盛昭。 而盛昭今日又在湖边的观景楼上遇见了齐师任, 他刚看见那曳地的一角暗金纹路白袍时,转身便走。 守在木梯前的两位侍女为难地屈着身, 垂着首一言不发地挡在盛昭面前。 盛昭:“……” 观景楼近乎能观整个齐家的景色,平日只有齐师任与齐桦能上去, 最近盛昭有了白玉指环后,也能上观景楼。 他便时常往这跑, 但没过几天就被听到消息的齐师任截胡了。 “你烦不烦。”盛昭转身掀帘, 进了顶楼的高台之上:“就抓着我舍不得欺负姐姐们。” 齐师任一哂:“盛小公子也可以不怜香惜玉。” 盛昭冷哼,他四处望了望。 今日高台上的美人榻跟椅子基本都被撤走,只留下了齐师任身旁的软椅。 齐师任明显强逼着盛昭坐他身旁。 盛昭没按齐师任的套路走,他长腿一翻,就侧坐在了粗壮的栏杆上, 盛昭抬起另一条腿,正想整个人都卧在上面时,就骤然被几步走过来的齐师任抱起。 齐师任低喝:“胡闹!” 盛昭挣扎着想下来:“你瞧不起我元婴期的修为?” 齐师任险些被气笑:“你若当真掉下去了, 你以为是随手就能解决的事?” 这观景楼近乎几十米高, 纵使是修士, 未到能随意御剑飞行的渡劫期, 掉下去时万一反应不及时,后果也不堪设想。 盛昭伤着一分一毫,都是在往他齐师任的心上捅刀子。 齐师任二话不说转身便往栏杆走去,抱着盛昭的双手一伸,就这般大张着放在空中。 盛昭身下的空中什么遮拦都没有。 但盛昭也并非胆小之人,再加上齐师任的手很稳,他只慌了一瞬,便镇定下来。 寒风卷着雪吹拂到他的红衣乌发上,盛昭躺在齐师任的双臂里,半阖着眼看云层层叠的蓝空。 他特别得意地哼了声:“我才不怕。” 下一刻齐师任就松开了手。 盛昭猝不及防坠落下去,强烈的失重感迅速侵蚀全身,耳边风声呼啸。他睁大眸,强制忍着迅速反应过来想呼唤本命剑——尤延的身体机能。 盛昭知晓,齐师任舍不得。 似乎仅过了短短一霎,又似乎过了很久。 盛昭骤然被瞬移至半空中的齐师任抱在怀里。 齐师任脚尖点着本命灵器——通体透黑的玉笛,逶迤向下的白袍遮住了玉笛,让他看起来就像悬浮在空中。 大风卷着厉雪寒冰将他整身暗金纹路的白衣袍吹得赫赫作响,下一刻就被灵气隔绝,长袍服帖的垂落。 黑金发带却被吹落,墨发随着齐师任微微垂首的动作落在了盛昭身上。 松散的形象让齐师任面目多了几分慵懒之色,他微微一挑眉,温婉地笑:“怕了吗?” 惊魂未定的盛昭颇为无语地阖上眸,他服了软:“怕了。” 盛昭接着骂了声:“疯子。” 齐师任低声闷笑:“嗯,小儿媳。” 齐师任又瞬移至高台之上,将盛昭放在了他隔壁的椅子上:“乖一点。” 盛昭又气又没有办法,只得乖乖坐着。 齐师任招手让侍女进来,为自己梳理散落的墨发,一边道:“先饮茶,后谈事。” 盛昭捧起来抿了口,还是忍不住问了:“这茶是齐韧泡的?” 齐师任轻叩着桌面,正着身子让身后的侍女扎起发带,随手将缩小成玉簪似的墨黑玉笛递了过去:“不是,我教的他罢了。” 侍从将玉笛穿进,又蹲下身整理齐师任曳地的衣袍,直至一丝不苟之后,才转身退下。 下了阶梯。 是她们这种凡人听不到谈话的距离。 齐师任这才满意地微眯眸:“他是学得最好、也最像的那个。” “即使他的天赋比不过齐桦,我也最属意他。” 盛昭听见齐师任说齐桦的坏话,冷了下脸,又因齐桦也是他的好友,还是无奈地叹气。 “为什么?”他问。 齐师任笑:“他孝顺啊,儿媳,若是他继任之后,肯定比齐桦那个不孝子更尽心尽力地养我们。” 盛昭蹙眉:“关我什么关系?” 齐师任微微摇首,眼神意味不明:“口快,说错了。” 盛昭有些不服气:“你也没对齐桦尽什么父母之责——” 齐师任否认:“我对所有人都一应如是。” 盛昭哑言。 齐师任撑着脑袋,问:“若是齐桦上位后,小儿媳,你会好好孝顺我吗?” 盛昭想了想,虽然对不住好友齐韧,可他到底想偏颇齐桦,迟疑后点了点:“会的。” 齐师任又问:“我提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吗?” 盛昭:“嗯!” 齐师任抬眸,轻声:“暖床呢?儿媳。” 盛昭反应过来后气得眼尾通红:“你!” 刚想开骂,又想到齐桦,硬生生憋了回去,咬牙切齿:“我给你找个人暖。” 齐师任摇首:“那怎么行。” 齐师任撑着桌面,倾身逼近盛昭:“其他人可没有儿媳这般又香又软。” “跟女儿家一样,又轻又小,还有那香也不知是熏香还是体香,体香的话,又是哪的体香。” 盛昭惊得微微后仰,又被齐师任的调戏之语逼得脸侧起粉,连着眼尾,粉嫩一片,软得真像齐师任口中所说得一般,像是能掐出汁来。 偏生上挑的眼尾又勾出一份媚色,美人香似是又惑人般冒了出来,惹得人不住沉沦。 腰肢也细软得厉害,齐师任回想着方才的触感,盈盈一折般,最适在手中把玩揉捏。 他见盛昭被他大胆的话语弄得说不出话,轻笑着又问:“你跟齐桦做了吗?” 盛昭睁大眼眸,薄红嫩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羞愤得厉害,硬生生憋出一个“滚”字。 齐师任心下明悟,喉间轻滚,微不可闻地轻骂了声:“废物。” 盛昭耳尖,显然听着了,生气地反驳:“他才不像你这个禽兽!” 齐师任只是用看小孩子的目光看着盛昭,他瞧盛昭后仰得姿势,用温热的手掌抵住盛昭的后腰:“小心别倒了。” 随着齐师任后仰,盛昭也被他扶起,最可恶的是齐师任离手之前,还特意用指骨在盛昭腰窝处顶了顶。 刹那间就见盛昭腰肢轻颤了颤,眼眸一瞬浸上水意,用自以为蛮横,实则软呼呼的眼神横了一钝刀过来。 不疼,只叫人心中格外得痒。 盛昭一字一句:“禽兽不如。” 齐师任勾唇谦虚地一笑:“他那日竟没有将你……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特地隐去的两个字二人都心知肚明。 这下盛昭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他才不像你——” 齐师任打断:“那他亲你嘴了吗?” 盛昭:“闭嘴!齐桦他正人君子!才不会随意对我做这些事!!” 那就是没亲了,齐师任心中“啧”了声。 他嘴上却酸得厉害:“这么信任,不,喜欢他?” 盛昭一脸齐师任在说废话的表情:“那不然喜欢你吗?” 齐师任垂首笑了声,又恢复到温润如玉般的正派形象,微微抿了口茶:“好啊。” “齐桦配不上你。”齐师任润了下方才变得干涩的嗓子,继续道:“你在我这闭门不出,外边的消息一概不知。” “那么我来告诉你。”齐师任边道边为盛昭换了杯温热的清茶:“就这几日全天下都知晓齐桦与郁安易解除婚约的消息。” “紧接着他便备上厚礼送至剑宗,说想与你订亲结契,问无妄仙尊什么时候得闲,约个时辰商议一二。” 齐师任对着微些慌张的盛昭笑笑:“本来你便因与江千舟办道侣大典又逃婚失踪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名声一下再下。” “现下又因此事……”齐师任微顿,他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了下去。 “儿媳,你出名了。”齐师任低叹,他温声笑着:“不是什么天之骄子,千年难遇。” “而是水性杨花。” “你说,无妄他得气成什么样子?” 第44章 憧憬【一】 很突兀地, 盛昭心中闷痛了下。 邬钰送予他的白玉还贴在他的胸口前,与盛昭的体温同度,可现下他却觉得那处热得发烫。 盛昭垂了垂眸, 没露出一丝破绽。 他错愕地愣了下, 又别过眼:“随他们议论,我行得正, 坐得端。” “我自己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在意其余人的三言两语。” “而且……”盛昭垂下眸,有些落寞:“我师尊不会因这些事而生气。” 邬钰本就不是轻信谣言的人, 他更可能的是……担忧罢。 盛昭轻吸了口气,压下愈发扩散的异样感, 他不在乎他的名声变得如何,他只是觉着自己实在辜负邬钰五年的教导。 他对不起邬钰。 齐师任听着盛昭的话, 心里头也很是附和,无妄仙尊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些烂事而生气, 说不定瞄过一眼便放在脑后了。 而盛昭的落寞也被他解读为师尊不关心他这个徒弟的而有几分委屈。 “就这么喜欢他, 名声尽毁也没关系?”齐师任轻叹了口气。 盛昭一言不发。 齐师任又抿了口茶,心底添了几分怒意,齐桦那个臭小子凭什么? “半月后便是魔修与我们正道修士的百年会晤之日,盛昭,你也只剩下这几日了。”齐师任低声道:“郁安易闭了近百年的关, 不管他修为到了什么地步,是进抑或是退。” “在如此重要的日子也必会出关,或许会晚些天, 但总归不会太久。” “与他解契一事尚且是齐桦单方面的告知, 因为没有江千舟点头的消息。”齐师任语气悠然。 他也不知晓江千舟到底是生是死, 手里头也没任何有关对方的消息, 但想也知晓后者绝对不可能会点头,哪有人会亲手将自己逃婚的道侣送至别人手上? 齐师任微微笑着:“可等郁安易一出关,他若是应下,这契一解,你与齐桦的事情还有你的名声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盛昭眼眸微些泛空,似是认真在听齐师任的话,蹙眉否认:“我说了我不在意——” 齐师任伸出食指,在盛昭唇间轻点:“嘘——” “小儿媳,你尚且年轻,不知晓此事的严重性。”齐师任故意往严重的地步上说:“你若是不想让你的宗门跟师尊面上蒙羞,就好好去想我说的话。” 即使齐师任知晓剑宗与仙尊的地位根本不会因这事而被动摇,但他还是满意地看见盛昭的面色一白。 他也不是那种能把意中人拱手让人的蠢货。 齐师任站起身,他拍了拍盛昭的肩,终于有了些长辈对晚辈的做派,低声继续哄骗下去:“儿媳,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 “你可以慢慢考虑,我随时可以来帮你。”齐师任缓声说完,不等盛昭开口,便转身掀帘离去。 盛昭静静看着齐师任慢慢下了阶梯,直到转角处没去背影,脚步声几不可闻。 但他仍不敢去赌齐师任到底走没走。 他一直面色不好地垂眸看着茶面,神色郁结,过了半响,才缓缓低叹一声,俯在了桌面上,阖上了眸。 就这般等了半刻钟后,盛昭身侧又出现齐师任的身影,一切都发生在静默之中,帷帘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微风依旧徐徐。 若不是盛昭察觉到身侧有些异样感,他或许根本不会发现齐师任突然出现过。 但没过一会儿,齐师任就俯下身,他爱恋地用指腹轻抚盛昭精致的眉眼。 盛昭闭上眸时,没了眼中的锐利与骄矜,一眼过去,只剩下漂亮二字。 好看得让人不敢出声打扰。 齐师任慢慢将盛昭微蹙起的眉抚平,他的眉宇间有着心疼,但还是铁下了心。 在这几日里,齐家也会被血洗一场,他与齐桦还有齐韧三人随时可能会为了家主之位而动手。 在这之前,他得先诱哄好他的小儿媳。 让盛昭主动投入到他的怀抱之下。 齐师任就这般瞧了盛昭的睡颜不知多久,他才示意候在外边的侍女送进件绒皮来,小心翼翼地披到盛昭身上。 齐师任又仔细着放了数十颗火灵石在周围聚暖,他好笑地瞧着盛昭眉眼愈加舒展开,这才转身离去。 临走前齐师任又示意让侍女跟着自己一起下观景楼,免得吵醒盛昭。 两处交错下楼的轻微脚步声随之响起。 又过了半刻,盛昭才睁开眼,他直起身,任由绒皮披风掉落至地面。 而后推开椅子,走到栏杆边,像最初想做的那般,整个人都坐在了栏杆之上。 盛昭侧着身靠在身后的木柱之上,他一脚支起,一脚垂落至空中,面无表情地闭上眸呼吸着冷寒的空气,垂下的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盛昭坐于高处。 他摇摇欲坠,寒意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盛昭身后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临近时,他侧过面,扬起笑看了过去,嗓音里含着雀跃:“齐桦。” 掀帘走进的齐桦应了声,瞧清楚盛昭的坐姿后,又紧皱起眉:“怎么坐在上面,快下来。” 盛昭不甚在意地笑笑:“舒服啊。” 他翻了个身,换成背对着高空,面对齐桦的姿势,对着走来的齐桦张开了手。 除了身上的栏杆,没有其余的支撑点,一不小心就能掉下去,齐桦心中焦灼,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盛昭顺手抱住他,脸侧贴住齐桦的腰身。 亲密的抱姿让齐桦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训斥,他无奈地摇了摇首。 “方才齐师任跟我说了些事。”盛昭慢慢将齐师任说的话复述了出来,能察觉到齐桦环在他肩上的手渐渐加大了力气。 恐怕气得不轻。 良久,齐桦才出声道:“昭昭,此事我没同你言明,是我之错。” “我忧心你听了会心里难受,便想先瞒着你。” 盛昭依旧埋着首,闷声说:“我是有些难受。” 齐桦笑容一僵。 “齐桦,你按疼我了。”盛昭小声说:“你别生气,我知道齐师任有些话是在骗我呢。” “我也没那么蠢。” 齐桦蹙眉:“说什么胡话,昭昭才不蠢。” 他放轻了力道,又去顺盛昭被吹得些微凌乱的乌发。 “嗯嗯。”盛昭仰起脸笑,漂亮得生艳的眉眼微弯:“但是我还是有些难受。” “齐桦,我讨厌齐家所有别有心思的人。”盛昭抿了下唇:“若一直这般,我可能在齐家住不了多久。” “而且我还是会想念剑宗。”盛昭轻声说:“想念我的师尊跟我的授课长老们,还有伴我五年的师兄们。” 齐桦微眯眸:“昭昭的意思……是要离开我吗?” 盛昭摇摇首:“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桦,你先听我说。” “或许……你也不用一直待在齐家,”盛昭眼里盛着光,瞳孔泛空般地微些扩散,像是在想象那些美好的场景。 “你可以与我一同去游山玩水,去各种各样的地方历练,去结交天下好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二人有多恩爱。”盛昭有些羞涩地眨眨眼:“这样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我也会带你回剑宗。” “带你去了解我这五年的生活。”盛昭苦恼地微微蹙眉:“但我师尊可能不太欢迎你,他应当不允你进天山。” “不过没关系。”盛昭笑笑:“我去求求他,总有一天能磨下来的。” “然后我们二人去同郁安易还有江千舟说清楚,让事情真相大白,也不会有人来议论我们了。”盛昭说着自己有些笨拙的解决之法。 “再然后……我带你去认识我的师兄们,去骗他们的彩礼钱。”盛昭娇气地轻哼了声,有些高兴:“还可以跟他们一起吃酒。” …… 盛昭絮絮叨叨着,齐桦也顺着盛昭的话语去想象,他的戾气被怀里的爱人磨平,平白生出几分淡然之感。 那种生活实在太美好了,平淡又温馨。 齐桦忍不住去憧憬,他心中激荡,忍不住俯下身去吻盛昭的发顶,时不时应一下。 盛昭想起了什么,有些慌张:“嗯……家主好像要比少主忙得多。” 齐桦温声:“这几日有些特殊罢了,等事情解决了,我便不会再这般忙,也会多出很多时间来陪你。” 盛昭眸子亮了下:“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忙也没关系的。”盛昭冲着齐桦笑,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可以等你。” 不知晓是盛昭澄澈眼里的光,抑或是盛昭的一切话语中都充斥着对他的爱意。 齐桦夜晚便动了手,禁锢了齐师任手下不少人,反抗者一杀了之。 齐桦摇着骨扇,携着满身血腥,不急不缓地开始血洗齐家。 他不想让盛昭再等下去了。 第45章 烈火【已修】 夜幕低垂, 乌云密布。 齐府不像往日般死寂,而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喧嚣声四起。 唯一一处黑沉寂静的地方是齐桦的院子, 周遭被阵法包围,隔绝了一切声响。 目的只为里面的人今夜能安然入睡。 今夜静得可怕。 盛昭看着窗外, 若有所思,而且自从跟齐桦分开后,对方直至现在都没来找过他。 恐怕出了什么事。 他披上件红绒轻衾, 裹着里面白色的里衣,墨发如泄, 盛昭赤着脚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有某中预感驱使着他。 如往日一般守在门边的侍女屈身行礼:“盛公子夜安。” 她瞧见盛昭如今的打扮,黛眉轻蹙:“奴为公子拿暖炉来。” 盛昭摆摆手:“不用, 我只是出门问一声。” “姐姐能告诉我齐桦在哪吗?”盛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些想他了。” “等了他很久都没来。” 侍女为难道:“少主他……今夜有要事处理。” 盛昭失落地垂下眸:“他不回来了吗?” 侍女轻轻颔首,她正想安慰盛公子几句, 却突然察觉到什么, 忽地转身去看远处一片漆黑的夜色。 眼神异常警惕。 盛昭不明所以:“怎么了?” 侍女轻声道:“公子——”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一点银光骤然闪过,直击而来,速度极快。 侍女来不及反应,脖颈处就一阵震痛, 眼前一暗就晕了过去。 盛昭连忙接住倒下来的侍女,皱起眉警惕地看着周围。 不过片刻,他就能察觉到一直隐在暗中似有若无的众多视线逐一消失, 就好似被什么人清理掉了。 盛昭快速扶着侍女, 将她放进门内铺着白绒的地面上, 转回身却骤然发现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的齐韧。 盛昭被吓得后退半步。 齐韧连忙道:“抱歉, 吓着盛公子了。” 盛昭摇摇首:“无碍,方才是你做的吗?” 齐韧颔首:“出了些事,家主让我来寻你,但少主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我只得出此下策了。” 齐韧不太赞同地看了眼盛昭赤着的双脚与单薄的衣物,但时间紧迫,齐韧由着心中所想,即欲盖弥彰,又光明正大地表露自己不耻的心思。 他温声道:“我抱着公子去罢。” 盛昭摇首拒绝,着急地追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齐韧只好先缓声将事情说与盛昭听:“……现下少主与家主应当已经会晤,其余人可能会趁机潜入公子所在之处。” 很明显,这个其余人就是齐韧。 他垂下眸,继续道:“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我等下会带公子是一处绝对安全的地方。” 齐桦话里话外都在担忧盛昭待在此地会出什么事,可他心底知晓,齐家上下除非必要,没有人会舍得去对盛昭下手。 他来此,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不去。”盛昭干脆利落地拒绝,蹙起的眉间笼着浓浓的担心:“我要去找齐桦。” 他话音落地,便转身跑了出去。 一踏进雪地中,就被冻得面色一白,还是挣扎去回想记忆中齐师任所在之地。 跑动中,盛昭的乌发与红衾卷着雪翻飞,轻盈灵动,苍白的侧颜格外惹人心悸。 齐韧恍惚了一瞬,便让盛昭跑了几米远。 齐韧缩地成寸,拦在盛昭面前:“盛公子,恕我冒犯,但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一个不小心你就会受伤。” 盛昭只回了下头,低喝:“尤延。” 尚在屋内待着的尤延一霎便从剑鞘飞至盛昭手中。 “齐韧,你别拦我。”盛昭笑了下:“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只想将我关起来,让我一个人傻傻地去等事情尘埃落定。” “我做不到。”盛昭咬着牙,眼尾泛起红:“齐韧,我什么都知晓,我知道你们三人在争家主之位,” “我也知道你是齐师任培养已久的自己人。” “你不能这么残忍,让我心知肚明,却只能眼睁睁瞧着齐桦被你跟齐师任联手杀掉。”盛昭深吸了口气:“我得去帮他。” 齐韧沉默良久,才轻叹了声,嗓音轻柔:“你别哭,我带你去找他。” 盛昭松了口气,勾起唇:“谢谢你,齐韧。” 盛昭提着剑,赤着脚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乌发披落,显得他愈发清瘦。 齐韧只能硬生生地忍下心疼不去看他,头也不回地闷声走着。 他与盛昭站在对立面,如今他带盛昭前去,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 齐韧正这般想着,腕骨却突然被冰凉的手攥住,回首时是对着他笑的盛昭。 “你走得太慢了,我来罢。” 盛昭牵着齐韧跑起来。 齐韧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侧着脸去看盛昭,对方面色着急,心中担忧的是齐桦,可现下手中牵着的……又的的确确是他。 不再是梦。 齐韧喟叹一声,一把将盛昭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规矩,单纯地抱着,没有多碰其他地方。 就连盛昭脚底沾着的雪都是被他用灵力轻柔扫下的。 齐韧对着怔住的盛昭说:“盛公子,地上凉,我抱你走罢。” “下次记得穿靴再出门。” 话音未落,齐韧便脚尖轻点,向前方急速掠去,不消片刻,便到了齐师任的院中。 一路走来,盛昭见着不少尸体横倒在地,鲜血四溅,白洁的雪被泼上污脏的红,有些面孔甚至昨日还与他闲聊过。 盛昭垂下眸敛去眼底薄凉,故作低落。 齐韧盖住盛昭的眼,低声道:“别看。” 等到了拐角处的凉亭处,齐韧才将盛昭放下:“他们应当在正厅。” “你走罢。” 盛昭临走前主动抱了齐韧一下:“谢谢你,齐韧。” 温暖来得突如其来,退得也十分的快,齐韧还没笼住扑面而来的馥郁轻香,盛昭就转身跑远了。 齐韧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盛昭的背影逐渐消失,又等了许久,才抬步走去。 —— 这是齐桦与齐师任两人之间的战争,齐府亲卫不会出手帮忙,他们是活了近千年的影卫,也是齐家暗中监视的眼睛。 只有赢下来的人才会令他们甘愿俯首。 半空之中,玉笛与骨扇铿锵相撞,如金石相击,发出刀枪剑鸣之声。 齐师任的修为比齐桦高了一个大圆满,他本能轻易击败齐桦。 可齐桦也备了后手。 他百年闭关致使齐师任放松警惕,也让齐桦成功将毒素暗中下入齐师任体内。 更别说齐桦还备了不少恢复实力的丹药。 齐桦虽有些吃力,但也有不败的可能。 而空地的周围则全是齐桦用丹药封住修为的齐家长老,那是齐师任的人。 拿着剑尖指向他们的年轻子弟则是齐桦的人。 齐桦看似已胜券在握。 他打的是持久战,只要拖到齐师任体内的毒彻底发作,他就赢了。 齐师任避过一击,气息不稳,他起了些焦灼。 齐韧怎么还没来? 齐桦步步紧逼,他的骨扇汩汩流下鲜红的血液,扇尖泛着寒光,眼神阴鸷,宛如杀神。 齐师任勉力压住被齐桦引诱出的,在他体内翻涌的毒素,眼神徒然戾气横生。 他不能再等了。 齐师任骤然发起猛攻,气势大涨。 盛昭赶来时,瞧见的便是齐桦被齐师任压着打的场面,他前方那一堆拿着剑抵在人质脖颈上的齐家子弟一霎慌张。 纷纷欲盖弥彰地放下剑,又连忙整理了下衣袍。 与盛昭相识的连人质都顾不上了,连忙迎了上来。 “盛公子夜安。” “少主怎么放任公子前来此地?” “此地危险,要不我送公子回去罢。” “昭昭怎么未穿鞋?” “衣着也如此单薄。” ……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问候,盛昭甚至插不进口说话,还被这些人渐渐围住。 盛昭紧皱着眉,言简意赅:“让开。” “我现下不想同你们叙旧。”盛昭执起剑,担忧地看着半空中的齐桦:“你们也别拦我。” 他抿着苍白的唇,没有一丝怯意,红衾张扬地翻飞,明晃晃地昭示着言下之意。 若是拦,那便打。 年轻的弟子们同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挡在盛昭面前,似在思考,又似在默认。 紧接着盛昭便瞧见齐师任手中玉笛突变细刃,直击齐桦胸口而去。 千钧一发之刻,盛昭凭剑气骤然浮起,剑气化形后直冲云霄,尤延猛扑而上,剑光与红衾耀眼得像夜间一霎燃起的烈火。 尤延挡了齐师任一瞬的攻势,也让齐桦毫发无伤地避开。 而原本想拦住盛昭、不让他陷入危局里的齐家弟子们被反叛倒戈向盛昭的另一部分人拦住。 他们将剑指向同伴,疯魔了般:“不准拦他。” 对峙的齐师任与齐桦也注意到了浮在空中的盛昭,三人成鼎足之势,谁也不肯退半分。 齐师任不赞同地看着齐桦,教训人似的:“小子也不懂疼人,让我儿媳来这种地方。” 齐桦微眯眸,也想不通他布下的人怎么放盛昭出来了,他理都不理齐师任,先沉声道:“昭昭,不要任性。” “在边上等我。” 齐师任悠哉地颔了下首,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下滴着血。 “这不是你能掺和进来的事。” 他们二人发出的每一道气劲儿,甚至灵器相击的余韵都有可能伤到盛昭。 因此,齐桦与齐师任暂时停手了,谁也不想盛昭受伤。 就连此时盛昭苍白的唇色与单薄的身影都令他们心生烦躁,恨不得早些将对面的人杀了,好捧着美人归,仔细抚慰。 盛昭不肯退,尤延竖立在他身前,发出淡淡银光,它勾着乌云下半露出的月线,在悄无声息中织起杀阵。 半阖着眸,侧颜美得惊人。 盛昭怎么可能会走?有齐韧在后,他深知齐桦这一战输多胜少,若是齐桦输了,他此时半步不肯退的场面便会刻在齐桦心中一辈子。 若是齐桦胜了。 没关系,他会让齐桦输的。 盛昭面色微冷,先看了眼齐桦:“我不是笼中鸟,也并非池中鱼。” 话音刚落,杀阵骤然成型。 星点之光亦可亮如日月,红衾无风自动,浮在空中的青年眉眼张扬至灼目,年纪轻轻便有了无妄仙尊年轻时势不可挡的风采。 盛昭从来都不是柔弱无助的蝶。 他怕冷、怕疼、怕黑,娇贵得要命,但同时也有骄矜傲气的资本。 那是邬钰给他的。 在场的人无一不眼神痴迷。 齐桦也退了一步,他妄想囚住盛昭,实是大错特错。 盛昭淡淡看向齐师任:“不必手下留情。” 齐师任笑着挑眉:“当真选他?” 盛昭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打疫苗,没有二更啦 第46章 抢夺 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是, 远处银光呈破竹之势兀地袭来,率先压住盛昭凝聚而起的剑阵。 齐师任立刻反应过来,他配合赶来的齐韧就地将盛昭困住, 无情地将他驱逐至地面。 盛昭手中的剑阵一霎破开, 强大的剑意不分敌我地向四周扫射而去,三人立即避开。 盛昭抚上空气中无形的囚笼, 佯装在仔细研究,实则没怎么反抗地看戏。 很明显,齐师任跟齐韧不想他参与对战, 毕竟刀剑无眼。 齐韧随手从空中抓出一把剑就攻了上去,齐师任紧跟其上。 他们二人合力, 齐桦根本招架不住。 盛昭怔怔地看着,这囚笼只困他一人, 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其余齐家子弟纷纷上前。 他们将盛昭圈了起来。 围成圆形的那一刻, 盛昭顺手将囚笼破开。 方才因打斗而热血上头的年轻弟子们目光变得如狼似虎, 如盛昭所料,他们几乎是迅速地将自己围在他们中间。 盛昭假意往前冲,想挤开他们,去帮步步后退的齐桦。 有人在此时将盛昭手中的尤延夺走。 他们贪婪地攥住盛昭的腕骨,拦在盛昭的身前, 又隔绝灵力向盛昭体内输入。 让盛昭反抗不能。 无数双手克制又疯狂地轻轻去碰触盛昭露出的腕骨与指尖两处地方,靠近又再靠近地去嗅盛昭身上的香。 甚至有人跪下身想去吻盛昭的指尖。 卑微又奢望。 盛昭不停地躲避跟退让,他眼尾泅出艳丽的红, 粉晕从他的脸侧缓慢爬升, 好看得根本移不开眼。 他眼睛一红, 所有人便不敢再动了。 他们用深黑的双眸静静去看着盛昭。 除了愈加浓重的呼吸声, 只剩下一片死寂。 被这么死死盯着的盛昭甚至一动都不敢动。 齐桦侧身躲过一击,不经意间地一瞥,就看见这一幕,他双目赤红。 来不及发怒,前方杀机瞬间袭来。 因为分心而来不及抵挡的齐桦被砸至屋檐之上,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坍塌声。 齐桦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内伤翻涌下,内脏的碎片硬生生被挤出喉腔。 他闷哼一声,又呕出一口血。 齐桦匆匆吞下修复的丹药,厉声喝着:“都给我滚过来。” 他暂时还需要这些人的帮助,等他将齐师任跟齐桦控制中,他便将这些觊觎盛昭的人通通废了。 盛昭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他发出一声呜咽地呼喊:“齐桦!” 他澄澈的琉璃瞳渐渐染上湿意,轻轻一眨眼,泪滴就滑落至颊边,咬着唇压着哭腔。 围在他身前的人别说动了,连齐桦说什么都听不见了,眼睛都看直了,喘息声也愈发地重。 齐桦来不及再说,就被齐师任一刃攻至身前,他飞快掠去后面,躲过一击。 本该跟上的齐韧却垂眸一剑向地面扫了过去,围在盛昭身前的人都被击退。 盛昭眼疾手快地拿回了自己的尤延。 齐桦也得到了机会,他借着丹药发作而暴涨的灵力,扇骨一霎分裂,脱手而出,迅速像齐师任击去。 毒素的汹涌而起让齐师任动作一滞,三枚刃尖刺入齐师任的体内,若不是齐师任强行躲了下,他的脑袋都要被捅个对穿。 齐师任喘息着咽下喉中弥漫地血腥味,勾起一个残忍地笑:“我可从未见你使过这一招,藏得够深啊,我的好儿子。” “抱歉。”方才分心的齐韧对齐师任低声说了句,又对着齐桦猛攻而上。 齐师任没说什么,只是停下手瞥了眼也想上前的盛昭,那一眼恐怖得让盛昭僵住了动作。 就以这么一个古怪的对视状态,齐师任双指屈起,硬生生将体内的扇刃挖了出来。 血淋淋的扇刃掉落至盛昭面前。 齐师任低声笑着:“儿媳,乖一点。” 他话音刚落,身上的伤口就已然愈合,包括肩膀上的剑伤。 这般的代价是齐师任的修为倒退了一个境界,他面上的疲惫一扫而去。 盛昭被这稀奇的一手惊住,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齐家秘法。 另一边的齐韧被将近癫狂的齐桦正正刺在左胸处,齐桦手腕一转,近乎残忍地刮了一圈血肉下来。 他猛地拔出剑,将齐韧击落在地。 齐桦冷嗤:“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想将我拉下来。” 齐韧倒在地上,他疼得呼吸一滞,只无力地喘息,却一声不吭。 齐桦说罢,他丢下剑,拿出一把新的骨扇,转首与齐师任对峙,眼神嘲讽:“还有你,去吓唬他做什么。” “齐师任,你还算男人吗?” 齐师任眼神骤然恐怖无比,他勾了勾唇,轻声回应:“不然你是谁的种?” 齐桦却眯起眸,诡异地笑了声:“时间到了。” 齐师任体中的毒素瞬间弥漫全身,他近乎动弹不得,修为一步一步退落,不消片刻,渡劫期的修为甚至要跌至合体。 他猛地呕出一口血。 齐师任边笑边咳着血,面色苍白,唇色却被血液染的殷红,俊美的面容此时犹如恶鬼。 齐桦也在笑,因为大局已定。 “我似乎教过你。”齐师任笑得愈发厉害,他一字一句,温声道:“不要太过自信。” 齐师任直起身,齐家的上古血脉在他体内激发,给了他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在齐桦猝不及防时,齐师任迅速飞身过去,猛地一脚踹至齐桦胸口正中间。 齐桦胸前肋骨霎时粉碎。 齐师任一击过后,无力地从空中摔落在地。 而看似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齐韧瞬间暴起,剑刃以势不可挡之姿对准了齐桦的心脏。 电光火石之间,盛昭突地出声,带着哭意:“齐韧!” 他喊得不是齐桦,而是齐韧。 齐韧手中剑一顿,他微微侧眸去看泪流不止的盛昭,心脏猛地一缩。 盛昭无声地看着他。 这一眼,就让齐韧偏离了方向,刺向齐桦的左胸,留了齐桦一条命。 也让齐桦准备玉石俱焚的动作停了下来。 齐桦被这一刺,又被蓄势到一半的“玉石俱焚”而反噬,他摔落在地,身受重伤,近乎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齐韧面无表情转了一圈手中剑,恶狠狠地报复回去,他轻声说:“我好羡慕你啊,齐桦。” 为什么最先遇见盛昭的人不是他。 盛昭在这时抬步跑了过去,他路过倒地的齐师任身旁时,后者伸出手想去攥盛昭赤/裸的脚腕。 即将碰到的那一刻,青年无情地跨了过去。 齐师任阖上眸,无时无刻都在浮在面上的笑容终于褪去,疲惫地轻嗤了一声。 盛昭眼中只有奄奄一息的齐桦,而他什么都不是。 他算计了这么多年,唯一有的真心,对方却弃之敝屣。 可笑至极。 盛昭跑着前去的时候,听到动静的齐韧慢慢勾起唇,他拔起剑,又刺了进去。 齐桦闷哼一声,嘴角汨汩流着鲜血。 待到齐韧算着盛昭到他身后时,他丢下剑,眉眼微弯,即使手上沾满鲜血,面上也依旧温润如玉地提醒着:“盛公子,这里太脏了——” 满地都是脏污的血液,你还是不要过来了。 他话未说完,就被盛昭伸手推开:“别再对他动手了。” 盛昭眼里含着如水柔润的泪,说出的话却无情得很:“谢谢你,齐韧。” “但停手罢,好吗?” 他说完,没再看齐韧一眼,就径直蹲下身去扶躺在废墟之中的齐桦。 齐韧怔了半响,才垂下眸轻声应了。 他眼中酸涩,喉中有些哽咽,想出声问,却不想在盛昭眼前露出弱态。 盛公子,为什么你对我……从始至终只有谢谢两个字。 齐韧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不用。” 不用谢他。 他转过身离去,不再去看身后的盛昭。 纵使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就这么点,没有二更,让我去愉快地吃瓜 噢对,上一章结尾小修了下,宝子们可以回去看看 第47章 选择【一】 齐桦躺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 全身上下震痛不止,他耳边听着盛昭的一切声响。 见着红衾颤抖着蹲在自己身旁。 齐桦缓缓闭上眸,苦笑了一声:“昭昭, 别看我。” 他现在实在是太狼狈了。 本以为一定能赢的一战, 却输得这般难堪。 到头来,还是盛昭救得自己。 齐桦身上的傲气被这一招彻底磨平, 他吸了口气,突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面上。 他睁开眼,就瞧见无声流着泪的盛昭。 死死咬着唇, 一声呜咽也不敢发出,偏生眼睛哭得通红, 泪滴顺着颊侧不停地掉。 泪眼模糊间,盛昭眼里透出的全是心疼。 身上的疼痛好像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齐桦全身只有一处地方还有知觉,他的心脏疼得他要喘不过气了。 齐桦勉力半撑起身, 伸手抚上盛昭的眼尾。 他手上无力, 指腹也在不停地发颤。 齐桦指尖的血迹被泪珠一晕染,血液就染污了盛昭洁白的脸庞,他手中一顿,很轻地笑了下,用微不可闻的声线道:“昭昭, 我胸口处有个瓷瓶。” “把里面的东西喂我吃下去。”齐桦眼底带着近乎癫狂的决绝。 那粒药是他备的后手,方才齐韧暴起的太过突然,他来不及反应, 现下基本尘埃落定, 但也不是没反抗的机会。 不管是保护盛昭在多, 还是为了自己, 即使这粒药会让齐桦变得跟齐师任的下场一般。 齐桦还是咽下了盛昭慌里慌张找出来,给自己喂下的药粒。 苦涩在口里弥漫,药效瞬间发作,与齐桦体内的血脉之力相融,迅速使他体内外的伤口愈合,只是修为在缓慢地一步一步往下跌。 齐桦眼神狠厉地看着正在背对着他们二人的齐韧,攥起扇骨,就要发动一击。 却突然怀里扑进了一个人, 近乎是瞬间,齐桦的眉目就柔和了下来。 齐桦停了手,他不顾正在下跌的修为,想先安抚一下怀里的人。 盛昭身体还在后怕得发颤,全身被寒气染得冰冷,他环住齐桦的脖颈,双手收得很紧, 泪抹在了齐桦的肩头,浸得湿乎乎热暖暖一片。 齐桦轻轻顺着盛昭的后背,缓缓拍着。 盛昭哭了一会儿,才哽咽了声:“齐桦,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齐桦低声道:“没事了,昭昭不哭。” 他安抚了声,想让盛昭松开自己,让他能去解决齐韧,但听着盛昭的抽泣声,又实在忍不下心。 齐桦嗓音沙哑,但仍旧一句又一句地温声安抚着,越是安抚,他越是察觉到盛昭对自己的依赖感有多重。 心中又疼又甜。 待了好一会儿,盛昭的眼泪才消停了一点,嗓音带着点哭腔,呜咽着说:“齐桦,别争了。” 他疲惫地将脸往齐桦怀里埋,闷声说:“别争了好不好?” “齐桦,你好生看看。”盛昭轻吸了一口气,慢慢抬起脸,一字一句:“齐家已经烂到骨子里,这么一个地方,不值得你付出半条命,甚至更多的东西去赢来。” 盛昭眨了眨眼,又一滴泪滚落下来,他直勾勾对着齐桦的双眸:“它也不值得让你一生都拘泥缚束于此。” 齐桦对着那双澄澈的乌眸,徒然生出一种躲避的情绪,它太干净了。 干净到容不下半分污秽,齐桦对上这双眼,他就知晓,他永远都不敢让盛昭看见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最肮脏阴暗的一面。 齐桦闭了闭眸,他别过眼,又想起盛昭先前对他说得那些话,比梦境还要美好的未来。 他渴望之极,可让他放弃一直以来的执念,齐桦自觉做不到,他只能选择逃避。 齐桦攥紧了扇骨,轻声道:“乖,你在这等我。”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可能放弃的意思。 盛昭泪流得愈发汹涌,他勉力勾了勾唇,却怎么都笑不起来,只能掩饰般地深垂下眸。 齐桦痛心无比,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硬下心肠,他正想推开盛昭起身,却猛地被盛昭一推。 “齐桦,我受不了了。”盛昭用着极轻的气音:“你想死,别拉上我,也别让我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 盛昭撑着雪地,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他居高临下,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艰涩地挤:“我做不到,齐桦。” “我累了。” 齐桦这时才注意到盛昭的狼狈,单薄的身体上披着一层薄雪,赤着的脚被冻得青白。 乌发凌乱下,止不住地哭。 红衾都黯淡了几分。 他看着自己的双眸里满目都是疲惫与失望,爱意被消磨得近乎殆尽。 尽管痛得厉害,却强迫自己剜心般地残忍道:“齐桦,我们分开罢。” “等我走了,你再动手,别让我看见,也别让我听见。” 盛昭说罢,冷漠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他步伐不慢,甚至耽误不了齐桦多少的时间。 好似真的下定决心去放弃。 恐慌渐渐从齐桦心底蔓延开来,他有些无助地爬起身,静静看着盛昭的背影。 他本想等事情了解,再追上盛昭。 可有那么一瞬间,齐桦觉得他再不上前,盛昭可能真的走了。 即使再追上,这件事也永远会成为他们心中一道隔阂。 齐桦看了眼周围,四周的繁华建筑因之前的打斗成了一片废墟,面无表情驻守在一旁的一众暗卫,以及他手底下那些因为他失势就背叛离开的齐家子弟。 齐桦只觉心寒得可怕,不可遏制地去想,他先前将死时,所有人都背离他,唯一向他奔赴而来的只有盛昭。 他只有盛昭了。 齐桦指尖发颤,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扇骨,尤其在看见本该是胜利者的齐韧浑身落魄,痴痴地看着盛昭的背影时。 他不想……也失去盛昭。 第48章 一无所有【一】 象征着齐家少主身份的扇骨被齐桦丢落在地, 将自己一直以来死死攥在手里的权利弃之敝屣。 而后大步上前,从盛昭身后抱住了他。 齐桦沉寂地抱了很久,才嘶哑着嗓子道:“别离开我, 昭昭。” “我都听你的。” 盛昭不禁微弯了弯腰, 好似不堪承受般哭得不能自已了,薄唇紧抿, 却还是不可遏制地发出低低地泣音。 很小声很小声的呜咽,宛如幼兽般惹人怜爱,又恍惚地轻轻挣扎了一下。 只一下, 就将神智处在崩溃边缘的齐桦彻底刺激到了,他缓缓收紧双臂, 双目刺红。 齐桦对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道途发着心魔誓,布满血丝的双眸金光一闪而过, 莫名的韵律徒然生起。 修真界内玄之又玄的因果链捆上齐桦的道途,在齐桦低声默念着心魔誓的一刹那生效。 他轻声哀求:“我什么都不要了, 昭昭, 我只要你,我带你离开齐家……求你,别离开我。” 他丢下了所有傲气,卑微到极点,想拼尽一切去挽回, 却又束手无措,只能笨拙地哀求着:“好不好?” 齐桦又哄着:“我错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在盛昭看不到的地方, 齐桦面上的表情疯狂压抑到可怕, 理智在崩塌的界限。 他好似又回到那个阴暗森冷的鬼祠堂里, 抱住他的盛昭是他这一生唯一触碰到的温暖, 似柔光又像烈火。 一念而过后,又看见今日同他絮絮叨叨,梦着未来的盛昭。 美好得尤同虚幻的场景让齐桦愈发恐惧。 他愿意放下唾手可得的至高权利,也愿意抛弃正在下跌的无上修为。 他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盛昭。 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怀里的人。 如果他们相离,他拼命去夺那些东西又有何用? 齐桦深深吸着气,眼角不受控地涌出一滴血泪,眼神犹如恶鬼。 只要盛昭一声轻微的否认。 被所有的一切逼到这个地步上的齐桦也不知晓自己会做出什么。 所幸。 他怀中的人说了句:“好。” 盛昭微俯着身,垂落下的墨发跟半垂的眼睑遮住了他眼底痛快到极致的笑意。 他的泪不住地往下流,嗓音里还含着脆弱地哽咽声,唇角却缓缓地勾起。 很轻微的一个弧度,却能让人看出盛昭此时是多么的欢愉,笑容里带着令人深寒的残忍。 盛昭无声道:“心魔誓生效了,齐桦。” 你永远都不能再回齐家了。 他有些迫不及待看见齐桦自以为拥有一切,却一无所有,身前身后都是悬崖的场面了。 盛昭收敛起笑意,他有些疲惫地转身抱住齐桦:“冷。” 齐桦将盛昭抱起来,流着血泪的眼眸温柔似水,他轻声道:“我带昭昭回房穿衣。” 在他们身后的齐韧眼睁睁瞧着与他斗了这么久的齐桦,如今看都不看一眼身后。 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珍宝,走进夜色中。 齐韧满目都是盛昭环住齐桦,露出一截莹莹玉白的手臂,若是盛昭选了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盛昭走。 可盛昭不会选他,甚至永远也不会知晓自己的心意。 齐韧轻声呵笑了一声,半响才平静下翻涌地情绪,他提剑走至如同死尸一样,倒在地上的齐师任面前。 剑尖抵向齐师任脖颈命脉处。 齐韧温声问道:“请家主传位于我。” 齐师任缓缓睁开眼,冷声问:“你就这么眼睁睁让他走了?” 齐韧攥紧了剑,手腕忍到青筋暴起,他笑笑:“我不是您。” 齐师任嘲讽一笑,将手上的黑玉指环扔到地上,在齐韧弯下腰去捡时,低低骂了句:“孬种。” 也不知到底是骂齐韧,还是在骂自己。 —— 在盛昭提出带走那件白色大氅时,齐桦是有些不满的,他又不敢拒绝此时好不容易才止住哭的盛昭。 他恶狠狠看了眼披在盛昭身上的鹤氅,心中气得要死,面上却半跪下身用湿润的手帕亲自帮盛昭拭足。 捧着那双精致柔嫩的双足,细细擦着上边的雪水与血迹,再帮盛昭穿上了靴。 而后又净了手,用水灵力浸湿了新帕子为盛昭擦面上的泪痕。 盛昭乖乖坐在床榻上,垂着首,闭着眼。 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乖顺。 齐桦擦着擦着就忍不住倾身上前,在即将吻到盛昭眼睑的那一瞬间,盛昭突然晃了晃身子,齐桦连忙扶住他,紧皱起眉:“怎么了?” 盛昭慢吞吞打了个哈欠,眼角困乏地沁出水意,又流出一滴泪来,他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困了。” 盛昭依赖地伸开手:“你背我走罢。” 齐桦只当盛昭今夜是累坏了,没作他想,他用了一个洁净术,勉强将身上的脏污血渍祛除,就转身背起盛昭。 没走两步,就听着耳边离得很近地浅浅呼吸声,又软又香。 齐桦弥留下的阴暗情绪渐渐在着呼吸声里逐渐平复,甚至消退。 他背着盛昭慢慢走出齐家,又召出灵舟启程,等为盛昭盖好被褥。 他才开始想,要去哪里定居。 齐桦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处风水宝地,最后摇首说了句“算了”。 盛昭这个性子也不是能在一处安定下来的,到时随便去哪罢。 等盛昭在每处玩累了,他与盛昭就启程去新的地方,每个月都可以抽出几天回剑宗看看。 想到此,齐桦又有些忧心盛昭的师尊,不免想的更多了一点。 他没了齐家,但好歹有一身医术,也结交了不少人脉,不会有人轻易敢在他失势时欺辱到他头上,齐桦眼神渐冷。 修为虽然退到分神,但凭他的天赋也不难再重修回去,现下要紧的是得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与盛昭更加门当户对一点。 齐桦不免忧心忡忡,他瞧了眼盛昭的睡颜,又安下心来,不管仙尊是否答应,亦或者是被天下人所非议,他也会与盛昭一同走下去。 有了念头,齐桦便又拿出几粒丹药咽了下去,准备去修复体内的内伤。 避免吵醒盛昭,齐桦熄了烛火,去了另一间房间,近乎是在齐桦阖上隔壁房门的一瞬间。 本该熟睡的盛昭指尖就发出一道灵力,将门锁上,而后才沉沉睡去。 —— 灵舟在天上飘了好些日子,齐桦的伤势才堪堪恢复,而后两人就面对着一个极其难堪的问题。 没了齐家作底,齐桦以前积攒下来的东西又全给了盛昭,灵舟的消耗量又巨大无比。 简而言之,齐桦灵石极近耗空,供不起这艘灵舟了。 他迫不得已随便在一个城镇停落下,面对盛昭的询问也避之不答。 齐桦落不下脸面,去跟盛昭将先前的东西要回来。 思来想去,齐桦只得先去拍卖所出售了一些上等的灵器与灵药,盛昭也因此看出齐桦已经捉襟见肘了。 不然就齐桦这么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怎么可能去做出变卖家财的举动。 盛昭听齐桦跟拍卖所事无巨细地谈好适宜,等结束之后,他才轻轻扯了下齐桦的手。 “要不,我把那个芥子空间还给你罢。” 齐桦屈指轻敲了敲盛昭的脑门儿,失笑道:“想什么呢,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之理?” “我给了你,你便好生收着用。” 盛昭笑笑:“这么大方,我以为你当时哄着我玩呢。” 齐桦惩罚地捏了捏盛昭的鼻尖:“你心中就这般想我?” “行了。”齐桦认真道:“我养得起你,大不了我传出消息,明码标价地接客。” “来一个我治一个。” 齐桦想清楚了,他是认真的,既然离开了齐家,也就没必要守着那点名声不放了。 大大方方的,也比藏着掖着强。 他不会让盛昭受任何委屈。 想罢,齐桦不顾盛昭阻拦,回身出资让拍卖所帮自己放出他身在此地的消息,并且说只要备足草药与灵石,无论受了什么伤他都会治。 盛昭跳进齐桦怀里:“知道你在别人眼中什么形象吗?” 齐桦环住他,颔了下首。 盛昭笑笑:“你当真想好了?若是消息真放出去,你天之骄子又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可全没了。” 盛昭促狭地眨眨眼:“让我猜猜他们会怎么说,哦,齐桦这个人也难免俗流之态。” 齐桦忍不住笑出声:“淘气。” 突地,他定定看着盛昭,哑了声:“昭昭,只要是人,都难免脱俗,我也是……所以我也会有欲。” 最后的那句齐桦说得意味深长。 盛昭一瞬明悟,忍不住推开他:“不准说了!” 他面上羞得跟什么似的,却在心里道,可不止这些呢,一传十十传百的,这话就会变个味。 他们会猜测先前的齐桦是不是全都是装模作样,摆着个君子恃才傲物的做派,现下落魄了,还不是得屈服。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那么之前他们将齐桦看得有多高,如今齐桦跌下神坛,是个人都想来踩一脚,亦或者观摩观摩、欣赏欣赏。 盛昭这般想着,拿出个白玉指环放到桌面上,跟拍卖所负责的修士道:“代表齐家家主夫人的指环。” 他不怀好意地勾了下唇:“记得通知当今的齐家家主买回来。” 修士哪敢不答应,这指环若是被其他人买了,齐家丢面,被记恨上的人里也有他们拍卖所的份。 齐桦问:“又打什么坏主意?” 盛昭笑:“帮你讨个面子回来。” 不,他想钓个人而已。 他们二人之后又去租借了个居住的府邸,等布置好一切,第二天的拍卖也开始了。 而齐桦与盛昭也因交易被拍卖所供成上座。 盛昭想钓的人,也来了。 第49章 吻手 这间拍卖所并非籍籍无名, 反而算是上等品级,寻日筹备的灵器灵丹在拍卖会上也能引来不少人物,更别说最近因为一些消息, 今日更是来了不少大能。 齐家前少主齐桦因情爱一事, 放弃唾手可得的家主之位,抛下道途, 与情人私奔。 只为日后能与对方尽情享玩山水。 而前家主齐师任悲痛之下,传位于另一稍逊齐桦的齐家子弟——齐韧。 至此,齐韧为齐家新任家主, 继任筵席更是摆了一天一夜。 而齐桦要美人而弃天下的做法已传遍整个修真界,更是令天下哗然。 若非无人能寻到齐桦的踪迹, 恐怕会有不少人前来“围观”,今日更是传闻齐桦将不少上等灵丹押到了此次拍卖会上。 在瞧见一件又一件只有齐家有的珍稀灵丹后, 众人也确信消息属实。 本来在上座阵法遮掩身形下,盛昭趴伏在围栏上饶有兴致地瞧着拍卖品。 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难免有些新意。 直到一旁的侍女躬下身轻声提醒他:“公子, 顶楼厢房里的主人让奴提醒您,” 盛昭好奇地抬眸:“什么?” 侍女莞尔:“您的衣角露出来了。” 盛昭垂眸一看,果然瞧见自己一角红裳垂落下去,到了阵法之外,有不少注意到的人更是频频向这看来。 他大大方方地随手一提衣摆:“代我向他道谢。” 侍女轻声应下, 向顶楼厢房里的侍从传音入耳。 坐在席上玩弄着茶器的齐桦看过来,微挑眉问:“怎么了?” 盛昭摇摇首:“没怎么,衣角落下去了。” 拍卖会接近尾声, 气氛也愈发焦灼。 在压轴灵器代表齐家家主夫人的白玉指环亮相时更是达到顶点。 但没有一个人敢拍价。 谁也不敢为了一时的好奇心, 而冒着得罪齐家的风险去竞拍。 最后这枚指环被顶楼的人以起拍价拿下。 “诸位可别急着离场。”穿着短裙落纱的女拍卖师摇曳生姿, 笑道:“耽误诸位一时片刻, 只是我接下来的这些话,你们可得仔细着听。” “否则,一定会后悔。” “齐少主让我们代为传达一句话,一物换一命。”女拍卖师笑意盈盈:“如果诸位出得起价,他齐桦必会将人从阎王手上抢回来。” 众人寂静片刻,忽然有人温声提醒:“他并不是齐家少主了。” 女拍卖师懊恼地捂嘴:“多谢提醒,是我失责,今日您的场费我们拍卖所给公子免了。” 她话音刚落,众人才大梦初醒般,议论声四起,眼里皆闪着精光。 齐家是赫赫有名的医药世家,修真界大部分丹药都出自此处,普通齐家子弟都值得不少修士们巴结,更别说齐桦这种底蕴丰厚的高级丹师,而且对方还轻易不出手救人。 这桩摆在明面上的买卖令无数人都动了心思,对齐桦的看法也不再是同从前一般高不可攀。 他们已经尝到了齐桦跌下来的好处。 再高洁傲岸的君子在世道面前都得低头。 在侍从指明齐桦包厢后,大多数人都起身前去。 “那我可以去街上玩一会儿吗?”盛昭蹲在齐桦身边,“等下一定很无聊。” 齐桦蹙眉想了会儿,他也不愿让盛昭被其他人用目光打量,便颔首应下。 “可记着回家的路?”齐桦将盛昭微些凌乱的发打理好。 盛昭点点头:“记下了!” “你放下心,我又不是小孩子。”盛昭笑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齐桦失笑:“好,玩累了就回家等我。” 盛昭应了声,从窗栏处翻身跳下。 在他身影消失的一瞬间,齐桦所在的厢房木门也被人推开。 一声通报也无,可谓失礼至极。 他还是齐家少主之时,可无人敢这么对他。 齐桦微眯眸,吩咐一旁的侍从:“将他请出去。” …… 盛昭从窗子处飞身下楼,没有齐桦在眼前晃,空气都没那么浑浊了。 盛昭像一个普通少年,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会前去询问一番,没几步下来,身上就挂满了一堆东西。 玩着闹着他瞧见一家糕点铺。 “有桂花糕卖吗?”盛昭问。 回答他的并非是店家,而是身旁不知何时而来的白衣男子。 “有的,公子来对地方了。”齐韧笑了笑:“这家店的糕点是街上最好吃的。” 盛昭没半点诧异,面色自如地反问:“是吗?” “给我来一份罢。”盛昭对店家说。 红衣青年勾着唇,在人群喧嚣中是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的存在,美得突兀。 即使在灯火阑珊处,晶莹剔透的乌眸也像盛了星点子般,摇曳生辉。 盛昭静静等着桂花糕装好。 齐韧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等装好后,齐韧率先伸手接过,歉意地笑笑:“我见公子手里拿的东西过多,便自作主张帮了忙。” 盛昭叹气:“我哪敢让齐家家主替我拿东西?” 齐韧哑然失笑:“先前倒未发现公子如此贫嘴。” 盛昭挑衅地扬眉。 他们找了家私密性上佳的茶楼坐下。 齐韧给盛昭沏茶。 盛昭撑着额头:“齐家主寻我何事?” “今日盛公子可让我齐家丢了不少脸面。”齐韧话里掺着软针,他将那枚二人皆熟悉的白玉指环放到桌面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盛昭好整以暇:“所以……齐家主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齐韧摇首:“我永远都不会怪罪盛公子,反倒……” 他顿了下,温润的眉眼微弯:“我该向公子说一声谢。” 齐韧事后冷静下,隐隐察觉到什么,他这几日有心想探查盛昭行踪,却因齐桦的灵舟遮掩反而对盛昭音信全无。 今日他急匆匆赶来,就是为了求证。 齐韧眼神微凝,一字一句:“多谢盛公子让我取得如今的地位。” 盛昭面无异色,他缓缓掀眸,含着不变的笑意向齐韧看去,他这般不急不慢的姿态,让红衣再添几分秾艳。 齐韧失态地看着盛昭,一眼都不肯眨,满目皆是墨发瓷肤的艳色,甚至被蛊得喉结轻滚,叫那上挑的泛粉眼尾勾得心中热血滚烫。 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盛昭眼中的纯澈。 而是那份张扬肆意与无边艳色。 他看见的从始至终都是盛昭身上与纯白截然相反的红,是阴冷森然的齐家绝不会出现的灼人的火。 齐韧那日思来想去后,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心潮澎湃,他迫不及待去求证,极度渴望能如他所想。 见到此时盛昭毫不掩饰地轻笑时,齐韧近乎要喜极而泣,他颤声问:“所以……” 齐韧吸了口气:“公子是不喜欢齐桦的,对吗?” 盛昭微微颔首:“嗯。” 他开着玩笑:“恭喜你猜对了?” 齐韧却做了一个令盛昭都有些猝不及防的举动,他执起盛昭的手。 俯下身,垂了首,以卑微地姿态轻吻上盛昭的指尖。 被眼睑遮住的眼神是压抑地渴望,齐韧用薄唇轻抿盛昭圆润泛粉的指尖,又贴着清瘦的指节向上,克制地吻了下骨节的位置。 以这个姿态,薄唇开开合合地说着些话。 呼出的鼻息与说话时吐出的热气,交织暧昧,甚至让如玉的手指都染上黏腻的湿意水汽。 平时清凉的水面一下滚热沸腾,默不作声地侵蚀着人的意志。 “你被齐桦抱走时,”齐韧低声:“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想……” “若是公子选我……” 他勾了下唇,是苦笑:“我定不会向他一样犹豫,那些人我看都不会看一眼。” “我也绝不舍得让公子忧心于我,甚至夜下踏雪行了那么走。” 齐韧说着说着,甚至大胆地含住盛昭的骨节,仅一下又退出来,好似实在忍耐不住之下的举动。 他难耐地吸了口气:“我第一眼见到公子,便付了一腔真心。” 齐韧说至此,总算抬起脸,只是眼神不知为何暗了好几个度,带着大型犬一般的濡湿,有些失神,好似方才愉悦到极致。 石楠花的香味露出一丝半点,漂浮在空中。 他拿起那枚白玉指环,带到盛昭手上:“这枚指环,我想送予公子。” “以我之名。” 齐韧之所以买下这枚指环,而不是亲手去夺,就是为了此刻,他买回来的就是他的。 而不是所谓的齐家家主。 “不代表什么其他莫虚有的名头。”齐韧轻声笑了下:“单纯想给你。” “我也不在乎公子到底想做些什么。” 加了重音的“到底”是隐喻的威胁,齐韧的眼神却还是无害与痴迷。 盛昭古怪地笑了声,他用那只被齐韧弄得湿润润的手,反手拍了拍齐韧的脸。 动作轻浮,眸子却很冷:“齐韧,别在我面前装。” 盛昭收回手,用帕子仔细擦着:“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刚才在做什么。” “这指环我可以收下。”盛昭挑挑眉:“但你要满足你心里那些恶劣的心 思,总得付出点代价?” 盛昭将帕子随手扔到桌面上:“我要你齐家一样东西。” “听说你们养了只蛊。”盛昭蹙眉,一边回想一边道:“子蛊能身临其境母蛊的记忆中……” 齐韧二话不说便应下了。 而第二天一早,如同齐家前少主齐桦先前通知剑宗一般,新上任的齐家家主齐韧也扯了一个理由给剑宗。 称当年的婚契双方分别是齐家少主与剑尊亲传弟子,现下他并非齐家少主,按照契约也担不到他齐家家主齐韧的头上。 日后齐家再选一位少主与郁仙君结契。 摆明了就是他齐韧不想将郁安易抬进自家门,谁爱要谁要去。 而郁安易被像个球一般被踢来踢去,也让他成了个笑话。 第50章 噩梦 “一条中级灵脉, 齐公子。”宅院前站着一位面容俊朗的高大体修,只是他眼里有着几分轻视:“我买你随时为我备下一枚保命丹,无论何时, 我若有生命之险, 你都得救我。” 他家世背景不俗,是某个宗门重点培养的宗主儿子。 齐桦冷着脸, 眼神阴沉:“我一月之内只救一人,而且,命可不是这么好买的。” 这人已经纠缠了他不少时日, 还找到他与盛昭的落脚之日,齐桦无奈之下, 才出来见他一面,只一踏出门, 就被对方轻视地里里外外嘲讽了一遍。 齐桦何时受过这等蔑视?他手中剑都要忍不住了。 体修以为是筹码不够,他挑眉:“上级灵脉?” “我买你为我宗门服务。” “什么上级灵脉?”大门的屋檐上突然传来一声好奇地发问, 红裳曳落。 盛昭不知何时爬了上去偷听。 体修抬眸便是一漂亮得不成样的娇媚小公子, 发怔了一瞬,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齐桦。 这就是传说中齐桦放弃一切去私奔的小情人盛昭? 齐桦没有回头去看,他注意到体修恍惚一霎的视线,再也忍耐不下去。 泛着寒光的银针抵上体修的命脉:“滚。” 区区一条灵脉,在从前无论是何等级, 都难以让齐桦入眼,更别提对方还想用这等抬不上场面之物来大言不惭。 现下还敢觊觎他的人,齐桦眼里寒光愈盛。 体修躲都不躲, 还在放着狠话:“你早已不是齐家少主, 没有庇佑, 你敢动我分毫, 我宗门定叫你——” 齐桦突兀地笑了声,银针骤然刺入。 体修霎时疼到跪倒在地。 齐桦轻声问:“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宗门永远都不知晓你是如何死的?” 齐桦全身泛着浓重的戾气,一身白衣,却犹如恶鬼,只一眼就让体修惊骇到说不出话。 强大的威压更是让体修动弹不得,明明是艳阳光下,他浑身却深寒不散。 也终于明白齐桦即使失势,也不好惹。 齐桦重复道:“滚。” 体修忍痛,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齐桦胸口起伏几下,才收敛起眼里杀气,他背上忽地跳上一个人。 很轻,暖暖的体温又不可忽视。 盛昭环着齐桦的脖颈:“不气了不气了,我做了晚膳,回去吃罢。” 齐桦心中的气一下消散,只他眉眼仍带着浓浓地疲惫,这几日的风言风语与不断地上门挑衅委实令他烦扰。 他背起盛昭,身后是落下的夕阳,缓缓向宅院里走去,听着盛昭欢快的笑语。 齐桦很是值得。 一时的烦扰换一生的欢乐。 足以。 “你不要理那些莫名其妙没脑子的人……”盛昭气愤地帮着齐桦骂。 齐桦突地打断盛昭:“不说那些了,昭昭。” 盛昭:“嗯?” 齐桦眼里暗了一瞬:“以后……不要背着我私自跑出来,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 “乖。” 盛昭点点头:“那我能自己出去玩吗?” 齐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想起了什么,又压下情愫:“可以。” 盛昭欢愉地笑出声。 “我今日只做了一个菜,其余是侍女姐姐们做的。”盛昭说:“凡间的柴火熏得我手指都黑了……” 齐桦静静听着盛昭说,偶尔插几句话。 一刻钟后他们到了用膳的大厅。 他们坐在一起。 盛昭捧着盛好的饭,时不时张嘴接受齐桦地投喂。 用的是公筷。 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有盛昭在,一切都随性得很。 他们也不再分房睡,而是同榻而眠,这也是齐桦买下宅院后故意的安排。 盛昭湿着头发,仅着单薄的亵衣,赤着脚坐在榻边,晃着脚丫子。 他刚沐完浴,眼睑还湿着,琉璃瞳湿润润的,张扬的锐气被软趴趴地墨发磨平了不少,白净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还眼巴巴地对齐桦伸出手要抱。 乖得不行。 齐桦情不自禁捏了捏盛昭的脸,肉不多,但意外得软,扬着的红唇说不定比这还软。 美色在前,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在昏黄的灯光下,禁不住诱惑般低头凑去,在周遭静谧的情况下,在只有他们二人的私密房中,去吻他齐桦的小情人。 他的未来道侣,以后要共度一生的人。 齐桦眼神愈发地凝固,他勾着唇,慢慢地拉近距离,怀里的人却以为他像平时一般,要过来抱住自己。 很主动地就埋进他怀里了。 那个吻落在了盛昭的发顶。 齐桦喟叹一声,忍不住去揉盛昭敏感的耳根,轻轻碰了一下又停下手。 因为盛昭晃了晃脑袋,说了句“痒”。 然后颐气指使地说:“给我擦头发。” 齐桦失笑,轻声应了:“好,小祖宗。” 再等等,等他们结契了再做那些事,不能吓着盛昭。 他手中覆上灵力,用绒布轻柔地擦着盛昭的头发,没一会儿乌发就全干了。 盛昭的脑袋也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安心地熟睡过去。 齐桦轻叹一声,俯身蹭了蹭盛昭干燥细软的墨发,轻手轻脚地将人抱进床榻内侧。 松手时,盛昭抓着他衣裳的手还舍不得松开,依赖地轻哼一声。 齐桦温声哄着:“昭昭,先松开,待会儿再给你抱。” 盛昭迷迷蒙蒙睁开眼,又合上,小声应了:“好。” 齐桦熄去烛火,合衣上榻,抱紧了怀中人,因白天疲惫,睡意很快袭来。 他轻声细语道了句:“好梦。” 希望不要再梦见那些事了。 事与愿违。 齐桦还是梦见了。 他看着面前缩小版的盛昭,四五岁大,一身白衣,唇红齿白,形似却神不似。 因为这个小孩儿很乖,乖得不像话,根本不可能是盛昭那个骄矜娇纵的性子。 齐桦这几日经常梦见这个小孩儿,而自己在梦境中也缩了水,成了自己六七岁的模样。 第一次梦见时,他心中起疑,本不想去理这名神似盛昭的孩子,但一夜过后,反而什么都没发生。 好似,只单纯的是一个梦。 齐桦对着那张脸,终究还是忍不下心。 小盛昭抿出一个甜甜的笑,嘴角还有软乎乎的小窝,他小心翼翼去碰齐桦的手,奶声奶气:“哥哥,我想牵你的手。” 齐桦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奶香,神色淡淡地应了:“牵罢。” 然后齐桦就见对方笑得更开心了,牵个手就满足了,蠢得跟什么似的。 跟机灵鬼一样的盛昭截然相反。 这真的是盛昭的小时候吗? 齐桦环顾周围,这里的建筑对他而言很陌生,又有些熟悉,他这几日梦见的都是这个地方,而且只能待着这个小孩儿身边。 除了陪他还是陪他。 他看出盛昭身上是剑宗统一的弟子服,于是猜测这里是剑宗的天山,无妄仙尊的住处。 但不知为何,这里又没有终年积雪。 齐桦压下疑心,问出他问了无数遍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小盛昭感到奇怪,歪了歪头,还是乖乖回答了:“我是盛昭呀,哥哥不认识昭昭了吗?” 齐桦见他乖顺的表情,忍不住去揉盛昭的发顶,后者很乖地眯眸仰脸,面上还是甜丝丝的奶笑。 齐桦忍不住放轻声:“乖。” 他有些信了,说不定这真是小时候的盛昭,只是养着养着歪了。 他失笑,也不算歪。 盛昭哪般模样他都喜欢。 “你小时候——”齐桦顿了下:“你一直在这里吗?”在剑宗当弟子? 小盛昭点点头:“是的呀,哥哥你今天怎么啦?” 那为何剑宗说盛昭是五年前进的门派?齐桦先放下心中疑惑,边摇首边笑:“没怎么,昭昭问什么答什么,好乖。” 小盛昭不是很懂,睁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眨了眨。 等齐桦回过神,他已经上手去捏小盛昭的脸了,没几下,后者的脸就粉了一片。 但还是站着不动给他捏,一点反抗都不懂,傻呼呼地笑着。 齐桦心中软了一片,之后小盛昭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给牵手给抱还陪玩,哄得小盛昭笑声不停,最后抱着齐桦不放,说“好喜欢哥哥”。 齐桦体验到了带小孩的乐趣,更别说这小孩还是他以后的心上人,简直“视如己出”。 只是齐桦再一眨眼,眼前的小盛昭就不见了,甚至周遭都变得荒凉。 落叶堆满,灰尘遍布。 齐桦皱着眉转了很久,才见到小盛昭。 对方从孩童变成了少年,白衣裹着瘦到可怜的身体,面容苍白柔弱。 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身后还拖了长长的水痕。 齐桦还未走进便感受到小盛昭身上彻骨的寒意,呼吸微弱到不可闻。 唇也被紧咬得血迹斑斑。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心中却疼到窒息,他只是一个转眼,之前还在他怀里笑得小孩就被伤到至此。 齐桦眼中杀意四起,他蹲下身去探盛昭身上的命脉,轻微到感受不到跳动, 他连忙去输入灵力,想去找身上的灵丹。 可齐桦随梦境变换,虽然变成了一个少年,可身上依旧什么都没有。 他的灵力输不进去,甚至找不到一颗有用的丹药。 齐桦束手无策,戾气也愈发重。 别让他发现是谁做的,否则,他必让那人生不如死。 齐桦小心翼翼去抱住地上的少年,他不敢轻易挪动,只能慢慢用体温去暖。 被冰得打了一个寒颤,愈发焦灼。 慢慢的,小盛昭恢复了意识,眼里不停地流着泪,一边哭一边喊“哥哥”。 齐桦温声哄他,心中杀意愈发地重,他虽然心疼,可这到底是梦境。 齐桦意识清醒,最先想到的是问话。 他记下来,梦醒后去试探盛昭,若是真的是过去的事,他便将这么对盛昭的人一片一片剐了。 “昭昭?发生了什么?”齐桦蹙眉问:“你告诉哥哥,哥哥帮你——” 他顿了下,咽下血腥的词句。 小盛昭流着泪,他很乖,冷静下来后,哭的时候一点便声音都不会出,只偶尔喊一下齐桦。 像是害怕对方会走,很用力地埋进齐桦怀里,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齐桦问了好久。 小盛昭才出声回他:“是师尊……师尊他把我关进水里……” 他呜咽着说:“那里好黑,好冷,师尊关了我好久……好久。” 齐桦拍着他的背,喃喃道:“不怕,哥哥保护你。” 师尊?无妄吗? 但无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齐桦有些混乱,他吸了几口气,才回过神哄怀里昭昭:“哥哥以后不会再让他关昭昭了。” 小盛昭良久,才小声问:“真的吗?” 他眼里有着害怕,也有着希冀。 齐桦想到盛昭也经历过这些,他对上小盛昭的眼神,心中忍不住一疼。 绵密的疼痛让他将小盛昭抱得更紧。 怎么有人会忍心伤你?齐桦想,他深吸一口,被少年身上的冰寒冷彻心扉。 甚至不敢去想,当年的盛昭没有他在身边是怎么度过的? 可下一刻,齐桦就感觉到不对,他的身体好像在消失。 他看着慢慢变得透明的手,怀里的小盛昭也跌落在地,少年很失落地蜷缩起身体:“又在骗我。” 齐桦想碰他,却无论如何也也碰触不到少年,他出声喊,少年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整个梦境一瞬间将他排斥在外。 齐桦气愤到不能自已,他无力地虚抱住小盛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昭昭,哥哥没有骗你。” “我在你身后抱着你,我永远陪着你。” “别哭,昭昭能听得到哥哥说话吗?” “昭昭……” 不知少年一个人哭了多久,他身后骤然传来一阵少年们的喧嚣声。 而后,齐桦眼睁睁目睹了一场行暴。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少年,被他们欺辱到反抗不能,全身是伤。 齐桦死死地看着这几个酒气冲天的人对小盛昭一句又一句骂着污秽的话语,发泄般拳打脚踢,最后齐桦甚至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他恨到极致。 他无能地抱住蜷缩在一起,一言不发,空洞地流着眼泪的少年。 齐桦想保护他。 可身后的拳脚穿过齐桦的身体,硬生生砸在少年身上。 这是一场以强欺弱,以多欺少的暴行。 齐桦“嘶嘶”地喘着气,被刺激到杀意冲满了头脑,胸口却又疼到呼吸不能。 但他只能无能为力,痛苦地游离在外。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被凌辱折磨。 齐桦忍到青筋暴起,才没有像个疯子一样去做无用功,他用一双血丝遍布的眼记住每一个行暴的人。 到最后,齐桦恍惚间竟然觉得他们有几分眼熟。 他痛苦地闭上眸,不忍再看。 可少年的痛呼仍在他耳边响起。 齐桦近乎惊惧地醒来,他在黑暗中大口喘着气,狼狈地冒了一身冷汗,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去握身旁盛昭的手。 摸到的是一片寒冷。 本该好好睡在他身边的盛昭不见了。 不见了?!! 齐桦脑海里的那根理智的弦一霎崩裂,他轻喝一声:“昭昭?!” 而后同手同脚地下了床,拿着剑就往外走,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找到盛昭,要确定盛昭的安危。 齐桦冷着脸踹开了房门,剑上寒光闪硕。 他一寸寸搜寻着盛昭的气息。 等他听到轻微地动静时,齐桦骤然爆发灵力瞬移过去,在看见完好无损,一脸诧异的盛昭时,齐桦彻底崩溃了。 齐桦丢下剑,抱住盛昭,嘶哑着嗓音问:“昭昭,你去哪了?” 我好怕。 盛昭安抚地顺着齐桦的墨发,笑了声:“怎么了?你跟我一样做噩梦了吗?” “我被吓醒就睡不着了,出来走走。” “齐桦。”盛昭勾起唇,轻声说:“别怕啊。” 齐桦将盛昭抱得很紧,他眼里只容得下盛昭一个人,头脑混乱地“嗯”了声。 他轻易便忽略了不远处一抹轻微的呼吸声与黑暗中的层层建筑后,藏起来的一角白衣。 第51章 废物【一】 盛昭抱着齐桦, 微眯起眸在看齐桦身后的一片黑暗,他挥了挥手,作出一个“离开”的姿势。 齐韧勾了勾唇, 他微微颔首, 无声道:“明晚见。” 他点头示意后,转身隐入黑暗中, 悄声离去。 在盛昭将蛊虫下进晚膳让齐桦吃进后的几日,齐桦每晚熟睡后,盛昭都会出门去见齐韧。 蛊虫的激发需要齐韧来操控。 齐桦仍在后怕, 神经错乱间,突然颤着声问:“昭昭, 你小时候就进剑宗了吗?” “我在梦中见到了小时候的你,穿着剑宗的弟子服, 只是……过得不太好。”齐桦委婉着说法,他也说不出盛昭被欺凌辱骂的场面。 只能不停地在心底希冀梦里的都是假的。 都是骗人的。 他的昭昭是天上的骄阳, 怎么可能会……活得如此凄苦。 齐桦怕了。 他寻求着安慰, 似乎只要是假的,就能撇去他梦中无能为力,甚至袖手旁观的负罪感。 齐桦心脏抽疼,喃喃问了遍:“你少年时,可曾被什么人欺负过?” 盛昭推离齐桦, 有些奇怪地看着齐桦的面色,半响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是梦到年少时的我?” 他歪头想了想,笑着说出残忍的话语:“我也不知晓, 我五年前进的剑宗, 在那之前的所有事我都没了记忆。” 齐桦面色霎时苍白, 他无力地勾了下唇:“原来如此, 无妄仙尊可有说过什么?” 他顿了下,还是问出口:“他对你好吗?” 盛昭摇摇首:“我在见到我师尊前就没了记忆,师尊也不知晓。” “不过。”盛昭露出一个甜笑,他眼神是徒弟对师尊的崇拜与亲近,很怀念地感概:“我师尊对我挺好的。” 齐桦哑言,他什么都问不出,神智尚且一片混乱,见着眼前盛昭的笑,却想到梦中那个哭得让人心碎的少年,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他疼惜地抱住盛昭。 但无论盛昭问任何有关梦境的问题,齐桦都一言不发,他逃避地闭上眸:“昭昭,一个恶梦罢了。” 就这样罢。 齐桦生出几丝退缩之意,他总觉得再纠察下去,事情的真相他会承受不住。 况且他现下有心无力,没了齐家,他也没有人手能去查盛昭以前的来历。 最多也只能用医术看看盛昭到底为何失忆。 只齐桦把了无数次盛昭的脉,也没能看出任何异样,他对着盛昭澄澈不解的双眸,一时无言。 齐桦活到现在,头一次生出一股厚重的无力感,梦境里他什么都做不了,梦境外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了齐家,似乎真的落魄不少。 齐桦嘲讽般地笑笑,他安抚地揉了下盛昭的发顶,维持着表面的温和:“无碍,没事了。” “我们回房继续睡罢。” 他们回了房间。 齐桦一夜无眠,在黑暗里看了一夜盛昭的睡颜。 等天光大亮,思虑一夜,无论如何都不得其解的齐桦才恍惚醒神,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也想清楚了一些事。 齐桦将自己伪装成正常的模样,只是在盛昭出门时,齐桦拦住了他。 齐桦攥起盛昭的手:“昭昭,今天别出门了好吗?”他垂首吻上盛昭的掌心,“多陪陪我。” 齐桦心里的不安,让他心底熄灭的占有欲又燃起来,他容忍不了盛昭离开他,去他所能掌控的地方之外。 他保护不了梦里的盛昭,现实里的,齐桦不会允许盛昭伤到一丝。 齐桦笑了笑:“你上次说点着好闻的燃香不是熏完了吗?我恰好记着配方。” “今日我带你做一个出来。” 他抱住盛昭:“还有你喜欢吃的桂花糕,昭昭教我一下,我想做给你吃。” 齐桦温声说着,他的手收得很紧,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软弱、轻易容忍别人反抗的人,只是在盛昭面前,他很少表现出这一面。 但现在,他罕见地摘下了假面。 盛昭对上齐桦无光的黑眸,笑着应下:“好啊。” 从早到晚,齐桦都同盛昭黏在一起,情绪也缓慢平静了下来,紧绷一天的神智也随着夜里盛昭浅浅的又平缓的呼吸声陷进梦里。 齐桦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小盛昭这次没有对着他笑,少年沉默了很久,忽然抿了下唇,小小地勾了下唇。 很拘谨,又很害怕地小声喊:“哥哥。” 他没有问上次齐桦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也没有问为什么这么久齐桦才来。 而是很警惕地礼貌性喊了一声。 许久没说过话的嗓音甚至有些沙哑,露出衣裳外面的皮肤青青紫紫一片,不难想象衣裳之下也凄惨不成样。 遍体鳞伤的少年蜷缩起身体,没有像上次一样甜甜地问“可以牵手吗”,然后再依赖地钻进齐桦的怀里。 齐桦霎时血红了一双眸子,喉间酸涩。 小盛昭被他吓到,瑟缩了一下。 齐桦勉强勾起一个笑容,他蹲下身抱住少年,轻声应下:“嗯,我在。” 下一刻,齐桦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 因为少年身上的温度比上次还低、还冷,他冰得甚至不能用像一个死人来形容,而是一块寒冰。 齐桦不知为何,大脑空白了一霎,心脏处突兀地出现一股针扎似的疼痛,他用嘶哑的气音问:“昭昭,能不能告诉哥哥,你经历了些什么?” “是谁打得你?又是谁关得你?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为了避免惊吓到如今敏感脆弱的少年,齐桦称得上轻柔地询问,只是他的音调还是格外阴冷。 小盛昭颤抖了一下,很乖地回答:“是师尊跟师兄们,因为……他们说我是废物。” 念到最后的两个字时,少年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他已经木纳得不成样了。 齐桦看着小盛昭,他抚上对方黑蒙蒙的双眼跟僵直的眼尾。 这双眼,本该盛有光。 它很澄澈,像透明的琥珀,很多时候眼尾都是张扬又肆意地上挑着,泄出让人移不开眼的笑意。 是秾艳似火的美。 盛昭跟他眼前的少年其实不是很像,虽然他们长着一张相似的脸,可因为气质与打扮,永远也不会让齐桦认错。 小盛昭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色弟子服,面容苍白,他瘦弱萎靡,披头散发地蒙住大半张脸,因为哭得太多次,双眼也红肿一片,他很可怜,但只是保留着生存希望的最底层。 没有半分少年朝气与轻狂。 齐桦本该不会认错。 可他此时看着少年,好像又看见可能现在还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盛昭。 齐桦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卑微又祈求地问:“昭昭,你能笑一下……让哥哥看看吗?” 小盛昭没有笑,因为在齐桦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他就被人从齐桦怀里大力拖走。 他不仅一丝笑意都没,还一下就泪流满面,双眼惊骇地睁大。 齐桦拉不住他。 也救不回他。 齐桦的身躯变得透明。 他在这场记忆中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过客。 身躯高壮得近乎比瘦小的少年大了一倍的十几个弟子围住了小盛昭。 开始了新一轮的暴行。 而齐桦并没有像上次一样那么幸运地在暴行结束前就惊醒过来,他比如今反抗不能的小盛昭更加废物。 他只能旁观着这一切。 无论如何发泄怒火,抑或者是如何祈求,希冀,都无力阻止一切事情的前进。 齐桦甚至已经记不清他眼睁睁看着盛昭撑过第几次暴行了。 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的。 没完没了的。 他快被逼疯了。 齐桦双眼涌出血红的泪,跪在舔舐着伤口的少年身旁,他没再触碰小盛昭一分一毫。 “呵。”齐桦突地泄出一声轻微地嘲讽,是压抑到极致的笑意。 可悲到极点。 齐桦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拥抱少年的资格。 他这个废物。 他怎么配。 齐桦的太阳穴疯狂鼓胀着,面上青筋爆出,比恶鬼还像恶鬼,他从未像此时一样痛恨自己的弱小。 他不该离开齐家,因为齐家能让他变得强大,如果他没有离开,成为了家主。 齐桦能利用那枚黑玉指环,他能在昨夜梦境发生后,就能利用齐家最高等级的暗卫将盛昭的一切秘辛都查出来。 包括盛昭失去的记忆,而后将当年的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然后他会一个一个地去为他的昭昭复仇。 而不是现在无能地跪在梦境中。 可齐桦又奇异地不后悔,如果不离开齐家,他就永远不能像如今这般同他心爱的盛昭在一起,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因为梦境触碰到过去的真实。 齐桦笑了笑,他有些恍惚。 脑海渐渐地混乱到处理不了任何消息,他耳边充斥着暴行下对盛昭唾着的污言秽语。 仿佛身临其境般,替代了暴行的主角去承受一切。 旁观者也好像从他变成了小盛昭。 齐桦满足地勾起了唇,有些癫狂地露出餍足地笑。 让他来替盛昭承受一切。 直到齐桦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小盛昭面前。 少年看着他,在齐桦渴求着伸出手去触碰时,害怕地向后躲避。 齐桦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个可悲的事实,小盛昭永远也不会喊他“哥哥”了。 他好似也变成了施暴者。 他的手顿在半空,脸上似哭似笑。 齐桦最后掩面,埋首无声痛哭。 在他心脏疼到近乎爆裂时,齐桦醒了。 他从一片漆黑里醒来,情绪还未从梦境中脱离,于是齐桦在见到怀里的盛昭时,称得上惶恐地立刻推开。 盛昭被剧烈的动作弄醒了。 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不满地嘟囔一声:“齐桦?” 齐桦原地僵住,他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贪婪地用眼神仔仔细细、一寸一寸注视着面前的盛昭。 上挑的眼尾睡出一点嫩红,乌发散乱,血红的亵衣穿在盛昭身上,衣领口微开,露出精致的半截锁骨,在月光照耀下,洁白得仿佛羊脂白玉。 没有一点鲜红的伤口,也没有青紫的淤痕,只有被床榻压出的一点红痕,显得皮肤又娇又嫩。 盛昭因为被人从香甜的梦境中扰醒,有些不满地微嘟起唇,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勾起一个些微慵懒地笑,不解地问:“又做噩梦了吗?” 边说着,边像齐桦张开了双臂,要抱。 齐桦再次见到盛昭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近乎热泪盈眶,他重获新生般重重地喘了口气。 可他再也没有勇气去主动拥抱眼前的盛昭了。 齐桦颤着声,苦笑着问:“昭昭,你可以喊我一声哥哥吗?” 盛昭笑了笑:“不行哦。” 他眼底深处是被黑夜遮住的血淋淋的残忍。 作者有话要说: 才刚刚开始呢,还没完噢,微笑.jpg —— 好的我来了宝贝们,磕头更新了家人们!保二争三我冲了!!! 第52章 谁都好【二】 齐桦呼吸一窒, 艰涩地问:“为什么?” 盛昭想了想,说:“不凤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称呼有些抵触。” “而且, ”盛昭见齐桦不抱他, 便主动埋进齐桦的怀里,他好似没有发觉齐桦一瞬僵硬的身躯, 似笑非笑地说:“感觉叫哥哥,会让我觉得你其实比我大很多。” “会让我忆起我们差了百年。” 盛昭轻声感概:“好可惜啊。” 齐桦心中念着“抵触”二字,疼到喘不过气, 他指尖发颤,抬手抚上盛昭的脊背后, 又沉默良久,才挤出一声“嗯”。 他干涩的眼角涌出一滴泪, 疼惜地收紧手。 齐桦发了疯地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可以确信, 他过去没有见过盛昭。 更别提他闭关百年。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 盛昭失忆之前,在经历那些的时候,也有一个跟梦境中的他一样的“哥哥”,对方选择了抛弃盛昭。 齐桦深吸一口气。 没事,没事的。 他永远不会这么做。 他永远不会那般对盛昭。 齐桦合上眸, 眼里的软弱褪去,戾气再现,等他东山再起, 他会出资让天机阁查清一切。 再亲手杀了当年行暴的所有人。 盛昭刚睡醒, 嗓音还有些软:“好了, 继续睡罢。” “若是你明日再做噩梦……”他说话的声音愈发地小:“就点个安神香好不好?” “好困……” 齐桦轻拍盛昭的背:“嗯, 睡罢。” 只他枯坐一夜,也合不上眼。 翌日夜晚,齐桦如盛昭所言,燃了安神香,他近乎两夜未睡,身心疲惫下很快就睡下去。 安神香没用。 齐桦还是梦见了。 不知梦境中过了多少岁月,他再次惊醒。 只是这次,他勉力镇静下来,轻手轻脚将握着他手的盛昭推到一旁,独自下床。 他不想再弄醒盛昭。 齐桦出门的一瞬间。 齐韧捏破符箓,从床下爬了出来。 符箓一霎生效,将声音与气息隔绝在房间内,让颓废地坐在门外的齐桦听不见里边的任何动静。 事实上,在齐桦惊醒的前一刻,他名分上的未来道侣就坐在床上,甚至在旁边还躺着正在做噩梦的他时,就大胆又亲密地靠着其他男人。 母蛊要生效,需要齐韧与盛昭接触。 当然,这是齐韧口中所言,是真是假盛昭也不知晓。 盛昭靠坐起身:“我也不知晓齐桦何时会醒,也不能再让他发现我半夜出门,只能委屈你了。” 齐桦在整座府邸都布下法阵,床下无尘,齐韧呆得也不算难受,他心底仍有些不舒服,但也不会表露在面上。 只颔了下首:“无碍。” “还有七日就到与魔族的百年会晤之日,我是齐家家主,那日之前,我必须要走。”齐韧眼中带着歉意:“盛公子,我也没法子,实在抱歉。” 盛昭抬眸看他一眼:“也只剩下几天了,用不着多久你就能离开这里。” “不会耽误你的行程。” 齐韧坐上床榻,仅一个小动作却极具有侵略性,它让齐韧进入了盛昭的私人地盘,也表明齐韧现下快压抑不住的内心情愫。 他勾了勾唇,温和地笑:“没关系的,公子若是完不成,会晤之后在下随叫随到。” 盛昭听懂齐韧言下之意,他微眯起眸警告:“齐韧,我们说好的,此事完了之后就别再纠缠于我。” 齐韧不置可否地一笑:“当然,我自会守信。” 他露出了獠牙,有些强势地攥起盛昭的手:“我为公子擦一下手罢。” “毕竟我方才亲过。” 齐韧笑笑,他俯下首:“只是在这之前,我想再亲一下公子……的手。” 齐韧虔诚地吻上盛昭的指尖,在这张方才还躺着齐桦的床上,甚至齐桦此时还在门外时。 仅一门之隔。 齐韧就背着主人家去侵犯对方恨不得捧在手心的未来妻子。 背德感充斥着他的内心,齐韧嗅着盛昭指腹的香,突兀地轻微闷哼一声。 他愉悦地微眯起眸,本就蓄势已久,如今得到了满足,自然迫不及待。 盛昭眉间蹙起,他忍了又忍,在齐韧用帕子擦着擦着快把整张脸都埋进去时,甚至上半身也探进床里大半后,终于忍不住了。 他一瞬抽开手。 “行了。”盛昭毫不避违齐韧,就用了一个清洁术在手上,冷声说:“你可以走了。” 齐韧眉目温柔,他轻声应下:“如公子所愿。” 他站起身,曳地的白衣直起,因为布料上乘,那几分湿意也隐匿其下。 齐韧大大方方地拱了下手,勾唇颔首:“公子夜安,明晚见。” 盛昭应了声:“嗯。” 齐韧从窗口离去时,门外的齐桦似乎察觉到什么,他侧了下脸,双眸比阴翳的夜还要漆黑。 符箓掩去一切动静,而后悄然破碎。 齐桦就这般侧目静静看了夜色许久,无声起身推门进去。 正想下床的盛昭抬眸去看。 齐桦就站在门口,身后背着月光,叫人看不清面貌。 盛昭赤着脚小跑了过去:“你去哪了?我刚想去找你。” 齐桦避过盛昭伸过来的手,微垂下眼睑,他着盛昭僵在空中的如玉白指,问:“昭昭怎么突然醒了?” 盛昭没出声,他霎时收回手,颊侧还有着因酣睡而起的些微酡红,他胸口起伏几下。 因为齐桦的躲避而生气了。 “你能醒,我就不能醒了?”盛昭轻嘲地勾了下唇:“不想碰我?” 齐桦深深看了盛昭一眼,用很轻的气音说:“昭昭,我们分房睡罢。” 盛昭徒然睁大眼眸:“你说什么?” 他连气都顾不上生了,有些无措地问:“齐桦,你怎么了?” 齐桦笑了声,是自嘲。 他眼下还有着因这几日的梦没睡好而起的些微青黑,很是疲惫,重重地叹了口气:“昭昭,是我的问题,我们先分房睡一段日子。” “等我好了再换回来。” 盛昭皱起眉拒绝:“什么问题?我不要。” 齐桦吸了口气,他沉默良久才敢继续往下说:“昭昭,我也不想的,我方才思虑良久,才决定下来,我这些日子噩梦不断,夜夜惊醒。” “我不想你因我,也睡不着一个好觉。” 骗人的。 齐桦心说,实际上是他不敢去碰盛昭罢了。 梦境对他的影响太深,现下齐桦只要看盛昭一眼,听盛昭说一句话,他心脏就抽疼得厉害,他真的……失去触碰盛昭的勇气了。 齐桦找不出做这些梦的缘由。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先这般处理。 齐桦眼底有着可悲,再等些日子,等梦境消失,等他留下的阴影褪去,他再安抚好盛昭的情绪罢。 盛昭不敢置信:“就因为几个噩梦?齐桦,你要赶我走?” 齐桦摇首,他不忍去看盛昭受伤的神情,只能垂下眸,勉力笑着:“不是赶你走,是我走。” 他心底受着无尽的折磨。 他也不想的,可齐桦觉着,他快要疯了。 他爱盛昭,可他不得不远离盛昭。 齐桦想再开口,却发现自己无力再挤出一个字,只能格外狼狈地转身出门。 背影甚至有落荒而逃的滋味。 齐桦走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漆黑深寒中只有他孤身一人,冷得可怕。 他扶住一旁的墙面,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只是最后,齐桦涌出了一滴血泪。 他不怪盛昭,因为是自己把盛昭推开的。 都是他的错。 是他保护不了梦里的小盛昭,也是他在梦外还要去伤害盛昭。 齐桦无力地锤了下墙,磨破了皮,飞溅出血肉,皮肉上的疼痛甚至令他更加混乱沉迷。 他硬生生收敛动作,才没继续把自己行医的手锤烂。 没了双手,他就再也炼不了丹。 他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废人。 —— 这几日在府邸中,盛昭在齐桦有意躲避之下,甚至见不到对方的身影。 只有在晚膳时,会看见齐桦愈发憔悴的面容,晚膳过后,盛昭也不知晓齐桦会去哪。 后者俊美的眉眼下是一片青黑,唇色苍白,甚至左手腕骨处裹着厚厚的白布,因为每夜的噩梦,齐桦已经不敢放任自己入睡。 可在浓重的疲惫下,齐桦在黑夜中每时每刻都会生出几分睡意,只有疼痛能让齐桦清醒片刻。 他的左手腕全是被自己割出来的伤口。 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 盛昭一开始也闹过,可齐桦的态度僵硬,最后二人只能持续着冷战。 这只是因为齐桦在一夜又一夜的梦境里猜到了些什么。 那些污言秽语他也听见了,剑宗弟子们口中一声声喊着的“齐少主”与“郁师弟”令齐桦浑身发颤。 他在梦境中装聋作哑,每夜祈求着那一瞬惊骇地惊醒。 直到他现下在梦境中看见了江千舟的身影,看见小盛昭哭着喊“师尊”时。 齐桦终于装不下去了,他征了许久,才认出盛昭到底是谁,是那位本该被他永远遗忘在过去的第一位婚契者,元清剑尊的首徒。 他梦见的全是盛昭的上一世。 何其有缘。 齐桦嘲讽地笑出声。 他眼睁睁看着江千舟压着少年进了禁闭室,将少年扔下了寒潭。 修士的夜视能让齐桦看清楚被厚重的寒铁链锁在寒潭深处的少年。 对方被冻得眼睑都凝了层冰,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停地发抖。 甚至流下的眼泪也化为冰滴。 齐桦有着合体期的修为都会被冻到,更别说眼前才筑基的小盛昭。 他有些麻木地坐在一旁陪着少年,回想着以前的记忆。 太过久远了,齐桦实在记不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想,原来当年的盛昭长这般模样。 原来对方当年过得如此凄惨。 不知晓被江千舟关了多少次,也不知晓被弟子们打了多少次。 齐桦又想起这一世的盛昭,有些不解,他当时是怎么忍心装作没看见,甚至暗中示意那些弟子去逼迫对方主动解掉婚契。 明明他也明白,对方就算提出来,也毫无用处。 没有人会把一个弱小者的话当一回事。 甚至……齐桦苦笑一声,小盛昭甚至连婚契是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定下契约的时候,小盛昭才那么小,是不记事的年纪。 对方那么乖,是会用甜甜地嗓音喊他“哥哥”的年纪。 齐桦悔了。 如果重来一次,他是不是能保护住盛昭…… 齐桦嘶哑着嗓音说了句“对不起”。 他去除灵力护体,以凡人之躯下了寒潭,去抱住蜷缩起的小盛昭。 他同对方一起承受这彻骨寒意,尽管小盛昭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知晓过了多久,齐桦才察觉出一丝不对。 因为小盛昭呼吸变得微弱到可怜。 齐桦把住他的命脉,脑子轰然一声。 再这般下去,对方一定会死。 齐桦算着时日,他们好像在这寒潭里关了半个月了,他惊骇地去回想,去狠狠揉着太阳穴。 当年盛昭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谁杀得他?好像……没有人杀他。 好像对方就是死在寒潭里的。 齐桦想不起来了,他差不多全忘了。 毕竟当年他从未如何关注过盛昭,早就记不得了。 齐桦慌张地爬出水,他想去找人,谁都行,只要能把小盛昭放出来。 即使他知道毫无用处,因为梦境里的人看不见他的身影。 可齐桦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小盛昭去死。 盛昭伤到一小口子他都心疼得要命,只是齐桦知道这是一个梦境,无论他心底怎么痛,他才能勉强忍下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让他看着盛昭死去。 不如让他自己去死。 谁都好。 齐桦双目通红,他求着每一个路过弟子的,纵使对方看不见他。 无论是谁,求你了,将他的盛昭放出来。 不要对他这么残忍。 第53章 好犬与坏犬 齐桦只是一个过客, 无论他怎么哀求,都没有任何一个人理他,即使是他持剑抵住将小盛昭关在寒潭的江千舟的脖颈上, 逼迫对方将人放出来时。 梦境中的江千舟一脸漠然, 他高高在上,理都不带理的。 齐桦是梦外人, 他伤不了江千舟。 他曾今为了盛昭弃掉骨扇,如今他为了小盛昭弃掉手中剑。 因为无论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他也是个废物, 是个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救不了的废物。 齐桦心神俱碎,他倒在寒潭里, 抱着近乎听不到呼吸声的少年,疯魔地喃喃哀求。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不要让我看着盛昭死。” “救救我的昭昭, 无论是谁……” 血泪混着冰寒刺骨的寒水让齐桦的面庞脏乱一片,他睁着无神空洞的双眸, 轻轻搂住怀里的人, 像用力又不敢用力。 不是因为怕怀里的人易碎,而是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将盛昭拥进自己血肉中的资格。 齐桦不知道在黑暗中待了多久,他甚至要以为小盛昭已经变成一个死尸时,传来了声响。 江千舟提剑走了进来,有些嫌弃的用灵力隔空将奄奄一息的少年提出寒潭, 丢在地面上。 他的昭昭被从自己怀里抢走时,神智处在入魔边缘的齐桦差点没当场发疯,他一口咬在舌中间, 嘴中弥漫的冲天血腥味与刺骨疼痛让齐桦暂且清醒。 因为他知晓, 江千舟这种施舍般地姿态, 却也救了小盛昭。 比他的万般呵护有用多了。 齐桦近乎心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他听见江千舟开口说话了。 江千舟冷皱着眉,白衣高洁:“关了你近一个月,忘记你还在寒泉里了。” 齐桦这次梦醒,是带着浓浓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对江千舟彻骨的恨意。 他会杀了江千舟。 伤害过盛昭的任何人,他都会杀掉。 就连他自己,也会像盛昭赔罪的。 齐桦在深夜里,悄声打开了盛昭的房门,压抑着浓重的喘息声,像盛昭是他的救命良药般,见到平安无事的盛昭时,他才从近乎濒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他一身冷汗,手脚冰凉,却怀着诡异的餍足感看着盛昭安详的睡颜。 齐桦伸出手,着了魔般想去抚盛昭散乱着发丝的额角,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他面上露出一个痛苦至极的笑。 最后,他跪在地上。 以一种极其卑微地姿态,俯首吻了吻盛昭落在床榻外的发丝,还是隔着一层空气吻的,他嘶哑着嗓音,用干涩的气音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爱你。” 齐桦阖了阖眸,眼角挤出咸涩的泪,道途摇摇欲坠,神智一片混乱,他满脑子只剩下盛昭。 他不知跪了多久,才转身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 其实方才只要齐桦跪得再低点,头再弯一点,他就能同躲在床底下的齐韧对视上。 齐韧再一次从床下爬了出来,捏破了符箓。 齐韧轻呼一口气,笑笑:“好险,齐桦方才跑过来的速度像是后面有鬼追般,我险些就来不及躲进去,被他抓个正着。” 躺在床上阖着眸的盛昭眼都未抬,冷声说:“再来一次,你就不用躲了。” 齐韧似笑非笑,眼里带着适度的疑惑,温声提问:“我很好奇公子是如何让他这般……” 他斟酌着用词:“从一个自视甚高的上权者心甘情愿地堕落为一条狗的?” “还是被主人遗弃的落水狗。”齐韧轻笑一声,好似在真诚地感到默哀:“好可怜呀。” 盛昭这才有闲心懒懒抬眸斜了齐韧一眼,眼里有着警告。 可齐韧好似没看见,低声问:“就因为几个梦吗?可我也想看看公子的过去。” 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委屈跟嫉妒,在控诉着盛昭的不公平。 明明…… 齐韧笑着说:“明明……我也能心甘情愿地当公子的狗。” 盛昭突然半撑起身,他抬手摁住齐韧的后脑勺,往下压。 齐桦极其顺从地靠近盛昭的脸。 他们的距离靠得极近,鼻尖抵着鼻尖,双瞳对着双瞳,气息也互相交融。 齐桦一霎便心悸又气促,他面红心跳,一眼都不肯阖,死死地盯着盛昭。 盛昭挑了挑眉,上扬的眉尾更加嚣张,他愉悦道:“你急了?” “是因为你知晓我跟你之间的交易快要结束了。”盛昭眉眼微弯,笑意盈盈:“上赶着给我做仆人?” 他故作苦恼:“可是怎么办呢?” 盛昭呵气如兰:“我不喜欢养一条疯狗,但齐桦那样乖的,我就很喜欢。” 齐韧不满地否认:“他临疯不远了。” 盛昭勾唇,有些无奈地笑:“可是他疯了也会奉我为神,你能吗?” 盛昭眼神向下略微一撇,那带有暗示的一眼让齐韧额角青筋直跳,他忍得快要发狂。 “你可不一样。”盛昭一字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面前偷偷做着什么。” “呵。” 盛昭攥着齐韧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扯,推了开来便松开手,他精致的喉结轻滚,月光映出一截玉白与顶上的一点粉嫩,是绝佳的艳色。 他用着这么一张漂亮到令人移不开眼的脸蛋,朱唇轻言,说着薄凉至极的话:“滚。” 齐韧狠狠地注视着盛昭,只有短短一霎,又恢复成平日温润如玉的样子,他站直身,拂直微皱的衣袖:“公子夜安。” 他快要离开之时,盛昭在他身后笑着说:“对了齐韧,你好快哦。” 齐韧额角又跳了跳,一句话都没说,就跳出窗外,急得符箓都忘记解。 等人走后,盛昭才靠在床榻上,面上冷得可怕,一点笑意都没。 他算着时间。 还有两天了,结束之后再过两日便是百年会师。 盛昭阖上眸,他慢条斯理地将符箓解开,而后缓缓勾起唇,又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百年会晤即使是齐家作庄,他家师尊也要过来露一面的。 盛昭想着他这几日干出的“惊天大事”,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嗯……还是不要见面好了。 —— 这一夜如往常一般,唯一不同的是,齐桦迫不及待地阖眸入睡,主动进了梦。 他要去确认小盛昭的安危。 一抬眼就是努力修炼着的少年,齐桦的神情是这几天难得的温柔,他想,现在的小盛昭修为临近金丹,若是他记着不错,剑宗允许金丹弟子出远门历练。 他现在可能比修炼着的小盛昭更希望后者能突破金丹,离开剑宗。 活得好好的。 不受其他人欺负。 事与愿违。 在齐桦眉目温和地守着床边,等伤痕累累的盛昭睡着时,周围的烛火突地一熄。 丹师最熟悉不过的顶级迷神香弥漫在这间破烂的小屋内。 少年早已睡死过去。 而齐桦眼睁睁看着本除了盛昭与透明的他之外的房间内多出两个人。 一个是他熟悉无比的郁安易。 一个是与他在上一次百年会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魔尊裴戚晏。 他们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 齐桦听见郁安易以自己陌生的神情,眼神很是脆弱:“小戚,只有他身上的灵骨能救我了,而我这几日也向我师尊暗示已久,向他说明我修为出问题了。” “只要他入了魔,师尊他一定会取出盛昭的灵骨给我修炼,你知道的,如果不这样做,我的修为就要层层下跌至凡人了。”郁安易神色痛苦:“我也不想的,我小时候在修炼途中……是因为他才出了点问题。” “我以为没事的。”郁安易神色仓皇地阖上眸,微叹:“可随着我年岁增长,漏洞愈发地大。” “我不想这般待我唯一的一个师兄,可……”郁安易喃喃自语:“当年若不是他……” 说到这,他懊恼地止住话语:“是我一腔私欲,我怎么能去怪盛昭。” 裴戚晏在打量着床上的人,不屑冷笑:“一个废物罢了,灵骨在他身上反而变成无用之物。” “他挣扎一生也只能是一个底层修士,不若将灵骨给你,倒还算有点用处。”裴戚晏道。 说罢,裴戚晏指尖冒出几缕魔气钻入无知无觉的小盛昭的心口处。 这几丝轻飘飘的魔气,会阻碍小盛昭的修行,让其停滞甚至逆行,还让对方身上附有魔修的气息。 这其实也很容易解决,只要有一个人能为小盛昭去仔细纠察,就能很轻易地发现小盛昭的丹田内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魔气。 这些隐蔽性极强的魔气只单单萦绕在心口,作散发魔修气息作用罢了。 只要有一个人能真心去瞧,这种骗术就能轻而易举地解掉。 可裴戚晏没有去换一个更高级的手段,他想,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一个废物用心? 他一旁的郁安易掩面,似是不忍:“等一切事了,我会料理好他的余生,让他在凡间富贵一生,无忧无愁。” 裴戚晏觉得他家郁哥哥实在太过良善。 魔修心中只有恶欲,他想,躺在床上的人可真幸运。 付出一副灵骨便能让下半生不再苦苦挣扎,安然享乐。 赚大发了。 齐桦在一旁征征地瞧着,他甚至忘记去阻止,甚至倒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不敢置信般死死盯着郁安易。 随后闷声苦笑,他笑得愈发癫狂,最后躬下身,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原来当年他倾心的人并非冰清玉洁,白衣不染,而是如此不堪。 露着一副可笑丑恶的嘴脸,三言两语间将本该挣脱出淤泥的盛昭,再狠狠地踩到最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七夕了,我尽量让师尊跟昭昭见一面orz,然后魔尊的名字改成裴戚晏 第54章 赎罪 事与愿违, 是一个何等残忍的词。 他终于知晓小盛昭当年是如何一步又一步的沉入泥泞。 周围的人无论是好是坏,都在有意无意地忽视着小盛昭,就好似收到了谁的暗示般。 小盛昭别无他法, 他平日能接触到的只有这些弟子了, 他想知道自己的修为为何停滞甚至倒退,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 他最后去找的是齐桦。 孤零零的少年披着凌乱的墨发, 遮住大半面容,白衣沾血,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淤青。 小盛昭的对面是当年被众人簇拥的齐桦。 后者本嘴角噙笑听着身旁弟子的耳语, 在见到突然冲出来的拦路人时,眼神微顿了下, 步伐却不停。 “打扰了,我, 我听别人说你是炼丹师。”小盛昭有些嗫嚅,这句话是他从那些欺负他的弟子口中听来的, 对面的人好像跟他有不浅的关系。 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拦下人, 心中想着,万一呢,万一对方愿意帮他。 他们小时候好似还在一起玩过。 “可以帮我看一下……我的修为——”小盛昭的话还没说话,那群光鲜亮丽的弟子们就与他擦肩而过。 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可小盛昭明明确定对方看见他了,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 他明明跟齐桦对视了。 当年的齐桦到底年少,情绪表露的比现在明显多了,他面上是温和的笑, 看着小盛昭的眼神却冷得可怕, 厌恶近乎放在明面上。 那一眼是在嘲讽。 一旁的齐桦看着过去的自己, 他甚至可以猜出当年的自己心中在想着什么—— 这个脏乱的废物是怎么敢拦在自己面前?怎么敢自己说话的?不会是想仗着婚契同自己攀上关系罢? 真是恶心。 真是嘲讽, 齐桦勾起一个笑,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杀了当年的自己。 恶心的人不是盛昭,是他才对。 接下来的事如齐桦所料,时机到了的那一天,郁安易下手很快,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一脸心痛地质问盛昭为何入魔, 演得真好。 齐桦被心中的恨与痛逼得喘不过气,杀意令他双眸血红,他尽全力的安慰自己。 很快就过去了。 郁安易揭发之后,江千舟会将少年逐出师门,再拿了灵骨,他的盛昭即使无缘仙途,度一个无忧无虑的余生也罢。 事与愿违。 事情与齐桦所料根本不同。 他万万没想到,在少年被硬生生拖到千人围观的高台之上后,第一个下手的不是江千舟,而是自己。 齐桦脑中近乎一片空白,他眼睁睁瞧着过去的自己活生生,一点又一点用钝刀磨断了小盛昭的灵脉。 少年痛到极致,连一声叫喊也呼不出。 太疼了。 齐桦想,怎么会这么疼。 他跪倒在地,狠狠攥着心口处的皮肉,泪流满面,僵直地听着过去的自己对着如今的他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的少年轻声说:“一条虫也想登天,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齐桦如野兽般嘶吼着笑了声,而后他站起身,拔剑对着自己刺了下去。 他划过了自己的脸,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割断了自己的灵脉,最后将剑刃恶狠狠地插进自己的心口处。 齐桦完全是泄愤。 他后悔,愧疚,对自己恨到极致。 可他仅仅只过客,即使刺中了,对手也毫无察觉,梦中事也不能改变分毫。 只能硬生生看着被自己刺成一个血人的“齐桦”笑着回身下了高台。 齐桦手脚冰凉,他想,怎么杀不死呢? 为什么还不死呢? 在江千舟剥出少年的灵骨时,齐桦握着那柄沾着梦里“齐桦”的血液的刀刃,对准自己的心口扎了进去。 他杀了自己。 于是得幸从梦中醒了过来。 齐桦醒来的一霎,他意识还浸在梦境中,黏稠的恶意充斥着整个脑海。 他在一片黑暗中,恍惚地将刃尖对准胸口处,刺了进去。 疼痛袭来时,齐桦才恍惚醒神。 他拔出只差一丝就刺进心脏的刀刃,血液飞溅时从床上踉跄地滚了下来。 齐桦闷哼几声,躺在冰凉的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不能死。 他死了,他的昭昭怎么办? 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他的昭昭怎么办? 他要活着,才能赎罪。 齐桦爬了起来,他没去管不停流血的胸口,只一步又一步,踉跄地向盛昭的房间走去。 —— “爬出来。”盛昭冷皱着眉,门外脚步声响起的一霎,齐韧就熟练地钻进床底。 速度快到盛昭阻止都来不及。 “出了点差错,今夜是最后一次了。”盛昭欢愉地勾唇:“你不用躲了。” 他好整以暇地弯腰伸出手,将齐韧拉了起来。 盛昭慢条斯理地指使齐韧去点燃烛火。 在火苗燃起的一瞬,齐桦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刺目的光令他合上了眸,再睁开时,他与烛台旁的齐韧对上了视线。 再一转眸,他的昭昭穿着松垮的亵衣,乌发柔顺地散在身后,坐在床边,笑盈盈回望了过来。 齐桦怔了许久,才颤着声问:“昭昭?” 盛昭应了声,笑着问:“齐桦,你又做噩梦了吗?” 汨汨流血的伤口似乎更痛了,齐桦捂住前胸,脊背微躬了下来,他轻声问:“是你做的吗,昭昭。” 盛昭笑而不语。 齐桦什么都明白了,他突兀地笑了声:“蛊虫是下在你亲手做得吃的里面。” 盛昭弯了弯眉眼:“答对了。” 齐桦深吸一口气:“没事,昭昭做得很好吃,我很喜欢。” “那些梦……我也很喜欢。”齐桦勾起苍白的唇,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过去种种皆是虚假,盛昭所做的一切都是刻意接近,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可他……也喜欢。 齐桦无可救药地想,假的又如何,这不是他应得的吗?反而,他觉得盛昭实在是太仁慈了。 仁慈地给予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与爱意,仁慈地让他知道了上一世种种,了解盛昭的一切。 他甘之如饴。 齐桦一步一步走过去,他踉跄了一下,跪在盛昭脚边,抬头仰视着盛昭的面容。 “我每夜过来时,他都在这吗?” 齐桦问的是齐韧。 齐韧静默地瞧着,一言未发,他很识趣,知晓他此时插了进去,盛昭一定会不高兴。 盛昭没回,他皱了皱眉,厌恶道:“跪远点。” 齐桦没动,他重复了一遍问话。 盛昭眼神很冷。 齐桦笑了下:“下次昭昭可以直接来找我,用不着让外人进来。” “没有下次了,齐桦。”盛昭一字一句:“你没有闻到吗,你身上的血腥味。” “又脏又臭。” “我很讨厌。”盛昭歪了歪头:“所以,离我远一点好吗?” 齐桦怔了下,低头看了眼全是血的白袍,轻声应下:“是,我太脏了。” 他依言,往后挪动着双膝,没几步,就吐了口血出来。 气急攻心,那口血甚至混着内脏碎片。 齐桦忍不住庆幸,幸好他离开了,不然现在就弄脏盛昭了。 他的昭昭怎么能染上这些污秽的东西。 盛昭冷眼看着伏在地面上不停咳血的齐桦,他有些嫌恶地站起身,拿起一旁的外袍。 齐韧挑了下眉,很殷勤地上前为盛昭穿衣。 等件件穿好,他又微叹着半跪下身,亲手执起盛昭赤/裸的双脚,为其穿鞋。 齐桦抬眸时便是二人这好不亲密的模样,他眼睛都红了,可又不敢去提出任何质疑。 他没有资格。 盛昭佩好剑,他居高临下:“齐桦,我玩腻了,不见。” 说罢,他抬步就想走。 齐桦慌乱地攥住盛昭的衣角,嘶哑着嗓音:“别走。” “昭昭做这一切,不就是想向我复仇吗?”齐桦语无伦次,他只想留下盛昭,用什么都好。 “你走了,要如何看我向你赎罪?” 盛昭顿住脚步:“没意思了齐桦,你既然都知晓我只是在同你玩玩而已,怎么还奢望着我会留下来?” “你当年说我像个死皮膏药一样扒着你不放。”盛昭垂了垂眼睑,看脚边的齐桦:“你现在可比当年的我还要犯贱。” “以及,你弄脏我衣服了。” 齐桦手上有血,他下意识地松开手,苦笑着说:“不是的,昭昭不要这么想自己,当年的一切都与你没关系。” “都是我的错。” 他对盛昭说自己“犯贱”却半分都未否认。 齐桦又继续道:“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知晓我不该拦你。” “我没了齐家,钱权名利以及无上的修为,我样样都无,给不了你太好的东西。”齐桦深吸一口气:“而且,我也没有资格要你留下来。” “昭昭,我只是想你心里痛快一点。” “你既然想对我复仇。”齐桦又咳了口血,认了命般合上眸:“那就……下手狠一点。” “不要这么心软,不然你离开我之后,是要吃亏的。” 他眼角涌出滴泪。 “昭昭,留下来。”齐桦轻声说:“看着我赎罪罢。” 最起码,晚一点走。 不要这么突然。 盛昭勾了下唇:“好啊,那你要怎么对我赎罪?” “江千舟修为尽失的传闻应当不是假的罢。”齐桦摸出把刀刃:“他把“灵骨”还给你,那我就把“灵脉”还给你。” “我自己来,免得脏了昭昭的手。”齐桦笑着用刀刃割开自己的皮肉,翻着血肉,挑出血淋淋的青紫灵脉。 他的手因疼痛而微微颤抖,血液的涌出令他很难握住滑腻湿漉的刀柄。 齐桦学着当年的自己,攥紧后,再慢慢地一刀一刀往下割,延长了疼痛,再仔细感受着体内灵气的流失。 他喘着粗气,血液在喉头翻滚,疼到额角青筋暴出,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齐桦的修为不停地下降,到彻底割断的一刹,他终于忍不住地闷哼一声,喷出了一口血。 他彻底从修者变成一个凡人了。 齐桦却分毫不在意,他面目有些狰狞,狠狠闭上眸,才回复至平日的温润。 他仰视着盛昭,是祈求。 盛昭微眯眸,是愉悦的神情。 齐桦便有些满足了,可他仍觉得还不够,仅仅是这样,盛昭不会留下来的。 他又瞧了瞧,而后兀自爬远了一些,以免待会儿血液溅到盛昭身上。 齐桦换做左手拿刃,他对准右手腕骨,有些疯狂地刺了下去,他疼得浑身发颤,心中却有些诡异的满足感。 是对着盛昭的。 齐桦觉得,他已经赎了一部分的罪,心中由被黏稠的爱意困住的愧疚跟后悔就有些消散了,他心疼的是盛昭,而不是自己。 刺下的一霎他反而解放了许多。 尽管,炼丹师没了右手,便如同废人。 而齐桦没了修为,又身受重伤,就算靠以前炼制的丹药侥幸活了下来,以后也只能像个废物一般苟延残喘。 可他不在乎。 “留下来。”齐桦倒在血泊里,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气音,张着无力的唇,无声道。 盛昭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笑,他心情很好地回了齐桦的话:“不行呢。” 盛昭招狗一般对着齐韧招了招手。 齐韧走过来,迫不及待地攥住盛昭的手,他微垂了垂首,用唇贴上盛昭的腕骨处。 蛊虫被驱动的一霎,盛昭垂眸跟齐桦对视上。 只一眼,齐桦就将没做完的梦看到了底。 郁安易言而无信,他没有像承诺般让上一世的盛昭安度余生。 齐桦看见,他的昭昭死在了寒潭底,心脏被蛊虫吃空。 短短一瞬,便让齐桦生了死志。 他没再开口让盛昭留下来,而是痛哭出声,血与泪交杂,狼狈地像个疯狗。 他这辈子都会被困在噩梦中,奢求着与盛昭相处的那短短时日,余生再也解脱不了。 —— 盛昭没有回头再看,他抬步出了房门,一边走一边用帕子擦着腕骨,最后再用了个清洁术。 “齐家主,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跟在盛昭身后的齐韧停住脚步,出声问:“百年会晤,你会去吗?” 盛昭颔首:“会。” 齐韧松了口气:“盛公子,三日后再见。” 盛昭“嗯”了声,头也不回。 齐韧看着盛昭走进夜色中,转身回到房间中。 自从他登上家主之位后,伪装在面上的隐忍与温和便剩的愈发可怜得少。 齐韧冷着脸给齐桦喂了颗丹药下去,他要吊着齐桦的命。 齐韧轻声说:“齐桦,你死了,怎么向盛公子赎罪?” 齐桦看了齐韧一眼,又哭又笑:“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好一会儿,齐桦突然撑起身,眼神带着刺骨的恨意:“你救我是想知道我究竟梦见了什么罢。” “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齐韧挑眉:“说说看。” 齐桦一字一句:“我要你杀了郁安易。”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看得出来昭昭是故意引诱齐桦对自己下手的吧(??),下章师尊应该,大概,或许有戏份。 第55章 重逢【一】 正邪两道的会晤在两方界限的边域举行, 暂且不说两方底下暗流涌动的龌龊,表面上,魔族与正派修士间是一派和睦。 相对的, 参与进来的魔族、人修亦或是入魔之后没死, 侥幸逃到魔界的魔修都得签订契约——在会晤的三日内,只要进了城池就不得擅自对任意一方动手。 从另一方面讲, 百年会晤也是两界间难得的盛世。 人修大能基本上都会来参与,各大宗门也会派不少子弟前来,一些散修也会来凑个热闹, 自然,魔族也相差无几。 而边域的城池为了招待来宾, 也会大张旗鼓地整治一番,尽地主之谊。 盛昭来得早, 他趁人还不多时先出手买了一个小宅院,在这悠闲地待到会晤的前一晚。 这时, 边域已经热闹起来了。 而明日魔族就会被允许入域, 趁着今夜都是自己人,人修会举行一场狂欢。 现下各处都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盛昭歇够了,便起了心思去凑热闹。 边域严寒,夜晚还会落雪。 盛昭披着那件过于宽大的白绒鹤氅, 为了搭起来不突兀,他里面少见的穿了件白裳。 几近曳地的白衣很是单薄,因为鹤氅已经够暖了。 束发的玉带是红色的, 坠下来, 被风卷起。 又撑了个油纸伞, 为了挡雪。 盛昭走在人群之中, 神色淡淡,没什么笑意地看着周围,他因为撑着伞,擦肩过的人都会避开。 盛昭反倒被隔离在人群之内。 他走了好一会儿,看见了糕点铺,没有看见桂花糕,勉为其难地买了串糖葫芦。 拔丝的。 盛昭咬了一口,黏糊糊的糖丝沾了一嘴,他被山楂酸到,舔了下唇只尝到冷冰冰的甜。 很是嫌弃地扔掉了。 他站在人少的地方,星点寥寥无几,盛昭突然觉得很是没意思,空茫的有些难受。 转身便想打道回府。 突地,他后方有一阵异动,是冲着盛昭来的,他眼神微冷地侧了下眸,握住剑柄。 在尤延被拔出的前一刻,盛昭下意识顿了顿。 因为他察觉到那人好似没什么恶意。 然后盛昭就被扑得一个踉跄,差点没倒地。 黎鸿扑过来时还惊喜地喊了一声:“小师弟!” 盛昭怔了下,笑骂出声:“滚下来。” 对自己体重没有份数的黎鸿咳了两声,松手落在地上,又嘻嘻笑起来:“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刚刚见到你时还不敢认,一身白的。” “又瞧了好几眼才敢过来。” 盛昭:“你方才可不是不敢的样子。” 黎鸿摊手:“是你下盘不稳,怪师兄做什么?” 盛昭:“……” “好了不说这个了。”黎鸿搭上盛昭的肩,颇为羡慕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在外边儿玩得开心吧。” 盛昭“嗯”了声:“还行。” 黎鸿苦着脸:“你怕是不知道,我在剑宗天天被我师尊训,他自个焦头烂额,便往我那出气。” 盛昭奇异地看了黎鸿一眼:“可是你以前不也经常被谢长老训。” 黎鸿装傻:“有这回儿事吗?” 黎鸿拍了拍胸口,紫衣愈发松散:“走,师兄带你吃酒。” 盛昭只得收了伞,跟着他走,他勾着淡淡的笑:“谢长老为什么焦头烂额?” 黎鸿少见地迟疑了一下,含糊道:“嗯……在你走后出了一些事。” “什么事?”盛昭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问,不为其他,只为了确认。 “江千舟他废掉了。”黎鸿只得实话实说:“这事不少人觉得跟你有关系,虽然我觉得他这人不行,但还挺多人都追随元清这个封号。” “所以有些人吧,就对你动了些歪心思。”黎鸿说到这,皱了皱眉。 盛昭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他不在乎地笑了下,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做好了万人所指、人心背离的准备。 盛昭挑眉,笑笑:“譬如。” “有不少人在给我师尊施压,想通过你的命牌找到你,将你压回来处置。”黎鸿拍了拍盛昭的肩:“小师弟,没事,我信此事与你无关。” “不管是江千舟,还是齐桦。” “不止是我,不少师兄们也信你。” 盛昭没说话。 黎鸿撇了他一眼,乐道:“你笑得丑死了。” 盛昭收敛起笑容,他顿住脚步,微眯了下眸,说:“黎鸿,如果我说,是我做的呢?” 黎鸿舒展了下身子,笑笑:“那又如何,你是我师弟,他们又不是,再说了,想抱得美人归,不付出点东西怎么行?” 黎鸿踏进酒庄,将盛昭拉了进来:“他们没本事,关你何事。” 他抬起盛昭的下颔:“就这张脸,他们也配拱我养出来的大白菜。” 盛昭:“……” 他挣脱开黎鸿的手,快走几步,将人甩在身后,看似嫌弃无比,眼里却漫上几分笑意,很浅,倒到底是有的。 酒庄内酒香浓郁,不少人都烂醉如泥,人声嘈杂,盛昭走进人群之中,扯过捧着酒壶转悠,涨红着一张脸的店家:“桂花酿有吗?” 店家慢吞吞:“有,你要……多少?” 盛昭很怀疑对方这种状态下还能不能记住他的话:“先来个几坛,上些菜食,再买你们后面的院楼一夜。” 店家听见盛昭出手这般阔绰,酒都醒了几分,连声应下,再招呼了人来给盛昭带路。 黎鸿在这时挤了上来,面色犹疑:“小师弟,师兄最近……手头有点紧。” “不是,会晤还未开始,你就被骗——”盛昭改了下口:“就花光了?” 他知晓黎鸿的性格,只要起了兴致,定然眼都不眨就买下,再加上对方第一次参与会晤,乍然见到不少新鲜玩意儿,花得肯定不少。 只是这也太快了。 黎鸿想到些什么,又松散下来:“无事,师兄我还是剩了些的。” “你尽管点。” 他们进了酒庄内的其中一栋院楼,清了场,只剩下他们二人,等酒、食陆陆续续上齐了。 盛昭跟黎鸿就喝了起来。 盛昭憋了很久,他迫不及待地发泄了起来,闷头喝着,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场。 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对面黎鸿只克制地品了几口,便撑着脸慢悠悠瞧着盛昭喝,紫衣慵懒。 时不时说着些话。 黎鸿嘴里说得什么,盛昭已经听不清了,他模模糊糊看见黎鸿张开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盛昭正了正面色:“五。” 黎鸿看了看他伸出的一根手指头,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盛昭,下了结论:“你醉了。” 盛昭摇首:“我没醉。” 黎鸿催动了腰间挂着的白玉,便起身静静等在门口。 黎鸿没等多久,对方就来了。 他俯身拱手:“仙尊。” 邬钰来得急,携着一身风雪走进满是酒香的屋内。 黎鸿卖了自己的小师弟,难得的生出几分愧疚,出声问:“仙尊为什么不自己来见盛昭,还要我将小师弟灌醉?” 邬钰淡漠的面色有些怔然,他看了好一会儿趴在桌面上的盛昭,才出声道:“因为他不想见我。” 说罢,他用灵气将芥子圆粒放进黎鸿手中,里边装着不少的灵石。 在做这桩不仅见不得人、又很不符他平日作风的交易,邬钰神色依旧是冷的:“你可以走了。” 盛昭离开的这些日子,黎鸿也看见了不少事,他知晓仙尊即使真的生气了,也不会对盛昭出手。 又自认为他在帮生出嫌隙的师徒二人修复关系,惯是没脸没皮的他收得那叫一个安心。 黎鸿说了声“是”,他看了眼盛昭,微叹一口气,飞身踏在空中,离开了酒庄。 邬钰阖上房门,他将一室的酒香与昏黄的暖灯锁在房内。 盛昭半趴在桌面上,撑着额首,晃着杯中酒液,他听到了些什么,可不想去理。 醉呼呼的脑海里塞不下再多余的东西,甚至遗忘了很多东西,心底压抑多时的事全都被酒带走,少见的轻松与放纵。 等一身清冷的雪香靠近时,盛昭才醉蒙蒙地睁眼看去,是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影子。 很好看。 邬钰半蹲下身,去解盛昭披着那件鹤氅的系带。 烧着火炉,又饮着热酒,盛昭早就闷出一层薄薄的汗,眼睑湿漉漉地半阖,热得难受都要缩进那件鹤氅里,白绒都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显得又瘦又娇。 盛昭攥住邬钰的指尖,因为酒醉,力道也软乎乎的,他不让邬钰去解。 他开口,说得每一句话都带着酒香:“我的,不准、动……” 邬钰敛了下眼,发下的耳染上一层薄红,轻声应下,带着几分笑意:“嗯,你的。” 他对着不肯褪衣的盛昭,想了想,又道:“不脱的话,会被酒液弄脏。” 盛昭蹙眉:“不要。” 邬钰眼里是浅淡的笑:“先褪下来,放在一旁,我不会抢走的。” 盛昭努力地想了想,不高兴地垂下眼睑:“那好罢。” 邬钰给不情不愿的盛昭褪下鹤氅,又将自己的那件也褪了下来,两件叠着,放到一旁。 转过眼,就是撑着桌子倾身过来的盛昭。 盛昭不热了,他一舒服就安分不下来,想得也更多了,什么事都得探究清楚。 可因为对面的人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盛昭生不出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尖锐敌意。 他只是狐假虎威地按着对方的胸口,用白嫩的手指攥着邬钰的领口。 盛昭被酒熏得酡红的脸愈发艳丽,眼尾上挑,半眯着眸,他很大胆地凑近:“你一进来就脱我衣服,想对我做些什么?” 邬钰只用微微动一下手指,就能将面前不仅认不出他,还逼问着他,一点都不尊师重道的徒弟给推开来,用灵气醒酒,再冷言冷语教训一番。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垂着淡漠的眼眸,一脸平静地瞧着近乎要将上半身都探进他怀里的盛昭。 盛昭哼哼:“不说话?” 似乎是因为对方什么都没做,他更加大胆了。 盛昭半跪起身,一手搭在邬钰的肩上,另一手去碰邬钰的脸,用指腹一点一点顺着弧线摸去,睁大着眼,想看清、摸清对面的人是谁。 可眼前晃得实在太厉害了,人影幢幢。 他碰上邬钰清冷的眉眼,又到挺拔的鼻根,盛昭圆润的指腹上汲上淡淡的体温,掌心处是邬钰呼出的、愈发重的气息。 可邬钰还是什么都没做,他就这般由着盛昭的“犯上”,软软的触摸。 像是舍不得责骂徒弟的好好师尊,又像正人君子般,没有半分触动。 邬钰淡然地同盛昭对视,宽容地接纳盛昭的一切胡来。 盛昭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喃喃道:“好熟悉,又……好陌生。” 陌生是因为他第一次这么碰邬钰。 盛昭执着得很,他双手都抚上邬钰的脸,动作间,掀起了邬钰耳边的发,将手指插进了发中。 而后,他像是发现什么,有些惊奇地凑过去观察,笑着说:“咦,你耳朵好红呀。” 邬钰露出发外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他就这般被盛昭撩起发,将他极力掩盖的难堪暴露出来。 他忍耐不住般,克制地握住盛昭的腕骨,嗓音很轻,有些哑:“你醉了。” 盛昭只定定地看着邬钰的耳,又看了看邬钰的脸,试探地喊:“师尊?” 邬钰“嗯”了声。 盛昭眉眼弯起来,明显地开心了起来,黏黏糊糊地拖长嗓音:“师尊。” 邬钰:“嗯。” 盛昭放下抚在邬钰脸上的双手,他张开双臂,抱住邬钰,很依赖地将自己埋进一怀的雪香中,用脸去蹭先前邬钰被他扯散衣领,从而露出的一小片裸露的皮肤。 小声问:“是真的师尊?” 邬钰颔首:“是真的。” 盛昭笑起来:“不是梦。” 他轻声说:“师尊,我好想你。” 邬钰怔了下,才说:“师尊……也想你。” 他这句话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盛昭的眼睛又红了,眼睑变得湿润润的,语无伦次的控诉:“有好多人欺负我。” “师尊说好的,说好的带我回家,也没有,你骗我,师尊是骗子。” 邬钰被倒打一耙,也没有生气,反而先问:“那你欺负回去了吗?” 盛昭便有些骄傲地点点头:“欺负回去了!” 邬钰欣慰地揉了揉盛昭的发顶:“我没有骗你,盛昭。” “我只是在等。”邬钰说:“等你都欺负回去了,然后愿意同我回家。” 盛昭有些不高兴地“嗯”了声,小声央求:“那师尊再等我一会儿。” “很快的。” “不要抛下我。”盛昭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 邬钰还是听见了,他安抚地应了一声:“不会的。” 他一直都在等。 第56章 裴戚晏【二】 盛昭宿醉醒来, 有些恍然地翻了个身,抱着件衣裳,迷迷糊糊间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桂花香, 掺着醉人的酒味。 他埋进衣绒中, 才嗅到了一丝冷清的雪香。 昏沉的头脑让他身骨都泛着懒,催着他继续沉在那舒服的睡意中。 盛昭半睁着朦胧的眼, 潜意识里让他觉得他昨夜醉酒后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恍然地看了一圈,只见到四处滚落的玉酒瓶子。 他缩在席间, 盖着那件鹤氅。 空荡荡的室内只有他一人,黎鸿早就不见踪影。 心里头的沉甸甸似乎随着昨夜的酒液全挥发了出去, 盛昭本该是轻松、舒爽的,可他瞧着自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却有些莫名的怅然若失。 不知道为什么。 很难受。 难受得让盛昭不想说话, 不想去做任何事,只想就这般, 在静谧中安然地睡下去。 盛昭阖上眸, 继续浅眠。 他静静地等着酒醒。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从席间爬起来。 松散的乌发从鹤氅里钻出,撑起半身的腕骨探了出去,露出大半截玉白手臂。 盛昭去勾落在一旁的红发带,细细一条, 搭在他的指尖,衬得他愈发的白。 他搭起支脚,半靠在身后的墙上, 姿态慵懒地去系一头散乱的发。 微仰着脸, 是乌发雪肤的秾艳。 盛昭系着, 半垂下的眸瞥到什么, 手中的动作一下顿住。 他如果没眼花,也没记错的话,这件鹤氅的花纹是不是变了? 虽说这鹤氅打眼看去只有一片白,但凑近了瞧,还是能看出其上用银丝勾出的繁复花纹。 盛昭就保持着这个系发的姿势,定睛看了很久,他手跟眼都酸了,才终于认定,确实是变了的。 如今他盖着的这件,跟他昨夜的那件是不一样的,他松开手,扎到一半的发从指缝中滑落。 盛昭轻轻去触这件鹤氅。 这料子,还有上面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气味,盛昭确信,昨夜他醉了之后,他家师尊来过了。 盛昭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个什么劲儿,他出现这个想法之后,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快步下了楼,去问守在门口的侍从。 “昨夜……同我进来的那个紫衣公子什么时候走的?”他顿了顿,改口:“不,昨夜我们什么时候结的账?” 侍从见他面前好看得不得了的公子轻轻喘着气,青丝散乱,白衣松散,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 又很是着急。 侍从不敢耽误,连忙用传音玉器向前边儿询问,等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夜公子进来不久后,那位紫衣公子就已经结了账。” 盛昭怔了下,不知怎么笑弯了眼。 他生得实在太好看了,笑起来更是让人移不开眼,侍从被面前这位公子笑得脸红心跳,羞赧地询问:“公子……笑什么?” 盛昭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说:“昨夜呀,我醉酒后遭了个贼。” 侍从慌乱:“竟有这等事,我立刻吩咐下去严查——” 盛昭打断他,摆手:“不用,那贼费尽心思地进来,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侍从不懂,重复:“只为了看公子一眼?” 盛昭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侍从心里想,他面前的公子长得这般漂亮,若是他,他也会为了看对方一眼,甘愿做那梁上君子。 但他还是忧心,体贴地问:“公子的身家可有少?” 盛昭听他这般问,笑得更欢了,炫耀着什么似的,说:“没什么损失,只是……” 侍从红着张脸,复述:“只是?” 盛昭勾着唇:“只是那贼走得太慌张了,拿错了件衣裳,才叫我发现了。” 侍从晕乎乎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公子无事就好,我等下就跟我们庄主说,加强夜晚的戒备。” 盛昭摆摆手,转身上楼:“多谢。” 盛昭回房后,他收拾好自个,心情很好地出了酒庄。 会晤在今日开始,现下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奇形怪状的魔族跟阴森森的魔修晃悠了。 称得上一句群魔乱舞。 盛昭回了宅院,换下一身酒味的衣裳,穿上极其照摇的红衣,拿出许久不用的剑宗弟子玉牌,选定人后,静静等着。 黎鸿有些失真的嗓音传来:“盛昭?” 得亏他与盛昭共处一座城内,离得近,否则等多久,这玉牌也没用。 盛昭“嗯”了声:“我在内城门入口处等你。” 他没有进场的凭证,得靠着黎鸿才能进去。 黎鸿昨夜坑了盛昭一把,不顾大清早的,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进了内城门后,盛昭又靠着黎鸿进到主城中央,再向内是用来举办宴会的整座宫殿,一般只有少数人有资格进入。 黎鸿也是凭他是谢长老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 盛昭跟着黎鸿进去后,便准备同黎鸿分道扬镳,不同黎鸿再深入下去。 毕竟他最近风言风语的,名声大噪,一进去指定是被人围观的份,能不能走得了都不好说。 他这次来,只为了给裴戚晏一个契机。 盛昭将郁安易天骄第一的名声抢了过来,还将后者的师尊弄得声名狼藉,生死不知。 而对方与齐家的婚契也因他毁了,还让郁安易平白无故成了个笑话。 现在的裴戚晏,怎么着也铁定很想来会会他,毕竟盛昭将对方捧在掌心上的宝贝弄得这般狼狈。 盛昭不想去等裴戚晏来,那太过被动,也耽误时间。 盛昭送着黎鸿进殿,晃悠悠地路过了下殿门,他往内撇了一眼,瞧见远处高台之上的主位,众星捧月般坐着两个人。 云雾缭绕的,看不太清,而高台之下的右位是人修,左位是魔族, 其中之一定然是齐韧无疑,另一位那必然是魔尊。 盛昭见黎鸿一身紫衣格外晃眼地走到剑宗白色的弟子服中央,便转身离去。 他背过身的那一刻,感受到一股如芒刺背的视线,带着浓稠到近乎实质的杀意,阴冷黏腻。 只一霎,就沉重到盛昭近乎是在背着千斤鼎,走不动路。 他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硬撑着一步一步,慢慢离去。 —— 裴戚晏身形似无骨般,半倚在座上,他慵懒地撑着下颔,目光幽森地看着殿门。 他身形并不算其他魔族一般高大的恐怖,而是像人修一般清瘦,虽瘦,但形体完美到不可挑剔。 脸上带着暗金半面,遮住大半面容,露出的暗紫色眼眸神秘又诡魅,苍白的肤色配上没有血色的薄唇。 愈发诡异。 齐韧温声:“阁下瞧见了什么?” 裴戚晏低声笑起来:“好玩的。” 他站起身:“失陪了。” 会晤的合约不会在一开始就确定下来,裴戚晏缺席也不算失礼。 齐韧微蹙起眉,又看了一眼殿门,他方才好似看见盛昭的身影,又像是看错了。 他想起盛昭说的话,心下有些按捺不住地想去寻人。 但齐韧并不像裴戚晏这般自由。 他微微颔首:“魔尊慢走。” 裴戚晏转身踏进云雾之中,他的身影一步一步消失,从高台之后离去。 他视殿墙于无物,一脚迈了进去。 裴戚晏穿梭而出时,暗金半面具从他脸上消失不见,他每走一步,身形就缩一分。 高挑的青年变成少年模样。 他眼眸也变成淡紫,额角两边冒出一个又尖又短的角。 裴戚晏是半人半魔混血,他用人族形态签订契约,不得擅自对其他人出手。 便只能用契约压制下的魔族形态去杀人。 他想起那位红衣的人修,微微挑了下眉,本以为这人会很难找,没想到对方却自己送上了门。 得来全不费功夫。 裴戚晏攥了攥手指,发出骨骼轻擦的声响,他愉悦地轻勾起唇,少年淡紫的眼眸外露着天真的残忍。 在哪呢? —— 盛昭不知晓在偌大的宫殿内晃了多久,在下一个转角时,他右手的墙边靠着一个噙着笑的少年。 无形的杀意从对方的眼中刺了过来,缠绕住他的脖颈,慢慢收紧。 裴戚晏的出手干脆利落,他眼都未抬,下一瞬就出现在盛昭眼前,张开五指,狠狠捏住红衣人修的脖颈,大力掼在墙上。 然后缓缓收紧手。 他满意地听见对方因为喉管紧缩,发不出声音,只能硬挤出很轻的呼痛声。 又娇又小的,像是奶猫的叫唤。 裴戚晏蹙了蹙眉,只觉手掌下的修长脖颈,皮肤滑腻得厉害,他压过去时,又嗅到一股又浅又淡,又勾人肺腑的香。 盛昭被掐得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软嫩的皮肉都变得粉白,他双手攥着裴戚晏的手。 力道小到不能撼动裴戚晏分毫。 他用尽全力抬起首,似乎想用死前的最后一眼去看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盛昭抬首,睁开了眸。 他终于看见了,上一世最后杀他的人、这一世想杀他的人——那位魔尊究竟长什么模样。 是的,盛昭上一世死在伸出不见五指、漆黑无光的寒潭中,他死前甚至不知晓裴戚晏的模样。 他现下,才算真正的看清这个人。 他们对视的那一瞬,裴戚晏忍不住松了松手。 他手下的人生得太好看了。 红衣人修睁着一双被逼得泛起浅浅的泪、波光潋滟的琉璃瞳,上挑的眼尾也泛着红。 粉白近红的脸彻底催发了那股艳色。 但他实在太脆弱了,那艳色让人生不出半分抵抗,只能勾着裴戚晏去沉沦。 他盯着对方咬出牙印的唇。 忍不住松开手。 红衣人修便腿软地倒了下来,倒在他的怀里,喘着大口大口又黏腻的气。 双手软弱无力地搭着他的肩。 像只奶猫,又像菟丝花,无力依附着刚刚对他下了杀手的刽子手身上。 红衣缠绕下来,落在裴戚晏的那一刻,他甚至魔怔了一般,去扶住对方,给予对方依靠。 裴戚晏想,这人怎么这么香? 第57章 刽子手【大改,宝们重看一下】 盛昭无力地咳喘着气, 眉眼痛苦地蹙在一起,他像是受不住般,只能去撑着那个刽子手。 但又因害怕, 软嫩的手指无力地收紧, 攥着刽子手的衣服,似是去推拒。 裴戚晏眉目阴沉地看着红衣剑修,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眼底的杀意还未褪去。 他似是安抚般捏着盛昭的后颈,触上那滑腻的肌肤时,下意识揉捏了几下。 裴戚晏面不改色, 紫眸仍一片森然。 他轻而易举就将倒在他身上的人修提了起来,手腕一翻转, 将人修按在墙面上。 另一只手则是把人修腰间配的剑摘下来,扔到地面上。 剑修没了剑, 便弱了一半。 人修反抗不得,又因方才濒死, 怕了, 动都不敢动。 他睁着一双快要落泪的眸,对上那双微眯着的紫眸,见到一片弥漫着腥味的杀气。 他被杀意刺到,气也不敢喘,嗓音沙哑地问:“你是魔族之人, 我从未与魔族结过仇” “我孑然一身,你也不求钱财。” 人修说得久了,嗓子一阵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 慢慢说了下去:“是谁派你来杀我?” “我只求死个明白。” 刽子手是个半大的少年, 浑身杀意却浓重异常, 装着一副稚子模样,歪了歪头,不懂地问:“孑然一身?” 裴戚晏将这四字在心中滚了又滚,回忆着正道修士那边的规矩,有了推测,道:“你是散修?” 盛昭抬眸看了他一会儿,嗓子干涩地咳了下,才应下:“嗯。” 裴戚晏笑了:“你不是盛昭?” 盛昭心下一紧,强自镇定地摇了摇首:“不是。” 看来面前这刽子手不识得他是谁,雇主也是疏忽,但这却给了他一线生机。 盛昭想着,他慌乱极了,但对面这少年还按着他的脖颈,掐着他的命脉。 他指腹被自己掐得生疼,硬生生镇定下来去掩饰。 “我名照玉,是一个小散修,虽然我也喜穿红衣,但到底比不得这天骄第一人。”盛昭一字一句。 裴戚晏满脸困惑地重复:“天骄第一?” 他按了按盛昭的命脉,不解地问:“那盛昭也只不过金丹就被称为天骄第一。” “大哥哥你这般年纪,就有了元婴修为。” “我倒觉得,大哥哥才配得上这天骄第一的身份。”裴戚晏手往下钻,插进了人修紧攥的手,不急不缓地掰开人修的根根玉指,一边道:“只是一介散修,如何能有这般资质,如何能有升得上元婴的资源,我好生好奇。” “不知大哥哥能不能给我解一下惑?” 裴戚晏嘴上再三逼问,手上攥着那如玉般的指尖,想着的却是这手又滑又嫩,软得根本不像剑修的手,倒是极适把玩。 他又问:“大哥哥缘何这般紧张?都掐得有手指印了。” 盛昭冷汗都滴下来了,对方只轻轻一探,就将他底都摸出来了,还有脸反过来问他为什么紧张。 他无力地勾了下唇:“太疼了。” “你是魔族人,有所不知,他之所以为天骄第一,便是五年能修得九品金丹。”人修好似真的疼得厉害,说一会儿便受不住地顿一会儿,眼睑不停地颤动:“而我,是从小至大、每日每夜都不敢慢下,才得来的元婴。” “是万万比不上的。” “而我的资源……”人修顿了下,疼得眉间蹙紧,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广交好友,是他们予我的。” 裴戚晏不动声色地听着,心里头琢磨,当真疼得这般厉害? 这般想着,忍不住微垂眸看了一眼。 这一看,眼睛就黏在上面了。 那处修长如玉的脖颈,被红衣衬得愈发得白,皮肉偏薄,底下的青筋脉络便微微浮现。 是极脆弱的好看,哪一处都是美的。 现下上面布了五个指印,青紫一片,有些地方甚至都黑了一块,但不能说不好看了。 反而像是镣铐一般锢住了这份美,令人一看便想到某些带着禁忌味道又有些残忍的闺中乐事。 裴戚晏淡紫的眼眸又深了一个度,废了好大的劲才重新去看这人修的面色。 人修还在解释着:“你应当是先前见我同剑宗弟子行在一处,才误认了。” 裴戚晏定定地看着人修,对方被瞧得眼睑不停轻颤,呼吸絮乱。 过了好一会儿,裴戚晏才松开他:“照玉哥哥生得这般好看,我一时便挪不开眼了。” 这便是信的意思。 盛昭这才缓过一口气,扶着墙急促地喘息着,闷声咳着,喉腔被伤着,咳嗽起来就一股血味儿。 裴戚晏上前去拍着盛昭的背,嗓音懊悔,饱含愧疚:“照玉哥哥,对不住。” “是我认错了人。” “真相大白”后,裴戚晏的杀意就全收了起来,他顶着这张少年大的脸,歉意地垂下眼睑时,就愈发乖巧无害。 盛昭费力地抬眸看了一眼,先前的俱意就全部消散了:“无碍。” 裴戚晏微微挑眉,觉得这人好欺负得过分。 若是他被人认错,还被折磨成这样,那他肯定会让对方知晓“死”字怎么写。 可这人却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他又想起人修方才口中说的“广交好友”,恐怕也是这份好脾气,才交来这么多好友。 硬生生地把一介散修抬到了元婴修为。 可让裴戚晏去赔偿这份“错误”就不可能了,他没什么同理心跟道德所言,没有将错就错直接将人杀了抛尸就已经算不错了。 现下还能去安抚一二,就是发了大善心,裴戚晏自个都觉得稀奇。 他待这人修咳声放缓之时,就松下手,毫不留情地转身便想走了。 没走两步,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柔若无骨地握着自己,裴戚晏想,若是旁人敢阻拦他一步,他已经将这手连根给砍了。 为什么…… 为什么照玉的,他就任其拦了?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回身去看。 盛昭站直身:“阁下,我见你心肠也算不错,也明事理。” 这话一出,裴戚晏心底就忍不住发笑,他道一句谦,便算好人了吗? 这人何其天真。 他面上故作一怔,有些不懂地点点头,一副“你说得对”的模样,颇有些年少无知的无害,就连之前下得杀手,也可分为年少轻狂里。 盛昭见他如此,更是大胆:“我想问一下,是何人想杀盛昭,理由又是什么。” 裴戚晏眼神凝了凝:“照玉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盛昭温和一笑:“我与他也有君子之交。” 裴戚晏心中道,嗯,还是个烂好人。 裴戚晏:“这可不行,大哥哥你这是误了我的生意,我还等着雇主的灵石买糖吃呢。” 盛昭心中一急,道:“我也能给你灵石。” 裴戚晏眼眸微眯,轻笑:“不可以哦。” “照玉哥哥别为难我了,我不能失约,不过,我随时欢迎哥哥来找我交易!” 裴戚晏一字一句,笑:“你想我杀谁都可以。” 盛昭被这话中的杀意吓到,讪讪地没说话。 裴戚晏再走时,他也没敢拦了。 裴戚晏挥了挥手,道了句“再见”,没几步就不见踪影。 盛昭不再伪装,他面上冷得可怕,没什么表情地摸出个灵药咽下去了,止疼。 灵药入口即化,吞咽时润了干涩的嗓子,但还是疼得厉害。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唤出水镜细细去看脖颈上的伤势。 在芥子空间翻找了下,拿出瓶灵膏。 还未动作,身侧就来了个人。 齐韧拿过盛昭手中的药,一眼就看出这是从齐桦手中出来的,他眼眸沉了沉,略过盛昭脖颈上的黑指印时,愈发暗沉。 齐韧:“我来罢。” 他用指腹沾了药,俯身,细心抹了上去。 “好不容易才找到公子,怎么公子又受伤了?”齐韧不是多嘴之人,可他现下气得厉害,一时口不择言。 见盛昭一言不发,才忍下气性不问了,还补了句:“下次……小心一点。” 盛昭这才出声应下:“好。” 盛昭问:“你找了我很久?” 齐韧道:“宴席刚散,并未多久。” 其实宴席早就散了,齐韧一寸一寸寻了大半个行宫才找到的盛昭。 他面上吟笑,什么都没说。 盛昭:“齐韧,我要你帮个忙。” 齐韧:“只要是公子,什么忙我都会帮得。” 齐韧有些怜惜地抚着那些指印,齐家大乱之人,他们谁也舍不得伤着盛昭。 可现下他只离开盛昭几日罢了,盛昭就受了这般重的伤。 齐韧想问,可他知晓盛昭不会说,不想惹得盛昭不高兴、厌弃他,他就只能闭紧这个嘴。 就连盛昭寻他帮忙,他都十分开怀。 因为能帮盛昭的,能得盛昭求助的。 只有他,也唯有他。 “逾矩了。”齐韧口上道歉,手下动作强硬。 帮忙,也是要报酬的。 盛昭知晓,他没有反抗。 他由着这条愈发显露疯性的狗凑上他的脖颈。 又嗅又蹭。 齐韧闻着药膏的清香与盛昭身上的甜香,痴迷地阖上眸,张开唇贴上盛昭小巧、微突的喉结。 他用唇瓣叼着,慢慢地磨。 齐韧贴着贴着,心思絮乱,他忍不住环住盛昭细得不行的腰身,将人按在了墙面上。 他微俯着身,呼吸急促地去亲盛昭的脖颈。 不敢伸舌头,不敢露牙尖。 齐韧谨记着不能舔舐、不能去咬,因为盛昭会翻脸。 他只能万般隐忍地贴着那处软烂的皮肉,又吸又磨,忍得额角青筋暴起。 鼻尖嗅着愈发馥郁的香。 盛昭好整以暇地抚着齐韧的发顶,逗狗一般弄乱齐韧一头的墨发。 他等了很久,才等来齐韧极重的一声喘息。 齐韧缓了一会儿,才睁开黑沉的眸,抬首去理盛昭被他蹭得有些散乱的衣襟。 温和地笑着说:“公子实在是见笑了。” “但在下一见公子,便实在是忍不住。” “不过这个忙,公子请说罢。” 第58章 晏七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几乎是重写了,宝贝们回头重看一遍,再看这一章,啵啵啵! * 是夜。 边域花灯齐放, 人群擦肩接踵。 盛昭撑着一纸红伞,乌发垂落,伞下只露出精致的薄唇与下颔。 他立在灯火阑珊处, 在等人。 魔尊今日被世家之首的齐家家主邀约前来瞧着百年盛世, 裴戚晏心下不耐,但为了维持与正道的表面和平, 不得不应下。 他在魔族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为了不引起街上魔族的恐慌,裴戚晏只得化作少年模样。 齐韧是个识风趣的人。 他话术高明, 一路行来,鲜少开口去烦裴戚晏, 只在关键处解答几番。 因此,裴戚晏容忍度提升不少, 不然他早就翻脸走人。 兴许是那个照玉属实耀眼。 裴戚晏一抬眼,便瞧见了那位人修, 明明对方站的地方很不显眼, 甚至只露了小半张脸出来。 如玉的指尖捏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贝齿咬了一小口,很怜惜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舐着糖渍。 裴戚晏眼眸沉了沉,属实不懂,这人怎么吃个糖都吃的这么娇。 齐韧顺着裴戚晏的目光看过去, 笑了下:“遇见熟人了。” “熟人。”裴戚晏轻喃,不等他出声再问,齐韧已经迫不及待地上前。 裴戚晏站在原地, 静静地瞧着齐韧俯身进了伞, 亲昵探脸进去, 咬了口冰糖葫芦。 照玉好像被吓着, 手一松,伞就掉了下来。 那个人修的胆子是真的很小,裴戚晏想。 伞快掉落时,被笑吟吟的齐韧轻松接住了。人修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他脾气很好,被吓了一跳也没去计较,反而眉眼弯起,温温柔柔地勾了下唇,露出一个欣喜的笑。 没有任何攻击力度的美。 同样是男人,裴戚晏对齐韧眼中的侵略性了解非常。 他想,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个散修,是怎么在群狼环饲下活下来的,还养出这么副似水柔情的性子。 裴戚晏又不懂了。 他想不明白,便懒得再去想,慢悠悠渡步走近。 果不其然,方才见着齐韧就欢欢喜喜的人修,一看见他便惨白着一张脸。 未说完的话,也咽落肚中。 “齐兄可要去我的小院一聚——”说到这,人修不说话了,抿紧唇与裴戚晏对视。 裴戚晏惊喜道:“好巧呀,照玉哥哥!” 盛昭顿了下,才紧张地点点头:“嗯。” 就这一声,裴戚晏想多听一句都不行。 缘何这般怕他,缘何如此紧张。 齐韧出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不成想,你们二位竟会认识。” 他不愧是齐家人,对魔尊那句“哥哥”没露出半分异色,如常笑谈。 裴戚晏也在笑,翘着唇:“不算相熟,我与照玉哥哥只见过一面。” 他说着,微垂眸看了眼盛昭的脖颈,已然恢复玉白,怕是用了顶好的药膏。 除了齐家,除了齐韧,还能有谁? 可齐韧今日见着他面色不改,就表明先前那个误会,照玉谁都没说。 裴戚晏想不透照玉这般做的理由,后者有这么多好友能为他出头,却还选择掩饰这事。 他心想,这人修莫非是大善人? 齐韧笑:“只见过一面,那便由在下为你们引荐一番了。” 齐韧拍了拍盛昭攥紧他手腕的手:“这位是我多年至交,照玉小友。” 齐韧话音刚落,裴戚晏就见照玉攥得发白的指腹一下松懈下来,有些不对劲,可又一切都合理。 裴戚晏想不透,歇下心思。 魔族人就是这般,他们是天罚的修罗,浑身戾气,只知杀戮。 裴戚晏可以因着好玩儿收敛性子,可他骨子里还是那个食人肉、吸人血,踩着万千魔族尸骨上位的恶鬼。 武力用得愈发惯了,很多事情便懒得细想。 因为无论什么计谋,在绝对的压制下,便毫无生效的可能。 裴戚晏有这个资本自负。 齐韧又指了指裴戚晏,道:“这位——” 裴戚晏徒地插话:“照玉哥哥,我叫晏七,是族中幺儿,就取‘了七’为名。” “我再次同哥哥道一声谦。”裴戚晏懊悔,他笨拙地说着,语无伦次:“你别怕我,好不好?” “我当真是识错了人。” 盛昭一怔,微微垂眸去看裴戚晏。 现下的裴戚晏是要比盛昭矮上一分的,也正是因为这份身高差距,盛昭能俯视下去。 面前的少年顶着对微突的无害小角,同其余狰狞的魔族人不同。 他心中的戒心慢慢消散,疼意还残余着几分,他接纳了道歉,不高兴地点点头。 可再多的就没了。 一派生疏。 但对着齐韧就不同,这人修会依赖地半躲在齐韧身后,扯着齐韧的衣角,贴得离齐韧那般紧。 裴戚晏生了几分怒,这人修怎么这般蠢,去依靠一头饿狠了的狼。 怒意过后就是真诚的懊悔。 若是他没认错人,没差点杀了照玉。 这人是否也会这么亲近他? 裴戚晏嗓子变得有些干涩,他一转眼就对上齐韧微沉的眼神。 齐韧是知晓是谁伤得照玉了,对着加害者自然没有好脸色。 裴戚晏微微挑眉,紫眸森然地看了回去。 就像在理直气壮地说,你能奈我何。 齐韧心中怒意升腾,面前却笑:“不错,照玉,这是我几日前交的晏七小友。” “你们二人有何误会,便看在我这一份面子上,暂且解了开,可好?” 齐韧说罢,盛昭最后一点不高兴也没了,笑着颔首:“好罢,我哪能不给你面子。” 裴戚晏恶心到极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我自然得给你面子。” 裴戚晏很自来熟:“方才听照玉哥哥邀齐韧去你院中一坐。” “我也想去!我能去吗?” 盛昭面色为难,他怎么可能邀一位觊觎他性命的刽子手进入家中。 齐韧笑笑:“照玉,你有所不知,今日是我带他出来玩的,半途将人丢下……是不太好。” 说到最后,他目露歉意。 盛昭是个软和的性子,不情不愿地应了:“那便一同去罢。” 裴戚晏爽快了。 齐韧对他再百般不爽,也得因着他魔尊的身份,百般忍让。 谁让他们魔族都是野蛮人,一个不和,就要生灵涂炭了。 裴戚晏亦步亦趋地跟在盛昭后头,他跟了一会儿,握住盛昭的小尾指:“照玉哥哥,我也想吃糖,就是你手上那串红红的糖。” 本想收回手的盛昭僵住,回首问:“你不知晓这是糖葫芦?” 裴戚晏故作恍然大悟:“我在魔界听过的,原来这就是糖葫芦。” “哥哥,我想吃。” 裴戚晏:“不要其他的,就要哥哥手里那串。” 盛昭怜惜他少不知事,微俯身将糖串递给裴戚晏:“吃罢。” 先前齐韧咬过的被齐韧自己吃了,盛昭吃着最后两颗,他与齐韧说入神,忘记这糖串他已经舔过一两口。 裴戚晏没有提醒,他怀中某种不可言明的心思,在黑暗掩饰下,面无表情地咬下盛昭舔过那处地方。 刚入口,就被甜得眉间一抽。 裴戚晏看了看盛昭的唇,慢条斯理地将糖含化,再吞入肚。 他第一次吃别人的口水,还算不错。 就是太甜了。 裴戚晏吃完这一口,就暗中将剩下的扔了,牵着盛昭的手指,踩着盛昭的影子,跟着盛昭进了他的家中。 这是一处别致的小院,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干净地坐落在边域角落处,没有人声喧嚣,在屋内灯火照映下,是安宁的静谧。 裴戚晏好奇地张望着,他从未有过这份触感,一时有些新奇。 等他转悠了个遍,甚至连盛昭的寝房都了解透彻后,这时盛昭在弄着下酒的小菜,齐韧立在院中观着月色星辰。 裴戚晏来到齐韧身后时,齐韧头都未回,语气微冷:“屋里头那位是齐韧心上之人,我不知晓你想做什么,但,望魔尊别再伤着他。” “否则——” 齐韧转身,他面上无笑,黑眸如渊,一字一句:“我可是要咬下魔尊一口肉的。” 合约还未定下。 裴戚晏有优势,齐韧也有。 死寂。 他们二人冷冷对视。 直到盛昭端着满满两盘菜食上来时,裴戚晏与齐韧才活了过来,这两栋冰冷又高高在上的神祗入了凡间。 盛昭很急,他近乎将盘子丢在了桌面上。 这玉盘子好看,但是没做隔热的地方。 盛昭被烫得指腹通红,捏着自己冰凉凉的耳垂,有些茫然地看向裴戚晏与齐韧。 后者二人同时露出了笑。 裴戚晏:“哥哥好笨。” 齐韧:“怎么也不懂得拿个帕子挡挡,灵气也忘了用。” 盛昭:“在凡界生活了一段时日,我忘了。” 齐韧失笑,他腰间剔透的青绿玉佩忽地生起灵气,他面色一凝,把玩着玉,细细听了一会儿,而后道歉:“我家中出了点事,可能要先行一步,抱歉。” 齐韧走得很急,盛昭没有反应过来就没影了,可裴戚晏瞧见齐韧身上凝起的杀意。 恐怕是齐家内部有人不听话了。 裴戚晏愉快地想,魔界就不敢有人不听他的话。 齐韧一走,院中只剩下盛昭与裴戚晏二人。 盛昭后知后觉地生起几分俱。 裴戚晏主动落座,笑着招手:“哥哥快来。” 他全仗着这张脸与年纪尚小,将盛昭骗得失去大半警惕。 月下,雪中。 他们二人温着酒,细细品着。 裴戚晏很少有这种经历,廉价的酒与菜,一盏昏黄的灯,对面还是个人修。 可这人修生得漂亮极了。 照玉应是怕冷的,用法阵隔开寒风与雪。 照玉应是不会喝酒的,只饮了两三杯,就眼尾泛红,再饮两三杯,颊侧也红了。 照玉应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修。 …… 裴戚晏想着,他心中的暴虐少违的不见踪影,浑身上下都透着舒适,只撑着额。 满心满眼都在观察另一人。 裴戚晏嗓子变得有些干涩,他一转眼就对上齐韧微沉的眼神。 齐韧是知晓是谁伤得照玉了,对着加害者自然没有好脸色。 裴戚晏微微挑眉,紫眸森然地看了回去。 就像在理直气壮地说,你能奈我何。 齐韧心中怒意升腾,面前却笑:“不错,照玉,这是我几日前交的晏七小友。” “你们二人有何误会,便看在我这一份面子上,暂且解了开,可好?” 齐韧说罢,盛昭最后一点不高兴也没了,笑着颔首:“好罢,我哪能不给你面子。” 裴戚晏恶心到极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我自然得给你面子。” 裴戚晏很自来熟:“方才听照玉哥哥邀齐韧去你院中一坐。” “我也想去!我能去吗?” 盛昭面色为难,他怎么可能邀一位觊觎他性命的刽子手进入家中。 齐韧笑笑:“照玉,你有所不知,今日是我带他出来玩的,半途将人丢下……是不太好。” 说到最后,他目露歉意。 盛昭是个软和的性子,不情不愿地应了:“那便一同去罢。” 裴戚晏爽快了。 齐韧对他再百般不爽,也得因着他魔尊的身份,百般忍让。 谁让他们魔族都是野蛮人,一个不和,就要生灵涂炭了。 裴戚晏亦步亦趋地跟在盛昭后头,他跟了一会儿,握住盛昭的小尾指:“照玉哥哥,我也想吃糖,就是你手上那串红红的糖。” 本想收回手的盛昭僵住,回首问:“你不知晓这是糖葫芦?” 裴戚晏故作恍然大悟:“我在魔界听过的,原来这就是糖葫芦。” “哥哥,我想吃。” 裴戚晏:“不要其他的,就要哥哥手里那串。” 盛昭怜惜他少不知事,微俯身将糖串递给裴戚晏:“吃罢。” 先前齐韧咬过的被齐韧自己吃了,盛昭吃着最后两颗,他与齐韧说入神,忘记这糖串他已经舔过一两口。 裴戚晏没有提醒,他怀中某种不可言明的心思,在黑暗掩饰下,面无表情地咬下盛昭舔过那处地方。 刚入口,就被甜得眉间一抽。 裴戚晏看了看盛昭的唇,慢条斯理地将糖含化,再吞入肚。 他第一次吃别人的口水,还算不错。 就是太甜了。 裴戚晏吃完这一口,就暗中将剩下的扔了,牵着盛昭的手指,踩着盛昭的影子,跟着盛昭进了他的家中。 这是一处别致的小院,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干净地坐落在边域角落处,没有人声喧嚣,在屋内灯火照映下,是安宁的静谧。 裴戚晏好奇地张望着,他从未有过这份触感,一时有些新奇。 等他转悠了个遍,甚至连盛昭的寝房都了解透彻后,这时盛昭在弄着下酒的小菜,齐韧立在院中观着月色星辰。 裴戚晏来到齐韧身后时,齐韧头都未回,语气微冷:“屋里头那位是齐韧心上之人,我不知晓你想做什么,但,望魔尊别再伤着他。” “否则——” 齐韧转身,他面上无笑,黑眸如渊,一字一句:“我可是要咬下魔尊一口肉的。” 合约还未定下。 裴戚晏有优势,齐韧也有。 死寂。 他们二人冷冷对视。 直到盛昭端着满满两盘菜食上来时,裴戚晏与齐韧才活了过来,这两栋冰冷又高高在上的神祗入了凡间。 盛昭很急,他近乎将盘子丢在了桌面上。 这玉盘子好看,但是没做隔热的地方。 盛昭被烫得指腹通红,捏着自己冰凉凉的耳垂,有些茫然地看向裴戚晏与齐韧。 后者二人同时露出了笑。 裴戚晏:“哥哥好笨。” 齐韧:“怎么也不懂得拿个帕子挡挡,灵气也忘了用。” 盛昭:“在凡界生活了一段时日,我忘了。” 齐韧失笑,他腰间剔透的青绿玉佩忽地生起灵气,他面色一凝,把玩着玉,细细听了一会儿,而后道歉:“我家中出了点事,可能要先行一步,抱歉。” 齐韧走得很急,盛昭没有反应过来就没影了,可裴戚晏瞧见齐韧身上凝起的杀意。 恐怕是齐家内部有人不听话了。 裴戚晏愉快地想,魔界就不敢有人不听他的话。 齐韧一走,院中只剩下盛昭与裴戚晏二人。 盛昭后知后觉地生起几分俱。 裴戚晏主动落座,笑着招手:“哥哥快来。” 他全仗着这张脸与年纪尚小,将盛昭骗得失去大半警惕。 月下,雪中。 他们二人温着酒,细细品着。 裴戚晏很少有这种经历,廉价的酒与菜,一盏昏黄的灯,对面还是个人修。 可这人修生得漂亮极了。 照玉应是怕冷的,用法阵隔开寒风与雪。 照玉应是不会喝酒的,只饮了两三杯,就眼尾泛红,再饮两三杯,颊侧也红了。 照玉应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修。 …… 裴戚晏想着,他心中的暴虐少违的不见踪影,浑身上下都透着舒适,只撑着额。 满心满眼都在观察另一人。 第59章 娘 一个想杀自己的人在跟前虎视眈眈, 盛昭即使松懈警惕,也没太过放纵自己。 只克制地小酌了几杯。 但他的酒量属实不算好,没几杯就上脸了, 脸蛋酡红, 眼神也有几分迷离。 盛昭执着玉箸,夹了几筷。 这几筷菜进了裴戚晏的碗中, 裴戚晏有些意外。 盛昭吃酒吃得上了头,胆也大了不少,道:“晏七?怎么不吃呀。” “莫同我见外。” 裴戚晏笑笑, 吃了一口:“照玉哥哥怎得还会下厨?还做得这般好吃。” 据他所知,正道修士不如魔族大兴口腹之欲, 大都辟谷。 盛昭晃着酒杯:“我是散修,早些年不能辟谷的时候, 自个学来的。” 裴戚晏恍然:“原来如此。” 他们上午还剑拔弩张,晚上却言笑晏晏。 但没半点突兀。 盛昭随意说着些话:“晏七, 我瞧你岁数不大。” 裴戚晏估摸着说了一个数:“我今年十七。” 盛昭看了看裴戚晏的脸, 信了,打趣着说:“小晏七。” 裴戚晏怔了下,应了。 明明郁安易也类似这般喊他,可是为什么,同照玉喊他的感觉又有些不同。 裴戚晏不解, 他吃了口酒,将有些加快的心跳算在了酒液的头上。 盛昭感概:“你年纪轻轻,修行却这般厉害, 世间罕见。” 他说的是上午他对裴戚晏反抗不得之事。 实际年龄几百岁的裴戚晏脸不红心不跳地疑惑着问:“是吗?” 盛昭又信了, 猜测裴戚晏可能是在魔族长大, 不解也正常, 颔首:“你家中人未同你说吗?” 裴戚晏闷闷地垂下眼睑:“我家只剩我一人了。” 盛昭僵住,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出口问:“为何?” 裴戚晏面上更难过了:“他们都死了。” “照玉哥哥,魔界不同你们人修那般,我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魔族,是用命来争抢资源的。”裴戚晏情绪很是低落。 “我家中人是为了护我而死。” “这百年会晤,我是来逃命的。” 裴戚晏一句一句话砸在了盛昭的心头上。 盛昭放下酒盏,有些慌乱地道:“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伤心事的。” 裴戚晏又笑起来:“不怪哥哥,是我自己想说的。” 裴戚晏心道,瞧啊,这人多好骗,说几句似真似假的话,就能让他反过来向自己道歉了。 目露怜悯,大发善心。 可不仅如此,裴戚晏还要这人全然的信任。 他起了兴致。 “我好久没像今日同哥哥这般,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裴戚晏说罢,很是感激:“谢谢照玉哥哥。” 裴戚晏不只是想要仅仅一顿饭。 “一顿饭罢了。”盛昭微叹,他倾身探过去,半截皓臂从宽袖下露出,红衣雪肤,尤显脆弱,眼眸含着温柔似水的怜惜。 他抚了抚裴戚晏的发顶,力道也轻柔至极。 仙人抚顶。 怜众生之苦。 裴戚晏在那一瞬,瞳孔紧缩。 他盯着盛昭的眸,藏在极深处的晦涩一刹涌了上来,又极速收回。 从未有人敢抚魔尊的顶。 裴戚晏一时有些新奇,又莫名有种怪异的情绪。 他的胸腔涨得厉害,一时之间那些嘲讽的想法好似离他很远、很远。 他眼中只剩下温柔浅笑的照玉。 过了很久,又似只过了一会儿。 裴戚晏重新挂起无害的假面,依恋地蹭了蹭盛昭的掌心,他眼眸闪过一抹暗光。 既然如此,不如再多发一些善心给他罢,好骗的小善仙。 裴戚晏攥住盛昭的手腕,让对方暖和的掌心贴上自己的侧脸。 盛昭有些意外,又担心收手会伤害到裴戚晏脆弱的情绪,他只能无措地僵着手:“怎么了?” 裴戚晏想到些什么,笑吟吟地说:“照玉哥哥好像我娘亲。” 然后,裴戚晏就见盛昭原本酡红的脸更加红了,发着烫,呆怔地问:“啊?” 裴戚晏恶意生起,重复了一遍:“哥哥好像我娘,我娘也同哥哥一样温柔。” 盛昭面上发着热气:“你,你不要乱说话。” 裴戚晏举例:“我们家一直都是我娘亲做得饭,她是人类,做得饭跟哥哥的一样好吃。” “哥哥也会听我诉苦,解愁,抚我的顶……” 盛昭不说话了。 人修醉呼呼地想,自己怎么吃了个酒,就多出一个十七岁的儿子。 裴戚晏起身,半蹲在了盛昭身边,仰着脸去看人修,乖顺无比。 他张嘴哄着有几分醉意的盛昭:“娘亲抱抱我,好不好。” 盛昭僵直手,很是无措:“小晏七……你醉了。” 裴戚晏一听,赶忙让自己红了面,眼神飘忽,皱着眉否认:“我没有。” 他闹起脾气:“既然娘亲不抱我,那我来抱娘亲就好了。” 盛昭刚说了个“不”字,就被“乖儿子”大胆犯上地揽在怀里。 盛昭:“……” 真会玩。 裴戚晏喟叹一声,自从上午盛昭跌进他怀里后,自从他们分离后,裴戚晏就不住地回忆那份触感。 又香又软。 现下总算抱到,裴戚晏又收紧了手。 他恶劣极了,唇瓣贴着人修的耳畔,呼着酒味儿的热气,用着少年声线,又轻又依赖地喊:“娘。” 边说着,手又边不断地收紧。 像是想念极了,难过极了。 盛昭全身僵住,他羞赧。 因为他好像真的被裴戚晏代入那个场景中去,但天底下哪里有儿子会将娘亲抱得这般紧、这般亲密。 他又心软。 想,裴戚晏年少失怙,孤单飘零,还从魔界逃命至他们人修这,多可怜啊。 给他抱抱又何妨?左不过喊几句娘罢了。 但盛昭羞耻极了,他一个男人,被人这般喊,面子上是真的过不去,只得埋下脸,伏在裴戚晏的肩头。 人修羞恼道:“抱可以,别那般喊了。” 裴戚晏才装作酒醒:“对不起,照玉哥哥。” 他很是委屈:“我只是有些难过。” 两句话,裴戚晏就不像做错的那个人,反而盛昭成罪人了。 盛昭无措,安抚地拍了下裴戚晏的肩:“无事。” 裴戚晏就这般抱着盛昭,低声诉着一切忧愁。 “哥哥,对不起。” “我先前杀得都是魔族,我今日第一次对人修下手,却不曾想,差点误杀了你。”裴戚晏懊恼:“我不想杀人的。” “可我偏偏是人魔混血。” “魔族瞧不起我,人族也容不下我。”他嗓音低得像只受伤了的小兽,语无伦次:“我逃到这里来。” “百年会晤,这三日谁也伤不了我。” 裴戚晏仗着人修对魔界一知半解,张口就编,他说的并非假话,只是人魔混血被人踩在脚底的时间得倒推几百年。 今时今日,魔尊就是人魔混血,谁还敢再欺辱这个血统半分? “可我身无分文,哥哥,你今日给我的糖串是我想杀人的理由。” 裴戚晏:“契约对人魔混血不起作用,我与他们作交易,我杀一个人,就能有五百灵石。” “有了灵石,我就能买糖吃了。” 裴戚晏短短一段话,成功让人修对他彻底放下戒心。 他近乎是餍足地听到照玉为他伤心、为他难过地说:“你何错之有。” 裴戚晏在盛昭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个嘲讽地笑,真好骗。 怎么可以轻易就相信一个魔。 裴戚晏是魔,最是随心所欲。 他心中的恶劣被诱发到最大,用一个没有半分是真的谎言去让自己的欲望得到满足。 他是魔,也最是无情。 等他玩腻了,轻易就能戳破谎言,潇洒离去。 人修还在安抚他。 裴戚晏半眯着眸,舒适地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抱够了,餍足地起身抽离,坐回位置上:“谢谢哥哥安慰我。” “继续吃酒罢。” 酒过三巡。 盛昭已经有些意识不清,面上发烫,酡红一片,他抬眸看了看月色:“也不早了。” “晏七,你莫要太晚回去。” 裴戚晏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为难地点点头。 盛昭问:“怎么了?” 裴戚晏闷闷地摇摇首。 盛昭有些着急:“你同哥哥说,出了何事我都会帮你。” 裴戚晏这才道:“我今夜可以宿在哥哥这吗?” 盛昭欣然应下:“可以,我这里虽小,但也不缺你睡的地方。” 裴戚晏开心笑道:“哥哥对我真好。” 盛昭却安静下来,他心细,察觉到裴戚晏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想了想,才恍然裴戚晏身无分文,怎么可能有灵石去租落脚的地方。 他体贴地没说出实情,以免裴戚晏难堪,而是道:“晏七这几日也可以住在我这。” 裴戚晏故作惊喜:“真的吗?” 盛昭勾唇:“真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裴戚晏迫不及待地问:“什么?” 盛昭:“你不准再杀人了,那些交易也给我断了。” 裴戚晏:“好,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毕竟裴戚晏的雇主要杀的人可是自己,就算他现下装成“照玉”,了解了裴戚晏的苦衷。 盛昭也不得不防。 同住一个屋檐下,没准哪天裴戚晏就发现他是盛昭了,只有让裴戚晏将交易断了,他才能安然下来。 盛昭:“不过五百灵石,不值当。” 裴戚晏:“五百灵石,好多了。” 盛昭一噎,这孩子落魄,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正常,他蹙眉想了想。 “那我给你一千灵石,管你吃,管你住。” “别再杀人了。” 裴戚晏满意至极:“好,那哥哥可得看好我。” 盛昭呼出一口酒气,努力提起精神,颔首:“自然。” 裴戚晏扬着唇,笑:“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喜当男妈妈(bu) 换种角度看,魔尊骗财骗色,满嘴谎言,坏死了。 —— 推一下预收,恐怖万人迷叭,自攻自受,切片攻,想看两个一模一样的大美人贴贴很久了,嘻嘻 《副人格逼我水仙[无限]》by鹤安 【文案】 “主任,06号患精神分裂症病人——尤黎,第六次出现人格自我销毁现象。” “确定他身体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格后,安排06号的第六次出院。” “是。” 在尤黎踏出精神病院的大门后,出了场车祸,他本该死去,却进入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想要活命,尤黎就得通关一个又一个以血腥与死亡为主题的游戏。 它自称系统。 “宿主你好,我是04。”低沉的男声极其诡异,它像是贴在尤黎耳畔,轻声:“嘘,请不要告知任何人我的存在。” “我只属于你,也只有你拥有我。” —— 第一个副本名为精神病院里的杀人狂。 杀人魔穿着鲜血淋漓的白大褂,小丑面具咧嘴大笑,手术刀上还拖着一条肠子。 他步调轻快,一步一步向尤黎躲着的地方走去。 尤黎屏住呼吸,心跳飞快。 然后,他被对方直接揪了出来。 系统冷声命令:“扯下他的面具。” 被吓到失智的尤黎依言照做,他扯下小丑面具,却浑身僵住。 面具之下,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长在对方身上,就诡魅危险到极点,完全不像尤黎这般无害。 杀人狂挑唇:“我叫尤戈,你好,第……158次见面,不过这次不是在镜子里了。” 系统继续道:“现在,吻他。” · 尤黎的六个人格并非自我销毁,而是被疯狂的欲念被游戏收纳。 有的作为副本boss为游戏打工。 有的作为玩家大佬在游戏里攒积分。 有的作为系统来哄骗一无所知的尤黎。 只因他们是为爱护主人格而生。 他们每一个都想拥有一个躯体、与尤黎见面。 第60章 桂花糕 他们喝了个尽兴, 等盛昭回过神,裴戚晏已醉得人事不知,双眸懵然一片。 少年人藏住眼底的晦涩, 呆愣地看着照玉。 照玉好似也醉得不轻, 勉强保持着神智,大片的粉从颊侧晕染至湿漉漉的眼尾, 眼中盛着灯盏暖黄的光。 他无奈地笑了下,晃悠着身子去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裴戚晏装也装得很识相。 盛昭起身,他也跟着起身。 盛昭端着脏盘子, 他也跟着端。 像是人修的小尾巴。 人修忍俊不禁。 盛昭用了几个清洁术,将污秽收拾干净, 又将东西摆放后,将客房用灵力清洁了下。 让裴戚晏乖乖地坐在塌上等他回来。 裴戚晏点点头。 等盛昭再回来, 拿着醒酒汤。 裴戚晏:“?” 盛昭:“即使是修士宿醉,第二日醒来也仍会有些不舒服, 这醒酒汤是我琢磨出的, 只对修士有效。” 裴戚晏接过来,一口饮尽。 裴戚晏回味着,用了不少灵药,特地给他加了糖,甜味儿的。 盛昭给裴戚晏用了个清洁术, 收走碗,留了盏小灯:“夜安。” 裴戚晏不舍地回:“哥哥夜安,明天见!” 盛昭笑笑:“明天见。” 说罢, 盛昭提着灯罩慢慢走了出去。 裴戚晏瞧着他的背影, 突然觉得照玉好像真的把他当自己崽照顾了。 温柔贤惠, 细心周到。 他玩味地想, 这声“娘”倒是没叫错。 —— 照玉是好骗,但也不蠢。 翌日酒醒。 盛昭问裴戚晏:“走罢,我们出去走走。” 裴戚晏:“照玉哥哥,我们去哪?” 盛昭:“吃些早食,再随便走走。” 盛昭踏着雪,身披大氅,他一身的金枝玉叶,却没有半分形象,边走边吃着手上廉价的路边摊。 裴戚晏早年狼狈时,什么没吃过,他不觉怠慢,反而品出几分闲适。 周遭是一片静谧,偶尔会有几声鸟鸣,路人三三两两。 是裴戚晏从未体会过的安宁与闲静。 裴戚晏侧眸去看照玉。 后者眉眼尚有些惫懒,慢条斯理地咬着热气腾腾的米团,惬意地唇角轻勾。 他又瞧了瞧自个,三两下就吃完了。 盛昭瞥裴戚晏一眼,递过去:“吃了。” 裴戚晏接过盛昭吃剩的米团:“哥哥不吃了吗?” 盛昭:“嗯。” 饭量怎么跟猫儿小? 裴戚晏:“谢谢哥哥。” 盛昭拭了拭嘴:“昨夜我答应你的话,不会反悔。” 裴戚晏:“哥哥是何意?” 盛昭神色一正:“只是你得同我言明,为何契约对人魔混血不生效?” 裴戚晏摇摇首:“我不知晓。” 盛昭蹙眉。 裴戚晏心知若是他不说明,那昨夜的约定盛昭必然会作废。 况且,他想要的可不仅是短短三日。 他故作困惑地想了许久,突然惊喜道:“我想起来了,只要我额上两角在时,契约对我的压制力就会消失。” 出乎裴戚晏意料的是,照玉竟这般大胆,直接上手就摸了。 盛昭用指腹摩挲了下裴戚晏额角微突的角,他不敢去碰尖头,怕被刺伤,便用两指去揉捏了下。 角,是魔族的逆鳞。 裴戚晏也不外如是。 轻柔的力道让裴戚晏的呼吸絮乱,他眼眸一瞬紫得发黑,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没被那股透入心扉的痒控制住。 偏偏这人修见它没反应,还用指腹按了按。 裴戚晏控制不住地仰首蹭了蹭盛昭的指腹,很小的一下,却让裴戚晏整个人僵住,眼中戾气渐浓。 杀意涌现。 盛昭见裴戚晏没反应,俯身凑近,勾着唇,轻声问:“怎么了?” 很轻很浅的一抹笑,闯进裴戚晏暴戾的深紫眼眸中,他怔了下,杀气诡异地收敛起。 裴戚晏眨了下眼,睁眼时眼眸又恢复成浅紫色,他的语气又格外令人逐摸不透,轻笑着说:“照玉哥哥,魔族的角是很敏感的器官。” “比我身下的东西还要敏感。” “哥哥以后不要乱摸我的角了,好不好?” 盛昭“蹭”地下收回手,面上涨红,磕磕绊绊地道歉:“对不起!我……” 裴戚晏摇摇首:“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嘛。” 这一次就饶了你。 他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盛昭忍不住出声打破尴尬:“晏七。” 裴戚晏看他。 盛昭:“你的角可以收回去吗?” 裴戚晏颔首:“可以,但是会很不舒服。” 盛昭讪讪地不说话了。 盛昭沉思一会,他握住裴戚晏的手,索要一个约定:“那小晏七同我契约罢,这三日不可在边域内杀人。” “也就还有一日了。” “你不要再怕,我保护你。” 昨日和今日的裴戚晏拥有了太多个第一次,例如现下,也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珍重地同他说——“我保护你”。 他心中可笑。 因为照玉可能连自己都护不好。 因为照玉比他弱得太多。 因为照玉是人,他是魔,而昨日,他还差点杀死照玉。 有那么一瞬间,裴戚晏想将一切的谎言都揭露开,可他到底是应下了,同照玉订契。 裴戚晏鬼使神差地签订一个限制自己的契约。 裴戚晏:“好了。” 再多一点,再对我多发一点善心。 小善仙。 盛昭总算松下一口气,他得寸进尺,先把一千灵石给了裴戚晏,再提了一个要求。 “我不会再去向晏七问我不该问的,只是,晏七总得同先前的雇主断掉这桩交易。” 裴戚晏不语。 盛昭:“嗯?” 裴戚晏暂时不想同照玉分离,可百年会晤还在眼前,他是主事人之一,不得离席。 他缺一个由头离开,而照玉恰好送上一个由头。 而后盛昭就见裴戚晏点点头:“我都听照玉哥哥的。” 听话得不像样。 盛昭笑:“乖。” 裴戚晏笑弯了眼。 百年会晤的第二日,事情都排上议程,齐韧忙得不可开交,裴戚晏也被迫坐了一天。 人魔双方都据理力争,各处新发现的灵脉归属权、后百年的秘境轮流次数、人魔互市是否该更换新的契约条例…… 流水宴从早摆入夜。 盛昭却闲得很,他裹着鹤氅在屋顶上赏雪赏到了午时,受到黎鸿邀约时,难得心血来潮想亲自动手做一次桂花糕。 边域严寒,桂花难养,所以价贵。 小铺子不卖,大酒楼卖的又不是巷子深处的小铺味道。 盛昭馋得紧,他托黎鸿带些材料来。 桂花参着寒雪,满院飘着冷香。 用灵力剔除修士不可进腹的杂质,再用灵石催熟,就连水都用的是压弯枝头的雪水。 慢工出细活,盛昭忙活了一下午。 盛昭很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他对自己都敷衍至极。 黎鸿也无聊了一下午,他见这桂花糕总算做好,不顾烫就从盛昭手里抢来一块,几口下了肚,连个味都没尝明白。 黎鸿再次伸手。 盛昭抬脚就踹:“边儿去。” 黎鸿假哭:“小师弟,我只不过卖了你一次,你就要同师兄离心了。” 他痛心疾首:“这五年,终归是错负了。” 盛昭似笑非笑:“你也知晓酒庄那事瞒不过我。” 黎鸿低咳一声,不说话了。 盛昭懒得搭理黎鸿,他找来个能锁住热度的玉盒细致装着,还在底下的隔层放了火灵石细细温着。 玉盒是好看的。 包装也是极好看的。 不像拿来自己吃,倒似要来送人,黎鸿琢磨着,紫衫懒散地靠着桌:“就两块,方才我都没品出个什么。” “你要送人,在这之前不得先试试好不好吃。” 黎鸿成功讨来一块,细嚼慢咽。 盛昭少见地蹙起眉,很是关心,他问:“如何?” 黎鸿:“不错。” 黎鸿:“你要送给谁?” 盛昭将玉盒交给黎鸿:“我师尊。” 无妄仙尊会在此坐镇三日。 盛昭是做给邬钰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照玉,昭钰。 第61章 流言 隆冬大雪, 鹅绒浮落。 黎鸿来时,恰逢邬钰在殿外赏雪。 无妄仙尊着一袭白缎,却不会被一片白茫吞噬, 黎鸿一眼就瞧见了他。 仙尊立在那, 似乎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 黎鸿的嬉皮笑脸在仙尊面前是半点不敢表露出,他顶着仙尊沉甸甸的视线, 恭敬俯首,双手递上:“仙尊。” 邬钰“嗯”了声,问:“何事。” 黎鸿:“这是小师弟让我带给您的。” 邬钰伸手接过。 二人静默半响, 黎鸿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才终于等到仙尊出声。 邬钰:“除了物, 没有其他的吗?” 一两句话,他也想听。 黎鸿摇首:“并未。” 他偷偷抬眼去看仙尊, 后者已然在打开玉盒。 黎鸿怎么瞧,都觉着有些迫不及待。 他只敢想, 不敢问。 黎鸿为了仙尊可以不去计较小师弟这些时日的出格举动, 绞尽脑汁地说些好话:“仙尊,小师弟忙活了一日。” 玉盒打开时,里边的糕点还冒着热气。 邬钰拈起一块:“是吗?” 黎鸿肯定仙尊是迫不及待了,他这么想,再一看, 便觉仙尊身上远人的距离感消融许多,有了人气。 甚至眼中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变得平易近人。 黎鸿总怕仙尊会怪责盛昭, 他松下一口气, 笑道:“我们都没吃上两口, 他就让我全送予您了。” 邬钰已经品了一口, 语调淡漠:“你也吃了?” 黎鸿:“是。” 话音一落,他就见仙尊眉眼微垂,有些不虞。 邬钰:“黎鸿。” 黎鸿紧张地应下。 邬钰:“你可知谢长老为何让你替他来此。” 黎鸿琢磨着,试探道:“让晚辈学些东西?” 邬钰意味深长:“不仅,你是他的弟子,再百年你就是剑宗的门面。” “如谢长老一般管理剑宗大大小小事宜。” 黎鸿深思熟虑一会儿,一脸受教:“是。” 邬钰:“例如,好好学学你师尊,他不兴口腹之欲,你也当如此。” 黎鸿再深思熟虑一会儿,满头雾水:“是。” 他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振兴剑宗跟不兴口腹之欲有什么关系。 他也不会得知,无妄仙尊难得向小辈说了一堆话,完全是因为醋了。 邬钰:“ 退下罢。” 黎鸿带着满腹困惑离开。 邬钰回到殿内,他慢慢咽下一盒软糯的糕点,在想,这是盛昭愿意见他的意思吗? 直到玉盒见底,也没琢磨出一个所以然。 那他就当作是愿意。 —— 邬钰随着耳目,来至盛昭的小院外,轻扣响门,等听见慢慢走近的脚步声时,他又不禁屏息。 但愿是想见他的。 盛昭以为是齐韧,再不济是回返的黎鸿,再者是裴戚晏,他打开门时,入目的却是上一刻还在念着的人。 盛昭抬眸,将邬钰映入眼帘。 乍然间,他还以为是他梦魇了。 邬钰俯身,屈指轻敲盛昭的额:“怎么愣在门前。” 邬钰眉眼是冷的,语气淡漠,但动作跟语言又并不生疏,是如往的亲昵。 盛昭笑笑:“因为没想到师尊会来。” 他想,就好似他们未分隔几月之久,甚至昨日还见过面,在同一棵梅树下,相对而坐。 盛昭挑眉:“师尊是没吃够,特地过来向我讨要的?” 邬钰“嗯”了声:“好吃。” 盛昭让开身位:“我没剩多少了。” 邬钰走进来:“我不同你抢。” 盛昭合上门。 过了大门,还有第二坎门,再过了院,就到了主厢房,盛昭指了指桌上:“已经凉了。” 邬钰手碰了碰桌,糕点就重新冒起热气。 他没有去拿。 盛昭问:“怎么不吃?” 邬钰看他:“我不同你抢。” 盛昭轻哼:“我稀罕这一点?反正就是特地做给你的。” 邬钰摇首,有些无奈。 盛昭捧着热乎乎的糕点,边吃边问:“师尊先前为何要走?” 邬钰僵了下,不解盛昭是怎么知晓的,只沉默不语。 盛昭:“师尊是不是想知晓我怎么抓到你的?” 盛昭拉着邬钰的衣角,扯着人进了内室,那件鹤氅就在一旁挂着:“你看上面的暗纹。” 邬钰凝目看去,只一眼就明白了。 恐怕他自以为的周全,其实当场就被盛昭抓包了,现下还要被徒弟揪着指认,饶是邬钰,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邬钰微叹:“你倒是心细。” 盛昭笑得欢快,恐怕在邬钰眼中,这些大氅都是一模一样的:“我跟师尊可不一样。” 邬钰垂眸看着盛昭笑。 自从见着盛昭的面,邬钰就很少将视线从盛昭身上挪开。 拿他打趣也无所谓,笑多一些就好。 邬钰等盛昭笑够了:“盛昭。” 盛昭面色正了下:“师尊,你说。” 邬钰眉间拧起:“舆论也能杀人,莫要再将自己陷入不堪的境地。” 这些时日,前齐家少主齐桦修为尽废的流言不知从哪里传起,又有江千舟一事在前。 两代天骄的陨落让人唏嘘不已,也让不少人将目光放到盛昭身上。 盛昭立了不少敌。 不好的风言风语俞演俞烈,直至邬钰也有所耳闻,他出了面,众人在无妄仙尊的威慑下,才讳莫如深地管好了自己的嘴。 他们仍然乐于事件的发酵,暗中打探,因为剑宗没出声,若非流言有部分属实,最为护短的剑修怎么可能不为宗内重点培养的弟子出面? 无妄仙尊以一人之力承担了所有质疑,遏制了这场语言上的暴行。 但仙尊也不再光风霁月。 因为邬钰有了私心。 他不再是镇守修真界的无私、无欲、也无妄的仙尊。 这一切,盛昭都不知晓。 盛昭在市井中也听了不少恶毒的话。 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盛昭笑着问邬钰:“师尊,如果我说是他们自己动的手,与我无关,你信吗?” 邬钰言简意赅:“信。” 盛昭摊摊手:“师尊信就好了,其余人就任他们说去罢。” 邬钰怔了下,他手指微僵,问:“你只在乎我……的想法?” 盛昭理所当然地颔首:“不然呢?” 邬钰这次怔了很久,他耳尖发烫。 在盛昭眼里,便是邬钰神色淡漠地盯着他,眼神莫测。 盛昭:“?” 他说错什么话了? 盛昭试探着开口:“师尊,你若是在乎,那我以后克制一点?” 邬钰回过神,他眼神柔和下来,眉梢好似带着笑,可细细看去,又还是一派淡然。 邬钰坚定地摇了摇首:“不用,你且随心。” 他是在乎。 但他更不想因此困着盛昭。 邬钰既然插手了,便不会败阵,左右不过几道噤语的工夫,左右不过几句攻歼他独断的话罢了。 他担得起。 盛昭觉着他家师尊反复无常,有些怪异。 他咬着甜糕,想不透。 邬钰也想不透。 是他还不够明显吗? 邬钰忍了又忍,维持着表面的云淡风轻:“快入夜了,你随我去做几道吃食。” 事情谈完了,邬钰不想那么快走。 盛昭欣喜:“好啊,师尊我想吃玉圆子!” 他撒着娇,拖长了嗓子,粉嫩的唇也些微嘟起,大有邬钰不应便不罢休的架势。 邬钰微勾唇:“好。” 不论二人再想时间走得慢一些,此时也已到了深夜,邬钰不能留宿。 他只能在走时,将备好的手炉递给盛昭,隔了几月,再一次用灵力温养盛昭的灵脉。 盛昭坐在榻上,很乖地仰着脸。 邬钰:“明日,我……” 盛昭:“今日就够了。” 盛昭打断得很快,因为他不能确定明晚裴戚晏会不会来。 邬钰神色没什么波动,应了声“好”。 待邬钰想离去时,主厢房前的院中恰好响起动静,盛昭与邬钰是修士,将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来了两个人。 院门早关了,两个人都是翻墙进来的,到了主厢房,狭路相逢。 齐韧温声:“又见面了。” 已经跟齐韧面对面一天的裴戚晏:“……” 裴戚晏神色不善:“你怎么在这?” 齐韧似笑非笑:“我也想问。” 作者有话要说: 透明元婴小娃娃的小剧场 盛昭:“我只在乎你。” 师尊脸蹭地通红,吞吞吐吐:“那……你不要赶我走了。” 亲都亲过了,他都这么明显了。 怎么还赶他走呀? 第62章 争锋相对 正道不兴奢靡之风, 这晚宴虽恢宏大气,却不合魔族的纸醉金迷。 裴戚晏甚觉无趣,他在魔族开的宴, 都是要死人的。 齐韧执酒, 抿了一口:“魔尊,这百年, 魔族偷渡进来而后杀人一事层出不穷。” 他招招手,示意一旁的侍从将手中一玉简放至裴戚晏的案上。 裴戚晏微垂眸,这又是所谓的证据了, 这一日下来,他都是听齐韧陈述魔界罪行, 再递上证据中度过,而齐韧更是恬不知耻地拿着这些事, 将他的利益一逼再逼。 他苍白的面容愈发难看,紫眸晦涩, 只是被暗金半面具掩盖住。 裴戚晏慢条斯理地用修长的手指轻展开玉简, 将神识探入,仅一扫而过。 齐韧不敢作假,他也知晓他手底下那些魔族的尿性。 裴戚晏屈指扣着案桌:“那些小型秘境这百年我全都可以不轮换,但得配一个顶级给我。” 小型秘境里对裴戚晏修炼无益,只适合大多小魔, 但魔尊不在乎底层人的生死。 这顶级秘境他要拿来一个人修炼。 齐韧与裴戚晏的理念相反,他笑容愈发温和:“二十年的使用权。” 裴戚晏冷嗤:“我合一下眼,十几年就过去了。” 不论人魔, 一旦闭关, 短时便几年, 长时则几十年, 修为愈高深便愈久,更别说裴戚晏了。 齐韧:“翻倍。” 裴戚晏:“成交。” 一旁的侍从连忙记下。 他们谈论至月上枝头,这晚宴才散去,齐韧心满意足地起身。 裴戚晏抬眸,站起身:“等等。” 他人形时身形修长,黑袍裹身,此时浑身煞气,明显动了杀意:“我向你打听一人。” 齐韧挑眉:“魔尊请说。” 裴戚晏一字一句:“盛昭,我要知晓他的行踪。” 齐韧心下好笑到极点,因为人就在裴戚晏眼前,这人却是眼瞎。 他蹙眉想了想:“虽然他差点成了我嫂子,但我与此人仅几面之缘。” “不熟,不知,无可奉告。” 裴戚晏神色阴沉地看着齐韧走远,他站在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看去。 留下来日夜笙歌的只有魔族,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却全都是废物。 裴戚晏答应照玉不得伤人,却没答应不能杀魔族,他手中黑气缠绕至几个压在女魔族肚皮上,爽得不知人间几何的魔族脖颈上。 这些魔族瞬间七窍流血而死,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女魔族立刻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其余见魔尊发怒,也霎时伏倒在地。 乌泱泱地一片,却鸦雀无声。 裴戚晏一袭墨色隐在雾中,暗金面具似露未露,愈发诡翳,他随手拿起一个玉简。 下一瞬,就有魔族的脖颈被玉简穿透而过,死得不能再死。 一个、两个、三个…… 齐韧给了他多少玉简,今夜魔族就被戳死了多少人。 可没有魔族敢反抗。 不反抗是可能死,反抗他们全都会死。 裴戚晏笑吟吟,语气阴测测:“瞧瞧,你们怎么比本尊还要高兴、还要爽快。” “可本尊不舒服。” 没有人敢出声。 “本尊闭关前叫你们潜入,你们就是这般潜入的。”裴戚晏发了怒,挥手之间,剩下的玉简全飞了出去,数人霎时倒地。 “对我阳奉阴违,很好。” 他杀的人完全是随性而为。 有些负责此事、并不无辜之人,冷汗大滴大滴滚下,生怕下一个死得就是自己。 跪在最前的魔君见人杀得够多了,魔尊戾气暂消,才敢开口劝阻。 裴戚晏听了进去,踏着满殿尸体跟血水离开:“清理干净。” 裴戚晏吹了会儿夜风,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首先便想,已经这么晚了,照玉还在等他回来吗? 而后裴戚晏就一怔,他今日怎么想得尽是照玉,照玉、照玉、照玉——全都是照玉! 疯了魔了。 一个乐子罢了,裴戚晏逆反心理一起,转身向修士给他安排的住处行去,快到门口时,裴戚晏又想,照玉今夜没等到晏七,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忧心一整夜? 裴戚晏原地站了一会儿。 裴戚晏低声骂了一句,飞身向照玉的小院掠去 他只是想知晓会不会而已。 然后便是同齐韧相遇在照玉门前,已经变成魔形少年的裴戚晏沉下脸。 齐韧温声:“又见面了。” 已经跟齐韧面对面一天,因手下而被齐韧坑了数不清多少回的裴戚晏:“……” 手痒,想杀人。 裴戚晏神色不善:“你怎么在这?” 照玉昨夜留下的人是他,今早允他住下的人也是他,齐韧不问自来还要不要脸面? 还是二人有他不知晓的通讯手段,暗中联系邀约? 裴戚晏念至此,面色一沉。 若非他白日与齐韧面对面时,齐韧就在跟照玉笑谈? 齐韧似笑非笑:“我也想问。” 盛昭怎么将此人留在了身边,他不知晓裴戚晏想杀他吗? 很罕见地,两个人都在表面上显露出对对方的杀意。 而屋内。 盛昭一脸僵硬,因为他师尊还没走。 盛昭正好相送邬钰到门前,仅一门之隔,他师尊推一下门,抑或是外面那两人推一下门,他们四人就能相见。 他不由庆幸,他还挺爱惜这处第一次布置的小院,各处都上了阵法防范,隔绝了气息与神识探查。 否则裴戚晏跟齐韧还未进院,就能感受到邬钰修为的压制。 盛昭绝不想看见他师尊同那些人撞上,他不想将邬钰扯进此事。 光风霁月的人,还是远离污秽得好。 盛昭深吸一口气:“师尊——” 邬钰揉了下盛昭的发顶:“我知。” 邬钰向四周看了眼,走去窗前。 他平生第一次从窗走。 像个半夜潜进心上人家中,想一亲芳泽,奈何天公不作美,硬是面临被人发现的风险。 又不想在婚前污了小娘子的清白,只得憋屈地偷偷离开。 邬钰还不忘安慰他的小娘子:“你且去罢。” 盛昭被他师尊的识相弄懵住了,反应不过来地问:“师尊不问问我?” 邬钰摇首:“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我不会干预,只要你安然无恙。” 顺心顺意。 这四字邬钰未说出口,现下还不是向盛昭袒露的时刻。 邬钰利落地翻出窗,无声无息地在夜色中隐去身形,不过几息就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寝殿。 盛昭:“……?” 盛昭深呼吸几口,勉强平静下来,但还是感觉他师尊在他心里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他微微觉着哪里有些异样,可是又想不出哪出了问题。 门外的二人还在吵。 压低了声音,也没动手,生怕吵醒盛昭。 盛昭换了身单薄的亵衣,扯去发绳,特地将乌发弄得凌乱、亵衣也松散开,揉红了眼角,眼眸也泛起代表困乏的湿意。 他装作刚睡下,又被吵醒的照玉,匆忙披了件大氅,就推开门。 房门猝不及防被推开。 剑拔弩张地二人同时住嘴,向盛昭看去,然后又诡异地同时沉默,那眼睛又死死黏在盛昭身上。 好一会儿。 故作反应过来的盛昭慢吞吞眨了眨眼:“你们……怎么在此?” 裴戚晏与齐韧才如梦初醒地匆匆别过眼,他们神思被美色蛊惑,一时纷纷有些恍惚。 齐韧与盛昭相处得久,率先抵抗住,出声:“想来见你。” “却不曾想打搅到你了。” 盛昭恍然,有些好笑地打趣:“温文尔雅的齐公子也会翻墙的吗?” 齐韧无奈地勾唇:“原来我也有因别人做梁上君子的一天。” 齐韧话说得暧昧,一下将出神的裴戚晏唤醒,他本是想着盛昭今夜这幅模样,乖顺地不成样,好看得紧。 又听齐韧与盛昭谈话,知晓二人并未私下联系,裴戚晏心中不知为何窃喜,他压抑了一整夜、愈发暴戾的心情一霎消然下去。 一时间,与齐韧争吵而变得深紫的眼眸,也便成柔和的浅紫色。 裴戚晏听见齐韧这一番厚颜无耻的狗屁话,心下嘲讽,一时顾不得在照玉面前的掩饰,冷声道:“某些人是梁上君子,但我可是与照玉哥哥同住一个屋檐下的。” 他又有些不满:“照玉哥哥也不晓得给我留个侧门,我刚刚找了好久,才决定翻墙进来的。” 盛昭听见裴戚晏的一腔阴阳怪气,笑出了声,他又一正面色,抬手去揪裴戚晏耳朵,有些气:“小晏七还说别人呢,你知道哥哥等了你多久吗?” 裴戚晏人生第一次被人揪耳,他不仅不窘,反而有些开心,因为照玉确实念着他,想着他,忧心着他。 他勾了下唇,有些飘然。 盛昭无奈,屈指轻刮了下裴戚晏的鼻尖:“还笑,下次不许晚归。” 裴戚晏撇了一眼怔住的齐韧,满心欢喜地应下:“我都听哥哥的。” 齐韧却问:“你让他住在你院中?” 盛昭笑着颔首。 齐韧深吸一口气,他指着裴戚晏:“你不知晓他是——”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尊。 他昨日还差点要了你的命! 裴戚晏面色俱变,双眸如刀刃,直直刺向齐韧,厉喝一声:“齐韧。” 争不过他,就想鱼死网破? 天真。 他不会给齐韧开口向照玉道破他身份的事。 齐韧却完全不在意裴戚晏,他在看盛昭。 盛昭眼中一闪而后的警告,而后又迅速转变为茫然。 盛昭看了看齐韧:“他是什么?” 又看了看裴戚晏:“怎么了?” 齐韧勾唇,垂下眸:“抱歉,是我失言了。” 他温润如玉,只是笑得有些勉强:“今夜也是我唐突了,我这就离去。” 盛昭还未反应过来,齐韧便无情地转身走了。 齐韧想,他总是拿盛昭没办法的,盛昭一个眼神就能让他霎时溃败。 他也可以像先前一样,守在暗处一夜,以护盛昭安全。 别生气。 也别丢掉他。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伤心了,但狗狗还会做一条好狗狗。 —— 昨天的,来晚了亿点点(小声) 第63章 娈宠 裴戚晏近乎压不住脸上的开心, 他见盛昭还想快步跟上、拉住齐韧,一把拦下人:“照玉哥哥,他是齐家家主, 今日本就累了一天。” “估计是想回去休息了吧。” 齐韧走得突兀, 但该有的礼节却没少。 盛昭虽困惑,也信了:“我竟没想到这层。” 裴戚晏走近, 道:“不怪你。” 离得近了,盛昭才注意到裴戚晏的异常。 盛昭面色沉重:“你身上怎么会有血腥味?” 裴戚晏今夜杀了太多魔族,自然而然染上殿内腥臭的血味, 他踩过血泊时,袍角也浸上热血。 盛昭瞧得越是细致, 面色也就越差,他唇色些微发白:“晏七, 你杀人了?” 裴戚晏笑了下,有些嘲讽:“哥哥想不想知晓我今夜为何回来的这么晚?” 他眼中带煞:“因为那些魔族想杀我, 他们追了几个时辰, 我好不容易,才一个一个将其全杀了。” 说罢,他低喘了一口气,胸口起伏几下,浓烈的杀欲才缓缓平复下。 裴戚晏眼睑垂下, 语气落寞:“我没曾想,原来哥哥也不信我。” “我明明道了那么多句谦,也与哥哥定下契约……”裴戚晏吸了口气:“是我自作多情了。” “早在昨日我对哥哥下了手, 我就不应该再奢望哥哥能原谅我。” “哥哥不要赶我走。”裴戚晏嗓音低低的, 好似要哭出来, 他的眸也未抬起, 好似不敢去看盛昭一眼。 “我被赶了很多很多次,数不清了。”裴戚晏,“哥哥要是赶我走,我会很难过很伤心的。” “我自行离开。” 裴戚晏还未转身,便被人紧紧抱住。 盛昭扑上来,因为动作过急,披着的氅衣也落到身后铺了绒毯的地上。 盛昭很心疼地抱着裴戚晏:“对不起。” 他顺着裴戚晏的发:“是哥哥的错。” 盛昭解释:“我一时心急,小晏七不要多想好不好?” 裴戚晏怔了下,喃喃出声:“哥哥不介意我杀了他们?” 盛昭挑眉:“我为什么要介意?你反杀了他们,哥哥应该骄傲。” 盛昭双手扶起裴戚晏低着的头,微垂着眸与他注视,精致的眉眼温温柔柔地微蹙,眼神也是轻的。 他叹了口气:“我不会赶你走,小晏七把哥哥这当自己家。” 又轻笑:“离家出走可是坏孩子才做的。” 盛昭完完全全将裴戚晏当作一个被迫因魔族的残酷而染上煞气的少年,不晓世事,只懂杀戮。 而盛昭拽着裴戚晏失控的链子,缓慢收紧、缠绕,他们绑在一起,只为让裴戚晏安心。 裴戚晏失控,他是最先死的那个。 盛昭在拿命,将裴戚晏拉回来。 因为裴戚晏这一走,盛昭与他的契约全部作废,这少年不知会杀多少人。 盛昭最不忍的,也还是裴戚晏。 因为裴戚晏是能做一个好孩子的。 他不会因杀了太多人,而罪大恶极地被众人围攻至死。 裴戚晏对着盛昭安抚的眼神,诡异地一瞬想通了盛昭所有的心中所想。 盛昭想收养他,因为他还没杀过一个人,他还有救。 可晚了。 晚了太久了。 裴戚晏说得不全是谎话,人魔混血在几百年前的地位是最底层,人不人魔不魔的,没有地方可以接纳他们。 他们生来,便注定被奴役,被杀戮。 裴戚晏生在这个最坏的年代,他也没有父母兄弟姊妹,可他够狠。 人魔混血不敢反抗,他敢。 他手段毒辣,杀戮无数,吸食了无数人的命,在生死间爬到今日的地位。 裴戚晏在心中轻叹,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怎么他当年没遇上一个这么傻的人? 怎么他当年没有善仙来渡他? 偏生在他最不需要的时候,照玉来了。 裴戚晏冷嗤,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裴戚晏愈发想玩了,他呆怔地看着盛昭,不敢置信。 盛昭屈指轻扣裴戚晏额角:“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裴戚晏有些结巴:“不……不生气,哥哥,我没听明白,你再……说详细一些。” 盛昭勾唇:“你以后跟在我身边,但是你得与我再签契约,不得伤人。” 裴戚晏迫不及待地应下:“好。” 盛昭有些犹疑:“如果有人动手先伤你除外,但是不得将人杀了。” 裴戚晏颔首:“好!” 裴戚晏笑得很开心,他回抱住盛昭:“哥哥真好,我好喜欢照玉哥哥。” 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遇上了他,裴戚晏漫不经心地想。 他现在不想只玩玩了。 他想将照玉带回魔界,做他的娈宠。 这么好的一副皮囊。 他稀罕得紧。 裴戚晏的脸触到照玉的墨发,鼻尖是发间勾人的香,他的一个虎口抵住照玉的腰窝,手收得愈发地紧。 照玉—— 他在心中念,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念。 他的照玉。 裴戚晏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可他现下莫名的,不爽快到极点。 盛昭以为裴戚晏是太激动了,因此抱着他不放,他微微勾唇,笑骂:“小孩子脾性。” 裴戚晏这才松开手:“哥哥,我只有这一件衣裳了,我能不能借哥哥一套衣裳?” 裴戚晏魔形态略矮盛昭一些,穿得下盛昭的衣物,盛昭在芥子空间中翻了翻,寻了件新衣。 盛昭的衣裳大多是红色的,他懒得找符合裴戚晏气质的衣裳,直接递了过去:“小晏七先将就一下,我明天带你去买新衣。” 裴戚晏笑:“好。” 盛昭回身将那件鹤氅捡起来,披在身上,转而在前头领着路:“一身血味,熏人。” “我带你去后院洗洗。” “那里开拓了个池子,底下是一整面火灵石,常年备着热水。”盛昭说着。 他的住处并不大,几步路就到了,还未走近,就是升腾的雾气。 裴戚晏一瞧,确实是个小池,不过一整面的火灵石倒是个稀罕物,这齐韧是真的欢喜照玉,上赶着给一个散修送钱。 不过若是他,也会心甘情愿去捧照玉,只是他不会像齐韧那么蠢,什么利息都不收。 盛昭将人带到:“你去罢,边上有灯盏,等会回去你可以提着走。” 他处处都处理的细致体贴:“脏衣扔了罢,沾了血,晦气。” 可不晦气? 不仅这套衣,这池水盛昭也准备换了,毕竟裴戚晏才是最大的晦气。 盛昭转身走了,面上也不再去演。 裴戚晏叫住他:“哥哥身上也被我弄脏了,一起洗吗?” 盛昭头也不回,语气带笑:“沾上一点腥气而已,我待会儿换件衣便好。” “夜安。” “夜安。”裴戚晏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他思绪混成一团,复杂不已。 索性褪衣下水,身形慢慢恢复成人形态,宽肩窄腰,暗金面具丢在岸上,露出一张病态却异常俊美的面容。 裴戚晏靠在池壁,他本想歇息一会儿,一闭眼,又全是照玉。 他放纵着自己。 任由杂乱的情絮蔓延开。 裴戚晏在雪中泡着热泉,如同照玉一般的暖人肺腑,他觉着轻松,就慵懒地不想再去管。 哼着莫名诡翳的小调。 裴戚晏慢条斯理地思虑,怎么将照玉变成他一个人的? 他想照玉只对着他一个人笑,只会去抱他一个人,也只能亲近他一个人。 裴戚晏也不想再让齐韧抑或是齐韧这样的人出现在照玉的身边了。 他眼堵得慌。 裴戚晏大张着双臂,狭长的眼眸半阖,重新想了个问题。 他要怎么才能将照玉骗到魔界呢? 骗不到的话,还是直接将人绑到魔界? 第64章 两清 百年会晤的第三日。 今日的裴戚晏跟齐韧会从早忙到晚, 盛昭并不意外一大早“晏七”就不见身影了。 但一句话也不解释、不提前报备的私自离开,可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 这也说明裴戚晏还未真正将“照玉”当一回事。 盛昭勾了勾唇。 不着急。 昨日的桂花糕还剩了几块,盛昭当作早点, 又泡了壶热茶, 他慢条斯理地端出房,到了院中的小亭。 盛昭:“过来用膳。” 被遮挡住日光的昏暗角落里, 发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动静,而后又消失。 因为不敢相信盛昭真的在喊自己。 好一会儿,齐韧才走出。 他浑身落了层薄雪, 走一步路,雪就从身上掉落下去, 唇色发白,因为在盛昭门前站了一整夜, 眉眼藏着一些憔悴。 可怜,又狼狈。 等齐韧走到凉亭, 盛昭才招了招手。 齐韧在盛昭面前蹲下。 盛昭:“张嘴。” 齐韧张开口。 盛昭往齐韧的嘴里塞了块热乎乎的桂花糕, 齐韧全身都是冰的,这块桂花糕烫到他的嘴,又迫不及待地含住,慢慢地嚼,再往下咽。 那份热度就烫到了他的身体里。 齐韧吃着时, 还在仰首、一眨不眨地看着盛昭。 盛昭算得上温和地轻轻拂落齐韧眼睑上凝的霜,他笑笑:“昨夜你很乖,赏你的。” 齐韧抓住盛昭的手, 覆在自己的脸上, 第一次大胆地敢伸出舌尖, 去舔舐盛昭温热的手掌心。 他用舌去碾磨盛昭的指缝, 最后轻轻在盛昭的指腹落下一吻。 盛昭好整以暇。 齐韧笑得很温柔,可他的眼底又像藏着什么猛兽,双瞳若点漆,黑似深渊。 “今天是最后一日了,不若盛公子同我回齐家罢。”齐韧哑声说着:“我很担心,很担心公子的安危。” “有太多人想害你了,但我能护着你。” 从齐桦口里得知的,所谓的盛昭的上一世,何尝又不是齐韧心里一块重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日夜辗转难眠。 齐韧说着些似是而非的话:“齐家没有人敢伤你,你待在我身旁,会很安全。”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捧上什么。” “只剩两个人了,这两个人,我帮你杀了吧,公子。”齐韧攥着盛昭瘦弱的腕骨,他的唇还抵在盛昭的指上,他一字一句:“我替你杀了他们。” 盛昭微眯眸,俯下身。 他们近在咫尺。 盛昭也一字一句:“齐韧,你不听话。” 他轻声:“不,你永远也不知晓听话二字怎么写。” “你明明知道我对齐桦有多恨,你依然选择去救他,怎么,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盛昭笑:“那怎么不亲自来问我。” 齐韧怔了下,否认:“我没有救他,他提的要求是要我杀了郁安易。” 盛昭挑眉:“那他换成要你救他呢?” 齐韧沉默下来。 盛昭抽出手,嫌弃地在齐韧身上抹了抹:“今日之后,别再来找我了。” 齐韧深吸一口气:“不。” 盛昭已经懒得再理齐韧,他站起身去端桌上的早点,转身便走。 齐韧嗓音嘶哑得厉害:“我还有用。” “我帮你杀了裴戚晏跟郁安易。” 盛昭停住脚步,他没回头:“这仇我也能自己报。” 齐韧胸口猛烈起伏几下:“我会听话。” 盛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齐韧,回头罢。” “今夜我会离开这里,去哪我也不知晓,而你,回你的齐家。”盛昭,“那里才是你需要费心思的。” “我们两清。” 齐韧从始至终都是克制的,即使全身神经都在叫嚣着拦下盛昭,胸腔疼到发抖,他也仍在隐忍。 他不想对盛昭做任何一点不好的事,也不想做盛昭不愿的事。 齐韧重重喘息了一口气,又急又促,像在忍耐着不哭出声。 盛昭听见了,但仍然抬步就走。 该断就断,拖泥带水像什么话。 确实。 齐韧帮了盛昭不少忙,但盛昭每一件都还了回去,他没欠着齐韧什么。 现在劝齐韧几句,也是因齐韧还算个好人。 盛昭仅剩的一点良心,让他去劝齐韧迷途知返,说不定他上一世遇见齐韧,他们还有些可能。 他这么想着,又自顾自地否认。 不,不可能,如果是上一世,齐韧没有半分可能去喜欢上泥潭里的他。 将他从泥潭里救出来的,好似从始至终,只有邬钰一个,盛昭又好笑地摇了摇首,他怎么能将齐桦同他师尊比呢? 男欢女爱同孺慕之情,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 齐韧姗姗来迟,宴上的裴戚晏一众人早已等得不耐烦,他满含歉意地说:“事出有因,是我失礼了。” 齐家主一身白衣,温润如玉,有刚掌权的稚嫩,气势不足,但仍能窥见日后恢弘。 众人纷纷摆手,一笑而过。 一名小修看着齐家主从殿门走向高台之上,心生几分向往,愈发瞧得细致。 眼见齐家主要走过无妄仙尊的案前。 小修才发现这两日无人的案桌竟是坐了人了,只是靠得最前,而他在末尾,才没注意到。 今日是最后一日,尤为重要,仙尊出面也是正常的。 他暗暗看过去,不敢去看仙尊本人,便去看仙尊的案桌,小修率先注意到仙尊的桌上同他们不同,没有精致的吃食与上好的酒水。 只放着一盏茶和一盘糕点。 修士的视力都是极好的。 小修能清楚看见精致的玉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块糕点,糕点样式简单,连纹路也不美观。 仙尊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太失礼了。 小修这般想着,却眼见齐家主失态地停住脚步,死死盯着那盒糕点。 只一瞬,除了像小修这样一直盯着瞧的人,没有多少人看见,他甚至还在那一瞬看见齐家主眼中红血丝蔓延,眼神压抑得疯狂。 随即便见齐家主垂下眸,勾唇颔首,向仙尊问好。 仙尊颔首:“嗯。” 齐韧笑着转过身,脸上的皮肉因为他一直在笑,而僵硬得可怕。 他的眼神是虚无的。 明明是一个笑得很温柔的人。 却仿佛下一刻就能泪流满面。 。 裴戚晏若有似无地撇了眼齐韧与邬钰的交锋,又不甚在意地挪开,他算着时间,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安易他什么时候出关呢? 裴戚晏手执金樽酒,一下又一下扣着桌面,他要在安易出关前,将照玉这件事处理好。 这百年潜入人修的魔族大都被杀了,剩下的三三两两,找个人也费劲,这都几日了,没有任何盛昭的消息。 他可是急着杀了盛昭向安易邀功的,现下江千舟跟齐桦都没了,安易只有他了。 只有他裴戚晏了。 裴戚晏含了口酒,金樽杯里装着的是魔界的血酒,魔尊喝不惯人修不醉人的仙酿。 他的唇因为血酒染上腥红。 裴戚晏慢慢晃着金樽,见到酒的红,又想到照玉,他闭了闭眸。 莫名有些烦躁。 他想让照玉只亲近他一人,同样的,裴戚晏想,他应当也只能亲近照玉一个人。 裴戚晏偏执得很,他明白自己的独占欲强到可怕,可他向来瞧不上没有个人样的魔族。 多年来动过心的也只有郁安易一人,可郁安易身边围绕了太多人。 裴戚晏无可奈何,只能忍耐。 久而久之,他对郁安易愈发克制。 因为这段感情里,他满足不了,他始终空乏,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照玉。 偏生出现了一个照玉。 一个按着他的喜好生的,可以满足他所有难以言说的欲望,并且心里干干净净,没有装着任何一个人的照玉。 郁安易与照玉是不同的。 裴戚晏又否认,可照玉与郁安易也是不同的。 “魔尊?”侍从在一旁轻声提醒他。 裴戚晏醒神,才发现齐韧沉下脸看着他,对裴戚晏在谈论要事时出神而不满。 裴戚晏挑眉:“齐家主,再说一遍。” 齐韧不耐烦,笑:“既然如此,方才我说的便全算在我们这一边。” 他喊侍从:“记上。” 裴戚晏微眯眸,冷嗤:“不装了,因为昨夜没争过我?齐家主这般沉不住性子。” 他一提起盛昭,齐桦面上什么表情都没了。 齐韧:“我会派人在暗地里守着他,裴戚晏,若是他被你伤了分毫。” “这百年会晤,便作废了罢。” 裴戚晏一听,猜道:“你知晓他要留着我了?” 齐韧一言不发。 裴戚晏:“想必齐家主是气得说不出话了。” 齐韧警告:“我们想跟魔族切磋已久。” 不介意再来一战,给狂妄的魔界及魔尊一些教训。 裴戚晏冷笑:“本尊随时奉陪。” 二人气氛焦灼,等事件全部谈完,裴戚晏烦躁得想杀人,他心中暴戾不断再生。 手痒得厉害。 裴戚晏暗沉的紫眸扫过魔族的一干人等,昨夜经历过血洗的魔族俱都一哆嗦,魔尊怎么又想杀人了?! 裴戚晏冷嗤:“一群废物。” 他大步离去。 裴戚晏本想随意走走,消消怒火,毕竟这次魔族就来了这么些人,杀得太多,在人修面前总归不太好看。 可他不知怎么,竟走回了照玉的小院。 现下入了夜,四周一片漆黑寂静。 只有半开的大门上挂着一盏昏黄的角灯,照亮了那处角落。 裴戚晏走进去,他随着灯走,哪里的梁上亮着灯,他便往哪走。 灯的尽头,便是照玉。 盛昭提着盏角灯,匆匆向裴戚晏走来:“我听见声响,就出门寻你了。” 裴戚晏突然问:“这些灯……” 盛昭便不好意思地一笑:“是我特地点的,免得你回来时径直回了房,不同我一起用膳了。” 裴戚晏沉默一会儿,又问:“你不怕我今夜又晚归吗?” 盛昭摇首,温声:“怎么会,小晏七昨夜可是答应哥哥的了。” “我相信你。” 裴戚晏喃喃:“我答应你了……你就相信我……” 盛昭轻叹:“傻站着做什么,同我去喝杯热茶,热热身。” 盛昭上前,牵住裴戚晏向前走。 照玉的手心是温热的,眼眸是亮的,他提着盏灯,牵着裴戚晏在黑暗中开了条路。 他走在前头,轻声诉说着:“你身上怎么这般冷?手也是冰的,下次出门可得多穿一些。” “今早也是,小晏七也不同哥哥说一声就走了,还想带你买衣裳来着。” “下次得记着同我说一声,我担心你又被什么魔族给追上了。” “小晏七身上这件衣裳是自己买的吗?还挺厉害,赚到钱买衣裳了。” 盛昭没去问裴戚晏出门做了什么,又是从哪得来的钱,但他又很矛盾地关心着裴戚晏一切细小的事。 裴戚晏听着很舒服,他的心情慢慢便平缓下来,暴躁与杀戾一点一点的消散。 他认真地听着盛昭说话,双眸轻松地弯起,开始回应。 “我不觉着冷,哥哥好像很怕冷。”裴戚晏的冰手都将盛昭的弄冷了,他抬起,轻轻哈了一口气。 有些痒。 盛昭止不住地笑:“有些罢,但是我又很喜欢雪景。” 裴戚晏好奇:“为什么?” 盛昭想了想,说着似真似假的话:“雪下一人独立的画面,很好看。” 裴戚晏捏着盛昭的手,慢慢把玩:“哥哥穿的红衣,在雪中自是美的。” 盛昭只笑,不说话。 盛昭不说话了,裴戚晏就主动开口:“今日我去处理剩下的魔族了,走得急,便没同哥哥说,怕吵醒哥哥。” “下次记得叫醒我,同我说。”盛昭无奈道,他轻声骂,“坏小孩,哥哥担心你一整天了。” 裴戚晏点了点头:“好,下次一定会的。” 盛昭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再问:“那受伤了吗?” 裴戚晏挺挺胸:“那当然没有,我可厉害了。” 盛昭哄小孩似的:“好,小晏七可比哥哥厉害多了。” 裴戚晏是见过母子相处的,同样也是这般的絮絮叨叨,他有那么一瞬觉得,照玉是真的把他当崽子养。 他觉得可笑,可裴戚晏心底又泛痒。 裴戚晏按耐不住地,在喉间滚了又滚,最后喃喃地轻声:“娘。” 周遭很安静,再怎么轻盛昭也能听见。 “说什么呢?”盛昭佯装生气,轻笑,“这么想你娘亲?成天对着我喊。” 他安慰:“有人说,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星,一直陪着你。” “小晏七,别伤心了。” 裴戚晏在心底否认,不是的,从始至终、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 我喊的是你啊,照玉。 裴戚晏笑笑:“什么天上星,都是骗小孩的,人死后成魂,不幸者被鬼修奴役,幸者而轮回转生。” “哥哥是人修,怎么还信这个?” 盛昭轻哼:“小孩子才不信。” 说着说着,面前已经到了用膳的地方。 菜已经冷了。 盛昭皱眉,懊恼:“我忘记放火灵石了。” 裴戚晏喉腔有些涩:“照玉哥哥等了我很久吗?” 盛昭一笑:“怎么会,现在天寒,凉得快。” 裴戚晏就瞧着盛昭往里塞火灵石。 又是骗人的,房间内根本不冷。 这桌菜恐怕凉了个透底,照玉才等来的他,可照玉又什么都不说。 偏生就是什么都不说,才让裴戚晏后悔,后悔他不该来这么迟。 若是今早同照玉说他今夜会何时回来,照玉就可以看着时辰来做,若是他今日没有同齐韧赌着气性争吵,若是方才他没有徒步行来。 哪怕只是早一刻钟。 等重新热了起来,裴戚晏才恍恍惚惚地拉回思绪,坐下用膳。 他们二人都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聊。 久违的,裴戚晏心底又生出些安逸来。 他的眼前不再是鲜血淋漓,而是微微笑着的照玉。 盛昭:“小晏七。” 裴戚晏:“嗯。” 盛昭有些犹疑:“我们今夜就搬走罢。” 裴戚晏怔住:“为什么突然要走?” 盛昭与裴戚晏说得详细些:“百年会晤就要结束了,三日之期一到,其余人与边域城的契约,就都会作废。” “太多魔族想杀你了,我怕没了契约,你会出事。” 裴戚晏:“哥哥说得也是,那哥哥想去哪,我便跟去哪。” 裴戚晏是无所谓走不走的,毕竟魔族追杀一事,全是他编的,而照玉也以为是他家中秘辛,连个缘由也不问。 但他还真没叫错了,可不是一个善仙,照玉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上。 裴戚晏反而担心,边域离魔界过近,届时魔族偷渡进来,受到危险的可能是照玉,而不是他。 他索性应下了。 盛昭托着腮:“南边一点的地罢,这好看是好看,但太冷了。” 裴戚晏:“好。” 他们说定,就当真出发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昭昭不可能跟齐韧在一起的,他在让齐韧及时止损,可齐韧比昭昭想得还要陷得深。 —— 这章算是二合一吧,今天的也提前更了,因为想到宝贝们下午就要去上学了 第65章 雀儿【一】 盛昭买了处高楼, 楼前的长街不远处,就是一弯河眼,徐徐流下。 他伏在窗口, 瞧日出与清流对映。 身后的门“吱嘎”一声响, 玄衣少年抱着软枕走了,裴戚晏额上两角已经隐去:“哥哥, 早啊。” 盛昭回首:“日安。” 裴戚晏困乏地眨眨眼,走到盛昭面前,他隔着软枕抱住盛昭:“照玉哥哥, 我好困。” 盛昭拍着裴戚晏的肩,嗓音轻柔:“那再睡会儿?” 裴戚晏点点头:“嗯, 我昨夜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梦魇着了, 全是血。” “他们都在喊我救他,有人拿剑对着我。” “哥哥……他们想杀我。”裴戚晏用力抱紧盛昭, 他闭紧眸, 装出一副回忆的样子。 裴戚晏并不害怕,而是嗜血:“我也想杀了他们。” “每当我抽出剑,梦就醒了。”裴戚晏轻叹一声,带着些可惜,他蹙着眉, 似乎在不堪忍受,“哥哥,我好痛苦。” 他将自己的旧事混杂在谎言里, 真真假假地分不清, 有些病态地呢喃:“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想杀了他们。” 盛昭安抚着顺着裴戚晏的发:“没事了, 没事了,我在。” “是梦魇而已,晏七,这里只有你和我。” 这是裴戚晏给照玉做得假面。 他将自己伪装成心里已经被逼出病的少年,以求这位善仙的怜悯与哀叹。 不仅如此,他还要更多,譬如亲近。 “照玉哥哥,我知晓……我知晓的。”裴戚晏垂下眼睑,“哥哥,我好困。” 他一旦收敛血性,便又是可怜得紧。 盛昭像这几日一般,将软枕放至自己的大腿上,裴戚晏躺在软榻上。 枕着盛昭的腿,搂着盛昭的腰,脸埋进盛昭腹间的软肉处,嗅着一鼻馥郁的美人香,沉沉睡去。 盛昭把窗拉了下来,遮光。 这几日他们都是如此,因为裴戚晏说——“哥哥,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睡得着。” “晏七”的双眸充斥着红血丝,眼神压抑着无尽的苦痛,他的双眼无声地在对着照玉说——救救他。 照玉是不可能不应的。 裴戚晏睡得很沉,他自然醒来后,才发觉日上三竿,阳光透着纸木窗照进,将昏暗的室内描出淡光。 照玉在煮茶,与自己手谈。 满室皆是茶的清香,与棋子不时落下的轻响。 裴戚晏恐怕自己也很难相信,他有一天是可以理解“岁月静好”这四个字的。 他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瞧了照玉许久。 从精致的眉眼,时而微蹙,时而垂下,双眸若点漆,琉璃瞳明亮,再到玉鼻粉唇。 处处他都喜欢极了。 裴戚晏也不知晓他看了照玉有多久。 照玉懊恼地轻啧了一声,后悔自己下错棋,他正想偷偷挪一下棋子,自己同自己下,悔棋怎么了? 他做着亏心事,手按上了棋子,眼却去瞧裴戚晏醒没醒,乍然同一双清明的眼对上。 盛昭迅速地收回手,心虚地撇开视线,倒打一耙:“醒了也不说一声。” 裴戚晏也没想到照玉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促狭地说:“看哥哥下得入神,就没打扰,谁知……” 他拖长嗓音,给足照玉打断的时间。 照玉果然“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也会下?” 裴戚晏会,但晏七不会。 他摇了摇首:“不会的,但看哥哥下,不会觉着无趣。” 所以看了这么久,虽然看的不是棋。 盛昭推他:“你起来,我们去街上买些吃食,等回来我教你下。” 裴戚晏不肯:“我又要识字又要学棋,好累呀,哥哥。” 盛昭屈指敲裴戚晏的额:“耍什么性子,还是同我撒娇呢?” 撒娇这词一出,觉着辱面子的裴戚晏立马从榻上起身,他先给盛昭揉着枕了他一早的双腿,再拉盛昭出门。 他们买了点吃食后,就顺着那弯清流慢慢地走。 走累了,才回家吃午膳。 裴戚晏牵着盛昭的手,回到高楼内,等下用了膳,照玉会习惯碎个午觉。 而他会做照玉给他布置的“习字”任务。 譬如,等照玉睡醒,裴戚晏要清楚这一页的术法怎么读。 假文盲裴戚晏很是轻松,照玉见他听话,便也会开心。 一开心,就会手把手教他练字。 裴戚晏想起来,还多了一个学棋。 等日落,裴戚晏会出门买一些食材,照玉偶尔有了兴致会去做一个好吃得不行的晚膳,没有兴致他们便出去吃。 吃完还可以去逛逛夜视。 一日就这般过去了。 平淡但安闲。 裴戚晏这些日没有同他在魔族一般睡不着,相反,他每日都睡得很沉。 心中的暴戾很久没有再激起,他不再嗜血,不再疯狂地想杀人性命。 裴戚晏轻松极了。 他这几日不停地想,要不……要不就这般待下去罢,永远地跟照玉待下去。 人修这里待不了多久。 他会在魔界的宫殿里也修这么一座高楼,将他的照玉束之高阁,高楼前也建一个长街,招些长得像人的魔族当普通百姓。 裴戚晏又否认掉。 不行,照玉喜欢伏在窗口向下望,这样就会有太多人见到照玉的模样了。 只有他能看照玉那么好看的笑。 普通百姓而已,他可以弄一些没有生命傀儡来扮演,再通一条渠道,日日引进活水,不停地流,看起来就是一弯真河眼。 裴戚晏看着盛昭午憩的睡颜,照玉会喜欢吗? 他会喜欢的。 裴戚晏餍足地勾了勾唇。 照玉今日兴致会很高,因为晏七会在照玉的教导下自然而然地学会下棋,他可以提前出门准备晚膳用的食材。 裴戚晏看着盛昭的睡颜,有些犹疑。 他一刻也不肯让盛昭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如果他现在不去,盛昭在日落时可能会同他一起出门采买。 裴戚晏更讨厌别人看见盛昭。 他出了门,离去时将门紧锁住,所有钥匙都被他放在了怀里。 裴戚晏想着他要快一些,早一些回来,看他的雀儿,被他锁在怀里,娇生惯养的天真小雀儿。 裴戚晏走到长街后,一直没有用的玉石突然响了,这么玉石被他做成一对耳钉。 他的是黑金款式,另一只是白玉款式,样式截然不同,细微之处又有巧合的地方,作工可谓精妙。 当时裴戚晏可是花了大价钱将人修那位炼器大宗者绑来做的, 黑金的被他日日戴在耳骨上,而白玉那一枚,他送给了郁安易。 之所以是一对,却样式不同,便是怕别人瞧出清冷高洁的郁仙君同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尊关系匪浅。 这枚耳钉裴戚晏从未看见郁安易戴过,也从未等到郁安易发的消息。 现下它突然响动,便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郁安易已经出关,并且得知了江千舟与齐桦双双形同陨落的下场,唯有他一位前些日子才办过百年会晤的魔尊安然无恙。 郁安易在找他。 也只能找他。 裴戚晏抚上耳骨,探入魔气,在最后的关头,他却停住了手。 那照玉呢? 裴戚晏问自己,照玉呢? 黑金耳钉愈发地烫,对面在不停又快速地催促,裴戚晏闭上眸,用魔气启动阵法。 郁安易想必真的很急,裴戚晏想,他刚启动,就传来了声音,以往都是要他等很久的。 传来的嗓音有些失真,一如既往地清冷,高傲。 百年未听,裴戚晏却觉得陌生许多,远不如照玉的温柔那般好听。 郁安易藏在清冷底下的着急被裴戚晏听了出来,因为他说得很快:“裴戚晏,你在哪?” “我来寻你。” 裴戚晏没说话。 竟有一天,是郁安易来寻他。 第66章 你该死【二合一】 融合灵骨本就不易, 一个不慎,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道消, 但郁安易除此之外, 别无他法。 他的修为都是通过攥取盛昭修炼的灵气而提升,修为越高, 要承受的世间法则也就越重。 打个比方,郁安易是个只有修为的空壳,血肉承受不住沉重的世界法则, 他需要有骨的支撑,否则郁安易就会被压成一滩肉泥。 他只得用计夺取了盛昭的灵骨, 不惜闭下死关去融合。 盛昭的好运气全都在他身上,天道会眷顾他的, 郁安易就没想过他会失败的可能。 可他花费了足足百年的时间,重复了无数次的融合, 到如今也只是堪堪收纳在体内。 一个不稳就会破碎。 郁安易心有不甘, 他恨与怨通通俱全。 凭什么,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 凭什么他这么倒霉,不仅穿到这个落后的异世里,还穿成一个无人知晓的路人? 他只是想要活得更好一点,何错之有? 凭什么盛昭死后, 盛昭的气运就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个该死又愚笨的天道,人死了才发现认错了人,还不肯承认他郁安易才是那个天之骄子。 可笑。 明明他郁安易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而盛昭, 只是他随手就能玩弄的蝼蚁。 郁安易愤恨地砸了他闭关百年的洞穴, 可于事无补, 身体里的那根不属于他的灵骨,仍旧不为他所用。 没关系。 郁安易又缓缓平静下来,他整理好一身白衫,保证没有半分褶皱。 他神态自若,眉目无波,摆足一副高洁傲岸的清冷姿态。 没关系,他还可以找那三个人救他。 他的好师尊,元清剑尊站在修真界的高位,总能知道些不为常人所知的办法。 大不了,他还能去找他的未婚夫,齐家少主,长达近千年的医药世家,总不会治不好他的身体。 实在不行还有魔界的尊主,修真界没有办法,魔界不一定没有。 郁安易安下心。 他走出洞穴,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因为闭关的不顺利,他没有按时在百年会晤前出关,而是晚了很多天。 但迎接他的却不是郁安易想象中的众星捧月,而是惊天噩耗。 “你说什么?”郁安易眼神错愕。 谢长老讪讪重复了一遍,没办法,他也不好交代,人徒弟闭了个关而已,再出来时师尊的人却都快没了。 “剑尊昏迷多日,好不容易被药君救好,这几日才醒来几次。” 郁安易沉下来,神色阴郁地质问:“我师尊怎么会跟别人召开大典?!” 他绝不相信。 他闭关前,江千舟还为了他,毫不犹豫地舍弃掉那个废物,处处围护着他,满心满眼也只有他。 谢长老:“这……” 他知道郁安易此时心乱如麻,也不责备对方的失礼。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是谁?那个人叫什么?” 谢长老不想挑起门派弟子之争,但他不说,郁安易问别人也是一样的。 “盛昭,是五年前进宗门的弟子,安易也能称他一声小师弟。” 郁安易呼吸一窒,他双瞳紧缩,猛地看向谢长老:“哪个盛,哪个昭。” 谢长老以指尖为笔,以灵力为墨,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痕。 郁安易见着那两个熟悉地字眼,胸腔猛烈地起伏几下,他有一瞬慌张,又立刻冷静下来:“有画像吗?” 谢长老以为郁安易要向盛昭寻仇,连忙劝导:“安易啊,暂时还没有证据指向这件事是盛昭做的,剑尊醒来后,也说了此事与盛昭无关,是他修行出了差子。” “你千万要冷静。” 郁安易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这个盛昭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盛昭。 他回来了,他回来找他们复仇。 郁安易冷笑一声。 真敢啊。 他当年能把这个废物踩进泥潭里,如今也可以,他倒是要看看,盛昭能怎么向他寻仇。 齐桦说得对,一条虫,还想登天,真是异想天开,呵。 “长老,你也相信我师尊会找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做道侣吗?”郁安易蹙紧眉,痛苦与慌乱在他眼中交错,面带疲惫。 江千舟是他的师尊,有如血缘亲人,他突然间承受如此噩耗,自然会心神不稳。 郁安易方才质问谢长老的举措,也能拿一时着急掩盖过去。 “而且我师尊已修行了数百年,他怎么可能会因修行出错,而修为俱废?!”郁安易轻叹一声,“此事与盛昭无关……呵,我不信。” 谢长老也不信,因为江千舟的伤势乃灵骨被剥所致,不可能仅仅修行出错。 按理说,也不是不能将灵骨融回去,只是修为得重头再来一遍罢了,但剑尊说什么都不愿交出灵骨重新融回体内。 每次醒来,也只呢喃几个字,剑尊说他要赎罪。 谢长老不知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他愿意相信盛昭不是一个坏孩子,他想好声去劝郁安易,刚开口,又被郁安易打断。 “长老,我师尊被人陷害至此,我定是要彻查到底的。”郁安易脸色苍白,眉眼杂糅着痛色,哀声请求,“您不要拦我。” 谢长老悠悠叹了一口长气,拍了拍郁安易的肩。 “若是真的,我定会亲手向盛昭讨回来。”郁安易一字一句地说。 “你要向谁讨回来。” 殿外有人携剑走进,鹤氅白绒,神色莫测。 谢长老:“……” 完了,仙尊生气了。 怎么就恰好听到这句呢?! 郁安易回首,对上一双沉着淡漠的乌眸,他却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极其恐怖的威压,让他对着来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 他看见洪水猛兽般被震住。 郁安易强制忍耐了下来,才没有狼狈地后退几步,他明白眼前人是个大人物,不敢造次:“您是?” 谢长老上前一步,挡住仙尊的怒火,给郁安易:“这位就是你一直想见的无妄仙尊。” “只是仙尊自那场人魔大战后,一直隐在人世修生养息,在外历练,近几年才回的宗。” 郁安易顿时心生一喜,他念了这位修真界第一人好久了,立即俯身拱手:“仙尊,我仰慕您已久。” 邬钰一言不发。 郁安易心下一紧,看了看谢长老,心下冷嗤一声,谢长老不是偏心这个盛昭,不帮他处理此事嘛,那他就直接禀报给最公正无私的仙尊。 “仙尊,你方才不是问我要像谁讨回来吗?” 邬钰仍旧一言不发。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索性将事情全部说了:“仙尊,我师尊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一个小人伤了,此事就不该给个交代吗?” 谢长老何尝看不出郁安易的心思,他面色难看,心下又忍不住发笑。 据他所知,无妄他可最疼爱盛昭了。 邬钰眸微微眯起,语气罕见地冷厉:“你可知,你口中的小人,是我的徒弟。” 郁安易面色一怔,不敢置信,满眼错愕,质问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仙尊怎么会收徒?” 邬钰缓声反问:“我缘何不会收徒?” 他一字一句:“望你之后慎言,盛昭是我唯一的爱徒,不是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有资格妄议的。” 宗内将盛昭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几个,都已被邬钰关去了思过崖反省。 他抓了几个出头鸟,宗内人人自危,一下沉静下来。 郁安易面上发烫,他只觉自己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不甘极了。 凭什么,凭什么这一世的盛昭也这么好运?叫这神仙也入了凡世,收他为徒。 郁安易眼底的嫉妒一闪而过。 “既然你要一个真相,为何不去问问你的师尊?”邬钰淡声,“进来罢。” 他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好像已经等候多时。 来人是江千舟。 他一脸病容,瘦骨嶙峋,腰间不再别剑,却比以往得任何时候都显得更无人情,更像寒冰。 眼中只剩死寂。 只有看见郁安易时,才会有几分波动。 那不是郁安易熟悉的温柔,而是彻骨的恨意与滔天的杀意。 郁安易从未像此刻一样心里发慌,他隐隐察觉到场面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失控得厉害。 在江千舟出声前,邬钰先出口命令:“谢长老,你先下去罢。” 邬钰没有将谢长老当外人的意思。 只是他想,盛昭应该是不愿让其他人知晓他不堪过去的,毕竟连他这个师尊,也不肯透露半句。 在一旁静静看了许久的谢长老松了一口气,他也明白接下来的事是他不该知晓的。 很干脆地退了下去。 谢长老离开后,郁安易愈发不安,他看向江千舟,试探地喊:“师尊,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千舟带着厌恶地冷声斥责:“闭嘴,本尊不是你的师尊,也没有心思这般歹毒的徒弟。” 郁安易神色错愕:“师尊,你怎么了?” 江千舟愈发反胃,他想不通当年自己为何对郁安易宠爱有加,明明是这么虚伪的人。 远不如盛昭坏得坦荡,也让他心悸不已。 江千舟一步一步走近郁安易:“当年我其实也想不透,昭昭的天赋明明百年、乃至千年都难得一见,为何会陨落得如此之快?” “如今我才发现——” 江千舟单手攥住郁安易的脖颈,缓缓收紧:“是你啊。” “原来是你啊。” 江千舟神色隐隐有些癫狂,他神情也愈发冰冷,一字一句:“是你害得昭昭。” “你该死。” 江千舟早就疯了,在盛昭离去之后,他就疯了。 唯有念到“昭昭”两个字时,他的眼眸会出现几分柔色,又迅速布满对郁安易的杀意。 郁安易被窒息的痛苦罩住,他脑海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安易神色狰狞,求救地看向仙尊。 邬钰神色漠然,好似从没有关注过这一场闹剧。 郁安易挣扎不能,江千舟的修为比他高了太多,他反抗也没什么用。 等等?修为! 郁安易狂喜,江千舟修为尽废,他怕什么? 江千舟霎时被郁安易的灵力掀翻在地。 郁安易伏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狼狈得不行,什么冰清玉洁的姿态,通通没了。 他嗓音嘶哑,像恶鬼在嘶吼:“仙尊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邬钰不为所动,他问:“我知晓你做过的所有事,你说,是江千舟更想杀你。” “还是我更想杀你?” 郁安易一下哑然,也不再去装。 仙尊一根手指,就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必要了。 郁安易笑了出声:“那仙尊怎么不杀了我?莫非是对我心软了?” 邬钰没答。 他只是不会越俎代庖。 他杀了人,盛昭要怎么出气? 邬钰意味深长地跟伏在地上、不停咳血的江千舟对视一眼。 江千舟也想明白了,他狂笑出声,胸腔里、喉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也依旧在不停地笑。 郁安易冷声:“疯子。” “一个废物,也能将大名鼎鼎的元清剑尊弄成这般模样。” 不等邬钰出声,江千舟神色徒地一变,他冷下面,低声:“剑。” 他修为尽废,但剑道大成,即使没有灵力,含着世间法则的剑意也依旧强大。 江千舟随手一招,一把厉剑的虚影猛然现在空中,他轻喝:“去。” 剑影势如破竹,对着郁安易面上的嘴直冲而去。 郁安易神色一变,立刻翻身一躲。 江千舟从地上爬起,撑着虚影站住,他神色冰冷地戒告:“管好你的嘴。” 江千舟又看向邬钰:“思过崖,腾个地方给我。” 他要赎罪。 邬钰淡声用灵力吩咐下去。 待江千舟走后,他又看向郁安易:“既然你要查真相,便出宗去查罢。” 郁安易神色狠毒:“只有长老会才能逐我出宗!” 邬钰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莞尔:“剑宗,我一人说了算。” 当年他若是在,便不会叫盛昭遭受这些烂事,只叹那一场大战叫他受了点伤。 不得不隐在人世休养生息,以免被人抓住机会暗算。 邬钰:“谢琮。” 谢长老连忙进来。 “送郁仙君,出宗。” “是。” 谢长老二话不说便带着郁安易下去了,他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仙尊的脸色这么差,也收起了对郁安易的好心。 一路无话地领着郁安易到了宗门口,收回了可以自由进出宗门的弟子牌。 最后分离时,谢长老再“好心”地提醒:“仙君之后可千万别去齐家求助。” “你与齐桦的婚契已经被退掉了。” “齐桦也不再是齐少主,他脱离了齐家,跟相爱的人私奔去了。”谢长老体贴地隐去盛昭。 他不理满脸不敢置信的郁安易的追问,就转身离去。 郁安易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那个废物究竟怎么做到的?” 让这一个两个都放弃了身家,甚至江千舟都已经疯魔了。 不等郁安易想个明白,就感受到凌然的杀意猛然袭来,太过突然,即使郁安易及时避开那炳利刃,也依然受了点轻伤。 他的身侧顿时出现十几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带黑金面具,每一位都有不下分神期修为的杀手。 郁安易面色一沉:“你们是齐家死士?” 他之前在齐桦那里见过这种打扮的人。 这些人肯定已蹲守多日,不然不可能郁安易一出宗,就遭到了截杀。 郁安易心神俱震,齐桦怎么会派死尸来围杀他?不!等等,齐桦退出了齐家。 这些人不是齐桦派的,而是齐家家主! 他与齐家家主无仇无怨,对方为什么要杀他?难不成是因为盛昭?盛昭何德何能! 郁安易迅速推测,他暗骂一声,该死的,他今日遭受的种种一定会从盛昭的身上找回来! 刚出关且信息闭塞的郁安易自然不知晓,与齐桦私奔的人正是盛昭,而齐家家主也早就换了人。 死士无人说话,他们骤然出手攻向郁安易。 郁安易险险躲过,灵器不要钱地撒。 如果不是因为他融合了灵骨,修为突破到分神期大成,这些年还积攒了这么多的灵器,今日他也在劫难逃。 郁安易灵器撒空了,才得出半分空隙,捏碎了一枚移位符,迅速逃离。 这枚移位符并不能将郁安易传到多远,很快,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死士就会追上他。 可郁安易却没急着逃,他反而急着去买消息。 买有关盛昭一切的消息。 郁安易迫切想得知敌人的近况。 百晓楼里都是来卖消息的人,郁安易一个接一个地问,但他提到要买盛昭的消息时,每一个人都讳莫如深。 没一个敢接这笔单子。 郁安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敢接的,对方却出价极高:“一万灵石一条?!” 怎么不去抢呢?那个废物也配这个价! 对方见郁安易不愿,面色也沉了下去:“爱买不买,不买就滚。” “你难不成还不知晓仙尊对这位的相关谈论可是下了禁咒,我冒着生命危险卖呢,你还嫌贵。” “买不起就边儿去。” 若是在这之前,郁安易肯定是买得起的,可是他现在正遭受齐家死士的追杀。 灵器在刚刚为了保命都用光了,剩下的灵符他也要在后面逃命时用,身上的灵石他虽然也有不少,但谁知道他之后会不会为了保命而花出去。 郁安易没有世家,也活得不久,他的身家反而比其他人要少得多。 他咬了咬牙:“我买一条。” 付了一万灵石后,郁安易立即问:“盛昭如今在哪?” “这个倒还算能说出口,先前齐桦不是找剑宗退了郁仙君的婚嘛,因为他跟盛昭好上了。” “之前还去剑宗找仙尊订婚契呢。” “那个郁仙君可是丢人哦,齐桦退了婚契,那齐家主也不接,这剑宗与齐家喜结连理的传统就在他这断了,推来推去,尴尴尬尬,不上不下地晾着。” 果然是盛昭。 郁安易已有猜测,不算意外,听到这一番话,脸黑了一瞬:“闭嘴,那盛昭在哪?” “之后,齐桦不是脱离了齐家,他就是同那盛昭私奔去了,我这可是小道消息,你賺大发了,有一个小宗的少主可是亲眼所见!” “现在,盛昭就同齐桦在一起。” 确实只有一道消息,他说了这么多话,其中大部分都是人尽皆知的,唯有那条“亲眼所见”。 只是他不知晓,面前的人刚闭关出来,这人尽皆知的东西,对方反而一概不知。 郁安易赚了。 这人却是亏了。 郁安易不依不饶:“地址呢?” “我哪知道?这是另外的价钱了。” 郁安易咬牙,觉得自己被坑了,他被逼无奈,准备再付一万灵石。 那人却大叫道:“不能说了不能说了,禁咒生效了,我的嘴开始发烫了!” 郁安易只好闭上嘴。 他不甘,他嫉妒,他怨恨。 因为这一世的盛昭,比上一世好运得太多。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有些人生来就在泥泞里。 天道不公。 郁安易独自冷静了一会儿,算着那些死尸也快追上了,才下定决心去联络裴戚晏。 他只剩下裴戚晏了。 郁安易找了许久,才找到那枚耳钉,他往耳骨上扎了进去,鲜血流下也毫不在意。 用灵力催动后,便静心等待。 他等了好一会儿,心下不安,这时灵力才波动起来。 郁安易维持着冷静,问:“裴戚晏,你在哪?” “我来寻你。” 令郁安易意外的是,裴戚晏沉默了很久,才出声:“你出关了?” 少年人的声线,裴戚晏应该是正处于少年形态,魔尊一般以成年形态掌控魔界,而少年身形时,便是他身处修真界的时候。 郁安易松了一口气,裴戚晏在修真界,那他们就能快一些见面,那些死士是悬在郁安易脖颈上的一柄刀刃。 他需要裴戚晏将那些死士击退。 郁安易“嗯”了声,“要不小戚你来寻我?我会等你。” 裴戚晏这次回得很快,是否认:“不行。” 裴戚晏顿了下,他喉间干涩,低声解释:“安易,我这里有要事处理。” 要不……你晚一些再来寻我? 不等裴戚晏说出口,郁安易微叹:“看来我闭关百年,小戚同我生分了。” 裴戚晏报了一个地址:“我在这里。” 说完,裴戚晏迅速收回魔气。 他摸着耳骨上的黑金耳钉,心乱不已,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把耳钉摘下。 裴戚晏手里还拿着方才买的食材,他站了很久,等见了黄昏,才神思恍惚地走回家。 是的,他跟照玉的家。 这个家,要被他自己亲手破坏了吗? 裴戚晏刚推开门,就见着神色担忧的照玉,照玉恐怕是瞧见他的神色不对,温声问:“怎么啦,怎么那么晚回来?” “有人欺负你了?” 裴戚晏沉默不语,他近乎是贪婪地看着照玉温柔的面容。 盛昭揉了揉裴戚晏的发顶:“怎么不出声,还是那些魔族追过来了?” 裴戚晏摇了摇首,他突然扑进盛昭的怀里,说:“照玉哥哥,如果我做了错事。” “哥哥会不会抛弃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二更,今天的更新,合在一起了。 第67章 重逢【一更】 盛昭沉默了一会儿。 裴戚晏突然有些心慌。 盛昭揉了揉裴戚晏的发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 裴戚晏神色一僵, 他自己都数不清他手上沾过多少条人命。 裴戚晏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他跟照玉,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本该一生都不会有半分交际。 他眉眼晦涩。 那又如何?他不会因郁安易而放手。 他拼尽全力, 也要将照玉拉入他的世界。 谎言,只是第一步而已。 裴戚晏下了决心, 他不再贪恋现在美好却一戳就破的虚幻美梦。 盛昭勾唇:“小晏七,你老实交代,方才背着哥哥犯了什么事?”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我有一个朋友, 他要来找我。” 裴戚晏说完,便仔仔细细去观察照玉的神色。 盛昭怔了下, 有些惊喜:“朋友?” 裴戚晏:“嗯。” 盛昭笑:“小晏七的朋友我肯定欢迎,他是这些天要来我们这玩吗?什么时候到呀?” “你提前跟我说好, 我好准备准备,以示欢迎。” 裴戚晏确定了。 照玉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因为晏七并非孤僻得可怜, 也是有几位友人的。 照玉是为晏七没有那么可怜而高兴。 裴戚晏想明白了,喉间便愈发涩得厉害。 他在心里不断的念,疯魔了般,照玉照玉照玉—— 这人也不多想想,一个被追杀的落魄魔族怎么会跟人修交朋友? 善仙这般好骗, 就不要怪他将人拉下神坛,砸了神庙,毁了坐莲。 裴戚晏眉眼间愈发阴郁, 那就再多渡他一点罢。 裴戚晏的恶劣刻在了骨子里, 心虚与愧疚, 即使会有, 停留的时间也会短暂的让裴戚晏来不及反应。 他抱紧盛昭,深深埋进盛昭的颈间:“好,他是人修,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 “以前,帮过我。” “哥哥,我的朋友大多都像你一样帮过我,但更多的,却是离开我。”裴戚晏说着似真似假的话,他的嗓音很低,闷闷的,好似难过到极点。 小兽一般可怜兮兮地哀求:“照玉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离开我。” 盛昭叹了口气,拍着裴戚晏的肩,以示安抚:“好,照玉答应你。” 他的嗓音温柔,眉眼却是冷的。 裴戚晏,你怕了。 你陷进去了,可就没有什么照玉了。 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动作是亲昵的,嗓音也是亲昵的,脸上却都是怪异的冷漠,想着对方怎么才能万劫不复。 荒诞,可笑。 盛昭缓缓勾起了唇,是略有些疯狂的笑,迫不及待与压抑的激动浓缩在一双乌眸里,他微微垂眸,又是一副温柔似水。 他好期待啊。 不止是裴戚晏,还有郁安易。 “好了。”盛昭拉开裴戚晏,“别冲着我卖乖,你仔细说说,你的友人何时要来?” 裴戚晏:“就这几日,他会提前跟哥哥说得。” 盛昭:“那就好。” 盛昭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是如何相识的?” 裴戚晏继续撒谎:“他当时误入过魔界,拉了受伤的我一把,就此结识。” 盛昭感叹:“也算妙缘。” 裴戚晏这句话,三分真七分假。 郁安易的确误入过魔界一次,入了当时正在欣赏屠杀的魔尊得眼。 魔界生灵涂炭,死尸遍地惯了,在血色肆意挥洒时,突然闯入一位天仙儿似的人。 眉眼清丽,白衫不染一尘。 一眼误终生。 裴戚晏巴巴上前送人回了修真界,还隐瞒身份,不惜涉险跟着人去了剑宗。 对人百般讨好,捧着宠着。 裴戚晏现下想起,都觉着当时的自己走火入魔了一般,可再想起那一眼,又有几分心悸。 但百年过去,记忆终究淡了许多,如今翻来覆去地想,又觉寡淡。 远不如…… 远不如见照玉的第一眼。 · 裴戚晏今日来接郁安易时,便起了几分找回从前那一眼的感觉。 重逢的那一刻,却是有些失望的。 “安易?”裴戚晏用了个疑问句。 郁安易也没有重逢的喜悦,他被一刻不落的追杀弄得心烦气闷,只冷淡地抬眸,看了裴戚晏一眼:“嗯。” 郁安易是称的上好看二字,他眉眼偏淡,不浓墨重彩,是清丽俊逸的长相。 当冷着脸,穿着白裳时,就有股远人的距离感,清冷的气质又再给相貌添了几分。 他的名声也好,出身大宗弟子,又是剑尊的宠徒,天赋上佳,年少成名,即便有几分心高气冷,众人也愿意捧着他。 裴戚晏近乎没见过郁安易狼狈的时候,后者在人前,一向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但今日,却狼狈地不像郁仙君了。 风尘仆仆,墨发凌乱,显而易见的疲惫与不耐。 没有半分出尘脱俗。 天仙入了世,便也是一个凡人了,裴戚晏想。 “你这是怎么了?”裴戚晏皱眉,无论如何,他也见不得别人去把郁安易拽下来。 郁安易神色恍恍,无奈地轻叹口气:“小戚,我一出关,便想来寻你小聚。” “可是齐家的死士不知为何,在我出宗后便一直在追杀我,我灵器与符箓都耗费一空,才见到的你。” 裴戚晏戾气凸显:“齐桦也是个废物,他自家人也拦不住,无事,我会替你将那些人解决。” 郁安易眉眼一喜,又立刻故作忧愁地一叹:“多亏有小戚在,不然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裴戚晏眼尖,瞧见了郁安易浮在脸上的喜悦,突然觉着有几分反感。 但他心知肚明,在郁安易眼中,他属实是个好用的工具。 可照玉,却见不得晏七受半分苦难。 裴戚晏闭了闭眸,将一直挥散不去的小善仙抛在脑后。 他与郁安易等了片刻,等到追来的齐家死士,裴戚晏近日心恼得厉害,火气一直没处发。 有出气的机会,下得手也愈发地狠。 等他将人全部杀完,此时附近也成了一片血狱,裴戚晏喘着气,回过神时,郁安易正站在血液沾不到他身上的远处。 结束了,也不肯过来,等着裴戚晏向他走去。 郁安易谢道:“小戚,幸好有你在。” 裴戚晏言简意赅:“嗯。” 因为郁安易道谢时,也离得裴戚晏很远。 在他眼中,浑身沾满鲜血的裴戚晏是某种污秽的存在。 裴戚晏以前也是同意的。 这也是他甘愿默默伴着郁安易的缘由。 可…… 裴戚晏不受控制地去猜测,若是照玉会怎么做?是会扑过来,着急地问他有没有受伤罢。 等裴戚晏用了个清洁术,郁安易才上前来:“小戚,你到此处来是有何要事?” 裴戚晏想了会儿,道:“散心。” 郁安易一噎,眉角抽了抽:“你可知晓齐桦与我师尊是怎么回事?” 裴戚晏道出他知道的,跟郁安易了解的没太大差别:“我也在找盛昭,只是到处都没他的消息,想下手也寻不着踪影。” 郁安易也想盛昭去死,但在裴戚晏面前,却不能露出半分:“下什么手?我只是想寻他问问,他对齐桦跟江千舟做了些什么。” “若是因他而起,盛昭自要付出代价,若不是,你也不要乱帮我出头。” 裴戚晏低低应了,他这次没有再夸郁安易心善,因为照玉远比郁安易心善太多。 晏七都差点掐死照玉,这位善仙还能一笑而过,将人好生收养。 恐怕,照玉无论怎么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会像郁安易这般,拿“杀人”当“代价”的。 裴戚晏紧皱着眉:“我同我一位友人出来散心,在他面前,你称我为晏七。” “他心善,你不要同他谈一些不该谈的事。” 郁安易神色一僵:“什么叫,不该谈的事?” 裴戚晏这个魔尊怎么可能在修真界结交朋友?!还称对方心善? 这个词,从前都是用在他郁安易身上的! 究竟是什么人?趁着他闭关之时,学着他的模样,去勾裴戚晏的心! 郁安易突然想到了跟盛昭召开大典的江千舟,与盛昭订下婚契的齐桦,这次,莫非也是盛昭? 裴戚晏正说着:“譬如杀人放火……也不要将我的事同他说——” 郁安易却面色一白,急忙打断:“他唤什么名字?” 裴戚晏轻声:“照玉,他唤照玉,照亮的照,暖玉的玉。” 他一直紧皱的眉放缓,戾气渐消,杀意也褪去,念着“照玉”时,是满目的温柔。 郁安易面色彻底沉下:“你一向很少结交好友,我倒是很期待何许人有此等本事。” 裴戚晏笑:“安易,他不知晓我是魔尊,你可莫要说漏了嘴。” 郁安易冷声应下:“自然。” 他催促:“不若现在就带我前去见他?” 裴戚晏无奈:“你等我将这身衣裳换了,他鼻子一向灵,可不能让他闻着我身上有血味儿。” “不然,我可不好解释了。” 裴戚晏忧心这担心那,在乎极了这照玉,也完全忽视了郁安易。 郁安易咬牙:“好,我等你。” 他倒是要见见这照玉是何方神圣。 若不是那一万灵石一条的消息,郁安易知晓盛昭此时大概率还跟齐桦在一起,裴戚晏也不会轻易被人骗过去。 因此,郁安易觉得照玉不太可能是盛昭扮的。 否则,他见到人的那一刻,郁安易就将人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可郁安易不知晓,消息是迟的,裴戚晏也因齐韧被骗。 他最想杀的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天天晃悠。 盛昭比郁安易还要期待。 出关这么晚,恐怕灵骨也是强塞进去的罢,也不知这百年闭关,究竟是让郁安易更上一层,还是让郁安易因融合灵骨而入了魔? 他的神智,还保持着百年前的清醒吗? 盛昭勾着唇,哼着轻缓的小调,语调温柔,听着却有几分诡异,他趴着窗。 远远就看见裴戚晏同郁安易相伴走来,有说有笑。 裴戚晏还扮着一副无害的少年模样,走近时瞧见窗旁的盛昭,还特地偷偷冲盛昭眨了眨眸。 张着唇,无声地喊:“照玉哥哥!我跟我朋友回来了。” 盛昭笑着对裴戚晏微微颔首,便故作好奇地细细去打量那位“晏七为数不多的朋友”。 扫了几眼,露出几分满意的目光,便准备合上窗,下高楼去迎。 这也叫裴戚晏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在怕,郁安易的到来,会毁掉晏七与照玉平静的日子。 而郁安易察觉到什么,他抬眸朝高楼看去,只见到一扇缓缓合上的雕花紫金木窗。 他与窗背后的人隔着层纱纸对视。 盛昭停了哼着的小调,笑容也一霎收敛,面无表情。 他终于等到郁安易了。 他很好奇,究竟是郁安易先杀了他,还是他先让郁安易奉他为神。 作者有话要说: 郁安易的攻略模式不太一样,我知道你们好奇,但我就是不说哼哼 二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尽量补(小声) 隔壁水仙的开头我都写好啦,你们点一下收藏嘛,亲亲我的宝们~ 第68章 上钩了【二】 郁安易见到照玉的第一面, 控制不住地怔了下,因为后者一点都不像他。 红裳层层叠叠地堆在如玉雪肤上,五官是浓墨重彩的漂亮, 张扬的艳色扑面而来, 但垂落的墨发,与唇角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笑意却柔和了那份锐意, 生出几分柔和。 照玉乌眸微弯,他的嗓音也是轻的,与这南边的水乡如出一辙的柔软:“你就是晏七的朋友?” 郁安易出神过后, 脸色又淡了一分,颔首:“我姓郁, 照玉道友。” 他为自己轻易被这分美色所惑而耻,又放下了一路提着的心。 因为, 这人绝不可能是盛昭。 郁安易微眯起眸,道:“小戚性子一向凶煞, 能与照玉你结伴而行, 也算奇事。” “我替他这些时日叨扰了照玉,而致一声谦。” 两句话,看似在寒暄致歉,实则全都在宣示主权,郁安易替裴戚晏做主, 就把照玉当成了他们二人间的外人。 也在暗地里嘲讽,照玉与裴戚晏的相遇也只不过是个意外。 盛昭笑了笑,抬眸与郁安易对视一眼。 郁安易能确信, 照玉听懂了他言下之意, 与若有似无的刁难, 但只淡然处之地一笑, 没有放在心上。 照玉这份大度,在郁安易看来,却是明晃晃地嘲笑自己肚量小得可怜。 他脸上的表情愈发少。 盛昭微俯身,去捏了捏裴戚晏的脸,取笑道:“是挺凶的。” 裴戚晏拂开盛昭的手,不满。 盛昭哄他:“在我面前,也还算乖巧。” 裴戚晏露出笑,满意了。 他们话语间与对话的亲昵是郁安易完全插不进去的,郁安易脸上的笑愈发地僵。 盛昭摇首,点了点裴戚晏的额头:“说好了要提前同我说,郁道友什么时候来的。” 裴戚晏:“太过突然,便忘了。” “郁道友也别在门外站着了。”盛昭侧过身,“进来罢。” 盛昭侧脸轻声对裴戚晏道:“我先带你的郁道友安排一下寝室,你去主厅将我前些日买来的茶饼弄些下来,给泡了。” 裴戚晏颔首:“好,要给哥哥拿些点心吗?” 盛昭犹疑,在客人面前总不能太过放肆,但他最后还是屈服于欲望:“要好看的,甜一点的。” 裴戚晏心底无奈一笑,面上乖乖应下。 郁安易在观察这处高楼,应有三、四层之高,很是空旷,应该搬进来不久。 四周都镶金嵌玉,价钱也不低。 盛昭与裴戚晏耳语完,忙上前几步,与郁安易并肩而行:“一层是我与晏七平时用膳待客之地,不过也只待过郁道友这一位客。” “听晏七说,郁道友会久住。” 郁安易嗓音冷清:“劳烦。” 盛昭笑:“二层是藏书玩器之地,房间都在三层,最顶上是一处玉池。” 郁安易开着玩笑似的问:“照玉一介散修,是如何租得起这等——” 盛昭打断:“不是租,是买的。” “我虽是散修,也还算小有积蓄,郁道友可别乱猜测。” 郁安易咬牙:“……” 郁安易吸了口气,随手在三层选了处寝房,等他与盛昭都进去后,他直接将门阖上。 盛昭听见,面色平平地回首看郁安易,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出的镇定。 郁安易撕下了假面,仅剩的几分伪善一扫而空,面沉如水,眼中是勃发的恶意。 他居高临下,一步一步往盛昭走去。 盛昭笑:“有话不妨直说。” 郁安易一言不发,直至他走到盛昭面前,盛昭也没退后一步,甚至是游刃有余地瞧着郁安易。 郁安易低声:“他说你心善,以前,他都是拿这个词来夸我的。” 盛昭好整以暇地挑眉:“晏七喜欢你?还是,你喜欢晏七?” “郁道友醋了?” 郁安易笑:“晏七?” 他高高在上,满眼不屑:“他连真名都没同你说吗?” 盛昭笑:“名字罢了,我一直都清楚他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他不杀人放火。” “我就当不知,也不会去问。” “郁道友也犯不着来我这找面子。”盛昭轻笑了声,“你怕是不知道,小晏七抱着我,喊了我许多次娘亲。” “我也就真把他当儿子养。” 盛昭拂袖,抬手:“坐。” 他见郁安易不理,便自己坐在美人榻上。 “你不用怕我与你争,你喜欢他,我是真心高兴。”榻上放着小桌,盛昭托着腮,抬眸望郁安易,弯眸笑了笑。 他几句话营造出的强势,被这个动作毁之殆尽,露出几分娇气,但又带着矜贵。 郁安易神色莫测,心内复杂。 因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裴戚晏腼着脸,撒娇卖疯喊“娘”的场面,连带着心中的争抢欲都降了几分。 本来,他对裴戚晏就无所谓情爱之词,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用而已。 一个好用的工具。 郁安易也分得清照玉是当真对裴戚晏没有别的心思,不然被他如此蹬鼻子上脸的质问,也不可能还眼中噙笑,带着几分欣慰感。 若是照玉真信了裴戚晏的话,身家不俗、天赋也不差的照玉怎么也不会对一个落魄魔族而动心。 再说,人修与魔族,本就云泥之别。 这人当真是出于心善,抑或者逗弄的心思,收养裴戚晏的。 郁安易想清楚了,便收敛起那份敌意。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树敌。 盛昭看出来了,再次邀约:“坐。” 郁安易接受了这份示好,施施然坐下。 郁安易:“既然照玉道友无意,今后便离晏七远一些。” 盛昭指骨轻敲桌面:“那我的乐趣,岂不是少了很多?” 郁安易微眯眸:“你不答应?” 盛昭勾唇:“非也,你不让我同他玩,那便由你来陪着我,否则我一天到晚都没什么乐子瞧。” “实在无趣。” “你把我当乐子?”郁安易冷下脸。 盛昭轻叹:“你们吃我的住我的,陪我玩一下都不肯。” 郁安易不语,他最好面子,不可能任人玩弄。 盛昭眨了眨眸,笑:“同我下下棋,煮煮茶也不肯吗?” 郁安易错愕,好一会儿,才出声:“好,我应你。” 裴戚晏推门进来,他端着木盘,盘子上放着壶茶与一小蝶糕点。 他一进来,就对上盛昭亮晶晶的眸子,看来对点心是馋得不行了。 郁安易也有些意外,魔尊也有心甘情愿端茶送水的一天? 裴戚晏走进:“哥哥怎么把门锁上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们。” 盛昭懊悔:“我与郁道友谈了些事,下次不会了。” 裴戚晏将木盘子随手放到桌上,茶壶也不拿出来,就坐到了榻上,只不过是坐在盛昭的身旁。 他手里拿着糕点碟子。 盛昭伸手去拿。 裴戚晏先一步拿起,喂在盛昭唇边:“哥哥不许多吃,等下就用膳了。” 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向郁安易诉说着他们有多亲密无间。 郁安易正怒气渐起,就对上盛昭看似无意斜过来的那一眼,带着笑,在让郁安易安心。 看似无意间的一眸对视,是满满的缱绻悱恻,带着只有他们二人懂得意味。 明明……明明照玉还在同裴戚晏亲昵着。 郁安易骤然心跳快了一霎,不禁羞恼,说好离裴戚晏远一点,现在这么亲密,这人莫非是想反悔了? 下一瞬,他就看见盛昭偏过脸,握住了裴戚晏的腕骨,将那只手连带着糕点推到了裴戚晏自己的唇边。 盛昭温声:“你也吃。” 盛昭说罢,自己去拿了块糕点。 他拿过那碟子,放在郁安易面前:“郁道友,试试?我亲手做的。” 郁安易与盛昭对视。 他透过照玉的眼,听见照玉用眼睛在说。 我没有反悔。 在他跟你之间,我选了你。 郁安易有一瞬的口干舌燥,他莫名地去倒了杯茶,不怕烫就一饮而尽。 喝完了,才去吃那点心。 裴戚晏看了眼盛昭,又看了眼郁安易,他觉着哪里有些古怪,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甚至因为他一开始忽略了郁安易而有些不自在,讪讪吃起了糕点。 这点心碰过照玉的唇,倒比平时好吃了几分,裴戚晏想。 他没有半分注意到,郁安易一直在看着盛昭,目不转睛。 而郁安易也没有注意到,裴戚晏吃的糕点碰过了照玉的唇。 他甚至也没去想,自己为何盯着照玉不放。 而盛昭至始至终都在淡淡垂着眸,顶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目光,慢慢吃着点心。 一时之间,周遭安静得出奇。 盛昭突然抬眸去看郁安易:“如何?” 郁安易真心实意地夸赞:“不错。” 盛昭笑了笑。 不错,上钩了。 第69章 哀求【一】 “今日晏七也出门了?”盛昭听着声, 抬眸问。 郁安易正推开门,轻轻扫了盛昭一眼,颔首。 齐家死士在被裴戚晏杀了一轮之后, 第二日便派了修为更高的, 再被裴戚晏杀了之后,第三日, 齐家学聪明了。 让死士隐匿踪迹,伺机而动。 也就是等郁安易落单时动手。 郁安易无时无刻都在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他最初还反感同照玉待在一起, 如今,裴戚晏每每出门去寻暗地里的死士并歼灭时。 他都不得不跟照玉共处一室。 郁安易手持玉简, 打开,问:“你会丹术?” 玉简上是一味丹方。 盛昭摇首:“此乃我偶然得之。” 郁安易不信:“这等珍稀的灵丹, 别说散修,就连我也很少见。” 盛昭撑着额, 不紧不慢:“是吗?” 他轻笑:“此物是齐家家主赠予我的。” 齐家? 郁安易神经瞬间紧绷, 他大跨步至盛昭面前,逼问:“你怎么会跟齐家有关系?!” 他近些日被那些死士逼得日夜难眠,听到半点有关盛昭的消息,都杯弓蛇影。 盛昭不急不缓,扯过郁安易手里的玉简:“随手结交, 齐家主也便随手送的。” “怎么,一纸丹方也算珍贵?” 这丹方是盛昭从齐桦给他的芥子空间里拿的,他放了不少在二楼的藏书阁里。 就等着郁安易见饵上钩。 盛昭似笑非笑:“散修有不得?” 郁安易蹙眉:“齐家主比你年岁大了几个来回, 你与他怎么随手相识?” 盛昭怔了下, 这是照玉在为郁安易不知晓齐家家主早已换人一事而惊讶, 随即他就温声解释:“如今的齐家主, 名唤齐韧。” 郁安易记忆中根本没有齐韧此人,他万万没想到,齐桦下位后,家主之位竟被无名之士夺了去。 这也在指,照玉清清白白,跟他脑海中的盛昭一点关系都没。 郁安易面色难看,是他风吹草动了。 他连致歉也不肯低下头颅半分,轻飘飘一句:“是我失态。” 盛昭很是大度:“无碍。” 他善意提醒:“我能瞧出来,郁道友这几日都在提心吊胆,防备着什么东西。” “晏七他这些日子也在帮你处理。” “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东西,我不会过问半分。”盛昭笑,他委婉地警告:“但郁道友也不可将气性都发在我身上。” “泥人,也会生气的。” 郁安易眯起眸去看照玉,虽然不管是他突然的到来,还是他的步步逼迫,照玉从始至终都是顺从忍让的。 但这人明明处于劣势,却无论何时何地都云淡风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镇定自若。 郁安易不可避免地起了些好奇心。 他撑着桌面,身下是坐在榻上,身形清瘦的照玉,郁安易微微俯身垂眸看去。 盛昭不躲不避,直直抬眸看回去。 没有丝毫怯意。 郁安易很好奇,照玉的底气究竟是什么,他私下里对照玉几乎没有过好脸色,对方为什么不怕自己伤害他? 是美色吗?笃定他不忍心动手。 照玉这身皮囊属实少见,郁安易每每见之,也不禁恍惚出神,但也仅限于此。 他忍心得很。 还是因为有裴戚晏在? 照玉笃定,裴戚晏一定会在郁安易跟照玉之间选照玉。 郁安易省视着盛昭。 他们对峙,一人平淡如水,一人满是恶意。 良久。 郁安易微微一笑:“照玉说得对,我记下了。” 盛昭也勾起唇:“那就好。” 话音刚落,没阖上的门前就出现一道身影。 裴戚晏笑容僵在脸上,轻声问:“哥哥同郁公子在干什么?” 裴戚晏不在照玉面前喊郁安易的名。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照玉柔若无骨地半倚在桌面上,撑着额温柔地看着郁安易。 而郁安易一手撑着桌面,将照玉压得微微后仰,微弯着盈盈一握的腰。 两人挨得很近。 若是他不来,这两人下一瞬会不会就抱上亲上了?裴戚晏眼中晦涩暗涌。 盛昭侧过脸,透过郁安易去看门边的裴戚晏:“小晏七回来了。” “我让你买的糖葫芦买了吗?” 而郁安易,正慌忙站起身,挺直了脊背,眉目清冷,一派正直。 装得像刚刚快要一亲芳泽的人不是他一样,裴戚晏将一切收入眼底,照玉淡定自若,恐怕还不知晓郁安易想对他做什么。 裴戚晏怎么也没想到,郁安易会对照玉起这种心思。 盛昭:“嗯?” 裴戚晏:“买了。” 盛昭眉眼弯弯:“快给我。” 裴戚晏目不斜视地走到盛昭面前,全当没有郁安易这个人。 糖葫芦到了盛昭手上,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个。 裴戚晏带着些怒气,在郁安易面前,弯下身用唇去够盛昭手上的糖。 莫名其妙的,是裴戚晏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炫耀。 裴戚晏对郁安易都是他自己在强求,后者没有半分旖旎之情,他不怪郁安易将他当工具。 毕竟是裴戚晏自愿。 但裴戚晏早就将照玉看做他的所有物。 照玉是他的,只能亲近他,也只有裴戚晏能亲近照玉。 就连郁安易也不准觊觎他的东西。 裴戚晏恶劣极了。 裴戚晏要让郁安易明明白白看清楚,他跟照玉之间,郁安易伸不进一根手指。 还没等裴戚晏咬到。 盛昭挪开手,笑骂:“走开,你要吃自个买去,这串是我跟郁道友的。” 裴戚晏僵在原地,冷眼看向盛昭。 盛昭却没再看裴戚晏,他站起身,将那串糖葫芦抵在郁安易唇上,背对着裴戚晏,笑意盈盈地挑眉:“吃。” 郁安易却在跟裴戚晏对视,隔着盛昭这个人,裴戚晏的眼神是毫无遮拦的凶煞。 这份杀意,是冲着郁安易来的。 郁安易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阖了阖眸,再看过去,裴戚晏却已冷静了下来。 杀气全收敛起,只是紫眸暗如黑渊。 盛昭不满地拖长嗓子:“怎么不吃?” 他微嘟起唇:“你嫌我咬过?” 郁安易情不自禁地微微张开唇。 还没等到咬下,裴戚晏就一把夺过盛昭手里的糖串,面色沉得出奇。 裴戚晏发怒也得控制着那个度,只为了不吓着盛昭,他闹脾气般,将糖串掷出了窗外。 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 裴戚晏一个数一个数地数。 四步,五步—— 照玉怎么还不叫住他? 九步,十步—— 裴戚晏跨出了门,照玉怎么还不来拉住他? 十五步。 裴戚晏出门走了几步,停下来,不动了。 他听见照玉对着郁安易说:“别管他,小孩子气性,一会儿就消停了。”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抬步离去。 他逼自己去面对,一个早就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在郁安易来了之后,照玉就愈发不在乎晏七了。 不会再给晏七枕着腿入梦,不会再教晏七识字学棋,不会再吃同一样东西。 他们也鲜少再亲昵地抱在一起。 裴戚晏扪心自问,他后不后悔去救郁安易? 后悔的。 裴戚晏红了眼眶,难受得想杀人。 他的照玉,是不是想抛弃晏七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裴戚晏眼神狠厉,就不要怪他出手了。 。 郁安易抿了抿唇,吃下黏上去的糖渍,冷声问:“你什么意思,挑拨离间?” 盛昭无辜地问:“你不是要我远离他吗?” 他促狭地眨了眨眸:“我做得不好吗?你快些追上去,去哄哄你的小戚。” 郁安易在心里暗骂,哄?裴戚晏恐怕杀人的心都有了。 郁安易冷嗤:“你也离我远点。” 盛昭眉梢微挑:“好,那你明日可别来寻我。” 郁安易不出声了,有齐家死士在,他怎么可能去独处? 盛昭摇首,笑得乐不可支:“郁道友,我不问,不代表我瞧不出来。” “你现在可离不开我。”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气得攥紧双拳。 经过这一出,恐怕裴戚晏不会再对他那么乖顺了。 该死的。 郁安易甩门离去。 入夜,盛昭沐浴完,他披着一头湿发敲响了裴戚晏的门。 “叩叩——” 盛昭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动静后他转身就走。 刚转过身,便听见身后房门被打开,里边的人硬生生将盛昭拖了进去。 刚拽进去,就“砰”得合紧门。 裴戚晏将盛昭压在墙面上,动作强势,一双紫眸却要哭不哭,红了眼,还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盛昭愣了下,笑起来:“哭鼻子了?气成这样。” 裴戚晏:“哥哥这些日子为什么疏远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照玉哥哥你说,我都改。” “你别不要我。” 裴戚晏抱住盛昭,吸了口气:“说好的,只要我不杀人放火,哥哥就不会离开我。” “你答应我了的。” 裴戚晏的嗓音有多可怜,他的脸色就有多沉,他给照玉最后一个机会。 照玉要是真抛弃他,他立刻就将人绑回魔界。 盛昭不笑了,沉默了一会儿:“是,我是答应了你。” 裴戚晏心一凉,因为照玉说话时不是平日的柔和。 平静得可怕,是决绝的语气。 所以,哥哥是反悔了吗? 第70章 机会 “可我也提了要求。”盛昭轻叹一口气, 他双手搭在裴戚晏肩上,缓缓推开,“晏七, 无论你犯了什么错, 只要不是杀人,我都可以原谅你。” “不抛弃你。” “可是, 小晏七。”盛昭紧紧盯着裴戚晏的紫眸,他的琉璃瞳里莫名有些哀伤:“为什么自从郁道友来了之后,你的身上每天都有血腥味呢?” 照玉的眼里没有责怪, 也没有厌弃,仅仅只是探询与若有似无的哀伤。 裴戚晏却垂下眸, 不敢再与其对视。 盛昭一字一句:“晏七,我不是傻子。” 这句话在这些天一直认为照玉好骗的裴戚晏耳里, 就是活生生在他脸上打了一耳光。 裴戚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 他不明白。 他每次杀完人都有好好沐浴过, 洗去一身血腥, 还换了一模一样的新衣,干干净净地回来见照玉。 为什么照玉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污秽。 裴戚晏怔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听清照玉在说什么。 盛昭:“我一句话也不问你们,是因为我信你,我信晏七是不会骗我的。” 裴戚晏耳鸣目眩, 心脏突地鼓胀,胀得难受,因为, 他见照玉的第一面, 说得就全是谎话。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 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他是魔, 随心所欲的魔。 骗了便骗了,杀了便杀了,怎么可能会去后悔,难受,愧疚,怅然…… 裴戚晏不懂。 所以他第一时间不是去深究,而是硬生生冷静了下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去圆这个谎。 盛昭眼尾轻轻垂下,很难过地说:“小晏七,你让哥哥失望了。” 裴戚晏可以预料到,照玉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无非是分离二字,他会被照玉驱回魔界,再不得相见。 盛昭张了张唇。 裴戚晏骤然打断盛昭的话:“照玉哥哥,我可以解释!” 他发了狠,咬牙道:“我没有杀人。” 盛昭怔了下,应了:“好,你解释。” 裴戚晏松开盛昭:“哥哥,你等一下我。” 半刻钟后,裴戚晏拽着郁安易回来了。 兴许是因为心性不稳,裴戚晏手下也没个轻重,郁安易骤然被叫醒,拽离。 被裴戚晏推进门时,郁安易甚至踉跄了下。 郁安易站稳后,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披着柔顺的湿发,身着亵衣,仅披着件松散外袍的照玉,满脸懵然、无措。 又活像个大半夜上门投怀送抱的妖精。 不待郁安易出声嘲讽。 裴戚晏就厉声道:“我杀的是魔族。” 裴戚晏指着郁安易,眼神凶煞,是濒临发疯的恶鬼,一字一句喃:“那些魔族,是他带来的。” 等他看向盛昭时,一双眸又成无害的浅紫:“当时郁道友误入魔界,碰巧从魔族手上救下我,但郁道友也被追杀我的魔族记住。” “他此次来寻我,正是因为那些该死的魔族也在追杀他!” “此事皆因我的连累,哥哥,我不能放任他不管,我又不敢叫你担心。” “便只能,日夜瞒你。”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咬了下唇,又轻声道:“可哥哥一日比一日的疏离我。” “我今日,很难受。” 裴戚晏指的是响午那串糖。 盛昭看了眼扮可怜的裴戚晏,又看了眼错愕的郁安易,掩下眼底的趣味。 有意思。 裴戚晏见盛昭不说话,徒然按住郁安易的手臂,手劲很大,暗地警告郁安易别说出不该说的。 郁安易疼得紧皱起眉,又生生忍下,微微颔首:“晏七说得没错。” “照玉是因我,错怪了晏七吗?” 盛昭沉默半响,轻叹一口气:“我晓得了,郁道友,你先出去罢。” “我跟晏七谈谈。” 裴戚晏刚松了一口气,又被吊起,他徒劳地松开手,看见郁安易手臂上那一圈黑色的淤青。 怔了下,又别过眼。 郁安易看在眼底,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心凉了半截,心底又止不住地好笑。 照玉啊照玉,你可真是个妙人。 明明是无意,却能从他的手上,将裴戚晏钓成这幅失了智的模样。 郁安易垂下手,白裳遮住伤痕,他忍怒,咬着牙转身就走,还未跨出门,就又被人拉住。 不同于裴戚晏的粗鲁,是极其轻柔的力道。 郁安易回眸。 盛昭很无奈地笑:“郁道友,还是先留下吧。” 裴戚晏皱着眉想说些什么,盛昭撇了他一眼:“站着,不准动。” 裴戚晏又装成孩子气,不服气地闭上嘴。 盛昭拉着郁安易在桌边坐下,拂开郁安易的宽袖,拿出一盒玉肌膏。 用指尖抹了点,缓缓在那圈淤青上研磨,涂匀。 盛昭神情专注,垂下的眼尾平白添了许多温柔,完美的侧颜让房中的两人目不转睛。 裴戚晏盯着盛昭跟郁安易肌肤相亲的地方,眼神愈发凶狠,生了妒。 早知道他就避着照玉的眼,让照玉看不见这伤。 裴戚晏全然忘记,还有对郁安易下手轻一点这个选项,亦或者,他现在该嫉妒的人是盛昭才对。 是嫉妒盛昭怎么跟郁安易这么亲密。 而不是嫉妒郁安易怎么跟盛昭这么亲密。 郁安易注意到裴戚晏的目光,大半夜被追过来质问的憋屈莫名消散许多,安心理得的享受起照玉的上药。 等涂完药,盛昭将玉肌膏塞进郁安易手中,叮嘱:“每三日一次。” 郁安易颔首:“嗯。” 盛昭又站起身,他对郁安易拱手,又直起:“郁道友,你救了晏七一命,我代他向你说一声谢。” “你以后可随意向我提一个要求。” “这几日,你因晏七遭受的连累,我也代他向你致一声谦。” “我便欠了你两个要求。” 郁安易面色一沉,照玉这四句话,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郁安易的刁难全还了回去。 可郁安易看得清,照玉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没有宣誓主权的意思。 可郁安易还是生了怒。 他头一次见到能有人蠢到这个地步,裴戚晏几句谎言就能让照玉肝脑涂地。 郁安易莫名不爽。 他身在局中,看不见他的眼里跟刚才的裴戚晏一样,全是妒意。 与之相反,裴戚晏却高兴极了。 照玉是真真切切在乎他的,即使晏七说了谎,照玉也没有放弃晏七。 裴戚晏又矛盾极了。 因为郁安易平白得了照玉两个要求,郁安易怎么配? 盛昭继续道:“今夜扰你安眠,是因我而起,这次,是我向你致歉。” 裴戚晏拉住盛昭,小声说:“可以了,三个要求太多了。” 盛昭没有去理裴戚晏,他笑了笑:“这药膏就送予道友了。” “我给不起第三个要求了。” 盛昭每一步都处理地滴水不漏,郁安易自然没什么不满,他只是好奇,盛昭一介散修,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事了,郁安易就被裴戚晏迫不及待地请了出去,郁安易一走,盛昭就收起笑。 他招了招手:“过来。” 裴戚晏乖乖地站到盛昭面前。 盛昭抬眸仰视着他,眼神很是平静。 裴戚晏心下又不安起来,他已经知道照玉不好骗,先前之所以轻轻揭过,全因为照玉不想细究,因为照玉怜爱他。 裴戚晏反反复复地去想,他的谎言里有什么漏洞,魔尊自认为他这个谎圆得很好。 可他忘了一点,他要怎么解释为何追杀他的魔族能轻而易举深入到修真界内部,对修士下手。 他是魔尊。 自然不会站在人修的角度上思考。 盛昭却不打算开这个口,他眼里藏着深意,裴戚晏以为是他在给照玉机会。 但照玉何尝又不是在给晏七一个机会。 而现在,裴戚晏已经错过了。 盛昭吸了口气,勾了下唇。 主动跟裴戚晏破冰。 盛昭双手又捏又扯裴戚晏的脸,以示惩罚,很认真地说:“没有下次了,晏七。” 裴戚晏总算放下心,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么紧张做什么?暴露了直接将照玉绑回去就好,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去同照玉解释? 裴戚晏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他还没玩够。 盛昭眼里盛满了笑,亮晶晶的:“嗯?” 裴戚晏心悸一瞬,胸腔跳得厉害,他口是心非,心里想着自己在“玩”,口上却认认真真地应下:“我不会再骗哥哥了。” 盛昭眉眼弯弯:“好。” 照玉笑得很开心。 裴戚晏见着照玉的笑,心脏又胀起来,这次与先前的不太一样,并不难受。 鼓胀得很满很满,裴戚晏想了许久,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最终下了决定。 要将郁安易的事在明日解决好,千万不能再露马脚了。 翌日入夜。 在照玉熟睡后,裴戚晏再一次对郁安易露出强硬的态度,让郁安易跟他同去面对齐家死士,今夜一击歼灭后,留一个活口,让其回去跟齐韧打一下商量。 齐家莫名其妙追杀郁安易,可能是盛昭授的意,据裴戚晏所知,齐桦同盛昭定了婚契,齐韧又跟齐桦是兄弟,齐韧还得喊盛昭一声“嫂子”。 齐韧给了这“嫂子”一个面,出手去杀郁安易,但裴戚晏想,齐韧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裴戚晏可以从齐家手上,买下郁安易这条命,也买他跟照玉的一个清静。 裴戚晏沉目:“等此事解决。” “……安易,你回剑宗罢。” 郁安易不可置信:“裴戚晏,你赶我走?!” 他深吸一口气:“也对,百年过去了,你移情别恋也算正常。” 郁安易:“我不怪你。” 他想了想,有些不甘心:“你喜欢他什么?” 若是别人抢了郁安易的东西,郁安易不让那人还一层皮都说不过去,可这人是照玉。 郁安易愤怒是有的,真要去伤照玉,他又有些不忍,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划伤了岂不太可惜? 蛇蝎心肠的人,也有一天会不忍。 郁安易自己也怪异。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死缠烂打,是舍不得裴戚晏这个好用的工具,亦或者是舍不得始终云淡风轻的照玉。 总之,郁安易不想走。 裴戚晏沉默良久,再出声时,嗓音都哑了:“我不喜欢他。” 郁安易冷笑,他没怎么好心,打破砂锅去问到底,让裴戚晏明白对照玉的喜欢。 他好整以暇地闭上嘴。 裴戚晏正出神,刀枪破空声骤然炸响安静的黑夜,他迅速反应过来,魔气化为利刃,挡住一击。 猝不及防。 裴戚晏退了半步。 此处是远离镇子的树林中。 黑金面具在月光下一闪而过,又立即掩在暗中,裴戚晏双目如刃,一寸寸扫视而过。 下一瞬,他出手了。 一击便毙。 今夜的死士修为又加强了,出窍期顶峰,齐韧真舍得下大本钱,裴戚晏勾唇,出窍那又如何,在他眼中,也如蝼蚁。 但裴戚晏今夜还带了一个郁安易。 偏偏带了一个郁安易,裴戚晏不得不束手束脚,护着区区分神期的郁安易。 郁安易也在刀光剑影中白了面色,冷着脸抽出剑,在裴戚晏反击中的空隙去下暗箭。 但在裴戚晏眼中,依然是个麻烦。 死士以多围少,长久打斗下来,裴戚晏也受了轻伤,死士也死了十几个。 除了郁安易毫发无伤之外。 他保命的东西多着。 随着时间拖长,裴戚晏逐渐有心无力,郁安易一个分神期,根本抵挡不了出窍期的任何一击,他甚至差点断了一只手。 黑云遮月,世界上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吞噬。 唯余偶尔在漆黑中划出一道白刃的刀光剑影。 齐家有千百年的余韵,支撑着密密麻麻的死士前去裴戚晏的手上送死。 裴戚晏不知晓杀了多久,紫眸泛出血红。 等郁安易察觉到死士们的气息逐渐变少变稀时,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就是这一口气,差点让他命丧黄泉! 刀刃与剑气飞过来的一霎,郁安易呼吸一滞,黑金面具在他眼中不停放大。 千钧万发之刻,乌云乍散。 郁安易眼前乍然闯入一抹浓烈的红。 盛昭鞋尖一点袭向郁安易的剑尖,在半空中翻了个身,他面朝着郁安易的脸。 红裳在翻飞中落下时,便是盛昭的眼、鼻、唇,张扬肆意的艳色,突如其来地闯进了郁安易的心中。 他们在危机中对视。 郁安易瞳孔紧缩,右胸腔控制不动地剧烈跳动着,它急速充着血,将郁安易送上了云巅。 生死攸关之际,突然出现,给了郁安易生机的盛昭,就这般深刻进郁安易的心底。 盛昭落了地,勾了勾唇。 他要做郁安易的救世主,他会无数次将郁安易从泥泞里拉出来。 在郁安易奉他为神地那一刻,再狠狠将郁安易踹回去。 给予希望,又灭绝希望。 这是盛昭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71章 好骗【补】 裴戚晏看见盛昭的时候, 他手中利刃正准备插进一个死士的右胸口。 他全身泛寒,剑刃也拿不稳,指尖一颤。 ——“哐当”一声, 利器落到地上。 裴戚晏在少时濒临过无数次死亡, 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给自己定的第一准则就是——要拿稳手中的武器。 只有杀了别人, 自己才不会死。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攥不紧剑。 裴戚晏身上溅满了黏稠的血,腥臭的血从他的颊侧落下, 两额边尖锐的角也被杀虐刺激出。 裴戚晏双眸杀红的血光却在迅速地消失,他怔怔地看着盛昭, 轻声喊:“照玉哥哥。” 盛昭看都没看裴戚晏一眼,只当没有这个人。 裴戚晏眼睑眨了眨, 一滴血就从其上掉下,好似他流出了血泪。 盛昭无视了裴戚晏, 也无视了刚刚救过的郁安易, 他数着暴露在月光下的死士。 还活着的人只有十几个了。 齐家死士自然认出了盛昭,黑金面具们互相对视一眼,停下攻势。 若是继续打斗,肯定会伤到只有元婴期的盛昭,到时就算杀了郁安易, 回了齐家,齐韧也不会放过他们。 盛昭神色平静:“给我一个面子,此事我亲自去跟齐韧谈。” 齐家死士们纷纷沉默, 下一瞬, 所有人皆隐匿进黑暗中, 一霎退去。 郁安易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困扰他快近半个月的齐家死士, 照玉轻飘飘一句话就解决了,就连裴戚晏,这位魔界尊主都没有这个本事。 死士走了之后,盛昭背对着裴戚晏跟郁安易就没再说过话,他不说话,其余两人没一个敢动。 明明背影看着柔弱,此时此刻,在郁安易眼中却强势无比。 他们站了好一会儿。 盛昭才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郁安易,很好奇地问:“郁道友,我原来这么好骗吗?” 郁安易诧异一瞬,沉默地不说话。 裴戚晏攥起了双拳。 盛昭嘲讽地勾了下唇:“既然答应了你,我不会出尔反尔。” “两个要求,我擅自做主一个,齐家的事我帮你解决。” 郁安易自然不可能反对,他这次不再清高地“嗯”一声,而是道:“多谢。” 盛昭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盛昭从头到尾,都没有理过裴戚晏,哪怕分给他一个视线,都没有。 裴戚晏忍不住出声:“哥哥。” 盛昭脚步一顿,毫不留恋地继续抬步。 裴戚晏几步跨过去,可怜兮兮地扯住盛昭的衣角,哀求:“你别不理我。” 裴戚晏胸口疼得厉害,他低声:“我错了。” 盛昭忍无可忍:“晏七,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 裴戚晏茫然,什么机会? 盛昭冷声:“昨夜我看了你很久,那便是我给你的机会。” “这里是修真界内部,怎么可能出现魔族?!”盛昭厉声说完,又笑了声,带着浓浓地疲惫:“晏七,我说过,我并不蠢,也不好骗。” 他喃喃地重复:“我给你机会了。” 原来如此。 裴戚晏恍然后,呼吸都安静了几分。 昨夜不仅是他给照玉机会。 原来也是照玉给他的机会。 是他执迷不悟。 裴戚晏生出悔意。 裴戚晏抹了把脸,却蹭了一手的污血,他深吸一口气:“我改,我可以改。” 他低声下气地哀求,魔尊的骨气都抛在脑后:“哥哥,你再信我一次。” 盛昭沉默良久,轻声说:“晏七,你身上的血味,熏到我了。” 很轻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将裴戚晏跟盛昭之间划出一道深长的沟壑。 它提醒着裴戚晏,他跟照玉之间横跨着深渊,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本该永生都不会交汇。 盛昭一字一句:“松手。” 裴戚晏不肯。 盛昭就继续逼着裴戚晏:“我的衣服脏了。” 裴戚晏这才看到,他满手是血。 全是照玉最不想看到的人血。 裴戚晏苦笑一声,松了手。 他眼睁睁看着盛昭一步一步走远。 裴戚晏全身冰凉,寒意刺进了骨髓中,他突然懂得了什么名为恐惧。 他在害怕。 害怕再也见不到照玉。 害怕照玉再也不会用盛满温暖笑意的眼去看他。 裴戚晏突然也懂得了什么名为后悔。 后悔为什么他在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后悔他对照玉满口谎言的同时,还在沾沾自喜。 裴戚晏也知晓了什么叫愧疚。 因为他让照玉失望了。 照玉恐怕比现在的他难过百倍千倍。 裴戚晏本是随心所欲的魔。 可他现在为了照玉,生惧、生悔、生愧。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昭昭很开心。 —— 是这样的,我要闹了,因为我的宝贝们不爱(评论)我了 第72章 认错【一】 盛昭走了之后。 郁安易冷眼看着站在原地, 跟死了一回没两样安静的裴戚晏,他提醒:“你该庆幸,今夜你没有露出另一形态。” 裴戚晏因为极度刺激, 而变成竖瞳的紫眸, 慢慢转动了下,它沉默无声地盯住郁安易。 眼里全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郁安易背后一寒, 这个眼神令他呼吸都安静了几分,不敢再出口嘲讽。 他好心道:“还能挽回。” 裴戚晏一言不发,他在看郁安易的一袭白衫。 郁安易被他护得很好, 裴戚晏的黑衣拧一把都能挤下不少的血,前者的白衣上也只沾了几个血点子。 裴戚晏突然觉得很刺眼。 不是这血点子刺眼, 而是百年前他一眼钟情的——郁安易这一身的白。 凭什么呢。 他费了这么大的劲,一点好处都没得到, 还换来了照玉的厌弃,凭什么郁安易在毁了他与照玉平静的生活之后, 还平白得了照玉的两个要求。 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杀身之祸, 甚至,照玉在他跟郁安易之间,说不定会更喜欢天仙一样、干干净净的郁安易。 裴戚晏自己脏了。 就见不得别人踏在他身上得来的干净。 裴戚晏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眉尾抽动了下,戾气铺天盖地地向郁安易袭来, 下一瞬,他又清醒地回过神,沉声说:“安易, 你先回去。” 郁安易:“回哪?” 裴戚晏:“照玉答应了你, 便不会赶你走。” 他的善仙一贯是好人做到了底, 即使是被欺骗到这个份上。 郁安易又问:“你呢。” 裴戚晏神色冷漠:“你不用管。” 等郁安易走后, 裴戚晏在空中划出一道缝隙,拿着枚灵影石从空气乱层中穿过。 将灵影石丢到了魔殿正上方,言简意赅:“建一个出来。” 灵影石录的是他与照玉这段时间生活的小镇子,裴戚晏的手被乱流划裂开许多道口子。 不到片刻,又恢复痊愈。 他找了个湖。 裴戚晏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小时,换了件没有沾过血的新衣,新衣是跟照玉所穿相同的血色。 因为照玉。 焰火似的红在裴戚晏眼里,比白要干净得多。 —— 高楼静静伫立在夜色中,灯已经全熄了,它与黑夜融为一体。 从远处慢慢走来的裴戚晏推了推门。 没推动,锁了。 裴戚晏两额边倾尽全力收回的角又隐隐露了出来,他深呼吸,想冷静,又用着青筋暴起的手面无表情地将角按了回去。 照玉不喜欢。 裴戚晏用魔气造了个通道,一脚踏到盛昭门前,他眉眼耸拉下来,苍白指尖直直戳弄上自己的眼珠子。 不到一瞬,他的双眼就自动分泌出泪水,边缘起红。 裴戚晏顶着张少年脸,红着眼眶,又是一副可怜兮兮,难过至极的模样。 如果忽略掉他近黑的深紫眼眸的话,这指明他的神智紧绷到了极点。 裴戚晏慢慢将指尖上粘到的黏液用帕子擦干,屈指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一丝动静。 裴戚晏等了一刻钟,再次屈指敲了敲。 一个时辰有八刻钟,裴戚晏敲了17次门,他在门外固执地站了两个多时辰。 天都要亮了。 以防照玉会有心软出来的时候,裴戚晏会在眼泪干涸时,再次去戳弄自己的眼珠子,让它分泌泪水。 久而久之,他的双眼泛起了红血丝,微肿,真就像哭了一整夜。 裴戚晏面无表情地想,如果不是必要,他不想将事情闹到更难堪、也要照玉更生气的地步。 于是,他克制地再敲了一次门。 就像个等着人收留的孤魂野鬼。 但只要主人一开门,就会被恶鬼反噬。 ——门开了。 裴戚晏脸上的表情一瞬变了。 盛昭乌发散乱,赤着脚踩在地上的外袍上,面色些微憔悴,冷声问:“何事?” 裴戚晏可以猜想出,照玉一回房,第一时间就褪下染了血的鞋跟衣,被他扰了一整夜,估摸着没怎么合过眼。 裴戚晏吸了吸鼻子:“哥哥,我错了。” 盛昭铁了心斩断这段关系,不为所动,他伏在门上的手却攥得很紧,指尖都掐成了白。 “无事就从我门前离去。” 裴戚晏握住了盛昭的手腕:“手会疼,不要掐。” 盛昭反应过来后就立刻抽回手,冷声:“别碰我。” 从开门到现在。 盛昭字字句句都是把刀子,直直往裴戚晏心尖上插。 裴戚晏手掌虚握了下,在发颤,他盯着盛昭,逼近一步。 那一眼他想必没控制住,是极其骇人的,因为照玉退了两步,裴戚晏想。 他阖了阖眸,一步一步将他的善仙逼进了房,随后,裴戚晏乖顺地扑进了盛昭怀里。 双臂将盛昭的手跟腰都一起环住,额头抵在盛昭的肩窝,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似的收紧。 裴戚晏闷声说:“我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不会弄脏哥哥了。” 盛昭想挣扎,可他全身都被捆进裴戚晏怀里,动弹不得。 后者见说不通,就用强硬的来。 照玉虽然一直站在主位。 但晏七可比照玉要强得多。 盛昭只能任裴戚晏为所欲为。 他忍怒,低喝:“晏七!” 盛昭:“唔——” 裴戚晏不想听,他抬手捂住了盛昭的嘴。 盛昭被宽大的手掌盖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软肉也被手掌挤出一些,面上被捂得发红,仅露出精致的眉眼里全是抗拒。 裴戚晏对盛昭是压倒性的强制,他轻而易举就掌控住了盛昭所有的动作,固执又自我。 “哥哥,你别动。” “你听我说完,我就放开你。”裴戚晏最可恶的是,他还在装着可怜,企图得到盛昭的怜惜。 “照玉哥哥,我对你说了谎,但我本来就是个坏孩子。” 裴戚晏除了扮可怜,还在威胁:“但我愿意为了哥哥去约束自己。” “是,我是杀了人。” 裴戚晏红着双眼,满是不忿:“可是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跟郁道友。” “哥哥,因为我是魔,所以我就能随便被人修伤害,而不能反抗吗?” “况且,那些齐家死士杀得人也不少。”裴戚晏垂着眼,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不能?” “哥哥,是因为你不相信晏七吗?” “你不相信晏七能控制住自己,你只相信魔杀了人就不会停手。”裴戚晏很难过似的控诉着,眼中全是泪:“所以,哥哥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吗?” 盛昭已经停止了挣扎,静静地看着裴戚晏演,眼里是被人误解的怒气。 裴戚晏继续道:“照玉哥哥,我不觉得我杀人有错。” “所以,你不能因为这个惩罚我,离开我,甚至抛弃我。” 裴戚晏几番话下来,胡搅蛮缠地将黑的说成白的。 盛昭:“唔——”一派胡言! 裴戚晏犹疑,委屈:“我可以放开哥哥,但哥哥不能再不理我,也不要跟我闹脾气。” 也不知道,真正闹脾气的人到底是谁。 盛昭:“唔唔——” 好。 裴戚晏缓缓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盛昭更迫不及待,他猛地推开了裴戚晏。 下一刻。 “啪——”地一声,盛昭抬手打了裴戚晏一耳光! 猝不及防之下,裴戚晏被扇得侧过脸,苍白的肤色上迅速起了红印,他耳中嗡鸣作响,一时反应不过来。 裴戚晏受过很多伤,但从没有受过这般侮辱性地挨打,他深呼吸一口气,转过眸,就对上盛昭一双愤怒的眼。 裴戚晏不合时宜地想,照玉这么温柔的人,动手打他想必是气到了极点,也对自己失望到了极点。 他竟将照玉逼到这个份上了。 裴戚晏嘲讽地轻勾唇,低声下气地问:“哥哥消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狗狗化(bu) 第73章 消气【补】 盛昭捂住胸口, 被气到指尖都在发颤,胸口闷疼:“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种蛮不讲理的行径?!” “怎么?今夜我若是不妥协,你是想像第一次见面时, 将我杀了吗?” 字字诛心。 脸上的痛跟心上的疼交杂地让裴戚晏分不清, 他干巴巴地解释:“我不会伤你。” 盛昭反问:“那你在做什么?” 裴戚晏双拳紧攥,忍耐到手臂青筋都硬起, 垂着眸,遮住眸里全部的晦涩,一言不发。 盛昭还在逼问:“晏七, 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戚晏犟归犟,还是服了软:“我错了, 是我言而无信。” “你不仅言而无信!”盛昭甩袖,冷声:“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在了哪。” 裴戚晏哑言。 良久。 盛昭深吸一口气, 转过身:“罢了,是我识人不清, 等此间事了, 我亲自送你回魔界。” 裴戚晏眼睁睁瞧着盛昭一步一步远离自己,他终于忍耐不住,想着,动手罢。 堵住照玉的嘴,不让他呼救。 蒙住照玉的眼, 不让他看清真相。 锁住照玉的双手双脚,不让他逃离自己的身边。 裴戚晏从背后猛地环住盛昭的肩,下一瞬就准备扼住盛昭的脖颈, 让魔气侵体, 致使盛昭昏迷不醒。 在他准备动手的前一刻, 裴戚晏的手被什么滴落下的东西染湿了。 一滴又一滴。 裴戚晏手一僵, 将盛昭转回来。 抬眸就见到无声落泪的照玉。 死死咬着唇,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偏偏哭得双眼都红了,还在撑着可有可无的面子。 真是被裴戚晏欺负惨了。 裴戚晏哑声,慌了:“我……你别哭。” 盛昭眼尾都洇红,颊边被泪流得湿润,还在嘴硬:“谁哭了。” “就算我哭,也跟你没关系。” “你走。” 盛昭说着狠话,也在不停地吸气,呜呜咽咽的,说一会儿就得停一会儿,平日的温和连个影都没流下,他变得狼狈,却更加漂亮。 骂完两个字,又受不住地抬手覆住了眼,掩耳盗铃般地仰起颈,企图能让眼泪倒流。 泪滴先前从颊侧滚落,汇聚在下巴尖,他一仰头,泪流就从修长的脖颈,滚过突起的喉结。 亮晶晶一片,最后浸湿领口。 裴戚晏觉得自己真该死。 将人惹哭了,第一时间不去哄,反而想一些有的没的,他闭了闭眸,见照玉悄无声息地默默哭着,心疼又起。 他确实该死。 满脑子什么龌龊心思,他竟还想去将照玉绑起来,裴戚晏被这泪蛊昏了头,在心底骂着自己。 裴戚晏慌乱地用指尖拭着盛昭的脖颈,轻轻擦过,指腹全是细腻又滑嫩的触感,带着湿意,又去蹭盛昭的颊。 彻底没了骨气:“照玉哥哥,你打我骂我,再扇我一把掌也好,你朝我出气,别哭。” “我错了,我不该杀人。” “我以后不杀了,我一个人也不杀。” 裴戚晏不提还好,一提,安安静静的盛昭就烦躁地挥开他的手。 盛昭带着哭腔:“你还是不懂,你还在怨我,我不准你杀人放火是一回事。” “你反抗,去杀了别人是另一回事,我不仅不会恼你,我还会夸你。” “因为你保护好了你自己。” 裴戚晏瞳孔紧缩,心头一震。 他抿了抿唇,不语。 “小晏七,我气得从始至终只有一件事。”盛昭一字一句,哽咽着说:“是你欺我、瞒我,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 “对我没有半句真话。” “我当真这么好骗吗?”盛昭掩着面俯下身,难堪地深吸一口气:“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蠢?” “你是不是一直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修,妄图去教会一个魔族什么叫仁义道德。” “他究竟是有多傻,才会去想拯救一个魔族。” “哈——”盛昭轻笑了声,眼泪从指缝里滴下:“你想得没错,我被你愚弄到现在。” “确实是个傻子。” 每一句,甚至每一个字,都踩对了裴戚晏的所有想法,他哑口无言,难堪地张不开口。 全身发寒。 裴戚晏过了好一会儿,轻轻阖上眸,继续说着谎:“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你。” “哥哥,是遇见过最好的人。” 他说了一个谎言,便只能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裴戚晏即便是后悔,也没有退路了。 他胸口闷疼得厉害,叫他喘不过气。 “我只是害怕失去你。”裴戚晏灵光一闪,抓住根救命稻草般,说着更多的谎:“我太害怕了,也太难堪了。” “我知晓我以那副模样入不了哥哥的眼。” “哥哥,我想留下你,只能用谎言来留。”裴戚晏无辜极了,他悲伤、难过。 “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哥哥有一天会发现,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我做得梦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便是哥哥会像我身边的所有人一样,毫不留情地离开我,我越害怕,便越发不敢说。” “哥哥,我没有办法。”裴戚晏神色痛苦,重复道:“我没有办法。” 裴戚晏眼见照玉神色变幻,从被打击到的薄凉到代表着荒唐可笑的嘲讽。 盛昭指着门:“出去。” 裴戚晏一动不动。 盛昭:“滚出去!” “照玉哥哥,我真的知错了。”裴戚晏哀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我不想再无家可归了。” 盛昭神色一怔,勾了勾唇,一边哭一边笑:“家?” “你这等为了满足私欲,便愚弄他人的人,也会顾念家吗?” “晏七,你配吗?” 裴戚晏抽了抽鼻子:“哥哥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裴戚晏已经知足了。 起码现在照玉没有像之前一样,把他当做一个透明人,现下还会骂他几句,裴戚晏都高兴,每一句他都甘之如饴。 而且,照玉的神色比一开始松了太多。 裴戚晏再接再厉,他小心翼翼地扯住盛昭的衣角:“照玉哥哥,你罚我罢。” “我都受着,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盛昭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轻声骂:“没脸没皮。” 裴戚晏眼睛一亮:“要脸,我就没有哥哥了。” 盛昭突然会:“那你原本就会识字?” 话题跳得太快,裴戚晏神色一僵,他又快速恢复,准备否认。 但就那一僵,却被盛昭瞧出了端倪。 盛昭指着裴戚晏的鼻子:“还想骗我,出去!” 盛昭指门:“滚!” 裴戚晏看得出盛昭气本消得差不多了,又被他激了起来,恐怕现在他说再多花言巧语也无用。 裴戚晏无可奈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盛昭:“把门关上。” 裴戚晏依言照做,关上前一刻,又跑回来,塞给盛昭一个帕子:“哥哥,擦擦泪。” 照玉在晏七面前哭了出来,还被后者这般提醒,怎么可能不羞愤? 他轻喝:“出去。” 裴戚晏再次一步三回头,这回他老老实实地阖上门,却没回自己的房。 靠着门就席地而坐。 想让照玉彻底消气可没那么容易,他总归得吃点苦头,他的小善仙不会忍心给他下罚,那裴戚晏就自己来。 他想着屋内的照玉。 心头那口郁气缓缓散了,紫眸淡然。 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才为他哭泣的照玉。 照玉是为他哭的。 为他。 裴戚晏唇角缓缓上扬,心疼、懊悔、甜蜜……五味陈杂。 再拖拖罢。 不要那么急着回魔界也行。 陪照玉在修真界再待久一点也行。 念头刚过,裴戚晏悄然一惊,他心跳漏了一拍。 裴戚晏想,他完了。 他好似……当真喜欢上照玉了。 比当初喜欢郁安易,还要多得多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自知之明,大拇指.jpg 是的,你完了。 第74章 败露 太过突如其来。 一步紧跟着一步, 以致于让人猝不及防。 郁安易半垂着眼睑,摩挲着佩剑。 他静坐一夜,好不容易将这扑通乱跳的心给收了回来。 经此巨变, 郁安易不由从头到尾梳理了个遍, 思索之下,却觉蹊跷。 从江千舟到郁安易, 现下就算他来了,裴戚晏也仍旧深陷不止,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 甚至, 他的到来,还加速了裴戚晏的动心。 因为他一开始对照玉提的那个要求——远离裴戚晏。 就是因为这个要求, 照玉疏远裴戚晏,亲近他, 所以裴戚晏潜意识里将他当做了竞争者,敌意就此产生。 总而言之, 现在他跟裴戚晏疏远, 皆因自己而起。 郁安易反问,他做错了吗? 郁安易起身出门,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别的缘由,他瞧见照玉也同时推开房门。 照玉被蜷缩在门前的裴戚晏吓了一跳, 又不做任何表示,只静静看着。 裴戚晏撒娇卖乖,去蹭了蹭照玉的掌心。 照玉不为所动, 恹恹地说了个字。 郁安易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玉的唇, 下意识模仿, 是“滚”字。 郁安易笑了。 他做错了吗? 他没有。 工具没了, 他可以再找。 照玉不就是一个新的选择吗? 不乖的工具,硬是抢回来也无济于事,不如再找一个更好用,也更顺手。 轻而易举就能掌控的。 照玉这种天真又耳根子软,但人脉与实力皆不俗的人,他最喜欢了。 齐家的情报网也最是出色,照玉真有这么大的面子,那他第二个要求,就可以让齐家反过来去杀盛昭。 郁安易好整以暇地看着照玉不耐烦地冷眼驱逐裴戚晏,在心底否认。 不对,有裴戚晏这个先例在前,他可不能让照玉这位大善人知晓他这些杀人放火的念头。 郁安易摇首,算了,他只要盛昭的下落即可,人,他亲手去杀才过瘾。 他会再次踩到盛昭的头上,东山再起。 在照玉询问要不要去见齐韧时,郁安易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齐家的新家主,郁安易也很有兴趣。 。 兜兜转转,盛昭又启程回边域。 百年会晤刚过不到半月,整个修真界的担子全压在齐韧一人身上,他还没那么快回齐家。 为求速,盛昭用了灵舟赶路。 日耗斗金,索性齐桦给他的家底够多。 郁安易静静喊了句:“照玉。” 盛昭走近,笑:“嗯?” 这两日不用盛昭主动凑近,反倒是郁安易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都会喊盛昭,美名其曰共享。 盛昭已习以为常。 “金檐玉瓦,法阵随处可见,好底蕴。”郁安易摸透了这灵舟最后一处,下了个总结。 盛昭一怔,蹙眉。 郁安易:“照玉好生厉害。” 盛昭把话噎了回去。 “先前是我见解有误,对你是散修有偏见。”郁安易微勾唇,“但照玉年纪轻轻,已叫大部分人都追赶不及,都快及得上我当年了。” 盛昭有些微妙:“过誉了。” 郁安易转过身,看灵舟外的云卷云舒,他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仙风鹤骨的清瘦。 “明日就能到边域了,齐家一事,有劳。” 盛昭站在他身旁,墨发被风吹得些微散乱,他懒散惯了,发带也不好好系。 风一吹,它就散了。 郁安易眼疾手快,他根骨分明的玉指上缠绕着红,把玩了几下,双手去拢盛昭的发。 盛昭的乌发柔顺地能从指缝滑下,风又带起发间的香,再露出修长的玉颈。 郁安易手艺生疏,系了许多次才绑好,见盛昭一动不动地乖乖任由他作为,乌发被他一人包装好还打下印记。 郁安易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盛昭轻声问:“好了吗?” 郁安易:“嗯。” 盛昭笑:“多谢。” 盛昭突然攥住郁安易的腕骨,将其往灵舟外的云层里探,他侧过半张脸,美目含笑,眨了下眼:“碰到了吗?” 郁安易呼吸微顿,想别过眼,又不自觉地定住:“什么?” 灵舟的速度变缓了,有法阵护着,风也停了,时间在此刻停滞。 郁安易碰到冰冷的寒风,而他的腕骨上则是盛昭温热的掌心。 盛昭理所当然地说:“云呀。” 他笑笑:“我第一眼见郁道友,便觉你是天上云,看似遥远不可及,却又是没有实质的绵软。” 盛昭眉眼弯弯,凑近:“我一直在想,郁道友这样的人,怎么会对我说谎呢。” 他呵气如兰:“所以郁道友是有苦衷的,对吗?” 自从那夜过后,照玉便再未同他提及此事,郁安易本以为过去了,不曾想还有秋后算账的一日。 郁安易抿紧唇,下意识点了点头。 盛昭好奇地继续问:“我可以听听吗?” 盛昭步步紧逼,根本叫郁安易反应不过来,他临时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锅丢给裴戚晏背。 “晏七不想让你知道。” 盛昭似笑非笑:“嗯?” 郁安易指尖犹如触冰,盛昭用了巧劲,他抽不回手,除非他老老实实说出事实。 盛昭给了他一颗糖,又紧接着来了一棒。 他这一棒也是用温言软语轻轻敲打与警告,不会让郁安易觉得冒犯,却下意识心虚。 郁安易垂下眼睑,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们交握的手一眼,是退步。 盛昭勾唇:“我不是责怪郁道友的意思。” 他轻呼一口气,将郁安易的手抽回,双手合拢,护在自己的掌心中生暖。 心虚了,就好办了。 容易低头,也容易服软。 盛昭歪了下头:“郁道友不同我道一声谦吗?” 郁安易沉默不语。 他心高气傲惯了,所有的东西都是他应得的,所以盛昭给他的,他也从未道一声谢过。 更别提撒个慌还要道歉了。 “抱歉。”嗓音沙哑、干涩,但郁安易还是说出了口。 盛昭笑笑,松开手:“知错就要改。”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第三次,盛昭会亲手打折、碾碎郁安易这一身傲骨。 盛昭话音刚落,郁安易身后就响起动静。 裴戚晏:“知什么错?” 郁安易:“……” 他刚甩了锅,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受的惩罚也只是轻飘飘一句“抱歉”,对比被照玉厌弃的裴戚晏来讲,未免太过轻松。 也难免心虚地不语。 裴戚晏低声下气地哄了盛昭两天,盛昭勉强才肯搭理他一两句:“没什么。” 裴戚晏巴巴地道:“哥哥,我们将灵舟停在半空,去前面看看。” “那里灵气较别地都充沛许多,肯定山清水秀的,一定很好看。”裴戚晏说不慌是不可能的,照玉到现在都没松过口。 现在表面好好的,万一一到边域,照玉就将他送回魔界,那可怎么办? 裴戚晏能拖则拖,在抵达之前先缓和好跟照玉的关系。 盛昭犹疑,有些意动。 郁安易突然开口:“齐家一事不早些解决,我心有不安。” 郁安易握住盛昭的手,抬眸:“照玉。” 你会选我的罢? 盛昭想着也是,神色又变得坚定。 裴戚晏面色一瞬难看,他没多想,顺着郁安易的话解释:“齐韧允诺了,就不会再出尔反尔,在我们抵达之前,你性命无忧。” 裴戚晏想了想:“或者,我与照玉哥哥前去即可,你待在这。” 盛昭又开始犹疑,觉着裴戚晏也说的不无道理。 他一下偏心裴戚晏,一下偏心郁安易,短短几个呼吸机,就掌控了两人所有的心神。 让他们二人绞尽脑汁地说服自己。 郁安易烦了,他突然看向盛昭:“你答应过我的。” 远离裴戚晏。 盛昭一怔,垂下眼睑,轻轻应了声:“好,那就不去了。” 裴戚晏沉下脸:“答应什么?” 盛昭轻轻摇首:“没什么。” 郁安易避开裴戚晏的逼视。 谁都不喜欢三人里,自己被其余两人排斥。 明明是他最先认识的照玉,也是他引见的照玉同郁安易,凭什么郁安易能强行拉着照玉将他排斥在外。 裴戚晏生出一股荒唐无稽地错觉。 因为这两人一个是过去他喜欢的人,一个是现在他喜欢的人。 裴戚晏心中郁郁,一口恶气怎么也发不出,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对郁安易露出不好的脸色。 旧情难消。 到底是爱慕过的人。 裴戚晏再怎么气,也不会对郁安易刁难。 照玉他说不得,郁安易也骂不得,裴戚晏只能憋自己的闷气。 少年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闷闷不乐地走了。 盛昭下意识想追过去。 郁安易拉住他,重复:“你答应过我的。” 他们二人都没注意到。 裴戚晏听见这句,脚步顿了一下,拐过转角,他就不装了,静静地听着。 郁安易看了眼,见没了裴戚晏的身影,一字一句地说:“你离他远一点。” “我怎么陪你玩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放弃补更了,平躺.jpg 第75章 小心 郁安易推开门, 他没有立即进去:“你来我这,怎么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 没人回应。 郁安易蹙眉,以为他察觉错了。 他静下心等了一会儿, 屏风后才有人走出。 暗金半面具下是一双没有任何人类情绪的深紫眼眸, 魔族本来就是兽类。 成年形态的裴戚晏似笑非笑:“安易。” 郁安易不明地问:“你露出这幅模样,就不怕被他发现?” 魔气可是重得很。 “哦?”裴戚晏状似好奇:“你当真为我担心?” 郁安易神色自若, 垂下眼:“不然呢,百年过去,小戚竟不信我了吗?” 裴戚晏一哂, 压低嗓子呷玩:“你离他远一点,我怎么陪你玩都行。” 他学得肖似。 郁安易当即变了面色:“你没走。” 裴戚晏轻声, 他慢步走近:“安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戚晏嗓音轻柔, 郁安易以为他没有动怒,直到他看见裴戚晏的眼变成了竖瞳。 不对, 成年形态就是裴戚晏控制不住暴戾的证明。 郁安易手脚冰凉。 裴戚晏轻叹:“你有了我、有了江千舟跟齐桦还不够吗?你要什么, 我们给你什么。” “为什么你还要抢我的东西呢?” 裴戚晏喃喃:“哥哥不像你,他只有我,所以我允许他变成我的私有物。” “可我精心筹谋这么久,你一来,就全乱了。” “你怎么能让我的哥哥, 远离我而去亲近你。”裴戚晏一字一句地感叹:“安易,你好贪心啊。” 郁安易讪讪地笑了一下:“小戚,你怎么能这般想我。” “我也是害怕。” “你这么亲近他, 万一将我忘在了脑后怎么办?”郁安易蹙眉, 些微惆怅, “我不是在抢照玉, 小戚,我在抢你。” 裴戚晏一怔,他被前情人明明白白指出自己喜新厌旧,气势顿时没了大半。 裴戚晏静了一会儿,才取决好:“不会,我还会如以前一样,你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但,仅限于此。” 郁安易面色一僵:“为什么?” 裴戚晏理所当然:“照玉只有我,我也应只有他。” 郁安易勾了一个难看的笑:“好。” 裴戚晏戾气渐消,微微颔首:“你记住就好。” 裴戚晏与郁安易擦肩而过,他们背对背的时候,裴戚晏顿了下:“安易,你离照玉远一点。” “最好,碰都不要碰他。” 说罢,裴戚晏也不等郁安易的回应,直接离去。 郁安易在门外站了许久,神色阴翳。 他元神完全放开,察觉到裴戚晏已经走远,才拿起门边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 瓷器“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郁安易疯了魔,一件又一件地往地上砸。 凭什么,他裴戚晏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他也配将照玉化为己有? 昨日还是他手下的一条狗,怎么敢抢主人的东西?! 他怎么敢?!怎么敢反过来命令他做事! 郁安易的手被碎瓷片刮出一条血缝,鲜血横流,察觉到疼痛后,他就克制地停了手。 不值当。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郁安易之前最喜欢这条狗,是因为足够听话。 而且裴戚晏没什么同理心,郁安易不用担心在他面前自己会露出一些阴暗的心思。 但如今,郁安易冷笑一声。 他对自己说,不听话的狗该丢还是得丢,但他不能弄得太过难看,魔尊这个身份还可以帮他做很多不能露在明面上的事。 至于照玉。 郁安易眯了眯眸,他不会放手,他会让裴戚晏看清楚,照玉到底是听裴戚晏的远离自己,还是听他的远离裴戚晏。 只要是照玉自己选的。 那裴戚晏也怪不了他,郁安易勾了勾唇。 郁安易手一挥,将满地狼藉粉碎了个干净,他整理好衣着,去了盛昭的房间。 他直接推开了门走进去。 照玉已经睡熟了,他的睡姿很工整,双手交叠在腹部,盖着层薄绒,露出大张脸。 微微张合着唇,眼尾都泅出了困乏的泪。 郁安易在床边静静站着,看了许久。 右胸腔在发热,变得滚烫,跳动的声音震到了耳膜。 是跟那夜救下他时,完全相反的可爱。 郁安易缓缓俯下身,停在了盛昭的唇上方。 郁安易的修为比照玉高了两个大阶,只要他藏住息,动作轻一点,他做什么,照玉都发现不了。 他会亲下来吗? 盛昭心说,他不会,因为太过卑微。 郁安易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轻轻笑了声,也吵醒了照玉。 他静静地看着照玉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看见他瞳孔紧缩了一下,明显被吓到。 他有些好笑。 因为他看见的照玉一直很少有太大的、不好的情绪波动,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一副尽在掌控的模样。 现在照玉却因为他被吓到了。 这是郁安易没有见过的样子。 郁安易莫名自得。 盛昭很快冷静下来,半撑起身:“郁道友,下次请提前敲门。” 郁安易低低应了一声,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我不知为何心神不宁,我便想到了照玉。” “可以陪陪我吗?” 盛昭神色复杂:“你为何不去寻晏七?” 郁安易冷嗤:“照玉认为晏七那个性子可以安慰的了我?” 盛昭开口,想为裴戚晏辩解几句。 郁安易冷下脸:“不要说我不喜的话。” 盛昭无奈:“好,我不说了。” 郁安易来,是因为灵舟恰好路过了白日裴戚晏说的那个城镇,他想背着裴戚晏,将盛昭拐过去。 等明日他们回来,裴戚晏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但郁安易此时又改了想法。 他想做的更狠一点。 郁安易:“照玉,你去我的房间陪陪我好不好?” 床榻躺下两个人绰绰有余,郁安易跟盛昭各占一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照玉来了,郁安易却更加静不下心,他闻到的都是旁边照玉馥郁的香与安静的呼吸声。 郁安易生生熬了一夜,恰准了点,在裴戚晏平常出门寻照玉的时辰,叫醒了照玉。 在裴戚晏遍寻不到照玉时,他一转身,就看见抱着玉枕、披着散发从郁安易房里走出来的照玉。 裴戚晏额上的角瞬间控制不住地长了出来。 盛昭看了他一眼,冷声:“今日下灵舟前,把它收回去。” 裴戚晏的手反复地张合,他告诫自己,照玉还在生气,他要忍。 裴戚晏:“好,我听哥哥的话。” 灵舟在临近落日时抵挡边域。 裴戚晏很听话,两个角乖乖地收了起来,安安静静地跟在盛昭身后。 不吵不闹,让盛昭省心很多。 郁安易也出奇地话少。 盛昭有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 裴戚晏跟郁安易身体一僵。 在见齐韧之前,盛昭找了顶白色的幕篱,遮住自己的容貌。 他先前独自前来,即使路上被人认出也无妨,但盛昭现在是跟裴戚晏与郁安易一起来的,自然得小心一点。 盛昭很是苦恼:“不遮的话,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前来跟我说话。” 裴戚晏跟郁安易顿时没有话说,就照玉那张脸,不遮住确实会吸引不少人。 修士不同之前水乡里的凡人一样不敢上前,他们一向很大胆。 一进城墙内,就有专用的仙鹤代步。 仙鹤上绑着玉座,他们三人分开,各挑了一只。 到地后,齐韧反而没有出面。 殿内空荡,仅有寥寥无几的侍从,轻手轻脚地上了热茶。 盛昭等了一会儿,才等来一名齐家子弟。 那名齐家子弟的面容盛昭隐隐有些印象,前者也看了盛昭好几眼,想认又怕自己认错。 盛昭不由庆幸自己带了幕篱,他出声:“齐家主呢?” 这人嗓音低低的,很是柔和,是个性情温和的修士。 不像是盛公子。 齐家子弟歉意地颔首:“家主有要事处理,让我前来同照玉道友说一声,看在道友的面子上,他同意了。” 郁安易松了一口气。 “只是,今夜他想同您叙一下旧,至于其余两位公子……”齐家子弟看了眼裴戚晏跟郁安易,“家主也安排了去处。” 话说到这,他顿了下,微微侧过脸,好像在听谁说话。 齐家子弟又道:“照玉道友,家主说他方才备好了茶点,等您相聚。” 盛昭颔首:“稍等。” 盛昭侧脸去看郁安易:“我会解决好,你且放心。” 郁安易:“嗯。” 裴戚晏皱着眉,问齐家子弟:“我也一同前去,如何?” 齐家子弟唇微动,但没发出声音,他禀报上去后,等了会,摇首:“家主说,他只见照玉一人。” 难得分盛昭又看了眼裴戚晏,没有张口,仅仅是用眼神示意裴戚晏不要闹。 到底关系着郁安易的性命,裴戚晏忍怒,闭上了嘴。 裴戚晏气的不是照玉去单独见齐韧,因为他知晓齐韧不会做多余的事。 他愤的是,明明郁安易也没有做多余的事,为什么照玉还是对他不如郁安易? 他的担心,也是闹吗? 盛昭跟齐家子弟再次上了仙鹤。 仙鹤盘旋在天,四下无人之际。 齐家子弟总算忍不住好奇:“请问您是盛公子吗?” 盛昭笑了笑,没说话。 他抬手摘下幕篱,眨了下眼,眼里映着光:“谢谢你还记得我。” 齐家子弟脸红心跳,支支吾吾地点了下头。 直到仙鹤停下,他也没好意思再跟盛昭说一句话。 盛昭把玩着幕篱,一步一步向大开的殿门走去,他倒想看看,齐韧绕了这么多弯,到底想做什么。 没走多远,齐家子弟突然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盛公子,你小心家主。” 盛昭思索片刻,笑了下:“多谢。” 第76章 缚仙绳 齐家子弟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 他算是家主身边的亲信, 自从前些日子那些死士回来后,亲眼见到家主从私库里寻了缚仙绳。 日日摆在桌前。 这绳子是用来捆谁的,齐家子弟本不知, 今日见着了盛昭, 他才恍然大悟。 “送予你了。” 齐家子弟被盛昭唤回神,他手忙脚乱地接过盛昭随手塞过来的幕篱, 脸上冒烟,吞吞吐吐,快成了个结巴:“谢谢盛公子, 在下,会、会好好珍藏的!” 他见盛昭轻轻勾了下唇, 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应声的嗓音又低又轻, 齐家子弟脸上更加地红。 可他见不到盛昭转过身的一瞬,笑容完全从面上消失。 正殿没有人。 盛昭凭着直觉穿过一道道廊道, 来到殿后的露天院庭。 中央栽了棵桂花树。 因为边域常年落雪, 这新栽的桂花树盖了层厚重的雪被,叶子都黄了。 廊道边是摆在几,齐韧跪坐一旁,弹着琴,煮着茶, 琴音飘渺,茶香四溢。 他在静候佳人。 盛昭走近,瞧见桌上摆着茶点。 他心说, 还真是下午茶。 盛昭把佩剑放在一旁, 坐落下去, 他坐在才发觉不对, 摆放着茶点的玉盒很眼熟。 因为是送给邬钰的,他印象深刻,这玉盒正是他当日送给他师尊的盒子。 不仅玉盒,盒子里的糕点也很眼熟。 跟盛昭当日做的桂花糕一模一样,连摆放的方式也相同无差。 盛昭的手突然按在齐韧的琴上,琴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声,他面无表情地问:“什么意思?” 齐韧松开了勾琴弦的手,笑笑:“我与盛公子初次见面时,公子还夸我弹得好听。” “可现在,公子却不喜了。” 盛昭不语,他一言不发,面色冷得厉害。 他也不曾想自己当初一刀两断的话,反而激得齐韧发疯。 齐韧摆袖:“这是我亲手做的,公子尝尝?” 盛昭松了口气,不是他当日做的就好,尽管他心知肚明,齐韧不敢对邬钰下手。 盛昭今日来,是想跟齐韧心平气和地将事谈明白,他不确定齐韧现在疯成了什么样,有些棘手地皱了皱眉。 他给了齐韧一个面子,拿起来吃了口。 刚吃进嘴里,盛昭就顿住了,味道也是一样的。 齐韧温声解释:“公子那日走后,我便替你将那地方清理干净了。” “我第一次下厨,用公子落下的东西学了好些天才学会。” 话说得简单点,就是把盛昭当日做桂花糕剩下的东西全给研究了个遍,一遍一遍地将味道给试了出来。 齐韧:“不过,这玉盒倒是好做。” 盛昭静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 齐韧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也想要公子静心准备的礼物。” “但公子不会送我,我便自己做了。” 盛昭突然勾了下唇,赞道:“做得很像,不错。” 齐韧眼睛亮了一瞬:“那便好。” 齐韧将茶沏好,放到盛昭手边,他又把琴给收到芥子空间里,原本摆琴的地方被他放了根粗糙的麻绳。 盛昭一眼就看出那是缚仙绳伪装出的麻绳,缚仙绳虽然稀罕,但齐韧当真以为他认不出来吗? 这人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齐韧又拿出一副鞭子,放到绳子的旁边。 鞭子是一段通体呈墨色的脊骨,密密麻麻全是尖锐的骨刺。 盛昭眉梢跳了跳,抬手就去拿剑。 盛昭还没碰到,就被齐韧扼住了手腕。 齐韧有些感概:“公子竟还不信我,我怎么会拿它们来伤你。” 盛昭的手被掐得动弹不得,未等他发作,齐韧又开口:“这是用来向公子赔罪的。” “赔我逾矩插手公子的罪。” 齐韧话音刚落,缚仙绳就动了。 它捆得不是盛昭,而是齐韧。 缚仙绳是齐韧用来负荆请罪的。 毕竟狗狗不听话了,就得接受主人的惩罚,不是吗? 虽然盛昭从头到尾都跟齐韧做得是交易,他从未承认过跟齐韧有除此之外的关系。 即使是这么卑微的请求。 缚仙绳会锁住修士的灵力,令修士丧失反抗的灵力,它此时的形态是粗糙的麻绳。 麻绳羞辱地绑住了齐韧的双手连带整个上半身,粗大的绳结正好横过齐韧的喉结,他低不了头,只能仰首。 齐韧闭上了眸。 引颈受戮。 盛昭:“……” 玩得挺大。 盛昭今日来的确是想让齐韧管好自己的手,别干多余的事。 虽说齐韧这一出没坏他的计划,但盛昭很厌恶别人打着好意的名头来插手。 盛昭依旧冷着脸,没露半分情绪,他打量了齐韧半响,一言未发。 直到齐韧被麻绳抵住的喉结滚了滚,是紧张。 盛昭才笑:“做得还挺全。” 他拿起鞭子柄,端详着,点评几句:“龙骨鞭?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 齐韧:“公子出了气就好。” 盛昭怎么都行,只要别厌弃他。 盛昭突地将茶与玉盒都扫落在地,他撑着桌面,微微倾身,“我是很生气,可我不想对送上来的东西撒气。” 盛昭用鞭子柄轻拍了拍齐韧的脸,轻声道:“因为太廉价了。” 他笑着问:“怎么办呢?” 鞭子柄冰凉,可齐韧却觉得愈发地热,他轻呼一口气,问:“因为听话,所以廉价?” 齐韧主动用脸去蹭盛昭手中的鞭子柄:“可我只对公子一人听话。” 盛昭笑了:“有的是人上赶着给我做狗,不缺你一个。” “而且,你也不听话。”盛昭道。 盛昭说得是实话,齐韧没法反驳,他沉默不语。 盛昭不会用鞭,他凭空甩了下,发出的破空声近在齐韧咫尺,他身躯愈发紧绷,不自觉地滚着喉结。 要动手了吗? 回应齐韧的是鞭子甩过来的声音。 齐韧用了全身的劲,才逼迫自己一动不动,千钧一发之瞬,他想得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盛昭会打他哪里。 盛昭哪都没打,他用鞭子尖卷住了齐韧喉结上的粗大绳结。 他的鞭法不可谓不精准,因为偏离一霎,鞭骨就会卷住齐韧的脖颈,骨刺扎入齐韧的血肉中。 盛昭是第一次用鞭,可他同时也是个天才。 反应过来的齐韧在那一瞬不知是失望抑或者是其他,他睁开眼,恰巧对上盛昭居高临下地一眼。 盛昭的眼里是笑,没有感情的笑,带着神明高高在上的愉悦跟玩弄。 齐韧呼吸一滞,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 鞭子尖缓缓收紧,扎烂了那个绳结。 齐韧完全忘记自己正在屏息,他误以为鞭子卷得上他的咽喉。 他被捆得窒息,被骨刺扎得生疼。 鲜血淋漓,却浑身都烧了起来。 血液充沸了齐韧整个大脑,他在窒息而死前的那一刻,鞭子扯下成了烂泥丝线的绳结。 齐韧突然能呼吸了,他狠狠喘了一口气,如饥似渴地深呼吸着,微微弯下了脊背。 盛昭好似在下着最后的判决:“惩罚完了,我不希望以后你再多管闲事。” “懂?” 齐韧突兀地笑了声:“公子真的不打我几下吗?” 盛昭蹙眉:“我没有心思陪你玩这种游戏。” 齐韧温声:“那我也希望……希望公子不会后悔。” 异变突起! 盛昭突然全身发软,他手脚无力地撑住了案几,方才还漂亮锐利的眉眼变得柔弱。 上一刻还高高在上的神明,下一刻就跌落了人世,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任人蹂躏。 破了一个口子的缚仙绳已经失效,齐韧慢条斯理地挣开剩余的绳子,他站起了身。 齐韧抽出盛昭手里的鞭子,一言不发地丢在了地上,失效的缚仙绳被齐韧拿来捆住了盛昭的双手。 盛昭没有自乱阵脚,他冷静回想,而后嘲讽地勾了下唇:“你在糕点里掺了药。” 在盛昭即将撑不住,就要摔落在地时,齐韧俯下身,手臂绕过盛昭的膝弯,他抱起盛昭。 盛昭身子骨纤细,很轻易地就嵌入齐韧的怀里。 齐韧抱着人就往殿内走,激起的热血还未冷下,他忍不住收紧了双臂,抱得愈发地紧。 嗓音都是哑的:“公子都知晓我不听话了,怎么还一点防备心都无。” 盛昭冷静地问:“你想做什么?” 齐韧笑得温和:“想多管闲事。” 齐韧抱着盛昭七拐八弯,绕过一道又一道长廊,进了一处偏僻的楼阁,再打开一扇暗门。 这间暗室不像是见不得人的房间,倒像是个暖阁,从大雪中行来到这,暖得人骨头都酥了。 盛昭觉着有些困,全身泛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困顿的泪。 齐韧轻手轻脚将盛昭放在美人塌上,屈指擦净那滴泪。 盛昭勉强撑着清醒的意志,冷冰冰地看着齐韧,下一瞬,齐韧的手掌心就盖住他的一双眼。 齐韧指尖微动。 盛昭轻声:“齐韧,我怕黑。” 齐韧顿住了,没再对盛昭的眼睛下手:“那就不封公子的视感了。” 齐韧四处看了看,扯下盛昭发上的红绸,用它蒙住盛昭的双眼,绑在脑后。 红绸有些薄,盛昭睁着眼能透过它感受到模糊的光亮,看不清东西,但不至于眼前一片黑暗。 齐韧轻声道:“睡罢,公子醒了,我就回来了。” 齐韧临走前再看了眼榻上已经失去意识的盛昭,蒙住眼的红绸愈发显得人乌发雪肤,容颜秩丽。 盛昭此时的模样比之前的齐韧还像引颈受戮,神明无力反抗,只能乖巧地承受一切。 齐韧阖了阖眸,转身出了暗室。 他转了转指骨上戴着的黑玉指环,低声说:“可以动手了,将人控制住后等我过来。” 每任齐家家主都可通过指环去命令齐家死士,即使远隔万里。 从几日前开始,就都是齐韧布下的局。 第77章 天真 飞鹤盘旋良久, 在檐角停落。 郁安易望了一眼天上远去的另外两只仙鹤,莫名觉得有些不安,他飞身落地。 殿门被侍从打开, 郁安易向里看了一眼, 殿内空无一人,周围也萧瑟无比, 只有三两个侍从。 郁安易心底的不安突地放大。 侍从忽然出声道:“郁仙君,请进。” 郁安易淡淡看了一眼侍从,正想张唇。 侍从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家主新得了一团茶, 在他见完照玉公子后,会前来与您共饮。” “先前对仙君多有怠慢, 家主他深感歉意。”侍从,“但请仙君耐心等待。” 郁安易在听完后, 不安的预感稍有消逝,他冷冷应了声, 走进殿门。 郁安易在心底数着时间。 ……一刻钟。 郁安易抬眸, 殿门大开,侍从静静站立在檐下。 ……半个时辰。 郁安易再抬眸,中庭正巧落下一片叶,云淡风轻。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郁安易这位客, 这里没有任何的不对劲,请放下地坐在这,等待主人的到来。 第三刻钟时, 郁安易瞧见落了雪, 寒意突袭, 他屈指轻叩了叩桌面, 垂下眸站起了身。 侍从注意到,走进:“仙君有何吩咐。” 郁安易抬了抬手,往外走:“赏雪。” 郁安易在即将踏出殿门时,顿了顿:“你说,都落雪了,殿内怎么还这么冷?” 阵法不起,手炉不给,热茶凉了也不换新的,好一个待客之道。 侍从面色微变,跪下身:“是我们对仙君失礼了!” 郁安易摇摇首,下一瞬,他抬手抽出剑。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郁安易白衣染上大片的鲜血,面色冷得难看,他意识到这就是一场局,一场围杀他的局。 请走照玉,再支走裴戚晏,把他骗来这个偏僻无人之地,至于为什么迟迟不动手,无非是照玉那边齐韧还没稳住。 郁安易冷笑一声,这新任齐家家主真当他是个傻子。 郁安易甩了甩剑上的血,时间不多了,三刻钟,足够齐韧把照玉骗得团团转,让照玉将他忘在脑后了。 也正是时间紧迫,让郁安易没有对剩下的侍从动手,他御剑而起,直奔照玉乘着仙鹤离去的方向。 裴戚晏救不了他。 只有照玉可以。 “可以动手了,将人控制后等我过来。”温和沉静的嗓音透过阵法传送来后,齐家所有死士在同一时刻出动。 齐韧布下天罗地网,请君入瓮。 他回眸看了眼身后,提剑的下一瞬已远在千里之外。 郁安易的传送符箓还捏在指尖,下一刻就被瞬移至面前的齐韧一剑挑飞。 齐韧微微一笑:“初次见面,请仙君指教。” 郁安易躲过右侧死士袭来的一击,咬牙切齿:“你就不怕照玉发现你阳奉阴违?” 齐韧笑笑:“他不会。” 那一笑带着显而易见的狠意让郁安易胆颤心惊,该死的,他就不应该让照玉离开他身侧! 郁安易:“齐家主,我跟你无怨无仇,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盛昭得罪整个剑宗吗?!” “而且,若是你兄长齐桦在,他也不会让你杀我的。” 齐韧耸了下肩,微眯眸:“剑宗不是早就将仙君逐出门了吗?只是没有放出消息罢了。” “江千舟如今也自身难保,而齐桦,他可是比我还想杀了仙君。” 郁安易眉眼冷厉,原来齐桦也被盛昭策反了,他侧身再避一击,匆匆道:“我未曾得罪过你,缘何对我下此死手?” “齐家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得知道缘由,他才能说动齐韧。 郁安易反手再杀一人。 齐韧温和一笑,下一霎,他出现在郁安易背后,剑尖刺进了郁安易的肩胛骨。 太快了,郁安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刺了个血洞,他闷哼一声,立在半空中的身影摇摇欲坠。 齐韧缓缓将剑刺进,低声感概:“因为,天都想要你死啊。” 天道让盛昭能有今日,齐韧即恨,恨它百年前认错了人,又谢它给了盛昭一次机会。 齐韧抽出剑,甩了甩剑上的血,做了个手势,死士上前用缚仙绳捆住了郁安易。 齐韧将郁安易带回了暗室,他越俎代庖,也总得让盛昭看清郁安易是怎么死的。 郁安易被押进了暗室,他本奇怪齐韧为什么不先动手,一进这个暗室他就知晓了。 这间暗室的香炉燃得香跟照玉身上的香如出一辙,馥郁醉人,脚底是暖玉做的地板,刻上了阵纹,暖和得不似隆冬。 郁安易被扔在地上,他咳出几口血,听见死士关上暗室离去了。 照玉在哪呢? 郁安易勉强撑起身子看去。 齐韧掀了帘,跪在榻边。 帘子被掀开的一霎那,露出了里边的人。 惊鸿一瞥,莫非如是。 郁安易呼吸都紧了,他万万没想到榻上的竟是乌丝散乱、双眼缚了红绸,沉睡得无知无觉的照玉。 “你给他下了药?”郁安易咬牙。 齐韧不语,他拿起一个香囊在盛昭鼻尖晃了晃,解掉让盛昭昏睡的药力,但手脚无力的药效齐韧没有解。 他之所以想封掉盛昭的双眼,就是怕盛昭跑了,盛昭说他怕黑,齐韧是不忍心,随手拿了个红绸了事,但他还是要限制住盛昭,以防万一。 齐韧扔下香囊,提剑走出帘后。 盛昭挣开迷蒙的眼,迷迷糊糊扯下红绸时,抬眸就瞧见鲜血飞溅了一帘,浓墨重彩的一笔,彻彻底底让他清醒了。 那一剑刺进了郁安易的胸腹处,他咳出一滩血,无能地倒在地上。 他听见照玉惊呼的声音,缓缓笑了。 郁安易安下心。 照玉一定会救他。 一定。 齐韧将染血的帘子一剑割落,眼尾被吓得泛红的照玉就暴露在郁安易面前。 郁安易痛苦地咳了声,气若游丝:“照玉,救我。” 盛昭正想撑起身,手一软又倒了下去,齐韧丢下剑,将盛昭扶了起来。 盛昭蹙眉:“齐韧,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还要对郁道友下手?” 他冷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齐韧扶住盛昭的手微顿了顿,笑:“照玉说的话,我岂敢不听。” “只是,郁仙君死里逃生得太过轻易,我心有不快。”齐韧唤狗似的,“郁仙君不爬过来给照玉磕几个响头吗?” 盛昭刚想出声,齐韧就捂住了他的嘴。 齐韧回眸去看郁安易,用眼神示意。 盛昭抵着齐韧的手掌心,张唇无声道,齐韧在心里描摹着盛昭的唇形。 盛昭在说:天真。 天真? 齐韧有些莫名,谁天真?天真什么? 盛昭侧脸避开齐韧的手。 郁安易正费力撑着地爬起来,用齐韧丢下的剑支撑住身形,他喘着气:“照玉,是你说能让齐家主收回主意,我才来此。” 他轻而易举将所有罪责怪在了盛昭头上。 盛昭怔了下,沉静道:“我会处理好。” 盛昭推开齐韧,晃晃悠悠地从榻上下来,脚一碰地,就差点摔了。 他对齐韧说:“别碰我。” 盛昭缓缓走向郁安易,面容虚弱而又苍白。 郁安易胸腔莫名刺疼,有些不忍,他阖了阖眸,在心里道,他自个都要没命了,哪来的闲工夫心疼别人? 盛昭走到郁安易面前时,骤然低喝:“尤延!” 尤延应声而动,千百道剑气密密麻麻向郁安易挡去,千钧一发之刻,盛昭拉起郁安易就跑。 他丝毫不见方才被下了药而手脚无力、全身虚软的模样。 盛昭是装的。 齐韧徒然反应过来,那一声“天真”原来是骂他的,他缓缓吸了口气,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盛昭为什么要护着郁安易,直接杀了了事不好吗? 齐韧扪心自问,他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尤延是昭昭的本命剑 第78章 法阵 盛昭眼里是极度的冰冷。 他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被人控制, 这种全身动弹不得的感觉,他上一世已经受够了。 他就不该对齐韧留半点情分,有些人迟早都会噬主。 盛昭低喝:“尤延。” 尤延应声而动。 盛昭一步踏上剑身, 将郁安易扯了上来, 正想御剑而行时,却突然被扯住了手。 郁安易咳了口血, 他张唇想说些什么,又停住了。 盛昭蹙眉:“怎么?” 郁安易摇首,松开手:“没事。” 元婴修士供不起长时间的御剑飞行, 强行御剑,剑灵会迅速反噬主人的一身灵气。 郁安易方才, 心软了一霎,那口血又让他闭上了嘴。 郁安易再一次告诫自己。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哪管旁人。 盛昭迅速问道:“晏七在哪,我们带他一起走。” 见郁安易指了个方向, 盛昭直奔而去。 尤延飞离的下一瞬, 齐韧追了过来,那个方向他给裴戚晏安排的住处。 齐韧瞳孔紧缩,面色骤变,喝道:“拦住他们!” 那方圆百里都被他布下阵法,为的就是让裴戚晏插翅难飞, 万一出了意外…… 齐韧面色难看。 盛昭绝对不能去那里。 —— 仙鹤乘着裴戚晏直奔云霄,而后一冲而下。 不稍片刻,仙鹤停下。 裴戚晏脚一落地, 就察觉出不对, 周围一点人气都没有, 灵气匮乏到极点, 反而……魔气充沛。 裴戚晏阖眸,放出神识,他从上俯瞰着这方圆百里的亭台楼阁,聚气凝神,魔气萦绕在他身侧,而后骤然四散开来。 下一瞬,裴戚晏踩着的地底猛然掀起气浪,密密麻麻的金印从地下浮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 裴戚晏的身形扭曲变化,切换了形态,墨发披散下,暗金半面在魔气中若隐若现,一双紫眸煞气浓郁。 裴戚晏虽然不懂阵法,但到了他这个境界,无论何道,他都能看出点门路来。 这是个传送阵,地点则是在魔界。 苍白的指尖缓缓触上半空浮沉的金印,裴戚晏忍受着烧灼之感,猛然收手! 金印却没被魔气吞噬,反而金光大盛。 裴戚晏低笑了声。 这是一场局,齐韧抽空方圆百里的灵气,就为了布下一个传送阵。 是为了送他回魔界? 这么大的手笔,裴戚晏觉着齐韧不会是做赔钱买卖的人,一时之间,他竟摸不透齐韧的心思。 是为了将他赶走,独占照玉,抑或者杀了郁安易,裴戚晏眼神阴鸷,不管齐韧打的什么算盘,他都被触怒了。 裴戚晏并不着急,传送走了他还能再回来,至于郁安易,有照玉在,郁安易的死活就用不着他来忧心。 他等,等这个法阵的阵眼出来,而后再一击破碎。 法阵内的魔气在不停加强,裴戚晏身为一个魔,在里头简直如鱼得水,愈发闲适。 裴戚晏悬坐在半空,撑着头,眼眸半阖,他的神识一刻不停地扫着阵中一切,到底哪个金印,才是阵眼。 看不出。 这个阵绝不是传送阵这么简单。 裴戚晏徒然立起身。 下一瞬,法阵骤变! 阵内的魔气瞬间被所有金印的一吸而空,裴戚晏身形不稳,他落在高楼之上,面色阴沉,体内魔气控制不住地疯狂溢出。 这阵法吸得不止是灵气,还有魔气,而裴戚晏一个魔站在阵内,迟早都会被吸空。 裴戚晏尽了全力,才锁住自身的魔气,肩上若压万鼎,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直气身体,望着眼前那枚带着法则韵味的金印。 找到了。 可裴戚晏只能干看着,他咬牙。 齐韧,齐家,他记住了。 盛昭带着郁安易闯进来时,眼前乍然被金印刺到,可进来之前却一切如常。 是障眼法。 盛昭沉下脸,齐韧究竟想做什么? “这是哪?裴——”郁安易顿了下,“晏七在这?” 盛昭摇首:“我也不清楚,不是你指的方向?” 郁安易怪罪的话停在嘴边,转了个眸,恰巧跟一双紫眸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给盛昭看:“晏七在那。” 郁安易在给裴戚晏转换形态的时间,果然,在盛昭看过去时,少年正无措的立在高楼之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这。 等盛昭御剑飞到高楼之上,裴戚晏就扑过来抱住了盛昭:“照玉哥哥,这是什么?” 盛昭因为御剑,灵气透支得厉害,骤然被裴戚晏扑住,差点没踉跄着掉下高楼。 还是郁安易及时伸手拦住。 裴戚晏一怔:“哥哥,对不起。” 盛昭摇首:“无事。” 盛昭抬眸望了眼,蹙眉:“你这里发生了什么?” 裴戚晏将自己的经历如实说出,只是没指出这阵法的作用,晏七不该懂阵。 盛昭听罢,张了张唇,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戚晏又问:“郁道友身上的伤……” 盛昭轻吸一口气:“抱歉,是我轻信了齐韧,才导致你们如今这般。” 裴戚晏上着眼药:“是那个人太过奸诈狡猾了!是他利用哥哥的感情,跟哥哥你又有什么关系,要怪就都怪他!” 郁安易皱眉,冷声打断:“行了。” “照玉。”郁安易捂着腹部的伤,唇色苍白:“齐家主虽诡计多端,但只有你能牵制住他。”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但你看看,能不能求一下情,放我们走。” 裴戚晏眼神一厉,看向郁安易。 而郁安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盛昭。 盛昭缓缓垂下眼睑,不语。 裴戚晏不忍,沉声道:“够了,哥哥别去求那个小人,我会带你们出去的。” 郁安易身上的两处穿透伤疼得要命,他愈发烦躁,嗤笑:“你自己都被这阵法压住了,怎么带我们出去?” 盛昭缓缓抬眸:“他来了。” 他顿了顿,看向郁安易:“我不会让你们出事。” 照玉的双眸是一对琉璃瞳,眼中墨色的沉着,郁安易竟下意识避开了那一眼,不敢对视。 他心虚了。 原来照玉不是逃避,而是在为了他们观测齐韧的动静,他跟裴戚晏都太理想当然,照玉从来就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人。 照玉不会走,也不会逃,不会不管他们。 郁安易跟裴戚晏都诡异地沉默了。 郁安易被照玉塞了一个药瓶子,听见照玉镇静地说:“你处理一下伤口。” 又见照玉吃了一颗恢复灵气的丹药,踏剑向齐韧行去。 裴戚晏几步上前想去拉照玉,可照玉走得太快了,他的指尖与那一片红衣擦过,什么也没攥住。 幸而有郁安易扯了他一把,才没让裴戚晏魔怔地摔落下高楼。 郁安易收紧手,冷声告诫:“裴戚晏,你清醒一点。” 裴戚晏冷笑:“他才元婴!照玉怎么打得过齐韧?!你怎么忍心用照玉来抵我们二人的命?” 郁安易甩开手,他攥紧那枚药瓶,面无表情:“你不忍心?你不忍心,那你就跟着他一起去送死。” 这个“死”字太过无情。 裴戚晏好似头一天看清了郁安易长什么模样,嗤笑一声:“我早该知晓,你从没将我放在心上过。” 郁安易抚上裴戚晏的肩:“阿戚,我那是气话,我气你看不清到底谁轻谁重。” “你与他相识不过半月有余,难不成你肯为他赴死吗?” 裴戚晏瞳孔紧缩,眼神骤然变得复杂无比,他想否认什么,到底还是沉默了。 郁安易拍了拍他的肩:“瞧,你的心在告诉你,你也同我一样不肯。” 郁安易轻声道:“照玉是个好人,但阿戚,你是魔,你与他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 “你有想过,照玉若是知道你是魔尊,你早就杀人无数,他还肯这般护着你吗?”郁安易问。 裴戚晏控制不住地去想象照玉知道的模样,他的眼前浮现出照玉的一双美目,眼里全是厌恶和杀意。 这个想象太过可怕,裴戚晏惊惧地回神,他指尖微颤,很轻很轻地叹道:“他恨我还来不及。” “是呀。”郁安易勾唇:“他那时估计就不是护你,而是杀你了。” 裴戚晏眼神充斥痛苦,他沉默半响,终究是服软了:“安易,你说得对。” 郁安易低叹,安慰着裴戚晏:“我劝你早日看清,得不到的东西该舍就舍,否则伤身又伤心。” “阿戚,只有我们才是一路人。” “长痛不如短痛,你说对吗?” 当断则断,裴戚晏应声:“对。” 郁安易笑了,他将药瓶递给裴戚晏:“来,帮我上药。” 裴戚晏接过:“好。” 郁安易:“等此间事了,阿戚就带我去魔界避避风头罢,最近出了很多事,我在修真界可能待不长了。” 裴戚晏又想起他让魔殿的人,建他跟照玉落户的那个小镇子一事,也不知建得如何了。 他正出神,郁安易却忽然握住了裴戚晏的手,虚弱道:“阿戚,我只有你了。” 裴戚晏蹙眉,他抽开手:“你放心,早一百年前你的住处就在我的魔殿中建好了。” 郁安易轻勾了勾唇:“好。” 裴戚晏将药粉撒了上去,再撕了他身上的长衫,用干净的黑布将伤口绑好。 一切事了,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关注的裴戚晏还是忍不住看去。 照玉一身红衣立在半空中,衣摆与长袖被风吹得猎起,对方正跟同样立在半空的齐韧对峙着。 裴戚晏封了魔力,听不见二人在说些什么,他有些痴迷地望着照玉的侧脸。 胸腔却愈发地疼,疼得裴戚晏近乎喘不过气。 裴戚晏告诫自己,他跟照玉是没可能的。 · 盛昭冷着脸问齐韧:“这个传送阵,会传到魔界的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第79章 抉择 “万蛊窟。” 万蛊窟是魔界最有名的毒窟, 神仙进去,也难逃一死。 盛昭神色莫测。 能将地点定位至万毒窟也是难事,况且跨越两届, 这传送阵所需的能量一定巨大。此地灵力匮乏, 又照裴戚晏此时等死的现状。 这法阵吸收的不止是灵力,还有魔气。 “从盛公子离去的第一天, 我就开始着手准备此阵,方圆百里的灵气都被吸食一空,为的就是此刻反噬魔气之时。”齐韧细细解释, “临近阵法开启,就算他是魔尊, 裴戚晏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由多类型阵法合成的金印法阵,专克魔族, 而地点在万毒窟,也是因为要不露任何手脚地杀掉裴戚晏。 绝不能让魔尊的死跟修真界沾上办点关系。 齐韧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 百年会晤早在半月前就已结束, 如今你们魔尊死在魔界的万毒窟, 跟他们修真界又有什么关系?指不定,是你们魔尊发了疯,失了智,想去将万毒窟收复。 他们修真界可是无辜至极。 齐韧从那一天开始就在布局,还是局中之局, 他走一步看三路,这也是个万全之策。 恐怖如斯。 过了半响。 盛昭突然勾起唇,问:“那毒窟也奈何不了齐家罢, 解法是什么?” 齐韧立即猜出盛昭想做什么, 他沉默良久, 阖上眸:“盛公子……” 盛昭警告:“不要再惹我生气, 齐韧。” 齐韧握紧拳,低声道:“是蛊王,只要蛊王在身,任何蛊虫都只会臣服于王。” · 裴戚晏闭了闭眸,他深吸一口气,可心上的疼痛却没有半点减轻,他忍不住再看了照玉一眼。 目呲欲裂! 齐韧将剑抵在了照玉的脖颈上,剑尖抵着命脉,割出了一条血线,血液一滴一滴地掉落。 裴戚晏气得全身发抖,他恐慌地怒喝:“齐韧!你敢?!” “你竟敢动他!” 郁安易一把攥住冲过去的裴戚晏:“你发什么疯?!” 裴戚晏嗓音发颤,眼中全是痛色:“照玉会死的,我还不想……不想让他去死。” 郁安易轻吸一口气:“阿戚,我也不想,我也舍不得,可是我更不想我们去死。” 郁安易嗓音很轻,却传到了裴戚晏的心里:“阿戚,你冷静。” 裴戚晏对上郁安易的眼,是比他这个魔还要没有任何人性的一双眼,冷漠无情。 它让裴戚晏胀痛的心迅速冷了下来。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 骤变突起! 半空中的金印突然飞速旋转,法阵启动了。 郁安易骤然被一股巨力吸起,他匆忙之间抓住了裴戚晏,惊喝:“阿戚,裴戚晏!救我、救我——” 裴戚晏迅速反应过来,拉住郁安易,吸力过强,他也差点没稳住身形,好不容易才站稳,没让郁安易被阵眼吸过去。 郁安易眼神发狠,厉声问:“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这法阵不是专门为你而设的吗?!” “裴戚晏封了魔气,法阵当然只能吸郁仙君了。”齐韧不知何时到了近处,他好心解释。 裴戚晏转头一看。 齐韧停在了高楼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他正挟持着照玉,而照玉正因脖颈的疼痛蹙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 “什么意思?我身上有魔气?!”伤口的巨痛跟身上的撕扯让郁安易的理智崩溃到边缘,他看向裴戚晏,质问:“是你放的?!” 裴戚晏竟然想让他当替死鬼。 裴戚晏一字一句:“不是我放的。” 齐韧温声提醒:“郁仙君恐怕忘了一件事,融合灵骨者,轻则走火入魔。” “郁仙君有了心魔,这法阵当然只对你起作用。”齐韧笑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这法阵在下也不知怎么解,除非,有人肯当这个替死鬼。” “只用进去一人,它就会停止。” 郁安易不敢置信,他语无伦次:“心魔?!你怎么会知道我融骨,不对,我怎么可能会有心魔!你在说谎!” 齐韧似笑非笑,不去辩解。 郁安易慌乱到极点,嗓音发颤:“裴戚晏。” 他对上裴戚晏复杂的眼神,满眼哀求道:“阿戚,我求你了,你将魔气释放出来。” “我也不想的,但我是无辜的,这阵法因你而起,而且传送的地方在魔界,你进去了,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裴戚晏神色犹疑,郁安易感受到裴戚晏在上上下下地每一寸扫视着他,对方在打量,打量他到底值不值得裴戚晏承受危险去救下。 郁安易的心慢慢凉下。 裴戚晏突然侧目:“法阵停止了,你也会杀了剩下的人。” 齐韧笑:“怎么会呢,有照玉在呢。” 裴戚晏最后看了一眼照玉,照玉正看着他们,眼中蓄满了泪,他正想说一声“别哭”。 异变再次突起! 裴戚晏骤然被郁安易反拉了一半,他们同时被吸力吸到了空中,他正错愕不已时,被郁安易大力踢了一脚。 裴戚晏听到郁安易笑着对自己道:“阿戚,我也是为了自己。” 裴戚晏的眼里骤然含怒,他冷笑一声:“郁安易,你比我还狠,好。” “好!” 他本来就打算替郁安易进去,结果临头却被郁安易反推一把,自己主动当替死鬼,还是被动当替死鬼,还是有区别的。 裴戚晏身上戾气渐重,发狠了心也要拉郁安易下水,同归于尽也罢。 裴戚晏反攥住郁安易的脖颈,想扯着郁安易一起进去,千钧一发之刻,照玉拉住了他的手。 裴戚晏匆忙看去,照玉脖颈处是一条血线,鲜血不停地滴落,红衣被风吹得猎猎,抓着他的手却温暖到他心底。 照玉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冲过来拉住他,这人就不怕自己也被吸进阵眼吗? 还是……照玉宁愿拿着自己的命去冒险也要救他……裴戚晏双眼突地酸涩,喉中发涩。 而他刚刚还在想着让照玉为他们去送死。 他怎么配,怎么配照玉来救? 裴戚晏嗓音沙哑:“哥哥,你松手。” “说什么傻话?!”盛昭厉喝,还带着哭腔,“晏七!你松手!我拉不了两个人。” 郁安易惊慌道:“别!照玉,照玉!你说过要救我的!” 下一瞬。 裴戚晏无情地收回手,脖颈被掐得青紫的郁安易骤然被法阵吸去,而他自己,则被照玉拉回至高楼之上。 不等裴戚晏反应过来,照玉在他眼前一晃而过,飞身抱住了郁安易。 郁安易听见照玉在自己耳边道:“我答应过你的,便一定会做到。” 郁安易本以为自己要死了,乍然间被温暖怀抱住,还在慌张地喘着气,他脑海里只剩下齐韧说过的话“只用进去一人,它就会停止”。 他根本听不见照玉说了什么,即使听见了,也没有心神去深想。 于是,郁安易反手推开照玉,将抱住他的红裳狠狠推进了阵眼! 他咬牙道:“照玉,你真是蠢透了!” 他们离阵眼只有咫尺之隔,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法阵已经停止了。 裴戚晏目呲欲裂,不敢置信又慌乱至极地喊:“照玉,照玉?!” 他连形态都不想去维持,魔气环绕在身侧,长发散落在地,心脏疼到他控制不住地微躬着身,捂住胸口。 慢慢的。 裴戚晏已经感觉不到胸腔的疼痛了,那个地方空落落一片,他茫然到极点,却又疼得要死去。 他刚刚喜欢上、爱上照玉,下一刻却永远都见不到照玉了。 他的照玉哥哥。 裴戚晏眼角滴下血泪,他突然抬首,从黑雾般的魔气中现出一双紫眸,那双眼布满痛色,仿佛眼睛的主人已遍体鳞伤,疼到眼中的暴戾愈发浓郁。 裴戚晏一字一句地问:“传送到了哪?” 齐韧再一次说出那三个字:“万蛊窟。” 裴戚晏神色痛苦,嘲讽地大笑:“万蛊窟?万蛊窟!” “你想用它杀我,没想到却亲手杀了照玉吧?”裴戚晏笑得不能自已,他眼中的血泪一滴一滴地流,“齐韧,你疼吗?” “我猜你此刻跟我一样疼。” 齐韧笑容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戚晏发疯。 裴戚晏乍然转眸看向郁安易,下一刻,他瞬移到郁安易面前,狠狠地掐住了郁安易的脖子,缓缓收紧。 “还有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裴戚晏面色狠厉地喝道,下一刻又漫上怀念,“本来……我跟哥哥都好好的。” “我会在哥哥的怀里睡一上午,睡醒了我们会绕着河边慢慢地走,哥哥还会教我读书写字,他还说要教我下棋。”裴戚晏深吸一口气,“等落了日,哥哥还会做好吃的给我。” “从没有人会真心给我做过一桌菜食,除了哥哥。” “但。”裴戚晏收紧手,郁安易被掐得喘不过气,“都是因为你,你带着那些该死的死士打乱了我跟哥哥一切的生活!” “你让哥哥怀疑我,让哥哥远离我,还让哥哥去送死,都是、因为、你!”裴戚晏眼神愈发阴鸷。 在郁安易断气的最后一刻,裴戚晏松了手:“这个死法,太过轻易了。” 裴戚晏一字一句:“我要让你跟哥哥承受同样的痛苦。” 郁安易正猛烈地咳着,嗓子全是血味,缓过神来,却见裴戚晏释放了体内所有魔气,以一己之身供应了阵法运转的所有能量。 裴戚晏重新打开了法阵。 金印再起,并且因为源源不断的魔气迅速运转着。 “阿戚,别——”郁安易厉声哀求。 不等郁安易说完。 “闭嘴。”裴戚晏就冷声打断,他一把就将郁安易丢进了阵眼,嗓音轻柔到诡异,“好好享受吧,安易。”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会不会写得有点乱,就他要杀他,他也要杀他,他救了他,也救了他,然后他杀了他(狗头) 第80章 神 剑宗, 主峰大殿。 谢长老四下看了看,挑了把不知哪个弟子忘记拿走的木剑,提步就去追黎鸿:“你这小子!又给我偷偷跑下山去喝酒!” “昨日教你的剑法练熟了吗!” 他话音刚落, 就见黎鸿用昨日那套剑法挡了他一剑, 黎鸿还得意洋洋地大声喊:“早练熟了!” 谢长考稍稍有些欣慰,又一想, 不能让这小子得意忘形,怒道:“你学学人家盛昭——” “谢琮,盛昭的命牌在何处?”来人说话又急又快。 谢长老扭头看去, 瞧见了鹤氅凌乱还沾着雪的仙尊,连忙正身:“仙尊怎的如此匆忙?” 邬钰:“他的命牌在哪?” 谢琮:“所有弟子的命牌皆在长生殿。” 长生殿设在主峰的后山, 由层层弟子森严把守,邬钰走在前头, 步伐迅速,面色少见得冷, 眉间紧蹙。 谢长老跟在邬钰身后, 小心翼翼地问:“仙尊,发生何事了?” 邬钰言简意赅:“我感受不到盛昭的气息了。” 邬钰只手推开厚重巍然的石门,跨步走进。 长生殿内燃满长生灯,历代弟子的命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高台,触目皆是明亮的火光。 邬钰在茫茫人海中, 一眼看见了盛昭。 命牌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名下,长生灯燃得炽热而又明亮,红艳如盛昭本人。 顺着邬钰的视线, 谢长老也瞧见了, 他紧绷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 好歹盛昭也是剑宗这代的天骄, 总不能死得这么吃亏。 谢长老乐呵地笑:“仙尊勿忧心,瞧这命灯,盛昭好着呢。” 邬钰:“嗯。” 谢长老这才瞧见邬钰紧蹙的眉心已经恢复平缓,只淡漠的眉眼中还压着一层沉郁。 谢长老:“仙尊可是不放心?” 邬钰:“嗯。” 邬钰眉眼轻垂,静静看着盛昭的长生灯上,微微跳跃的明火,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感受不到盛昭的气息,命灯又完好无损,那么,盛昭就已不在此界,而在魔界。 他的小徒弟离家愈发地远了。 · 万蛊窟其实是一个石穴,一个深埋地底,占地不知多大的石穴。 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黑暗中还有着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盛昭朝冰凉的手心呼了口热气。 虫子聚居之地,当然冷。 盛昭从芥子空间里寻了个拳头大的夜明珠,一拿出来,周围亮得跟白天似的。 蛇穴。 盛昭眼前就是一双比夜明珠还大几倍的黄色竖瞳,这条比他人还粗壮不少的蛇盘踞在角落里,露出了一截墨黑色的蛇身,不知剩下多少尚且隐匿在黑暗中。 它安静而又死死地盯着盛昭。 盛昭再看周围,白光内没有其他的活物,他迅速地抛起夜明珠,光源的升起让盛昭看见先前黑暗里的事物。 是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蛇。 盛昭微微挑眉,还挺乖,会主动缩进黑暗里。 他揉搓了下指尖,有些冷。 盛昭从芥子空间里拿出那件鹤氅给自己披上,又戴上了齐家那枚能暖手的白玉指环,全身瞬间暖和了。 盛昭把玩着夜明珠,对着那条蛇王勾了勾指尖。 盘踞着的蛇王盯了盛昭半响,开始动了,它伏地爬行,从昏暗中爬到光亮下。 盛昭见它爬到自己的脚边,蛇头的高度在他的腰腹中间。 不越主,乖的不得了。 距离近了,盛昭才看见蛇头上的两个小包,他抬手去戳了戳,轻声道:“你是蛟呀。” 蛇王的蛇头仰得更高了,它吐出蛇信子,“嘶嘶”两声。 盛昭笑:“那你应当开了灵智。” 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要你找一个人,一个生人,穿着白衣,身受重伤的人。”盛昭笑眼轻眯,“你们怎么玩都可以,人别给我弄死了就行。” 蛇王又“嘶嘶”几声,走之前,它主动用头上突起的小圆包去蹭了蹭盛昭的手掌心,又“嘶、嘶”着扭着蛇身,很是兴奋地爬进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过这次,它们是在往外爬,等声音消失了,盛昭才稍稍放下心,他摸了摸脖子,摸到一手的血。 他细细用帕子将血擦净,却没有去上药。 齐韧那一剑,是为了让蛊王钻进盛昭的伤口内,被蛊王浸染过而流出的鲜血,可以让蛊窟里的魔物认盛昭为王。 所以,伤口不能愈合。 盛昭阖了阖眸,寻找着出蛇穴的路,时间不多了,他要在裴戚晏赶过来之前,将郁安易彻底收服。 蛇穴之后,是一片埋骨之地,入目皆是长了利牙跟脚的又白又肥的蛆虫群,眼里饿得都闪着绿光。 再接着,是个头比人还大的五彩斑斓的毒蝎子、能附身在墙壁上吸人血的血蛭、含有剧毒的软蜱……各种各样恶心至极又能在瞬息之间至于人死地,还开了灵智、有法力的虫子。 至于蛊。 蛊虫在蛊窟里无处不在,它们是这里的掌控者,可以隐匿在所有地方,它们一直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盯着每一个误入的猎物。 它们可以是毒蛊,也可以是能救人一命的好虫蛊,每一只虫子都有着人难以想象的效用。 盛昭闲庭信步地走在其中,将下给蛇王的命令说给每一个地盘的主人听,它们有的不屑于听令弱小的王,有的冷漠待之,像蛇王那般乖顺的反而是少数。 盛昭抚了抚脖颈上的伤口,眉眼微垂,稍有不慎,即便是他有蛊王,他也会死。 黑暗里那些密密麻麻的视线都在盯着盛昭,盛昭的面上依旧维持着云淡风轻。 郁安易,到底掉在哪了呢? 盛昭的耳边突然出现了“嘶嘶”的声音,他停住脚步,缓缓抬头,一条细小的白蛇冲他吐了吐蛇信子。 “带路。” · 虫子,虫子,到处都是虫子! 郁安易快被这无处不在的虫子逼疯了! 他站在洞穴的正中央,周围全是他叫不出名字的丑陋虫子,每一个都眼红似滴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肥美的肉。 郁安易毛骨悚然,他反胃地想吐出来,又一动都不敢动,他身上流下的血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它们。 郁安易提着灯的手不停地抖,他心生绝望,却又不甘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个地方! 还是这么废物的死法,成为这些恶心的虫子的食物! “啪嗒”郁安易手里的灯掉到地上。 “不!”郁安易连忙去捡。 晚了。 火光消失的瞬间,所有虫子一扑而上,它们啃噬着郁安易的血肉,拼命地往郁安易的伤口里钻。 郁安易哀嚎一声,迅速用灵力护体,将虫子全震了出去,下一瞬,那些虫子又围了上来,吸食着郁安易周身的灵力。 再这样下去,等郁安易灵力一空,它们啃噬的就是他身上的血肉! 郁安易来不及点灯,他迅速拔剑,剑气掀飞虫群的一瞬,他立刻往洞穴外跑,冷汗如雨下。 就在他跑到穴口的一瞬,郁安易骤然跟一对如灯笼大的黄色竖瞳对视上了。 是蛇魔。 郁安易面上血色骤失,这种活了不知几百近千年的老妖怪,他怎么可能打得过? 身前是蛇魔,身后是虫群。 郁安易进退两难。 变故突发,郁安易手中剑光大闪,下一瞬,他立即飞身出了洞穴,脚尖在柔软的地面上轻点。 郁安易匆忙之中往下一看,就看见了连绵不绝的蛇尾,身后那个硕大的蛇头横转过来,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蛇尾迅速卷起。 江千舟教给他的剑法,郁安易只学了不足五成,就连江千舟的一剑破九州,郁安易掏空灵力使出来,也只不过堪堪刺穿了蛇皮。 他只能等死了。 郁安易全身都被蛇尾大力卷起,骨骼被挤压的“硌硌”作响,每一处皮肉都在叫嚣着疼痛。 郁安易睁眼看着面前的一片漆黑,心底的不甘慢慢被绝望压下,疼痛不停地侵蚀着他的意志。 郁安易忍不住地在心底期盼,谁能来救救他? 他又觉可笑,怎么可能呢? 漆黑中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那丝光芒愈来愈大,刺疼了郁安易的眼,让他模糊着流下泪。 他在巨痛中拼命睁大眼看了半响,才看清带来光的人。 是身披鹤氅,红衣曳地,即使在蛊窟里,也没有染上半分污秽的照玉,那一瞬间,郁安易仿佛看见了神。 神秘而又强大的神,他冷着一张脸,手持着光明,正抬眸静静地看着自己。 郁安易突然勾了下唇,他在心底骂着自己的卑劣,觉得自己比洞穴里的虫子还要恶心,还要恶臭。 他说:“照玉,还有一个要求。” “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发烂发臭! 第81章 主人 郁安易身侧是蛇魔对他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 密密麻麻尖利的牙齿上闪着剧毒的光芒,腥臭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而他的面前是高高在上,不染一尘, 眉目间满是漠视的神明。 郁安易不禁屏住了呼吸。 只要皮肉被蛇魔咬破一点, 那么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命悬一线的危险感令他胸腔那颗模糊的肉团愈发快地鼓胀跳动着, 比他从出生到现在的任何时刻都跳得要快、要剧烈,不停、不停地冲刺着他的耳膜。 砰砰砰—— 郁安易头晕目眩,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位神明, 他的眼里不再高傲,而是蝼蚁般的卑微祈求。 兴许是神的怜悯。 照玉缓缓掀起眼帘, 看了一眼他身侧的蛇魔。 于是,他得救了。 蛇魔闭上了嘴, 松开尾巴。 郁安易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上,齐韧刺他的两剑的伤口疼、全身被挤压的疼、摔落在的疼混杂在一起,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 血中夹着内脏碎片。 边咳边剧烈地喘息着。 郁安易却并不觉得有多疼,他兴奋到了极点,是蝼蚁第一次直面神明的强大与神秘。 他是外来者,熟知这个世界,抑或者说这本书的剧情与人物, 郁安易从始至终都对这个世界有一种高维人的高傲,他比天道还乐于愚弄芸芸众生。 可现在,这是郁安易头一次对这个世界的人生出了几分崇拜与仰望。 他目眩神迷, 愈发心悸。 郁安易伤得太重, 他站不起来, 就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到照玉的脚边, 他攥住照玉的衣角,为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照玉的衣裳而激动。 “照玉,我知道你……知道你对与你没关系的人,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你之所以对裴……对晏七这么好,是因为他太可怜了,一个魔却惨到只能攀附于修士,你不忍心,对他允下承诺,所以……你们沾上了关系。”郁安易说一句,停一会儿,他咳了几口血,又道:“有了因,你就不会放着果不管。” “你对我,也是如此。” 郁安易想着,他因裴戚晏跟照玉扯上关系,有了因,那两个要求便是照玉给他的果。 两清之后,照玉肯定不会再看他一眼。 他一定要留在照玉的身边,不然他活不下来,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我想与你,再起一个因。” 盛昭微微一笑:“我管着晏七,是因为他喊过我娘,我把他当儿子看。” “你嘛,”盛昭用脚尖勾起郁安易的下巴,瞧着那张血糊了大半的脸,“你现在倒也确实可怜。” “可郁仙君,你瞧,我连你真名都不知晓,你没有晏七他心思单纯,心比晏七这个魔还要黑。” 盛昭用脚碾上郁安易的胸膛:“你凭什么要我跟你起因?狗都还会记着旁人的好。” 郁安易听出来照玉在骂他那反手一推,他眼神晦涩,浑身热血冷了又沸,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得到照玉的怜悯? 郁安易沉默良久,道:“我也会。” 盛昭听出他言下之意,没给他留半点面子:“你要当我的狗吗?郁仙君。” 郁安易阖上眸,好一会儿才出声:“主人。” “有意思。”盛昭轻笑,他愉悦地在心中道,第一步,已经走好了。 他施舍般丢给郁安易一个药瓶:“赏你的。” 盛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面上的郁安易挣扎着去拿起药瓶,颤着手给自己涂着药。 盛昭并不着急对郁安易复仇,他要慢慢驯养郁安易,一棒子一颗甜枣。 他要打碎郁安易一身的清高傲骨,让郁安易做一条没有尊严、卑微到极点,会吐着舌头、极尽所能去讨好主人的脏狗。 从齐家出来的药,自然是好药。 郁安易没一会儿就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勉强撑着剑站着,定定地盯着盛昭看:“我的真名是——” 盛昭打断,他转身:“我不需要知道。” 郁安易表情一僵,他明白盛昭话里的意思,因为狗没有名字,它只用听话,听主人的话。 他未曾被别人这般羞辱过,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郁安易羞愤有,可他看着盛昭打断背影,却做不到为了面子去舍下性命。 方才差点杀了郁安易的蛇魔,还在他身后虎视眈眈。 郁安易只能像一只狗般,乖乖地跟在自己主人的屁股后面。 盛昭走得不疾不徐,他要让郁安易看清楚。 万蛊窟内甬道错杂,永远叫人摸不着下一个洞窟里的主人是何物,进入到下一个洞窟之前,郁安易提心吊胆,他面前的照玉却依旧平静。 冷静下来后,他不由好奇,照玉究竟为什么能在蛊窟里来去自如? 就像现在。 郁安易眼睁睁看着照玉慢慢走进一个洞窟,夜明珠将此地照得亮如白日。 洞窟里是一窝的人面蜘蛛,它们奇特的长相跟全身泛着莹白好看光芒的盛昭形成两个极端。 盛昭微微向它们一颔首。 人面蜘蛛很给面子,懒洋洋瞅了盛昭一眼,就眼冒绿光地死死盯着郁安易。 郁安易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它们下一刻直接飞扑过来。 他没能料到的是,照玉侧过脸,轻声说:“别怕,我在。” 郁安易不知怎么,看着照玉镇定的眼神,也瞬间跟着冷静了下来,他试探地抬起步伐,跟着照玉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由最初的紧张,到平静,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照玉在他的前面。 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恐怖又诡异的洞窟,每一只虫魔都被万蛊窟浓郁到黏稠的魔气滋润地肥润,随便挑一只都有着堪比元婴期的实力。 郁安易原本是怕的,可是因为有照玉在,他心中除了被丑陋的模样震惊到之外,全无惧意。 郁安易甚至有几分自得,自得他有照玉。 自得他能跟在照玉身后。 他们回到蛇窟。 盛昭:“休息会儿,再找路出去。” 郁安易也终于有空问出自己的好奇心:“你为何能在这里来去自如?它们为何都不会攻击你?” 盛昭撇郁安易一眼,只是笑:“这不是你该问的。” 郁安易知趣地沉默不语。 盛昭对跟过来的蛇王勾了勾手指,扯了蛇尾当坐垫,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郁安易也小心翼翼地坐在了盛昭的身边。 这里遍地是蛇,郁安易不敢离照玉太远,他坐在照玉的身边,避开蛇尾,又坐近几分。 每近一分他心中的安全感便又会多一分,郁安易放轻呼吸,想攥住照玉垂下来的衣角,但又怕自己手上的血污会弄脏衣摆,让照玉不喜。 郁安易不知不觉对照玉产生了依赖感。 因为他怕被丢下,所以对照玉的一丁点不悦都会恐慌。 第82章 窝囊废 盛昭不知冥想了多久, 才缓缓睁开眸。 万蛊窟魔气黏稠,灵气参杂在其中,实在稀少得可怜, 要在这里修炼并非易事, 但暂且不提旁边还有着个郁安易,盛昭也不敢在蛇穴里休憩, 他只好用冥想来消除疲惫。 这一出冥想虽然耗费心神,但他瞧着精神气好了不少,面色也红润许多。 盛昭轻呼一口气, 他倚在蛇身上,撑着额, 半阖着眉眼,慵懒地玩弄着一直被蛇尾吊在空中的夜明珠。 光亮照得盛昭手上的指节愈发泛着粉意, 圆润的指尖轻轻一推,光就微微晃动。 秾艳的容颜也随之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中若隐若现, 盛昭卷翘的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也愈发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神秘而又随性。 郁安易清清冷冷地淡垂下眉眼,瞧着不动声色,一双眸子却紧盯着盛昭,怎么都移不开。 他暗自揣测, 庇佑他的神明好像一尾美人蛇,妖冶异常。 盛昭似乎知道郁安易在想什么,他突然抬眸跟郁安易对视, 高高在上地打量面前的脏狗。 浑身沾满了污泥与血垢, 头发也是凌乱的。 于是盛昭轻吐红唇, 他厌恶地皱眉:“脏。” 郁安易对上那个冷淡厌烦的视线, 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昭冷声:“我说,你脏死了。” 郁安易看了看身上,有些无措地紧抿住唇,抗拒地拒绝开口,他也找不到地方清理干净。 盛昭微微挑眉:“你的剑属冰。” 他点到为止。 面对主人无理的要求,再听话的狗都会生出反抗,郁安易霎时冷凝了一双眼,压抑着怒气地深吸一口气:“不能等出去了再清理吗?” 盛昭无情地说:“不能。” 郁安易的剑是跟江千舟学的,他的剑域自然也是冰寒。 剑气所过之处,灵气凝冰而起。 郁安易等了小半时辰,用冰化的冰水洗净了手跟脸,忍着入体的寒气,把脏衣褪下,换了身新袍,又施了一个清洁术,重新束好发冠。 脏狗焕然一新。 郁安易面容虽苍白,但总算恢复成之前仙气飘飘的模样。 盛昭满意地微眯起眸,他招了招手。 郁安易在他面前谨慎地半蹲下:“又要我干什么?” 盛昭笑笑,将药瓶丢到郁安易的身上:“这次的药。” 听话的狗,主人会给予奖励。 郁安易拿起药,他看了很久,才沉默地盘坐在地上上药。 很突兀地,他的腿上突然枕过来一个人。 柔顺的乌发铺满了郁安易的腿间,他一垂眸,就瞧见他的神,白嫩的肤上泛着莹润的光,眼睑轻阖着,薄唇红得似血。 郁安易鼻尖轻轻一嗅,全是照玉身上的香。 他跟神的距离一下拉近了,近到咫尺。 近到郁安易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他全身紧绷,又接着放松下来,让腿上的人枕得舒服一点。 盛昭阖着眸,呢语:“现在是子时一刻,记着。” 郁安易攥紧拳,他克制着自己:“嗯,你放心休息。” 他会看好门。 等盛昭一觉醒来,郁安易就轻声道:“才过了三个时辰,还要再睡会儿吗?” 盛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用了。” 郁安易体贴入微,俯下身去扶盛昭起来,他贴得很近,动作却是张弛有度,并不逾矩。 盛昭瞥了郁安易一眼,平常清冷似仙的人,偶尔露出的几分温柔小意,会更加让人想动容。 上一世,郁安易这招就对那三人起了不少作用,勾得人神魂颠倒。 可照玉不吃这套。 盛昭兴致索然地收回眸。 郁安易又低声道:“照玉,我来为你束发。” 盛昭又斜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应了。 可郁安易分明看见,照玉的眼尾是有些惬意地微眯起,他莫名一喜。 郁安易小心翼翼地挽发,他用指尖生疏地打理那三千青丝,将红绸松散地系住后,他忍不住低嗅了一下手心。 满手都是照玉的味道。 香得这仿佛不是万蛊窟,而是美好虚幻的九天之上。 郁安易眼眸的晦涩逐渐加深。 自从这次之后,郁安易便格外注重身上的整洁,他被迫有了洁癖,时时刻刻保持着身上的干净。 因为盛昭教会郁安易一个道理。 脏狗是不配碰主人的。 只有干净的狗狗,才配期望得到主人的亲近,郁安易说不清,也道不明,他莫名地想靠照玉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能是万蛊窟里,只有照玉的身边最安全。 出了万蛊窟,他就还是郁仙君。 郁安易冷着双眼:“我们何时离开此地?” 盛昭眼神微动,似笑非笑:“你想走?” 郁安易反问:“你不想吗?” “这里太委屈你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郁安易又补了一句:“又黑,又脏,又乱。” 郁安易看着盛昭,轻声道:“我的主人,合该被金枝玉叶地养着。” “金枝玉叶?” 盛昭琢磨着这四个字,薄唇微勾:“想走也不是不行,但我并不知晓离去的路。” 盛昭拿起夜明珠站起身,他随手一指:“就你吧。” 被他指住的是一条又细又长的青蛇,正瞪着眼睛,企图往别的蛇身后缩去。 盛昭的指尖跟着它跑:“你,藏什么。” 盛昭又看向郁安易:“我听说狗的嗅觉最是灵敏,郁仙君一定能为我找着出去的路罢?” “这条蛇,是我为你挑的帮手。” 郁安易面色僵硬:“什么?” 盛昭温和一笑,细声细语地催促:“愣着干嘛?不是迫不及待吗?走啊。” 这一声声都是郁安易的催命符。 离开照玉,他必死无疑。 郁安易面色苍白,有些慌乱地道:“我不是想离开照玉……我只是,” 盛昭笑着打断,眉眼弯弯:“我知道,只是现在我也想出去了,可我不想去找。” “郁仙君总该为主人效劳罢?” 郁安易眉眼郁郁,他见盛昭下定决心愈发惶恐,想说些什么,转眸却对上一双灯笼大的黄色竖瞳,冰冷无情,满是杀戮。 如果他不走,那么蛇魔下一瞬就能发动攻击,它会用蛇尾彻底绞碎郁安易的一身血肉,让其成为整个蛇穴的养料。 郁安易透过那双黄澄竖瞳,看见了自己的死法,深沉的杀意化作寒意入骨,他毛骨悚然。 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他是怎么离开蛇穴的,等再回过神,他站在一条漆黑的甬道里。 面前是那条青色的长蛇。 郁安易眼神骤然狠厉,他以雷霆之势迅疾抽剑斩了青蛇的七寸,青蛇连“嘶”一声都来不及,就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盯着断成两截的蛇,腥臭的蛇血缓缓流出,瞧着看着,仿佛他自己也沾上了这股恶臭。 郁安易身形突然晃了晃,他瘫坐在地,在青蛇尸体的旁边,与腥臭融为一体。 他只能像个窝囊废一样,龟缩在这条漆黑的甬道里,变成了一只流浪狗,被主人赶走后,无能地藏在家门口,徘徊着不敢进去。 只能祈求着主人的怜悯。 郁安易会死的。 离开照玉,他会死的。 他在这万蛊窟里,就是个废物。 四周死寂,漆黑中似乎藏着无数的恐怖,郁安易从没有在此刻更加无力地认识到,他其实什么也不是。 他只能,依附照玉。 一丁点反抗的心思都是不能存在的。 流浪狗在黑暗中静静蹲了许久,他沾上地上凝固的血垢的腥臭,又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盛昭面前。 郁安易双膝跪地,发出“砰”地巨响。 他问:“如何才能让你消气?” 第83章 私养神明 照玉为什么生气? 郁安易想。 是因为他妄图利用的心思昭然若揭, 抑或者是因为他这只狗又不听话了,妄想噬主。 郁安易双膝锥心得疼,但他跪姿笔直、规矩, 明明是白衫墨发的清冷, 此时却卑躬屈膝,甚至是柔顺地垂下眸。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主人的宣判。 不知过了多久。 郁安易喉结微滚,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玉似的手。 指骨分明,清瘦似竹。 关节处泛着娇嫩的粉,指尖圆润似玉珠, 单单就一只手,就携了无数艳色。 盛昭轻抚上郁安易的脸侧, 掌心温热,轻声细语地问:“疼吗?” 郁安易眼睑颤了颤, 想抬眸去看,又克制地紧盯着眼前红衣下露出的一截皓腕, 他被秾艳的红与白刺到, 喉结滚了又滚,不由自主地回:“疼。” 下一瞬,郁安易的头皮就被大力扯痛。 盛昭抚着郁安易脸的手,转瞬扯住郁安易脑后的发,大力将人低眉顺眼的脸给硬生生抬了起来。 上一刻还是旖旎的安抚, 下一刻就是雷霆万钧。 反复无常。 郁安易面目被疼痛扎得狰狞,不敢置信地瞪了过去,他触及到盛昭似笑非笑的神情时, 又快速收敛起所有的、不该在一条忠犬身上出现的情绪。 盛昭笑眼微眯, 温声再问:“疼吗?”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不疼。” 盛昭松了手, 将郁安易乱了的发一点一点梳理好, 柔韧的力道霎时抚慰了刺疼的头皮。 可郁安易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已经明白照玉这一出的意思。 雷霆雨露,照玉给什么,他就得受着什么,不能有一丁点多余的心思,他只要听话就好。 只要听话。 照玉就会给他糖。 给郁安易想要的东西。 包括出万魔窟。 郁安易掩住眼中的晦涩与阴暗,乖顺地俯下首,他低声道:“我杀了它,也没有去探路。” 说罢,郁安易的左胸腔里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他究竟猜对了没有? 盛昭轻啧一声。 郁安易心脏悬在了嗓子眼。 但他猜对了。 盛昭轻笑了声,给予这条忠诚的狗一个赞赏,他丢下一个药瓶:“气性还不小。” 药瓶滚落在地,往黑暗地更深处滚去。 郁安易彻底松下一口气,他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猛地扑上前将药瓶拿住了,又爬起来,没有立刻去用,而是将灰尘拍落,再讨好地捧到盛昭眼前。 盛昭似乎很满意,他没有去拿药瓶,而是道:“抹在膝上。” 玩够了。 盛昭拍拍手站起身,准备坐回蛇尾上。 没走两步,衣角就被拉住了。 盛昭回眸,俯视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郁安易。 郁安易似乎在盛昭转身的短短一瞬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双眼变得濡湿,浅浅地笑:“主人可以帮我涂吗?” 效果意料之外得好。 盛昭好玩地眯了眯眸,语气却暗含危险:“你的手也伤了?” 郁安易的手当然没有伤,盛昭只是在言明,他可以让郁安易的手变得不能给自己上药。 郁安易脸色当即一白,也没有再装模作样,抿紧唇开始上药。 盛昭悠闲地坐回蛇尾上。 一开始就给太多好处,就驯不成功了。 —— 自从那一跪之后,郁安易面子里子都没有,在盛昭面前,他的高傲与自大消失得不见踪影。 他想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郁安易不再是郁仙君。 他只是照玉手中的一条狗。 但郁安易并不觉屈辱。 他为盛昭挽发,为盛昭净面,为盛昭着衣…… 在这不见天日的魔窟里,群蛇环伺的黄泉一线上,郁安易的手顺着绸缎似的乌发,抚过柔美白嫩的线条,描绘过红衣下曼妙的身躯…… 一桩桩、一件件,甚至给了郁安易一种错觉,一种…… 他在将神明私养的错觉。 郁安易将他的神明藏在无人发现的黑暗角落里,戴着一张诚心供奉的面具,掩盖住所有的阴暗心思。 他在神光沐浴下,维持着清冷圣洁,将神明捧着,由着,却暗地里愈加放肆,企图将神改造。 明明是卑微至极的身份。 可郁安易在这一日又一日中却渐渐得到了满足,这份餍足摧残他的心志,侵蚀着他的神智,它不停地扩大,在他耳边呢语着诉说—— 永远留在这罢,不要走了。 不要走了。 留在这。 “到离开的时候了。” 郁安易突然醒神,看向出声的盛昭。 盛昭双眸似点漆,一字一句地认真道:“今日就走。” 郁安易怔了许久,哑声问:“什么?” 盛昭勾唇,拍了拍郁安易的脸:“看你这些时日这么听话,就去圆了你的心愿罢。” 这是奖励。 以往照玉的每一个奖励都会让郁安易欣喜若狂,情难自拔,但此时,他心下像是空掉一块,跳不着地,悬在空中。 难受得紧。 是难受还是不舍。 郁安易分不清。 盛昭微眯起眸,笑着问:“怎么?” 郁安易瞬间收起面上所有的反常:“我跟着你,照玉想何时走,我就何时走。” “我都听主人的。” 盛昭满意地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高兴得昏了头。” 是难受得昏了头。 郁安易苦涩地浅浅勾唇,他笑:“怎么可能?” 蛇王在前引路,在郁安易与盛昭即将踏出蛇穴时,郁安易突然伸出了手,他深吸一口气:“照玉……之后你想去哪?” 盛昭顿了好一会儿,像是思考的对象太多,一时抉择不过来,最后随心道:“见哪边有趣,我就去哪。” 郁安易阖了阖眸,下定决心:“我能继续跟着主人吗?” 盛昭新奇地反问:“跟着我?” 郁安易:“跟着你。” 盛昭好整以暇:“不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 安静。 郁安易过了很久也没说话。 他以为照玉要秋后算账。 莫名其妙地,郁安易骤然跪下身,他忐忑极了:“我当时昏了头,主人别放在心上。” 郁安易上一次下跪,是因为他想抛弃照玉。 郁安易这一次下跪,是因为他不想照玉抛弃他。 短短几日,可能连郁安易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变,他只是释放出了内心渴望的猛兽。 郁安易想,出了这万魔窟,养好这一身的伤。 他要彻底将他的神明变成他的私养。 日日拥着,抚着,贴着。 让照玉不再居高临下,让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因为他产生情绪的变动。 只因为他。 郁安易探脸去蹭了蹭盛昭捶放下来的手,贴过指尖,又挤进五指,直到碰着温润的掌心。 他讨好地轻蹭了蹭,笑着问:“照玉能带上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忙,发热了,我被隔离了呜呜呜呜呜呜 噢对了,谢谢宝子们的生日祝福!啵啵啵啵啵啵~ 第84章 魔潭 万蛊窟坐落在魔界的偏远一隅, 人烟稀少,向来神秘,齐家能寻到它的方位, 实属不易。 盛昭猜齐韧不会轻易告诉裴戚晏蛊窟在何处, 裴戚晏花找到这,再做好准备前来恐怕要费上不少时间。 齐韧费了半月。 裴戚晏心急之下, 也得有个八九天。 可今日蛇王突然告诉盛昭,万蛊窟里有生人的气息,这个时间点太过特殊, 能来此地的只有裴戚晏。 不过短短五六天,裴戚晏就找来了, 恐怕是倾尽了全魔界之力。 盛昭有些许意外。 但他还不能让裴戚晏这么快寻到照玉,他看向主动走向前面的郁安易, 愉悦地勾了勾唇。 他还没玩够呢。 这场戏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于是,盛昭这边刚出了万蛊窟, 另一头裴戚晏与万千魔族就杀进了万蛊窟。 他回眸看跟着他们出蛊的蛇王。 盛昭伸出手:“你要跟我走吗?” 他微微勾着唇, 漫不经心地笑着,无人知晓盛昭在暗地里用灵力将身体内的蛊王缓慢逼出。 墨色的长发下,盛昭被掩盖住的颈侧伤口挤出一个细小的虫蛹,是的,虫蛹, 蛊王其实还未孵化,齐家花费了几百年也没让其破茧。 盛昭这几日都走在刀尖上,他的伤口不能愈合, 鲜血永远都在滚热地封在外露血肉内, 一旦愈合, 没有孵化的虫蛹会封印在他体内, 吸食盛昭的精气来做养料。 而且他流出的血液不会再带有蛊王的气息。 一个不慎。 盛昭就只有两个下场,被蛊王吸成人干,抑或者被万蛊窟里的虫魔啃噬而死。 机遇与风险并存。 至少,盛昭很满意他此趟所得。 这虫蛹他还得还给齐韧,盛昭指尖微动,灵气将蛊王回收到芥子空间里,下一瞬,伤口飞速愈合。 蛊王消失的一霎,蛇王的竖瞳骤然变得极具危险性,它“嘶嘶”两声,额角的蛟包疯狂鼓动。 是攻击的预兆。 郁安易察觉到预警,立即绷紧了神经,他下意识抽出剑,护着盛昭,剑尖对准了蛇瞳。 盛昭伸出的手却稳如泰山,他嘴角随性的笑一成不变:“慌什么?” 郁安易看着他,不知怎么,突然安下了心。 盛昭眼眸危险地眯起。 蛇王尾巴尖动了动,它缓慢向盛昭的指尖凑近,好似被那股危险压制了,又好似被熟悉的气息所蛊惑。 蛇王乖巧地将脑袋放在了盛昭的手心上。 盛昭摸了摸手上滑腻的鳞片,低声赞道:“乖。” 郁安易见照玉逗小狗一样,逗着那条蛇,他莫名地抿紧了唇,握紧了剑。 有些嫉妒。 他在嫉妒这条蛇可以获得照玉的爱宠。 他在心慌这条蛇会不会取代他的位置。 郁安易好像真的变成了照玉手中的狗,他不知廉耻地想去跟一条畜生去争宠。 郁安易:“照玉,你要去哪?” 果不其然,照玉转眸看向他。 郁安易黑眸亮了亮,唇轻轻勾起。 盛昭抚摸了下蛇头:“你来过一次魔界,魔界何处适合蛇化蛟?” 郁安易刚露出一丁点的笑容迅速收起,面色冷沉,他想说“不知”,又不想违抗照玉,极不甘心地道:“魔界的东边有一处魔潭,潭中无水,是黏稠似水的魔气,其下乃万里深渊。” “据我所知,那里还没有魔族能打得过这条蛇。” 盛昭一锤定音:“那就去那吧。” 正好,他记得魔界东有一处魔尊的行宫。 让他想想,裴戚晏找遍了万蛊窟,找遍了魔界,结果发现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其实早就在他的宫殿里等着他回来。 裴戚晏会是什么心情呢? 承载这两人一蛇的灵舟漂浮在高空之上。 盛昭花着郁安易主动上交的灵石,开启了藏匿身形的阵法。 他站在万里高空的云层之上,俯首看着占地巨大的万蛊窟。 裴戚晏想要将万蛊窟翻个底朝天,就算他是魔尊,大动干戈下来也会损失不小,一个不察,身受重伤也是有可能的。 盛昭会等裴戚晏山穷水尽、心死如灰的时候,再给裴戚晏一个巨大的惊喜。 万蛊窟顶上的半空,魔气萦绕,裴戚晏身在其中,他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到极点,魔气浓郁成了煞气,从漆黑缓缓转变成浓烈的血色。 他身侧是一众惶恐的魔族,裴戚晏压抑着愤怒,阴测测地笑着:“今日不将万蛊窟打下,本尊就用你们的尸体来埋了此地。” “是!” 所有魔族身躯一震,喝声响彻云霄。 裴戚晏似有所觉,他骤然抬头,戾气横生的深紫眼眸却看见一望无际的云层。 他眼神闪过一丝空茫,好像在那短短一瞬,裴戚晏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了什么,下一瞬,他眼中又全是暴虐的杀意。 盛昭百无聊赖地移开双眸,对陪在一旁的郁安易说:“将里边的那张美人榻搬过来。” “我乏了。” 郁安易依言。 他主动坐在榻上,浅浅淡淡地微一勾唇:“我来作主人的靠椅。” 盛昭往后靠在郁安易怀里。 照玉很轻,躺下来时甚至没让郁安易感受到太多重量,像一阵风似的,郁安易下意识就拥紧了那一裳被风吹得缱绻的红衣,怕照玉被吹走了似的。 他拥过照玉很多次,每一次都无所适从,是一种被神在万千子民中选中宠幸的不真实感。 太过幸运了。 以至于让郁安易落不到实处。 郁安易很珍惜、很珍惜、很珍惜地轻轻搂住照玉,小心翼翼地护着,让照玉滑落至他的腿处,枕着他的腿阖眸小憩。 照玉睡了多久,郁安易就定定瞧了多久。 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一尊石像。 红衣与白衫缠绕,郁安易眉眼轻垂,姣好的面容格外出尘。 —— 灵舟马不停蹄地飞速行了两日之多,才到魔潭,盛昭并未下灵舟。 他将船舫停滞在魔潭的万里高空之上。 然后盛昭毫不留情地将蛇王从灵舟丢下去。 蛇王猝不及防坠下万里高空,被死亡的危机刺激到,它被迫激发了蛟的潜能,腾云驾雾。 但蛇终究是蛇。 费尽全力也只是换了个好看的姿势掉进魔潭里。 这条蛇好歹也帮过盛昭。 而它的栖息之地——万蛊窟因他而毁,盛昭也就帮它寻个新住处。 盛昭笑着对身侧的郁安易道:“你瞧,在死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他话里有深意,郁安易听出来了,却摸不着头脑,而是附和着说:“它死之前,定能化蛟。” 盛昭随性笑笑:“走罢。” 郁安易犹疑:“去何处?” 盛昭好笑地指着魔潭的反方向:“那不是有座魔城,去那罢。” 郁安易一喜,克制着问:“那条蛇呢?” 盛昭挑眉:“怎么?郁仙君想养?” 郁安易连忙摇首:“不是照玉将它带出的吗?我还以为……” 盛昭伸了个懒腰:“我还没那么有空,结那么多个因果。” “它自有它的造化。” 郁安易瞳孔紧缩,喜悦到极处,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照玉的意思…… 是从始至终就只跟他结过因果吗? 哈! 郁安易内心止不住地大笑,原来那条蛇什么都不是,在照玉的心里也只是可有可无。 他才是照玉没有丢弃的存在! 一条畜生也想跟他争位。 可笑。 郁安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洋洋得意极了,驱使着灵舟在魔城外降下。 盛昭进城前带了个能遮掩气息的帷帽,走动间,薄如蝶翼的白纱罩着血色的红裳,秾艳的面庞若隐若现。 美人神秘。 反倒愈加引魔注目。 郁安易跟在盛昭身侧,环视着周围毫无秩序地一切,各种各样丑陋不堪的魔族,什么污秽之事都能在大众之下发生的长街。 恶臭又脏乱。 他能感觉到这座混乱不堪的城内,明处暗处都藏在无数蠢蠢欲动的眼神,它们每一道都在紧紧盯着他活色生香的主人。 仿佛下一刻就会按捺不住地冲上前,将这美人抢回家。 盛昭轻声问:“你知晓如何用灵石去换魔界的货币吗?” 郁安易眉眼冷淡,警戒地望着周围:“魔界没有货币一说,它们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 突然,他们二人身侧一声大笑传来。 “是啊,能用命,也能用、”浑浊的气息顿了顿,狠厉的嗓音突然带了几分痴迷的沙哑,“你这样的美人。” 盛昭顿住脚步,笑着反问:“还能用什么呢?” 他转眸看去。 是男性魅魔。 面容俊美,翘着条乱晃的细长尾巴,眼神全是恶心的欲望。 它是所有视线里最先按捺不住的。 最先向盛昭发起了号角。 魔界的天永远都是黄昏,乌云与血云密布,昏沉黯淡,盛昭立在其中,就好像是少见的一点光。 灼目耀眼。 不管是长街上,还是巷角里,所有魔族都在看着盛昭,郁安易也在看着他。 郁安易突然觉得,照玉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强大而又神秘。 他在照玉的身旁站着,什么也不是。 甚至,他也在迷恋的人群里。 他也是照玉脚边的一只蝼蚁。 因为有照玉的垂怜,郁安易是最特殊的那只蝼蚁,可他归根到底,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比不上照玉的半点。 郁安易自惭形秽。 又不可遏制地心悸。 盛昭缓缓掀起已经无用的帷帽,露出小半张完美的下颔,红唇轻勾:“说呀?” 魅魔吞了吞口水,心急地就想去抓美人的手。 下一瞬,血液横空飞溅,魅魔身首异处。 死了。 盛昭甩了甩剑尖,英姿煞爽。 他剑指向郁安易:“到你了。” 郁安易心跳得太快,他剑都差点抓不稳,转身向围过来的魔族杀了上去。 他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在此时甚至抱着必死的决心。 他死也不会让这些魔族碰到照玉的一根手指。 第85章 满盘皆输 盛昭冷眼看着他们厮杀, 在漫天飞溅的鲜血中,他施施然站在最中央,好像隔绝了人世, 身处另一红尘般。 他在等。 等一个人马不停蹄, 疯了似的赶过来结束这场混乱的战局。 希望郁安易这条狗能撑得久点罢。 盛昭漫不经心地勾起唇,看他们为了自己伤的伤, 死的死,露出一切丑态。 魔族们都以为这位实力低微的红衣美人好抢极了,等他们将美人身边这条忠心的狗解决了。 就能与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春风一度, 让他做自己的掌心宠,笼中雀。 索性此时冲上前的都是没有头脑的魔族, 更多的高等魔族都在暗中等待,想坐收渔翁之利。 被围攻的郁安易尚有一战之力。 他师承元清剑尊, 修行百年有余,对付一些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 但郁安易终归是一个人, 面对魔族的车轮战, 不得不落了下风,灵气消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他吃丹药恢复的速度,身上快要愈合的伤口也撕裂开来。 郁安易粗喘一口气,他已经杀红了眼,受了不少轻伤, 疼痛反而让他的杀欲更加高涨,白衫都变成血衣。 骤然间,一直围观的高等魔族猛地出手了, 太过猝不及防, 密不透风的剑气中一瞬露出破绽, 郁安易快速反应过来去补救。 仅仅一霎, 却让郁安易步步溃败。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灵台被魔气围攻得摇摇欲坠,郁安易咬紧牙,下了死志。 体内精血迅猛燃烧,郁安易霎时从分神一跃至合体期,剑气横扫而过,又完美地将盛昭护在剑阵内。 因为有照玉在,郁安易才敢拼命。 因为他知晓,照玉不会让他死。 盛昭却已看出来,郁安易快要力不能及了,不用多久,这剑阵就会破碎而亡。 说破就破。 高等魔族们约好了般一哄而上,郁安易根本毫无抵挡之力,剑阵一瞬破毁。 盛昭提剑站在其中,被层层包围住。 他红衣单薄,被所有魔气势汹汹地圈住时,更显得极其无助,就连安静地不动,也被误认成可怜的害怕。 那些凶神恶煞的魔都觉得自己做得实在过分,心虚又心软,小心翼翼地,连武器都不敢对着盛昭。 盛昭藏在帷帽下的一张脸没有半分笑意,冷得无情,他手上却攥紧了剑,清瘦的腕骨紧绷得青色脉络都浮现在皮肉上,乌发轻柔地飘起。 脆弱得惹人怜爱。 “你别害怕。” 不知哪个魔头说。 他们好似全忘了红衣美人干脆利落斩首的一幕。 红衣美人似乎更害怕了,他警惕地退了一步,可他身后还是魔族。 不知是谁按捺不住,向盛昭伸出了邀约的手,那只长着狼毛的爪子粗犷极了,能抵盛昭两只手。 盛昭没出声,四处看了看,固执地执起剑:“你们别过来。” 裴戚晏赶过来时,正巧瞧上这一幕。 他找了近十天的照玉哥哥,恨不得捧在心尖上疼的人,此时却被一众丑陋淫邪的魔围得水泄不通,单薄的身躯罩在一顶帷帽之下,只能无助地执起剑,又害怕又慌乱地说了一句“别过来”。 魔尊目呲欲裂! 裴戚晏不敢想象,他再晚来一刻,他的照玉哥哥会被凌辱成何等模样?! 残暴的杀戮之意在裴戚晏胸腔里猛烈升腾而起。 伸出狼爪的狼妖突地痛苦哀嚎出声,他疯狂大叫,所有魔眼睁睁看着他的狼爪活生生被一团魔气消融成一滩血水。 他们浑身一震,这手笔除了魔尊可没有别人了! 但魔君他们不是说魔尊正忙着呢吗!怎么会来魔潭这里来杀魔啊! 所有魔面色大变,纷纷收起敌意,惶恐地张望,去瞧魔尊在哪! 狼妖又突然一声惨烈的哀嚎,所有魔的视线立即看去,就见周身魔气翻滚、怒到极点的魔尊正拿着一把剑猛地插进狼妖身上。 而后,一剑又一剑,那架势凶猛地恨不得活生生将狼妖砍成肉泥。 裴戚晏笑声却很轻,一字一句地问:“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的人?” 剩下的魔族面面相觑,大难临头前,各个大气都不敢喘,完了,这美人原来是尊上的心上人。 找死都没他们这么赶趟的。 不少魔族生了退缩之意,想趁乱赶紧离去脱身,不曾想刚迈了一步,立即就被魔气吞噬而尽,声响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一滩血水。 裴戚晏笑弯了眼,眼神阴狠:“继续跑啊。” 无人敢动。 狼妖的惨叫声一刻不停。 等裴戚晏泄完愤,狼妖已死得不能再死,成了一坨烂泥,他满脸满身全是溅上去的血,宛如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恐怖至极。 裴戚晏突然回头去看照玉,他一双深紫色的眼眸红成了血瞳,溅上眼睑的血像是他的血泪。 明明是暴虐残忍,却又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能涌出泪,是失而复得、恐慌后怕的喜极而泣。 照玉退了一步。 再一步。 裴戚晏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恢复成魔尊了,照玉怕他比怕方才那些魔还要多不知几倍。 他喉结滚了滚,周身魔气乍然轰然散开,裴戚晏面沉如水,厉喝:“滚!” “不想死就给本尊滚!” 所有魔族一哄而散,跑得慢的都被蔓延开来的魔气融成血水。 盛昭有些无措地退后几步,就顿住了脚步,因为那些魔气恶劣至极地给他画了个圈,将盛昭整个人都围了起来,叫他进退不得。 他眼前漆黑一片,全是魔雾。 突地,一张暗金面具穿过层层黑雾猛地出现在盛昭面前,他忍不住退了半步,在堪堪退到黑雾里时又停住了。 玄衣的魔尊却愈发逼近,他踏出黑雾,墨色的长发曳地,一身全是浓稠的狼血腥味,血眸更似鬼魅。 裴戚晏臭得要命。 他冷着张脸,一步一步逼近盛昭。 他骤然抬手掀开了帷帽的白纱,就这般躬身钻了进去,裴戚晏闻着鼻尖熟悉到骨子里的轻香,血眸更红了。 他迫不及待地凑上前。 盛昭眼前放大了魔尊那张淋着腥臭血液的俊美面庞,那张鎏金面具差点碰上他的脸,他忍不住退后再退后,直接退进了黑雾里。 那些黑雾却没有伤盛昭分毫,它们甚至比喜欢魔尊更喜欢盛昭,亲昵地在他身上打转儿。 盛昭眼神茫然,很是无措,硬着头皮看向面前陌生的魔尊,微微勾起笑:“多谢尊上相救。” 裴戚晏不出声,他就这般贪婪地盯着他的照玉哥哥看了许久。 魔雾外却突地一声厉喝响起:“裴戚晏!你别碰照玉!” 郁安易比方才更加慌张,因为他不确定没了晏七身份遮掩的裴戚晏会不会破罐子破摔,不再去听照玉的话,而是尽情在照玉的身上施展压抑的所有欲望。 魔都是这样的,它们学不会克制,永远都只是成不了人的畜生。 黑雾里没有任何声响。 郁安易气急攻心,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喝:“你别碰他!” 裴戚晏对盛昭弯了弯细长的眼尾,嗓音很轻:“哥哥先睡一觉罢。” 盛昭还没反应过来,就头脑昏胀,身子一软,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黑雾小心地裹住了盛昭,没让盛昭倒在地上。 他太脏了,不能去碰哥哥,裴戚晏退出帷帽,冷着张脸走出雾外。 裴戚晏一步一步走到郁安易面前:“不知该说你幸运还是不幸,靠着照玉走出万魔窟,却又遇见了本尊。” 郁安易眼神也冷得难看,嘲讽地勾了勾唇:“他护着我,我能不幸运吗?” 他们也曾如胶似漆过,如今却为了同一人而刀剑相向。 魔的理智本就脆弱,更别说裴戚晏这几日都绷得死紧,可以说一触就断。 “闭嘴!” 裴戚晏猛地抬袖将刚爬起来的郁安易掀飞起来,人“砰”得声砸上墙,又摔落在地。 郁安易吐了好几口血,刚停下来,又猛地喷出一口夹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裴戚晏死死踩在郁安易的背上,蛮断专横:“你遇见本尊,就是不幸。” “安易,做好准备。” 裴戚晏狠狠碾了郁安易一脚,无情地转身离去,他浑身被黑雾裹住,再出来时,身上的血迹奇迹般得消失一空,玄衣也焕然一新。 他干干净净地抱起了盛昭。 这时才敢露头的下属们拖起咳血不止的郁安易,他奄奄一息,不甘又怨恨地看向裴戚晏抱着照玉远离的方向,呢喃着道:“别碰……照玉。” 他的神怎么能被这种畜生去触碰?郁安易突然怨恨起自己的无能,他连他的神明都保护不好,他没有资格再做神的信徒。 郁安易阖了阖眸,轻嘲地勾起唇。 笑得心如死灰。 · 盛昭醒来时,有些讶异地睁大眸。 因为他回到了他先前在水乡买的高楼里,而他正睡在自己寝房的榻上。 他榻边跪趴着一个人,高挑瘦削,身着松散的黑衫,墨色长发蜿蜒得铺在地上,他似是累极了,守在盛昭的榻边许久,控制不住乏意,陷入了黑沉的梦里。 盛昭缓缓抽回这人正握着他的那只手。 刚抽出来,再垂眸,就对上了眼熟的暗金面具。 魔尊很是不安,稍有异动,就会心慌地去看榻上的盛昭,生怕自己一眨眼,人又不见了。 他勾唇,哑声说:“哥哥,你醒了?” 盛昭蹙起眉:“请尊上不要乱喊。” 裴戚晏有些委屈地撑起身子,他凑近盛昭,猝不及防掀下了那张暗金面具。 淡紫的眼眸,些微熟悉的五官。 是长大、抽条了的晏七,他年少时长得人畜无害,成熟后的相貌却阴柔许多,微微眯起的细长眼尾闪着危险的光芒,偏偏对着盛昭,就收敛起所有杀意,苍白的薄唇微微地轻勾起,只剩下诡魅的妖娆。 裴戚晏的笑里是跟晏七如出一辙的乖巧,只是裴戚晏的乖,带着成年男性的味道。 他刚睡醒,嗓音是哑的,轻声对着盛昭喊:“哥哥,你醒了。” 难以想象,杀人如麻的魔尊也有这种时候,心甘情愿地酥着嗓声,像只孔雀一样迫不及待地散发着所有魅力。 裴戚晏与晏七,简直形如两人。 盛昭看着裴戚晏,有些愕然地一言不发。 裴戚晏坐上床榻,拥住怔住的盛昭,他的怀抱不再是对盛昭的依赖,而是极具强势性的占有,他不容抗拒地用脸轻蹭盛昭的颈窝,轻声道:“哥哥不认识晏七了吗?” 盛昭侧眸看了眼裴戚晏,突然推开他下了榻,他的身子还有些软,一步虚一步实地走到窗前,轻喘了口气,才推开窗。 高楼之外是魔界的宫殿。 裴戚晏从盛昭身后抱住他,他此时比盛昭要高很多,很容易就圈住怀里的人。 他歉意地说:“对不起哥哥,来得太匆忙了,外面还没有建好。” 盛昭身体轻颤,攥着窗棂的指尖发白,他好似冷极了,不停地抖,怔怔地骂了声:“你这个疯子。” 裴戚晏闷声笑了下:“我骗了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向哥哥赔偿。” 说得难听点,就是直接将裴戚晏跟盛昭绑在了一起,不再分离。 盛昭气极,斥道:“不知廉耻!” “你休想让我留在魔界!” 裴戚晏只抱着盛昭,他充耳未闻般,餍足地轻眯起眸:“我寻了哥哥好久好久,哥哥以后好好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免得又丢了。” “至于郁仙君,他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盛昭猛地反手推开裴戚晏,他身体虚乏,猛推之下,踉跄了一步,差点没从窗边掉下去。 直看得裴戚晏心惊胆战。 盛昭眼神发狠地瞪向想来扶他的裴戚晏,他面上全然没了对晏七的温柔,全是敌意:“你敢过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裴戚晏沉下面色,他双拳攥紧,即使已经料想过会发生如今的场面,他心上还是像活生生插了几千上万把刀子一样疼。 疼得让裴戚晏喘不过来气,只能奄奄一息地求饶。 裴戚晏没再继续刺激盛昭,他动都不敢动,只得隐忍着,安静地听盛昭说。 盛昭“呵”了一声:“我果然最讨厌魔族了,我最恨的就是你们满口谎言,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魔尊,好一个魔尊。” 盛昭苦笑一声:“原来真的是我蠢,以为魔也有真心。” 裴戚晏喉间控制不住地一涩。 不是的,魔有真心的。 他的心。 此时就疼得厉害,疼得以为他裴戚晏要就此死去。 “但你以为你赢了吗?”盛昭突地勾唇,“尊上,你恐怕至死也想不到,我就是你想杀的盛昭。” “从始至终,就没有照玉这个人。” “你的照玉哥哥,他是假的。” 裴戚晏眨了眨眸,眼前突然有些发黑。 满盘皆输的人,其实是他。 第86章 喜欢你 “你、说……什么?”裴戚晏的声音很轻, 好似能被窗外吹进的风吹走一般,喉腔干涩得厉害,酸得直冲眼眶。 他自己都没能发觉, 他的嗓音有多嘶哑。 盛昭的神情很是冷漠, 那是修仙者对魔族不共戴天的冰冷无情,甚至还夹杂着丝丝怨恨。 一点都不像照玉。 裴戚晏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照玉哥哥怎么就不见了? 盛昭没有再重复第二遍,他神色冷厌道:“我真是后悔,我为什么救了你。” 照玉的舍身相救, 是裴戚晏心许的那一刻。 他夜夜都会回想那一幕,辗转反侧, 夜不能寐,红衣飞扑抱住他的那一刻, 裴戚晏觉得这世上没什么风景比照玉更美。 无时无刻不在的心悸。 就这么被一言否定。 裴戚晏所有与照玉美好的幻想跟热切的心动,被无情地摒弃, 甚至被希望从来没发生过。 他抬手捂了捂胸口, 有些奇怪这里怎么空落落的一片,没有跳动的触觉。 安静,冰冷。 空荡。 盛昭站在窗边,昏黄的夕光透进来,将红衣染成温柔的暮色, 他眼睑垂下时,神色被掩盖,似乎照玉又回来了。 “魔尊?呵。”盛昭一出声, 裴戚晏一触即碎的梦就破了, 他听见盛昭道:“你满口谎言, 戏弄于我, 与齐韧纷争不断,也是为了将我当成挑逗齐家的棋子,如今还要留我在魔界折辱。” “是因为我是仙尊的徒弟,想辱我们修真界的名声罢?” 盛昭轻吸一口气,眼神徒然凌厉:“我不会给你辱我师门的机会。” “裴戚晏,我就当我瞎了眼。” “我就当……晏七死了。” 盛昭喃喃说罢,惨然一笑。 他红衣被风吹得猎猎,仰身往下一倒,从窗旁跳落下去。 “不!”裴戚晏恍然醒神,目呲欲裂。 他猛地扑到窗旁,魔气迅速往下,一霎包裹住半空中的盛昭。 红衣在空中被风吹得盛开,又骤然被浓稠的黑雾萦绕,盛昭被魔气包裹住,还未反应过来,魔气就变幻成裴戚晏。 他被裴戚晏紧紧拥在了怀里。 压迫得快要呼吸不过来的一个拥抱。 里面是满满的恐慌、害怕,还有小心翼翼的呵护、珍惜。 裴戚晏缓缓躬下身,弯下来的脊骨饱含着痛楚,他的脸紧紧地埋进盛昭的颈窝中,神经质般,不停地深呼吸着。 热气一股股打在盛昭的肤上。 抱着他的人全身在不停地颤抖。 盛昭缓缓阖上眸,没有出声,他深呼吸一口气,想问些什么,又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裴戚晏一句压抑着的哭嗓:“哥哥……你别这样。” 他是败者。 裴戚晏认输了。 滚烫的热泪落在盛昭的脖颈处,一滴又一滴地涌下,裴戚晏颤着声:“我害怕。” “哥哥,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这样吓我了。” 裴戚晏额角的神经疯狂跳动着,那块地方丑陋到有些可怕,他痛苦地闷哼一声,魔角从皮肉中伸了出来,他嗓音沙哑地不成人样:“哥哥,我要疯了。” 魔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比修真者更容易神智崩溃,魔台破碎。 裴戚晏低声:“我好疼。” 混乱着的识海疼,两侧的额角疼,长出的两个角也很疼……最疼的,是裴戚晏以为刚刚在他左胸腔里消失的那颗心脏。 盛昭终于出声了,他一字一句:“晏七,如果你心里有照玉,那我求你,杀了我、放我去死。” “好吗?” 心脏在迅速地充血鼓胀,疼得裴戚晏近乎要窒息而亡,裴戚晏咽下喉腔里的血腥味。 他突地笑了:“哥哥,说什么傻话。” “你肯定是睡糊涂了,再睡一觉就好了。”裴戚晏瞳孔深紫,浓郁地近似黏稠的黑,他喃喃了一句,将中了幻术而昏睡过去的盛昭抱回房。 他怕他失控,会误伤盛昭。 裴戚晏步伐踉跄,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他终究是没忍住,痛苦地跪伏下身,他埋进了盛昭的怀里,什么都不想去想,怀着熟悉的温暖,闻着熟悉的轻香,哽咽出声,木然地流着泪。 红裳与黑衫交缠,在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浓墨重彩的死亡之花,它即将枯萎,却又倾尽全力盛放着最后的艳色。 裴戚晏的血都冷了,他的神智才堪堪平静下来,抬手抹了一把泪,他仰首极为嘲讽地笑了一声。 兴许这就是因果,一报还一报,他撒了慌,那别人也能对他有欺骗。 裴戚晏唯一庆幸的是,他的照玉哥哥……盛昭除了身份的隐瞒,对他也有真心。 裴戚晏跪了许久,才等来盛昭的苏醒。 此时已是深夜。 盛昭一睁眼,就在一片昏暗中对上一双死寂的紫眸,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似乎搞不清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你做了什么?” 裴戚晏低声:“我怕我情绪失控。” “哥哥,我可以解释。” 裴戚晏不给盛昭开口的机会。 “我欺骗了哥哥,隐瞒身份,还对哥哥撒了一堆的谎,这些我都承认,是我错了。”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可我对哥哥是真心的。” “我对哥哥说的经历没有作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我没有兄弟姊妹,也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如果我不杀人,就不会有今日的魔尊。”裴戚晏声音很轻:“我是无恶不作,可我也迫不得已。” “如果哥哥讨厌我杀人,我可以……代表魔界向修真界求和,暗地里我也不会再对修真下手。” 盛昭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问:“什么?” 裴戚晏用指腹轻轻按住了盛昭的唇:“嘘,哥哥先听我说。” “除了这个,我对哥哥的感情也从未作假。”裴戚晏低低的嗓音一哽,他深吸一口气,很难受似的:“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知晓拥有一个家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也不想欺骗哥哥。” “可是我怕,我什么都说了,哥哥就不会再教我认字学棋,不会为我做好吃的,也不会纵容睡不着觉的我趴在你怀里。” “我从未拥有过。” “所以,最害怕失去。” “那次法阵,第一次有人会在生死关头抓住我,而不是再将我推出去。” 裴戚晏笑了一下。 他年幼的时候,正值魔界混乱之时,小孩子是那时最美味的食物,也是最容易牺牲的东西。 裴戚晏经历过太多的背叛,才知道他的哥哥那一拉是多么难能可贵。 这个世上,只有哥哥是他能紧紧握在手心里的。 裴戚晏抱紧了盛昭,贴在盛昭的脸边:“我留下你,也不是为了折辱你。” “是因为我……心悦哥哥。” “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裴戚晏一连说了三次,一次比一比重,话音落到最后,甚至出现了浓重的鼻音。 他似乎又哭了:“哥哥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盛昭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他道:“如果你敢再骗我。” 裴戚晏呼吸都颤了颤,他如获新生,心脏又活了过来,在胸腔里跳得欢快,他的紫眸一点一点亮起来,语速飞快:“那就让我不得好死!” 他该庆幸,他的哥哥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裴戚晏像只大狗狗一般在盛昭身上蹭了又蹭,蹭得乌发凌乱,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压抑着喜悦,小心又轻声地问:“那哥哥是答应了吗?” 盛昭被裴戚晏蹭得心烦,可他手脚无力,只能任人摆弄,他蹙眉:“什么?” 裴戚晏勾唇:“我心悦你的事。” 盛昭抿了抿唇:“瞎想什么,你对我不一定是喜欢,兴许是依赖呢?” “你这声哥哥我既然受着,我就不会——” “可是我不是晏七,哥哥,我不小了。”裴戚晏意有所指,他又道:“我分得清。” 盛昭冷着脸:“随你怎么想。” 裴戚晏有些难过地垂下眸。 “放开我。”盛昭气性未消,还是冷漠极了,他对裴戚晏道,“地上冷。” 裴戚晏殷切地将盛昭抱上了床,低低地笑:“都怪我考虑不周。” 盛昭:“太黑了。” 裴戚晏手一挥,室内的灯芯一闪,火光升起,昏黄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好了。” 盛昭眉眼冷冷垂下:“把我手脚无力,用不出灵力的后遗症给解了。” 裴戚晏有些为难:“万一哥哥又趁我不注意乱跑怎么办?” 身体酸软,就没有力气跳窗了。 裴戚晏怕盛昭生气,又道:“哥哥,你等我明日将这扇窗封死了,房间内尖锐的物什磨平了。” “就给你解开。” 至于盛昭的剑,裴戚晏就不收了。 因为本命剑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主。 盛昭抬眸看了裴戚晏许久,忽地问:“你想锁着我,把我变成禁脔?” 第87章 嫁衣 “草他娘的, 那群小白脸就没停过!” 边域,隔着层结界,魔族士兵指着结界那头的修士骂道。 自从他们尊上主动向修真界递了那狗屁的求和契约, 那边的小白脸跟磕了药似的, 整整唱了三天的歌!跳了三天的舞! 不带停的。 “我还真有点好奇,尊上从修真界带回来的美人得有多好看, 能让尊上的脑子都丢在床上了。” 此话一出,魔族士兵皆淫邪地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尊上是个男人,只要是男人, 就跟他们都一样,逃不了胯下那二两物。 但魔族接受得了暴政, 却绝对不会承认一个昏君。 “笑屁笑!都让人骑到我们脑袋上作威作福了,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将领把酒坛晦气地一砸, 听着耳边的歌舞声越发烦躁, 他怒吼道:“从没有哪一任魔尊,让我们魔族这么憋屈过!” “裴戚晏他算个屁的尊上!” 没有魔族敢出声附和。 尊上到底是尊上,即使他要美人不要天下,可谁敢冒着死无全尸的风险去质问? 将领脸红脖子粗地吼完,讪讪闭上嘴, 可心底却愈发不忿,窝囊废也配当魔尊?此时任何一个魔君都比裴戚晏强。 至少他们不会跟那群弱鸡似的小白脸求和。 听说尊上月圆之日还邀魔君大人们参加大婚,笑话, 一个修士, 做他们魔界的魔后。 他笑掉大牙了都! —— “这是男子的嫁衫, 那边是女子的嫁衣。”裴戚晏低头询问, “我不过我想,只要是红色,哥哥穿什么都好看。” 裴戚晏抱起蜷缩在他怀里、柔弱无骨的盛昭,向高挂着的一件件嫁衣走去,他轻声说着:“这件掺了金丝,在光下会很漂亮。” “这件我命人绣了玉珠。”裴戚晏执起盛昭无力的手,让他的指尖触碰到一颗颗冰凉圆润的小玉珠,“是我珍藏许久的,哥哥可不要嫌弃。” “这件宽袖拖摆,穿着会有些累,不过婚期当天我会一直抱着哥哥,哥哥不用担心。” “这件我让人织了所有奇珍灵兽的鳞片,煜煜生辉,哥哥穿着一定很好看。” …… 裴戚晏一件又一件地介绍过去。 “到小姑娘才会穿得嫁衣了。”裴戚晏用盛昭的手去抚那滑顺的绫罗绸缎,轻声道:“听说每一件都有配对的肚兜,大红色的肚兜,带子细得不行,而且女子的嫁衣里是没有亵裤的。” 盛昭眼睑轻颤。 裴戚晏勾唇:“那哥哥当日可就得光着两条腿,被我抱着走来走去了。” 盛昭不出声。 裴戚晏神色慢慢沉下来,他眼神阴鸷得可怕:“哥哥还不肯睁眼看吗?” 盛昭只是别过了脸,全身都写满了抗拒。 裴戚晏静静瞧了盛昭很久:“哥哥又闹脾气,哥哥不选,我来选如何?” “不如……就这件吧。” 盛昭还是忍不住,睁眼去瞧了。 朦朦胧胧地探出视线,却看见一件高挑的女子衣衫。 大开的领口,叉开到大腿根部的裙摆,一根细绳连着的红肚兜,薄薄的一层布料,穿上去根本掩盖不住肉色的肌肤。 盛昭耳根通地红了,大片的粉晕蹭地从他的颊尖蔓延至他细长的眼尾处,似乎还会羞涩地冒出热气。 活色生香。 瞧得裴戚晏移不开眼。 盛昭咬牙:“裴戚晏!” 裴戚晏眼睛亮了亮:“哥哥终于肯理我了。” 盛昭:“你个混账!” 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当盛昭“禁脔”二字话音刚落,裴戚晏就立刻否认。 速度快到好像在心虚什么。 为了避免盛昭又想不开,以为他要受别人折辱,裴戚晏还立下死誓,说绝不会让盛昭当他的禁脔。 但下一句,却是登徒子的话。 “不当禁脔,当我的妻子。” 盛昭气得没扇裴戚晏一耳光,但他手脚无力,灵力还被封印在体内,轻飘飘地一抬手,像是在抚摸裴戚晏的脸侧。 裴戚晏也就愈发固执。 他第二日便给修真界递了求和书,昭告全魔界它们即将迎来魔后。 以至于被裴戚晏软禁的盛昭都有些生不下去气了。 这般得傻,这般得痴心。 似乎裴戚晏跟晏七差的也并不远了。 但且不说盛昭无论无何都不会同裴戚晏成婚的,就凭裴戚晏以“怕他轻生”的借口,实则怕盛昭逃婚,一日复一日的软禁他,也让盛昭拉不下面子。 骂也骂过,打也打过。 没用。 盛昭只能冷战。 可今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裙实在是太过伤风败俗!怎么……怎么能让他一男子穿? “要穿你穿。”盛昭冷声。 “好啊,我穿。”裴戚晏二话不说便应了。 盛昭:“?” 他诧异地看向裴戚晏。 裴戚晏莞唇:“哥哥,你仔细瞧我。” 他俊美的面庞凑近盛昭,那是一张苍白阴柔的脸,紫眸愈发鬼魅。 “我穿起来,应该不难看吧。”他轻轻一挑眉,问。 盛昭失神一瞬,又忍无可忍:“没脸没皮!” 裴戚晏得意地眯了眯眸,他软下声:“哥哥,我什么话都说过了,我也不想逼着你当这魔后,可我突然求和,修真界肯定认为我狼子野心。” “但有哥哥在,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会相信我的求和,届时,魔、修两界再不会生灵涂炭。” 裴戚晏细细说着:“哥哥也不想看到,每年有数不清的修士死在魔族手下罢?” “况且,我们只是假成亲。” 裴戚晏乖乖举起四指:“若没有哥哥的同意,我绝不会对哥哥做任何逾矩之事。” 盛昭神色犹疑不定。 裴戚晏继续哄:“而且,大婚当日,我一定将哥哥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保证谁也瞧不出你就是剑宗的小天骄。” 裴戚晏蹭着盛昭的颈窝,墨长的发凌乱在两侧,他笑:“哥哥,做我的魔后可好?” “等你当了魔后,我也不会再软禁哥哥,哥哥那时想去哪都可以。” 只要带上他裴戚晏。 盛昭信了,他很是困惑:“为什么一定是我,你不能随便寻个修士?” 裴戚晏委屈极了:“可其他人我都瞧不上,那可是要在天道面前求证的。” “哥哥忍心我同别人成——”亲吗? 盛昭干脆利落:“忍心。” “我可以穿小裙子给哥哥看。” 裴戚晏下了重重一笔。 “哥哥你来挑衣服。” “让晏七穿。” “裴戚晏心悦哥哥。”裴戚晏一字一句,“可晏七是实打实想过,哥哥若是他的小娘就好了。” “哥哥不想有一个小棉袄吗?” 裴戚晏抱紧了盛昭,声音又轻又柔,他嗓音中掺了魔气,将盛昭温柔似水的性情全勾了出来。 一勾出来,盛昭自然是抗拒不能地应下。 只要盛昭应下。 只要晏七穿了。 这个因由便存下了,盛昭就反悔不得。 裴戚晏眼底是深沉的暗色。 第88章 女装 盛昭最后被裴戚晏哄着随手挑了件嫁衫, 之后他就跟见不得人似的一直将脸埋在裴戚晏怀里。 手怀着裴戚晏的脖颈,安安静静的。 裴戚晏好笑:“今日引了处水流进来,我带哥哥过去看看?” 盛昭过了好一会儿, 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又道:“我要下地。” 裴戚晏口上说着他手脚无力,担心他受伤, 手上也一刻不停地抱着他,盛昭每每迎上那些裴戚晏下属揶揄的目光,都觉得自己像什么得了专宠的妖妃。 盛昭嗓音变冷, 重复一遍:“我要下地。” 裴戚晏犹疑:“这里铺的是石子路。” 魔宫因为盛昭的到来,各处陈年的血垢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每日也不会再随随便便的死魔。 今日盛昭脚下的石子路就是新铺的,走到前面的暗林, 就能瞧见从外引进的小溪流。 幽林暗影,水清见底。 盛昭自然是想亲自走走, 吹吹凉风。 裴戚晏见盛昭又气了, 不得不将人放下,他扶着盛昭,手虚虚环在柔韧的腰上,慢慢携着盛昭走。 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那处水乡。 在黄昏落日, 安静地沿着水边慢慢走。 只是走在他身后的小晏七长大了而已。 他变得比盛昭要高不少,胸膛也宽了许多,可以让他的哥哥安稳地靠在身上。 他是晏七, 也不是晏七。 盛昭突然顿住脚步, 一停, 腿酸得受不住地往后倒。 裴戚晏稳稳地扶住盛昭, 小心问:“怎么了?” 盛昭就躺在裴戚晏怀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喜欢吗?” 裴戚晏一怔:“什么?” 盛昭:“这种能一直走下去的感觉。” “我经历过凡尘混乱,才更懂得秩序的可贵,好不容易进了剑宗,在宗门那待了五年,我以为我能这么一直……安安稳稳地走下去。” 盛昭吐着真心:“我没料到,江千舟逼我,齐桦也逼我,我逃到了边域,遇见了你。” “然后还是逼迫。” “裴戚晏,我只想像刚才那般,简简单单地走在水边,慢慢走一辈子。” 盛昭突然勾了勾唇,他笑得很温柔,似乎下一刻就能落下泪:“可是我也想别人能拥有这份很简单、很简单的快乐。” “你不要骗我,好不好?”盛昭抚上裴戚晏的侧脸,眼神专注地轻声问。 裴戚晏心中一震,低声回:“我不会的。” 裴戚晏弯下身,他蹭了蹭盛昭的脸。 “哥哥真是世界上最心善的人。” 裴戚晏其实一直存着迷惑,有关盛昭的消息太多太乱,他是不信的,他的哥哥不是传言中水性杨花,先钓走元清剑尊的魂,又蛊走齐少主的人。 果然,听到盛昭的话,裴戚晏才觉对了。 他跟江千舟还有齐桦那两个畜生没什么不同。 盛昭话也说得没错,他的确在逼迫他的哥哥,逼他留下来,逼他跟自己大婚。 而且不惜用尽一切下作的手段,甚至用上了两届的和平去威逼利诱。 但用整个魔界来换盛昭一人。 裴戚晏甘之如饴。 也幸而,他的哥哥是一个不忍心看见生灵涂炭的好人。 盛昭侧了侧脸,躲开裴戚晏。 他吸了一口气,道:“裴戚晏,我想看你穿女子的衣衫。” 盛昭喊的是裴戚晏,不是晏七。 裴戚晏定定地看着盛昭,忽而将人抱起来,往回走,笑着说:“好。” 他边走边低声道:“我不喜欢在水边走,但是有哥哥在,我也会一直、一直走下去。” 盛昭眼睑轻颤,他嗓音变得很轻很轻:“嗯。” 。 “你去屏风后换。”盛昭面红耳赤,指着那扇镶金嵌玉的屏风。 他的面前是毫无顾忌地脱着衣裳的裴戚晏。 他趁着盛昭没反应过来,直接褪了上半身的衣服,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裴戚晏因为是魔族,肤色天生苍白,墨发如泄,垂下来的淡紫眼眸,让他有一种浓墨重彩的诡魅之色。 他歪了歪头,很是无辜:“为什么?哥哥跟我不都是男人吗?”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榻上,跟盛昭面对面对视着,盛昭怔了下,被现在强势得过分的裴戚晏冲昏了头脑,满眼都是面前弹性绝佳的裸色肌肤。 裴戚晏眨了眨眼,“哥哥?” “不,不是。”盛昭居然结巴了一下,他侧过脸,粉晕从耳珠下蔓延,颊尖也白里透粉的。 他磕磕绊绊的,恼怒地说:“去里面换!” 裴戚晏笑:“都听哥哥的。” 裴戚晏随手拿起方才盛昭挑出来的那件女子衣衫,走进屏风后,那是一件深紫色的薄衫,绣着繁复的花纹,再罩着着透明的白色纱衣,绫罗绸缎,顺滑如流水的裙摆堪堪触地。 裴戚晏早就没什么脸皮可言,就算这是他第一次换上这女子的衣衫。 他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本该是一件能很好体现女子完美线条的衣裳,裴戚晏勾着唇,当着盛昭的面,缓缓将最后的一条腰带系上了。 盛昭就瞧着裴戚晏用指尖勾着细紫的腰带,将自己的腰线勒了出来。 是美的。 裴戚晏问:“哥哥,好看吗?” 盛昭才回过神来,他面色的绯色愈发浓稠:“好看。” 裴戚晏长得不算英气,穿着它,反而没有不伦不类,的确是好看。 是蛇蝎心肠,带着剧毒的美。 盛昭从榻上靠坐起来,红衣曳地,衣摆下玉脚赤//裸,秾艳的眉眼微扬:“我想为你上妆。” “好啊。”裴戚晏抿唇笑,倒真多了分女子的柔美。 可他动作上却强势地将美人榻上的红衣美人搂在自己怀里,将人抱了起来。 临时布置的梳妆台上摆满了胭脂水粉,盛昭被囚在穿着女裳的裴戚晏怀里,坐在裴戚晏的大腿上。 不提其他的,魔尊面具下的一张脸无可挑剔。 盛昭只能描了下眉,让人抿了个唇色。 裴戚晏身上的凶戾之气自然是不可能被这寥寥几笔磨平,可他一瞧着盛昭,就不由自主的柔和下眉眼,顶着张美人脸,假扮柔弱地笑着:“哥哥,别动。” 他大掌掐住盛昭细软的腰肢,神色微凝,细致地用指腹沾了艳红色的唇脂,一点、一点抹在盛昭又软又嫩的唇上。 裴戚晏的动作很轻,生怕重了一点,手下的唇尖就会被他弄出血。 殷红色的唇微抿着,盛昭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又被裴戚晏捏着下巴转了回来。 裴戚晏:“别动。” “好了,哥哥真好看。”裴戚晏呼吸不由变重,他盯着盛昭的唇,眉眼弯弯,眼神却是暗沉。 裴戚晏缓缓凑近。 盛昭屏住呼吸,红唇与红唇即将碰上的最后一刻,他推开裴戚晏:“我有些困了。” 裴戚晏微微笑着,嗓音莫名沙哑:“那不正好,我帮哥哥将唇脂全弄干净。” 吃在嘴里,含化掉。 盛昭坐在裴戚晏怀里,最清晰地感觉到裴戚晏滚烫的欲望缓缓伏起,他蹙起眉。 裴戚晏轻笑了下,磁性的嗓音贴在盛昭的耳侧,酥酥麻麻一片,他低声道:“算了,哥哥去睡吧。” 他轻松将盛昭抱起,克制地放在榻上。 自己则坐在地上,双臂叠伏在榻上,下巴尖抵在臂弯,认认真真地想看着盛昭入睡。 盛昭:“……” 盛昭:“上来。” 裴戚晏眼睛瞬间亮了:“我能上榻?” 不等盛昭回答,裴戚晏迅速坐上塌抱住了盛昭。 甜头给过了。 盛昭才道:“你不要太过为难郁道友。” 盛昭这两日自顾不暇, 他说的很委婉,但裴戚晏也知晓盛昭是想他放过郁安易,他嗓音微冷:“他拿哥哥当替死鬼,我才不会放了他。” “我不知晓哥哥跟他在万蛊窟相处时,他说了什么好听的话,让哥哥心软不去怪他。” “哥哥是好人,我可不是。” · 魔宫水牢。 郁安易被吊在水面上,下半身浸在水中,脚边还锁了个千斤顶,他的腰酸疼好像要断掉,头顶与脚下两股不同的力道仿佛要将他从中撕成两半。 水中的湿寒之气侵入他体内,下肢骨髓阵阵发疼。 仅仅如此便也罢了。 水里全是交缠的蛇虫。 它们将郁安易的下肢啃噬了个遍,嫌弃泡得发胀的白肉,爬进郁安易的衣服里、身体上。 没有毒。 为的就是这份恐惧又恶心到极点的折磨,密密麻麻的麻痒与疼痛一刻不停,魔气又在蛇虫的伤口中钻入,郁安易眼前一片血色。 他快被痛苦折磨得入魔。 再这般下去,他离疯不远了。 郁安易能清晰感受到他的理智正徘徊到边缘,摇摇欲坠。 照玉现在在哪?他怎么样了?安全吗?有没有被裴戚晏迫害?为什么还不来救他? 照玉……他的主人,在哪? 骤然,魔气瞬间化为实行,狠狠向郁安易腹部踢了一脚。 郁安易猛地喷出一口血,血液飞溅在水中,蛇虫争相扑腾出水花,贪婪地去吸食。 他头昏脑胀,模糊地视线中印出一道暗红色的身影。 “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 “你害他至此,他还向我替你求情。” 魔气狠狠扇了郁安易一巴掌,“啪”地一声,郁安易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腥臭血液。 郁安易他无视水底下那些因为血液暴动的蛇虫。 他舔了舔唇上的血,勾起一个笑。 郁安易看着神色阴鸷裴戚晏,一字一句:“因为你欺他,骗他。” “而我一句谎话都未说过。” “他最讨厌满嘴谎言的人。” 郁安易对着逐渐暴怒的裴戚晏,嘴下依旧不停,他眼中是挑衅又不屑的光芒:“所以他原谅了我。” “而照玉永远不会原谅你了,裴戚晏。”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鬼混回来啦 宝子们,我的新专栏头像好看咩(暗示收藏bu) 第89章 因果 裴戚晏逐渐攀升的怒气在这一刻停止, 并且迅速回落,他古怪地笑出了声。 他跟一个还在喊着哥哥照玉,连哥哥真实身份是剑宗的天之骄子都不知道的跳梁小丑气什么呢? “安易, 你说错了。”裴戚晏轻声道, 他扬起一个病态又幸福到极点的笑:“哥哥不但原谅了我。” “他还同意成为我的魔后。” 郁安易猛地抬起头,目呲欲裂地死死盯住裴戚晏。 裴戚晏眉梢都轻快地挑起:“如果你在我们大婚之日还没死, 我很乐意请你参加我跟哥哥的婚宴。” “不可能!!!”郁安易厉声叫道,双眼迅速被血色充满,他死死咬住牙, 像个疯子般嘶哑的吼:“一定是你逼他的!” “裴戚晏!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 “是我害的你,你有仇找我报, 干他什么关系?!” 照玉那么好的一个人,他凭什么要受到这种恶心贱人的逼迫!郁安易一想到他的神被人压在身下侵犯的模样, 五脏六腑都疼得要撕裂炸开。 他怒到面上青筋暴起。 郁安易疯狂挣扎着,激起了水里蛇虫的暴动, 锁链剧烈摇晃后, 换来的是被啃噬的剧烈疼痛。 他精疲力尽,只能无能地盯着不远处的裴戚晏。 裴戚晏嗤笑:“就算我逼他又如何?郁安易,你能为他做什么吗?” “你不能,你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这里拼命挣扎,却伤不到我一分一毫。” “你护不了他, 而我可以,所以最后是我赢了。” 裴戚晏:“废物。” 他冷笑着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郁安易模模糊糊听见, 裴戚晏在对守着他的魔族阴森森地说:“把他的骨头给我磨碎了, 不然, 你们就替他去死。” 郁安易缓缓阖了下眸, 血液从眼睑处滴落。 裴戚晏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废物。 从始至终,都是照玉一直在保护他。 无论是齐家派来的死士,还是齐韧布下的阵法,抑或者是在万蛊窟里。 一条护不了主的狗,有什么用呢? 郁安易满眼悲凉,他大笑出声,嗓音中全是对自己的嘲讽。 从穿越到这个异世,成功抢了主角的气运后,郁安易一直高高在上,他以为自己凌驾于这个世界所有人之上,把这个世界玩弄于鼓掌之中。 可今时今日,何其讽刺? 郁安易这几日内一直紧紧攥着锁链,不让自己彻底跌入水中的手一松,他掉进狂欢蠕动的蛇虫之中。 死志已生。 · 盛昭是等裴戚晏走了后才睡着的,他一觉睡醒,轻声询问一旁的魔族侍女:“裴戚晏呢?” 侍女弯下腰:“尊上处理事务去了。” 盛昭又问:“几时了?” 侍女回:“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那离裴戚晏走之后过了有两个多时辰。 裴戚晏给他下的药会使人生出乏意,让盛昭一睡就睡过了一下午,但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盛昭估摸着时辰,郁安易心生死志后到现在,应该离入魔不远了罢?恐怕已经自甘堕落成一滩烂泥了。 他这个时候去,刚刚好。 “你能扶我去一个地方吗?”盛昭仰起脸,乌发垂落在脸侧,笑着问。 侍女怔了下,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您想去哪?” “我为您穿靴。” 盛昭抬手止住:“不劳你。” 他笑笑:“怎么舍得让你为我做这些事。” “女孩子是天生就该被惯着的存在。” 盛昭弯下身,把靴子穿上,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着,又仰起脸看着侍女:“抱歉,他给我下了药,我走不动,劳烦你了。” 盛昭笑得很乖。 直到侍女把他扶出了门外都在想,为什么魔后身子比女儿家还要娇要软? 侍女轻声:“您想去哪?” 盛昭:“魔宫的牢狱。” 侍女猛地抬眸,顿住脚步。 盛昭困惑:“怎么了?” 她又想起魔后方才温温柔柔的那一句话“女孩子是天生就该被惯着的存在”。 侍女摇首:“没什么,我带您去。” “请您不要跟尊上说,是我带您过去的。” “好。” 她陪侍在尊上与魔后身旁,手中的权力也不是一般的大,起码能在魔宫内畅通无阻。 更别说,她还扶着魔后。 “小心里边的血气冲了您身子。”魔后实在是太娇弱了,走个路都要她扶着,侍女不得不担心。 “无碍。”盛昭走了进去。 传送阵启动的一瞬,他视线骤然一暗,周围全是痛苦的哀嚎,血腥味直冲天际。 侍女冷着眉眼,打了个响指,瞬间出现了一个由紫色魔气形成的薄罩。 隔绝了恶心的血味与吵杂的声音。 侍女有些犹豫:“黑暗里腌臜的东西太多了,会扰了您的眼。” 盛昭:“我有些怕黑。” 侍女沉默地再次打了个响指,还是一片黑暗,但是盛昭能看清东西了,她扶着盛昭继续往前走。 “你不问问我吗?”盛昭瞧了一眼那些囚犯各种各样的丑态,低声问。 侍女莞尔:“我知道您要去找谁,最近进来的人修只有一位,他恰恰好是您进魔宫那一天进来的。” 盛昭沉默半响,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若是来找你麻烦,你就说,可惜了没喝上他跟我的喜酒。” 侍女脚步一顿,她停了很久,道:“我还能再见到您吗?” 盛昭笑笑:“有缘的话。” 盛昭被她带到水牢之前:“劳烦你在一旁等等我。” 水牢之中是只有胸膛以上露在水面之上,垂着头,毫无生息的郁安易,像个死人,血肉都被水泡成发胀的青白色。 “郁道友。”盛昭平淡地说。 他的嗓音不大,却让郁安易浑身都颤了下。 郁安易沉寂的胸膛终于有了起伏的动静,他吸了口气,缓缓抬眸。 水牢里的视线昏暗,而水面上折射出来的光亮刚刚好能让郁安易看清那一袭刻在他心底的红衣。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双眼酸涩。 郁安易眨了眨眼,血泪从眼尾流下。 “你来了啊。” 你来了啊。 我的神,来救我了。 郁安易死气沉沉的一双眼迸发出一点光亮,就像一片荒芜的死亡之地突然出现了一点生意,那是一朵很美很美的血色曼珠沙华。 它倒映在郁安易似点漆的墨眸中,漂亮得不成样。 盛昭勾了勾唇。 郁安易:“他伤你了吗?” 盛昭:“没有,他很乖。” 郁安易一怔:“那……你是自愿的吗?” 盛昭:“嗯。” 过了很久。 郁安易笑了笑:“恭喜呀。” 他一边笑,眼中的血泪不停地流,难看得要命:“不知道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盛昭说得很冷漠:“应该不能,你快死了。” 郁安易松松握着锁链的手徒然收紧:“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不是哦。”盛昭笑着摇摇头,“我只是突发奇想,想来看看你现在这么一副……” 盛昭上下打量了下,“啧”了一声,“像个狼狈落水狗的模样。” “裴戚晏到现在也还让你活着,真是个废物。”盛昭笑。 “什么……意思?”郁安易突然有些听不懂盛昭在说些什么,他怔了很久,抬起头问:“主人?” “主人?”盛昭快活地扬起眉梢,“瞧瞧,瞧瞧,这就是风光无限的郁仙君啊,怎么如今变成了我脚底的一条狗呢?” 郁安易一字一句:“这不是你我的因果吗?” “不不不。”盛昭笑着连声否认,“我们两的因果可不是这个。” “而是你一百年前,夺我气运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没人夸我专栏头像好看,我要开始闹了 第90章 我很喜欢 郁安易瞳孔紧缩, 他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盛昭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的双眼像盛着一滩死水, 空荡荡地看着盛昭。 心有点疼, 又好像是错觉,不然……他怎么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照玉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他救了他那么多次, 盛昭恨不得他去死才对。 对,盛昭才不会去救他。 照玉是骗他的,是骗他的!他心生爱慕的人绝不可能是盛昭! “照玉, 这个玩笑……”郁安易想挤出一个笑,却怎么都勾不起唇角, 他吸了一口气,血泪流到唇里, 从舌尖酸涩到他的心底,“一点都不好玩。” 盛昭歪了歪头, 四处看了一下:“郁仙君在喊谁, 这里哪里有什么照玉?” “只有我,”他一字一句,“盛、昭在呀。” 郁安易徒然攥紧锁链,他呼吸急促,头脑充血, 怎么也不敢相信他被他从前看不起的废物,现在最想杀的人愚弄、戏耍,沦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 庇佑他的神明从头至尾都是假的! 他居然, 哈, 他居然爱上了他的仇人?! 郁安易攥着锁链的手越收越紧, 它们扎进了他的掌心中, 有些疼。 他想不明白,这点疼痛为什么会让他呼吸不过来,就算是十指连心,他也不应当心脏要痛到撕裂。 “盛、昭。”郁安易咬牙,他突然大笑出了声,狠狠扭过头,姿势别扭地在臂膀上胡乱抹了把脸。 哭个屁。 可越擦,泪才越止不住。 郁安易在嗓子中压抑着哭声,他吸着一口又一口的气,骤然转过头,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盛昭:“盛昭,盛昭!” 盛昭笑了笑,好整以暇:“我在。” 大快人心。 郁安易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咬紧的牙齿里蹦出来:“你真是好手段。” “把我们玩得团团转。” “你报复了江千舟,也报复了齐韧,也报复了我,裴戚晏那个蠢货应该也快了吧?” “你赢了。” 他说完,整个劲顿时一松,身体往水面下沉去,郁安易面上忍耐地青筋暴起,怒声道:“所以,把他还给我!” 他卑微到极点地哀求,泣不成声:“能不能把照玉还给我。” 他也太没骨气了,郁安易想,但美梦破碎后,他实在是太疼了。 盛昭蹲下身,他轻声道:“可照玉就是我呀,他就在你面前,你仔细看看我,郁安易。” “你仰慕照玉的强大,崇拜照玉的神秘,因为他次次救你于水火而倾心。”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 盛昭温柔着嗓音,缓声道:“水很冰吧?它们咬得你痛吗?只要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或者亲一下我的鞋面。” 他恶劣地眨了眨眼:“我就救你出来。” “你也不想这么憋屈地死在这吧?” “郁仙君。” 郁安易浑身都在发颤:“你做梦。” 盛昭似笑非笑:“照玉就是我,你当照玉的狗,跟当我的狗有什么不同吗?” 郁安易阖了阖眸:“你才不是他!” 盛昭笑得很是快活:“随你所想,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让人来找我。” 盛昭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郁安易都在一动不动看着水面,恶心发臭的蛇虫在他眼前扭曲交缠,他似乎要跟它们一起腐烂,最后一丝生机也已消失。 白骨生蛆,血肉腐臭。 它们一起在泥泞里生根发芽。 郁安易松开了手,他沉在水面之下,水蔓延过耳鼻,直到水面空无一人。 水花一圈圈往外慢慢地晕染,水面死寂。 水面上的锁链却一点点地在绷直收紧。 · 被侍女扶回寝宫后,盛昭去沐了个浴,湿发披在肩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水,眼尾都晕着惬意的粉。 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细小的虫蛹,眉眼微垂,心中徘徊过万千念头。 侍女不太敢去看沐浴完后的魔后,她看着魔后白皙的指尖中那个虫蛹,眼神闪烁。 而后才把方才传过来的消息说给盛昭。 盛昭手中一顿,微挑眉:“他说‘好’?” 侍女点头。 盛昭勾起一个兴致盎然的笑,虽然他料到郁安易会屈服,但他没想到照玉在郁安易心底那么深的位置,这还不到两个时辰,就求饶了。 想罢,他突然问:“你识蛊?” 盛昭反手收起手中的虫蛹。 侍女犹豫点头:“只会一点。” 盛昭摇首:“无碍,你可知哪里会有噬心蛊?” 侍女一怔,蹙眉细细思索:“噬心蛊世间罕见,且剧毒无比,不妨让我代您去问问魔宫中的蛊师?” 盛昭:“劳烦。” 裴戚晏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进门就瞧见灯下翻着玉简,眉目柔和的盛昭,“回来了?” “嗯。”裴戚晏颔首,他皱眉随手找了个干净的帕子,站到盛昭身后,用帕子轻轻搂住湿发,慢慢擦着。 “哥哥以后记得要擦干发。”裴戚晏想了想,笑,“也可以不用记得,哥哥等我回来,我来帮哥哥擦。” 盛昭斜他一眼:“好。” 裴戚晏手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擦着。 可能是幻听。 哥哥怎么可能答应让他擦一辈子的湿发。 “哥哥乏了吗?”裴戚晏突然问,他缩了缩指尖,喉结紧张地轻滚,擦发的手也停了。 定定看着盛昭。 盛昭摇首:“怎么了?”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哥哥,那个小镇子建好了。” “你想……去看看吗?” 火烛上的灯光轻摇,昏黄的灯光照在盛昭身上,他浅浅地勾了下唇:“好。” 裴戚晏就像辛辛苦苦做出一个珍宝,带着真心与珍宝去表白心上人的愣头青,生怕心上人不接受而惶恐不安。 听到心心念念的所想,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真实感。 “哥哥不生气了?”裴戚晏小心翼翼地问。 盛昭好笑:“我气什么?” “这份礼送到我心坎上了,再说,都到这个地步上了,我也不会还跟你置气。”盛昭伸手戳了戳裴戚晏的额角,眉眼弯弯,“好了,还不快带我去瞧瞧。” 裴戚晏瞬间抱起盛昭,原地转了个圈,红衣与黑裳交缠飞舞,他笑得很傻,又觉心底开心得要紧,急不可耐:“这就去,这就去!” 盛昭的药性被解去一半,又被裴戚晏蒙住了双眼,他的手被塞入一只宽大的手心中,紧紧握住。 裴戚晏:“哥哥跟着我走。” 考虑到盛昭怕黑,黑布没有全部封死光线,盛昭眼前还是能看见模糊的光晕。 他被裴戚晏牵着慢慢走。 “哥哥小心,前头是个门槛。” “要下楼了,哥哥别怕,我在。” ……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徐徐的夜风吹起他们二人的发,三千青丝纠纠缠缠,难舍难分。 盛昭将裴戚晏的手攥得很紧:“还有多久才到?” 裴戚晏转眸看盛昭,盛昭白皙的面上松松绑着层黑布,蒙住了一双乌亮的双眼。 但他能透过那层布,看见哥哥眼里对他的依赖。 哥哥的手……好软。 裴戚晏抿起唇笑:“就快到了。” 盛昭感概:“好快。” 明明走了很久,盛昭却说很快。 裴戚晏久久说不出声,心跳如雷贯耳。 盛昭歪了歪头,笑着问:“怎么不走了?” “砰、砰、砰——” 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裴戚晏心悸得厉害,他语无伦次:“很快吗?快到了,不是,这就走。” “这就走……” 摘下黑布后,盛昭面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这是?” 他四处看了看,小镇子里多出了一个突兀的瞭望台,很高,盛昭跟裴戚晏就站在上面,俯视整个镇子。 只是这个小镇子没有一家一户亮灯,屋檐处也没有人挂着灯笼,每一处都是黑暗的。 裴戚晏:“哥哥,你在这等等。” 裴戚晏道完,就向高栏边走去,他一边走,身上一边释放着魔气,魔气丝丝缕缕地向周遭涌去。 紧接着,一盏、一盏、又一盏的灯慢慢亮起。 等裴戚晏转身看向盛昭时,他身后是万千家家户户亮起的灯,街道上每一处灯笼都燃了起来。 张灯结彩的,好不欢喜。 裴戚晏淡紫的眼眸弯着,扬着唇笑:“哥哥快看!” 盛昭眼前的整个世界似乎都因他而亮起了,这个小镇子也随之活了,人间烟火气充斥其中。 他怔了很久,眼前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盛昭用手掩起面,咬着下唇,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轻吸着口气。 裴戚晏一下子慌了,他跑到盛昭面前,慌张地道:“哥哥怎么哭了?你不满意的话骂我打我也行的,不要让自己难受好不好?” “我见不得哥哥哭,哥哥一哭,我也很难受……” 盛昭抬手抱住了裴戚晏,他抱得很突然,手收得很紧,以至于裴戚晏没反应过来,一下僵在原地,话也卡了壳。 胸腔滚烫的情绪在热烈的翻涌,那颗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很快,裴戚晏喉间一涩,抬手小心翼翼回抱住了盛昭。 手掌轻拍了拍盛昭的背,嗓音轻到就好像裴戚晏怕把这一场美梦给吹散了:“哥哥,别哭。” 盛昭的嗓音里带着哭腔:“谢谢你。” “裴戚晏,我很喜欢。”盛昭仰起脸,眼睑湿漉漉的,一字一句:“不止是礼物,还有你。” 第91章 祂 就好像一道裴戚晏在心中期待已久的烟火骤然点燃, 它悄然冲上天际,在夜空划出一道绚烂的色彩,声势浩大地绽放开。 美得人目眩神晕。 让裴戚晏莫名想哭。 他明明那么开心,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哥哥没有骗我?” “没有。”盛昭双手轻柔地捧起裴戚晏的脸, 指尖拭去裴戚晏的泪,笑着骂了声:“傻子, 哭什么。” 因为等了太久。 因为太过幸福。 裴戚晏像个孩子一样哭得好不狼狈,他难堪地别过脸:“哥哥别看我。” 盛昭忍不住笑:“好,不看你。” 裴戚晏将盛昭一把抱起来, 放在栏上坐着,他埋在盛昭怀里, 分外窘迫地哭了一场,一边哭一边还不准盛昭笑。 盛昭哭笑不得。 “哭好了没呀?”盛昭问。 裴戚晏闷声道:“好了。” 裴戚晏抱起盛昭, 脚尖轻点,他们跳下高楼, 极速坠落后又稳稳在半空中停下。 痛快。 裴戚晏脑子清醒了, 低笑着问:“哥哥是回寝宫还是今夜就睡在这。” 盛昭想了想:“回家。” 裴戚晏飞速在屋檐顶上掠去,不到片刻,就从窗口跳进那栋小高楼,盛昭被他放在床榻上。 他把灯熄了,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榻。 裴戚晏喉结滚了又滚, 生怕盛昭说分房睡,直到他躺在床上,盛昭都安安静静的。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房间内、在这张床上蔓延开来。 裴戚晏翻身抱住盛昭, 他迫不及待的。 魔族向来没有礼节, 他们放纵极了, 没有魔会在意在大婚前不可交合的规定。 他们只想要极乐。 裴戚晏也是如此。 裴戚晏的手触上盛昭的衣襟, 温凉的手突然覆在裴戚晏手上:“你们魔族……都这么急色的吗?” 裴戚晏很理所当然地颔首。 盛昭:“人修可不是。” 他担忧道:“那我们是不是不太适合在一起?” 裴戚晏立即抽回手:“哥哥说笑了,我们魔族也跟你们人修一样。” 他规规矩矩地躺回自己的那一边。 · 裴戚晏要准备大婚的事,他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这上面,每一事都亲自处理,忙得脚不沾地。 翌日就响午急匆匆回来跟盛昭用了膳,小心翼翼地询问:“既然哥哥愿意了,我可不可以把哥哥的身份公布出来?” 裴戚晏想他跟哥哥能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 盛昭慢悠悠看了裴戚晏一眼:“好。” 这事不闹大怎么行?名声什么的盛昭向来不在乎,他只在乎当魔尊迎娶仙尊的小徒,当日却被逃婚,整个魔界都因魔尊而脸面被修真界踩在脚底时,裴戚晏这个魔尊还能不能坐得稳? 裴戚晏喜形于色:“我这就吩咐下去。” 盛昭抬手:“等等。” 盛昭神色犹疑:“大婚之日不宜见血,你应当也对郁道友罚过了,不如——” 裴戚晏一听见这三个字,神色就一变,他眼中闪过戾气:“那就在大婚前杀了他。” 盛昭揉了揉眉心:“他毕竟是剑宗的人,即使要杀要剐我也得交给宗门处理,不能因我就越俎代庖。” 他笑笑:“你以后也是宗门人了。” 裴戚晏这个魔尊虽然有些膈应,但还是因盛昭这句话高兴许多,他大发慈悲地冷哼:“那就饶他一命。” 盛昭:“等他喝完我们的喜酒,就将他遣送回宗门罢?” 喜酒。 裴戚晏眉梢微扬:“都听哥哥的。” 盛昭三言两语从杀人如麻的魔尊手里救下郁安易,他还没玩够呢,郁安易可不能死得这么轻松。 盛昭:“你去忙罢。” 裴戚晏离去时,从外回来的侍女刚踏进门槛,她下意识收紧掌心,连忙跪在地上:“尊上。” 裴戚晏无视她,径直离开。 盛昭见她回来,挑眉问:“拿到东西了?” 侍女摊开掌心,赫然是一只被魔气包裹住的蛊虫。 盛昭接过,勾起唇:“这就是噬心蛊。” 上一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噬心蛊。 · 他在即将死去时,犹如破除牢笼的困兽,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即使它摇摇欲坠。 郁安易破水而出,他牢牢抓着锁链,剧烈地喘息着,他不甘心。 不甘心被盛昭愚弄。 不甘心对照玉的一腔爱慕,无疾而终。 疯狗可是会噬主的。 郁安易眼神骤然一厉,他仅凭借双手,就能用锁链一点一点将自己往上拉去。 四四方方的漆黑牢狱,头顶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窗口,会透出一丁点光亮,照在水面之上。 郁安易拼尽全力,向光爬去。 他见到了他的光。 他目光沉沉,与盛昭隔着层铁杆栏对视。 盛昭:“把他放下来。” 锁链徒然一松,郁安易骤然砸进水面之中,呛了好几口水,魔族像拖尸体一样把他从水牢里拖出来,丢到地面上。 郁安易奄奄一息地倒在地面上,仰视着居高临下的盛昭。 盛昭勾了勾唇,蹲下来:“你快入魔了,仙君。” 他手一挥,一个泛光的水镜就出现在郁安易面前,昨日之后,裴戚晏就停止给盛昭下药,他如今能自如使用灵力。 水镜中是一个蒙头垢面,狼狈地不成样的人,郁安易仅匆匆看了一眼,就仓皇地撇过头。 盛昭故作疑惑:“仙君怎么不看呀?” 杀人诛心。 郁安易攥紧了手,忍耐地青筋暴起,让他去看自己这副像鬼的模样,跟让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盛昭抬手,他给郁安易下了一个清洁术后,抓起郁安易的脸,猛地抬起对准水镜。 郁安易看见自己脸上是一双瞳仁完全转变成红色的双眼。 他瞳孔瞬间紧缩。 脑海中又浮现出齐韧的那句话:“融合灵骨者,轻者走火入魔。” 是啊,他有心魔。 他本就有心魔。 本是不会影响他道途的心魔,却因照玉一点一点深入骨髓。 他完了。 郁安易突生惶恐,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一点都不想风光无限的郁仙君。 “仙君?” 郁安易转眸看去,一双眼红如滴血,清冷的面容都显得凶煞可怕。 盛昭笑盈盈地说:“仙君认不出自己了吗?怎么看这么久?” 他手法轻柔地整理了下郁安易凌乱的乌发,让它们乖顺地垂落下来,盛昭抬起郁安易的下巴,让他直面水镜。 温热的手心触碰到郁安易的双眼,他在水里待了这么多天,这点温度让他的血都沸了起来。 但这股烫得要命的温暖很短暂。 盛昭挪开了手,郁安易眼前从一片黑暗恢复成光明,他看着面前的水镜。 双目若点漆,眉眼冷淡。 他似乎又变回了郁仙君。 盛昭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就能安抚郁安易体内的心魔。 盛昭问:“你选哪个?” 他似乎又变回神明。 神明都是宽容仁慈的,祂永远不会去逼迫凡人,而是公正地给予选择,冷眼看着他们自甘堕落。 是生,亦是死。 郁安易怔了很久,他嗓音沙哑:“裙摆可以吗?” 盛昭笑笑:“我允许小狗有不太听话的时候。” 刚刚还是仙君,现在又喊小狗了。 但祂本就喜怒无常。 郁安易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爬起身,他没有站起来,而是真的像狗一般匍匐在地。 他跪在盛昭的脚边,朝拜般深深伏了下去,脸埋进祂的裙摆中,薄唇轻碰上如绸缎的衣料,鼻尖全是醉生梦死的馥郁浓香。 郁安易磕不下头,亲不下鞋面。 祂很宽容地给出第三个选项。 “这池子的蛇虫吃了你这么久,让你疼了这么多日,不如就让它们去死吧?”盛昭勾着唇问。 好像当真是主人一般,为受了委屈的小狗出气,郁安易恍惚地点了下头。 第92章 仙尊【二】 折磨郁安易多日的一池子蛇虫, 盛昭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池子里的水被抽干,点了魔火,让它们烧成灰烬。 郁安易明知不应该, 可仍觉得出气。 盛昭拿出一个药瓶, 放到地面上:“喏。” 郁安易看了盛昭很久。 他长着照玉的脸,做着跟照玉一样的事, 可他一点都不像照玉,以至于郁安易没有认错过,他清楚地知道他面前的人是盛昭。 郁安易倒了粒药出来, 塞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 化作一股暖流缓慢恢复着他的伤势,他身上的疼痛也在随之消失。 但是盛昭跟照玉没什么不同。 当他习惯了照玉护着他, 他也会对恶劣至极的盛昭习以为常,甚至甘之如饴。 。 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宗, 剑宗最初听闻此事时, 赶忙派人去齐家询问。 齐家主代表修真界与魔族百年一会晤,后百年也由齐家暂代为修真界的领头人。 这和平契约,魔族自然是发给齐家。 消息传回来,的确无疑。 魔尊怕不是疯了? 剑宗没有第一时间大喜,而是警惕, 宗内各长老合谋两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将信将疑下, 邀诸位大能前来宗内一聚。 宴上。 谢长老坐在主座右下首位, 拧起眉愁道:“魔族主动求和, 此事必有蹊跷。” “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但这毕竟是一件好事。”这是器宗上君。 “管他魔族打的什么歪主意, 我们行得正坐的端,也不怕影子斜!它敢算计我们,我们就把它打回家去!”练体一道上有不俗见解的大能道。 “话虽如此,还是得防着他们耍阴的。” …… …… “诸位,”坐在左下首位的是齐家主,“且听我一家之言,我倒认为魔尊此次并非作假。” 众人异口同声:“齐家主细说。” 齐韧沉默了好一会儿,当初他费尽心思,却亲手将盛昭送到裴戚晏手上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但此事不能跟盛昭沾上半个字的关系。 他隐去最有可能的原因,道:“那契约我也寻不少大师问过,比如在座的箓、符、法三位仙君,可翻来倒去地看,也没瞧出半点不对。” “况且魔尊行事向来无理可言,也有可能裴戚晏一时昏了头——” 突地,有人高声打断:“他的确昏了头,要美人不要江山!” 来人手一挥,一抹请帖高悬名堂上,泛着红光的字符带着浓郁魔气。 这是百晓楼楼主。 众人纷纷向悬空的魔符看去。 这是一纸婚约亦是一副请帖,请帖是相邀天下众人,婚约是特地给无妄仙尊,毕竟娶了别人家徒弟,总得给人做师尊的告知一声。 待瞧见那“裴戚晏”与“盛昭”二名时,殿上诡异地沉静下去,众人面上表情各异,皆在觑着谢长老的神色。 不知从哪响起的一句:“有伤风化。” 那人本以为自己小声嘟囔一句,却没想是这落针可闻的安静,反而响彻整座大殿,他面红耳赤地闭上嘴。 在别人家地盘说别人弟子,属实过了。 但紧接着,便是一句铿锵有力的“伤风败俗”! 再然后,千千万万句都有了。 “身为修者,却跟一介魔族结下婚契。” “不单单是魔族呢,那可是魔尊!” “也不知天道认不认这背弃信义的婚契。” “哎,这名字耳熟,他先后不是跟那谁,剑尊跟齐少主也有过绯事?” “别说,剑尊大婚之日我还去过呢,啧啧啧,剑尊可是被逃婚者伤透了心。” “可不是,修为尽断,至今生死不明。” “那齐少主不也是,为了他连家主之位都不要了,如今却连丹都炼不成了。” “对,他右手的经脉断了。” “我倒好奇,他能不能把魔尊也克成这副鬼模样,那可是皆大欢喜了!” “水性杨花就罢了,命里头都尽是晦气。” “砰——”! 一柄剑突地飞身削了最后一人的嘴!插进他面前的桌上,桌子霎时四分五裂,砸在地上! 无妄仙尊坐的是高座首位。 邬钰站起身,手从鹤氅下伸出,面色平静地平摊掌心。 削铁如泥的剑刃霎时飞回他的手心,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滴落,方才还嘈杂无比的殿内,此时鲜血滴落在地都能清晰入耳。 鸦雀无声。 突地有人喝道:“尊上怎能出手伤人!” 顿时不少人附和。 邬钰掀起眸,眉眼间仍是淡然自若:“他非议我的弟子,我伤他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又有人喝道:“怎能是非议!难道我们说错了?!” 另一人附和:“而且您是仙尊,您怎么能伤人呢!” 邬钰甩了甩剑,剑身上的血霎时全部飞溅起,它们飞溅的同时,在空中分散成每一滴,飞速砸在方才有开口说过话的人脸上。 无一错过,漏过。 “我徒儿舍一人为天下,乃是大义之举,若没有他,何来魔族的求和,何来今日的举天同庆。”邬钰嗓音平静,可他居高临下,手里拿着剑,无声就是一种胁迫。 “他继承了我护卫正道的衣钵,我很是高兴。”邬钰,“你们呢?” 抛出婚贴的百晓楼楼主立即举杯一饮而尽:“高兴!当然高兴!” 他惹出的事,不做表率,上一个人被削了嘴,他就得断抛出婚贴的那只手。 “没错,喜事,喜事!” “来,喝酒喝酒。” “干了他!” …… 除却一部分人仍旧不服地僵直身体,脑子灵光地已然想先把气氛缓和。 仙尊一剑下来,可不是一张嘴的事了。 一轮过后,众人纷纷抬首等仙尊下令。 “我代我家盛昭多谢诸位。”邬钰再道,“还有一事,从何来我不能杀人的说法?” 满座死寂。 仙尊本就是在魔族战场中杀出来的,若是他不能杀人,修真界如今可没那么好过。 “佛门圣子都杀过人,”邬钰剑指座下佛门处,人人如临大敌,“又缘何谴责我。” 无人回答。 邬钰收剑,冷声道:“宴散,诸位请回。” 殿内立即退得一干二净,只剩谢长老一人在,他长叹一声,“哎,仙尊啊,我可不高兴,我愁得很。” “我还记得他被你带回剑宗时,那时他可乖得不得了,安静得像个女娃,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让人心疼得不得了,不止你,我跟长老们都愁。” “好在他师兄们每日都去烦他,逗得他次次都火气冲冲地找我主持公道。” 邬钰眉目柔和下来,“我也听他抱怨过。” 谢长老见仙尊神色缓和下来,也不由松了口气,又紧接着回忆道:“后来……后来不知怎的,愈发地皮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活了起来,今日他会笑了,明日他会哭了……一点一滴的,不止是谢琮,所有人都很欣慰。 “还有,别以为他跟黎鸿那小子偷摸着喝酒我不知道,我可清楚着。” 邬钰轻声附和:“嗯,不少回都醉着回天山。” 谢长老笑了声:“那时多好啊,他要是待在宗内,会一直这么好。” 邬钰摇首:“不能为他好,就禁着他。” “我也想为他做主一切,可我每每望见他的双眼,我却不忍,他过得这般好,无忧无虑,我怎忍心去打断。” 若是一切都揭露出来,对失去记忆的盛昭又何曾不是一种残忍,所以邬钰守着他,宠着他。 盛昭恢复记忆后,邬钰又犹豫了。 “后来,我该忍心了,我又在生疑。” “他抗拒我,将我拒之门外。” “他不想我知道,我可以当作不知道。” “他想自己一个人,我便让他以为他只有自己一个人。” 谢长老虽然听不明白,但也知晓邬钰在说师徒间的事,他识趣地安静听着。 “可是我从知道的那一日起,就日夜都在心疼,都在悔过。”邬钰突然问,“谢琮,你说当年我若是早一些出关……” 谢长老:“你当年才从战场上下来,身受重伤,早一些?早一些可就去见阎王了!” 邬钰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可我就能护着他了。” 谢长老听不清大致,却听见“护着他”三字,他叹道:“是啊,那小子在修界内野,剑宗跟您都能护着,可他去了魔界……” “在修界就受了不少委屈,魔界岂不变本加厉?更别说魔尊生性残忍,也不知他有没有受到胁迫强逼,他孤身一人,受了委屈也没人知道,也不知该怎么办……” 这些话从盛昭离开宗内后,就在谢长老心里积压已久。 邬钰微垂下眸:“无碍,我会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讲讲师尊,昭昭上一世的时候,修魔两届刚打完仗不久,师尊废了不少代价打赢了,身受重伤,乱世出英雄,裴戚晏是在这时候趁机做掉前魔尊成功上位的,师尊养了很久的伤(就这么朴实无华,你们之前猜得好复杂,狗头),然后养好之后去凡界散了很久的心,去去杀魔族的血气,然后很久很久之后,他把昭昭捡回了宗,之后秘境召开,师尊去了一趟,在三生镜里看见了一切 二更夸我,谢谢 第93章 嫁衣【一】 裴戚晏紧张地碾了碾指尖, 在门外来回踱步,盛昭在门内试着嫁衣。 高楼的房间并不大,没装屏风, 裴戚晏不情不愿地被盛昭推搡了出来, 他严词厉色地不许裴戚晏用魔气偷看。 裴戚晏只好乖乖死心地在门口等。 他梦见过无数次哥哥为他穿上嫁衣的模样,等真的到这一刻, 裴戚晏反而还觉着自己在梦里。 但他知道,哥哥会比他在梦里看见的还要好看很多很多。 就像此刻,“吱嘎”一声。 人面桃花, 乌发雪肤,嫁衣如血。 盛昭提着摆, 在裴戚晏面前温温柔柔地转了一圈,笑容明媚:“好看吗?” 回应盛昭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他突然飞跃起,嫁衣的裙摆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锋线, 他的腰被紧紧环住, 大腿也被掐住了。 他飞得很高,但裴戚晏会护着盛昭不让他掉下去。 裴戚晏躬身抱着盛昭进了门,把门踹合上,他低声笑叹着:“我做梦都没想到,娘亲会成为我的小娘子。” 盛昭面上霎时蔓延出粉晕:“不许乱说!” 裴戚晏乖乖改口:“我做梦都没想到, 哥哥会成为我的小娘子。” 盛昭恼羞成怒:“裴戚晏。” 裴戚晏低声闷笑。 盛昭被裴戚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上,眼睁睁看着裴戚晏凭空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玉白的指尖从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唇纸。 指腹都沾上一片红。 这次的成色明显比上次的要好很多, 是凡间上好的作料, 魔界中是寻不到的。 显然是裴戚晏精心准备的。 “哥哥唇色太苍白了。” 裴戚晏将薄入蝶翼的唇纸抿在薄唇间, 狭长的眼眸定定从盛昭泛着羞粉的眼一点一点往下看, 划过鼻尖,定格在粉嫩的唇上。 视线有如实质,就好像有一双大手在细细描绘盛昭的五官。 裴戚晏苍白的唇被抿出一片胭红,他喉结滚了又滚,噙着唇纸缓慢靠近盛昭的唇。 他们靠得愈发得近。 盛昭睁大眼眸,粉晕扩散地更广了,他眨了眨眼,屏住呼吸,细白的手指不由自主攥住裴戚晏撑在桌上的两只手。 裴戚晏稍顿了下,哥哥比他还要紧张,是不是……也比他还要期待? 盛昭的唇微微张开。 裴戚晏的心跳得愈发地快。 在他们即将碰上的那一刻,盛昭突然侧过脸埋进裴戚晏的怀里,松开抓着他的手,紧紧搂住裴戚晏的脖颈,又急又促地吸着气。 就呼在他的耳边,又小又软。 “不,不行。”盛昭搂紧裴戚晏,“我心跳得好快,太紧张了。” “我……我第一次……” “阿晏。” 他这么喊。 裴戚晏不仅没有半分失落,还异常满足,哥哥终于像喊晏七一样这么亲密地喊他了。 哥哥很紧张。 是因为很喜欢很喜欢裴戚晏,所以才会紧张。 而且,哥哥的第一次是他的。 裴戚晏抚着盛昭背后倾泻的长发,“不急,不是要喝交杯酒吗?哥哥到时候补偿我就好了。” “亲口送到我嘴里。” 盛昭搂裴戚晏的手一僵,又羞又气地轻哼:“不要,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裴戚晏闷声笑着。 闹过一阵后,盛昭就脱了厚重的外袍,摘了发冠,倚在榻上小憩。 裴戚晏坐在一旁,“我方才捧着嫁衣去殿里寻你,没见着人,反倒瞧见了郁安易。” “哥哥怎么将人放在了身边?” 盛昭:“我对魔宫不熟,也不知能将人安放在何处,索性就将他留在那了。” 他笑笑:“再说,什么叫我身边?这里建好后我就很少去那了。” “那里太大了,没有阿晏在,我觉得周遭都是空的。”盛昭轻叹。 “错了错了,哥哥我错了。”裴戚晏立即道:“这几日实在是忙,有关婚宴的事,我皆是亲为。” “好,”盛昭拖长嗓音,调侃:“辛苦你了。” 裴戚晏立即摇首:“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他甘之如饴。 大婚在即,至于旁人,裴戚晏眼里闪过戾色,容后再解决,即然哥哥不能跟郁安易的死沾上关系,那他自可将郁安易送到剑宗门前,再让郁安易血溅宗门门口。 那他的哥哥可不就干干净净了吗? 裴戚晏被盛昭说了一通,再忙也紧着出时间陪他的哥哥小憩了近一个时辰。 等睡得骨头都酥软了的盛昭醒来,他揉了揉盛昭的发,匆匆起身走了。 明日即是大婚。 裴戚晏自然急如火。 等裴戚晏走了,上一刻说着很少去的盛昭转头就悠哉悠哉地闲逛回去了。 “劳烦将仙君叫来。” 侍女转身应是。 郁安易一进殿,抬眸就瞧见笑吟吟看着他的盛昭,他脚步一顿,内心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盛昭抬手在空中点了点对面的坐席,道:“坐。” 郁安易还未坐下,就瞧见桌上摆着个瓷瓶,他坐到跟前,规规矩矩地喊了盛昭一声“主人”。 他抬眸些微紧张地观察盛昭的表情。 盛昭果然如他所想,满意地挑挑眉。 郁安易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满足。 他讨盛昭开心了,盛昭就不会来折磨他。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郁安易面色一僵,他诡异地想到一副小狗被拍了拍头,被主人夸了一句“做得很好”,兴奋地吐着舌头的场景。 他阖了阖眸,压着情绪坐下:“我身上的伤好了许多。”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再给他药了,郁安易莫名生出反叛的心思,抗拒盛昭再给他药。 “这可不是药。”盛昭出乎意料地笑着勾唇。 “那是何物?”郁安易下意识生出警惕心。 不管是什么,一定不是好东西。 盛昭抬手示意:“仙君何不亲自打开瞧瞧?” 郁安易看了盛昭一眼,好一会儿才拿起瓷瓶。 瓷瓶触手生冰,恐怕里头镇着活物,郁安易心下愈发忐忑,他捉摸不定盛昭的想法,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打开。 木塞拔出的一刹那,紫到发黑的魔气立刻冲出瓷瓶,直扑郁安易脸上,那一团来势汹汹的魔气化为一只张牙舞爪的毒虫,危险重重! 郁安易霎时丢开瓷瓶,面色发冷地看向盛昭。 盛昭稳稳接住在半空中翻转的瓷瓶,那股魔气只是一道噬心蛊蛊虫因为被囚,带着怒气的虚影,却不曾想能把郁安易下成这幅抛盔弃甲、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笑笑:“仙君真是柔弱,一道摸不着的虚影也能吓着。” 郁安易脸上愈发冰寒,“这是何物?” 盛昭将瓷瓶中被侍女的魔气锁住的蛊虫倒在手心中,他用指尖拈起,把玩片刻就反抛给郁安易:“仙君自行察看罢。” 当年的记忆虽然太过久远,但郁安易永远记得当时意外瞧见裴戚晏拿着噬心蛊的时候,那时裴戚晏顾左右而言他,生怕郁安易这么善良的人,瞧出来他给盛昭下蛊虫时会生气。 郁安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奇地了解一番过后转身就走,他意气风发极了,当时得意地在想,天道的宠儿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在他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现在,百年前的噬心蛊又出现在他眼前。 叫郁安易永生难忘这一幕。 他后背毛骨悚然,对方才自己打开瓷瓶的那一瞬生出无限后怕,若不是虚影,那他今日的下场就有如百年前痛苦承受噬心之痛,活生生抗到死的盛昭。 郁安易:“噬心蛊怎么会在你手上?!” 盛昭:“当然是从魔宫里拿的。” “放心,你不用害怕,这蛊暂时用不到你身上。”盛昭微眯起眸,“虽然我很想你也体会体会当年我到底有多疼,但我可不舍得仙君这么痛苦地死去。” 暂时。 不舍得。 郁安易瞳孔紧缩,如影随性的死亡危机感令他头皮发麻,可听到最后,餍足的情绪却在诡异地飙升,他看着盛昭,不可遏制地想起照玉。 他问:“有多疼?” 盛昭挑眉,一字一句:“疼得我想去死。” 他脸上是肆意的笑,红衣张扬。 明明说得话那么残忍,揪紧了郁安易整颗心,但本人却似乎毫不在意,他轻轻松松就可以将所有的悲痛说出口,化作手中的利器。 那把利器直直插在郁安易的心口上。 郁安易沉默半响,将蛊虫放回瓷瓶中,牢牢盖上,“你明日想如何走?” 他是个聪明人,从盛昭暴露身份后,他就知晓明日跟裴戚晏的大婚都只是一场作秀,而这蛊虫既然不是拿来对付他的,那噬心蛊这笔账盛昭自然是算在裴戚晏头上。 所以,盛昭明日必定会动手,为了以防万一,离开魔宫后他一定会离开魔界。 唯一的难点是,明日魔宫会因盛昭是仙尊弟子的身份,将上上下下都防如铁通,盛昭要如何才能不引人察觉的离开? 第94章 不眠夜【二】 “你说那条蛇化蛟了吗?”盛昭说罢, 侧脸看着窗外,蛇虽然冷漠无情,但它能化蛟的造化是盛昭给的。 不管是魔道还是修道, 有恩就得报可是铁律, 谁也不想雷劫之际因未还的因果而被劈得魂飞魂散。 盛昭从出万蛊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筹谋到今时今日, 郁安易定定看着盛昭的笑眸,对他的笑意不寒而栗。 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跟天道之子的差距有多大。 他永远也及不上盛昭。 盛昭:“怎么不说话?”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五日足矣。” 而如今,已经过了六七日了。 郁安易:“你怎么知晓它是明日来?” 盛昭:“因为这个。” 盛昭骤然抬手碎裂手中茶盏杯, 声音如雷震耳,叫郁安易霎时警惕地起身。 盛昭下一刻就蹲下身去碰碎裂的瓷片, 而同时,门外听见动静的侍女跟魔族们鱼贯而入。 “嘶——”盛昭就好似被他们的动静吓到了, 一不小心被锋利的碎片划伤了手。 他捧着受伤流血的指腹,轻轻吹了口气:“疼。” 侍女连忙赶过来瞧, 只流了一点血,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无碍,只是小伤,我这就叫人来帮您处理伤口。” “来人,将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 盛昭抬手,“不用, 小伤而已。” “都怪我一个不小心将茶盏摔到地上了,你们也是,怎么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盛昭将流血的指腹含进嘴里, 舔干净血液。 侍女:“事关您的安危, 兹事体大。” 有魔族禀报:“魔尊正在赶来的路上。” 侍女冷声:“谁让你私下上报的?!” 魔族为难道:“魔后是仙尊的弟子, 这两日为了以防修真界报复, 尊上让我们时刻注意魔后的安危,一旦出事,第一时间就要禀告给尊上。” 侍女:“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盛昭眼神闪烁,侍女已经被他收卖了,任何事都是第一时间以他的意志为主,而裴戚晏没将此事告知侍女,却告诉了这些魔族侍卫,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不应当。 而是在裴戚晏来看,一个护不了主的侍女太过无用而已。 盛昭抬手制止:“好了,阿晏担心是应该的,你们先下去罢。” 侍女眼神隐晦地看了一眼盛昭,里头是不易察觉的担忧,盛昭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所有人都退下后。 盛昭看向还不明白他想做什么的郁安易,举起了受伤的那只手,拿出一个新的玉盒。 郁安易眼睁睁看着盛昭从里拿出一个细小的虫蛹,塞入手上的伤口里,虫蛹触血即动,爬入盛昭的身体内部。 他眼神诧异,没料到盛昭对自己也如此心狠。 盛昭:“它可以让那条蛇,不,那条蛟来寻我。” 郁安易不知哪来的怒火:“有必要吗?不疼吗?万一它永远留在你的体内,那该如何?” 盛昭笑得恣意:“不如何,大不了一起去死。” 郁安易被盛昭震慑地一时说不出话,等他足够了解盛昭,郁安易才知照玉只是一层最简单的伪装。 而盛昭,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依旧神秘,强大,却更加得肆意妄为,他不在乎生死,只在乎自己游玩得高不高兴。 这种饲虎的危险感令郁安易刺激得心脏狂跳。 盛昭站起身:“你还不走吗?他应该快来了。” “我可不敢保证,让他瞧见你我独处一室,他会不会杀了你。” 郁安易强制安抚住激烈的情绪,他冷静下来,转身就走。 盛昭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撒了药味很重的药粉,用白布将伤口绑紧,最后一丝痕迹也被掩住。 等裴戚晏到时,先是被浓郁的药味吓到,再看见被白布完全掩盖的细小伤口时,顿时松下一口气。 盛昭好笑:“怎么自己吓自己。” 裴戚晏捧着盛昭的手,轻轻吻在白布上:“**后可得小心一些。” 盛昭笑得明媚:“好。” 裴戚晏:“哥哥怎么会到这来?” 盛昭:“我们人族婚嫁有一个古往今来一直在执行的礼仪,嫁者要待在娘家等娶者大婚之日来相迎。” “明日即是大婚,我身不在修真界,小镇又是我们二人的家,索性今晚就宿在这,等你明日一早来接我回去。” 盛昭蹙着眉,细细说明白给裴戚晏听。 大婚的事从头到尾都是裴戚晏忙着,他一开始顾忌着哥哥是被他逼迫的,半分事都不敢开口同盛昭商议,后来哥哥跟他说开后,裴戚晏也不想去拿零碎的事让哥哥跟他一起烦心。 他将所有事情都担着,哥哥只需要等着他来娶就好了。 所以,当裴戚晏听见盛昭的这番话时,他是高兴的,因为哥哥也一直在关心着。 裴戚晏双眼有些酸涩,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好,我都听哥哥的。” 盛昭轻叹:“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却从没跟我说过你在忙哪些事,除了嫁衣是我选的,其余都是你来处理。” “就好像,这婚契是你一人就能结的。” 裴戚晏被盛昭指责的手足无措,他连忙解释:“不是的,我是怕哥哥厌烦。” 直到亲身经历,裴戚晏才知此事到底有多繁琐,因为盛昭,裴戚晏再琐碎都甘愿亲手去做。 可他害怕从盛昭面上看见“不耐烦”的情绪。 裴戚晏宁愿自己一头热,也不想去知道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一头热。 盛昭抓着裴戚晏的衣领,踮起脚去摸了摸裴戚晏的发顶,无奈地失笑:“胡思乱想什么呢?” 因为他们二人的身高差,这个动作在外人看来虽然滑稽,但裴戚晏却再一次感受到他作为晏七时盛昭对他的温柔。 他抱起盛昭,让盛昭不需要踮着脚就能碰到他的头。 “那我带哥哥去看看魔宫的布置?” “好啊。” 魔气浮在裴戚晏周遭,他牵着盛昭的手,他们一起踏上魔气,一层一层往魔宫高处走。 裴戚晏低声道:“那是我参照了人间婚嫁时的场景——” 盛昭挑眉打断:“参照?你还背着我去喝别人的喜酒了?” 裴戚晏:“哥哥我没有,我只是在一旁看了一眼。” “我学着他们买了红绸挂满了整个魔宫。” 他们站在半空中,盛昭入目之处全是一片血红,一点都不像往日死气沉沉的魔宫。 喜庆极了。 盛昭好笑:“还有呢?” 裴戚晏低声:“我本来还想为哥哥去寻花轿的,可是那是女子做的,男子骑得都是高大的白马。” “我们魔界没有这种东西,我就为你寻了头骨龙。”裴戚晏指向遥远的天际边。 灰白色的巨大骨龙飞在高高在上的空中,它跟乌云融为一体,只有空无一物的眼眶会偶尔闪过红光,叫人察觉到天际边的乌云里有什么东西。 裴戚晏忐忑道:“哥哥不用怕,它很乖的。” 盛昭眉眼都染上笑意,“怕是你把它打服了罢,那条骨龙看着可不太情愿。” 裴戚晏低咳两声。 盛昭突然问:“受伤了吗?” 裴戚晏扬眉:“我怎么会被区区一条骨龙伤着?” 盛昭笑:“好好好,我的阿晏最厉害了。” “那里是酒窖,里头存着招待宾客的好酒。”裴戚晏带着盛昭落到地面上,酒窖建在地面之下,有些冷,他给哥哥披了件衣裳,才敢带人下去。 一进去就是浓烈香醇的酒香味。 裴戚晏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头单独摆着的一个玉酒坛子前:“那是我们明日要喝的交杯酒。” “怕哥哥喝不来,这坛酒并不烈。” 盛昭好奇地问:“我尝尝?” 裴戚晏将本就放在酒窖里的金樽酒杯拿来,给盛昭倒了一杯,盛昭抿了抿,眼睛一亮:“是甜的。” 盛昭又喝了一口,不等裴戚晏说话,就将金樽杯抵在裴戚晏唇边,笑盈盈地示意裴戚晏也尝尝。 他的眼尾跟颊面都被酒气熏得泛粉,醉醺醺地酡红一片,眉目含春地看着裴戚晏,杯中的酒还是他喝过的。 裴戚晏脑子“轰”地一声,晕乎乎地就着盛昭的手喝完了杯中酒。 裴戚晏轻声问:“哥哥还想跟我去看吗?” 盛昭双眸亮晶晶的,点点头:“想。” 裴戚晏的心都被这一幕软化了。 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魔尊在这一刻,也跟凡人没什么不同。 裴戚晏带着盛昭去瞧了请柬、婚房、备好的婚契…… 所有的一切都是裴戚晏一点点准备的,他原本什么都不会,但他愿意为盛昭填补这一方面的空白。 差不多瞧完后,盛昭也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盛昭的酒量一点都没出裴戚晏的意料之外,他无奈地将盛昭送回了寝殿,守着盛昭睡着后,裴戚晏又去检查了一遍,才回自己的主殿。 他像个毛头小子般,心急如焚地等待明日的到来,一点睡意都没有。 今夜,是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的我有多快乐,赶榜的我就有多狼狈 第95章 笑【三】【已修】 裴戚晏高坐在空无一人的殿中, 淡紫的眼眸盛满笑意,他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未曾停过。 十几个时辰干等着未免太过难熬, 裴戚晏需要酒来打发他的时间。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越是接近越是忐忑。 他心跳得愈发地快,指尖些微地发颤, 近乎要拿不稳酒杯。 满心满眼都是明日的大婚。 总算捱到明日,裴戚晏已然一身的酒气。 他施了清洁术后,再仔仔细细地沐浴一遍, 然后再将婚服一件一件细致地穿在身上,大红艳色, 梳了发冠。 魔尊恐怕从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么正式过。 裴戚晏瞧着镜子中的自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真实, 就像梦境一样美好虚幻。 他捂了捂一整晚都未歇过、跳得剧烈的胸口,阖了阖眸。 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 他在心里祈求。 待一切处理完后, 裴戚晏又担心盛昭昨日醉酒, 此时会不会仍未醒,他索性再等等……再等等…… 裴戚晏等来的是一声惊呼“尊上,魔后不见了!” 他踹开盛昭的寝殿,窗棂大开,室内空无一人。 只有空无一物的桌上摆着一个瓷瓶。 裴戚晏颤着手去碰它, 在即将碰到时,他又顿住了。 侍女眼睁睁看着裴戚晏深呼吸一口气才敢去打开,她已经猜到那里面是什么, 是她亲手拿给魔尊的噬心蛊。 寝殿里围着很多魔, 却鸦雀无声。 所有魔都瞧见他们的尊上拿着一个蛊虫看了许久, 而后, 深紫的眼眸突然涌出血泪。 裴戚晏嘶哑着嗓音吼:“找啊!愣在这做什么?!” 他疼得撕心裂肺,面容暴怒地一脚踹开前面的桌,下一瞬却诡异地轻声道:“人不见了,就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你们一个一个都给我死。” “是!” 魔族们霎时争先恐后地涌出。 “你留下。”裴戚晏宛如看死人一般看着这几日陪在盛昭身边的侍女。 侍女脚步一僵,跪下来。 “你怎么敢?!”裴戚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他身上魔气高涨,就在它狠狠对侍女击落下来时。 侍女突然道:“他要我跟您说,很可惜没有喝上您跟他的喜酒。” 魔气骤然在空中一顿。 侍女就瞧见方才还怒气高涨的裴戚晏怔在原地,血泪一滴一滴地涌,身上规整的红色婚服显得裴戚晏无比滑稽可笑。 良久,裴戚晏才出声道:“好,他护着你,那我就不杀你。” 他喃喃自语:“我都听哥哥的话。” 说罢,裴戚晏颓然一笑,问着侍女:“你说,他整了我,我该恨他吗?” 侍女跟裴戚晏的声音一同响起—— “尊上不会对他生恨。” “不该。” 裴戚晏轻声道:“因为是我先对不起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你寻这噬心蛊吗?” “因为我曾经将它用在了他的身上。”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哥哥在寒潭里痛得翻滚,他哭着喊着求我放过他,他的手抓在池子边,疼得指甲都扣碎了,心脏一点一点地被蛊虫掏空。” “我亲眼见证他是如何死去。” 裴戚晏又问久久无言的侍女:“你说,我该死吗?” 侍女冷着脸:“该死。” 裴戚晏大笑出声:“说得对。” 他疲惫地阖了阖眸,转身大刀阔斧地向外走去,眼神阴鸷,偏执道:“但我宁愿死,也要将他囚在我身边。” 他宁愿哥哥恨死他,也不想余生再也见不到哥哥。 · 昨夜化蛟的蛇王缩成一条不起眼的小蛇,它找到魔宫较弱的防备点,偷偷溜了进去,爬到了盛昭面前。 蛇向来是敏锐至极的东西。 它带着盛昭跟郁安易轻轻松松躲过一切巡逻,出了魔宫。 一出魔宫,盛昭就嘱咐蛇王自己跑远点,而后开了灵舟,往阵法里疯狂塞入灵石,隐匿身形的阵法也开了,他迅速往修真界赶。 裴戚晏是魔,他跟江千舟还有齐桦都不同,魔的愧疚心少得可怜,他们比人更加的偏执无常。 揭露一切后,迎来的必然不是如江千舟还有齐桦的醒悟,而是裴戚晏不顾一切,疯狂去留住他。 盛昭会被这头被刺激得没有理智的魔关到死,而裴戚晏会为了补偿盛昭,日复一日地自虐给他看。 盛昭可没这兴致。 灵舟的速度已经到了极致,但离修真界的过程实在是远,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们还在魔界境内。 郁安易蹙眉分析道:“灵舟的速度比不过裴戚晏,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盛昭皱眉:“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边域。” 他说罢,转身走到灵舟尾看去。 天际边远远一道黑云紧随着他们,那是裴戚晏的魔气而化。 因为距离太过远,裴戚晏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来,但盛昭已经生出了不少危机感。 因为他们的距离在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拉近。 郁安易眯眸看了许久:“他燃烧了精血,不计一切代价都想追上你。” 盛昭表情未变:“那就看他追不追得上罢。” 郁安易一怔:“你有后手?” 盛昭笑:“没有。” 盛昭毫不在意地倚在栏边,笑:“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做好承受失败带来的后果的准备。” “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真追上来,我安然无恙,但你,可是会死得比我当年还惨。” 郁安易瞳孔紧缩,他清晰地认知到盛昭是一个疯子,一个只在乎自己高兴与否,不计较得失的疯子,从盛昭选择这个复仇方式开始,他就已然做好失手的准备。 换做郁安易,他永远做不到盛昭这份气性。 因为此刻,他就已经因为盛昭轻飘飘的一句话开始恐惧了。 而盛昭仍旧一脸平静地撑在栏上,慢慢看着裴戚晏一点一点追上来。 郁安易咬牙:“疯子。” 盛昭笑着承认了。 一刻钟,那层云愈发地近了。 两刻钟,盛昭已经能看见裴戚晏裹挟在魔气中的身影了。 三刻钟,盛昭跟裴戚晏对视上。 如影随形的阴鸷视线从盛昭身上再看到一旁的郁安易身上,郁安易对视上的一刻,就头皮发麻地透不过气,他紧紧攥住灵舟,掐紧了手心让自己不再沉浸在被裴戚晏杀死无数次的幻境中。 盛昭面色沉下来,低声道:“他要来了,而我们离修真界还有一刻钟。” 话音落下的片刻,裴戚晏精血燃烧得更加旺盛,一瞬千里地前进着,霎时他们的距离拉得极近,魔气来势汹汹地朝盛昭冲了过来。 它碰到盛昭的那一刻起就能将盛昭整个人纳入裴戚晏的领域中。 盛昭就再也走不掉了。 盛昭霎时侧身躲过,他拔出尤延,挥剑向裴戚晏劈去,千千万万道剑影霎时迅猛地往前冲去。 裴戚晏不想伤到盛昭,有意避让,他没有发动攻击,而是让魔气将剑影全都吞噬掉,再让没有危险性的魔气去捕抓身形不定的盛昭。 盛昭飞速变换着身形,避过一道又一道魔气,剑影化虚为实,驱着光影向裴戚晏击去。 他的剑法学自邬钰,自然是上乘,天下难有人匹敌,可盛昭的修为实在是太低了,他挥出的每一道剑都只能憋屈地被魔气吞噬。 盛昭被逼得步步后退。 直到他避无可避,眼前是一道飞速而来的魔气。 千钧一发之刻,从盛昭身后骤然出现一道强大无比的剑气,它带着天道韵律,势不可挡地击向裴戚晏。 那是一道盛昭熟悉到骨子里的剑招。 不出他意料之外,下一瞬,剑域迅速地展开,圈住了整条灵舟,日月折射出的一切光影在剑域内都为主人所用,他操控着世界上无人可逃的自然法则,对裴戚晏展开了迅猛地反击。 一道接着一道。 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吞噬盛昭一切剑影的魔气霎时被击得溃散,裴戚晏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本就因为燃烧精血受了不少内伤,骤然对上如此强大的劲敌,根本没有还击的能力。 来人白衣鹤氅,浮在灵舟之上。 裴戚晏一字一句:“无妄,你对我出手,那就是在主动挑起修、魔两界的战火。” 邬钰眉目淡然:“百年前我胜了,再来一回,结果也不会有分毫变化。” 他抬手再挥一剑。 裴戚晏迅速反身挡住,手臂被震得发麻,他眼神恶狠狠的,口中却忍不住吐出一口夹着内脏的鲜血。 这一剑将裴戚晏的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邬钰冷声道:“你逼迫我门下弟子,分明是魔尊先对修界出的手。” 邬钰说罢,执剑的手一紧。 裴戚晏游走在生死边无数回,霎时间,本能告诉他这是一道他扛不住的杀招。 裴戚晏最后看了一眼盛昭,盛昭却一直都在看着邬钰,他深吸一口气。 魔气霎时大张,再一散。 裴戚晏的身影霎时消失不见。 从裴戚晏对盛昭出手再到仙尊的到来,一切都令郁安易反应不及,等他缓过来,就瞧见一袭红衣朝着落在地上的仙君扑了过去。 这是郁安易第一次看见,盛昭没有带着面具的模样。 盛昭惊喜地喊:“师尊?!” 邬钰收剑,轻声应了。 盛昭:“师尊怎么来了?” 邬钰揉了揉盛昭的发顶:“来为你收拾烂摊子。” 盛昭一听,笑容顿时一僵,裴戚晏将他们二人的大婚昭告了天下,他别的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只有邬钰会怪罪他。 怪罪他败坏师门。 邬钰又道:“带你回家。” 盛昭松了口气,那师尊就是不怪他的意思了。 盛昭拉着邬钰的衣袖,将人拉进室内:“师尊你听我解释。” 他阖上门前,对着被他们师徒无视的郁安易用眼神示意——不要耽误他跟师尊叙旧。 盛昭殷勤地给邬钰拉开坐席,倒了杯热茶。 上次跟江千舟大婚时,盛昭之所以没跟邬钰这么嬉皮笑脸当然是因为他要离开宗门了,邬钰再生气,也不能罚他抄经书。 这次,是因为他要回宗门了,一个不好,就不是一两百遍的事了。 而是手要抄断的事。 “师尊,我也不想的。” “一切都是那个魔头逼我的!” “而且我还帮修真界争取到了魔界的求和契约,师尊不能罚我。” 盛昭乖巧地蹲在邬钰的坐席旁,仰着小脸,理直气壮地道。 邬钰反问:“那我该做什么?” 盛昭眉梢都浸满了笑,眨了眨剔透的黑眸,他理所当然地道:“师尊得夸我,奖励我。” 邬钰既无奈又好笑:“嗯,你做得很好。” 他眼眸微眯:“那奖励一百遍基础心剑法如何?” 盛昭瞪大眼:“当然不行!” 他叽叽喳喳地道:“师尊应该给我做一顿好吃的,要酒酿圆子,还要有桂花糕……” “你都不知道,魔界的伙食有多差,我都要被饿坏了。” 盛昭说着说着就盘腿坐在地面上,他撑着脑袋,跟邬钰卖着惨,一点一滴说着他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当然,盛昭隐瞒了他不想要邬钰知道的事。 郁安易就站在门外,他没有听主人的话,乖乖找个地方避开,而是格外不甘心地藏在边上,他听着门内的盛昭跟无妄仙尊絮絮叨叨。 热热闹闹。 根本不像平时温和又强大无比的神。 这样的盛昭,又或者是照玉,都是郁安易从没有看见过的,他渴望极了盛昭方才对着邬钰时,脸上露出的干干净净的笑。 那是真正地属于一个少年的笑,天真、单纯、干净,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伤痛。 郁安易敢肯定,这是江千舟、齐桦、裴戚晏甚至还有齐韧,都是未曾拥有过、见过的。 第96章 玉圆子 邬钰会来寻他, 是盛昭未想过的。 邬钰不止是他的师尊,也是修士们的仙尊,他是挡在修真界前的一座巍峨高山, 令魔族们望之生畏。 自从那一战后, 无妄仙尊就再没踏入过魔界半步,仙尊若是在魔界出个好歹。 山一塌, 修真界就没了屏障,魔族随时可入侵。 盛昭没想过,邬钰会来, 还会来得这么及时,眉眼中甚至还留有日夜兼程的疲惫, 他兴奋劲一过,就注意到了。 盛昭看了一眼又一眼。 邬钰半阖着眼眸, 垂着眼睑听盛昭的话,察觉到盛昭不对劲的视线, 微微掀眸看去。 偷看的盛昭骤然顿住了话语。 没有了说话声, 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邬钰跟盛昭静静对视着,眼里是些微的疑惑,意思是怎么不说了。 他们这几个月里见到对方的次数少得可怜。 在邬钰眼里,盛昭没什么变化,笑容一如既往, 还是那个需要他护着的小徒弟。 他来护着他的徒弟归家,理所应当。 盛昭眨了眨眼,突然扯了个垫子, 跪在了邬钰身后, 双手轻轻搭在邬钰的肩上。 邬钰很高, 就算坐在地上, 也得跪着的盛昭挺直腿跟背。 邬钰还没来得及问,盛昭的手就盖上他的眼,他的视线一霎黑暗,眼睑前的触感是温热的。 盛昭的手很软。 他问:“师尊赶了几日的路?” 邬钰眼前一片黑,他索性阖上眼:“两日。” 掌心被轻轻扫过,盛昭又问:“休息过吗?” 邬钰无奈道:“不能休息。” 休息了,就赶不上了。 盛昭想骂邬钰几句,又觉得身为徒弟去向师尊兴师问罪,属实大逆不道,又闷闷地道:“我帮你揉一揉。” 邬钰低声应了,他的唇抿得很紧,耳尖发烫,唇角却隐隐浮现出笑意。 盛昭没有学过这一门手艺,他按得生疏,凭直觉去按了按有益缓解疲劳的穴位。 他的指尖抚过邬钰的眉眼,又绕着额角转,用轻柔的力道缓缓按揉着。 盛昭每一个动作,都在跟邬钰说着心疼。 邬钰指尖微僵。 盛昭按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外面还有着一个郁安易没处理,他突然发现一丝不对。 如今看见邬钰、想起剑宗,盛昭才发觉出来,郁安易被追杀的时候,为什么不往剑宗跑? 是江千舟赶郁安易走的缘故吗? “江千舟死没死?”盛昭问得很直接。 邬钰顿了下才回道:“没有,他醒了,修为尽废,伤了根基,如今自愿在思过崖闭关。” 盛昭语气嘲讽:“思过?” 邬钰沉默。 好一会儿,盛昭按揉的手停下了。 他这些日子每次跟邬钰见面都只匆匆一过,时间太过短暂,连叙旧都来不及,也别说解释。 但现下他要回宗,总该要对这些日子的举动跟邬钰说个一二出来。 盛昭:“师尊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邬钰:“没有。” 他嗓音很平淡:“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伤到自己。” 但恰恰是平淡才是怪异的。 盛昭:“一点都不问吗?” 邬钰表情未变,过了会儿,才道:“没什么好问的。” 可师尊之前最喜欢管着他了,不然也不会事事都操心,怕他冷所以夜夜都给他输送灵力,不嫌麻烦日日备着暖炉,手把手教他练剑、练丹、学阵法、写符箓……甚至还会去询问盛昭每日做了什么……邬钰对他,一直很不放心。 怎么如今就放下心,肯松下手了? 盛昭突然松下手,神色有些茫然地发怔,他碾了碾指尖,心里有点难过,但又不知在难受些什么。 是因为他害怕邬钰发现,还是…… 盛昭想,其实他也不是没察觉过,只是一直不敢去相信,如果邬钰已经知道他上一世的事了,他该怎么办? 盛昭有些无措,又有些慌乱。 他沉默下来,二人一时无话。 邬钰睁眼,他轻叹一声:“好了,别想了,你也很累了,去歇息罢。” 盛昭颔首:“好。” 邬钰起身,往屋外走。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二人,莫名有一种不欢而散的气氛。 直到盛昭又跪被趴,撑在桌面上后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又忘了门外还有一个郁安易。 不过,郁安易仅仅是剑宗的仙君,对他师尊也不过是颔首称一声“仙尊”的关系,他师尊那个性子,也就点头就走的事。 盛昭的确很累了,他揉了揉眉心,不想去理,撑起身,将自己砸进榻上。 他放空了很久,才发觉,自己是害怕的,害怕邬钰知道他不堪的那一面。 盛昭的过去,太丑陋了。 他阖上眼,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 邬钰的神识早就发现门外站在一个人,但因这是盛昭的事,他没去管。 轻声阖上门后,他冷着张脸看过去。 这一眼混含着强大的威压与无限杀机。 郁安易浑身警惕起来,仙尊是知道他对盛昭做过什么的,他永远都忘不了当时仙尊逐他出宗门的时候。 他被邬钰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进门逃到盛昭的身边,刚冒出这一想法,郁安易就一顿,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依赖盛昭了。 ……可的确又只有能救他。 郁安易颓然下来,他一言不敢发,眼睁睁看着邬钰给这道门下了个禁制,无声走了。 郁安易生怕离开盛昭的神识范围,仙尊就对他下手了,他哪也不敢去,甚至不敢离开这道门半分,又不敢去碰那道禁制。 他只得盘坐在门口,等盛昭出来。 狼狈得像一条守门犬。 他神色阴郁地想,剑宗内还有一个想杀他的江千舟,剑宗外有虎视眈眈的齐家死士,魔界也有一个裴戚晏等着他。 一时之间,郁安易当真找不到除了盛昭之外,能收留他的地方。 他只能听盛昭的话,乖乖跟着盛昭,才能保住自己的一条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郁安易不甘心。 他不甘心到了极点。 这一切都是因为盛昭。 但如今,他还要仰盛昭的鼻息。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比不过就是比不过,盛昭是天道之子,而他只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郁安易嘲讽地笑了声。 他什么都不是。 灵舟前进的速度很快,盛昭睡了一觉醒来,它已经进了修真界,还驶离了边域。 他还未睁眼,就闻到很香的饭菜香。 邬钰刚察觉到动静,侧目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盛昭眼巴巴地问:“师尊有没有做玉圆子?” 邬钰失笑:“做了,你喜欢吃的,我都做了。” 盛昭很开心地笑:“来了来了!” 他下榻欢快地小跑到桌前,桌上是一直在被火灵石温着的饭菜。 盛昭期待地一个一个掀了盖,胖乎乎的玉圆子、香喷喷的桂花糕、炖得软烂的肉粥。 灵舟上食材有限,邬钰只做了一些家常小菜。 盛昭跪坐在邬钰旁,动起了筷子。 邬钰轻叹一声,倾身为盛昭挽起凌乱的发:“吃得这么急?” 盛昭塞进一个玉圆子,他的嘴很小,腮帮子鼓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饿——” 他们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膳,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在天山时。 吃完后,盛昭主动好:“我来收拾!” 邬钰颔首:“好。” 天山上,在他们用完膳后,都会有专门的仙鹤把餐篮叼下去,会有专门的人清理干净,再由仙鹤送上去。 现在在灵舟上,只能他们自己清理。 盛昭端着餐盘,刚走出门外就注意到门边坐着的郁安易,他挑眉:“坐了多久?” 郁安易沉默一会儿:“从你进去之后。” 盛昭:“一直等着我?” 郁安易轻声:“嗯。” 盛昭笑:“这么不舍得我?还是……你在害怕?” 盛昭以为郁安易在害怕回剑宗之后,会对上现在深爱着自己对郁安易满是杀意的江千舟,或者害怕自己会对他下手。 而郁安易以为盛昭在指他害怕的是,知道他对盛昭做过什么,对他有杀心的无妄仙尊。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抿唇:“是。” 盛昭眼神意味深长:“你不用这样我也会护着你。” 郁安易攥紧手,突然问:“为什么?” 盛昭没有回答,只是将餐盘端到郁安易面前:“去处理了它?” 盛昭语气很温和平常,是商量的态度,甚至让郁安易以为就算他拒绝了,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沉默一会儿,还是接过了沉重的餐盘。 盛昭:“谢谢,处理完回去睡一觉罢。” 郁安易转身时还在想“为什么”,是因为他跟那三人都不同?他对盛昭是特殊的吗? 不然盛昭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郁安易自己都未发现,他在渐渐地被盛昭潜移默化,他不再以自己的剑术为傲。 就连洗个盘子都成为了一种郁安易一种衡量自己价值的东西。 因为他帮助了盛昭,才会得到了盛昭的奖励,也得到了盛昭的保护。 第97章 回宗 灵舟日夜兼程, 在一日后抵达了剑宗。 下灵舟前,盛昭让郁安易回元清峰等自己:“江千舟闭关思过崖,你不用担心。” 郁安易是被无妄仙尊逐出宗门的, 此事没多少人知晓, 但如今回宗,有盛昭在, 他不用担心仙尊对他出手。 他也知晓,那是不可能跟着盛昭去天山的,他是江千舟的徒弟, 只能回元清峰。 他忐忑多日,生怕江千舟已从思过崖出来, 在元清峰等着自己回去送死。 现下听见盛昭这一言,才松了口气。 郁安易原本要走, 他又停住,深吸一口气, 看着盛昭问:“你什么时候会来寻我?” 他的眼里有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希冀。 盛昭挑眉:“看心情。” 郁安易抿了抿唇, 眼中下意识流露出几分笑,转身走了。 邬钰正在给谢琮传音,等他们二人商量好后,盛昭已等得打哈欠了。 邬钰:“困了?” 盛昭揉揉眼:“没有。” 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怎么能困? 如盛昭所想, 正殿里剑宗长老会里的长老一个不缺,全齐了。 都在等他。 江千舟怎么说也是修真界有名的剑尊,剑宗的底牌之一, 骤然重伤, 盛昭还逃到现在, 怎么也得向人要个解释的。 邬钰挡在盛昭身前, 眼神缓慢向周围扫了一圈,才抬步向上位首座走去。 盛昭明显察觉到从四面八方看出来的那些视线里的逼迫少了几分。 盛昭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笑跟诸位长老寒暄。 长老们是看着盛昭长了五年的,到底是心疼,心软了,避开盛昭的视线。 一个两个都暗地里催着谢长老先开口。 谢长老:“……” 谢长老面色一正,语气严厉:“盛昭。” 盛昭笑容一怔,佯作不解地委屈问:“怎么了?” 谢长老低咳一声:“元清剑尊身受重伤一事到底与你有无关系?当日你为何逃婚?如今又怎么跟魔尊扯上了干系?” 他一句接着一句,语速飞快,令人肃然。 盛昭茫然,“不是剑尊自己修炼出了岔子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怪到我头上了,他没跟你们说吗?” 江千舟当然说了不干盛昭的事。 可是,无人相信。 “还有逃婚……”盛昭顿了下,有些难过地垂下眼,语气落寞,“原本,我跟剑尊是情投意合的,可是婚前几日他对我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 盛昭说到这,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身子,眼里闪过恐惧,红了眼。 不会是剑尊对盛昭出手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忍再问。 盛昭深吸一口气,活生生一个被众人逼迫的小可怜,继续往下说:“我受不了了,但那个时候……大婚在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逃。” 谢长老面容隐隐带上怒气,但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威严,只得压住了,满目怜爱地看着盛昭。 盛昭略过谢长老的视线,直直看向高座上的邬钰,果然他师尊眼里全是笑。 盛昭低咳一声,继续往下演:“至于魔尊,我是被他掳过去的,他威胁我,说我要是同他……他就能主动跟我们求和。” “万不得已,我答应了他。” “后来,我趁他不注意逃出了魔宫,就遇见了在边域等着我的师尊。” 盛昭没有暴露他师尊进了魔界,否则,邬钰也会被他连累,被这些长老们追着烦——“身为仙尊怎能只身一人入魔界?!”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用眼神对话。 谢长老斟酌了几下,元清剑尊的确承认了与盛昭无关,有关魔尊一事,盛昭口中所说又与他们所想大致相同。 见众人都无异议。 邬钰起身:“诸位还有何事?” 自然没人敢说“有事”。 邬钰:“那都退下罢。” 不过片刻,正殿只剩下邬钰、盛昭、谢琮三人,谢长老严厉的表情顿时一收,叹道:“你怎么跟黎鸿那小子一样,在外野疯了就忘了回来了!” 盛昭乖乖认错。 谢长老还想说些什么,最终长叹一口气。 邬钰一步一步走到盛昭面前,才问:“我与谢长老还有要事相商,你想同我一起回去的话,就在此地等我片刻。” 盛昭摇摇首:“我先回天山等师尊回来!” 邬钰静静垂下眼,抬手揉了揉盛昭的发:“也好。” 盛昭转身出了正殿,没走几步,就遇见了在遛弯儿的黎鸿,他是谢琮的弟子,没什么事的时候都待在主峰。 黎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盛昭对他笑了笑,黎鸿才挑起眉揶揄:“哟,小师弟,舍得回来了?” 盛昭颔首:“这不是想同师兄一起吃酒了吗?” 黎鸿一听“酒”字就垮下脸,“可别跟我提酒了,最近我师尊管得我可言,我已经整整半月没摸过酒坛子了!” 盛昭好笑。 黎鸿:“还笑,还不都是因为你。” 盛昭笑容僵了下,才一如往常地调侃:“把我当反面例子了?” 黎鸿才觉失言:“师兄不是这个意思。” 盛昭摇首:“无碍。” 黎鸿:“你这是要回天山?” 盛昭:“是,也不是。” 黎鸿:“?” 盛昭挑眉:“在此之前,我要去元清峰一趟。” 黎鸿听闻此话,试探地问:“乘仙鹤,还是走过去?” 盛昭许久未回剑宗,也想重新看看剑宗的风景,便道:“走。” 黎鸿眼神出现几分为难,咬牙道:“我陪你。” 片刻后,盛昭就知晓黎鸿为何如此为难了,因为这一路上,只要盛昭遇见上剑宗的弟子,不是闲言碎语便是一阵尴尬的安静。 盛昭走了一个多时辰,未曾同任何一个眼熟的师兄寒暄过,他们无一不漠视了他,就好像他们没有这个小师弟,剑宗里没有盛昭这个人。 这个后果,盛昭早已预料过。 他丢了剑宗的面子,名声差到这个份上,盛昭也没指望过他还能跟那些师兄们回到从前,当做无事发生。 可到底是疼了他五年的师兄们。 盛昭说不心寒,那就是个笑话。 他指尖被自己掐得生疼,神色冷硬。 黎鸿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忍不住道:“师兄还藏了几坛子酒,要不带你去偷喝几口?” “先说好啊,我是一口都不能碰,我师尊要是闻出来,小师弟啊,明儿个你就见不着你黎鸿师兄了。” 盛昭力道稍松,被黎鸿逗得浮现出几分笑意:“算了,我一个人喝那多无趣。” 黎鸿拍了拍盛昭的肩,双手揉乱了盛昭的发,笑眯眯的:“你猜,那几坛酒被师兄藏到了哪?” 盛昭心底嫌他烦,还是乖乖地仰脸问:“哪?” 黎鸿放低嗓音:“正殿门前那棵树上。” 盛昭好笑:“可以啊黎鸿。” 黎鸿捏了捏盛昭的两边脸:“叫师兄!” 他捏完,又道:“你要是心里难受了,你就自个去翻来喝,喝多少,师兄给你补回多少。” “那里的酒,永远都不会被你喝空。” 盛昭跟黎鸿认真的视线对上,眉梢重新扬起来,笑着应下:“好。” 。 江千舟一走,元清峰相当于无主之地。 盛昭与黎鸿径直进了去。 今日是陆井守的门。 盛昭与他擦肩而过时,被叫住了。 陆井:“小师弟?” 盛昭脚步一顿,对上面色一向严峻的陆井,淡淡道:“陆师兄。” 他们已几月未见,从前在剑宗的时候尚不明显,如今,陆井早已明晰,他跟盛昭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可能会守一辈子的门,永生都触及不到盛昭能跟仙尊与魔尊谈笑风生的那个层面。 但, 陆井:“剑尊现下不在峰内。” 盛昭笑笑:“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寻你们元清峰的郁仙君。” 他说罢,摆摆手:“师兄,我走了。” 陆井低声应下。 但不妨碍,他是盛昭的师兄。 盛昭走时面上带了些笑,手也松了下来,他到底在元清峰住了十几年,郁安易的住处他还是记得的。 盛昭熟门熟路走到了那处占地不小的洞府,修士的洞府一般都会在入口处下禁制,只有得到主人家的允许才能进出,可奇艺的是,盛昭畅通无阻,这禁制与他而言如同无物。 黎鸿被禁制拦下,无法,只好在外等盛昭出来。 洞府内同主,清雅干净,仙雾缭绕。 半分不像主人闭关百年一出关就被赶出宗门的落尘模样。 郁安易为了迎盛昭,里里外外都清扫布置了个遍,禁制也对盛昭除了,费了不小心思。 百年前的他,哪曾想到今日,他觉得只要盛昭来一小会儿,都算他这洞府蓬荜生辉。 郁安易见到盛昭时,正在燃着香炉,他手下一顿,“你来了。” 他以为盛昭会晾他个几日。 盛昭温声调侃:“仙君这有我的位置吗?” 郁安易垂眸:“有的。” 郁安易指了指主卧:“主人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喜好,我都安排进去。” 盛昭挑眉:“你呢?” 郁安易吸了口气,忍着心中羞赧:“我在一旁放了个小榻。” 郁安易也不知怎么,他一想到能跟盛昭共处一室,仿佛又回到万蛊窟里,照玉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又香又软。 他在亵渎他的神。 郁安易本该是惶恐唾弃,但因他的神明变了个人,他对着盛昭,那些欲望又控制不住地放大,他臣服,是为了得到更多。 郁安易迁就退让到这个地步上了,盛昭仍然神色自若,淡淡应了声。 他真应了“主人”二字般,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 “之前我说江千舟闭关思过崖时,你缘何不惊讶,你早就知晓此事?”盛昭眉眼沉沉,却是在笑着问。 郁安易颔首。 盛昭了然:“你只是不知晓,他闭的是死关,如今有没有出思过崖?” 郁安易再颔首。 盛昭揣测人心至极致,郁安易只不过点了两次头,他将一切都猜到了。 他沉寂了很久,笑容也在面上消失。 “江千舟到底是剑宗的剑尊,他闭关思过崖,定是要向谢长老亦或者我师尊请示的。” “江千舟不会单独同你说,那么,当日你也在场?” 谢长老对他态度一如既往,若是他见到江千舟崩溃至极恳求去思过崖的模样,方才长老会上,定会对盛昭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谢长老没有。 当日在场的是邬钰。 郁安易不知晓盛昭为什么要问这些事,他本以为盛昭对当日之事了如指掌,毕竟无妄仙尊是从头至尾都在场的。 盛昭来寻他问,却不去寻仙尊问,这是为何? 盛昭不等郁安易回答,一字一句地问:“是我师尊逐你出宗的吗?” 第98章 师尊的错【一】【大修,宝子们重看一下!】 盛昭在郁安易颔首的一瞬, 面色就冷到极致:“我知道了。” “过几日再来看你。” 郁安易压下心中怪异感,跟着盛昭走了几步,不敢抬手拉住人, 只迫不及待地问:“几日?” 盛昭一言不发, 出了府。 直到盛昭的背影消失不见,郁安易才收回视线, 眼神晦暗。 黎鸿见人出来,好奇地问:“你寻他做什么?” 盛昭顿住脚步,直到黎鸿拦住他, 他才恍然回神。 盛昭握住黎鸿的腕骨,深吸一口气:“那几坛酒, 被你放在树上哪?” 黎鸿倏然发觉,盛昭握着他的手在发颤, 抖得厉害,指尖上全是被掐出来的血印。 黎鸿想问些什么。 盛昭抬眸, 唇色发白:“在哪?” 黎鸿静了下, “这就带你去。” 盛昭喝了个烂醉。 他持着酒往天山踉踉跄跄地走着,入了夜,眼前一片黑,担心他的黎鸿也被他赶走了。 盛昭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原来……原来邬钰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 怪不得,哈, 怪不得对他做得一切不闻不问,原来早就什么都清楚了,知道他过去的一切肮脏龌龊。 在心里藏着憋着, 看他为了复仇活成一个笑话。 盛昭眨了眨眼, 大抵是酒气上头, 熏疼了眼睛, 他眼睑湿漉漉的,控制不住地流下一滴泪。 邬钰是怎么想他呢? 会不会觉得,他太丑陋了,不忍入目的难堪。 盛昭摸黑走,他看不清路,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跤,狼狈地摔到雪地里。 天山的雪很厚,即使是在山脚。 不疼,但冷。 很冷很冷。 盛昭陷在雪地里,怔怔望着天上,那里没有星也没有月,乌云遮空,一片漆黑。 他缓缓阖上眸。 他在他惧怕的一切里,疲惫地睡过去。 邬钰寻了很久,才寻到雪地里的一袭红衣,他等了一整天、担心一整夜的小徒弟,早就没心没肺地醉成一滩烂泥。 他胸口突地疼了下,蹲下身将跟雪一样温度的盛昭揽进怀里。 邬钰用体温与灵气慢慢地暖,他嗓音很轻地说了句:“小没良心的。” 不知道“疼”字怎么写。 邬钰将盛昭冰冷的手,搭在颈上,抱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峰走。 他如往常一般,帮盛昭褪下外衣,温了暖炉,渡了灵气,掩好了被。 邬钰走时,留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盛昭头疼欲裂地醒来后,周身特别的暖。 他怔了很久,才缓慢地爬起身,穿好衣出门。 邬钰就端坐在桃花树下,满脸肃色。 盛昭扬着笑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昨日是师尊把我捡回来的?都怪黎鸿,那小子藏的酒太容易醉了。” “改天带回来给师尊尝尝。” 邬钰一字一句:“不许喝了。” “以后都不许再碰酒了。” 盛昭笑意淡去,反问:“为什么不许碰?” 他不知怎么,心中一股郁气徒生,现在为什么又来管他? 盛昭垂眸又是邬钰冷冷的一双眼,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无妄仙尊滴酒不沾,便也来管着我?” 盛昭的态度太过反常,邬钰怔了下:“饮酒伤身,你当真要在那雪地里躺一晚,浑身不适后才肯戒吗?” 盛昭顿了下,藏在袖下的指尖微僵,面上依旧冷淡:“用不着您可怜我。” 他丢下一句极嘲讽的话,转身就走。 盛昭用不着邬钰因为他过得太惨,来可怜他,他要的不是这个。 邬钰沉寂许久,有些怔然。 他不明白,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就全变样了。 盛昭没有回房,而是下了天山。 等邬钰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就没再走了。 撑着树,不停深吸着气,眼眶愈来愈红,盛昭仰首憋了憋,他心里难受得鼓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熏得他眼睛又酸又涩。 最后,他硬是把泪憋回去了。 。 邬钰今日又等了盛昭一日。 早膳时,盛昭跟他吵了一架,走了。 午膳是邬钰亲手做的,做了盛昭最喜欢吃的玉圆子,等到傍晚,也没等到人。 邬钰独自一人将未动过的碗筷饭菜全收拾了干净,到了晚膳,他摆了一坛酒在空空的桌面上。 他等啊等。 等给盛昭定下的门禁时间过了。 等到月上三更。 才等到盛昭归家。 盛昭显然也未想到邬钰在等他,现下都三更半夜了,他静静看着前方在孤寂的月光下,身处一片茫然雪地中的背影,有些发怔。 没有了他的邬钰,好似没有了半分人气,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 他积压两日的惶恐骤然爆发,又死死被盛昭压在心里。 他是害怕的,他不想让自己的那些不堪被邬钰知晓,他希望盛昭在邬钰面前,永远都是那副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模样。 他怕邬钰难受,也怕邬钰因此会对他产生别的看法。 他很厉害,他的天赋很好,他可以五年就晋升至元婴,他会自己把仇报回去。 他其实不是废物。 他不想再被丢下了。 盛昭是知道的,他怎么能把江千舟去跟邬钰比?江千舟也配? 可是当年的记忆实在太深了,这是他一生都逃不过的梦魇。 盛昭怕的是,邬钰对他的好,不是因为邬钰是他的师尊,而是因为他太可怜了。 他要的……不是这个。 他也不想跟邬钰吵。 盛昭其实一直很怕,怕见到邬钰这幅离他很远、很远的模样。 “有事?”盛昭冷声问,哪怕他现在难受得指尖都在发颤,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强冷静下来。 邬钰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入了神,盛昭的气息他又太过熟悉,没有戒备。 直到盛昭出声,才察觉盛昭早已来到自己的身边。 邬钰撑桌站了起身,一袭鹤氅不停地落下雪絮。 一定等了很久。 盛昭垂下眸。 在邬钰眼里,这个垂眸就是漠视的意思,冷淡得不行。 他轻叹一口气:“我今早语气太重了。” 盛昭指尖微僵,攥紧了手心。 邬钰还未曾跟盛昭经历过这么闹心的时候,他嘴笨,顿了很久,才继续往下哄:“你不要生气。” “不是不让你喝酒。” “是我太担心了。” 邬钰微俯身,拿起桌上的一坛酒,攥在手里,“你想喝,我可以陪你一起喝。” “你不是不喝酒吗?” 他这一句说出,两人都吓到了。 盛昭是才发觉自己这么没出息,眼酸就算了,嗓子还涩,哭腔都跑出来了。 邬钰是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把盛昭弄哭的。 邬钰轻吸一口气,有些头疼地笑:“我没哄过别人,次次哄你,怎么次次都把你哄哭。” 这个“次次”是指以前邬钰罚盛昭抄经书,盛昭抄得手疼,被邬钰揉着手哄时,“呜呜”地掉泪,可怜又可爱。 还有怕黑怕冷时,邬钰会一直陪着盛昭,等盛昭睡去,他走时会把盛昭眼中溢出的泪意拭去。 还有……之前醉酒时,在他怀里哭着说自己太累时。 盛昭其实不娇气,除非实在撑不住了,才会可怜巴巴地去喊“师尊”。 邬钰哄过的次数其实很少。 邬钰轻声道:“师尊的错。” 盛昭下意识在心里反驳,不是你的错。 他面上却什么都没说,自己静了好一会儿。 邬钰叹了一口气,有些束手无策,抿唇也安静下来,无论他说什么,盛昭都冷漠无比。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没法子,很是头疼。 盛昭站不下去,转身就干脆利落地坐在椅子上,冷着脸闷声道:“不是要陪我喝酒。” “那就喝。” 邬钰的确没喝过酒,饮得很生疏,品茶一般浅抿一口,入口就是辛辣苦涩,他微蹙眉,但面上仍旧淡淡。 过了很久,邬钰才慢慢品出余留的那一份醇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而盛昭已经自己给自己灌了好几杯。 这坛酒是邬钰随手在私存里拿的,也不知放了多久了,开坛就一股冲人的酒味。 浓厚的醇香,还没喝,单闻就知它烈。 盛昭吃酒容易上脸,这酒还是不一般的烈,他只饮下几杯,颊侧就慢慢染上淡粉,一路晕染到眼尾,愈发变得酡红。 偏偏心里头还记得他在跟邬钰冷战,硬是撑着冷下一张脸。 邬钰瞧着瞧着,又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这一顿酒过去,能不能别跟他生气了。 邬钰心里愁。 于是又抬起酒杯解愁。 他们安安静静地对饮。 谁也不出声。 邬钰一个晃眼没看住,再抬眸就发现盛昭已经喝醉,酒气入体,他身上在发热,呼着热气时,邬钰才后知后觉,其实自己醉了半分。 他蹙着眉,揉了揉眉心,单从表情看,明显一脸的不适应。 这酒,是盛昭逼邬钰喝的。 盛昭灌着灌着,把自个给灌醉了,晕乎乎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何年何月。 他只觉得自己很难受。 很难受很难受。 这酒一点都不好喝。 他还硬逼着邬钰来跟他一起受罪。 盛昭攥紧了酒杯,指尖发白,神色更冷了:“别喝了。” “我让你喝这么多了吗?” 邬钰怔了下,听盛昭的话,放下酒杯。 盛昭醉得厉害,他有些呼吸不过来,不知怎么,心里发疼,他停不住手,给自己灌了一口又一口。 想把自己灌成昨天烂醉时。 醉了,睡过去了。 就不疼了。 明明叫人别喝的是他,结果自个喝得停不下来,邬钰垂眸看着对面的小醉鬼,准备等人疯玩,就把人送回房。 结果小醉鬼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 邬钰总算坐不住了,皱着眉想去拦。 邬钰刚握上盛昭的腕骨,就被人甩开,抬眸就是一根如玉的手指。 手指的主人在指着他的鼻子。 盛昭指着邬钰,因为醉酒,顿了半响,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想要说什么,他脸色还是冷的,即使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 他醉眼朦胧地骂:“骗子,别碰我。”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化作一把利刃。 邬钰没听明白,他怔然许久,才觉心里发疼,问:“谁是骗子?” 兴许是醉了酒,盛昭认错了人。 邬钰想。 盛昭剔透的黑眸里只倒映着邬钰一个人,他红唇微张,软声软气,说出的话却在残忍地指认:“你。” 邬钰突然忆起,盛昭醉酒后,认错谁都好,唯独从来没认错过他。 他是骗子? 他骗了盛昭什么? 邬钰无措地被盛昭指了半响,仍想不明白,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透白指尖,“为什么说我骗你?” 盛昭冷声冷气,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邬钰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又问:“是因为我骗你才生气的,不是因为我不让你喝酒?” 盛昭点头。 邬钰又问了:“那怎么样你才肯消气。” 第99章 贱【二】 盛昭真正喝醉后, 记不得醉后的事,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自己昨夜跟邬钰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他记得邬钰之前说过, 他醉时很乖,盛昭暂且信了, 他昨日情绪上头,逼着邬钰喝酒,自己也喝个烂醉, 没脸去见邬钰。 而且,这件事还没过去。 两顿酒, 足够盛昭清醒过来了。 他在心里问自己,所以呢, 他做不到去质问邬钰为什么瞒着自己,也做不到跟邬钰大闹一场。 他只能跟邬钰冷下去。 盛昭想冷静一会。 他绕过前院, 径直下了天山。 去元清峰将郁安易叫了出来。 盛昭脸色不好, 冷声问:“你之前是怎么放裴戚晏进来的?” 郁安易静静回答:“我给了他弟子令,后山无人看守时,有处较薄弱的阵法,只确认弟子令。” 盛昭当然不会认为裴戚晏会这么轻易放弃,他玩了这么久, 可不是要这么轻拿轻放。 之所以先回宗,是因为在修真界,在剑宗, 裴戚晏就算再气都得憋着。 因为只要裴戚晏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修真界就能举着魔尊私自潜入剑宗, 企图伤害仙尊之徒的大旗, 攻入此时因为魔尊主动求和而魔心惶惶的魔界。 只要裴戚晏脑子还在,就不会对盛昭下手。 过了几日,盛昭猜测,裴戚晏也快到了。 当务之急,是先将宗内的阵法漏缺补全。 听罢郁安易之言,盛昭第一时间就找谢长老说明此事。 谢长老因为之前仙尊逐郁安易出宗一事,对郁安易的脸色并不好,他语气严厉地问:“你的弟子令怎么会在魔尊的手上?” 郁安易被逼问得说不出话。 这弟子令确实是他亲手给出去的,他只在乎自身,剑宗被魔尊潜入的风险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这是被谢琮步步逼问,才觉难堪,竟一字都说不出口,郁安易面色难看:“闭关前的事了,忘了。” “百年前的事仙君到现在才记起来跟我说!连事情起因都忘光了?!”谢长老气得险些说不出话。 百年?百年! 要是裴戚晏有这个心思,剑宗早被魔族趁虚而入了!!! 郁安易被质问得面红耳赤,狠狠咬住了牙,垂下的眼里一片戾色,隐隐冒出了红光。 他本就心魔驻体,情绪一个控制不住,魔气就开始隐隐外露。 身为剑宗顾全大局的长老,谢琮自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眼神狐疑地看向郁安易。 盛昭骤然握上郁安易的腕骨,轻轻捏了捏,是安抚的动作。 盛昭笑笑:“那魔尊诡计多端,定是趁仙君不注意偷拿的罢?而且仙君闭关百年,刚出关就一阵颠沛流离,现在才发现也是情有可原。” 郁安易瞳孔紧缩,那一点红光骤然消失,嗓子发紧,盛昭在为他解局? 果然,听罢盛昭一言,谢长老的面色果然缓和下来,郁安易身上隐隐浮现的魔气气息只短短出现一瞬,谢长老看了郁安易几眼,没发觉出不对劲,剩下的一丁点怀疑也消失了。 盛昭继续道:“当务之急,是请宗内的法修补全阵法。” 谢长老怒气冲冲地瞪了郁安易一眼,才颔首下令,等几位法修到了后,郁安易带着他们去了后山,找到阵法薄弱的方位后,盛昭做主请示谢长老,带着郁安易先行离去。 没了谢长老时时刻刻对自己的怒视与压迫,郁安易顿时轻松不少。 他落后盛昭半步,跟着人走。 嗓音很低,却带着笑意:“谢谢主人帮我。” 盛昭一哂:“少做点蠢事。” 郁安易呼了一口热气,低声应了。 他心里本还有不愤,听罢却改变了想法,当年将弟子令给裴戚晏的自己,的确是蠢。 万一裴戚晏通过他的弟子令潜入剑宗去寻主人,他后悔都来不及。 就连对方才指着他脑袋骂,现在在补全阵法的谢长老,郁安易也消了气,万幸,万幸在盛昭没被裴戚晏拐走之前就将这个漏洞解决掉了。 “主人……现在去哪?”郁安易轻声问,他不是很习惯这个称呼,但他都未曾发觉,他从一开始极其憋屈的不情不愿,此时早就转成了羞赧。 盛昭随口道:“出宗,等人。” 郁安易蹙眉:“等谁?” 盛昭斜了郁安易一眼。 郁安易以为盛昭在指他逾矩了,的确,按照常理,奴的确不该插手主人的事,听闻,人间犯了这规矩的奴仆,下场都不太好。 郁安易心内一紧。 盛昭却只是轻轻放过:“他来了,你就知道了。” 郁安易却怔然起来,盛昭是不是对他太宽容了?他将盛昭迫害成那般模样,他是盛昭的仇人,如今他都成为盛昭手中的狗了。 盛昭都不忍对他打骂。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郁安易竟有些惶恐。 郁安易轻声问:“为什么不报复我?” 盛昭奇异地挑眉,顿住脚步:“?” 郁安易蹙眉,想不通:“我喊你一声主人,你就原谅我了吗?” 盛昭突地笑出了声:“所以,郁仙君这是在找骂?” 他语气玩味,眼神又出现了郁安易熟悉的恶劣:“我倒是头一次发现,仙君这么的——” 郁安易心中忍不住期待,盛昭是要夸他吗?这么的什么? 盛昭残忍地吐出一个字,“贱。” 郁安易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盛昭很不耐烦地道:“我最近心情不好,你能不能安分一点,别来招惹我。” 郁安易笑容不僵了,他想,原来是盛昭不想把气撒给他,盛昭只是心情不好才骂他的。 祂那么得好。 郁安易又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惹盛昭生气的人都该死。 盛昭嗓音发冷:“听不懂人话?” 郁安易一怔,语气有些委屈:“好,那我不问了。” 盛昭出宗后,又转回了后山,不过不是宗内的后山,而是宗外那处阵法薄弱的地点。 法修们的动作很快,此时人已经走光了。 郁安易见盛昭来此,立马想清楚盛昭等的人是谁:“你在等裴戚晏?” 盛昭慵懒地应了声。 “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后面改了下,宝子们重新看一眼!啵啵~ 第100章 借宿 裴戚晏的嗓音远远传来。 郁安易霎时如临大敌。 下一瞬, 盛昭背后突然一凉,他转身回眸一看,不知何时, 他身后黑雾弥漫。 裴戚晏从黑雾里走出, 他两额因魔化长出了一双角,玄衣邪肆, 深紫的眼眸是压抑到极致的癫狂跟偏执。 郁安易上前一步,迅速抽剑挡在盛昭面前,白衣清冷, 眼神凌厉。 郁安易保护欲强势的动作瞬间刺激到裴戚晏,他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看一个死人般看着自己的前情人。 郁仙君的实力在魔尊面前算得上一个笑话,魔气在二人都未反应过来时狠狠攥住了郁安易的脖颈, 将人吊在半空中。 裴戚晏下的死手。 郁安易的脸迅速没了血色,青紫骇人, 宛如一具尸体, 他连呼痛都叫不出口。 生死之间,千钧一发之刻—— “裴戚晏,别让我再多讨厌你一分。”盛昭面无表情,冷声说。 裴戚晏怔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着盛昭,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将郁安易摔在地上。 郁安易伏在地上,剧烈咳着, 他铁了心要在这个求而不得的疯子面前宣誓主权, 告诉裴戚晏他才是对盛昭特殊的那个。 他咳得嗓音里弥漫出血腥味, 硬撑着道:“咳, 谢……咳咳,谢谢……主人,咳救,救我。” 裴戚晏面色霎时变了,他一脚踩在郁安易的背上,逼得郁安易咳出一口血,他阴测测地笑了笑,轻声反问:“主人?” 他看着盛昭,有些难过又带着恨意地问:“所以哥哥当时救他,不是因为剑宗,而是因为他是哥哥的狗吗?” 盛昭颔首,厌恶地说:“挪开。” 裴戚晏踩在郁安易的背上,踏了过去,走到盛昭的面前,他的确挪开了,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他们分隔数日。 裴戚晏贪婪地注视着盛昭,一字一句道:“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 郁安易痛苦喘息的姿态僵硬地一顿。 裴戚晏继续道:“就因为他当了哥哥的狗,所以哥哥独独原谅了他?” 裴戚晏语气森然:“我好嫉妒啊,哥哥。” 盛昭蹙眉,神色冰冷:“你认清楚,我不是你哥哥,这一切都是一场戏。” “不是!”裴戚晏咬牙道,“哥哥就是哥哥!” 裴戚晏吸了口气,“我对不起你,我认。”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你要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噬心蛊我可以给自己种,反正……我们魔族的心有跟没有都没区别。” “疼跟痛我都会尝,但我对哥哥的心永不会变。” 他仰首看着盛昭,抬手抓住了盛昭的衣角,“哥哥不要对阿晏生气了,我不要哥哥当我的妻子了。” “我也可以当哥哥的狗,只要哥哥能原谅我,只要哥哥……不离开我。” 裴戚晏跪在盛昭的面前,毫无尊严地祈求着。 盛昭表情没有半分波动,他甚至倒退了几步,扯开被裴戚晏攥住的衣角,态度全然是厌恶与恶心,一点都不想跟裴戚晏碰上半分。 这样的盛昭,甚至让裴戚晏想不起来几天前还在他怀里醉酒睡去的哥哥,他们还曾亲密地共饮过一杯酒。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裴戚晏怔然地阖了阖眸,心里有些疼,这股疼在慢慢地蚕食着他的心脏,让他愈发地痛。 盛昭一眼都没去看裴戚晏,他与裴戚晏擦身而过,俯身扶起了郁安易。 他背对着裴戚晏道:“不需要。” 盛昭扶起来人后,还递给郁安易帕子掩口,裴戚晏眼睁睁瞧着对他满脸冷漠之人,对郁安易却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说:“忠犬,只有你做得来。” “我也只要你。” 轻飘飘地五个字,像一把重锤重重敲在郁安易心上,他怔怔然看着盛昭,后半响才慢慢回过味来,心悸得厉害,眼中都带上了兴意。 当初对着照玉的爱慕之情如今全转到盛昭身上来了。 郁安易掩口咳了咳,唇间带血,本是清冷病弱的模样,却因盛昭这句话带上几分颜色。 他敛目时,若有若无扫了裴戚晏一眼,道:“多谢主人……咳,赏识。” 盛昭:“今日委屈你了。” 郁安易:“无碍。” …… 裴戚晏瞧得眼都要红了,恨不得将郁安易杀了了事,可他又怕盛昭怪罪他。 他何曾想不到盛昭是故意在他面前,与郁安易做出这幅模样的? 做给他看,用来扎他的心窝子。 是有用的。 疼,又气又疼。 明明前几日,只有他一人才能跟盛昭亲密。 今时今日却…… 裴戚晏难受得紧,他心疼哥哥为了气他,逼自己跟他们、跟郁安易摆出这么一副姿态。 本来他的哥哥就已经受尽苦楚了。 他疼,有哥哥的半分疼吗? 裴戚晏这般想着,慢慢的也就不气了,郁安易算个什么玩意儿,只不过是哥哥为了气他的工具罢了。 裴戚晏低声道:“我明日还会在这等哥哥来。” 盛昭冷嗤:“那你等罢。” 裴戚晏继续道:“哥哥不来,那我就日日守着剑宗。” 裴戚晏执意如此,盛昭也不想同他掰扯,反正有他在,裴戚晏也不敢对剑宗下手。 他拿出弟子令,阵法容纳进他跟郁安易的气息后,盛昭头也不回,抬步踏进阵。 阵法一闪而过后,盛昭的身影霎时消失。 裴戚晏重重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梗在他心口,上不去下不来,让他更加难受。 他险些以为,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他剧烈喘息着,慢慢的,裴戚晏红了眼,他本以为见到哥哥后,总会有些改变的。 至少挽回半分也好。 谁曾想…… 盛昭,你真绝情。 真狠啊。 · 郁安易跟在盛昭身后走了好一会儿,咳嗽才渐停,盛昭斜了他一眼,郁安易脖颈上全是刺目的青紫勒痕。 十分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盛昭蹙眉:“别叫人看见了。” 郁安易连忙用灵力掩盖住,他顿了顿,轻声说:“且放心,只是那裴戚晏——” 盛昭打断:“你为我担心什么?” 郁安易兴头未过,被盛昭接连打了两棒子,也一再忍让:“好,我不问了。”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主人当真只要我?” 盛昭脚步一顿,突兀地轻笑了声:“场面话,仙君当真信了?” 郁安易面上血色霎时全无,“什么意思?” 盛昭挑眉,眉梢尽是恣意,随性道:“做给裴戚晏看的一场戏,你也瞧见他可气得眼都红了。” “我心里很爽快。” “怎么,仙君不爽快?” 郁安易勉强勾了勾唇:“怎么会。” 盛昭笑吟吟的:“怪我先前没同仙君打招呼。” 郁安易摇摇首,抿紧唇一言不发。 这是一场戏。 那方才为了盛昭仅仅五个字就春心萌动的郁安易就是一个笑话,丑态毕露的笑话。 郁安易难堪得要命。 盛昭下一句却问:“冒昧了,我现在同仙君说,你愿意陪我做这一场戏吗?” 郁安易睁大眼眸,定定看向盛昭,哑然到:“什么?” 盛昭说得更详细了:“在裴戚晏面前,与我演得亲亲密密。” 郁安易呼吸一紧,喉结滚了滚。 他兴许是昏了头,这么折辱他的法子,他竟也有些意动。 可是……盛昭会同他演得亲密。 那句“我只要你一人”,郁安易可以听很多、很多遍。 反正“主人”也叫了,跪也跪过了。 “我愿意。” 郁安易说出口的速度远比盛昭想象的要快,他笑笑,眼里神色意味深长,“这可是仙君自己答应的。” 郁安易颔首。 盛昭满意地笑了。 这一步一步都是郁安易自愿的,他可没有半分逼迫。 对郁安易,盛昭要用软刀子。 磨碎郁安易一身傲骨,让他一步一步自甘堕落,沉入泥塘。 傍晚时分,盛昭踩着门禁到了天山脚下。 他站了一会儿,又转身晃悠去了主峰,毫不客气地敲开了黎鸿的门。 盛昭理直气壮:“借个宿?” 黎鸿一连发问:“怎么跑师兄这来了?被你师尊赶出来了?你怎么惹他生气的?仙君那样的人,也会被气着?” 盛昭笑笑,没否认。 他与邬钰的事,不能跟黎鸿说得太清楚。 “我师尊是人。” “又不是真的是仙。” “有什么区别?”黎鸿反问,在许多人眼中,无妄仙尊等同于仙。 盛昭怔了下,他垂下眸,“你说的也是。” 邬钰这样的人,的确不会在意太多人太多事。 黎鸿直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让盛昭进来了,“偏房还有处卧榻,你要是不想同我睡,就去睡那?” 盛昭颔首:“就那。” 盛昭又问:“有酒吗?” 不等黎鸿回答,他又道:“算了。” 黎鸿摸不着脑袋,小师弟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自觉自己是师兄,想开解一二的黎鸿:“你跟仙尊起了什么矛盾?” 盛昭顿了半响,摇摇首,他苦笑:“没有矛盾,是我自己想不开。” 他话说得模糊,黎鸿知晓盛昭不想让自己问下去,只好又转了个话题,“那为什么想喝酒,又不喝了?” 盛昭静了静,“戒了,以后都不喝了。” 黎鸿大惊,紫袖一挥:“这怎么能戒?有什么好戒的?借酒消愁啊,你现在愁,那不得先吃上两口酒消消?” “小师弟,你戒了,可就没人陪师兄吃酒了。” 说到底,就算是剑宗,宗内也会分个三六九等,真正能交心交底的,黎鸿也就盛昭这么一个好友。 盛昭:“我只是不想再让自己醉了。” “你想吃酒,我自然陪的,别怪我用灵力除酒力即可。” 黎鸿叹了又叹。 盛昭往偏房走,转过身,嗓音中又带上笑调侃:“我可要住个好几日,也不知师兄那小偏房容不容得下我。” 第101章 师尊 第一日, 裴戚晏守了一日,没见到盛昭,剑宗的阵法将盛昭的气息牢牢锁在宗内。 第二日, 裴戚晏换了个地, 隐匿气息藏在剑宗门口,他目视着每一个出宗的弟子, 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生怕错过他要等的那个人。 第三日, 裴戚晏等到了。 剑宗的弟子服都是白衫, 混入了一袭红,太抓人眼, 刺得裴戚晏眼疼。 他像个贼般,跟在盛昭身后。 看盛昭笑吟吟地跟一旁郁安易笑谈。 看盛昭把他咬了一口的糖葫芦给郁安易吃。 …… 裴戚晏看他们游玩了一天, 回去的路上,一同吃着一块桂花糕。 原先他有过的一切, 现在都变成郁安易的了, 裴戚晏气得指尖都在发颤。 魔气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盛昭,下一瞬,郁安易眼前的人乍然消失。 他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脑海中回响起盛昭出宗前跟他说的话——“他按捺不住出手后,你自行回宗。” 他做梦般跟盛昭度过了这一日, 他们亲密得好似不是主仆,而是……情人。 梦醒后,郁安易才后知后觉, 口里的桂花糕甜得让他舌根发涩。 他恍然如梦, 形单影只的, 一人回了宗。 · 盛昭被裴戚晏的魔气裹住, 撕裂了空间,扯入到裴戚晏的领域内,他脚踏在无实质的漆黑上,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 因为是领域,盛昭还是瞧得清的,他刚反应过来,就听见裴戚晏压抑情绪的一句。 “你不必为了气我,做你不喜欢的事。” 裴戚晏险些要被气疯了,不然也不会做出将盛昭关起来这等出格的举动。 但也因盛昭现在出不去,走不得,他神智才堪堪冷静下来。 盛昭对着裴戚晏,就没了个好脸色,冷嗤:“有用就行。” 对着这样的盛昭,裴戚晏根本毫无办法,他哑声问:“你竟恨我至此……那些日子,你对我就无半分动心?” 盛昭抬指虚虚点了裴戚晏的胸口,“动心?我的心不早就被虫子吃得一干二净了吗?” 他佯作不解,冷笑:“哪来的心给我动?” 裴戚晏一怔,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日在寒潭里疼得打滚的小盛昭,冰水四溅打湿了他的袍角。 他垂下眸,瞧见自己的哥哥哭得近乎哑声,满目苦楚,怔然间,冰水溅到他的胸口。 寒意渗骨,刺进了裴戚晏的心里,冰得他一腔热血都冷了。 裴戚晏颓然,嘶哑道:“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裴戚晏自己听着都够可笑。 盛昭也冷冷一笑,眉眼冷厌:“放我出去。” “别走。”裴戚晏干涩道,“我把噬心蛊带了出来。” 盛昭瞥了一眼,裴戚晏身前浮现出一团魔气,连着他的心口处,他一步一步向盛昭走去,“你把魔气斩断,它就能种到我心里。” “只要是哥哥给的,我都甘之如饴。” 盛昭的目光却从裴戚晏身后略过,他定定看着远处透出丁点亮光的地方。 这是魔尊的领域,本该暗无天日,那一丝亮光是因盛昭所起,在裴戚晏心里,他的哥哥等同于光。 这也是他领域中唯一的破绽。 盛昭骤然拔剑,剑指裴戚晏。 裴戚晏苦笑一声,甚至隐隐有些安心,这一步总算到了。 只要盛昭报复回来了,裴戚晏那可怜的愧疚心就会散得一干二净。 盛昭一剑劈下——剑气磅礴,破开了裴戚晏身后那处有光亮之地,霎时,领域被贯穿,天光泄进。 盛昭收剑,“你配让我脏这双手吗?” 裴戚晏脸色骤变,目光一瞬森然,又变为慌乱:“别走!” 盛昭侧身躲过裴戚晏魔气暗中的袭击,方才裴戚晏能好好说话,全然是因他被关进裴戚晏的领域中,完完全全掌控在裴戚晏的手心里。 这种人,只有盛昭给他的安全感足够了,或者他将盛昭牢牢锁进笼子里了,才会露出虚伪至极的爱意来。 道歉是假,弥补是假,把盛昭拐回魔界才是真。 “对不起,哥哥。”裴戚晏痛苦地阖上眸,他动手时却毫不留情,被盛昭一剑撕开的领域又飞速愈合,黑暗渐渐吞噬着光亮。 盛昭的四面八方都是涌过来的一簇簇魔气。 它们带着黏腻阴冷的气息,附骨之疽般,率先缠住了盛昭的脚,偏生他还在往前跨着,一个不稳就向前摔落,那些魔气有意识似的,在盛昭摔到地上的一瞬铺成了一张大网,瞬间将盛昭整个人罩住。 他的鞋都被拽掉了,露出两只清瘦泛粉的玉脚,青紫脉络浮现的脚裸处被黑雾一圈圈绑住。 盛昭挣扎得发带都掉下来了,那些魔气好似察觉不到他的难堪,一缕缕地又侵蚀过来,卷住了盛昭的一双臂。 红衣凌乱不堪,手中剑无力地掉到地上。 盛昭跟裴戚晏的实力差得还是太大了。 在魔尊面前,元婴修士犹如一稚子,手无缚鸡之力。 那些魔气丝丝缕缕地蔓延至盛昭的全身,缠住他盈盈一握的腰肢,卷过他的一双腿,叫他全身动弹不得。 盛昭抬眸就是半跪在他面前,眼神晦涩的裴戚晏,他低声道:“哥哥,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逼我的。” 裴戚晏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他擒住盛昭的下颔,让人的视线对准他的身前。 噬心蛊还浮在裴戚晏的心口前,他抬手握住,在盛昭的眼下活生生把蛊虫塞了进去。 心脏被啃噬,疼痛入髓。 裴戚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盛昭的下巴被掐得很紧,他眼睁睁瞧着裴戚晏蛊虫发作的模样,忍耐地青筋暴起,一双眼血红。 裴戚晏跟疯子没差,竟想要盛昭看清楚他是怎么受刑的。 盛昭表情毫无波动,冷冷地看着裴戚晏。 裴戚晏疼了大半日,可悲地发现盛昭是真的对他毫不在乎,他宁愿盛昭此时瞧见他受苦时是高兴的,也不想盛昭对他像对个陌生人。 他口中溢血,忍不住伸手去抚盛昭的左胸腔,指尖发着颤,嗓音也在颤:“哥哥,你当真有心吗?” “阿晏好疼,好疼好疼。” “哥哥,你疼疼我,好不好。” 盛昭对着发疯的裴戚晏,神色也依旧冷漠,即使如今处于劣势,他也丝毫不担心。 裴戚晏在剑宗大门前展开领域,真当剑宗是死的了? 果然,在盛昭预感来时的下一瞬,他身上魔气骤然被身后凌然而来的剑光劈散,却未伤盛昭分毫,眼前的黑暗被照耀进来的日光缓缓驱散。 盛昭迅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尤延,也不顾一旁被迫褪下的鞋,赤着脚起身就往外走。 裴戚晏先前本就被邬钰重伤过,如今噬心蛊在他体内,根本拦不住盛昭半步。 他生生呕出一口血,爬了半步,想去攥即将脱离他视线的红衣衣角,虚虚一碰,最终攥到一片虚无。 “哥哥……” 裴戚晏心口剧痛,卧在地上,五指还在可悲地伸向前,眼睁睁瞧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红衣头也不回地往光那边走去。 他是被盛昭舍弃的黑暗。 光那边是…… 是…… 裴戚晏恍然发觉,那不是郁安易,而是无妄仙尊——邬钰。 盛昭从始至终都对他冷漠的嗓音此刻终于变了,带着诧异与几分主人都未察觉的笑:“师尊。” 蛊虫似乎又吃空了一片。 裴戚晏捂着心口,原来当时盛昭受到的是这种疼。 · 盛昭喊完那一句,立刻察觉出里边的欣喜,他怔了下,又快速地冷下脸:“魔尊身受重伤,你要杀了他吗?” 邬钰收剑,微摇首:“不可,他不能死在修界。” 邬钰若有似无地轻扫了眼盛昭赤着的脚,沉吟道:“先走,再过不久他的领域就支撑不住了。” 盛昭颔首。 裴戚晏的领域立在有无数乱流冲撞的虚空之中,一旦破碎,没有领域的保护,三人都会被乱流冲撞得支离破碎。 除非邬钰能在裴戚晏领域碎掉的一瞬立即展开新的剑域,但风险性还是有的,他不想拿盛昭去冒险。 盛昭牵着邬钰的袖摆,乖乖跟在人身后踏出虚空,下一瞬,他眼前就是天山峰顶、雪压枝头的梅树。 盛昭松开手。 良久。 “我先回房了。” “我们谈谈。” 他们同时出声。 邬钰:“为什么不回家?” 盛昭沉默。 邬钰:“为什么躲着我?” 他在峰顶等了三日,三日,盛昭都没回来过。 盛昭:“师尊,我已经及冠了。” 及冠了,长大了,可以一个人了。 邬钰向盛昭迈进一步,一步,又一步…… 他停在一个近得让盛昭全身僵住的距离。 “嗯,你及冠了。” “所以我不是你师尊了?” 盛昭抿紧唇,一言不发。 半响,邬钰轻叹一口气,“好了,先同我去书房。” 盛昭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邬钰俯身抱起,他师尊的怀里是沁人的雪香,但是很暖和。 盛昭全身僵硬,面上硬撑着冷脸,想不通邬钰今日怎么如此反常,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一双腿,才反应过来,方才他赤脚踩在雪地里,早就被冻得僵直了。 天寒地冻的,许是邬钰看不过去眼,才抱得他。 但为何不直接拿一双新鞋给他穿? 盛昭呼出一口雾,眉眼轻轻垂落。 他被邬钰放到书房的椅上,脚边才被放了双新鞋,“先别穿。” 盛昭俯身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一眼,才发现从他的脚裸一直蔓延到小腿上,全是魔气勒得红痕。 盛昭眨了眨眼,邬钰越过他,去他身后的架子上选着药,应当是拿药过来让他上药。 确实是上药。 可不是让盛昭自己上。 邬钰毫无预兆地半蹲在盛昭腿边,握住了盛昭的脚裸。 盛昭霎时抽了抽腿,圆润地脚趾也下意识蜷缩起来,脚背微微弓着。 没能把脚抽出来,反倒被握得更紧了。 邬钰语气淡漠得似乎不知他到底做了多出格的举动:“别动。” 他毫无芥蒂,直接将盛昭的脚搁在自己的膝上。 盛昭眉眼垂下来看邬钰:“你干什么?” 邬钰:“上药。” 盛昭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双手撑在椅凳上,冷着眉眼看邬钰用灵气将红痕上残留的魔气袪除。 盛昭身上的红痕不少,可邬钰不用抬眼看,那灵气就跟长了眼睛似的,顺着盛昭的裤腿钻了进去,灵气游走在他的身体表面,本是没有触觉的,可盛昭不知怎么,脸上有些发热。 盛昭吸了口气,抿了抿唇。 邬钰的手法很温柔,他没有多碰其他地方,只是把盛昭小腿上的红痕用药膏抹遍。 上药的过程很安静。 盛昭撑在椅子上的如玉手指缓缓收紧,眼尾泅出淡粉,他不知晓,邬钰的耳根烧得更厉害。 邬钰淡声:“魔气祛干净了,过后你记得自己抹药膏。” 盛昭“嗯”了声。 邬钰有些无奈,盛昭这幅冷淡的样子跟那日醉酒时完全不同。 当时他被盛昭指着鼻子骂。 他好声好气地问:“那怎么样你才肯消气?” 盛昭也没说要怎么样才肯消气,只是翻来覆去地骂邬钰:“笨。” 就是笨,才会对盛昭隐瞒一切,什么都不说,又自以为是对他好。 盛昭心底其实是想清楚了的,他只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邬钰看见那样的他。 邬钰哄了许久,有效的。 盛昭不再冷着脸,只是对着邬钰就呜咽地哭。 哭得鼻子通红,哽咽着骂邬钰是“骗子”,在邬钰怀里蹭了许久才消停下来。 安静了许久,低低说了两个字—— “师尊。” 邬钰不是什么天上仙,他是人。 他也有私心。 他是不是能将盛昭的意思理解为,他要师尊,且只要师尊,才肯消气。 邬钰抬眸去看此时眉眼恹恹的盛昭,眼里有淡淡的笑。 盛昭可以一直一直躲他。 他会一直一直向盛昭走去。 第102章 雪【一】 仙尊的药膏自然上乘, 不过一夜,盛昭身上的红痕已全然淡去,他有意想避开态度有些反常的邬钰, 直到午时, 才推开门出去。 一抬眸,就瞧见邬钰正在打坐。 盛昭看了许久。 他师尊跟天上飘着的雪一样单调, 常年待在天山,哪也不去,日复一日地在雪中冥想、练剑、看玉简…… 或者教盛昭冥想、练剑、看玉简…… 邬钰在他面前的情绪至始至终都是克制, 他师尊似乎真的无欲无求。 盛昭静静看了会邬钰在茫茫雪地之中愈发孤寂的背影。 他按了按有些闷的胸口,神色冷恹。 快入冬了, 终年积雪的天山也开始下雪了,不知山下今日会落雪吗? 想着, 盛昭回屋翻了把雪伞出来。 转身时,却看见站在门边的邬钰。 盛昭怔了下, 提着伞, 挑了下眉:“?” 邬钰神色很淡,偏生盛昭等了半会儿,才等来他说话:“很久没同你出门闲逛过了,”他顿了顿,“今日山下落了雪, 一同去赏雪罢。” 简简单单两句话,邬钰费了许久才说完,盛昭都要以为是邬钰踌躇已久, 才下定决心说出的。 盛昭莫名其妙, 犹豫半响, 还是颔首应下, 他看了看手中的雪伞,想了想,又回屋翻了个帷帽出来,递给邬钰,“戴上。” 邬钰的身份太过显眼,得遮。 盛昭把雪伞也塞进邬钰手里,两手空空,一身轻地冷淡道:“走罢。” 邬钰将帷帽戴上,打开伞遮住盛昭。 茫茫大雪中,邬钰一袭鹤氅白裳撑着白伞,墨发长泄,水墨画一般的素简雅致,偏生身侧是一抹浓墨重彩的红,他张扬热烈。 盛昭同这冬格格不入,却是邬钰周遭唯一的颜色。 一眼望去,竟只剩般配二字。 郁安易同这三日一样,在宗门口乖驯地等着盛昭,只是他等到身上落满了雪,冻得全身僵直时,等来他与盛昭的擦肩而过。 他的主人神色是冷的,眼神扫过他时没有半分波动,就好像郁安易是一个陌生人。 郁安易看着盛昭对那人侧着脸淡笑,亲密地问:“我们待会儿去哪赏雪?” “听你的。” “城郊有处桃林,挂满了红绸,配着雪一定很好看。” “那我们就去这罢。” “赏完我们……” 我们我们,我们! 明明昨日的还是他!!! 郁安易呼出一口冰到他肺腑的寒气,恍惚回首,二人早已走远,突地有片雪掉在他眼上,他还未动,雪水就顺着他眼尾流了下来。 冰凉的水迹划过郁安易脸侧的一瞬,他骤然拔腿朝盛昭跑去,他尽自己全力,用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攥住了盛昭温暖的手。 郁安易指尖在发颤,他对着盛昭看过来的冷漠视线,小心地勾了一个很浅很好看的笑,他轻声问:“昨日不是说好……今日同我一起去看城郊桃林的吗?” 盛昭面无表情:“仙君怕是记错了。” 郁安易胸口莫名疼得厉害,快要喘不过气,“没有记错。” 他固执地重复:“我没有记错。” “你说过的。” “我们昨日回宗的路上,一起吃那块桂花糕的时候,你说,今日要同我一起去挂红绸。” 郁安易急急再重复:“你说过的。” 盛昭:“我忘了。” 他硬生生从郁安易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走。 郁安易怔了下,他不服气、不甘心,他冲过去又抓住了盛昭,“那他是谁?!” 这顶帷帽不是凡物,在它遮掩气息之下,郁安易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人的身份。 他指着邬钰,厉声问,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戾气,他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嫉妒。 郁安易快要发狂。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在今日换来在盛昭身旁的地位,这个人又凭什么突然冒出来,轻轻松松就把他挤出来! 郁安易猛地抽剑,剑指邬钰,“你是谁。” 盛昭霎时冷下脸:“郁安易,你干什么?” 邬钰突然抬手按住盛昭的肩,他掀起帷帽,淡淡看向郁安易。 他一个字没说,仅一个眼神,就让郁安易手中的剑握不稳。 无妄仙尊的一眼带着常人无法承受住的威压,郁安易硬生生撑了许久,手中剑还是掉落在地,惊魂未定。 盛昭早就不耐烦了,一字一句:“郁仙君,你现在这般模样,真是丑得令人作呕。” 盛昭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直直插到郁安易心上,他怔了一下。 主人骂小狗是件很正常的事,郁安易想努力平复心绪,但因为仙尊在,郁安易很是难堪,除了难堪之外还有些透不过气的难受。 不是有些,郁安易恍然间对上了盛昭冰冷的漠视,才后知后觉他竟然真的在屏气。 涨得整张脸都红了,唇色却是惨白。 郁安易后知后觉,他身上的心魔动了。 他猛地喘了口气,死死掐住手心,绝对不能在仙尊面前暴露出半分魔气,绝对不能,不然他只有一个死字。 现在能帮他的只有盛昭,只要盛昭碰一碰他,郁安易的心魔就能稳住。 郁安易抬眼,却发现盛昭早就走了。 盛昭没有同从前那般帮他安抚魔气,而是把他抛在原地。 郁安易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重新抬眼时,一双眼血红。 · 等离开郁安易的视线范围,盛昭面上的笑就缓缓匿去,这场戏是演给郁安易看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没必要再跟邬钰笑着张脸。 若是先前他还没发现邬钰已经知晓他上一世的事时,可能还会担心邬钰的看法。 可能还会像以前那般傻傻地问邬钰——“师尊不问点什么吗?” 现下,盛昭神色一冷。 心知肚明的事,就没必要多余一问了。 他压了压戾气,盛昭揉着眉心,他本来是没打算跟邬钰去城郊桃林的,看见郁安易才想起昨日他随口答应郁安易的那一茬。 算了,他的确很久未同师尊出过门了,盛昭还记得他还未恢复记忆前在人间跟邬钰度过的那段日子。 盛昭当时也担心过邬钰的好心会不会有用完的那一天,所以他一直在克制地跟邬钰相处,不去靠得太近。 但也算是开心的。 毕竟流浪了许久,才等来一个愿意收留他的好心人。 盛昭想着,冷淡的神色退去许多,他平静道:“在人间时,师尊带我去了许多地方。” 他们见过经历过战火却顽强依旧繁盛的大国、万千家火亮如星辰,也见过悬崖峭壁之上迎风而立的绿松,在一望无际地大漠中寻找难得一见的绿洲…… 邬钰带盛昭去看了很多很好看的景色,无妄仙尊需要这些来洗去刚下战场的血气。 他也教会了盛昭,什么叫绝境必逢生。 “我却只带师尊去看一小桃林,”盛昭莫名感概,“师尊可别嫌我。” 暗地里有魔尊虎视眈眈,仙尊身份又实在特殊,即使御剑能一日千里,也无法去太远之地。 邬钰:“同你去,不会无趣。” 盛昭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才回:“师尊话说得真好听。” 邬钰默了默,他碾了下指尖,没说话。 盛昭决定今日要好好跟邬钰出一趟门之后就彻底释放了本性,在去城郊的路上,他也不好好走,偏要这走走那看看,巷子尾的石缝里挤出朵花他都能弯下身津津有味地看个半天。 然后很残忍地扯了朵花瓣下来。 一直跟在盛昭身后的邬钰忍不住失笑。 站起身的盛昭听见邬钰在闷笑,他视线里却徒然看见阴影处露出的一角白衣。 跟上来了啊。 盛昭轻轻勾起唇,眼里闪过一抹暗光。 盛昭甩了个凌厉的剑花,霎时将被他抛在空中晃悠悠向下飘着的花瓣分成五六块。 他眉眼弯弯地轻轻吹了口气,那些花瓣碎片便通通旋转飞舞着,扑到了邬钰的帷帽垂下来的纱上。 邬钰透过那层纱与纱上飘落的花瓣,朦胧的视线里是盛昭骄矜的笑。 扬着眉眼,很好看。 邬钰抿了下唇,耳根热得近乎发烫。 他呼了口气,像在给自己做着什么心理准备,低声道:“好看。” 盛昭以为邬钰在说他舞的剑花,还得意地挑眉,他这招可练了不少时间。 邬钰又接着道:“多笑笑。” 盛昭一怔,是在说他笑得好看。 盛昭笑容淡下来,冷冷应了声:“哦。” 他跟邬钰还在冷战,他才不笑。 盛昭收剑,转身:“走罢,去桃林。” 盛昭没有冷脸,唇浅浅勾着,时不时跟邬钰说几句打趣的话,雪伞投下的阴翳遮住了他大半神色。 伞下,盛昭面色一路上都很平静,即使他跟邬钰在冷战,这出戏还是要演的。 今日是第四日。 暗地里跟踪盛昭的有两个人,一位是被他伤透了心,心有不甘的郁安易,一位是仍旧不死心的裴戚晏。 方才在宗门前不仅是郁安易震惊,暗地里的裴戚晏也霎时绷紧了神经,原来是无妄。 原来是他。 裴戚晏一开始还以为盛昭玩得是老把戏,只是将郁安易换做了别人,在瞧见无妄时,他安慰自己,无妄是盛昭的师尊,他们一同出宗,一定有要事要办。 直到裴戚晏在无妄的身边看见了他没见过得盛昭,带着少年张扬的气息。 不是照玉,也不是他的哥哥。 这是剑宗,也是邬钰的盛昭。 他看盛昭串进大街小巷,玩得不亦乐乎。 他看盛昭气势凌人地耍着剑花。 他看盛昭捧起花吹向邬钰,相视而笑。 这才是真实的盛昭。 裴戚晏后知后觉,让他心动的一直都是虚假,他反问自己,所以呢,他还喜欢盛昭吗? 深紫的眼眸中倒映中红衣人精致的下颔跟浅勾的唇。 心脏突地疼起来,像要被绞成了一团烂泥般的疼,蛊虫又发作了吗? 裴戚晏按了按心口那块已经硬化的地方。 毫无波动,不是噬心蛊还这么疼,那应该还是喜欢的。 他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裴戚晏嘲讽一笑。 可他甘之如饴。 第103章 入魔【一】 城郊的桃林蔓延千里, 漫天都是粉色的桃花与白色的落雪,最中间是一片不小的冰湖,颇为壮观。 这里的桃林是剑宗在供养, 布了阵法, 用天地灵气温养着,桃花四季都会盛开, 很难想象一心只有练剑的冷冰冰剑修还有这种浪漫的时候。 盛昭双脚微微陷进地上的花层里,挑眉:“谁这么有闲心?” “这片桃林比我还大,是老祖宗……”邬钰顿了顿, 低声笑:“为他的道侣所建。” 他们已到了桃林深处,雪渐停, 除了他们也再无他人,邬钰早就将帷帽摘下, 雪伞也关上,提在一只手中。 邬钰俯身捡了朵花, 没去摘树上的, 他把花上的雪都扫干净,似是不经意般放进了盛昭的手心里。 盛昭猝不及防握住了一朵湿漉漉的桃花,邬钰掌心的温度融化了上面的雪水。 他用指尖捏了捏花蕊,“还挺好看。” 邬钰轻声应了:“嗯。” “喜欢吗?” 盛昭莫名其妙,他看了眼邬钰, 太反常了,这真的是他师尊吗? 他反思了一会儿,是不是因为他跟邬钰冷战刺激到了他师尊。 不可能。 盛昭久久未回答。 邬钰垂眸静静看他。 盛昭本想脱口一个“还行”, 直到他抬眼看到邬钰后方远处那一片诡异的阴翳。 他都快忘了, 还有两个人跟着他们呢。 所以邬钰是在陪他作秀? 以邬钰的实力他不会没有察觉到裴戚晏跟郁安易一直跟着, 但他一直没提出来, 而是隐而不发,一路上还对他态度这么反常。 盛昭想明白后,眼神微冷,可他不需要邬钰这种奉献自己,自以为是的好心。 他闭了闭眸,扬起一个笑:“喜欢。” 盛昭手中转着那朵花,抵在唇上轻轻亲了一口,笑:“师尊送的,我都喜欢。” 那他就陪邬钰演下去,看邬钰的好心能到哪种程度上。 邬钰一怔,指尖僵了僵,他嗓子发紧,低低“嗯”了声,又觉太过冷淡,匆匆笨拙地补了句,“喜欢就好。” 盛昭心底嗤笑,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方才听见邬钰说“喜欢”时心乱的那一瞬。 他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盛昭深吸一口气,眼神愈发地冷。 他脸上笑意盈盈:“去湖那边瞧瞧罢?” 冰湖上凛冽的寒风直呼脸上,盛昭刚蹙眉,肩上就披了件带有余温的鹤氅,温暖一下子包裹住他,挡住冷风。 盛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邬钰就以站在他背后的姿势,伸手到盛昭的脖颈上,系胸前的细带。 他们靠得很近,邬钰呼出的气息洒在盛昭的侧耳边,烫得盛昭忍不住前倾。 邬钰淡漠的嗓音近在咫尺:“别动。” 盛昭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 系好后,邬钰原本想要抽回的手被盛昭握住了腕骨,“你什么意思?” 盛昭眉目突地沉静下来,他低声问完,轻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又不受控制地重重吸了一口的寒气进到肺腑里。 他想不通邬钰为什么在明知道他上一世那些破事后,还会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地对他做出这些事情,如果是为了帮他向那些人复仇…… 盛昭在心里说,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无妄仙尊逼迫自己去低下头颅做这些事。 他不需要他师尊用这种古怪的方式来对他好。 怎么他们师徒俩就走到这个地步上了? 盛昭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睛突然有些酸,“别再这样了。” 在邬钰面前,他一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邬钰沉默了很久很久。 盛昭眼很尖,他发现邬钰被他抓着的那只手在轻轻发颤,仅一瞬,又垂下来收回到袖下。 “你很讨厌吗?”话说出了口,盛昭就发现邬钰的嗓音哑了。 盛昭张了张唇,有些犹疑。 他只是讨厌邬钰在逼迫自己这么干。 那如果邬钰是出自本心的呢? 那他是喜欢还是讨厌? 盛昭想不出来,便索性沉默。 这沉默在邬钰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邬钰:“道侣的事,不算数了吗?” 什么道侣? 什么意思? 盛昭瞳孔紧缩,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将所有事都串连了起来,呼吸急促地问:“你知道了?” 邬钰一怔。 盛昭紧接着道:“你发现我知道了?” 邬钰直觉在刚刚那一瞬盛昭的情绪骤然沸了起来,就像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湖面,因为自己投下了一颗小石子,骤然掀起大浪。 他不明白盛昭在说什么,下意识想让盛昭先冷静下来。 邬钰深吸一口气,呼吸有些乱:“我们都先冷静,先把事情说清楚。” 盛昭怒气更大,他冷笑:“说清楚?这事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道侣的事不就是指先前他借着邬钰来刺激江千舟的事,邬钰把此事摊开来,不就是要表明他还能再这么帮他,只是对象换成裴戚晏跟郁安易而已。 坦诚公布,不就是表明邬钰已经知道这几天他们二人冷战的原因,他已经发现自己知道邬钰知道他上一辈的事了。 邬钰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说?看他一个人生闷气很好玩吗?为什么还是要瞒着他? 第二次了,这个骗子第二次骗他了。 甚至现在还想狡辩。 而且,邬钰逼迫自己来帮他,是在弥补欺骗他的事? 盛昭想通一切后,压抑着怒气:“是,你是我师尊。” 盛昭推开邬钰的手,转过身退了两步,声声都是质问,“你救了我。” “但也不能这样耍我。” “这样骗我。” 盛昭感到浓浓的厌倦:“你有没有想过,我发现了会……”会有多生气,会有多难过。 后面的话太过矫情,他说不出口,眼尾却在一点点地泛红。 邬钰稍稍冷静下来,盛昭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盛昭误会了什么?他又做过什么? 盛昭不等邬钰说话,他深吸一口气:“还有,没有你我也能让他们跪着求我,我用不着去利用你,你也不用逼自己对我做这些事。” “骗子”,“跪着求我”,“利用”,“逼自己”……邬钰霎时想清了一切。 盛昭还在低声道:“别再那么干——” 所以……是不讨厌,邬钰倾身垂首。 “——唔!”盛昭黑瞳微微睁大。 怎么就亲上来了? 邬钰按着盛昭的后脖颈,他们的唇贴在了一起,没有上次把舌头都伸进去的激烈,只是静静地耳鬓厮磨。 盛昭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粉,一直蔓延到眼尾处,他霎时往后挣扎,原本就乱套的呼吸更加乱了。 他抬手去推搡着面前的男人,唇与唇稍稍分离不到片刻,又被摁了回去。 这次盛昭还想躲,却被牢牢摁在原地。 邬钰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强势过,这次却是因为……这种事。 他们呼吸交融,唇舌相贴,染上了对方的气味,深入骨髓。 盛昭眼睑不住地轻颤,慢慢地就湿润一片。 好一会儿,邬钰才收手撤回去,他直起身又是一副君子模样,好似方才按着盛昭亲的人不是他,好似现在耳根滚烫得快冒烟的不是他。 邬钰一字一句:“是我在逼你。” “没有耍你,也没有骗你。” 盛昭晕成一团,红着脸,发着懵,下意识问:“什么?” 邬钰唇启了启,还没出声,就被面红耳赤的盛昭打断:“别说了。” 盛昭的心里跟他的呼吸声一样乱,他甚至处理不了邬钰那三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人都滚烫得不成样。 最后,他最先在邬钰静静的对视中落败。 盛昭:“你让我先冷静一会儿。” 邬钰:“好。” 盛昭颠三倒四地重复:“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邬钰转身就走,步伐竟有些不稳,没走几步又停下,低声说:“我在一旁等你。” 盛昭怎么可能答应:“师……” 他吞下那个“尊”字,刚亲完就说“师尊”两个字,好想有那么点奇怪。 盛昭:“你先回去。” 邬钰在湖的另一边吹了下冷风,见盛昭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才低声笑了下,道:“快些回来。” 盛昭敷衍地应了声,没回头看邬钰一眼,竟有些局促。 · 裴戚晏眼睁睁看着跟他订过婚的心上人跟别的男人亲吻,他瞳孔紧缩,近乎控制不住地想冲出去一拳打在那男人脸上。 在失去理智前,他狠狠扣紧了树干,十指连心,指尖崩裂迸出鲜血时,裴戚晏的心也疼得快碎裂。 哥哥会生气,会讨厌,会恨他。 他不能出去,绝对不能。 不能出去。 裴戚晏退回到阴翳里,自虐般眼都不眨地看着盛昭跟别人吻上的场景。 盛昭是真的喜欢无妄,不然怎么会乖乖地让人亲,他后知后觉,原来这么久了,他还没亲过盛昭,不止是唇,脸上也没有。 裴戚晏嫉妒得快要发狂。 寒意也渐渐如骨。 他输得实在太过彻底,即使倾尽所有也换不来盛昭的一丝真心。 哥哥……裴戚晏阖上眸,好似一瞬就疲惫许多,他认了。 浑浑噩噩间,噬心蛊又动了,裴戚晏心脏猛地剧痛,他唇角溢出暗红色的血。 裴戚晏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喘息出声。 他不想让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暴露在二人面前,不肯示半分弱,打碎牙齿都得混着血吞下肚。 即使这般自虐也挽回不了什么。 裴戚晏只是觉得,他多疼一点,罪就多赎了一点,哥哥就多一点可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只要一眼,就够了。 裴戚晏转过身,一步又一步地往桃林外走,他走的动静毫无掩饰,似乎故意让人听见,只是无人理会他。 盛昭兴许是听见了,但他不想去管。 他披着邬钰的鹤氅,站在湖边吹了半天的冷风,脸上的热才微微降下来,这次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是他师尊主动的…… 脸上刚降下来的温度又升了上去。 盛昭深呼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揉了揉眉心,身后突地传来一道嗓音:“为什么?” 盛昭霎时冷下脸:“什么为什么?” 他转过身,入目是一双血腥黏腻的红瞳。 郁安易死死看着他,神色平静到诡异,“主人为什么让他亲你?” 盛昭反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我了?” 郁安易静静地道:“我逾矩了。” 平淡比郁安易发疯更可怕,盛昭微眯了眯眸,他招小狗般唤:“来,你照照这湖。” 郁安易在那层冰里看见入魔的自己,他侧过脸,对身侧的盛昭轻声叹:“实在是脏了主人的眼。” 这句话是在回盛昭那句“丑得令人作呕”。 郁安易掀起袍,跪在地上,“请主人罚我。” 盛昭好整以暇:“为什么罚你?” 郁安易一个一个地数:“我对主人逾矩了太多次,还控制不住心魔,没有主人的允许就入魔了。” 他神色闪过厌恶:“它真是不听话。” “我知道的,主人心善,一定不忍罚我。”郁安易突然俯下身,额头抵地,姿态卑微,“无碍,我会惩罚自己。” “主人能不能……别不要我。” “抬头。” 近在咫尺的声音。 郁安易抬首,盛昭半蹲在了他面前,用帕子扫落他额上沾着的雪泥,面上是温和地笑:“你乖一点,别给我找麻烦,我还是有余力养一只会讨主人开心的小狗的。” 这是盛昭第一次自称主人,郁安易是记过的,盛昭大多时候都是称他为郁仙君,就好像郁安易跟盛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第一次,盛昭承认了。 郁安易还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只是脸上出现了醉酒后兴奋到极致的酡红 ,“我会努力讨主人开心的。” 盛昭轻轻抚上郁安易的侧脸:“真听话,来,先把你的心魔压下去。” 有盛昭的安抚,郁安易的心魔很快收了回去,不是抑制回去,而是藏进了心底。 郁安易到底是入魔了。 在他看见盛昭同无妄仙尊亲吻的那一刻。 血瞳又变回黑眸,一次又一次靠盛昭而来的心魔压制暗地里早已在郁安易身体深处形成一种依赖。 郁安易修道百年,即使没了解过魔修,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他选择了放任?不管。 他没了盛昭,已然活不下去了。 第104章 抱我【二】 处理完郁安易后, 盛昭下意识往天山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他跟邬钰的事还没解决,顿时一阵头疼。 为什么要亲他? 他师尊这种人也会亲人? 直到见到邬钰时, 盛昭还没理清, 他是该跟邬钰谈谈了,他好像……误会了很多事情。 进了书房后, 他将鹤氅褪下挂在一旁,老老实实坐在了邬钰对面。 邬钰沏了壶热茶,“冷吗?” 盛昭静静地摇了摇头。 邬钰手抚过杯口, 茶水降到南。风不烫手温度,正正好可以捧在掌心暖手, 他递给盛昭。 盛昭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就接过。 邬钰:“你听我说。” 盛昭:“嗯。” 他抿了口热茶, 热雾弥漫上他的眼前,模糊了邬钰俊美的面庞。 邬钰淡声道:“五年前你刚入宗时, 正逢藏林秘境开启, 秘境里的镇塔宝乃三生镜。” “三生镜,观三生,前世、此世与来世皆能在此镜中一观。” 邬钰当年亲身降临秘境,削去塔顶那一角,就是为了观盛昭的过去。 他轻叹一声:“当时你失去记忆, 终日懵懵懂懂……” 多余的话被邬钰咽了回去,这些话说得太多,也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错。 “我观你此世, 三生镜却展现出你遇见我的景象, 你的过去则是一团迷雾……” “……” 当时邬钰察觉出不对,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来历?或者盛昭的过去怎么可能会被天道以“天机不可泄”之理来掩盖?他犹豫之下, 还是担心占了上风。 邬钰进了三生镜,他做了一个没人能看见的影子,陪盛昭度过了上一世。 邬钰顿住话语,另起一话,“我不是故意窥探你的过去,但我不否认这是我的错,没有同你说明,也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你怨我,是应当的。” 盛昭突地打断,他目光如炬,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戾气:“师尊当时是如何想我的?” 救回来一个废物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我当时在想,忘了也好,你若是一生都记不起来,那些人我自会来帮你料理。” “这一世,我定会让你一生顺遂。” 透过热雾是邬钰柔和下来的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盛昭的双眼猛地一酸,他嗓音不自觉便哑了:“但是我记起来了。” “抱歉,在你记起来后还瞒着你。”邬钰轻声说,“是我的错。” 盛昭嗓子像堵了团什么东西,难受得厉害,“你不用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是我不想你知道,你才不说的。” 邬钰温声:“你会轻松一点。” 盛昭的眼尾霎时红了,他明白邬钰的意思,他将错全怪在邬钰身上,那他就会轻松很多。 邬钰探身揉了揉盛昭的发,“我的昭昭很厉害,不用师尊帮你,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 盛昭低声应了:“嗯。” 他处理得其实很糟糕,盛昭心知肚明,现在他的名声早就败坏了,外界不知把他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邬钰笑了下:“所以不用担心怕被我知道,兵不血刃的复仇,可比我厉害多了。” “若换成我,”邬钰眼眸微眯,罕见地泄出一丝杀气,转瞬即逝,“会比你更不折手段,比你做得过分很多。” 邬钰突地起身,他手一张,剑鞘里的本命剑霎时飞到他手中,他双指并拢,在剑身上一抹,而后直直插在茶桌之上。 没发出一点动静。 邬钰不想吓到盛昭,只是无妄仙尊的本命剑威压本就过分,扑面而来的血气让盛昭怔了下,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雪白的剑身上就闪过无数画面。 盛昭匆匆一瞥,入目便是无数人头,密密麻麻挤在细长的剑身上,血气冲天。 “这些都是死在我剑下的人。” 盛昭背后泛起寒意。 他抬眸便是眉眼平静的邬钰,他淡声道:“我这个仙尊称号,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邬钰再一拔剑,剑身上的戾气骤然一散,不出刃时便又是一把君子剑,如他的主人一般,看似湖面微风几许一片平静,实则深不见底。 修界将无妄捧得太高了,他们当他是仙,可邬钰修得不是太上无情,他也曾踏着一路鲜血攀上顶峰,他的道里有“杀”字。 他的心里放着一个人。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也有私欲的凡人。 盛昭眼中是不可遏制的讶异,邬钰从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这么……暴力的一面。 邬钰失笑,“怎么,看呆了?” 盛昭恼道,“谁看呆了?” 邬钰忍俊不禁,心底微叹。 笑了就好,不哭了就好。 邬钰重新坐下,宽袖一挥,有了缺口的茶桌便焕然一新,他重新换了张木桌,桌上的东西却分毫未动。 邬钰淡笑:“能喊师尊一声吗?” 盛昭虽然困惑,但还是很乖地喊:“师尊。” “对,我是你师尊。”邬钰轻声道,他一字一句:“你是我的弟子,我帮你出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 “能不能试一下……试着来依赖一下我。” 说完,邬钰的耳根又红了,他忐忑地等待着,想着还好,怎么说出来就如此不正经。 盛昭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出声:“要怎么试?像刚才那样试吗?” 邬钰也没能想到盛昭能想到这方面上去,他久久未言,呼出的气息滚烫炙热。 不怪盛昭,现在邬钰能帮的除了刺激刺激他们也没有其他的了,盛昭抿紧唇,他不介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几句口舌,还不至于被她放在心上。 盛昭自己可以随便他们说,可邬钰不行,邬钰是修真界的仙尊,怎么能跟他染上污名? 但换成方才的事,他就能接受了吗? 盛昭扪心自问,可他一想,脑海就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跟邬钰亲吻时的感受。 虽然他师尊亲得很规矩,很温柔。 但他师尊的气息可不是这么一回事,霸道得简直不像是邬钰所有,它野蛮地占据了盛昭所有的注意力,侵占了盛昭所有的领地,一刻不停地攻城略池。 盛昭别过脸,声音很轻:“算了。” “没必要,他们我很快就处理完了。” 邬钰喉结微滚,低声问:“你讨厌吗?” 盛昭一怔,没反应过来,一股冷香就又急又凶地逼近,邬钰克制地停在盛昭的唇前,没有彻底亲上去,他再问,“讨厌吗?” 盛昭忍不住往后仰身,磕磕绊绊,“是,我是不,不讨厌,但非必要的时候,我们不,不能这样。” “师尊。” 邬钰阖了阖眸,哑声问:“为什么不能,我们之前也试过,而且比这更过分。” 身体的记忆比盛昭自己的更深,邬钰这么一说,盛昭霎时回想起了当时欲罢不能的感觉,的确很舒服。 他的两颊迅速红起来,琉璃瞳染了羞涩的水汽,雾气蒙蒙地看着邬钰,很无措地喊:“师尊。” 邬钰狠狠闭了闭眸,“别这么看我。” 盛昭眨了眨眼,迷茫道,“师尊,你先起来好不好?” 他的弟子被他宠了五年,养出了一副娇气的性子,这点距离也受不了,尚且软着声撒娇。 邬钰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面色如常,他从容地直起身,“只是在他们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盛昭以为邬钰清心寡欲这么多年,说不定对红尘那些弯弯绕绕的缠绵之情不太了解,他绞尽脑汁,认真解释:“师尊可能不明白,接吻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只能跟喜欢的人做。” “……我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这种事我只跟师尊做过。” 邬钰指尖猛地一颤,一字一句地重复:“只跟我做过?” 盛昭点点头。 邬钰静了半会儿,突然退步了:“我知晓了,如果你不喜欢我亲你,我便不会亲你。” 他语气正直地就好像没有在哄骗他的小徒弟般。 盛昭跟邬钰对视半响,明悟了邬钰后半句话:“只是抱一下?” 邬钰:“对。”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抱一下也没什么,他跟别人抱得还少了?盛昭垂下眸,只是跟邬钰抱一下,就能将那些人气个半死,何乐而不为?看今天裴戚晏跟郁安易的反应就知道了。 况且,他师尊说得也对,跟邬钰说开之后,盛昭总不能放着邬钰不管,仍旧自顾自地处理自己的事。 而且,他们刚刚冷战完,也的确需要一些事缓和一些关系…… 盛昭想了一大堆理由才说服自己,他颔首:“好。” 邬钰一怔,低声应下,顿了会,到底过不去心里那关,补充道:“不止是这件事,遇到难事都可以来寻我。” 邬钰加的这一句,却更让盛昭确定他们二人之间是实实在在的师徒情,没有什么旖旎之情,盛昭松了口气,笑:“好。” 时隔几月,盛昭又跟邬钰回到了虚假的道侣关系上,他自己也觉得好笑。 盛昭突地起身到邬钰身旁,他蹲下身,张开手抱了一下邬钰,笑着说:“请师尊先提前适应一下。” 很随意地一抱,却让邬钰浑身僵硬,他垂首揉了揉盛昭的发顶,“好。” 盛昭:“不要揉我头发,抱我。” 邬钰失笑,他眉眼都溢出笑意,手缓缓环上了盛昭的腰身,低声喟叹:“抱住了。” 怎么这么招人疼。 邬钰的力度很轻,即使把手放在了盛昭敏感的腰上,他也没什么感觉,顶多是被邬钰手心过高的热度烫得有些别扭。 但盛昭没有多想,这只是一个师徒间很普通的拥抱,他笃定。 盛昭眨眨眼,突然想起来:“不对,不是师尊了,是道侣。”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把昭昭看成一只受到过很多伤害的流浪猫,流浪猫被家养之后,会把所有的陋习藏起来,它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第105章 脏了【三】 郁安易的心魔虽然因盛昭而藏了回去, 但他身上魔气未散,不能跟着盛昭一起回宗。 他吞了个隐匿气息的丹药,在桃林待了很久, 才转身回宗门。 还未出桃林, 眼前就是一道杀招。 凶煞的魔气携带者杀意直冲郁安易身上命脉,他猛地侧身一躲, 下意识回敬一剑。 剑气所含却并非是灵力,而是魔气。 裴戚晏眼眸微眯,轻松挡下:“想不到郁仙君竟成了当年你口中所误入歧途之人。” 郁安易竟然入魔了, 老天有眼。 裴戚晏笑了,“也不知当年被指认入魔的人是你, 他还会不会受到那样凄惨的折磨。” “应该不会罢,毕竟这本该是由你来受那剥骨断脉之刑。” 裴戚晏轻声:“郁安易, 他当时得有多疼,现在就有多恨我们。” “你悔了吗?” 郁安易沉默道:“悔。” 裴戚晏嗓音轻到诡异:“没事, 现在也不晚。” 他要在他离开之前, 将这条恶心的虫子给解决了。 裴戚晏话音刚落,郁安易瞬间察觉到身后极度危险的杀机,他面色巨变,竭尽全力飞身躲去。 裴戚晏阴测测地笑:“躲什么呢?” “你不是悔吗?” 郁安易冷笑:“我是悔,但盛昭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主人用得着你来帮他出头?” “裴戚晏,你怎么有脸来说的我?难不成我记错了,不是你给他种的噬心蛊?” 入魔后, 郁安易的情绪就极难控制, 他怒极之下, 即使心知不敌裴戚晏, 仍旧一剑向裴戚晏挥了过去。 裴戚晏侧身一躲,他身形鬼魅,下一瞬就到了郁安易身侧,在郁安易挥剑时又迅速变换身影,行踪诡秘。 明显瞧不起郁安易,在玩弄戏耍。 郁安易挥剑的招式愈发没有章法,他的脸面仿佛被裴戚晏狠狠踩在脚下,耻辱感顿上心头,他的实力在所有人里是最低,每每到了这种时刻,郁安易都是最无力的。 因为只有他最废物。 郁安易暗自咬紧了牙,那又如何,现在在盛昭身边的是他!只有他!! 他再次狠狠一剑挥了出去。 下一瞬却被厌烦地裴戚晏一脚踹开了剑身,剑身在空中飞抛之时,被他一把握住郁安易的剑柄,再一眨眼,郁安易屈辱地被裴戚晏踩在脚下。 裴戚晏低声赞:“倒是把好剑,给你用,可惜了。” 他一向不喜身带利器,魔气就是裴戚晏最好的杀人利器,但剥皮割肉时,还是剑来得顺手。 裴戚晏一剑扎进了郁安易的后背,郁安易猛烈地挣扎,他燃烧精血,命令自己的本命剑回到他的手上。 扎进郁安易身上的剑疯狂震颤,剑身嗡鸣,却被裴戚晏死死攥在手心。 不想伤害主人的本命剑发出巨大的抗力,而裴戚晏以蛮力镇压。 郁安易全身冒着冷汗,那个地方是他放盛昭灵骨之地,裴戚晏想抢走盛昭的灵骨! 主人的东西,怎么能被别人抢走,那是他的! 郁安易高声厉喝:“裴戚晏!你拿了他的灵骨就不怕他更厌恶你吗?!” 裴戚晏惬意地摇首:“不,我只是取出来还给他。” 裴戚晏取出剑,又狠狠刺了进去,碰到骨头就停了,他抽出了一点剑身,血肉黏腻的声音令他的神经绷紧,只要一想到待会儿可以拿到盛昭的灵骨,他就兴奋得头皮发麻。 他哥哥的灵骨,这种东西怎么配用? “他不会高兴的。”剧痛使郁安易倒吸一口气,“他想看的是我自己亲手剖给他。” 裴戚晏动作根本未停:“这是他的灵骨,你自己不还有一根?” 他死死踩住拼命想反抗的郁安易,皮肉被切开,裴戚晏割下一些碍眼的血肉,终于看见了那截晶莹剔透、宛如玉石的灵骨。 哥哥的灵骨都这么好看。 裴戚晏眼里全是渴望,等到最后一步“取骨”时,他却停住动作,低头轻蔑地看了眼近乎绝望的郁安易。 “我也可以不抢走它,只是我要一样东西。”裴戚晏微微笑着,语气轻柔。 郁安易立即道:“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别碰我的灵骨!” 裴戚晏狠狠插了郁安易一剑,“谁的东西?” 郁安易忍到青筋暴起,才道:“盛昭的。” 裴戚晏满意地笑了,他笑声诡异,手上、身上、脸上全都溅上了血,打眼一看,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郁安易:“说你的要求。” 裴戚晏:“你的弟子令牌,还有你的几滴精血。” 郁安易:“你要进宗见他?!” 裴戚晏大大方方承认了:“对,你给还是不给?” 裴戚晏用剑尖一点点挑着那块骨头,“郁仙君是给还是不给呢?” 疼痛一刻不停地摧残写郁安易的神智,他的一双眼早已被裴戚晏逼成血瞳,满嘴都是弥漫的血腥味,裴戚晏踩着他的那只脚宛如一座千斤鼎,压得郁安易动弹不得。 他恨,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能无力。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在郁安易的嗓子里挤出,他咽下一口血,“给。” 郁安易将放在芥子空间里的弟子令牌拿了出来,割了几滴精血融入令牌里,如此,这令牌就等于郁安易此人了,只要裴戚晏隐匿好气息,就能拿着令牌大摇大摆地进剑宗取找盛昭。 郁安易一想到那个场景,就恨不得把裴戚晏千刀万剐,该死的! 裴戚晏弯身拿起地上的弟子令牌,把玩了两下,轻声笑,“郁仙君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 郁安易立即感到不对,但已经晚了,随着他嘶吼又带着痛苦的一声“你敢?!”,裴戚晏下手迅速的将盛昭的灵骨剥了下来。 裴戚晏:“多谢郁仙君今日送本尊的两份大礼。” 魔族想来没有信用可言,他真是蠢到极致了才会去跟裴戚晏做交易!郁安易又怒又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修为大跌。 踩在他身上的脚一挪开,郁安易忍疼迅速爬起身,他拿起被裴戚晏丢在地上的手中剑,拼命一般朝裴戚晏刺去。 裴戚晏随手一挥,郁安易就猛地撞倒在桃树上,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后本就大开的血洞愈发溃烂。 郁安易缓缓撑起身体,慢慢地往前爬,“把它……还给我……” 裴戚晏居高临下,冷嗤:“废物。” 裴戚晏砸破了冰湖,进去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了,他换了身新衣,里里外外保证了没有沾到半点血腥,连那枚弟子令牌裴戚晏都洗得干干净净,更别说那截灵骨了。 此时夜色已晚,裴戚晏一身玄衣进了剑宗,他按着百年前的记忆到了天山脚下。 裴戚晏打得过郁安易,却不能冒着被无妄发现的风险进入天山找盛昭,若是被发现了,他会比今日的郁安易还要惨。 他深吸一口气,隐在山脚下,站了一夜。 翌日,盛昭被拦住了。 他看见裴戚晏的第一眼就明白郁安易出事了,随即就是不满,他还没玩够呢,裴戚晏要是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不过死了也没事,他不在乎。 盛昭蹙眉,冷眼问:“有事?” 裴戚晏低声下气:“哥哥,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他捧着宝贝献给了盛昭。 盛昭见到他掌心中的那截骨头,下意识生起一种亲切感,这是……他的灵骨。 见到的第一眼他就知晓了。 盛昭眉眼没有半分波动,他问:“生剥?” 裴戚晏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他不无辜,我能杀他。” 即使到了现在,裴戚晏也在遵守跟盛昭的约定。 盛昭神色冷漠:“我不关心这个,人死了吗?” 裴戚晏心口又开始疼了,这几日蛊虫已经把他的心脏啃噬得千疮百孔,疼得很频繁。 几乎让裴戚晏分不清他是因蛊虫疼,还是因哥哥疼。 裴戚晏:“没死。” 盛昭没有去伸手拿那枚灵骨,而是用灵气拿起,悬停在裴戚晏掌心的上空。 他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捏,那团灵气瞬间把那截灵骨绞得粉碎。 在裴戚晏没反应过来时,他费尽心思,捧在手心当宝贝的灵骨就化为了一堆粉末。 偏偏毁坏它的人是灵骨的主人,是他喜欢的人。 裴戚晏哑声问:“为什么?” 盛昭吐出两个字:“脏了。” 裴戚晏嗓子发涩:“我把它洗干净了。” 盛昭:“那又如何?” 裴戚晏自嘲一笑,他笑得浑身都在颤,笑得双眼都流出血泪,心脏的破洞更多了。 即使它被裴戚晏洗得干干净净,也依旧脏了,就裴戚晏一般,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怎么对盛昭弥补也无济于事。 可裴戚晏不甘心,他们四个人哪一个能甘心? 盛昭不想看裴戚晏发疯,转身就走。 裴戚晏声音轻得要在风里碎掉:“哥哥,你要怎么样……才能回头看我一眼。” 盛昭脚步一顿,似笑非笑:“那你就倾尽去全力让我对你的赎罪满意罢。” 盛昭下天山本是想去见一下郁安易,结果一早就遇了个乐子,他留下似是而非的话,准备回天山,毕竟郁安易现下生死不知,盛昭去了元清峰也没用。 谁知,盛昭一转身就看见了路尽头的邬钰,他眼睛一亮,霎时飞奔过去。 他一点也不在乎身后的裴戚晏,扑进邬钰的怀里。 邬钰被他热情得一怔,随即看见了远处的裴戚晏,他淡笑着回抱住盛昭,“下次别跑那么急。” 盛昭嚷嚷:“我又不会摔。” 邬钰低声问:“他什么时候走?” 一个魔尊身在剑宗,邬钰总得警惕,盛昭却以为是邬钰不想跟他抱了,抿了抿唇:“很快。” 在盛昭话音刚落时,裴戚晏就转身离开了,他捂着心口,脚步踉踉跄跄。 因为在刚刚那一瞬间,噬心蛊把他的心脏完完整整吃掉了。 裴戚晏的左胸腔,空了。 第106章 他的神【四】 盛昭一直在用神识探视身后的情况, 他看见裴戚晏一走,立刻松开了邬钰。 “好了,他走了。” 邬钰敏锐地察觉到盛昭好似有一些不大高兴, 低声问:“怎么了?” 盛昭:“不是不想我抱你吗?” 话一出口, 连盛昭自己都发现他的话有点莫名其妙,里头的埋怨颇深。 盛昭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他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邬钰想抱他?应该是在埋怨邬钰嫌弃的态度。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人扯进了怀里, 邬钰松松抱着他,笑:“没有不想。” 盛昭又开心起来, 他眉眼弯弯地调侃道:“师尊这也能叫抱?” 他搂住邬钰的脖颈,收了一下手臂, 二人的距离霎时拉近许多,盛昭眉一挑:“这才叫抱。” 邬钰很无奈地笑笑, 他眼底却全是克制, “好。” 盛昭这才松开邬钰,一脚一个雪脚印,往山顶走:“走罢,回去用早膳。” 他没走几步,就被邬钰握住了腕骨。 邬钰牵着人, 对着些微讶异的盛昭平静说:“不是说要适应?” 盛昭安分了。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一大一小的两对脚印在雪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 郁安易是被冻醒的,今夜下了大雪, 差点将他埋成了死尸, 他在雪地里用双手刨了很久, 才找到他昏迷前扔得一堆瓶瓶罐罐。 里头全是药, 什么药都有。 郁安易在没意识前将芥子空间里所有治伤的药都吞进了肚,他不能就这么死了,盛昭才跟他说过会留他在身边,他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 郁安易失血过多,又天寒地冻,面上惨白,他将还能找到的药都吞了几粒下去。 幸好他还剩了些本钱,这些都是好药,入口即化,润了他干涩的嗓子。 等药效发作,身体回温后,郁安易就从雪中爬了出来,他跟奄奄一息几乎没差,走一步停几步,没走多久又意识昏迷,倒在了雪地上。 反反复复好几次,郁安易终于打消了盛昭会来找他的期望,明明以前每一次、每一次……郁安易在心底念了两遍,盛昭都会及时救他,就好像是专门来救赎他的神。 可是现在,他的神在哪? 郁安易的呼吸轻到微不可闻,若是旁人早就死了,可偏偏是他,他能活两世,靠得就是一份不甘,更别说……主人可能还在等着他回来。 他要活着回去,见他的神。 在离开桃林之前,郁安易融化了一捧雪水,对着那堆水照,看见自己一双血红的眼。 郁安易慌张地摸自己的眼睛,却扑了自己满头满脸的冰水。 不能就这么回去,路上只要被任何修者发现了,他都只剩死路一条,只有主人那,才能容下他这只魔。 郁安易疼得手在发颤,冰冷僵直的手颤颤巍巍用剑砍下身上一条白布蒙在自己的眼睛上,隐隐能透过白布看见几分外界。 回宗的一路上,郁安易就像一只过街老鼠,垂着首,慌里慌张,生怕被人发现他魔修的身份,他身上是大片的血迹,背后伤口的鲜血往下滴落,又身着剑宗弟子服,行人唯恐避之不及。 郁安易从没有这么难堪过,每一步都是煎熬,每一步都是依靠着回去见盛昭的信念在走。 盛昭、盛昭…… 郁安易绕了远路,从无人看守之地滴了精血入阵,没有弟子令牌,他只能这么做。 在他的血瞳消失之前,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发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除了盛昭。 他一路避人耳目,万般艰辛回了元清峰的洞府,在看见洞府前那一抹眼熟至极的红衣时,他顿时心神一松,倒在了盛昭的脚边。 盛昭心底“啧”了声,这么重的伤势,不愧是从人堆里杀出来的魔尊,折磨人是有一手。 他倒是要谢谢裴戚晏了。 盛昭换来一个洒扫弟子将郁安易搬进洞府,给郁安易下了清洁术之后就让洒扫弟子给郁安易换衣,上药。 一切事了,盛昭低声跟洒扫弟子道:“多谢,这是给你的酬劳。” 盛昭拿了一些灵石出来,他没有特地去嘱咐让洒扫弟子不要将此事说出去。 事情越闹越大才好,他要让郁安易自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盛昭眼里是满满的顽劣,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郁安易的洞府,品了品茶,看了会玉简,再打坐了一会儿…… 完完全全忽视了床上的郁安易,将郁安易的洞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 郁安易醒来见到盛昭的欲望实在太过强烈,没几个时辰,他就强行睁开了眼,第一时间就是去找盛昭,等看到盛昭的一霎,郁安易瞬间觉得之前受到的种种苦难都烟消云散了。 他一点都不觉难堪了,反而心中充满了甜蜜,主人原来一直在洞府前等他回来,原来主人也很担心他。 盛昭:“如何?” 郁安易硬是撑着床榻坐起身:“好很多,多谢主人救我。” 他的神又救了他,这次不是照玉,是他的主人,他的盛昭。 在生死边缘来来回回这么多次,郁安易这次是真的把盛昭刻在了自己的血肉之中,骨髓之上。 郁安易摸索着下了床榻,方才他撇过铜镜时发现他的眼依旧血红一片,郁安易踉跄着走到盛昭身边,跪坐在盛昭脚边。 而盛昭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地静静瞧着。 郁安易轻轻把脸贴在盛昭搁在膝上的手上,“请主人帮我把心魔收回去。” 盛昭满意地勾唇,伸手将郁安易的眼阖上,郁安易姿势别扭地依偎了许久,再睁眼时,便又是一双黑眸。 盛昭轻声赞许:“乖。” 第107章 十指相交 兴许是疼得厉害, 郁安易的眉间紧紧蹙在一起,盛昭垂下眼,看见郁安易苍白紧抿的唇, 额上冷汗直流。 因为跪坐弓腰的姿势, 郁安易背上的伤口又崩裂开,沁出鲜血。 可郁安易仍旧乖顺地伏在自己膝上, 盛昭静静地阖了阖精致的眉眼,而此时郁安易正巧抬眸看他,仰着清冷病弱的一张面容, 饱含痛楚,眼中却全是对盛昭的希冀。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盛昭懒懒地抬起如玉的指尖, 慢慢抹平郁安易蹙起的眉。 郁安易微微挺直腰,唇轻轻一碰盛昭的指尖, 一触即离,满是眷恋。 因为这个动作, 他的背后大片大片血迹涌出, 疼痛入骨,可他面上是幸福的笑。 郁安易微勾起唇:“谢谢主人。” 他轻声问:“主人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盛昭:“流了这么多血,不疼吗?” 郁安易摇首,他用侧脸去蹭盛昭的掌心,眼中兴奋地微微冒了点暗红光芒, 又很快被压下去,低声诉说:“我想主人心疼心疼我。” 盛昭不语,他姿态随意地抬手抚了抚郁安易的发顶, 逗小狗般得不上心。 他的态度已然表明。 郁安易大喜, 他按捺住喜悦之情, 愈发依赖地对盛昭的动作顺从。 失血过多, 导致郁安易的意识忽明忽暗,他本就没歇息多久,疲惫困倦之下,他抬眼看了看盛昭,倦在一起睡去。 因为疼痛,郁安易醒醒睡睡多次,他每次醒来都要抬眼看一会儿盛昭沉静的面容。 盛昭慵懒地拿着玉简看了一下午。 日薄西山时,盛昭站起身。 伏在他膝头的郁安易骤然惊醒,身形因此不稳地向后倒去,他堪堪扶住椅身,匆匆看向盛昭离去的方向。 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盛昭没什么感情的嗓音传来:“走了。” 盛昭背对着郁安易,他没看见郁安易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随着他们二人相隔的距离愈来愈远而愈发狰狞,郁安易撑在椅身上的手青筋暴起。 “主人明日还会来吗?”他语气温驯得不行。 “会。” 待彻底迈出郁安易的洞府,盛昭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笑,往天山走。 洞府内。 郁安易唤出水镜看了眼身后因伤口崩裂引发的大片血迹,他神色晦暗地沉下眸,半响,褪下了上身的衣物。 他的脊背线条漂亮,腰身劲瘦有力,本应该是好看的,此时却遍布残忍的伤口,几个狰狞的血洞、大片的割伤、青紫的冻伤与摩擦出的血痕,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郁安易好似感受不到痛般,他慢慢俯下了背,弯成一张绷紧的弓,伤口撕裂得更快,鲜血骤然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压抑住沉重的喘息,好一会儿,郁安易才直起身。 郁安易抽剑使出一道剑风,他脚边那一血滩霎时四溅开来,飞洒到四周。 郁安易环视如今像个凶杀现场的洞府,总算满意,而后才动作艰难地清理背后的血迹,用盛昭留给他的药上好。 郁安易在满目狼藉里想,主人明日也会心疼他。 可第二日,倒在地上半梦半醒的郁安易等来的是一个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候在洞府外,恭敬地向内传音,自称是盛昭托他来传话的。 听见“盛昭”二字,郁安易就艰难地用灵气开了洞府。 外门弟子久闻仙君之名,他本不敢多看,浓重的血腥味却让他震惊地抬眼。 洞府内未点灯,只能借着丁点日光看清内部,昏暗的视线下,到处都是四溅的血。 外门弟子嗓音发颤:“仙君?” “说。” 外门弟子往角落看去,他对上没有任何感情,宛如不是人的一双黑眸,像是野兽。 匆匆一瞥之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仙君染血的白裳跟萎靡的坐姿。 说? 说什么? 仙君这是出什么大事了?跟盛师弟又有何关系? 那道幽森的嗓音愈发冷:“他跟你说什么了?” 外门弟子连忙道:“盛师弟说他今日要与您失约了,不能来见您了。” 他顶着那道冰冷的视线,话语愈发委婉,冷汗不停,“师弟……师弟他说他深,深表歉意,让我告知您一声,来日他,他定会赔礼谢罪。” 这些话都是他在放屁。 盛昭的原话只有几句:“你告诉他,我今日要陪师尊,不去看他了。” 有仙尊在一旁,他这位原本好好走在路上,却被盛昭拉住传话的外门弟子头也不敢抬,呐呐应了,转身就走。 走前他还瞥见,红衣与白衣紧紧贴在一起的亲密。 郁安易:“说他的原话。” 外门弟子在无形的压迫下立刻道:“盛师弟说他今日要陪仙尊,不去看仙君您了。” 无妄。 郁安易眼中又泛起暗红,仅仅一瞬,又快速压下,他撑着墙,身形不稳地站起,走一步晃三步。 外门弟子害怕的心情不知不觉降下,甚至因为至始至终在他心里都很强大的仙君,如今露出这么虚弱的样子而忧心问道:“仙君不如让药君看一下伤势?” 郁安易摇摇首:“有他在……” 郁安易突然咳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血流手心。 外门弟子回想盛昭语气中对仙君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态度与仙君此时即使重伤也不去找药君治伤,而且……有他在? 是有盛师弟在,就不能去看药君的意思? 外门弟子暗暗心惊。 郁安易顺完气后,声音虚弱得轻不可闻:“走……” 滚去把他这幅命不久矣的模样说给主人听。 外门弟子只得退去。 · 盛昭是故意的,故意选了个外门弟子,故意在方才说出那一番话,他垂眸笑了下,望着外门弟子越走越快的背影。 也不知道郁安易会把自己拾掇的有多惨。 盛昭对一旁的邬钰道:“师尊。” 他扬扬手:“很久没跟师尊牵过手了。” 他扬起手的同时,方才掩在二人袖下只露出几根交叉的手指,此时就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气中,很简单的交握。 盛昭感受着邬钰掌心的温度,不知怎么,顽劣心突起,他慢慢将指尖插进邬钰的指间中,直至十指相交。 他们每根手指都暧昧地交叉在一起。 邬钰的指尖僵住了。 他今日束了玉冠,即使墨发如泄,也遮不住他发烫的耳尖。 盛昭玩着邬钰的手指,“还是第一次跟师尊这么牵手。” 邬钰低声应了 。 今日是盛昭拉他出来的,说是演戏的时间到了,可人走了,还在演。 邬钰缓缓收紧自己的手指,“回去罢,给你做玉圆子吃。” 作者有话要说: 临近完结,越来越卡了,不好意思(小声) 第108章 谣言 上一次他们牵手是在五年前, 邬钰捡到盛昭的时候。 那时的盛昭很瘦,小小一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邬钰身后, 他很少说话, 只用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看着邬钰。 很乖。 也很让人忧心。 邬钰怕他会在人挤人的长街上走丢,怕他会在自己身后被人拐走, 怕有一天盛昭会主动转身离开。 邬钰很清楚,他没有获得盛昭的信任,所以他牵住盛昭的手, 杜绝那些可能的发生。 盛昭骑虎难下。 他下意识去“挑衅”了邬钰一把,等真的被邬钰十指相扣、紧紧握住时, 想抽手又抽不回来。 盛昭有些后悔,并决定狠狠宰邬钰一把补偿回来:“我还要吃……” 邬钰都应了下来。 · 昨日主人没来。 郁安易没有收拾房间, 依旧是满屋血迹,血液干涸了凝固在地上, 脏乱一片。 昨日没来, 那今日会来罢? 他给自己的伤口换了药,静静等着。 他等来了一个陌生的外门弟子,昨日的场景再一次重复,郁安易竟有些不真实感,他在昏暗、血腥弥漫的洞府里一动不动坐了两日, 昏了又醒,醒了又混,头脑鼓胀酸疼, 浑浑噩噩之间, 恍如昨日。 郁安易眼前又浮现出盛昭轻抚他蹙起的眉头的那一幕, 稍一眨眼, 便如镜花水月,他眼前仍是黑暗的洞府。 明明主人走前还陪他度过了整整几个时辰,动作那般轻柔,语气那般温和。 以致于让郁安易以为他成功将主人身边的位置抢回来了,可盛昭只是回去见了仙尊一面,仅仅一面,就比得过他用鲜血铺到盛昭前头的这条路。 身后的伤口骤然疼得让他无法呼吸,郁安易强迫自己忍着疼痛吸了口气,裴戚晏跟他都是主人身边的狗,只有仙尊才是盛昭真正在意的人。 是仙尊将盛昭带回了剑宗。 是他们在上一世把盛昭害到那般地步。 伤口连绵,郁安易竟连呼吸都在疼,心脏也疼得缩成一团,他险些以为,自己要疼死过去。 他恨,恨仙尊占了那般好的时机遇见重生后的盛昭,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关,恨自己上一世做出的那些事。 他更恨的是,他这般卑劣,现在竟还妄想陪在主人身边。 可他没了盛昭,就活不下去了。 郁安易惨然一笑。 是了,他要弥补,他要赎罪,他要盛昭的目光留在他身上。 房屋内干涸的血迹被新鲜的血液洒上,这一次,郁安易没有上药。 他合该受着这疼。 又过去一日。 今日的郁安易连外门弟子都没见到。 郁安易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他已经习惯照玉亦或者盛昭一而再再而三主动对他伸出手,可现在,他如果再不做出些什么,盛昭的身边恐怕再没他的位置。 他第一次违抗主人的命令,没有再乖乖等在洞府内,而是换下身上的血衣,出了洞府。 外头日光很足,是冬日里少有的明媚,罕见地,郁安易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弟子,耳边是一声又接一声的“仙君”。 他们表情恭敬,却在暗地里打量自己。 郁安易与二名结伴的弟子擦身而过时,他没再走动,静心去听。 二人说得很小声。 “在这都蹲两日了,总算见到郁仙君了。” “这脸色一看就受伤了,传言不假。” “他不会要步上剑尊的后路罢?” “……” 郁安易抿起苍白的唇转过身,冰着张脸:“什么传言?” · 传言不出盛昭所料,仅仅不过三日,便传遍整个剑宗。 他被一纸诏令传到了主殿,刚到就瞧见等在殿门口的黎鸿。 黎鸿:“小师弟!里边只有我师尊一人,师兄陪你一同进去。” 别怕。 盛昭笑了下:“放心。” 二人进去给主座上的谢长老行了个礼,谢长老神色还算温和,他招招手,唤盛昭过去。 黎鸿跟在盛昭身后,一同上前。 谢琮:“你小子又来凑什么热闹。” 黎鸿搭着盛昭的肩,紫衣大摇大摆,欠打地笑了下,“那些传言肯定是假的,用得着叫小师弟来一趟吗?” “站没站相。”谢长老先是说了黎鸿一句,又看向盛昭,“三日前,你在元清峰召了名洒扫弟子,扶身受重伤的郁仙君进洞府。” “第二日与第三日,你唤了两个外门弟子去给他传话,是否?” 肃穆的大殿内空旷无比,谢长老面目一凛,嗓音沉重。 盛昭:“是。” 谢长老:“他的伤可与你有关?” 黎鸿急了:“我们小师弟一看就不是那种伤害同门的人吗?” 盛昭罕见地心虚了,他摇首:“无关。” 黎鸿还在说:“你看,小师弟都说跟他没关——” 谢长老颔了下首:“好,你下去罢。” 以为谢长老不会信,正说个不停,企图为盛昭开脱的黎鸿:“?” 这么简单? 不止是黎鸿,盛昭也觉得这也太轻易了,谢长老虽然也疼他这个有天赋的小辈,但在公事上绝不会徇私,就算今日站在谢长老面前的是黎鸿,谢长老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问出什么了,也不会包庇黎鸿半分。 名义上是长老,却是剑宗的管事人,谢长老最是公道不过。 盛昭都要以为谢长老是看不惯郁安易,才将此事轻拿轻放地揭过去,或者是谢长老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但剑宗除了他师尊还有谁能指使谢长老。 可是邬钰怎么会插手此事? 盛昭想不通。 这厢,谢长老还在赶人:“你小子也给我下去,这几日教的剑法可练熟了?” 黎鸿讪笑,忙不迭扯着盛昭下去了:“这就去,这就去练!” 谢长老看着二人下去,才长叹一口气,他传音道:“该走的过场都走完了,但便是我也管不住弟子间的传言。” 邬钰话语中似有深意:“几句闲话罢了,过些日子,这传言就会散了。” “什么传言?” 那两名弟子先是支支吾吾一会儿,才开了口:“盛师弟残害您的传言。” 郁安易面色愈发阴沉:“说清楚。” 二名弟子面面相觑,一唱一和。 “仙君三日前不是身受重伤,据我所知,当日进仙君洞府照顾仙君的弟子说,您当时可是奄奄一息的状态,差一些就当场坐化。” “而且还有人传言,仙君的洞府内皆是血,偏生那盛昭还威胁您,不让您去找药君治伤。” 话匣子一打开,这两名弟子便越说越气:“那盛昭害了剑尊跟齐少主还不够,现在还来害您,我们剑修竟也有这等恶毒之人!” “就是,剑宗的名声都被他败坏了,现在修真界都拿我们当个笑话,戳着剑宗的脊梁骨说我们是靠联姻向魔界求和。” “就凭那盛昭是仙尊的徒弟,仗着有仙尊撑腰就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连长老会都拿他没办法,可怜谢长老被流言为难,还在仙尊面前难做。” 他们愤愤不平,又为郁安易打抱不平,满脸担忧,“剑君,您的伤势要紧,我们可为您去请药君来元清峰为您疗伤,” 他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去请谢长老为仙君做主。” 话音刚落,二人就对上郁安易一双古井无波的眼,森然阴冷,寒意浸骨,他们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不是冬日寒冷,而是魔秽之物的阴寒,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郁安易勾起苍白的唇,嗓音很轻:“怎么不说了?” 这两名弟子愈发觉得诡异,不敢再言,没半分先前的壮志凌云。 他们自是不敢想,他们口口声声中受了盛昭莫大欺凌的好好仙君,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杀了他们。 郁安易听着那些对主人的污言秽语,早已气愤填膺,眼光都微微冒了魔红。 他的主人对他那般好。 这群不明真相的蠢货。 郁安易深吸一口气,攥紧手心克制下来,冷声道:“与其说你们担忧我的伤如何而来,不如说是想把此事栽赃到盛昭身上。” “反正传言都说了,盛昭害过这么多人,他那么坏,想必我这身伤也是盛昭弄的罢。” “这么大的事居然就发生在我身边,其他人都不知道,唯独我知晓,其余人定会争着抢着来问我。” “我也太可怜了,这次帮了我,不止会一介仙君承你们的情,谢长老也会对你们留下印象。” …… 郁安易一字一句,剖透了这两名弟子的心,将二人亦或者那些兴奋地流传谣言的弟子们心中的一切龌龊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惯会玩弄人心,这些人的心思他一看就知,无非是起了好奇心,想凑个热闹,打着为他出头的名义自然是为了“利”。 二人羞愤欲死,当郁安易说了出来那些隐晦到连他们也未发觉的晦暗心思,后知后觉窘迫。 郁安易话语冷厉:“剑宗容不下私下胡言乱语,毁坏同门弟子名声的人,你们若不想我上报给长老会,就按元清峰的规矩去领罚。” 元清峰能有什么规矩,无非是关禁闭室,二人后怕起来,低声哀求:“仙君饶了我们吧,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说这个传言!” “是啊是啊!我们也是被其他弟子所误导。” 郁安易眼底阴邪,突然轻声应下:“好啊,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 “你们可以让这三日前照顾我的弟子,这两日帮盛昭传话的两名弟子代替你们受着惩罚,反正是他们先传出来的。” 二人有些过意不去地对视一眼。 郁安易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他们,我跟盛昭的关系也不会被挑拨,你们也不会在今日撞到我面前,该领罚的人是谁,你们自己好好想想罢。” “你们要是真好心想替那三人受罚,也随意。” 不行!他们凭什么替别人受罚,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这流言一开始也不是他们传的! 二人道:“我们这就去将这三人找出来,多谢仙君!” 郁安易满意一笑,感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位弟子因郁仙君先前的咄咄逼人而生起的不满霎时一空,甚至觉得仙君人真好。 郁安易有些失落:“我跟盛师弟私交甚笃,我被歹人所伤后,他带我回剑宗疗伤,乃是救命之恩,却不曾想被他人误会至此……” 他明里暗里说了许多他跟盛昭间如胶似漆的话。 留着这两人,自然是想要他们两将这些话散发出去,这些该死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反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跟他的主人关系很好。 郁安易想着那副场景,甜蜜极了。 打发走这两名弟子之后,他就立刻朝天山赶去,原来这两日主人不是不想来看他,而是来不得,若是盛昭来了,岂不是坐实了这些谣言? 郁安易笃定心中猜测,又想,他把谣言的事解决了,主人一定会很高兴,不知道会奖励他什么。 可惜天山不容外人进入,郁安易的弟子令也被裴戚晏夺走,不能给盛昭传音。 他一脸病容,在山下等了许久,才等来每日进天山送膳食的弟子,劳烦人去帮他带话。 不过多时,天山的阵法就对郁安易打开。 第109章 吻 盛昭颔首同意后, 邬钰就开了阵法,桌上是被弟子摆好的膳食,他们吃了起来。 郁安易不知山脚能乘的仙鹤在哪, 身上的伤势也支撑不住他御剑飞行, 即使修为在身,从山下爬到山顶也需费不少时间。 盛昭估摸着时间, 饮了口热茶,“师尊。” 他站起来,在邬钰抬头看他的时候, 从邬钰的手臂下方钻了进去,坐到人的大腿上。 盛昭甚至还理所当然地对邬钰挑了下眉, 像是在问,你怎么愣着不动。 邬钰后知后觉, 他的长袖中猝不及防冒出一张秾艳的脸,而后便贴上来一具柔软的身子, 他一瞬间僵直了身躯, 呼吸不稳。 “成何体统”四字在心中翻来覆去说了个遍,因私心还是没说出口。 盛昭坐得不舒服,还在调整着位置。 布料之下的软肉紧紧贴着绷紧的大腿肌肉摩擦。 邬钰胸膛起伏了一下,哑声:“别动了。” 又补了句:“好好坐着。” 盛昭嘟嘟囔囔:“师尊的腿好硬。” 邬钰闭了闭眸,喉结艰涩地滚动, 他抬手抵住了盛昭的腰,控制指腹规矩地抵在浅浅凹陷的腰窝上,不去揉捏不去摩挲, 偏生他的掌心是热的、烫的。 烫得盛昭往前挺直了一下腰, 与邬钰贴得更近了, 他微低头, 就瞧见邬钰紧抿的唇,脸上的线条愈发绷紧冷硬,嗓音也淡漠得更厉害,不带半分感情:“舒服了吗?” “舒服,可舒服了。”盛昭连忙道,他很乖地笑了下,讨好:“师尊你忍忍,等他走了我就下来。” 然后盛昭就觉得腰间滚烫的掌心贴得他更紧了,邬钰低低应了一声。 他们亲密得不像师徒,邬钰死死恪守着他身为师尊的底线,面前这个主动打破禁忌的人却口口声声都说要走。 邬钰抬手将盛昭两只手臂都环住自己的脖颈,“人来了,抱紧点。” 话音刚落,踩在雪地上的极轻微声响从远处传来,以盛昭的修为,他自然听见了。 盛昭低声笑了一下,用极轻的气音道:“师尊,入戏了。” 他抬起指尖轻抚上邬钰的侧脸,力度轻柔地略过鬓角,玩弄一般撩起邬钰垂落下来的乌发。 而后,盛昭的手一滞。 邬钰在盛昭撩发的一瞬就迅速地别过头,但来不及了,已经被看见了。 好半响,盛昭用指尖点了下他师尊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揶揄:“师尊?” 邬钰一言不发,别过头阖上眸,像是认命了,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偏生表情冷得可怕。 盛昭盯着邬钰的冷脸,手中动作不停,顺着耳根的红下去,脖颈处也是一片绯色。 他师尊面上高洁,实则早就……盛昭实在琢磨不出一个能表达他们师徒二人情谊的好词。 可能邬钰对他的师徒情都藏在心底了吧。 盛昭后知后觉,轻叹,“原来师尊是尊纸老虎呀。” “我还以为师尊很讨厌我亲近你呢。” 盛昭说着,好奇心作祟,去扒拉邬钰的衣领,刚扯开一小处,瞥见一抹绯,就被紧紧攥住了腕骨。 邬钰语气滞涩,哑声:“够了。” “不讨厌。” 很喜欢。 邬钰似叹似笑:“给师尊留点面子。” 盛昭不甘不愿地“哦”了声,像刚找到好玩的玩具没玩多久就被大人喝止的小孩,调皮但又很听话。 委屈极了。 邬钰哭笑不得:“有外人在。” 盛昭眼睛亮了一下,“那等人走了,师尊可不能反悔。” 盛昭将扯开的衣领整理好,又将邬钰的乌发顺好,做完一切后,乖顺地倚在邬钰怀里,斜斜看了眼快走到的郁安易。 仅一眼,又无情地收了回去,好似全然不在意他养了这么久才养熟的一条狗,整颗心全挂在了他的师尊身上。 郁安易呼吸一窒,被这一眼冷到心底。 他走了一路,看二人调情了一路,忍耐得青筋暴起,靠最后一丝理智才堪堪把滚动翻涌的心魔压下,在无妄面前暴露魔气,他只有死路一条。 “仙尊。” 郁安易俯身拱手。 什么狗屁仙尊,亵渎徒弟的师尊也配称得上这个称号? 郁安易直直盯着盛昭,眼底的贪婪一览无余:“盛师弟。” 太久没见,他想盛昭了。 邬钰微微皱了下眉。 盛昭分了大半注意力在邬钰身上,自然瞧见了,他低下头,吻在邬钰皱着的眉头上。 用柔软、濡湿的唇抚平。 而盛昭对自己,只是用手指随意地一抚,他一条狗,又在奢望什么呢? 郁安易又喊了一声,盛昭才不悦地看过来:“有事说事。” 郁安易为难地看向邬钰。 盛昭:“有什么是我师尊听不得的?” 这话说得,就像邬钰是盛昭的道侣般。 郁安易:“是有关谣言的事。” 他复述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将此事解决,隐隐含着期盼,希望能得到盛昭的奖赏。 “嗯。” 他满心期待,可得来的不过是盛昭一个冷淡的气音,毫不在意,他的主人眼里全是另一个人。 盛昭眼里没有他。 他的主人噙着淡笑,眼中含着对他从未有过的羞涩与艳色,含苞待放,垂下首去碰别人的唇,碰了一下,转过脸看他。 盛昭冷着嗓音:“你还不走?” 话里话外都在警告他,让郁安易识趣一点。 郁安易被这一眼看得浑身血都冷了,他艰难地扯了一个笑,喉间艰涩,像一个低贱惹人发笑的戏子,哑声道:“走,这就走。” 他听话。 郁安易转身离开他费尽全力才上来的天山。 起初郁安易知晓照玉是盛昭时,他以为盛昭是抱着恨他的心思才做得伪装,可盛昭没有,他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等郁安易甘愿被驯服,已经成为他手底下的一条狗之后,他才发现,比盛昭恨他更难让他忍受的是盛昭从来都没将他放在心上。 无论他做什么,是伤害自己,还是讨好主人,盛昭高兴了会逗他两逗,不高兴了理都不会去理。 他在盛昭眼里就是一个乐子。 他无关紧要,随时都有可能被丢弃。 心魔又发作了,魔气丝丝缕缕从他内心散发出来,紧紧束缚住他的整颗心脏,再又胸口处散发到四肢的灵脉。 灵气转换为魔气的滋味并不好受。 郁安易痛得扶住树躬下身,指尖都抠进了树干里,疼得他恍惚快要死去。 他背部的伤口又撕裂开,七窍因五脏六腑的震荡流出鲜血,像即将被拖入地府的临死之人,不甘不愿地疯狂挣扎着,最后不得不认命。 给他最后一刀的人就是盛昭。 踏出天山的郁安易已经成为了一个血人,他施了一个清洁咒,回到元清峰后,看见了等在他洞府门口的五个人。 是那两个弟子把最初散发谣言的三人带了过来。 郁安易看了他们半响,一双无光的黑眸直让人胆颤心惊,他阖了阖眸,一瞬变得疲惫许多,轻声道:“都走罢。” 几人大喜,连滚带爬地离开元清峰。 郁安易嘲讽一笑,踉跄着走进那个全是他的血的洞府。 。 人一走,正装模作样将唇贴在邬钰唇上的盛昭立即直气腰身,趁邬钰没反应过来,抬手就去扒人衣领,满意地看见一片绯色之后,跳下身就想跑:“冒犯了师尊弟子困了先回房。” 盛昭只看见了一片绯,没瞧见邬钰忍耐地脖颈上都冒出了青筋,颇为恐怖。 邬钰长长舒了一口气,头疼地掩好衣领,他唇间还有盛昭留下来的湿意,抿了抿唇,就尝到他的好徒弟留下来的香气。 邬钰站起身,呼出一口热气。 第110章 戏将终 在盛昭的无视跟郁安易的默许下, 盛昭伤害同门师兄弟的风声愈发地大,他只要一出天山,就会迎来警惕又不耻的目光。 郁安易似乎又变回清冷高雅的仙君, 元清剑尊闭关思过崖, 偌大的一个元清峰就由郁安易来掌管,他不去管流言在私底下怎么传, 但绝不能让他听见。 一时间元清峰风声鹤唳起来。 郁安易将自江千舟重伤之后元清峰积累多月的事务都处理了个干净,忙碌多日,才翻到一沓公文, 上书欲翻新后山荒废的旧院做弟子们的演武场。 郁安易在案台上怔怔想了许久,才想起那是百年前盛昭还是江千舟的弟子时住的地方。 盛昭死了后, 他拿到灵骨就闭了关,他不在, 江千舟裴戚晏他们也觉无趣,纷纷闭了关, 那处院子自然荒废了。 一百多年的时光并没改变什么, 这处院子与郁安易闭关前看见的并无区别,一样的破烂不堪,郁安易一时有些恍惚,差一些以为自己记错了。 同样是江千舟的弟子,他要什么便有什么, 灵石灵符灵器样样不缺,反观盛昭,吃不饱穿不暖, 住的地方也如此破烂。 郁安易心疼得要命, 恨不得回到百年前将盛昭养到自己膝下, 千娇百宠养大。 他生出一丝不忿, 埋怨江千舟为何如此不公,埋怨当年自己鬼迷心窍,在盛昭孩提那年夺了盛昭的天赋,他当时是如何忍心对一个孩子下手的? 郁安易抬脚跨过门槛,目光向角落一凝,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实际上却恍如昨日,当时的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师兄,你怎么能为图修炼的捷径,而去入魔?” “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误入歧途,我要去告诉长老会,告诉师尊。” 他的厉声逼问与少年绝望的哭喊与否认。 郁安易眼前一阵阵发黑,骤然重现当年的场景,少年在他面前呕出一口血,而自己步伐兴奋地转身离去,就差最后一步,天道之子的灵骨就是他的了。 郁安易猛地阖上眼,倒退几步,再睁眼,险些以为自己做了梦,他嗓音发涩:“你怎么在这,主人。” 盛昭从小门内走出,静静道:“闲来无事,寻个无人的地方打发时间。” 怎么会闲来无事?郁安易回到剑宗后有打听过这一世的盛昭在剑宗五年内的经历,同门师兄师长没一个不喜欢他的,成日不是在修行练剑就是同师兄们打趣,怎么会闲来无事。 莫不是因那些闲言碎语,已无人敢靠近盛昭了。 当日没有处置那五人的愧疚心再一次爆发而出,明明此事因他而起,祸却全烧到了盛昭身上,他真是无能,这种时候了…… 郁安易深吸了一口气,还躲在主人的背后心安理得的养伤,做出一副漠视的态度。 郁安易深深看了眼盛昭。 他漠视他的神,让他受尽一切委屈,最后理所应当地指责神为何不怜悯他,为何不只看他。 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强求,本就是他强求……郁安易在心中念了一遍又一遍,喉中弥漫起苦涩,本就是他强求盛昭要原谅他,本就是他强求要做盛昭身边的一条狗,本就是他强求要留在盛昭身边…… 所以盛昭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他凭什么就因心中嫉愤去视而不见,对主人下手? 郁安易垂下眸,竟不敢再跟盛昭清澈透明的黑眸对视,他低声道:“对不起,那日回元清峰后我放了那些人。” 盛昭不语,静静地瞧着郁安易。 郁安易竟觉得那道纯澈的目光下看出了他一切卑陋不堪,百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浮现在眼前,他嘶哑着嗓音:“对不起……” 他佝偻下腰,满目痛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盛昭,一句又一句地重复那三个字,环住盛昭的手臂收得愈发地紧,勒得人骨头都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盛昭一直都无动于衷地任郁安易发疯,直到郁安易声音愈发哽咽,嗓子嘶哑地说不出话后,他才云淡风轻问:“只有对不起吗?” 盛昭微微侧过脸,贴在郁安易的耳边轻声道:“仙君,你知晓的,我不养没用的宠物。” 他微微勾起唇,“你想让我原谅你吗?” 郁安易眼中血红一片,心魔又生,“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盛昭弯起眉眼,徐徐善诱:“那你想求什么?” 郁安易整幅心神都被蛊惑住:“我想跟无妄一样,永远都能留在你身边。” 盛昭笑了下:“好啊,那仙君就展现出能不让我抛弃你的用处。” “抛弃”二字霎时让郁安易瞳孔紧缩,一双竖瞳宛如兽眸,他骤然抬头紧紧盯着盛昭,“求你,不要抛弃我。” 他会竭尽所能。 盛昭轻拍了拍郁安易的脸:“那样我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你扔掉了。” 盛昭任由郁安易抱着他直到心魔压下,他看得出来,郁安易的心魔已然彻底扎根,再多来几次可就彻底压不下了,到那时,修真界就再也没有郁仙君了。 临走前,盛昭跟郁安易道:“他说想见我,走了。” 郁安易张了张唇,静静看着盛昭离开。 明明他们才见面没多久,明明他也想见盛昭。 他也想拥有盛昭对无妄的这份特殊,郁安易狠狠闭了眸,他要怎么做才能比无妄对盛昭更有用? 再睁开眼,他瞳孔中多了一抹猩红。 · “师尊?” 雪中静立的白裳人微微侧头,邬钰抬眸看去。 盛昭凑到邬钰身侧,仰脸看他,动作自然地用指尖拈了下邬钰眼睑处沾着的雪絮。 他的动作很轻,划过邬钰眼前,就是极轻地抚摸,带着极轻得暧昧才有的痒意。 盛昭似乎还没意识到,笑嘻嘻地问:“师尊怎么在这傻站着?” 确实是傻站,灵体也不开,任由雪絮落到身上,眼睑都快结了冰。 邬钰阖了阖眼,嗓音些微地哑:“怎么去了这么久?” 盛昭以为邬钰的嗓音是寒风吹哑的,没做他想,反而打趣道:“所以师尊是因为我那一句去去就回,就一直在这等我吗?” “嗯。”邬钰握住盛昭的指尖,用灵力拭去上面的水迹,他眼微微垂下,专注认真:“是在等你。” 盛昭下意识缩回手,却被攥了回去。 邬钰:“急什么,还没弄干净。” 有些不对劲,盛昭没数清他被邬钰握了多久才被松开,他脸有些发烫。 很不对劲。 盛昭面色一正:“师尊。” 邬钰眉眼并不锋利,瞳色却很深,他静静垂下眸看人时,猝不及防间,轻描淡写地就将人锁进了眼里,“嗯?” 盛昭深吸一口气:“我跟他的事很快就会结束。” 他顿了一会儿,邬钰也没出声,周遭安静得有些寂寥,大雪簌簌落下,盛昭吸了口寒气,眼里闪过决然,“届时,我与师尊这场戏便演到底了。” 盛昭是个利落的人,当断则断,更别说他已经察觉出了不对。 “我与师尊还是师徒。” 邬钰明白盛昭的意思。 他们仅是师徒。 第111章 应得的 邬钰定定看着盛昭, “我从未在演。” 他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敲在盛昭的心尖上,霎时将他砸懵了, 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一抬眸就是不知何时上前,正离他极近的邬钰。 黑眸幽深, 不似平常的淡漠,像是压着极重的心绪,千言万语都藏在其中, 看一眼就要将人吸进去般,偏偏面上还是无甚表情。 盛昭看不出, 摸不准邬钰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同他开玩笑的还是…… 邬钰的灵体还是没开, 雪絮从鹤氅上落下,离得太近, 一动鼻尖就能闻到股锋利的冷香, 他抬手按住盛昭的腕骨。 “师尊?”盛昭完全不敢动,眼睁睁瞧着他师尊拉着自己的手去碰他墨发下的耳尖。 在雪中站了这么一会儿,盛昭的指尖早就冰凉,触不及防被烫了一下,他缓慢地反应过来他在被邬钰攥着手去摸对方充血滚烫的耳尖。 他师尊表面平静, 实则上耳根早就红了。 邬钰低声:“我也没有在逗你。” 他态度强硬,根本不允许盛昭缩回手,“你要我抱你, 要我亲你, 坐在我的身上, 与我做得这般亲密。” “我出不来了, 盛昭。” 邬钰眼睑低垂下,目光隐忍,却一错不错,“我想与你做真正的道侣。” 盛昭被惊到,他眉眼轻轻颤了几下,水润的黑眸氤氲出雾气,怔怔与邬钰对视着,似乎魂都被那双幽深莫测的黑眸吸了进去,心悸感强烈到无法自拔。 他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 这一定是假的,他师尊这种活得像修了无情道的人怎么会喜欢人?而且还喜欢他? 撩出事了。 盛昭的脑子乱成一团,回想起自己跟邬钰做过的那些出格举动,愈想愈觉得似乎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他正出神,察觉到脸侧被温润的掌心抚住,瞳孔紧缩地看着邬钰一点一点地像他靠近,躬身俯首,慢慢试探,他掌心的力道轻柔,却又强势地不许盛昭侧过脸半分去逃他。 邬钰淡漠的神情已经转变为深沉看不出情绪的隐忍。 离得近了,盛昭才发现邬钰的呼吸也在不稳,同他一样,心脏蹦得快跳出胸膛。 太荒唐了。 “师尊……”盛昭话一出口,才发觉他的嗓音是颤着的,微弱细小得像是在求饶。 可邬钰恍若未闻,他曾经教过他的好徒儿一个道理——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他不想放过他。 唇间覆盖上的触感冷冽却柔软,淡漠又温柔,盛昭眼眸颤巍巍地睁大,湿得近乎要浸出水来,眼尾迅速泛出媚红,对方鼻尖的热气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熏得熟透。 只是轻轻碰一下。 只是被对方主动地轻轻碰了一下。 邬钰的吻很克制,触之即离。 他们鼻尖贴着鼻尖,眼神交融。 盛昭下意识抿了抿唇,脸滚红发烫,他眼睑颤得很厉害,愣愣的,等他反应过来,邬钰又靠过来,小心翼翼地继续噙着他的唇舌,用舌尖慢慢顶进他的齿缝。 邬钰的动作很青涩,想也是, 光风霁月的无妄仙尊怎么会跟别人接过吻? 偏生邬钰吻他的同时,犹如深谭似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冷静,平静的水面上卷起了难得一见的风浪。 看得盛昭也直勾勾地睁着眼,心脏鼓胀得愈发厉害,砰砰直跳。 可是这是他师尊。 盛昭咬了下邬钰。 喘息不稳的男人顿了一下,很乖地退了出来,他别过头,沉默地深吸了一口气,鹤氅早就在动作间掉到了地上,盛昭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邬钰已经从耳根子红到脖子深处。 邬钰又回过头,唇舌间还残留着香甜黏腻的味道,轻轻滚动喉结,就被他吞吃入腹。 天塌下来都风平浪静的无妄仙尊此时紧张地暗暗捏紧十指。 邬钰垂下眸,伸手去握盛昭。 盛昭无措地退后半步,避开了。 盛昭:“师尊。” 他再退了一步。 盛昭的脑子一片混乱,他想理清楚,可是邬钰一直看着他,他一对上邬钰那种眼神,什么理智都维持不住了。 他得先离开这里。 盛昭在邬钰沉默的注视下越退越远,他也能感受到邬钰眼神里浓烈翻滚的情绪渐渐地漠然了下去,双眸里的情绪变得愈来愈淡,又变回了盛昭所熟悉的师尊——淡漠,没有人情。 可又有点不同,悬在天际的明月黯淡了许多。 邬钰不想让他走。 可只要盛昭想走,邬钰绝不会拦他。 “抱歉。” 盛昭转身御剑下了山。 盛昭在山脚坐了半天,手都要被冻僵的时候见到了黎鸿。 黎鸿在他身旁坐下:“遇见什么事了,一个人搁这傻坐着,你不找你师尊也就罢了。” 黎鸿搭上盛昭的肩:“怎么连你师兄也记不起来?” 师兄? 盛昭轻叹了一口气,从前那些与他玩得甚亲的师兄们恐怕早就视他如狼虎了罢,哪个还敢接近自己? 他也没想到黎鸿还会待他如从前。 盛昭早就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也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他甚至想过,复完仇后剑宗也容不下自己了,他要不要离开这里,还邬钰一片清静,也让修真界不再把他的烂名声归结到邬钰身上。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邬钰竟然喜欢他。 邬钰怎么会喜欢他?难道真的是他的错,做那些事的时候没个顾忌,让邬钰对他动了心思?那他呢? 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盛昭舔了舔冰冷的唇,一旦回忆起方才就莫名地开始燥热。 他阖了阖眸,他们是师徒—— 正想着,就被黎鸿推了下肩,“脾气还挺大,连师兄都不理了?” 盛昭悠悠看向黎鸿,目光漂浮不定,娓娓道来:“我有一个朋友,他……” “他有一个对他很好的长辈,他也待长辈如自己最亲的亲人,可是有一天,这个长辈说喜欢他。” 盛昭:“我朋友该怎么办?” 黎鸿一言难尽,瞳孔地震,仙尊喜欢盛昭???!!! 不等他反应过来,谢琮的传音入耳震耳欲聋,黎鸿连忙翻出弟子牌,谢琮通过弟子令对黎鸿吼道:“臭小子,盛昭呢?!人怎么还没来?我让你去请个人你去这么久!” “这次事态紧急,容不得你在外疯玩耽误事!” 黎鸿捂着耳朵无奈地求情:“师尊,我跟小师弟遇上些事,您就不能等等嘛?” 谢琮怒道:“等什么等?!” 他语气凝重:“黎鸿,我限你一刻钟之内把人带回来。” 不等黎鸿说话,盛昭就打断他道:“谢长老,您稍等,我这就来。 ” 谢琮诡异地沉默片刻,半响叹息一口气,一句话没说便断了弟子令。 虽然黎鸿心里是很想听听仙尊的情感史,但他分得清主次,谢琮这次的态度像是出了什么大事,黎鸿只能压住心痒。 他站起身,对盛昭伸出手:“我师尊并未跟我言明是何事,只让我来寻你去主峰大殿。” 盛昭把手搭上去,被黎鸿拉起身后他呼了口寒气,眼神冷冽,恐怕是郁安易又做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大殿的中央郁安易被缚仙绳绑着跪在地上,乌发凌乱,白衣上除了血痕还有剑锋留下的白痕,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对盛昭的气息异常敏感,盛昭刚一踏进,郁安易就迅速转过头,阴暗的双眸在见到盛昭时闪过兴奋暗红光眸,看见了希冀般,不过片刻又愧疚懊悔地垂下眸,喃喃无声,“主人”。 盛昭眼神都未略过去,直接无视了郁安易环视了大殿一圈,除了郁安易跟主座上的谢琮,左右两侧各坐着位高权重的几位长老 ,除此之外,殿中还有盛昭格外熟悉的三人。 正是那三日盛昭随手传唤来给郁安易上药的三位弟子,谣言也是他们传出的,而此时这三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剑伤,神色忿忿不平夹带后怕。 盛昭不动声色的打量只不过在短短一息之间,郁安易神色阴翳地看向谢琮,一字一句:“此事与盛昭无关,皆是出自我手。”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本君再说一次,是这三人在剑宗之内胡言乱语,致使人心惶惶,本君为了剑宗着想才出手小施惩戒。” “谢长老,我想我应该有清理门户权力。” 不待诸位长老出声,那三人便急迫地开口道:“诸位长老,若不是我们三人拼死捏碎弟子令恐怕早就死在他的剑下!” “小施惩戒就是杀了我们吗?!” 郁安易带着杀意的眼神缓缓扫向那三人,他本想一个一个地将这三人杀了,不料这三个蝼蚁竟在聚众诋毁盛昭。 若非他身受重伤,郁安易一剑就能将他们斩杀,悄无声息地毁尸灭迹,绝不会留给他们捏碎弟子令传唤护卫弟子的时机。 盛昭不动声色地略过那三人面上的瑟缩与心虚之色,他们罪不至死,郁安易的伤跟弟子令是他的安排里留给这三人的一线生机。 所幸,计划很顺利地进行。 剑宗规矩森严,最忌同门相杀,每个弟子的弟子令都是他们的护身牌。 至于百年前的盛昭……那是个意外,没有护卫弟子敢越过元清剑尊去处理人家的“家务事”。 三人害怕过后,羞愤的情绪便迅速反扑,“长老们有所不知,先前郁仙君便因我们随口说了盛昭几句话,便要将我们关进元清峰的寒潭内!后来又不知因何作罢。” “此次对我们出手时,我们正巧也在谈论盛昭,此事定于他脱不了干系!” 黎鸿上前一步挡住三人指向盛昭的手,眯起眼笑了:“这就是你们要盛昭过来的原因?小师弟他多无辜啊,什么事都没干,被你们说了几句话就摊上这么大的事。” “而且你们谈论小师弟什么事了,不妨说给我们听听?” 三人霎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他们说得能是什么好话,怎么敢在长老们还有盛昭本人的面前说出来? 黎鸿面色逐渐冰冷:“怎么?是说不出口吗?要不要我替你们说?” 见黎鸿逼问之下甚至带上了戾气,谢长老不得不开口:“黎鸿,你暂且退到一旁。” 黎鸿不动。 盛昭拍了拍黎鸿的肩:“师兄。” 黎鸿气势这才一松,低声道:“你别怕,我师尊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然早把我轰出去了。” 盛昭轻声应了,“嗯。” 等黎鸿退到一旁,盛昭才慢悠悠走至大殿中央向诸位长老行了个礼,他离宗前本就是长老们最看好的弟子,即使他身上谣言满天飞,也都不忍心落他面子,俱都颔了颔首。 盛昭转身看向那三人,随着他的动作,诸位长老以及主座上的谢琮也纷纷将目光投去。 这一动作在三人视线里,就好像所有人都站在盛昭这一边,他得天独厚,被众人维护。 能进剑宗的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在人间家世显赫,那三人在剑宗修学已久,也有大宗的气度,此刻面对一众上位大能夹带威压的眼神也不由冷汗涔涔。 他们心知肚明,即使他们在剑宗外的身份不低,可在剑宗内也只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外门弟子。 可盛昭什么身份?万年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仙尊手底下唯一的关门弟子,剑宗所有长老内定的下一任剑宗掌门。 他们在这一刻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即使盛昭再不堪,凭借他的身份他也会被所有人庇护。 在郁安易剑下濒临死亡那一瞬的惊恐害怕刻进了灵魂深处,激发了他们心里所有的不甘。 他们身后就是郁安易冰冷嗜血的视线。 一定是盛昭指使的郁安易,若是这事得不到处决,他们一定会被郁安易杀死的,盛昭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待盛昭出声,其中一人便忍耐不住地出声:“长老们也要罔顾门规,以权徇私包庇主使盛昭吗?!” “外门弟子的命就不是命?” “凭什么我们只不过口角了盛昭几句就要遭这杀人灭口之罪?” “就凭盛昭是仙尊的弟子吗!” “盛昭他令元清剑尊重伤!令齐公子生死下落不明!甚至还罔顾廉耻与魔族勾勾扯扯,定下了令修真界蒙羞的婚约!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凭什么一点惩罚都不用受?!” “就算在宗内,他也罔顾人命,令郁仙君随意杀戮弟子们!” “郁仙君身上的伤也是盛昭弄的,他一定跟剑尊还有齐公子般被盛昭蛊惑了,仙君他很快就会步他们的后路,也要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盛昭残害同族,蛊惑人心,他与低贱的魔族有何不同,他凭什么不用受到长老会的处置!” 大殿气氛冰冷到极致。 长老们面面相觑,黎鸿神色带怒,谢琮喝道:“放肆!” 盛昭不怒反笑,他心里慢条斯理,说得好。 没有人注意到郁安易深深低垂着头,手心被掐得流下点点滴滴的血液,被墨发半遮住的脸庞晦暗不明,双眸隐隐露出点点猩红。 三人愤懑不平: “天下人都说得!凭什么我们说不得?!” “我们只不过把天下人的话搬到长老们面前罢了!” “盛昭他就是个水性杨花的祸害!” “闭嘴。”阴冷如蛇蝎的声线在他们身后如同惊雷般乍然响起,三人立即向后看去,整个大殿霎时鸦雀无声。 缚仙绳一寸一寸从郁安易身上裂了开来,他动作僵硬却生生从地上爬了起来,怪诞又诡异。 郁安易每个字都充满了杀意:“谁给你们的胆子这么说他。” 他晃晃抬起了头,从凌乱的墨发中探出一双猩红的血眸,手心上滴落下的鲜血在他脚旁形成血滩,显然忍无可忍。 郁安易骤然拔剑,煞气冲天:“你们真是该死,竟让他听到这等污言秽语,不如就先拔了你们的舌谢罪。” 话音未落,郁安易身形如鬼魅瞬间便至三人身前,冲天的杀气叫那三人一下坐倒在地,瑟缩成一团,涕泗横流地呼救。 谢长老震怒,挥剑拦下。 郁安易在众人面前入魔了。 他不肯罢休,全身的灵气转为魔气的一瞬又往上跳跃了好几阶,伤势自愈如初,攻势变得更为阴险凌厉。 郁安易是敌不过谢琮,可他眼里只有冒犯了主人的那三个小人,不顾谢琮的攻势拼死割了那三人的舌头。 三团红糊糊的血腥烂泥从他们嘴里“哇”地一声呕在地上,巨痛使这三个哑巴发出难听的嘶吼。 事态变得更糟糕之前,谢琮一剑刺入郁安易的丹田,魔气瞬间溃散! 坐不住的诸位长老也收回慢了一步的攻势。 郁安易疼到极致,快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脚底下除了鲜血还有吐出的内脏碎片。 可郁安易却轻声笑了起来,他眼神病态,神情带着欣喜看向盛昭,像在邀功。 主人你看,我终于对你有点用了。 所以,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郁安易对上的却是盛昭漠然的视线,置身事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郁安易后知后觉,他把事情搞得更砸了,他入魔的事暴露在了人面前,他真没用他真没用他真没用,他谁都比不上! 他是个废物,他一定令主人失望了,主人这么看他是应该的,这是做错事应当受到的责罚。 至少,他不能连累主人。 缚仙绳再次将郁安易绑住,这次的品级是高阶,这次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同门相残,而是仙君入魔一事,所有长老神色肃然。 郁安易深垂着头,一副认罪的模样。 盛昭讶异,他一字一句重复当年郁安易对他说得话:“仙君身上怎么会有魔气?” “难不成仙君为图修炼的捷径而去入魔?” “郁仙君,你怎么能误入歧途呢?” 郁安易似乎又回到了当年,他不止身上痛,心里更是疼如刀割,他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盛昭,双唇蠕动几下,到底什么都没说。 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如果他对主人再有点用,主人怎么会抛弃他? 谢长老面沉如水:“先把那三人带下去,将这罪人在此地严加看守,召开长老会。” 谢长老又看了眼盛昭跟黎鸿,没再多说什么。 谢琮是个好人,盛昭心里又否认,不能这么说,剑宗是个好宗,当年若非江千舟掌权,他也不会落得那么一个草率的下场。 等剩余的长老们来到,长老会立即召开,郁安易是在所有人面前入得魔,血眸跟浓稠的魔气也不用再次鉴定,人又已制服,唯一需要探查清的是郁安易怎么入的魔? 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有魔族潜入了剑宗蛊惑的。 最后是药君一言断定:“是他自己修了邪法,剥了别人的灵骨用禁术企图换骨重修,又融合不了,导致走火入魔。” “他脊椎处多了一截放骨的位置,那个地方现在是空的,恐怕被人挖了出来。” 众人哗然,这等禁术可比魔族更加阴毒,谁也看不出来清高孤傲的郁仙君私底下是这么恶毒的人。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长老会按照门规清理了门户。 郁安易修为被废,以皮肉之苦受九九八十一道鞭刑,只剩下半条命时又被九枚罪魂钉钉死在灵魂深处。 太疼了。 可一想到是为盛昭受的,郁安易便甘之如饴。 郁安易像条狗般被扔出了剑宗。 盛昭立在他身前不远处,红衣依旧张扬恣意,他半蹲下身,眯起眼轻笑:“真可怜,我都有些舍不得了。” 郁安易不顾疼痛,霎时抬眸,他疼得近乎要发不出声音,小心翼翼地嘶哑着问:“我,我还能留到主人身边吗?” 盛昭很是可惜:“不行,修真界处处皆是耳目,我私自带不了你回来。” 他勾起唇角:“所以安易会乖乖在魔界等我来接你吗?” 郁安易欣喜若狂:“会的,会的!我会乖乖等主人来接的!” 盛昭此时此刻真正成为了郁安易的神,他倾慕着他的神,并且愚蠢的相信他的神会一如既往地怜爱他,给予他生的希望。 盛昭站起身,看了眼一旁的执法长老。 郁安易立马对执法长老道:“长老,我自愿去魔界赎罪。” 执法长老眼神诧异,颔首同意了,他在这名罪人的身上布置阵法,阵法一开启罪人便会被随机传送到魔界各处。 郁安易消失在原地,徒留一滩血迹。 盛昭一身轻地转身回宗。 至于此时已经成为一个废人的还被裴戚晏憎恨的郁安易会遭遇什么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可能会去接他的仇人回来呢? 第112章 我有一个朋友 此间事了, 盛昭又被黎鸿拽到谢长老跟前。 按理说这件事应该告一段落,谢琮喊他来难不成是因为那三人? 盛昭蹙眉:“是那三人又在闹事?” 谢长老却摇首。 盛昭些微讶异,后侧耳倾听。 谢长老看向一旁好奇的黎鸿, n*f不怒自威:“还不下去修习新学的剑术?天天跟在人盛昭身后, 若是再不通过考核我就把你那些酒坛子全砸了!” 黎鸿霎时苦着张脸:“什么事不能给我听?再说了,那考核是人能过的吗?” 盛昭:“什么考核?” 黎鸿:“小师弟, 你给师兄评评理,他前日教我心法,今日教我剑术, 明日就让我将二者合为一体,若是我合的他不满意, 我就得挨罚。” 他苦大仇深:“这么多年,三日又三日, 我过得是剑修过得日子吗?” 盛昭故作不解:“这么简单,师兄做不到吗?可是师弟做得到呢。” 黎鸿表情一僵, 恨不得把耀武扬威的盛昭一剑击飞出去。 盛昭忍俊不禁, 乐不可支地笑起来,“严师出高徒,师兄你快走吧,赶紧下去练剑。” 黎鸿一步三回头,万分不舍地离开了。 究竟是什么他不能听的? 谢长老轻叹一声:“盛昭。” 盛昭颔首:“谢长老。” 谢长老:“坐。” 先前盛昭被黎鸿拉上了高台上谢长老的案台前, 座位都放在了下首,盛昭四处望望,学着黎鸿一屁股坐在案台上。 他眼尖地看到谢长老眉头抽搐了一下, 又努力地恢复平静。 盛昭眉眼忍不住弯起来, 又站起来:“我还是站着吧。” 谢长老痛心疾首:“你天天跟黎鸿那小子混在一起, 瞧瞧, 就这么被带坏了!” 盛昭微微一怔。 经历过这么多好的、不好的风言风语,可在谢长老眼里,盛昭还是未离开宗门前,那个在剑宗里最有天赋最受师兄们宠爱也最孝顺长老们修习剑术最努力的好小孩。 他还是那个成日被长老们担心被黎鸿拐骗的天真少年。 盛昭勾唇:“此间一事,多谢长老。” 谢长老满意地笑笑:“盛昭,你是个好孩子,千万不要将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你是什么样子,我跟长老们都清楚。” 盛昭点点头。 谢长老:“只要你没做错事,剑宗与我们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仙尊也是如此。” 盛昭本来在谢长老说一句他就点一次头,突然听到他师尊,愣了下,关他师尊什么事? 谢长老还在安慰盛昭:“不止我们信任你,仙尊也信任你,先前你还未回宗时,那些难听的话愈演愈烈,还是仙尊出手压下去的,你回宗后的几次长老会也是如此。” 盛昭怔了半响,心跳莫名地些微加快,忍不住问:“我师尊……他做了什么?” 谢长老呵呵一笑:“仙尊果然瞒着你,我这次唤你来就是怕你与剑宗、与你师尊生出嫌隙。” “仙尊早在你离宗后,就对整个修真界下了禁咒,大张旗鼓谈论你的事的修者都会受到天谴。”谢长老娓娓道来,“你回宗后的长老会也是仙尊在事前与我们解释清楚,托我们对你别太严厉……” 谢长老还在安抚着盛昭的情绪。 可盛昭此时只觉得谢长老的声音愈来愈远,像蒙了一层雾般,天地间只剩下他愈发鼓噪的心跳声,他的眼前也看不太清晰。 整个世间只有他眼前臆想出的鹤氅白衣人,那人墨发如泄,眼神淡漠,长剑森然。 盛昭跟邬钰亲密无间地在天山上过了五年,他对邬钰实在是太熟悉了,盛昭只是猜想,都能猜得出他家师尊紧抿着唇对天道下着禁咒的景象,这等覆盖修真界禁咒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谓不小。 禁咒生效。 邬钰唇角溢出鲜血,又云淡风轻地被擦去,背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尤为孤寂,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修复伤势,宽大的鹤氅被寒风卷起,落了一层一层的雪絮。 他面色苍白,唇色更苍白。 长老会临近前。 邬钰坐在高台之上,周身如月华般清冷,嗓音淡漠,低低诉说着有关他的桩桩件件,说着说着眉目慢慢柔和下来。 还有……今日。 邬钰红透的耳根,温柔的试探,唇舌交缠间不可避免的急促呼吸声,像是清冷的月光第一次染上人间的温度,烫得盛昭软了手脚,被这月强势地囚在光影之下。 “盛昭?” 谢长老的唤声如同惊雷,乍然将盛昭抽出臆想中,他快速地呼了口气,下意识笑:“多谢长老与我说这些,弟子知晓的,我不会与剑宗还有师尊产生隔阂的。” 谢长老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盛昭脑子糊成一团,面上若无其事:“长老若无事同我说,我就先下去了,今日我还未温习剑术。” 谢长老颔首,惋惜一叹:“快去罢,黎鸿能有你半分努力早就接替我的位置了。” 盛昭勉强勾起唇笑了下,转身就走。 盛昭晃晃然离开大殿,深一脚浅一脚,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被烫得微微瑟缩。 心底也涌现一股陌生又不知名的情绪,盛昭并不懂,他只是在想,原来……原来邬钰一直在他的身后。 他之前还在误会邬钰没有把他这个徒弟放在心上,错了,都错了。 他师尊从未离去。 嘴上说着不去管他,实则最放心不下。 “小师弟?我师尊跟你说了什么?能让你站在门口傻笑个不停?”黎鸿疑惑道。 盛昭骤然回神,欲盖弥彰:“没说什么。” “是吗?”黎鸿微眯起眼,好奇心快压不住,“同师兄说说呗,到底是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盛昭抿起唇,悠悠看了黎鸿半响,方才说道:“黎鸿师兄。” 黎鸿心头打起警惕,笑话,他小师弟乖乖喊他师兄的时候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怎么?” 盛昭:“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我有一个朋友那事?” 黎鸿当然记得,这件事可比方才他师尊跟盛昭说了什么更让他好奇,谁不想听仙尊的绯闻呢? 黎鸿心痒难耐这么久,忍不住诱惑地颔首:“师兄当然记得。” 盛昭一字一句:“方才我朋友知晓他那个长辈其实一直站在我朋友身后,默默地保护我朋友。” 黎鸿恍然,噢,原来方才他师尊是在跟小师弟说仙尊处理那些流言蜚语的事,这有什么不能让他听得? 黎鸿:“然后呢?” 盛昭踌躇了下,继续道:“我朋友很感激这个长辈,但是他无法回报长辈喜欢自己的感情。” 盛昭紧盯着黎鸿,郑重地问:“黎鸿师兄,你觉得我朋友该怎么做才好?” 黎鸿兴致盎然的面色顿时僵住,想起仙尊无形冰冷的威压,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哪有胆子对敢对仙尊的事指手画脚?更别说还是情爱这一方面。 劝小师弟拒绝吧,仙尊日后知晓真的不会一剑砍死他吗? 劝小师弟答应吧,黎鸿又怕是把盛昭往火坑里推,师徒合籍、还是无妄仙尊,可比小师弟跟魔尊定下婚约还要惊世骇俗。 现在踌躇不定的人换成黎鸿了。 黎鸿一再沉默。 盛昭,“黎鸿师兄?” 黎鸿一转平日笑嘻嘻的神情,凝重道:“你对……你朋友对那个长辈真的只有亲情吗?” 换在之前,盛昭早就毫不犹豫地点头。 可如今,盛昭沉默半响,迟疑地摇首,“我不知晓。” 黎鸿神色古怪。 二人对视一眼,诡异地沉默一瞬后。 盛昭连忙慌里慌张地补充:“我又不是我朋友,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反正他之前确实对他长辈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黎鸿神色更加古怪。 盛昭忍无可忍,“师、兄。” 黎鸿咳了两声,问:“你朋友的顾虑是什么?” 盛昭嘀咕:“还能是什么,他是我朋友的长辈,岂能逾矩。” 黎鸿紫衣翻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长辈又如何,两个人的事在意世俗作甚?” 黎鸿生来就不是恪守规矩的人,在某种意义上,他比盛昭更要不拘一格,不然现在整个剑宗也不会只有他还在跟盛昭的关系一如从前。 他之所以担心,只是担心小师弟会被流言蜚语所伤。 可凭借一剑就扬名立万的无妄仙尊若真是想,岂会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 黎鸿眼中又漫上慵懒的笑意,他拍拍盛昭的肩,“小师弟,听从本心即可。” 黎鸿摆摆手,“师兄还要去练剑,走了。” 听从本心吗? 盛昭轻轻垂下眼睑,他喜欢邬钰吗? 盛昭迷茫地抚上左胸口,感受着不太规律的跳动。 他问自己的心。 喜欢吗? 大抵是有一些心动的罢。 毕竟这是他在这世上遇见的第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了。 第113章 我愿 “为什么帮了我又瞒着我?”盛昭的嗓音很轻, 但他手心攥得很紧。 盛昭都忘了自己是踌躇了多久才上来的天山,只是一看到邬钰独自站立在风雪中的身影下意识就开口了。 天山很冷,这里下了近千年的雪。 在很多人眼里, 无妄仙尊是跟这座山等名的, 巍然屹立,高耸入云的山峰像能撑起整片修真界的天, 它隐在云雾缭绕中,遗世独立。 只是盛昭总是看不得邬钰一个人静待在天山的时候,他心中会生起细密的疼, 会喘不过气。 所以他刚住进来时总是会折腾邬钰,嚷着冷, 说自己怕黑,还要邬钰跟自己一起一日三餐。 于是, 天山顶开辟了一处温泉,融了一层冰雪, 移了一株月华梅, 一入夜梅瓣便发出点点星光,因为每日都要运输膳食,山脚养了成天叫的仙鹤,仙鹤将提着食盒的弟子送上山,总算有了人来往。 这里不再冷, 不再黑,不再没有人烟。 天山变了,无妄仙尊也变了。 盛昭看不得邬钰再回到五年前的样子。 邬钰回首, 眼底闪过讶异, 无奈:“怕你不高兴。” 他的神情很自然, 就好像他没跟盛昭说过那句话, 那个吻没有存在过,盛昭也不曾拒绝离开过。 盛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师尊对我好,我怎么会不高兴。” 邬钰由着他,眉眼温和:“嗯?那先前谁要我不要管的。” 盛昭理直气壮:“不知道。” 邬钰勾唇的幅度很浅,眼里却全是笑意。 盛昭走到邬钰身前,仰头看他,“若是谢长老不告诉我,师尊要瞒我到几时?” 他还是紧张的,眼睑不由自主地颤,跟邬钰对视一眼又不自然地看向别处,最后认命地转回来。 邬钰摇首,嗓音很轻:“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知道的。” 盛昭眼睑颤得更厉害了,纤细的指尖沁了汗,有些润湿,去勾邬钰的手时,暖乎乎的。 盛昭没有闭眼,即使羞赧得眼尾绯红,还是直直看着邬钰的神情,一字一句,“可我若是知道了,会很高兴。” 邬钰怔了一瞬,下意识攥紧了盛昭的手,呼吸不再规律,“为什么又回来了?” 盛昭笑,“不回来我去哪?师尊忍心让我露宿街头?还是说,师尊不想要我了?” 邬钰低声,“想的。” 他们站在屋檐下,风雪又卷起来,吹进二人间的空隙,凉丝丝的。 盛昭想了会儿,呼出一口热气,静静道:“邬钰,我是个很糟糕的人,背负着无数污名,可你不一样,你是光风霁月的无妄仙尊。” 邬钰也静静地说,“还记得我的本命剑吗?” 当然记得,仙魔大战,一剑惊天地,剑意浩然,荡存天地,是九天神魔都为之侧目的剑。 在邬钰的书房里,盛昭瞧见的却是一柄煞气冲天的剑,它沾染无数鲜血,剑下无数亡魂,它只在邬钰的手中才如清风明月般。 剑随主,是邬钰压下它的所有血煞之气。 “你年纪尚小,也许未见过当年世人见我如鬼的场面,我知道他们背后说我什么。” “不是光风霁月的仙尊,是杀人如麻的修罗。” “起初,天山是没有被锁着的。” 只是世人敬他也怕他罢了,为了防止有人误闯,特请无妄布下禁制,不得人入内。 请他自己圈地为牢。 邬钰没有再说,可盛昭也明白他的未尽之语,天道不仁,以世间万物为刍狗。 可这世道本就也不过如此。 邬钰笑了下,安抚,“都过去了。” 他拂开盛昭发上沾着的雪絮,动作认真,“你很好,糟糕的是他们。” “我看见的是我眼里的你。” “我心悦的也是我眼里的你。” 所以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在乎他就够了。 “我名无妄,乃警戒自身,修道时莫平生诸多妄想,取戒贪之义。” “但我也有贪念。” “天山的雪太大,我想有个人跟我一起取暖,五年不够,生生世世才能知足。” “不知那人可愿?” 此时的邬钰大抵是他千百年来最温柔的一次了,似春化的水,缠绵地将盛昭包裹在其中。 囚住他,困住他,用最柔和的手段逼盛昭给一个回答。 盛昭心乱如麻,他太羞了,颊侧被烫红了,眼里也被热气蒸出湿意,抿紧的唇颜色殷红诱人。 一眼看去,全是勾人的粉。 眼睑颤颤巍巍的,几息过后却十分大胆地勾住邬钰的脖颈,迅速踮起脚在邬钰唇上盖了个印。 笑得眉眼弯弯,“他愿意。” 邬钰俯首吻了过去。 盛昭素来没什么脸皮,互诉心意过后,那份心慌意乱一去,又能腼着脸去调戏他跟白纸一样的师尊了。 是回吻,也是动情。 盛昭热烈地吻了回去,红衣被风卷起,张扬肆意。 情难自禁之下,心上人还这么撩拨他,邬钰再克制他就真的能改修无情道了。 邬钰的确是白纸。 他勾着盛昭的唇舌,眉目半阖,神情莫辨,一切波澜都掩在淡漠的皮相之下。 只有盛昭能感知到邬钰的青涩一点点变得熟练,他抢回了主动权,慢条斯理地教训着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骄纵小弟子。 盛昭呜呜咽咽,半个字眼都没力气吐出,他沁出了泪,湿透了眼,眼尾生出愈发浓艳的霞色。 每处骨节都泛着羞赧的粉。 被吻得似乎要软烂在自家师尊的身上,手脚无力地站也站不稳,终于明白什么叫自讨苦吃。 邬钰教训够了才肯放过他,半抱着盛昭的腰肢,没让人倒下去,无奈地看着盛昭喘气的模样。 “你未离宗之前,回宗之后,都很喜欢招惹我,包括刚刚。” 可邬钰这次已经没有再忍耐的理由。 盛昭气还没喘匀,慵懒地靠在邬钰身上,想了想,“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看师尊克制不住的模样。” 邬钰笑的,低声问:“看满意了吗?” 盛昭笑盈盈,“没有。” 看禁欲者因他堕落**,当然看不够。 盛昭又手痒了,去玩弄邬钰的耳垂,他的手很好看,白皙纤细,若隐若现的青黛色脉络,骨节处微微泛着绯色,探进邬钰垂落下的几缕墨发,用指尖一点一点摩挲着敏感的耳廓。 邬钰眉宇间是隐忍:“莫要闹了。” 他垂首轻轻吻上盛昭的耳尖,带有警告。 盛昭霎时收手,“好嘛。” 盛昭:“要师尊抱着走。” 他实在走不动了。 邬钰将他横抱起来,“想去哪。” 盛昭眯起眼笑,“当然是把我的东西都挪进师尊的房里,我的被褥,我的玉枕都要跟师尊的摆在一起。” “算了,被褥就不要了,我跟师尊共睡一床。” “唔,也可以换过来,师尊搬进我房里。” “我搬罢,我的寝殿离泉眼尚远,不比你那热雾萦绕,会有些冷。” “抱着师尊睡就不冷了。” “嗯。” “那我可以在师尊的房里放珠子吗?” “不行,夜明珠太亮了,你会睡不着。” “那师尊要每夜都记得为我点宫灯。” “好。” “我想吃玉圆子。” “等下就做给你吃。” “我想饮酒。” 邬钰眯起眼,“盛昭。” 盛昭调皮地笑笑,适可而止。 他们走在风雪中,红衣白衫被风雪吹得交缠,在天山一片苍茫中夺目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 汪(能屈能伸) 第114章 完结 夜沉如墨。 盛昭抱着自己的玉枕叩响了邬钰的寝殿门。 红衣少年的脸被玉枕遮了一小半, 仅露出一双眼,倦乏地喊:“师尊。” 无妄仙尊自是不用睡眠来养足精神的,灵气运转周天, 自然神清目明。 但他想陪着自己什么都怕, 最是娇气的弟子。 邬钰点了宫灯,寝殿笼罩在昏黄暗淡的光里, 回过头,盛昭褪下外衫,穿着亵衣, 盘腿坐在床榻上,他支着下颔, 困得眼睛半睁不睁。 邬钰倾身为盛昭解了红绸发带,墨发如泄。 他褪下鹤氅, 倚在床头,白衫曳地。 盛昭一点也不害臊, 倒进邬钰怀里。 夜已深, 万籁俱静。 盛昭换了个姿势,他枕在邬钰冷冽瘦削的胸膛前,静静地听着邬钰有律的心跳声,眼眸轻阖,好似困得要睡去。 盛昭轻声:“师尊。” 邬钰应。 盛昭太困了, 呢喃出声:“师尊,我成功了。” 天下第一宗,一剑破九洲的元清剑尊。 世家之首, 金枝玉叶的天骄第一齐少主。 魔族之尊, 踩着尸山血海的裴戚晏。 还有, 被这些人捧在手心上, 被世人恭为清雅的郁仙君。 **二字,使得他们似疯似魔,跪在自己的脚下痛哭流涕,只是今日盛昭心神不定,送仇人进地狱时也在想着邬钰突如其来的情意。 如今一切尘埃入定,盛昭才腾出心思去想他大仇得报。 多可笑。 盛昭眉眼都沁上笑意,几句好听的话与一张好看的脸就让这四人万劫不复。 轻飘飘的一个吻落在盛昭的眉心上,是心疼,是抚慰,是爱意。 盛昭徒然睁眼,垂首落吻的邬钰撞进他的眼中。 邬钰:“嗯,我看见了。” 不止看见成功,还有背后所有的苦难。 但凡盛昭行将就错半步,就没有此时蜷缩在他怀里,半困乏半撒娇地说自己成功。 攻心攻心,比一剑诛心难千千万万倍。 月明星稀,天山下起雪。 窗外落雪声混着邬钰的心跳声。 盛昭撑起身,皓腕抵在邬钰的肩骨上,墨发倾泄在邬钰周身,他压进,呼出的气息像摄人心魄的迷魂香。 是比邬钰更轻的一吻,双唇一触即离。 盛昭眉眼中没有笑,他静静地看着邬钰,眼里全是他的师尊,他轻声喊:“师尊。” 盛昭笑起来,又亲了一口,“师尊。” 第三吻落下时,邬钰没再给盛昭逃开的机会,他按住盛昭羸弱的腰肢,指骨抵在微微凹陷的腰窝下,仰首回吻。 那声黏糊糊的“师尊”消匿在他们勾缠的唇舌里,盛昭双手撑在邬钰的肩上,没有去跟邬钰争个有来有回,他张着唇,很是配合。 任人施为。 盛昭有些累了。 他离天山,去元清峰,离宗,去齐家,离修界,去魔族,背负满身骂名。 幸好,幸好还有一人在等他回家。 邬钰吻得轻柔,在盛昭全身酥软无力支撑时将人拥进怀里。 邬钰:“我在。” 邬钰:“我永远都在。” 盛昭闷声笑起来,舒展开的眉眼是真正的喜意,“师尊娶我做道侣罢。” 邬钰:“好。” “要十里红妆。” “好。” “要天地为证。” “好。” “要世人皆知。” “好。” · 黎鸿说得没错,师徒合籍,惊世骇俗。 无妄仙尊欲与徒弟合籍一事被天下人得知时,换来的不是道喜,而是不顾禁咒的流言纷纷。 他们痛骂,水性杨花。 他们恐慌,庇佑修界上百年的仙尊会落得一个身陨道消的下场。 祸害祸害祸害!!! 声势浩大的骂潮,搅得整个修界天翻地覆。 剑宗,思过崖 此地暗无天日,阴冷冰寒,不时骤风携带剑气横扫而来,割下被锁之人的血与肉。 崖底链铐乃天工特制,下有禁制,可禁锢修士体内的灵力,用**凡身生生承受住思过崖内不时掀起的剑风,名为“赎罪”。 两名弟子相伴而行,窃窃私语。 “我们也太倒霉了,又抽到来思过崖轮值。” “是啊。” 每日轮值的弟子需巡视崖底关押的罪人,看看谁死了,怎么死的,其余人死没死。 一一记录在册。 二人走过一个又一个洞府,忍不住说起闲话,“你听说了吗?” “什么?” “仙尊和那谁要合籍的消息!” “水性杨花那个?” “是,师徒合籍!罔顾人伦!” “我听说了,我比你轮值的日子多,你猜猜这里还关着谁?” “说说。” “元清峰峰主,元清剑尊!” “修为尽废,自请入思过崖?” “是!也不知那谁下了什么迷魂药,好端端让我们剑宗折了一名渡劫期大能。” 他们边说边录,录完离去之时,洞府深处跪着的一个血人缓缓回头,看不清面貌,眸若黑洞,艰涩地从喉咙里硬挤出几个字,“师、徒、合籍?” 他越说越顺畅,“无妄跟谁合籍?”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回道:“仙尊要与他的关门弟子合籍。” 血人久久不再言语。 两名弟子自觉无趣,转身便走。 血人又道:“我要出思过崖。” 二人眼神一厉,回过头。 “思过崖岂是你想出便能出的。” “你赎完罪就能出了。” 血人缓缓道:“本尊能出。” “这谁?” “等我翻翻册子。” 另一名弟子顶着犹如利刃的晦涩目光,背后冒出冷汗,心下催促他翻得快点。 奇了怪了,这些罪人进来前修为都不低,平日看不起他们这些轮值的小弟子,要么安静得像具尸体,要么兀自发疯。 “寻到了,他是自请入崖,的确能出。” 另一人面色一僵,思过崖里只有一人自请入崖,就是他们先前讨论过的那谁的老相好。 元清剑尊江千舟。 齐家,鬼祠堂。 齐韧如今身为齐家家主,能自如穿行其间。 齐韧提着一柄伞,抖了抖雪,跨进怨灵作祟的鬼祠堂,微垂下目,“他要与人合籍了。” 用阴铁木制成的诸多灵牌之下跪着一人,乌发散乱,白衣破烂,他一动不动地承受怨灵啃噬,好似失去灵魂的木头,不会言语,不会动作,半响,才木楞地转了转眸,瞳孔无光,一片漆黑。 那人跪了不知多久,怨灵怒吼凄厉惨叫声不绝于耳,吵闹,冰冷,黑暗,疼痛,未好的伤势反反复复,闭上眼也是哀嚎。 蜷缩成一团的白衣少年,心口破了个大洞,双眸空洞无神:“哥哥,你为什么不救我?” 红字青年转身离去的背影。 乍然听见人声,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恍然反问:“合籍?” “和谁?” “无妄。” 那人突然笑起来,干涸的眼眶流不出泪,他轻声说:“真好。” 他好好的,就好。 齐韧眼神冰冷:“我要你写一封告罪书。” 那人应下:“好。” 齐桦:“你替我瞧瞧,他穿嫁衣时美不美,高不高兴。” 魔族魔宫大殿。 刺眼的红,红绸红烛红囍,黏腻殷红的血污,以及遍地横尸。 一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走上前来,她同此时退避两侧瑟瑟发抖,生怕自己成为地上尸体之一的魔卫不同,神色镇定,面无表情地躬下身,“尊上,剩余几位魔君已联合反叛的魔族大军攻上魔宫了。” 魔宫死寂。 其实融合了天魔的魔尊没有心也能活,只不过要永远承受噬心之疼,只是首座上的人好似感觉不到痛。 象征魔族无上之位的魔尊骨座上铺着一件血红的嫁衣,万人之上的魔尊却蹲在骨座旁,深紫眼眸满眼温情孺慕,他珍惜地一寸寸抚过嫁衣,带着甜蜜的笑意反问:“哥哥好看吗?” 侍女早已习以为常,平静地回道:“魔后的尊容自然无人能比。” 魔尊却勃然大怒,骤然起身挥袖,魔气翻涌,侍女霎时被击飞出去。 额上两角顶着个血窟窿的少年喃喃出声:“哥哥是我的,其他人都不准看。” “你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侍女咳出几口血,爬起来重新跪下,“尊上,不出一刻,魔宫就会沦陷。” 为什么仅仅只有一刻钟。 因为魔宫无人可战,魔守全都被疯了的魔尊杀了,因为魔尊此时身受重伤,他已经疯到活生生把自己的两个角掰了下来。 因为,魔尊疯了。 魔尊充耳不闻,他又重新蹲下来,看着嫁衣自言自语。 侍女咬了咬牙,继续道:“还有一事,魔后……盛公子要同修界的仙尊合籍了。” 魔尊抚摸的动作一顿,他一寸一寸扭过头,双眼血红:“你说什么?” 侍女头磕下来,“魔族是否备礼?” 整个魔宫大殿鸦雀无声,无人敢动。 半刻钟后,青年的嗓音从高座之上传下“备。” 裴戚晏站起来,他面上都是血,那是流下的血泪,又被人胡乱抹去,狼狈得像个哭起来无措极了的孩子。 青年魔尊面无表情:“随我出宫迎敌。” 魔尊以一敌众,险胜。 · 不过几日,修界的舆论又变了,还变了个彻彻底底,谁能料到主宰舆论的几位角儿齐齐出来,表示从始至终都是他们在单相思,与盛昭没有半分干系。 先是元清剑尊的罪已书。 后是齐家主替兄认错的告罪书。 再接着是魔族备礼至剑宗,暗地澄清。 最后是剑宗内部秘辛的传出。 “剑尊怕不是被仙尊威胁了吧?哪有人自己说自己为老不尊,对小辈居心不轨的?” “不可能,我一好友是元清峰的弟子,亲眼见着剑尊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全关进禁闭室了!听说罚完人又回思过崖了。” “那这么说,那场大婚不也是剑尊强迫盛修士的?” “说不过去啊,他师尊不是仙尊吗?用得着逃婚吗?” “不对不对,我听说剑尊是将那盛小友关在元清峰的,结果大婚之日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撞见了齐少主。” “你这也不对,那是前齐少主。” “这也不是好人,据说是前齐少主一见钟情,将人掳去了齐家。” “确有其事,当时齐家不是向剑宗退婚又下聘礼,从头到尾可都没见过盛修士本人在。” “那魔尊又是什么回事?” “这你都想不通,那是齐家主人心善,看不过去眼将人带去了百年会晤上。” “结果呢,那魔尊看盛修士是仙尊子弟,为了辱我们修界,把人抓去魔族。” “对!是盛小友据死力争为我们求得魔族议和书!” 众人不禁羞愧,自叹不如。 “不然魔尊也不会备礼恭贺仙尊合籍。” “还有前齐少主退婚的郁什么仙君,呸!这人也配称仙君!” “怎么说?” “我也隐隐有耳闻,是不是那什么剑宗秘辛?” “对,此人走火入魔残害同门,比魔族还让人不耻。” …… 传来传去,什么妖魔鬼怪的邪说都有。 外界的纷纷扰扰根本传不到天之巅,天山一如既往的寂静,这里又下雪了。 “我好看吗?” 盛昭一身嫁衣,在邬钰面前轻快地转了个圈儿,雪絮与落梅齐舞。 修界并不迂腐,有男子与男子合籍的婚服,不过几天就制好的嫁衣送到盛昭的手上,每一针金丝都是邬钰以灵力注入的祝语,在日光下闪得耀眼,一如盛昭张扬的性子。 很好看,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嫁衣了。 邬钰:“好看。” 没有比他的心上人更好看的人了。 盛昭跳到邬钰身上,唇与唇相碰撞。 邬钰抱住他,低笑:“闹什么。” 盛昭:“师尊也穿给我看看。” 邬钰抬袖一挥,芥子中的婚服便取代了他身上的鹤氅白衣,这是仙尊第一次穿红衣,穿得还是合籍的婚服,金玉冠束起的墨发下耳根通红,不太习惯地抿起唇。 高高在上的月染上人世间的尘俗却比先前不逊色半分,不再淡漠,不再冰冷,清俊如君子。 轻勾着唇,只因眼前人而眉目温柔,周身笼罩着一层暖色。 盛昭从邬钰身上跳下来,绕着人看了一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不错,不愧是我的道侣。” 邬钰屈指在盛昭额上轻轻一敲。 盛昭指责:“还未合籍师尊就打我,合籍之后可还了得。” 邬钰摇首低笑,“疼么?” 盛昭拖长嗓音,“疼死了。” 邬钰俯身轻轻一吻,“不疼了。” 盛昭嬉皮笑脸地埋怨,“师尊怎么也干出卖美色这一行了,太犯规了。” 邬钰定定瞧着他,闷声笑起来。 嫁衣与婚服被风卷起,衣袂翻飞,缠缠绵绵。 他们在雪中相拥相吻。 天山上再不会有比这更烈更浓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写两章番外,一章涩涩,一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