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皇帝对我念念不忘 作者 半枝 文案 南衡大将军兰溪竹前世被皇帝齐珩强行纳入后宫数年,被迫承欢。 最后,皇帝手下的人联合邻国叛变,他身死战场,兰溪竹亦是未能幸免。 老天怜悯兰将军,让他重生到十九岁那年。 重活一次的他发现,原来自己误会狗皇帝了。 但是齐珩本性难移,还是长嘴不说人话。 嗐,能怎么办呢。 凑活过吧,你好我好大家好。 前世: 齐珩:阿竹,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了。 兰溪竹:好嘞!(求之不得) 重生后第一次见面: 齐珩:将军在塞北躲着朕几个月,忘记伺候朕的规矩了? 他冷笑一声:“把衣服脱了。” 狗皇帝说话不算话! 第1章 陛下有召 ====================== 銮阳殿,风雨凄凄。 南衡皇帝齐珩此时已经褪去了龙袍,披上一身战铠。 他面无表情,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手中的剑。剑锋泛起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老太监跌跌撞撞地从殿外小跑进来,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看着眼前这番光景,老太监心生悲戚,跪了下来,抖着音说道:“陛下,秦阳将军反了……今早带人包抄了满朝文武大臣的府邸,白都统和左相抵死不从,被当场斩杀……” 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耳朵里才传进了齐珩不咸不淡的一声“嗯”。 齐珩早就料到了。 十日前希兰国来犯,秦阳率三十万大军至延河便不再前进。三日之间不知和希兰将军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违抗圣旨,带兵直逼衡都。 算着日子,今天是差不多该到了。 齐珩抬起幽深的眸子,眺望殿外。“长姐如何?” 南衡长公主,岁和,十九岁嫁与秦阳将军。 那老太监直接磕了个头,泫然欲泣:“今早岁和公主听闻秦阳将军兵至衡都城外,悲痛万分,于将军府中……自缢了……” 齐珩握紧了拳头,指节作响。 “长姐……” 他喃喃道。 江德清在殿下思索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阻:“陛下节哀!当下之急是赶快离开皇宫,日后才能卷土重来啊!” 殿外只有三万禁军,实在无法抵抗秦阳的三十万大军和希兰的十万援军。 齐珩这副模样,看似是想要御驾亲征。 见他没有答话,江德清又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此去一行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 齐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嘲讽,说是必死无疑也不为过吧。 只听见他淡淡地问道:“兰后何在?” 他刚提到这个人,江德清就开始剧烈地颤抖。 见到老太监这副模样,齐珩的心涌起了一股不好的念头。 “陛下何时学会打仗了?” 兰溪竹一身战铠从殿外走来,殿外电闪雷鸣,阴沉凄冷,衬托他有些苍白的脸。兰溪竹的身子比十年前瘦弱许多,穿上铠甲却依旧威风凛凛。 这才是整个南衡国最后一个会打仗的将军,却被齐珩强行囚禁,幽居深宫数年。 齐珩见到他,面上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 他急忙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江德清,你好大的胆子!朕让你前几日送皇后出宫,你就是这么办差事的?” 江德清把头埋低,不敢触犯圣怒。 兰溪竹却制止道:“不用为难他,是臣自己不愿走。”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看着齐珩的眼神,仿佛是在问罪:“陛下,南衡的疆土是臣的父兄用命换来的。如今国难,陛下要让臣苟且逃跑?” 他戚戚一笑,“……没有这样的道理。” 兰溪竹想要告诉他,他留下来不是为了齐珩,而是为了南衡。南衡国难,他身为一个将军,就算死也得战死在沙场。 自始至终,他都不承认自己和齐珩的关系。 齐珩握住剑的手一松,剑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着兰溪竹那张憎恶自己的脸,恍惚地想,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兰家将门世家,一辈子忠心为国,最后却几乎满门覆灭。他还把兰老将军剩下的最小一个儿子强行纳入后宫,折辱数年。 他又下放给瞿都秦阳将军三十万兵权,让秦阳成为整个南衡除他以外唯一掌握兵权的人,只因他是长公主驸马。 可惜最后,他最想要保护好的两个人都没有护住。他曾信任的人,成了悬在自己脖颈上的一把刀,冷厉无情。 长姐已经死了,他不能让兰溪竹也跟着牺牲。 齐珩微微抬眸,发出一道无声的叹息。 “阿竹,你恨我吧?”他连“朕”都不用了,似在自问,又像在问兰溪竹。 兰溪竹一怔。 害死自己的大哥三哥,欺辱自己数年,到头来他还在问兰溪竹恨不恨他? 见他不答话,齐珩自顾自地朝着人走来。 “三万禁军任你调配,这是皇宫仅剩的兵。”齐珩直接递给了他一个盒子,“帝印在内。” 帝印能调动禁军,比圣旨还管用。 兰溪竹接过盒子,心里暗自盘算。 加上他的五万玄羽骑,他和秦阳尚能一战。 齐珩的眼神从来没有那么缱绻过,似是诀别前的最后一眼。他悄悄靠近兰溪竹,紧了紧他的披风。 他将脸凑近,停在了兰溪竹唇前,思略片刻,又向上移了移,在他额间印上一吻。 兰溪竹下意识地想避开,握住拳头还是没有后退半步,承了他这一吻。 “阿竹,下辈子……离我远点。” 兰溪竹感觉到他的话不对劲,未加思索就被他劈了一掌。 没有防范的他直接晕倒在了齐珩的怀里,只依稀听到最后一句话: “江德清,送皇后出宫。” 兰溪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天暗暗的: 马车颠簸,车外凄风苦雨。 江德清驾驭着马车,内心无比慌乱。 他不知道后面的追兵什么时候赶来,也不知道兰溪竹什么时候醒。 天总不见好,雨水混着泥,这山路并不安全。 又赶了一会儿路,兰溪竹才缓缓有了浅薄的意识。他看了看周围,发觉自己身处一辆行驶中的马车里。回想自己昏倒前在銮阳殿的那一幕,兰溪竹脸色一变。 他掀开帘子,只看见了江德清有些狼狈的背影。 “江公公?” 江德清闻声,心里一喜。还好将军赶在追兵到来前醒过来了,凭着将军的本领,想要自保并不难。 这样,他也算是办好陛下给他的最后一个差事了。 “将军莫怕,咱们已经出了衡都城了。” 兰溪竹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他扶着自己的额头。“齐珩在哪?” 久久没有听见江德清的答话。 他只好更大声地又问了一遍:“齐珩在哪?” 听见兰溪竹不断逼问,江德清只好哽咽道:“陛下率三万禁军……全军覆没。” 他方才经过山脚的茶馆,听大家都在议论此事。他片刻都不敢多待,买了些茶点就继续赶路了。 这些话是江德清从那小二嘴里打听出来的。 兰溪竹瘫倒在马车的软榻上。 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胸闷。 若是几年前让他听见齐珩战死的消息,他一定会拍手叫好。 可是现在兰溪竹却笑不出来。 南衡没了,他们兰家世代守护的东西就此覆灭。 那个曾经日日夜夜折磨凌辱他的男人也没了。 这世上,只剩下一个叫做兰溪竹的空壳子。 齐珩以为这样就能赎清自己的罪孽吗? 他兰溪竹何惧生死! 想着想着,他竟猛烈地咳嗽起来。 江德清发觉动静,面带愁容:“将军保重身体!若是将军有什么闪失,老奴就算在黄泉之下也无颜面对陛下啊!” 兰溪竹一愣。 “江公公,齐珩为什么要保我……” 江德清听到这话有些气急,嘴唇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将军怎会不知陛下的心意,老奴从陛下八岁就跟在身旁伺候,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上心啊!陛下把将军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将军怎会不知呢?” 兰溪竹无力分辩。 他的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承受不了齐珩的爱。 没有人能够在满门覆灭、被凌辱数年之后对那个施加痛苦的人给予同情,饶是兰溪竹心软,也不能原谅他。 他一个亡国女又此刻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琢磨爱恨呢?他的心已经死了,就算秦阳叛军追上来想把他就地斩杀,兰溪竹也没有力气反抗了。 怎么会如此狼狈。 两行清泪从眼中流了下来,他无神地望着昏暗的马车车厢,眼底一片死寂。 齐珩说的没错,下一世,兰溪竹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他摸上自己那颗绞痛的心,有点想念自己的爹娘和哥哥们。 兰溪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一片嘈杂。 恍惚间,他听见周围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车外喊打喊杀,他在车内竟是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他听见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以及那一声口齿不清的“将军快跑”。 依稀能分辨出来这是江德清的声音。 他好想睁开眼睛,可是他办不到。 兰溪竹才意识到自己被人下了药。 恐怕是江德清带走的吃食有问题,他此刻只觉得腹痛难忍,流着细汗,喘息不止。 “兰将军……皇后娘娘……” 来人的声音十分凌冽,像冬日的刺骨寒风一般无情:“臣……送您上路。” 梦到这就结束了。 他悠悠转醒,眼睫还是湿润的。 这让在床边一直守着的雷顺吓得说不出话来。 “将军醒了!” “传军医!” 不一会儿,空旷的房间里挤满了人。 兰溪竹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划过,顿时错愕不已。 这都是他前世的部下。 他们竟是在天上相遇了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雷顺就扑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嚎啕大哭:“将军你终于醒了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顺子就跟着您一块去了!狡猾的北狄人,他们的狼爪子再敢伸到南衡,我一定把它们全都剁下来!” 北狄人?他们不是已经被秦阳征服了吗? 不对,这个时候雷顺也已经战死了。 那么面前这个涕流满面的男人是谁? 兰溪竹只觉得这一切太过真实,不似虚幻。 难道这是回到了十年前? 他眼前恍惚,仔细回忆起来,眼前的这番景象不正是他十九岁那年从塞北打胜仗回来那次吗? 他被北狄人偷袭,左肩差点被射穿。回到衡都后,又被潜藏在队伍里面的奸细下毒,昏迷数日才醒。 兰溪竹感觉有些头痛,轻轻地揉了揉额头。 下一刻,一声响亮的通报从门外传来: “将军,陛下召您此刻入宫!” 第2章 陛下我疼 ====================== 通报那人是个新兵,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自己激起别人多大的火气。 “去你娘的,将军有伤动弹不得没看见?” 雷顺踹了那个新兵一脚,力道之猛,让那二十多岁的小伙顿时眼冒金星。 他心里委屈,明明自己只是传那个太监的话而已。 “顺子……” 兰溪竹坐起身来,淡淡地开口。 他只觉得左肩还隐隐作痛,这种感觉真实得可怕。 他好像不是在天上,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雷顺是玄羽琦的前锋参领,唯他马首是瞻。但他也是个暴脾气,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 乍一听见兰溪竹的话,雷顺马上就熄了火。 房中有明事理的,把他拉到了一边。 “去回皇上的话,我即刻出发去皇宫。” 齐珩早些年喜怒无常,忤逆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那人下去回话了,留下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只见军医上前一步,忧心叮嘱:“将军已无大碍,只是……勿要劳神伤身。” 兰溪竹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劳烦军医为我开些恢复气色的药,现下这般不好面圣。” 还没等军医应下,雷顺就反驳道:“将军为何还要赴皇帝之约,明明……” 收到了兰溪竹的一记眼刀之后,雷顺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身旁的护军参领姚归林也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彻底闭嘴。 兰溪竹顿感头疼,雷顺一直这么咋咋呼呼的,说话也不怕犯了忌讳。 不过他心中还是泛起暖意,还好,旧人如故。 想起齐珩前世死前的温柔缱绻,兰溪竹的眸光暗淡了不少。 二十一岁的齐珩可不会对他这般,不知道这次入宫又要怎样折磨他。 他吩咐众人退下,静坐半晌才理清思绪。 他重生了,而且回到了十九岁那年。 为时不晚,他还能改变很多事。 兰溪竹挪了挪身子,发觉并无不适。 “来人,备马。”他冲外喊道。 从演武场到皇宫,快马加鞭也需近半个时辰。齐珩是个不愿意等人的,没必要触他这个眉头。 皇宫如记忆般一样,朱墙黄瓦、端庄肃穆。往来宫殿檐牙高啄、错落有致。 兰溪竹抿嘴不语,他一人前往,并无随侍。 因为齐珩不让他带。 晨阳殿是皇帝日常办公的地方,齐珩经常在此召大臣议事。 刚踏入琉璃门就发现江德清驻在此地,焦急地掂着自己的拂尘。 骤然看见江德清尚年轻的面庞,兰溪竹颇有触动。这是个衷心护主的奴才,前世是他最后挡在自己的面前。 “江公公……” 还未等兰溪竹说完话,江德清就急忙地拉住他,“将军可来了,陛下发了好大火,谁都被赶了出来。将军等会儿可不要忤逆陛下了!” 江德清解下兰溪竹的披风,抱在了手里。 他这番话不仅是担心齐珩,更是提醒兰溪竹。 兰溪竹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回到过去也不挑个好日子,非要挑这个狗皇帝发火的时候。 他十八岁受齐珩威胁,被迫承宠,至今已有一年多了。 江德清显然知道这事,把自己当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齐珩见到他确实不会发火了,因为他会把那些力气全都留在折磨兰溪竹身上。 他脚步沉重地走到了晨阳殿前,跪了下来。中气十足大喊:“臣兰溪竹,求见陛下。” 约莫三息功夫,里面传来了一声威严的声音:“进来。” 那声音沉沉的,卷携着一丝焦躁。 兰溪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敛容屏气,推门而入。 只见齐珩阴着一张脸,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眸光中多的是打量,仿佛冷箭般,令人惧怕。 他着一身黑黄长袍,俊美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本奏折,却突然撂下了。 齐珩站起身来,宽大的身影给人一种胁迫感。 兰溪竹顿感如芒在背,他又跪了下来,不敢看向齐珩的眼睛。 突然他听见上方传来的一声轻笑。 “兰卿这次立下大功了。” 这话不似夸奖,更像嘲讽。 齐珩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所以就敢躲在塞北一个月不回来?你怕朕对你做什么吗?” 兰溪竹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些乱。 回忆前世,他击退北狄人之后齐珩召他回衡都,他生生又在塞北多待了一个月才回来。 彼时还有精力和齐珩对着干,连抗旨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他完全能被有心人人扣上一顶居功自傲、功高盖主的帽子。 兰溪竹只好咬着牙答:“臣惨遭北狄人暗算,留在塞北养伤。” 这样的说辞让齐珩面色稍霁些,他冷哼道:“那爱卿身边的人也都死光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跟朕通报过。” 就算知道这是借口,齐珩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兰溪竹从前不会跟他解释原因,只会固执地对自己竖起满身刺,惹得齐珩不快活,也弄得自己一身伤。 见他不答话,齐珩挥了挥自己的袖子,转身跨步坐回案前,抓起刚刚撂下的折子。 兰溪竹冷汗涔涔,望着齐珩阴晴不定的脸色,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屋中就这样沉寂了半晌,直到上头传来皇帝的沉沉的声音: “几月未见,爱卿忘记见朕的规矩了?” 他嘴角含着一抹冷笑,眼神阴鸷。 见皇帝的规矩…… 兰溪竹一辈子都不敢忘。 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刚重生就要做这种违心事。 “暖阁中等着。” 齐珩又吩咐道。 兰溪竹抬了身子,半边都麻了。他怔怔地看着齐珩冷峻的侧颜,神情有些恍惚。 他真的如江德清说的那般,对自己有那样的心意吗? 可是兰溪竹看不出来。 他只会凌辱自己,把自己踩在身下,让自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他身下残喘。 兰溪竹握紧了拳头,骨节泛白。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暖阁,眼眸轻垂。他不知道齐珩什么时候批完那些奏折,也不知道他要把自己晾在这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的门被撞开了。 齐珩噙着笑,踏进了房门。他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酒气,直直钻进了兰溪竹的鼻子里。 兰溪竹紧了紧嗓子,最终还是只字未言。 “把衣服脱了。” 齐珩不由分说的语气让兰溪竹皱了皱眉,后者听罢,眼中顿时闪过恨意。 齐珩将他当作纾解的宫女了吗? “陛下莫要……”兰溪竹颤着声,却不知道接什么。 他不敢忤逆这个狗皇帝,因为忤逆他的下场是失去自己在乎的一切。 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衣带上。 看着眼前人的挣扎,齐珩好似格外满意。 然而,兰溪竹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了。 齐珩眯着眼睛:“兰溪竹,你别忘记了,衡都郊外那五万玄羽骑,朕要是想要让他们消失,简直轻而易举。” 那玄羽骑是兰老将军、也就是兰溪竹的爹养的亲兵,当年随他出生入死,现在交给了兰溪竹。 前世就是这般,齐珩总是拿这五万人的性命来要挟自己。 兰溪竹抬眸,用淬满恨意的眼神看着齐珩: “齐珩,玄羽骑这几年来忠心耿耿、赤心报国,你怎敢如此!你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吗?” 他一时激动,直呼皇帝名字,对方却好似不在意。 “忠心耿耿、赤心报国……”齐珩很有兴味地反复念了几遍这两个词语,“敢问兰将军,那五万人忠心为谁?” 他坐在了床榻上,悄悄抚上兰溪竹不知是愤怒还是为何而泛红的耳朵,又添了一句:“说到底是兰老将军留下来的,朕就算说他们是你们兰家养的私兵也不为过吧?” 手握兵权者豢养私兵,这是大忌。 这句话让兰溪竹害怕了。 玄羽骑、兰家人……这都是他的底线。 玄羽骑不仅是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还是他爹的毕生心血,他怎么能让这些人毁在齐珩手里? 齐珩太会拿捏自己的把柄,折断自己的翅膀,把自己锁在他的牢笼里。 兰溪竹认命地闭上眼睛。 齐珩摸上了他的脸,一路沿下,探到他的衣服里面去。 宽大的身子覆在了兰溪竹的身上,不多时两人便都褪去了衣裳。 暖阁里传来阵阵声响,齐珩在这事上向来野蛮,这般动静引得外边守着的宫女羞红了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兰溪竹双眼失神地躺在床上。 方才自己的旧伤有些被扯裂了,下处的痛和肩上的痛让他的额头上布上一层薄汗。 齐珩脸上满是餍足,他一头扎进了兰溪竹的颈窝,久久不抬身子。 “陛下可满意了?”兰溪竹的声音十分清冷。 听到他这般语气,齐珩也冷了脸色。 “朕满意得很。” 他又开始有所动作,看这样子,似乎是要索取第二次。 兰溪竹倍感不适,他大病初愈,哪能经得起这般折磨。 可当下又有什么办法能让狗皇帝停下来呢? 想起前世江德清跟他说的最后一番话,他豁出了脸,声音细细的:“陛下……臣的左肩……很疼。” 这话一出口,齐珩果然停下了。 他动作轻柔地把兰溪竹抱起,看向兰溪竹的左肩。 伤口都裂开了,渗出了血。 齐珩的脸色阴沉,冲着外面大声喊道:“江德清!传太医!” 第3章 是谁伤你 ====================== 兰溪竹松了一口气,他想,他是赌对了。 只要他把态度放软些,齐珩就不会为难自己。 齐珩眼中的怒意未散,他盯着那个往外冒血的伤处,沉沉地开口道: “是谁做的?” 兰溪竹一愣,随后才明白这人在问什么。 这道伤是在战场上被人偷袭所致,本来已无大碍,方才那一番动静却扯得伤处裂开了。 他回忆了片刻,开口答道:“北狄二王子仪晽。” 北狄王快要不行了,他膝下育有三子,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手。 正当权政交替之际,所有王子都争先恐后地立功,生怕这王位最后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因这一箭,兰溪竹被射得落马,北狄王对仪晽称赞有加。 虽然兰溪竹背对着齐珩,但他此时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这人的怒气。 这时江德清才踉踉跄跄地从外边赶来,齐珩不动声色地把外袍披在了兰溪竹的身上。 老太监“扑通”跪了下来,汗涔涔道:“老奴已经差人去宣太医了,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齐珩喝道:“躲这么远作甚?这么半天才来,生怕朕用人的时候找不着你吗?” “老奴不敢!” 江德清也气喘吁吁的,可见他方才有多着急。 齐珩得知他伤势后动了气,江德清这是撞上了。伴君如伴虎,皇帝多大的脾气,他这个首领太监也得受着。 “皇上,臣想要安静些。” 兰溪竹再次开口,救了江德清一次。 齐珩听到后摆了摆手,揉了揉额头,“下去吧,吩咐御膳房做道乌鸡汤来。” 乌鸡补血,正适合补兰溪竹的伤。 江德清蹑手蹑脚地起身,“是。”然后就退了出去。 暖阁内又只剩下齐珩和兰溪竹两人。 细细一看,其实兰溪竹的身子没那么壮实,常年征战沙场少不了受伤,许多伤痕错落地分布在前胸后背上,看着着实不大美观。 这样的身子,怎敌得过那些温香软玉? 也不知齐珩到底看中了这幅身子的什么,竟然如此乐此不疲地折磨霸占。 “爱卿这次确实立了大功,付出颇多。” “让朕想想……赏你些什么好。” 兰溪竹的身子一颤,他本能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前世的齐珩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是紧跟着他便自问自答,说要赏自己皇后凤印。 本以为这人又想折辱自己信口说的,谁知道他真的不顾群臣反对,强行立他为中宫。 然后兰溪竹便在皇宫中了却了余生。 “给你设场庆功宴,届时群臣皆至,朕再隆重地宣布赏赐。” 兰溪竹本来都松了一口气,听到后半句话又不得不紧张起来。 他所谓的赏赐,不会还是立自己为后…… 此时尚无需多言,兰溪竹抿了抿唇,开口谢恩:“谢陛下。” 齐珩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穿好了衣服,罩了件外袍,下了床。 “朕去批奏折,你在此歇息吧。今晚宫钥会下晚些,你用过晚膳再走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暖阁。 兰溪竹望着齐珩离开的背影,眼神中一片深究。 这人莫非还自责了?后悔把自己的伤口扯裂了? 他自嘲般笑笑,摇了摇头。 齐珩两辈子都学不会如何爱人,他所谓的那些心意,都葬在了那无数个强迫自己与他承欢的日日夜夜里。 他也穿好了衣服,等太医看过,消去齐珩那点可怜的内疚之后再准备晚上回府。 他好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了。 兰老将军在兰溪竹十二岁时战死沙场,他娘亲忽闻噩耗,几个月后跟着他爹一起去了。二哥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被北狄人射杀,为国牺牲。 他大哥是全家唯一的文臣,年逾三十,满腹经纶,只不过有些太过遵循君臣之道,尊卑有别。前世因着齐珩的事情,他和自己的大哥闹过好几次。 三哥则是个性子跳脱的,浑身都是军痞气,前一阵子守西南平藩王叛乱,这几天刚回府。 现下二人应当都在府上。 兰溪竹身上伤重,无法跨开腿骑马,齐珩派马车送他回府。 衡都的夜晚热闹非凡,灯火如昼。 兰溪竹掀开帘子望向车外,看百姓安居乐业的和睦景象,忍不住弯起一抹嘴角。 前世没有守住的,今生不可错过了。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兰府门前。 牌匾上的“兰府”二字遒劲有力,端庄肃穆。两个守卫站姿挺拔,尽显将门之风。 兰溪竹心下一暖,跳下了马车。 两个守卫看见来人是兰溪竹,激动得话都要说不清楚了。他们犹豫着推搡上前,完全没有刚才那般威风的模样。 “将军回来了!快去通报!” 兰家两位将军,因他三哥已经封侯,所以府上一般称兰溪竹为“将军”,唤兰溪旌为“侯爷”。 他看着两人慌里慌张的身影,忍不住摇摇头,笑了笑。 走进正厅,发现无人在此。 现下过了晚膳时间,他大哥当是在书房呢。 他转了转,看向正厅中央写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 这是兰府世世代代的子孙为之信奉的东西。 兰溪竹想起前世南衡国灭,心下一凉。 正当思绪飘远之时,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神情慌张。 “四爷,老爷现下在祠堂候着您,请您去一趟。” 看着他这副神情,兰溪竹把他大哥叫自己过去的原因猜到了七八分。 他眸中的颜色淡了几分,跟着下人前往了兰家祠堂。 还没踏进堂内,他就看见自己大哥瘦削的身影背对着自己。 “跪下。” 兰溪韵平日里文质彬彬的,说话柔柔的,严肃起来声音竟如此低沉。 兰溪竹也不反抗,直接照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三哥兰溪旌在旁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长兄如父,他俩小时候就颇受兰溪韵的教导,根本不敢忤逆他。 “老四,今日叫你跪在爹娘的灵位前,你可知为了什么?” 兰溪韵缓缓转过了身子,直直地盯着兰溪竹看。 “溪竹不知。” 他清冷的声音从下边传来,兰溪旌听着十分担忧。 这个时候了,还和大哥犟嘴!低头认个错怎么那么难? 他在旁不断给兰溪竹使眼色,对方却好似没看见似的。 兰溪竹有自己的苦衷,他大哥过于刚正不阿,不懂变通,才会被奸人所害。他就是想让兰溪韵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非黑即白。 “放肆!” 兰溪韵喝道。 “陛下有召,你抗旨不遵,待在塞北一月未归。外面的流言蜚语都要传到我耳朵里了,藐视君上、功高盖主,都是你给兰家添的好名声!”兰溪韵喘了两口气,可见是气急了。 “咱们兰家何时出过你这样的英雄?”兰溪韵冷笑一声,“你这般猖狂,居功自傲!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对得起你二哥!” 最后一句着实带了怒气,引得兰溪竹身体一颤。 他确实对不起爹娘,如果他们在天上知道自己有个给皇帝卖身子的儿子,当年大概会死不瞑目吧? 见他久久不说话,兰溪韵火气更甚。 “来人,上家法!” 兰溪旌惊了,在旁连忙出声劝阻:“大哥三思!一个月前小四被北狄人偷袭,身子还未痊愈,怎么经得起家法?” 可惜兰溪韵意决,无人能阻拦。 “身子未痊愈?我看他好得很!” 兰溪韵以为这般说辞只是他拿来糊弄皇上的。 不一会儿,两个身子健壮的仆人拿着两条粗粗的木板走上前来。两个人你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你,谁也没有动手。 “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打得他长记性为止。怪就怪爹娘去的早,我没有好好教他。给他上衣扒了,不疼不长记性。” 兰溪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可惜来不及制止,那一板子已经落了下去。 沉重的拍击声让兰溪竹胸腔一阵难受,血腥味涌上喉腔。 他知道这两个人下人还没下狠手,兰家家法不该是这个力道。 兰溪竹的皮肤本就白皙,哪怕是夜色幽深,身上的伤痕也十分清晰,看得兰溪旌一阵心疼。 祠堂内烛火很暗,兰溪旌费了些力气才看清兰溪竹身后的绷带。 他指着兰溪竹的后背,“大哥!小四肩上在冒血!” 这话一出,两个下人连忙停下了动作。 兰溪韵也惊慌地走上前来,还没等看清是不是确有其事,他就差些失声:“快,愣着干什么,把四公子扶起来!” 那两个下人连忙扔掉板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兰溪竹起来。 兰溪韵颤抖着步子绕到了兰溪竹的背后,查看他的伤口。 看着那依稀可见的血窟窿在绷带上染上的轮廓,他差点没站住,踉跄了一步,被老三扶住才重新站稳了。 “快,请府上医师……不,进宫一趟把太医请来。” 他确实是着急了,声音都变了调。 兰溪竹的面色惨白,这一板倒是没碰着自己的伤口,但是把他疼得够呛。 看着自己大哥无比愧疚的神色,他无比配合地晕了过去。 祠堂内顿时鸡飞狗跳,兰溪韵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又对着前去请太医的下人喊道: “动作快些!” 第4章 围猎大会 ====================== 兰溪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前世的卧房里。 心里泛起苦涩,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卧房里踏踏实实地睡上这么一觉了。 兰溪旌一直在旁边守着,此时是清晨,他还趴在一旁睡着。 或许是兰溪竹的动作惊醒了他,他抬起了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小四?”兰溪旌惊喜道,“你好些了吗?” 背后的伤传来阵阵的灼痛,可是兰溪竹不想三哥担心,淡淡摇了摇头。 “好多了。” 怎么可能,那可是兰氏家法,三棍下去就能要人半条命。 兰溪旌也心中懊恼,怎么没在昨晚拦下大哥。 “你别上心,大哥并非有意针对你,他只是害怕你心里歪了。” 兰溪竹摇摇头,“我明白。” 大哥的苦处他怎会不懂? 兰家势大,朝廷中许多人都盯上了他们,难保皇帝心有芥蒂。他们须得谨慎,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 兰溪韵身为一家之主,不得已出此下策教育自己的幼弟。 谁知道这人还没怎么样呢,兰溪韵那头就自责不已了。 “我听下人说,大哥昨夜披着件外衫在外头站了许久,听到太医说你没有大碍才回了房,回房之后也是担心,大嫂昨晚在房中劝了一宿才把人劝去睡了。”兰溪旌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嘴上还唠叨着,“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昨晚那一棍哪里是罚你,分明就是在罚自己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兰溪竹的脸色。 只见兰溪竹抿着唇不说话,头埋得很低。 兰溪旌叹了一口气。 “我去叫下人给你伺候净脸,下午三哥还要去演武场,没法陪你。” 他昨夜守了一晚上,安心等到兰溪竹醒了就心安了。 “三哥……”兰溪竹叫住了他,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了三哥的正脸。 多久没有这么看过他了。 兰溪旌长得风神俊朗,剑眉星目麦色的脸上偏偏嵌着一双勾人的眼,若是没有早早地战死沙场,应当会娶个天仙般的嫂嫂,有个美满的家庭。 可惜他前世无福看见,今世必要得偿所愿。 兰溪旌停滞住了,见到兰溪竹一副委屈的表情,一下就慌张了起来: “怎么了小四?可是身子又不爽了?肩上的伤可还痛呢?” “……不是。”兰溪竹摇了摇头,咬了咬牙,编了个说辞: “小四在塞北几个月不着家,很想念三哥。” 一听这话,兰溪旌以为自己的小弟又开始撒娇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轻笑一声。 “多大的人了,都是带着五万玄羽骑的大将军了还想家,羞不羞呢?” 他刮了一下兰溪竹的脸,“没有别的事三哥就先走了?” 一听这话,兰溪竹的神色有些犹豫。 “三哥,我有件事求你。” 若不是要紧的事情,他的小弟不会摆出这样的表情。 兰溪旌正色道:“你说。” 接着,兰溪竹附耳在侧说了些什么。 他想要做的事情不难,只是需要一些人脉和银子打点。 兰溪旌爽快地答应了,也没有问为什么。 “好了,三哥记着了。你躺在家中好好养伤,按着太医说的做,明白吗?” 见对方乖乖点了点头,兰溪旌才大步地走了出去。 兰小将军回府被兰大少爷用家法打成重伤的事情迅速传遍了整个衡都,先前还有有心人说道兰家居功自傲,现下那点声音都消失殆尽了。 虽然没有人们口中说得那么玄,说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只剩着半口气吊着,但是兰溪竹确确实实地在家中躺了好些天。 这些天来齐珩也不召他,只派来太监到兰府上送来举办围猎大会的好消息。 此举乃是向天下人宣布,皇帝要给兰溪竹办庆功宴,庆祝击退北狄那场胜仗。 历年来也没有哪位将军的军功值得办一场如此兴师动众的围猎大会的,齐珩是在抬举兰家。准确地来说,是在抬举他兰溪竹。 兰溪竹明知这是场鸿门宴,但不得不前往。 围猎大会这天,场内熙熙攘攘,来往的官臣络绎不绝。熟人相见作揖问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 这样的日子,人们把目光都放在朝中几个武臣身上。 本以为兰老将军和二公子兰溪圳死后余下几个儿子们无力扛起大任,没想到虎父无犬子,兰家后人没有一个是孬种的。现下兰家如日中天,许多人都存了心思,想把自己的女儿塞进兰家。 去年皇帝赐了兰溪旌侯爵之位,封号镇南,已经赐了府邸。自己的女儿此刻若是以正妻之位嫁进去那便是侯爷夫人。 就算有个别持观望态度的都忍不住心痒痒。 说是围猎大会,倒不如说是兰溪竹的庆功宴和有心人的选亲大会。 “军旅数兴,师武臣力,克底有功,此皆勤于训练之顾也。朕特设围猎大会,为嘉奖我南衡壮士,训练有功。” 齐珩坐在上位,身披龙袍,不怒而威。 他举起了一杯酒先饮而尽。 “此番也是为了嘉奖我朝兰溪竹将军,此去塞北数月,全胜归来,壮哉我南衡士气!” 下面的人纷纷举起酒杯附和: “微臣贺喜陛下,贺喜兰将军。” 兰溪竹的脸色刚恢复了些许血色,此刻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他只披了件披风,身上未着战铠。今日盛宴,他因伤无缘参加围猎了。 听齐珩点起他,他有些勉强地站了起来,声线清冷: “微臣谢过陛下,此乃微臣本分。” 齐珩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爱卿多礼了,今日朕要在群臣面前赏你,你想要些什么?” 兰溪竹顿时生出冷汗,半晌没有答话。 “兰卿怎的不说话了?” 齐珩手里晃着酒杯,一脸风云莫测。 感受到这焦灼的气氛,底下的群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波及到自己。 齐珩哪里是忌惮兰家,又何尝不介意兰溪竹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这分明就是等着秋后算账呢! 一些想嫁女儿的也暂时收了心思。 兰溪竹“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力道之大,估计都磕破了皮。 “微臣无所欲求,只求为陛下戍守边疆。” 齐珩看着他突然下跪,忍不住皱了皱眉。 “兰将军身上有伤,这几日就免了这些虚礼吧。” 群臣又迷乱了。 陛下到底是忌惮兰家还是喜爱兰家? 【作者有话说:注:齐珩在围猎大会上的话是康熙说过的】 第5章 朕想立后 ====================== 兰溪竹颔首,还是没有说话。 齐珩撂下了酒杯,语气慵懒。 “朕见今日许多爱卿都带着自家女眷前来,巧了,兰家两位将军至今未娶。今日若是瞧见有相中的,朕便替你们做这个媒了。” 他这番话说得不明不白,聪明的已经知道皇帝这是在提醒他们不要动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糊涂的已经开始盘算该怎么给自己的女儿和兰府家的两位将军制造机会了。 兰溪竹当然知道这话并非齐珩所愿,左不过又是在折辱自己。 他自认没有那个好福气,能够顺利地娶妻生子,平安地过完余生。 他抱拳道:“自古君臣有别,长幼有序。陛下至今未立皇后,三哥尚未娶亲,微臣不敢逾矩。” 这话说得进退得当,却把齐珩立后这事推向了风口浪尖。 许多大臣听到这话都拿起袖子擦了一下面颊上的汗,惟愿陛下不要动怒。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今圣上最宠爱其贵妃,一月中有二十多日都歇在她那。 除了苏贵妃,后宫再无妃嫔,更无皇后。 朝会时已经有许多人向齐珩提起立后,哪个不是触犯了龙颜大怒? 现下也只有兰溪竹敢开这个口了。 齐珩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案上的摆盘,似乎毫不在意。 “朕最近倒是想立后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想着陛下怎么突然变了主意。 兰溪竹的呼吸一紧。 他方才故意提及这事,就是为了试探这辈子齐珩是不是还是想执意立他为后。 “只不过,钦天监最近来见,他们跟我说最近天象变幻莫测,帝星环侧着一团绿雾,似是不祥之兆。”齐珩似笑非笑,“最近三月,皇室不易嫁娶,怕是会冲撞国祚。” 他的手指点着案台,轻轻地说:“兰卿,朕刚想立后,天象就有异变,你说巧不巧?” 文武群臣听得满头雾水。 钦天监就是一些拿着俸禄胡乱掰扯的人,他们当真能看到那么玄乎的东西? 而且,陛下问兰将军这件事,二者之间又有何联系? 兰溪竹微微敛眸,薄唇轻启:“微臣不知。” 事实上,他心底很慌。 钦天监那边是他前几日嘱咐三哥帮忙打点的,那边点头答应,十分爽快。 谁都知道陛下不想立后,此举不是顺着齐珩的龙须往下捋吗? 但没想到齐珩听到钦天监的这番说辞之后神色暗沉,黑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最后还是没有发作,大挥衣袖,让人退下了。 整个皇宫都是齐珩的眼线,他能不知道钦天监在见自己之前都接见过什么人吗? 兰溪竹倒是看得起自己,还怕他把人强掳进宫中封为皇后。 “那朕就只好照钦天监所说,三月之内不立后了。事关国祚,不得不谨慎。” 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兰溪竹呼吸一滞,怕他反悔似的直接伏了下去,大喊道:“陛下英明。” 其余一众大臣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跪拜喊道:“陛下英明”。 在他们眼里,这又是齐珩逃避群臣上奏立后的说辞罢了。 齐珩挥了挥手,站起身来。 “众爱卿不必多礼,各位请尽兴,朕下去更衣。” 更衣?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今年这是要亲自参加围猎? 江德清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心想陛下也太过冲动了。 围猎场上枪箭无眼,陛下龙体,怎能冒这个风险? 他冲着后面的侍卫喊道:“随侍禁军何在,速速通知禁军首领,确保陛下圣体安康。” 兰溪竹在齐珩走后就几乎摊在了地上。 他撑着身子起身,目光对上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看似是个武臣。 “兰将军。” 他微微抱拳,语气和眼神都对兰溪竹充满敬佩。 英雄相惜就是这个道理,兰溪竹在战场上赫赫有名,从前北狄人听到他的名号都要退军十里。 可这个声音很熟悉,在那一瞬,兰溪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两世都忘不了这个声音。 前世临死前说要送他上路的那个男人——秦阳将军。 兰溪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秦阳却不甚在意,他本就没有见过兰溪竹。 这个时候的秦阳还没有开始联合希兰国叛变。 兰溪竹稳了稳身子,深吸一口气,问道:“秦阳将军可有要事?” 这下轮到秦阳怔住了。 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竟然也认识他这样一个没有兵权的挂名将军。 “将军……叫我秦阳便好了。”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衡都没有几个人叫我将军。” 客气一点的会叫他驸马爷,不客气的便是什么都有了。 别人认为他是靠女人升官的,这一点倒是没有冤枉他。 他的父亲是前朝有名的将军,峥嵘一生,战死沙场。父亲临死前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兵权,秦阳虽然有心报国,却也不得门路。 他儿时在塞北边陲长大,没来过几次衡都,若不是先帝将岁和公主许配给他,这辈子连入衡都的机会都没有。 见秦阳眼神真挚,语气放低,兰溪竹眼中的戒备逐渐散了些去。 他不了解这人,只知道前世他杀了齐珩,也杀了自己。 这一世此时,秦阳兴许还没有开始动这个念头。 兰溪竹整理了下衣领,“将军何必妄自菲薄,旁人说咸道淡左不过是嫉羡,你无需挂怀。” 秦阳作了一揖,“秦阳受教。” “受教不敢当。”兰溪竹抿抿唇,犹豫着开口:“近日岁和长公主可还好?” 秦阳一愣,随即答到:“公主近日还好,不过有些小毛病。换季多风,公主常感腹痛,微臣正四处求药呢。” 兰溪竹点了点头,心想这人的的确确是个武官,直言直语。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说他没有照顾好公主? 不过这么看来,秦阳倒是对岁和很是看重。 “家母曾经进宫受长公主照拂,所以我多问了两句。”他抿着唇解释道。 兰夫人当年在兰老将军势大的时候入宫差点被那群红了眼的妇人陷害,还是岁和长公主出面帮她解围,这一点兰溪竹倒是没有扯谎。 “岁和公主人善心美,确实是秦某高攀了。”秦阳话语之间都是对岁和长公主的溢美之词,他粲然一笑,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爱恋。 见着他这般神情,兰溪竹别过头,心底无声地发出喟叹。 他猜想道,前世得知岁和自缢的消息时,秦阳心里也不好过吧? 那毕竟是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妻子。 兰溪竹笑了笑,“今日好天气,陛下挑的好日子。我们也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去看围猎大赛吧?” 这算是像秦阳发出邀请了。 他打算从这人入手,不让前世的悲剧重蹈覆辙。 秦阳顿时受宠若惊,连道三声“好”。 围猎大赛左不过是一些武臣和军队里的将领夺得魁首,若是哪人入了皇帝的眼,加官进爵也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兰溪竹和秦阳直挺挺地站在猎场东侧,齐珩率领一众官臣则是在西侧观望。 兰溪竹瘦削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他面色泛白,偶尔咳嗽两声,眼神平静地望向场上骑着马的健儿们。 秦阳看着他的侧颜,神情还有些疑惑。事实上,再见到兰溪竹之前,他没想过那传闻中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竟然长得那么秀气。如果他没有站出来回齐珩的话,秦阳会以为他是个文臣。 谈吐不凡,没有军队里的粗犷之气,想来家教是极好的。 “秦阳将军可看出什么来了?”兰溪竹淡淡地问道,眼神里一片波澜不惊。 只见一位女子身披战凯,骑着抢在最前面。她的头上没有平常女儿家繁琐的发饰,一头秀发仅用一根绑带系紧,面白唇红,柳眉弯弯,英姿飒爽。 因着这点不同,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要聚焦在她身上。 “驾!” 这一声中气十足,足以可见不是个花架子。 秦阳淡淡一笑,“兰将军说的是白都统的千金吗?确实是个女中豪杰。” 白都统? 兰溪竹的脑海里闪过前世江德清在銮阳殿说过的话。 白都统是个烈性子,也是个忠臣。 见兰溪竹不作回答,秦阳又兀自问道:“将军有何高见?” 兰溪竹一怔。 他当然没有意见。 就算是前世他与这在场的多数人也不相干。 “白小姐生得很美。” 他平白无故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阳惊诧地看着他,若不是事先了解过兰溪竹的性子,他真的以为面前这人是什么好色之徒了,哪有见到姑娘一上来就评论长相的。 秦阳颔首道:“秦某愚钝,不知将军何意。” 何意? 他大概也解释不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都被掳进皇宫折辱数年,更何况她这样貌美的姑娘。 有能力是好事,但是样样都拔尖就不见得了。 白都统忠贞,她的女儿必定传了这点。 可这世道根本容不下武官。 “我在可惜白小姐,猎场上这般英姿,日后若是困在后宅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着实令人惋惜。” 兰溪竹望向了远侧,不再看她,目光深沉。 秦阳闻言一愣,倒也惋惜地摇了摇头:“确实不值当了。” 兰溪竹没有接话,而是挪了下脚。“起风了,兰某先行回帐中了,秦阳将军请自便。” 天色确实晚了,左右猎场上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今年有好些将士都让着那位白小姐,着实没有看头。 还没等秦阳回答,远方就传来了一声惊呼:“白小姐的马失控了!” 【作者有话说:胆战心惊地更新】 第6章 英雄救美 ====================== 只见白芷如的马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马上的人儿顿时花容失色,拼命攥着缰绳,却止不住它的癫狂。 “闪开!”她冲着两人大喊道。 兰溪竹心下一动,顿时涌上了别的情绪。白都统确实教女有方,在如此险境的第一反应不是求助,而是让他们躲闪。 马儿失控对于常年习武的兰溪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见他脚尖一点,靠近了白芷如的马。 他趁着马转角的功夫与它擦身而过,卷着她轻柔的身子就把她迅捷地从马儿上抱了下来。 马儿奔腾带来的气浪吹翻了兰溪竹两鬓的发丝,他却不显一丝狼狈。 躁动的马确实速度很快,但是兰溪竹身手敏捷,这番下来一点都没有伤到白芷如。 受惊的马感到马鞍上没有人了,跑出去半里路之后逐渐停了下来。 它发出了阵阵嘶叫声,粗暴地抖了抖鬃毛。 白芷如紧紧蜷缩在兰溪竹怀里,秀眉紧蹙,额间布满了细汗,可见她其实真的很害怕。 “白小姐?” 兰溪竹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温润,犹如一湾清澈的泉水,轻叩怀中人的心弦。 白芷如被这好听的声音唤回了理智,她不安地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扑簌着,声音灵动:“你?” 没想到这人虽然看着瘦弱,但是力气不小,在他的怀里十分安心。感受到兰溪竹有力的心跳声自胸腔内传来,白芷如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后知后觉地从兰溪竹的怀里跳了下来,低低喘着气,面上泛红。 缓了缓后抱拳道:“多谢兰将军相救!” 兰溪竹愕然她身手敏捷,只不过惊讶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 他恢复了那副淡漠如水的模样,微微颔首:“多谢不敢当,还望白小姐原谅在下方才唐突了才是。”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兰溪竹一个还未成家的男子方才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抱了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许久,本就不合规矩,他倒是该向白芷如赔不是。 事出紧急,不得如此,不过白芷如一个习武女子,自是不拘小节。 “将军多虑了,是芷如御马之术不精,惊扰二位了。” 白芷如又看向了秦阳,眼神中一片歉意。 秦阳微微一笑,颔首不语。 他方才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轻轻地挑了挑眉。 兰溪竹并不知晓旁人把他们刚才这番动作理解成了什么样子,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平常的救人之举。 本来想挥挥袖子走人,却不料远方传来一阵铁蹄声。 马儿受惊,想必是惊动了禁军护驾。 只见齐珩后方跟着众人,向他们这边走来。 皇帝的面色十分不善,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兰溪竹心道不好,方才那番必是叫齐珩瞧见了。这人是个占有欲强的人,指不定要在日后怎么折磨他呢。 他的身体忍不住轻微地战栗。 直到齐珩走近了,见他低头微颤的模样,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兰卿好身手,白家的女儿可有受伤?” 这话问的是白芷如,眼神却落在了兰溪竹身上。 被点到的白芷如正了正身形,行礼回复:“回陛下,臣女无事。兰将军身姿矫健,没有让臣女受伤。” 齐珩危险地眯了眯眸子,这才施舍给了白芷如一个目光。 只见她双颊泛红,眼中含着波光,明显是小女儿家的羞态。 这倒稀奇了,白家的女儿齐珩也略有耳闻,心气眼光都高的很,怎么今儿只不过和人见了一次面就春心萌动了呢? 她在军营里那群兵将们大抵没少让着她,处处顺着她,也没听说过她对哪人青眼有加。 他的兰卿当真风华绝色,这样就勾走了美人芳心了。 “如此……甚好。”齐珩加重了音,在场的许多人中只有兰溪竹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劲。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这件事只是围猎大会的一个小插曲,众人见白芷如相安无事便心安地退去了。 齐珩是第一个走的,转头前递给了兰溪竹一个晦暗的眼神。 待众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秦阳出声提议:“白小姐的马定当不会无故失控,这次有惊无险,难保下次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安全起见,还是查查这其中缘由吧。” 负责本次围猎大会的官员被点到先是一个激灵,然后听到是秦阳开口,本是想要漫不经心地草草敷衍答应,但是谁知兰溪竹在旁跟了一句:“秦阳将军说的有理,这事烦请朱大人上心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兰溪竹和整个兰府在朝中的地位都很高,没人敢轻易惹恼了他们。 朱大人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连连应道:“是是是,下官监管不力,这就差人去办。” 秦阳心生感激地看了兰溪竹一眼,抱拳告退。 黑色的夜幕已经爬上了半边天,一抹弯月高高地挂起,周边点缀着些许碎星。 这是宫外的天,他许久没有看见了。 兰溪竹想起了齐珩临走前的那个眼神,不由得自嘲一笑。他终究是两世都逃不开这人的折磨,他有什么资格享受着宫外的自由呢? 就连现在的这些日子,都是他耍手段换来的。 一路上边想便叹息,然后就走到了他们兰府的帐子中。 还没等他解下披风递给侍卫,里头的兰溪旌就兴高采烈地出来迎他。 “小四,正说着你的事呢,怎么那么晚才来?” 他拽着兰溪竹的手,把他引到了帐子旁边,只见他贼兮兮地问道:“你今日可出了风头。” 一听这话,兰溪竹面上微愠。他并不想事想出风头,只不过是救了人家姑娘一命,怎么连三哥都这般调侃他。 兰溪旌没有其他的意思,见他面色一变,还以为他是害羞:“白小姐看你的眼神都要滴出水来了,怎么样?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抱姑娘吧?” 这样口无遮拦,也只有三哥在他面前如此轻浮了。 不过兰溪旌说得对,活了两世,他确实第一次碰到姑娘的身子。 兰溪竹无奈地抽出手来,扶上额,“三哥,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只见兰溪旌对他挤眉弄眼:“那就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他悄悄附耳上来,“白都统在里和大哥议事呢,听他的语气对你很是中意呢。” 然后他轻轻地撞了下兰溪竹的胳膊,佯装遗憾,揶揄道:“看来小四要比三哥先有好事呢。” 听到这话,兰溪竹心中并无半分喜悦,而是警铃大作。 第7章 不成体统 ====================== 他对白芷如无意,只愿大哥不要许诺了人家什么,叫一个好姑娘白白被耽误了。 况且,他的亲事,齐珩不可能同意,必会在其中百般阻拦。 届时可千万不要迁怒了白都统才好。 兰溪竹屏气凝神,皱着眉,一把掀开了帐子。 只见兰溪韵端庄地坐在正上方主位,而白都统和他的千金坐在下方的毛毡上。 耳边传来兰溪韵的呵斥声:“小四,越发没有规矩了!” 他方才风风火火地掀开帐子,动作称得上是有些粗鲁。 “溪竹失礼,不知白都统和白小姐在此。” 纵然兰溪竹官过白都统,但是因着对方是自己的长辈,是和他父亲一起上过战场的前辈,这个礼也施得。 帐中除了他大哥兰溪韵是文官以外,剩下的都是武将,不拘小节,这点动作在白家人眼里并无半分不妥。 白都统顿时赞赏地看了兰溪竹一眼,温文有礼,进退有度。 “兰将军客气。” 只见白芷如淡然一笑,未施粉黛的小脸渡上一层薄粉,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风情。 她站起身来,行了一个女子礼。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兰溪竹抿唇不语,得体地回了一礼便入座了。 这时兰溪旌讪讪从外面走进来,一副发窘的模样,一言未发地走到了兰溪竹身边坐下。 他捅了捅自己四弟的胳膊,“做什么那么心急?人又跑不了。” 这可是确确实实地误会兰溪竹了,只见他一阵懊恼,双颊泛红:“三哥你别老是拿我打趣。” 几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殿内,俨然一副亲家见面的场景。 白都统豪爽地笑笑,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赞赏之意:“兰家将门世家,家风当真极好。镇南侯和兰将军个个出类拔萃,太保大人教导有方。若是老将军还在世,必定倍感欣慰。” 兰溪韵身体微微前倾,脖颈微昂,谦逊一笑:“白大人谬赞。” 气氛越是融洽,兰溪竹越感到不安。 两人又谈论了半晌些朝中大势,百姓民生的问题,直到突然聊到子女身上。 “说来也头疼,芷如这孩子也已及笄了,整天还跟个野小子似的混在军营里,我怎么说也不好使。” 看似责怪,实则宠溺。 兰溪韵微微一笑,温声道:“白小姐女中豪杰,令天下许多男子自愧弗如。” 白都统的意思倒是明了,只不过他有心试探,却探不到兰家的态度。 大家都是体面人,言语来往之间皆是赞叹之词,这不足为怪。 “小女顽劣,今日见笑了。若不是兰将军好身手,只怕要皮破血流了。”顿了顿,犹豫着开口,“下官得知……兰家两位将军都未婚配?” 一听这话的兰溪旌呛了呛,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 他正色抱拳:“西南艰苦,国敌未除,怎可为家。” 前面的这四个字的确想让人打消把女儿嫁给他的念头,西南着实偏远艰苦。 这两年塞北安稳,小四常年镇守衡都,他那倒是个好归宿。而希兰猖獗,兰溪旌不得不悬着脑袋守在边陲,如果哪一天死在战场也未可知,千万不要耽误好人家的姑娘才是。 白都统听完蹙眉,这倒是说得有理。 而身后的白芷如早就羞红了脸,低着头嗔怪:“爹!” 她再无白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自己的亲爹亲自谈及自己的婚事,小女儿的娇态毕露。 见白都统想要结亲的意思这么明显,兰溪韵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儿女婚事,须看他们的意思。” 在这方面,他绝对是一个开明的好大哥,强迫自己弟弟娶达官贵人女儿的事他做不出来。 “那……不知兰将军意下如何。” 白都统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自己对侧的兰溪竹。 兰溪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正想开口回绝,却被帐外的一声通报打断:“报——陛下有召,请兰将军速速前往。” 几人都正了正颜色,大哥兰溪韵给他递了个眼神,叫他快去快回。 兰溪竹起身行礼告退。 他心底一凉,猜想这喜怒无常的皇帝要秋后算账了。 晚风吹来凉意,几缕发丝在兰溪竹洁白无暇的脸上飞舞着,显得人更加烦躁。 此刻齐珩的帐前还是江德清侯在那里,他甩着浮尘训斥下人:“反复跟你提点着,陛下只喝五分热的茶水,你还出错!陛下龙颜大怒也是你能赔罪得起的,本事看你机灵才叫你伺候御前,谁知道办事如此毛毛躁躁的,这次没罚你是你点幸,下次仔细自己的脑袋!” 被训斥的是个小太监,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兰溪竹迤迤而行,从容不迫地迈着坚实的步履,走到了帐前。 “公公怎得发那么大火?” 江德清骤然听见声音,擦了擦脸上的汗,顿时笑脸相迎:“将军来了,奴才年纪小不懂事冲撞着将军了,这就让人退下,不碍您的眼。陛下已经在里面久等了……”然后,贴近了兰溪竹,用一种只有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提醒道:“陛下不知今日怎么的,面上看着有些不悦,将军还需谨慎。” 然后踹了踹地上趴着的小太监:“还不滚下去。” 兰溪竹微微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江德清是打心眼里怜惜兰溪竹,想着尽可能地帮他一些。 像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最是看不惯阉人,可是兰溪竹却并未对他出言冒犯过,甚至十分有礼。兰溪竹虽然有功,却从不倨傲,这般谦逊有勇的人杰却被迫匍匐在当今九五至尊的身下,怎么能让人不叹惋! 他悄悄冲身边的下人比了个手势,示意让他们退下。 兰溪竹知道,江德清在保存他最后的一点颜面,因为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他的心中一凉,不免悲戚。 “兰家的帐子离朕几步之遥,兰卿身手那么好,怎么就花了这么些功夫才赶来见朕,莫不是朕不如那白家的女儿笑靥明眸,勾不走兰卿的心。” 还未近身,便听见齐珩的冷嘲热讽。 夸他“身手好”绝对是一语双关,讽刺他白日救下白芷如一事。 兰溪竹充耳不闻他话中的挖苦,而是慢慢解下了披风,轻轻搁置在门口。 “臣有罪,陛下久等。” 下一刻他便感受到齐珩带着些许怒气地朝自己走来,宽大的身影经过,将案上的纸都吹动得掀起了一角。 兰溪竹认命地闭上眼睛,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下一刻,齐珩两瓣冰冷的唇印了上来,带着凉意。他的气息快要把兰溪竹整个人包裹住,叫人挣扎不开。兰溪竹被人拽住了胳膊,抵在了墙壁上。 身前人以一副绝对占有的气势把他死死压住,他只觉得眼前落了一片黑影,光都被遮挡住了。 沉重的喘气声和涎液交织的声音进入耳中,令人心旌摇曳。 兰溪竹睁开眼睛,眼中一片雾气。 过往的十年,齐珩亲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哪一次不是情动之下无意识的不能自控? 多数情况下齐珩只以屈辱折磨他为乐,少有这般亲昵的举动。 他快窒息了。 “放开,陛下……臣受不住……” 兰溪竹的声音颤得不成样子,手指蜷曲着,泛着白。 齐珩并不打算这样就放过开,而是更深入地攫取,直到他自己心满意足了才渐渐地停下。 他也闭上眼睛,抵着兰溪竹的额头,语气染上了些许旖旎:“你今天做错事了,知道吗?” 听他的语气,心情似是见好。 兰溪竹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细若蚊蚋:“微臣愚钝。” “愚钝?”齐珩说不上温柔地放开了他的手,“天底下最聪明的就是你了。” 他大挥衣袖,转身回到了上座。 “伺候研磨。” “是。” 齐珩经常翻脸比翻书还快,兰溪竹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他一个将军被人叫去研磨有失体面,但是这已经是目前最能接受的和齐珩相处的方式了。 只见齐珩不紧不慢地翻开了几本奏折,大抵是还有国事没有处理好。 兰溪竹从侧面能看见齐珩的侧颜,不得不说,齐珩生得很好。 犹如刀削的面庞一贯冷峻,浓密的剑眉给人威压之感,高挺的鼻梁和泛着淡红的薄唇张扬着优雅,飞入鬓角的几丝黑发更添贵气。 可是当他强迫人的时候,再好看的容颜也变得让人厌恶。 “朕好看吗?”突然,这声音冷不丁地传进了兰溪竹的耳朵里,吓得人滑了研杵。 齐珩抓住了兰溪竹骨节分明的手,凤眸幽深:“不要盯着朕看。” 对方敛容道:“微臣冒犯。” 心中却思忖着这人的规矩越来越多了。 似乎是听到了兰溪竹的心声,齐珩十分不满地想要把人拖进自己的怀里。 兰溪竹未加防备,重心不稳,一下子倒了下去。 “兰卿无心做事就不要做了,坐下来陪朕一起看折子吧。” 兰溪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人死死按住。身材不算瘦小的他被禁锢在齐珩的怀里,竟然没有违和感。 他面上微愠:“陛下,这不成体统。” 齐珩冷哼了一声,没有看他,继续挥动着笔写下批文:“朕和你在一起干过的不成体统的事情还少吗?”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断个更+累死我了】 第8章 巧遇贵妃 ====================== 兰溪竹闻言,面色一滞。 为了不再惹齐珩生气,他乖乖地伏在了这人怀里。 齐珩见他的举动,不由得一挑眉。 “兰卿最近几日听话不少,怎的,在塞北一个月终于悟出君臣之道了?” 听着他的冷嘲热讽,兰溪竹在心里默默骂这狗皇帝不要脸,不过面上还是乖觉:“微臣惶恐,心中一直敬重仰望陛下,不敢存有异心。” 齐珩不轻不响地淡淡“嗯”了一声,也没觉得兰溪竹这话多有诚意。 不过他今天心情愉悦,就不打算强迫兰溪竹了。 傍晚见到自己怀里的人搂着白芷如的那般场景之后,齐珩一直感觉自己的胸闷闷的,这下见到人才好些,先前的怅意和不快消散不少。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齐珩终于把手里的折子批好了。 他轻轻地把笔搁下,覆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拂过了兰溪竹的脸。 兰溪竹紧紧闭上了眼睛,身下已然不自觉地战抖了一下。 上方传来齐珩的嗤笑。 “兰卿仿佛很害怕的样子?” 齐珩不算温柔,每次都要把人做得只剩半口气才肯罢休。 要不是兰大将军的皮厚实,早就死在他的龙榻上了! 这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到害怕。 兰溪竹压着怒意,沉声回答道:“微臣不敢。” 齐珩今日饶有兴趣,他握住了拳头,轻轻把肘放在案上,撑着自己的头,语气慵懒:“兰卿对那白家女有何想法?朕今日见她似乎很相中你的样子。” 果然还是问到这里来了! 兰溪竹在脑海中权衡了一番,思索着怎样的回答能让对方满意。 “白小姐才貌双全,秀外慧中,微臣不愿高攀。” 齐珩皱了皱眉,“白家终究不敌兰家,何必自谦。” 一听这话便是不满意他的回答了。 兰溪竹瞳孔微移,气息稍沉,把话说重了些:“微臣无意于白小姐。” 齐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朕早就知是如此”的神情。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他微微抬眸,语气微微缓和几分。 “没有大碍了。” 兰溪竹摇了摇头,肩上的伤连着被大哥家法惩治的伤一起养着数日,已然好得差不多了。 “朕听说太保打你了。” 齐珩的薄唇里又吐出几个字,让兰溪竹一愣。 这事都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只是略惩小戒,大哥苦心,微臣已经领略了。”兰溪竹辩解道。 “兰家家法也叫'小戒'?那么整个南衡的酷刑都该称得上是'小戒'了。”齐珩眯着眸子,语气危险。 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咄咄逼人,兰溪竹心中懊恼,难不成这人还要为了自己惩治自己的兄长不成。 况且大哥便是为那“君臣之道”罚的他,他不想齐珩深问下去,免得被察觉原由惹狗皇帝笑话。 “微臣无事。”他只好再强调一遍这件事。 齐珩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是闭上了眼睛,放开了兰溪竹。 只是放开的时候兰溪竹没扶好,一不小心跌了下去。 眼看着就要摔倒了,齐珩眼疾手快地托起了他的腰。 将军的腰肢不算粗,齐珩将他稳稳地搂住了,不过却吃痛地皱了皱眉。 兰溪竹站好了身子,瞧见齐珩的表情,脸上闪过错愕:“陛下……” 齐珩阴着脸,没有回答。 “你下去吧。”声音低沉得可怕,他不想让兰溪竹察觉出不对劲。 兰溪竹的手犹豫地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了下去。 齐珩好不容易要放过他,他该走才是,何必在这里自讨苦吃。 他弯下了腰,作礼退安。 帐内沉寂了好一会儿,齐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半晌他才传来江德清,“给朕宣太医。” 齐珩掀开了袖子,露出了缠满纱布的胳膊。 方才的那番动静显然扯动了伤口,白色的纱布上已经渗了血。 点点血红晕开了,有些可怕。 江德清望见齐珩的胳膊,神情大变。 “陛下这是怎么了!晚膳前刚扎上了,那样深的伤口,可不敢再裂开啊!” 齐珩不回答。 他想起方才兰溪竹欲言又止的样子和收回去的手。 他不愿在兰溪竹面前承认自己下午有多暴躁,在猎场上不留神弄伤了自己。 他乃当朝天子,九五至尊,何故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收起了眼底的晦暗,齐珩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朕无碍。” 而这边已经退下的兰溪竹也心神不宁。 他小步快走着,一时没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个人,撞着她一片衣角。 “大胆!” 一个老太监捏着嗓子喊道,声音之高亢,听得让人头晕目眩。 兰溪竹定了定身形,抬眼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胸前开得很低的女人轻轻捂着自己的嘴,轻轻蹙眉。 她身材高挑,着一身玫红色衣裙,裙上缀着些许珍珠,与捻着金线银丝裙摆相映生辉,看上去十分贵气。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容貌也是上乘的。 兰溪竹一怔,想起这人的身份,苏贵妃。 怪不得皇帝喜欢,眼前这人虽然服饰妆容华丽些,但是恰到好处,合了她的身份也不显冗余。 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 “贵妃在此,为何不跪?”那老太监继续捏着嗓子叫道,却被苏贵妃制止住。 她神色不悦:“兰将军面前,怎能这般放肆?” 声音不似一般女子细柔,却别有风味。 她认出自己了。 兰溪竹想到前世这人十年来从未失宠于齐珩,在宫中呼风唤雨,不免对她高看了几分。 她认出自己的身份了。 齐珩对苏贵妃从不隐瞒什么,两人经常谈话到深夜,所以认出他也正常。 看见她就想起齐珩后宫佳丽,再想到生前江德清跟自己说过齐珩心属自己,兰溪竹心中轻蔑地笑了笑,齐珩的心意,也不过如此。 那老太监听见兰溪竹的身份后双眼翻了翻,嘴巴都打了个颤。 在宫中跋扈也就算了,宫外多的是他们惹不起的贵人。 他胆战心惊地躲到了苏贵妃身后,只盼面前这位兰将军能不发怒。 “微臣失礼,娘娘莫要怪罪。” 只听见他温润地致歉,又见他端庄地行了一礼。 他不知能在此碰见苏贵妃,现下这个时辰,怕是要前往齐珩帐中为他“舒缓疲劳”的。 兰溪竹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恐怕这也是为何齐珩早早放自己离去的原因吧。 苏贵妃翘起兰花指,垂在胸前。“本宫教下不严,叫将军见笑了。” 兰溪竹正想开口说无碍,却没有想到紧接着她又添了一句:“毕竟日后须常常见面,也不好闹僵了让陛下为难。还请将军宽恕这不知礼数的狗奴才。”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兰溪竹听见。 他的脸顿时变得煞白,脑袋嗡嗡地响起来。 常常见面是什么意思?只有在宫里才需要常常见面吧? 是谁告诉她的?齐珩已经跟她说过要立自己为后了吗? 没想到他费劲心思,最后还是免不了这一遭! 兰溪竹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发凉,望向苏贵妃的眼神也免得冰冷起来。 这般姿态,仿佛是在挑衅自己。 “夜深露重,娘娘保重凤体。微臣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他逃一般地走出了苏贵妃的视线里。 只见后者轻轻捻起掌扇上的稀碎流苏,眼底一片探究。 第9章 孽缘伊始 ====================== 围猎大会操办得中规中矩,白芷如惊马的事情似乎只是一个意外。 下面的人最后找了个托辞,说是因为那天管理马厩的马夫牵马上鞍的时候没调好位置,这才惊了马儿。 兰溪竹对这样的解释不置可否,毕竟若真要深究下去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他和白芷如萍水相逢,就只能帮她至此。 自从上次巧遇了苏贵妃后,他这两天的脸色一直不好,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 这天夜里,他又梦见了自己和齐珩过往种种。 那时的齐珩,还是一个不得宠的太子,若不是嫡长子的身份阻挠,恐怕先帝早就废了他的身份。 而那时的兰溪竹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虽然才十几岁,但已然立下赫赫战功,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父兄。 两人的孽缘,伊始于先帝判罪于齐珩外祖家。 虽然皇帝不喜太子,但是朝中拥护太子的势力众多,而且他有一个在朝中做左相的外祖父。 后来林相贪污受贿被告发,众人弹劾,加之那段时间齐珩外祖和他自己书信来往被先帝察觉,气得先帝差点废太子。 许是觉得有愧于先后,而且齐珩体内好歹是流着他的血,先帝最后也没有废了齐珩,而是把所有的怒火撒在林家身上。 林家满门抄斩,只留下了一个从小寄养在和熙郡主膝下的林曾语,按着辈分,当叫齐珩一声“表哥”。 这件事有始有终,谁也没有觉得这样的惩罚对于林家太过残忍。 可坏就坏在这整件事背后的推动人是兰溪竹的大哥,当朝的太保大人兰溪韵。 也是他带头弹劾齐珩外祖一家的。 于是齐珩登位后,把十八岁的兰溪竹当成了报复对象。 想到这些,兰溪竹饶是在睡梦中都觉得不安,眉头紧锁,蜷缩着身体,在冷硬的床上呓语着。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迫承欢的时候,齐珩便是拿着他爹留下的玄羽骑威胁自己。 齐珩说要毁了他的大好前程和美好人生。 梦魇中,皇帝那张冰冷没有表情的脸一直浮现在兰溪竹的脑海中。 他不知疲惫似的一步步夺取自己的一切,强行攻占自己。 胜利之后则是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然后埋在自己的脖颈深处,仿佛魔鬼低吟: “兰溪竹,我恨透你了。” 凭什么他有那么好的人生,有无忧无虑的童年,有宠他爱他的父兄,是个人前人后都体面尊贵的大将军。 凭什么自己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蛆虫,从小丧母,父皇不爱,兄弟相残,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夺得皇位后却被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朝臣处处挤压! 光是这些,就让齐珩嫉妒得发疯。 不过最重要的是,兰溪竹太善良了,他像一张白纸一样纯净。他的胸中是浩然正气,是天下苍生。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弄脏他。 “我要毁了你。” 齐珩的声音不断地回荡在空旷的暖阁中,令人窒息。 身上仿佛有什么重物压着兰溪竹,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痛苦地抱住头,突然惊醒,随后大口地喘气。 他定睛一开,发现这是在自己的卧房。 兰家不喜奢华,他床上的缎带都是素色的,幽微的烛光在半开的窗吹进来的细风中跳动,惹人心乱。 兰溪竹捂着胸口,摇着头自嘲: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噩梦吓醒。 他悄悄起身下床掩窗,没有惊动守夜的仆人。 后半夜好眠。 第二日休沐,是个晴朗天。 兰溪竹本想在家中与大哥下下棋品品茶,闲过这么一天。 但是没有想到府上一大早便迎来了意外之客。 大哥早上外出有事,现在只有兰溪竹能主事。 他加快步履走向了前厅,却未曾想见着了熟人。 只见秦阳将军小心翼翼地拖着岁和公主的手,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生怕惊了她。 兰溪竹脸上闪过愕然的神色,不过一瞬就消下去了。 没想到秦阳那么敬重岁和,不过这似乎太把自己放在低位了吧? 秦阳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而是耐心解释道:“公主怀胎头三月,处处都得仔细些。” 兰溪竹一惊,连忙嘱咐下人道:“愣着做甚,快去把公主的茶撤了,换些……枸杞汤来。”看着下人们面色匆匆手忙脚乱,他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原来秦阳这般小心是有这个缘由在里头的。 “公主有喜是何等大事,有什么要紧事方可往日再议。寒舍简陋,礼数不全,大哥回来得怪罪我招待不周了。” 岁和公主笑而不语。 她是个温静的美人,笑起来两靥有浅浅的窝痕,美目灵盼,巧秀天成。 许是要做母亲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慈爱。 她不仅是南衡的长公主,还是齐珩一辈子看重敬爱的人。 “将军言重了,我们夫妻二人未呈拜帖上门叨扰,还请将军莫怪。” 声音温柔空灵,宛若林籁泉韵。 兰溪竹微微颔首,示意无碍。同时心中也存了狐疑,这样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今日冒昧前来,是为了兰将军的好事。” 岁和掩唇轻笑,似有打趣之意。她悄悄从背后拿出了一块玉佩,看着通灵剔透,光泽斐然。 “昨日有个姑娘跑到我府上,我认识她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她如此扭捏。问她什么事也不说,只求我来把这个送到你府上。” 投我以木瓜,报之与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玉佩莹润,滋润人心,有定情信物的意思在里面。 兰溪竹面色一紧,没有答话,伸手接过了茶杯,低头轻轻抿了一小口。 白家和秦家皆是将门世家,白芷如性子跳脱,活泼可爱,和秦府上的媳妇岁和公主交好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不知将军对白家女儿何意,最近听闻将军在围猎大会上救了她,现下在坊间都传开了。”岁和浅浅笑道:“都说将军好身手呢。” 其实不然,坊间鱼龙混杂,话传着传着变了味儿。 传闻道,围猎大会上兰溪竹以命相拼救下白家女,白小姐感激涕零,两人在此后互相暗生情愫。 郎才女貌,好生相配。 兰溪竹哑然道:“外间的昏话怎的叫公主听了去,白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切莫让在下毁了声誉。” 他和白芷如撇清关系,是为了大家好。 若是再让齐珩那个小心眼的男人听到了,不知他要罚自己还是迁怒于白家。 本就是没有结果的事,还是早早断了她的念想好。 一听这话,岁和面上也一滞。 这意思是对他白家姑娘无意了? 听外面传闻夸张,却不曾想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饶是她也不免尴尬,“可是……兰将军来年便要及冠了,太保大人也需给你张罗婚事了。” 放眼整个京城,现下适婚年龄而且相貌品格兼优的少之又少,白芷如便是其中一个。 莫非兰将军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岁和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 兰溪竹被看得有些坐不住了,开口解释道:“三哥还未成婚,小弟不敢逾越。” 话已至此,岁和也只好惋惜地摇了摇头,亏得她挺着肚子走这一趟了。 她又何尝听不出来这是搪塞呢? 镇南侯守着边陲,他心性高远,精忠为国,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年都不会娶妻生子。 几人的谈话结束得草率,虽然没谈成结果,到也不至于不欢而散。 秦阳临走前递给他一个歉意的眼神:“多有叨扰了。” 兰溪竹摆手示意无事。 然而他的心慌得厉害,害怕外面那些传言传到了齐珩的耳朵里。 不过他也也想到了,此事怕是没完。 第二日上朝: 齐珩端坐在上方,着一身正统的朝服,黑黄相间的龙袍更显贵气和威压。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颇显疲惫。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身边的随侍高亢地喊道。 只见一名步履蹒跚的老臣向前迈了一步,正气凌然:“启奏陛下,臣今日翻史册,觉得有些地方还有些不妥。前朝林相惨遭灭门,后世提及不免唏嘘感叹。可林相毕竟是陛下外祖,细细想来,当年实情或许有失偏颇。” 齐珩望着那人,冷淡道:“那右相有何高见?” “微臣斗胆,请陛下彻查当年林相一案,为其翻案。” 这话一出,大臣们纷纷窃窃私语。 当初为这事先帝差点废了陛下的太子之位,现在想要翻案,那不正对上陛下的心意? 陛下怕是早就想为自己的外祖正名,只不过碍于先帝不好开口,这下确实得有个人主动开口了。 齐珩的神情看上去很淡漠,“罪臣是先帝处决的,你是让朕忤逆自己已故的父皇吗?” 右相直接伏倒在地,“微臣不敢!只是陛下英明,怎能被冠上罪臣之后的……” 语未毕,被站出来的兰溪韵拦住:“微臣附议,林相那年犯下的是欺压百姓、贪污贿赂的大罪!怎可为其这样的千古罪人翻案?” 他站出来得快,兰溪竹想拦都拦不住,心底一惊。 其他大臣也不免胆战心惊,要知道当年带头弹劾林相的便是太保大人。 如今陛下已然登位,言辞之间竟然丝毫不遮掩自己对林相一家的轻夷。 陛下怎会不恼怒与兰溪韵! 谁知齐珩只是淡淡地瞥了兰溪韵一眼,“太保……言之有理。此事无需再议了,退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声尖锐的“退朝”给打乱了。 于是他们也只好跪拜:“恭送陛下。” 第10章 昭和郡主 ====================== 回府的路上,兰溪竹一直心绪不宁。 方才他以他大哥为首的文臣反对为林成安翻案,和右相一派对立了起来,最后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前世大哥自缢牢中的噩耗仿佛又在耳畔回响,令兰溪竹心口绞痛。 一切的悲剧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先是齐珩对他不满,然后朝中又有人告发他大哥勾通外敌,藏有异心。 他现在都觉得齐珩实际上不相信这件事,但是因着他外祖一家的事情迁怒于他大哥,然后置大哥于死地。 兰溪韵那样忠贞为国的傲骨文人怎能受得了这种诋毁诽谤,干脆以死自证清白。 他大哥这一生也是很苦的。 正当他思绪万千知之时,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外面传来了马儿的惊叫声。 兰溪竹被撞了一下,肩膀磕在了窗架上,正好是受伤的那块地方。 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平日里仔细护着,今日做了一趟马车便生事了。 他暗自懊恼,若不是在大哥面前守着规矩,他何必坐这又软又慢的劳什子马车。 兰溪竹猛地先开帘帷,望向车外。 马夫回过头,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四公子可受惊了?” 兰溪竹拧着眉毛摇了摇头,又不是娇弱的后宅大少爷,怎会这么容易就受惊了。 一个容貌上佳的姑娘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的外衫被勾破了,正急得要哭。 “你们是哪户人家,主事的出来给个说法。” 本来昳丽的容貌因着这尖酸刻薄的语气也变得黯然失色了。 兰溪竹皱着眉,轻轻一跳下了马车。 “敢问姑娘,出了何事?” 那姑娘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穿着打扮看上去非富即贵,想来也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 林曾语见到兰溪竹先是眼睛一亮,闪过一丝惊艳,随之口中发狠:“你们的马车撞了本郡主,给本郡主的外衫勾破了,就想一走了之吗?” 看着身旁有快两人高的马车,再看看这位姑娘外衫上被勾出来的一点细丝,兰溪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们的马车若是真的碰到了这位小姐,可不会只有勾丝那么简单。 衡都城内马车禁止疾行,他们的马车既不至于把她撞死,更不至于弄坏她的衣裳。 兰溪竹何尝看不出来面前的这人是在胡搅蛮缠。 不过她自称“郡主”,整个衡都也没有几个郡主,兰溪竹打量着这位郡主,估摸着她的年龄,大概猜到了她是哪位。 她就是齐珩那位当年免于一死的表妹了。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怎么自己最近总是跟女人过不去。 “是在下唐突,惊扰昭和郡主。郡主稍后可吩咐小厮上兰府一趟,在下必将双倍赔偿郡主的衣裳。” 兰溪竹做了个礼,态度十分谦和。 那姑娘抬眼一看,眉眼之间都是傲慢。 “你怎的知道本群主名讳?” 兰溪竹心中无奈,她这不是把身份都写在脸上了吗? 见他不答,昭和郡主又自顾问道:“兰府,你真是兰家将军?” 原是个皮相好的,怪不得白芷如那个贱蹄子相中他了。 听到这样无礼的话,兰溪竹也不会和她置气。 “是,在下兰溪竹。” 他的声音和样貌一般温润清澈。 林曾语点了点头,收起了眼底的那一抹恼意。 “改日本郡主亲自上门,兰将军不会不欢迎吧?” 毕竟和齐珩是血亲,二人兼生得绝色,不过这位郡主少了女子该有的矜持内敛。 寻常未出阁的女子怎会私自拜访尚未娶亲的男子? 纵使白芷如出生将门,性子洒脱,却也懂得矜持。不知和熙郡主怎的教养出林曾语这般性子。 不过按她的说法,错在自己,也只好认下。 “在下恭候。” 然后目送着林曾语离开。 大哥的马车已经在前面等待许久,兰溪竹敛去眸中的思索,敏捷地登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兰溪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 前世那些人肯定在兰府中动过手脚,才被他们搜出通敌的罪证。 必定是府上安了别人的眼线,才生出这些事来。 有人看准了时机想要害大哥。 他在房中左右踱步,心绪不宁,想要喝口茶静心,却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兰溪竹撂下了茶杯,起身前往书房。 他还记得上一世江德清跟他说,罪证都是在书房里查出的。 “大哥?”他敲了敲书房的门。 “嗯。”门内传来兰溪韵淡淡的回话。 兰溪竹垂下眼眸,悄悄走了进去。书房内缠绕着香炉的丝丝烟气,更显静雅。 他率先和兰溪韵搭话:“大哥,近日小四读了《六韬》,有些地方不太懂,想查些史料。” 兰溪韵的神色有些疲惫,下完早朝就回到书房整理朝务。 他原是太子太保,如今陛下登位,竟比从前还要忙碌。 “小四啊,你是来找书?”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抬眼看了来人一眼,轻柔地笑了一下,“难得你这般上进,从前娘亲请夫子教你读书,身旁都得放几支藤条,现下竟也想自学了。” 听得这话,兰溪竹佯装恼怒:“大哥!七八岁时的事了,别总提这些经年旧事。” 兰溪韵沉沉笑了,“好,大哥不提了。你要做什么自己去做吧,大哥还有事。”然后又低下头来做执笔批文。 兰溪竹微微叹气,他的大哥总是这般恪尽职守,辛勤为民,何故这样含恨而终。 书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翻书声,是他在翻找证据。 如果这次没找到,那就可能是贼人还未动手。 大哥平日喜欢翻书,若是藏得显眼,不可能不被发现。 兰溪竹只觉得自己的胳膊都有些酸胀了,还没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下该怎么办,是寻找这房中的暗道还是默默退走?若是将动作闹得大了,就要被大哥发觉了。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外传来小厮通报:“老爷,岁和公主派人前来,正在大堂侯着呢。” 然后耳畔想起兰溪韵有些讶异的声音:“知道了,下去吧。” 兰溪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岁和公主,她又来派人来作甚?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兰溪韵叫住了方才那通报的小厮,“慢着,还有件事问你。” 那下人又恭敬地低头待命。 “前几日派阿律去祈城买茶叶,今儿怎么还没回来?” 许是对那换作“阿律”的人有偏见,那原本恭敬有加的小厮嘴里突然冒出了一句: “奴才不知,按着老爷的吩咐,他应该两日前就回来了。莫不是……” 他顿了顿,神色纠结。 兰溪韵皱着眉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莫不是拿了银子跑了。” 那小厮努了努嘴。 这阿律本来就是老爷捡回来的孩子,身世不干不净的,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银子。 他一出城就能带着银子自己离开,也不需要拿着私传,本就是个异邦人的长相……再伪造个难民的身份岂不是轻而易举。 兰溪韵叹了口气,“你下去吧。” 阿律的事情被一笔带过,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一般。 这时兰溪竹从书架里头走了出来,一脸担忧,“大哥,出了什么事?” 兰溪韵撑着身子站起来,腿脚有些酸麻了。 他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大哥现在出去看看岁和公主有何要事,你在书房里自己找史料吧。” 兰溪竹心里一喜,这下终于能够展开手脚搜东西了。 “是。” 第11章 朕想要你 ======================== 来的是个下人,恭敬地低着头,呈上一张请帖就走了。 “峦庭会……” 兰溪竹的指腹轻轻拂过请帖上的三个烫金大字,嘴里默念。 原是为了恭贺长公主日月入怀。 岁和这是要宴请官臣子弟,前往她名下的庄子热闹热闹。 兰溪韵指下一顿。 先前小四拒了白家小姐,可左右也不是孩子了,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现下有这个机会,正好让他去认识认识那些官家的女儿们。 晚间饭桌上,兰溪韵向兰溪竹提及此事。 他看着自己的四弟心不在焉,便出声提醒,并告知他赴宴。 此时的兰溪竹还在想白日里的事。 在大哥走后,他从书房最后一排架子的暗格里搜出了许多伪造的密信。 那信的字体大抵是希兰文,他看不太懂。 但是一个南横国当朝大臣府中私藏这些东西,怎能不叫人疑心有鬼? 那暗格看上去十分不起眼,怕是连大哥都未曾察觉到。 前世大哥没有防备,才这么轻松地中了歹人的奸计。 放此信之人,其心当诛。 罪证已经找到,诬陷控告兰溪韵怕是就在这两天了。 在又出声问了一遍后,兰溪竹才恍然回过神来。 兰溪韵皱眉道:“小四,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兰溪竹眼神闪躲,“无事。” “嗯,那你后日别忘了去赴宴,老三在侯府,估计也收到请帖了。届时你两人和你大嫂侄儿一同前往。” “是。”兰溪竹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 他一心牵挂着密信之事,对这样的宴会都提不起来兴趣。 但是没有想到赴会当天,齐珩也出现在了岁和公主的庄子里。 可他没有亲临园会,只是在庄子的某处阁楼里歇脚。 兰溪竹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此地人多,齐珩想要做什么也总得记得回避旁人。 庄子里的景致极好,随处可见的假山,湛清湛清的小池,不时有婢子穿过,她们的脚步声却极轻,谈话声也极轻。 本是场宴会,办得倒像是雅集了。 兰溪竹无心赏花赏景,找了个精辟的亭子坐了下来。 谁料到在那静静品茗都能招惹到旁人。 “兰将军安。” 一道清脆爽来的声音传来,似乎与自己十分热络。 他抬眸看了眼来人,发觉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 不过看着他身上着绣有双龙的暗黄色亲王服,兰溪竹猜想着他大概是某位王爷。 “王爷安好。” 兰溪竹起身恭敬地回礼。 来人抬了抬眼皮,眸中闪过讶异。“你识得本王?” 兰溪竹面色微微尴尬,他并不认识这位王爷。 怪只怪前世他被齐珩早早囚禁在宫中,就算是在尚且自由的前十九年多数也是在塞北度过。 在衡都,他实在不认识什么人,这些人的名讳都是从闲嘴的下人嘴里听来的。 未等他答话,齐淮就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本王忘了自己的这身衣服多显眼了。”他不在意地笑笑,撩起衣服的后摆坐在了石凳上。 “本王是先帝四子。” 齐淮,昭王殿下,母妃乃上一任希兰国圣女,也是早薨于宫中。 异族人的皇子从一出生就失去了继位的机会,昭王注定是个闲散王爷。 兰溪竹无心与他交谈,面上却也不敢敷衍。 “微臣失敬。” “无妨,”齐淮盯着他,眼神十分放肆。“本王听说,皇兄十分看重兰将军。兰将军戍守塞北,劳苦功高啊。” “王爷谬赞。” 兰溪竹的回应一直淡淡的,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他也不想主动迎合别人。 指不定哪一天就要被齐珩强娶了,到了那时,下一次见到宫外的太阳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何必认识这些人。 “本王也……十分敬佩将军呢。” 齐淮的眼神突然变得令人捉摸不透。 这人突然靠近兰溪竹,离他的鼻尖只剩半臂长。 兰溪竹本能地往后退。 心里一暗,这人不是善茬。 正当他进退为难的时候,江德清擦着汗小跑地朝自己走来。 齐淮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没叫来人看见。 “将军,大事不好!”江德清见有亲王在,匆匆请安过后趴附在兰溪竹耳旁,语气焦急:“陛下这次发了好大的火!将军你快去看看吧。” 兰溪竹垂下眸子,心中不屑,这狗皇帝一天天的尽是火气。 不过他一发火就要迁怒下人,江德清首当其冲。兰溪竹暗自同情这些奴婢太监们,然后叹了口气。 “陛下有召,改日再和王爷议事。” 纵使齐珩那不是好去处,他也不想和面前这个看上去并非善类的王爷继续相处下去。 一个峦庭会,处处都是闹心事。 齐淮微笑着点点头,望着兰溪竹离去的背影,目光一片沉思。 兰溪竹的步子很快,齐珩那人是不等人的主。 他歇脚的阁楼坐落在庄子的西南侧,重檐翘角,雕梁画栋,不失皇室的威严,没有辱没了齐珩的体面。 兰溪竹推开齐珩寝室的门,还未入内,脚下便差点被砸中一个茶杯。 清脆的碎裂声昭示着室内人的愤怒。 “朕叫你滚出去,你又回来做甚?”齐珩没有抬眼看来人,下意识地以为进门的还是江德清。 眼中的暴戾已然掩饰不住,他正处于盛怒之中。 “微臣兰溪竹,给陛下请安。” 他不慌不满地掀起衣摆跪地,道明身份。 听到来人的声音,齐珩的额上暴起青筋,剑眉直竖。 “谁让你来的?” “微臣忧心陛下,自愿前来。” 兰溪竹的神情与声音都是波澜不惊,听不出来违心,却也看不出来有多真挚。 齐珩冷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暗黄色的绒舄踩在厚重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脚步声。 兰溪竹不知齐珩又要作甚,轻轻闭上了双眼,眼睫轻颤。 “朕方才收到了白都统的请愿书,兰卿不如猜猜,这上面写了什么。” 齐珩缓缓地蹲在他面前,有些粗鲁地抓住兰溪竹细白的脖颈,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兰溪竹咬牙,在听见“白都统”三个字的时候就慌了神。 “微臣……不知,求陛下明示。” 齐珩手下的力道更粗重了,他眼神发狠,压着嗓子:“你怎会不知!” 兰溪竹的面上已经发红了,他双手无力地下垂,不敢做任何反抗。 见他有些痛苦的表情,齐珩的眼神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放软了力道。 “白尧览说求朕给他的女儿赐婚,兰溪竹,你好福气啊。” 感受到脖子上一轻,兰溪竹急促地喘了两口气。 他猜到了,果然是这样。 不过,齐珩下一句话让他惶恐不安。“他还说,只要求得朕的首肯,他自愿下放兵权,告老还乡。” 那一刻,属于君王的猜忌和疑心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扭头一笑,“白兰两家联亲,好大的喜事,白都统愿意为其爱女做到如此地步,从此以后,你兰家的地位在朝中无法撼动,必得如日中天啊。” 兰溪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赶忙想要解释:“微臣不愿!” 迎上齐珩冰冷的眼神,他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微臣无意于白家小姐,还望陛下三思!白都统性格爽直,并无他意,现下边疆安宁,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才愿意下放兵权。至于兰家……” 他的膝盖移了移,眼神突然变得朴拙竭诚,声音沙哑: “陛下都看在眼里,这两年来大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三哥镇守西南十余年,鲜少归都。微臣纵然不若兄长,却也克己复礼,从未藏异心,望陛下明断!” 他的声音几欲哽咽,眼尾微微泛红,惹人心怜。 兰溪竹害怕极了,不论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折磨,他都要保住兰家,保住他最后的两位血肉至亲。 不知为何,齐珩看见他的这副表情,胸口更加烦闷。 见他面色依旧低沉,兰溪竹颤声问道:“陛下要如何才能相信兰家。” 虽然齐珩没有息火,但是听到这话后也没有方才这么愤怒了。 他望着兰溪竹,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指腹轻轻划过兰溪竹的侧脸,齐珩默默地凑了上去,埋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气息。 “这话朕一年前就说过了,用你来换。” “陛下,这是在外面……”兰溪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有些绝望地仰起头来。 这是在岁和公主的庄子里,不说底下的婢子的嘴严不严实,万一来往路过什么官臣小姐少爷听见了里面的声响,他兰溪竹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况且,这对齐珩自己的威名也有损。 “嗯。”齐珩的声音不轻不响,附在他耳边,语气轻柔却散发邪污之气,“所以你的声音须得轻一些,不要被旁人听去了。” 每次行那事时兰溪竹都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声音泻出,齐珩的话分明是在羞辱自己,偏偏兰溪竹还不得反驳。 他的双臂健壮有力,轻轻就把兰溪竹一个成年男子腾空抱起,缓缓走向了床榻边,把他安置下来。 兰溪竹心里百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勾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得很低。 一滴清泪淌至他的脖间。 第12章 为你妥协 ======================== 已是秋中,齐珩的寝宫却十分暖和,地龙烧得旺盛,叫人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兰溪竹只觉得浑身快要散架了似的,他的呼吸声很轻,眼神涣散。 齐珩这次的力道比往日温柔了些许,却还是十分霸道。 他望着浑身赤条的兰溪竹,眼底闪过晦暗,往床边扯了件外衫来,罩在他的身上。 又轻轻把人抱了起来,带着兰溪竹去沐浴。 齐珩乃九五之尊,当朝天子,自从继位后就没有干过这样伺候人的事了。浴房内烟雾缭绕,蒸得人面色泛红。 他望着兰溪竹身上的红痕,再想到方才他抑制不住的情动和眼尾的泪水,只觉得下腹一阵燥热。 兰溪竹前胸后背上都布满了疤痕,那是他征战沙场留下来的痕迹,是他一辈子的荣耀。 此时齐珩却把这些伤痕当作某种趣味一般,反复滑过,揉搓。 指尖碰到了怀中人左肩上的一处凸起,齐珩神色一顿,眼里闪过一抹阴戾。 他迟早要收了北狄人。 兰溪竹的双腿微微打着颤,抖着声音说:“陛下尊贵,怎能为微臣做这样的事情。” 齐珩没有理会,继续在他身上缓缓地浇水,语气和动作都温柔了不少。 “朕乐意。” 他的语气有些任性,兰溪竹闻言一怔,不再说话了。 浴房内只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和轻微的呼吸声,两个人相处的时光难得那么平静。 大约洗了半个时辰,齐珩才把兰溪竹才水里抱了出来,细心地给他身上擦干,然后抱回了榻上。 “兰家……朕不打算追究,不过白都统最近确实有些放肆了。” 齐珩的声音有着淡淡倦意,他的怒火已经平息了下来。 他想要起身离开,但是被兰溪竹轻轻拉住了衣角。 “陛下……” 他的眼神中全是乞求。 “朕已经放过兰家了,你还要做什么?”齐珩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兰溪竹垂眸,因刚行完房事,声音显得有些嘶哑:“白都统……” 齐珩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兰溪竹,不要不识好歹。”甩开了他的手,齐珩鼻腔里出了一声冷气,“你再歇会儿,朕差人将膳食送到房里,朕还有折子要看。”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兰溪竹不安地盯着齐珩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轻轻扯过了被子,缓缓翻过了身子。 下人们送来的吃食兰溪竹一口都没动,整个下午都蜷缩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虽然觉得这样的方法有些铤而走险,但是为着上一世忠贞殉国的白都统,也为了避免出现唇亡齿寒的情况最终牵扯到他兰家,兰溪竹不得不用这样的办法来试探齐珩的心意。 齐珩批完折子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饭菜已经凉了,屋内的人似是赌气般只留给来人一个背影。 齐珩的脸色顿时黑了,他想要掀开兰溪竹的被子,修长的手指弯曲后又突然放松了。 他沉重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隐忍的怒意:“兰溪竹,你这是在闹什么?” 兰溪竹想要坐起身来,却又牵扯到下面的伤处。 他不由得吃痛地“嘶”了一声。 本来能忍,但是他不想忍。 他望向齐珩的目光,带着质疑和恳求。 齐珩,你若是恨我,就折辱我一人吧。 你若是爱我,就看在我的份上,不要牵扯他人。 齐珩似乎承受不了这如刀尖似的目光,急忙忙地转头,“你以为这样朕就会心慈手软吗?你当自己还是个三岁孩童,撒撒娇就能向别人要到糖丸?” 看着兰溪竹依旧倔强的神情,他心中冷笑,话语依旧毫不留情,“不吃就在这待着吧,长公主的峦庭会举办两日,朕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兰溪竹闻言别过头去,咬着嘴唇,几欲咬破。 齐珩见不得他这副样子,连忙走到了床榻一旁的案台上,执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竟是一眼都不看他了。 看来这招是用错了。 凉薄之人,怎能对他有所希冀? 兰溪竹低低地垂下眼眸,此刻腹中空空,确实是有些难受。 他不得不躺下继续入睡,等着齐珩什么时候放自己回去。 或许晚点的时候,三哥就会来找他了。 这么想着,兰溪竹沉沉地睡过去了。 这么一睡,睁开眼睛已经是戌时了。 他不是自己醒的,准确地来说,他是被刺激醒的。 齐珩的寝殿灯火通明,晃得他一时之间眼前一黑,片刻才恢复过来。 这倒是不像他的作风,他的晨阳殿一贯幽暗。 床边摆放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勾着兰溪竹这个一天都没吃饭的人。 不过还好他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腹中饥饿是家常便饭了,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粮草断源在寒冷的塞北是常有的事,玄羽骑众将士平等,底下的兵和马喂不饱,他这个将军就同他们一起饿着。 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起码齐珩的宫殿没有塞北那般寒冷。 耳畔传来皇帝带着些许倦意的命令:“过来吃饭。” 兰溪竹轻轻挪动了一下,没有起身。 齐珩扶额,轻叹了一声:“要朕抱你过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齐珩的语气带着点妥协的意味。 他当然是不需要皇帝抱自己去吃饭的,他只是不想吃罢了。 齐珩绷着脸走到了床榻边,一把把他捞了起来,引得兰溪竹一阵惊呼:“陛下——” “吃完,朕放你回去。” 他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说道,怕怀里的人反抗,又添道: “朕已经驳斥了白尧览的请愿书,朕谁都不会罚,你可安心了。” 兰溪竹没有料想到这个结局。 前世的他和齐珩两个人谁都不肯服软,最后斗得两败俱伤。 这一世他学聪明了,齐珩也似乎变了个性子。 被放下来的一瞬,兰溪竹就想要跪下去: “臣叩谢……” “起来吧。”齐珩虽然嘴上妥协,但仍然面色不佳:“无须多礼。” 兰溪竹有些惊喜地看着他,整场晚饭都很乖觉。 饭毕,兰溪竹穿戴整齐地出了皇帝的寝宫。 还好下午他过来的时候没有惊扰到别人,至多事三哥和大嫂有疑,扯个理由搪塞过去就是了。 许多达官贵人都歇在了庄子里,这个时辰已经静了。 兰溪竹快步地走在路上,突然听到了一些不太真切的争吵声。 第13章 在下不配 ======================== 月明星稀,假山后恍然浮现几道身影。 这个地方很是偏僻,他原是不想叫人瞧见才走了这里。 细细簌簌的撕扯声和女子低低的求饶声传进了兰溪竹的耳朵里。 他耳尖一红,本来想要转身就走,但是回过头来察觉到这个声音不大正常。 这女子不像是是自愿的。 走近假山后侧,他才听得更加清晰。 “放开……我。” “你是受谁之托前来害我?我给你双倍的好处……” “你可知我是谁?” 兰溪竹瞥见了月光下的影子,仿佛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一件件剥她的衣服。 看来是这个男人在强迫这个姑娘,而且是受人指使。 兰溪竹不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他摸了摸腰侧,心下一暗,自己并未佩剑。若是这贼人手里有利器,他不一定能带着这个姑娘全身而退。 “我是白家……” 还未等她说完,假山后面就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男人的声音粗犷而且猥琐,“闭上你的嘴!” 女子突然发疯了似的开始挣脱他的掌控。 白家…… 兰溪竹的瞳孔猛然放大,不会是那个白家…… 来不及多思考,他迅速地靠近那男人,把他一脚踹在地上,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披风罩在了几近裸身的白芷如身上。 男人身形很宽,却被兰溪竹的脚压得死死的,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 兰溪竹根本不理会他的死活,脚下的力道用得更重。 他的眼底泛起寒光,冷冷道:“姑娘,先把衣裳穿好吧。” 后面传来惊慌的细碎的动静,还夹杂着淡淡的啜泣声。 兰溪竹一直盯着面前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看,没有往身后瞥一眼。 “兰将军……” 是白芷如的声音。 “我被贼人下了软骨散,动不了了。” 她的声音十分惹人心怜,带着不甘和羞怒。 兰溪竹一怔,他把脚底那个男人拎了起来,然后在他脑后劈了一掌,把人给劈晕了。 正当他闭上眼睛准备转身的时候,旁边的树丛传来响动声。 这里还有人。 她想要逃! 兰溪竹在空中腾了个身,落在那人的面前。那人闪躲不及,撞在了他的靴子上。 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 那丫鬟撞到人后惊恐地吓出声音来:“啊——” 兰溪竹连忙堵上她的嘴。 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有人要陷害白芷如,毁她声誉,把人招来了可就如了贼人的意了。 “你是谁家的?”兰溪竹的眼中射出彻骨的寒意,让人犹如身在冰窟。 “不不不——”那丫鬟咬着头不说。 忽然,兰溪竹觉得这人有点熟悉。 这不是前两日那个昭和郡主的丫鬟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等事成之后回去给主子通报? 昭和郡主为何要这般迫害白家小姐,两个人有仇? 现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敛眸沉气,把眼前这个丫鬟也一章劈晕,拖到了那个男人的旁边。 白芷如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突然不敢对上兰溪竹的眼神。 现在的她发饰凌乱,脸上还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衣不蔽体,只有兰溪竹的一件披风堪堪遮住了重要部位。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为什么偏偏是兰溪竹救了她,她不愿以这样的面貌呈现在兰溪竹面前。 “将军又救了我一次。” 在月光下,她的神情显得过于哀戚。 脸上的红痕以及嘴边溢出来的血显得更加悲凉。 “将军无意于芷如,却一次又一次地救芷如于危难之中。” 兰溪竹听着一愣,淡淡道:“今日之事,换做任何人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的披风很宽敞,能把白芷如包得严严实实的。 “芷如现在很丑吧?” 她轻轻别过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兰溪竹摇了摇头,“没有。” 狠下心来说,白芷如的美丑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救了一个可怜的落难女子罢了,着实不想再和白家扯上关系。 “将军当真不愿娶我吗?” 白芷如这两日心情低落,十几年来第一次喜欢上一个男子,没有想到对方这般无情。 兰溪竹显然不想和她继续谈论这些事了,“在下配不上白小姐。” 她一个文武双全的千金小姐,应该值得更好的人。 而他早就是匍匐在他人身下残喘的阶下囚了,实在无福于儿女之情。 “配不上……”白芷如低低重复,笑容戚戚。 显然,她把兰溪竹的这番说辞当做是搪塞她的借口了。 兰溪竹不想解释什么,他把白芷如抱了起来,手下十分老实。 “得罪。” 他就算抱着人,走路的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就将白芷如送到白家的房间,顺便把躺在假山旁边的那两个人捆了关在了空房里。 做完这些,夜已经很深了。 回到兰家的小院中,发现大嫂林氏还坐在灯火旁等着自己。 她的眉头紧锁,心烦意乱地看着书,却看不进一个字。 直到兰溪竹推门而入。 “小四,这一下午你上哪去了!”她撂下了书,见到兰溪竹无事,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我方才听白家有动静,说是白小姐失踪了正在找,还以为你和白小姐在一起。” 林氏拍了拍胸口,“还好你没做这样的混账事,哪有大晚上跟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在一起的,有损人家姑娘清誉。” 兰溪竹顿时哑然,也不敢在自己大嫂面前承认方才他确实和白芷如在一起。 林氏十七岁嫁进兰家,至今已有十余载,娘亲去的早,大嫂于他,更似母亲。 “白家小姐找到了。” 兰溪竹缓缓开口,面上带着犹豫。 林氏扶了扶桌子,在兰溪竹的搀扶下缓缓坐下。她今日忧思劳神,方才有些过激了,胸口烦闷。 “那便好了……”片刻之后似乎察觉不对劲,她斜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然后胸脯开始起伏得厉害,“你刚才当真和白家小姐在一起?” 不想让大嫂误会,兰溪竹急忙开口解释:“大嫂,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第14章 昭和被废 ======================== 林氏眼里带着警示之意,“你说,我听着。” 兰溪竹想了想措辞,“岁和公主的庄子太大,白小姐迷了向,方才偶遇和她聊了几句,把她送回白家院子了。” 林氏眼中满满的疑惑,“那你下午都在何处?” 这问话的确不好答。 兰溪竹心中苦不堪言,想着怎么骗过自己的大嫂。 “小四下午遇见了昭王殿下聊了两句,中途陛下有召,聊了些边疆要事。”这么说着,他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这编的都是什么胡话。 不过林氏点了点头,对兰溪竹的行径不再有疑。 “白小姐至今没有定下来婚事,坊间又有你俩的传闻,这些事情传到陛下耳朵里不好,下次做事须得谨慎些。” 林氏脸上闪过愁色,他们兰家是名门望族,却也有许多的不得已,一举一动都要顾忌皇帝,就怕引来无端的猜疑。 “可怜了白家那个丫头,我是真心喜欢的,可惜嫁不得我兰家当媳妇。”林氏遗憾地摇了摇头。 兰溪竹抬起头来,目光放在了跳跃的烛火上。 他和大嫂都知道,白家和兰家不可能联亲。 白都统也是想到这点,才提出下放兵权,可齐珩根本不会因为这样打消猜忌。 “退下歇息吧。”林氏摆了摆手,“宁哥儿这会儿该闹觉了。” 说的是兰溪竹的小侄子、大哥的第二子。 兰溪竹抿唇一笑,眼底泛起了些暖意:“有劳大嫂。” 这边他还没退下,外边就闯进来了个下人,看上去神情紧张。 “不好了夫人,白小姐人找到了,是被人陷害了,差点被歹人毁了。都统夫人哭得好伤心,正要陛下给一个说法呢!现下好多人家已经去了,咱们兰府……” 闻言,两人皆是神色一变。 兰溪竹大惊,心口跳得厉害。他知道这件事纸包不住火,肯定要传出去,但是没有想到现在就闹了起来。 他方才的说辞本是为了让大嫂今夜暂且安心,现在谁也别想安生了。 他更没想到白家一点都不遮拦,直接说白芷如遇上了那样的事情,看来是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了。 林氏又急又惊,虽然心中有疑,但是她知道小四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她连忙起身,在下人的搀扶下和兰溪竹一起赶了过去。 被兰溪竹绑着的那两人被压在了地上,他们已经被人浇过了凉水清醒了,在寒风下抖动不止。 齐珩黑着脸低着头坐在主位上,左手方是一脸愁色的岁和公主。 “所以,你说这些事是昭和做的?”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话语中带着刺骨的寒意,跪在地上的二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男子是个骨子软的,连忙点头如捣蒜,似乎这样就能免了一死,“是的是的。” 身旁的丫鬟用淬满恨意的眼神瞥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无人指使,是白家小姐自己爱出风头,总是欺侮郡主,所以奴婢看不惯,这事是奴婢做的,和郡主无关。” 她的身份很明显,林曾语出门总是会带上她,所以她想栽赃给别人都没有办法,只能说是自己主使的。 白都统的夫人是个性子烈的,她连忙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恨意如同刀子一样扎在那丫鬟的身上,“好一条忠心护主的狗。” 齐珩看得倦了,也不想听女人争吵。 “够了。”他摆了摆手,望向了岁和,“皇姐何意?” 这是岁和公主的庄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还是需要问过她的意见。 岁和明显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宴请朝中众臣夫人子女本是为了贺她有喜,没有想到中途出了这样的事。 “昭和郡主何在?”她柔软的语气也多了些许凌厉。 齐珩直接大手一挥,“把昭和带过来。” 江德清在旁边恭敬地弯着腰回话:“方才去请了两次了,郡主说身子不爽,早早歇下了。” “砰!” 齐珩重重地把茶杯甩在了桌子上,“放肆!” 众人见皇帝动怒,全都跪了下来。 兰溪竹和大嫂藏在后侧的人群中,不敢抬起头来发声。 “要朕亲自去请她吗?”齐珩喘着粗气,双眼迸发出暴虐的目光。 林曾语打着皇帝表妹的名号在外面作威作福以为他不知道吗? 真当自己是贵人了? 想起前两日那些朝臣还要为林家翻案,齐珩的胸口越发烦闷。 他的眼底散发出危险的光。 当初林家倒台,他也参与不少。 他们都以为林家才是自己最大的后盾,实则他外祖那个老货只想培植自己为傀儡太子。他受不了林家的掌控,所以亲自将他们扳倒。 他现在取得的一切都是自己得来的。 至于林曾语那个蠢货的娘亲当初在府中就一直挤兑他的母后,她的父亲更是亲手把性子柔弱的母后送到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整个林家都在榨干他们母子俩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他们都该下地狱的。 若不是林曾语被人领养,当初也难逃一死。 齐珩放话没多久后,昭和就被人压着带了上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失措,张牙舞爪的,像一个街头泼妇。 见到了齐珩,犹如见到了救星一般,她爬到了齐珩的靴前,“表哥救我!” “放肆!”岁和在旁边喊道,颜色不悦。 就连她都要称齐珩“陛下”,这人竟然毫不避讳地这般乱喊,还没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林曾语一下子蔫巴了,她缩了缩头,拼命喝身后的两个人挪开距离,仿佛不认识他们似的。 一些官臣负人知道自家老爷最近在朝中上奏想要给林家翻案,这林家的女儿闹出这样的动静,恐怕陛下是有心无力了。 齐珩当然不会给林家翻案,他抬了抬眼眸,目光如刺。 “你可认罪。” 林曾语发了疯一样地大喊大叫:“不认!不是我的错,陛下一定要还我一个公道!” 这时,白芷如从门后走了进来。 她面容憔悴,脸上的巴掌印还没有下去。软骨散药效刚过,就连走路都不大稳当。 “昭和郡主!” 她的语气发狠,引得殿内之人皆一惊。 都统夫人看着自己女儿的惨样,不顾礼仪地站起身来抱住了她。 白芷如对自己的母亲虚弱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然后转头看向白芷如,“你夜席上趁我没注意给我下药,然后派人将我掳去想要毁我清白,派你的丫鬟在一旁通风报信,桩桩件件,哪一个不是你做的?手段如此拙劣,怕人猜不到是你吗?” 话已至此,在场的人心中都有了数。 “不知我曾怎么招惹了你,让你下这般狠手对付我。” 昭和被她的脸色吓得愣了愣,嘟囔着不敢讲话。 她知道自己说越多越错。 这件事情确实做得漏洞百出,若不是无意间得知她父亲请愿她和兰溪竹的婚事,自己怎么可能那么鲁莽行事! 兰溪竹这样风华绝代的人,这个贱蹄子也配得上? 她就是见不得白芷如比自己好。 白芷如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请陛下明察,还臣女一个清白。” 齐珩眼神如鹰一般地扫过这几人的脸,最后停留在了白芷如的脸上。 “白家小姐……是怎么脱险的?” 怎么时间会那么凑巧呢? 白芷如颔首回复:“兰将军路过救了臣女。” 听到这话,林氏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在场的夫人小姐忍不住窃窃私语道:“多亏了兰将军,要不然白小姐清誉就毁了。” 兰溪竹瞧瞧抬头看着齐珩,见他神情无异样,才放宽心。 “把昭和带下去,事情查清了再上报给朕。夜深露重,诸位也别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明日朕自有定夺。” 说完就面色不佳地离开了。 “恭送陛下。” 回去的路上林氏没有指责兰溪竹骗她,只是和他感慨白家女可怜。 兰溪竹没有言语,惴惴不安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齐珩那边传话来了。 这件事的主谋就是林曾语,白芷如说的事情已经被证实。昨晚的那个丫鬟和从犯的男子已被杖毙了,他下旨贬林曾语为庶人,褫夺封号。 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白芷如和林曾语不和的传闻早就传开,现下是被证实了。 不过这昭和郡主心思忒歹毒了些,用这样的手段去残害一个未出阁的小姐。 如兰溪竹所说的那样,白芷如样样出挑,确实引人嫉妒。 林曾语本就自命不凡,又有着和齐珩的这层关系,早就看不惯白家小姐了。 虽然皇帝这判决有些重了,不过也算抚慰白家人了。 众人不禁唏嘘叹惋,这皇帝是当真不留情面,那可是林家除他自己以外最后的血脉了。 齐珩对自己的表妹没有半分感情,这件事也并没有在他这激起多大的波浪。 他如往常般上朝,当日宣布不再为林家翻案。 底下众臣坐不住了,不过也不敢有异议,毕竟昨日昭和郡主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右相眯了眯眼,看去了兰家三子的位置。 兰溪竹瞥到了他的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他声如洪钟,响彻整个朝堂。 齐珩淡淡道:“奏。” “微臣要告发太保兰溪韵勾结敌国,心怀不轨。” 第15章 山雨欲来 ========================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兰溪竹的呼吸声都在颤抖,左侧置手的地方被他不自觉地揉乱了。 兰溪旌站在他前方,抄起拳头就想站出来,被兰溪竹拦下。 三哥的眼中溢满怒火,就差在满朝文武面前大喊一声“放屁”了。 兰溪韵给了他俩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问心无愧,不过看着右相这般信誓旦旦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齐珩面不改色,淡然地望着右相。 “哦?爱卿何出此言?” 右相从袖中捞出一个人信封,恭敬地呈上来。 “两日前有一外族人进城被拦下,守城侍卫查他私传,是兰府的奴才。本是该放行的,但是侍卫统领疑他身份,便检查了他的行囊,没想到翻出了一封与希兰国的信件。” 齐珩看着那个被呈上来的信件,默然不语。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希兰文。 右相又从袖中拿出一封对比信,道:“这是微臣找人做的译文。” 齐珩收过呈上来的信,简略浏览了一番,内容大抵是问最近南衡的国况和朝臣的立场。 只是其中最大逆不道的是,他把朝中大臣分开出去一部分,划写道:“兰家势力”。 兰家手握重兵,想要造反,轻而易举。 这信的内容确实是戳在齐珩的心窝里了,他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眼皮,眼底闪过一抹晦暗。 他沉重地呼了一口气,把兰溪韵唤了上来,将信件甩给了他。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这样的大事,他们是不配参与其中的。 “太保……有何解释。” 齐珩声音毫无温度,有点像发怒的前兆。 兰溪竹和兰溪旌忧心忡忡地看着上方,不知道自己的大哥会作何回答。 只见兰溪韵伏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了右相一眼。 “右相此话,可否自圆其说?” 然后又将目光对准齐珩,“陛下,臣若有异心,为何光明正大地收一个外族人入府?那人只不过是一月前臣在外面遇见的一个可怜孩子,微臣见他无父无母才将他带回兰家。右相大可查询他的来历,他自幼长在衡都,臣早已查明。” 右相在旁讽刺地冷哼:“若是太保大人的障眼法呢?找了这种来历的孩子来助自己完成宏图大业?让旁人无处说道?” 兰溪竹听了也暗道不好,这个外族人恐怕就是那日在大哥房中谈论的阿律了。 他哪里是买茶未归,分明是被右相给扣住了! 这个人不在他的筹划范围内,若是不小心在他身上出了差错…… “事实真相还未盖棺定论,右相这么说不妥吧?若微臣真与希兰国有所往来,大可将事情做得隐蔽一些,为何能让侍卫首领这般轻易查到把柄?” 兰溪韵的声音染上迫切,面上带着薄怒。 他对南衡衷心至此,怎能容许他人侮辱! “此举虽险,胜算却大。”右相继续挖苦道:“谁敢查你兰府的人?若不是侍卫统领留了个心眼,这封信的内容可就无从得知了。” 这话无异于让整个兰家都成了众矢之的。 齐珩听着,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况且……”右相继续说道,“哪怕不是你兰溪韵做的,你府上可还有一位朝中重臣,手握重兵呢。” 兰家之所以能被针对,就是因为兰溪竹手握兵权。 这话提到了点子上,许多人的目光渐渐移到了兰溪竹的身上。 被盯着的人顿时觉得如芒在背,他屏气凝神,站了出来。 “臣绝无异心,兰家世代忠心为国勤勤恳恳,望陛下明察。”然后兰溪竹转头望向了右相,目光带着探究: “不知右相大人如何搭上的侍卫统领这条线,他发现这样重要的物证,不事先通报领侍卫内大臣上奏陛下,怎的先来通报给你?” 右相一愣,有些气恼地说:“他人微言轻,怎敢与你们兰家作对?” “哦?”兰溪竹冷笑道,“现在就不是与我们兰家作对了?” 右相斜眉一竖,“兰溪竹你别太猖狂了!真当你们兰家在朝中无人匹敌了?” 兰溪竹的神色始终不见半点惊慌:“右相大人糊涂了,咱们方才论的是你和侍卫统领的关系,怎的偏又要扯到我兰家?” 众人已经凌乱了,现在两方看起来都有疑点,右相那边似乎看上去更无法自圆其说。 况且,这证据也是能造假的。 直到兰溪竹出面,齐珩终于忍不住摆了摆手打断他们。“够了,别吵了。” 这一道声音不大,却引得朝堂上的诸位大臣胆战心惊。 他扫视着众臣,眼底射出锐利的锋芒。 “朕平生……”顿了顿,目光停在跪在地上的右相身上,“十分痛恨别人污蔑他人之人,不由分说就往他人身上泼脏水,是要付出代价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许多人心里一凉。 陛下这是要保住兰家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朕最痛恨背叛之人。” 不知为何,众人感觉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比方才凌厉了许多。 “所以……右相,兰将军,太保大人……你们可要为你们说过的话负责。” 他抬起了头,眼底闪过些许戾气。 “大理寺卿!” 一个体态臃肿的的中年人急忙站了出来,用袖摆擦了擦冷汗。 “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了,禁军可调配一千。真相未查明之前,就先委屈兰家两位大人暂且紧闭一段日子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让人监视兰家了。 兰溪竹握紧了拳头,未发一言。 他看不懂齐珩是怎么想的。 大理寺卿重重地磕了个头,心中叫苦不迭。 “微臣领旨。” 这样得罪人的大事又得落在他头上。 兰溪竹的指甲都要嵌在肉里去了,他站了回去,压着身旁快要暴动的兰溪旌。 他冲三哥摇了摇头。 三哥在自己的侯府,还好这件事没有波及到他。 如今他更是要保全自己,别无故受了牵连,届时兰家才真要孤立无援了。 还好兰溪竹今早上朝前又搜了一边书房,大抵是让人查不出毛病来的。 齐珩想要囚禁他们,他也不怕。 第16章 齐淮造访 ======================== 在府中被监禁的日子总是无趣的,这几日兰溪韵格外静心,每日同兰溪竹下下棋,陪自己的两个儿子读读书,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他不怕被人陷害,因为扪心自问,他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南衡的事情。 可是兰溪韵忽略了一点……重点不在于他有没有做过,而是齐珩相不相信他做过。 就这样过了三天,大理寺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传来。 在那日他们下朝前,齐珩就派人来搜了兰家府邸,却一无所获。 他们审理案情着实没有任何进展,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出到底谁在撒谎。 这日二人又在下棋,兰溪竹终于人忍不住提起:“大哥,那个阿律的由来当真清明吗?” 兰溪韵刚落下一子,掷地有声。 他淡淡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明白了。” 入府兰家必定要查明身份,他手里的人查到的来历十分简明,看上去并无不妥。 这次是他大意,久居上位者,本该收起那点可怜的同情心。 明明知道那个孩子是个外族人的…… “你这一月待他如何?” 莫不是底下的下人欺负了他?他会不会对兰家心生怨怼,让别人逮着机会利用他诬陷兰家? 兰溪韵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兰府纪律严明,管家将下人调教得很好,想来不会出这样的事。” 兰溪竹顿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黑子,久久不落。 “那孩子可有兄弟姐妹在衡都?” 说他自幼丧父丧母,但是没说他孤苦无依。 万一右相抓到了那孩子的亲人以此相逼,也不是不可能。 兰溪韵一愣,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阿律有没有亲人了,只不过即便是有,当初他手里的人也该查得到。 这样的话,便很难从阿律那个外族人身上下手了。 兰溪竹也不气馁,而是握紧了自己大哥的手,目光诚挚地看着他:“大哥,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甚少用这么郑重的语气何自己讲话,兰溪韵有些愕然,点了点头,“你说。” “在陛下没有下旨前,你万万不可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哪怕囚禁咱们的地方从兰府变成了大狱……若是人都不在了,那便是真正的死无对证了,不就正好合了右相那派人的意了?” 前世,兰溪韵自缢于牢中,这是兰溪竹一辈子都无法抹消的痛。 这一世纵然生出了一些变故,但目前为止还在兰溪竹的预期之内。 实在不行…… 他也有应对齐珩的办法。 兰溪韵的表情松了下去,“我还以为多严重的事情,你放心,大哥不会的。若是大哥去了,兰家一百多号人可怎么办?” 兰溪竹点了点头,闷声不语。 两个人在略显严肃的气氛中结束了一盘棋,兰溪韵担心他瞎想,叫他回去休息。 今日天冷,兰溪竹的小厮已经为他披上了过冬的大氅。 天有些暗了,寒风习习,如针一般刺在他的脸上,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似的。 忽然,面前窜出来了一个人,拦住了兰溪竹的去路。 这两日他担心府上不安全,时时佩剑,现下正好派上了用途。 他抽出鞘中的剑,眼疾手快地擒制主了那人,把剑架在了他脖子前。 “你好大的胆子,敢私闯兰府!” 此刻还有人敢闯进他们家,此举不仅是嫌自己命长,还会给兰家带来无妄之灾。 这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好事。 能够躲避兰府外的那些禁军的眼睛闯进来又哪里是凡人呢? 这么想着,兰溪竹的眼皮子都跳了跳。 那人似乎没有想到兰溪竹的身手这么好,他挑了挑眉,双手举起作投降之势,拉下了面罩。 兰溪竹没有想到,这位刺客竟然是他认识的人。 他是几日前遇到的齐淮。 兰溪竹顿时冷颜厉色:“昭王殿下这是何意?” 齐淮笑了笑,手指将他的剑抵了回去。 “本王是来找将军商议要事的。” 兰溪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怀好意,“王爷不知此时兰家的状况吗?你私闯我兰府的消息若是不胫而走,咱们两家都没有好下场。” 齐淮没心没肺地点点头,“所以还需要将军的下人把嘴堵严实些。” 语毕,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他身后的小厮。 被注意到的小厮身体颤了颤,把头埋得更低。 兰溪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剑,他危险地提醒道:“还请王爷离开。” 齐淮自然不敢跟这种久经沙场的人硬碰硬,他歪了歪头,语气闲散:“将军不想知道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什么吗?” 趁着兰溪竹愣神的瞬间,他又补充道:“听闻皇兄发了好大的火。” 不得不说,齐淮忽悠人的技术还是挺到家的。 纵使心中有疑,兰溪竹也不愿放弃知道结果的机会,哪怕可能是错的。 他给齐淮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进自己的房间去聊。 刚进屋门,齐淮就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将军府上怎么如此清贫,连像样的好茶都买不起。” 兰溪竹将佩剑甩在了案上,神色不虞。 “王爷要喝好茶,昭王府自是不会缺。” 兰府一向节俭,不喜奢侈。 “那改日本王送你府上一些好茶。” 齐淮说着别的事情,对于方才说的大理寺的结果闭口不提。 兰溪竹皱着眉,冷冷道:“王爷现在能够告知在下大理寺卿查得如何了吗?” 齐淮刚刚耍了一会儿贫,也不敢真惹恼了兰溪竹。 他端正地坐了起来,缓缓开口道:“右相抓了那个外族人的妹妹,威逼利诱。大理寺还不知此事,正严刑逼供呢。只不过他只是承认太保大人和外祖勾结,可没有承认自己和右相做过的交易。” 兰溪竹心里一紧。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兰府势弱? “不过还好之前他们没有从兰府查到什么,暂无确证,一个小孩的一面之词不足为证。” 齐淮十分淡定地拿起茶杯又饮一口。 “他妹妹在何处?” “将军猜本王为什么能知道?”齐淮唇角勾起笑意,“自然是在本王那里。” 怕兰溪竹逼问,又急忙解释道:“本王府上能人异士众多,从他手里掳来一个小女孩还不成问题。” 话是这么说,不过右相手底下也不可能都是吃软饭的废物。 他说的轻松,估计费了不少周折。 况且事情已经曝出,右相必定看顾得很紧,不知这人是如何能从戒受严密的丞相府劫走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的。 “明日本王便把那外族人的妹妹送去大理寺,将军也可宽心了。” 阿律没了后顾之忧,自然不用再为右相做假证了。 这样一来,兰家便可逃过此劫了。 “王爷为何帮我?”兰溪竹抿唇问道。 他的心里多了一些戒备,面前这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莫非他在筹备着什么,然后搜寻能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可惜他看错人了。 兰家从来不结党营私、祸乱朝政。 “帮你?”齐淮无辜地摇了摇头,“本王这不算是帮你,本王早就看右相那个老头不顺眼了。” 这是什么理由。 此言一出,兰溪竹眼底温和了许多,起码他知道面前的这人不是站在右相那边的。 “不过皇兄那边的态度本王并不知情,这个……还需要将军自己去探探了。听闻皇兄已经在宫中砸了一天东西了,将军大抵还需……自己去宽慰皇兄。” 兰溪竹眸子一沉。 他后半句话是在暗示什么? 他知道什么? “毕竟最后的圣旨是皇兄下的,这个……本王也左右不了。再多的人证物证也抵不了皇兄的寥寥几笔,你说是不是?” 他面上叹惋,仿佛颇多感慨。 兰溪竹却被他这一句动摇了心思。 昭王说得对,他应该找齐珩。最终能左右定居的人,是高居在龙位的皇帝。 齐淮撂下了茶杯,拉上了面巾。 “今日叨扰将军许久,本王就先走了。” “慢着!” 兰溪竹的手微抬,想要留住这人。 齐淮挑眉一笑,“将军还有事?” “王爷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兰溪竹充满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齐淮歪了歪头,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大概是和将军……一见如故,舍不得将军在关在府中受苦吧。” 这话说的,有一丝道不清的暧昧。 兰溪竹一愣,然后看见这人转眼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他这般举止,已经在自己面前暴露了。 兰溪竹还以为齐淮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现在看来,完全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不知道自己招惹上了昭王,以后要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不过此时无暇多想此事,他现在需要进宫面圣。 可是整个兰家现在还处于紧闭之中…… 他该怎么办?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他想到了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他现在出府入皇宫。 他光明正大地从府中走了出去,还没到大门便被拦了下来。 这几日没有逛到前门去,兰溪竹竟然不知监守他们兰家大门的竟然是禁军副统领。 真是好大的面子,他们兰家人有什么能耐能让齐珩这般兴师动众。 那人颔首低眉,仿佛很恭顺的样子。 “将军留步,别让卑职难做。”语气却十分生硬,让人不敢忤逆。 “秦副统领,本将不为难你们。” 兰溪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让眼前的人脸色变了变。 “不知现在可否放行了?” 禁军副统领敛去了脸上的错愕,手往后一挥,让看守的禁军为兰溪竹让道。 第17章 雨露恩泽 ======================== 晨阳殿: 案上焚着龙涎香,将至戌时,齐珩还在殿内批折子。 许是眼睛酸胀,他短暂地眯了眯。 江德清站在一旁,轻轻唤醒了皇帝:“陛下,敬事房来人了。” 齐珩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烦躁地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他近日政务繁重,无暇顾及后宫。 宫中只有苏贵妃,每日还得请敬事房的人提醒着来翻牌子。 江德清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今日在晨阳殿歇息吗?” 多事之秋,他一人又有心无力了。每次在纤月宫都有苏贵妃为他排忧解难,给他省去了不少烦恼。 齐珩叹了声气,“罢了,还是去贵妃处吧。” “那奴才这就去回敬事房总管,让贵妃娘娘候着。” “嗯。” 江德清恭敬地退下,谁知刚出房门便遇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望着迎面走来的兰溪竹,他神色一滞。 “将军……”他错愕地微张了嘴,疑道兰将军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兰府不是尚在监禁之中吗? 兰溪竹来得匆忙,发丝都乱了。他定了定身,给了江德清一个安心的眼神,“公公劳烦通报,我要见陛下。” 江德清不敢多问,颔首道:“是。” 时辰已经不早了,他特地在公开审理案子之前来一趟皇宫,就是为了试探齐珩的心意。晚间齐淮找上门来对兰溪竹说的话始终让他惴惴不安。 他终究没那么大本领,什么变故都预料到。 在齐珩那里,兰溪竹知道自己才是最大的筹码。 他不允许明天大理寺的判决有任何纰漏,他真的不能再一次听见大哥自缢于狱中的消息了。总而言之,圣旨是皇帝下的,来找齐珩才是最有用的。 兰溪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也学会利用自己的身体来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江德清又折了回去,顶着齐珩质疑的目光,缓缓开口道:“陛下,兰将军求见。” “放肆。” 他用低沉的嗓音轻飘飘地吐出了两个字,却比盛怒之下的语气还令人心悸。 “朕派禁军看守兰家,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了出来?” 这算得上是……违抗圣旨了。 齐珩阴沉着脸,不相信兰溪竹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违抗自己的旨意。 这时,兰溪竹推门而入。 江德清看不合时宜就自己退下去了。 “陛下去年赏了臣一块霄令,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他清冷的声线不骄不躁,也不畏惧齐珩黑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 霄令能让人自由出入宫中,无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 这种令牌一般是拿来军用,可却被齐珩当作折辱兰溪竹的用具,只因它有一个特殊的作用。 召必来。 只要齐珩有需要,兰溪竹就得入宫侍奉左右。 齐珩回忆了片刻,想起自己确实给过兰溪竹这么一块牌子,眼神中顿时露出一抹凶光。 “兰将军倒是提醒了朕,朕都快忘了有这东西了。”话语之中隐藏着一股威胁之意。 他暂且搁下了手里的事情,撑着头,眼神打量地望着兰溪竹。 “兰卿深夜进宫,所为何事?” 跪在地上的兰溪竹咽了咽口水,眼神中一片忧色,迫切地开口道:“陛下,太保大人一事有疑,请陛下明断。” 齐珩挑了挑眉,“朕不是在朝堂上许诺过了,让大理寺卿好好查,兰将军这是何意?” 兰溪竹的牙关跳了跳,拳上青筋立显。 “右相与太保大人早已积怨已久,他弹劾微臣大哥,恐怕夹杂私心。那个外族人的话尚不可信,这其中定当另有缘由。”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齐珩不耐地回道:“这些事,朕都知道。兰将军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不要再试探朕的底线。” 兰溪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伏了下去: “微臣恳请陛下……能放过兰家。” 他没有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但是齐珩却理解了他的意思。 齐珩倒是饶有兴趣地站起身来,倨傲地看着他。 “将军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他踏着重重的步子顿在兰溪竹的面前,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危险的寒意。 宽大的龙袍给人一种威压感,兰溪竹匍匐在地上,余光只能瞥到齐珩的绒舄。 “让朕猜猜……”齐珩突然蹲下了身子,捏起兰溪竹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 “将军想让朕偏袒你兰家,无论能不能找到兰家无罪的作证。” 兰溪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并非偏袒……” 齐珩冷哼了一声,不算客气地放开他的下巴。 他的眼神昭告着他已经把面前的人看透了。 并非偏袒……那何故要选这么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进宫求见。 兰溪竹倒是懂得投其所好,这样一个久经沙场、叱咤四方的大将军,竟然也学得烟花柳巷那一套了。 “太保大人铮铮傲骨,他可知自己的弟弟卖身求全?” 兰溪竹被人戳中了心事,仿佛心底最阴暗见不得光的事情别人拿到台面上来说道一样。 他的脸上拂过痛苦的颜色,脸色泛白,呼吸紊乱。 也好,齐珩开口,也好过他自己开口。 没错,就是这样。 这是他来找齐珩的目的。 他手里没有多余的证据能够作证他们兰家蒙冤,但是他可以在大理寺审理之前和齐珩做一笔交易,来增加他兰府全胜的筹码。 或许这样的手段过于卑劣了,但是现在的兰溪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够让他的大哥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 重活一世,他必须做得小心翼翼,不能把一切寄托在昭王那个外人身上,他现在连对方是敌是友都无法判断。万一齐淮一直扣着阿律的妹妹,无法还这件事一个公道,那么他们兰家一辈子都摆不脱“通敌叛国”这个污点。 这是最下策,却也是万全之策。 “陛下……可否答应?” 齐珩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 此时兰溪竹轻轻颤着眼睫,鬓发被微风拂到了有些干裂的嘴角,脸色发白,看上去真让人想要好好蹂躏一番。 齐珩却有些烦躁地转过了头,“兰溪竹,有时候朕真讨厌你这个样子。” 明明是那张熟悉的令人厌恶的脸,却叫他生出了一种怜心。 有什么好下不去手的,不过是一个拿来取乐的玩物罢了。 想到这些,齐珩便沉下了脸,冷冰冰地回答他的问话:“可是将军并没有让朕看到诚意呢。” 他就是想要把兰溪竹的自尊心狠狠地摔在地上,并且踩个稀碎。 高高在上、人人追捧的大将军,人前道貌岸然,人后却像一条狗一样来讨好自己。 当真是有趣极了。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右相的作妖? 齐珩当然不相信,像兰溪韵那样的人能够做出叛国的事情。 右相的心思确实多了些,最近他正愁这件事情找不到合适的证据定右相的罪,脾气暴躁得很。 正好兰溪竹凑上来,就当作为自己纾解了。所以兰溪竹的献身,也算是功劳一件,替他“排忧解难”。 兰溪竹手指轻颤,慌乱地解开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扯,胸前便露出了大片肌肤。窗外的风刺激着他,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左右都是一个肮脏的身子,一条贱命,他兰溪竹还有什么舍弃不下的。 齐珩见状,把他胸前的领口向上提了提。 “将军竟这般迫不及待了?” 他附耳在兰溪竹的耳边说道:“朕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你也要答应朕的要求。” “陛下……请讲。”兰溪竹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齐珩的声音放低了下来,萦绕在他的耳边:“你今夜得给朕伺候舒服了,自己上来,还有……”他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唤出声来,朕想听。” 兰溪竹的身体一下子疲软了下来,跌在了齐珩的怀里。他在战场上受过最重的伤,痛也莫过于如此。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的所有傲气和尊严都被齐珩捏了个粉碎。 但是为了大哥,为了整个兰府…… 兰溪竹掩去眼神中的恨意,咬牙道:“微臣……遵旨。” 齐珩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德清!” 他冲门外大喊。 方才江德清退下后一直没有走远,听着这一声连忙现身。 “奴才在。” “把窗掩实了。” 齐珩说完之后就将兰溪竹打横抱起,稳稳地朝暖阁里走去。 兰溪竹恨不得遁到地里去。 从前齐珩做过再混蛋的事情都是避着人的,现在倒是一点不避人了。 他一个大男人缩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旁人一眼就能看出要做什么了。 江德清自然不会对兰溪竹有什么别的看法,他顺从地低下了头,将窗户掩好,并且将暖阁的帏帘放下。 敬事房的公公已经在门口恭候已久,见江德清又退了出来,连忙凑上去问:“江公公,这是怎么一回事?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贵妃娘娘那边还要通报吗?” 江德清转头望了望,再回过头来,惋惜地摆了摆手:“不用去了。” 那公公在偏殿候着,方才不知道兰溪竹前来,只道是陛下最近的脾气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话已至此,他只好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凉风阵阵,撩拨人的心弦。 偶有啼哭阵阵,香浮欲软,隔纱才遮半截玉藕。 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一夜情浓似酒。 第二日,兰溪竹是在齐珩的怀里醒来的。 他俩从未这样不着一缕地相拥一整夜。 兰溪竹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下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痛楚。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动静惊醒了齐珩。醒来的人惺忪地望着他,眼中还泛着血丝。昨夜折腾到丑时,他现下乏得很。 “陛下……”你该上朝了。 兰溪竹刚刚发出了两个字,就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齐珩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有力的臂膀一把把兰溪竹按在自己的怀里,言语孟浪:“没想到兰将军还有这么放荡的一面,朕昨晚算是开了眼界了。” 许是感受到怀里的人一直在颤抖,齐珩还以为这人哭了。 他皱了皱眉,轻轻拨开怀里人的头发。 虽然脸色有点白,但没有落泪。 兰溪竹怨恨的眼神没有收住,被齐珩抓了个正着。 “爱卿,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朕,朕会忍不住想要再来一次。” 兰溪竹赶忙别过了头。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着昨晚的荒唐事,脸色更白了。 最后他已经哑得喊不动了,齐珩都没有放过他。 兰溪竹找不到最后那一段的记忆了。 因为……他被人做晕了过去。 许是因为昨晚他装作主动的样子实在是取悦了齐珩,所以这人更加不知节制了,两人从未这般疯狂过。 “陛下打算何时放臣回去?”纵然嗓子有些痛,但是兰溪竹还是完整地把话说了出来。 齐珩缓缓坐起身来,“不急,先让太医看看你的身子。” 他的心情仿佛很好,轻轻地在兰溪竹的肩上印上了一吻。 “这一次朕帮你们兰家,也是因为你大哥确实忠心耿耿,下一次兰卿若是还想在朕这里做什么交易,代价可没有那么简单了。” 【作者有话说:***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选自周邦彦《花心动》+++ps:宝贝们不要随便去搜一些跟自己学习无关的诗啊!!! 】 第18章 帝心难测 ======================== 兰溪竹点了点头,眼眸轻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臣谨记。” 齐珩望着他的这副样子,心情莫名愉悦了起来。 “你在晨阳殿歇一上午便是,今日你大哥的案子就要定下来了。”他开始更衣,不慌不满地穿上了朝服。 兰溪竹抬头望他,“陛下……” “朕不会定你们兰家的罪,你且宽心吧。” 说完这句话便不言一语了。 齐珩就这么留他在了房中。 兰溪竹艰难地坐起身来,望着自己身上的红痕,指甲都要掐进皮肉里。 只要为了兰家平安……什么都是值得的。 齐珩敢这么说,自然也是有所把握。前两日他已经私下传召了大理寺卿,若是最后实在查不到什么证据,那就给那个外族人编造个身份。 无论怎么样,不会威胁到兰家。 而且,他要打压林相在朝中的势力,若是太保一派势弱,便无人能够与他分庭抗礼了。 齐珩不想再朝中看见一家独大的局势出现。 大理寺卿全程参与这桩案子,自然看得比旁人更清楚些。林相这边除了一个长着一张嘴能随便说的外族人以外,没有别的证据了。 太保大人为人摆在那里,兰家的满门荣耀立在身后,想来怎么也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莫不是前两日听说了兰白两家有意联姻坐不住了才出此下策? 这些证据实在不够佐证兰家有叛国嫌疑。 大家不知道的是,他们放在兰家的“铁证”早就被兰溪竹暗中移除了。 兰溪竹这两天一直在想,或许那些密信也是那个阿律放的。 如若不然……那兰家才是真闹了细作。 他片刻不敢在晨阳殿多待,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楚,他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兰溪竹在府中躺了半日,直到傍晚才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前几日右相弹劾兰溪韵的案子被驳斥,大理寺卿已经查明,这是其对兰溪韵的诬陷。那外族人的妹妹被右相大人控制了,连一月前让那孩子和太保大人在街上偶遇都是安排好的。 那封密信的由来更好猜测了,是他们派人伪造的。 他们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设下了这个局,就是为了置兰溪韵和整个兰家于死地,用心险恶。 右相被贬了。 陛下感念太保在其未登基时用心辅佐,升兰溪韵为正一品左丞相。 一夕之间,朝中风云变幻,局势已然扭转。 众人皆感概唏嘘,这朝堂,将是兰家的天下了。 兰溪韵在家中等待,直到圣旨传来的那一刻,心中的大石才落了地。 可他皱着眉,脸上并不见喜色。 升官上调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兰溪韵心中有一股隐隐的忧患。 陛下这是要把人捧高了,然后再狠狠地摔下来。 圣旨是下午到的,文武百官的贺礼是晚上收的。 这也太过于殷勤了些。 在房中辗转反侧,兰溪韵心绪不宁,最后让下人唤来了兰溪竹和兰溪旌。 兰溪旌是个性子爽直的,这两日窝在镇南侯府,抑制着自己不冲去相府把右相那个老家伙拎着衣领拽起来揍一顿。 当真以为自己在朝中呼风唤雨了? 也不看看他大哥是什么人,就敢给他们背地里下绊子。 直到府上传来了消息,他的火气才消散了许多。 跳梁小丑。 这次不知他大哥传唤他所为何事。 兰府和他的侯府离得有些远,他快马加鞭赶了过来,被下人引着去书房议事。 在那里,兰溪竹和兰溪韵已经等了许久了。 见两人面色沉重,他也忍不住提起心来。 “大哥深夜传召可有什么要紧事?” 兰家沉冤昭雪,是件喜事,怎得这一个个都面色不佳呢? “老三来了,坐。” 他不明所以照做了,挨着自己的四弟。 兰溪韵沉沉地吸了口气,目光锐利,“老三,原定的是几月回西南?” 之前兰溪旌上都向皇上述职,不能在衡都待太久。 他闻言一愣,微微思索片刻,开口道:“年后罢。” 如今方至腊月,他还能在衡都待上一月有余。 兰溪韵轻轻闭上了眼睛,无奈道:“年前便回去吧。” 兰溪竹在一旁听着,脸色也一下就难看了下来。 这样便不能在一起过年了。 西南有什么要紧事,逼得三哥现在就要回去? 兰溪旌也皱着眉:“为何——” 虽然知道大哥做事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他好些年不在家中过年,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怎能就这样错过? “陛下这次除了右相,你猜下一个是谁?”兰溪韵撑着自己的额头,眼神中都是疲倦。 齐珩是一个年轻的君王,他比任何人都要有野心。 南衡只能有一个国主,其他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人或者势力都不应该出现。 他的手段,文武重臣已经在他继位后的这一年已经见识过了。纵然他现在还护着兰家,焉知以后会如何。 先前兰溪韵这样的意识还不那么清晰,直到陛下晋他为左相。 这是赏赐,也是警醒。 他们不得不重视起来。 眼下最能求全的方法就是主动放低姿态,俯首称臣。 兰溪韵要让齐珩知道,他们兰家威胁不到他的帝位。 兰溪旌心思纯直,不过提醒至此也已然想到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脱口而出,“不可能!咱们兰家……” 兰溪竹打断道:“三哥你不要太激动……兰家世代忠贤,可是坐在龙位的那个人是陛下,他只相信他自己!” 听到这话,兰溪韵面上不悦。“小四,不可妄议圣上。” 二人皆低下了头。 “大哥的想法是,让老三先回西南。衡都太小了,容不下我们兄弟三个在一处。兰府用不着荣华富贵,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才是大哥所求。”他叹了口气,脸色在幽微的烛火下显得无奈又心酸。 只要人在衡都,随时随地都能威胁到齐珩的位置。 若是远在千里之外,才能让他打消戒备何疑虑。 兰溪旌攥紧了拳头,鼻尖有些酸涩。 “今年老三本来想和大哥四弟一起在衡都过年的。” 兰溪韵摆了摆手,“罢了。” 他何尝又不想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过年,可是局势所逼,他们不得不分开。 他们久居上位,活得必须比一般人家更加敏感何谨慎。 话已至此,两兄弟都已明了。 兰溪旌垂下头来,声音颓靡,“我明日便向皇上上书,请求离都。” 兰溪竹抿了抿唇,在一旁轻轻扯了扯兰溪旌的衣袖。 “三哥,你什么时候走?” 他的眼中有些失落。 看着眼前两位幼弟,兰溪韵心中说不出的酸涩。 他比这两人大了许多,在他们眼里更像是第二位父亲。 老三和小四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现下好不容易团聚了又要被迫分开,大抵比自己还要难受多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向书房外走去。 “你们兄弟二人再说说话,大哥去督察宁儿的功课。” 让他们多单独待待吧,他们当是有好些话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 两人目送兰溪韵离去的背影,气氛有些冷寂。 兰溪旌对着自己的小弟扯了抹笑意,然后站起身来从抽屉里取出一只蜡烛。 多点一根蜡烛,房中更亮了些。 “三哥快要走了,临走前好好看看小四的脸。” 兰溪旌平日里就爱笑,他的笑好看极了,似乎能把那冬日的寒冰都给融化。 “若是大哥在此,三哥可不敢浪费。” 大哥节俭,平日里一根蜡烛都要省着用。 兰溪竹眼眶都湿润了,强忍着点了点头。 “自打三哥常年镇守西南后,咱们哥俩好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他搂过了兰溪竹的肩,在明亮的烛火下看着他,诚挚地说:“犹记儿时小四长得分外瘦弱,三哥从小就以为你以后要跟着大哥从文。没想到你这般调皮,不肯听夫子的话,气得娘藤条都打断了几根。” 兰溪竹破涕为笑,“三哥,你快别取笑我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其实若不是二哥和爹战死,他本不用上战场,本该做个闲散文官。 这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好好好,”兰溪旌脸上浮现了宠溺的笑意,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眼神里充满回忆,“小四小时候长得像个姑娘,可好看了。那个时候三哥就在想,以后三哥的小四要是受人欺负了,三哥一定要打得他头破血流。”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哪怕和他拼命。” 兰溪竹佯怒道:“三哥胡说什么!” 自重生过后他格外敏感些,听不得自己的至亲把“死”这类的字眼挂在嘴边。 “好,三哥不说。”兰溪旌劝道,“三哥死了谁保护你啊。”他眨了眨眼,有些俏皮。 兰溪竹隐去眼中的痛色,有兰溪旌这句话,他在齐珩那里吃多少苦都有盼头了。 “不论怎么样,你永远是三哥的小四。” 兰溪旌伸出了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胸口。 “嗯。”兰溪竹红着眼眶应道。 “我们生在兰家,天生就背负着比别人更多的使命和担当。三哥从未抱怨过,所以小四也不要太伤心好吗?” 方才他一说要走,兰溪竹的神色就肉眼可见地难看了许多。 他得哄哄自己的小四。 “嗯。”兰溪竹用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泪珠,凛然道:“从此三哥镇西南,我守塞北,整个南衡,皆可无恙了。” 十年南渡客头白,万里北征戎瞻寒。 兰家人世代忠贞至此。 【作者有话说:十年南渡客头白,万里北征戎瞻寒。 选自《次徐相公韵十首﹒岳飞》+释行海 话说,前一章有两千字的东西,我不敢放出来。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