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长公主驯服了反派夫君 作者: 草莓酱烤鱿鱼须 简介: 【婚后互宠】国家战乱,皇位易主 ,长公主司空引重生了,重生在她和反派将军洞房那一夜。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盈盈,我都听你的。” “前路所有艰难,我都会为盈盈摆平。” 司空引扶额无语,原来自己嫁的这个冷面战神,造反之前居然是这种撒娇打滚要抱抱的诡异画风。 第1章 盈盈一水间 天圣十年,六月十五。 皇宫外黑云压城,皇宫内断壁残垣,火光一片。 一声惊雷轰然落下,皇宫内的巨钟几乎同时被敲响,这场雷阵雨来势汹汹,抬眼的功夫,无数雨珠子往地上汹涌砸去。 寂静无人的龙鸾殿内,坐在大殿下的女子岿然不动——早在大钟敲响的刹那,她就知道一切已成定局! 这江山终究是易主了! 她虽面上不露分毫,紧握着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一身素白的衣裙下渐渐透出血色。 她受了极重的鞭刑,即使临时清理了一番,身上的伤口也难以愈合。 她的怜影卫为了救她死伤惨重,她的公主府被炸沉了湖,她身边的两大宫女被废去武功沦为佞臣玩物,她收养的干儿子被流放千里,至今生死未卜…… 而且一切,都要拜她的二皇兄司空珩所赐! 司空珩……司空珩…… 她在心底一边又一边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此刻的恨与痛刻进灵魂深处。 对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她绝对不会忘记! “长乐,朕看你休息得不错!” 思索间,司空珩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殿内的女子动了动,忽而看向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道嘲讽的笑容。 “不过数日不见,皇兄睁眼说瞎话的功夫长进不少。” 她的语气淡淡的,十分从容。 她司空引,曾是东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纵然天下大乱皇位易主,她也绝不会对害她兄长之人放下身段以求苟活于世。 更何况,这些年来她掌怜影卫,手上沾染的人命太多了,何止曾经的益王司空珩一派!外面想要她性命之人不计其数…… “你该称朕为「皇上」!”司空珩的眸中闪过一丝戾色,抬了抬手,身后的太监闻讯点头,取来一壶酒。 司空引看着那蓝底银边鸟羽纹的酒壶,心中一片了然。 司空珩看她脸上那不悲不喜的神色,胸中怒火忽而消了不少,他深深看了自己这个容貌姝丽、才情无双的皇妹许久,许是念起二人童年时的一些过往,许是觉得长乐已是将死之人,不值得他动气,竟不顾身后太监劝阻的眼神,亲自斟起了酒。 “喝罢……”司空珩语气坚定,“朕不会杀了四弟。多事之秋,朕还不想背上一个弑弟夺位之名。但是,怜影卫和陈剑琢日后都要为朕所用,你不得不死!” 司空引听到那名字,举着酒杯,皱着眉头恍惚了片刻。 对了,是陈剑琢! 如果不是听闻陈家军助益王起兵的消息,她都快忘了她那便宜驸马的名字了。 七年前,奉她四皇兄的旨意,她嫁给了陈剑琢。 天子赐婚,不得不从,她知道陈剑琢和皇兄乃从小一起长大,过了命的刎颈之交,纵然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一分一毫,她也没有一丝怨言。 她明白陈剑琢能力过人,十二岁从军,从军中一无名小卒一路杀成六品士官,到他十九岁娶她时,已经是从四品行军总管。 所有人都以为陈剑琢尚了公主,成了驸马,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可是他没有!成婚后的几年,他亲自带兵上前线,击匈奴,败犬戎,扩东邦国土三千里,封了二品骠骑大将军。 回京述职后,又助兵部、大理寺屡破奇案,以身涉险捉拿要犯无数,升了正一品东邦总太尉。 陈剑琢的功绩一桩桩一件件摆在那里,纵然他身为驸马,一路平步青云全朝上下也无人敢置喙。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行事规规矩矩,以君纲为天的陈小将军,竟然有胆子随益王起义,反了与自己一母同胞,将她从小宠到大的四皇兄! 他们虽不是亲兄弟,但却胜似亲兄弟啊! 如若他一开始就是益王的幕僚,又为何娶她? 如果他半道才上了司空珩的贼船,她又实在想不明白会是什么理由! 司空引一时间觉得头痛不已。 她恨起兵谋逆的陈剑琢,更恨那个对他七年不闻不顾,最终养虎为患的自己! “你放心……”司空珩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往她心口扎刀子,“我会给你那驸马另择个良配,让他不至于孤苦一生!” 他看着司空引冷若冰霜的瞳孔中竟闪现出几分怨毒和悔意,心中略微诧异—— 自长乐成亲后,她真正的情绪便再也不放在脸上,若不是带着温柔小意的假面孔示人,便是冷着张脸不让人窥出一丝半毫,哪里会想现在这样。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长乐的心中确实是悔的。 她在悔,她没能及时发觉陈剑琢的异样,趁早杀了他! 殿内沉寂良久,雨渐渐小了,外头的刀剑声终是彻底熄灭。 司空引看向空无一人的殿门,缓缓笑了。 “皇兄,其实你不必觉得我会为陈剑琢那等小人伤心难过……” 她身上多处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已然有些晕眩,然而她还是接过那杯毒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下,“我司空引从不是为谁而活,也不必为谁而死。”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无休无止的剧痛便从她五脏六腑绞了上来,然而长乐一声不哼,只是缓缓抱着自己倒在了地上。 她额头上冷汗涔涔,她能感受到她全身的鞭伤都在加速流血,皮肤仿佛要寸寸碎开! 她闭上眼想要缓解这片刻的疼痛,所以她也未曾看见,此时出现在殿门口的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第2章 脉脉不得语 陈剑琢的盔甲上还滴着别人的血,他一路带人杀进宫,几乎没受什么伤,却在听到长乐的话时,几欲站不稳! 他爱慕了长乐十年!成亲七年,任凭他如何努力,他从未在她口中听过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可是如今他听到她说,陈剑琢那等小人! 是了,他确实是个小人。 陈剑琢凄然地想着。 他走上前去,佩剑被他扔在了一边,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子身影,鲜血将她的裙子染成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红。 “你说过会留下他们兄妹的命。”陈剑琢垂眸,看不出情绪。 “阿放,你还是太贪心了,你留着长乐有什么好?我等大事已成,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再坐正妻之位,她亦不是愿意自请下堂为奴为婢伺候你的性子。朕之前就说过,四弟,陈家,长乐,你只能取其二!”司空珩不以为然道。 “你至少放过她的两个女官,放过怜影卫残部!”陈剑琢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戾气。 司空珩闻言,深深看他一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陈剑琢不再说话了,他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只是司空珩故作亲密叫他的小字的时候,他皱了皱眉。 他的小字,单字一个放,只有父兄长辈及少数同袍才会知道。 也许,连司空引也是不知道的。 他知道司空引药石无救,他还想看看她的模样。 他伸出手去,竟在微微发抖。 长乐其实已经不很疼了。 她现在感觉身体又冷又轻,困极了,好像只有她睡过去了,才能逃避这冷。 她听到了司空珩与陈剑琢的对话,似乎有些明白了。 司空珩……以陈家上下和四皇兄的命做要挟……也许还有她的命…… 只是,这些是远远不够的,陈剑琢不会就这样为他卖命。 一定还有其它什么东西……可是,仅仅要拿到这三个砝码,司空珩也一定在背后细细谋划了许久。 他的心机,绝不在起兵这一年…… 长乐还想深想下去,却觉得疲倦极了。她正准备睡过去,一双大手从她身下穿过,把她轻轻抱起来了点儿。 这双手牵动了她的伤口,有点疼,但也没那么疼。 她被翻了个身,她睁开眼想看清眼前的人,入眼却是一片猩红色。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终于模模糊糊看清了男人的下巴。 她认出这是陈剑琢了。 当年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不再年轻,常年征战似乎让他老得快了点,皮肤粗糙,胡子拉碴的。 可是他今年也就二十六七? 长乐忽然意识到,他们成亲七年,这似乎是两人离的最近最近的时刻。 是啊,她要死了,他抱着她。 可是,又有什么必要呢? 鸩毒让她痛得快要说不出话了。 于是长乐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拉了拉他的衣袖,看着他慌慌张张附耳过来的样子,心里竟觉得好气又好笑。 她想,在陈剑琢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他娶了她,应该是十分后悔的吧! 如若可以,他们下辈子再也不要相遇了! 司空引尝试性地张嘴发出一个音节,自己却几乎听不见。 她知道自己的耳朵快聋了,她早就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热热的,她现在一定七窍流血,模样很恐怖吧。 “陈放……”她叫了陈剑琢的小字,让他明白这是自己嘱咐他的。他的全名实在太难念了,眼下她根本没有力气。 陈剑琢整个人像是被这一个字钉在原地,然而长乐接下来的一句话,连他的灵魂也给抽走了。 她说:“豺、狗、分、食、作、肉、棺。” 陈剑琢怔怔听罢,薄唇微颤,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这句诗的意思。 此身只合曝野原,豺狗分食作肉棺。 阎罗殿头失名姓,天崩地毁……勿相见!① 此诗乃怜影卫殿头提诗。 她是想告诉他,她入不了皇家祠堂,也不入陈家祠,更不可能与他以后同葬! 她还说……下辈子,他们也不要相见! 陈剑琢抱着她,眼前一阵发黑,口中有铁锈味弥漫。 长乐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厌烦—— 曾经引以为傲的,支持着她不可一世的权力,如今似乎没有那么炙手可热了。 你看,正是这权力,让人死,让人疯,让人流血流汗,流……泪? 长乐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她心想小将军难道哭了? 于是她吃力地抬了抬眼,只能看见陈剑琢的下巴和嘴,还有高挺的鼻梁。 长乐知道自己彻底听不见了,因为她明明看见陈剑琢的嘴一张一合,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而——那嘴型似乎是在喊「盈盈」「盈盈」…… 这是她的小字,父王还在的时候给她取的。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长乐心里奇怪,陈剑琢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字?世人唤她长公主,皇亲之间喊她长乐,极少数亲密的人,也只是叫她阿引,很少人知道她的小字的。 不过长乐再也无法多想,她真的困了。 长乐睡了…… —— 东邦开国三十一年,益王起兵谋反,夺京城,取国号为「丰熙」,先皇不知所踪,长公主忧深虑重,病逝宫中。 东邦开国三十五年,骠骑大将军陈剑琢出兵南海失利,丧身海底,曾经盛极一时的陈国公府最终后继无人,走向衰亡。 东邦开国三十六年,失去双腿的先王司空承率兵起复,杀益王,定中原。 然而东邦根基尚浅,国力孱弱,血洗后的朝堂武将地位日渐衰微,此后三十年里东邦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 第3章 重生在他们大婚的洞房 司空引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红色。 她觉得头沉沉的,腿脚有些麻,可是四肢却没有那么冷了,呼吸间也畅快了不少。 她这是在哪?她曾杀过那么多人,恐怕已经下了十八层烊铜地狱。 可是她竟觉得自己口鼻间呼出的气体是温热的! 直到她用力眨了眨眼,这才确定,眼前的红色不是她眼里的血,而是罩在她头上的一块红布。 司空引摇了摇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明白是在哪里见过。 于是她抬手一掀,那块红布便被她揭下,紧紧攥在了手里。 她……竟然有力气了? 还不等司空引细细思量,便听到耳边传来两道熟悉的女音。 “长公主!”有两人同时喊道。 而司空引听到那声音,如被雷击般立在原地。 饶是她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这两人的声音——这正是她手下最得意的两大女官芷花和芷月! 此二人是一对双胞胎,先皇在时就在她身边精心侍奉。她们一同长大,一起读书练武,虽不是姐妹却早已情同姐妹。 她们跟在她身边,一生未嫁。益王得势后,用了极腌臜的手段废去这二人武功,将她们赏给了他最得力的手下,她一时身边无人,这才被益王得空俘到了皇宫内。 “益王……他放你们出来了?”司空引声音颤抖,泪意上涌。 司空引看着眼前一对面容一致,仅以钗环方向区分一二的双胞胎姐妹花,一时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以至忽略了她二人还是双十年华的姣好面容,完全不似那对跟了她十余年,殚精竭虑了十余年,以至于鬓角都染上白发的二品女官芷花芷月。 “长公主在说什么呀?” “我们怎么听不懂呢。” 芷花芷月二人都歪着头。 司空引一愣。 “长公主快快坐回床上,把盖头盖好了!”芷花道。 “不然陈小将军怪罪下来,奴婢们该如何自处?”芷月道。 “什么……”什么盖头? 司空引又是怔愣了两秒,这才想起手上那块红布。她将那布拿在手上铺展开,那上面,赫然是一幅绣工精致的鸳鸯戏水图。 她脚下一软,坐倒在了床上,一头价值连城的钗环摇得叮当作响。 这一瞬的信息量太大太大了…… 她没死?她还要嫁人了?益王将她许给了谁?为何之前她全无印象? 思及此,司空引拔下一支金钗来,紧紧攥在手里作防身之用。 可是她明明喝下了那杯鸩酒,药石无救! 她曾有一瞬以为益王找了两个极像芷花芷月的人来骗取她的信任,可这样的局在她眼前完全立不住脚,识破不过片刻之间。 她这才静下心来细细打量芷花芷月两姐妹——之前她们哝软娇嗔的语态,哪里像那两个跟在她身后多年,淌过无数腥风血雨,杀伐果断的芷家女官? 倒像是……像是四皇兄登基之初,她刚刚接管怜影卫时。 “等等……你们说……陈小将军?”捕捉到了两姐妹话里的关键信息,司空引喃喃地问。 芷花芷月双双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彼此——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坐在喜床上打了个盹,跟被鬼上身了似的。 司空引看着房内一片红色喜气洋洋的陈设,又看了眼自己身上这身华美喜服…… 她又拿起手上那只金钗细细打量了一番。 不看不要紧,可这一看,她立马认出这支金凤对影云月钗,乃她的母后当年嫁入天家时,顾家送来的陪嫁。后来母后过世,四皇兄登基,给陈剑琢和她赐婚时,又将这钗赏给了她。 她隐隐记得这钗她在大婚当夜戴过一次,就作为陪嫁压在箱底再也没拿出来过,直到益王炸了她的公主府,母妃的这只金钗就随着她的府邸一起沉入了平湖湖底! 她看着这支金钗,忽然间背后冷汗涔涔,一个疯狂到惊世骇俗的念头在她心间诞生。 “今年是哪一年?今天……又是什么日子?” “回长公主,今年是天圣三年。” “回长公主,今日是六月十五,司天监挑的大吉之日,您与陈……剑琢将军成婚的日子。” 芷花芷月心中虽然不解,但看长公主神情不似开玩笑,于是恭恭敬敬地答道。 司空引敛眉不语,眸中思绪万千。 原来她死之后,阎王不肯收她,又将她打回人间,让她重活一世。 很不巧的是,她重生在他们大婚洞房那夜! 老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却也把前世她最大的仇敌之一塞到了她身边! 前世圣上赐婚,她心中十分不喜陈剑琢此人,大婚之夜连洞房都没让他进就让人打发了他回去,第二日更是早早地回了她的公主府。 陈剑琢一夜之间沦为京城笑柄,后来南边水患,他直接自请离京南下,一年多都没有回来。 司空引回忆了一番,想起彼时一同南下治理水患的,除了已经身为驸马的陈剑琢,还有左相许高业之嫡长子许智宸,以及她的二皇兄,后来的益王司空珩! 许智宸此人,才干远不及他爹左相,却深谙官场钻营勾结之道。 他后来能官至三品吏部侍郎,可是大大沾了她二皇兄司空珩的光!若司空珩真坐上了那位置,许智宸接替他爹的位置也只怕是早晚的事。 后来司空珩能封益王,坐拥益州这块富饶宝地,凭的就是司空珩这趟南下治理水患之功,其中亦有如今的皇太后许海秋从中推波助澜。 司空引如今十分肯定,这趟南下之行,让许家和司空珩勾结到了一起。 只不过陈家是何时参与其中,陈剑琢又是何时决定对益王尽忠,司空引却是不得而知。 芷花芷月二人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们守在门口,远远听见外头的躁动,知道这是驸马来了。 可……她两看着长公主一脸阴郁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喜欢驸马的样子。 对这结果早有预料,可是想起长公主出嫁前皇上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花月二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长公主,驸马要到了,礼不可废……”芷花嗫嚅着小声提醒。 “还是先把盖头盖上……”芷月补充道。 司空引却坐着一动不动,眸光微冷地看着手中金钗,心中一片烦躁。 重活一世,她和陈剑琢之间已有化不开的仇恨,想让她笑脸迎人作新妇,怎么可能! 她拿起钗子在眼前比了比,不免对老天这样的安排有些怨怼—— 若让她回到早几个时辰前,她倒是可以差人杀了这陈剑琢,再把自己推个干净,为皇兄解了这一大隐患,一了百了! 如今,却是不行了。 先不说自己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和陈剑琢这等戍边大将完全没有可比性,就是她能得手,驸马大婚之夜在洞房被刺死,她是无论如何也摘不干净了。 芷花芷月看着长公主手上的金钗在烛火下反射出幽幽寒光,一脸杀意毫不遮掩,两人不由得心下一惊,相看一眼,证实了彼此心中所想。 长公主要杀驸马! 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二人心中皆是心跳如雷。 不可不可,这是万万不可的! “长公主,万万不可!” “长公主,三思啊!” 二人齐齐高喊,只希望主子不要一时糊涂。 主子要杀谁,她们自然一把子支持,只是现在动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太不明智! 两人话音刚落,房门啪地一声被踹开了。 第4章 如此不惜命 陈剑琢今日大婚,以他在军中的威望加之陈国公府世子的身份,上下前来恭贺的人有不少。 长公主虽不出面,但他心中感念,父亲亦叮嘱他不能忘本,自然放低了姿态一轮一轮陪酒,又与几位上峰喝多了些。待到宾客散尽,他站起身来,一时间有些摇摇晃晃,找不着北了。 可当他行至卧房门前,听到屋内长公主的婢女急促呼叫,喊着「万万不可」时,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酒也清醒了大半,顾不得礼数周全,一脚踢开了那房门!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身着大红喜服坐在床前,喜帕被她扯下丢到地上,而她的一双手,正紧握着一支锋利的金钗,那手摇摇晃晃,钗尾似是对准了她自己的脸,又仿佛对准的是脖子! “你干什么!”陈剑琢看着门口那两位婢女惊诧的脸,心中立马有了猜测,他大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司空引握着金钗的那只手。 司空引被眼前这突然出现之人吓了一跳,还没等她想好对策,右手便被一只更大的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谁让你进来了!” 手心的钗子硌着她,指甲也戳人得很,手背的大手捏着她,一时间她竟真的疼的挤出两滴眼泪来,语气不免生出几分委屈。 司空引心里万般后悔没像前世一般把他拦在洞房外面。 又想,这男人果然两辈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疯疯癫癫没个正形。 “我……”陈小将军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泣万般委屈的表情,一时语塞,手上力道到底松了松,可仍然盯着那钗子道,“长公主,你又为何如此不惜命?” 他没敢问的是,难道比起嫁给他陈剑琢,她宁愿一死了之吗? 他却不知,这话亦点燃了司空引的脾气。 她不惜命?若不是眼前之人和她那二皇兄狼狈为奸起兵谋反,她能活到九十九! 可是如今她想再下手却是为时已晚了!为了日后她有机会手刃仇人,也为了她能全身而退,此刻她只能憋下心头怒火,挤出一抹微笑来,缓缓道:“驸马有所误会,此钗是我母妃当年陪嫁,我只不过拿在手上赏玩。” 陈剑琢只信了一半:“那你先将这钗子给我,我再放开你的手。” 说罢,就要拿另一只手去取她手中的金钗。 芷花芷月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心道:驸马爷,那钗子可是用来杀您的! 她两心中都十分紧张——长公主不曾提前下令,她们二人也不知长公主是就此作罢,还是想迎难而上。若是后者,她们二人便是冒大不敬之罪也要帮长公主达成所愿了。 唉,主子如今行事越发随性了。不然主子想杀驸马,吩咐她们早早准备布置一番,今日定然手到擒来。可是都送入洞房了才临时起意,她们也不保证能一击即中啊! 花月二人从陈剑琢进门开始,心就一直高高地提在嗓子眼儿呢—— 是以二人看见长公主竟真的乖乖将金钗交到驸马手中时,皆有一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这意味着,长公主的杀意消了——暂时的。 陈剑琢取了她手中的金钗,小心翼翼放在一边桌上,再看手中紧紧握着的那女子手腕,皓白雪肤上通红一片,竟是生生给他捏出了印子。 他又联想到方才司空引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通身气势顿时偃旗息鼓。 “长公主……对不住,是臣手下没数……”陈剑琢紧抿着唇,头埋得低低的。 “那你能放开我的手了?” 陈剑琢连忙松了手,只是觉得手心温度骤失,心中有种说不清的难受。 长公主的个头不过到他下巴处,他却不敢抬眼直视。 陈剑琢心知他的举动已经惹了公主不快。 其实他在军中审过不少意欲行刺的奸细,司空引的种种行为,略微一想就知道是针对他而来。 而他如今却完全没有往那处想的意思,甚至只在心里一直盘算,如何做才能让长公主谅解他的唐突——思前想后了半天,竟没有一个招来。 司空引坐在喜床上。她活了两世,头一次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地打量自己这便宜驸马。 陈剑琢一看就是命带将星的刚毅长相,一张薄唇,目如星,体赛狼。 然而他此刻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模样,全然和外面传言的那用兵诡谲,英明神武的陈小将军搭不上关系,倒像是做错了事,乖乖低着头等着主人责罚的大狗。 如今他们离得很近,司空引这才注意到陈剑琢右眼下有一颗很不明显的泪痣,这倒是将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她心中放松了些许,不由得想——如果陈剑琢一直是这般乖乖巧巧的,陈家也别和司空珩搅合在一起,她倒是可以大发慈悲留她这便宜驸马一命。 “你过来。”司空引坐在喜床上,对着陈剑琢招招手。 房内的芷花芷月顿时瞪大了眼睛——这这这……剩下的内容真的是她们能看的吗? 可是主子没有命令,她们也不敢离开半步。 陈剑琢局促地低着头走了两步,远远立在离床一步半的位置。 司空引看着他——倒更像是大狗了。 她还有意试探陈剑琢,便忍住笑意,屏退了花月,待到房门关上,才缓缓开口道:“小将军既然喜欢这金钗,便帮我把这满头钗环卸了吧。” 她本想看看陈剑琢心性,便一边唤他小将军,抬高他身份,一边说他喜欢金钗来激他。 毕竟在东邦,说一个大男人喜欢女人用的钗环脂粉之类,就颇有些折辱人的意思了。 谁知这话到了陈小将军耳朵里,便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长公主竟让我为她卸钗环? 这是要宽衣,和他圆房的意思了么? 陈剑琢觉得脸上臊得厉害,可是长公主的命又不敢不从,只得上前一步,站在司空引身前,慢慢卸她的头饰,那手法极不熟练,手又抖得厉害,时常拽到她的头发。 偏偏身下的人儿又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一双美眸睁得圆圆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瞧,像是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收进眼底。 陈剑琢嗅着她发间的茉莉花香,背挺得笔直,觉得手指愈发打结。直到他将司空引头上最后一件翡翠玉环卸下,背后已是热得一身汗。 “驸马很热吗?”司空引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绯红的耳尖。 “臣是唯恐唐突了长公主……”陈剑琢犹豫着。 他想,这时候作为男人他是不是应该主动帮公主宽衣,可是公主不提,倒显得他孟浪了…… “驸马附耳过来,我有些体己话说。” 司空引被他那满身酒气弄得难受,却还是保持着面上的盈盈笑意。 陈剑琢乖乖凑上前去,长公主吐息间的热气喷洒在他耳边,他觉得自己醉得狠了。 “驸马不必在我面前称臣,往后你我夫妻一体,你唤我长乐便是。” 陈剑琢心头一暖,心想长公主心中也并非全然没有自己。 “驸马亦可唤我小字盈盈,只不过要在只有你我二人时。” 陈剑琢心头一跳,难道长公主真的已经把他放在极亲密的位置了吗? “驸马一会儿去净室好好洗洗,我就在这儿等驸马回来。” 陈剑琢心旌荡漾。 “本宫来了小日子,劳烦驸马洗干净酒气,在床下小塌上将就一夜。”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第5章 陈府的态度(一) 司空引睡醒时,已是辰时,太阳挂得老高。 床下小榻有使用过的痕迹,却不见人。 芷花芷月听到屋内动静,打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司空引怔怔的,昨日一切在她眼中仿佛还是一场走马灯,直到花月二人伺候她梳洗完毕了,她看着镜中眉眼平和柔顺的自己,方才清醒。 她当真回到了十九岁时,一切都是她旧时的模样,一切都还来得及。 “驸马呢?”司空引问。 昨日她虽然没想和陈剑琢圆房,但到底等他洗漱完了才熄了灯,全了陈家一个颜面。 这陈小将军倒是心领神会,沐浴完了乖乖躺在她脚边榻上,两人一夜无话,亦不曾对她有非分之举。 如今她既不想和陈家走得太近有了首尾,亦不想太过疏离,让一切脱离掌控。 “驸马一早就去后院练功去了呢。”芷花道。 司空引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轻笑道:“你们看驸马练功去了?可有所收获?” 芷花闻言,立马兴致勃勃地点头。芷月想要拉她,却没来得及。 这本是于礼不合,但司空引知道花月二人练武成痴,遇到强手自然惺惺相惜,想要观摩一二,必不会有什么旖旎心思,便道:“看来本宫的这个驸马也不是全无用处。传些早膳来吧,简单些便可。” 芷花领命去了,芷月心知长公主和驸马昨夜虽宿在一处,却什么也没做。 又想之前长公主不喜驸马,便问道:“长公主用过早膳是回公主府,还是去怜影殿?属下好叫人早些安排。” 司空引却摇摇头,道:“你去备礼来,用了早膳,于礼我应该给公婆奉茶。今日要去哪里等午膳过后再做决定。” 芷月有些错愕,她以为以长公主的性子是断不会降下身份侍奉公婆的,却不知她眼前之人虽外表还是那双十年华的长乐公主,内里却早已在权谋场上浸润十几年,她想要探一探陈国公对自家皇兄的态度,全了这点礼数也算不得什么。 片刻时间,芷花便传膳来了。司空引一人坐在桌前,不免觉得没劲,便叫了芷花芷月二人一起。花月二人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坐下了与长公主同用。 远处连廊下,有一身姿俊朗的男子立于暗处。他静静看着主仆三人这一幕,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陈家正厅内,陈老太君同陈家诸位命妇坐在一块儿说话。 陈家不兴纳妾,是以国公府几代来人丁简单。老太君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亡故沙场,三儿子身有残疾,便由次子袭爵,成了如今的陈国公。 唯一的女儿嫁了陈国公昔日属员,成婚没多久就跟着远调辽东,老太君膝下寂寞,加上长子的两位遗女多要照料,便一直没能分家。 如今老太君最喜欢的孙子大婚,女儿也千里迢迢回来赴宴,已嫁出去的大房嫡长女亦抱着曾孙来了,四代同堂,彼此之间都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间好不热闹。 忽而远远听到一声「长公主嫁到」,众人脸上的笑意皆是敛了一敛。 如今府内是陈国公之妻云氏掌家,她心思也快,连忙拍拍身边丫鬟的手,吩咐道:“快,去打听一番长公主前来做何事。” 丫鬟领命去了,云氏心中也隐隐担忧——按礼数,长公主下嫁,陈国公府应当另扩一处新院子以作公主府邸。 可是天子赐婚,钦天监算的日子又近的很,陈家实在有心无力,只得拾掇了府中一处精致幽静的小院子,用作夫妻二人的新房。 昨日二人大婚,长公主虽规规矩矩走完了流程,婚宴上却不露面敬酒,来的两位王爷亦是匆匆坐过就走。云氏唯恐这是长公主已对陈家不悦,所以今日要来发作。 那丫鬟去的快来的也快,一回大厅,众人目光皆落在她身上。那丫鬟也是十分紧张,手指绞着帕子,快步走到云氏身边耳语了一番。 云氏听罢,面上露出不解之色,看向陈老太君道:“娘,是长公主的贴身丫鬟亲口说长公主要来奉茶。” 陈老太君挥挥手,如释重负的样子:“我早同你们说过,长公主是何等温柔小意的女子,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整个陈家。” 末了,她又补充道:“不过给长公主修的新院也该抓紧补上才是。” “是。”云氏应了。 此时,外面又是一声「长公主嫁到」,只不过这一声离得极近。屋内众人知这是长公主近在眼前了,连忙乌泱泱跪了一地。 “诸位快快请起。” 司空引人未至,声先至了。 待到她走进屋来,看见屋内无一人敢先动,便知道这一家命妇是确确实实恪守君臣之道,也无人在她面前端着长辈架子。 至于陈家的男人如何么?她还需再探探。 司空引快步走上前去,搀起跪在主位前,一头华发的陈老太君,“老太君快快请起,您是我父皇亲封的一品诰命,便是见我皇兄也不必多礼,阿引如何当得起您这一跪?” “是长公主抬爱老身了。”陈老太君杵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起了身。 “诸位也请起吧。老太君唤我长乐便是了。”司空引道。 司空引知道陈剑琢生母云氏腿有残疾,待老太君坐定后又来扶云氏,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才起身归位,云氏和陈老太君遥遥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满意。 司空引环视一圈,见在场皆是女眷,便也不浪费时间,喊芷花芷月上了茶,亲自端给陈老太君及云氏,又同剩下的姑婶妯娌之间打了照面,换了礼物,丝毫不提陈府接嫁不周之事。 陈老太君请司空引坐在了自己身旁,一旁有丫鬟奉上陈老太君和云氏的两个大红封—— 这一屋众人皆没想到公主会来奉茶,见面礼只得匆匆用自己身上的首饰。 然而婆婆和老祖宗的红封向来是不能省的,只得硬着头皮请丫鬟下去准备。 一圈下来,司空引手上多了六七个镯子,头上又多了两只金钗,一支玉簪子。 陈老太君见长公主接了迟来的红封,面上也半点不恼,心中这块大石头终于沉沉落地,解下腰间一块观世音玉坠,一并交到她手上,又指着下座一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诚恳道:“我大房嫡长女棠姐儿今年新年里头刚给老身添了一个外孙,还未取字,可否请公主赐字?” 司空引面上笑容微僵,她先前知晓这位大房嫡女陈怡棠与自己同年出生。 如今都是十九,再看看老太君递来的观音玉坠,虽也不是送子观音,但话里的暗示已十分明显,她如何能不明白这是老夫人催生的意思? 她对陈剑琢本就心中有气,两人八字还没一撇,老夫人此时催生,她心中更是不喜。 可见老人面上一派赤诚,她不好当众拂了老夫人的面子,只能把这一笔记在陈剑琢头上,顺着老夫人的意思马马虎虎取了几个字,这一关这才过去。 第6章 陈府的态度(二) 众人又坐着聊了一盏茶的功夫,司空引终于找到个由头起身告辞。 待到她离内院渐渐远了,快要笑僵了的脸这才有机会松快下来,一股脑将手上的镯子全脱了交给芷花。 “这些都收好了,回头和陈家下的聘礼放在一处,不可再拿出来用。”司空引吩咐道。 她想的是,万一陈家日后真的有心要反,她同陈家划分关系时,这些东西都得一五一十还回去。 芷花点头应了,又听司空引问芷月道:“可派人打听到陈国公在何处了?” 芷月答道:“陈国公听闻长公主在寻,便说约长公主在前院小湖亭中相见。” 翁媳单独见面最易落人口舌,此安排再合适不过。司空引点点头,立刻动身前往。 却说陈国公这边听到长公主寻他一见,便立马差人去请陈剑琢,得到的却是世子爷已被主母云氏请走的消息。 彼时,他远远看见人工湖畔一抹窈窕倩影,知是长公主来了。 司空引踏着岸边石阶一步一步上了湖中假山,到了山中小亭。 亭中坐着一身形魁梧,蓄着山羊胡的玄衣男人,一身刚毅正气,剑眉星目间倒是与陈剑琢有三分相似。此人正是一品镇北大将军,陈国公陈文宽。 陈国公见了司空引,当下要跪,却被司空引早早拦住。 “我是来给国公奉茶的。”司空引说明来意。 陈国公闻言起身,正襟危坐在亭内长椅上,接了司空引的茶,一饮而下,诚恳道:“我知陈家未给长公主修缮新院,不合礼数,长公主心中恼怒,我陈家日后定会尽力弥补。只是此事与剑琢无关。公主与我儿新婚燕尔,切莫因此生分了。” 司空引挑挑眉——此事老太君与云氏都避而不谈,唯恐触了她的霉头惹恼了她,其实她亦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扩张陈府是强人所难,所以从不放在心上。 不过陈国公如此坦荡,大大方方与她说了出来,亦不找任何借口推辞,此等真性真情倒是让她对陈国公高看许多。 于是司空引微微一笑,道:“我既嫁入陈府,从此便是陈家妇,断没有嫌弃自家宅邸不够奢靡的道理。” 言下之意,若陈府真想为她另修一处新院子,不必大兴土木,从简即可。 她这回答体贴入微,全然没端着一点公主身份的架子,这倒让陈国公怔愣了许久。二人一时相对,无话可说。 司空引也不恼,坐在陈国公对面的椅子上,眺望了片刻这府中的湖光山色、亭台楼阁,方才开口:“我听闻,我与剑琢的这桩婚事,国公一开始十分反对,可否告诉小辈是为何?” 我与剑琢……小辈…… 陈国公心底默默念过这两个词,眉头一跳,心道长公主不鸣则已,一开口就抛给他一个大难题,偏生又把姿态放的极低,让他不答不行。 片刻后他方才开口,语气内容都极尽委婉:“陈家国公之位已传两代,到了剑琢便是第三代。长公主一向远离朝堂,不知簪缨世家盛极必衰的道理……” 说她一向远离朝堂,只怕是睁眼说瞎话了。谁人不知她长乐公主是朝中为数不多掌有实权的女子之一,她此番嫁入陈家,圣上赐了怜影卫殿首之令与她作陪嫁,这在朝中亦不是什么秘密。 陈国公言下之意便是,陈剑琢尚了公主,陈家这大厦磊得不能更高,倾倒恐怕也只是顷刻之间! 司空引闻言只是柔柔一笑,敛下眸中思绪。 她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她有必要让陈国公今日亲口说出来! 陈国公本以为长公主会问他为何后来又同意了这桩婚事,谁知司空引竟只字不提,转而凉凉问道:“那陈国公觉得,我朝人才济济,英杰辈出,又有谁能保住陈家长盛不衰呢?” 陈国公心头一惊。 这话看似是一个问句,实则是一条警告——谁不知长公主的同胞皇兄正是当今圣上! 可是此问不得不答!他若引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难免容易惹祸上身。 甚至于,此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能保住陈家的,唯有当今圣上! 如今新皇登基不满三年,朝政不稳,剩下的几位王爷尚在京城未有封地,人心浮动。他若敢答其他人的名字,只怕明天就要被砍了! 可这样一个昭然若揭的答案,值得长公主今日铺陈许久,特地前来问他吗? 长公主——或者说是皇上,想要的,难道仅仅就是这样一个答案吗? 陈国公一时间陷入沉思,进退两难。 直到他看见长公主腰间一块观音玉坠,一个答案电光火石间闪过他的脑海。 陈国公道:“如今圣上的几位皇子皆十分年幼,臣亦不知以后该追随于谁。” 司空引这下真心实意地笑了。 陈国公这招借力打力,用得倒是精妙。 “母亲找我有事?”陈剑琢大步进了后院正厅,此时一众女眷已经散去,厅内独留他生母云氏,以及零零散散的几个丫鬟婆子在洒扫。 此刻的陈剑琢刚练完武,匆匆清洗了一番,头发还带着水汽,又穿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藏青色银边新衣,阳光落下,衬得他眉眼间愈发英武不凡。 云氏察觉到身后的大丫鬟槐青时不时盯着自家儿子看,心中虽不喜,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屏退左右。一时间偌大的前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云氏拉过陈剑琢的手,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放儿,你老实同娘说,你和长乐公主的感情究竟如何?” 陈剑琢没想到母亲召见自己为的是问这个,他并不知片刻前司空引还在此奉茶,只当是长公主厌了陈家,沉默半晌,委婉答道:“我与长公主从前本就相见不多,天子赐婚,婚期又这般赶,一夜之间哪里来的许多感情?” 云氏皱眉:“放儿,莫不是你不喜长乐公主?” “当然不是!”陈剑琢立马矢口否认,回过神来后却被自己这反应弄得脸色微红。 “你啊……”云氏摇头叹息,“我看长乐公主对陈家是十分看重的,只是不知道你这混小子做了什么,所以长乐公主才不肯同你……圆房……” 新房那院子里头伺候的丫鬟嬷嬷皆是云氏一手安排,有没有动静云氏皆能第一时间知晓。 陈剑琢这下脸红了个彻底,说话也磕磕巴巴:“是……是公主说,她信期到了……” 云氏又是摇摇头,仰天无语叹息。 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言,也就她生的这个呆头鹅会信。 再说了,洞房之夜,夫妻之间……就算不行那事,也有许多别的方法,长公主是不是用信期来扯谎届时一看便知,若是假的,后面的事儿自然也是水到渠成。 “驸马在里面吗?”司空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厅内的母子皆是一愣,回过头去,就见一道纤长身影立于门边,探头探脑的模样甚是可爱。 陈剑琢与云氏连忙迎出去,见长公主竟然与陈国公一同站在厅外,皆是十分诧异。 “父亲怎么来了?”陈剑琢问道。 他的脸上还臊得很,一时间不敢看长乐。 “路上遇到长公主便一道来了。你既已成婚,以后要好好同长公主过日子,敬她爱她,可懂?”最好是连长公主的皇兄也一同敬爱。 陈国公语重心长道。 “就是的呀,好好伺候长乐公主,若惹得公主不快了,拿你是问!”好好伺候,赶紧圆房! 云氏附和道。 陈剑琢一脸懵逼。 他不明白,怎么一个上午的时间,自家爹娘的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看他那神情,仿佛长公主才是这夫妻二人亲生,而他是那个捡来的。 至于敬她爱她,他自然会的。 可是这伺候……他倒也是想的,只是长公主不允啊! 陈小将军心里冤极了。 第7章 陈佩毅此人(一) 新婚夫妻与公婆四人碰了面,站在厅前说话未免不太风雅,四人都不想再坐,云氏便商议着到府中小花园溜溜弯儿。 于是司空引走在最前,陈剑琢紧紧跟在她身后。陈国公夫妇二人又离着儿子儿媳两三步的距离,两人并排走在一起。芷花芷月及云氏的两个丫鬟婆子远远跟着。 司空引摇着手中折扇,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心中却对陈国公夫妇的态度有所盘算。 她想,陈国公夫妇倒是朝中一众憨直武将中少见的玲珑人,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对她的态度立马变得出奇一致。 公婆主动与自己热络,司空引再怎么样也要回应一二,便说:“今夜我在公主府设宴,只邀了几位皇兄,还请驸马也一并赏光前来,替我作陪一二。” 陈剑琢心里盘算着,这种场合他是应该叫她长乐公主还是盈盈? 可是当着父亲母亲的面,不管哪个称呼都觉得十分烫口,便规规矩矩道:“是,长公主。” 身后的云氏听了又是一阵摇头,偷偷伸手去拧他腰间的软肉——这个不开窍的东西! 陈剑琢全无防备,忽然间吃痛,脚步踉跄一下,陈国公又怕他真的在长公主面前出丑,拽住他的胳膊往身后用力一提——只是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 陈剑琢本无所谓他娘亲这一捏,可陈国公这一提的手劲倒是用了个十成十。 他面色一黑,脚步微微乱了,可长公主在前,他又大气不敢出,只能回头去瞪了他爹一眼! 陈国公望天,眼观鼻鼻观心,全当看不见。 司空引虽毫无察觉,远远跟着的芷花芷月二人却将这一家三口的互动看在眼里,她们二人自幼在深宫长大,还从未见过亲子之间是可以这样相处的呢! 又不免想,长公主的生母早早死于宫斗算计,先皇又在壮年薨逝,她日后若能得公婆爱护,弥补一些心中缺憾,那这桩婚事也未必不好。 眼看就要到午膳的时辰了,云氏见长公主未有离去之意,便招来身后丫鬟,吩咐厨房再加几个长公主偏爱的菜色,又叫人去将城中几个知名酒楼的招牌菜买几样来,唯恐伺候不周。 四人又逛了一炷香的时间,云氏将这府中的景致大致介绍一遍,上来一个传膳丫头,请他们移步正院大厅。 司空引摇着扇子欣然前往。 她本以为是陈国公夫妇只是在府中小摆了一桌,结果进厅一看,陈家除了陈老太君和外嫁的大房长女不在,其他上上下下竟是齐了。 不过陈国公府人口本就不多,二房一家三口与她单独一桌,其他众人男女分开而坐,传菜的丫鬟小厮井然有序,厅内虽热闹却不拥挤。 “那一桌是?”司空引持着折扇指了指大厅一侧屏风后面的小桌,面露不解。 云氏道:“家宴不讲究许多,为长公主的两位贴身女官,及府中资历老的嬷嬷姑姑另摆了一桌,也让她们沾沾喜气。” 司空引点点头,请云氏及陈国公先落座了,自己才坐下。 她见桌上摆了松鼠桂鱼、龙井虾仁等菜,皆是她喜好的口味,便亲自给陈国公夫妇二人敬茶。 陈国公夫妇此时面对长公主已经从容了许多,饮了茶,陈国公看向陈剑琢道:“还不快给长公主布菜。” 陈剑琢本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此刻方才如梦初醒,夹了一块虾仁放到司空引碗里,“长公主请。” 司空引亦回了一筷子菜,一双水眸盈盈地望着他,“驸马也请。驸马,以后要唤我长乐。” 陈剑琢被这双眸子看着,面上虽不露声色,心底却像被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搔刮着,他一时心痒难耐。 平复了好一阵,他才艰难地唤道:“长乐……” 司空引回以一笑——要让陈剑琢在自己面前卸下防备,迈出这一步可不容易。 陈国公夫妇见两人感情有了些许起色,一时间都高兴不已。 只是两个男人话都不多,席上逐渐成了婆媳二人之间的闲话家常。陈国公偶尔附和一声,陈剑琢则是一句话也没有了,坐在那儿闷头吃饭。 那边两个男人比赛似的添了一碗又一碗,司空引还只是慢悠悠地吃了个半饱。 她正与云氏说在兴头上,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童音。 “你就是我大哥娶的漂亮姐姐?” 司空引回身低头看去,见椅子后头站了一位五六岁模样的小公子,锦衣华服,粉雕玉琢,只是神情之间全然没有恭敬。 “漂亮姐姐?”司空引闻言挑挑眉,“你是哪房的孩子?” 此话一出,那小公子脸上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似乎是不太理解宗族里头的弯弯绕绕,却也明白这是对方在问他的身份,一口答道:“我是陈佩毅!” 云氏在后头哭笑不得:“长乐公主,这是三房凑业家的老四。本家一共三个儿子,除了剑琢两个都在三房,这是最小的那个。” 司空引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陈佩毅却抓住了话中的关键,惊奇地喊道:“漂亮姐姐,你是公主吗!” 司空引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 “哦……”陈佩毅若有所思,“娘说大哥娶了个漂亮姐姐,果然没错!如果公主都是这么漂亮,那我以后也要娶个公主!” 陈国公听罢微微沉下脸,轻斥道:“佩毅,不得胡闹!” 司空引却没放在心上。她想的是,她和陈小将军的大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是这个养在内院的小孩儿却是真的不知自己的身份,今日言语之间也略有冲撞,这未尝不是陈家对她的一次试探。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似不经意间划过女眷席上四房林氏的脸,见对方果真快速移开了目光,这才道:“公主也不一定要漂亮的。比如南海国十七公主,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她既要练武,又风吹日晒,生的膀大腰圆,皮肤又很黑,可南海国的子民都很敬重她。” 身后的陈剑琢摸了摸眉心,心中忐忑:公主是嫌他领兵打仗晒得黑么? 可是他也不算特别黑,至少军中一多半都比他黑多了。 倒是陈佩毅没听过这种他国轶事,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那……那你说的那个十七公主,和我哥哥相比,谁打仗比较厉害?” 厅内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了,没想到这虎模虎样的五岁小童,敢跟着当朝长公主谈论政治问题。 司空引却转了个弯儿道:“你二伯伯是镇北大将军,你大哥从小亦是在北渊的战场上历练,他们擅长的是在冰天雪地里抗击犬戎、匈奴的强悍骑兵,把你大哥丢到南海去和十七公主打海仗,你说这是不是强人所难?” 陈佩毅低下小小的脑袋若有所思。 陈剑琢却微微睁大了眼睛。 长公主这意思,一定是嫌弃他了! 被她知道他是旱鸭子了! 第8章 陈佩毅此人(二) 片刻后,陈佩毅方才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你说得对……”陈佩毅仰着粉嘟嘟的小脸道,“二伯伯之前就教导我,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战场。虽然那个十七公主长得未必漂亮,但是她在南海国应该就像我大哥在东邦一样受人景仰。” 司空引假装没看见一脸僵硬的林氏,仍是温柔地笑着问:“那你的战场在哪里呢?” 陈佩毅道:“我以后也想像大哥哥一样!” “做大将军?”司空引问。 “做……做小将军吧……”陈佩毅声音变得弱弱的,“大将军让大哥做,让他保护我。” 此话一出,厅内众人都笑了。 “好,到时候你成了小将军,也娶一个漂亮姐姐。”司空引眉眼弯弯。 她本以为陈佩毅会一口应下,没想到小家伙犹豫片刻,忽而朗声道:“我现在觉得十七公主那样的女子也是很好的!” 司空引有些诧异。 陈佩毅又继续道:“本来女子想要做官、打仗就比男子不易,做到十七公主那个份上,必然要付出好几倍的努力。这样的女子如果因为不够漂亮就没人疼惜,不是十分可怜吗?” 这下司空引是真的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只不过她并不想过分外露这份喜欢,便也没有夸他,只是打趣道:“我看你人小鬼大得很,才这么点个头就想着娶媳妇了。” 言罢,褪下皓腕上一根翠鸟桃花银镯塞到他手里:“这镯子便是为你以后娶的小娇娘添妆了。” “这……这如何使得……”此时陈家四房,也就是陈佩毅之生父,陈凑业这才开口推脱。 司空引头都不抬——现在才说使不得,方才这小孩儿差点冲撞她的时候如何不说? 她看她这位叔公老爷心底倒是很有主意。 陈佩毅目不转睛地拿着镯子玩了两圈,他想虽然这只是个银镯子,细腻的工艺却是他之前见都没见过的。 于是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谢,又扭捏了半晌,这才从腰间的荷包掏出来一个木雕小马,道:“漂亮姐姐,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司空引也没立马说要不要,只是借过来观赏了片刻。 “这马儿刻得倒很是英武,栩栩如生。”司空引如实评价。 “那是当然!这可是照着我大哥哥的爱马雪上飞刻的!”陈佩毅的眼中闪过得意,就像在跟书塾里的同学炫耀自己最爱的玩具一般。 可他随即就想到这「雪上飞」马上就不属于自己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尽是不舍。 司空引见他这样,又哪会真的同一个孩子抢木雕?她将那木刻的小马又还给陈佩毅,笑道:“你的大哥哥已经是我的了,他的雪上飞自然也是我的,我不要你的小雪上飞了。” 言罢,她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她是故意这样说,想看看陈剑琢对两人关系的态度——毕竟尚公主,说得再好听也是入赘,只不过这入赘的是天家罢了。 陈小将军如此身家地位,京中贵女没有他配不上的。他此番入赘天家做了驸马,虽是让陈家荣上加荣,于他自己倒是委屈了许多。 可她没想到,陈剑琢的脸上竟无一丝不悦——甚至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这让司空引皱了皱眉。 陈剑琢想,长公主竟在大庭广众下如此撩拨我……有些羞人,可,也有些欢喜。 司空引想,这人倒是挺会装。 陈佩毅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看着二伯父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二伯母脸色微红,一个劲儿瞪着大哥看,又见大哥一脸痴痴地看着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似乎也是看着大哥的。 小小的陈佩毅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明白。 他想了想,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漂亮姐姐,小雪上飞陪了我许久了,是我舍不得。回头我让师傅刻一个更好的送给你,不刻雪上飞,刻别的……好不好?” “好。”司空引一向对小孩子很有耐心。 于是她又听陈佩毅问道:“那漂亮姐姐用完午膳,就要把大哥带去皇宫了么?” “是要回公主府的。”司空引答道。 “是那座城南竹林里的公主府么?可是那里好荒凉,还有很多蛇。”陈佩毅的眼中流露出不忍——漂亮姐姐怎么能住在那种地方受苦呢? 司空引当然看得懂稚童眼中的情绪,解释道:“那是我另一个姐姐永乐公主的府邸,她已远嫁多年了,府中没有人的。我的公主府是在平湖之上……” 平湖! 陈佩毅听到这词,眼前一亮。 他听书塾里的同学讲过,平湖深处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小山和一棵八百多年的老枫树—— 于是便有人在岛上修了府邸,高处巍峨,低处精致,十分好看,还有仙人住在里面呢! 他没想到的是,平湖宅邸的主人就在自己眼前! 小孩子总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是以陈佩毅想都没想,立马换上一脸期待的神色,问道:“漂亮姐姐,可以带我去玩么?” 厅内众人听了这话,皆是有些尴尬。 其实长乐公主的府邸修在平湖之上,这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长公主入住公主府两年来从不曾大宴宾客,亲自进过那宅院内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又多半都是些宫中之人。长此以往,这公主府就被传的神神秘秘,带了些故事色彩。 小孩子是十分神往,可是他们大人却知道,长公主是十分不喜有人无故上门拜访的。 连陈剑琢也皱了眉头,想要开口制止陈佩毅的胡闹。 “好啊!” 可是他却听到司空引开口应了一声。 陈剑琢这下震惊不已,看向司空引,却见后者仍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想,长公主有必要如此抬举陈家吗? 可是他又怎么觉得,长公主的笑容之中多了几分玩味呢? 陈国公夫妇二人闻言倒是没太紧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宽慰。 今天这一番看来,长公主其实是真心愿意亲近陈家的——只希望自家儿子懂点事,不要辜负了皇家这番心意才是。 陈佩毅一时欢欣不已,林氏起身作礼谢了司空引,陈凑业腿脚不便,司空引免了他的礼,似是将一开始这两人对孩子的纵容毫不放在心上。 家宴也已到了尾声,陆续有人起身告辞。此时门外传来喧哗,不多时,云氏的大丫鬟槐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在云氏身边耳语一番,云氏的脸色倏然一变,当即起身要走。 陈国公与陈剑琢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得那丫鬟说的是「常氏来了」。 这本是陈家二房自家的一桩丑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愿世子爷大婚之日污了长公主的眼睛。 于是三人相看一眼,便决定让国公夫妇一同去见常氏,留陈剑琢在此作陪。 可他们没想到,在他们眼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弱长公主忽然问道: “常氏是谁?” 第9章 常氏打秋风(一) 陈国公见长公主既已听到,便也不再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长公主请移步偏厅说话。” 司空引遂起身。 陈家的种种消息,如今她不想放过一丝一毫。陈剑琢和益王两个性格大相径庭之人最后能成为一丘之貉,指不定背后有陈家自己人在牵线搭桥。 这常氏是谁?前世司空引从未听说过,如今免不得要了解一二。 见她起了,芷花芷月亦跟着。然而司空引见国公夫妇面色都不好,知道事态严重,便让花月二人远远跟在后面。 她转而又看了一眼陈剑琢——这人倒是脸色如常。 三人行至偏厅门前,脚还没踏进去呢,就听到不远处有妇人粗鄙的叫骂声传来: “你这小贱蹄子还敢拉我?我可是你们世子爷的干娘!我干儿子结亲,你们陈府上下没一个人来请我。亏你们还自诩是清清白白的勋贵世家呢,我呸!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干娘? 听见这词,司空引心中有些玩味。 看来陈剑琢的这位干娘常氏是来上门打秋风的了。只是不知这常氏与陈家之间有什么瓜葛? 她虽不喜掺和这些高门与落魄亲戚间的狗屁倒灶之事,只是她心中清楚,益王用人不分三教九流,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她不得不留下来探一探这常氏的底细。 陈国公见常氏这次闹喊起来百无禁忌,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要了,不由得也沉下脸色,惭愧道:“这常氏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长公主不如先回避一二,事后我陈家定会对长公主有一个交代。” 司空引闻言回头,见陈国公对她深深作了揖,连云氏也目露不忍,便点点头道:“那我先回房换一身衣服,一会儿再来寻驸马。” 说着,她不由转头看向一边的陈剑琢,见他依旧面色如常,司空引不免想,难道这人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 可她确实不便再留,遂转身带着芷花芷月走了。 待回到房中,司空引吩咐芷花:“拿我那件素云纱白荷广袖裙来。” 芷花闻言虽觉得那裙子太素,却也点头照做。 司空引又对芷月道:“你轻功好,去听听陈国公夫妇与那常氏都说了什么,别叫人发现了。” 芷月得令出去。 却说芷月偷摸着到了偏厅这边,见旁边一众下人都被遣散,倒是让她行了方便,于是找了个暗处墙角,屏气凝神听起屋内动静。 她隐约听到那姓常的婆子大声叫骂,嘴中都是些不堪入耳之词,又听得陈国公厉声呵斥一句,接着便是云氏低声劝解两人,语气中似有哭音。 芷月正寻思这位置太远,听不太真切,刚想抬脚换一个地方,肩膀便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芷月一惊,匆忙回头,见陈剑琢正黑着一张脸站在她身后。 “参见驸马。”芷月依规矩行礼。 “你在这儿听墙角,是长公主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陈剑琢面色不好。 芷月低眉沉默不语。这确实是长公主的旨意,只不过她绝不能说,哪怕是驸马也不行。 陈剑琢看芷月的样子,心中已有了些猜测,低声道:“那你便回去一五一十告诉长公主,常氏乃我母亲云家那一支的远房亲戚,祁州人士,寡妇。 二十年前我父亲母亲从北渊边境回京,当时我母亲已有八月身孕,路过祁州郊野时刮台风行路不便,又与军队失去联系,机缘巧合下被常氏认出,就宿在了常家。 我母亲半夜发动,难产,好在我父亲当时的属下及时找来,从祁州城中找来稳婆,这才将我保下。 后来常氏以我父母救命恩人自居,要认我作干儿子,我父亲不允,她便在月子里磋磨我母亲,逼得我母亲同意了,才有后来这些事。” 他一口气说完,凝视芷月,冷声道:“你将我说的话再转述一遍,说与公主时,不得有所遗漏。” 芷月被陈剑琢这双眼睛盯着,只觉得驸马爷武功深不可测,身上这气势实在是骇人,讲话时一身肃杀之气挡也挡不住——只是和长公主在一处时,他可不是这样的啊? 于是芷月将常氏与陈国公夫妇的这段渊源又复述了一遍。 陈剑琢点头,吩咐道:“再告诉长公主,若长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差人问我就是,我不会对长公主隐瞒什么,她亦不必偷偷打探。” 他想的是,若让人知道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行事如此偷偷摸摸不端正,传出去有损长公主的名誉。 芷月表示自己记下了,刚要离开,又被陈剑琢拦下。 她见驸马爷面色古怪,语气犹豫。 “你再告诉长公主,那常氏后来上京,生了个女儿,多年之前还一直想……想定了我和她女儿的娃娃亲,只是我父亲母亲都坚决不准。” 他想,这事长公主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倒不如借芷月之口转述。不然长公主当面和他生气起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哄她才好? 芷月却是听的心中无语——寡妇,女儿,娃娃亲? 这常氏倒是敢想啊! 芷月匆匆回到院中,见司空引已换了一件素白衣裙,脸上的妆也擦得淡了许多。 甚至于头发也只梳了一个十分简单的妇人发簪,发间只着一根银钗。 她知长公主这番打扮说明她心中已有了盘算,便一五一十将常氏的来历说了。 司空引听完,眯着眼品了口杯中香茗,道:“你说这是驸马亲口告诉你,让你转述的?” “是。”芷月回应,又将娃娃亲的事情同司空引说了。 司空引听罢,心中便有了成型的对策,吩咐一边的芷花道:“你差人快马加鞭回公主府,从库房中取一盒今春顶好的信阳毛尖,几匹素云纱,一副枫叶或是银杏叶作装饰的头面,再把我陪嫁里那副麋鹿皮手套拿来,用四个礼盒装好,写春夏秋冬四字再送回来,切记,要快!” 芷花这头领命去了,司空引又问芷月:“驸马可还有什么话说?” 芷月连忙道:“驸马爷还吩咐奴婢,「再告诉长公主,若长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差人问我就是,我不会对长公主隐瞒什么,她亦不必偷偷打探」。” 司空引转动着茶杯,心中冷笑连连。 好一个不会隐瞒什么! 他一口一个不会对她隐瞒,倒是帮着别人悄咪咪把她家的江山给撬走了! 她转而问道:“芷月,你觉得驸马此人是心口如一之人吗?” 芷月想了想,觉得长公主面前的驸马透着一股憨憨的傻气,她面前的驸马倒确实像极了传言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白骨垒功名的陈小将军,于是十分诚实地道:“奴婢觉得驸马爷在您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差别是极大的。” 司空引愤怒地放下茶杯。 看看,看看,连芷月都瞧出了陈剑琢的两面三刀! 这个陈剑琢,表面上将常氏的种种坦然相告,实则借了芷月的口,话里话外都是警告她插手太过! 既然如此,她偏偏不要听他的话。 陈家的债,就先从这个常氏开刀吧! 第10章 常氏打秋风(二) 待芷花取来四样礼物,司空引寻思陈国公那边有什么架也吵得差不多了,于是也不让人通传,带着花月二人低调前往偏厅。 她们三人行至偏厅门口,常氏还在里面叫骂。此时云氏身边的大丫鬟槐青端着一壶茶水正欲进门,遥遥看见司空引,连忙躬身行礼。 司空引免了她的礼,问道:“这常氏以往几次来陈家,言辞也是如此吗?” 槐青道:“并未如今日一般激烈。” 司空引想了想,道:“你把这茶盘给我吧。” 槐青不敢不从,也不多问就退下了。 司空引端着茶盘推门而入,厅内常氏和陈家二房三人相对而坐。 这常氏本和云氏一般年纪,都是四十余岁的年纪,只不过风吹日晒不善保养,看着倒是比云氏老得多。她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倒是崭新的。 除了常氏,剩下三人看见她这番打扮做派皆是一惊。 司空引也不解释,将茶盘端到国公夫妇面前,各倒了一杯茶给两人。 那常氏见她一副妇人打扮,心中有些惊疑不定,又看她十分恭敬地给国公夫妇二人倒茶,断定了这人不是什么显赫身份。 常氏正是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见那奉茶之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一恼,来不及多想就大声嚷嚷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丫头片子?你们世子爷的干娘坐在这里,你也当看不到?” 她又见这奉茶女背影窈窕,一身素白料子也穿的婀娜多姿,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贵气,心中不免想到,这国公府里一个小小婢女都有如此做派,自己那又蠢又肥的女儿若能早早结下这娃娃亲,如今不得比眼前这人强上百倍! 常氏心中越想越气,万分恼恨陈国公夫妇不允那婚事!如今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却不敢公然辱骂国公夫妇,只能将这气撒在眼前这奉茶女身上,小声啐道:“穿的一身白,不知道还以为家里死了人,真是晦气!” 此言一出,陈家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陈国公夫妇不约而同地想到:他们不让长公主接触常氏,就是知道常氏会在长公主面前失言。可常氏自己受罚就罢了,千万别连累陈国公府也一起被长公主记恨上。 司空引心中道,这常氏果然是个蠢的,上来就送了这么大个把柄让她捏在手里。不过倒还提醒了她这里有位世子爷。 于是她面上不变,像没听到似的,又倒了一杯茶给陈剑琢。 那洁白柔荑端着茶碗在陈剑琢的大手中滑过一圈。陈剑琢心底微烫,有种想把这双手紧紧扣住的冲动。 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呢,厅门又被一人推开,这次进来了个婆子。 随着茶碗重重放到他手上,女子的双手抽开,陈剑琢眸光一冷,不悦地盯着进来的崔嬷嬷瞧。 崔嬷嬷看着这厅内架势,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看司空引也立在厅内,神色立马一变,紧张道: “长公主怎么也在这里?” 崔嬷嬷看向低眉不语的云氏,眼神是不太赞同的。 常氏脸一白,险些坐不住了。 陈剑琢倒是不急了,他看常氏两次出言不逊,芷花芷月却不出言制止,知道这是长公主要对付常氏。 于是他低声在司空引耳边解释道:“崔嬷嬷是先皇后赐给母亲的。对付这种滚刀肉,往往需要皇家颜面震慑一二。” 司空引闻言却皱起了眉——先皇后?可她父皇曾有过两任皇后,不知这指的是是柳后还是她的母妃顾后? 如果是柳后,恐怕陈剑琢日后起兵的关键,就在这个崔嬷嬷了——柳后,正是司空珩的生母。 若是顾后,她却全然不记得自己幼时身边有这位嬷嬷。只不过亦有可能是在她记事之前就被赏去陈府了。 崔嬷嬷心中奇怪——有常氏这等亲戚,本为陈家二房不齿。看公主之前的种种举动不是十分爱护陈家吗?又怎么会来凑这种热闹。 可是主子的意思她也不好多加揣测,于是给司空引行礼,司空引大大方方地受了。 这不是坐实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吗? 常氏看得更加坐不住了,差点昏过去。 这穿着朴素的奉茶女竟是当朝长公主?那她前面说得那些话,岂不是句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此时司空引缓缓回身,露出衣摆上两朵绣工精致的白荷—— 饶是常氏出身乡野见识有限,也一看就知道这裙子不是俗物,她懊悔自己嘴快,恨不得当下啪啪赏自己两个嘴巴子。 司空引却像还嫌她不够刺激似的,竟真的倒了一杯茶递到常氏面前,意有所指道:“常家嫂嫂真是十分康健之人。” 那嗓门儿大的,三里外恐怕都能听到。 常氏的心都提了起来——长公主叫她常家嫂嫂,应当是亲近的意思,可是这话听着怎么像在责怪她? 她颤颤巍巍接过茶,心中七上八下,舌头打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司空引却不等她,独自道:“常氏嫂嫂是我公婆救命恩人,我既嫁入陈家,也当对常氏嫂嫂尽点孝心。芷花,将东西呈上来。” 芷花闻言出了厅门,不多时,领着四个端着锦盒的侍女,鱼贯进入厅内。 司空引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捧着茶碗细细抿着,慢悠悠地道:“这绿色盒内是今春的信阳毛尖,一两顶一块金锭子。黄色盒内是南海国皇室上贡的素云纱,做了衣裳夏日穿在身上,轻飘飘等同无物。 橙色盒内是梳凤楼六月新出的流火银杏白金头面,全京城就此一套。 白色盒内是本宫陪嫁的一副麋鹿皮手套,乃先皇在时亲手所猎,作了本宫十二岁生辰的礼物。” 常氏听了,一双浑黄的眼紧紧盯着那白色锦盒,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贪婪——旁的礼物都是些俗物,可是这麋鹿皮手套,却是出自皇家,金钱难易! 她不免想,长公主赐给她这些东西,是不是代表皇家也认可了她的身份? 她又联想到京城里流传着长公主温婉良顺、一心向善,府里用荤腥都得买杀好了的,唯恐见了血…… 如此看下来,这陈家的小子虽做不成女婿孝敬自己,这门飞了的婚事对她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想清楚了,若是长公主真要因为那些话打杀了她,她就抵死不认,大声嚷嚷出去。 等闹出了陈府,闹到京兆府,到时候她和长公主各执一词,长公主有理也说不清了,总不能真因为这点小事就砍了她的头! 司空引却像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一般,只是笑道:“还请崔嬷嬷将院内方圆一公里的人都清走,本宫与常氏有几句体几话说。也请驸马同国公夫妇移步。” 这常氏从前上陈府来打打秋风,也不过都是挟恩图报,小打小闹。 可今日是她和驸马大婚的头一天,她敢这样大闹陈府,若说背后没人给她壮胆,司空引是不信的。 这壮她胆的人未必是司空珩,否则常氏早早就成了为皇家做事的人,又怎么会对这一副价值最低的麋鹿皮手套最为眷顾? 只是常氏背后不管是谁,敢在她大婚之日来触她长乐公主的眉头,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她要关门打狗! 第11章 常氏打秋风(三) 崔嬷嬷闻言退下,陈家三人亦跟着一同离开。 云氏面有戚戚:“放儿……你说长乐公主性子如此温和,这让常氏以后赖上了公主府可如何是好?” 陈剑琢道:“不会……” 陈国公想起长公主方才与常氏说到一半,连自称都变了,不解道:“我总觉得长公主的性子,可能是有些分裂的。剑琢,你可是事先与长公主通过气了?” 陈剑琢笑笑不语。 三人缓缓而行,出了偏厅后面的花园子,身后远远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这里离偏厅已是有些距离了,云氏听不太真切。陈国公和陈剑琢二人武功高强,倒是听出这是常氏的声音。 云氏皱眉:“相公,放儿……你们可有听到常氏在叫?” 陈国公道:“常氏出言如此不敬,长公主略施惩戒也无可厚非。” 陈剑琢睁眼说瞎话:“长公主人美心善,不会下如此狠手,定是她那两个宫女越俎代庖。” 此前的偏厅内。 司空引送走陈国公一家,命人将厅内门窗都关的死紧。见常氏仍然沉浸在天上掉馅儿饼的喜悦之中,丝毫不知大祸将至,心中嗤笑一声。 她问道:“常氏,你说驸马爷当年是在你常家降生,当年可留下任何证据?” 常氏闻言,心中有些不悦:“当年之事,村里其他许多家都是有所耳闻,陈家想赖可是赖不掉的!我……我还亲手抱过咱们世子爷呢!” 她见长公主到现在也不怪罪于她,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声音洪亮。 司空引却想,当年那事知情者甚多,倒不能直接砍了这常氏了事。 再说常氏进京打了陈府秋风这么多年,周边之人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常氏若忽然消失,陈国公夫妇恐怕要背上个恩将仇报的骂名。 司空引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当年你抱着的婴孩就是驸马?本宫若非要说当年宿在你家的夫妻不是陈国公夫妇,那诞下的孩童也不是世子爷,你又当如何呢?” 常氏听了这话,心中又急又恼。 好你个长乐公主,赏了这么些东西下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立马不依,心一横,大声嚷道:“长公主,世子爷出生的时候我就在当场,他行事那处有个松叶状的白色胎记,我可看的清清楚楚呢!” 行事那处?行什么事?难道是…… 司空引心下一沉,好在她提前将这偏厅附近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否则驸马这么隐私的胎记就这样被常氏大声嚷嚷出去,以后的麻烦事还有得多! 她又想起之前常氏念念不忘的那「娃娃亲」,中间的因果关系,略微一想就明白了。 “常氏,你恐怕是觉得,拿着这胎记说事,就能让你女儿坐实了与驸马的亲事?” 常氏心头一跳。 这胎记的事,她谁也没告诉,连陈国公夫妇都以为她不知。 她就是想着让她女儿先跟世子爷生米煮成了熟饭——哪怕是煮不成,她女儿知道了这处胎记,国公府也是赖不掉的!到时候将她女儿抬进府,哪怕做个通房,她的日子也要比现在要好得多。 可看长公主今日这架势,似乎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 于是常氏一咬牙,恨声道:“长公主,这秘密可不止我一个人知晓,你今日若要在此为难我,就不怕我的人闹得满城皆知,届时你长乐公主的驸马可就成了京城的一个笑话!” 哪知司空引闻言,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的人?不就是你女儿?你还有什么人?” 她一眼看出常氏狐假虎威。这样的消息悄悄告诉别人也只是做了他人嫁衣,常氏如此自私自利的性子,只可能告诉自己的女儿。 可若常氏真的将这事儿摊到明面上,不仅她女儿想入国公府不再可能,连她自己也要被陈国公夫妇记恨上,到时候那本就脆薄如纸的情分,陈国公也不必顾及了。 司空引浑不在意地笑笑,又道:“你倒是会为你女儿考虑。这样吧,你若答应本宫的一个要求,本宫愿意成全你爱女之心,将你那女儿抬进来做个贵妾。” 常氏隐隐觉得不妙,她觉得长公主并非是传言中那般好说话的人。 可她说抬自己女儿做个贵妾——那可是贵妾,可以保他们母女两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思及此,她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司空引,想看看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她一抬头,就看见司空引坐于上座,面色沉静地端着茶,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全无一开始见她时的盈盈笑意,有的只是森森冷意。 “常氏,你将舌头拔了献给本宫,本宫保你们母女下半生衣食无忧,做国公府半个主子。你觉得如何?” “你……你……”常氏被震住,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转头看看守在门边的那两个宫婢,连那两人都变了脸色,冷冷盯着她! 常氏心中暗道不好。 叫她今日上门的那人可是说,长乐公主善良柔顺,是个好拿捏的,她今日上门来只有大大的好处。 可是结果呢! 谁知道这个长乐公主,人前人后竟是两番嘴脸! 她背后一阵冷汗——这长公主若是现在要清算她的不敬之罪,她可就完蛋了! 司空引见常氏这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心中更是不齿。 若是这常氏真肯为了母女二人的荣华从此闭嘴,她倒是能高看这人一眼。 她也不想同常氏再废话,道:“常氏,你要明白长痛不如短痛,本宫给过你一次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很快,她就会后悔自己生了这只舌头。 常氏瞪大了双眼,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长公主……你……你要做什么……你想对我用刑?你别以为这东邦没有王法了!” 司空引斜眼睨着她:“王法?那你既知道我是长公主,为何不行礼?” 下一瞬,常氏只觉得膝后被狠狠踢了一脚,她吃痛,来不及站稳就跌跪下去,两只膝盖都重重磕在地上。 这两下猝不及防,常氏惊声惨叫出来。 “还不向长公主行礼。”芷花在她身后冷冷开口。 常氏撑着身体跪趴在地上,痛的泪水都出来了,缓了好一阵才颤颤巍巍道:“民妇……常娟,见过长公主!” “常氏,你挟恩图报,五次三番,陈国公府耐着性子给你一点薄面,你真以为自己配做世子爷的干娘了?” “你以为你的女儿,一个寡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握着世子爷的一点话柄,就能爬他的床,让你们俩荣华富贵?” “你又以为你是什么身份,配坐在这里给先皇钦点的一品诰命夫人脸色看?还敢喝本公主的茶?” 常氏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身体都如筛糠。 司空引眸中已有了杀意。 “正巧了,本宫这里,还有一杯好茶要送给你——芷月,上头发水来。” 第12章 常氏打秋风(四) 所谓头发水,将头发剪下一小片来,然后剪的碎碎的放进茶水里,再强灌下去。 头发无法消化,能在受刑之人的体内停留月余,这期间碎发勾连肠道,阻碍进食,让人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芷月办事利落,很快取了剪刀来,并且十分清楚长公主屏退院内之人就是要低调用刑,是以只剪了常氏后脑处不明显的一撮头发,细细剪碎掺在茶水里,按着常氏的嘴灌了下去。 “常氏,这信阳毛尖好喝吗?”司空引敛了敛情绪,又恢复一派笑意盈盈的模样。 “长公主,你怎可如此这般草菅人命……”常氏被灌下那茶,虽然身上还没发作,脑子里却觉得脾胃已经开始痛起来。 “草菅人命?本宫怎么会呢?整个京城都知道,本宫的公主府里见不得血,连后厨都从不亲手杀生呢!” 司空引对着她甜甜一笑,“我呀,在外头养了几个手艺人,给他们一夜时间,保管将你全身的皮带着头发完完整整剥下来,人却还能吊着一口气。到时候我用最好的药给你养上一阵,说不定那时候,没有了皮的你还能蹦能跳呢!” 常氏一听,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凝固起来——人没了皮,那还是人吗?她要怎么穿衣?是不是躺在床上,挨着被褥,身上都会火辣辣的疼呢。 她抬头,见司空引说这话的时候居然在笑,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她想,眼前这女子真是当朝长公主?怕不是被什么恶魔邪祟上了身,这等残忍之话,她居然言笑晏晏间说了出来! 二人身后的芷花芷月听了这话,心中皆是一阵无语——她们在长公主身边近身侍奉,哪里听说过长公主还在府外养了什么「手艺人」? 更何况这真要活剥人皮,怕是动刀不久这人就要失血或是休克死去了,哪里还能撑到剥完的。 花月二人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尽是无奈——长公主嫁了这陈小将军之后,性子倒是越来越顽皮跳脱了。 司空引见常氏真被唬住,怕得不行,目光又移到面前的四个锦盒之上,似笑非笑:“常氏,你似乎是很喜欢本宫的这一对麋鹿皮手套啊!” 常氏连忙磕头道:“臣妇不要了!臣妇不敢奢求长公主的东西!臣妇……” 常氏说着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捂着肚子不动了。 “哎呀,可是那头发水发作了?”司空引的语气说不出的轻快,“本宫可是一早说过,长痛不如短痛,偏生常氏你舍不得自己的舌头。你放心,这麋鹿皮手套既然是本宫赏的,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本宫会让你戴着它,风风光光出陈家的大门的。” 风风光光……出陈家的大门? 常氏脸色变得灰白——长公主这意思,怕不是要在这儿就此了结了她,抬她出陈家! 此时,司空引拿起那放着麋鹿皮手套的白色锦盒摆弄了两下,抽出一个暗层,里面赫然放着一副拶夹! 司空引幽幽笑道:“常氏,本宫来见国公夫妇时,你对本宫不敬了三句。正巧,本宫也有三个问题问你,这三个问题分别对应你的三节手指。 若你的答案让本宫满意,受一遍拶刑也就罢了,若本宫不满意,就把你那节手指剁下来喂狗。” 跪在地上的常氏此刻已是腹痛难当,额头上汗珠密布,哪里还有说不的份。 说不对就砍了,说对了也要受夹——这长公主背后行事,竟狠绝到不留一丝余地! 司空引又将自己一双纤纤玉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叹道:“届时你是完完整整地出府,还是只带着两只手掌出府,可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芷花芷月,上刑罢。”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等在正厅的陈国公夫妇远远看见陈剑琢从偏厅方向回来。 “放儿,可有探听到什么?那常氏,是否为难了长乐公主?”云氏见陈剑琢走近,连忙问道。 陈剑琢沉默了半刻,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其实他是个极有原则之人,不愿对父母师长说谎。 可是那样子的长公主,他本能地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于是他只得省略着道:“我只听见长乐公主问了常氏三个问题。第一问,二十年前你可救过一对从边境回京路过祁州的夫妻,常氏答没有。 第二问,你可认识陈国公府世子爷,常氏答不认得。第三问,今日是谁指示你上门,教你如此行事。” 陈国公面色凝重:“常氏如何答了这第三问?” 陈剑琢诚实地说:“我亦不知。我听到此,长乐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发现了我。” 他们互相听了一轮墙角,也算扯平了。 云氏却十分担忧:“长乐公主一定是又许了常氏许多好处,常氏才会如此说。只是,就怕这常氏以后胃口愈养愈大,对着长乐公主索求无度……” 陈剑琢道:“常氏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闹腾了。” 他想到那头发水,没一两个月是消停不了的。 陈国公问:“放儿何出此言?” 陈剑琢脸不红心不跳:“自然是公主许足了常氏的「好处」。” 其实常氏这些年来做的恶又何止上门索要些钱财这么简单? 常氏这几年来在京郊拉皮条,做人贩,卖假药,还闹出过人命,光是他这几天命人匆忙搜集来的罪证,桩桩件件都触目惊心。若是再和陈家纠缠不清,被人参上一本只怕是迟早的事。 只是他父亲从不管这些后院内宅之事,母亲又耳根子软,不善应对常氏这一类。如果今日长公主不出手,他也准备快刀斩乱麻了。 饶她一命,确实大大便宜了常氏。 这时有小厮来报,常氏被长公主身边的两个婢女搀着走了,捧着好些礼物,手上还带着一副皮手套,只是模样有些疯疯癫癫的,嘴上还说着再也不来了。 云氏只是叹气,心中十分心疼——长公主在深宫长大,没见过这些市井小民的蝇营狗苟,不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这下果真被常氏缠上了。 这不,常氏都亲口说再不来陈国公府,转道儿打上公主府的秋风了。 他们陈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家事,何德何能被长公主挂在心上呢! 以后可要多疼疼她这个儿媳妇才好! 第13章 崔嬷嬷 又过了一会儿,司空引提着裙子缓缓而至。 “夫人,我有一事相问。”司空引开门见山道。 云氏忙道:“公主直说便是,我定知无不言。” 司空引踌躇片刻,一脸谨慎问道:“我听阿放说,崔嬷嬷是先皇后赐给陈家。只是不知这先皇后,指的是柳后,还是我的母妃顾后?” 这一声阿放,叫得厅内另外三人皆是心中一痒。 陈国公夫妇不由得对视一眼,觉得长公主不仅帮忙打发走常氏,又十分看重自家儿子,心中更是感佩。 殊不知这正是司空引要的效果。 云氏道:“崔嬷嬷是先顾后所赐,来府上已有四五年了。” 司空引蹙眉:“我在母后膝下多年,却不记得有这么一位崔嬷嬷。” “这有何难?槐青,你去请崔嬷嬷来,我们亲自一问便是。”云氏摆摆手,“长乐公主身边可是没有年长的嬷嬷伺候?只是成婚后许多东西,那些年轻的丫鬟也是不懂。 公主若愿意,不如将崔嬷嬷带回公主府。崔嬷嬷既然原先是顾先皇后身边的,想必也不会不愿意了。” 云氏说着,偷偷睨了陈剑琢一眼。却见自家儿子一脸怔怔地盯着长公主瞧,心中觉得好笑。 她和陈文宽刚成婚时,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司空引点点头。她母后祖籍辽东,宫中旧人大半也都是辽东人士。 她母后仙逝后,这些宫人也被遣散回了老家,如今寻得一位尚在京城的,她自然想接回公主府留在身边。 云氏又补充道:“当年大房棠姐儿及笄,顾先皇后感念陈家彰彦大哥的功勋,就亲自为棠姐儿挑了一门好亲事,并赐了崔嬷嬷来陈府,为棠姐儿指点一二。 是我觉着大房只剩两位孤女同一位寡母,进项不多,便做主将崔嬷嬷划到我们二房名下来,实则还是留在大房做事。 棠姐儿出嫁后,大房嫂嫂那边不要这许多人伺候,遣散不少下人,亦将崔嬷嬷还来二房了。” “原来如此。”司空引喃喃感叹。 她想这云氏倒是十分心善又细腻之人,不仅行事妥帖,处处为人考虑,且方才同她讲了这么多,却只字不提她母妃之死,唯恐触及了她的伤心事。 她本以为云氏并非望族出身,嫁入陈家恐怕有些撑不起门面。如今却觉得陈国公能娶得云氏,未尝不是幸事一件。 不多时,槐青带着崔嬷嬷来了。 崔嬷嬷见到司空引,立马行礼。待司空引让她起身后,她也只是规规矩矩盯着地面,不敢直视主子。 司空引见她虽是嬷嬷打扮,但步伐稳健,也无一根白发。司空引直觉觉得这崔嬷嬷应该有武功在身,或是这些年来保养得宜。 司空引道:“崔嬷嬷,本宫听闻你是我母后身边旧人,只是不知你原来在宫里从的是什么职位,为何本宫全无印象?” 崔嬷嬷立马答道:“回长公主的话,老奴原是娘娘入宫时,身边的教习姑姑,略略陪了娘娘几年。后来娘娘见我到了年纪,便让我出宫。 娘娘怀上如今圣上,怀您,都是后头的事了。再过了十几年,老奴家里男人死了,娘娘仁善,听闻后又接我进宫在外院做个嬷嬷,几个月后又将我赐到陈家。因此,老奴第二次进宫在宫里伺候的时间不长,您不记得老奴也是情理之中。” “这么说你是京城人士,并非我母妃从辽东带来的?” “回长公主,正是。” 司空引拿食指在桌上一下下叩着,心中揣摩这话。 一个进宫时的教习姑姑,出宫十几年后又被接进宫做了嬷嬷? 司空引总觉得这说辞有些怪。母妃会关注一个出宫十几年又相处不多的下人么?可她母妃确实是极仁善之人,这么做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样一个外院嬷嬷,赐给重臣世家合适吗? 司空引想了想,又将自己这怀疑推翻了——崔嬷嬷是母妃入宫时的教习姑姑,赐给重臣孤女,这样的安排既不会让陈家失了身份,也不太过惹眼,给这陈家遗女招来祸端。 她甚至想,如果是陈彰彦将军殉国时,母妃就有此安排,特意接崔嬷嬷进宫,只待大房长女及笄到了婚配之龄,那么一切似乎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想到这儿,她便也不在崔嬷嬷的身份上纠结。 “崔嬷嬷,你说你家里男人不在了,那你可有子嗣?在京城中有没有其他亲人?”司空引想的是,如果有的话,倒是可以将崔嬷嬷一家都接入公主府。 “回长公主,老奴是幼时被人贩子卖到宫里的,在京中没有亲人,亦没有子嗣。” 无根之人? 司空引看着崔嬷嬷十分恭敬低着头的样子,心中那怪异的情绪突然迸发出来。 她道:“你抬起头来。” 崔嬷嬷不敢不从,微微抬起头,目光停在长公主高挺秀丽的鼻梁处。 司空引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她看着崔嬷嬷这张布满皱纹的脸,只觉得说不上来的面善。 可她又想到,自己和陈剑琢大婚当日,正是这位崔嬷嬷为她忙前忙后十分尽心。这份面善……也许就是因为此? 崔嬷嬷是她母妃的旧人,也许看到她,也有几分爱屋及乌罢。 于是她问道:“崔氏,我公主府内正缺一位适龄的嬷嬷。你若来我府内,可掌事,亦可领个闲职,一应待遇同我身边的芷花芷月一致。你可愿意?” 却不想,崔嬷嬷闻言却是往地上一跪,过了许久才恳求道:“老奴谢长公主恩典,然而老奴……老奴双膝患了风湿,多年沉珂不愈,公主府又建在平湖之上,这阴雨天气,只怕老奴是更受不住的!” 陈国公夫妇一直坐在一旁,此刻闻言皆是一惊。 这是一份极好的差事了,他们本以为崔嬷嬷看在顾先皇后的份上也会欣然应允。 司空引连忙起身搀她:“既如此,不是更加跪不得?快快起身。” 崔嬷嬷却执意不允。 司空引看出崔嬷嬷的坚决,惋惜道:“那你留在陈府便是了,本宫答应你,定不勉强你。你这腿疾,本宫回头去宫里寻个太医为你诊治,好好将养着,也少受些罪。” 此刻陈剑琢忽然开口:“长公主,这事交给臣来办吧。” 司空引凉凉地看他一眼——她方才才在公婆面前叫他小字,他却还是叫她长公主,这不是下她脸子? 不过这事交给陈家自己的人倒确实是更方便的。司空引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允了。 崔嬷嬷的事告一段落,司空引亦对着陈国公夫妇起身告辞。 她原先便是定好用完午膳回公主府的,不想被这常氏耽误了许多时候。 不过若是这常氏不耽误她,她也不可能知道陈府还有崔嬷嬷这样的人在。 司空引吩咐芷月道:“去三房请陈佩毅小公子,就说与我一道回公主府,我与他说好的。” 她又转头,一双水眸盈盈看向陈剑琢:“也请驸马一起。” 陈剑琢心神一动,刚要说话,就听到陈佩毅在不远处大呼小叫。 “漂亮姐姐,我来啦!快带我出去玩!” 驸马爷的脸色立马变得阴沉沉的。 第14章 要看哪处 司空引提着裙子走出去,陈佩毅立马迎上前来。 “漂亮姐姐,我都准备好了!我等了你许久呢,可是之前外面有个嬷嬷,不让我进来……”陈佩毅委屈地道。 司空引知道这是她方才在应付常氏,崔嬷嬷严守在了外头。 她俯下身拍拍陈佩毅的头,安慰他道:“咱们这就出发。我公主府里有个孩子,同你差不多大,到时候你们俩可以一同在府里玩,你们应当是很聊得来的。” 陈佩毅看看哥哥,又看看漂亮姐姐,好奇道:“那是我大哥和漂亮姐姐的孩子吗?” 司空引笑了:“我和你哥哥成亲才一天,哪里能变出来孩子!” 他们可是手还没牵过呢! 陈佩毅问道:“那公主府里的孩子是谁的呢?” 陈剑琢也竖起了耳朵。 之前京中曾有一阵传言:长公主有了个私生子,孩子的父亲是四大世家方家的嫡子方渐催。方渐催中毒卧床三年了,长公主迟迟不嫁,正是为了等他。 司空引道:“是我得力下属的孩子。” 陈剑琢松了一口气。 陈佩毅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司空引想要牵他的手,却见这小不点立在原地,眼神亮晶晶地盯着陈剑琢看。 司空引想到陈佩毅想要送给她的那个木刻小马,便道:“驸马,不如骑上你的雪上飞与我们同行?” 她又叫自己驸马了! 陈剑琢心中空落落的。 他说「好」,然后便看着司空引牵着自己三弟往府门口去了。 素来不在意他人眼光的陈小将军,此刻却郁闷地想,难不成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 司空引带着陈佩毅站在府门前说了片刻的话,陈剑琢牵着一匹健硕的高头大马出来了。 小不点指着那通身纯黑没有一缕杂毛,养的油光水亮的大马,兴奋喊道:“是雪上飞!” 司空引无语:“这雪上飞怎么是匹黑马?” 陈剑琢解释道:“这马日行千里,快到踏雪无痕,如在雪上飞行,所以才叫雪上飞。” 至于长相,跟雪没有一点关系就是了。 陈佩毅见了雪上飞,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光,他用力踮起脚,努力伸手摸着雪上飞身侧的毛发。 司空引忽然问道:“雪上飞是你的战马?” “是。”陈剑琢回答。 司空引觉得,陈佩毅小团子想当将军,其实未必是多么喜欢行军打仗,而是觉得将军的战马威风凛凛罢了。 这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看了坊间流传的女侠话本,便想习武走江湖。 可惜她经脉不通没有天赋,又是三分钟热度,如今也只有一手轻功能拿出来看看罢了。 她不忍陈佩毅坐在马车里,对着雪上飞只能看不能吃,便提议:“佩毅,你和哥哥一同骑马,慢慢跟在我的马车后面,你看好吗?” “不行。”陈剑琢想都没想,一口拒绝,“我三弟身子轻,很容易被颠下马去。” 他不过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长公主都开始叫他三弟佩毅了!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司空引看着小不点水汪汪的眼睛,觉得他强词夺理:“陈小将军,难道以你的身手护不住你三弟吗?” 陈剑琢转头看着他三弟,一字一句道:“事有万一。我三弟年纪太小,骨头太脆,若真的跌到马蹄下面……” 后面的话他没说。 陈佩毅听得快哭了。 不让他骑雪上飞为什么不能好好说! 大哥哥是魔鬼! 司空引将陈佩毅送上马车,一回头,陈剑琢已经骑到了高高的大马上。 她觉得她得好好同陈剑琢谈谈——小孩子是不能这样随意吓唬的! 她站在他身侧,吃力地仰着头。 阳光洒在面前的一人一马身上,陈剑琢今日穿了一身素布玄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根师蛮纹金带,星眸明亮,身躯挺拔,当真是从容不迫气宇轩昂。 司空引皱着眉,觉得脖子间酸酸的。 她道:“驸马,我有几句话想跟你……”回了公主府说。 然而话音未落,她脚下忽然一空,腰身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揽起! 司空引惊呼:“陈剑琢,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两人已骑着马奔到了公主府仪仗的视线开外。 陈剑琢减了速,待怀中之人坐稳,一双臂膀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心中才逐渐有了熨帖的感觉。 哪怕长公主直呼他的名字,他都觉得比驸马这个称呼好听许多。 此刻他觉得很是畅快,方才在陈府那点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被一扫而空。 他十分正经地道:“长公主不是有话与臣说么?这样就不怕旁人偷听了。” “驸马也好意思提偷听?”司空引到底被吓了一跳,心情不愉。 她心中其实还隐隐有些忐忑,不知道陈剑琢方才在那偏厅的房顶听到了多少。 如若他知道自己对常氏那样用刑,心中岂不是更加防备她? 陈剑琢诚实道:“长公主之前遣人来打探消息,臣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只是臣心中有些遗憾。” 司空引道:“你是想说,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陈剑琢点点头:“臣心中遗憾,臣对长公主知无不言,长公主却对臣有所保留。” 司空引坐在他身前,眸子乱转。 如今的陈剑琢说对自己知无不言,但这话她只能信一半。 她不信,若她此时问他朝堂之事,陈剑琢也会对她如实相告。 东邦纵然国风开放,女子可入仕,但这并不意味着在百姓心中,女子就可以获得和男子一样的政治话语权。 甚至就连她的同胞皇兄,在朝堂的许多事上也是对她信一半瞒一半。 司空引想了片刻,这才道:“驸马既说知无不言,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了,我亦将常氏那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告诉驸马。” 陈剑琢郑重道:“好……” 二人策马同游,此时已逐渐进入闹市区。司空引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想起那问题,蓦地觉得有些羞了。 她极小声地道:“驸马,你身上……哪处,可有什么胎记?” 她本来是想直接问他,行事那处有没有胎记……可是这词直接由她说出来,好像显得她很轻浮似的。 想到这儿,司空引又连忙补充道:“我问你可没什么别的意思!我是想,毕竟你我二人还没……圆房,日后若是有什么情况,需要靠着胎记辨认一二,我才能认出驸马。” 陈剑琢闻言皱起了眉:“长公主是担心臣上战场,刀剑无眼,刮毁了脸?” 他其实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在乎,当年他的大伯在时,右眼下就有一道骇人的疤。不过长公主如此说,那他以后打一套能护脸的头盔便是。 司空引小声道:“你就说有没有吧!” 陈剑琢想了片刻:“没有……” 司空引心中有些不快。 就这?就这还说对她知无不言呢! 一个胎记都不肯说。 虽然那胎记的位置,确实是隐私了点儿…… 司空引声音闷闷的,提醒道:“驸马,你再好好想想,你……下身某处,确实是没有胎记?” 陈剑琢一脸正色:“不敢欺瞒长公主。长公主若不信,要看哪处,臣不敢不从。” 司空引身体一僵,眼睛睁得圆圆的。 这……不说就不说,怎么还耍起流氓了呢? 她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15章 本宫可以信你吗? 陈剑琢见司空引不说话了,心中有些许慌乱。 他下身……确实是没有什么胎记的。 只不过他在军中素来粗野惯了,如此大剌剌地让长公主看自己的……腿,似乎确实是不大合适的。 可是长公主说得真是腿吗……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再想了。 司空引侧身坐在他身前,他们的马不疾不徐地往前进,迎面一阵晚春的风吹来,引得她瑟缩一下。 这素云纱的裙子本是拿来误导常氏,此时还不到穿的时候。先前在陈府,院内无风不觉得什么,如今骑在马上,倒是觉得有些冷。 她心中不由得暗恼:都怪这个陈剑琢,不由分说将她掳到马上! 身下的雪上飞似乎听到她心中所想,忽然轻轻一跃,司空引这个姿势本就坐的不稳,此时只得向后倒去。 她一下子跌入一个火热的胸膛。 这人身上的肉怎么长得这么硬! 司空引揉了揉撞得通红的鼻尖,气恼道:“陈剑琢,你故意的是不是!” 此刻两人贴得极近,她感受到身后之人身上的男性气息,耳尖都羞红了。 他的肩很宽,能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腰却窄,虽然有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倒不显得魁梧。 可怜她两世为人,从来都没离哪个男子这么近过。前世她直到死前从未让陈剑琢近过身。 她倒也想养几个面首玩玩,可是找来的人进府前一天都会离奇暴毙。 久而久之,她长乐公主煞名在外,便是花重金,也没有哪个男人敢进她公主府里伺候了。 陈剑琢低头看着她雪颊粉腮一脸羞意的样子,心中十分快意,当下决定晚上给雪上飞加加餐。 司空引能感受到他乐得胸腔都在震动,却强装着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 “臣怕长公主受风寒。” 司空引双手撑在他胸前用力推了推,想挪到离他远一些的位置。可两人骑马免不了上上下下颠簸,她试了几次也是无果。 他们挨得那么近,司空引觉着她这个驸马的胸膛像火炉一样热,不然怎么会弄得她额间都出了细汗呢? 她佯装生气,假装凶神恶煞地命令:“陈剑琢,你离我远点!” 殊不知她这样子落在陈小将军眼里,和龇牙咧嘴装老虎的小奶猫没什么区别。 陈剑琢抬头望天——再盯着她那粉嫩的耳垂看,他要忍不住了! 他道:“是长公主一直用手撩拨臣——路人可都看到了。” 司空引抬头看了看。他们这两人一马果然成为了这一路的焦点,女人艳羡,小孩好奇,老人摇头,没有一个不在看他们的。 司空引把头埋得更低。 她忽然觉得,这陈小将军也不似外头传闻的那样不近人情、不通女色啊! 她长乐公主的一世英名,都要毁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两人又行了片刻,周围行人渐少,远远能看见平湖湖畔。 司空引心绪平复了些,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白色流苏。 她忽然道:“驸马不问我那第三个问题了?” 陈剑琢十分诚实:“臣倒也是想问的,只是长公主似乎对臣的答复不满意,臣不好开口。” 他甚至心里别扭地想着,长公主一直问他下身有没有胎记,难道是把别人错认成了他? 他一想到长公主看过其他男子的身子,心中就有些酸涩。 司空引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 她道:“驸马,本宫可以信你吗?” 她其实看人很准,陈剑琢此人,一看眼睛便知道是坦荡之人。 可是她想起前世种种,心中万般迟疑。 陈剑琢并不答可或不可,只是正色道:“长公主,日久见人心。我陈放既娶你为娶,日后必然信之敬之,全无保留。” 他其实还想立下毒誓,他愿意为长公主肝脑涂地,可是长公主金枝玉叶,温柔可人,他又怎么能说这些可能会吓到她的词? 至于常氏,那是长公主身边那两个宫女动的手,跟长公主又有什么关系? 司空引唇边喃喃滑过一个词。 “陈放……” “嗯?”陈剑琢神情一凛。 他很想长公主这样多多叫他几声。 司空引道:“是常氏说,她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知道你行……行事那处,有一个松叶状的白色胎记。” 陈剑琢不解道:“行事那处?” 司空引脸又红了,她心里笃定陈剑琢在故意调戏她。可是他们不已经是夫妻了?这样扭扭捏捏,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她忍下羞意,小声道:“就是……行房……那个地方……” 说罢,司空引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她若是此刻抬头,定能看到陈剑琢面色红得能滴血,一双星眸漆黑如墨。 过了良久,陈剑琢才道:“长公主,我身上并无什么胎记,常氏当年应该是把什么东西错认成胎记了。” 陈剑琢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撤了撤——开玩笑,温香软玉在怀,他可是个正常男人,骤然提起这种话题…… 他闻着她发间馨香,忽然有些后悔把长公主掳上了马。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路程想必十分难熬,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驸马为何如此说?”司空引问。 “胎记多半为红色、褐色、黑色,极少数有深蓝色的。白色的胎记,臣在军中这么些年从未见过。”陈剑琢道。 “可是胎记,亦有长大了就逐渐消失的。”司空引皱着眉。 陈剑琢笃定道:“长公主,臣记事比正常孩子还要早。臣清清楚楚记得,这些年来自己身上从没有过什么胎记。” 司空引想,难道常氏敢在她面前扯谎?可是常氏这些年来消磨陈府,还闹着要定亲,不就是仗着自己手中握着这个秘密? 常氏,是把什么东西认成了胎记呢? 恍惚间,两人离平湖外的公主府偏院越来越近了。 除了平湖之上的正院,湖边她还有一处偏院,院后就是一片极大的渡口。一些不能带上船的东西,或是车架马匹,就全部留在偏院里。 司空引道:“驸马既然对我坦诚,我亦如实相告驸马。今日指使常氏上门之人,是藕春楼李掌柜。至于藕春楼背后是谁,我会差人去查。” 陈剑琢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 第16章 长公主育儿有道(一) 藕春楼是京城中一家专做北渊特色吃食的酒楼。虽说不是城中酒楼这一行的龙头,但也排得上号。 司空引本不指望陈剑琢插手此事,现下却听他道:“我已知道这事是何人所为。只是……希望长公主高拿轻放。” 他这是要给这背后之人求情了? 司空引问:“是何人?” 陈剑琢答道:“离城段家。” 离城?那倒是个北方边陲之城。只是不知这离城段家,为何会在京中有了产业? 而且这段家,她前世倒是没什么耳闻。 两人行至公主府的偏院门前,她正欲开口问个清楚,就听得院门内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童音。 “漂亮姐姐,你怎么才来!” 司空引看着眼前叉腰做生气状的陈佩毅,又看看身后的陈剑琢,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微微恼怒道:“你带着我绕路?!” 陈剑琢摸摸鼻子,其实后半段路他也有些后悔了。 不过他也记得自己对她的承诺,开口道:“长公主亦没说不能绕路,所以这不算臣有意欺瞒。” 司空引被他这番无耻的说辞气笑了,心中愈发笃定他先前问的「那处是哪处」肯定是故意调戏于她。 · 一行人登了船,来了些婢女端上清茶、水果、糕点后就退下了,芷花芷月在船舱外头守着,舱内只有陈家兄弟二人同司空引。 陈佩毅一开始十分好奇,东张西望打量着。可小孩子的好奇心总是不太专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便抓起脚边小几上一本话本子,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司空引看着他十分入迷的样子,对着一旁的陈剑琢道:“其实我觉得佩毅是个聪明的孩子,方在我才陈府门前问了他些《千字文》《弟子规》里的内容,他也能答个十之八九。” 她想着,陈家若是给陈佩毅找个大儒辅导,以后入仕或许比上战场更好些。 不过陈家是武将世家,她刚嫁入府中,提这样的要求总归有失礼数。 陈佩毅淡淡道:“是么?” 他想的却是:十之八九?他当年这么大的时候,念的书已经比他三弟多多了。却也不见长公主夸夸他。 陈佩毅忽而从话本中抬头,望着司空引道:“漂亮姐姐,我知道你是谁了!” 司空引被他话里的逻辑弄得摸不着头脑:“那你说我是谁。” 陈佩毅想着话本里看到的内容,笃定道:“你是嫂嫂!” 司空引笑了,看着陈剑琢。 她提醒道:“你三弟都改口了,驸马不也该跟着一起改口吗?” 今晚公主府的小宴上,若是陈剑琢还这么叫她长公主,恐怕所有王爷都要知道他们感情不睦的事了。 这呆子,至少也该叫她长乐才是。 陈剑琢深深她一眼,忽而开口唤道:“盈盈……” 司空引被他这眼神弄得心慌意乱:“你……你在别人面前要喊我长乐,知道了么?” 陈剑琢笑了笑:“知道了,盈盈。” “我说你要喊我长乐!” “这里又没有别人。” 坐在一旁的陈佩毅偷偷抖了抖肩膀——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哥这样酸溜溜地喊过人。 ·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芷花掀了帘子进来,告知他们快要到了。 陈佩毅立马兴奋地跑出去。 船行在波澜壮阔的平湖之上,此处只能隐隐看见岸边,全然与世隔绝。 他远远看见了公主府! 那是一座在平湖正中的小小岛屿,四面都被青瓦白墙围住,正对着他们的方向修了一个极大的船坞。 那岛正中间,有一棵十层楼高的巨大枫树。那树枝繁叶茂,枝干遒劲,隐隐散发着古朴气息。夏日的阳光落下,大半个公主府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内。 此时司空引和陈剑琢也出来了,陈剑琢看向老枫树,眼中亦有震惊之色。 陈佩毅缓缓回过神来,问道:“嫂嫂,那棵树真的有八百年吗?” 司空引笑道:“远不止。这树很老很老了,也许平湖还不是湖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 陈佩毅道:“那它一定很孤单,它周围都没有别的树了。” 司空引道:“公主府里也还是有别的树的。” “嫂嫂,你为什么要把公主府建在湖上呢?”陈佩毅小小的脑海里总是有许多想问的。 司空引解释道:“这棵老枫树之前有一年冬天忽然变得很脆弱,总是掉树枝。我父皇知道了,派人到岛上在树周围引入一条小溪流,又混入热水,让溪水变得温温热热的,树根处温暖如春,又让人给树枝缠上厚厚的麻绳御寒,请宫内最好的花匠料理。如此熬了两年,老枫树这才不怎么掉树枝了。” “当时钦天监上奏,说这棵枫树在水中矗立多年,本身已是至寒。如若没有命格极热之人镇守,最终还会在冬日落枝枯死。 而我出生时算的卦象是离卦,离为火。父皇当下觉得我去镇守这老枫树是极为合适的,就在这平湖的小岛之上,为我修建了公主府。” 她此时想起前世益王拿火药炸沉了她的公主府,这棵老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陈剑琢闻言却皱眉道:“离卦,主大吉大凶、大好大坏之象,虽是好卦,却有些极端了。” 他倒是希望,心中所念之人一生平平安安,简单顺遂就好。 “驸马倒是熟读《周易》。”司空引笑笑,并不在意。 · 此刻船已到了公主府前的渡口,众人下船,来迎接的竟是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几个年轻丫鬟小厮。 “东东恭迎长公主、驸马回府。” 那小男孩对着司空引和陈剑琢行礼,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 司空引扶起他,问道:“今日的功课可有完成?” 东东点点头,一双圆圆的眼睛忍不住投向陈佩毅。 他在府里这么多年了,除了八王爷外还从来没有跟他一般大的小孩子来府上呢! 陈佩毅亦跟他大眼瞪小眼。 司空引看出东东眼中的那一点点期待,便让他带着陈佩毅去玩,芷花芷月跟在其后。 她带着陈剑琢进了公主府。 陈剑琢心中想,长公主应当是十分喜欢小孩子的。她对三弟极有耐心,府中的这个孩子,亦被教得温顺懂礼,进退有度。 他不免开始期待,他以后和长公主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第17章 长公主育夫有道(二) 二人并肩缓步进入公主府,此刻陈剑琢才发觉这公主府东北角落,还有一座小山。 那山只比府中央的千年古树略高上一点儿,倒是山顶修了一条极长极长的连廊,贯穿东西,一直通往府中西北角那十余层高的藏书塔。古树在前,后头一山一塔遥遥相对,倒是巍峨壮丽,别有意趣。 陈剑琢仔细看了那连廊片刻,不确定道:“这连廊,仿佛是南边军中用的修建技术。” 南方山上潮湿多虫蚁,行军栈桥若贴着山建,损坏得更快,是以多用连廊的方法连通山道。 司空引道:“驸马猜得不错,修建公主府时,我六哥亦出力许多,这风雨连廊的图纸就是他亲手绘制。只是不知今晚他会不会来?” 陈剑琢也是希望六王爷来的。 六王爷司空珏枫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宫婢,并不受宠。他为了能让母妃在后宫少受些欺凌,就向先皇请愿,小小年纪便化了名进入军中历练。 后来他屡立军功,先皇也因此高看了他们母子许多。他与陈剑琢相识时,陈剑琢不知他是当朝六皇子,他亦不知陈剑琢是陈国公府世子。 直到二人皆在军中有了官职,一次回京述职时,两人身份上的误会才如拨云散雾般解开。 陈剑琢与司空引聊了这段渊源,司空引听后十分惊讶。 “那我六哥就不因为你瞒着他身份而恼你?你亦不恼我六哥吗?” 陈剑琢笑了笑:“这有什么好恼的?军中的交情并不讲究身世背景,亦不需什么利益交换,我与六王爷是过了命的同袍兄弟,戮力壹心,肝胆相照。” 司空引看着他,眨眨眼,蓦地想到那些捡个泥腿子回家发现是个大将军的情爱话本子,问道:“那驸马在军中也用化名吗?否则我六哥怎会一点不怀疑你的身份。” 陈剑琢道:“倒不是我有意隐瞒。一开始在军中,点名的主簿为了方便就叫我小字陈放,后来大家叫开了,也没人唤我全名了。” 司空引点点头,觉得男人间的友谊果然是很奇怪的。如果她身边的朋友这样瞒她,恐怕她会觉得有些生气。 不过听驸马这样描述军中生活,她倒有些神往…… 她想,前世六哥和四哥的关系倒是不咸不淡的。六哥被封了镇南王后,司空珩一直从中暗暗挑拨,直到南边部队被查出克扣军饷,六哥也因此被削去军职,不知所踪。直到司空珩起兵谋反,他也一直没再出现过。 她当时觉得六哥绝不可能如此为人,只是当时京中各大世家皆有异变,她琐事缠身,顾不得调查此事。 现在想来,六哥为皇家戎马一生,却始终不得天子信任,恐怕那件事发生后,他的心也寒凉透了…… 她,亦是帮凶之一啊…… 司空引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他们兄弟反目了! · 两人穿过府门前的影壁,进入一片空旷的习武场,远远便能看见古树巨大的树根。 此时场上只有一个洒扫丫鬟在清理落叶。陈剑琢远远看见陈佩毅和东东站在树根底下的小溪处,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都带着笑容。 他想,长公主看见这一幕,应当会觉得很是欣慰吧?可他听到耳边一声叹息,一转头,却见司空引眉头深锁,面露愁容。 陈剑琢心中猛然一紧,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他想为她排解一二忧愁,却又觉得自己在她心中分量不够,她未必肯将心事诉与他说。 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陈小将军,此刻心中却有种深深的无力。 他想,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长公主明白他的心意,完完全全信任于他呢? 这可真是道阻且长啊。 · 司空引发了会儿呆的功夫,回过神来,却见陈剑琢愣愣地盯着她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努努嘴,问道:“驸马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陈剑琢直言道:“在想盈盈……为何事烦忧。” 司空引被这一声盈盈叫得耳根子一麻,面上有些热。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没有红,更不想让陈剑琢看到。于是低下头去,假意看着脚下铺排整齐的方砖,开口道:“我心中惆怅,如今三年国丧已过,我的几个皇兄弟应该就要各自封王前往封地了。这样一想,京城虽大,却好生无趣。” 陈剑琢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不能让长公主无忧,是陈放的无能。” 他不能在此时立下会一生一世陪她的假话。近年边境并不太平,他是武将。 司空引却道:“我要谢谢陈小将军,将家国置于个人情爱之前。” 陈剑琢停在原地,心骤然钝痛起来。 他看着眼前身着白裙翩然若仙的女子,只觉得她似一叶柳絮般随时会飞走。 他宁愿她对他提些任性的要求,做个刁蛮无理的长公主,也不愿她将自己放在许多事情后面,卑微地让步。 陈剑琢看着那一尾拖地的白色裙摆,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勇气。他三两步上前,抓住了司空引的手,郑重道: “长公主,沙场战况瞬息万变,陈放不敢立下毒誓。但陈放活着一日,便不想长公主为我性命担忧。哪怕是百年以后……我也愿,是我后一个阖眼,承受这丧偶之痛。” 司空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想,这话陈剑琢上辈子倒是做到了。 只不过上辈子他们没有什么百年以后。她二十六就死了。 不过此刻的她并不想把上一世的怨恨强加给眼前的人,她觉得陈剑琢的两世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她不免想,上辈子的陈剑琢活到了多少岁?有没有再娶那个益王给他安排的女人? 思及此,司空引玩笑道:“你若死了,我就养几个面首,整日呆在公主府里逍遥快活。” 陈剑琢看着她亮晶晶带着几分调皮的眸子,心中知道她是玩笑,可仍是控制不住地将她抓到身前。 他在司空引面前难得用了重语气。 “我不准!” 她可是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娶来的,就算她不喜欢他,也绝不能便宜别人! 司空引没见过陈小将军急脸的样子,心中觉得有趣,于是又故意道:“你都说你死了,管不着我了。或者我趁着你出征的时候……” 陈剑琢忽然一把将她扯入自己怀中。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那我就让人看住你,把你要养的面首都杀了。我死了,你也别想找别的男人。” 司空引愣了。 第18章 这就是色令智昏 司空引此刻心中慌极了。 她想起她前世那些还没来得及享用一二的面首,有时是被杀了扔在平湖岸边,有时却是被刮毁了脸,皮肉翻卷,就这么直挺挺地漂在平湖之上…… 她前世从未想过这是陈剑琢做的。那时她掌管怜影卫,在京城中树敌太多,她只以为是她的哪个政敌故意恶心她。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陈剑琢亲口说,他要杀了她的面首! · 陈剑琢见司空引眼睛红红的,宛如受了惊的小兔子,他心中一慌。 “盈盈,我……我不是故意那么说吓你的,你别生气。”陈剑琢心绪不宁地哄着。 他太大意了!他家的长公主性子柔弱,恐怕看见杀鸡都会做连夜噩梦,他又怎么能在她面前提杀人呢! 他见司空引不说话,一脸呆呆愣愣的模样,心中更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办?这肯定是被他吓坏了。 陈剑琢脑中纠结良久,最后才作出妥协。 他道:“盈盈,我答应你,我……会让他们完完整整,送他们下葬。” · 司空引眼皮一跳。 她又想起来了! 她方才玩笑一般地提了一嘴「出征」,她现在想起,那些面首死状最惨的时候,正是陈剑琢回京交差,呆在京城里的时候。 可是,前世的陈剑琢,甚至成亲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一面,他缘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是了,他前世可是一路青云,做到三军太尉,一身傲气在所难免。 可她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她可从来没问过陈剑琢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女人呢?陈剑琢又凭什么这样管她? 京城达官贵人里,府中清清白白,外头子孙满堂的可不少! 此时的她也不顾眼前的陈剑琢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了,用力推推他,声音清冷道:“陈剑琢,你放开我,我有话问你!” 陈剑琢连忙放开她,一脸认罚的样子。 司空引想到昨夜洞房时的大狗狗陈剑琢。 她点点他的肩膀,问道:“你在军中这么些年,就没个相好?” 军队戍边时,队伍里与边城女子互相看对了眼,战事结束后留下结亲的也不少。 陈剑琢道:“没有……” 司空引又问他:“那你在军中,一年狎妓几次?” 她想,士兵行军打仗环境恶劣,又都是气血方刚的小子,难免有忍不住的时候。 陈剑琢闻言惊了一下,她问的是「几次」,不是「有没有」,那岂不是默认他有了! 他慌忙解释道:“我从来没点过!” 言罢,他又怕司空引不信,补充道:“有了品级的士官,要点军妓是要过了主簿的记录的。我十二岁从九品,从来没有过,都有证可查!” 司空引露出狐疑的神色。 他迄今为止没有,可不代表上一世他二十七了还没有。 她有些怀疑,陈剑琢能不能忍到那时候。 不过此时想这些也是无用,这一世她只能好好看住陈剑琢了。 若他以后出征,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那她只能抬几房小妾进门以表善心,然后再不见他了! 不过,说到品级,她倒想到一个奇怪的点。 司空引问:“驸马如今不是四品行军总管吗?那为何朝中人士都叫你陈小将军?” 陈剑琢挠了挠头,道:“若论军功,做三品将军已经是够够的了……但……” “但?” 陈剑琢微微红了脸:“如果先升官,再娶长公主,恐怕会被群臣弹劾死。所以皇上与臣商议,先将升迁之事按下不表,这样众臣都无可奈何。” 司空引闻言也有些诧异:“你……你就为了娶我不要官职?” 陈剑琢声音讷讷的:“不这样,如何抢先一步娶了长公主……” 司空引的脸也红了。 · 不远处的东东和陈佩毅将两人的一系列动作都尽收眼底。 陈佩毅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想着大哥和嫂嫂的感情果真是好! 这么一会儿功夫,先是牵手然后抱抱,最后还双双脸红,他看得都羞羞了呢! 东东在一旁直摇头。 夫子说的没错,色令智昏,这就是色令智昏! · 司空引匆匆别过身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面上红霞。 却不知,这一转头倒是把通红的耳垂暴露在陈剑琢面前了。 司空引唤来芷花,平复了一下心情,道:“驸马,我要回房换身衣服,请驸马去树旁的小书房等候我片刻。” 说罢,也不等陈剑琢答应,提着裙子匆匆走了。 陈剑琢想,自己这一招应该是走对了。 · 司空引带着芷花回卧房选衣。她想着从陈府出来时匆匆忙忙,倒也忘记叮嘱驸马换一身适宜宴客的衣裳。如今他身上那一身,虽然得体,但到底太素了。 可是府中又没有别的男装,现在再坐船回岸上采买只怕来不及。 她想了又想,命芷花取出她那件玄色仙鹤祥云图样湘裙来,身拢素白蝉翼纱,亦配上一条同驸马腰间相似的鎏金缎面腰封,腰上挂了陈老太君送她的那枚和田玉观世音玉坠,头上简单插上一支海棠花样式的白玉簪。 她化了似她出嫁那日的正红唇妆,如此一看,虽然配饰简单了些,整体倒也端庄大方,落落得体,不至失了礼数。 · 她穿着这一身出来,陈剑琢竟看得痴了。 司空引站到他身前,捻起布料比了比,皱眉道:“还是有些色差。芷花,你再帮我换条素黑的拢纱来。” 陈剑琢忙道:“长公主一早说了晚上要宴请诸位王爷,我一时忘了,是我不对。” 司空引不咸不淡地撇了他一眼:“你要唤我长乐。” “好,长乐。”陈剑琢从善如流。 司空引道:“驸马,你随我到书房里来。” 两人进入室内。 司空引从身后书架上的花瓶下摸出一把钥匙,又拿那钥匙开了书桌最下面一个抽屉的锁,拿出一个小小的沉香木锦盒来。 她打开那锦盒,里面是一只青白玉扳指。 陈剑琢从不会看珠宝玉石之类,然而见这玉洁白莹润无一丝杂色,也知这玉扳指不是凡品。 司空引道:“此物是我父皇遗物,本身并不太值钱。只是我父皇在时每年秋猎都要戴这扳指,喜爱非常。皇上不好骑射,将这玉扳指转赠给我。如今,我将它赠与驸马。” “这如何使得?”陈剑琢不肯受。 他心中叹惋道,这玉在长公主心中竟是不太值钱的范畴。也不知祖母赠的那枚和田玉配,能在她心中排上几何? 司空引抬头看他一眼,拿起那玉佩转了一圈,露出中间镶的一小块玄铁出来,道:“这玉是好玉,却是一块断玉。当年有匠人建议镶金上去,我父王嫌奢靡,改了更为硬实的玄铁,方便拉弓射箭。这扳指造时便以实用为主,赠给驸马这样的习武之人,再合适不过。” “长……长乐已失了一双先皇所赠的皮手套,将这玉扳指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陈剑琢道。 司空引想,这呆子莫不是把她赠给常氏的那几样东西也算在了自己家头上? 她想起那麋鹿皮手套,笑道:“那是我唬常氏的。那手套是真的麋鹿皮,却是我库房里的去年新制的凡品。跟我父皇更是搭不上边。” 她说着,拉过陈剑琢的手,不由分说将那玉扳指套上:“驸马若是怕损坏了,平时练功可以拿下,其余时候都要戴着。不然我会觉得……驸马不将我放在心上呢?” 她想,晚上夜宴驸马穿着太素事小,让诸位王爷觉得自己与驸马不和却是事大。 陈剑琢本是不想受的,可被司空引一双水眸瞧着,又说不受就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他能如何? 他的心上,早已满是她了。 第19章 段星驰负荆请罪(一) 陈佩毅和东东站在老枫树下的小溪前。 陈佩毅指着那水里游动的金龙鱼道:“东东,你们公主府养的这鱼好吃吗?” 东东道:“那是江南淮州进贡的龙鱼,不能吃。” 陈佩毅露出遗憾的表情,突然发问:“东东,你真的不是我嫂嫂的孩子吗?” “当然不是,还请陈三公子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会对长公主名声有损。”东东连忙道。 陈佩毅十分失望:“若你真是我嫂嫂的孩子就好了,那我岂不是能当你叔父了!” 二人身后跟着的婢女小厮皆忍俊不禁。 东东像个小大人似的作揖:“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 陈佩毅眼珠子转转,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娘是谁?” “长公主不让我说。” “你偷偷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陈佩毅小小的眼中闪烁着孩子之间共享秘密的期待。 东东摇头:“长公主说,说这话的人最后都会告诉别人的。” · 司空引和陈剑琢一前一后从书房缓步出来,就远远听见两个小不点在树下说的话。 司空引失笑,摇摇头道:“你三弟到底是小孩子心性。” 还要吃她府里的龙鱼呢! “我三弟是我三叔中年得子,三房上面几个哥姐都大他十余岁,是有些宠坏了。”陈剑琢道。 司空引一双美眸深深看着他:“驸马倒不好奇东东身份?” 她在提醒他京中的那些谣言,想知道陈剑琢此人是不是真的能坦荡至此。 “陈放只管相信公主的话便是。何况,东东一看便知不是长公主之子。”陈剑琢笃定道。 这倒是让司空引意外了一番。 “驸马何以见得?” “东东额上有一寸美人尖,是极罕见的,需得父母双方都带美人尖,才有极低的概率生下这样的孩子。长乐……是没有的。”陈剑琢道。 “原来如此,驸马懂得好多呢!”司空引由衷道。 陈剑琢犹豫片刻,忽而开口问道:“东东……真是方渐催之子吗?” “确实如此。只是如今我却不能告诉驸马东东的生母是谁,还请驸马不要见怪。”司空引柔声道。 陈剑琢点点头。 他其实进府门时,就发觉东东与方渐催有七分相似,加上方家府中有美人尖者众多,心中便有了猜测。 只是他不相信,方家如此清流世家,会放任嫡孙在外漂泊数年之久。 除非,方家根本不打算认下这个嫡孙。 想到这里,他叹息一声,感慨道:“只希望方渐催身上的毒有所好转,能早日醒来。” 他虽然只和方家嫡长子见过寥寥几面,但心中其实是十分敬佩方渐催为人的。 父亲就曾说过,若此人肯入仕,左右丞相的位置,一定有一个属于方渐催。 · 司空引本想带着驸马同两个孩子去藏书楼转转,亦或者是登徊山,上风雨连廊。只不过她尚未动身,却看见一个丫鬟匆匆奔来。 那丫鬟道:“禀长公主,是八王爷提前来了!” 司空引转头打量了两个小孩一眼,道:“我八弟来得倒是快。不过你们三个一起玩,也是很合适的。” 陈佩毅和东东性子一个外放,一个内敛,玩在一起常常被陈佩毅把话说死了。 不过她八弟年纪本就稍大一些,性子和她四皇兄一般,柔和折中,进退有度,倒是能从中调和一二。 她又看到一旁站姿挺拔如松的陈剑琢,不由想到,若这三个孩子当真能玩到一块,引为发小,倒是很像她四六皇兄与驸马三人之间的关系。 “长公主……还有一人求见。只不过此人是京城中生面孔,背着一捆干柴,举止奇怪。属下们便给先拦在别院了。” “是谁?” “来人自称是段家嫡长子,与驸马爷熟识。” 司空引不由得看了一眼陈剑琢。 先前他们俩在马上说话,陈剑琢告诉她常氏此行背后正是这离城段氏授意。 她回府不过片刻,一直没得空差人查查这段氏底细。没想到,段家的嫡长子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过,方才这丫鬟说,段家嫡长子与驸马爷熟识? 她看向陈剑琢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段氏授意常氏作恶,她的驸马爷却给段氏求情? 如此看来,她倒是有必要会一会这段氏嫡长子了。 司空引吩咐道:“请段公子上船,并且告诉段公子,我与驸马亲自在公主府门前等候。” · 他们又回到公主府门前。 “驸马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司空引望着如镜般的平湖水面,缓缓问道。 陈剑琢答:“我猜测,段家恐怕也是被人利用。具体情形如何,长乐一问段家公子便知。” 司空引想,她这个驸马对段家公子倒是有种莫名的信任,而且段家和司空珩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否则她前世不可能毫无耳闻。 此刻陈剑琢的神情,让她莫名想起之前两人谈论她六皇兄时。 司空引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段家嫡长子,也是你军中同袍?” 陈剑琢闻言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 他道:“段星驰虽然功夫不错,但只是我麾下一个火头军,烧饭的。” 司空引哭笑不得——这段家公子能得陈剑琢如此维护,是抓住了他的胃? 她还想再问些详情,却远远看见她八弟司空天璟的船行驶过来了。 后面,还乌泱泱地跟着好几艘大船。 司空引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不过转念一想,她这公主府本就没什么下人,因着占据地利,侍卫也请的不多。如今皇上同几位王爷今晚要齐聚她这公主府,免不了要加强防卫。 只是看这阵仗,恐怕老八是把她王兄们的那一份也一同捎上了。 司空引心中隐隐担忧——她今日夜宴本是低调进行,可她八弟这阵仗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是否会生事端? 此时,最前头一艘赤金木飞檐画舫靠在了渡口,八王爷司空天璟从船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 先帝昭仁帝子嗣不兴,司空天璟是他老年得子,亦是最后一个孩子,排行第八,如今八岁有余。 司空天璟是所有皇子中长得最像昭仁帝的孩子,同司空引一样生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 他今日身穿一件月白色浣花锦上衣,腰间绑着一根赭色蟠离纹皮带,年纪虽小,举手投足间已有几分贵气。 司空天璟见了司空引,作揖行礼道:“见过七皇姐。” 司空引轻柔一笑,眸间满是宠溺:“老八,你来得倒早。” 司空天璟回以一笑,真诚道:“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然七皇姐大婚之日我去了,能远远看上一眼,但一夜过去,天璟心中又十分思念七皇姐了。” 司空引被他这番话逗得轻笑出声。 陈剑琢在一旁看她这般开心模样,心中竟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想,这皇家中人都是如此吗?年纪轻轻就这般巧言令色了。 司空天璟看看陈剑琢,又道:“想必这就是陈家世子爷罢?天璟见过皇姐夫。” 陈剑琢连忙拱手道:“八王爷客气了,在下哪里敢当。” 司空引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觉得老八特意称呼陈剑琢为皇姐夫,这是十分敬重他的意思了,心中不禁欣慰。 她这驸马爷,倒也不自傲。 她本想再说几句,只是此时后头船上下来一人,让她立马变了脸色。 第20章 段星驰负荆请罪(二) “怎么,长公主似乎不太欢迎咱家?” 来人约莫五十多岁,面白无须。身着石青色华丽蟒袍,手持拂尘,微微佝偻着背。 他的话虽好似有些责怪的意思,说出来却全然没有责怪的语气,甚至说这话时微微眯着眼,满脸堆笑。 司空引震惊了片刻,这才唤道:“全公公……” 全公公自她父皇开国之始就是其身边第一红人,如今已是两朝大内总管,权倾内宫无人能及。 她父皇登基初始,朝野中不是没人质疑——全公公一个凭空出现的小太监,如何能手握重权,成为东邦第一宦官? 可这些声音,最后都被全公公的雷霆手段压了下去! 司空引两世都十分敬佩全公公此人——前世是因为全公公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又十分照顾她和皇兄,她心中感佩。这一世则是因为,她提前知晓了全公公的结局,明白他一片肝胆忠心。 这份衷心,甚至无关身份地位…… “欸,咱家在此见过长公主和驸马爷了!”全公公对这一声十分受用。 他看着这眼前样貌衣着都十分登对的一对璧人,满面笑容,深深行了一礼。 “全公公不必多礼。”陈剑琢亦抱拳道。 司空引的心微微一沉,不免看了陈剑琢一眼。 她重活一世,自然知道全公公的一个惊天秘密。 全公公本不姓全,他原名泉德海,武功盖世,一直暗中辅佐她父皇成事,两人都十分信任彼此。后来她父皇成了一国之帝王,全公公亦以太监的身份紧随其右。 全公公,其实是个假太监! 这个秘密,本该只有她父皇知道,却不知为什么传到了司空珩的耳朵里。 司空珩也正是用这个秘密,让她四皇兄对全公公起了疑心。 彼时她父皇已殁,全公公想要自证衷心却无能为力,只得自请为庶人出宫,过着清贫的生活。 可是后来益王兵变,直逼京城皇宫之时,全公公却来了! 他保护她皇兄离开皇宫,自己却死在了陈剑琢的刀下! 司空珩将全公公分尸悬于宫门前,原先全公公门下宦官纷纷倒戈。司空珩收复皇宫,这才能进行得那么顺利,以至于将她生擒宫中。 司空引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全公公一眼。 全公公一直以来都隐藏得极好,甚至没人知道他会武功一事。此时的去年她皇兄遇刺,全公公只身挡刀,幸而避开了要害并无大碍。 朝中上下都以为这是全公公的幸运,如今的司空引却明白,这是全公公武功已臻化境,成竹于胸的结果。 此刻的陈剑琢,恐怕也远远不是全公公的对手! “咱家还没问长公主,皇上昨儿命咱家来送给长公主的新婚礼物,长公主可还喜欢?”全公公笑着问道。 他们二人昨日成婚,皇上不能亲临,派全公公来吃了杯喜酒。 司空引尴尬地笑笑。 她本不喜陈剑琢此人,旁人送来的新婚贺礼,多半也是些珠玉珊瑚之类,她哪有那个心情去看?但全公公有此一问,她只得笑着打岔: “皇兄已将天底下最好的陈小将军赐给我,我就十分知足了。” 一旁的陈剑琢身躯一震,脸色不由得有些红——在长乐公主心里,竟是如此想他的吗? 但全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何不清楚司空引这点简单的话术?不过他也只是点点头,并未说破。 他转头看见八王爷已和一边的陈佩毅、东东两人交谈起来,道:“想必这就是陈家的小公子了?咱家在宫中亦能听到一些市井传闻。得知长公主十分看重陈家和驸马,咱家心里也很是欣慰。” 市井传闻?什么传闻? 司空引本想再问一问,可后面几艘船上的侍卫已尽数下了船。一大票人乌泱泱站在渡口,快要挤至她府门前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长乐公主此刻在府中阅兵呢。 她只得吩咐道:“芷花,你带八王爷和两位小少爷一起去府中逛逛,游玩一番。芷月,你协助全公公布防公主府。” 一大票人又乌泱泱地走了。 · 此刻湖上微微起了风,湖面散开涟漪,吹得司空引有些热,又有些困倦。 他们还要在此等那段家嫡长子。 司空引坐到渡口前的一个小石凳上,微微散开罗裙领口,往下扯了扯。 从正面看这本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陈剑琢一直站在司空引身后,从高处看下去,竟能看见她领口一小片莹白如玉。 陈剑琢竟觉得喉间有些干渴了,觉得再在她身旁站下去会大事不妙,于是迈开步子想坐到司空引对面的石凳上去。 谁知司空引娇喝一声:“不许你坐!” 陈剑琢顿时停住了脚步。 司空引才见了全公公,此刻面对陈剑琢只觉得心中烦躁非常。 可她见陈剑琢乖乖巧巧立在一边的可怜样子,竟也一时不好发作。 殊不知,这对陈剑琢来说却是一种折磨。 他知道自己不该往那儿看的,可是…… 他忍不住! ·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司空引的气也消了些。 她想,如今两人抱都抱过了,这也算是……她司空引活了两世,和她最为亲近的男人了。她心中再有什么气,也属实不该迁怒。 想到这儿,她本想对着陈剑琢说几句软话。一转头,却见他眸光幽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司空引被这目光瞧着,本能地有些害怕,觉着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 可她看着他盯的方向,又觉得不对。 “陈剑琢,你这登徒子看哪儿呢?!”司空引明白过来后,掩好衣领,又气又恼地开口。 登徒子? 陈剑琢头一次被人这样称呼,心中不免觉得有趣。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到了晚上,他想看哪里不可以? 可是他不想这样吓到她,他愿等她诚心实意接纳他的那一天。 于是陈剑琢只得装作老实巴交地开口:“盈盈生的美,我一时看痴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没往那儿看呢,是你自己想多了。 司空引知道他装大尾巴狼呢,可此时她见不远处驶来一艘小船,知道这是他们等的段家公子到了,遂十分羞愤地瞪了他一眼后,便起身前往码头去迎。 · 船摇摇晃晃靠了岸,下来一个人。 司空引看得晃了晃神。 她本以为军中做火头军的都是三五十岁体力不支的小老头呢,谁知下来的那人,竟是一个生的玉树临风,双十模样的小公子。 而且,她看那段公子一双俊美风流的桃花眼,好似对着自己,流露出几分让人看不懂的热切? 真是怪哉…… 第21章 段星驰负荆请罪(三) 司空引想,她几个皇兄都是东邦京城内不可多见的美男子了。这个段家嫡长子比起来,竟也不遑多让。 “在下凉州刺史段正信之子段星驰,贸然打扰多有得罪,见过长公主、驸马爷。”此时段星驰拱手道。 司空引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了,她听段星驰说那句「驸马」时,竟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此人竟是凉州刺史之子? 司空引心中多有不解。 此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凉州一届边陲之城,刺史一年回京述职一次便可。这段家的嫡长子,为何不跟他爹一道呆在凉州,反倒在这京城中乱转? 陈剑琢看出她眼中疑惑,解释道:“段正信原先是凉州一乡申豪,皇上登基后,点他做了刺史,乃是朝中新臣。长乐未曾听说过也是正常。” 既是新臣,那应该跟司空珩全无关系了。 司空引点点头。 不过她和段星驰初次见面,不知此人心性,存了试探一二的意思,便道:“段公子,我府中还有客,不便让你进门,还请段公子谅解一二。” 其实这已是十分失礼了,就连常氏上陈府,也是被人请进院内说话的。 这偌大一个公主府,怎会连一个招待宾客的偏厅都没有? 不过陈剑琢知道这是司空引心中有气,因此站在一边并不多言语,面上也无任何表情。 段星驰浑不在意,笑道:“长公主,段家做错了事,我原本就是来赔罪,便是长公主命人把我扔进平湖里,段某也不敢心生怨怼。 我听闻长公主好一口果木烤兽肉,便让人从江南寻了些上好的樱桃木、苹果木,今日特地给长公主送来了。” 司空引想,这人倒是个爽快人,怪不得驸马愿与之相交。不过这话里意思,倒是把常氏这事和他自己撇清楚了。 陈剑琢看看他身后背的一大捆木柴,冷笑道:“段星驰,你这是负荆请罪来了?” 段星驰也不怕他,嬉皮笑脸道:“廉颇当年肉袒负荆,上门谢罪。段某衣冠楚楚,岂不是显得诚意不足?不如我这就脱去上衣,长公主想抽我多少下都可以,驸马以为如何?” 司空引想,这人怎么还挑衅起驸马来了呢?不过驸马素来是沉着之人,应当不会理他才是。 “你大可脱了试试,在此污了长公主的眼,不需长公主动手,我亲自动手便是。”陈剑琢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声音更冷。 司空引听了心中一阵无语。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她看这两人不像是军中同袍,倒似一对欢喜冤家呢? 她请人收走那堆果木,道:“段公子在本宫面前嘻嘻哈哈,是觉得本宫不会与你生气?” 段星驰道:“段某早听闻长公主风华绝代倾城之姿,更有善名在外,今日段某能得一见,便是牡丹花下死,做……” “段星驰!”陈剑琢彻底黑了脸。 若不是在盈盈面前,他早一脚将这混小子踹下水了! 同时他心中忐忑,这小子素来巧言令色,若是盈盈因此青睐他,那可如何是好? 他转头看了一眼司空引,见她脸色如常,心中才稍稍放心。 司空引心想,这段星驰倒是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若只是罚他些皮肉之苦,不仅伤了同驸马之间的感情,也没什么快意。 不过他讲话欠欠的,也不知跟驸马有什么过节。 她缓缓道:“段公子快人快语,本宫不妨开门见山地问了——常氏一事,是你段家何人所为?” 段星驰抬头打量她一眼,她目光柔和,语气平缓,饶是段星驰再会察言观色,也看不出长公主对此事是何态度。 他诚恳道:“不敢瞒长公主,是家中小妹差人所为。” 家中小妹?那不就是后宅之事了,缘何又要段星驰这个嫡长子出面呢? 此刻司空引想到,先前陈剑琢同她说,这段氏恐怕也是受人利用。她心中明了,段星驰亲自出面,恐怕也是这个意思。 否则若真要赔罪,应当是带着他那个罪魁祸首妹妹一同上门。 段星驰,这是在向她投诚呢。 司空引问道:“你家中有几个妹妹?” 若是人丁太多,指不定各怀心思,不好掌握,那还是算了。 段星驰答:“就一个妹妹,如今同我一道住在京城。” 言下之意便是,若长公主想要怪罪,他亦不偏袒,随时可带他这个妹妹登门谢罪。 司空引却想,这段星驰虽然嘴上花里胡哨,其实内里是个简单坦率之人,亦有些责任担当,愿意为小妹收拾这后宅的烂摊子。如此,陈剑琢与他交往,也不奇怪了。 不过这样的人,为何不留在凉州,辅佐他父亲做事? 刺史虽不是什么极大的官,往上升迁却是很有机会的。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道:“我听驸马说,你在军中是他队伍里一个火头军。驸马说你武艺不凡,不过你为何只做了个火头军呢?” 段星驰未料到司空引会有此问。他以为他话说得如此清楚,长公主很快就要发落到他妹妹身上。 不过长公主怎么问,他怎么答便是。 段星驰拱手道:“实不相瞒,我爹虽是刺史,却并不想让我入仕,只想让我学着做做生意,继承家里那一亩三分地。 当年他将我送至军队历练,却不想我有军功,是以只报了个火头军。 他将我和小妹送到京城,既是不让我跟在他身边被人推波助澜送进官场,也是为了让皇上心安。” 司空引闻言笑笑,想着段正信此举虽是不会把他儿子送进凉州官场,却是实打实地送到了她身边! 她不禁想问段星驰,你自己心中对入仕是何想法? 不过这样一问,意图太过明显,难免有交浅言深之嫌。 她眸子转转,心中生出一计,道:“段公子,本宫有一要求,你若允了,本宫便不再计较你小妹在我大婚当天差人上门对我无礼一事。” 她说这话时,脸上笑意盈盈,全然没有为难之意。 不过段星驰却听出她话中深意——他小妹此举,本是下陈家的脸子,想要离间长公主同驸马之间的感情。 不过长公主非说这是他小妹差人上门对她无礼,那这事性质就变得可大可小了。 如此,长公主提的要求,他是不应不可了。 段星驰心中有了觉悟,拱手道:“长公主只管吩咐。” 他原先想,长公主不是刁钻之人,应当不会太过为难他才是。 却听司空引道:“我要你段家藕春楼七成的股份。” 段星驰脸上笑容僵了一僵。 藕春楼是段家到京城来经营的第一个产业,期间诸多不易,全是段星驰一人摆平。藕春楼能在京城一众酒楼中有如今地位,多是他呕心沥血,咬牙铺就。 长公主要藕春楼,却只要七成。如此一来,藕春楼名义上还可以是他段家的产业,甚至还得要他段星驰费心经营,公主府却平白得了一大进项,还深藏不露,不足以为外人知。 长公主这一手,不得不说是恰到好处。 不过段星驰转念一想,长公主要这藕春楼,未尝不是要的藕春楼李掌柜。毕竟常氏一事,就是李掌柜上门唆使。 长公主这未尝不是在向他表明——她已将段家从常氏一事中摘出,请他放心。 段星驰相通这点,亦不再迟疑,道:“好,我答应长公主。只是要凑齐藕春楼七成股份,我需要一点时间劝服我爹和小妹,拿到分散在他们手上的,还要再从当初与我合作的几位商贾手上收回一些。” 司空引柔柔一笑,道:“这股份什么时候交来,本宫相信段公子心中自有决断。既然事情谈完,本宫也不便留你。驸马,你去送送段公子吧。” 段星驰看着长乐公主的笑容里颇有几分狐狸般的得意。 他心中叹息——传言不可信! 第22章 公主府夜宴(一) 司空引目送陈剑琢和段星驰两人上了船,独自回身进入公主府。 她在门内唤来个丫鬟,道:“你去吩咐船夫,驸马爷和段家小公子在船上发生了什么,请他务必记住,回来了一五一十告诉本宫。” 小丫鬟得命去了,司空引一人回到宴客用的正厅,静静地等。 约莫两柱香的功夫,那船夫回来了。 船夫如实禀报道:“驸马爷和那姓段的公子上了船,段公子说,陈放,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驸马爷说,你当着我的面调戏长公主,我后悔没直接给你一拳。” 司空引笑了。 这两人分开看,个个仿佛都挺正经,怎么凑到一起,就成了一对活宝呢? “段公子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咱们兄弟之间,说好了要公平竞争。” 司空引闻言来了兴致。 竞争?什么竞争?难道这就是驸马和段星驰之间的过节所在? “驸马爷说,如今大势已定,你再无任何机会。” “段公子说,那可未必,长公主对我小妹不甚了解,若她知道我小妹心悦你,你还帮我段家求情,你觉得长公主会如何想你?” 司空引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意识里觉得这陈段二人的竞争和自己有些关系,又不明白具体是何事,只知这段家少爷是不想她和陈剑琢相好的。 常氏这事,原来是陈剑琢的一桩烂桃花。想来是那段家小妹还嚣想她的驸马,这才让常氏上门恶心陈家。 不过她原先以为如陈剑琢这般武将出身,一身腱子肉,又晒得黑了些,应是不受京城中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小姐们青睐的。 似她,现在心中还是觉得段星驰这样的白面书生顺眼些。如今出来个段家小姐,倒是让她知道了,还是有人好这一口的。 如此一看,这段家兄妹两个目的倒是一致。只是这做大哥的多少明事理,懂大义。这妹妹就属实是蠢得有些拎不清了。 她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地想着,也不知道前世她和陈剑琢离心多年,这段家小姐得手没有。 那船夫又道:“最后要靠岸的时候,驸马爷和段公子在船上动了手。段公子本来要上岸了,又被驸马爷抓住扔进水里了。” 司空引听罢,吟吟笑出声来。 她心中有股莫名的开心。 好歹她这驸马在武功上没输给段星驰,倒是没让她丢人。 她请那船夫退下,又在厅中静坐了片刻。 不一会儿,全公公和芷月一前一后进来了。 司空引心中奇怪,按理陈剑琢和那船夫应该是一道回来,如今这么久了,这厮竟然也不来找她。 她问芷月:“可有看见驸马?” 芷月答道:“驸马爷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寻陈三少爷,安排他先回去。” 司空引点点头。今晚是她皇室家宴,陈佩毅在此确实不太合适。 全公公立在一旁,见长公主十分关切驸马动向,又想起陈驸马右手上佩戴着那枚先皇最爱的玉扳指,笑道:“要是皇上知道长公主和陈驸马恩爱至此,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司空引却歪着脑袋想了想——恩爱至此,她有吗? 不过摸着良心说,陈剑琢对她倒是还不错——就目前来说。 只不过这人有时候喜欢动手动脚,她不太喜欢。 全公公见她有些不太开窍的样子,摇了摇头。 看来皇上送长公主的那礼物,长公主确实是还没看了。 司空引请全公公和芷月坐在她下首,三人又随意聊了一阵晚上夜宴的一应事宜。 眼见谈得差不多了,司空引忽而想到那几船侍卫来时过于浩大的阵仗。 她道:“全公公,我几个皇兄的侍卫一同坐船过来,是否有些高调了?” 全公公道:“请长公主放心,这几船的人是分批从不同渡口上船,行事低调,并没让旁人看到。” 司空引点点头。 全公公行事素来妥帖,她有此担忧,倒是多此一举。 她看了眼天色,又对芷月道:“你现在多安排些人上岸,采买些易拿的小食,荤腥为主,给各个王府来的侍卫都垫垫肚子。” 芷月点点头出去了。 “长公主仁善。”全公公感慨道。 司空引道:“全公公不妨也去厨房看一眼菜单,若有不妥处,请全公公指点一二。” 全公公躬身行礼,拜别后离开了。 待全公公走远,司空引推开窗,此时天边残阳如火,红霞漫天,眼看夜色就要降临了。 她在窗边看了一阵,确定四下无人,轻轻出声唤道:“令风可在?” 一瞬功夫,从暗处走出一个一身黑衣,身形颀长的男子。若仔细看,能看到他唇角有一道浅浅的疤。 他踩着窗外落叶,走路没有半点声音,此刻轻轻倚在窗边一侧。从屋里看,这个角度是看不见他的。 司空引简短道:“查一查藕春楼姓李的掌柜,再找出唆使段家小姐如此行事之人,搞清楚李掌柜和这人是否有什么关系。如今府上高手如云,你不宜出现人前,今夜你不要再回来。” 令风得命,也不拖沓,点点头就飞身离开。 怜影卫最上层有三大总管,令风是其中之一,剩下两人都是皇上的心腹。 他们三人分权制衡,多年相处下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她大婚时,皇兄将怜影卫的殿令交给她保管,亦有让她将剩下两人收为己用的意思。 前世时,她为了让那两大总管对她心悦臣服,可谓费尽心神。 如今,她却不大想这么做了。 此刻天色沉沉,已有丫鬟开始给府中灯笼点火。 司空引对着窗外愣神了片刻,忽而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童音。 “七皇姐,我和陈小将军找你找得好辛苦呀!”司空天璟不满地抱怨。 司空引回身,见陈剑琢牵着她八弟踱步进入厅内。 她关了窗,笑着迎上去。 “你和驸马如今这样要好了?”司空引点点他的额头。 司空天璟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陈剑琢问:“你这屋里,方才有人?” 他一进屋就感受到一股陌生气息,来人似乎是个与他不相上下的高手。 司空引看着他的眼睛,柔柔笑道:“全公公和芷月方才也来寻我。” 第23章 公主府夜宴(二) 夕阳落下,平湖上风平浪静。 长乐公主府华灯初上。 司空引素来爱这些灯笼装饰,连府中央的老枫树上也挂了几个灯笼。 因着今日几位王爷同皇上要来,她命人将府中所有挂着的灯笼都点上。夜幕降临,她的公主府亮如上元夜市,宛然是一座不夜之城。 一行人此刻都等在府门口。不多时,一艘古朴大气的雕金画舫缓缓驶来。 船停在公主府门前的渡口。船上先下来三人,分别是当今圣上司空承,二王爷司空珩和大王爷司空羡风。 司空承今日一身明黄色锦袍,身系墨色龙纹金缕带。他面容与司空引有三分相似,丰神俊朗,悠然自若。 他身后的司空珩和司空羡风亦穿着深红和深青色锦袍,这二人也都是京城中少见的美男子。 府前众人见到天子,自然要跪,司空引也是不例外的。只不过她膝盖还未着地,就被一双纤长有力的手扶起。 司空承扶起她,眼中有笑意,轻快道:“今日是家宴,何须那么多礼?诸位快快请起罢。” 他一双眸子与司空引是极像的,甚至连笑起来的神态都别无二致。 旁边众人谢了恩方才起身,司空引心中甜丝丝的,心想这世上最疼她的男人,又有谁能比得过她四皇兄呢? 不过她扫视一眼,见她六皇兄并没有来,心中略微失落。 驸马,应当也是很想见她六皇兄的吧…… 司空引见诸位皆下了船,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心中正奇怪,却见她大皇兄司空羡风对着船舱伸出了手。 一双属于女子的洁白柔荑伸了出来。船上下来一位看着二十出头,面容清秀,梳着妇人发饰的恬静女子。 司空引惊喜道:“大皇嫂也来了?!” 这是她大皇兄的正妃于清雅,真真正正的名门世家之女,与她大皇兄两人一路相携至今,多有不易。 她大皇兄府内仅于清雅一人,连通房都没有半个。他们的这种感情,让司空引十分动容羡慕。 于清雅对着司空引抱歉地微笑着:“阿引,昨日你大婚我和羡风本该来,可是我于家那天有一个姐妹从外地归来省亲,我抽不开身,今日补上,还望你不要见怪才好。” “怎么会。”司空引笑容有些讪讪。 其实她昨日也没有出席婚宴,谁来了,也是见不上她的。 此时皇上司空承道:“朕倒也是想带音书来的,只不过她不愿与我同行……” 言罢,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气氛一下子有些低迷起来。帝后不和,这在东邦皇室不是什么秘密。 司空引心知肚明——她四皇兄登基三年,如今都有四个孩子了,却无一个是皇后方音书所出。这不是皇后身子有恙不能生,而是她根本不让皇上近身的缘故。 三年前她四皇兄为了夺嫡登基,没少用府中妃位笼络各方势力。 他和方音书本来青梅竹马,感情至深,却因为这权力闹得僵到冰点,甚至到了发誓此生不相见的地步。 司空引其实是不愿看到她皇兄皇嫂如此。只是如今她四皇兄登基都三年了,方音书空坐后位,却一直身在崇生寺礼佛。她四皇兄想要皇嫂回心转意,恐怕追妻路漫漫——难矣! 众人一时无话可说,最后居然是司空珩开口打破了这沉默。 他道:“皇上与我都是只身前来,如此,我们两相互作陪,倒也不算孤单了。” 他这一打岔,气氛有所缓和。全公公立马看准时机开口道:“府中事宜皆已打理妥当,诸位请随老奴进府吧。” 众人抬脚跟上,司空引暗中打量了司空珩一眼。 他摇着手中折扇,并不在看谁,神色一派轻松,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司空引心中不禁想,司空珩此人,究竟是何时生了那种野心?是现在就有了,还是以后的某个节点呢?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 她父皇在时,司空珩其实是众皇子中能力最为出色之人。 当时的太子还是她大皇兄司空羡风,而大皇兄本身无心皇位,先柳后所出的嫡子司空珩就成了众臣眼中除太子外的第一人选。 后来柳后犯事被废,司空珩在朝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他本人的性子亦变得温顺乖觉许多,锋不外露,便逐渐从朝臣眼中淡出。 她想,若是司空珩从柳后被废开始,便从未放下对那个位子的野心呢? 如果真是这样,司空珩此人便太会藏了。他如今的模样,和前世那个手握重兵,逼宫谋反的司空珩,没有一丝一毫是相似的! 想到这儿,司空引一双秀眉紧蹙,一股无形的压力漫上心头。 “盈盈在想什么?” 她耳边忽然传来极小声的一句。 司空引吓了一跳,快速回神,发觉自己跟在众人身后,已经掉队了一些距离,而陈剑琢亦步亦趋地慢慢跟在她身侧,看着她的神情竟有些担忧。 她心中微微恼怒——陈剑琢居然在离众人这么近的位置叫她盈盈,也不怕被司空珩听见了!这个小字,她可是不想司空珩知道的。 想到这儿,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陈剑琢的手背。 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陈剑琢的大手紧紧攥在手里了! 她觉着手心一片温热,陈剑琢手上茧子多,刮得她有些痒。她想抽出手来,居然动弹不得。 司空引瞪了他一眼——离她几位皇兄这么近,他竟也敢在这里对她动手动脚! 这个陈剑琢,愈发不像话了! 陈剑琢凑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道:“盈盈,你看大王爷夫妇二人走路都是挽着手,紧紧贴在一起。我们新婚夫妻,你却离我这样远,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司空引闻言,往前一看,她大皇兄和于清雅倒真是如他说的那样走的,两人恨不得片刻不离。 可她和陈剑琢走路,哪里如他说得那样远了! 她本想转头,好好同陈剑琢辩解一番,可是她忘了此刻两人贴得极近,她脖子一动,只觉得额头上擦过一片温温热热的东西。 司空引还没想到那擦过去的东西是什么,却见陈剑琢此刻已略微后退了半步,左手还牢牢牵着她,右手已捂着唇,转头看别的地方去了。 司空引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因果,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脸上迅速漫上红霞。 她……她不是故意的好不好?! 为什么她的这个驸马,还一脸被她强迫了的表情! 她本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是却又觉得无从开口,无可辩解。 第24章 公主府夜宴(三) 此时,她八皇弟司空天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七皇姐,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过来。 司空引觉得自己的脸上烧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找口棺材原地把自己埋了。 可偏偏那陈剑琢,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连脸上的表情都分毫未变! 那模样,好像她方才强行亲了他一下似的! 这人不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吗?难道不是应该在她八皇弟转头之前就放开她,假装无事发生吗? 司空引活了十九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臊过。 她看见司空珩打量着他俩,眼中流露出不明的神色。 她看见司空羡风和于清雅脸上都挂着姨母般的笑容,那两人的神情仿佛在说——懂得懂得,我们都懂的。 全公公还怕这把火烧的不够旺,开口道:“八王爷,这是因为在长公主心里,陈小将军是天底下最好的。” 司空引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先前全公公问她有没有看皇兄的礼物,她用这话搪塞了一句,没想到这人一直记到现在呢! 司空承十分得意地笑着:“当初朕赐婚,阿引你可是百般不依,如今不过一天时间,你倒是知道陈小将军的好了是不是?” 好?司空引现如今不觉得陈剑琢有什么好,她倒觉得这人坏着呢! 最后是司空珩开口帮她解了围:“皇上,你就莫要再取笑长乐了,女孩子家,面皮薄。” 司空引心想,这人难得也说了句人话。 她一抬头,正巧对上司空珩莫测的眸光。 · 众人打了会儿岔,又继续朝着正厅走去。 司空引见没人再留意她和陈剑琢两人,心中微微放心,趁着没人注意,狠狠在陈剑琢腰间拧了一把。 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此时不小小报复一下,恐怕晚上都睡不好觉了。 她感受到陈剑琢腰间紧绷的肌肉在她手下微微抖了抖,心中得意。 陈小将军又怎样?还不是任她揉圆揿扁。 她的心情又美丽起来,不由得看了一眼陈剑琢,却见后者正满眼委屈地看着自己。 司空引有些心软:“很疼?” 她想了想,再怎么说,家暴也是不对的。 陈剑琢摇摇头,又飞快点点头。 他皮糙肉厚,盈盈掐他这一下实在不痛不痒,不过他一想到盈盈的手贴着他的腰,心中就隐隐雀跃。 他可是摇过头了的,不算撒谎! 司空引此时觉着自己下手应该是十分的重了,难免有些愧疚,又伸手在陈剑琢腰侧揉了揉。 她感受到手下那人的身躯又是一抖。 陈剑琢觉得自己腿有些软了。 · 众人行至宴客的正厅前,有婢女早早端着解渴的凉茶在等着了。 司空引见她三位皇兄迈步进去,便也想跟着。 可是司空天璟看着她厅前的一处小观鱼池走不动路,司空引怕他一个人在外头会觉得被冷落了,便也停下陪着他。 那观鱼池小小浅浅的,不过三尺见方,上边飘着的浮萍亦是十分袖珍的品种,里头养着些喜好温水的小鱼儿。 司空天璟自幼长在宫里,宫里头都是又大又宽的冷水池子,随便捞出来一条锦鲤都比他手臂粗,他见了这些小小的、五颜六色的鱼儿,一时觉得十分新奇,拉着司空引问东问西。 司空天璟问她:“七皇姐,这池子这么小,把鱼儿都囚在里面,它们会不会难受?” 他想,宫里御花园的人工湖都有好几亩呢,这里的小鱼好憋屈的样子。 司空引道:“我府里的观鱼池都是连通老枫树下的那小溪的,各个池子之间相互连通,都是活水。” 司空天璟又问:“那这些小鱼儿为什么不去枫树下面的小湖里去,那里不是宽敞许多吗?” 司空引笑了:“它们要是往那里游,就会被龙鱼给吃了。” 司空天璟瑟缩了一下肩膀。 陈剑琢在一旁认真听着这姐弟俩对话。说来奇怪,他本是对这景色风物全无兴致之人。 不过他看盈盈说她这府中事物时如数家珍的模样,他倒觉得这些也是十分有趣的。 · 此时他远远看见司空珩从屋里出来了,连忙拱手道:“二王爷……” 司空珩亦对着陈剑琢拱手作礼,他看着眼前模样登对的两人,此时方才注意到陈剑琢手上的玉扳指,眸光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 他对着司空引道:“长乐,你竟把父王最爱的那枚玉扳指送给陈世子了?” 陈世子? 司空引觉着这称呼让人玩味。 不过她面上并不显,一笑道:“陈老太君送了我一枚上好的观世音和田玉坠,我若对陈家没什么表示,岂不是显得失礼?” 言罢,她托起自己腰间那枚玉坠给司空珩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下去。 司空珩皱眉。他方才略略看了一眼,感觉那观世音玉坠也是枚好物,虽比宫中珍藏还是差了点。 不过父皇那玉扳指是一块断玉,如此一看,两件礼物价值倒是匹配。 司空引没让他看得仔细,是以他也并不知道,那玉坠背后有一道细细的翠纹,并不是十全十美的成色。 此时司空珩又想到那扳指对先皇的意义,心中不大舒坦。 长乐和陈家的世子爷,感情已经要好至此了吗? 他只觉得胸中一时失控,不禁喃喃问道:“长乐,你不是向来不信鬼神,从来不佩戴这些雕刻神佛的饰品吗?” 此问一出,连陈剑琢都察觉到这问题的不合礼数,微微皱眉。 他想,二王爷此问是何意?恐怕是指责他陈家招待长公主不周,连她的喜好都没有打听清楚。 不过盈盈和她皇兄讲话,他是不好插嘴的。 他亦想知道,盈盈是否真的恼了祖母赠她的这块玉佩呢? 司空引看了看二人神色,心中了然。 她知道她这玉佩是戴对了。 她拉过陈剑琢的手,半真半假地笑道:“二皇兄,我如今是信了神佛的。我想我与阿放,正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也许我们前世就是夫妻,所以这辈子还能在一起。” 其实她仍是不太信的,只不过她重活一世,多少对这世间不明之事存了一二敬畏之心。 她想的是,不管现在的司空珩有没有那种心思,都不能在他面前露出自己和陈家不睦的破绽。否则司空珩定会找到机会,暗搓搓从中挑拨。 这种时候,她得放下身段,假装出同驸马十分亲近的样子才行。 殊不知,这声阿放,真真切切叫到了陈剑琢的心坎里。 第25章 公主府夜宴(四) “唉,二皇兄啊,你为何如此在意阿引与陈家之间的事呢?依朕看,陈家是不敢故意亏待阿引的。” 此时司空承端着茶盏出现在正厅门口。 他脸上的笑意挡都挡不住。因着方才在厅内听到阿引说自己和阿放的姻缘是上天注定,他不禁想,明明为这两人赐婚的是他,阿引却说是上天注定,这是不是说明,在阿引心中,自己就是那真龙天子呢? 虽然旁人也总当着他的面常常这样恭维他,不过自己的亲妹妹能对别人如此说,这话听到他耳朵里,份量自然不一样。 司空引对他笑了笑。其实方才她说这话时,亦是存了些小心思。 只希望她四皇兄听到了快快出来为她解围,亦是想看看,这司空珩会不会说些更逾距的话。 若是刚巧被她四皇兄听见,那岂不是歪打正着? 不过令她可惜的是,司空珩在看见皇上出来的那一瞬,已将脸上所有情绪都收拾好,此刻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道:“我亦是担心七皇妹。” 司空承道:“好了,长乐和陈放的感情你我都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他暗戳戳指方才众人走在前面,司空引背着他们「偷亲」陈剑琢那事。 陈剑琢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请皇上、二王爷放心,我陈剑琢在一日,绝不会让长乐受半分委屈。” 司空引亦面带微笑。她想这陈剑琢平时看着不太灵光,关键时候倒是很会配合着她扮一扮恩爱夫妻。 本在一旁看鱼的司空天璟此时忽然开口道:“七皇姐和皇姐夫感情好,不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了吗?” “哦?老八,这话可怎么说?”司空承闻言来了兴趣。 司空天璟道:“我今日下午路过内务府,想找全公公,便听到些传言。” 司空承抿了口茶:“什么传言?” “我听出宫采买的小太监说,七皇姐和皇姐夫下午策马同游……”司空天璟说着伸出两个大拇指靠在一起,“贴的这——么紧呢!住在沿路街边的人可都看见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色都不大自然。 “噗,咳咳……”司空承被他八弟夸张的动作惊住了,一口茶喝到一半呛了一下,不停咳嗽。 谁知他这一咳,把牙齿磕在了茶杯上! 司空承吃痛,捂着嘴连连抽气,一时间又是抽气又是咳嗽,有些狼狈。 司空引连忙上去拍拍他的背,问道:“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她只看见她四皇兄被茶水呛住。 司空承面色不快:“咳咳……你们公主府的茶盏太凶悍,磕到我了!” 司空引觉得好笑,配合着道:“是,是这杯子的不是,回头我就让人把这杯子活埋了。” 在一旁的陈剑琢觉得,杯子一个死物,哪里有什么活埋一说?不过盈盈这样讲,倒显得可爱得紧。 待司空承缓和了些,大王爷司空羡风出来了,他对着众人道:“开席了,大家都进来吧。” 厅外众人陆陆续续往厅内走,司空羡风站在门边,见司空引却不动。 他心中正有些奇怪,就听司空引道:“请驸马先进去,帮我招呼一二。” 陈剑琢点头,步入厅内,却见司空珩站在离厅门不远处。 他心中冷笑——这二王爷先前有意无意想破坏陈府在盈盈心中的形象,如今还想在此偷听盈盈和大王爷讲话? 不过他面上却不显分毫,假装毫不在意地招呼司空珩落座。 司空珩见陈剑琢一个人进来,心中亦有些诧异。 这样一来,他便不好在此逗留,只得随着陈剑琢一道往里走了。 · 厅外,司空羡风和司空引并肩而立。 司空羡风先开口道:“我要谢谢七妹当年帮忙使计,成全了我和清雅。” 于清雅是于家将近二十个姐妹中各项最为出色的女子,从小被于家以皇后的标准培养。 她被于家推到了司空羡风身边,自然察觉到司空羡风对那个位置并无心思。他们想在一起,中间困难重重。 最后是司空引使计,让司空羡风在不担恶名的情况下从太子之位上下来,并三书六聘从于家正大光明地娶回了于清雅。 这对于家而言,可谓是损失惨重。他们记恨司空引,记恨司空羡风,甚至记恨于清雅,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扳回一局。 司空引叹息道:“只是可怜我四哥,坐上了那个位置,却和音书嫂嫂离心多年。” 司空羡风闻言亦是摇头,并不多言语。 他心中清楚,当初长乐帮着自己脱离太子之位,有几分是为了她的同胞哥哥。但对他来说,只要是司空家的人,不管谁坐了那个位置都无所谓。 他其实更明白,若他当年真的推不掉这皇位,成为九五至尊,那他和清雅,也必然会变成今皇与方皇后这般。 他,亦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 司空引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并没有在这上面过多停留。 她看着厅前郁郁葱葱的树木,转而道:“大皇兄,其实我当年并不知你为何会不想要这皇位,不过如今我有些明白了。” 她前世,不就是死在那龙鸾殿内吗? 司空羡风笑了笑,道:“长乐,也许你明白,但也没全然明白。” 他看着司空引的眼睛:“如今的你,也还是想帮皇上的,我说的对吗?” 司空引亦是坦然一笑。 她这个大皇兄,虽然无心皇位,可并非没有治国之才。否则他一个并非皇后所出的皇子,不会在太子之位上稳坐这么多年。 既然如此,她再藏着掖着倒显得不坦诚了。 司空引道:“大皇兄,你应该知道,如今国丧已过,我也已经成婚。相信不久之后,皇上就该给你们几位兄弟封王了。” 司空羡风点点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皇上都很清楚,大皇兄你是无心那个位置的,否则,绝对轮不到我们。但我知道,大皇兄你为了避嫌,也为了让清雅姐姐远离于家那些人的骚扰,一定会自请一块很远的封地。” “我曾经说过,我可以帮大皇兄,代价是大皇兄也要帮我们。” “这帮,指的其实并不仅仅是帮我四哥登上那位置而已。” “大皇兄,小妹在此请求你,留在京城附近。待我四哥坐稳了那位置,天下安定,民富兵强,到了那时,天高海阔任鸟飞。” 司空引言罢,十分郑重地作了一揖。 第26章 公主府夜宴(五) 司空引和司空羡风并肩步入厅内,此时桌上的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众人都在等他俩。 此时桌上已摆了金汤佛跳墙、罐焖三宝鸭、红花鱼翅捞饭、酥皮鱼翅盅等七八道大菜,又根据各位王爷的口味做了十几道小盘。 为了避嫌,这一桌子餐具全是纯银器皿,除了八王爷司空天璟年幼,身旁有两个婢女伺候,其他人亦不请人布菜。 两人落座,立马有婢女端上用热水微微温过的餐具,上了新茶。 因着今日是家宴,众人只按长幼顺序坐,司空羡风成了最上首。司空引左手坐着陈剑琢,右手是她八弟司空天璟。 她起身客套了几句,算是作为东道主宣布开宴。不过这里官儿最大的还是司空承,无人敢越过他去。待司空承动筷尝了第一口,剩下的人也纷纷动起了筷子。 司空珩见司空引回来后神情轻松,似是遇到什么好事,于是故作玩笑道:“长乐,你同大皇兄方才在外头,说了什么悄悄话呢?” 他说这话时,不由得打量了司空羡风一眼。不过司空羡风总是温润如玉地笑着,他看不出来什么。 这就开始试探她来了? 司空引心中有些不愉,不过面上笑容如常。她方才入厅几十步的距离里,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向司空珩扯谎。 她道:“不瞒二皇兄说,我想开一间首饰铺子,只不过心中没什么主意,所以问问大皇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饶是司空羡风,一派从容的脸上也有些许绷不住。 他想,七皇妹呀七皇妹,这方才才答应你日后辅佐皇上一二,你倒好,走几步的距离就想好如何向我下手了? 众人心中想的却是,司空引贵为长公主,衣食无忧,更不缺钱花,如何对这经商之道感兴趣了呢? 陈剑琢心中微微失落——盈盈想开首饰铺子,他帮不到忙,若是开个兵器铺子,那他还是可以帮着参谋一二。 司空引似看出众人心中所想,解释道:“前朝讲究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为人轻贱之一类。我父皇开国后便废除此条例,有意提拔商人地位,不过收效甚微。 如今我四皇兄继位,对这一现象也是有心无力。不过我想着,若要鼓舞商贾,拔除前朝之不良习气,又有什么能比皇室中人亲自下场经营更好呢?” 此话一出,司空承立马拍案道:“好!阿引,若你这铺子开起来,内务府日后为宫中大小女官女婢发的配饰首饰,都要从你这儿进!” 司空引闻言放下手中茶盏,一双水眸盈盈瞪他一眼,嗔道:“皇上,这可使不得,你若真的如此做,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说我们皇家左手倒右手,拿朝廷国库中饱私囊?连带着我的这个计划,也要被人弹劾成面子工程了。” “这倒确实是朕考虑不周。”司空承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当下决定,他要暗中支持他皇妹达成所愿。 此时司空珩皱着眉头开口道:“长乐,若你真想开铺子经商,差下人们去办就好,也不必自己亲自出面,平白花费心神。” 纵然这铺子生意做起来了,有了些盈利,对他们皇室而言也只是不值一提。 司空引一笑置之:“二皇兄此言差矣。若什么都交给底下人打理,我不出面也不费神,纵然挂着我的名字,这铺子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恐怕百姓们也是如此想。” 司空羡风帮衬道:“长乐思虑的是,若真那样做,这铺子和我们手底下收着租子的田产、地产也没有差别。” 司空承点头,深以为然。 “我找大皇兄商议此事,就是希望大皇兄肯把皇嫂借给我,多多与我出主意。”司空引对着于清雅遥遥一笑。 于清雅颔首:“这是自然。” 于家是百年商贾之家,纵然于清雅同于家决裂,但她从小耳濡目染,对经商之道烂熟于心。如此司空引同司空羡风说话,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此时在座众人都以为司空引只是小打小闹,开个铺子只为本朝重商之策立个榜样,并没有人联想到司空引的真实目的上去。 司空天璟一直在一旁埋头吃饭,并插不上嘴。此刻众人讨论停歇了些,他才开口道:“七皇姐,你怎么不开个什么酒楼或是零食铺子,这样我才好去你店里,支持你生意。” 他一个男子,要那些首饰头面做什么呢? 司空引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她说要开铺子,并不是玩笑。只不过她说了一半,却也瞒了一半。 她司空引想要做事,必然要做大做强。小小一间首饰铺子,如何满足的了她的野心? 她大皇兄既担下风险,答应了她留在京城附近,她亦要有所回报。 她从商不为别的,为的正是削弱于家的势力! 然而于家百年商贾世家,树大根深,光京城的各宗产业就盘根错杂。 她如今能做的,只是在首饰这一行分去于家的一杯羹。至于酒楼,她亦是想双管齐下。 她不求此举能扳倒于家,只希望能牵制住一二,让他们难受难受,好歇了对付她大皇兄和大皇嫂的心思。 她要了藕春楼七成股份,甚至接受段星驰的示好,也正是有此用意。 不过酒楼这一块儿,她是打算瞒着她的各位皇兄的。 半晌,她才道:“八弟,不如这样如何,等我这铺子开起来了,我让你入股?” 司空承闻言立马笑骂她偏心,司空天璟倒是十分期待地答应了。 他道:“我又想了想,等七姐姐的铺子开业,我可以去买两套首饰送给白蒹和白葭两位姐姐。” 白蒹白葭正是他身后的两个宫婢。 那二人连忙谢了恩。 司空引轻轻拍了拍司空天璟的头,为他布菜。 她想她八皇弟随口一下却道出她心中所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孩童的直觉? 此时,她见司空天璟一双眼睛亮亮的,有意无意往桌上那道松鼠鱼的位置滑过。 司空引垂眸看了眼他身后的白蒹和白葭两人,见这两人居然无甚知觉,心中有些不快。 她八弟能在外头叫这两人姐姐,还要赏头面,恐怕在宫里时也舍不得让这二人干什么重活,各种赏赐不断。 不过看她八弟的模样是对这二人很是依赖的,他下午游玩公主府,可谓是对这二人寸步不离。 是以司空引也没露出不悦的样子,只是夹了一块松鼠鱼到司空天璟碗里,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白蒹,白葭,你二人都多少岁了?” 白蒹、白葭都垂首,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恭敬地道:“回长公主,奴婢二人皆是十四岁。” 司空引笑笑:“倒是不大。” 她又道:“八王爷岁数小,正是不善表达喜恶的年纪。你们二人平日里行事要多问他喜好,不可擅自决定。” 两个宫婢连忙低头称是。 若在别人眼里,这二人的行事姿态自然挑不出错处。可她是极心细之人,她看她八皇弟面前碗里的菜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他却吃得极慢,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这两个宫婢虽看着恭顺,但实则仗着她八弟年纪小,生母软弱,心中有主意得很呢! 第27章 公主府夜宴(六) 司空引目光和善地看向白蒹、白葭,随口问道:“这两位宫女年纪轻轻就能伺候在我八皇弟身前,可是得了宫中哪位贵人引荐?” 桌上众人对这后宫之事都是不甚了解的。他们听着司空引这话,也不知这两位宫女缘何入了长公主的眼,一时心中都一片茫然。 最后是站在一旁的全公公道:“回长公主,这两位宫女都是八王爷奶娘之女,因着两位奶娘和丽太妃关系亲厚,太妃就把这二人接进宫中,贴身伺候八王爷。” 此话一出,司空羡风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与八王爷司空天璟,其实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只不过他们之间隔了将近二十岁,他对老八的情感,更多是如兄如父。 正因如此,他十分了解自己的母妃丽太妃的性子。丽太妃性子懦弱,耳根子软,是很没有心眼的人,能在后宫稳坐多年全因为肚子争气生下了长子和后来的老八。 而如今让他知晓,丽太妃竟和老八的几个奶娘关系亲厚至此,他怎能不震惊! 而如今他封王在即,不久便要离京,母妃性子软弱的毛病还是没有一点儿改变,这又让他如何放心的下老八! 他不由得有些紧张,桌下那双攥着于清雅的手,也不免紧了紧。 于清雅看桌上情形,浸润内宅多年的她此刻也有所察觉。 只不过她并不似司空羡风这般关心则乱,反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司空羡风看向她,却见她用一双清澈温润的眼睛回以注视。那眼神仿佛在说——稍安勿躁,放心交予长乐便是。 司空羡风略微定了定心神。 司空引停下筷子,思考了片刻,旋即盈盈一笑,目露关切道:“二位既是我八弟的贵人,皇家又怎好怠慢?放心,待你们年满十六,本宫定向内务府申禀,提前放你们出宫。届时本宫定安排妥贴,亲手为你们挑一门好亲事。” 果不其然,那两个宫女面上一僵,一时竟忘了礼数。 “七皇姐不要!”司空天璟有些紧张地看着司空引。 司空引此刻虽是在笑,心中却寒意连连。 奶娘之女,在那些不入流的世家贵族中,确实有许多是做了小主子府里头第一个通房丫鬟。可那些注重声誉的世家是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的,更别说是天家了! 也正因为如此,方才全公公说这二人身份,桌上众人只是觉得有些怪异,却也并没说什么。 她想到前世的八王爷司空天璟,儿时在她身边本已流露出几分过人天赋,却在封王后的几年泯然众人,而后行事更是荒淫无度,让人叹愕不已。 前世她死去那年,司空天璟已满十五,取了亲。她听闻那年司空天璟府中已有四十八美人,环肥燕瘦各不相同。 她那本该是英姿傲才的八皇弟,却成日流连在府中这莺莺燕燕之中,再不理政事,就此埋没。 她转动着手上玉戒,冷冷地想,后来八皇弟的这些转变,又有多少和眼前这心思不纯的白蒹白葭有关呢? 只不过她此刻并不能找到证据,可以证实这两个丫头就是如此心思。 她亦没想到司空天璟方才八岁,就对这二人依赖至此,贸然处分这二人,是怕会生了他们姐弟的嫌隙。 所以此事,还得徐徐图之…… 司空引垂下眼眸,对着司空天璟循循善诱道:“八弟,你如今已经八岁,是个小大人了,吃饭穿衣都可以自己来,你说是不是?” 她故意捎上一句穿衣,是不想白蒹白葭这二人一直在她八弟塌前伺候。否则她八弟长大了,这二人又有心,总能找到机会得手。 司空天璟却是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闻及立刻高兴地点头。 其实那两个姐姐给他夹的东西他也不是十分喜欢,只是平日他住在宫里,若不吃,那两个姐姐也会不快。他是不愿看到她们因他不高兴的。 能自己决定吃什么菜,穿什么衣服,对他而言就是极大的自由了! 司空引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位退下吧,日后八王爷吃饭穿衣也不要你们伺候。全公公,你再拨两个嬷嬷,两个大宫女来伺候老八,不需时时近身,略微提点就是,许多事情让他自己做,多听他的主意。” “老奴遵旨。”全公公道。 司空天璟此时听到能得几个听他话的下人,自然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他从小在宫里,身边的人总是说他年纪小,还不懂,事事阻拦,他听得都要烦死了! 白蒹白葭此时跪在地上,闻言便要退下。 这里个个都是大人物,哪里还有她们说不的份? “且慢……”于清雅此时端着茶盏,冷冷开口,“长公主赐你们如此恩典,你们为何不谢恩?” 这是不管谁说了什么,都要送这二人早早出宫的意思。 此回司空天璟并没有再阻拦,白蒹白葭二人见八王爷指望不上,只得谢了恩方得退下。 司空引对着于清雅诚挚一笑——她这大皇嫂倒是看准时机,帮她将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若是在座几位男子开口,这白蒹白葭自知对方身份高贵,恐怕还是要记恨到她身上。 可大皇嫂开了口。她是老八的亲嫂嫂,本就有权插手,只不过事情不是因她而起,说非要说,她只是在最后提出这二人的不懂礼。任由这白蒹白葭想要记恨谁,恐怕都不够理直气壮。 这于家出来的女儿,到底不一样。如此,她也得更对大皇兄一家费些心思了。 · 眼看众人菜吃了一半,司空引便叫人上了些好酒。 方才被这两个宫女一打岔,气氛也没有热络起来,这些内宅后宫之事,在座的男子也都不便开口。 这一上酒,各个都像解了封印似的,很快席上就觥筹交错,连带着陈剑琢也一直被灌酒。 司空引也喝了些,此刻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她看着身边的司空天璟,抱着一杯西瓜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听席间的男人讲话,虽然一脸不大明白的表情,总归是听得很认真。 司空引看他这模样,笑了笑,又转头去看陈剑琢。 她这几个皇兄今日都是有意为难于他,总是找借口灌他。 不过她看陈小将军酒量好得很,他都快饮了一大坛子了,脊背还是坐得笔直,端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 她夹了一筷子嫩笋送进嘴里,菜都有些凉了。她盯着陈剑琢的侧脸怔怔地想,她好似考虑了所有来客的喜好,却没问她这个驸马喜欢吃些什么。 不过她看陈剑琢还是喜欢荤菜居多的。她席上有一道果木熏乳鸽,她看见陈剑琢有一筷子没一筷子,悄咪咪吃掉小半只。 她……她果然是聪明绝顶,连这都注意到了! 想到这里,司空引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 陈剑琢本就被身后那视线盯得全身僵硬,他生怕在她眼前出了丑,只得忍下脑中阵阵热意,一板一眼地陪酒。 眼下听她笑了出声,他心中不由得一惊,看向她去。 他回身,却见司空引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酒杯,满面酡红之色,正痴痴瞧着他看。那双凤眸带着水汽,半睁半闭,眼尾多了几分媚态。 陈剑琢心中一紧,阵阵热气往脑门儿上涌,挡也挡不住。 他觉着自己好像醉了。 第28章 公主府夜宴(七) 陈剑琢是不愿旁人看见盈盈的这番醉态的,哪怕那人是同她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不行。 是以他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挡了挡,刚巧遮住桌上几人探究的目光。 这一挡,他离司空引更近了,他能感受到她炽热的呼吸就喷洒在他颈间。 他微微挺直了背,身体有些僵硬。 司空引觉着,他们虽然是相对而坐,可是离得这样近,有些像他们策马同游时她在他怀里的感觉。 她看着陈剑琢修长紧绷的颈,那上面有块喉结,随着他的呼吸微动。 女子是没有喉结的,而且从前也没有哪个男子让她看。司空引不免有些好奇,她看着那一动一动的喉结,就像猫看见了动来动去的小猎物,既想看它动,又想上去咬一口。 她嗅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混杂着酒气,一时面红耳热,只觉得醉得更加厉害。 司空引心中微微恼火——早知如此,就不让人上劲这么足的酒了! 可是她看陈剑琢这个呆子,怎么耳尖也这么红? 她看着他挺得笔直的腰背,并没有刻意收敛声音,不解道:“驸马,你为何挺直了……” 桌上众人动作都是一僵,一时间除了司空天璟都无人敢呼吸了。 “嗝……”司空引在众人的瞩目下打了个秀气的酒嗝,将最后一个字抛出,“背……” 众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驸马是挺直了背,还好不是其他东西。否则老八好奇心上来了,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司空承无奈道:“阿引,你醉了。” 他这个皇妹酒量其实一般,喝起酒来又心里没数。他方才见她如喝水一般地灌自己,也想到会有这一出。 不过今日是家宴,无伤大雅就是了。 司空引看看司空承,又看看陈剑琢,似是没听清他的话,眨了眨眼,十分不解。 不过她见陈剑琢还是像钟一样坐在那里,心中十分心疼。 她想起她的六皇兄司空钰枫,也是站卧坐行都约束自己到极致的男子,对皇室每个兄弟姐妹都恭敬友爱。可上一世她大婚后,他就远赴南疆,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司空引吸吸鼻子,不由得靠进了眼前之人的怀里,一双手绕过他身后,轻轻抚着那人的脊背,柔声道:“你何苦总是这样绷着自己……” 陈剑琢被摸得腰一软。 盈盈撩拨他。 他的心顿时猛烈跳动起来,他没想到盈盈会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抱他。可都说酒后吐真言,也许这代表着……盈盈心中也是有一点他的? 他心中纠结——此刻他该做些什么?是回抱过去吗?可是众人都看在眼里,这样会不会有些太不好意思了…… 然而,还不等他想完,一盆冷水就当头浇下。 他听到怀中之人道:“长乐心疼你啊,六皇兄。” 陈剑琢眸子一黯,一双手臂就这样僵在空中,抱她也不是,推开她也不是。 他酸得后槽牙都开始痛了。 他觉着自己和六王爷之间原本坚不可摧的战友情,此刻出现一条大缝。 他想,如果他们二人再相见,要狠狠打一架才是。 司空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喝得不多,此刻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原来七皇妹是将驸马错认成老六了。” 他心中暗自揣摩,这两人的感情真有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他看未必。 司空天璟对朝中之事一知半解,问道:“不过六皇兄为什么没有来呢?他不是跟大家都很好吗?” “因为南边还不是很太平,老六总有许多事情要忙。”司空羡风简单地解释道。 “希望六哥不要遇到危险。”司空天璟诚心道。 此时司空承突然一拍大腿:“说起老六,朕差点忘了!” 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墨绿色的锦囊,上头绣着一个「淮」字。这是司空钰枫的母妃为他所取的小字,在皇家不是什么秘密。 司空承继续道:“老六赴南前,给朕留下一个锦囊,说在京城还有一桩心事未了,想要托给陈放夫妇。” 司空引之前听他们说六皇兄,本就清醒了些,如今听到这话,几乎是慌慌张张地放开陈剑琢。 其实她知道她抱错了人,心中羞得不行,不过此刻只得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问道:“什么锦囊?” 她前世可没有收到过什么六皇兄的锦囊,因此心中十分在意。 她重活一世,许多东西都变了。 于清雅神情促狭地挑挑眉:“长乐公主如今不醉了?” 司空引慌慌张张从她四皇兄手中拿过那锦囊,又假装跌坐回椅子上,结巴道:“我我我……我脑袋还有些晕呢,大皇嫂你就别吵我了。” 她的几位皇兄闻言都是一笑。 司空引看都不敢看陈剑琢,兀自打开那锦囊,盯着里头的纸条看了半天。 半晌,她才抬头问司空承:“四皇兄,这锦囊是给我的,还是给驸马的?” 司空承一字一句道:“是给你们夫妇的。” 司空引皱着眉头,把那纸条递给陈剑琢。 陈剑琢看完,眉头亦深深锁起。 司空羡风看这二人神情,忍不住问道:“老六所托是何事,可方便让我们知道?若真的棘手,大家一起出出力也未尝不可。” 司空引想了想,这事多年悬而未决,在京中并非什么隐秘,六皇兄托给他们夫妇,恐怕也只是因为他们一个手握怜影卫,一个在军中有实权,方便办事罢了。 她甚至觉得,六皇兄对他们,亦没有太多期待。 因为那锦囊中除了这事,还有一大堆新婚祝词之类。恐怕六皇兄真正想传递的是这些。 她简短道:“你们可知前大理寺卿晏光霁下台前的那桩绑架案?” 众人点点头。 唯有司空天璟不解:“七皇姐,那是什么案子?” 陈剑琢十分简短地解释:“去年上元,一对苏姓夫妇携幼子幼女夜市游玩,儿女双双失踪。第二天苏家收到勒索信,要赎金三千两。 苏家小康之家,筹钱掏空了家底大半,送去赎金后,亦偷偷找到当时的大理寺卿晏光霁。 然而第三日,他们就找到了苏家幼子的尸体,苏家女儿在一旁平安无事,只是受了惊吓,歹徒却无迹可寻。这桩无头悬案成了晏光霁的心坎,让他低迷不振直至今日。” 司空天璟听到那幼子尸体,心中还有些害怕,可是他看到皇姐夫抱手在胸,面色沉静的模样,忽然也没那么怕了。 司空引道:“不管这案子多悬,我都想试一试。” “好,阿引,你想要什么就直说,朕尽力配合你。”司空承道。 他其实是希望阿引能有所收获,毕竟晏光霁此人是东邦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重新唤起他的斗志,于朝野上下都大有裨益。 司空引眸子转转,笑道:“四皇兄难道知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不过应该要什么助力,我如今还没想好,等我回宫归宁那天再来告诉你好了。” 其实查案需要什么,她已经想得八九不离十了,现下不过是不愿在司空珩面前说出来。 再说她要的这个助力……也和驸马有关。她方才才在他面前丢了那么大个人,她才不愿这个时候讲呢!说出来就仿佛她要讨好他一样。 众人酒足饭饱,各自离去。司空引送走各位王爷,只觉得脑中昏沉得不行,就先去沐浴了。府中剩下的许多侍卫,由全公公和陈剑琢安排离开。 陈剑琢忙了一阵,得空抽身时已是月上树梢。他回身,竟看见芷月在公主府门前等他。 他不由得问:“长公主现在何处?” 芷月答道:“长公主恐怕已经睡下,她让奴婢问驸马爷,今夜是宿在公主府,还是回国公府睡?”若要回国公府,就准备行船车马好生送走。 不过最后一句芷月没说,她寻思这话说出来也太像赶人了,这样长公主要如何维持在驸马面前温柔小意的人设呢? 陈剑琢思索一阵,颔首道:“那就宿在公主府吧。只不过我此行未有带人前来,应当书信一番告知家里才是。劳烦芷……姑娘了……” 他想,就是宿在盈盈脚边的小榻,他心中也是熨帖的。 芷月旋即点头,让人去陈国公府通禀。她引着陈剑琢到了主卧旁边的净室,告知他睡房的方向,就挥退主楼的下人离去了。 临走时,她道:“长公主请您睡床。” 陈剑琢点头答应,不过他想着盈盈既已睡了,那他还是睡小榻,否则起了旖旎心思不好收拾。 他清洗完,推开卧房门,室内清冷一片,并无他人。 他此时想起下午在盈盈的小书房时,见到那里也有张小床,心中顿时了然。 他独自躺在床上想事情,翻来覆去很久,直至过了子时才睡着了。 第29章 吃点荤的 司空引认床,在小书房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昏昏沉沉地醒来,天还没有大亮,往窗前一站,竟看见陈剑琢在那老枫树后头,赤着上身练拳。 陈剑琢也看见了她,只不过下一瞬就飞快地走了。 司空引揉揉眼睛,觉得自己看花眼了。 芷花听见动静进来,她妹妹芷月昨儿陪长公主到很晚,现下还在睡着,她没想到一向贪睡的长公主今日起得这样早。 司空引打着哈欠问芷花:“驸马什么时候开始在那练功的?用过早膳没有?” 芷月明白她的意思,道:“驸马爷卯时不到就起来了,练了一刻多些,主楼现下也没旁的下人看见,驸马亦没传早膳。” 司空引迷迷糊糊地点点头:“早膳给他加个荷衣糯米鸡,猪肉虾仁饺。” 说罢,她往床上一倒。 芷花再端着水盆进来时,她又睡过去了。 · 司空引这个回笼觉倒是睡得神清气爽,起来的时候,太阳照得老高。 她伸了个懒腰,又赖了一会儿,芷花芷月进来,把她像个木偶似的提起来,给她洗漱上妆。 她出房门转悠了半圈,又脚一软,瘫在老枫树阴影下的一个竹制摇椅上。 芷月给她盖了条很薄的毯子,两位婢女在一旁用纵容又关切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睡吧睡吧,你是长公主,睡成只猪又怎样! 东东此时来请安背书了,听到他背的是《孙子兵法》,司空引精神一振。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神游太虚。 东东忍不住了,问道:“长公主,你在想驸马吗?” 司空引一愣,她在想她早上远远看到一个赤着上半身的男人,细腰乍背精壮有力,长得还有点像驸马,只不过她不太确定这是她梦到的还是清醒时看见的。 她长这么大还没梦见过赤着身体的男人呢!难道她重回十九岁,人也跟着变成了怀春的少女,想男人了? 芷花芷月看着长公主红红的耳尖,心中都有些无语了。 芷花道:“长公主,驸马一大早就去军营了。” 芷月道:“不过现下京郊的军营应该是不怎么忙的。” 她们两就差明示了——长公主,你要是想驸马,就去找他呀! 不过她们是万万不会这样说的,要给长公主留几分面子才是。 司空引福至心灵般地一拍手。 “好,东东,本宫这就带你出去玩!” 驸马都在军营好好当差了,她怎么能忘记她的开店大计! · 司空引带着东东神采飞扬地出了府,身后跟着芷花芷月。 她为了怕太招摇,特地换了身料子寻常些的衣裳,东东亦是如此。 不过最招摇的还是芷花芷月了。她们是双胞胎,又经常在外露面,走在一起太过显眼。 最后是司空引想了个法子。芷花带着面纱遮住口鼻,芷月带着斗笠半掩住眼睛,二人又穿了风格完全不相似的衣服,这样站在一起才有些看不出来了。 他们一行人在西街喝糖水,东街逛书店,北街吃小串儿,几乎将京城四条街上的繁华地段转了个遍,最后坐到了南街一处小茶楼里。 东东看着茶楼对面的那间首饰铺子,无语道:“引姐姐,你要开一间首饰店吗?” 他发觉每次他们在哪里坐下,对面都有一间首饰店。 司空引对东东如此聪明的观察力已经见怪不怪,她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转头问东东:“你觉着没劲了吗?” 东东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道:“其实引姐姐想做什么,东东也很想帮忙。只不过我看那些铺子,进出的人,穿的衣裳都不差,基本都带着丫鬟,我想虽然首饰花样有不同,生意却是千篇一律的,东东也没什么新奇想法。” 芷月此时道:“想不到东东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见解。” 芷花亦点点头。 “其实家境差了些的人家也是有买首饰的,只不过那些都是在街边的小摊儿上,多是用一些不纯的金属。再次一些的用木头的,就只有沿街叫卖的走货郎了。”司空引道。 东东闻言皱着眉头道:“可是首饰不应该是经久耐用,甚至传好几代的东西吗?如果在小摊儿上买,坏掉了岂不是找不到人修。” 这话倒点醒了司空引。 她的首饰店既想打响名气,深入民间,又想看到效益,不如就做一个专门面向普通家庭的连锁铺子。 要知道,京中虽然勋贵之家遍地可循,可一个府里头主子也许一双手就数得上,下人可是有几十上百个。 这些府中的丫鬟、婆子,在家中绣花做手艺补贴家用的妇人,卖早点的嬷嬷,开茶楼的老板娘……这些人,才是京中女性人口里,占比最多的人。 不过,若是这样定位,她卖的首饰该用什么料子,如何设计,如何在平价饰品里头脱颖而出,又如何既做向这个群体,又成全皇家的体面……这些凌杂琐碎的问题,她倒是一时想不出答案。 · 司空引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沉思一阵,忽而开口道:“最近有难民入京?” 另外三人齐齐向下看去,一派繁华的街道上果真出现几个头发散乱衣着脏污之人,正向东边赶去。 他们和城中乞丐略有不同,穿的没那么破旧,鞋子上的泥污却一看便知是长途跋涉许久了。 “我们前去打探一番。”芷花芷月互看一眼,同时道。 司空引点点头。没过多久,这二人就都回来了。 芷花道:“进京的是前几个月西北匪患的难民,不过那次平息的快,西北沿途至此也有很多富庶城镇,进京的应该都是为安身立命,没有反心。” 西北匪患?司空引一时没想起这事。她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事是发生在她订婚前。 其实她从订婚到成婚不过月余时间,此时应该是记得的。 但她这一世重生在大婚洞房时,这订婚之前的匪患,在她脑中而言已隔了七八年了。 芷月道:“此时已有几个世家听到风声开设粥棚施粥了,陈国公府亦在此列。” 司空引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住了。 她此刻想起,前世司空珩的重要助力之一,以左相许高业为首的许家,就是在这次的陈国公府施粥一事上,不轻不重地恶心了陈家一把。 她记得那次陈家施粥出了些小问题,陈剑琢又因为什么原因在朝中被弹劾。 虽然最后这弹劾不了了之,可是他们新婚就出了这样的岔子,她面上也是无光。 不过么……她司空引扪心自问,前世的她只是不喜陈剑琢—— 在他跟着司空珩起兵前,她都没有到恨他的地步。陈家这点无关痛痒的差错,也并不值得她厌恶此人,甚至记恨陈家。 这件事其中的细枝末节,她早就记不清了。 不过她现下唯一清楚的是,陈家的粥恐怕是有些小问题的。 如今她虽和陈家不是一边,但若让她在陈、许这两家里头选,她还是选陈家吧! “夫家施粥行善,我怎好不跟?”司空引神情淡淡地抿了口茶,“芷花芷月,你们俩去安排,就在陈家棚子的对面,我们也搭一个。不过嘛……施粥就罢了,现在去熬也是来不及,直接去城里采买馒头牛乳来,我们今天就发这两样。记住了,难民来了多少,我们就发多少。” 芷花芷月二人闻言对视一眼。 长公主这到底是帮陈家呢,还是拆陈家的台? 不不不,也许此举是将京城所有施粥世家的台都拆了——有了馒头牛乳可拿,谁还稀罕这粥? 司空引又道:“你们不要亲自出面,找几个生面孔,我们公主府的棚子,也要写个「陈」字。听好,若是有人来问我们是哪个陈家,千万闭口不答。哪怕是你们对面那个陈家来问,也是一样。你们可记住了?” 芷花芷月点头,但心中很是不解。 长公主此举又是何意呢? 做好事不留名,但也不能把这功名拱手送人呀。 “再找个机灵点的小厮,盯着馒头少了多少个,牛乳又少了多少份。” 这条倒是让人懂了——长公主这是要清点进京难民的人数。 花月二人点头,领了命立刻离去。倒是东东的眼中流露出心疼。 他道:“引姐姐,不如我们中午也吃白粥吧,如今京城里有难民,我们也该忆苦思甜才是。” 司空引笑着看他:“东东可是心疼公主府的银子?” 东东有些局促,并不言语。 司空引道:“东东,你要明白,忆苦并不能思甜。你如今想到那些难民的苦,是因为亲眼见着了他们一路奔波饥肠辘辘的模样,而不是因为你喝了白粥。” 开玩笑,东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公主府就算山穷水尽了,也不会亏空了他的吃的。 司空引自然有她自己的小心思,亦是想与东东谈心。 然而她见东东不太明白的样子,又解释道:“你明白的任何道理,靠别人空口白牙告诉你,那并不是你的。你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才是你的。 所以,若日后有人莫名其妙让你「吃苦」,再告诉你忆苦思甜,你要明白这不是在教你道理,只是那人好为人师,自我感动,甚至是打着大义的旗号故意让你难受。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东东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是小孩子,不好好吃饭长不了身体,我带你吃点荤的。不过东东理解公主府的难处,我们就吃个便宜点的。东东也许一时吃不惯,不过这亦是西北美食,尝个鲜也不算亏。东东觉得如何?”司空引眯着眼,对着东东循循善诱。 东东这回不带犹豫地点头了。 司空引见自己这一番忽悠起了作用,牵着东东笑逐颜开地离开了。 · 从她十五岁元宵节离宫游玩那次开始,那个东西,就让她魂牵梦绕,欲罢不能,隔三岔五出现在她梦中。 城南沈记羊杂汤,本宫来了! 第30章 回宫归宁(一) 司空引一日没见陈剑琢,到他们回宫归宁这日,他却早早在她公主府的外院候着了。 今日司空引一身青蓝散花锦襦裙,手上两枚竹纹细银镯,梳着简单发饰,发间仅插了一根海棠纹样的木簪子,瞧着不像已婚妇人,倒像是小家碧玉。 陈剑琢不由得怔怔盯着那海棠花木簪瞧,他未想到她今日穿得这样朴素。他以为长公主回宫,应是穿着宫装盛装打扮才是。 不过他的盈盈,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他今日穿的是云氏特意命人为他新制的玄底金样云锦蟒袍,如此在盈盈身旁一站,倒显得自己过于庄重了。 陈剑琢有些不大自然地咳了咳。 司空引看着他抬手间露出那枚自己送的镶铁玉扳指,凤眼微微眯起,笑道:“驸马,今日是你我大婚回宫归宁之日,若是不同乘一辆马车只怕不好。驸马觉得呢?” 陈剑琢颔首,看都没看身后的雪上飞,随着司空引上了马车。 车里只有他们二人,车轮缓缓转动。 他们此行,两府都带了些人马。只不过陈小将军的雪上飞无人敢骑,此刻只得可怜巴巴地跟在队伍后面,一旁的芷花芷月都心生不忍。 司空引上车后,径自捧了一本书看起来。她将书皮包得严严实实,没让陈剑琢看出这是她新购的话本子。 陈剑琢又看了一眼她头上木簪,沉声道:“这两日我在军营中……忙,盈盈不要见怪。” 他这两日心中有些烦郁,一会儿觉着盈盈对他好是因为陈家,一会儿又觉着盈盈是有些愿意亲近自己的,这两道想法日夜在他脑中天人交战,觉也睡不好,有些不敢见她。 司空引道:“驸马在军中办差尽心尽力,是我东邦之荣幸。” 陈剑琢军务繁忙,她高兴得很,她巴不得他感念皇恩浩荡,立志精忠报国。 不过这话听在陈剑琢耳中,却是觉得他二人疏离了许多,他不免神色有些黯淡。 司空引此刻兴致也不高,她随意翻着书,想着一会儿要进宫先见太后,心中烦躁,一时也忘了驸马难得没接她的话。 前朝两位皇后皆已仙逝,皇贵妃许海秋捡了个漏,成了当朝太后。 许太后一生并无所出,碰巧司空珩生母不在,失了母族庇护,这两人一拍即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成了一丘之貉。 前世司空引和陈家十分疏离,许太后亦不放过她,常偷偷给她使些小绊子恶心她,是以她想起此人,就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司空珩此人手段倒是高明。许陈两家素来不太对付,他倒是有法子统统收为己用。 司空引想,既是这样,施粥这事虽是小事,却不能让许家得势。否则以这家人顺竿爬的性子,日后只会让她烦不胜烦。 她放下书,对陈剑琢道:“驸马,陈家施粥一事你可有过问?” “都是家中安排,我听说过一些,但没过问。”陈剑琢意外司空引会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如实回答。 司空引点点头,思索片刻道:“驸马,陈家施的粥里恐怕有些问题,你要注意一些。” 她这话说得委婉,毕竟若陈剑琢真的刨根问底,她说不出是从哪看出来陈家的粥会有问题。 她总不能说,这是她前世的记忆吧? 陈剑琢闻言,脸色微微凝重:“可是有人下毒?” 司空引摇摇头,道:“若要栽赃陈家,这计策太蠢,风险太大,稍一不慎就要被人发觉。我猜测应是加了些让人吃了身上不舒服的脏药。” 陈剑琢松了口气,又问:“盈盈,这事你早就知道?” 司空引点点头。 “那盈盈为何不直接派人通知陈家?”陈剑琢问。 司空引抬眸,见他眸子中并无不满,只是单纯不解,知道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便也诚实道:“陈家是最早一批开设粥棚的,若是因此关了,岂不白忙一场?再说我亦想看看,是谁把手伸进陈家,在这背后捣鬼。” 陈剑琢却笑了:“原来在陈家粥棚对面发牛乳的人是你!” 他用的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他很快就想通其中因果,可是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盈盈为陈家这样散财,是不是意味着,她心中重要的只是陈家,而不是自己呢? 司空引见他面色逐渐凝重,只当是他将这事放在了心上,道:“驸马,你现在就派亲信过去盯着,看这背后捣鬼之人意欲为何,先不要打草惊蛇。昨日我已贴了告示,公主府的棚子里今日开始只发馒头清水,今日各家的粥棚都会有人光顾,想必这人很快就要露出马脚。” 陈剑琢闻言,却皱着眉头道:“若真是事态严重,不如先将粥棚关了。” 他想的是,这些京城世家的纷争,到底和入京逃难的百姓无关。 司空引一笑,早有准备般道:“没想到驸马内里还是个良善之人。不过我一早安排好,请人假扮难民去陈家粥棚领粥。此刻怕是你们粥还没煮开,门前队伍就排得有些长了。 如此,真饿着肚子的难民自然会去找别家,或是到我府上拿个馒头。那些还排在陈家门前的,就只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了。” 她没说的是,因着各家的粥棚今日才会有人光顾,所以陈家府中的那几个细作没见过别家情况,自然不会怀疑陈家门口人多了些。 她虽然没说,陈剑琢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他听完,只觉得心中又惊又喜。他惊的是,当初娶她时,只知道长公主艳绝天下,是心善之人,未曾想过她思虑行事都如此缜密周全。 喜的是,她绕了如此大一个圈子,散去不少银两,只是为了陈家府上干净,得一个真相,仅此而已! 他立即掀开车帘吩咐下属去办这事。 此刻的陈剑琢也不再纠结盈盈的好是对陈家还是对他了,总归他和陈家一体,盈盈不管对谁好,他都应该感激。 他压下心头悸动,垂下眼眸,片刻才稳住声线道:“盈盈,劳烦你如此费神。” 司空引盈盈一笑,调皮问道:“那驸马该如何谢谢我呀?” 不如就此割发立誓,发誓一生效忠她四皇兄,她看就很好呢! 陈剑琢却是不知道这些的,他听着司空引微微上挑带着俏皮味道的尾音,只觉得心头那冲动再也压抑不住,侧身过去,在她额上狠狠亲了一口。 · “陈剑琢,你干什么!” 芷花芷月听着马车里头长公主恼怒的大喊,心头都是一跳。 她俩不约而同地想着——长公主洞房那夜想刺杀驸马,终归是被他发觉了。 听这声音,应该是驸马爷想要清算。 这个时候,她们是不是应该冲上去护驾? 然而两人还没动身,又听长公主羞恼地喊了一声: “你给我滚出去!” 芷花芷月心中一紧——长公主啊,驸马爷武功比您高强许多,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惹恼了他! 长公主不像其他王子王孙,长这么大还没被绑架过,不懂这个道理。 然后,她们看见驸马爷,一边开怀大笑着,一边掀开车帘,一脸春风得意地从马车上下来了。 雪上飞就在一边,他轻身一跃就骑了上去,跟在马车一侧,时不时掀开帘子往里头看两眼,脸上一丝恼怒都没有。 这下连陈国公府的人都吓了一跳——世子爷天天沉着张脸,哪怕不做任何表情,那眉眼间都带着煞气。他们还是头一次见世子爷这副模样! 这……这是天上下红雨了吧? 第31章 回宫归宁(二) 东邦京城的皇宫建于首离山低处的一片山腰上,占地广阔。此处背靠巨山,面接平湖一角,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宫门前有三道极为宽敞的汉白玉拱桥,桥下静静流淌着平湖水。 这三道桥就是皇宫地界的标志。若是常人,没有通禀是不许乘车马入宫的。 可长乐公主又怎会是常人?当今圣上许了她极大的出行自由,她不想下车,谁也不敢拦她。 他们一行人在那三道玉桥前整顿。陈家跟着来的人是进不了皇宫的,公主府除了芷花芷月这两个有品级的女官,其他人亦是如此。陈剑琢的雪上飞亦是不能进去,他又厚着脸皮钻进司空引的马车。 司空引见他进来了,有点想发作,可又想到宫门前行人众多,不想让人钻了空子,此刻只得作罢。 芷花芷月也坐在里面,陈剑琢这回没机会动手动脚了。 马车缓缓驶过宫门,进入内宫,行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司空引掀开车帘,果然看见外头站的是太后娘娘的贴身嬷嬷。 “孙嬷嬷,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旨意?”司空引不咸不淡地笑着,心中却把许太后骂了一遍又一遍。 果不其然,那孙嬷嬷道:“长公主,太后娘娘今早传召了几位京中贵女,在宫里头办了个小小的赏花宴,赶巧今日是长公主回宫归宁的日子,太后娘娘想着,先让长公主过去坐坐,一会儿再和你们夫妻二人说话。” 司空引心中冷笑。 办赏花宴,偏生还挑在她三日归宁这天?这是既要她的驸马在外头好等,又知道她见四皇兄心切,故意熬她。 偏生她若不见太后,先见皇兄,就成了大大的错处。所以这赏花宴,她是非露面不可的。 对了,她记得她前世参加这赏花宴时,还听到了些陈剑琢的「好话」。 司空引本就极不喜这些莺莺燕燕抱在一起时办的这个会那个宴,她是当朝长公主,无需讨好谁,亦不用通过这些宴会结交后宅女子。 她记得前世太后派孙嬷嬷拦住她的路后,她直接在马车里小睡了一觉,快结束时才去露了个面,草草结束此事。 不过如今她知道了许家在陈家施粥这一事上动手脚,也存了想探究许家一二的心思。 她想知道,前世的许家和陈家究竟是因为什么可以放下恩怨,一同站到了益王那条线上? 若益王是以陈家威逼利诱陈剑琢参与他的事,说许家在其中没有出力,司空引是断然不信的。 她没忍住看了陈剑琢一眼——这人倒是神态自若,即使受了这样的委屈,眼神依然平静如无波古井。 她道:“驸马不如先去宫中转转,一会儿再来寻我。” 陈剑琢点点头,并不多言语,下了马车后打量孙嬷嬷一眼便离开了。 · 司空引亦下了马车,此时才看见孙嬷嬷身旁还站着一个领路的小太监。 孙嬷嬷和那小太监这时看清司空引的一身朴素装扮,皆是吃了一惊。 不过他们转念一想,长公主生父生母如今都不在,归宁太过隆重反而不妥,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司空引对那小太监略微颔首,微笑道:“烦请小公公带路。” 她带上芷花芷月,五人走了一阵,进入一道九曲连廊。 前世对这赏花宴的记忆已经模糊,如今司空引重新忆起,方才觉得太后选的这路线实在精妙。 这九曲连廊,连通的分别是御花园、龙鸾殿旁的御书房和蓼雁榭这三处,沿途精雅景致无数。 蓼雁榭并非后宫殿宇,前朝的一位文灵公主就曾在那里居住。 陛下赐婚,文灵公主亦尚了一位将军做驸马。后来国生变故,战事起,将军赴边,公主痴心追随,却被敌军掳去。 结局最后,两军阵前,那位好驸马亲手搭弓引箭,一箭射穿了公主和敌将两人! 如若是前世的司空引,回忆起这段往事最多是皱皱眉头,心中不适。 不过她重活一世,现在倒是觉得,这文灵公主的故事与她和陈剑琢的前世可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许太后这是在让她想起,武将多是见惯杀伐,硬冷无情之人,那被人称作白骨垒功名的陈小将军,只怕不亚于前朝这文灵公主的驸马呢! 不过,许太后恐怕并不知道,她长乐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向她灌输他人为人,还要教她如何做事! · 他们五人逐渐向九曲连廊深处走去,此时有两道不阴不阳的声音从远处拐角后头传来。 听着是有两个小太监在那交谈。 “哎哎哎,你说京中为何突然来了许多难民啊?” “这你都不知道?之前西北匪患那事,你记得吗?” 司空引停了脚步,摇了摇手中团扇,敛下眸中思绪,并不言语。 她冷冷地想着——这就来了? 她前世可是在马车上睡足了觉才来的这九曲连廊,听到这一出,如今却提前了这么多。 看来,这果真是太后为她量身定做的一出戏了。 另外四人顿时停住脚步,走在前头的小太监和孙嬷嬷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看见司空引一副来了兴趣,想要继续听完的表情,他俩都松了口气。 那两人继续道:“我记得那西北匪患啊,不是说平定得很快吗?” “欸……此言差矣,谁也没想到西北那群匪徒都是些纸老虎啊。不过我听说,这西北来了那么多人进京城,可是有些原因的。” 司空引听着,淡淡勾了勾嘴角——这话本子台词起承转合,倒是用得挺巧妙,生怕她没了兴致一走了之。 “什么原因?” “我有个在军营里的兄弟告诉我的。这在军中,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快说啊!” “是说,陈国公府那个世子爷,陈小将军,当时领命带着戍边军去剿匪。可是他们大军才出发两天,那陈小将军人就不见了……” 司空引此刻真的来了兴致,她十分好奇陈剑琢剿匪才上路就跑了,是去干嘛去了。 不如她晚上直接问问他好了。 前世他们成婚七年,陈剑琢在朝中行事还从来没有如此不靠谱过。没想到这唯一一次,竟是在他们成婚之前? 司空引心中跃跃欲试。 那两个小太监又继续道:“啊?那……那不就是说,陈小将军玩忽职守?” “正是如此。所以这些难民进京,我看未必都是谋个生计。你想想,要是你老家闹匪患,朝廷派人下来清理。结果……却遇上个这么行事的,你会不会想……” 后面的话,那人没说。 司空引垂着眸,不想旁人看到她眸中的雀跃,又拿团扇掩着嘴角,否则她要笑出来了! 她想,许太后送她的这出戏,台词功底深厚,演员情感到位,结局还会遮半留白,给观众以想象的空间,实在是妙哉,妙哉! · 孙嬷嬷和引路的小太监听着身后一直没人出声,心中冷汗连连。 最后是孙嬷嬷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她想,这长乐公主听了这么久,恐怕早已觉得驸马是个铁石心肠又行事不正的武将了。 只希望长乐公主到时候不要迁怒了她才好! 可她一回头,见到长乐公主那上挑的眼角,一时滞住了。 她寻思,驸马这不正派的事迹一讲出来,这长乐公主看起来怎么好似还有点高兴呢! 第32章 回宫归宁(三) 空气安静了下来,司空引平复了一番心情,摇着团扇,心中回味着这出戏的精妙之处,有些意犹未尽。 她道:“没了?” 孙嬷嬷觉得这话不太对味。 长公主……这种时候不是该震怒或是失望吗? 司空引拿着团扇指指那墙角,道:“把那两人带过来,本宫有话要问。” 芷花芷月快步上前,拎着两个小太监回来了。 那两人见了司空引,立马往地上一跪,一刻不停地磕头,嘴上喊着长公主饶命、奴才知错了之类的话。 司空引浑不在意地笑笑,想着太后办事还不算太绝,知道教这两个小太监事后这样做就可以保命。毕竟她长乐公主善名在外,可从没在宫里打杀过下人呢! 她又看那两人磕头磕了一会儿,在司空引的注视下,这两人也不敢放水,只得一下一下重重地磕,不一会儿就头晕脑胀,心中皆是苦不堪言。 孙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她最后还是想起太后的吩咐,自己只管看着,不管发生什么绝不能牵扯进去。这才把话头咽下。 “行了,起来吧。”司空引摆摆手,“本宫问你们,方才你们说的话可属实?” 那两个小太监连忙道:“这都是奴才闲暇之余聊的废话,长公主千万别往心里去!” 那两个小太监这样说,不过是想撇清关系,好让自己从轻发落。 司空引心中已有了些数,前世冯光耀在朝上弹劾陈剑琢的,恐怕就是这事。 若按军队中的规矩,出了这种事其实是十分严重的,而她的四皇兄当时却轻拿轻放了。 这让她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许家得的消息不属实,还是这背后另有隐情? 她自然是知道这两个被太后当做弃子用了的小太监是不可能知道什么的,于是轻笑道:“你们倒是一眼看出我就是长公主了。” 孙嬷嬷闻言脸色一变,若说今日穿着打扮,长公主这身衣裳还不如她一个太后身边的嬷嬷华贵,这两个小太监却一眼道出她身份,确实是说不过去的。 难道长公主,已经有所察觉? 那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个甚至还偷偷抬眼,看了孙嬷嬷一眼。 司空引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假装不知,摇着团扇,语气和善道:“今儿个是我路过此地恰巧听到,我亦知道你们二位是无心之言。可是你们这样议论本宫的驸马。本宫不能装做没听见。这样吧,你们自己说说,你们想要什么惩罚?” 司空引心中亦在烦恼,到底有什么样的刑罚,能既要人痛不欲生,又叫外人看不出呢? 头发水还是算了,先前用过一次,如今再用显得她怪没新意的。 唉,做人太善良就是这点不好,处理起这些小人物来,就像牛皮糖一样黏在手上。 司空引摇着团扇,十分有耐心地等。 这…… 两个小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心里头更加慌乱了。 他们怎么觉得,这长公主看着柔声细语处处为他们考虑,其实是把偌一个黑锅扣到他们身上了呢? 正在他们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一行人身前那处拐角传来。 “依我看,不如就砍了吧!” · 司空引听到这声音,眼前瞬间亮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很快从拐角处出现。那是一位身材高挑,面色沉静,腰带佩刀,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二十余岁的女子。 司空引心中欣喜,面上却不露分毫,作了一揖装蒜道:“原来是大理寺赫赫有名的女神捕司雪大人,久仰大名了!” 司雪亦是微笑,拱手配合着她演戏:“见过长公主。在下路过这回廊,听见这两个阉人在此乱嚼驸马舌根,再怎么说也于理不容。在下知道长公主仁善,不如就让在下替长公主处置了这两人。长公主,不会怪在下吧?” 司雪说完,对她悄悄眨了眨眼。 跪在地上的二人听到司雪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若是让长公主处置他们,尚且还有一丝活命机会。可若是大理寺这位女神捕来,他们今日根本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这二人再不敢端着了,对着司雪磕起头来喊饶命,没两下额头上就见了红。 司空引瞧着,这头磕得可比方才磕给她的还要响亮呢! 她微微一笑,道:“不如就听司大人的。只不过本宫行事素来讲规矩,按宫规处置了这两人就可。” 那两个小太监听了,脸上一丝血色都没了。 按宫规,他们这是妄议主子,谈论朝臣——处死他们之前,还要上刑! 司雪身后还带了两个宫里的随从,那两人得令,很快将太后请的这二位「演员」拖走了。 碍事的人一走,司雪和司空引就在此处攀谈起来。 “不知司大人此时进宫,所为何事?”司空引光明正大地打探。 司雪道:“是皇上今日早朝后留下几位臣子,商讨如何处理西北难民一事。” “原来如此。”司空引点点头。 她想,原来四皇兄也在为了这件事烦恼吗?不过眼下,她倒是有些现成的主意。 其实她不介意告诉司雪,让司雪领了这功,不过太后的耳目也在此处,她们倒是不能多谈了。 想必司雪也是此意,所以只与她浅谈一二。 两人又寒暄一阵,司雪道自己在大理寺还有事在身,便离开了。 孙嬷嬷此时脸上有些不好看。她平白折了两个心腹,现下又在这儿滞留了这么久,她有些拿不准司空引的态度。 她想,长公主和大理寺的女神捕怎会如此熟络?这两人从前不是没有任何瓜葛吗? 不过她想起这二人方才见面时十分生疏的问好,又知道长公主在朝中推崇女官,这样一想,也许这两人就是单纯的一见如故了。 她一抬头,看见司空引正盈盈微笑着看着她。 “太后不是还有赏花宴吗?孙嬷嬷请继续带路吧。” 她想着,如今因为她去赏花宴早了片刻,便有了遇见司雪这一变故,不知到了宴上,她还能见到什么新奇热闹的玩意儿? 孙嬷嬷看着她眼中一片真诚无暇,只得将心头那股怪异压下,在前带路。 第33章 回宫归宁(四) 太后此次的赏花宴设在御花园旁的芙华渠边。 此处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荷花池,虽是人工挖就,但池中一花一石皆有讲究。 此时池中荷叶片片碧圆饱满,布满青苔的山石在其中交相衬叠,不仅不显雍容繁复,反而多了些许清雅意趣。 此时太后请的世家贵女已到了不少,众人都坐在池边,宫人撑起一把把又高又大的遮阳伞,伞下放着红木桌椅小几。 远远听着宫人传唤「长公主到」,池边众贵女都转头看向九曲回廊边。 她们这些人来自京中大小各个世家,嫡庶都有,按说有些人的身份是一辈子都见不着这长公主一面的,是以个个都伸长着脖子,想一睹传闻中艳绝天下的长乐公主是何颜色。 当众人见到一身青蓝襦裙,打扮得不能再朴素的司空引时,心中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们今日赴的是宫宴,哪一个不是顶着黑眼圈起了个大早,千挑万选定的衣裳,百般挑剔化的妆容? 可是如今见到长乐公主穿得这样随意,却依然不掩风华,那些越是隆重打扮的贵女,就越显得像跳梁小丑了。 坐于主位的许太后见司空引如此打扮,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愉。 今日是长乐回宫归宁的日子,就算以她的身份不能穿得太过隆重,可这样刻意朴素,就有些不够尊重她的意思了。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神色如常,笑着招呼道:“长乐来了,快来哀家身边坐吧。” 司空引抬眸看一眼她,唇边漾出笑意,仿佛未感知到太后言语中流露出的亲昵,规规矩矩行步到她身前,行礼道:“长乐给太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来,坐到哀家身边。”许太后伸手指了指她贵妃榻旁边的红木圆凳。 看她那热切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长乐公主与许太后是一对亲母女。 然而司空引却知道,前世的许太后一直对皇室每一个人都足够仁善,仿佛一个真的不问朝中政事的平凡女子。许家与司空珩之间的勾结,也是到司空珩兵变前不久才流露出些许端倪。 她是最先洞悉许太后这伪装的人,但许太后前世行事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大的错处落在她手上。 许太后今日一身红黑相间的华丽宫装,唇上绯红,眉眼间却是有些老气庄严的棕黑色。 她比先皇小十岁有余,如今还不至四十,同这京中许多未婚贵女坐在一起,倒像是姐妹一般。 司空引坐到她身旁的小凳上,她立刻神情殷切地拉过司空引的手,装作随意地问道:“长乐,你如今新婚,夫家对你可好?” 司空引看着许太后手上华丽招摇的甲套,持着团扇淡淡微笑,也似不经意般反问:“夫家对本宫如何不好?” 别以为她不知道陈府有太后的耳目呢! 这话表面上是肯定了太后的那一问,实则内有深意。然而席间众人联想到长公主平日里为人,也都没有多想。 许太后看着她发间木簪,直入主题:“既然夫家对你好,为何回宫却让你穿得这样朴素?” 司空引心想,你既知道今日是我回门的日子,还办个劳什子赏花宴让我驸马在外头好等? 不过她是断不能这样说的,她道:“如今西北难民入京,夫家亦早早开棚子施粥,本宫想若是还如平日里一般铺张,岂不是和夫家的做法背道而驰?” 此话有三层含义,一是说她长乐平日里也是如在座诸位贵女这般用度,今日此举并不是有意下她们脸子,搞特立独行。 二是提点在座诸位,京中有难民,若府中还没什么举措的,都可以回去筹备筹备了。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在座许多人的脸上都缓和了些。 第三层却是告诉太后的。这是告诉她,如今她司空引和陈家已紧紧绑在一起,若她想做些什么小动作,伤的亦有皇家颜面。 毕竟她许太后,向来是个视颜面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许太后闻言只能点点头,勉强笑道:“长乐倒是十分有心。” 她心中却是恨恼,希望明日早朝之后,陈剑琢事出,司空引还能这样笑得出来! 此时席间有人道:“长公主这簪子虽是木头雕的,模样倒是有趣。” 意趣?司空引并不觉得这簪子模样多么意趣,这是照着她原先那根白玉海棠簪雕刻的。只不过她没想到,这样一句恭维,引得席间不少贵女纷纷附和。 “我也觉得如此。” “正是呢……” 司空引浑不在意地笑了笑,然而她此刻想到许太后前世给她下的种种小绊子,一件一件都恶心至极,她忽然计上心来。 陈许两家树敌已久,许太后如今最见不得的,不就是她同陈家要好? 总归许太后和她一个在后宫,一个住公主府,她又不上朝,今日恶心许太后一下,也担不了多少风险。 思及此,司空引盈盈一笑,故作害羞之情,她话本子看了许多,此刻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诸位说的不错,本宫与驸马正是在海棠树下定情,因着想用海棠木,刻一个海棠花模样的簪子,哪怕不戴,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也是极好。” 众女皆是一愣,没想到她们随意恭维几句,还牵扯出来一段长公主的八卦? 不过那木簪子若真是有这寓意,长公主归宁这样打扮倒是没有不妥。 她们皆是知道长公主脾性的,因此与她说话胆子也大了些,不似在太后面前那般拘束。 此时有人问出心中疑惑:“长公主和陈驸马不是天子赐婚吗?又何来定情一说。” 这人脑子转得倒是快,一下子听出这话中漏洞。 不过司空引这么多年话本子也不是白看的,她旋即神秘一笑,道:“要说起这话,就要牵扯出本宫的一个秘密了。” 她见席间众贵女都屏气凝神,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心中十分得意。 骗人之前要先吊人胃口,这可是她方才听许太后那出戏时,品悟明白的道理。 她司空引,现学现卖一向都是可以的。 第34章 回宫归宁(五) “其实本宫与驸马并不是在皇上赐婚之后才认识的。我们数年之前就已相识,那时驸马对本宫一见倾心,只不过本宫却不知道驸马的存在。 待到先皇三年孝期过了,驸马这才向皇上求娶,本宫才知道,本宫与驸马之间还有那段首尾。”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哗然。 坐在此处的贵女大多都还未婚配,又是深闺长大,听了司空引这故事又是脸红又是好奇,看向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期待。 一阵初夏的风拂面而来,丝丝痒痒,扰得人心浮动。 “长公主,那当年您与陈驸马初次相识,是发生了何事,才让驸马与您倾心?”此时有个胆子大的起身行礼,开口问道。 司空引看了她一眼,这人她倒是有些印象——礼部尚书席飞白之女席袅。 此女如她名字一般,身姿袅娜,娴静貌美。只不过她问出的话却与她的长相身份很不相符啊…… 司空引用余光微微瞥过许太后握着杯子的手,那指尖已有些泛白,她心知火候已到。 她微笑道:“这却是本宫不方便告知大家的了。若是真告诉你们,那本宫与驸马之间岂不是再无秘密?” 她押了一口茶,抚过头上木簪,又道:“本宫今日只是同你们解释一番,这海棠木簪是从何而来。不过即便是这事,本宫也不想闹得满城皆知,各位小姐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席间众人纷纷回答明白了,不过心里却想,长公主说的是不想闹的「满城皆知」,可长公主和陈驸马之间的八卦,又有几个人能真的忍住不对身边之人说? 就是真的有人说出去了,今日赏花宴上这么多人,恐怕长公主也不知流言是从何而起。 司空引一派温柔地笑着。此处还没有一人猜到,她今日特地如此穿戴,早些赴宴,想要的就是这番效果。 她这两日思前想后,觉得她首饰铺子的选料,比起用粗制的金属,还不如用上好的木料。 可木头首饰这东西,从前就是小康之家也鲜有人戴,在高门贵族眼里更是十分廉价的产物。 高门里头如此想,平头百姓自然会附和。有道是「宁串二铜板,不饰一寸木」,那些家中不太富裕的女子,甚至在耳朵上坠两块铜钱,也不买木头做的耳饰。 这风气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人人认为木头饰品是只有乡下穷苦人家才会用的地步。 可她长乐,当朝长公主,今日带着一个木头簪子进宫省亲了,还说这簪子是她与驸马感情的见证,这话一流出去,京城上下又会如何? 恐怕京城不日就要掀起一阵佩戴木饰之风了。 她正准备趁着这股风,开一家只售卖木头首饰的店。做工够好,定价够低,再加些新颖的东西进去,甚至管售后。这样做,何愁她生意不火? 只不过这新颖的东西是什么……她暂时还没有想好。 正当司空引端着杯子思索时,在一旁的孙嬷嬷抓紧这空隙,上前和许太后耳语了几句。 司空引由着她去。如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是恶心过太后一回了,端看她有没有本事打回来。 许太后听罢,神情变了变,看向司空引,目露深意道:“长乐啊,听闻你来这芙华渠时,被宫人冲撞了?” 司空引吹吹茶叶,十分坦然地笑笑:“是,有两个小太监乱嚼驸马的舌根,被路过的大理寺司雪大人听见,已是罚过了。” 许太后的面色有些不好看。她以为以长乐的性子是不敢承认她罚宫人的事的,却没想到她承认得这样果断。 如此,她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二人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能让在场所有贵女都听个明白。 因着前头那番铺垫,众女心中都有些吃惊——长公主在宫中这么些年,什么时候罚过宫人?她却愿意为了驸马破这个戒。这二人,已是情深到这般地步了吗? 司空引将众人表情一一收进眼底,心中觉着好笑,又想到,这些人若是知道她将那两个宫人处死了,脸上的表情岂不是更加精彩? 只不过太后是万万不敢当众这样说的。说真说起来,她要罚那两个宫人,只是顺了司雪的意。如今的太后,还不会当众与她这样撕破脸。 “长乐和陈驸马真是伉俪情深……”许太后扯着嘴角笑了笑,“今儿是你们归宁的日子,只不过哀家看宫中早荷吐露,忍不住叫人来赏,恐怕会误了你和驸马请安的吉时。长乐,你可怨哀家?” 司空引听了这话,心中冷笑。 请安的吉时?请安还要什么吉时? 太后这是给她自己搬了个台阶下来呢。 毕竟以她长乐公主的美名,如何会因为这点小事埋怨太后?可她若真是应了,指不定要她的驸马等到猴年马月去。 她心中清冷,脸上却是甜甜一笑,十分真诚道:“长乐怎会埋怨太后娘娘?我知道今日宴上未婚女子众多,驸马不便进来。您放心,改日我再叫驸马过来陪着请安便是。驸马英武之姿,想必太后娘娘看了也会十分喜欢。” 既然方才不见,那今日就别想见了。 司空引刻意放低了姿态,自称「我」,称太后却是「您」,又说得太后仿佛真是一个想见女婿的老母亲,半点不提规矩之事,此言一出,也没人能再挑她的刺了。 许太后被噎了这一下,一时无言,心中郁闷想着,端看陈家那个小将军出了那样大的纰漏,他们夫妻二人还能笑到几时! 她许家得到的消息确实,那一本参上去,陈剑琢不被查办也要革职。 想到这儿,她心中郁结稍微散去了些,又恢复一脸笑容,拉着司空引的手低声道:“先不说这些。长乐,你看如今新皇后宫嫔妃不多,哀家想着除却每年遴选,还要多办些私宴,从中挑几个好的。今日我办此宴,也有趁你回宫让你相看一二的意思。” 司空引面上笑容一僵。 来了来了,原来是在这儿恶心她呢! 别以为她不知道,今日这宴上来的大多都是和许家有些首尾的世家。 否则以其中一些人的身份地位,入宫选秀女是断不可能被选上的。 况且她四皇兄后宫嫔妃不多?那也确实。 不过那人这么年轻,子嗣都有四个了,后宫再添几个又怎样,能有先前那些能生? 许太后这是知道她与方皇后交好,变着法儿给她添堵呢! 第35章 御书房密谈(一) 她决定快刀斩乱麻! “太后娘娘这是哪里话,我皇兄后宫的妃子,轮得到本宫一个妹妹相看?”司空引不咸不淡地道。 这话倒是真的。她四皇兄若真想添人,不用过了谁的眼。而她四皇兄若是执意不要,太后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毕竟这今日赏花宴,明日咏梅宴,后日清酒会的,她长乐又不是时时在宫中,防不胜防。 看来,她有必要好好提点提点她四皇兄。 若是要追回音书嫂嫂,在这方面可得注意着点! 许太后道:“这不是叫长乐你先相看一番?若是有谁能得你满意,又岂会让皇上不满意?” 这话是将她捧得高高的了,大有她今天不说出个谁来就不放她走的意思。 司空引嬉笑一声,道:“那本宫不如直接将皇上请来,让他亲自看一看好了!” 她说完这句,起身拱手一拜,大声道:“太后娘娘,本宫这就去龙鸾殿请皇上过来。还请太后娘娘稍候片刻,本宫去去就回。” 至于能不能请来,她可就不敢保证了。毕竟对方是九五之尊,而她只是个长公主而已,来不来那都是皇上的意思,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说罢,她提着裙子,风一样地跑出了芙华渠旁。 许太后根本来不及阻拦,人已经跑没了。那池边众贵女也是看得目瞪口呆,见长公主说要去请皇上,又一脸欣喜,十分雀跃地跑了出去,都想到自己出发前家中的叮嘱,个个都红了脸,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表现才好。 许太后却是知道这是长乐拒她的意思,可长乐动作太快,她根本不好发作。 长乐口口声声说着去请皇上,一众贵女又在这儿等着,她作为东道主自然没有先行离开的道理,只能在这日头之下,顶着池边蚊子跟着一起枯坐。 她们这一等,就等到了晌午。许太后被蚊子咬了一脖子的大包,众人饥肠辘辘,不知道上了几轮点心,可这光天化日之下坐在矮凳上用膳太过不雅,只能生生熬着。 待到过了午膳时候,才过来一个小太监告诉她们——皇上不来了,诸位请回吧。 许太后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去。 · 却说司空引这头离开芙华渠,便径直去了御书房。 她提着裙子脚下生风,御书房门前的宫人一见这是长公主,都不敢拦她。 全公公此时立在御书房门前,见她一人来了,有些吃惊。 今日不是长公主同陈驸马回宫归宁的日子吗?长公主如今自己来了,是很不合规矩的。不过他想起这夫妻二人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只是抿唇笑笑,并不多言语。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得就是这二位了。 司空引见了全公公,也未多想,一把推开御书房的大门,爽朗道:“皇兄,我来了!” 门前干活的宫人都擦擦冷汗——如今宫内还敢对着当今圣上皇兄皇兄的,也就只有这位主了! 司空承坐在书桌前,手边放着一盏温茶。他只是随意写写画画,并没在看奏折。 他见司空引风风火火地进来,又满面笑容,也不禁笑道:“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司空引在房内张望片刻,见并没有旁人,略微放了心,自豪道:“许太后想给你选妃,还要问我的主意,我直接跑了!” “咳……太后此举虽然不妥,不过你也不能这样下她的脸子。”司空承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没有下她的脸子啊!我说我亲自去御书房请皇上你了,至于皇上不肯去,关我什么事呢?”司空引一脸无辜。 “你啊你……”司空承指着她哑然失笑,“阿引,今日是你归宁的日子,你可知道你不该一个人来见朕?” 司空引歪歪头:“那我随后再带驸马来走个过场。我今日本来就是进宫找皇兄你的,我有许多话想问你呢!” 走个过场——司空承心中盘算了一番这词,摆摆手道:“说吧,什么事?” 司空引一撩裙摆,坐到了皇上对面。此时她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杯子,那里头的茶水亦是温热。 “还有人来过?”司空引问道。 “是来了个军队的小官儿,跟朕述职呢,不过眼下已经走了。”司空承面色坦然。 司空引寻思四皇兄总不会骗她,于是直入主题:“我听闻皇兄近日在烦恼西北灾民一事,我倒是有个好主意。” “你说……” “皇兄可记得先前公主府夜宴,我们提出的复兴商道一事?” “你的意思是……”皇上虽如此问,心中也有了些猜测。 司空引道:“不错,其实西北来的这些灾民已被一路各个城镇分散去许多,来京城的这些都是奔着更好的生活。若是能得皇兄你首肯,让京中各大商贾之家为他们提供一个机会,岂不是皆大欢喜?” 如此,既解决了这些灾民安身立命的问题,又表露出皇家对商道的鼓励之意。 司空承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这些难民都并非京城人士,对于商家来说,不够知根知底,他们未必肯用。 况且西北地处偏远,那里的民俗和京城有很大不同,他们所掌握的技术,未必是我们京城的商家所需要的。” 司空引道:“这就是那些经商之人自己该解决的问题了,皇兄不必为此瞻前顾后。皇兄想想,这些难民之中心思不纯的有几成,芸芸百姓又有几成? 便是寻常人家采买小厮丫鬟,也要从中挑手脚麻利、品性纯良的,何况商家挑下面的伙计?” “再说行业问题。其实如今天下大定二三十载,各国通商亦有十几二十余年了,咱们京城中哪国的稀罕玩意没有?更不说东邦国土内那西北几省,从那里跑来京城做生意的商人可是多得多了。” 司空承闻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这个方法,不过随后又道:“招难民从商,这在前朝都是绝无仅有的事,咱们头一回,怕是京中大小商家响应都不会高。” 司空引早知她皇兄会有此担忧,笑道:“若我公主府身先士卒,先招上百八十个工人,又当如何?” 司空承诧异:“你那首饰铺子要这么多工人?”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若是公主府真招去这么多人,其他商贾之家怕是也要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从这策了。 毕竟先是皇家经商开设铺面,又是带头招难民做事,这已是给足了商道之人脸面。他们哪怕是当慈善做了,也得出一出血。 司空引神秘一笑,一双水眸转个不停,一脸不怀好意之相:“这就不用皇兄管了。只是我公主府先前为那些灾民发放牛乳,银钱像水一样往外流,如今已是山穷水尽了。这百八十个工人的工钱,还要皇兄支援一二。” 司空承是深知她这个皇妹秉性的,所以他听罢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总有种自己也被算计进去的微妙感觉。 他笑道:“阿引,你总是不让自己吃亏。不过你这一计倒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为兄先谢谢你了。这银子,就从我私库中拿吧!” 第36章 御书房密谈(二) 司空引一看计谋得逞,笑得更加灿烂,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谁让我亲兄长是当今圣上呢?我有哥哥这样宠我,今生就十分满足了。” 这声哥哥真是叫到了他的心坎里。司空承掩着嘴低低地笑,只是那笑声中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他端起杯子饮了一口,待气息顺了顺,忽而道:“阿引,你说有朕宠你就知足了,岂不是显得陈放那小子很多余?” 司空引不明白,皇兄这时候提陈剑琢那人做什么?不过她又想到今日是他们夫妻二人归宁的日子,皇兄提一嘴也是正常。 唉,男人之间的攀比心总是那么奇怪。 司空引反问道:“那在皇兄心里,我和驸马孰轻孰重?” 司空承眨眨眼:“你是皇家血脉,自然是你了。” “那我和驸马一同掉进水里,皇兄救谁呢?”司空引促狭道。 司空承被这话呛住,咳了咳,面露窘迫:“阿引,你不是会水吗?” “那又如何呢?”司空引学着她兄长的模样眨眨眼。 司空承神色微囧,他总不能说——你驸马其实不会水吧! 在自家小妹面前揭兄弟的短,非君子所为也! 他抬头望天:“阿引,其实你们两个一同落水,不用朕去救,阿放就先去救你了。” 不过最后变成谁救谁,他就不敢保证了。 司空引听了个大概,也不想在这事上多做纠结,道:“皇兄,你提起他,倒让我想起一件怪事。” “是何事?”司空承也来了兴致。 司空引道:“今日我随人路过蓼雁榭门口,听见两个小太监谈论驸马。” 听到蓼雁榭三个字,司空承的脸色不太好看。前朝文灵公主的事他当然知道,他总觉得那院子会冲撞了他皇妹,是以放到现在也空着没让人住。 司空引将那两个小太监在她面前演的「戏」一五一十说了,问道:“我想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若是真的,皇兄准备如何处置驸马呢?” 司空承听她讲完,惊诧道:“这件事……你竟到现在还不知道?” 司空引只觉得脑中浆糊一片——这事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 司空承接着道:“阿引,这事确实是真的,只不过背后有些隐情……” 他见司空引目光更显疑惑,心中略有不忍。他和他皇妹从小坦诚相待,这个陈剑琢倒好,这样办事,却又不说清楚,让他不得不瞒着他的阿引! 此时他有些不敢看皇妹的眼睛,只得将目光游离到她身后的书架,缓缓开口:“阿引,不是皇兄有意瞒你,只是这背后的事……以朕的身份不便告诉你。朕在此承诺你,不论明日早朝是何人启奏这事,弹劾陈家,朕都不会为难你的驸马。” 司空引点点头,想着这般倒是与她前世了解到的一致了。 她原本心中有些莫名担心,她想她重活一世,许多事情已经变动,陈剑琢犯下这样大的差错,不知明日朝堂上会如何?如今这石头落地,她也松了口气。 她见她皇兄一副对背后之事一清二楚的模样,也略略定了定心神,没之前那般好奇了—— 毕竟只要这背后之事和司空珩没关系,那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兄不肯告诉她,这是政治上的避嫌,她也无需为此伤心。 两人对坐片刻,相对无言。 司空承此时主动岔开话题道:“对了,关于六弟留下的那个锦囊,你们夫妻二人可有了对策?” 司空引心中无奈地想,她和驸马昨日都未碰面,哪里来的对策?也不知道驸马在外头忙些什么。 于是她诚实道:“对策还没有,只不过对皇兄有个请求。” 司空承道:“但说无妨。” 司空引叹了口气:“皇兄,我驸马如今在军营挂职,而我只是皇室一外嫁女子,调查起来名不正言不顺。不如请皇兄将驸马平调去大理寺挂个小官,如此行事也方便些。” 她此番背后亦有私心。因着晏光霁当年对司雪有提携之恩,这桩案子,亦是司雪的心结之一。 所以她想将陈剑琢引荐至大理寺,而非律法司。 何况陈剑琢上一世官至总太尉,断案明察秋毫。再加上一个她十分信赖的司雪,他们三人同心协力,想必有望了结六皇兄的这一桩心事。 司空承应下,道:“这事不难,按他如今在军中的官职平调过去即可,朕再写一纸诏书,名正言顺令他重启此案,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自行择人配合就是。” 司空引点点头,想着她皇兄办事向来妥帖,又听司空承揶揄道:“阿引,你今日过来找朕,就是给你的驸马要官职来了?”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她在以权谋私呢? 司空引心中微微有些羞恼,道:“皇兄休要再取笑我了!我今日来见你,还有一件正事。” 她边说边从袖子中掏出一块令牌。 那是一块雕着复杂花纹的镀金叶状令牌。仔细一看,那些花纹是用一个个刻得极细小的名字组成线条,然后绘制成图案。因为令牌上各处镀金都有不同程度磨损,所以此令极难仿造。 令牌正中间,用小篆雕了「怜影」二字。 “阿引,你这是何意?”司空承目露不解。 拿此令牌,可驱使怜影殿三大总管。此令是皇上赐给长公主的陪嫁之一,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司空引道:“皇兄,其实我今日来,是将此物归还予你。” “这是为何?”司空承皱眉问道,“阿引,你从前不是很看重怜影卫吗?朕记得是你出嫁前亲自求到龙鸾殿内,说愿倾尽一生,替朕带好这支队伍。” 司空引从容道:“我已是当朝长公主,这天下除了太后和皇后,没有哪个女子比我更尊贵。现下我又嫁到了陈国公府,做了世子妃。我还要这怜影卫做什么呢?” “皇兄,从前的我只知权势在手的感觉有多么撩人,如今我却明白,若是手中权势太盛,是极易跌入万劫不复的。皇兄,我还年轻,不想被手中的权柄反噬。” 司空承见她这一副模样不似作假,心中沉了沉,郑重道:“阿引,你是朕一母同胞的妹妹,朕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你,是担得起如此殊荣的!” 这一刻,他明白她的阿引变了。 她已不是从前那个有着勃勃野心的阿引,她此刻心中应该有着一个十分沉重的心事,她愿意为了这个放弃权势。 这个心事,他作为哥哥却毫不知晓。 阿引长大了,但这代价是否过于沉重? 司空承看着他的皇妹淡淡一勾唇角。 她道:“皇兄,这世上是没人能担得起这样的殊荣的。” “若真有一人能集这重权在手,那个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皇上。” 第37章 御书房密谈(三) 司空引讲这一番话时,眼中的锐利毫不掩藏。此时她已是那个在朝堂上弄权多年,在诡谲官场上穿梭自如的长公主。 而当她将这一番话讲完,她觉得心中一空,如同一朵颜色血浓的腐烂玫瑰被剪断,此刻只留下一片新生的根。 她又变回了长乐。 她不免开始期待,从那根上新长出来的花朵会是什么样子。 · 司空承被她这番神色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过了许久,他才叹息一声,试图挽留道:“阿引,你要明白我将这怜影卫送给你,亦是想保护你。” 司空引道:“当年父皇组建这支暗队,取名怜影,又送与母后,不也是此意?可你知道……” 他们的母后顾后,全名顾影,死于宫闱斗争之中,结局并不好。 司空引此时回想起前世一生,竟觉得自己与母后有许多相似之处。 提及旧事,二人脸上都有些许怅然之色。 司空承妥协了。他收下那令牌,最后又不死心地问道:“阿引,你如此做,是怕陈家风头太盛?” 司空引见状一笑:“难道皇兄亦认为我是会为了情爱放弃权势的女人?更何况……”她和陈剑琢之间本就没有情爱。 “好了好了……”司空承连忙打断她,“关于怜影卫,你还有何交代吗?” 他想,就算是前几年怜影卫还没到她手上,她亦倾注了许多心血,总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交给他吧? 司空引道:“有,还请皇兄派人去将那怜影殿殿头题诗摘了,再不复用。” “这是为何?”司空承疑惑。 “那诗挂在殿前不大吉利。最重要的是……不中用!” 司空引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就进了陈剑琢的洞房,此刻心头还有些恨恨的。 不中用?司空承不知一首诗还要怎么中用?不过他也不多问,点头应了。 他又问她:“阿引,若你不管这怜影卫,你又认为朕让谁接手比较合适呢?” 他此刻心中真是一团乱麻。这支暗卫队是为皇家处理秘辛之事的,接管之人,仅有忠心还远远不够,最好还要有一点地位,足够压得住人。可这样的人,背后难免有家族势力支持,也许会有一天陷入两难境地…… 他心中觉得六弟司空钰枫是很不错的人选,可惜他和陈放一样,一心只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司空引笑笑:“皇兄这样直白地问我,难道不怕我左手倒右手?” “若你要说陈放,那还是算了!”司空承摆摆手。 “皇兄,若我说我心中看准的人是全公公呢?” 提到全公公,倒是让司空承意外了一下。 不过他仔细一思量,觉得全公公的身份确实适合掌管怜影卫,只不过有一点不妥…… “阿引,全公公……到底是宦官,怜影卫内都是血煞极重之人,他恐怕不能服众。” “皇兄,你若真的信我,让全公公试试便知。说不定他真掌了怜影卫,反而会带给你许多惊喜呢?” 司空承沉思片刻:“好,不过此事我还要问问全公公的意愿。” 他更需要明白全公公有没有这个决心。 司空引自然明白他心中的忧虑,不过她更清楚,全公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想到这儿,她之前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对着司空承行了一礼,眉间一舒,道:“皇兄,既然事情都说完了,我就先去寻驸马了。只是我们一会儿过来时,你可别跟驸马说我已经先一步来寻你了。” “好,你去便是。”司空承看她这情绪变得跟翻书似的,有些忍俊不禁。 司空引又似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 她走后片刻,御书房内传来一阵响动。不多时,身穿玄色蟒袍的男子从书架后头的暗道走出,坐到皇上案前。 他拿起桌上另一只杯子,继续慢慢啜饮着。 司空承摇头叹息:“阿放,看来你们夫妻二人并非表面上那样一条心啊。” 长乐之前并不知她的驸马在此,所以说的话句句都是心中实感。然而司空承见她对陈剑琢几乎只字不提,心中就已明白了大概。 陈剑琢神色淡淡:“自然是臣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好,平白惹得长乐公主厌弃。” “你是真对长乐如此上心?”司空承打量着他的神色。 陈剑琢听了这话,露出一道自嘲又惨淡的笑容:“皇上,以臣的身世,若是没遇到长乐公主,恐怕会孤苦一生。” 提到这个话题,御书房内二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一阵沉默。 司空承是为数不多的知道陈剑琢全部过往的人之一。 他从前不止一次听眼前之人说,自己会孤苦一生。 然而从前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风花雪月,亦无悲无喜,仿佛只想把自己一身血肉托付给沙场,不问生死。 但现在的陈剑琢,已然很不一样。 “阿放,你如今的模样,倒让朕想起朕与音书当年时……”司空承似有所感,不过很快就话题一转,“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陈剑琢身上这伤,自然是他「玩忽职守」时弄的了。 “多谢皇上挂怀,已好的差不多,只是尚不能动武。”陈剑琢也略微听闻皇上与方皇后之间的事,所以识趣地没有接话。 他心里却想着,有了皇上这前车之鉴,他是绝不会让盈盈在后宅的事儿上对他生了嫌隙的。 “既然如此,你就早点过去找长乐吧,别让她等久了……”司空承摆摆手,“你可别跟长乐透露你方才就在那密道里,否则长乐定要说朕胳膊肘是向着外的!” · 陈剑琢点点头,告了辞,从御书房的偏门走了。又绕了好几个弯儿,才刻意被司空引派来寻他的那几个宫人发现。 陈剑琢被带到司空引跟前,后者正摇着团扇笑眯眯地看着他。 “驸马呀,你让本宫找得好辛苦。”司空引虽是笑着,心中却很是不快。 她肚子饿了呢! 陈剑琢瞥了一眼她身前桌上被吃了大半的绿豆糕,道:“是我的错。不如等拜见完太后、皇上,我带盈盈去街上吃东西,作为赔罪。” 此刻还不到正午,若是回府等着府中摆饭,又要盈盈饿上好一阵了。 司空引听罢眉开眼笑,道:“太后那边我已打发过去,还需驸马随我到皇上那里走个过场,然后我们就出宫。” 陈剑琢闻言有些惊讶,她不带他去见太后,岂不是于理不合? 虽然这太后此时办什么宴会也很不妥帖,不过于他而言都是小事。盈盈愿意为了他将太后得罪回去,他心中已很是感动了。 他又见盈盈此时主动挽起他的手,只觉得胸中一热,一时僵在了原地。 “走呀,驸马?”司空引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一双水眸里溢满了期待。 第38章 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皇上要接见回宫归宁的长公主夫妇二人,就命宫人们在御书房外的小花园随意布置了一番。 全公公是一上午都在御书房门外守着的,见长公主夫妇方才明明都提前私下见了皇上,现在却都装着一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模样,心中一阵无语。 三人互相演戏,都十分辛苦,是以长公主夫妇没说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 · 出宫的马车上。 陈剑琢见司空引双手举着一块小小的糯米糕点一直啃,模样像只仓鼠,嘴角又沾了碎屑,忍不住拿起桌上帕子想给她擦一擦。 司空引一把拍开他的手:“陈剑琢我跟你说,你别动手动脚。我实话告诉你,今日我从太后那里溜走就提前见过皇兄一面了,他之前还见了个人,我猜那人就是你!” 她心中气愤,皇兄见陈剑琢就见,为何不告诉她! “盈盈是如何得知……”陈剑琢摸了摸鼻子,表情讪讪。 其实他不是故意听盈盈和皇上墙角的,只希望盈盈别因此恼了他。 司空引道:“我跟皇兄说公主府发牛乳,见他没有惊讶之色,我就猜到你已与他通过气了!” 原来是这样……陈剑琢抿抿唇,心中有些庆幸。 那盈盈应该还没猜到他就在御书房的密道里。 司空引眯着眼看他这模样:“驸马不是对我知无不言吗?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几个月前我皇兄让你领兵剿匪,你半路跑了,是去哪儿玩儿了?” “盈盈,我不是跑了,我……” 陈剑琢面露犹豫,怕说出来吓到了她。 可是不说,盈盈也像那些迂腐朝臣一般误会他玩忽职守可怎么办? “你说不说?”司空引目露不快。 陈剑琢咬咬牙:“我快马加鞭赶路,提前摸进匪寨,把匪首砍了。” 一句话,把司空引震得目瞪口呆。 前世陈剑琢做事儿就是个贪功的——不然他怎么升得这么快? 只是没想到,这种品质在他十九岁时就已经初现端倪。 这绝对是个狠人。皇上让他带兵剿匪,他倒好,直接单刀赴会去了! 这是不要命,也要功啊! 不过司空引虽然对这种做法不太赞同,却十分想听他讲这段故事。 她不由地问:“你就自己一个人去的?” 陈剑琢点点头。 “你怎么不多带几个人?” 陈剑琢道:“那匪首住在半山腰一处缓坡,周边防守严密,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就是能得手,也要有所损伤。不如我一个人进去,不能成也能全身而退。” 半山腰一处缓坡?好像皇宫就建在首离山半山腰的缓坡上啊。 司空引皱着眉头想,这陈剑琢说起他砍匪首,仿佛就跟要砍了她四皇兄似的。 她狐疑地看了陈剑琢一眼,问道:“所以大军到了地方,发现这帮匪徒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勇猛,是因为他们老大已经死了?” 陈剑琢点点头。 “那你砍了匪首,这么大的功劳,为什么朝中重臣现在都还不知道?” “是我请皇上暂时瞒着,不然这些一并算进我这些年戍北的军功里,我娶盈盈,不是要被弹劾?” 司空引听得一阵无语。他先是请皇上按下他升职,又瞒了这么大一个功劳,就为了这句「我娶盈盈」? 这怎么和她前世认识的陈剑琢很不一样啊? “你知不知道因为瞒下这军功,明天你上朝就要被弹劾死了!” “皇上是知情之人,自然不会将我如何……”陈剑琢不以为意,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郑重道,“更何况,军功和盈盈比起,根本不值一提。” · 军功和盈盈比起,根本不值一提…… 司空引心中回味一遍这话,眼皮子不由得跳了跳。 这真是她认识的陈剑琢? 她此刻心中发悚。 她重活了一世,会不会眼前这个陈剑琢,也是重生回来的,自觉对她司空家有愧,所以才这样百般讨好她? 她越想越不敢想,颤抖着唇,试探问道:“陈剑琢,你……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陈剑琢摸摸鼻子:“没……没受那么重的伤,盈盈不必为我担忧。” 司空引看他回答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反而松了口气。 她就说她和陈剑琢又不是什么话本子男女主,怎么可能双双重生? 她刚想问问他,为何要说军功比起她不值一提这种话,前头赶车的车夫就说了声地方到了。 · 陈剑琢像逃命一般下了车。街上清风拂面,他脸上的红意才消散了些。 他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同女子说那么孟浪的话。 什么军功不如盈盈之类的……虽然他心中确是这么觉得,不过这样大剌剌地说出来,还是让他臊得不行。 可是他又见这话说出来后,盈盈一脸害怕地问他是不是受伤,他就觉得,这些他从前看不上的男女之间的酸臭情话,也是挺有用的…… · 司空引从车上下来,见她的驸马像个木头似的立在马车旁,脸上表情呆呆愣愣的,不免心中觉得好笑。 她问:“驸马不是要带我吃好吃的吗?怎么不动了?” 陈剑琢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两个人并肩在街上逛着,陈家同公主府的人都远远跟在后头。 他们回府这一程并没要太多人跟着,所以声势并不大。不过走在前头的二位一个俊俏一个娇美,倒是让路上的百姓频频回头。 陈剑琢给司空引买了两只虾饼,两只奶黄包先垫垫肚子,待他两走到原定想去的馄饨铺子,司空引都吃得半饱了。 他们找了个露天的位置坐下来,要了一份小碗鲜虾云吞,一份中碗三鲜猪肉饺。待这两个碗端上桌,进宫之前陈剑琢派去盯着粥铺的人也找来了。 来人叫林进,是陈府的家生子。他的母亲是当年云氏入嫁时陪嫁过来的丫鬟,父亲是陈府二房一个账房。 如今帮云氏管着二房几个铺子的营收,林进自然就帮着陈剑琢做事。 他过来简单行了个礼,司空引见他气喘吁吁,把茶壶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坐下说。 哪知道这林进还不入座,倒先朝她拜了一拜,朗声道:“长……夫人料事如神,让林某很是佩服!” 第39章 实在是很饱了 司空引见他干渴到嗓子都哑了,指指桌子一旁的竹椅,失笑道:“天大的事,说之前也要润润嗓子。” 陈剑琢见林进还犹豫着不敢坐,冷冷淡淡道:“夫人让你坐你就坐。” 因着自己和盈盈难得独处的时光被打扰,陈剑琢此刻面色并不好。不过他也知道正事要紧,并没拦着林进。 林进坐下连灌了好几杯凉茶,这才顺了气。又见主子和长公主在用餐,不动声色把椅子往后头挪了挪。 司空引一边用馄饨一边想,陈家的这个小子倒是个细致懂礼数的。 林进道:“夫人所料不错,陈家这几日施的粥里确实被人掺了东西。” 他说着,回到马边拎了一个小食盒出来,从里面取出一碗白粥。 那粥熬得浓稠,米粒晶莹剔透,看着并无不妥之处。 陈剑琢问:“是下了什么药了?” “主子,并不是什么药,而是掺了白沙。”林进边说边用瓷勺舀了一勺子白粥出来,然而即便是粥到了勺子里,也并不能看出什么。 不过林进又将瓷勺一转,米粒混着粘稠的粥汤挂在勺背上,就能看到其中掺杂着淅淅沥沥十分细腻的白色小颗粒。 这下,三人都将粥中的白沙看得清清楚楚。 陈剑琢眸中划过一丝冷色,轻嗤道:“这些人为了对付陈家,倒是舍得下血本。” 白沙多为富贵人家府中庭院做装饰之物,越是细腻,就越是昂贵,当然并不能食用。 司空引心中有了数,又问道:“这些人手法隐蔽,你们是如何看出的?” “属下尝了一口,立马就明白了。” 尝了一口?这林进在明知粥有问题的情况下,竟然直接去尝? 司空影有些惊诧,不由得看了陈剑琢一眼。 这和陈剑琢明知西北山匪凶悍,还独身一人闯营寨有何区别?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这林进确实是得陈剑琢真传了。 不过这确实是个立竿见影的法子,她有些佩服此人为人了。 司空影缓缓搅动手中汤匙,尝了一口云吞,道:“若我猜的不错,这白沙入了粥,定会有人拿前朝大臣颜弘义之事做做文章。” 前朝曾经历过一次西北大旱,十几万难民涌入京城。彼时全国收成并不好,粮价疯涨,国库余粮根本应付不了这些难民多少时日。 当时的左相颜弘义提议,在发放的粥里掺入泥沙,这样家中有余粮的人就不会来凑这热闹,从而确保朝廷施粥能确确实实到有需要的老百姓手上。① 林进道:“全如夫人所料。那些混在灾民里的人,一批唱红脸,一批唱白脸。他们发现陈家的粥中有沙子之后,其中一拨人说,陈家定是想效仿前朝左相颜弘义的做法,确实保障难民的利益。 另外一拨人言辞激烈地与之对骂,说颜弘义是近百年第一贪官,掺沙子贪的就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这些人倒是会上纲上线。”司空引挑挑眉,不由得看了陈剑琢一眼。后者正十分专注地吃着碗里馄饨,仿佛听的是别人家的事。 她看他婴儿拳头那么大一个的馄饨,竟然一口一个就吃了下去,但吃相又很文雅,安安静静几乎没有声音,看着香极了。 司空引觉着腹中馋虫被勾动,低下头又用了几个小云吞。 她又抬头问林进:“然后呢?那些人又说了何事?” 林进不免看了一眼陈剑琢:“那些人后来说……说主子几个月前领兵剿匪,却玩忽职守,半路直接跑了。说……这样的人担朝中要职,实在是让百姓心寒。” 林进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陈府上下几乎都知道中间内情,但他这样大剌剌说出来,仿佛当着夫人的面揭主子的短似的。 司空引睨了陈剑琢一眼,见他还埋头在那儿吃,忍不住拿筷子尾巴戳戳他的手。 “夫君,可是说到你头上了,你怎么半点不关心?” 她这声夫君唤出来,陈剑琢立马抬起头,定定看了她好半晌。 那目光,仿佛要将她当成馄饨一口吞了似的。 司空引都不好意思了——她那是在外头不想太招摇,所以刻意这么叫的,可没有别的意思! 陈剑琢此时道:“林进办事向来妥帖,夫人不必为此着急。” “那你说说,后头你都是如何处置了这些人?”司空引看向林进。 林进嘿嘿一笑:“庶民妄议朝事,属下自然偷偷跑去请大理寺的来拿人了。好在夫人布局周密,陈府粥棚周围那一片都是夫人的人。 因此也没有多少真正的难民听到那些谈论,全成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自娱自乐。至于粥棚里那些在粥里动手脚的下人,属下已经叫人控制好,押回陈府了。” 司空引点点头:“你做的不错。若是陈府直接拿人难免让人多想,找大理寺来处理再合适不过。” 好巧不巧的是,她先前正为她这驸马讨了个大理寺的差事。如此一来,许家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将把柄送到了她手上! 司空引搅动着碗里剩下的馄饨,眼中笑意盈盈。 这事儿自然是不可能扳倒许家,但让许太后恶心一回,她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陈剑琢坐在对面,将她这副可爱模样尽收眼底,忽而道:“夫人,你还饿么?” 司空引露出为难的神色:“前面吃了两样小点,现在实在是很饱了。” 这里馄饨做的实在是一绝,她其实很舍不得。 陈剑琢并不言语,只是点点头,把她面前那碗拿到自己身前,就着她用过的勺儿,将剩下的一小碗云吞连汤带水一起吃了。 这动作行云流水,让在场的司空引和林进都没反应过来。 司空引看着自己用过那瓷勺进了陈剑琢的嘴,面上羞恼,小声骂道:“陈剑琢,你怎么喜欢吃别人剩饭碗?!” 陈剑琢理直气壮:“我今日一大早陪夫人回去省亲,现下饿得很,夫人难道不该找补我些吗?” “那你自己不知道再点一份?”司空引气恼的是,其实这馄饨真的好好吃,她再撑一撑也不是不可以。 “家中清贫,要学会勤俭节约,开源节流。”陈剑琢面不改色。 司空引看着他身上的金线玄底蟒袍,冷哼一声。 · “嗝。”林进此时觉着自己凉水喝得有点多。 “怎么,你也吃饱了?”陈剑琢凉凉看他一眼。 林进连忙起身告退,临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看,那小两口旁若无人地吵架。 虽然基本上都是主子挨骂,不过主子看上去,怎么好像还一副很开心的表情? 他摇摇头,心中一面觉得主子有些魔怔,一面又羡慕主子和夫人的感情。 唉,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他也能讨上个老婆,让他吃剩饭碗他也是不介意的。 第40章 罪魁祸首司空引 林进走了,司空引一直盯着他的背影,陈剑琢则盯着她。 直到林进消失在众人视野,司空引还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她转头看看陈剑琢,问道:“驸马,你这下属今年多大,婚配没有?” “林进……他今年十七,未有婚配。” “我看他体格生得不错,是不是也跟你在军营里做事?”司空引十分好奇。 她想说媒的心一起,根本停不住了。 陈剑琢讷讷地道:“他爹是账房,从小把他关在屋子里看账,眼睛看花了。虽是会些武功,但射不了箭,军营不要。” 他心中有些怀疑——莫不是盈盈看上这林进了? 他想不出林进哪点比自己强。不过若真是这样,他得好好敲打敲打这小子,至少一年半载不用出现在京城了。 “那驸马觉得……你这属下,配起我身边的芷花或是芷月来如何?” 司空引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绝妙,忍不住看了眼跟在马车一边的芷花芷月。 她越想越觉得前世亏欠这二人许多,想着这一世一定要帮她们二人早早相看起来,挑个称心如意的。 那两人似有所感般跟她对视,一个眼神疑惑,一个充满防备。 “原来是这样……”陈剑琢微微放下了心,“我觉得,以那小子的身份是配不上盈盈身边的芷……姑娘的……” 司空引想起前世有些神伤:“驸马觉得如此?我却觉得,女子相看夫君,能挑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是万幸,身份之类倒是次要……” 她今日同四皇兄说了好长一番话,觉得心中畅快许多,又被陈剑琢带着吃了好吃的。如今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陈剑琢的态度已软和了些许。 陈剑琢听罢却是久久不言语。他想着,自己果然对盈盈还是不够好,是以她方才讲这番话时,才会一脸黯然之色。 他承诺道:“盈盈,我以后肯定带你吃许多许多好吃的。” “啊?”司空引不明白这又关她什么事了。 怎么这人和四皇兄一样,总能把事情扯到她身上呢? 陈剑琢脸上终于有了正经的神色。 他道:“盈盈,陈家总有许多琐碎的事情让你烦忧。” 司空引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 这是怕她吃的太少,脑子不够用了? “事情虽然琐碎,但结果总是好的。那些人入了大理寺,不就等于落到你手里了吗?”司空引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难得谦虚两句。 其实听到驸马要带她吃好吃的,她心中有些期待呢。 陈剑琢闻言却是笑了一下:“看来盈盈已经知道这背后是谁了。” “驸马心中不也是门儿清?”司空引反问他。 她总觉得许家和陈家这样的小打小闹,从前还有很多呢。 陈剑琢叹息:“我的那点小心思,总是瞒不过盈盈。” 若她能早日看清他的心,那就再好不过了。 · 陈剑琢和司空引上了马车,他本要送她回公主府,司空引却觉得。 如今六皇兄将要事托付于她,她的首饰铺子也要在城中早些相看,住到陈府反而方便些。陈剑琢自然没有二话。 不过两人回到陈府,司空引一面差人去大理寺寻司雪将闹事的人扣住,一面打听筹备她的铺子。 陈剑琢则是去审在粥中做了手脚的下人,二人皆是分身乏术,临到睡前才见了一面。 司空引闻到他身上有淡淡血腥,不让陈剑琢上床,后者就乖乖睡在她脚边小榻上。 陈剑琢几乎沾枕就睡了,司空引却躺在床上听着他呼吸,一直睁眼到深夜。 · 翌日的京城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皇上下令,提倡京中商贾之家招揽西北难民做活,解决人员流动问题。 这政策虽有些强人所难,不过亦是代表了新皇对商道的重视。 此令一出,城中各大商贾世家纷纷观望起来,伺机而动,只等着看谁愿意做这第一只出头鸟。 第二件事,以冯光耀为首的朝臣纷纷上奏弹劾陈家施粥掺沙,陈家世子爷在军中玩忽职守。 这事儿就有些微妙了。若单单是陈家施粥出了问题这样一件小事,本闹不到朝堂上。 不过若是陈小将军擅自离职的罪名坐实,这两件事情串联在一起,难免不让人多想。 朝中重臣皆因为,陈小将军前些日子才尚了公主,如今陈家权势倾天,皇上再怎么也要借势敲打一番。 却不料皇上不但不罚,还力排众议将陈小将军从军营平调至大理寺,做了个四品评事。 虽是平调,却大有让他军队刑部两头抓的意思。 饶是再不谙官场之道的人,也明白皇上这是要日后重用陈小将军的意思了。 驸马领实职,不管在哪一朝都是大忌。然而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偏爱长公主长乐,却不想圣上竟能爱屋及乌到如此地步! 此令一出,举朝上下皆叹息扼腕,更有甚者直言东邦外戚强权,国之危矣。 然而众人更没想到的是,陈家之事仅在当日中午就又迎来了一次反转。 律法司去查了陈家施粥掺沙一事,然而在城中走访两三个时辰,却找不着一位声称喝到掺沙白粥的难民。 此时又有大理寺上谏,称有人假扮难民,混在人群中妄议朝政,混淆视听。 听说冯光耀一党过了午膳时分便被传诏入宫,只不过进去时有十几人,出来时就只余四五个了。 剩下的人去哪儿了?不必说,自是被扣在了律法司! 到了这个地步,陈家施粥一案已是渐渐有了眉目,虽然其中各种细节暧昧不清,不过背后之人已呼之欲出。 至于陈小将军剿匪时擅离职守,虽然依旧让人摸不着头绪,不过已渐渐有人看清此事皇上并不蒙在鼓里,也就逐渐平息下去。 甚至陈小将军平调大理寺一事,也被人打了个马后炮,称这是皇上圣明,将陈家蒙受的冤屈看在眼里,提前抚慰一二。 毕竟平调平调,就冲着长公主身上一身荣宠,没给陈小将军升个官儿就已经是给足了诸位面子了。 可别忘了陈家的世子爷为何被人称作小将军?因着他身上的军功,封将军已是够够的了。 · “皇上到底体恤群臣,顾惜了一下这群一把年纪的九品芝麻官,全了他们一个脸面。” 此时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司空引,正瘫坐在路边一处茶馆的摇椅上。她听着一旁百姓激烈的讨论,跟着一群老头老太一道儿点头。 她一边摇着折扇,一边看陈佩毅和东东比试谁吃一片西瓜吃得更快。 让她没想到的是,陈佩毅居然输了! 东东抬起头,吃了一嘴的西瓜汁水,司空引看得拍手大笑,一旁的芷花见了,又往她杯子里添了一盏凉茶,生怕她渴着。 第41章 三年前就想着娶亲 东东道:“引姐姐,你不要笑了。难道今天你出来,就是来看我们比赛吃西瓜?” 他知道长公主这人从来无利不起早,今日若不是出门来办什么正事,就是去城南喝那个什么羊杂汤。 毕竟吃在她眼里也算是天大的正事了。 司空引悠哉游哉地躺在摇椅上摇两下,道:“咱们今日出门,不就是为了我那首饰铺子参谋参谋吗?两位小军师有什么想法?” 陈佩毅表示西瓜吃太撑,没什么想法。 东东看了看这处人来人往的街角,道:“引姐姐是在等人吗?” 她躺在这里快要一个时辰了,还不点东西吃,实在有点反常。 司空引摇摇折扇:“不错,我想见一面徐怀兴大师,不过此人性子古怪,实在是有点难约。” “徐怀兴是谁?”陈佩毅抱着瓜问。 芷花答道:“徐怀兴是前朝知名泼墨画家……” “前朝?”陈佩毅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嫂嫂,我们找前朝的人合作,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他是将门出身,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育不得和前朝有关人士走得太近。 “确实是不好……”司空引微微一笑,“不过你也该听芷姐姐把话说完才是。” “噢……”陈佩毅对他这个嫂嫂十分敬重,闻言立马向芷花作了一揖,“我错了,芷月姐姐。” 芷花跟他大眼瞪小眼。 芷月憋着笑:“三少爷,我才是芷月。” 东东看了直摇头:“引姐姐为何说陈三少爷有习文天赋?我看他太笨了!” 甚至连吃西瓜都比不过他。 司空引道:“你们不要乱打岔。这徐怀兴是前朝泼墨大家卢正谊第二代亲传弟子。他们师门素来单传,是以这徐怀兴虽然年轻,但在当今书画界也算是小有名气。” 陈佩毅这回听懂了,却还是十分担忧:“嫂嫂,你毕竟是……那个家的人,和前朝的人搭上边,是不是总归不太合适?” 他本想说的是天家,不过这周围人来人往,他要注意着不给嫂嫂惹麻烦才是。 “正因如此,我才找上的他。”司空引拿折扇点点他的头,“我并不是要买他的画,而是要跟他谈合作。若是一般自诩风雅的文人墨客,总归看不上我这样的商贾。 不过若是徐怀兴……他的画虽有名气,却因着他师祖当年是激进的复兴党派,再妙的画也无人敢收。我看他日子捉襟见肘快要过不下去了,这才来帮他一把。” 东东道:“皇上登基之初曾大赦天下,也明令前朝朝中之人的子孙后代与正常平民无异。不过卢正谊老先生当年做过许多荒唐事,这才连累他徒孙直至现在。” 司空引摆摆手:“如今开国都多少年了,那姓卢的老头又死了多少年了,皇上都不在意,我也无需避讳什么。更何况我确实极喜欢徐怀兴的画。” 桌上另外四人都不免想,原来这是长公主夹带私货呢。 芷花此时道:“不过徐怀兴先生脾气古怪,没有信物恐怕难以相见。” 听到这儿,司空引啪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这不就是吗?” 另外四道目光都看了过来。只见那扇面上是一副用泼墨手法作的朝日江山图,画的正是太阳初照开云见日的那一瞬。 其山气势磅礴,其雾蒸腾缭绕。落笔大胆,点画淋漓,一看就是名家之作。 东东看着那扇面一角的落款,震惊道:“引姐姐,你竟敢收藏卢……那人的遗作!”还就这么大咧咧地拿在手上。 司空引振振有词:“错的是人,物又有何错?” 驸马请她吃馄饨,她不也吃得很开心? 再说了,等她这铺子开起来,徐怀兴的名号打出去,他师祖的这幅遗作指不定能多卖出多少钱了。 有谁会跟钱过不去? 芷花芷月知道自己这主子实则是个百无禁忌的,都懒得大惊小怪了。 她都敢嫁血煞气那么重的男人,还想洞房刺杀,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芷月道:“只是奴婢们不懂,主子想开首饰铺子,为何要跟书画家合作?徐先生画虽好,却不一定会设计首饰。” “谁说我是要他设计首饰?”司空引边说边把玩着手上折扇,“我这几日思前想后,只做木首饰虽然能在民间推广开,却依然难入世家小姐们的眼。若是如此,等赏花宴上我那个故事的风头一过,里头卖的东西不就成了平平无奇?” 芷花芷月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都想到长公主这是要搞什么大动作了。 陈佩毅还没到能进宫的年纪,十分好奇地问:“赏花宴的故事是什么故事?” 司空引睨他一眼,佯装羞恼道:“我和你大哥初次相遇的酸腐爱情故事。” 陈佩毅脸上一时又是害羞又是神往。 他还没到那个年纪呢!还是别同他说了。不过他回去偷偷问问哥哥,应该也没人发现。 东东是不清楚女子钗环上那些讲究的,不过他觉得多问多学总归是不会错,便问道:“引姐姐,难道我们请来全京城最好的手艺工人做木头首饰,那些世家出身的小姐也看不上吗?” “看不上。因为这风气已成,人人认为木头饰品是乡野村妇才戴的东西。况且就算要买,这些东西在她们心里也只不过是些一两银子都不要的玩意儿,戴出去多少失了身份。”司空引解释道。 芷月有些惊诧——一两银子都不要?连公主府里的粗使丫鬟,戴的簪子都远远不止了。 她不由地问:“主子,真要做到这么便宜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若是定价这么低,无利可图,真的有必要费此心血吗? 司空引闻言却是一笑,淡淡道:“我四哥想要提拔人人轻视的商贾,我想要将被人不屑的木制首饰做成流行货,如此说来,我们兄妹两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呢。” 其实她筹划这件事时,总想起她的母后顾皇后。她幼时留在宫中时,最常见到的就是母后头簪花枝,面比花娇的模样。 陈佩毅此时道:“我大哥曾经教育我说,去繁从简,至拙至美,是不是就是这个道理?” 司空引没料到陈剑琢一个习武的粗人还能讲出这些话,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道:“这话用在我四哥身上不大合适,用在我身上,却是刚好道出我心中所想。” 陈佩毅闻言,亦是跟着十分认真地点点头:“怪不得我大哥说,娶妻能娶明此理者,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小不点随口一句,却让芷花芷月两个大姑娘都羞红了脸。 这陈三少爷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还会帮着他大哥在长公主面前争取一二呢? “哦?你大哥真这么说了?”司空引却不这么想。 她微微笑着看他,想知道他说这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是啊是啊……”陈佩毅毫不察觉地点点头,“他说他三年前起,就是这么觉得了!” 司空引心中冷笑。 原来她的这个驸马,三年前就想着娶妻的事儿了。不知道他那时候是不是有心上人? 后来皇兄下旨给他们赐婚,他心里是不是还很委屈呢? 第42章 初见徐怀兴(一) 陈佩毅看看司空引此时的脸色,又看看瑟缩在一边的东东,顿时有些明白了什么。 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东东。 东东看他这神情,心领神会,决定帮帮他。 他虚咳两声,道:“引姐姐,你还没说你找徐怀兴先生是要做什么呢?” 司空引看看东东,又看看陈佩毅。 “我如今不想说了……”她笑着看着陈佩毅,“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你哥穿的是一条裤子。你哥做了什么错事你都帮他掩盖,我做了错事你就会告诉你哥。” 芷花芷月都看出长公主眼中的算计,低头装鹌鹑,不说话。 “我没有!”陈佩毅立马否认。 更何况他觉得,他大哥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他大哥喜欢公主嫂嫂,是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了呢。嫂嫂不会不知道吧…… “佩毅,那我和你之间若有了秘密,你能忍住不告诉任何人?”司空引微微地笑。 陈佩毅虽然觉得嫂嫂这笑容阴恻恻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司空引道:“那好,你拿着这折扇在此等着。若是前头弄堂里从外往内数第三道门有个三十不到的男子进去了,你就跑过去将这折扇递给他,将他带来我们身后这茶楼的雅间。” 陈佩毅认真记下这一串溜儿的吩咐,点点头道:“那人就是嫂嫂要找的徐怀兴先生吗?” “不错,我会让芷花在此陪着你。” 陈佩毅有些紧张:“可是芷……姐姐不是说,徐怀兴先生脾气很怪异吗?” “这话不假,不过他却很喜欢小孩子。”司空引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意。 尤其是喜欢陈佩毅这般呆头呆脑的小公子。 若是东东,恐怕就不太行了。 陈佩毅此刻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被嫂嫂算计上了。不过他既然已经答应嫂嫂,就是一定要做到的。 他最后又犹豫着道:“嫂嫂,你说的这个不告诉任何人,也包括大哥吗?” “不行吗,佩毅?”司空引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 陈佩毅觉得心中的保护欲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 司空引带着东东和芷月上了身后茶楼的雅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徐怀兴就被带来了。 徐怀兴是京城丹青一界青年辈的翘楚,只不过他的衣着打扮却与名气地位不大相符,一身月白长衫洗得略微褪色,身上也并无什么值钱的配饰。 今日看到一个孩子带着师祖遗作来寻,他本是有些欣喜,不过那孩子说要带他见人的时候,这份欣喜就随之消退了。 他现在面色并不好,只以为这次来的人同先前一样,要么是要买他的画,却不断提他师祖的名字来压价,要么是请他作画,却无论如何不让他署名。 以往这些人在他府门前统统都要被打发回去,不过这次对方请了个孩子上门,这是摸透了他不会对小孩子严词厉色了。 徐怀兴本以为,这次上门之人应是个混迹商道的老奸巨猾之流,未想到他推开门,竟看到一位梳着妇人发式的美娇娘端坐在包间厅内主位。 “想必这位就是徐怀兴先生,请先生上座。” 他看见那美娇娘面带笑容,温和有礼地开口。 徐怀兴打量她片刻,见她衣着朴素,头戴木簪,不过举止文雅,又隐隐带着贵气,竟一时有些看不清事情的走向了。 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夫人找我何事?不妨快言快语。在下一届外男,不便在此多待。” 司空引并不着急,请芷月给徐怀兴上了茶,这才道:“不瞒先生说,我是一介生意人,找先生,自然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谈。” 生意人?徐怀兴眉头一皱。他看却不像。 这妇人虽然穿得刻意朴素,不过一看就是京中哪户高门贵族家中娶的正妻,否则绝不会是如此气度。 他道:“夫人若是要买画或是请我作画,请恕我要谢绝夫人了。” 徐怀兴是不愿与京中勋贵多有交流的,只因先前那些一面缠着他又一面看不起他的,多半都是这些人。 说罢,他抬脚就要走。 “先生且慢……”司空引唤住他,“无论我今日与先生这桩生意成不成,都请先生将卢老先生的这副遗作带回,如此也算完璧归赵。” 提到师祖遗作,徐怀兴有些心动。他一回头,却见那主位上的美娇娘并不看他,反而一脸淡定自如地品着手中茗茶。 这真是好定性。 徐怀兴犹豫半晌,这才叹息一声道:“不想欺瞒夫人,其实这幅我师祖的遗作,我是很想带回的。不过无功不受禄,不知夫人想要我做何事?只要力所能及,不触犯法律,我都应下便是。” 徐怀兴心知对方若真是京中高门,收藏师祖的这幅遗作其实要担上极大的风险。他心中再不喜和这些人交道,也是知道要回报一二的。 他等着主位上那美娇娘狮子大开口,谁知对方却露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道:“我知先生心中担忧什么,先生只管将这折扇拿去便是。先生放心,这折扇并非我夫家藏品,而是我外嫁时从我父亲私库中随手拿的。如今时过境迁,无人知晓这折扇流往何处,自不会有人拿它做文章,为难小女子我了。” 随手拿的? 这字眼倒是让徐怀兴玩味不已。 看来眼前这女子不仅嫁入高门,出嫁时还被家中宠如明珠。 只是有胆子收藏师祖这幅遗作的,也不知是京中哪户权贵。 他不由得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夫家姓陈。” “陈夫人。”徐怀兴拱了拱手,心中却略有失望。 京中姓陈的人家何止千户万户,其中富贵之家亦是数不胜数,就不知道眼前这位陈夫人是哪家的陈夫人了。 徐怀兴又问:“不知陈夫人可否告知一二,我师祖的这副折扇是何时流落至夫人娘家?” “开国之初。” 徐怀兴看对方神色淡然,语气笃定,知道这不是骗他。 他面上流露出震惊之色:“开国之初?彼时恐怕还在清算前朝逆党。夫人娘家却敢收下这副扇面,这……这实在是……” 实在是胆大妄为之举! 可却是这胆大妄为之举,才保留下他师祖遗作直至今日! “因着家父说,人虽有对错,物件却是无辜的,所以留下这扇面。” 这句话真是说到了徐怀兴的心坎里。他的画虽有名,却卖不出高价,甚至屡受折辱,何尝不是因为世人知晓这作画人的师祖曾在开国之初公然支持前朝复辟? 然而师祖早已逝去,活着之人却因此饱受牵连。他一家老小如今只不过尚在温饱线上,同小康根本搭不上边,儿子都上不起好些的私塾,娘子更是为女儿日后的亲事操碎了心。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恨世人偏见? 徐怀兴心中一时激动得无法言语,他心中缓了好一阵,才颤抖着嘴唇问道:“如此说来,夫人家父是对我徐怀兴有恩。不知夫人可否告知在下家父姓甚名谁,娘家又在何处,在下改日必当登门道谢。” “家父已逝余年,时过境迁,徐先生不必挂怀了。”主位上的女子淡淡地道。 这本是一道答非所问,徐怀兴却知道这是对方拒绝透露自己娘家的信息,心中有些失望,遗憾道:“夫人节哀。” 他又见对方眉间略带哀伤之色,心中不忍,一时意气坐到她不远处位置上,拜一拜手,沉声说道:“夫人有何事要找徐某,只管开口就是。徐某如今,是心甘情愿帮助夫人了!” 第43章 初见徐怀兴(二) 徐怀兴不知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他这话说出去之后,仿佛看见主位上那眉间透着淡淡哀伤的美妇人,脸上忽而滑过一丝得逞的狡黠。 这变化转瞬即逝,徐怀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他又听那美妇人道:“不瞒徐先生,我想开一家首饰铺子,想同徐先生合作一二。” 首饰铺子?徐怀兴心中略微失望,道:“徐某是丹青画家,恐怕帮不上夫人许多忙了。” 他心中又有些忐忑,心道这夫人想开首饰铺子却来找他,这是连这铺子背后应该如何运营都不清楚。 恐怕这位真是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虽通些人情世故,却不谙商道。 司空引早料到徐怀兴会如此反应,从容笑道:“徐先生不妨听我讲完我铺子里的计划再做决定?” 徐怀兴心中本是不抱任何期待,不过对方送上师祖遗作,已是对他有天大恩情,他无论如何也该听完这话才是。 他维持着面上温和,耐心道:“夫人但讲无妨。” 司空引道:“我找先生来,不是求先生为我铺子设计首饰,而是希望先生为我推出的系列首饰作一副印象画①。” “印象画?”徐怀兴不解。 “我在此与先生交个底好了。我铺子里头的第一套首饰名为「风花雪月」,需要先生作一副融合了这四个意象在内的丹青水墨画。 届时我还会找一位书法大家题诗一首,诗画相左,完成一副作品。当然了,画上也会署先生的名字。” 风花雪月?这四个意象对他而言倒是不难。不过要将四个意象同时融合在一张画里却是要他思考一番的。 然而这番话里令徐怀兴最感兴趣的是,对方竟然愿意在画上让他署名! 他不免问道:“夫人的意思我已听明白,只是不知夫人这画是作何用途?” 首饰铺子配上画,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司空引押了口茶,道:“有两个用途。第一,届时我铺子开业,先生的真迹会在店内展出,先生如今的画虽然卖不出高价,但想前来观摩的人却数不胜数。 第二,我这套首饰的套盒,盒上的花纹会按照先生这幅画来画,不过最后成品也许是木刻,也许是水彩,也许是刺绣……我亦没有想好,端看最后哪种手艺做出来效果好。” “原来是这样……”徐怀兴喃喃道。 用丹青描摹出首饰名字中的意境,再印在套盒上加深顾客的印象,盒子与首饰浑然一体,不断呼应首饰主题。原来印象画是这个意思。 从来京中的首饰店铺都是用名贵材料打造成盒子,将首饰一装,最多再镂些复杂绮丽的花纹,这样虽然好看精贵,但也失去了特点。将画用在首饰盒子上的,这还是头一份。 不过徐怀兴思前想后,竟觉得这主意绝妙,很有可取之处。 他对眼前这位柔弱妇人的印象有些改观,道:“夫人的意思我已明白,不知夫人何时要这画?我好早些准备。” “徐先生就这样一口答应了?”司空引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也不再问问我还有什么要求?” 徐怀兴诚恳道:“实在是我觉得夫人这个主意妙极,可谓前无古人。就算是不要银钱,只为完成一副作品,我也愿意相助夫人。” 言下之意,就算司空引还有什么要求,他也愿意统统答应下来。 司空引笑了,道:“怎么会不给先生银钱?咱们可是一早说好了合作的。若是先生最后之作能让我满意,我愿出五百两买断这画。” 五百两对京中这些高门世家而言不是什么大钱,然而对徐怀兴而言却有救急之用,可以大大改善他们一家的生活。 徐怀兴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司空引又道:“这五百两只是买断你这副真迹的费用,后头还有分成。「风花雪月」这套首饰我原定打算做四支簪子,散装的簪子每卖出一支,分给你利润的一成,而套盒每卖出一份,分给你利润的两成。” “散装?套盒?”徐怀兴有些疑惑。 “这四支簪子,花月二支是可以单独售卖的常规款,我铺子里头会源源不断地上新补货。雪这一支是数量较为稀少的限量款,三个月上新一次,数量有限。 风这一支则是套盒里才会有的隐藏款,并不单独售卖,甚至不会放在大厅公开展示。 且这套盒数量有限卖完即止,随后一年一补,每年盒面上印象画的材质,都会做的不一样。”司空引道。 徐怀兴被这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惊了。 虽然京城中不少首饰铺子打着限量的名号,其实却是为了哄抬价格,将自家高昂的定价合理化。 毕竟买首饰又不是买大白菜,看上了就能买得起。那些所谓的限量款,最后摆在铺子里卖个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听陈夫人这自信的语气,怎么好似她家的簪子就跟新鲜大白菜似的会被人哄抢一空呢? 其实后面的内容已经跟徐怀兴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他还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我想知道,陈夫人这铺子的首饰是用什么材质?准备定价多少?一次又要上新多少?” 司空引微微一笑,扶了扶发上木簪,道:“准备用上好的木料,定价一百到一百五十文,套盒则是一两。至于数量么……花月不限量,雪先上一万只,套盒今年则是两万套。②” —— ①:这里的印象画就是用的字面意思,和现代油画中的印象画派无关。 ②:由于白银价值每个朝代不一样,无从参考。 这里架空统一设置物价为:1文=1软,1000文=1两,方便脑补。店里的物价都是算过的,卖完能入账几千两。 第44章 初见徐怀兴(三) “陈夫人这……这是要做一个京中女子都能用得起的牌子啊!” 徐怀兴起初听她说要用木料,并不大赞同,不过后头又听她说了定价,联想到前面那招限量和套盒的销售策略,竟然觉得这利薄多销之路是完全行得通的。 “不错,我替先生提前算了一账,这两万个套盒卖完,你还可分两千六百两白银,更不要提平时那些散装簪子分得的钱了。且这两万个盒子上,个个都有徐先生你的名字!” 徐怀兴听罢,面露喜色道:“在下应该谢谢陈夫人,亲手将这机会送上门。” 其实他心中觉得,若是木头首饰,应是不会流行到那种地步。不过听到自己的名字也能刻在盒子上,他便一时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不过我对徐先生的丹青,还是有些要求的。还请徐先生用心记好。” “陈夫人吩咐便是。” “第一,「风花雪月」的印象画真迹我一共要四幅,因为我打算在京城东南西北各开四家铺子,否则以我这生意的规模,若只开一家怕不是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第二,这四幅印象画不求比得过前朝几位大书画家,但至少要对得起徐先生你在业界内的名号,还有这画内需要留白几处,让我方便请人提字。” “第三,我还要一副简版的印象画,这一副要省去不必要的繁琐线条,以泼墨为主,不需要多精细,渲染出意境即可,这一副我要用来制成套盒盒面的模板。” “第四,我还希望徐先生倾心画出第五幅印象画,不过这一幅可随你心意创作,可以署名,亦不用刻意留白。” 徐怀兴毕恭毕敬地听完了,被这一连串的要求弄得头皮发麻。 然而他已经答应了人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心中又明白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让他真正在百姓面前露脸,而并非靠着师辈的名气闻名于世。 不过他有一点,却没能搞明白。 他问道:“陈夫人,前面三点我都记得了,可这最后一点,你让我画这第五幅出来,我却不知用意为何呢?” 司空引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本人也十分欣赏徐先生的画作。”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这话一出,侯在一旁的芷花芷月心中都不由得这样想。 京中丹青大家何其之多,只不过长公主本就偏爱徐怀兴的画,又知道他的画在市面上根本不得流传,这才亲自上门,威逼利诱徐怀兴给她作画了。 画的还是为她定制的「风花雪月」! 徐怀兴也未料到对方会有此回答,不过他此时心境已和刚进门时大不一样,拱了拱手谦虚道:“陈夫人谬赞。” 司空引笑着问他:“徐先生可觉得五百两被我买走这么多画,有些委屈了呢?” “能结识到陈夫人如此妙人,是徐某三生之幸,和那些黄白俗物无关。” 他和自家夫人素来感情极好,又想到司空引方才提出那道销售策略,感叹道: “陈夫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将人的好奇心、购买欲和收集癖都拿捏得死死的,徐某很是佩服。想必陈夫人的夫君也是如此,被夫人牢牢拿在手掌心了!” 司空引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实在很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到陈剑琢。 牢牢拿在手掌心?实在很不敢当。她的夫君没反她家的江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徐怀兴也知自己这话有些僭越,解释道:“陈夫人勿怪,只是看到夫人,徐某联想到自己和内子当年。” 司空引知道徐怀兴这话本是无心。他的夫人出身小康之家,却愿跟着他过平淡如水的清苦日子,这么多年毫无怨言,他们夫妻二人自然是伉俪情深,见了谁都不免比较一番。 于是她顺着他的意扯开话题:“徐夫人出身商贾世家,而小女子如今不过初学乍练,哪里敢当。” 又说回商道,徐怀兴心中还有些担心:“徐某虽觉着夫人这套策略无可挑剔,却还是想问夫人——夫人知道徐某现下的名声,却还是愿意用徐某的画,就不怕徐某拖累了夫人?” 司空引道:“徐先生的担心实在多余。今皇登基之始就有令,民间百姓不得另眼相待前朝人士子孙后辈。 其实先生不过是拜了卢老先生学艺,根本谈不上是卢家后人。 如今民间还对先生有些误会,不过时间总能冲淡一切,以先生才能,早晚会在国内丹青界大放异彩。如此说来,我五百两买了先生这些画,是不是其实算捡漏了呢?” 徐怀兴闻言,却久久皱眉不语。 他半晌才道:“我知夫人所言不假,不过世人对我偏见减退,也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夫人首饰铺子的筹备却迫在眉睫,恐怕,最终结果并不一定会那么合意。” “若我说,只要先生与我合作,世人对先生偏见消退,就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呢?” 徐怀兴见那美娇娘嘴角含笑,眼中光芒闪露,心中愈发好奇起来。 这样一位后宅妇人,为何会流露出几分只有上位掌权者才有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自信? “恕徐某冒昧,只是徐某心中实在好奇,夫人的夫家和娘家究竟是……” 徐怀兴欲言又止。其实他心中总隐隐觉得,眼前这位陈夫人的身份已不是他能随意多问的了。 “我并未对徐先生隐瞒什么,夫家确实姓陈,至于我娘家是城中哪户,届时铺子开起来了,徐先生自会知晓。” 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位陈夫人的娘家,比夫家还要有权势? 徐怀兴脑中盘点过一遍城中姓陈的勋贵世家,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户。 可是这些人家,家中娶一位门次稍低点儿的贵女主持中馈就是了,哪里还需要牺牲儿子高攀? “难……难道……” 他一时摸不着头绪,然而看到那美娇娘身旁二位婢女,竟是一对双胞胎时,他脑中灵光一现,顿时如被雷击般立在原地。 对了……前些日子,城中不正有一户姓陈的人家娶亲吗? 那户陈家,正是这京中所有姓陈人家中权势最盛的陈国公府,而被这陈国公府迎进门的,正是荣宠一身、权势在手的当朝长公主长乐啊! 听闻长乐公主身后的两位贴身女官就是一对双胞胎,生得一模一样,且心意相通。 如此一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徐怀兴反应过来时,已是冷汗一身,腿脚虚软,一脸不可置信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想起方才进门时自己表露出的些许不耐,只希望长公主不要怪罪他才好! 第45章 是陈佩毅要找他(一) “看来徐怀兴先生已猜到我娘家是谁。”司空引面色坦然。 她确实没有为了隐瞒身份欺骗徐怀兴什么,不过她今日穿得这样朴素,也是存了误导他一二,看看他真性情的意思。 不过令她高兴的是,这位她欣赏的青年丹青画家,并没让她失望。 · 娘家? 徐怀兴闻言有些自嘲地笑笑。 长公主的娘家不就是皇家?而她口中那位生父,不就是已薨的先皇昭仁帝吗? 自师祖犯下那些事后,许多作品不知所踪。他苦寻师祖遗作十几余年,没想到竟是被先皇好好地收藏在了国库之中。 造化弄人哉! 徐怀兴本要行一个大礼,却一把被身边候着的芷花芷月二人拦住。 司空引面上笑意盈盈:“徐先生想必知道我不是喜欢这些三拜九叩之人,当真不必行此大礼。” 徐怀兴脸上震惊未消:“只是我却不知长……陈夫人为何舍得屈尊降贵,入这商贾之道。” 京中百姓都是知道长乐公主善名的,是以他也没有再坚持。 “屈尊降贵?徐先生此言差矣……”司空引捧起茶盏轻啜一口,“皇上意欲提拔商贾地位久矣,不过前面三年登基之初琐事繁多,一直未有实政。正如与徐先生息息相关的正待前朝孙辈一策,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今日出谋开这样一间店铺,不过是响应皇上一二,略尽绵薄罢了。” “原来是这样……陈夫人当真是仁德之人。” 徐怀兴想到今早城中都在商议皇上意欲重用商贾之事,心中感慨长公主心思绵密,倒是替皇上想了一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若是她代表皇家身先士卒做了天下人的榜样,恐怕清除这两股不正之风就真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不过徐怀兴哪里敢跟当朝长公主坐在一起谈论政治话题?聊了不过一盏茶,就托词有事要走。 司空引也见事情说得差不多,将那卢正谊的遗作亲手交到他手上,就让芷月送他走了。 · 他走之后,陈佩毅和东东从包厢角落一处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东东先是对司空引作了一揖,道:“今日听引姐姐和徐怀兴先生谈话,东东受益良多。” “受益?什么受益?”陈佩毅不解。 司空引笑了:“东东,你这样说会显得陈家三少爷很呆!” “难道我不说他就不呆了吗?”东东反问。 “你!”陈佩毅气急。 他发觉这个东东平日里看着老实,损起人来也是当仁不让。 两个小孩子绕着厅内圆桌追逐打闹起来,一会儿功夫过后,芷月也回来了,手上还捏着一封信。 她道:“主子,是驸马爷差亲信送来的。” 亲信?难道是林进? 司空引眸子转转,并不急着拆那信,反而问芷月:“你觉得驸马那亲信如何?” 芷月不太明白她的意思,答道:“主子,驸马爷的亲信是个男的。” 她觉得驸马爷也许别的地方惹了长公主不快,导致长公主想杀他。 不过女色方面应该是很严于律己的一个人,怎么会用女亲信给长公主添堵? 司空引心中想的却是,原来在芷月心里,林进就只是个男的而已。 这种第一印象可不太妙啊。 看来这一对是不成了,回头她还得问问芷花的意思。 她拆开陈剑琢给她的信,里面写的是他调职大理寺,今日在军中交接,同袍留他在军营里吃饭,就不回陈府陪她用晚膳了云云…… 陈剑琢的字迹铁画银钩,如他的人一样。 司空引看完,将那信笺揉成一团,随手扔在身边小案上。 就这?司空引心中纳闷,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修书一封派亲信交给她? 她实在不懂,难道不能陪她吃饭是什么要紧事吗?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是陈剑琢晚膳不回来,留在军营必然要被灌酒,也不知道今晚他回陈府时,是横着还是竖着了。 她要探一探陈剑琢口风,看看六皇哥那件事,有没有必要让陈剑琢和司雪通个气呢? 司雪是令风一母同胞的妹妹,她其实不太想外人知道司雪其实是她的人。不过要解决六皇哥挂心的那桩案子,陈剑琢和司雪都十分重要。 如此一看,虽然陈剑琢今日回不来了,她倒是很有必要去找他一趟。 司空引看了看天色,心中已打定主意。 她笑眯眯问陈佩毅:“你想不想去找你大哥?” 小不点的眼神立马就亮了。 · 因为一会儿也许会提到司雪,司空引就让芷花芷月送东东回去,她则一个人带着陈佩毅去城郊的军营找驸马。 芷花芷月一开始很不放心,不过司空引又安排她们去和令风接个头,还要忙一些首饰铺子的事,花月二人分身乏术,又想到长公主去的是军营,应该是没什么风险,便也由着她去了。 此时黄昏将至,司空引带着陈佩毅回陈府抓了几个人,又通知了陈国公夫妇,便轻车简从去了军营。 司空引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是以并不说自己是谁。不过守营的士兵却认识陈佩毅,于是进去了一个人通传。 马车里,司空引点点陈佩毅的头:“你还说你和你哥不是穿一条裤子?这些人都眼熟你了!” 陈佩毅捂着脑门十分委屈地辩解:“好嫂嫂,真不是我爱来,是我爹娘总想逼我习武,经常让我上军营里看他们训练!” 这营里的士兵个个是他两倍高,一身腱子肉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太可怕了,他才不要来呢! 司空引眨眨眼睛,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他:“那你以后想习武还是习文?” 陈佩毅不想选,他其实很想做个京城纨绔,整天喝茶遛鸟,不过他知道这话说出来肯定会被嫂嫂敲打,于是弱弱地道:“习……习文还不行吗?总之不习武。” 司空引目露深意地看着他。 她已看出这小不点其实玩心未定,做什么都没下定决心。 陈家望子成龙,想必三房那边逼他逼得很紧,若是驸马和她也紧跟着逼他选择,恐怕最后会适得其反。 她道:“佩毅,嫂嫂这几日就住在府里忙开店的事情,若是你愿意,不如常常过来帮嫂嫂参谋参谋。” 陈佩毅一张小脸充满纠结:“嫂嫂要我做什么?恐怕我也帮不上嫂嫂什么忙。” 他觉着,自己再厉害,应该也没有芷花芷月两个姐姐强。 “做个吉祥物!”司空引故作深沉,仿佛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 陈佩毅并不知道吉祥物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觉得若是帮忙参谋开店的事情,就能像今天一样跟着嫂嫂出来玩,那以后的日子肯定都十分快活了,于是十分爽快地点头答应下来。 马车内一小一大两人刚达成协议,就听得外面一道声音传来: “是谁要见陈小将军?” 这声音有些熟悉。司空引掀开车帘,看清对方面容后一愣。 “怎么是你?” 第46章 是陈佩毅要找他(二) “原来是您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来人拱手笑道,“在下本来就是军中一员小小的火头军,出现在军营又有何奇?” 此人正是前些日子来她的公主府「负荆请罪」的段星驰。 段星驰见了司空引,看她如此装扮,就知道她此行低调,所以并未声张出去。 他又道:“军事重地,马车不能放行,还请贵人理解一二,下车步行。” 司空引点点头。她虽总觉得段星驰有些油腔滑调,心中不喜,不过还是知道军规要紧。 司空引带着陈佩毅下了马车,后者很明显是认识段星驰的,缠着他一脸激动地问东问西。 “段哥哥,你什么时候再请我去藕春楼吃饭?” 司空引想,这小不点还真不跟段星驰客气,一开口就是让他请客。 段星驰有些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道:“近日恐怕不行,藕春楼要换一个掌柜,许多事情都要重新交接。” 司空引十分愉悦地笑:“哎呀,那真是不巧,不如改日我带佩毅一同拜访好了。” 到时候她就是大老板,段星驰成了给她打工的了! “贵人,你就不要再打趣我了!”段星驰无奈。 三人临要进门,守营的一名将士拉拉段星驰的衣袖,极小声道:“段军师,为何会有女人来找小将军啊?” 这在从前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呢! 段星驰瞥他一眼:“陈小将军是不是刚刚大婚?你觉得什么女人才敢来?告诉你,别在外头乱讲话。” 那将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立马对着这一行三人肃然起敬。 三人行至营内,司空引看着身侧一排一排扎得整齐的营帐,觉得十分新奇。 段星驰看她神色不像有什么急事,斟酌片刻开口道:“夫人找小将军,不知有什么事?” 司空引脸不红心不跳:“不是我要找他,是陈佩毅要找他。” 陈佩毅有些迷茫地瞪大了眼睛——又关他事? 段星驰看看这两人神色,心头一时无语。 前些日子他心头还在遗憾陈剑琢和长公主木已成舟,他没陈剑琢那不要命的狠劲,下手慢了。 不过今日一看长公主这性子傲娇非常,又想到自家那兄弟闷得跟个葫芦一样,这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话说开,他心头竟涌上一阵幸灾乐祸般的雀跃。 他道:“陈小将军现下在军营后头的平阳湖那边,我带你们过去。” 平阳湖号称小平湖,是京郊附近最大的一处野湖。 司空引心中好奇,陈剑琢这个时候在那里做什么?不知他见自己来了,脸上的表情又会如何? 按理有人求见军官,一路上都该让人通传。不过段星驰有意整一整陈剑琢,就生生压了下来。 · 陈剑琢正和军营里几个同袍在平阳湖学凫水,七八个肤色深浅不一、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围在湖畔边上,人人身上都有刀剑伤痕。 这姿态并不雅观,不过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平阳湖又是很后头的地方,根本没人在意这些。 他们现下都歇着不动,只看陈剑琢游,眼中都透着惊奇。 陈小将军两天前还是一窍不通,如今勤苦练习一阵,竟已然游得有模有样了! 待他又游了一周从水下探出头来,众人都一阵拍手叫好,称他悟性高、耐力好之类云云。 热闹之际,从后头岸上远远跑过来一个小兵,见了他们,神色慌张道:“你们快避一避,将军夫人来了!” “将军夫人?带过去见将军便是了,我们在这儿凫水,能碍着什么事?”讲话的汉子三十余岁,留着络腮胡子,正是他教的陈剑琢凫水。 他见自己这徒弟天赋这么高,本想带着游到晚饭时候,此刻尚有些不尽兴,便要开口赶人。 其他众人听了也是点头,他们皆以为小兵口中的将军夫人指的是驻营将军杜凡康之妻。 杜将军今年六十余岁,也是朝中老人,不过早就不上前线了,在京郊带着他们这群储备军训练。 他和他那夫人都是白发夫妻了,还天天腻腻歪歪,三天两头能就能吃到将军夫人亲自带的饭菜,那模样真真酸腐得很。 将军夫人来营里,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小兵见话没说清楚,急了:“不是杜将军的那位夫人,是……是陈小将军的!” 被点名的陈剑琢先是一愣,身后众人也是傻了。 陈小将军的……夫人? 那不就是长乐公主? 陈剑琢面色变了变:“长乐公主到哪了?若刚至营前,带去我帐子里避一避,别让人冲撞……还有,让马车驶进来,别让长乐公主鞋上沾泥。” “陈小将军,来不及了……”那小兵慌慌张张地回头看了一眼,“段军师直接把人带过来了,不让人通报,这走近前了我才发现的。” 众人皆顺着小兵的目光看去,远远已能看见三道身影,其中一位一看就是个妙龄女子。 陈剑琢慌忙去找自己下水之前脱在岸上的中衣,却怎么都寻不得了。 他这时才想起,他们是从营帐那一侧的湖畔下水的,衣服鞋袜都放在另一头呢! 想必他身后的那几位,境况也是跟他一样了…… 陈剑琢看看岸上越走越近的那几人,又看看身后赤着身体的一群男人,咬咬牙道:“你们都给我潜下去!” 就算水性好的能游回放衣服的岸上也是来不及,更何况上岸时必然会被盈盈看到,他绝不允许! 泡在水里的其他人其实是没什么意见的,因为此刻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于是纷纷深呼吸一口,潜入水中。 · 段星驰带着身后一大一小两人行至平阳湖边,三人一同打量好一阵,才在岸边看见陈剑琢竖着个脑袋。 三人都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司空引以为谁杀了个人把头就这么扔在岸边,她寻思这收尾方法也太不干净了些。不过仔细一打量,她才发觉这是陈剑琢的头,而且还是个活的陈剑琢。 司空引心中有些小小的失望。 陈剑琢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似很不好意思般,也不出声,只是默默看他的盈盈。 司空引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好奇道:“驸马,你们军营里平日都是在这湖里洗澡吗?” “这个我知道!”陈佩毅难得抓住一个他会的话题,“我大哥在跟人学凫水!” 学凫水?陈剑琢竟然是个旱鸭子? 司空引很是震惊地看着他。 陈剑琢居然不会水。不过这事陈佩毅都知道,四皇兄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那她之前在御书房问四皇兄那道落水的问题时,他……他居然说…… 让陈剑琢去救她! 这到底是救她还是害她! 司空引心中愤愤——四皇兄啊四皇兄,兄妹情谊和手足情谊之间,你居然就这么轻易选择了后者! “三弟,不要乱说!” 陈剑琢声音闷闷的,面上带着羞恼,只不过泡在水里看不大出来。 “大哥,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嫂嫂又不会嫌弃你是旱鸭子,而且她又不是没看过你身子,你赶紧上来吧!”陈佩毅浑不在意地说着,随后又似求证般看了司空引一眼。 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嫌弃! 陈佩毅震惊了,一旁的段星驰却恨不得原地拍案叫绝。 陈放啊陈放,我以为天下最会拆你台的当属我段星驰,不过没想到,你这个三弟还是更胜一筹啊! 第47章 是陈佩毅要找他(三) 段星驰看着河中间一个个泡泡咕嘟咕嘟往上冒,心中了然,嬉皮笑脸道:“陈放,我与长公主方才找你,你为何不出声?” 陈剑琢凉凉地看了段星驰一眼。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就是故意带盈盈直接过来的。 若不是盈盈在他面前,他早就从水里跳起来打这臭小子了。 他并不理段星驰这番挑衅,转头看向司空引道:“长乐,你找我有何事?” 司空引觉着如今从他嘴里吐出长乐二字有些怪怪的,不过她还是秉持着把锅甩到底的优良传统,道:“不是我要找你,是佩毅要找你。” 陈剑琢转头看向陈佩毅。 陈佩毅觉着自己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大哥,不如先给我和嫂嫂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我们好坐下说话。” 此话一出,司空引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吉祥物关键时刻还是顶用。她要是再不走,她看河里那几位兄弟就要翻肚皮了。 陈剑琢把手臂支到了岸边上,司空引以为他要借着这股力直接从河里站起来了,想着非礼勿视,略微挪开了些视线。 陈剑琢动作停了。他以为盈盈看到他肩上的伤疤,害怕了。 可是自他肩下,刀枪剑戟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肚子上最近还挨了一刀大的,他如何好意思把这些丑陋的伤疤就这样大剌剌展现在盈盈面前? 他亦有些害怕了。 段星驰将这夫妻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眸中的窃喜毫不遮掩——闷骚对上傲娇,这一对真可谓是妙不可言。 陈剑琢最见不得他这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奸诈表情,先打发了他回去收拾营帐。 片刻之后,来了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兵,手上拿着一套干净衣裳。 那小兵把衣服放到岸边,见了司空引,顿时不知手往哪儿放了。 他最后行了个军礼:“长公主好!” 司空引被他呆头呆脑的模样逗笑了,正想问他些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水声。 她一回头,见到陈剑琢已从水里起了身,一身结实的肌肉只在她面前晃了一晃就被白色中衣遮住,随后陈剑琢便背对着她系身上中衣的腰带。 “驸马,你怎么也不叫人拿条毛巾擦一擦。”司空引看他身下还穿着一条湿淋淋的外裤,不太赞同。 这样不是很容易感冒吗? 陈剑琢很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长乐,你别看。” 司空引却想,驸马果然是有些着凉了。 她看见陈剑琢身上穿的裤子还在滴水,深色的布料紧贴着他线条流畅的肌肉,矫健颀长的腿型一览无遗,他忽然转了个身…… 司空引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嫂嫂,怎么了?”陈佩毅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 陈剑琢弯着腰,把浸透了湖水的外裤大致绞了绞,等到那面料不会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了,这才起身。 他看见司空引已退至两步开外,小脸惨白地看着自己。 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剑琢低下头,见单薄的白色中衣已被他身上带着的水珠子沁得半湿,仔细一看就能看清他身肩头上那些疤痕。 “盈盈……”他心中懊恼不已,上前半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唤道。 “你……你别过来……”司空引声音都颤抖了。 她怎么会嫁了这么个男人?这个男人是魔鬼吧! 她觉得她两辈子都没和陈剑琢洞房,实在很有先见之明。否则……也许她连二十七都活不到了。 · 陈剑琢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头一堵,胸中闷闷的难受。 陈小将军头一次这么手足无措。他在军事上素来能举一反三,可面对盈盈,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方法能让她接受这一身可怖的伤疤,更别谈……接受他了。 他们三人一路无话。 到了帐前,已经将近军中晚饭的时候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羊肉汤的香气。 司空引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城南沈记羊杂汤,心情好了些。 陈剑琢帐内的陈设很简单,只一排兵器架,一条睡榻,一张书桌,桌下垫一条大毯子,上面三五个蒲团供人席地而坐。 司空引也不娇气,就地坐下。陈佩毅见嫂嫂如此便也要跟着坐下,却被陈剑琢轻声呵斥一声:“你出去找段星驰去!” “大哥你怎么赶我走?难道不是我要找你你才见我的吗?”陈佩毅十分委屈,随后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嫂嫂。 司空引装看不见。 陈佩毅气愤了——他看哥哥嫂嫂好像方才气氛并不好,还以为嫂嫂一定会帮他呢,他这就找段大哥主持公道去! 于是气呼呼地走了。 “盈盈,我……”两人难得独处,陈剑琢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不如你坐到我榻上,地上脏。” 司空引是真心没什么嫌弃的,反正她这身衣服便宜极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穿出来第二次。 她尽量柔和了自己的神色,目露关切道:“那小榻弄脏了,你今晚怎么睡?” 陈剑琢呼吸都要停了。 盈盈真有这么怕他?今晚……都不让他回陈府睡了么? 他心中有些急了,想为自己争取一二,然而此时一阵半冷不热的春风拂来,挠得他鼻尖痒痒的,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原地打了个喷嚏。 “唉……” 这一下他虽是及时用手掩住了,可听到盈盈在一旁叹息,他觉得面上臊极。 “驸马果然是受了风寒……”司空引想到河边她看到的东西,面色不大自然,“还是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罢。” 陈剑琢闻言点点头。他营内的小榻用了一扇屏风隔着,他就去那后头换衣服。 司空引在另一头听到布料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到那人此刻正赤条条跟她共处一室内,脸亦有些红了。 她忽然想起来,公主府夜宴后一天的清晨,她迷迷糊糊见到赤着上身的陈剑琢在老枫树后面习武,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 她此时想起那人一身精壮肌肉上隐约交错的伤痕,心中的熨烫和爱怜之意就压抑不住。 其实并非她喜欢疤痕,而是心疼和在意这些属于军人的勋章。 沙场刀剑无眼,一场大战下来多少英魂死无全尸?这些曾经的旧伤会如同姓名一般,成为他们身份的见证。 司空引心知自己这小癖好忒奇怪了些,是以连芷花芷月都没有告诉。 她抱着腿有些泛羞地想着,那日见到的男人究竟是不是驸马呢? 可是驸马是国公府世子,若说行军打仗,应该比普通士卒要更安全些吧?那也未必会在身上留下多少疤。 然而她又想起陈剑琢此人行事作风,心中不太确定。 不如直接让他给自己看看好了,反正他们亲……也亲过额头了。 “驸马,你好了吗?” 司空引的声音有些小小的紧张。 “快了。”陈剑琢边系腰带边答复。 此时他手上一个没抓稳,面料顺滑的中衣落到了地上,陈剑琢立马弯腰去捡,却不知这一番动作让他一截肩膀暴露在了屏风外面。 司空引看到他肩头有一处大疤,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跟那日早晨她在公主府里见到的陈剑琢一模一样! 那真的不是梦! 第48章 又为何这样不惜命 司空引盯着屏风后头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压下心头悸动,极小声地道:“驸马,你停一停。” “怎么了?”陈剑琢觉得她声音有些不对。 “你……你出来……”司空引脸色红得能滴血,声音又小了三分,“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疤。” “盈盈……”陈剑琢声音染上苦涩,“这东西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其实你若心底害怕,不必勉强自己接受。” 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司空引的心突突地跳。 她忽然问道:“我在公主府宴请皇兄们的第二天,你是不是一大早在那棵老枫树下面练武?” “是。”陈剑琢纳闷她会突然有此一问,“盈盈那一日还让人给我加了早膳,你忘记了吗?” “我那时候半梦半醒,还以为自己做梦呢……”司空引面上有些羞恼。 这个芷花也真是,给驸马加两道菜,还要特意告诉他……倒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似的。 她又道:“所以我那时候就看见你肩头有一道大疤,现在自然……自然不是嫌弃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明白了就出来吧。” 不是嫌弃…… 陈剑琢心中反复念过这四个字,却又不敢确定这里面有几分客气几分真心。 司空引却不给他再想的机会了,她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向屏风后头走去。 她站在陈剑琢面前,后者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拿单衣将腹部那道大疤遮了一遮,其他地方却是一览无遗。 “盈盈,你别看……”陈剑琢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神情不大自在。 他肩头那道疤足有十寸长,横贯前后两面,蜷曲狰狞如龙。 司空引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伤落在他身上时定然深可见骨。 她心中漾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视线又一一描摹过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剑伤,半晌才问:“你肩头那道,是如何来的?” “前年在西北,马匪拿柴刀砍的。”陈剑琢并不隐瞒。 柴刀?能砍出这样的伤口,恐怕还是带弯钩的那种。若是再深一点勾进骨头,他这一条右手臂铁定保不住了。 司空引联想到当时情形,心中隐隐后怕。 “驸马,你是国公府世子,又为何这样不惜命?” “盈盈,到了军中,我只是一名士卒,仅此而已。”陈剑琢神色郑重。 此刻司空引心中又是惊愕又是叹惋。她在想,前世的陈剑琢在大婚之后就赴前线去了,经历的凶险必然比这一世更多,也许就有好几次命悬一线呢? 他娶了自己,得到七年冷落,怎么可能还能像如今这般无怨无悔? “到底是我没看好你……”司空引坐到一旁的小榻上,一双手指绞着帕子,喃喃低语。 陈剑琢听见了,却不大明白什么意思。他身上这些伤都是他们成婚之前就有的,盈盈看不看得住他,都在那里了。 他只道:“若盈盈不喜欢,我以后注意着些就是了。” 可是身上这些陈年旧伤是真没法子。 司空引却立马回应道:“我没有不喜欢!” 陈剑琢愣了。 “我……我是说,我没有嫌弃……”司空引声音逐渐微弱下来,“真的没有。” 实际上,她心里觉着伤疤是军人的荣誉,佩戴在身上宛如勋章一般。可那毕竟是人家一刀一刀亲身挨的,痛不在她身,她又怎好意思说? “驸马,我……能不能摸摸?”她红着脸提了这个要求,头低得不能再低。 是以她也并没有看见,身前男人的眼神愈发深沉下去。 “不行。”陈剑琢过了许久才淡淡地拒绝,顺带把衣物一并穿戴整齐。 这里是军营,总归在这里是不行。 司空引有些失落地看着他。 她问:“你之前一直泡在水里头不肯上岸,就是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嫌你?” “是。”陈剑琢此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被那一双眸子看着,他的心再也不能宁静如水。 “那你要如何才信我这一次?”司空引有些别扭地问他。 她素来对保家卫国的军人是十分敬重的,她不想陈剑琢在这方面误解她。 陈剑琢看着她绞着帕子的手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他已经信了。他早就说过,盈盈和世间其他女子是不同的。他会觉得盈盈害怕,也许真的是他自作多情。 但盈盈现在这样问他,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就此对盈盈提一个要求呢? 他想了想,道:“盈盈叫一声我的名字,我就信你。” 不要成天驸马驸马的挂在嘴边了,他实在很想听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嘴里念出来。 有时候他太想听盈盈唤他了,心中总产生欺负她一下的冲动。 就这样吗?司空引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陈剑琢看懂她的神色,连忙补充道:“叫小字……” “这有何难?”司空引从善如流,“陈放……” 这个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后,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虽然在陈国公夫妇面前,她会故作恩爱地叫这个名字,但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这仿佛还是头一回。 不……也不是头一回,上一次是…… 是前世她在龙鸾殿。 她那时还告诉他,天崩地毁勿相见。 可是此时,她看着身前那人的眼中闪耀如星辰,她忽然感到不真实。 这真的是陈剑琢吗?只因为自己叫了一声他的小字,就会如此开心吗? 司空引愣神之际,忽然感到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接着额头上就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这触感她太熟悉了,她惊得几乎要跳起来:“陈放,你干什么!” 她果然不能对这个男人放松警惕! · 荣承望本是想来喊陈剑琢吃饭,可他行至陈剑琢营帐前,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他大惊失色——陈小将军一向洁身自好,他的营帐里怎么会有女人?难道又是要爬床的? 可听那里头的动静,怎么好像是陈剑琢这厮忍不住,反扑回去了? 他想都没想就掀开帐帘,心中想的是定要阻止陈剑琢犯下大错。 帘子一开,荣承望就见那营中榻上倒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娇美妇人,一脸的惊慌,陈剑琢就立在那妇人身边。 虽然他身上还是整整齐齐,但荣承望知道,他马上就要得手了。 “你出去!”陈剑琢咬牙看着他。 荣承望见陈剑琢这厮还敢一脸寒意地和他对视,顿时怒火中烧,恨铁不成钢道:“陈放,你糊涂啊!你刚成亲的人,怎么还带个良家进营帐?被上头知道了,是要军法处置的!你一死,你让陈家怎么面对天家?!” 这一串话说下来,让营内二人具是愣住了。 司空引本来正生着气,见突然闯进来的这男子一通嘴炮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没想到居然还把利害关系分析得这么清楚。 可这男人四五十岁模样,头发都用布头包住,身上还系着个围裙,分明就是火头军的打扮。 军中的火头军里,都藏了些什么人物啊? 她心中好奇,一时连陈剑琢偷亲她这事儿都不提了,坐起身来拉拉他衣袖,小声问道: “驸马,这是谁啊?” 第49章 我亲你一口 守着营帐的两个小兵一脸惨不忍睹:“荣叔,这就是小将军夫人,长公主……” “长……”被称作是荣叔的男子显然是没想到这么一出,又见陈剑琢面上的怒意不似作假,只得讪讪地摸摸鼻子行了个礼,“参见长公主。” 司空引看了看陈剑琢。 后者小声解释道:“这是荣承望,在军中做火头军十余年了,亲近些的人都唤他荣叔。段星驰就是给他打下手,做徒弟。” 段星驰的师傅? 司空引不免又对此人多了几分好奇。 也不知道段星驰那股子油腔滑调的聪明劲儿,到底是家族遗传,还是跟这位师傅学的呢? 她眯了眯眼,笑道:“驸马军中的烧饭师傅还真是卧虎藏龙。” 先是来了个段星驰,送她藕春楼七成股份,又来了个荣承望,把她和驸马「捉奸在床」了。 看荣叔这番作态,他仿佛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 司空引心中暗暗揣摩,驸马先前跟她说的在军中没狎过妓这一说,到底有几分真假? 陈剑琢见她眼中闪着的光甚是狡黠,衬得整个人如同一只小狐狸,心中叹气,道:“盈盈,荣叔是常常提携我,不过类似方才那般……我从前真的从未有过。” 他想,好不容易让盈盈相信他一点儿,今日这事儿一出,恐怕他在盈盈心里就要被打回原形。 荣承望此时却道:“陈放,你这小子可不能对长公主扯谎!” “哦?荣叔此话怎讲?”司空引冷冷睨了陈剑琢一眼。 陈剑琢心中有苦难言——他怎么会对盈盈扯谎? 也不知荣叔此时说这些话,是想做些什么。 “长公主,你可别信了陈放这厮鬼话。他之前驻守北境,就有无数女子想爬他的床呢!” 司空引心中好笑,没想到她这驸马还挺受欢迎。 荣承望看一眼她面上神色,接着添油加醋:“其中亦有好些,偷偷溜进军营,入了陈放帐子里的。” “那驸马最后可受用了?”司空引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地看着陈剑琢。 “唉,最后都被当成奸细抓住,下场极惨!”荣承望重重叹气,“正是如此,我听见陈放帐里居然有女人声音,就赶紧进来。唯恐他新婚头里见了血,沾上晦气。” 妙哉妙哉,这荣承望绕了个圈儿,却把陈剑琢和自己的嫌疑都摘了出去。 看来段星驰油嘴滑舌的功夫,确实跟眼前这老头儿学了不少。 只不过这荣承望是真心维护,段星驰学去了后,却都用来损她的驸马了! 司空引笑了笑,半字不再提前面那事:“不知荣叔前来,原本是想做什么?” 她亦没有什么可怪罪的。她今日本就轻车简从,穿得又素,若不是有人提前知晓,绝不会想到她身份。 荣承望道:“是来传陈放过去用饭。” 司空引站起身:“那还不走?” 她老早就闻到羊肉味儿了。 陈剑琢诧异:“盈盈不回陈府用晚膳吗?” 军中食物多做的粗糙,虽都是大锅子炖出来,更香些,卖相却是与他们平日里吃的差远了。 “驸马要赶我走吗?”司空引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阿放怎么这样?” 荣承望此时推推陈剑琢,示意他闭嘴。陈剑琢亦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发觉盈盈这声阿放叫出来,他的腿居然有些软! 他们三人连同守营的两个小兵一起到了一片小广场,那边已经点了五六堆篝火,一共七八口大锅,个个里头炖的都是洁白浓郁的羊汤。 “真是羊肉?”司空引有些馋,亦有些不解,“不过现在还没到吃羊肉的时候呢!” “明日陈放这厮不就要调走了吗?时不待人,伙房先宰了几头小羊羔给大伙解解馋。”荣承望摇摇头。 司空引却道:“若是小羊羔,烤着吃好些。” 荣承望露出一个遇见知己般的笑容:“长公主随我来,陈放要去的那堆是有一只正在烤的。” 陈剑琢见司空引立马兴冲冲地提着裙子跟过去,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悲凉来。 他,竟然不如一只烤的小羊羔。 他们一路走过去都被人频频侧目,不少将士坐着跟陈剑琢问好,最后都把目光黏到司空引身上。 到了火堆旁,那边上已围了七八个汉子,正是下午同陈剑琢一起凫水的那些。 他们看见司空引,互相咬了一阵耳朵,确认这人就是陈小将军的夫人,当朝长公主,顿时手上动作都文雅了些。 陈剑琢找了块木头桩子给她坐,自己就跟众人一样席地坐着。然而他们坐下还没吃上一口,段星驰就领着陈佩毅来了。 “嫂嫂,你怎么忘了我了?”陈佩毅的小脸上有着无尽的委屈,“你跟大哥就想着吃了是不是?” 这话一出,火堆边上众人都有些紧张——虽然陈家三少爷沾亲带故,但能这么和公主说话的吗? 司空引却笑了:“你怎么不怀疑是段公子带你绕远路,让你找不着我们呢?” “长乐公主,你说这话可不厚道。”段星驰轻轻翻了个白眼。 陈家这小子找到他就让他给烙饼子吃,他可是在厨房忙的一身都是汗呢! 他的辛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段星驰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陈佩毅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行,饼子白吃了。 陈剑琢给司空引盛了一碗羊汤,后者喝了之后赞不绝口。 “荣叔手艺真是不错。” 段星驰龇牙咧嘴:“这个也是我炖的!” 席上众人见长公主没什么架子,也都笑了开来。 期间有人上了酒,从那之后就一直有人来敬酒。 司空引早猜到会是这样,在他耳边提醒一句:“你少喝点,一会儿我还有正事问你。” 陈剑琢觉着耳边痒痒的,酒意似是上来了,脸红了红。 司空引又看他根本没吃几口羊肉,道:“你怎么不吃菜,空腹喝酒不大好。” “盈盈,你不知道……”陈剑琢定定地看着她,“羊肉是发物,吃多了不好。” 司空引却不知道羊肉吃多了会有哪里不好,她就吃得很多。 不过她本来就只是好心提醒一句,陈剑琢不听,她才懒得管呢! 夜色渐深,陈佩毅吃饱了开始打盹,司空引叫人把他送回陈剑琢的帐子里睡。 司空引看着一边喝酒划拳的男人们,觉得有些无聊,就转到一边去,小声问段星驰:“段公子,你那藕春楼的股份,准备什么时候交过来?” 段星驰跟她打哈哈:“快了,快了。” 此时陈剑琢又拆了一块脱骨的烤羊肋放到她碗里。 “你干嘛,我要吃饱了!”司空引没个好气。 “盈盈,你凑过来些,有话问你。”陈剑琢红着脸道。 司空引只以为他是醉的,便把身子凑过去些,等着他咬耳朵。 陈剑琢在她耳边道:“盈盈,我……我亲你一口,你会不会很生我气?” 酒气和热气喷洒在她脸上。 司空引只以为他问的是营帐里那事:“我没生气了。” 陈剑琢眸子亮亮地问她:“真的?你不生气?” “不生气。”司空引莫名其妙。 随后她就看见陈剑琢笑了,笑完俯身过来,极快地在她脸颊边上亲了一口。 这根本就是一瞬间的事,司空引还没想明白,就听到周围一阵起哄。 待到她反应过来,脸颊已是红得透透的了。 “陈放……你……你……” 你得寸进尺! 她气得很想破口大骂,想掐他的脖子。 然而想到她在外头一直都是温婉娴静、柔弱无辜的人设,她只得忍住了。 她捂着脸想,她这辈子跟陈放没完了! 第50章 贿赂盈盈 司空引跑了。 她本来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了,毕竟那么多人……都看到了那羞人的一幕。可是一想到陈佩毅还睡在这里,她只得折身回去寻。 陈剑琢把她堵住了。 “盈盈……”他面上有后悔之色,“是我不好,是我孟浪了。” 荣叔出的主意,果然是不太靠谱的。 司空引冷眼看着他:“陈剑琢,你怎么老这样动手动脚?” “盈盈,我今日有些醉了……况且你对我好,我总是忍不住。”陈剑琢放软了声音,神态里带着几分委屈。 司空引忽然发觉,这人委屈起来的神色倒是和陈佩毅有几分相似的。 都像个耷拉着耳朵的大狗狗。 “我可没有对你好……”她道,“我是为陈家。” “难道我不算陈家人吗?”陈剑琢走近两步,“而且你之前说过,你不会同我生气的。” 司空引不想理他了,径自往陈剑琢的营帐走。 她蹑手蹑脚走进去,陈佩毅正躺在营帐后头的小榻上打鼾,司空引看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 她心中纠结,要不要摇醒他? “盈盈,你就让他再睡会儿……”陈剑琢此时小声道,“我有东西想给你。” 司空引双手掩住额头:“我不要!” 陈剑琢无奈笑了笑,点了一盏煤油灯在手上,轻手轻脚从陈佩毅睡的小榻下面拖出来一个大木匣子。 他将那匣子拿到小桌上打开,里面装了满满一箱的银锭子。 司空引看得眼睛都直了。 她心中想的是查案的事,是以一时也没生出什么别的想法,道:“驸马,我们查案走正规途径就是,也不需要这样贿赂人。” 陈剑琢道:“我贿赂盈盈也不行?” 司空引点点那一箱银子——大概有个两三千两吧。 “不行。”她义正严辞地拒绝,随后又咽咽口水。 “盈盈不是要开首饰铺子?不如让我入个股。”陈剑琢循循善诱。 其实这银子是拿来弥补公主府前些日子发牛乳的亏空的,只不过若是这样送出去,盈盈必不会收。 司空引道:“我开那铺子是代表皇家,怎么能收你们陈家的钱?”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军饷,只能算我自己的钱。” “你如今不是四品吗?就能拿这么多军饷?”司空引不大相信。 其实都是按军功发的,越是凶险的任务就拿的越多。 不过陈剑琢不说这话,只道:“北边荒凉之地,驻边想有什么大的开销也难。” 司空引有些心动了,她如今实在是很需要钱的时候,不过她随后又问:“那你把这些钱给了我,后面吃穿用度怎么办?” “我在国公府里也有月银。况且盈盈这铺子开起来后,是不是也该给我分红?” 原来驸马打的是这个主意。 司空引眼睛转转,还有些犹豫。 陈剑琢道:“那日你初见三弟时,是不是说——驸马已经是你的了,所以驸马的一切都是你的?” 司空引脸红了——他还记得这事? 可她怎么记得自己说的原话不是这般呢? 陈剑琢却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径自捧着箱子叫了门口的小兵,送到她回府的马车上去了。 司空引觉得自己有些被收买了。 她收了银子,总不好再提他随意亲她的事了。 她道:“驸马,如若你以后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就来找我要铺子的分红就是。” “好。”陈剑琢应道。 其实此时他心里并不觉得盈盈这铺子生意能做得多大,毕竟任谁看来,这都只是一桩代表皇家调动商贾的表面生意,传意为主,盈不盈利都是次要的了。 这银子自然就是他送给盈盈的,没有要回去的道理。 司空引看了一眼榻上安睡如常的陈佩毅,问道:“驸马,我想问问你……我六皇兄交代的那个案子,你可有什么思路了?” 若是连陈剑琢都觉得难办,让司雪好好配合他就变得很有必要了。 陈剑琢道:“此案我也只是大致听过一些,案情并不复杂,涉及人员也是简单。” 司空引闻言点点头——这案确实是不复杂。去年上元,报案人苏星洲携正妻及一双儿女出门夜游,儿女被绑。苏星洲报案后不久儿子就被撕票,女儿却没事。 大理寺处理过的绑架案不计其数,规模比苏家这次大的亦有不少。怪就怪在,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找不着绑匪。 因着陈佩毅还睡在一边,司空引并不想在此处过多讨论案件细节,只问:“那为何会卡住未决直至今日?” “因为当初负责此案的前大理寺卿宴光霁办案罔顾大理寺规矩,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惹得报案人苏星洲不满。 苏家长子被撕票后,苏星洲情绪失控,上大理寺告了宴光霁,使得宴大人不得不从此案中撤出。” 司空引听罢喃喃道:“恐怕宴光霁之后从大理寺下台,也有苏家在其中添油加柴。” 然而京城地界中想插手大理寺的家族势力一双手也数不过来,宴光霁背后本就有很多眼睛盯着了,苏家只不过是送了个由头上去。 “盈盈猜的不错。所以我们想知道案件具体经过,单看大理寺卷宗是没用的,还得找到宴光霁本人,问个清楚才是。” 司空引皱了皱眉:“听闻这位宴大人下台之后搬离了住处,至今不知所踪,我们要上哪去寻?” 这案子都不知过去了多久,若宴光霁真对官途心灰意冷,恐怕早已离开了京城。 “盈盈也想见一见他?” 司空引点点头。 陈剑琢此时一笑:“要找他不难。若盈盈信我,明日我们一同去见他便是。” 司空引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中也松快了些许。 他果然还是那个陈剑琢,办起案来雷厉风行,将一切都把握在手。 不过她心中亦有担忧——前世的陈剑琢可不是现在入大理寺,帮朝廷查办旧案的。 前世她并没收到六皇兄的这枚锦囊,而陈剑琢入大理寺时身上已是军功累累,似乎还有旧伤不便戍边,再加上前一世她并不搭理陈家,朝中人都没什么意见,这才让陈剑琢在大理寺领了个五品闲职养养身体,却不想还是给他扶摇直上了。 然而此世此时,皇兄却直接给他平调了个四品的小官儿,且朝中人士都明白这是皇上提拔驸马,要与他实权,这与前世已是大大不同。 不知对陈家,对陈剑琢来说,是福是祸? 她有一种预感,若这案子真让他们查了个水落石出,后面也许会发生一件大事,是在她上一世认知里从未出现的,能让如今的朝堂天翻地覆的大事。 陈剑琢看着她深锁的眉:“盈盈心中还有什么担忧?” 司空引摇摇头。她心中所想不能为外人道,任何人都不行。 她以为陈剑琢会追问,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深深看着她,郑重道:“前路所有艰难,我都会为盈盈摆平。” 月光下,司空引看着他漆黑认真的眼,心没由来地快速跳动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得压下这股陌生的情愫,笑着骂他:“驸马,你如今不醉了?” 第51章 早点铺子宝光记(一) 司空引要带着陈佩毅回去了,陈剑琢去送他们。 陈府跟来的小厮抱着熟睡的陈佩毅上了马车,司空引回头问:“驸马不跟着一起回陈府吗?” “等下恐怕还要喝一场……”陈剑琢低着头不敢看她。 司空引扯着嘴角笑笑,她倒是不知道她这驸马的酒量有这么好。 下次她绝不可能信他醉了这种鬼话! · 翌日司空引起了个大早,只是陈剑琢比她更早。 芷花告诉她,驸马半夜从军营回来之后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起身去早朝了。 司空引想到他昨夜喝了那么多的酒,有些担心他今日脑子不清醒。 陈剑琢平调大理寺,封了个四品评事。这是大理寺内的司法官,管本寺奏章事务。 此官手上的实权可大可小,端看就职地在哪里。若是天子脚下,已经算是司法体系内的中流砥柱了。 司空引先去给云氏请了个安,后者想留她用午膳,司空引却没应。 她现在困得两眼皮子直打架,不想在云氏面前失了礼数,就回了自己院子。 待到早膳传上来的时候,陈剑琢也回来了。 他此时已脱去军中朝服,换了一身极素的玄青色常服,看得司空引愣了愣。 他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 陈剑琢自然是看到她面前一桌子菜一口未动的,却道:“盈盈,我带你出去吃。” 说罢,不由分说就去抓她的手。 司空引困极,任由他把自己往外拉。 “你今日不是要去大理寺报到?现在还同我腻在一起合适吗?”她问。 腻在一起……陈剑琢心中缓缓重复过这四个字,倏然笑了:“盈盈在我心里总是第一位的。何况,我带上盈盈也不算碍事。” 还可算是如虎添翼。 司空引真以为他们是出去用早膳,就让芷花芷月在府里将那一桌子菜用完,过些时候再找来。 陈剑琢从陈府外院的马厩里随意牵了匹马,两人共乘一骑。 司空引以为他们是去之前吃过的那馄饨铺子呢,却没想到陈剑琢带她一路快马到了大理寺斜对面一处早点铺。 此时刚至辰时,还不到官府机构上工的时候,街上人烟稀少。昨夜又下了雨,空气清新,晨露微寒,司空引稍稍清醒了些。 可是大理寺门前这处早点铺子生意却很好,店里头几乎坐满,店外也坐了三四桌,人多嘈杂,却很有烟火气息。 司空引想,怪不得陈剑琢会把她带来此处。 店内只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伯在灶前,又是下面又是做生煎,另一位年轻伙计帮着传菜收桌子,此时二人都很是忙碌。 司空引问:“老伯,你们这儿招牌是什么?” 那老伯拿着铲刀熟练将锅内生煎翻了个身,道:“我们宝光记卖的最好的是蛋黄烧卖、炸火饺、生煎包这三样,不过夫人早上应该不喜油腻,可随意点个半份尝尝,搭一碗冰镇甜豆浆,我们再送一小碗青菜小粥。” 宝光记?司空引看了一眼那老伯身后字迹不清的木头招牌,倒确实是这个名字。 她睨了身后的陈剑琢一眼:“先生做生意如此客气,倒也不必点什么半份了。三样招牌各来一份就是,冰镇甜豆浆上两碗,只是不要太冰的。” “好嘞。”那老伯爽快应了,手上动作更快。 他们找了个室外的位置坐下。不多时,他们点的生煎先上了。 司空引看陈剑琢拿筷子夹起生煎,将里面汤汁肉馅吹吹凉就一口一个吞下去了,无奈道:“驸……陈放,你这么吃是很容易上火的。” 陈剑琢不以为意:“我中午多吃点素的。” 大理寺的伙食他还是很有数的。林进当年被云氏安排进去当差,三个月就瘦了一大圈,最后叫苦不迭地回来了。 他们点的早点陆陆续续端上桌,司空引每样尝了一遍,方才觉得这宝光记的吃食很有特色。 她想,陈剑琢在大理寺当差的这段时日,倒是有口福了。 他们又用了一会儿,忽而听到耳边一阵一阵传来男子的催促。 一会儿是「老头儿你快点」,一会儿是「怎么还没好」,那语气不耐极了,惹得司空引频繁皱眉。 陈剑琢回身朝声源处看去,大声嚷嚷的是个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年轻小卒。 他一人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外头椅子上,面前一碗泼了辣子的云吞面,手上还拿了一本《京兆奇案》,边吃边看,嘴里很不客气。 陈剑琢眼中亦有几分不耐,沉声道:“那边那位,可否收收声,莫扰了我家夫人。” 那小卒从书里抬头看他一眼,见是一对俊俏夫妻,不过身后却无一人跟着,嗤笑一声:“不好意思,这路边上的早点铺子环境也就是这样儿,你们是哪户大户人家的公子夫人,怎么不在自己家里用膳,让丫鬟伺候?” 陈剑琢听罢面色微寒,刚要动怒,司空引却拍拍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着急。 她看看那小卒手上的书,笑了笑道:“这位官爷,你手上拿的既然是《京兆奇案》,应该知道里头有一出早点铺子谋杀案。死者与那铺子老板发生点口角,最后倒在桌前,面色青紫,被人怀疑是一时口快被老板记恨,最后被毒杀了!” 《京兆奇案》中记载了许多新奇诡秘的作案手法,是同一类书中翘楚,在整个东邦境内都十分畅销。 司空引说的这一出不过是后头两个案件之间的过渡小章,篇幅极短,但胜在与此时此地情境上十分贴合,所以她拿来一用。 她这话一出,那小卒直接愣住,铺子外头听见了的人不免都停了停手上筷子。 司空引一看那小卒手指夹的页数,就知道他还远没看到书后面写的这一出,没想到让她猜个正着,真真唬住了这厮。 她接着道:“巧的是,这书中主角虞奇希也在这铺子里吃饭,他只看一眼就道出,那死者是边吃边骂,粥水进了气管还了无知觉,被铺子老板送的一碗白粥噎死了!最后仵作来了,一看不似中毒,又剖尸一验,果然如此。” 那小卒听罢,却一改跋扈神色,放下书认真道:“你说的这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人若是气管让东西噎住了,死前应该反应剧烈,若是周围人多,不可能无人察觉。” 司空引没想到这小卒对她的指桑骂槐不以为意,反而和她辩论起来。 不过她倒也不介意和他辩一辩:“你觉得书中这出的死者死前那样叫骂,有谁敢上去触他的霉头?或者说,即使有人看了出来,但偏偏装作不知,又能怎样?” 一切都是有因必有果罢了。 那小卒听罢,沉默一阵,复又低声道:“《京兆奇案》中的故事毕竟都是杜撰的,当不得真。” 众人都听出这小卒话里的悔改之意,想着这夫人倒是三言两语能唬住大理寺的官爷,真是有些本事,便纷纷动起筷子不再关注。 司空引却觉得,这人是有些敬畏这书中主角虞奇希的。 她神秘地笑了笑:“此书笔者名叫闻一新,其实是前任兵部尚书闻彭越返老还乡后在老家京兆闲时所作,所以化称京兆奇案。中间糅合了他任职兵部时见过的一些奇闻怪案,虽有些杜撰,书中主角却有原型。” 这书背后的秘辛是少有人知的,若真是前任兵部尚书所作,也许参考的案例就是京城附近。 那小卒不免紧张又期待:“原型是谁?” “是你前任顶头上司,前大理寺卿晏光霁大人。”司空引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小卒露出震惊之色。 “而晏大人下台后,就在你们大理寺斜对面,开了这家早点铺子。” 第52章 早点铺子宝光记(二) 宝光记?晏光霁? 那小卒看着灶台边持着锅铲,戴着围裙的老伯,一时说不出话来。 像他们这样的小喽啰平日里自然是没机会见到大理寺卿的,他呆了三年,顶头上司中间换了两任,他是一个都没见过。 可他见那老伯明明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去了十之八九,却还一脸淡然地给那对夫妻上了菜,他……竟然有些相信了。 · “恐怕你们今日来这铺子里吃饭,是专程来找老夫。”老伯将手上油污在围裙上抹了抹,面不改色。 司空引惊觉这老伯听力奇好——他方才在远处灶台忙碌,周围嘈杂人声不断,竟也能将自己这一片儿发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恐怕此人真是晏光霁无疑,且这晏大人还有些武功傍身。 她目露诚恳:“前辈,确实有事相求。” 晏光霁打量她一番,缓缓道:“小女娃,我认得你,所以才愿意同你多说两句。若是旁人来了,可没这么好脸色。” 言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陈剑琢一眼,见后者面上不羞不恼,心中倒是有些奇怪。 ——怎么先前那大理寺士卒吵闹几句,他都一副要和人动手的模样,如今却能这般淡定? “前辈如何认得我?”司空引有些意外。 她和驸马今日出行匆忙,都是低调打扮。若说他俩是一对寻常夫妻,路人也未必不信。 “老夫认得你父兄,你长得与他们三四分像,明眼人自然一看便知。”晏光霁不以为意,擦一把汗,又把汗巾往腰带上一别,径自干活去了。 待最后几桌客人的早点上齐,晏光霁也挂了谢客的牌子。 司空引心知这是晏光霁愿意接见他们一二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 她见陈剑琢仍是埋头在吃,冷笑一声道:“陈放,原来你今日着急忙慌把我带来此处,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此时方想明白,恐怕之前晏大人说的那不用给好脸色的「旁人」指的就是她这驸马。 这是他自己求见无门,想要拿皇家的面子试一试了! 其实司空引是没什么所谓,不过陈剑琢之前也不与她通个气,让她有些在意。 陈剑琢道:“我本是打算先带盈盈尝一尝晏大人的手艺,再说正经事。没想到盈盈聪慧非常,一眼就看出这早点铺子的掌厨正是晏大人。” “我看你全是为了吃。”司空引对他这恭维并不买账。 “盈盈,难道晏大人的手艺在你心里还排不上号吗?”陈剑琢反问。 这倒不是的。“可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还能剩多少给我?” 原来盈盈是在恼这个。 陈剑琢心中有了思量,又叫来伙计加一份小点,随后厚着脸皮开口:“盈盈不如指点指点我,告诉我你是何时看出这宝光记掌厨老伯就是晏大人?” 晏光霁此时都没脸听了——长公主这驸马,好说歹说也是个国公府世子,有必要对皇家如此卑微? 要是让长公主知道她这驸马人前人后是怎样两副嘴脸,不知她心里是作何感想呢? 司空引睨他一眼,知道他这话本意还是恭维,却也解释道:“第一,昨日是你亲口说要带我见一见晏大人,今早你不由分说拉着我走,我心中已有些猜测。 第二,我说那《京兆奇案》的故事时,这铺子老板面不改色,可若是寻常店家,我在他门前讲这一出不是寻他的晦气,又怎会给我好脸色?” “所以盈盈特意挑那一出讲,心中已是有七八分把握了。” “不,是十分把握……”司空引道,“看这铺子名叫宝光记,我就猜到这其中也许与晏大人有关。” “是因为宝光记同晏光霁,后面两字都是一个念法?”陈剑琢其实觉得这有些牵强。 “你恐怕不知,我六哥本名非钰枫,而是晏枫。不过他儿时总把这晏字写成宴会的宴,下面的人亦多有笔误时候,我父亲一生气,就做主给他改了后面那名字……” 司空引觉得他六皇哥会同晏大人交好恐怕也有此原因,“凡是晏姓人家,多遇过此类问题。然而晏宴二字差别就在一个宝盖头的位置而已,若把这宝光记往晏大人身上联想,便觉得这奇奇怪怪的名字能解释的通了。” “原来如此。”陈剑琢摸了摸鼻子。 他此时想起他们点菜时,盈盈看到那招牌上的铺面名字后还睨了他一眼。 “你别装。这铺子在这里开了一年有余了吧?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大理寺那些人想不到?” “大理寺一些高层确实知道这铺子是晏大人开的。不过晏大人当年下台不是因为什么光彩事情,见过他的旧部都避之不及,再加上他们哪里需要跑到外头用早膳?所以如今这局面就是,高层不想提,小卒不认识。” 陈剑琢解释道,“我之前私下报上身份求见几次,晏大人都不肯与我说话。” 他为了调查晏大人行踪,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司空引点点头,没想到之前夜宴上六哥随手拎出来的这件事,她这驸马倒是放在心上。 她道:“晏大人早已不在体制内,不问世事也是正常。你之前可有说你求见是为了何事?” “说了,也正是因为提了那案子,晏大人才开始对我冷言冷语。”陈剑琢道。 司空引听罢,一双秀眉深深蹙起。 怪,实在是太怪了。 苏家这案子本没有什么奇点,怪就怪在绑匪出乎意料撕票后,报案人还检举了负责此案的晏光霁,后续交接不利,所有线索才断了下去。 为何和这案子有关的所有人都对其中内情三缄其口?若晏大人对苏家亦有不满,就应该积极配合才是。 这其中一定有些古怪。 ·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宝光记内食客渐渐散去,晏光霁也让伙计先走,在内堂接待司空引同陈剑琢二人。 他们三人辅一坐下,晏光霁对着陈剑琢吹胡子瞪眼:“若你们今日来还是问那案子,去隔壁大理寺内翻翻卷宗就是,请恕老夫无可奉告!” 司空引未料到晏光霁会如此开门见山,想来陈剑琢确是惹了他不快。自己能够得见晏大人一番,还真得靠皇家颜面了。 她心中盘算片刻,笑道:“晏大人正值壮年,实在不必自称老夫。” 他既知道她是皇家人,自然明白这话就是皇家的意思。 晏光霁也是两朝老臣,以他前些年所作贡献,想要回到他原本的位置并不是难事。 “小女娃,你同你皇兄当年一般的油腔滑调。不过老夫还是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晏光霁断然拒绝。 司空引早料到这事不会这么容易成。晏大人是何等人物?他自有他的脾气,不是皇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若真要成,只有解了他的心结——去年上元的苏家绑架案了。 可是晏大人这样一副不配合的模样,她要如何下手,才能让他愿意吐露一二? 司空引眸子转转,心中有了一计,狡黠问道:“晏大人,不知你口中的皇兄,是我哪位皇兄呢?” 这一问,连晏光霁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自然是……”是当今圣上了。 此时陈剑琢福至心灵般从怀中掏出一枚墨绿锦囊,递上前去。 “晏大人,其实我夫人的另外一位兄长,也是一样挂念您的。” 晏光霁接过,看着那锦囊角落绣的「淮」字,陷入了沉默。① 第53章 你也觉得我会一无所获吗? 司空引本以为晏光霁会看在自己六皇兄的面子上多少相助一二,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远远不及她的预料。 “你们给老夫出去!”前任大理寺卿宴光霁挥舞着扫把赶人,“你们为了查案,竟然拿阿淮来做挡箭牌?” “你们天家究竟有没有良心?!” 宴光霁将他们赶至门外,说完这话,嘭的一声将宝光记的门关上了。 · 司空引叹了口气:“驸马,你前面几次前来,宴先生也是这么赶你?” “差不多。”陈剑琢眼中亦有失落之色,不过他经历过几次,很快就释怀了一些。 司空引十分头疼,看来六皇兄这路子也是走不通了。 “或许日后可以徐徐图之。”她自己安慰自己。 此时天已大亮,街上行人渐多。不多时,来了几匹穿戴着宫中配饰的快马,司空引心知这是陈剑琢的委任状和皇上诏令一同下来了。 陈剑琢见时候差不多,起身与司空引告辞。 “盈盈,我先去大理寺报到,若你想知道苏家一案具体内容,不如中午借送饭名义进来,我再将卷宗内容述与你听。” 其实这考虑已是十分周到了,司空引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大理寺官员亲眷,断没有直接插手这案子的道理。 不过司空引却是等不及的。 她回头见宝光记已重新开张起来,道:“既然驸马要我送饭,为何不送早饭?” 她又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身前的男人:“我看驸马方才就吃了许多,也不知道够了没有?” 陈剑琢面上有些不自在——他们方才被那大理寺小卒一打岔,倒确实没什么心情好好吃饭了。 他自己是囫囵用了一些,只是苦了盈盈。 不过此时离他上工的时辰实在是很近了,他不能再多说,只是抓过司空引的手承诺道:“盈盈,若你现在就想来,等我进去速速交接完了,请人出来接你。” 司空引再反应过来时,只觉得手心一空,那人已经跑没了。 · 她在大理寺门前又转悠了一阵,芷花芷月找了过来。 她指指不远处宝光记的铺面:“去,去那铺子里买点生煎。” 她等着花月二人来寻,主要还是因为她身上没带钱。 芷花问:“主子,买多少?” “你们身上的钱够买多少?” 这次回答的是芷月:“可以全买了,主子。” “那就全买了。”司空引小手一挥。 她并不是开玩笑。她和驸马二人与晏光霁谈事,毕竟也耽误了他的生意,她总要弥补一二。 芷花芷月先行过去了。晏光霁看到这一对双胞胎宫女,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他也并没表露出更多抗拒之情。 生意是生意,案子是案子,他一直分的门儿清。 · 宝光记的生煎很有名,晏光霁每日过了子时就要起来开始准备。 煎的时候则是用灶上一块漆黑的大圆铁盘,最宽处约莫有人手臂长,一次可下两三百只。 这铁盘通常是摆不满的,不过司空引的这单大生意一来,晏光霁也不怠慢,直接动作麻利地将一整锅煎包放下去。黑色圆盘衬着小小的白面团儿,个挨着个,看起来倒很是壮观。 在宝光记用早点的人们很多停了筷子过去围观,有些想买两个生煎尝尝的,晏光霁都一口回绝,只说卖完了,让人直叹可惜。 司空引在铺子边缘找了个位置坐下,亦跟着看晏光霁煎生煎。 待到她的生煎出炉,沉甸甸装了四五十个纸盒子时,大理寺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此人正是方才和他们在宝光记口角了一番的小卒。 司空引看他去而复返,心中好笑:“怎么是你?” 那小卒眉间透着郁闷,不过此时对她却完全不敢怠慢了:“夫人……在下是陈评事下属,听闻夫人来送早膳,来给夫人引路的。” 司空引亦没想到这小卒就正好分到了陈剑琢麾下,真是好巧不巧,倒霉透顶。 “你叫什么名字?”她忍着笑问他。 “在下水泽帆。” 司空引看他眼中只是郁闷,倒没有什么不满,于是提点道:“水泽帆,水官爷,今早你上峰与你争辩几句,是因为他不得不顺着我脾气。不过大理寺内是没这种事的。你日后好好跟在陈评事身后做事,他是不会为难你的。你可明白?” 她心中有数,此番平调陈剑琢的身份是瞒也瞒不住,这大理寺上下想必都知道陈国公府的世子爷空降进来了,自然连她的一举一动也不得不摆到明面上。 水泽帆点了点头。司空引让他先同芷花芷月提着四五十盒生煎分发给大理寺众人,自己则稍后去找陈剑琢。 长公主位临政府机构,这本该是件大事。不过司空引特意叮嘱他们三人,只说这生煎是长公主送大理寺诸位的礼物,一人一份并不特殊,众人自然以为这是长公主散财为这空降的驸马添个见面礼,平一平众人火气,并不会想到长公主会为了送个生煎亲临。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水泽帆出来带着司空引从偏门进去,四个守门小兵已通过气了,陈剑琢就等在不远处。 他此时已换了官服。司空引看他皂靴蟒袍,头束玉冠的沉稳模样,忽然觉得这幅打扮和她印象里的陈剑琢又很不一样。 大理寺内庄严肃穆,守备森严,不过外人流动也多。那些佩刀官兵见新来的评事身边跟了个衣着朴素的娇媚妇人,都有些好奇,不过也并没人多问。 水泽帆远远去了二人后头跟着,司空引此时问:“驸马,按说你刚接任职位,应该要处理很多琐事,还要同上级打一番交道。” 她都已经做好在大理寺门前枯坐好一阵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差人请她进来。 陈剑琢道:“是皇上下诏命我专查此案,两个月后若无进展就要从大理寺撤出,复职军中。这番通牒一下,大理寺众都觉得我呆不长久,许多事情也就随我去了。” 四皇兄竟然下了如此命令? 司空引皱眉想了片刻,倏然又舒展开:“这诏令看似严苛,实则是在保你。两个月时间不长不短,若真的一无所获,你回了军营也是一样发展。” 陈剑琢点点头,他自然是明白皇上真正的用意。不过听盈盈如此说,他心中却有些不好受。 “盈盈,你也觉得我会一无所获吗?” “我……我尽力帮你便是了。”司空引底气不太足。 她自然是希望解开六哥的这一桩心结的。不过要说她如今是否全心全意相信陈剑琢的能力,那并没有。 二人已走了一段不太长的路,到了陈剑琢办公的屋子前,司空引率先推开门,却在看清里面那人后神色一凛。 “司雪?” 第54章 陷入僵局(一) “长公主。”司雪循声回望过来,她微低着头, 眼中有淡淡愧疚之色。 司空引此刻心跳如雷,警惕万分——司雪出现在陈剑琢的房里,这代表了什么? 司雪是她对陈剑琢保留的那一部分,难道……这已被他识破? 可他知道了,不但不瞒着自己,还把司雪叫到自己眼前,这用意究竟是……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回头看了陈剑琢一眼,却见后者一脸坦然之色,似乎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盈盈,司寺正①难道不是你的人?”他的声音不重不轻,正巧落在三人耳中。 盈盈——这个称呼让司雪小小意外了一番。长公主居然肯让驸马叫她的小字,看来他们夫妻情分已是极深的了。 司空引看了一眼司雪,压下心中淡淡不快,道:“不知驸马是如何得知?” “因为方才皇上诏令下来,全寺有官职的都要去听令。过后其他人多是唤我世子爷,只有司寺正叫我驸马……” 陈剑琢道,“盈盈之前在朝中推崇女官,所以我猜到一二。” 这倒是司雪的无心之失,确实怪不得她。 司空引松了口气。 不过仅是如此吗?就凭一个称呼上的细微差别,驸马就敢怀疑素未谋面的大理寺女官是她的人? 她不禁狐疑地看了司雪一眼。 司雪轻咳一声道:“长公主,是在下的疏忽。后来驸马言语中提到你对我有交代,小小诈了我一番,我不疑有他,这才……” 原来竟是这样。 这个陈剑琢,此时竟然也敢诈她的人了。 她凉凉地看了一眼过去:“我却不知驸马原来是这样狡诈的性子。” “可是盈盈瞒着我,也是让人伤心。” 伤心?司空引听他语态平静,听不出什么伤心之意。不过那双只看着她一人的眼眸,却真的流露出几分小小委屈。 四目相对,司空引一时语塞,别过脸去道:“这次我不同你计较就是,不过驸马也该替我保密。我们说正事吧!” “长公主,我将去年上元苏家绑架案的卷宗带来了。”司雪将东西奉上。 陈剑琢此时道:“此案大致情形与外面流传的差不太多。报案人是京城中一家中型布庄的年轻老板,名叫苏星洲,他上元那日携正妻及一双儿女同游,儿女双双被绑。 翌日收到绑匪勒索赎金的书信后,苏星洲报了案,并且凑够了赎金,目的只是希望官府能从中协助一二,确保儿女安全。 只是到了第三日,绑匪就忽然撕票了,苏家收到绑匪书信,里面是一个地址,晏大人带人赶到后,苏家长子被一刀砍死,女儿缩在角落,有些疯癫。” “这么快就撕票了?”司空引皱着眉头翻看那卷宗,“苏家可交了赎金?” 这种情况若是官府介入,一般都不会建议报案人轻易交出赎金,否则绑匪收到钱,人质就成了无用,撕票是概率很高的事情。 “长公主,一开始晏大人介入的时候,苏家要交赎金是被拦住了的……”司雪指了指卷宗上某一处,“可是苏家夫人太过慌张,当天晚上背着大理寺将那赎金自个儿偷偷交去了。” 司空引眉头皱得更深,然而她并不想评价这苏夫人为人,毕竟当时情况于苏家而言就是一柄颈边之刃,人一情急,总有一些出乎意料之举,她不是当事人,没经历过亲生子嗣被绑,自然无权置喙。 “这苏夫人姓甚名谁,什么家底,什么性情,你们可有调查?”司空引问。 “苏夫人本名兰翡,亦是商贾之家出身,不过规模不如苏家,经营的是两家小型纸庄,不过性情如何,卷宗中就未有调查涉猎了……”陈剑琢此时道。 有这些信息已经大大出乎司空引的预料。她道:“看来晏大人查案果然仔细,苏夫人送去赎金,他就转而调查了苏夫人一二。” “长公主是说,晏大人当时亦怀疑过这是苏夫人自导自演?” 司空引沉思片刻:“苏家就这两个孩子?” “是,且都是苏夫人所出。” “那应该没有道理……”司空引道,“我猜晏大人确实怀疑过。不过第三日绑匪就撕票了,苏家的儿子确确实实死了,若是苏夫人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何?代价是否又太大了?” “盈盈,会不会这确实是一场假绑架,但最后的主谋却是报案人苏星洲?” 司空引想了想,以苏星洲事发后奇怪的态度来看,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绑匪撕票后,这件绑架案性质就上升成了谋杀案,大理寺的任务则成了捉拿凶手,苏星洲却在此时状告一直负责此案的大理寺一把手晏光霁,大有不想让调查顺利进行下去的意思。 可当时绑匪还未有线索,多耽误一秒都有可能让他逃离京城附近,苏家人就算对绑匪撕票心生怨怼迁怒大理寺,也应该搞清楚孰轻孰重才是。 苏星洲那时的举措,实在是怪。若真往这方面想,苏夫人当时半夜送去赎金,也有可能就是得了他的授意。 司雪道:“晏大人当时亦往那个方向查了,因为他察觉到这绑架案有些不对劲。” 她指了指卷宗上几处:“晏大人当时接到报案,是按照规矩带着极少的人乔装打扮进入苏家,与苏星洲夫妇碰面。他同时派了人探查苏家周边,看看是否有人正在监视苏家。然而当苏夫人半夜送去赎金后,大理寺的官兵也来汇报,说苏家周围并无被监视的痕迹。” “这中间也有一档插曲。晏大人与苏氏夫妇说清案情后,大约是中午,苏夫人就按捺不住想去送赎金,被晏大人连忙差人追回,再按他们原先约好的方式传信绑匪,说苏家还需要两天时间。此时的苏星洲,对苏夫人的行为并没有表示出阻拦之意。” “可是这么大的动静,苏家周围却没有异动?” “不错……”司雪点点头,“大理寺的人已秘密将周围排查完毕,并没有人监视,就排除了打草惊蛇的可能。然而这和大理寺之前处理过的许多绑架案都大相径庭,晏大人心中已有所怀疑。 到了傍晚时分,晏大人查清了报案人苏星洲的底细——他经营的布庄近几个月亏损严重,苏星洲一直想拿兰氏的私库补贴,兰氏却不准。” 司空引点点头。晏大人这样行事确是很妥帖,思路也并无不对。 毕竟大理寺接手的绑架案中,自导自演者亦有不少。 只是这理由……却不大站得住脚。 “盈盈,也许这绑架案真是和钱有关。”陈剑琢此时道。 “可是驸马,难道你会为了三千两银子,拿你一对亲生儿女的性命开玩笑吗?”司空引不太赞同。 此话一出,屋内三人都沉默了。 第55章 陷入僵局(二) 其实这三千两对皇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对苏家这样的小康之家来说却是一笔十分重要的巨款了。 然而剩下二人都心知肚明,司空引的话不无道理。 一个一家之主想要逼正妻拿出钱来填家族产业的亏空,方法实在多的是,根本不必策划一出假绑架再请人执行,风险实在太大。 况且若被发现,这一家子基本就是完了。 何况这案子中被绑的小孩真有一个死了,死的还是个男丁。 晏光霁若真的朝这个方向发力,最后的结果一定不会尽如人意。 司空引似是怕他们不信,又道:“其实若想弄清楚苏星洲是不是打的这个心思,如今倒是有一个十分简单的方法——我且问你,苏家布庄现在的经营状况如何?” 司雪如实道:“自苏家长子死后,苏家夫妻二人都心痛万分,无心经营,如今是远不如从前了。” 司空引对陈剑琢丢出一个「看吧,果真如此」的眼神。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这正是苏家之案奇怪的地方。若说苏家真是无辜受害,事后的态度又太过含糊,仿佛完全不配合官府调查。 可若说苏家是自导自演,他们的长子可是确确实实死了,且因为送去这笔赎金,苏氏夫妇家中的产业都大受影响,他们二人此后亦是一蹶不振。 陈剑琢也并没闲着,他拿过卷宗细细看过,片刻后道:“盈盈,其实若要说苏家是完完全全的受害人,案发时有一点是说不过去的。” 司空引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看此处……”陈剑琢将卷宗铺展在她面前,手指点着一处地方,“卷宗上记载,苏夫人第二天午时想送赎金被追回,晏大人要求苏家去信再拖延两天,当天傍晚他们收到绑匪催促,说两个孩子都在绑匪手上,要苏家尽快凑齐赎金。” “这有什么奇怪?难道不是绑匪要钱心切吗?” “正是如此才奇怪……”陈剑琢深深看她一眼,“对于绑匪来说,多一次联系就多一份凶险。绑匪这么急着要钱,苏家第二日晚上送去赎金,他们却第三天就撕票了,这里前后矛盾。” “你是说……” 司雪此时道:“长公主,一般这种绑架案,若是绑匪很需要钱,收到第一次赎金后并不会着急撕票,而是再要一番。 若对方家里实在吐不出,这时的人质对绑匪而言才算是没用了,此时才有撕票的风险。” “而且这撕票也是做的很奇怪。被绑架的两个孩子一死一生,活了女儿,死了儿子。”陈剑琢道。 “可是苏家周围却并没有绑匪的人……”司空引沉思片刻,“若是这样,恐怕只有两种可能了。要么是苏家有人伙同绑匪通风报信,绑匪知道苏家已经报官,所以急了。 要么是这出绑架的目的,根本不是为钱,而是为了取苏家长子的性命,绑匪特意寄出那封信,是为了混淆耳目。” 她转而问司雪:“晏大人当初应该也想到这点。苏家在外头,可结了什么仇怨?” “并无……”司雪摇摇头,“苏家的生意就是布庄纸庄,这两项都是走利薄多销的路子,也很难大富大贵,并不容易结仇。我猜当时正是晏大人查清这点,才更加笃定这是一起苏家自导自演的案子。” 这又是绕回原点了。若是苏家自导自演,这结果也太不像了,甚至连理由都是他们想不出的。 等等……活了女儿,死了儿子? 司空引问:“你们先前说苏家女儿被发现时还活着,甚至没有受伤,只是神智有些失常?” “是的,长公主。” “那苏家女儿可有说什么?” “那孩子名叫苏语,当年不过五岁,根本不记得绑匪模样。况且她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大理寺哪里敢问得太过……” 司雪道,“只是她被发现时,口中一直喃喃念着一句话……” “是什么?” “她念的是……是我杀了哥哥。”司雪眸中露出不忍。 · 是我杀了哥哥? 司空引心中念过一遍这话,只觉得背后凉意阵阵。 她并不觉得这只是小孩子受刺激后一句无心的疯言疯语。 她只是觉得骇人——一个五岁的孩童,当年到底目睹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让人遍体生寒的话来? 这桩绑架案本该是大人之间的阴谋,受累的却是两个无辜稚儿。 她叹了口气,只觉得越是深入了解此案,心中越是疲惫非常。 此时她右边的肩膀上忽而传来一阵暖意。 司空引一转头,看见一只大手正覆在她肩上,似是安抚般轻轻摩梭着,她身后亦贴上了一具身躯,阵阵热意烘着她。 “盈盈,若是你觉得累了,今天不如到此为止。”陈剑琢轻声道。 司空引感受到他呼在自己耳边的热气,这才明白过来——驸马居然就这样把她揽进怀里说话,还是在司雪的面前! 她面色有些红了,可是心底也逐渐静了下来,方才被这案情惊到的那份不适也一扫而空。 她问司雪:“苏语当时说的这句话,为何卷宗上没有记载?” “因为苏家女儿除了说出这句话,后续调查中对案情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晏大人当时怜悯稚儿有此遭遇,不愿她后面几年被一遍一遍盘问,重复经历这份痛苦,就在卷宗上隐去这一条了。不过此案的密卷中却是有所记载的。”司雪道。 “密卷?” “密卷是仅由此案的最高负责人负责书写,记录破解此案的一些推理流程,也可称作是一份破案手札……” 司雪道,“只是以我目前的官职,并没有权力调动晏大人当年留下的此案密卷,恐怕要劳烦驸马出面。” “盈盈要看吗?”陈剑琢问她。 “若是晏大人亲手所留,我们是有必要看一看。晏大人当年破解此案的流程未必正确,不过若是能看一看他的思路,也许会对我们有所启发。” “好,我来办这事就是。今日时候不早,盈盈不如先回去。”陈剑琢一口答应下来。 司空引看一眼窗外天色——竟然已经接近晌午了。 她只觉得进了陈剑琢这屋子一小会儿,没想到却已经过了这么久。 这不想不打紧,一想,她竟觉得腹中有些饥了。 “驸马,那我便先回陈府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国公和夫人说的?”司空引客套了一句。 “只说我在大理寺一切安好就是。” 司空引点点头,起身走了,司雪不多时也告了辞。 她离开这屋子,呼吸方才畅快了些。 长公主和驸马这二人如胶似漆,说正事时也是小动作频频,弄得她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了! 第56章 已然有所分歧 司空引进大理寺时走的是偏门,十分低调。出去时却无心七拐八绕,直接走了正门,倒没有避讳谁。 很快,长公主出现在大理寺的消息就传了个遍。 司空引本以为这寺内众人收了她的生煎,应该也没有谁会出来为难她一二。 不过她想错了。 临至寺内第二重仪门,她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长公主亲临大理寺,为何不着人通知一二?” 拦路之人年约四十有余,身着绯色官服,腰间系一条藏兰连勾雷纹锦带,长髯铁面,眸光如炬。 司空引看他一身官服颜色就已有了数,从容笑道:“原来是大理寺卿庄狮庄大人,久仰大名了。不过你问的问题倒是奇怪,本宫要从这大理寺离开,又有什么值得通知庄大人的?” 当年晏光霁下台之后,庄狮从大理寺丞一跃而升成了大理寺卿。 按说他上面还有三位少卿,论资历岁数都是足够,可偏偏这位置就是落到了他头上,这怎能不让人多想? 不过司空引却是无心过问大理寺内部的弯弯绕绕的。她现在只想赶紧回陈府,她已好久没尝到芷花的手艺了! “长公主如此低调前来,也不让人通知,这实在不该。大理寺血腥气重,臣唯恐冲撞了长公主。”庄狮此刻眉头深锁,面上的不愉之色毫不遮掩。 司空引不以为意地笑笑,她当然听出来这是庄狮不喜她插手大理寺内部事务的意思。 毕竟早上她的驸马才空降此处奉旨查案,还领了个四品的官儿,不至中午她就偷摸着跑了进来,这意图也太过明显。 庄大人这是觉得自己的地盘儿被侵犯了呢! 不过庄狮跟她打哑谜,她倒也可以顺手推舟还回去。 司空引眉眼弯弯,露出几分期许之色:“难道我提前与庄大人报备过了,庄大人就允我自由进出?” “这……”庄狮一时语塞,实在是不太确定长公主这是真没听懂,还是故作不知,“长公主若有要事找陈家世子爷,差人通传一声就是。” 他话已说得这样明白,长公主不会还如今日这般没事往这儿跑吧! “庄大人有所不知,我与驸马乃是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我这片刻见不着驸马,心这儿呀,就坠坠的疼呢。” 司空引说得情真意切,眉间又透着哀怨,仿佛庄狮若是不应,就成了拆散他们二人的刽子手。 这一番说辞下来,连庄狮也无言以对。 司空引又承诺道:“庄大人不如放一百个心,驸马作风正派,口风又紧,你们大理寺的什么奇闻要案,他是不会说与本宫的,本宫不感兴趣,也不敢听。若真出了什么问题,你官儿比他大,按规矩发落他便是了。” 庄狮闻言嘴角抽抽,在他看来长公主与驸马情深全京城都有所耳闻,驸马行事作风正派也是真,只不过这所谓的正派作风,到了长公主面前又会如何呢? 他保留意见。 至于发落……驸马是圣上钦点重启旧案之人,背后还有陈国公府和长公主做靠山,他若真递了折子,这最后被发落的倒不知是谁了。 庄狮叹了口气:“还请长公主体谅下官则个。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若长公主要来,请人提前递了牌子,按流程记录在册,再与驸马在会客室相见。实在不要如今日一般行事,再为难本官了。” 庄狮这是退了一步,不过司空引亦没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这个庄狮,语气虽软,态度倒硬。 “本宫明白了。还望庄大人今日不要怪罪本宫。”司空引咬咬唇,笑容已不那么真切。 这到底是她理亏,看来大理寺她以后是不能光明正大进来了。那么这桩案件详情,就全要靠驸马口述。 其实他们今日一番讨论,她发现她与驸马在一些想法上已然有所分歧。若日后都要这样行事,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 她忧心忡忡地出了大理寺,芷花芷月正在马车旁候着。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回陈府,路上芷月见司空引一直蹙着眉头,面色不大好,忍不住问道:“长公主,可是事情有什么不顺?” 司空引抬头,见芷花也目露关切地看着她,她心中微微熨帖了些。 “你们二人觉得,大理寺卿庄狮不想让我过问那件旧案,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桩旧案芷花芷月也是知道一些的,也明白正是因为这桩案子一直不得解决,前任大理寺卿晏光霁被弹劾下台,才让庄狮有了机会。 芷花是个性子直的,她按耐不住道:“这不是司马昭之心——那那那什么吗?” 司空引好笑地看她一眼:“真有如此明显?” 芷花点点头。 “我倒希望只是这样……”司空引端起小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庄狮上台之后从未参与任何党争。若他今日此举只是因不喜女子参与朝中政事,或是想拦着晏光霁重新入仕,于我而言都是所有结局中最好的一种。” 花月二人听了这话都沉默了。 她们只想到最表层的原因,不过长公主却远比她们考虑得更多更远,同样的,也比她们更累。 芷月道:“无论长公主想做什么,奴婢们都会一路追随您到底。” 芷花在一旁点了点头,她亦是这么想的。 司空引听到这话却怔了怔。芷花和芷月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她们之间的情分早已不需要这种表忠心的话来支撑,是以这样的话从她们二人口中说出,这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她听了这话,很意外地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人说——前路所有艰难,我都会为盈盈摆平。 司空引一时百感交集。芷花芷月是跟随她多年的,所以她明白她们这份肝胆相照。 可是陈剑琢呢,他又是为什么? 她甚至至今都不明白陈剑琢眼中那份对她的炽热是从何而起。 就凭四皇兄给他们赐婚,成了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所以他就立下这样的誓言,发誓要保护自己吗? 可这样浅薄的感情根本站不住脚。难道四皇兄给他指了另外一个女人,他也会像对自己这般对她吗? 司空引忽然有些不敢想了。 因为她觉得,以陈剑琢那家国天下的性子,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在陈府几代传承的教育观念里,如若和娶的发妻感情不睦,致使家庭不和,是非常大的忌讳。是以陈家人娶妻从来小心谨慎,不兴纳妾,婚后也一心一意对待妻子。 如此一想,许多问题倒也解释得通了…… 司空引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释怀了些,然而替代这份疑惑的,是一股十分陌生的酸楚。 第57章 看上你这香了呢(一) 司空引携着花月二人回了陈府,这段时间以来大大小小的事务也都逐渐有了着落。 先是首饰铺子那边送来四支簪子样品,司空引看了眼觉得并无什么不妥,又转头让人送了一份去她大皇兄府上,请大皇嫂于清雅指点一二。 于清雅出身商贾世家,她的商业嗅觉总是比自己要敏感许多的,请她看看准没有错。 而后是令风审问藕春楼李掌柜有了结果。当初李掌柜予了常氏好处,唆使常氏在她大婚第二日上陈府来闹,面上看李掌柜是得了段家二小姐段如仪的令,实则却有段如仪的闺蜜霍莹华从中推波助澜。 霍家几个子弟在朝中不过都是些九品芝麻官,根本无谈党争一说,和京中几大世家亦没什么关系。 这事查来查去,竟成了段家的家务事,司空引差人将这消息和李掌柜都转送给段星驰,自己也不想再插手了。 待她听完底下人的汇报,已是饿得饥肠辘辘,云氏此时差人来请她用膳,她也等不得芷花给她开小灶,提着裙子就匆匆去了。 她行至云氏居住的素春居内,远远看见云氏命人将午膳往小花园内一处云英石桌上摆,她身边还坐着一位衣着素雅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子,看见自己走来,当即就要起身告辞。 司空引想到自己奉茶那日是隐隐在老太君身旁见过这位女子的,只不过她究竟姓甚名谁,在家中什么辈分,她却不大记得。 不过想来她在陈府里自由行走,也不必梳妆,应该是陈府几房中的哪个女儿了。 云氏是允了她走的。那女子见到司空引,显然是有些局促。 她亦知道自己这番打扮不太得体,是以看都不敢看司空引一眼,只是同她福了福身,就要从她身旁走过去了。 她们交相错过之时,司空引隐隐闻到这女子身上自带一股香风,似是柑橘的香甜混上茉莉的清雅,起初并不觉得惊喜,却让人闻了就想再闻。 司空引在宫中多年,还从未闻过这样的香气。 她心中好奇得紧,当下开口道:“这位妹妹且停一停。” 那女子脚步果然一顿,回头作礼道:“长公主恕罪,臣女在家中一向随意惯了,打扮多有失礼。” 司空引心想,此女做派虽然随意了些,行为上却挑不出错处。 若换了旁人,听了她这话难免会停下来打量她一番,揣摩揣摩她的用意,不过此女倒是看也不看她,直接大大方方认了错。 “你是在自己府中,缘何要与我认错?”司空引唇角微扬,并不在意,“既然都是自家人,也不必见了我就要避让,不如一块儿坐下来用个午膳,妹妹觉得如何?” 云氏听到这边动静,迈着步子过来了。 她听到长公主称呼这声「妹妹」,心中猜到一二原由,于是介绍道:“长公主,这是大房家的次女,名唤陈静知,小字瑟颜,今年十七。” 大房家的女儿?那岂不就是已故陈彰彦将军的遗女? 司空引记起来了,陈彰彦将军有两位遗女,一位早早定亲,在她大婚那日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来了。而在她眼前的这另外一位,她却印象不深。 此时陈静知又福身作了一礼,并不推辞:“小女陈静知,见过长公主,谢过长公主赐膳。” 她这番举止落落大方,又让司空引高看了一眼。 三人落了座,传膳丫鬟陆陆续续地上来,很快就摆了一桌子菜。 司空引和陈静知相对而坐,陈静知虽已把头低得很低,但还是避无可避地让她把自己素面朝天的模样看了去。 司空引此时才发现,这陈家大房默默无闻的次女,竟也是一位颜若芙蕖的小美人。 不过她姐姐年纪轻轻就许了人家,仿佛还是得了她母后的恩泽,这次女瞧着模样还比姐姐更胜一筹,心性也佳,为何留在家中直至今日呢? “不知夫人为何此时把大房二小姐请来?”司空引有些好奇。 云氏道:“大房夫人詹氏在京郊崇生寺潜心礼佛数年,此趟回府也是为了参加长乐公主与放儿的婚宴。詹氏一走,大房就剩下静知一人,我怕她心中寂寞,难免想找她多说说话。” 司空引点点头,不过心中又觉得奇怪。詹氏是陈静知生母,虽是信了佛,但也不能全然不管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吧? 她不由得问:“静知妹妹可许了人家?” 这声静知妹妹,叫的云氏和陈静知都是一愣。 “这……目前是还没定亲事……”云氏面上有羞赧之色,“长乐公主不妨也帮我劝劝,静知这丫头,成日呆在屋里不肯出门。京中那些闺阁小姐组织的宴会,她今年是一个也没去。总是这样一来二去,京中也没有小姐愿意同她玩了。她这样,如何能结实到心仪男子啊?” “那静知妹妹成日躲在屋里,是在做些什么?”司空引边动筷子边发问。 陈静知被云氏这么一说,低着头更加不肯说话了。 云氏替她回答:“就是捣鼓那些女子用的抹香啊沉香啊之类。她做的闻是好闻,可是陈家又不指着这一块儿营收。再说了,她为了弄这些香成日呆在屋里,做得再好,也没人能闻到不是……” 司空引见云氏面上一片焦急之色,心中大致有了数。 恐怕这陈静知的生母詹氏,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对她有所失望,所以放任自流了吧。 司空引拍了拍云氏的手,安抚片刻,之后道:“夫人其实不必如此想,我亦觉得静知妹妹这香是极好的。且这东西做出来为何就一定要拿出去让别人闻呢? 就像有些人喜欢收藏字画,是放在私库里自己慢慢赏看,却从不拿出来让别人欣赏。这都是一个道理。” 她又问陈静知:“我是真心喜欢你这香,不知静知妹妹可愿同我分享一二呢?” 陈静知这些年在陈家已经听过太多否定她的话语了,她没想到,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会在云氏面前这样为她说话。 她有些慌乱错愕:“可是长公主,这些东西都是我平日里无聊瞎捣鼓出来,哪里能比得上长公主平日用的那些珍稀贡品?” 司空引微微笑着:“可我偏偏就是看上你这香了呢!” 第58章 看上你这香了呢(二) 司空引点到即止,饭桌上,云氏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这让陈静知的神色从容了许多。 一顿午膳用完,司空引打了个哈欠就起身离开了。陈静知则被云氏留下说话。 见云氏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嬷嬷,陈静知心中了然,家中长辈每每要训自己时,总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些,难道她之前经历的还少吗? 素春居内暖风阵阵,陈静知的心也沉了下来。 “静知,你可知长乐公主今日为何对你说这番话?” 陈静知沉默不语,她还不至于狂妄到认为长公主出面维护她一句,就是欣赏于她的意思。 况且这陈府家中的长辈,哪个对她不是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她闭上嘴巴装鹌鹑才是紧要。 云氏叹了口气,道:“静知,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母亲詹氏不在身边,平日都是我管束你,你是否会嫌我越俎代庖了?” “这怎么会……”陈静知声音低低的,几乎听不清,“我自然知道二婶婶也是希望我以后过得好。可是……可是有些事情,真不是我想改就改得了的。” 她是真的觉得京中那些世家小姐组织的聚会烦闷至极,也一点都不想结交什么高门公子哥、寒门状元郎。 “静知,我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既然今日我们说到这里,我也有些掏心窝子的话要同你讲一讲。”云氏神色认真。 陈静知看云氏这模样,心中连连叹气,这是又要训她来了。 云氏接着道:“你成日闷在家里,外头发生的事情恐怕你也不太清楚。近日来皇上有意提携商贾,一连放下许多机会,不过那些生意人个个都是人精,没一个敢站出来先出这个风头。” 陈静知愣了,她不明白云氏这时候跟她说这些用意为何,他们陈家又不是商贾之家。 “你可知,谁最后会站出来先出这个头?” “也许……是于家吧?二婶婶,你同我说这些,我实在不懂。”陈静知面上露出困惑之意。 云氏摇了摇头,道:“不,这个出头之人,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天潢贵胄也要下场亲自经营商道吗? 这主意是前无古人的。陈静知震惊片刻,不过又觉得,若长乐公主真如此做了,于皇上新政而言是一项很好的助力。 “从前陈家的长辈,当然也包括我,总是觉得你天天在屋里捣腾那些东西是无用。不过长乐公主今日一番话提醒了我,一来这是你自己的爱好,家中长辈却没有谁真的尊重你,反而越逼越紧。二来若你真的醉心于此,何不做大做强,去创出一番属于你自己的天地?” 陈静知慌了:“二婶婶,这如何使得?就算皇上新政鼓励商道,陈家这样的功勋世家明着从商也是大忌!更何况……我对商道从来也没什么涉猎。” “傻丫头,我何时这样说了?”云氏拍拍她的手,“陈家是不能正儿八经从商,长乐公主却是可以。我听放儿说她名下已有铺子在筹备中了,只是具体做些什么我们也不清楚,也不便参与。不过长公主既有意提携你,你何不跟着她一起做?” “我……跟着长公主?”陈静知眼中有些迷茫与退却。 “长乐公主性子温和,从不声色俱厉地对过谁,必不可能让你受了委屈……”云氏眼中有欣慰之色,“其实我们亦不指望长乐公主这铺子能有什么营收,毕竟这是代表皇家做事,为京城商家做个表率,只希望你跟着长乐公主,能开阔开阔视野,消散一下这些年心中的烦郁。” 云氏心中明白,陈静知这孩子也不是打小就这样喜欢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切……还是从她生父去世之后才逐渐演变成这样。 陈静知听罢有些动容了:“二婶婶,长公主真能看上我这香吗?” 云氏有些嗔怒地看她一眼:“机会就在眼前,要不要把握住你自己决定!” · 司空引下午本只想小小打个盹,却不料一觉睡到了日暮西山。 芷花芷月看她醒了,忙进来伺候她洗漱,司空引呆呆坐在床上,任由她们摆弄。 “主子,大王妃收到首饰样品,给回信了一封。”眼看司空引清醒得差不多了,芷花这时开口。 “这么快?”司空引有些意外。她接过那信,确实是她大皇嫂于清雅的亲笔,她一目十行看了下来。 信中所言,这套首饰设计的花样已是这种木头材料能做到的最好了,她亦知道司空引请了泼墨大家徐怀兴设计套盒盒面一事。 不过以她所见,这木首饰想要在一众老牌首饰铺子里杀出重围还是有些困难。 虽然这噱头和售卖方式是新奇了些,本身却还是一支普通木簪,并没什么新意。 司空引觉着这建议还是十分中肯的。她其实心中也隐隐有这种想法,只是要说新意,她已经比较过近三四年内京城流行的首饰花样,实在想不出还能做出什么新鲜东西进去。 她回了封信,感谢于清雅不吝赐教。不过后面的问题她倒也没有再问。 前去送信的丫鬟刚走,她的院子里又来了一个生面孔,是陈静知院内的大丫鬟菱湘。 芷月前去接待了,不多时,她拿着一个手掌那么大的小檀木盒子回来。 司空引还未开那盒子,已闻到其中的淡淡香气。 这味道十分复杂,似是好几种香混在一起,不过却乱中有序,并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别有意趣。 司空引打开那小盒一看,里面居然整整齐齐码着八个方寸大的小方瓷盒,装的是八个不同味型的香膏,且上面都用彩墨绘制着简单山水图案,每个都是不同的意象。 她一个个拿起来闻了一遍,这香盒中的膏体本就各有特色,任意组合起来又给人以新的感觉,精妙非常。 司空引放下手中这檀木盒子,推到芷花芷月面前:“你们也闻闻,觉得如何?” 花月二人拿起来刚要闻,司空引又忍不住径自说道:“我是没想到,夫家这位小姑子,还能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主子是打算将陈姑娘这香拿到首饰铺子里头卖吗?”芷花忍不住问。 “可是主子,一般香膏香水一类,都是并在成衣铺子或者胭脂铺子里头卖的。”芷月小声提醒。 “我想买她这香膏,她也未必愿意……”司空引道,“我想要的,是大房二姑娘制香的本事。” 芷花芷月二人闻言困惑地对视一眼——制香的本事?可是这香膏和首饰铺子实在是不搭,也不知长公主想做些什么? “你们二人取纸笔来,我有事写与二姑娘商议。” 第59章 旧案密卷(一) 司空引的信中写了什么,最后也没让芷花芷月知道。 不过芷花芷月二人却看到,长公主在收到陈府大房二小姐的回信后,满意地笑了很久。 最让她困扰的一件事得以解决,司空引一回房就立马着人安排起来。 “芷月,你带几个会识人的到陈家和公主府的粥铺前,先招一百个会木刻的难民做工,就刻我们先前打好样的那一套簪子,不过不要上蜡。 记好,先让他们各自刻一支出来,你们亲眼盯着手艺过关的才可正式聘用。回头租一处供他们交货的铺子作仓库,再从府里找几个管事算账的,把看好出品。” 芷月点头应了,不过她向来举一反三,又问道:“长公主,我们这次就用这么多的人吗?要不要先把势头打出去,吸引更多人在陈家粥铺面前等着?” 司空引沉思一阵:“后续刻这簪子套盒的时候应该还要用人,不过做木雕的应该是用不上了。你可以先透露出去,后面我们应该还要招刺绣女工或是会丹青水彩的先生。” 这消息是应该提前放一些出去。她这波招工一百个,势头已算得上大了,接下来城内商贾之家都会有所动作,若是后头想要再招可心的,就没那么容易。 芷月闻言立马出去办了。屋中还剩下芷花,她也在等长公主的吩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司空引押了口茶,见芷花眸色亮亮地瞧着自己,故意这么问。 芷花道:“长公主难道就没什么事要交代奴婢吗?” “你们俩若是成日都在外奔波,谁在屋里伺候我?”司空引含笑看她一眼,“如今倒是有一件正紧事,那就是——我饿了,你是不是该亲自下个厨,好好祭一祭我的五脏庙?” 芷花闻言也笑了:“长公主想吃什么?” “麻婆豆腐,茄子酿肉,酱焖龙趸石斑鱼,再来个嵌马蹄的扬州狮子头……” · 司空引下午睡了够久,用完晚膳之后觉得精神好了很多,期间芷月差人回来禀报了几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她又差人递信令风,问一问他怜影卫如今的情况。她虽向四皇兄举荐了全公公掌怜影卫,却也知道这殿内除了令风外的两大总管都是不好相与的主。 她明白全公公忠心,所以若后者遇上什么困难,她不介意帮一些小小的忙。 等她安排好一切,时间已过了戌时,陈府外院还没传来驸马回府的消息,司空引不免有些心急。 她十分在意晏光霁留下的那卷关于苏家旧案的密卷,亦想知道当年晏大人为何会被弹劾下台。如今大理寺保留在明面的卷宗,都记录得不清不楚。 到了亥时,夜色已深,芷月也回来了。司空引被这二人伺候着沐浴梳洗,最后被塞到了床上。 “掌灯吧,我如今睡不着……”司空引揉揉眉心,其实她是有些累的,“拿一本《京兆奇案》来,我随意看看。你们二人下去休息,今晚不用守着了。” 芷花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芷月拉着手摇了摇头。 长公主这是在等驸马呢。 司空引拿着书半躺在床上随意看着,大约两柱香的时间过后,房门忽然被人轻手轻脚打开了。 司空引吓了一跳,她正看到一桩手段残忍的分尸案,被害人也是夜深时被人摸进房内杀了,看得她心头毛毛的。她十分警惕地往门口看一眼,见来人是驸马,一颗心才逐渐放了下来。 亥时过后下了一场小雨,陈剑琢身上穿得还是带着水汽的官服,潮闷得很。不过他这时进来也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想再往里一步。 “盈盈,你还没睡?” “驸马,你怎么这时才回来?” 二人同时开口。 随后陈剑琢笑了,司空引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这话她也是想都没想就说出去了,听着怎么好像跟她在关心他似的? 陈剑琢随后先道:“盈盈,苏家一案的密卷并不好拿,我费了些功夫,所以回来晚了。” “是庄狮百般阻挠你,是吗?” “是,盈盈总是什么都知道。” 司空引拿书掩着面翻了个白眼,这人现在同她讲话,三两句就要讨好她。 陈小将军这是觉得,这样就能让她放下戒心了? “你别进来,先去洗洗……”司空引话中带着嫌弃,“别把潮气过给我了。” 陈剑琢也不想其他,点头去了,过不多时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回来,坐到了司空引脚边的小榻上。 “盈盈……”他道,“今日我能拿到密卷,还多亏有你。” 司空引捧着书——其实她早在陈剑琢去沐浴时,就没什么心情看了。如今隐隐透过里衣看见他肩上那道疤痕,更是一点看书的心思也无。 她用书遮掩着面上红霞,声音闷闷的:“又关我事?” 陈剑琢笑了一下:“要调阅密卷,需要大理寺丞以上一位官员的批文。我奉旨调查,三位大理寺卿倒是都想给我批,只是被庄狮压着不允。” “那应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可没有插手你们大理寺的事情。”司空引想起庄狮那油盐不进的态度就没个好气。 “盈盈下午不是让人去粥铺那边招了一百个难民做工吗?” 司空引眸中不解——这两件事情也能有联系? 陈剑琢接着道:“这声势挺大,城中有些商贾得到消息,也跟着动作起来,一时间招工的应工的都挤在城里,混乱的很。 我知道后直接差人进宫,让皇上将大理寺卿、枢密使、兵邢两部尚书、五城兵马指挥司等都请进宫去,商议城中相关安保事宜。庄狮一走,他下的死令也敌不过我手持皇上诏令,我这才得了手。” 司空引听罢放下书,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大理寺是管刑事案件的,按说和城中安保八竿子打不着,你这样做目的是不是太过明显?” “所以我才提议让刑部尚书也去了,总归手底下有些兵的都要去。庄狮就算恼火,也没的理由发作。” 这是赤裸裸的明谋啊!司空引想起庄狮吃瘪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这驸马就差把「我就是要看密卷,你奈我何」写在脸上了。 她觉得被庄狮堵了一堵的心终于畅快不少。 不过她不禁有些担忧:“只是你这般行事,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诏他们进宫是商议什么军事要政。你这样折腾这几位大人,不怕他们日后记恨?” 陈剑琢不以为意:“外人眼里我只是大理寺一个小小评事,哪里有到圣上面前谏言的资本?况且这些难民的安保问题就算没我插手,皇上也会做,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皇上办得全面些。” 司空引想想也觉得有理。恐怕除了庄狮,没人会把这事想到驸马头上,庄狮亦不可能对外人道。 他暗中阻碍驸马查案,这事大理寺内的人知道就行了,绝不能再闹到其他各部去。 “驸马如今安排起我皇兄来倒是顺手的很。”司空引不由得瞪他一眼。 陈剑琢看她放下了手上书,芙蓉雪腮上泛着淡淡粉红,一双美眸因为困倦溢出水光,却似嗔似喜地望着自己。 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别开脸,暗哑道:“这要多亏皇上信赖于我。” “你也知道我皇兄信赖你?”司空引暗戳戳地提醒。 “是……”陈剑琢神色认真地看向她,“若非如此,我怎能娶到盈盈?” 第60章 旧案密卷(二) “你……”司空引心中纳闷,她这驸马和四皇兄讲话如出一辙,总是说着说着就说到她身上,可她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红了,“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说正事要紧。” 陈剑琢看她通红的小脸,心中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仿佛已经知道怎么对盈盈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说起苏家这桩旧案。 “盈盈,我看了晏大人当年留在大理寺内的密卷,大致上,他是往报案人苏星洲自导自演的方向上查的。” “他为何这么笃定?”司空引皱眉不解。 晏光霁既然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查案必然是思虑周全的,可是苏家这桩案子,她总觉得晏大人有些钻牛角尖了。 若要说是苏家自己人下的手,苏星洲和苏夫人兰翡的嫌疑应该是最轻的。毕竟最后被撕票的,可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其一是因为记在档案上那桩送赎金的事。苏夫人有此意,苏星洲也并未加以阻拦,再加上苏家周围无人监视,这让晏大人起了疑。” “其二是因为……晏大人后来查到,苏星洲当时有一位心腹叫鱼宏远,在案发时间的前后几日,通过黑市接触到了京郊附近一些涉黑帮派。那些人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杀人越货?”司空引蹙着眉喃喃念过这词,“有没有可能是苏星洲的这个心腹同主家结仇,所以私自报复?” “晏大人也是如此想,所以那时还没想着查到苏家自己人身上。但那鱼宏远,却在案子发生后的第二天同苏家管事的请了假,说是要回老家探病。随后……” “随后死在了老家?” “是……”陈剑琢抿了抿唇,“鱼宏远是死于江湖杀手,这线索断得太可疑,让晏大人不得不怀疑是苏家内部所为。” “就算如此,从结果推论也不该怀疑苏星洲……”司空引道,“死的那个可是他苏家的嫡长子。难道这鱼宏远,就没有可能是被苏家以外的人唆使,最后被灭口了吗?” “盈盈,你这推断是很合理,但于当时的调查结果而言,苏家并没有明面上的仇家,若要查暗里的,那更是毫无头绪了……” 陈剑琢说得喉间干渴,他押了口茶,又继续道,“鱼宏远是苏家的家生子,同苏星洲的关系就如同林进与我,估计晏大人当时也觉得他被收买的可能性很小。” 司空引叹了口气。 “你陈家是武将出身的世代勋贵,苏家只是新起的商贾,你们两家的家风底蕴怎可相提并论?” 她一向是不想先入为主地用恶念揣测别人,不过商贾之家家风多少重利淡情,生意铺得越大,往往越能豁得出去。 譬如于家这一辈五房有接近二十个女儿,全都被悉心培养送到商政军三处以为于家开拓人脉,本家里头的蝇营狗苟还不知有多少。 在她看来,苏家背后的生意并不大,家中使唤的人也更容易被重利所驱使,所以苏星洲那所谓的心腹会背叛苏家不是什么怪事。 “盈盈,你先别着急下结论,先听我说说晏大人怀疑苏星洲的第三点原因。” “你说……” “晏大人这份密卷中写到,他介入此案时,其实首先怀疑的并不是苏星洲,而是他的夫人兰翡。” “原因呢?” “首先是苏夫人两次送赎金。第一次尚可理解为内宅妇人不经事,慌张过头,第二次就……” 后面的话陈剑琢没说下去,司空引也明白。 苏夫人第二日午时送过一次赎金被追回,大理寺肯定再三叮嘱过。可她又犯一次,若不是故意,只能说是蠢了。 “其次,绑匪曾在第二日时书信一封过来催促苏家交出赎金,而那时绑匪写这封信用的纸,正是兰氏纸庄出产的一种皮棉连白宣。这种纸工艺特殊,在京城中并不多见,所以晏大人很快就查出了纸的出处。” “这会不会太巧了?若我是兰翡,绝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司空引心中隐隐奇怪。 “是,晏大人当时也觉得,以苏夫人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她极有可能是被栽赃陷害的。” 司空引点点头。所以晏大人当时查兰翡,只查了一下她的家底,并未深入太多。 “但后来晏大人查鱼宏远时却查到,此人在案发前几天,还特意去兰家纸铺买了这种皮面连白宣。” “还有这样一出?”司空引面上露出恍然之色,“所以晏大人是觉得,苏星洲策划了一出假绑架,然后栽赃自己的夫人兰翡,为的是逼兰翡拿兰家私库来补贴他苏家的布匹生意。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事情脱离苏星洲的掌控,所以苏星洲不得不报案。苏家的长子,也是因此被撕票了。” “没错,我觉得晏大人当年思路并没什么不对……”陈剑琢低垂着眼,“晏大人后来去苏家提审了苏星洲,主要是从鱼宏远之死切入,看苏星洲对这桩绑架案本身了解多少。 不过苏星洲一力否认鱼宏远是自己差人杀的,关于绑架案的事情更是三缄其口。 按照大理寺的规矩,若无切实证据,传唤案件相关人员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晏大人期予最后希望的这趟审问,只能说是不了了之。” “是因为晏大人有了这次审问,所以最后才被苏星洲上告,最后被迫撤离此案吗?”司空引问。 “不错。因此我觉得,苏星洲不管知道多少,一定是有些问题的。” 司空引也赞同此点,不过她又道:“可是以晏大人办案的水平,审苏星洲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吗?” “盈盈,怪就怪在这里……”陈剑琢苦笑,“这苏星洲,仿佛真的不知道鱼宏远被杀的实情。虽然鱼宏远告假是他授意,但他听到鱼宏远被杀也大惊失色了一番。” 司空引听罢,仰躺在床上,脑中一时混乱的很。 苏星洲,兰翡,鱼宏远……甚至是当年的晏大人,这一个个人物组合在一起,才有了如今这迷局。 “盈盈,你还有什么想法?”陈剑琢问她。 “晏大人的破案思路,其实挑不出错处……”司空引有些挫败,复又将手上那本《京兆奇案》丢给陈剑琢,“不过也是,他任大理寺卿那么多年,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晏大人都想不到的,我应该也是想不到。” 陈剑琢接过那书,却道:“盈盈,其实你之前和水泽帆在宝光记那一番争论,点醒了我。” 那事还有什么好再提的? 司空引不解地看向他。 后者继续说道:“调查一桩案子,仅考虑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不够的,还要洞悉每个人的想法,这才能推演明白他们会做的事。” “正如《京兆奇案》中你随口扯出来的那桩早点铺子谋杀案。死者是气管进了粥水被呛死,其实这和毒杀死状有些差别,仔细一看并不难分辨。 可是死者刚和铺子老板发生了口角,所以人们才会先入为主地觉得死者是被毒杀。 再加上死者生前出言不逊,铺子里其他食客都感到厌烦,是以就算有人察觉了他神态间有所不对,却无人上去过问。” “这一桩桩一件件推演叠加,加上一点巧合,注定了这人的死亡,也注定了他死后铺子老板会被误解。 其实若是书中主角虞奇希不在此处,仵作一验尸,老板嫌疑自然会被排除。不过虞奇希却能一眼看穿这小小案件中人情的流动变化,所以才能一语道破真相。” 司空引亦有些触动。她没想到她随口扯的一个故事,驸马居然会想这么多。 “所以你觉得苏家这桩案子,也是一桩桩巧合堆叠起来,才成了一团乱麻?” 陈剑琢点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推演明白这案子,得弄清楚案发时这些人想的都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去苏家看一看,亲自去。” 第61章 夫妻俩一唱一和 二人达成一致,陈剑琢躺在床下小榻上几乎是沾枕就睡了,司空引听着他呼吸声,却翻来覆去很久都难以入眠。 她不记得这一夜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第二日醒来时,房内已没有陈剑琢的身影。 “驸马呢?”司空引问进来伺候她洗漱的芷花芷月二人。 “驸马爷一早就去大理寺办差了,他让奴婢们转告长公主,说上午他去办理见苏家人的手续,过了午膳时候来接您同去。”芷花答道。 司空引听了却觉得不太妥。若是驸马上工时候还绕道回家,被人看见了难免落人口舌,自己跑一趟大理寺倒是无妨。 她将此行程安排下去,云氏此时差人送了早膳过来,司空引边用边问芷月一些首饰铺子的事儿。 招工意外的顺利,一百个木雕工人昨日一天的功夫就招到七八成,刨去极个别手艺不行的,这事儿今天就能办完了。 “对了,驸马送的那箱银子你们要点好,最后四家铺子前期一共投入多少算个总账出来,这箱银子就算驸马入的股……” 司空引想起这事,忙不迭吩咐,“至于这一百个木雕工人的工钱,芷月你也差人算清楚,先记三个月的出来,将这数字送入宫交给全公公,让他去同我四皇兄要。” “这……不算皇上入的股吗?”芷月有些迟疑。 司空引娇娇地瞪她一眼:“驸马是驸马,皇上是皇上,他们两能一样?” 她想的是,她这辈子和驸马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账面上的事儿还是明着算好,譬如陈家给她公主府下的聘礼,她至今都收在库房未动。 至于四皇兄嘛……四皇兄私库里的钱就是她的钱,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话听在芷花芷月耳里就是另一番意思了。她们天天为这首饰铺子忙进忙出,自然知道这铺子以后会有进项,还不少。 可长公主给驸马爷好处,却不给皇上好处,看来皇上同长公主近二十年的兄妹情,是比不过这对成亲不至月余的新婚夫妻了。 司空引一上午都留在陈府忙铺子的事。 四家店面都租好了,装修图纸也交到她手上需要过目,徐怀兴那边要派人催一催,铺子里头也要招人…… 芷花芷月跟着她几乎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司空引想着,自己身边是不是应该再添些人了。 陈剑琢把林进留在家里派给她用,司空引也不客气,就让他给芷花芷月打打下手。忙到中午,该到她出发前往大理寺了。 司空引只让林进跟着。她这回上大理寺之前规规矩矩递了牌子,马车也只是候在门前,倒让人挑不出错处。 不过她没想到,庄狮这回亲自迎了出来。 · “长公主这回亲自前来大理寺,不知又有何贵干?”庄狮人未至,声先至了。 司空引隔着帘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人倒是会明知故问,她不信驸马上午请求会面苏家这事庄狮毫不知情。她来干什么?她当然是来破这案子的了! 她掀开帘子,也就顺着庄狮的意思往下说:“庄大人言笑,本宫思念驸马心切,中午怕他在大理寺里头吃不好,这不来送饭吗?” 陈剑琢行至大理寺门前就听到这番话。虽然他知道这是盈盈找的托词,可心还是止不住狂跳了一下。 庄狮拦在门前,见他出来,露出一个不太赞许的表情。 “陈评事,你这个时候出来又是做什么?” “庄大人不是允了我见苏家人吗?我这就准备出发了……”陈剑琢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陈家马车,“没想到长乐这时候也来了,真是巧得很。正巧我这几日胸闷气短,骑不了马,长乐可愿意顺路捎我一程?” 庄狮闻言瞪他一眼——这陈国公世子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样子,会胸闷气短? “驸马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自然是不介意,不过我这趟来真的只是送饭而已,可没什么别的心思……” 司空引忍住笑意同他唱戏,最后似又怕庄狮不够刺激似的,补了一句,“庄大人不会生气吧?”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配合紧密,庄狮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偏偏又找不到借口发作。 他立定半晌,方才道:“陈评事既然去苏家,还是要挑两个大理寺的人同行。见旧案当事人,一言一行可都要记录在册。” 这是对陈剑琢明晃晃的不信任了。不过后者并不在意,轻松开口:“那好,不如就让我部下水泽帆一同前去,庄大人这样可放心?” “一个怕是不够。” “那就请司雪寺正来吧,正巧我也仰慕这位女神捕许久了。”司空引此时道。 二人都以为庄狮还会为难一番,或是添几个他自己人,没想到他只是皱了皱眉,磨蹭半晌,竟然答应下来了。 这倒是大大超乎他们意料。不过二人既然如了意,还是道了谢,将脸上的嬉笑神色收起来些许。 庄狮让门口一个守门的小卒去请水泽帆、司雪二人,还顺道牵来两匹马。陈剑琢见人都齐了,自己一跃上了马车,掀了帘子进去。 · 司雪、水泽帆骑马跟在一旁,赶车的是林进。他得了令,一行五人便上路。 陈剑琢见车厢里只有司空引一人,有些惊讶:“盈盈,你身边那两个宫女怎么不在?” “她们二人都各自有事要忙……”司空引用手指指桌上食盒,“驸马饿不饿?带了午膳给你。” 她现在想起庄狮吃瘪的模样,还觉得阵阵好笑,所以心情不错。 “竟真有我的?”陈剑琢没想到先前司空引那番托词竟然是真,他掀开食盒,里头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芷花的手艺,也不客气,拿起了碗筷。 司空引面色红了红,她拿书一遮:“是林进同我说,大理寺内伙食差得很,好说歹说要我给驸马带一些吃的。” 陈剑琢发觉她书都拿反了,跟没看见似的点点头:“盈盈,多亏你有心。” 车厢外的林进听了这夫妻二人对话心头叫苦不迭——他可没跟长公主说过这话! 他和长公主之间的主仆情谊才哪儿到哪儿啊,怎么可能把之前他在大理寺当差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陈剑琢端起碗筷来吃了一阵,方才想到一件事。 “盈盈,你之前当着庄狮的面直接点司寺正名字,这是不是不大好?” “这怎么了……”司空引眸中露出困惑,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你还不知道司雪的事?” 她以为她在陈剑琢面前认下司雪是她的人,陈剑琢之后一定会好好查一查。 陈剑琢摇摇头。 “司雪同皇家亲近,在朝廷高官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多年以前救驾我父皇有功,所以赐姓司空。 我父皇当时还想封她当郡主,是司雪自己不要,她拿这恩典换了一个以女子之身进入刑事机构当差的特例,后来为了行事方便,为自己简化姓氏为司。她一个身后无家族支持的女子,能在大理寺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所以你今天点了司雪,庄狮也不会怀疑你们的关系?” 司空引点点头:“我从前与司雪在明面上是没有往来的。” 陈剑琢一颗心放了下来。 不过提起此事,司空引倒想起她此行带上司雪的目的了。 “司雪,你过来一下。”她掀开小窗的帘子,对马车外头招招手。 第62章 仔细藏起来才好 陈府的马车渐行渐远,大理寺门口,手持旱烟负责守门登记的老张头,此时缓缓吐出一口烟气来。 他虽在大理寺,人却没什么志向,浑浑噩噩混了三四十年。晏光霁进大理寺之前他就在这儿干这活,后来的庄狮自然也不例外。 他看了一眼身后一直目送着那马车远去的庄狮,龇牙咧嘴笑了笑,调戏道:“庄寺卿,庄大人……你这样办事,恐怕这些小辈不会领你的情!” 庄狮依旧是皱着眉头,不过语气却不似先前那般沉闷严肃:“左右陈国公世子办这案子,我是阻挠了一些的!我们大理寺门前可是有很多行人都看见了。” 他办事,可从来不是为求别人领他的情。 老张头见他这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庄狮还在大理寺做跑腿小卒的时候他俩就认识了,他了解庄狮,就跟了解自己亲儿子一般。不过他并不想多说什么,摇摇脑袋,专心抽他的旱烟去了。 他瞧着,当朝长公主和那陈家的世子爷也不是个笨的,应该很快就会明白过来。 · 陈府的马车缓缓行进。 陈剑琢没想到,自己刚一吃完就被赶了下去。 “你去外面看好了……”司空引故作凶神恶煞的模样,“我不喊你你不准上来,听到没有?” 陈小将军觉得自己委屈死了。看盈盈那神态,好似打发一条大狗去看门似的。 于是他乖乖蹲到外面,同林进并排坐在一起。 “驸马爷,劳烦您让让。” 替代他位置的人是司雪。她此刻一脸神情淡漠的要上马车。 陈剑琢无言,微微挪了挪身子。 待到司雪进去了,林进这才凑到陈剑琢身边,小声地开口:“世子爷,其实我……” 没说过让长公主送饭。 林进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车厢内的司空引才发觉这道帘子根本没什么隔音可言。 想到陈剑琢耳力一向强于常人,她面色有些古怪,立马打断了林进的话。 “驸马,你别坐在前面,你去骑司雪的马儿去,别让马跑了。” 陈剑琢凉凉地看了林进一眼,认命地起身去了,留下林进在原地咂舌。 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世子爷和长公主如胶似漆或是如履薄冰,都别怪罪到他身上好不好?! · 陈剑琢在外头骑着马。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内传来司空引的声音。 “驸……驸马,你上来吧,我们说说案情。” 陈剑琢心中微微有些恼火,难道在盈盈面前他就是这样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男子吗? 可是听盈盈这声音似乎透着娇羞,他心神一动,身形一跃就上了马车。 帘子一掀,他惊了。 此时司雪穿了司空引来时那身淀蓝复式洒金印花水裙,手上还套了个翡翠镯子,为了怕人认出,戴了一顶白纱制的帷帽。 司空引身上穿的是司雪那身大理寺寺正的官服,一头青丝沿肩披下。 她没司雪那么高,这官服穿在她身上稍大一号,但腰带一束,就显得她身材更加玲珑有致。 况且她肤如凝脂,鲜眉亮眼,一看就是个大门不出的娇美人,哪里像是在大理寺当差的样子。 “驸马,你这样盯着我看做什么?”司空引此时羞极了,细雪白颊漫上粉红,“难道我穿了司雪的官服,还是不像大理寺的人吗?” 不像,一点都不像。 陈剑琢看得喉间一紧,恨不得此刻就把她掳回家中,仔细藏起来才好。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司空引的用意。若她以长公主的身份去苏家,自然没理由见苏家人,但她借了司雪这身官服后却是可以。 不像归不像,总归去苏家的只有他们这几个,谁还能多说什么? 他失笑:“盈盈也太调皮了些。” 怪不得让他下去守着呢,原来是在马车里偷偷摸摸换衣服。这胆子未免也太大,若是被人发现,对女子而言可就是失了清白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是不是盈盈信任他的意思呢? 坐在外头的林进闻言也想转头去看,却被陈剑琢低呵名字警告一声。随后车帘子被放下,林进心中是又急又痒又无奈。 司雪这般模样再下去骑马是不可能了。陈剑琢挑了个她斜对角的位置坐下,尽量离她远些。 司雪此刻也很是局促,这身衣服于她而言是紧了些,她一动不敢动,生怕哪里弄坏了。因此驸马远离她,她也乐得清闲。 司空引又整理了一番头发,拿个发冠将青丝束起,看上去竟也有模有样起来。 “说正事……”她面上嘻嘻哈哈,“长公主不如为在下介绍一番苏家近况。” “长公主你就别打趣我了……”司雪绞着手指,帷帽下的脸羞得通红,不过她见驸马就在旁边看着,也尽力把话题往正事上引,“长公主,苏家出了那件事后就落魄许多,苏兰两家产业因为凑这赎金,断了现金流,都受挫不少。 后来苏星洲把原先住的大宅子卖了,带着妻女搬到城东永兴巷子那一带,府中几房妾室也尽数遣散了。” 城东永兴巷子司空引倒是知道,那一处地界不算繁华,不过房子起的还行,多是住一些老人。苏星洲这样的年轻夫妻搬过去,也算是为了生活让步许多了。 不过更让她感兴趣的还是司雪话中的另一处:“苏家这样一个小小商贾,府中还有好几房妾室?” 要知道,就连于家这样天子脚下的头号商贾,为了后宅安稳,一房里头也不会纳这么多妾。 司雪道:“原先一共六房,苏家出事之后苏夫人做主尽数散出去了,其中一个还怀着孕。” “苏星洲就没有意见?” “没有……”司雪摇摇头,“长公主生于皇家,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勋贵世家,所以有所不知。对于一些生意不大不小,也未得过皇恩的小家族而言,妾室就如同男人身上的一块华贵玉佩,女人身边的一个丫鬟,实在是没什么地位,甚至算不得人,可以随意打杀。” 她说这话时不免看了陈剑琢一眼。她自是知道驸马爷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她当着长公主的面这样议论其他男人,只希望驸马爷别记恨她就是了。 司空引闻言是有些惊了:“可是再怎么说,那小妾肚子里头不是还怀了苏星洲的孩子?” 司雪摇摇头:“多事之秋,苏夫人刚折了个儿子,女儿又有些疯癫,恐怕是觉得妾室肚子里那个生下来之后会影响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吧。” “那是将孩子提前给打了?” “没打,直接怀着孕就送人了。这种事例前朝有个大学士也是做过,在民间算不上惊世骇俗。” 司空引却觉得很惊世骇俗,她也不由得看一眼陈剑琢。 陈剑琢被这两人眼神弄得莫名其妙:“盈盈,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们这些查案的男人就没有一个想过,苏家这些小妾也是有动机犯案的?” 第63章 访苏家(一) 不是她非要动气,而是这纰漏实在太过明显。 小妾虽在这些市井小家庭里地位低到尘埃里,却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是人都有欲望,都想要安身立命,都想要荣华富贵。 这苏星洲一屋子莺莺燕燕,保不齐里头有个不安好心的想对正牌夫人的孩子下手,给自己的未来铺铺路。 司雪这时道:“当初晏大人也想到过这点,之后也调查了一番,不过苏家原先府中那些小妾个个都是安守本分的。事发之后大理寺也派人跟过一阵,这一年之内都没有动作。” 跟了一年之久?那这些小妾的嫌疑应该暂且也能排除。 司空引是还想说些什么的,不过此时在外头赶车的林进道:“世子,夫人,苏府到了。” 司空引掀开车窗的帘子一看,果然已经到了城东的永兴巷子尾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前,那门上旧旧的牌匾写的正是一个「苏」字。 这一条街房子都起得低矮,多是些平房,住的也基本上都是些老人。周边商贩也多是实用为主,基本没有什么装潢奢靡的铺面。 看来苏家也不是完全放弃商道了。布庄纸庄开在这里,都是很合适的。 司空引回头看了司雪一眼,吩咐道:“阿雪,你先呆在车上,若有人问你,你不要开口说话便是。” 司雪点点头。司空引就和陈剑琢下了车。 水泽帆之前一直骑马跟在一边。他是见过陈剑琢夫妻二人的,是以看到司空引这副打扮下来,也有些吃惊。 他这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按说长公主此举算是冒充朝廷官员,认真追究下来是个十分严重的过错,若按大理寺规矩,他是应该老老实实禀报的。 可偏偏陈评事就是他顶头上司,他就这样大剌剌报上去,这两个月肯定没好果子吃。可若是过了时候再报……那和不报又有什么不同? 水泽帆欲哭无泪了——自他从宝光记遇上这夫妻二人开始,日子过得实在是倒霉的很。 陈剑琢以身体挡住他视线,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提醒道:“今日知晓这事的外人就你一个,管好嘴巴,我不会对你如何。” 这声音虽不大,却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之气。水泽帆当下凛了凛神,仿佛有些明白其中的门道了。 若庄大人真要盯着陈评事办差,怎会就派他和司雪两人一同过来?恐怕长公主插手此事,全大理寺都是默认的了。 司空引没见过之前的苏府,不过她看眼前这苏府外墙斑驳,墙角苔藓密布,门槛都有些破了,明白苏家人这一年多来应该是过得很不好。 苏星洲得了通传,早在府门前候着了。他今年不过刚过而立,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有几分英姿的美男子,不过此时他面上一片灰暗,举止动作已有几分老态。 他见大理寺来的这几人都比他年轻不少,甚至还有个身穿官服的女子,个个都是年轻鲜活的样子,神情当下变得淡漠。 陈剑琢跟没看见似的上前作了一揖,道:“苏先生,在下是大理寺评事,姓陈,奉旨前来调查当年旧案,劳烦行个方便。” 苏家是商贾之家,在朝中并无关系,自然不晓得这奉旨调查奉的是谁的旨,亲自来他苏家的人又是谁。 在寻常人眼中看来,能做这种跑腿的活的,都不是什么大官。 苏星洲嗓音沙哑,狐疑的目光扫过司空引:“怎么还有个女捕快?” 陈剑琢回头看她一眼。如今盈盈是顶着司雪的身份出来,还是让她自己介绍一番较好。 不过二人都没想到,先开口的会是水泽帆。 “这是我们大理寺女神捕司雪司大人。”他站在一群人最后面道。 水泽帆这一介绍就是示意投诚,让陈剑琢相信他不会把这事上书给庄狮。 “贸然打扰,苏公子不要怪罪。”司空引笑了一下,算是承认了这话。 苏星洲眼光在她身上转转,见她体态轻松地握着佩刀,下盘扎得也稳,仿佛真像那么回事,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请他们一行三人进去了。 苏家如今住的院子是个两进的小院落,又是在永兴巷子边角上,想必一来为了避人耳目,二来是为了多省几个钱。 府里如今就请了一个丫鬟一个粗使婆子,还有个看门赶马车的小厮,除此以外就再无其他。 司空引这时见到苏家大夫人兰翡,看了看她身上并不算富贵的衣裳,笃定这苏家是确确实实落魄了。 兰翡同苏星洲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态,都是一脸愁容。她与苏星洲本是差不多年纪,不过女人比男人总是更容易老,她此刻鬓角已添了几缕白发。 苏星洲请他们一行人去正厅坐下,丫鬟要上茶,司空引只要了杯白水。 不仅是家里两个主子,连底下做事的人都是一脸惨淡的神情,司空引看了不免心中有几分不忍。 天降横祸,悬案未决,这一家子都牵苦受累。 不过她却要硬起心肠,绝不能因为这些表象影响了对事务的判断。 只有真相水落石出,才是对活着的人最大的公平。 苏星洲坐下来,开门见山道:“陈大人,和那案子有关的所有事情你们大理寺内部的档案应该都记录详细了,又有什么必要再来呢?” 他语气中的淡漠疏离毫不遮掩。 陈剑琢不以为意:“上头要求重启旧案,许多事情要重新记录,我们如今不过是来走个章程。” 他对着水泽帆点点头,后者会意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套纸笔,凑在桌子前准备记录同苏家的对话。 “走个章程?”苏星洲面上冷笑连连,“我看你们这架势和之前那被撤职的长官如出一辙,是拿我当嫌犯看呢!” 他说完这句,语气染上怒火:“我苏家可是死了一个儿子!” 司空引看他这反应,心中微微觉得有些怪。可是具体是哪里怪她又说不出来。 不过这会谈才刚刚开始,若是惹得苏星洲发火赶人,后面的事情都没得办了。 思及此,她扯出一个柔柔的笑脸:“这人讲话态度就是不好,苏公子别同他一般计较。虽是有人记录,但之前你们是怎么答的,如今也怎么答就是。” 这道清丽的女音让苏星洲神色缓了缓,他此时打眼看过来,仔细一打量,这才发觉这大理寺的女神捕还是个身姿绰约、面若桃花的美人。 男人在佳人面前总是存着表现一二的心思的,苏星洲也不例外,此刻他虽还说着不大中听的话,语气却放软了几分。 “那你们要问什么,不如快些解决了。若是来做那些与案子无关的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与案子无关的事?难道苏星洲说的是晏光霁当年审他鱼宏远之死的事? 司空引就着这话头专注思索起来,全然没注意苏星洲暗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此时厅内几人心中都各有想法,所以无一人发觉,但苏夫人兰翡却是看见了。 她看了看自家丈夫,眸光逐渐幽深起来。 第64章 访苏家(二) 兰翡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描摹过坐在对面那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女人眉眼,紧握着椅子一旁的扶手,心中默念了几遍《女则》,这才缓和下眼中的嫉恨。 她和苏星洲夫妻十余年,自然清楚这个男人好色的秉性——否则之前苏家府中怎会有六七房小妾? 苏府落败,那些小妾都被打发走了,她本以为自己和丈夫往后也能相敬如宾地过下去,不成想如今又冒出来个什么女神捕! 兰翡心中冷笑——女神捕?她看倒不像。大理寺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会招这么一个年轻娇媚,一脸勾人模样的女人进去当差? 就算大理寺内真有这么个女神捕,还指不定她是用什么法子爬上去的呢。 她看着自家丈夫的眼神依旧有意无意停留在那女人身上,微微敛了敛心神,心中突然生出一计来。 “大理寺这位女神捕杯子里怎的只装了些白水?这实在有违我们苏家待客之道,还不再倒杯茶上来。” 兰翡盯着司空引的脸缓缓开口。 她身后那小丫鬟闻言立马离开了,不多时又端上一杯不温不热的茗茶。 司空引微蹙着眉。她素来对茶叶要求极高,寻常人家的茶未必能入得了她的口,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要了杯清水。没想到苏夫人还会在这方面做她的文章。 她见兰翡起身亲自捧着那茶盏来了,知道无论如何是推脱不得的,便也起身相迎。 谁知兰翡行至她身前,最后一步刻意迈得大了些,二人相撞,茶盏应声落地,一杯温茶尽数洒在了司空引身上。 这「啪」的一声瓷器碎裂之声,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拉了过来。 “烫着没有?” 陈剑琢面色一沉,想都没想就要起身上前,却被司空引一个眼神止住了。 他身形僵了一僵,到底是没动,可一双紧扣着扶手的大手却是暴露出他的紧张。 兰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对眼前这声称是「女神捕」的女人更加不屑。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装到位的。 她蹙着眉,佯装一脸不安地开口:“司大人,我实在不是有意,不知你烫到了没有?” “一杯温茶而已,无碍。” 司空引这话是说给陈剑琢听的。 “司大人,你这一身衣裳都湿透了,再坐在这穿堂口怕要染了风寒。若是不嫌弃,去我房内换一身干净衣裳来可好?”兰翡一张脸上尽是担忧。 司空引此时余光瞥见苏星洲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扫的目光,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自幼生活在宫里,这点手段于她而言可说是幼稚至极。 只是没想到这苏夫人费好大一番周章,为的就是将她调开,好让自己家男人别东看西看生了不该有的情愫。 不过那苏星洲的目光弄得她实在是不适,她倒乐意领了这个情。 司空引毫无察觉般地笑了笑:“那要承蒙苏夫人好意,只不过就不用穿苏夫人的衣裳了。我就呆在夫人房里,将这外袍脱了,请丫鬟给我烤烤干再拿来穿就是。” “那样也好,就按你说的办。柳绿,你给司大人带路。” 此时兰翡身后出来一个样貌平平的小丫鬟,应该就是兰翡口中所说的柳绿了。 司空引心中念过一遍这名字,微微一笑,故意道:“柳绿姑娘,劳烦你了。” 柳绿福身行礼,不敢不答:“这本就是奴婢应做的。” 她行礼时,露出一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讲话的声音也略带粗哑,称不上是好听。 司空引心中对兰翡的为人大概有了数,给陈剑琢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跟着柳绿离开了。 · 司空引走后,厅内只余下陈剑琢和水泽帆对上苏氏夫妇。 陈剑琢方才瞥见苏星洲的眼神,心中已是极大的不快。不过想到他们夫妻二人之前夜里定下的计划,还是耐着性子有条不紊地提问。 他们此行来苏家,统共有三个目的。 第一是探查苏星洲对这案子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最好能顺带把鱼宏远之死的真相也一并挖出来。 二是试探一番兰翡,看看晏大人当年头一号怀疑又被排除了的对象,是否真的这么无辜。 三是见一见事发后有些失心疯了的另一个受害人苏家小妹苏语,看她能否交代出更多与案件有关的信息。 不过依他来看,这第三点能实现的机会相当渺茫。看苏氏夫妇如今这态度,能回答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已经算是很配合了,更别提让他们和苏语见上一面。 他明白,盈盈这番顺手推舟,也许就是为了试探兰翡。既然如此,他这里也不能让盈盈失望才是。 “苏先生,之前多有得罪……”陈剑琢神情淡淡地作了揖,仿佛真的是一个对这跑腿之事不大热衷的小差吏,“接下来我会简明概要问几个问题,你们夫妻二人按照上一次大理寺来人记档时的回答照着说一遍就成了。” · 司空引跟着绿柳到了苏家最东边的一个厢房,房内摆设还算有些值钱的,又都是女人家的东西,司空引大概明白这是兰翡平日里自己用的卧房。 绿柳关上门窗,又拉开一个屏风,道:“还请司大人将外袍脱了交给奴婢,在房中等候片刻。” 司空引照做了,待绿柳走后,她开始打量起这房间。 夫妻二人分房而眠,这在已经生过孩子的人家里也没有什么稀奇。 司空引又转了转,并没有动手翻东西,不过还是在房内找到一些男人来过的痕迹。 也就是说,苏星洲和自己夫人偶尔还是同床共枕的。 让她遗憾的是,除此之外她在房内也并没看到什么值得留意的地方了。 她坐到梳妆台前一个小凳上等着,又思索起苏家这案子。然而此刻门窗紧闭,没坐多久她就觉得有些头晕脑胀,身体发热。 然而她此刻没了外袍,出也出不去,只得支起身体站起来,将窗户微微打开条缝,就坐在窗边呼吸流动的空气,这才觉得好了些。 她心中觉得有异,此时鼻尖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她才猛然惊觉,正是这东西让自己身体变得奇怪又难受。 兰翡房中的香炉有问题! 司空引屏息走到香炉前,掀开小小的铜盖。此刻里头的东西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一点灰褐色的粉末。 她找了条贴身的帕子包住香灰收在怀里,又将一切复原。 刚巧不巧,兰翡的贴身丫鬟柳绿此时进来了。 第65章 访苏家(三) “司大人,你怎么不把窗户关好呢!” 柳绿见司空引坐在微微开着的窗边,吓了一跳。 虽是大理寺的女神捕,但到底是个女人,若她这样子被人看了去,责任算到他们苏家可怎么办呢! 司空引看她手上拿着已经干燥如初的官服,敛下眸子默了默,并没提香炉的事,只是道:“屋里空气太闷,微微开一点流动流动,不妨事。” “没有人看见吧?”柳绿有些紧张。 司空引摇摇头,柳绿松了一口气,将官服递给她。 司空引并不着急穿,反而道:“我记得你是叫柳绿?你坐下,我有话问你。” 柳绿想起大理寺的人来之前家中两位主子特意对她的叮嘱,心神一凛,并不敢坐。 “你坐下就是,这案子又不是我负责,我只是个跑腿的,想躲在这里偷懒说说话,不问你案子的事。”司空引面上和煦。 柳绿眨眨眼睛,露出几分动容之色。 自打苏家落败后,以前和她共事的仆从被尽数遣散,她在这家里一个人往往要干三个人的活,可谓片刻不得闲。 可是眼前这位女神捕也说想偷个小懒,还是两人一起? 那她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呢。 若是夫人问起来,她就说是在伺候女神捕好了,左右这家里也没旁人来拆穿她。 柳绿想到这儿,行了一礼坐下来。 司空引问:“柳绿,你到苏夫人身边伺候有多少年了?” 这是在质疑自己的辈分呢? 柳绿不作他想,语气有些得意地答道:“我是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 司空引微微一笑,愈发笃定了心中想法。 不过她此刻并不着急确认,转而话起家常:“那你年岁多少,可有相好?若没有,我在大理寺里给你物色一个如何?” 柳绿愣了愣:“我今年……二十二,都是老姑娘了,早就不想了。” “这是为何?” 柳绿神情黯淡了些:“当年我爹娘将我卖与兰家,签的是死契。夫人出嫁那年选陪嫁丫鬟,都是从立过毒誓愿意一生效力兰家的人里头选的,我能被选上都是千恩万谢了,哪里还想什么嫁人?” 实际上,当年苏家的生意比起兰家已经算是大了很多倍了,这些立誓的人里哪个想的不是跟着一起嫁到苏家享享清福,哪里会料到后头出了这档子事。 若是柳绿早知道会如此,当年说什么她都不来了。 “那你们小姐出事之后,娘家就没想着接济一下吗?” “这哪里是没想过,可是……”柳绿一时嘴快,说罢又捂住了嘴,眼神嗔怨,“呸呸呸,司大人,不是说好了不谈和这案子相关的事吗?” “我问问你们小姐的娘家,应该也不算与案子相关……”司空引心中记下这一茬,不过面上却像没听见似的,复又扯起其他,“所以柳绿姑娘,你到底有没有相好的呢?” 柳绿面色有些红:“司大人,我们才见面多久,你就问我这些?” 司空引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我们萍水相逢,我把你这事说出去又没什么好处。你若告诉我你的意中人是谁,我也告诉你我的。” 这种互相交换秘密来快速获取信任的法子,她还是和陈佩毅学的呢。 “那不成,除非你先告诉我你的。” 女人天生都是爱打听八卦的,柳绿有些让步。 “那行。同我一起来的那个领头跑腿的姓陈的,就是我相好。”司空引说起来面不改色。 他俩都成亲了,说是相好也不算骗人。 “那那那……”柳绿没想到眼前这女神捕讲话这样大胆,居然直接就告诉她了,她憋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话,“你那相好,是长得挺俊的,挺……挺有男人味。” 司空引愣了——怎么苏家这个小丫鬟也这么觉得? 难道就她一个人觉得段星驰或是她四皇兄那样的男子更俊俏点? “那你相好是谁?”司空引又问她。 柳绿脸憋了个通红:“是街头姓裴的人家,一个护院儿的小厮。” 司空引看她一脸情窦初开的模样,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苏星洲会对柳绿下手呢。从这方面入手,应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 · 司空引又同柳绿在房里磨了会儿洋工,待到日薄西山,她从兰翡房里出来时,陈剑琢那头也刚好把该问的问完了。 她同苏氏夫妇碰了面,见他们二人面上并没太多不愉之色,心中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此行已至尾声,司空引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苏公子,苏夫人,此行我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问一问当年案件的亲历者,你们的女儿苏语。” 兰翡闻言脸色一变:“不行,绝对不行!我家语儿至今话都说不明白,你们怎可让她再经历一遍那等撕心裂肺之事!” 苏星洲态度倒不如兰翡那么明显,他只是皱了皱眉,语气不悦道:“若是此事就无需再议。你们走吧,我是不会让官府的任何一个人见苏语的。” 司空引早料到会是如此,所以她也并未提前把话说满:“我们若只是远远看上这孩子一眼呢,这样可行?” 陈剑琢此时配合道:“我们是不想伤害到孩子一丝一毫的。不过这也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所以只看一眼即可,算是走个章程。” 走个章程,走个章程……这话苏星洲席间听陈剑琢说过不知多少遍,如今都要听烦了。 他袖子一甩,擅自做主道:“随你们去吧!不过提前说好,若你们出声拿那件旧案吓到她,我可不会跟你们客气!” “老爷?!”兰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过苏星洲已陪大理寺枯坐了一下午,此刻并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他一甩袖子,径自离去了。 苏星洲走后,兰翡像是没了主心骨,一双眼睛惶然无措,都不知该往哪看。 “苏夫人,劳烦带路吧。”陈剑琢淡然道。 兰翡问院内那个粗使婆子:“语儿如今在哪?” “在小书房睡着。” 兰翡也不再坚持什么,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小书房外。 第66章 苏语 入夏暖风拂过,此时正是一天当中人最容易困倦的时候。 然而走在路上的一行人想到一会儿即将见到苏语,脑中都了无睡意。 行至苏府小书房门前,兰翡放慢了脚步,对着身后低声叮嘱道:“语儿之前见到官府的人都难受得紧,希望你们别让她发觉了。” 司空引点点头表明了态度。 虽然兰翡之前给她使了些小绊子,但此刻她只是个心系孩子的母亲,她不会在这方面做无谓的报复。 兰翡先上前去推了推门,小书房的大门被苏语从里面锁上了,她不得已又转道去一旁的小窗户,庆幸的是,小窗户还能从外面打开。 她微微将窗户开了道小口,用眼神示意身后几人,随后退开一步。 司空引和陈剑琢会了意,轻手轻脚行至窗前,看到了当年苏家绑架案的另一个受害人苏语。 这是个不过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娃,长相上并没有继承爹娘的俊美,反而很是平平。 她此刻抱着枕头沉沉睡着,眉头深锁,似是陷入梦魇,丝毫没有察觉窗外偷窥的人。 而正是这番不设防备,却让人格外心疼。 司空引叹了口气,合上窗户。 她如何不知道这小女娃锁门、抱枕的行为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她不免想到,陈佩毅和东东也是这般年纪,却愿意全然相信大人,热爱外面的世界,而苏语的心境与他们已是天差地别。 这都是同一个年纪的孩子。他们本可以同样快快乐乐长大,可是偏偏出了那件事。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一旁的陈剑琢眼中却是疑虑。 他看了看司空引,有些话想说,然而此时此地并不方便细说,于是他带着二人同兰翡告了辞。 · 三人从苏家出来,陈府的马车在大门前已等了许久。 司空引借口要同司雪换衣服,于是先一步上了车,把陈剑琢撇在外头。 “长公主,怎么样了?”司雪一见她进来就忍不住焦急问道。 司空引默了一默,先道:“司雪,辛苦你好等。” “这不碍事。我想知道长公主这趟来苏家是否取得些有用的线索?” “线索还不知道,不过有用的东西知道了一些……”司空引坐下灌了杯茶,“我与驸马分别对付兰翡和苏星洲,摸了一摸这二人秉性,如今还没通过气。不过我看,他有很多话想与我说。” “有收获就是好的。”司雪松了口气。 “对了,我有件事想交给你办……”司空引从怀中摸出那包兰翡房中的香灰,“这是兰翡房中香炉里发现的,我闻着这香的时候觉得身体有些奇怪,你去查验一番,看看这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司雪双手接过来,然而只看了一眼,鼻尖动了动,就飞快把那东西包起扔了出去。 “长公主,这东西闻不得……”她面色有些古怪,“这是城中中档青楼爱燃的合欢香,做催情之用,药性很大,所以您只单单闻了香灰就会觉得那样。” “合欢香?这香对身体可有损伤?” “对女子有些损伤,男子倒是无妨。” 司空引闻言沉默下来。从兰翡将茶泼在她身上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是个爱钻营内宅之道的女人,只是没想到她为了绑住自家丈夫的心,竟把青楼的东西用在房中,甚至不惜损害自己的身子。 一个女人若是只看得见头顶那片四方天,活到这个份上,这是否有些太悲哀了呢? · 此刻的马车外,陈剑琢和水泽帆骑马并行。 水泽帆看着上峰一言不发的模样,率先按耐不住道:“陈评事,有些话我想问一问您。” “你说。”陈剑琢在外人面前向来惜字如金。 “您说此次去苏家走个过场,态度这样随意,苏氏夫妇不肯与我们说实话怎么办?” 陈剑琢道:“无所谓。大理寺之前该问的都问了,此番前去,重要的是看一看苏家人对这桩旧案的态度,以及当事人性格如何。 况且就算让苏氏夫妇照着上一次记档时答,他们也未必记得之前回答过什么。若两次档案有什么对不上,一对比就可发现纰漏。” 这也是他和盈盈夜里商量出来的对策。若是他们访问苏家,行事太过直白,反而会惹得苏家人不快。 水泽帆闻言,也不管陈剑琢是不是看得到,径自在后头的马上作了一揖,心悦诚服道:“跟在陈评事手底下几日,在下当真受益良多。” 陈剑琢语气平静:“再多看两章《京兆奇案》,早晚你也能如此。” 提起二人……哦不,应该是他与上峰夫妇初识那件事,水泽帆不免红了红脸,心中又是悔恨又是酸涩。 不过,他现在倒不觉得自己分到陈评事手下办差是件倒霉的事了。 · 马车又行了一里路,车厢内传来声音。 “驸马,你上来说话。” 陈剑琢心神一凛,纵身一跃上了马车,司雪正巧下来,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在身上。 马车继续前进,不过二人换了位置,变成司雪骑马同水泽帆同行。 陈剑琢掀了帘子进去,见司空引拿着茶杯正往嘴里灌。 他鼻尖动了动:“盈盈,车厢里是不是有什么味道?” 司空引红了脸:“你……你别过来,我这衣服上沾了点奇奇怪怪的香。” 方才司雪将那一小包香灰丢出车外时,多少有些没包好的洒在她这身衣服上。 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嗅觉更敏感的缘故,司雪闻不出来,她穿着却有些难受。 陈剑琢不解:“什么香?之前我母亲来信说你看上了大房静知小妹制的香,可是说得这个?” 他说罢,还想凑过来闻闻。 司空引见事情被他越描越黑,欲哭无泪地往后一躲再躲,直到整个背都贴着车厢后壁了,这才开口道:“是……是合欢香的香灰,苏夫人房里发现的,你别再过来了!” 她现在身子本就不好受,又跟陈剑琢离得这样近,炽热的男性气息扑洒在她身边,她只觉得脸红得很了,很想再多喝几杯水。 更要命的是,这香是绝不能让她这驸马闻见的,免得他对自己产生一些不该有的念想。 她还没忘记上次在军营看见的东西呢。她这驸马可是个魔鬼,她惜命! 第67章 一语成谶 司空引这话一出,陈剑琢倒真的老实坐远了些。 “苏夫人房中怎会有这些东西?”他皱着眉头,不大赞同的模样。 合欢香他只听说过一些,知道是青楼女子用的。 司空引微微松了口气,又灌了两杯凉茶下肚,道:“我是觉得,苏家夫人是个善于钻营内宅之道的妇人。驸马有没有觉得她身边那个丫鬟不对?” “哪里不对?” “那个丫鬟叫柳绿。后宅中若是这样给丫鬟取名,多半是成双成对,譬如我身边的芷花芷月取的就是花月意象。我想柳绿前头,应该还有个桃红,不过今日我们去苏府,阖府上下就柳绿一个丫鬟了!” 陈剑琢不大明白这里面的门道:“有没有可能是苏家落败所以放出去了?” “所以我打探了一番。柳绿是兰翡嫁入苏家时的陪嫁丫鬟,那桃红估计也是一样,这两人被选上之前都曾发过毒誓对兰翡效忠一生,永不出嫁,估计也是兰翡用了许多年手底下最得力的,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会放走。你要查一查兰翡身边之前其他的丫鬟去哪了。” 陈剑琢点头答应。 “还有一件事。柳绿说当年出事后兰家曾经支援过兰翡一二,不过她说这话时吞吞吐吐,好似想隐瞒我们,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何。” 这事看似不起眼,其实却极有可能是切入苏家内部的线索。 陈剑琢想了一想,道:“那我回头再调密卷查一查,看看晏大人后续对苏家的财务状况是否有调查。” “那么苏星洲呢?他那边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司空引忙不迭问。 陈剑琢皱起了眉头:“盈盈……其实我觉得,苏星洲的种种表现和晏大人密卷上所描绘的并无二致。” 司空引也蹙眉望着他,有些质疑他的业务能力。 她想她在兰翡房中坐了会儿,和她的丫鬟聊了聊就发掘了这么些有价值的信息,陈剑琢和苏氏夫妇对坐一下午,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获才是。 “我真是这么觉得。苏星洲应该是有所隐瞒,但都不会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你认为苏星洲这人为人如何?” 陈剑琢本想说,苏星洲这人的视线老往盈盈身上黏,应该是个好色之人。可是这样一说不就等于默认自己没有保护好盈盈吗? 况且身为一个男人说别的男人好色……这总感觉怪怪的。 他摸摸鼻子,道:“目前看不大出来。” 司空引抿抿唇,把头转向一边。 她不该对这人抱太大希望的——日后陈剑琢能做到五城总督又怎样?现在他才十九,还是一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不过盈盈,我觉得苏语身上有些问题。” 司空引眼皮跳了跳,心里忽然觉得他说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盈盈,你看到苏语,就没有想到东东?”陈剑琢压低了声音问。 东东是公主府里的孩子,生母不明,这件事他不想让马车外头的林进听到太多。 “东东?是想到了……”司空引怔愣了下。 陈剑琢看她神情,知道他们其实并没有想到一处去。 “盈盈,你记不记得我初到你公主府,第一次见到东东那次?” 司空引眯了眯眼,那不就是她在公主府设宴接待皇上和各位王爷的那次吗? 具体细节她倒是记不清了,就记得额头上不小心挨了陈剑琢一下,还被众人看见,羞人得很。 她白他一眼——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陈剑琢声音又小了几分:“苏语和兰翡都有美人尖,所以我不自觉想到东东。” 美人尖……司空引倒是没注意苏语有美人尖,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想起陈剑琢那日在公主府做的事了。 京中有流言称东东是她长乐公主的私生子,她的驸马却仅凭东东额上的美人尖就一语道破问题所在。东东确实不是她的孩子。 司空引眸子颤了颤,心间忽然生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这想法一出,她的心头似罩上一团黑影。 “驸马,你是想说……” “是,苏语和兰翡都有美人尖,苏星洲却没有……”陈剑琢眸色漆黑地看着她,“苏语,有可能不是苏星洲的孩子。不过此事还要等我找到苏家苏星洲上下几代人的画像,一一确认过才是。” 是的,就算苏星洲没有美人尖,也并不能说明苏语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可是如果苏星洲在苏家的上下几代都找不出一个人有美人尖,那事情的问题可就严重了。 若苏语不是苏星洲的亲生女儿,这事苏星洲到底知不知情,和那起绑架案有没有关系?也许关于这旧案的许多想法都要推倒重来。 司空引掩下心头震惊,认真看着他:“此事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陈剑琢道,“这不怪盈盈你没注意到,因为苏语那美人尖其实是被人剃过的,然而小孩子什么都长得快,她额间还是冒出一点新发,我眼力好这才看见。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正常人家怎会对孩子如此?我猜是苏夫人想要隐瞒才这么做。” 司空引深吸一口气:“恐怕苏星洲猜到一二。因为之前我留意到,兰翡称呼苏语是语儿,苏星洲却直呼其名。当时我就想,恐怕他心底是不太喜欢这个孩子的。” 还有一事就是,若苏星洲真的在乎苏语,觉得她见到官府的人会受伤害,当初就应该毅然决然地拦着不让他们相见。 陈剑琢也想到这点,道:“眼下恐怕还有一件事要紧在前头去查。盈盈,你觉得被杀的那个孩子,会不会也并非苏星洲的亲生骨肉?” 司空引泄了气:“可是现在人已经死了,一切都无从考证。只能找找那孩子生前的画像,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我觉得,不管那个被杀的孩子是不是苏星洲亲生,苏星洲应该都是极喜欢他的……”陈剑琢道,“我看密卷上苏星洲得知长子死讯后的所作所为都不像有假,今日一见,他提起长子,也是十分悲愤的模样。” “这么说,驸马觉得苏星洲确实隐瞒了什么,但不是幕后主谋?” “要看苏语的身世他知不知情了。若他知情,那么这人性格可说得上是残酷隐忍,恐怕还要再查一查。” “你心中有主意就是好的。”司空引有些惊魂未定。 她真的想错了,她的驸马才不是小白花,虽然按照前世的发展,陈剑琢还要过好几年才入大理寺,但他破案的天赋在当下这个年纪里就开始逐渐崭露头角了。 “对了,苏家那个被杀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司空引此时想起来这件事。 “苏谶,诗谶的谶。” “这个字是好,指将要应验的预兆,有些期许之意……”司空引拧着眉,“可是和他妹妹的名字组合起来就不大吉利了。” “一语成谶,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第68章 云氏引荐(一) “驸马,其实这案子已经过去这么久,有些线索急也是无用,再说我四皇兄给你两个月时间,可以徐徐图之。”司空引吩咐。 陈剑琢点了头,一行人在大理寺门口告了别,司空引同林进打道回陈府了。 芷花芷月这段时间忙得够呛,司空引自己也是分身乏术。 她的铺子筹备工作手底下人能做的都已做的差不多,许多事情都等着她拿主意。 她回到自己院中,身边只有芷月回来了,芷花还在外面忙着。 一见司空引回来,芷月像找到了主心骨:“主子,陈家大房的二小姐下午来过,不过当时我和姐姐都不在陈府,所以底下人先打发回去了。” 司空引知道陈静知来是为何事:“你派人传信过去,就说今天天色晚了,正经事情明天白日里再说。” 她夫家这个小妹在制香上很有天赋,司空引乐得带她一把。 晚膳时分,云氏差了人来请。司空引想芷花今日不在府中,自己没了口福,倒不如去云氏那里用膳,正巧她也有事想托付云氏。 她简单梳妆一阵,去了云氏的素春居。 “长乐来了,快来坐下!”云氏一见她就面露热切。 司空引心中其实觉得有些怪。她从前看过那么多话本子,知道新妇嫁入夫家,多半都和丈母娘不大对付,只是不知道这个云氏为何对自己这般好? 难道就因为自己帮着对付了一下常氏?可是看陈国公夫妇的态度,应该是对自己用过的那些手段不大知情的。 她见桌上只有云氏一人,陈国公并不在,知道这是云氏为了避嫌所以特做此安排,于是微微笑了一下道:“长乐感谢夫人相邀,正巧刚从外头回来饿得很了。” “那长乐公主看桌上这些可够?需不需得再添几个你爱吃的?”云氏笑得一派和煦。 司空引微微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桌上已是新添过两盘自己的口味了,于是不再要求其他,当即坐到了云氏下首处。 她看了一眼云氏上首还有一副未动的碗筷,知道这恐怕是陈国公用的。 可怜他堂堂正一品镇北大将军,老婆发话一句就要被打发去小书房吃晚饭了。 不过云氏待她热情,她也不会辜负这番美意就是。 司空引略略用了两口之后停下筷子:“我知道夫人腿脚不便,只是不知是哪里的问题?” 她看云氏走起路来速度是与常人无二的,只是姿势有些怪异,若是出门难免让人多看。想必这也是她深居内宅极少去外头参加京城贵夫人们聚会的原因。 云氏道:“让长乐公主见笑。年轻时我曾与相公同赴前线,被一支利剑伤了右腿关节处筋骨,不过现在已是无大碍了,只是走起路来看着有些奇怪。” 这倒让司空引有些诧异——没想到云氏一介柔弱女子,竟然有随夫赴边的勇气? 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许陈国公同云氏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云氏是如此女子呢? 她不禁道:“这倒是与我父皇母后当年有几分相似。” 她母后顾后曾经也有从龙之功在身。 云氏谦逊笑笑:“臣妇自然不敢与耀日辉月相比肩。” 司空引并没接过这话茬继续。她亲自为云氏布了一筷子菜,看了身后芷月一眼。芷月会意,立马退下,复又呈上一方檀木锦盒至云氏跟前。 “长乐公主这是……”云氏面露不解。 芷月将那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副麋鹿皮护膝和七八个飘散着药味的小瓶。 司空引道:“这副护膝本是我皇兄为我准备的陪嫁,不过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是用不着,不如借花献佛给了夫人。 这瓶子里是宫内太医当年为我母后配置的参露跌打膏,专治陈年筋骨痛,规制上是只有宫妃才能用,不过造价却不算昂贵,还请夫人一并笑纳。” 云氏面上有些惶然:“既然如此,这药膏我是能收。只是这护膝是皇上亲自为长乐公主准备的陪嫁,我如何能收得?” “夫人就收下吧,这东西放在我库房中也是上灰……”司空引柔柔笑着,“再说我亦有事要劳烦夫人。” 原来是这样。云氏微微松了口气。 她那丈夫总说无功不受禄,虽然长乐公主嫁入陈家,但也不可随意受皇家恩泽。 不过既然长乐公主有事相求,那收下也是无妨,这一来二去,陈家和长乐公主之间的情分不就深了吗? 她对身后的大丫鬟槐青点了点头,后者会意,从芷月手上接过那盒子。 芷月又嘱咐槐青:“这药膏三日里涂抹一次即可,每次按揉至患处吸收,若是阴雨天里疼痛,也可拿来作救急之用。” 槐青点头表示记下。 “劳烦长乐公主如此有心。只是不知长乐公主所求何事?”云氏忙问。 “我听闻夫人管家做账是一把好手,陈府如今也是夫人当家。想必夫人也知道我在京中要开几个首饰铺子,手底下人忙不开,想问问夫人,可有合适的账房先生引荐——能帮着管一管事的自然是最好。” “人倒是有,只是不知长乐公主要的这人需要在铺子里担任什么职位?我好按需求来挑。” 司空引倒是没想到云氏这么轻易就问出这关键问题了,看来她是真心想为她挑几个好的,所以才这般不假遮掩。 “实不相瞒,我想城内东南西北各开一间铺子,如今每个店面缺一个账房总管,又缺一个在我跟前听候的领头管事。”司空引也跟着直言道。 四个铺子?看来长乐公主这生意是想布得极广了。 云氏心中盘算一阵,开口道:“若是如此,我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只是……只是此人在我二房也很得用,若长乐公主想要走,需得缓我几天交接的时间。” “既然这么麻烦,将此人给了我,二房会不会无人可用?” “那倒不会。我管家多年,手下的人也都调教得差不多,个个能堪大用。再说长乐公主的事就是我陈家事,只要长乐公主不嫌我插手太深,这人你尽管带走就是。” 司空引听罢点了点头,掩下眸中狡黠,笑问:“夫人不妨先告诉我,这人是谁?” 第69章 云氏引荐(二) 云氏见司空引一脸好奇,很有兴趣的样子,便也不再遮掩。 “是我二房一个账房,名叫林睿好,在陈家快三十年了,一家老小都在府里,所以长乐公主尽管放心。” 司空引听罢笑容更深:“我好像听说过一二。阿放身边的林进是陈家家生子,可就是这林睿好之子?” 这声阿放叫的云氏心头热切:“正是呢……” “可是二房这样得用的人就给了我,会不会有些不大合适?” “若是旁人我倒真有些不舍得……”云氏笑着拍拍她的手,“可是好巧不巧,这林睿好近年来带了五六个徒弟,其中四个我瞧着已经能独当一面,不过陈府人丁简单,名下产业就是那么多,哪有什么机会给他们? 若是不来长乐公主这儿,只怕这些人要出府另寻机会了。长乐公主不妨将这四个一并要走,先放到你铺子里试试,也算是替我陈府留住了人。” 司空引看得出云氏是真心相待。她们谈了这么久,云氏却能忍住不打探她生意一丝一毫,这是全心全意相信她的意思了。 她也不再推脱,道:“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若是这林睿好等人愿意来,月例上我自不会亏待他们师徒。” “这可使不得……”云氏连忙摆手,“长乐公主要开铺子,我们陈家也没帮上什么忙,不如林睿好师徒的月银还从陈家出,也算是尽了我们陈家一点心意。” 司空引想了片刻,忽然开口:“阿放送了一些他在军中的月银说要入股,这件事夫人可知道?” 她的言下之意便是,驸马在银子上已经帮衬过她一些,陈家不必再如此。 云氏是知道这件事的,说起来也是她知道长乐公主发牛乳让陈家避了一场祸事,才对儿子提了这建议。 只是没想到长乐公主对她、对陈家都如此真诚,竟把这银子真算成了自家儿子的股份。 她一时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缓了半晌才道:“长乐公主,你就莫要同我再争什么。若非陈家是功勋世家不宜参与商道太多,你这铺子我们定要投份大的进去,可如今不是不行吗?所以这小钱还是让我们陈家来出,你就当全了我一份心意吧!” 末了,她又慌忙补充一句:“虽然这月银是陈家出,但林睿好师徒过去了就是长乐公主的人了,我们陈家绝不打你生意的主意!” 见云氏这样为她考虑,司空引心中亦是动容。她又起身给云氏布了两筷子菜:“我答应就是了,能嫁入陈家是我的福分。夫人,用膳吧。” 她这段时日和陈家相处下来,至少二房是看不出有什么反心,国公夫妇都待她真诚,该做的礼数也做足了。 大房无人,府中就留了陈静知一个女儿,掀不起风浪。四房一开始虽是纵容陈佩毅冲撞她,但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其他动作。 至于四房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她与四房长辈相处并不多,恐怕有待商榷。 · 司空引在素春居用过晚膳就带着芷月回去了。 二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小道,芷月看着前头蹦蹦跳跳开心得跟个孩子似的主子,忍不住开口问:“长公主,难道您一早就打定主意从云氏那儿要林睿好了?” “难道你不希望他们帮衬你和芷花一二?”司空引反问她。 “我……”芷月不明白这件事和她还有什么关系。 主子要用谁,难道不是看她自己的意思吗? 司空引又道:“你觉得林进这人办事如何?” “林进?”芷月皱着眉头想了想。她之前在一旁听着,仿佛这林进是主子要过来的林睿好的儿子,可是自己脑中却没什么印象。 “就是总给驸马打下手那个。同驸马差不多年纪,我看模样也算俊俏的。”司空引在一旁提醒。 这下芷月倒是有些印象了。她之前隐隐留意过驸马身边那个办差的男人,只是脑中只有他样貌,倒没和名字联系上。 如今她知道,原来那个人叫林进。 芷月如实道:“长公主,奴婢觉得这人办事是个得力的。” “那不就成了……”司空引挥挥手,“我把他爹要过来,他又是跟着驸马的,等于他们一家子都在我手上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变相地承认她今日去素春居就是为了林睿好此人了。 其实早在林进初露面时,她就打心底欣赏此人,亦觉得可配得上她身边的芷花芷月,所以让令风暗暗调查了一番。 当令风告诉她林进之父林睿好的本事,又说到林睿好有四个一身本事无处施展的账房徒弟时,她就打上了这林家的主意。 她一开始本是打算先开一家首饰铺子试试水,不过打听清楚林家的事后,她才决心一举开上四家,直接把生意做大。 就算最后赔了,她长公主也是赔得起的。 芷月闻言却不多想,只是皱了皱眉——她怎么觉得长公主这话听着怪怪的? · 二人回了司空引暂住的毓云阁,芷花也办完了外头的事回来了。 她见到司空引先行了一礼:“长公主,铺子的前期工作已经在进展中了。东南西北四间铺子的地契都落了地,位置是按照您的意思找的,今日就开始装修,咱们店内都是用的木头和石料,刷完外墙之后里头是不用晾的,若是装修师傅们手艺不出差错,半个月后就能开张。” 司空引点点头,问道:“店里用的伙计和丫头可有开始寻?” 芷花有些支支吾吾:“接待客人的伙计和丫头是寻得一半了,开张之前肯定都能训练好了,不过管事儿的却是难找,现如今才招到一个称心的掌柜,至于账房……实在是难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依奴婢看,要不咱从公主府抓两个账房来?” 司空引早料到会是这样:“账房的事你别操心,我已安排好了,国公夫人将二房一个老账房拨给我用,他名下还有四个徒弟,回头就让这老账房在我跟前听用,四个徒弟分别管一个铺子。至于管事的……” 她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明天将我们招人的帖子改一改,再招一个掌柜就是。剩下两个店铺前期你和芷月一人看一个,就从最基层的伙计丫头里面提拔两个成绩最好的做店长,权力拆半,互相监督,等你们觉着无碍了再从这两个铺子里头撤出来。” 芷花芷月对视一眼,连声应下了。 虽是叫她们各管一个铺子,不过那也是开张之后再做的事情了。如今还不用她们招账房,这一来二去这一阵倒是可以松快些。 “对了,装修让林进偶尔过去看一眼就是。现在这个阶段铺子里忙的都是男人,你们二人再去也不太方便……”司空引道,“等这一阵忙完了,我身边也该再添几个丫鬟,帮着管一管京中的事务。” 第70章 花月心事 花月二人都觉得长公主这话有些奇怪。 “长公主……难道之后想离京不成?”芷月率先替姐姐问出了心中想法。 其实司空引确实有此想法,她想到前世她和陈剑琢婚后几个月南边就出了水患,许家的人以及司空珩和陈剑琢都奉旨前去了,也是在那次,许家被司空珩拉上了船。 她不放心陈剑琢这个时候和司空珩单独相处,她得盯着他。 所以这趟南下,她是势在必行了。 不过这些隐秘她是不愿花月二人知晓的。如若可以,她希望这二人这辈子都能如今日一般单纯,再不要参与到朝堂的纷争中来。 她掩下眸中思绪,打岔道:“我是想离京。天下之大任我行,不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只是京中如今琐事缠身,恐怕好几年我都走不开。” 花月二人隐隐有些担心,她们都知道长公主说的不是实话,不过主子若是不说,她们又怎好刨根问底? 芷花道:“长公主有任何吩咐,放心交给奴婢们便是,我等亲力亲为,也好让长公主放心。” 司空引不说话了。她想到前世她婚后掌权七年,她们跟了她七年,鬓角就已熬出白发。 然而眼前这一对双胞胎姐妹花还是淑丽容颜,又正值女子一生最好的年纪,她又怎能忍心让她们再走老路! “芷花芷月,我心知你们二人待我一片赤诚。但如今我已嫁人,身后有了夫家,多了依靠,你们二人早晚也是一样要结婚生子。以后许许多多的事情,你们也要渐渐学会放手交给新人做。”司空引语重心长。 芷花急了:“长公主,我和妹妹不嫁人,我们一生都要守在长公主身边!” 芷月闻言也是一脸神伤:“可是我们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所以长公主不信任我和姐姐了?” 司空引叹了口气,她早料到她们二人会有此言。可叹她前一世正是吃准了芷花芷月的忠心,她们说过一次不嫁人她竟也就作罢了,将花月二人留在了身边,最后也是害了她们。 然而她们三人从小在宫中一起长大,她更是比谁都清楚芷花芷月二人看似是软弱女子,其实性子比谁都犟,这种时候她说再多也是无用,只盼着哪两家的好儿郎能拿去这二人芳心,松动松动她们一生不嫁的意愿,到时她顺水推舟才是。 林进啊林进,你可得好好努力一番,不要辜负了本宫的期待才是啊! · 陈府二房的一处小厢房内,烛影绰绰。 林甄氏听到外头脚步声,停下手中缝补动作。不多时,林进同林睿好推门进来。 林甄氏连忙问:“怎么样?长公主那边怎么说?可有为难你们?” 她一听到当家夫人要把她相公指去长公主那边当差,心中都要紧张死了。 这本听着是个好差事,然而她身边没一个人是在长公主跟前伺候过的,她生怕自家那个不让人放心的惹了长公主不快,一句话的事情就被发落了。 他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若不是长公主下嫁陈家,一辈子也没机会见上皇家人一面。 可他们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外头说长公主脾气性子再好,当今圣上处事再仁德,可每年皇宫里有进无出的奴才不还是有那么多吗! 林睿好道:“进儿带我去了,不过我们没见上长公主。” 这话一说,林甄氏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俩去了这么久,却还没见上长公主一面,这说明什么——难道这不是长公主故意晾着他们父子吗? 林进看自家母亲紧张的神情,无奈道:“爹,你怎么不把话说全?是长公主晚上在同她两个贴身宫婢交心聊天,说到深情处,我和爹听见了都不忍打扰。不过一晃神的时间天都黑了,我们两个外男再进毓云阁多不好?这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 林甄氏稍稍松了口气,复又忍不住问道:“那进儿,你觉得长公主这人好相与吗?你爹去给长公主当账房,万一被人栽赃他中饱私囊可咋办?” 还不待林进开口,林睿好就抢先道:“你这婆娘,是不是那些酸腐话本子看多了!我看长公主是极好的。你不知道,我和进儿过去时,长公主身边那两个贴身宫女正对她发誓,说要一辈子不嫁人守在她身边。” 他们虽没看见院内情形,却远远听到那声音,知道那两个宫女是心甘情愿的。 一些世家大族虽为出嫁女儿选陪嫁丫鬟时也要求丫鬟发誓一生不嫁,不过那都有些半强迫的意思。 依林睿好当了三十多年账房先生的毒辣目光来看,长公主这儿就完完全全是以德服人。他跟着长公主,指不定他们这个小家的日子会过得比如今还要好。 况且长公主还说,夫家陈家是她的依靠……这样他就算日后跟了长公主,和陈家众人的关系也还是极近的,他愿意! 林甄氏亦有些震惊:“可是我听说,我们这月银往后还是从陈家出,若是这样,上头的主子难伺候了,我们日子过得却还是同以前一样啊……” 林进一脸无奈:“娘,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长公主聪慧过人,之前还散财帮陈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自然不会在这方面苛待了爹。你就看她身边那两个宫女,还有院子里二等丫鬟穿得那料子……” 林甄氏被儿子一番花里胡哨的描述绕得脑袋晕晕的,不过看二人都是一脸笃定的神色,这才将心又放了回去。 · 此刻的司空引悠哉游哉泡在澡盆子里,一边玩着水面上的花瓣一边看话本子,她还并不知她这个素未谋面的账房先生已经默默发誓要效忠于她。 芷月此时叩了叩门:“长公主,大房二姑娘的贴身丫鬟菱湘来了,送了四瓶小瓶子,说是……是什么液体香水,要问问长公主的心意。” 司空引挑挑眉,她通知陈静知明日再来寻她,却不想她这小姑子先迫不及待了。 看来,她对她自己的研究成果应该很是满意了。 不过她并不着急放下手中书,反而隔着门对外头的芷月道:“不用问我的意思。你让院内所有丫鬟都来闻一闻,问问她们对这四瓶香单独都是什么想法,组合起来又是什么想法……不过你可别说这是我让她们闻的,只说是你下午路过集市买的稀罕玩意,跟她们炫耀呢。” 芷月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恐怕这香和长公主的首饰铺子是有些关联的。 所以长公主才觉得她一人的喜欢不作数,要院内丫鬟都喜欢才算合格了。 不过长公主这么一问,倒是所有人都愿意说真心话,甚至也不乏吹毛求疵的。 芷月拿定了主意,不愿再三打扰,隔着门问道:“长公主,若是院内众人都喜欢要如何?若是有人不喜欢又如何?” “若是都喜欢,你就回禀静知那个丫鬟,去要这香水的方子。若是有人不喜欢……我觉着,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 司空引悠哉游哉翻着书,对她这小姑子的手艺很是自信。 第71章 自带香风 司空引记着自己曾叮嘱过驸马可以徐徐图之,可是这一日她一直等到深夜,陈剑琢都未曾回来。 她终于是挨不住合眼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浅极短,好似心里总盼着有人能出现吵醒她,然而并没有。 她再醒时,身边空无一人,小榻上还是昨夜的样子。 · “驸马爷一夜未归……”芷花看着她眼底的乌青有些心疼,可有些话她还是得说,“长公主,您不能为了等驸马爷累坏了身子。” “谁说我是等他了?”司空引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身后两位婢女梳她的头发,“我六皇兄交代的事情办不好,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安。” 这话不能说全是她的嘴犟。四皇兄虽然给了她和驸马两个月的时间查这案子,可南边水患却是等不得的。 她生怕这案子没结束南边就出了事。到时候陈剑琢走不了,她也走不了,让许家和司空珩单独上这趟船,他们还不是一拍即合? 芷月心里头明白这是主子的心事,越是压着越是不好,她们作为奴婢,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们能做的事儿都一一理顺了。 她话锋一转,道:“长公主,昨夜我请全院上下的丫鬟都闻了那香水,也得到了大家认可。按照您的吩咐,大房二姑娘已将那方子写来了,您看剩下要如何处理?” “那就按照这方子配比,将香水做出来,请二姑娘过来监工。且再问问她,这香水她是不是愿意挂名? 若她想在这行闯出点名气,建议还是挂个名字,假名也是好的。若她实在不想抛头露面,那也就罢了。”司空引有条不紊地吩咐。 芷月点头记下,又道:“那长公主这香水是打算做多少?” “四个味道各做一百斤。” 芷花芷月听罢都吸了口凉气。 一百斤?瞧着昨天二姑娘送来的那小小瓷瓶,恐怕凑上二三十个也才一斤的液体。 “主子,咱们这是不是……”有些大手大脚了。 虽说公主府有的是钱,但也不经这么挥霍的。万一这香水做完了卖不出去放在库房里,味道只能是一年淡过一年。 “只管相信大房二姑娘就是。不信你们仔细看看那方子,里头的香料又有哪一件是贵的?”司空引挑了挑眉。 可是那方子长公主却是没看过的,如今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难道…… 芷月道:“长公主一开始写给二姑娘的信里,就是要求她用便宜的方子吗?” “这是自然。做给普通老百姓用的东西,不压一压成本怎么行?” 芷花心有疑惑:“可是就算奴婢们现在去寻人订装这些香水的小瓶子,恐怕也是来不及。” “谁说要用小瓶子装了……”司空引浑不在意地笑笑,“叫作坊里拿不漏的大桶装好了,只装五分满,上头盖密封性好的油布纸,运到几个收存簪子的仓库里去。 这些日子收的簪子验证过没问题的,统统拿沸水煮过再扔进这香水里泡,注意区分好簪子式样,分别对应的都是一个不同的味型。泡满七日整,拿出来阴干再上油,这才是我们的成品。” 大皇嫂于清雅说她的首饰没有自己的特色,所以她这些时日以来冥思苦想,有什么特点是那些金银玉石做不到,而她的木头做得到的呢? 论最后成品精细,木头远不如金属有可塑性,甚至若设计太过,木料在工匠手上的报废率就会成倍增加,这样一来价格也跟着涨,就违背了她想做平价首饰的初衷。 若论成品色泽,木头做出来的簪子只可说有一种古朴之美,然而金银富贵,玉石莹润,木头的特质注定了根本无力与这两样相争。 这样一看,木头首饰会被这些高门世家里的小姐看不起,也并不是毫无根据。 直到那日云氏请她过去用午膳,陈静知也在。她先是闻到陈静知身上的阵阵香风,又看见桌上有一道果木炭烤乳鸽,只觉得茅塞顿开。 木材本身自带一股香味——这不就是金银玉石无法比拟的特点吗? 不过一棵巨树被砍下,要经过剥皮泡水干燥压制……种种流程下来,再被切割成小小一块,送到木匠们手上刻成簪子,再上一层清油,到最后一步时木材本身的清香味已经所剩无几了。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赋予这些木材香味呢?以香水浸泡,这样她的簪子戴在女子身上就如同配了一个香囊,走起路来自带香风,发间也是淡淡的香味。 且因簪子封了清漆,这味道不会太过刺鼻,也挥发得极慢,以她看来,保留个三五年根本不是问题。 更可况,这香水只是泡簪,消耗极少,保存得当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中间又不需多少人力,可谓是点子又新,成本又低。 “奴婢们这就去办!” 芷花芷月都不是笨的,立马想明白了这法子的精妙之处,心中隐隐透着激动。 木头首饰虽不是长公主独家,可这沁了香的木头首饰,在整个东邦可还是头一份呢! 司空引和花月二人相处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她们露出这样急躁的一面,不禁笑着打趣道:“我看你们前些日子忙起来都一副蔫蔫的样子,如今是上赶着想去了?” 芷花咋了咋舌:“长公主,你这簪子做出来的第一套,能不能就赏给奴婢们?” 其实长公主的这铺子第一套首饰定为「风花雪月」,她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芷花、芷月、司雪、令风,这四人都是长公主全心全意信赖的属下。 虽然司雪和令风不在明面上,长公主此举却是为了纪念他们四人的。 他们自然也明白长公主的心意。 芷花芷月二人听闻长公主定的那套盒上面还要刻编号,都想要第一套留着做纪念,这对她们来说意义非凡。 司空引却道:“第一套恐怕不行,我想送给清雅嫂嫂,是她一语惊醒梦中人。本来我对这首饰铺子也没有十成的自信,如今却是有了。” 芷花芷月眼中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我特意让人将三号空出来,定了两套二号送给你们,这样就是天下独一份的同号,并且成双成对,寓意不是更好?” 这样一人一套,既和别人不一样体现出独特,也没有谁前谁后,让她们自个儿心里难受。 二人的眼睛又亮了,福了福身谢恩。 司空引故意板起脸:“你们拿了东西,可要好好给我干活。一会儿去将香水方子和簪子的成本一并交到总账房林睿好手上,该交底的交底,请他算个总账出来,看看何时能盈利,不要漏了请的书画家,还有给大房二姑娘的分成。” 二人齐齐点头。芷花又一脸天真地问:“那长公主送给我们俩的,要不要先从这账中摘出去呢?” 芷月脸红红地瞪她一眼:“一两银子你都出不起了?主子面前也不嫌丢人……” 司空引这下笑出了声,神情十分畅快。 待到她梳妆完毕,芷花芷月都兴冲冲地各忙各的去了。不一会儿,芷月又去而复返。 “长公主,有个十分重要的事儿,奴婢们倒是给忘了……”芷月面露纠结,“您这铺子,是不是得取个名字?奴婢们好定四块牌匾来。” 其实司空引之前是想随意胡诌个名字用用,她一向很讨厌取名这种事情。 不过如今,她倒是有了主意。 “就叫徊香居。徘徊的徊,留香的香。” 第72章 你做什么? 铺子的事情安排下去后,司空引在陈府一闲就是闲了两日,陈剑琢却一直没有回来。 司空引心照不宣地不去打扰。她这两日在陈府只与陈静知、林睿好二人接触,日子倒也悠闲自在。 又是一日午时,司空引被请去了陈静知所住的承韵阁商议事情。 这几日她与陈静知的关系突飞猛进,司空引一直被留到寅时方才找到机会起身告辞。 芷花芷月都被打发出去做事了,连林进也跟了出去,司空引觉得她的毓云阁内冷清得很,就留在陈府园子里闲逛。 · 此时的素春居内,槐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夫人,世子爷这时候回来了!” “放儿可是连着好几夜未归?”云氏停下手上拨算珠的动作皱了皱眉,“这也太不像话。我还当他再忙,半夜也会回来歇着。” 在她身侧,陈国公正专注看着一本兵书:“今日休沐,他却这时候才回来,看来放儿接的那案子确实棘手。” “那你怎么不帮帮你儿子?”云氏拍拍他的手瞪了一眼过去。 陈国公摇摇头,依旧是对着书目不转睛:“放儿才娶得长公主,功勋又够升官儿,如今他身上是几百双眼睛盯着。我若明面上再插手这事,不成要被人耻笑,成了旁人则不会认他的功劳。” “那你说……放儿这事最后能不能成?”云氏这段时日也看出这案子是极难办的,此刻面带犹豫。 “你不相信放儿,也该相信长公主……”陈国公语气从容,顺势拉过云氏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夫人,皇上肯将长公主许给放儿是我们陈家几世修来的福气。你看他们相处那模样……恐怕这世上只有长公主驯得了那小子。” 这番言语分析并没避着云氏的大丫鬟槐青。槐青闻言神情变了变,不过她见状又十分有眼力见地出去守在了门外。不多时,屋内传来云氏染着嗔怒的低声呼喊。 “陈文宽,你做什么!我还要看……看放儿去,你给我撒手!” · 司空引在陈家的庭院内逛到春睡犯了,哪知她行至自己卧房门口,冷不丁看见外头立了个男人身影,把她吓了一跳。 她看了好几眼这才确定,这是驸马回来了。 陈剑琢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把她拥入怀里。 “盈盈,你上哪儿去了?院里下人说你去了二妹妹那边,我差人去寻却说你早走了,你……你知不知道我……”陈剑琢眸中急切之色难掩。 司空引推开他,见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一身尘土气息,眼中疲惫掩盖不住,下巴处还冒了点胡渣,也不知道这是几夜未眠了。 “我就在你陈家,还能让人绑了不成……”司空引不动声色又把他推远了些,“今天休沐,我看驸马累极了,不如洗一洗睡个午觉吧。” “好,我去洗洗,但是盈盈别再跑远,关于苏家那案子我还有许多话想跟盈盈说。” 司空引看他眼下的乌青,心中想的是其实等他睡醒了再说也是一样。不过看驸马一脸热切的样子,拒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又去院子外头逛了一圈儿,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有个小丫鬟过来禀报驸马洗干净在房内等着她了。 司空引觉得这话有些怪,听着怎么好像她的驸马是个柔柔弱弱随时等待着被她宠幸的小白花似的? 她推开门,陈剑琢身上只穿了件里衣,抱着被子坐在她床边的小榻上,仿佛还真像这么回事。 司空引没多想,只以为他拿被子遮着腹部是怕着凉。 但她还是有些无语:“驸马,你就穿成这样同我说话?” 陈剑琢又朝里缩了缩,神情不大自在:“我困倦得很,和盈盈说完话就睡了。” 司空引心中叹气,她是叮嘱过驸马可以徐徐图之,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是这么拼命。 可这毕竟是她六哥的事,如此一来,倒是她欠了陈家的情。 她强忍着困意说道:“我下午也不困,你一会儿睡到床上去吧。” 陈剑琢点头应了,似怕她反悔一般,当即抱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这下两人倒是隔得远了,司空引不得已脱了鞋袜,踩在小榻上坐在床沿。 “你说吧,苏家那案子查得怎样?” 陈剑琢一上来就扔出个重磅消息:“我派人连夜寻了苏星洲在苏家往上四五代人的画像,没一个有美人尖。盈盈,苏语真的不是苏星洲亲生。” “你确定?”司空引眸子震了震。 陈剑琢点头:“我还查了兰家,有美人尖的倒是十之有三。” 虽然对这事早有预料,不过当现实就这样摆在眼前时,二人心中都不大好受。 苏星洲帮别人养了这么多年女儿,那他…… 司空引虽然对他印象不大好,此刻还是默默同情了他一下。 她此时想起陈剑琢方才看见她时候的反应,忽而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她这驸马这么挂心她动向,也是怕被戴了绿帽子? 她深深看了陈剑琢一眼:“驸马,我是不会让你养东东的。” 陈剑琢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何提此话题:“可东东不是盈盈的孩子,我心中从没多想过。” “我待他视如己出,我怕你心里不好受。” 比起驸马和她一生不亲近,她更怕他觉得自己头顶戴了绿帽子,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了。 所以有些话还是说明白些的好。 可是她不清楚,这话到了陈剑琢耳朵里就多了另外一层意思。 盈盈怕他不好受?盈盈这是有些在意他了吗? 陈剑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忽然间就有了光。 司空引坐在他身前的床沿上,被他长臂一挥环住了腰。 他的脸隔着衣服埋在她腰后,蹭得她痒痒的。 “你做什么?别毛手毛脚的!”司空引用力拍了他的臂膀两下,奈何他的筋骨都像铁做的一般,根本纹丝不动。 司空引要拍第三下,倏然看见他肩膀上那道大疤,有些下不去狠手了。 陈剑琢在她身后低低地笑了:“盈盈在意我,我很开心。” 司空引背着他翻了个白眼。 不回陈家她倒快忘了,昨儿早上陈佩毅来给她请了个安,让她记起来陈佩毅说过的话。 这人可是三年前就想着娶亲了,现在一副刚开了心智的毛头小子样,装给谁看呢? 她两世为人,不想跟他计较,于是便也由他环着腰,问:“驸马在大理寺没日没夜累成这样,就查了两家的画像?” 陈剑琢呼出一口浊气,也跟着正经起来:“苏谶的身世,还有兰家补贴苏夫人的那笔钱我都去查了。不过苏谶已死,苏家老旧仆人都被遣散,这一时半会儿的实在困难。” 他生怕这结果会让司空引不满意,末了又支支吾吾地补充:“若是后面那件事,找到苏家旧人,用……用些非常手段,应当是可以。” 第73章 不是大悲就是大喜 司空引立马就想明白这非常手段指的是什么。 审讯——也不一定是要用刑。老祖宗几千年传承,如今的大理寺已有的是法子不动干戈地撬开受讯人的嘴。 而在受讯人眼中,这种心理煎熬并不一定会比受刑轻松。 不过这样一来,就是要走晏大人当年的老路了。 这方法也未尝不可,不过若真是要用,也应该用在关键的人身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兰翡身边的另一个陪嫁丫鬟,那个也许叫桃红的丫鬟。 她心中隐隐觉得这个桃红会比柳绿知道的更多。柳绿的性子太直,参透不了内宅那点弯弯绕绕,唯一的优点就是够忠心。 可她若是做陪嫁丫鬟,没有一个人同她相互扶持,即使在苏家这样的小门户也是很难走到最后的,兰翡却还把她留在身边。 这是有理由的。柳绿肯定知道关于另一个丫鬟的许多事,所以兰翡不肯放她出去。 司空引心中拿定了主意,然而还不待她回答,卧房的门却先被人拍响了。 · 来人十分急促,门一连咚咚咚响了五六下。 “长公主,世子爷,有急事!” 司空引认出这是云氏身边大丫鬟槐青的声音,忙道:“你进来说话。” 槐青吱呀一声推开门,看了看屋内两人的姿势,一时语塞。 怎么长公主和世子爷也在做这事? 不过此刻她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慌忙开口道:“世子爷,皇上有诏令下来了,您和国公都要去接旨,您快去看看吧!” 她四皇兄有诏令?这个时候能是什么事? 司空引心头疑惑,然而身后的陈剑琢已经松开她手脚飞快地穿起衣服了。 “盈盈,你在此等我就是。” 陈剑琢丢下这句话,跟着槐青飞一样的离开了。 · 陈府正厅内,各房男丁几乎都到齐了,身份重要的女眷也来了一些,此刻乌泱泱乱作一团。 陈剑琢一眼就看到陈国公站在人群最外头,对着满腔疑惑的众人愣是一个字也没解释。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你心中可有数?” 陈国公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自打他进这厅,人人问的都是皇上作何旨意……问他心中可有数的,这还是头一个。 他微微颔首,道:“你且看前来宣旨的是谁。” 陈剑琢看到了——是全公公。 不过全公公面色沉静,无悲无喜,身后领着的两个小太监也是低垂着面,半分不让人打探。陈剑琢心中有点拿不定主意。 一般这阵仗,不是大悲就是大喜了。 全公公也看到了陈剑琢。他上前一步,掐着嗓子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就请国公和世子爷接旨吧。” 这是全公公进了陈府的第一句话。此话一出,全院上下都屏息凝神,被点名的父子俩上前一步,跪到前面。 陈府的两个顶梁柱跪下了,其他人也没有再站着的道理。院内又是乌泱泱跪了一片。 全公公展开手中明黄诏书,朗声道:“皇帝诏曰:陈国公府世子陈剑琢身兼虓虎之勇、英奇之略,自朕登基之初屡立奇功,善战无前,深得军心。 特封伏波将军,从三品,月谷一百八十斛,年两千一百六十石。因有要务在身,准其六十天后就任,钦此……” 这道圣旨念完,陈家上下直接炸开了锅,府中众人无一不是面露喜色,笑逐颜开。 就连云氏也罕见地一时抛开当家主母的风范,拉着一旁槐青的手嘴中直念祖宗保佑。 这不能怪他们失态,而是这荣宠实在来得太过突然。按说册封将军都是三品往上,以陈家世子爷的年纪是远远不够。 而皇上却为他们陈家开了这个先例,让陈家人做了这东邦开国以来第一年轻的将军。 自此陈家一门二虎将,且在朝堂都握有实权,这份恩荣就算放眼前朝也没有哪家可以比拟! 旁的众人虽是这么思量,跪在地上的陈剑琢却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动作。 他心中想的是——若仅是如此,全公公传父亲前来又是为何呢? “陈小将军,接旨吧……”全公公的声音不咸不淡,“老奴要恭喜陈家了,也恭喜陈小将军实至名归。” 陈剑琢规规矩矩叩了一礼,双手接过诏书:“臣谢主隆恩。” 这番云淡风轻的做派倒是让全公公高看了这陈小将军一眼。 他在宫中多年,传过的升任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听完却能这样不喜形于色的,少之又少。 他又看了看一旁陈国公从容的神色,心中暗暗赞叹,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此时云氏上前两步,亲手将一份鼓鼓囊囊的荷包塞进全公公手中,笑道:“全公公一路奔波辛苦,这是一点茶水钱。” 打赏传令太监,这本是天子脚下再小的人家都明白的世俗道理,也从未见过有宫中之人不收的。 然而全公公此次却将这荷包推了回去,拱了拱手道:“老奴多谢国公夫人美意,只是事未办完,如何担得起夫人赏赐?” 云氏面露疑惑之色,全公公此时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竟从广袖中又掏出一份圣旨来。 这份圣旨拿出来,陈家人的脸色都是变了变。 之前那份升任状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全公公一行人却表现得平淡得很,难道这第二份…… “陈国公陈文宽接旨。”全公公又是朗声一句。 “臣在……” “皇帝诏曰:天下初定,万象更新。然北渊野心未熄,近日来频频骚扰两国边境,致使北境百姓不堪其扰,困顿受苦。 特令镇北大将军陈文宽兼任北境十三州军总指挥使,即日出发,只身北上,安抚群民,戍边抗敌。钦此……” 陈国公深吸一口气,叩拜道:“臣领旨!” 此诏一出,陈家众人皆是没了先前那份喜悦。 世子爷册封将军,可陈家真正的顶梁柱陈国公却走了,这实在是…… 云氏眉间露出戚戚之色:“全公公,不知为何时今日就要出发?这诏令真是让人……”让人猝不及防。 全公公见陈国公眉眼之间并无不满,也缓了缓面上的情绪,温声提醒道:“国公夫人玩笑了,这军机要事,哪是咱家一个奴才能明白的?” 云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此打住不再说,只是那眉间的哀愁是遮也遮不住。 陈国公今年在京中不过呆了三月有余,若不是他儿子大婚,恐怕还不见得有机会回来。他们夫妻聚少离多十余年,如今刚见上面,就又要走了…… 这让她心中如何不愁? 第74章 值得她信任几分 全公公见此也是叹了口气:“这真是皇上圣谕,咱家不敢谬传,更不敢揣度圣意。国公还是收拾收拾,将家里事情都交代好了,日落之前就尽快出发吧!” 陈国公作了一揖:“多谢全公公。” 云氏见自家丈夫这放任自流的样子,心中虽有些恼恨,却还是将那荷包交到了全公公手上。 全公公也不看,径自把那荷包递给身后两个徒弟,临行前还了国公一礼,温声道:“国公和夫人不必为此苦恼,如今北境那边儿虽不大太平,却生不出什么大的乱子。国公威名远扬,是我国不可多得之神将,想必那些有异心之人很快就会偃旗息鼓了。” “借公公吉言。”陈国公抱了个拳,目送一行人离去。 此刻府中众人都没了先前那头热乎劲儿,各回各房去了。陈剑琢静静站在后头,目光一刻也不从父亲的身上离开。 “父亲,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忍不住问出心中所想。 陈国公见其他院子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其实皇上已与我提前通过气,还调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骑给我,如今已在路上。所以我是一刻也不能多留,要快马加鞭赶上与这支队伍汇合。” 云氏压在心头的多年离别苦再也憋不住了,她眼角含泪抽抽噎噎地骂道:“我说你这几日天天待在府里是作甚,原来是心里早就有了这主意,知道在京中时间不多!陈文宽啊陈文宽,这么大的事情你却瞒着我,你在心里到底是将我至于何地?!” “夫人……沛玉……你听我解释……”陈国公面露苦笑,“这是皇上制定的战略,知情之人少之又少,我连放儿都没有告诉。瞒着你,真的是怕你为我神伤。” “难道如今我就不用为你神伤?”云氏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陈文宽,你最好别死在外面,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等我老死在家里头,也不进你陈家的祖坟!” 陈国公知道这是云氏给他递了台阶,他连忙就坡下驴拍着胸脯保证:“这怎么可能!我这条命是夫人捡的,自然也是夫人说了算!” 陈剑琢听着父母在耳边就这样说起酸腐情话来,全然把他当个透明人,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想,也许父亲的今日就是他和盈盈的明日。他如今封了将军,又是陈国公府世子,日后早晚要接替他爹的位置戍边守城,常年不着家。可到了那时,盈盈会不会像母亲一样怨他呢? 他一想到会有那日心就钝痛起来。他是不愿盈盈为他神伤一分一毫的,更不想她困守在后宅的一方天地,被家长里短消磨了心性,身边还没有他。 其实他更不愿意承认的是……若说之前他对盈盈的感情是近乎于亲情的报恩之情,如今他…… 他是真的一刻也不想和盈盈分开了。 · “放儿,陈放,陈剑琢?”陈国公同夫人说完了话,皱眉看着正一脸出神想事情的儿子。 “父亲。”陈剑琢回了回神。 “你去叫人请长公主来,我有话同她说。” 陈剑琢点点头,最后却道:“我亲自去一趟吧。” 他穿过正厅进入沿廊,一拐角,却见司空引正坐在沿廊下的小长椅上怔怔出神。 “盈盈?”陈剑琢回头目测了一下这段距离,“你都听到了?” 司空引算是承认了这话:“驸马,恭喜你升官。” 陈剑琢看着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紧了紧:“盈盈,你若不喜我在朝中有实权,回头我想办法斡旋一番就是了。” 毕竟自古以来尚了公主也就默认放弃仕途,否则会有外戚干政之嫌。他还有两个月时间,不愿盈盈夹在中间两相为难的。 司空引摇摇头:“你要做什么官,我都没有意见,只要效忠皇上都是好的。” 陈剑琢本还想说些什么,可他看看四周,二房的下人都忙着在帮父亲收拾路上东西,他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先压在心里:“盈盈,父亲想要见一见你,你可愿意?” 陈国公这个时候想见她? 司空引有些诧异。 她嫁入陈家以来对陈国公接触并不多,唯一一次还是在她大婚后一日试探了陈国公一二。她这公爹没有记恨她耍皇家威严,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不过她对陈国公两世都是十分敬重的,道:“你去与国公说,我在那日湖中小亭等他。” · 天边残霞似血,陈府庭院内这处小湖风景宜人。 夏风拂来,吹的司空引有些昏沉,然而眼前的形势已没有让她再昏沉下去的理由。 陈国公来得也很快。二人相对而坐,此刻心境已和初次在此谈话时大不一样。 陈国公开门见山道:“长公主,臣此番离京不知归期,有一番话是想留给长公主的。” “国公但说就是。” “放儿极年幼时……就上了战场,见惯刀光血影,便是到了如今这番年纪也是野性难收,恣睢狂放,行事好大喜功。 其实武将出身大多如此,若他这性子用在正道上,将来也会是我东邦一员虎将。 只是放儿如今娶了公主,皇上要用他,将来许多时间定是在天子脚下办差。 若进了这权利场,他这样行事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臣请愿长公主,在臣不在京中的时日里好好约束放儿,提点放儿,让他行事注意分寸,万万不要被人捏住了把柄。否则以他的性子……臣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啊!” 司空引转了转手中杯盏,并不急着答话。 她想知子莫若父,联系到前世,驸马确实是做了件糊涂事。可是说他好大喜功她倒是赞同,但说他恣睢狂放…… 司空引想着这人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无法把他和陈国公口中说的人联系起来。 她转而问:“国公不妨与我交个底。如今一队精兵已提前出发,国公也是即日启程,这可是皇上要奇袭北境?” “是,此事只有此番与我同去的熊阳将军和兵部几位老臣知晓。”陈国公并不欺瞒。 “那国公应该知道自己今日这一走,驸马在朝中将会是孤立无援。国公是有意试炼驸马,还是觉得,有我相助驸马,必然可保他无忧?” 陈国公咬咬牙:“二者皆有。” 司空引想了想,心中有了思量。她低眉问道:“那日我在此亭问国公的话,不知可还作数?” 陈国公明白这是长公主在提点他发毒誓,他当即起身抱了一拳,郑重道:“臣愿誓死维护国之安定,肝脑涂地,死不足惜!” 司空引也跟着起身,微微笑了一笑:“我在京城静候国公凯旋。” 她屡次刨根问底,国公却对她直言不讳。如今的陈国公府,也许是值得她信任几分的。 第75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陈国公从府中人工湖上的小亭子离开,马不停蹄收拾东西准备离家。 陈剑琢和云氏都去送了,司空引便没再跟去,免得打扰了他们一家最后片刻的温馨。 陈国公一走,朝中局势必然有所变化。陈剑琢这番虽然是成了开国以来第一年轻的将军,实则只是个三品杂号将军,断然比不得位列三公的陈国公。 然而陈家还剩下个四房,在朝廷领的都是没什么实权的闲散官职。陈家看着一门双虎将威风得很,实则独木难支。 打一大棒又给一甜枣,这是帝王常用的权衡之术了。其实早在得知六王爷司空钰枫匆匆离京的消息后,司空引就想到陈国公也早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突然,就卡在陈剑琢查案的这时间点,而陈国公也谨遵圣谕,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没透露半分。 夜幕降临,陈剑琢又带着一身泥土气回来。司空引知道他们一家是一直将陈国公送出了城,也没再露出嫌弃之意,只是又打发他去洗。 陈剑琢洗完回来,夫妻二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用膳。 司空引见他面上并无哀伤之意,甚至饭都比平日里多吃了几碗,忍不住问:“国公爷走了,你心里就没有舍不得?” “盈盈,我只是饿极了……”陈剑琢并没有说他中午早上都没来及的好好吃上什么,“父亲虽然离京,但是为守卫边土,有什么好舍不得?天高海阔,总能再相见的。” 司空引闻言转念一想,她这驸马若真是年幼就上战场,恐怕这一世见的死别比她两世经历的生离还要多,他心中应是看得极淡了。她又何必为他自作多情呢? “你可知陈国公这一走,我们查起案子来会多出许多不便……”司空引委婉提点他,“譬如庄狮。他本就不想这案子水落石出,恐怕往后就没前面这么好打发。” 陈剑琢对庄狮十分乐观:“办法总比困难多。” “你想用的那些个非常手段,只怕也是不行了。”司空引抿了抿唇。 这话倒是让陈剑琢吃饭的动作顿了顿。 他本来十分有信心撬开苏家那些旧仆的嘴,不过父亲一走,朝中无人给他撑腰,只怕传唤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盈盈,那如今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盈盈就是我的办法。”陈剑琢觍着脸笑。 司空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就是陈国公口中说的野性难收,恣睢狂放? “虽是如此,兰翡身边另一个陪嫁丫鬟也要抓紧时间找出来。若是活着那最好,若是死了,怎么死的,被谁害的,是不是和苏家案子有关,这些都要一一查清楚。” 陈剑琢乖乖巧巧地点头。 “还有苏谶是否是苏星洲亲生,这点也十分重要。若不是,苏星洲就有十足的理由下手了。可是这一点,偏偏也是最难查的……”司空引陷入沉思。 陈剑琢此时道:“关于这一点,我之前倒是直接去问过晏大人一次。” “可有结果?”司空引连忙问。 “还没见着就又被赶出来。” 司空引叹了口气。虽然不想看到这结果,但也是意料之中了。 “其实我下午又想了想,若苏语苏谶都不是苏星洲亲生,那还有一个苏家之外的人,是有可能策划这出绑架案的。” “盈盈,你是说……” “对,有可能是当年与兰翡私通的那个外男。他要么是想把两个孩子接出来放到自己身边养,要么是他自己也有了家室,生怕私生子女流落在外后患无穷,所以痛下杀手。” 只是这样,就无法解释为何两个孩子一死一生了。 陈剑琢也想到这点,皱眉道:“可是不都说虎毒不食子……” “千人千面,驸马在军中接触的都是铁血男儿,想不到这些后宅的阴私事……”司空引端起茶盏来轻抿一口,“在后宫里,嫔妃为求圣宠,甚至对自己孩子下手然后栽赃他人的也有。” 饶是陈剑琢再见惯了杀伐的一个人,此刻心中也小小地震了一下。 他又听司空引接着叹道:“还好我是个公主,不是什么贵家小姐,一辈子也没有进宫做嫔妃的机会。不然和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每天头发还不知要掉多少。” 陈剑琢正了正色:“我自然不会让盈盈有恼心这些事情的机会。” 司空引听了并不答话。 就算她这驸马后院干净,可是她绑上了陈家,下半辈子却有的要为别的事情恼心。 她曾心中发誓此生不入龙鸾殿,可陈国公一走,陈家只剩陈剑琢一人在朝堂上支着,说不定很快狂风骤雨就要来了。 · 陈剑琢三两口扒掉碗里最后一点饭,漱了漱口当即又要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司空引端着碗拧眉。 “盈盈,兰翡私通的那个外男是得好好查一查,我心中大概想通从哪里入手了。” 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让他想到了?司空引有些诧异。 她自然是巴不得案子早日水落石出的,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陈剑琢眼下的乌青,还是道:“你今夜好好睡一觉吧,今天休沐,就算你去了大理寺也没人配合你行事。” 陈剑琢有些犹豫:“时间拖久了恐怕有变。” “变不变的都已经拖了这一年半载了……”司空引放下碗筷,“你要养一养精神,明日上朝国公不在,你升官又提上了日程,朝中局势定然有所变化。若有人为难你,你要小心应对。” 陈剑琢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坚持,他如今确实困倦得很,需要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 司空引用了晚膳又泛上困意,芷花芷月连忙伺候她沐浴,中间有好几次她差点睡过去。 洗完了,她强撑着推开卧房的门,看见床中间隐隐鼓起来一坨,心中有些窝火。 她脱了鞋袜踩上小榻,见陈剑琢侧躺着一动不动睡在大床最里面,眼皮子闭着,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睡着了。 司空引是接受不了和旁人同床共枕的,哪怕是芷花芷月也不行。她爬上去伸手戳戳陈剑琢的腰腹:“驸马,你起来睡下面去。” 陈剑琢睡得一向是极浅,早在察觉有人进屋时他就醒了。 不过此刻他还是只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道:“盈盈不是允我睡床了吗?” “下午是下午,晚上是晚上……”司空引坐在他身旁,心中本没个好气,不过看他眼睛里通红的血丝还是缓了缓声线,“我不在的时候想睡哪都随你。” 这可不行,陈剑琢心中暗暗地想,他晚上没了盈盈睡不着觉。 他眯了眯眼睛用手撑起身子,往床边挪了半分,在快贴着司空引过去的时候,手似是脱了力,整个人摔在她腿上。 司空引还没说话,她腿上那人倒先痛呼出声了。 “嘶……盈盈,你膝盖顶着我肚子了。”陈剑琢的声音似乎很是痛苦。 司空引本想发火,听了这声音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好像确实是突然栽下来,两人都猝不及防,这一下应该很痛吧? 她微微放平了腿,问他:“你伤着没有?” 陈剑琢头枕在她腿上,不动声色环住她的腰:“没伤着,就是痛,很痛。” 司空引本想掀了他的里衣看看情况,手刚一摸到那处,又被他一把捉住了。 “盈盈……”陈剑琢低低喊她的小字,声音里似乎带着蛊惑。 这一声喊得司空引有些麻,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低头去看他,视线先是扫过他眼下极小的泪痣,最后又对上他的眼,可是那双眼睛除了因为疲惫红了些外,哪还有一丝痛苦之色? “驸马,你下去。”司空引声线冷了冷,去扒他的手,那人纹丝不动。 “陈剑琢,你给我滚出去!”司空引用了蛮劲踹他。 ·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守在不远处的芷花和芷月看见驸马爷披着外衣神情狼狈地的从房里出来了。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听后头的声音怕是还落了锁。 驸马爷手上抓着个撕得开絮的枕头,十分可怜地对着房里喊:“盈盈,小书房里头冷,我睡那边会冻着。” 长公主带着恼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你不是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76章 律法司 司空引被陈剑琢这么一闹,一宿没个好觉,后半夜勉强睡着了,只觉得眼睛还没闭上多久,身子就被人一直摇个不停。 “长公主,长公主,驸马爷早朝上派人送密函给您!” 司空引微微睁开眼,天还没大亮,房内几乎没有光线。她看见床榻边上两张一模一样的女人脸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芷花芷月二人也还没来得及收拾完毕,此刻都披散着头发。 现下卯时刚至,想来早朝还在进行中,也不知驸马爷是哪里来的法子将消息递出宫来的。 她们都怕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因此不敢耽搁,硬着头皮叫长公主起来。 司空引见床边是熟人也就重新闭上眼:“能有什么事?你们把信拆了念给我听。” 芷花芷月想看一眼,又怕拿着灯盏进屋会扰了长公主清净,就把信拿去屋外拆了,默默记下内容再回来。 “长公主,您还醒着么?”芷花有些担忧,她们长公主一般这个时辰脑子都是不大清醒的,容易分不清现实梦境。 屋内寂静无声,久到花月二人都以为司空引已经睡着,床上才传来充满倦懒的一声「嗯」。 二人松了口气,开口道:“信上说,驸马爷今日上朝领了新职位就被弹劾了。先是律法司的几位刁难他在司法体系全无功绩就进了大理寺,随后大理寺卿庄狮也帮了腔,说驸马爷在职期间不务正业,和长公主您整日在一起亲热,皇上无奈罚了驸马爷三个月俸禄。” 司空引脸埋在枕头内,半晌才道:“就这?” 芷月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是,信上就写了这么多。” 司空引皱着眉头想,律法司要弹劾一嘴她不奇怪,毕竟那些人成日里弹劾这个那个看谁都是不爽,可这庄狮也掺和进来是不是就将敌意立得太过明显? 先不说驸马两个月之后就要升官去军营,庄狮补的这一刀根本不痛不痒,就算他这一刀补实在了,自己名义上的下属被律法司弹劾,他在一旁插刀,这实在不像是一夜之间就上了位的人精庄大人会做的事。 不过她此时困得很,无心去揣度庄狮的用意,只是埋着脸问:“送信的人走了没?” “走了,一句话也没多说。”芷花道。 “差人追上去厚赏,这应该是全公公送的消息,和驸马无关。” 若律法司是因为这事为难,她和驸马都知道一个现成的法子可以应对。不过全公公对这内情并不完全清楚,所以送了这个消息过来。 即使如此,她司空引也领这个情。 芷月立马去办,芷花还留在屋内听候,床上的人儿又是躺着一动不动半睡了好一会儿,才道:“芷花,一会儿你赶在驸马去大理寺上工之前告诉他,让他审一审大理寺关着的前一阵陈家施粥案那些假难民。” 其实她猜此计驸马也是想得到的,不过凡事总有纰漏,如今陈国公一走,她在朝堂上又没有太多眼线,驸马要是和她步调不一致,发生一些她意料之外的事可就追悔莫及了。 “可是长公主,那件事不是圣上都开口说过去了吗?” “只是事态被我们控制住,没让事情闹到明面上罢了……”司空引翻了个身,起床气上来了,语气开始隐隐不耐,“这件事情是冯光耀挑起,他背后是许家,皇上心知肚明,所以才只发落了冯光耀一党。而真正的参与者还一直收监在大理寺,审一审还能供出更多。” 芷花隐隐有些明白,不过又不太明白。更多?这更多指的是什么呢? 司空引接着道:“真要细查,肯定能挑一挑许家的刺儿。不过这最后的出头鸟别让驸马做,让他审一半,火候到了就送去律法司,反正他们最爱干的就是弹劾人了,真烦!” 芷花听着长公主不耐又可爱的语气不禁笑出了声。现在她明白了,律法司说驸马爷刑事方面的功绩不够,这就送一个现成的过去,好堵住他们的嘴,也让许家吃吃瘪,近日好消停一阵…… “长公主还有何吩咐?没有奴婢可就去了。”芷花不愿打扰她清梦,最后问道。 “你把早膳做完了再走,还有……”司空引半梦半醒间脑子不大清楚,“你,你叮嘱驸马下手狠一点,不用太留情。我这驸马呆呆愣愣的,做起这种事指不定还不如我拿手……” 芷花听了只是点点头。她素来想得少,没什么心眼,长公主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不怀疑她的话。 然而当她到了大理寺见着陈剑琢,余光偷偷瞥见他指甲缝里的血色,她开始怀疑长公主看人真的准吗? · 时至中午,芷花芷月难得都在府里,她铺子的总账房林睿好将第一季度的各项支出和盈利都算的清清楚楚送到她手上,司空引看着上面的数字眉开眼笑,差人去酒楼置办了几个菜色,准备主仆三人小聚一聚。 然而正当她们要开宴的时候,陈剑琢回来了。 芷花芷月连忙避了出去,司空引看着坐在桌子对面扒饭的那个男人就没个好气:“驸马这个时间回来做什么?” “盈盈不是知道我被罚了俸禄吗?三个月吃不上饭了,恐怕总要来叨扰盈盈。”陈剑琢义正言辞。 “大理寺不管饭?” “庄狮给我使小绊子,让我吃隔夜菜。”陈剑琢面不改色胡乱栽赃。 若真是这样那确实有些过分了。司空引想到他之前确实把在军中攒的俸禄都给了自己,一时也忘了他在国公府还有月银这事。 不过…… “你回来就是为了吃饭?”她眼神中写满了不相信。 她发觉这人吃起饭来总是急匆匆的,该不会真的是个饭桶驸马吧? 陈剑琢怔了怔:“倒确实是有个正事。盈盈,私通兰翡的那个外男暂时没找到,不过我找到兰翡身边的另一个陪嫁婢女了,还真是叫桃红。” 司空引对此并不意外,这兰翡给丫鬟取的名字未免有些俗气。 “照你这么说,桃红还活着?” “是,不过人如今被扣在律法司。” 第77章 三堂会审(一) 司空引一听到律法司这词,眉头就深深蹙起来了。 扰她清梦的,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思及此,她暗搓搓瞪了陈剑琢一眼,又问:“律法司不是专查官员风纪的吗?兰翡的陪嫁丫鬟怎么会在那里?”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我已叫司雪去打探一番,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陈剑琢吃完擦擦嘴,“盈盈,晚上等我回来。” 司空引见这人来去匆匆,也不多问问她就走了,再看一桌子残羹冷炙,忽然间就没了心情。 她扔了筷子:“芷花芷月,咱们出去吃去。” · 陈剑琢回大理寺时,司雪正在门前神情焦急地等他。 他心知定是桃红的事情有了变数,然而还没来得及询问,司雪就匆匆迎上来道:“驸马爷,先来不及多讲,桃红如今被律法司扣住,下午有一场小的三堂会审,恐怕结束了就会被正式收监,介时我们想插手就难上加难!” 陈剑琢心中奇怪一向能拖就拖的律法司今日动作怎这般快,不过他更知此刻是争分夺秒的时候,赶忙道:“需要我做什么?” “这场三堂会审,律法司、大理寺和刑部都要有人出面,虽都是过去走个流程但能见上桃红一面也是好的。 请驸马爷赶紧上书请愿,将下午这大理寺派去听堂的差事领了,待探清了桃红身上的案子我们再做对策。” 陈剑琢点点头,进去的时候脚下生风。司雪等在门口,见他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身后还跟着水泽帆。 司雪看着他手上的折子有些惊诧:“庄大人未有为难?” 陈剑琢摇头,又道:“只是此趟我只能带水泽帆前去。大理寺内毕竟你不是我下部,明面上又与苏家旧案无关,将你扯进来反而暴露了你和长乐的关系。” 司雪此时看了他身后的水泽帆一眼,这人在大理寺内混迹多年一无所成。 不过驸马爷上任几天时间内他已露出脱胎换骨之相,想来他跟着去她也可以放半个心。 她点点头,语气有些焦急,不过面容依旧清冷:“那我便长话短说。这桃红当年案发后不知何原因离开苏家,几经辗转后流落风尘做了花船娘子,前些日子接客时,那位恩客毒发死在了她身上,这才被律法司当作第一嫌疑人抓去了。” “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大理寺管吗?”水泽帆此时问了一句。 “本是扣在我们大理寺。不过律法司道那恩客是朝廷命官,愣是将人要了去。那死者名唤骆志文,位七品著作郎。”司雪言简意赅。 七品官……这在京城撑死只能说是芝麻大小的官,可律法司却非要说这案子是花船女下手谋害朝廷命官…… 陈剑琢眸子沉了沉,直觉这事情背后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针对的是死者骆志文,还是桃红呢? “案件具体经过你可清楚?” 司雪摇摇头:“律法司都是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子弟,他们抱团取暖本就铁桶一块,属下什么消息也探不出。” “明白了。多谢司姑娘,我们先行一步。”陈剑琢抱拳作揖,谁都不等就翻身上马离开。 水泽帆此时才骑上马踉踉跄跄跟在后头,司雪则在原地目送这二人逐渐走远。 她虽然面上无一丝表情,心中却在暗暗恼恨自己和长公主的关系不能摆到明面,否则她定然会亲力亲为帮长公主解决此事,又怎会轮到驸马? · 桃红的这案子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本可以不必闹到律法司那里。 在为数不多知情之人看来,此事已成定局,再闹一出三堂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让律法司可以名正言顺地从大理寺那里收过犯人罢了。 这三堂会审的地点定在城南极边上的一处小衙门,门前只聚了五六个看热闹的百姓,陈剑琢骑着大理寺的高头大马一到,他们都纷纷转头瞩目打量他。 陈剑琢目不斜视往里走,此刻大堂内律法司和刑部的人都已到齐。 他打眼一看,律法司来的是个面容平平的青年小卒,比自己要年长一轮。 不过看身上官服也知道品阶不大,此刻正端坐在旁拿着手上案卷。 刑部派来的人也是一样的年纪,穿着倒像是个五六品有些官阶的。 只不过他一坐下就抱着臂往椅背上一摊睡午觉去了,全然不顾堂下百姓目光。 坐在堂中的判官是个六十余岁模样的老头,佝偻着背,精神也有些萎靡,陈剑琢只看一眼就知律法司为何将三堂会审的地点定在这里。 这老判官年近还乡之龄,自然不愿徒惹事端。看来这案子律法司确实十拿九稳,所以才让急切地连最后一点章程都不管不顾,只想快速过个场,将人名正言顺扣在他们律法司了。 老判官本闹午困闹得厉害,直到见到陈剑琢进来才精神了些。 他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个年纪轻轻却又位居四品的大理寺官员来,又见他生得俊朗,面上却肃杀,不禁又是打量好一阵。 他心中纳闷,城南这样一个小小衙门,这样一桩尘埃落定的案子又缘何会引来这样的人物? 此时一旁那律法司的小卒起了身,见了陈剑琢抱拳来了一句:“陈小将军为何亲自来了?” 这一声不咸不淡的问候,让老判官瞬间清醒了。 门外的百姓还不知这一句陈小将军指的是谁,而他洞悉朝事就可谓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眼前这位大理寺派来走个过场的四品评事,实则是今朝刚升任了三品伏波将军的陈国公府世子爷! 老判官的眼神禁不住打量着分别身着律法司和大理寺官服的这二人,他浸润官道多年,知道今天一场纠纷在所难免! 陈剑琢并不理会一旁的窥探的视线,兀自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怎么?本官如今还是大理寺的评事,难道听不得你们律法司这桩蝇头小案?” 那小卒抱了抱拳:“在下不敢,请小将军上座。” 这番波澜不惊的态度倒是让陈剑琢高看了对方几眼。律法司来的这位男子年约三十,生得厚唇阔耳,面容只可称得上一句有福气,眉目五官则再普通不过。 他身上穿的是最底下小卒的官服,怕是在律法司连品阶都没有,只是个跑腿的,不过陈剑琢心底却不这么觉得。 一个律法司跑腿的小卒,能一眼就认出他来吗?恐怕他们大理寺本部的卒子都没有这么好眼力。 “你是何人?”他挑了挑眉,语气仿佛问的只是今天的天气。 “在下律法司卫炎彬。”小卒抱着拳不卑不亢地回答。 陈剑琢脑海里并没有和这个名字相关的印象,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他索性不再纠结,抱着佩剑往一旁交椅上一躺,二郎腿一翘,跟着刑部那人有样学样地假寐。 “开始吧。”陈剑琢浑然一副二世祖屈尊纡贵陪他们走过场的模样,连带着声音都迷糊了不少。 第78章 三堂会审(二) 老判官见此景轻拍一下手中惊堂木,放开了声音道:“七月初七,朝廷命官骆志文死于城南平湖花船,经查其饮用酒中掺鹤顶红,现带疑犯李妙思上堂,由律法司、大理寺、刑部三处人员共同审理此案!” 原来这桃红本名叫李妙思。陈剑琢默默记下此事,神色如常。 不一会儿李妙思被衙门两个小捕快一左一右押了上来,她三十不至的年纪,柳眉凤眼鹅蛋脸,长得有些姿色,却面黄肌瘦眼下青黑,一看就知是身子亏空。 她头发散乱脏污,但衣着还算得上得体,陈剑琢知道她虽关在律法司有段时日,却并没吃什么苦头。 众人都知道她是沦落风尘的花船女子,因此看了一眼便也不再看,只有陈剑琢直勾勾地盯她看了好一阵。 他一来想通过这桃红看出一些与两桩案子有关的信息,二来则是见了凤眼就想到盈盈,一时有些恍神。 他想,也不知盈盈这时候在干什么?昨晚惹了她生气,只希望自己晚上回去别又睡小书房才好。 大堂中间的老判官轻咳一声,厉声道:“罪人李妙思,你于七月初七在城南平湖花船上毒杀朝廷命官骆志文,你可知罪?!” 这是重头戏开始了。 陈剑琢松了松身子,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假寐,实则耳朵竖得老高。 李妙思被人按着往堂下一跪,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本是衙门杀杀疑犯锐气的潮涌手段。 但李妙思却就着痛意掩面哭喊道:“真真不是民妇做的!民妇绝对不敢!骆大人衣着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给民妇十万个胆子民妇也万万不敢!” 她声音凄厉婉转,哭得情真意切,听得堂下几个看热闹的百姓都是愣了愣神。 老判官面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看了身旁的卫炎彬一眼—— 这人不是说李妙思具已招供,只待走个流程吗?不过他在这衙门里也算是见惯了风风雨雨,立马明白眼下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老判官一拍惊堂木,待李妙思哭声渐小,才开口沉声道:“那好,本官问你三个问题,你一一从实道来!” 李妙思抬起面带梨花的一张脸,看看老判官,又看看他头顶题了「明镜高悬」四字的牌匾,点了点头。 “第一,出事那晚的花船内,可是只有你和死者骆志文二人?” 李妙思默了默:“是……” “第二,骆大人喝的酒可是你亲手开坛,亲手所斟?” “是。”李妙思嘴唇微颤。 “第三,骆大人倒在你身上之前,可是从未接触过第三人?!” 这最后一问,老判官用了十成力气,声色俱厉,威严之气溢满厅堂,连堂外那些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百姓都变了变神色。 李妙思顿时觉得百口莫辩,浑身抖如筛糠。 她半晌才嗡动着嘴唇说了一个是字,可这个字说出来,她再也没了接着哭诉的勇气。 “这还有什么好审?”门外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三个问题简单明了,却刀刀要害。李妙思避无可避,公堂之上她不敢撒谎,任是谁看都会觉得她自己坐实了这嫌疑,真相已然水落石出。 不过陈剑琢却不这么觉得。 并非他觉得李妙思清清白白,而是他根本不在乎李妙思是否杀了那骆姓官员。 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住这案子结审,甚至带走李妙思! 身子坐得僵了,他又换了条腿翘着,脑中飞快思考,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这一锤定音的案子再掀一阵风浪? 不过他松松散散坐着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倒成了大理寺也默认了李妙思的罪行了。 老判官眸子转了转,视线一一拂过在座所有人的脸,除了律法司那位坐有坐相,大理寺和刑部仿佛都拿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心知时候已到,又是一拍惊堂木,凌厉的目光落在李妙思身上。 “罪人李妙思,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妙思本是无话可说。若这情景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谁来了都是无话可说。 可她知道自己这一承认就会被下狱判刑,她虽不知那骆志文是多大的官儿,可庭上说那是朝廷命官……恐怕,她是要被杀头的! 李妙思一时没有出声,正当所有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她忽然挣脱开身旁两个捕快的桎梏,跪在地上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头,力气大的像是不要命,再抬起身时面上已是鲜血直流。 那两个捕快自觉失职,用了更大的力气擒住她,可看她这满头鲜血的样子心中也觉得悚得慌。 李妙思见堂内大半之人的目光都已被她吸引,她咬咬牙,恨声道:“我之前就说过,那夜我看那人弄到一半忽然一动不动像晕过去了,我下船是想去找大夫。 可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却没一个人信我,非说是我杀了那个姓骆的然后想跑! 你们若把我砍了头,左右不过是这衙门里多了一条冤魂!待到哪日水落石出,我看你们晚上还能不能睡一个好觉!” 李妙思这番激烈的言辞让堂下看热闹的百姓又生了些新的想法。 不过陈剑琢却觉得她这话看似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实则一言一行都是在为自己谋生路。 若她自己也想找条活路,那倒是可以再想想办法。 老判官并没因她这副模样而动容。他在这衙门审了那么多年的案子,明明是奸邪之徒却当堂撞柱以表清白的他都见过三五十起了,与此相比这李妙思的手段只能算是小儿科。 办案讲的是事实证据,他从来不信有人一张嘴就可以扭转乾坤。 “判——”老判官朗声一呵,高高扬起手上的惊堂木。 然而他手中惊堂木还未落,陈剑琢先坐直了身体,淡淡出声道:“且慢……” 他心中计策已成。 第79章 三堂会审(三) “大理寺陈评事还有何事?” 律法司那名叫卫炎彬的小卒率先出声。 老判官也是愣了愣神,不过思及对方是陈国公府世子爷,他还是将那惊堂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陈剑琢面带一丝嘲讽:“今日不是三堂会审?怎得这小衙门成了你律法司的一言堂了不成?” 老判官心中汗颜。他这处衙门曾出过一个律法司高官,平日里确实受律法司照顾颇多。 卫炎彬不卑不亢:“还请大理寺有事说事。” 这案子过程这样清晰明了,他不信还有人能翻出什么浪花儿来。 陈剑琢将他面上这份笃定收入眼底,扯了扯唇道:“疑犯李氏,你说你接的那位恩客是骆志文,那你可知这骆志文右边臀上有个极其明显的黑痣?” 这话一出,全厅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他。 “黑痣……什么黑痣……”李妙思恍惚想了片刻,她并没有想起接待的那位恩客身上有什么记号。 卫炎彬面色黑了黑:“陈小将军说笑,仵作验那骆志文时我也跟去看了一眼,死者身上光洁一片,并无什么特殊记号。不知这黑痣的事情陈小将军是如何得知?” 这话其实是在暗地里骂他信口开河了,不过陈剑琢面不改色,他今日就是要信口开河。 他清清冷冷笑了一下:“我与这骆志文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至交好友,自然知道。” 这漏洞百出的话让在场知情之人都是一阵无语。 卫炎彬道:“那骆志文四十好几,恐怕不能和陈小将军您一块儿长大!” 四十好几才是个七品小官儿,还上花船? 陈剑琢皱皱眉头,复又道:“忘年交……” “呵……”这话都把卫炎彬气笑了,“陈小将军,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骆志文身上并无什么黑痣,连李妙思也是如此说,你在此信口胡诌拖延时间也是无用,这案子早晚会判!” 谁知陈剑琢并不理他,反而深深看了一眼李妙思:“没有黑痣,那不就对了。” 堂内众人都是一愣——陈小将军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陈剑琢接着道:“李妙思,我问你,你是否是刚一下船就被抓了?” “是。”李妙思一双手攥得死紧。 她不知大理寺来的这个官爷为何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但她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得抓住! “可是骆志文身上是有黑痣的。那夜死在你船上的人确实是骆志文,但却不是你接待的客人。” “陈评事,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判官皱起了眉,他被绕得有些晕。 “有人假扮朝廷命官上花船,先是装晕引得花船娘子下船找大夫,再趁此机会将被毒杀的死者尸体换到船上,最后直接报官。人就成了是在和花船娘子单独相处之时死的,自然能将嫌疑推给花船娘子了。” 这故事编得惊奇,一波三折扣人心弦,堂下看热闹的百姓里有人忍不住帮腔:“对,也有这个可能啊!” 李妙思听得愣了,连她自己也觉得有可能是这么回事。毕竟她一下船就被抓了,连那死者最后的样子都来不及确认,而那湖边的花船一个挨着一个,若有人这样暗箱操作,自己还真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她觉着脑海灵光一现,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她绝不能放过! 她当即跪下又是磕头,声音里挤出几分凄惨来:“大人明鉴!民妇真的冤枉!民妇真的是清白的!” 堂下的百姓都纷纷议论开来。他们平日里总爱来这衙门听听案子打发时间。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些鸡鸣狗盗男奸女娼之事,好久都没遇上个这样一波三折的了! 堂中的卫炎彬却不为所动,他已看出这陈小将军今日就是来搅浑水的,事实绝非如此。 他心中思索一阵便也回击过去:“陈评事真是爱说笑,竟觉得李妙思一下船的功夫船上就能换个人。不过骆志文当着她的面倒下,她总不能连这点印象都没有吧?来人,拿死者骆志文的画像上来!” “无所谓,让李妙思确认一番也好。”陈剑琢深深看她一眼,面上虽是不以为意,心中却道这最关键的一步还是来了。 希望他没有看错李妙思求生的意志。 李妙思此刻心中也是心跳如雷。她虽然身份低微但脑子还算比较好使,否则之前的主母不会这么信任于她,还传授她一些内宅之道。 她当下明白过来这大理寺生相俊俏的官爷是有心想要保她,而这一切,只看她接下来该怎么表现了…… 此时从后堂内出来又出来一个小捕快,那人将死者骆志文的画像铺展在李妙思面前。李妙思看着这画上男子,确确实实就是那日来找她的恩客…… “罪人李妙思,你可看清楚了,这画上男子可是当日你接待的恩客?”卫炎彬话中暗含警告。 李妙思心中阵阵发憷。此时只要她说个小谎,就能暂时摆脱这本就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大理寺会是比律法司更好的去处吗?这个大理寺的官爷又为何要保下自己? 听之前堂内人的议论,这官爷似乎位高权重,还封了个什么将军。可是她之前看他那般不正经的做派,分明像个京中纨绔。 她此刻又忽然想起自己进门时狼狈的样子,旁人都对她避之不及,恨不得拿块布头将她的脸包住,只有这官爷多看了自己两眼,难道…… 李妙思忍不住抬头往陈剑琢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后者正目露深意地看着她,眼中的势在必得毫不遮掩,似乎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她深吸一口气:“不是!我七月初七晚上接待的人,和这画像中不是一个长相!” “李妙思!”卫炎彬高斥一声,目眦欲裂。可随着李妙思的话落,堂内人声沸腾,连衙门里站在一旁守卫的小卒都在讨论起来,他这一声厉呼很快就淹没在了人声之中。 陈剑琢勾唇一笑:“看来本官说的没错,此事果真另有内情。不过律法司多是受理一些官员贪污受贿之案,不似大理寺对刑侦之道精通,有所遗漏也是正常。判官大人,本官代表大理寺请求协理此案,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80章 三堂会审(四) 律法司和大理寺之间的针锋相对已是摆上了明面,李妙思低着头,脑海中旖旎心思不断涌现。 此刻她都忘了还是代罪之身,只觉得自己像块香饽饽,有两个男人都在为她疯狂。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能比得过京中那些端着拿着的世家小姐,可这大理寺官爷偏生一副纨绔做派,她阅男无数,知道这些玩的开的男人偶尔就喜欢换换口味,找找刺激。死的那骆志文不也说是个朝廷命官?还不是照样上了她的船。 这官爷不还是个什么将军吗?将军嘛,自然都是…… · 陈剑琢讲话很少这样夹枪带棒,今日是他为数不多破例的时候。本以为自己能达成所愿,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律法司的这个小卒。 “陈小将军立个靶子自己打,未免有些太说不过去……”卫炎彬的态度毫不退让,“在我看来,这案子律法司已查得十分明了,大理寺再进来掺和一脚,岂不是要被人说是想进来分一分功劳?” “十分明了,你确定?” 卫炎彬皱了皱眉:“陈小将军还有何见解?” 陈剑琢轻笑一声:“你说死者骆志文死于中毒,但李妙思说她接待的那位客人倒下时无声无息,忽然就昏死过去,你不觉得这和中毒的症状有些偏差吗?” 这话一出,连坐在堂中的老判官也觉得陈剑琢所说有些道理。 李妙思方才确实这样提了一嘴,他若不提,堂中众人都要忘了这茬。 见卫炎彬怔愣的功夫,他又以退为进道:“卫大人,并非大理寺要分你们的功劳,只是这案子疑点重重,恐怕李妙思也有许多事情被蒙在鼓里,不如将她放来大理寺,我们一同梳理一下案情,也好讨论出个结果。” 堂下的李妙思听了这话,挤出一把眼泪,可怜巴巴地看向堂内争吵的二人。 只不过无人理会她。 老判官听了这话脸上都有些松动,卫炎彬却依旧油盐不进。 “陈小将军,你此番推理是建立在死者骆志文身上那处真有颗痣的前提下,若是他身上没有,恐怕你和李妙思的那番话都做不得数,这里好歹是衙门,容不得你这样信口胡诌!” 陈剑琢叹了口气,佯装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说他身上有痣,是你们都不信罢了。” “摆事实讲道理,那骆志文身上没痣,我亲眼见过!” “李妙思亲眼所见骆志文死时死状奇怪,不似中毒,你们不也没调查?” “相关事宜我律法司会一一查个清楚,不劳烦你们大理寺!”卫炎彬目光坚决。 陈剑琢虽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早已不耐到了极致。要是在军营里,他绝不会和这样油盐不进的东西讲道理,也不想废那个脑子,官儿没他高还对他挑三拣四的,已经全都被他收拾过了! 即便是他身上穿了大理寺的官服,处理事情来也下意识想用同一套逻辑,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 这件事的关键证人桃红是破苏家旧案的关键线索,而苏家旧案的背后,是六王爷、皇上和盈盈! 为了盈盈,他愿意忍。 而为了追上盈盈,他愿意花那个心思筹谋! 陈剑琢想到这里发自内心地笑了,他等的就是卫炎彬的这句话。 “卫大人,你我既然各执一词,谁都不愿信服于谁,不如就按你所说,摆事实讲道理。” 卫炎彬并不接话,如果说他前面觉得陈剑琢这番只是信口胡诌,现在却隐隐相信他是有备而来。 “我且问你,仵作的验尸报告上,可有详细记录骆志文身上的胎记或是痣之类的记号?” 卫炎彬拧了拧眉:“并无……” 实际上只有尸体有重大损毁时,仵作才会记录这些。 “那不就好办了……”陈剑琢顿了一顿,“卫大人,你既然一心求真相,那就向骆家人申请开棺验尸,届时若骆志文身上真的没痣,本官亲自向你赔罪!” 卫炎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然而他还来不及讲话,又见陈剑琢对着老判官深深作了一揖,朗声道:“不过人命关天,案件紧急,在此之前请判官大人允大理寺带回嫌犯李氏,二部齐心,定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不可能!”卫炎彬咬牙切齿,可他此时才发觉他竟说不出一个阻止大理寺过问此事的理由。 这么简单明了的案子若是真向骆家人申请开棺验尸,他们律法司的门前怕不是都要被泼狗血了! 老判官饶是再老糊涂,此刻也看清陈小将军是有心要保嫌犯李妙思,甚至不惜为了她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出来。 可他不明白,若是案子真的这么简单明了,律法司又为何不敢让大理寺插手去查? 他面色不大好,一边是大理寺并上陈国公府,一边是行监督官吏之责的律法司,他告老还乡之际,哪个都得罪不起! 而他现在能做的唯有…… “既然是三堂会审,为何……为何不让刑部来的这位大人拿个主意?”老判官定了定心神,艰难道。 不是他乐意和稀泥,而是如今这局面早已由不得他了。 这哪里是争个嫌犯,这是两部非要一争高下啊!既然如此,他将这烫手山芋丢给刑部,最后总赖不到他一个小小判官头上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向那刑部派来的小官看去。那人东倒西歪睡在交椅上,竟然都睡得冒鼻涕泡了!堂内安静下来后,还能听到他喉间发出的微微鼾声! 众人看得都是直摇头。若不是老判官提这一嘴,他们都要忘了刑部还有个人坐在这里。 可看他这样子,哪里像是知道发生过什么?最后恐怕还是要按照远近亲疏来行事。 可大理寺和律法司,不用想都知道刑部肯定是更亲律法司一些。 这二部都是直接在陛下面前听候,不似大理寺管的主要都是民间差事,这样一看,结果不是显而易见了么! 老判官会将这皮球踢给刑部,其实也已超出了陈剑琢的预料。卫炎彬看了一眼他深锁眉头的样子,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上前一步拍拍刑部那小官的肩膀,那人醒了,随后「啪」的一声,他面上的鼻涕泡破了。 第81章 带走桃红 “此事刑部也出来说法一二吧。” 卫炎彬被陈剑琢屡次刁难,此刻他的语气并不算客气。 来听堂的那位刑部官员睁开眼,里头一片迷茫之色,他擦了擦鼻子,问道:“什么东西?什么说法?” 卫炎彬看他呆呆愣愣的样子皱了皱眉,心道这人也是个随心所欲的二世祖,睡觉不看时间场合。 不过此刻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此案案情明了,但大理寺以为还值得再查,请你们刑部也拿个主意。” 陈剑琢听着这话竟觉得有几分考究。一是暗中责怪大理寺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按这刑部二世祖的性子倒很有可能不喜,二是绝口不提大理寺要带李妙思走一事,暗暗降低了刑部这小官发话的严重性,大有暗示他随口一说就行的意思。 这卫炎彬看着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卒,没想到办事还挺通透。 不过既然如此,他又为何看不出李妙思这案子恐怕有冤,反而迫不及待要将她收监呢? 他心中亦有些遗憾,若是刑部这人开口,只怕带走桃红的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连老判官也觉得这局已是尘埃落定,他将这皮球踢给刑部,亦不算辜负了律法司这么些年来的照顾。 谁知这刑部小官似全然看不懂人眼色般,打了个哈欠道:“查就查呗!左右大局已定,还能让大理寺翻出个什么劳什子水花不成?” 他言罢还轻蔑地看了陈剑琢一眼,那神情就差把纨绔二字写在脸上了! 这番话一落下,卫炎彬的面色变得铁青。他转头看向陈剑琢,想从后者脸上看出他是不是提前与刑部串通好,可陈剑琢眼中也只有不解。 “咋地了?俺说的不算呗?”刑部小官坐直了身体翻了个白眼。 算,当然得算。 厅内一时无言。 他们心中都清楚,就算这小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算他是随随便便拿了个主意,可这是三堂会审,他说得偏偏就是算数! 陈剑琢嘴角抽抽:“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伏波小将军,你关心俺这样的小人物作甚么?”刑部小官双手抱胸,一翘二郎腿,若是嘴巴里再衔一根青草,则能让那混不吝的气质更上一层楼。 卫炎彬面色阴沉:“你可知你这番话说出去会发生什么?” “发生什么?”刑部小官满不在乎,“不是你自个儿问俺的?” 老判官擦擦冷汗,这事儿他跟律法司是说不清了! 小官自觉得在此呆下去也是没意思,站起身来舒展下筋骨,懒洋洋道:“行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大理寺和律法司的事儿了是吧?俺先走一步,告辞!” · 夕阳西下,陈剑琢和水泽帆带着李妙思——也就是桃红回了大理寺。 刑部听堂的官员走后,卫炎彬自还是百般不肯,可他孤身一人前来拗不过陈剑琢和水泽帆二人抢人。 有刑部发话,大理寺介入已是板上钉钉,老判官也默许着没让官差阻拦。 陈剑琢还和卫炎彬在衙门外堂打了一架,前来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最后惊动了城南兵马司,这事情才算作罢。 水泽帆本想出手,是陈剑琢拦着不让。一来他不想以多敌少落人口舌,二来这件事若大理寺内部要怪罪,他还有两个月就要调走已无所谓,水泽帆却还要在大理寺长长久久当差,他不想毁人前程。 落日余晖洒在大理寺庄严肃穆的红漆铁门上,三人下了马,李妙思当即对陈剑琢屈膝福身,掐着嗓子娇滴滴道:“奴家要谢过官爷救命之恩。” 陈剑琢看着她那对不大端正的凤眼怔怔出神。 他在想,盈盈这时候在做什么呢?他好想盈盈,恨不得马上见她一面,可是盈盈有没有想他? 也不知道盈盈原谅他昨晚的唐突没有?若是盈盈真的不让他碰……那也就算了。他愿意一辈子都注意这些分寸,只要她不恼他。 李妙思见他只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心中略微有些慌乱。 她想了想,觉得这时候也不能管那些个面子里子了,既然她在衙门里当着判官的面撒了谎,如今她一定得抱上眼前这棵大树才是。 她当即往陈剑琢脚下一跪,手上悄悄动作一番故意扯开些衣襟,露出胸前一片雪肤,梨花带雨道:“官爷对奴家的情奴家无以为报,就算官爷日后想要奴家做牛做马,奴家也绝无二话!” 水泽帆是见过司空引的,自然知道自己上峰多看这李妙思两眼只因她眉眼间三分像了长公主,可这李妙思却觉得这是上峰对她有意! 这里面误会大了,况且这大庭广众之下,李妙思就这么跪着也不成个体统。 他正寻思大理寺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李妙思,就听得陈剑琢在一旁低声问:“你是真想谢我?” “嗯!”李妙思觉得这是机会来了,慌忙点头。 陈剑琢勾唇冷笑,看都不看她一眼:“好,若是如此,一年半之前那桩苏家旧案还请你多说道说道——桃红。” 李妙思听到桃红这二字,脸登时变得煞白。她朝着陈剑琢嗡动了两下嘴唇,半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陈剑琢看她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恐怕这桃红知道的多了,还是些不怎么好的东西。他下午这番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只望那卫炎彬能别再来烦他!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水泽帆:“带进去,这两天不给水粮,该问的问一问,若是不说直接上刑,我们时间不多。” 水泽帆沉默地点点头。他该如何开口?自己这上峰想起长公主时和现在完全就是两幅神态。 他看着李妙思跪坐在地上一脸如坠冰窟的神情,心中竟有些同情起她来了。 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而且看她之前在律法司的待遇,恐怕这大理寺还远不如律法司吧! 第82章 死缠烂打卫炎彬 正值入夏,天一连闷沉沉了好几天。 陈剑琢回到自己办事的屋子,此时天色擦黑。他到盆架前就着冷水拧了块毛巾胡乱擦脸,司雪推门而入。 “放衙了,司寺正还不走?”陈剑琢有些惊讶。 司雪来不及多解释:“那个叫卫炎彬的追来了,纠缠不休。” 下午一回来,水泽帆得了授意就将城南衙门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司雪了。她是盈盈的人,陈剑琢自然不想瞒着。 陈剑琢并不着急。三部虽联系紧密,本质上还是各司其职,为了避嫌其他二部的人想要进大理寺没这么容易。李妙思既然已被他拿在手里,断然不可能轻易吐出去。 “他来为何事?” “那人背后有律法司撑腰,说既是二部协力办案,他每隔一个时辰就要见一面李妙思,确保她在大理寺不会无故受刑。” “卫炎彬现下在哪?” 司雪有些吞吞吐吐:“这事庄大人做主应了,他就走了,说是过一个时辰再来。” 陈剑琢毫不意外。这个庄狮看似明里暗里阻挠他,其实做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卫炎彬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就算庄狮不出面大理寺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不知道庄狮究竟是哪一方的人,不过他却知道晏大人下台后他能一跃而上必然是有些本事傍身。 也许他与自己父亲交好也说不定。父亲离京,自己升了职,陈家迎来了多事之秋,他身为自己顶头上司却将阻拦之意这样明显地坦露出来,倒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无从下手。 想到这儿,陈剑琢倒对那死缠烂打的卫炎彬没那么厌烦了。他又开窗看了一眼天色——阴沉沉的一片,此时已是山雨欲来。 “随他去吧,他这样一趟一趟跑也只是徒增苦头。” “驸马爷,恐怕这样我们不能对桃红用刑!”司雪还想争取一二。 律法司盯得紧,苏家旧案关于桃红的这一部分只能速战速决。然而水泽帆审了桃红一下午,她还是不肯开口。 “做的隐蔽些就行,卫炎彬下次来看她之后她若还不开口,或是闹着要回去,那就先喂一盏头发水。” 司雪有些怔愣……这么阴私的法子,实在不像是驸马爷能想出来的,难道是长公主给他出的主意? 难道……长公主在驸马爷面前,早就不装了? 这法子虽好,不过此刻她还是有些担心:“驸马爷,我看桃红似乎忠心护主,她若是熬住了不说,我们该当如何?” “她早晚会说,她是花船女子。” 这番言简意赅的提点却让司雪很快明白过来——若是苏家真的待桃红好,她又怎会沦落风尘?若她真是那般意志坚定的女子,又怎会允许自己沦落风尘? “是,那今夜我亲自在大理寺盯着。” 陈剑琢并没有拒绝。水泽帆毕竟是男人,审女犯有许多不便之处,但是司雪不一样。 · 司空引今日高兴,她收到了徐怀兴的五幅画,给首饰铺子的套盒定了样——最重要的是,有一副她自己可以私藏。 她让芷花做了一桌子好菜,临到用完的时候,天空忽而下起大雨,芷花知道主子贪嘴,又给她上了一碟杨枝甘露,然后匆匆忙忙出去给在外头奔波的妹妹送伞了。 司空引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陈剑琢回来。 她看着他官服外袍上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自己屋里头新买的毛毡地毯上,只觉得一整天的好心情瞬间销声匿迹了。 陈剑琢假装没看见她深深蹙起的眉,厚着脸皮道:“原来盈盈这里菜还没收,正巧便宜了我。” 司空引眼睁睁看着他动作行云流水般拿起桌上一套干净碗筷就开始扒饭,冷哼一声:“你就爱吃别人的剩饭碗是不是?” “只吃盈盈的。” 陈剑琢如今说起这种话来面不改色。 他觉得哄老婆和行军打仗也有一些相似之处,只要收效又好又快,管他什么法子用就是了。 至于面子里子……他们夫妻二人关上门过日子,又没有旁人听到,管他什么面子里子? 果然司空引听了这话不出声了。她没有驸马那么厚的脸皮能接住这话,要是大声嚷嚷出去,他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在家里只能吃老婆的剩饭碗,那她成什么了? 这顿饭本是按她和芷花芷月三人的例份做的,如今那二人都在外头回不来,倒了也是浪费。况且她看得出陈剑琢是真的饿了。 她见他狼吞虎咽扒了两口,最初那饿狠了的劲儿缓过来了,这才敲敲桌子,有意无意提醒他:“驸马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盈盈,桃红带回来了。”陈剑琢吃得头都不抬。 其实司空引知道这事,但她还是等着陈剑琢将下午城南衙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完了。 司空引不动声色地将他说的和自己收集来的信息对比一番,关键问题上是没什么差别,只是…… 她垂下眼睑:“就这些?” 陈剑琢眼皮跳了跳:“盈盈还想知道什么?” 他不是都知无不言了嘛。 “我听别人说桃红入堂时,驸马一直盯着她看呢……”司空引微微笑着,将手中瓷勺往盛着杨枝甘露的碗里一摔,“那桃红是不是个大美人?” 还不待陈剑琢开口,又听司空引道:“你可别扯什么看见别的女人就想到了我这样的胡话。” 陈剑琢咂咂嘴,还真是。 “盈盈,你还在生我昨晚的气?”陈剑琢眼神飘着飘着,最后落到那碗杨枝甘露上。 司空引拿手将碗一护:“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盈盈,我真是想到你了,因为桃红也生了双凤眼……”陈小将军最后摆出了十分诚恳的态度,“不过盈盈好看多了。” 司空引有些愣神——这种时候男人不都该扯谎敷衍过去吗? 抓紧这机会,陈剑琢起身往她方向不动声色靠了两步,忽然伸手去够那碗。 然而司空引怎会让他三番五次得逞?她早有防备,将那伸过来的大手也一并扣住了。 司空引拿两只手紧紧按住不让他动,他的手比起她的更大更热,还有些粗糙,手背是筋骨分明的硬硬的质感,和她的很是不同。 她压下心头异样的感觉,故意龇牙咧嘴道:“你一而再再而三,还要不要脸了?!” 这是她吃过的杨枝甘露,是汤汤水水,能和桌上的菜一样? “盈盈不让我吃吗?”陈剑琢装作无意般抬眼看了一下窗外,他此刻站在司空引身后,左手手掌被她按住,只能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道,“盈盈吃味了,我好高兴。” 她这哪是吃味? 司空引告诉自己:这明明是夫妻之间的原则问题。可是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声音也低沉得很,她的脸不知为何红了个通透,脑子也一片空白,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第83章 我陪你玩阳谋 “盈盈……”陈剑琢见她双手都不得空,得寸进尺地把右手也搭上了她的腰际,“这事盈盈是听「别人」说的,别人是谁?刑部的那个小官,也是盈盈的人?” 桃红能被他成功带出来,刑部那人功不可没。陈剑琢跟他只打了个照面,看不出他是本性如此随口一指还是故意端出那番做派,若是后者,愿意这样为他筹谋的除了他的盈盈还能有谁? 这话一问,司空引立马从方才的暧昧气氛中回过神来。她拍掉他挂在自己身上的两只手,面色静了静,看了一眼窗口,有些明白陈剑琢此举的用意。 “那人在刑部也做到五品了,驸马就说他是小官?”司空引也压低了声音,这话相当于是承认了。 可是陈剑琢还贴在她身后站着,他身上好热啊,把她的脸都烘得红了:“你离我远点行不行,衣服上还带着雨珠子呢!” 陈剑琢果真站远了些:“盈盈,难为你如此为我筹谋。” “不是我的人。” 她只是个公主,还没有把手伸进三部的权力。 “那是……” 司空引咬咬唇:“你想想刑部如今是谁主理?” 陈剑琢恍然明白过来:“大王爷?” 司空引点点头。 她希望驸马能记她大皇兄一分好。若是驸马对天家的恩情全倾注在她四皇兄一人身上,这份恩情倒塌后他也就对天家再无情分了,他是将军,这是很危险的事。 陈剑琢却道:“大王爷肯出手也一定都是因为盈盈肯开口。” 司空引看他一脸骄傲的模样一阵无语,觉得前面那番心思白花了。 她缓了片刻才道:“我只叫大皇兄派人前去不留痕迹地帮衬一二,不过结果这样好,还是因为驸马你推了那道选题,让衙门判官不得不在大理寺和律法司之间做选择。” “是,若是直接要人,律法司恐怕说什么都不放了……”陈剑琢心里有些高兴盈盈夸他,“所以我想了一出阳谋。” 这确实是立个靶子自己打,然而律法司要走这七品小员的案子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想要确认已经下葬的死者尸首也要费一段波折,这段时间审桃红,足够! 司空引看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条正在邀功的大狗狗。 她眉间不自觉染上笑意:“所以我陪你玩阳谋。” 虽然刑部的人不是她出的,不过这藏拙的主意却是出自于她。三部里面两部都是她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阳谋? 可怜那卫炎彬,也不知现在反应过来没有。 “那盈盈现在还生我气么?”陈剑琢见她表情轻松了,不由得贴近了些。 司空引的笑容瞬间消失:“那事儿不可能,你今天也得睡小书房!” 陈剑琢也不答好或不好,他心中想的是,今晚审桃红十分紧要,他还得去盯着。不过盈盈不让他进屋睡,那他干脆一会儿偷偷溜出去,也免得盈盈担心。 · 房门外,林进独自一人打伞站在雨里。 远远走来一个人,他认出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 “芷月姑娘。”林进淡淡地招呼。 “你怎么站在雨里?”芷月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廊下。 不过……这人竟然能认出她和姐姐的区别?就是长公主也偶尔会叫错呢。 “长公主和世子爷在说话,似乎……似乎不太方便,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林进轻咳一声,想到之前屋内传来世子爷带着讨好的声音,还问……问长公主给不给他吃!他都没脸听了。 芷月狐疑地看他一眼,屋内灯火通明,似乎没什么奇怪的动静。不过林进这番也是好意,她还是道:“多谢陈进公子提醒。” 林进又咳了一声,舌头打结:“芷月姑娘,我姓林。” “林……林进,林进公子。”长公主明明是跟她说过的,她怎么忘了呢! 气氛一时尴尬地沉默下来,芷月也跟着有样学样地打伞站在雨里。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长公主如今应该是放弃刺杀驸马了吧?否则这二人还能有这种不太方便的时刻? 不过她觉得,让驸马放下戒心,往他吃食里慢慢下药,也是又妙又稳妥的主意…… 他们俩在雨里呆立了一盏茶的功夫,对面房间的房门啪的一下被打开了。 司空引看见有两人撑伞站在雨里也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又见这二人是林进和芷月,她的心才微微放下来。 “林进,芷月,你们进来!”司空引语气紧张。 二人对视一眼,跑到廊下收了伞。 司空引压低了声音:“驸马发烧了,来看看。” 她身边一向不喜很多人伺候,落雨之后就打发了下人回去休息,如今旁边倒是没有别人。 林进、芷月进了屋,见陈剑琢被迫躺在屋内的摇椅上,外袍被脱下放在一边,头发也散开了。 他刚回来时紧束着发,外袍又是深黑,进屋前还特意拧了一把,司空引没发觉他头发和衣服内里都湿透了,只以为他是外袍上带了一点水。 她本就觉得他身上热得厉害,方才见他走路忽然踉跄一下,面上又有些红,她心里觉得奇怪,一摸额头居然有些烫! 司空引下意识地就想传府医了,可陈剑琢说她不必小题大做,二人又在屋内互相软磨硬泡一阵,终是让她开了房门。 好在林进和芷月就在门外。 林进上前一步,摸了一把陈剑琢的额头,皱眉道:“确实是有些烫。不过在下一介粗人手上没个准头,不如请芷月姑娘看看。” “盈盈,不必……” “芷月,你去看看。”司空引打断他。 陈家的府医是未必比得过她身边的芷月的。 芷月点头,又问:“长公主可有帕子在身上?” 这是芷月想要避嫌。司空引拿了块贴身的帕子给她,心中赞她办事妥帖。 “驸马爷,得罪了。” 芷月将帕子吹了吹,待凉透了之后拿在手上给陈剑琢摸了额头,又诊了脉。中间陈剑琢几次想躲都被司空引眼神斥住了。 “长公主,驸马爷烧得有些厉害,不过他身体根基好,吃一副药下去应该就无碍了。” 司空引皱着眉:“可我见他方才踉跄一下,别是脑子烧坏了吧?” 烧坏了影响破案子可怎么办? “是驸马爷这几日累得很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芷月有些无语,她怎么听长公主这语气好像还很期待似的? 可是她一摸脉象就知道驸马爷龙精虎猛,好得很,让他现在下床杀个人也没有问题。 恐怕长公主的大计还得徐徐图之了。 第84章 驸马也爱上装柔弱了 林进有些神伤:“长公主,恕在下说句大实话,您不能总这么累着世子爷。” 就算世子爷一脸森寒地看着他,他也只能当看不到了。世子爷成日里没个好觉,难得回家一趟长公主还缠着他这样那样,这怎么行! 虽然这事儿,很有可能是世子爷主动的…… “是我不好。”司空引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不能一下子把驸马累垮了,不然后面的案子她想再插手就难了。 芷月写好了药方,拉着司空引到门外廊下悄悄道:“长公主,这方子您还要加些什么吗?” 司空引皱了皱眉,芷月为什么问她这个:“可是我又不懂药理。” “不需要您懂,您只管吩咐最后要个什么样的效果,奴婢保管办得妥妥贴贴,最后肯定怀疑不到您身上。”芷月说得十分含蓄。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司空引一脸的恍然大悟。 “那就多加点黄连吧!” 让他多吃点苦,他想轻薄她那事儿她也就原谅了! 不过司空引很快又问:“驸马这病,当真没有什么大碍吗?” “大碍?只加黄连恐怕是不行……”芷月也露出为难的神色。 “什么意思?” 芷月咂了咂嘴,她是不是得如实告诉长公主驸马爷的身体状况? “还好您找奴婢找得及时。” 司空引的心不自觉漏了一拍:“不然呢?后果会如何?” “再晚一刻恐怕这烧就自己退了!”芷月眸光中带着痛心。 此时因为耳力过人在屋内听到一切的陈剑琢:“……” 从常氏那事他就看出盈盈身边的两个宫女背地里做事都是个狠辣的,总是有意无意暗示他单纯善良的盈盈干坏事! · 林进熬好了药端进来,司空引亲自接过端到陈剑琢面前,奸诈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 “驸马,喝吧。”她吹了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陈剑琢眸子动了动,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 他知道这药故意做的极苦,可是这一刻,他竟然觉得甘之如饴。 他端过药碗,什么也没说就一口喝了下去! 司空引看得目瞪口呆——竟然这样随意?那碗东西她可是闻着就皱眉头了。 驸马如此做,她岂不是不得不原谅他? 她有些支支吾吾:“驸马,苦……苦吗?” 驸马好狠,她说不出话。 陈剑琢盯着那樱唇思索一阵:“是很苦,不过盈盈亲我一下,应该就不苦了。” 林进和芷月在一旁听得也呆了——他们俩是空气不成? “不可能,那苦味不都进我嘴里了!” 陈剑琢摸了摸鼻子——老实说,如果不是盈盈提了,他还从来没想过嘴……对嘴的…… 没想到他小病一下,盈盈就能这样关心他。 那他以后再多病几次也是无妨…… 他想明白这点,有气无力地将手搭在额头上:“盈盈,我头有些晕。” 司空引立马目露关切:“驸马,要不要回卧房躺着?” · 芷月和林进被赶了出去。 芷月心里想: 糟了,驸马爷也爱上装柔弱了。 有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依她看,圣上的指婚空穴来风,很有远见之明。 陈剑琢叮嘱林进这事儿不能让云氏知道。可林进觉得世子爷那一碗药下去早就能下床蹦跶了,哪里还有国公夫人知道的份? 司空引是真的怕陈剑琢脑子烧坏,后面用不了了。陈剑琢躺了一会儿,觉得温柔乡虽好,但正事更要紧,于是还想回大理寺,司空引死活不肯,按着他睡到床上。 司空引觉得自己这做法很对,用人得学会细水长流,不能一下子把人累着。换做芷花芷月发了烧,她也一定是这样做。 他们大婚后住在陈府的这些时日,陈剑琢第一次正大光明睡到毓云阁卧房的床上,且盈盈还守在榻前。 他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一直这样看着她,可他真的累极,有些睡眼朦胧了。 司空引这时同他商量:“驸马,以后你都睡床好不好?” 陈剑琢一下子就清醒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盈盈这是……同意了? “我叫人再打一张床来让你睡,我看你睡在小榻上总是伸不开手脚。”司空引觉得自己这提议真是诚意满满。 可是她看见陈剑琢又露出那种带着委屈的神情。 “盈盈,你这样做恐怕母亲会多心……”陈剑琢深吸口气,“我们还是像以往那样就很好。” 他怎么能有那么逾矩的想法呢!盈盈能让他不再睡小书房,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怎么行?”司空引还想讨论一番,可是睡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两下。 她从纸窗上映出的人影看出来人是芷花,起身去开了门。 芷花发间也带着些水珠,但她并不说话,反而将怀中的一封信递到司空引面前。 信的落款是司雪。 司空引点点头,明白了。芷花知道驸马在房中休息,不想惊扰了他。 她去了小书房看那封信。 桃红招了,她曾奉兰翡的命私通苏星洲的心腹鱼宏远,他们相好了多年,以此来得到些情报帮兰翡稳住当家主母的地位。 事发之前她曾旁敲侧击地探听到鱼宏远确实买过凶,且就是奉的苏星洲之命。 这件事兰翡也知情,但她以为苏星洲只是要钱。兰翡动作太慢,想不出一个能妥善解决的法子,没来得及阻止惨剧的发生。 鱼宏远莫名其妙死后,桃红心很慌,向兰翡请命离开了苏家。 因为苏谶被撕票,兰翡也没心情打点她,她一个不再清白的女人日子过得很艰难,所以流落风尘了。 司空引看完有些唏嘘。若按桃红的说法,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外人插手,而是他们苏家自己的内部矛盾。 不过苏星洲从前府中妻妾成群,后院乱得很,兰翡虽将一群小妾治理得服服帖帖,难保没个出来在苏星洲耳边吹枕头风。他们夫妻二人互不信任,会产生这种悲剧也是情理之中。 而桃红和兰翡虽然都有些小缺陷,在这场悲剧里却是完完全全的受害人。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司空引心中还有些想法,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和陈剑琢讨论一番。 她推开房门,见她的驸马双目紧闭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平缓。 罢了,就先让他好好睡一晚,他也很累了。 第85章 不该动手 陈剑琢这一觉睡得不安稳,醒来时房内黑漆漆的一片,除了他以外再无他人。 他推开房门,门口只有个守夜的小厮。 “世子爷。”那小厮神情也是困倦极了。 “几时了?” “四更末呢,您要不再去歇歇?” 陈剑琢却不应:“叫人传水拿我官服来,今日有大朝。” 小厮心中谓叹世子爷兢兢业业,连忙就要去了。方一抬脚,又被陈剑琢叫住。 “长乐公主昨夜睡在何处?” “睡在小书房,还叫小的们不要打搅您。” 陈剑琢心中懊恼,打发小厮走了,自己洗漱完毕收拾妥当,行至小书房门前,本想推门的手僵了一僵,最后只摇摇头就离开了陈府。 · 此刻还远不至大朝的时候,他先拐马去了大理寺。 京城是没有宵禁的规矩的,不过这个时间点街上也是冷清得很,陈剑琢这一路都没遇见人。 正门此时未开,他策马往大理寺西南方向的长喜路上去了,那条路虽位置偏僻街道狭小,但里面通着三街六巷,是个本地人才知道的便捷地方。 街上寂静无声,陈剑琢尚离路口有一段距离,耳力过人的他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阵窸窣,似是打斗之声。 他当下放缓缰绳减了速,轻拍了拍骏马的头安抚一二,至长喜路口他轻身一跃就上了三层楼高的墙头,骏马则立于街口不再向前。 一人一马都是寂静无声。 离得长喜路越近,那打斗声就愈发明显。 陈剑琢直立着身子踩着砖块走,他虽脚下无声,却也不怕这么高的个子被人瞧见。 那在街上动武之人明显胆子比他大多了,京城中无故斗殴,少说也得关个七天,更遑论这还是在大理寺门前。 走近了,他果然看见大街正中间有两道人影正背对着他交缠在一起,一个高大一个瘦小。 那二人虽腰间都挂着佩刀,却都没有抽刀的意思,赤手空拳,只拼一身内家拳脚。 一人掌风内力浑厚,出招却有所避让,心有杂念。一人腿脚功夫凌厉,身形敏捷,不过运气吐息间已有疲态,时间一久就要力不从心。 这二人都算得上是高手,然而打得难舍难分,一时竟未发觉不远处屋顶上就站着个人大剌剌地看他们打。 陈剑琢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这两人出招看着凶狠,却都顾忌着响动不敢闹大—— 否则真有什么深仇大恨,直接拔刀一笑泯恩仇不是爽快?在这儿弄些花拳绣腿,恐怕只是为了泄一泄心中火气。 那他也不介意送信一封给兵马司,把这二人都抓进去好好冷静冷静。 陈剑琢心中定了主意,当即转身要走,却在底下一人使出一招秋风扫落叶后精神一凛,心中大呼不妙。 那人只将脸转过来一瞬,但他看得真切—— 那不是司雪吗? 他抿了抿唇,心道怪不得另外一人的武功看着有些熟悉。他曾在城南衙门和那人交过几手,所以另外那人定是卫炎彬无疑! 只是也不知这二人大半夜的为何就在大街上打起来了?若被兵马司的人发觉不是等着丢官? 一愣神的功夫,二人又在他眼底下走了三招,内息越来越乱,下手却越来越狠,眼见就要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陈剑琢却听到路口隐隐传来马蹄和人声响动,来人似乎还不少。 这是兵马司被惊动了! 陈剑琢本不想管这烂摊子,可司雪是盈盈的人,他不可能让盈盈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 他一咬牙跳了下去。 司雪和卫炎彬二人似乎也察觉了路口动静,这最后一招使了十成十的功力,且皆是做好了生挨对方一下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从房顶窜下来一人,忽然挡在了二人之间,他们再要收手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陈剑琢取了腰上佩剑,连带着剑鞘朝两人招数汇集之一点刺去。 剑鞘一挑,二人施力的方向错开,双双跌倒在地,而陈剑琢,一人硬生生接下了这两股力道。 “驸马爷?”司雪看清了来人,“您可有受伤?” 她这一腿是直朝着卫炎彬的胸口去的,寻常体质的人早就肝胆俱裂了,可就被驸马爷这样一剑轻松化解? “走,兵马司的人到了……”陈剑琢不欲多说,又冷冷看向卫炎彬,“至于你,好自为之。” 卫炎彬面上亦有震惊之色,等到眼前二人走远了他方才回过味来。 他忽然间明白,之前城南衙门那场比试竟全是陈家世子爷在放水,恐怕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已被试探了个彻彻底底! · “驸马爷,属下有罪!” 陈剑琢带着司雪回到大理寺内,避过了守门侍卫,后者立马单膝跪下请罪。 “你是有罪,我不在乎你官途如何,但你不能拖累了长乐……”陈剑琢面上虽冷,但还是侧身微微避开她这一跪,“起来说话!” 其实陈剑琢自去苏家那日听过司雪一番事迹后,一直对此人存了淡淡的欣赏之意。 这天下愿舍安生日子出来为自己拼功名的女子不在少数,但像司雪这般舍得下郡主之位的女子却是绝无仅有。 正因如此,他心中才更加恼火。司雪在大理寺做到如此地位千难万难,更不提里面或许还有盈盈的努力。 而今日之事若是被兵马司撞见,司雪官途受阻是一定的事,这等于是斩断了盈盈的左膀右臂。 司雪也是明白这点的。她站起身后不再言语,一副听候发落的样子。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陈剑琢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司雪深吸一口气:“驸马爷,实在是那卫炎彬纠缠不休,但我确实不该动手。” 卫炎彬那人的脾性陈剑琢是了解一二的。他点点头,示意司雪继续说下去。 司雪道:“昨晚桃红受了头发水,没多久便招了。不过半夜时候她大概有些熬不住,又不知是谁说漏了嘴,让她知晓卫炎彬隔一阵会来看她一眼,她就开始嚷嚷卫大人会给她主持公道。 我看她那样子,怕这两人是私下认识,让他们见面会漏了什么关键消息出去,就擅自做主拦着没让他们见。” “恐怕卫炎彬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司雪点点头:“不错,那姓卫的三番五次求见,我只叫人告诉他管这案子的主事都放衙回了家,他仍不肯走。 之前他来时见过我一次,知道去苏家的人里头有我,就变着法儿向守门的侍卫套了话,得知我还在大理寺,就一直在门外守着。过了三更天,桃红顶着头发水都睡着了,属下实在没办法了,就从后头翻了墙出去。” 第86章 桃红的? “结果被他发现,你们就打了一架?” “这倒不是……”司雪有些踌躇,“我明日休沐,本想回家休息了,一开始还没发觉卫炎彬跟在身后,可经过长喜路他忽然窜出来,一定要我带他见桃红一面。 我自然是不肯,但心中也恼到极致了。他又忽然问我,为何会以女子之身进入大理寺,我当他是怀疑我办事的能力,又见长喜路上……位置尚可,一时没忍住……” 陈剑琢听罢一时没有说话。其实他很清楚被卫炎彬纠缠那感觉,亦明白司雪的心情。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逆鳞。若说司雪的逆鳞,那就是质疑她在大理寺内办事的能力。 卫炎彬先碍了她休沐,又触了她逆鳞,不被打才是奇怪。 他垂眸思索一阵:“你觉得桃红已经招干净了?” “是,我觉得她所说之话不像有假。”司雪干净利落地回答。 陈剑琢点点头:“一会儿我再去看一看。” “驸马爷若是需要我协助……” “不必了,你休沐就早点回去休息……”陈剑琢心中也知若不是卫炎彬纠缠,司雪不会熬到这个点才走,“桃红所言可有一一记录在册?” 司雪有些狐疑,难道她昨天送去的信长公主没和驸马通个气吗? 不过她还是道:“都由水泽帆记录好,他昨夜亦同我熬到很晚。” 陈剑琢点点头,这人办事的态度他记下了。 他最后吩咐:“你若今日白天里无事,去找长乐将今日之事一一禀报清楚,是否责罚由她定夺。” “这是自然。”司雪连声应下,其实她觉得驸马爷没有发落她已是网开一面。 二人话已说完,就此别过了。 · 到了白日午时,司雪约了司空引在城南一家小酒楼相聚,后者欣然前往。 二人在一间小包厢落座,司空引听了这段故事啧啧称奇:“能和你这么过两招,看来这卫炎彬一身武功也是不俗。” 司雪有些忐忑地看她一眼:“其实属下最后已落下风,若不是驸马爷出手恐怕最后一招就要败下阵来。” “当真?”这倒让司空引有些惊奇了。 “是,那卫炎彬虽然招式拙朴无奇,内力却雄浑有劲绵长不绝,属下不是对手……”司雪承认得爽快,“夜里之事是属下气性有失,差点连累了长公主,请长公主责罚。” “那不是驸马赶到了,没有连累上吗?”司空引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复又问,“司雪,你觉得驸马那一剑如何?” “剑未出鞘,其实看不出来。不过驸马爷能轻松接下我和卫炎彬两式,想必内家功夫都在我们之上。” 司空引撑开手中折扇笑了笑:“这话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天下高手如林,省的他骄傲。” 比如现在的全公公,功夫就远在陈剑琢之上。 司雪却不这么想,在她眼里驸马爷是有骄傲的资本的。这样一想他城南衙门那般行事,也就不奇怪了。 她们俩又坐着随意闲话一阵,店小二来上了菜,不多时房内进来一人,正是她们之前议论的陈剑琢。 · “驸马爷怎么来了?”司雪有些惊异。大理寺都是轮着休沐,她是今日,驸马爷却不是。 陈剑琢是骑快马一路奔来。他时间不多,进门随意拉了张椅子坐下:“盈盈找我来是何事?” 司空引微微歪着头看他:“本来不是什么要事,不过司雪夜里在长喜路和卫炎彬那一架倒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二人都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司雪昨夜拦着卫炎彬不让他见桃红其实不错,若她真的只是身犯嫌疑的花船女,你们不觉得卫炎彬对她的维护有些太过了吗?” 陈剑琢抿抿唇:“其实我也怀疑这个卫炎彬和桃红是旧相识,只是又觉得不像。” “哪里不像?”司空引问他。 “我见卫炎彬使过两次功夫,他运功的方式,很像寺中武僧。”陈剑琢言简意赅。 “武僧?你是说这卫炎彬之前是个和尚?” 司雪静默片刻想了想:“长公主,经驸马爷这样一说我也觉得这卫炎彬武功招式似佛家所出,且他面容就生得……很有佛相。” 司空引是没见过卫炎彬的,但经这二人如此说,心里也信了半分。但…… “若他真是佛家弟子,万万不可能进入律法司。” 佛门中人不入朝为官,更不可能进律法司这种杀业重的地方。 “此事我也有疑虑,所以上午已派人去查了……”陈剑琢道,“卫炎彬有可能是还俗后进了律法司,这种前例也不是没有。” “也有可能是犯了戒被逐出佛门。”司空引补充道。 “长公主,这倒是串上了……”司雪皱眉思索一阵,“难道这卫炎彬,是桃红的姘头不成……” 这想法太过大胆,司空引和陈剑琢都惊了一惊。 “卫炎彬恐怕做不出这种事。”陈剑琢不大赞同。 这卫炎彬虽缠得他们烦不胜烦,却一直没用什么阴私手段。说他一个出身佛门的人和花船女私通……他不太相信。 “司雪,这么说你觉得他们早就认识?”司空引来了兴致。 “长公主,以桃红的性子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司雪说得十分笃定,“毕竟她后来……” 陈剑琢轻咳一声。 司雪住了嘴。 “说下去。”司空引微微笑着将这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司雪咬了咬牙:“桃红,后来还想色诱驸马爷!” 她说罢又慌忙补充一句:“不过驸马爷没上当。” 司空引并不说话,若是上当了他就不是驸马爷了呢。 难道没上当,还值得她夸陈剑琢几句不成? “盈盈……”陈剑琢看她这神情心底就乱了半分,“我对其他女人绝对起不来那种心思。” 司空引听着这话有点怪。 怎么还有男人会说自己起不来的? 不过她摇了摇扇子,倒想起另一件事:“要说这桃红和卫炎彬有情,你们的意见并不一致。不过既然都想到这里,为何不再想得大胆些?” “苏家不是还有个生父不详的女儿吗?” 第87章 卫炎彬赔罪 司雪一时无言:“长公主,您是不是……” 是不是话本子看太多了? 可是她见驸马爷居然就着这话头认认真真思索起来的时候,到嘴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陈剑琢想了片刻:“盈盈不说我倒没记起,苏语的唇耳间仿佛也有些佛相。” 司雪急了——怎么驸马爷也跟着瞎起哄呢? 不过屋内另外两人都这样说,司雪难免也跟着想了一番。 她虽去了苏家,却没见过苏语,此刻有些迟疑:“可不都说女大十八变吗?也许这只是碰巧?”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快速验证一番。”司空引此时道。 “什么法子?” “驸马,你觉得苏语并非苏星洲亲生一事,晏光霁大人知情吗?”司空引反问。 陈剑琢沉默一阵:“只是美人尖这么简单的事情,晏大人应当不会没有察觉。” “那不就对了……”司空引啪的一下收起手上折扇,“晏大人当年怜悯稚儿有此遭遇,不愿她被年年盘问,所以在大理寺明卷上隐去了苏语被发现时说的那句话,转而只写入密卷。那么苏语并非苏星洲亲生一事,他很有可能为了兰翡而彻底瞒了下来。” “以当时的情况,这件事和苏家绑架案并无直接关联,而晏大人偏偏无法再插手此案。若是记入卷宗,他案子没破不说,还要连累苏夫人受罪。”司雪很快就分析出其中因果。 “不错。所以我父皇在时,曾言晏大人是铁面柔情之人,也许这柔情之处就在这里……”司空引顿了顿,“只不过如今轮到我们查这案子,想要轻轻放下却是不大可能了。” 陈剑琢拧着眉:“盈盈,你要我去诈一诈晏大人?” 司空引面露微笑地看着他。 “是。我猜测晏大人之所以前面对你不大待见,极有可能也是因为这事。所以你要装得笃定一点,自然一点,一见面就要单刀直入,甚至可以直接报上卫炎彬的名字。” “可是晏大人的表现,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我要这东西做呈堂证供做什么?我们又不是要告兰翡……”司空引斜斜睨了他一眼,“驸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大的事,关在大理寺内的桃红为何不说?” “长公主是觉得桃红还有所隐瞒?”司雪问。 “是,前提是苏语这件事在晏大人那里坐实了……”司空引笃定道,“桃红身子软,已经招的未必就是假的,但若是一些事牵扯上了她自己的性命,她未必会一下子和盘托出。” 陈剑琢点头:“我明白盈盈的意思了,这事我下午就去办。” 司雪也道:“那属下去查一查卫炎彬的来历,我想去一趟崇生寺应当会有所收获。” 崇生寺是皇家寺庙,是方圆一百里内第一大寺,京郊附近其他大大小小的寺庙都或多或少和崇生寺有联系。 “司雪,你既去崇生寺,帮我给方皇后带一声好。”司空引说着眼神就暗了暗。 帝后不睦,她皇嫂方音书在崇生寺礼佛多年,也不知她和四皇兄什么时候才能冰释前嫌。 司雪应下。他们既已商量出一个对策,各自领了差事就离去了。 · 时已入夏,此时又正值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卫炎彬坐在大理寺门前,一身粗布官服穿戴在身上,已是捂得一身是汗。 大理寺守门的侍卫都眼熟他了,知道这人死缠烂打烦得很,连坐在阴凉处的机会都不给他。 卫炎彬抹了一把额间汗水,并不在意这样的小小刁难。 他远远看见有一位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女子打马过来了,当即站起了身,眼中的释然之情溢于言表。 待到司雪下了马,他连忙几步上前,一拱手道:“司寺正,之前多有得罪!” 司雪面上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神色。 “卫炎彬,恐怕你找错了人。今日我休沐,要见桃红你得等陈家世子爷回来。” 卫炎彬被那些侍卫刁难都不觉得为难,此刻被司雪这样一说却觉得面热得很。 他呼出一口浊气,下定了决心般朗声道:“司寺正,我此番前来是真心向你赔罪,只是向你赔罪!” 大理寺门前行人不绝,他们听到这话不免都停住了脚步,想凑个热闹。 司雪见这样被人围观面上有些挂不住:“我说了,你想见桃红……” “司寺正,我此趟来只是想说,你确实是女中豪杰,在下敬佩你!”卫炎彬作了个揖,“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司雪转过身去,一向甚少流露感情的脸上出现一丝龟裂。 这卫炎彬是夜里那一架被打傻了? 亦或是见了驸马爷的身手,被吓傻了?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连守门的四个小捕快也伸长着脖子看热闹。 卫炎彬见司雪的面色并不好,知道她心中是有些不愉的。 他连忙长话短说:“司寺正,我与你……接触过一阵,已明白你的本事,更明白你是愿舍荣华富贵进入大理寺的奇女子,女神捕这一称号你当之无愧!” “在下今日前来只是想说,我当时问你为何会以女子之身进入大理寺,只是纯粹的好奇,绝无冒犯之意,请司寺正心里不要责怪我!” 他一声声字正腔圆,话说得敞亮,面色也坦然,引得外头围观的群众一阵讨论。 司雪进入大理寺的事迹只有朝堂官员清楚一二,并不算家喻户晓。 但京城遍地权贵,这些路人里多多少少也有些知道的,因此人群里头便也讨论开来。 卫炎彬却不再多言。他最后朝着司雪的背影拜了一拜,从容不迫地上马离开。 直到他离去,司雪才回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背影。 若是之前驸马爷说卫炎彬出身佛家,她倒有些不信。 世间生得厚唇阔耳之人有千千万,凭何就此一点就认定卫炎彬这是佛相? 更别提他之前对大理寺死缠烂打,惹得人人厌恶得紧。 可如今看卫炎彬这番做派,她倒有些信了。 可是……若他真是佛家子弟,这样的人,又为何会离开佛门,与苏家那样一身铜臭的商贾之家染上关系? 司雪摇了摇头,不作他想,换了匹马,径直朝京郊崇生寺的方向去了。 第88章 诈出来了 今夜是入夏以来最凉爽的一个夜晚。 司空引裹了被子躺在床上,借着煤油灯接着翻手上那本《京兆奇案》。 她心急如焚地等陈剑琢和司雪的消息,却久久不到。眼下连芷花芷月都歇下了,她却翻着书夜不能寐。 她不知驸马那头怎么样了——毕竟只是诈一诈晏大人,顺不顺利的,都应该能早早递个消息回来才是。 夜色沉凉如水,屋内寂静无声,只可闻见灯芯在空气中燃烧的噼啪细响。 忽然,房内的窗户传来一声轻响。 司空引吓了一跳,她很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时间点,有贼能摸进陈府,进她的屋子? 司空引当机立断就要喊人,还未出声,窗户被外头的人打开了。 她看着窗口出现的人,面色黑了一黑。 “驸马喜欢做采花贼?” 陈剑琢见她没叫,松了口气,动作轻云流水地翻进屋子。 他拍拍身上灰尘:“盈盈,我方才从楼梯口上来,你门口守夜的两个丫鬟都睡着了。” 他没就着那话题说下去,其实他是很想采这朵花的。 司空引有些嫌恶地看着他:“你沐浴没有?” “没有。说完正事我就去……”陈剑琢说罢一脸正经地解外袍,“盈盈,我诈出来了。” 司空引闻言从床上坐了起来:“晏大人那边有结果了?” “兰翡当年确实与外男私通,不过晏大人不知道那人姓名,只说是个长相十分平凡的男子……” 陈剑琢顿了一顿,“盈盈,你觉得会是卫炎彬?” “你觉得不是?”司空引反问。 其实她也觉得这想法太过天马行空。 陈剑琢道:“我不能确定,所以我又去诈了一诈卫炎彬。” 司空引吸了口气。 这人现在倒会举一反三? 她连忙问:“结果如何?” “卫炎彬,确实就是兰翡当年私通的那个外男。他保桃红,是因为桃红认得他!” 司空引沉默一阵。 “那卫炎彬的身份呢?可有结果?” “这件事司雪打探出来了。卫炎彬本是崇生寺弘和大师座下弟子,六年前下山游历犯了戒,被逐出佛门。” “那就对上了……” 司空引说完这句,不说话了。 陈剑琢知道这句的意思,她指的是时间对上了。 从卫炎彬六年前下山,到他私通苏夫人兰翡,接着被逐出师门…… 一切都有迹可循。 苏语……还真的很有可能就是卫炎彬的孩子。 “驸马,你觉得卫炎彬知不知道苏语的身世?” 陈剑琢低头想了一阵:“我看他那模样应该是不清楚,否则他办事的重点就不会是和我争一个桃红了。” 这倒是…… “那驸马觉得此人为人如何?” 陈剑琢听她此问有些诧异:“你不知今日下午在大理寺门前发生的事?” “什么事?” 陈剑琢将卫炎彬上门赔罪一事细细说了。 司空引听罢拧眉:“若卫炎彬如此行事,岂不是显得司雪和他计较起来很小心眼?” “盈盈,卫炎彬绝不是有如此心机之人,否则他不会给我们带走桃红的机会。”陈剑琢神情认真。 屋内烛光曳曳,司空引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调笑道:“你如今和这卫炎彬倒是不打不相识了?” “卫炎彬虽原是弘和大师座下弟子,这身份却对他仕途无甚帮助。他这个年纪能挤进律法司领个差事当当,也算有些本事。” 陈剑琢说得诚恳。 司空引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话。 “盈盈,不过我却想不明白,苏夫人那样的人,为何会看上平平无奇的卫炎彬?五年之前,卫炎彬不过是个刚下山的和尚罢了。” 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和尚题材话本子,司空引露出一个高深叵测的笑容。 “驸马,有些男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其实不为人知的地方总有过人之处。” 陈剑琢也看着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说完这趟话,夜已经极深。陈剑琢洗浴完,规规矩矩躺在她身旁的小榻上。 屋内很久都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陈剑琢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乱踢。 他视力极佳,夜能视物,一眼看出那是一双属于女人的纤纤玉足。 他强忍下一把捉住那脚的冲动,心中叹气。 “盈盈,怎么了?” “驸马,你觉得苏语这事苏星洲知道吗?” 这确实是个十分紧要的问题。苏星洲参与了多少,关键就在其中。 “这事除了苏星洲本人应该再无旁人知晓……”陈剑琢眼神暗了暗,“不过我有个主意。” “什么?” “苏星洲的心腹鱼宏远是如何死的?这事苏星洲一力表示自己不知情,我觉得是别人对他下手了。” “驸马怀疑谁?” “兰翡……”陈剑琢顿了顿,“我准备明日里再审桃红。如今我已跟卫炎彬说清了利害关系,他没那么袒护桃红,桃红的心态定然有所变化。她从前为兰翡做的,恐怕远不止她已经吐出来的这些。” “驸马是想说,苏夫人知道苏星洲买凶杀人,却还故意半推半就吗?可是为什么?” “也许……她还对卫炎彬念念不忘,所以想跟苏家撇清关系?”陈剑琢随口说了一个猜测,随后连自己也觉得不大可能,“总归桃红要再审一审。” 可是这随口一言却给了司空引启发。 “驸马,你觉得兰翡没了儿子,就能脱离苏家吗?” 陈剑琢摸摸鼻子:“我只是随口一言,毕竟虎毒不食子。” “她没了儿子,未必能脱离苏家。但若苏语没了,她就可以和卫炎彬撇清关系了!” 黑夜里,司空引趴在床沿上看着他,双眸晶亮,眼中带着神采。 “驸马,你还记得苏语被发现时说得那句话吗?” “她说……是我杀了哥哥。” “会不会被苏家厌弃的孩子,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有苏语一人呢?” 第89章 情绪 陈剑琢神情震了震。 “你是说……” “是,若苏星洲知道苏语不是他亲生女儿,他自然有想要苏语死的动机。可兰翡也未必对她这个意外得来的女儿全心全意。 那日我们去苏家,我见她行事做派不像是个有主意又独立的女子,擅长的也不过就是些内宅之事。” “以她的角度,若以后想要在苏家长长久久生活下去,苏语是她不得不直面的一个麻烦。” “若是这样,她极有可能……亲手解决了这个麻烦。” “所以当她从桃红那里知道了苏星洲的计划,她半推半就,什么动作也没有。” 陈剑琢的眉头深深蹙起。 虎毒不食子,这种例子让他觉得骇人听闻。可是盈盈如此一说,他竟觉得十分有道理…… 他想了想,道:“盈盈,可是最后死的却是苏家的儿子……” “这就是苏家夫妇都没意料到的变数。苏星洲请鱼宏远买凶杀人,那请的必然不是他熟悉之人。 也许本来只是想绑走女儿,可歹徒见苏家出手阔绰,索性一绑绑一双,假戏真做,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家夫妇才报了案。” “而歹徒最后杀了苏谶……我猜这里面还有一道变数。只不过这一环,除了亲历者苏语,其他人恐怕再难解开了。”司空引道。 陈剑琢咋了咋舌。 “盈盈,片刻功夫你就想了这么多?” 司空引眯着眼,困意上涌:“许是最近《京兆奇案》看得多了,脑子里头也敢想。” 她打了个哈欠,又道:“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一己推测,到了堂上什么也不是。若要解开此密,需得要一些实实在在的证据……驸马,你有信心吗?” 陈剑琢敛眸:“必当全力以赴。” “可是驸马,在掌握实证之前,你不得像晏大人那样随意传召苏星洲了。以你如今在朝堂的处境,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找你的错处,你……” 司空引说着说着,语速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弱。 陈剑琢听着屋内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是睡着了。 他借月光看着床沿边上那只晃晃悠悠的小脚,胸中一时溢满了许多情绪…… · 这几日的京城有件事正为人津津乐道。 那就是大理寺女神捕司雪的往事。 从来京中众人只是多闻其名,少见其人,而她舍弃郡主之位进入大理寺的事迹一传开,这位女神捕的形象在民间登时就生动起来。 有传言《京兆奇案》的作者闻一新请愿以她为原型构思一本新作,不过女神捕意愿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司空引听闻之后当机立断把她那套留给司雪的簪子加速赶制送了过去。 开玩笑,司雪现在可是行走的人肉招牌,就说这几日每天在大理寺门前等候她放衙的围观群众就已经不少了,人人盼着能和传闻中的女神捕说上话,司空引自然不可能放过手头上这个顶好的资源。 为此芷花和芷月都对她多有埋怨。 司雪却并不开心。比起收到簪子这样的小小快乐,还有许多烦恼等着她去解决。 她约了司空引出来喝酒。 后者如约而至。 她们约在司雪家门前的一个小酒馆。 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 据说老板娘嫁人之后天天挨揍,最终忍无可忍一罐农药毒死了前夫,在葬礼上敷衍哭丧,最终获得了这间小酒馆。 司空引十分欣赏这样的女子。 她就没有勇气毒死驸马。 她到时,司雪已自己喝了个半醉。 她看着司空引,眉间郁郁。 “阿引,我好困惑。” 司雪今日难得穿了女装,除了酒馆的老板娘与她熟识,倒没有其他人认出她。 对老板娘来说,司空引是个生面孔,她难免多看了两眼。 两人都是妇人装扮,聊的也许都是些家长里短。 再有新客来时,老板娘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远一些的位置带。 司空引坐定,还不开口,又听司雪喃喃自语。 “你说卫炎彬若知道自己有这个女儿,会怎么样?” 司空引并不想费心分析这些前因后果,对她而言,卫炎彬只是个管不住裤裆的男人而已。 他一身韧劲儿,执拗却敢作敢当,这样的人在律法司早晚有出头之日。 不过他依然是个管不住裤裆的男人。 她一向看不上这种人。 “你要明白,他早晚会知道,也许这件案子结束,苏家就会把苏语扔给他。” 她一语点破。 司雪皱着眉:“可是稚子何辜。” “你……难道想要我继续瞒下苏语的身份吗?”司空引认真看着司雪,“你可知道晏大人当年就是因此吃了大亏?” 司雪摇了摇头。 “长……阿引,其实你想事情不用这样一想就是百步。我真的只是觉得稚子无辜。” 司空引此时想到司雪从前的事,不说话了。 司雪一口又一口的押酒:“你觉得,苏语跟着卫炎彬会比在苏家更好吗?” “这事一出,他不可能在律法司混下去了……”司空引道,“不过这种事,男人受的处罚向来都比女人要轻,他带着苏语离开京城生活,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司雪沉默一阵。 其实她们心里都清楚这日子不会好过。一个独身男人要带着孤女一同生活,日后必然要承受许许多多流言蜚语。 若是找个后娘,苏语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阿雪,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为别人担心这种事情……”两人此时凑在一起,司空引摸摸她颈间散下的发,低声道,“你想东东了?” 司雪的眼神闪过惊骇:“不……我……” “你去看看他吧,这个点他应该已经睡了,我会安排人秘密送你进府……”司空引的手抚过她的背,“你有什么要带给他的,一并捎上。” 司雪的眼眶湿了。 “是我不好,连累您这么些年白受那些污名。” 司空引转着酒杯,眸子沉静地看着杯中漾起的涟漪。 “都过去了,而且我现在不是已经嫁人了?他对我……并无嫌隙。” 酒馆的老板娘远远坐在一边,远眺着门外夜色。 她似乎与店内形形色色的人不能融为一体。 她想,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明明自己就很惨了,往往还要花心思安慰更惨的。 实在是没意思。 第90章 刨根问底 不同于外头盛夏的酷热,大理寺深处的牢房内阴风阵阵。 李妙思一脸惶然的被狱卒提着绑上刑架。 她没想到自己离开律法司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她几乎刚一来就被上了刑,全身剧痛,体力耗尽,也没有吃的和水。 她逼不得已说了一些知道的。 昨日,他们把她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那里没有光,也没有任何声音,房间小的像一口竖起来的棺材。 李妙思快被逼疯了。 听说她只是被关了十二个时辰,但她觉得待在那里面的日子足足有一个月那么久。 直到今天她被带出来,她又被绑上了刑架。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她见到了那个把她带进大理寺的男人。 李妙思几乎快把牙咬碎了。 这人的身份也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位高权重,但他绝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在衙门的一切几乎都是假象,他早有预谋的出现在那里,目的就是为了从律法司的手底下抢人。 而她,傻乎乎的配合了! 想起那些让她开口的手段,李妙思阵阵发抖。 她已没有回头路了。 · 陈剑琢坐在桃红身前,他官服加身,华贵得体,衬得眼前的桃红更加狼狈。 “说说吧,关于你前任主子兰翡做过的事。” 桃红面色灰败的盯着地面,眼睛动了动。 “那件旧案,我本就知情不多,该说的都已说了,都是实话。” 陈剑琢扯了扯嘴角:“你说了实话,不代表你没有隐瞒。桃红,你已经回不去律法司,更不可能回去苏家。” 提起苏家,桃红的面上泛起犹豫之色。 从前的苏家待她不薄,主母教了她许多东西,她曾以为自己和其他下人是不一样的。但最后,苏家也弃她如敝履。 桃红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眸子很沉静,仿佛在告诉她,撒谎没有意义。 桃红有些动摇。 如果她不说些什么,岂不是又要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去? 陈剑琢知道趁热打铁的时候到了。 “告诉你一句实话,这件案子当时没在苏家内部查出什么,但如今嫌疑最大的是你那两位旧主。至于你,是协理破案有功还是帮着隐瞒,全在你一念之间。”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桃红的神情有了些许松动。 “若……若我有过,可以……” “可以……” 陈剑琢将她打断,十分笃定的语气。 他猜得不错,桃红之前之所以有些隐瞒,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的参与者。 她的命运早就和苏家的这些秘辛牢牢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 “好……”桃红深吸一口气,“之前你们问的鱼宏远,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若我猜的没错,鱼宏远是死于江湖杀手没错吧?当时查案的那位大人将他的死怀疑到苏星洲头上。其实……他根本就是兰翡请人杀死的!” 陈剑琢的眸子动了动:“兰翡的用意是什么?” “我不知道……”桃红喃喃低语,“我只知道兰翡为了请那些人,花了五百多两银子,甚至不惜找了地下钱庄放贷的。” “她娘家后来贴补过去的银子就是用到这里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苏家了……” 陈剑琢沉默一阵,屋内只有负责记录的文官写字的细微沙沙声。 “桃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关于苏家这桩旧案,你已经没话可说了,是吗?” 陈剑琢翻了翻手上卷轴。 桃红紧闭着眼点点头。 “那好,我们来谈谈别的。李妙思,你之前说你从苏家出去后没多久就流落风尘,成了花船女子。 而据我们了解,你在花船上只待了半年,时间上与你所言并不相符。这中间还有三四个月的时光,你去了哪里,在干什么?” 桃红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男人——真的连这种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就这样想将这件事情刨根问底挖出来吗?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瞒?” 桃红听得心惊肉跳。 他已经知道了?那是知道了多少? 陈剑琢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起身欲走。 “你好好想想,我下一次过来,就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临走时深深看了桃红一眼,丢下这么一句话。 · 陈剑琢从地牢内出来,迎头就和水泽帆撞了个满怀。 不必想,这人定是在门口仔仔细细的听了全程。 水泽帆如今在陈剑琢面前也没那么扭捏了,他一拱手道:“不知世子爷可有事交代我办?” 陈剑琢思索一阵:“你去将兰翡当年向地下钱庄借的这笔银子仔细查来。” 水泽帆眼睛一瞪,未料到是件这么小的事。 “可是……不如请世子爷明示,这件事对案情是否有什么帮助?” “没有帮助我就请不动你?”陈剑琢凉凉的看他一眼,不过最后还是解惑道,“这件事关系大了。桃红说兰翡买凶杀鱼宏远用了五百两,她不至于在这么一个小细节上骗我们。若兰翡当年借的不是五百两,你猜猜剩下的银子去哪了?” 水泽帆顿时觉得醍醐灌顶:“我这就去!” 陈剑琢亦跟着他往大理寺外的方向走。 二人一同牵了马,水泽帆又忍不住问:“世子爷这是去哪里?” “见一个人。” “见谁?” 陈剑琢懒得理会他,纵身一跃打马离去。 这人没事手上就拿个话本子,一看就是好管闲事的性格,烦起人来没完没了。 同样都是爱看话本子,他的盈盈就可爱多了。 · “所以你后来又去见了谁?” 司空引趴在床沿上,听她的驸马讲白天发生的事。 烛火将她的小脸映得柔和,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肩后。 陈剑琢躺在小榻上,一时看得痴了。 “驸马?”司空引拿手戳戳他腰间的软肉。 陈剑琢捉住那手。 他很想就势把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可是若他真的那样做了,盈盈指不定还要恼他到什么时候。 如今他们已经很习惯晚上躺在两张床上谈谈话了,这样就很好,许多事情总得徐徐图之。 他收敛了一下心神,道:“我去见了卫炎彬。” 司空引皱着眉:“你还去见他干嘛?” “我去问他当年是如何同兰翡相识。盈盈,我想知道别人眼中的苏夫人是什么样,问他是个很好的选择。” 第91章 猜测 司空引将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满脸写着不赞同。 “我以为你知道他做出那种事之后,不会再同他来往。” “眼见为实,况且盈盈难道不想知道这段往事?”陈剑琢反问她。 那自然是想的。 司空引偷偷睨他一眼:“还不快说。” 这模样让陈剑琢觉得可爱的紧。 他清了清嗓子道:“卫炎彬确是崇生寺弘和大师坐下弟子,他原先是个弃婴,生父生母都无从可查。六年前下山游历,遇到了做少女打扮的兰翡。 兰翡有意瞒他,他也没想过去查,不知兰翡是已婚妇人。一来二去,这两人就渐渐看对了眼。” 司空引嗤笑一声:“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陈剑琢神情讷讷:“若说卫炎彬那种性子,我倒真觉得会是这样。” “然后呢?卫炎彬就回崇生寺向师傅请愿还俗,和兰翡生米煮成熟饭了?” “这倒不是,他不是这么混账的人……”陈剑琢顿了顿,“据卫炎彬自己说,是兰翡对他用了药。” 这下司空引不说话了,兰翡房里是真有那种药。 她没对驸马说,不代表她自己不知道。 “兰翡做这种事……是何动机呢?我看她应该很不敢得罪苏家才是。” “盈盈说的不错,我也就此查了查。兰翡与卫炎彬相识的那个时间点,她和苏星洲成婚才两年有余,长子苏谶生下来也才几个月的光景,不过府里小妾已经有五六房了。连她在孕中时,苏星洲纳妾都毫不避讳,我猜兰翡应该是一时气不过。”陈剑琢道。 “这倒也说得通……”司空引皱着眉头,她实在很不喜苏星洲此人,“他们真的就那一次?” 陈剑琢自然知道她说得那一次指的是什么。 “是。后来兰翡就在卫炎彬身前消失了,待卫炎彬再找到她时,知道她早为人妇,心灰意冷,上山请弘和大师责罚。 出了这种事,佛门自然容不下他,他就被扫地出门,一个人在京城讨生活。他能进入律法司,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司空引听罢,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陈剑琢被她这一番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盈盈是有什么看法?” “驸马,你说这卫炎彬是不是还挺厉害,居然一次就中了?” 陈剑琢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看得见吃不着就算了,他可以忍。 可是如今她还在自己面前夸别的男人厉害? “驸马,你这样瞪着我做什么?”司空引后知后觉的捂住嘴,“我说话太孟浪了是不是?” 她歪了歪头,又道:“不过我当初说的没错,卫炎彬那么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能被兰翡看上,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盈盈,你够了……”陈剑琢忍无可忍了,“别再说这个话题了!” “那说什么?”司空引眨眨眼,“你怎么还害臊呢?我不信你之前在军营里没和同僚聊过这种。” 那确实是有的。但同僚是同僚,盈盈是盈盈,能和那些臭男人一样? 陈剑琢的面色不大好:“盈盈觉得你在我心里和那些人是一个分量?” “我还能有这么重要?”司空引很是怀疑。 按着这人家国天下的性子,恐怕真出了什么事,她是最容易被割舍的那个吧。 她有这个觉悟,也不会像怀春少女般蠢蠢的问他,自己和别人谁更重要。 他们之间能有一些相敬如宾的夫妻情分,这样就很好。 “盈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明白什么?” “你……你跟别人不一样……” 陈剑琢有些结结巴巴。 “这我怎么不明白?”司空引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我可是当朝天子的宝贝妹妹,能和别人一样?” “呃……”陈剑琢觉得这话聊不下去。 他的盈盈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很笨。 “对了,驸马,你之前不是说让人去查了兰翡借地下钱庄的那笔银子吗,可有异常?” 司空引又支起身子看他。 这个驸马,老喜欢问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被他那么一打岔差点忘记问重点了。 提起这个,陈剑琢抿了抿唇。 “确实有异。据桃红说,兰翡当年买凶杀鱼宏远用了五百两。但是……根据大理寺查到的数额,她借的是一千五百两。” “差了一千两?可那绑匪要的赎金不是有三千两之多吗?会不会跟赎金有关系?” 陈剑琢摇了摇头:“据苏星洲交代赎金全是他变卖家中产业凑的,若有这笔银子他们为何不用?我猜应该是兰翡用去别的地方了。” 司空引躺着看了会儿床顶:“驸马有什么猜测?” 她心中隐隐有个想法,但不敢确定,于是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陈剑琢道:“绑匪是鱼宏远去请的,而鱼宏远是苏星洲的人。他本是产业周转不灵想逼夫人从娘家拿钱,苏夫人不允,所以他策划一出假绑架。” “他当然不会拿自己喜欢的儿子开玩笑,但他极有可能已经知道苏语并非他亲生,所以让绑匪绑的只有女儿。 不料绑匪见苏家出手阔绰,起了贪念,当场绑走了苏家一对儿女。苏星洲逼不得已,报官了。” “而晏大人前去调查后,苏星洲生怕事情暴露,就有意无意的暗示晏大人他的夫人有很大嫌疑。 却没想到晏大人直觉敏锐,反而转过头来怀疑他。此时绑匪撕票,兰翡出手请人杀了鱼宏远,苏星洲身上的嫌疑就更大了。” 司空引点点头,到此为止她都还很认同。 “晏大人传唤苏星洲,却未能审出什么,反被苏星洲心虚告状。他当时起了袒护苏语母女的心思,不想案子不了还连累苏家出这么一桩丑事,是以不曾怀疑就是兰翡杀了鱼宏远。这案子一拖再拖,到此成为一桩悬案。” 司空引笑了笑:“这么说驸马的思路和晏大人如出一辙,也觉得兰翡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甚至她请人杀鱼宏远,跟苏星洲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吗?” “我……我真是如此想的。” “那驸马不如好好回顾一番我们访苏家时,苏家人的态度。” 第92章 筹码 苏家人的态度? 陈剑琢拧眉想了一阵。 说句实话,虽然去苏家还只是前一阵的事,但这些日子以来琐事缠身,他已经将那些细节遗忘的差不多了。 司空引一看他这神情就明白了。 “驸马可知道我为何要和你提前串通一番,说我们只是跑腿小卒,是去走个过场?” “不是说看看苏氏夫妇两次的口供会不会有什么对不上的吗?”陈剑琢顿了顿,“虽然我当时觉得这法子不会特别奏效。若他们真的有心隐瞒,时隔多久再问也是无用。” 言罢他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 他这么说盈盈,盈盈不会同他置气吧? 司空引却不气不恼。 “驸马很聪明啊……”她低着头目光柔和的看着他眉眼,“其实我觉得驸马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呢。” 海藻一样的乌黑长发垂下来,挠着陈剑琢的指尖,然而此刻他却并没有生出什么旖旎心思。 他忽然觉得,盈盈看他的眼神和看东东、三弟也没有什么不同,都充满了……慈爱!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我家儿子又懂事了! 他摸了摸鼻子:“盈盈那时还有什么用意?” “是有一番发现,不过算不得是证据……”司空引微微歪着脑袋,“你记不记得,我们说是去走个章程时,苏氏夫妇竟无一人关心这案子能不能得见天日?” 陈剑琢也是听得愣了愣,他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一层…… 司空引又接着道:“倒是兰翡身后那个小丫鬟,听了之后十分急切的看了我们好几眼……不过碍于身份,她应该不好说什么。我觉得她是个心思单纯的。” 陈剑琢此时方有些明白过来:“盈盈的意思是,兰翡……” “你觉得她只是寻人杀了鱼宏远,把水搅浑吗?我们前面与司雪会面时也都分析过,兰翡,也是有杀害苏语的动机的。”司空引不急不徐的开口。 “所以兰翡手上平白消失的一千两银子是……是她……” 陈剑琢有些接受不了。 倒不是受不了这结论,而是无法想象这夫妻二人都会对养在身边好几年的孩子起了杀心! “驸马,桃红以前和那鱼宏远不是看对了眼吗?他俩好到什么程度,谁都不知道。不过桃红既然都从鱼宏远那儿打听出苏星洲让他雇凶绑架的事了,这雇的是哪儿的凶,桃红未必真不知情。” “你再想想她那抽一鞭子动一下的性子,她虽说的都是实话,却也把最紧要的地方瞒得死死的。 这件事她必然也牵扯的极深极深,她要看大理寺能给她开出什么价码保她的命,若是说了还不如不说,她宁愿带着这些秘密去死。” 陈剑琢听了这话,忽然从床上坐起身来。 “不行,我现在得回一趟大理寺。” 他边说就开始边穿靴子。 “这么晚?明天再去也不迟。”司空引劝他。 “桃红身上还有一桩律法司的案子,拖到明天不知又有什么变数……”陈剑琢毫不拖泥带水,“更何况按盈盈说得,我还得找一找大理寺能开出什么筹码。” “可是驸马在大理寺也是……没有背景啊……”司空引敛眉快速思索一阵,“不要着急,不如明日我进宫一趟去求一求皇兄。” “何须劳烦盈盈,我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谁?”司空引看他说的这样笃定,不免心中好奇。 “庄狮!” 庄狮?这人不是百般阻挠自己和驸马查案吗? 司空引皱着眉,回想了一番这位大理寺卿之前的种种行径。 “难道他……” “盈盈居然现在才想明白?”陈剑琢十分畅快的笑着,“看来我在盈盈这里扳回一局。” “你……” 司空引无言以对。他们不是夫妻吗?较个什么劲呢? 可她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什么热热的东西在脸颊上扫了一下,一转头,驸马的脑袋和她离得很近很近。 他竟然偷亲她!在这个时候?! “盈盈,我走了!”陈剑琢似乎也知道自己多留在此会被打,一溜烟似的跑出去。 司空引红着脸抄起床上枕头往他离开的方向扔。 “你明天也不必回来了!” · 陈剑琢这一走,倒真的两天没有回来。 盛夏里酷暑难耐,芷花为司空引拿来一碗冰镇梅子汤。 “主子,驸马爷查的那案子似是有眉目了!”芷花眉飞色舞的跟她描绘着市井间的传闻,“据说那绑匪有了线索,驸马爷已经带人去拿了。而……” 她将声音压低了些:“而那个绑匪,之前还和苏家夫人的婢女厮混在一起。您说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司空引一听立马就明白了。 桃红沦为花船女子之前,还有几个月时间不知所踪…… 不管她是被迫还是心甘情愿,就这桩案子而言,桃红绝对脱不开干系了。 可这么秘辛的事情她愿意说,可见大理寺还是许足了她好处的。 也许这个桃红……最后还能留下一命。 但她的主子兰翡,恐怕就没这么好过了。 她喃喃道:“这样一来,苏氏夫妇的嫌疑应是洗不清了。” “那可不……”芷花撇了撇嘴,“亲生父母残害自己的子嗣,这样的案子可谓惊世骇俗。据说苏氏夫妇还在尽力推脱,说这件事是桃红一人所为,不过大理寺卿庄狮亲自出马去审,想必这案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一切都已到了尾声,司空引却并不乐观。 “主子为什么不开心呢?”芷花眨着眼睛看她,“这件案子结束,我看律法司那群人也该对驸马爷心服口服了,皇上说不定又要大赏陈家。” “我只是在想,若苏氏夫妇全都牵连进去,苏家那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那自有他们外祖家照顾呗。”芷花不明白其中内情,所以很是乐观。 司空引的眉头深深蹙起。 这案子一旦大白于天下,兰翡多年前做的那桩蠢事必然也是瞒不住了。 苏家夫妇都入了狱,苏语并非苏星洲亲生,苏家本家必不可能容得下她,而兰家…… 对这个犯下大错的女儿和外人私通生下的孩子,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好颜色。 造化弄人,苏氏夫妇都想置这个孩子于死地,她却活了下来。 可她这一生,算是…… 第93章 真相大白 司空引想起自己初见苏语时,那孩子梦魇缠身,眉间全是痛苦之色。 若她再跟着断不会真心待她的外祖家,这一生算是毁了。 如此看来,留给苏语的似乎只有一条路了。 那就是跟着卫炎彬走。 可这也不是一条康庄大道。 谁能知道卫炎彬会不会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 司空引扪心自问了一下,如果她是卫炎彬,她很有可能不会将这个孩子视作己出。 苏语,一个因她的母亲背叛丈夫,欺瞒情人,才得以出生的孩子。 她想起她,心中就只有叹息。 · 又是几天过去,司空引首饰铺子的准备工作已到了尾声,陈剑琢却没有回过陈家一次。 他要出京捉拿凶犯,只在一开始差人递了消息回来。 根据桃红供出,绑走苏家兄妹,杀死苏谶之人名叫舒剑盛。 此人在京郊附近专干些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甚至于在此道他也算小有名气。 因一手变幻莫测的剑法,被人取了个别号叫「趁风剑」。 司空引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这人能在这行混这么久,必然是真有些武功傍身,驸马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她与司雪讨论起此事,司雪听了只是笑。 “长公主难道不觉得「趁风剑」这称号有些奇怪?” 司空引皱着眉头不大理解。 “一般人们不是更习惯说乘风而起吗?所以这「趁风剑」其实是依着另一位「乘风剑」起的别号,要说谁更厉害,这冒牌的趁风剑自然是不如正牌的乘风剑了。” 司空引被绕得有些晕:“那些跑江湖的给自己取个雅号,也要这样碰瓷别人?” “那人是个专干烧杀抢掠生意的,根本算不得是跑江湖的,只是生性狡诈,又耐得住清苦,一惹了事儿就往深山老林里躲,是以这么些年兵马司也不曾奈何的了他。” “那驸马对上他,有几分胜算?” 司雪无语凝噎——感情长公主和驸马成婚这么些时日,是一次也没见过驸马的本事? 她道:“长公主记不记得五年前中秋,先皇接待北渊国来使,结果北渊九皇子扎那要求殿前比武一事?” “那一年我应该在行宫陪伴母后,是听说了一些,不过现在也全无印象了……”司空引道,“怎么提起这事?” “那年先皇宴请全国各方势力,江湖中人也来了不少,最后赢下北渊九皇子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讷于言辞,先皇又从未见过,只以为是江湖中人,见他剑术无双,所以赐号「乘风剑」。” 司空引眸子转了转:“这少年是驸马当年?” “是,且他打败北渊九皇子,只用了一把桃木剑。” 司空引闻言笑了起来:“竟是如此?那不是变着法儿的骂北渊那些人阴魂不散仿若邪祟?这法子真是损。” 不过她笑着笑着又有些怅然:“以我父皇的谋略,怎会让他不信任的人上场与外宾比试?想必他定是提前与陈国公通过气了。” 可惜她父皇已经不在。 司雪也未料到她随口一言会提及司空引的伤心事,于是就此止住了话题,只道:“长公主,实在不必如此担心驸马爷。” 司空引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有些不对:“我何时担心他了?” 司雪:“……” · 「趁风剑」舒剑盛抓到了。 他落到大理寺手上,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更明白自己再无出去之可能。 都不必使那些手段,他就一五一十倒豆子般交代了出来。 一开始,是苏星洲出一千两银子,请他绑走自己的女儿苏语,但严令他不要伤害。 苏星洲只想从兰翡那儿拿到钱。 他绝不可能拿儿子苏谶的性命去冒险。选择苏语,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苏语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很快变数就来了。 这件事被鱼宏远泄露到了兰翡的贴身婢女桃红那里,兰翡知道后,想到若苏语的身份在夫家那里暴露,那她当家主母的位置很有可能不保。 她顺势而为,又让桃红送了一千两银子给舒剑盛,让他直接将苏语杀了! 倘若最后东窗事发,她还可以将所有责任推到苏星洲的头上。 而她自己,则成了一个被恶毒丈夫残害,最后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 苏语死了,那么她几年前做的那件荒唐事,也都没有了证据。 然而苏家夫妇都低估了一件事。 人性都是贪婪的。 苏星洲想要钱,兰翡想要毁灭自己不贞的证据,他们请的这位绑匪也有自己的欲望。 舒剑盛看到这对夫妻一出手就是两千两,心动了。 上元那夜,舒剑盛见苏氏夫妇带着的是一对儿女,他一不做二不休,把苏家的一双儿女都绑了去。 他明白苏家的这个儿子对他们有多重要。 他要更多的钱,而且是真要。 送去的勒索信上,他一开口就是三千两。 这个数额和苏星洲当初同他谈的不一样。 苏星洲明白,这是绑匪想要假戏真做,他当机立断报了官,并让唯一接触这事的鱼宏远告假回家。 他不怕绑匪供出自己。他自己报了官,已经让人以为他十分忧心此事。若绑匪被抓,他大可以说是那人见脱罪不成,所以胡乱攀咬。 却不想,兰翡怕事情暴露,又请桃红去寻舒剑盛,让他快刀斩乱麻,杀了女儿,放了儿子,赎金都是好说的。 桃红却一去不回。 兰翡以为桃红死了,心一急,又拿手上最后一点银子东拼西凑请人去杀鱼宏远。 鱼宏远是知道苏家这桩隐秘的最后一个外人了。 他死了,那他们苏家夫妇都会为了自己死死咬住牙关不松口。 到时候没人能奈何他们。 鱼宏远如她所愿的死了,桃红却没有。 桃红凭着自己这些年在主子那儿学的本事,成功诱住了舒剑盛,甚至还过了一段当压寨夫人的日子。 舒剑盛听桃红说大理寺卿晏光霁亲自来查此案,慌张极了。 他要钱,但是他更惜命。 干他们这一行的,天降横财的机会多的是,留的青山在,以后才有柴烧。 他决定一刻都不能在京郊多呆了,他得撕票跑路。 第94章 绝无可能 舒剑盛说那是个雨夜。 天降大雨,人都看不清路。 这样的夜晚拿来杀人逃命最合适不过。雨水冲刷地面,第二天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把苏家兄妹关在一间小柴房,那夜他着急赶路,进去对着那个长头发的孩子直接就是一刀。 待到周围响起女孩子的哭声,他才发觉自己先砍死的竟然是儿子。 他拿了柴火来细细一看,眼前的一幕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苏家的儿子不知何时把束起的头发全部散下,头上的玉冠反而到了苏家女儿的头上,由她松松垮垮的扎着。 五六岁年纪的孩子本就是难辨雌雄的时候,他们穿着相近的袄子,又这样将头型一换,竟让人一打眼觉得妹妹是哥哥,哥哥似妹妹了。 舒剑盛在外行凶多年,还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事。 他问苏语:“你为何将自己和你哥悄悄换来?若你不换,之前我肯定先送你上路!” 苏语被亲生哥哥血溅当场的景象惊到了,眼神怔愣说不出话。 舒剑盛觉得好笑:“你不会觉得你哥比你值钱,所以想替他受险吧?哈哈……” “小女娃,你真是个呆瓜,被自己亲爹亲娘卖了都不知道。他们一个想拿你搞钱,一个想要你的命,你还这样替他们的儿子着想,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好运气,投胎到这种人家!” “我是你,我早就一刀把你这不中用的哥哥杀了!” 窗外忽然一声雷鸣,柴房内有一瞬被雷光照得亮堂,舒剑盛清晰的看见了苏语惊慌失措的脸。 “然后她就疯了!她真以为她哥哥是她杀的!我见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估计见了官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把她和她那死透了的哥哥一起锁屋里了!” 舒剑盛后来和大理寺的刑狱官说起这段往事还面带自豪。 “我还送了封信告诉那对姓苏的他们的宝贝儿子死哪儿了!呵……这笔买卖……也算是有始有终。” 刑狱官觉得这人脑子也不大清醒。 他不想跟他再说什么,毕竟这个人,过个流程就要拉去菜市口砍头了。 · 一年半之前那桩苏家的未决悬案被翻案了,京城之中一时人人热议。 开庭那日,大理寺的门前人山人海,很快整个案件的经过就被传遍全城。 匪徒被当众处决,京中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苏家夫妇都被扣在了大理寺,还有许多细节需要一一核对,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桃红被判了流放,这已是大理寺能给她开出的最好的结局。 可惜她并不能直接上路,她身上还有一桩律法司的案子,待这件事也尘埃落定了,二罪并处,她才能知晓日后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长公主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的驸马了。 她此时惊魂未定的看着屋内手持刮刀给自己剃须的男人——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的官服,她竟有些认不出来。 “驸马怎么会长胡子呢?” 错愕了片刻过后,司空引对他手上的动作充满了好奇。 从小她身边的男人都是面白无须的小太监,或是已经收拾得体的几个皇兄,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男人刮胡子呢! 陈剑琢半掩着面无奈的笑:“盈盈,男人多半都会长胡子。” “可是驸马不是还很小吗?”司空引托着脑袋。 她重活了一世,现在的驸马对她来说就跟弟弟似的。 司空引有些想她的八皇弟了。 她把他身边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宫女打发走了,也不知八皇弟这棵小树苗长歪了没有? “盈盈觉得我小?”陈剑琢有些微微气恼,他如今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这是又在拿他和她教养过的哪个孩子作比较了。 他拒绝! “我和驸马好像是同一年出生呢……”司空引朝他目露深意的微笑,“说不定我还是驸马的姐姐。” 陈剑琢刮胡子的手顿了顿。 盈盈居然不知道他的生辰。 而他却把她的生辰放在了心上。 且她说……姐姐? 他心中叹气:“盈盈难道不知道我生辰是十二月十一?” “十二月十一?那不就是我前一天吗?”司空引眸子亮亮的看着他,“我和驸马会不会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妹?” 陈剑琢放下剃刀:“绝无可能。” “我不是在京城出生,所以绝无你说得那种可能。盈盈,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那我不说就是了……”司空引蹙着眉,她觉得驸马有些小题大做。 她只是联想到一些话本子上的狗血情节,随口一言罢了。 驸马作这么认真干什么? 哪知陈剑琢并不就此打住,反而一步一步行至她身前,神色认真道:“我和盈盈是夫妻,也只会是夫妻,几生几世都会是。” 他这几日思前想后,有些事情若不说明白,恐怕他和盈盈这辈子就要在这一步卡死了。 他不想…… 所以此刻他满眼的炽热,脸上情绪毫不收敛。 他要她明白。 · 可是司空引没有明白。 她关注的重点,已经跑到那句「几生几世」上去了。 她愣了半晌,脑中一时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飞过,再抬起头来时,事情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陈剑琢的脸离她很近很近。 她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觉得唇角一暖,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贴了上去。 只有短短一瞬,司空引的脸已经红透。 “你……你……”她把眼前的人推开,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了!” 陈剑琢的身子又往前倾了倾:“我帮盈盈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难题,盈盈难道就没什么东西赏给我吗?” 四目相对,司空引一看他的眼睛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木着张脸推开他。 “不可能,绝无可能!” 第95章 奖励 眼看二人关系又要回到原点,陈剑琢心里头紧张极了。 还好,这时云氏差人过来请他们去用晚膳。 司空引的面色缓和了些——云氏引荐了林睿好这样的好账房给她,相当于将林家一家交到她手上了。 这解决了眼下她用人的一个大难题,是以林氏的面子她还是要给。 她收拾收拾哼着小调去了,陈剑琢紧随其后。 司空引对他也没有更多不悦的表示,甚至在饭桌上还很难得的和他装了装恩爱夫妻。 陈小将军发自内心的感叹:世上只有妈妈好。 饭毕,陈剑琢难得没有公事需要出去,倒是司空引的铺子出了些小问题。 云氏借机将儿子留在素春居内说话。 待司空引一走,她就慌慌张张将左右尽数屏退。 “母亲,怎么了?” “放儿,你老实同娘说……”云氏压低了声音,“你……你和长乐公主,究竟……” “究竟什么?”陈剑琢面露不解。 “你们一天天的,到底有没有睡在一处?你同娘说实话。”云氏咬咬牙问出来。 陈剑琢沉默一阵。 “母亲,长乐居住的院内是有您的人专门盯着这事吗?”他问。 “你……你不要怪娘多事……”云氏皱皱眉,放儿极少同她这样讲话,向来都是她怎么问他就怎么答,“放儿,你……你要明白,我们陈家这一房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末了她又怕儿子觉得她做法太过,慌忙补充:“娘绝不是要干涉你和长乐公主什么。只是……我看长乐公主身边也没个年长的姑姑嬷嬷,你若是和她之间有什么问题不懂,年纪轻轻就淡了夫妻情分,自然是不好。” 每每想起这事,云氏就愈发觉得陈国公离开的很不是时候。 这些东西,需得由家里的男人教他才是。 陈剑琢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娘,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深吸了口气,“我和长乐公主是睡在一个屋内,不过至今……并无什么僭越之举。” 他说得隐晦。他们确实是睡在同一个屋子里,不过却不是同床共枕。 估计云氏也想不到,自家儿子夜夜都在床下的小榻上将就着。 “僭越?你和公主之间又有什么谈得上……”云氏说着说着就明白过来,“难道……” 陈剑琢点点头。 云氏一脸痛心:“放儿,你该不会是……” 陈剑琢:? “放儿,要不娘给你找个大夫瞧瞧……”云氏轻抚着儿子的背宽慰道,“你也别太难过,许是最近你在外头事情太多,暂时是这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过这方面最是不能讳疾忌医,还好娘今天问清楚了。不然……不然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陈剑琢:“……” 他又待在屋子里解释了半个时辰,总算和云氏将这件事说了个明白。 回了毓云阁,他已是累得很,想起盈盈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拒绝之意,那番心思也渐渐歇了下去,于是随意清洗一番就去了小书房。 哪知他前脚刚抱着被褥进去,后脚芷花就过来请他。 他不得不去。 进了主卧,司空引已经梳洗完毕,见他进来立马扬起笑容。 “驸马,我寻了个好东西要给你呢!” 她见陈剑琢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又问:“怎么了?你和夫人可是谈了什么伤心事?” 陈剑琢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 他都被人认为是那方面不行了,确实也该算是伤心事。 不过这些事都不好对盈盈明说。他振了振精神,只道:“没什么……” 又故作感兴趣的模样:“盈盈有什么东西给我?” 司空引抿抿嘴,只当不知道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从一旁拿出一方六七尺长的檀木盒子打开,里头赫然放着一把紫电青霜之器。 她道:“这柄剑是我母后入宫时的陪嫁,名唤将离,是前朝名锻造家欧阳氏所铸。不过尘封我公主府已久,如今再拿出来,也不知道好不好用……” 她自顾自的介绍完,一抬头,却见陈剑琢看也不看那剑,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气氛有些沉闷。 “驸马?” 司空引将他唤回了神。 “怎么了,盈盈?” “你不是说要奖励吗?”司空引有些疑惑的看着他,驸马今日这是怎么了? 陈剑琢垂眸想了片刻:“我不要这剑行不行?” 司空引想到他之前所做之事,脸色黑了黑:“驸马不会是要说,不要这剑只要我这样的鬼话吧?” 陈剑琢确实是这样想。 “只是我觉得这剑的名字不吉利……”他道,“更何况,其实我不善使剑。” 司空引愣了愣。 可司雪不是告诉她驸马年纪轻轻就剑术卓绝,还得过她父皇的嘉奖吗? “那驸马擅使什么兵器?”她不免有些好奇。 陈剑琢就着这话题谈论起来:“剑也会一些,不过都是儿时学的花架子。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手里的兵器越长越容易夺得先机。所以后来从军那些年,越长的兵器使的就越多。” 司空引听罢微微睁大了眼睛。 驸马的剑术按他自己说,只是儿时学的花架子? 她有些怀疑驸马在自己面前夸大其词。 可她看他的神情也不似作假。 “最长的兵器……是什么?”她问,“是长枪吗?” 陈剑琢默了一默:“算是吧……” 其实他最擅使的是弓箭,不过就这样大剌剌说出来,他生怕盈盈想起前朝那个被将军驸马一箭穿透的文灵公主,是以这时缄口不言。 司空引想了片刻:“那这奖励倒没这么容易送出手了。天下名剑甚多,名枪却不多,我要好好找……你干嘛!” 身前忽然一暖。 她不过发个呆的功夫,驸马不知何时绕到她身前,如今更是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了! 陈剑琢按住怀里乱动的人儿,头埋在她颈间。 “就抱一抱,也不行么?” 司空引不动了,她听出他话中的委屈。 “我就要这个奖励,这样就很好,不要什么将离……” 司空引有些无言以对。 驸马这是在和她……撒娇? 她拍拍他,拿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真的就要这个?” 陈剑琢点点头。 她侧脸过去,在他颊上浅浅点了一下。 起初陈剑琢还未意识到那是什么,只觉得脸上微微一热,有个软软的东西贴了上来。 当他意识到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箍着她的双肩把她拉至身前,眸子里全是错愕与欣喜。 “盈盈?” 他尝试着唤。 司空引瞥他一眼:“将离换了这个,可是很亏的。” “这样……这样就很好。” 第96章 自己人 云氏发觉,自那夜她和儿子谈了那番话之后,她这儿子连续好几天都变得傻乎乎的。 尤其是在面对长公主时。 她身边的崔嬷嬷是个见惯这种事的老人了,当机立断分析:“世子爷这是开窍了。” 可他和长公主都成婚这么久了,有什么开不开窍的? 云氏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这儿子又行了。 她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 苏家最后判了个抄家,那天陈剑琢和司空引也去了。 这几日里他们的关系仿佛又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司空引觉得如今她和驸马共乘一骑也没那么难堪了。 路上,她问陈剑琢:“苏家既然要封,苏语最后会如何?” “卫炎彬将她接回去了。” “你竟然就这么告诉他了?”司空引有些惊异。 “快刀斩乱麻,不过他以后是不能待在体制内了。桃红身上那桩命案由他全权受理,那估计是他离开律法司之前的最后一桩案子……” 陈剑琢顿了顿,“我看他对当年之事诚心悔过,应该不会待他这个女儿不好。” “不过他们真的是亲父女吗?会不会搞错了?” “兰翡亲口承认了。她这些年来在外头就刻意引诱过卫炎彬一个男子,据说是见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和尚,性子又呆又古板,所以临时起了意。” “可是苏星洲府中却有好几房妾室呢……”司空引眉间有些恍惚,“在这方面,不得不说女子总是可怜一些。” 兰翡也是个可怜人,但她更是个恶人。 可怜与作恶,并不冲突。 陈剑琢道:“这件事我已和大理寺反复协商,可以压下不外传,总之能对苏家女儿以后的生活少些影响就是好的。” “你说压下就压下吗?这可是同案情紧密联系的一条重要线索。”司空引不大相信。 陈剑琢摸摸鼻子:“自然晏大人和庄大人也从中出力了。” “庄大人?驸马如今叫的好亲切呀。”司空引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不知驸马何时知道庄狮是自己人了?竟然还一直瞒着她。 她这驸马,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盈盈不要生气,我也是近日才想明白……”二人一同骑在马上,陈剑琢忍不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又贴在她耳边道,“是皇上提点我,我才发觉自我接手这案子以来朝中其实还有无数麻烦,都是庄狮替我挡了回去。” “这人倒是圆滑……”司空引想起庄狮看他们的时候,连眼中的嫌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原来竟是我皇兄的人,我道晏大人下台后他怎得升的这般快。” 说罢,她又凉凉看了身后人一眼:“这么说来是驸马与我皇兄一同瞒着我。我说呢,你们原是一丘之貉!” 陈剑琢心头紧了紧:“盈盈真的那么生气?那你罚我吧。” 司空引抿抿嘴。 她其实没什么好生气,只是逗弄逗弄他。不过见他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她倒是觉得可以借此提点一番。 “那驸马答应我,以后什么事什么想法都不要瞒我。我可不想在后头为你劳心劳力出谋划策,回过头来还要被你瞒下的消息打个措手不及。” 陈剑琢看着她的眼睛。 “好……” 司空引被他看得羞了,转身回去拍拍他的手:“你骑马不看路的是不是?” 陈剑琢只是笑,以他的功夫看不看又有什么紧要? “说起晏大人……这件案子解决了,苏星洲确实有罪,那皇兄也该为他官复原职了才是。”司空引此时道。 “皇上确有此心,不过晏大人自己不愿意。一来他仿佛挺看重庄狮此人,不愿因此无故挤了他的职位,二来是他自己如今对仕途失了兴致,只道以后还要在大理寺门前开早点铺子。” 司空引面有遗憾,皇家到底还是伤了他的心。 她道:“既然如此,以后我也该多多支持晏大人这门生意才是……” “盈盈可是想宝光记的生煎了?不如我一会儿让人给你买来。”陈剑琢从善如流。 司空引又回身瞪他一眼——她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被驸马这么一说,她仿佛真是有些饿了…… 她偷偷摸摸肚子。 陈剑琢身量比她高许多,在她身后自然看了个彻底,他乐得开怀大笑。 “有什么好笑?”司空引红了脸。 “我好高兴,盈盈说要为我出谋划策……”他贴在她耳边,“盈盈是不是已经拿我当自己人了?” 司空引面上的羞意退了。 她在想,难道驸马的直觉这么准?她自以为在他面前从无疏漏,顶多就是对夫妻间的事有些抗拒,而他……竟然看出自己从未想过和他交心? 可是他既然看出了,难道就不生气吗…… 她看他面上一片坦然,仿佛这份冷落于他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司空引心头动了动,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们到了苏家。 其实苏家自打那起案子之后已经萧条了太多,那笔赎金的数目于他们这样的小商贾而言终究是伤了根本,以至于一年多以来一直都没有再起之势。 时至今日,苏家搬到这荒凉地段,府中的东西也算不上多,就算是要抄也没惊起多大的阵仗。 苏府门口已上了半张封条,门前停了几辆大理寺的马车,十余个小卒在进进出出,司空引看了一眼便也不再看。 陈剑琢下了马,随意拦住一人:“苏家还有个小女儿现在何处?” 如今大理寺大大小小的官差都对这位空降过来一鸣惊人的世子爷很是眼熟了,那小卒恭敬的答:“今天一早就被上头接走了,只是去了哪里属下们也不知情。” 陈剑琢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司空引:“恐怕是被……他接走了,盈盈想见苏语,不如日后我再来安排。” 司空引看向苏家门前那块用的旧旧的牌匾,点点头。 其实她今日出来只是闷得慌了,望望风,正巧驸马要来苏家这里盯着,她就顺道一起来了,也不指望能见谁。 她正准备在这附近溜溜弯儿,找个地方消磨消磨,又听得身后有人叫住她。 “司大人,你怎么来了?” 第97章 柳绿 苏家上下,能叫她司大人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人了。 司空引回过头,果然看见柳绿站在门边,一脸局促的看着她。 她摇头失笑,心想这小丫头倒是呆呆笨笨没有心计,否则为何就让她套出那么多话来? 苏家的事,和现有的几位下人都没有关系。是以苏家两位主子落狱,当差的几个下人传唤了一次之后也都放了出来,协助完大理寺的工作就可以各回各家自谋生计。 她对柳绿其实是有些愧疚的。毕竟她对兰翡算得上忠心,又没帮着做过什么恶事,偏偏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她套了话,无意中出卖了旧主。 她想了想,走进前去。 柳绿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对着眼前之人泄露了旧主的秘密,看她的眼神依旧清澈,只是眉宇间流露着不安。 “司大人,你怎么来了……你……你不是捕快吗?”她见司空引身上是一条襦裙,似乎料子还不错,有些不大确定。 “其实我不是什么女神捕,近日来京中传闻的那位女神捕也是另有其人。那日我来只是在府里闷得久了,跟着一起玩玩……” 司空引没再用身份骗她,但也不想说得太过详尽,于是她看向陈剑琢站的方向,“上次来时领头的那位,其实是我夫君,所以给我行了个方便。” 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听了进去的陈剑琢嘴角抽抽。 应是盈盈给他行了方便才是。若不是天子开口,这案子未必有重启之时。 柳绿闻言有些错愕:“那……你不是说那是你相好吗?” 陈剑琢面色变了变——盈盈为了向苏家这小丫鬟套话,都跟她说什么了? 司空引面不改色:“我们刚成亲,还没从相好那阶段过渡过来。” 陈剑琢想:他们还有过相好的阶段? 他又见柳绿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似乎对这漏洞百出的说辞很是信服。 柳绿问:“那你……我该怎么称呼?” “其实你喊我司大人也没错,我确实也姓司。不过你还是不要叫我大人了,毕竟我又不是真的女神捕……” 司空引闻言看了她一眼,“我上次那样忽悠你,你会不会生气?” 柳绿摆摆手:“算了算了,如今物是人非,我家主子犯了那样的大罪,还有什么其他事是能让我更在意的呢?” 物是人非?这可不像是一个粗使丫鬟能说出来的词。 司空引看着她:“那你如何想这案子?” “我如何想?其实我不敢如何想,毕竟犯了事儿的人是我主子……”柳绿咽了咽口水,“不过现在这样也很好,至少真相大白,没人受了冤屈。我只希望,小主子以后能平平安安的……”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陈剑琢听到这里笑了笑,起身办事去了。 他的盈盈身上总有种难以言表的魅力,连苏家这个一面之缘的小丫鬟,也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司空引也笑了,这丫头真是心眼瓷实,苏家出了这样的事,她后头再谋差事肯定会受连累,而她们说了这么久,她居然一句抱怨也没有。 司空引道:“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柳绿歪了歪头:“我想回乡下老家,随便找个人嫁了吧。其实苏家之前出事的时候,家里人就想叫我回去嫁人了,说跟着这样的人家没出息。可我在兰家也是发过毒誓的,所以才一直留在夫人身边……” 司空引笑而不语。 毒誓?其实誓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道:“你回老家,难道就不要裴家那个护院了吗?” 柳绿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你咋还记得这事呢?” “听过一遍便记住了。”司空引恬静的笑着。 柳绿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敬佩来:“司……司姑娘,你真是个聪明人儿,想必书读的也多。不过我和那个护院早就没说法了……” “怎么说?”如果柳绿愿意告诉她,司空引还是很想听听这段八卦的。 “他……他……他在老家娃都两岁了,还骗我说没结亲。被我发现了,还说他心里有我,我可以做妾……我呸!”柳绿一脸愤愤之色。 好老套的剧情。 司空引微微有些失望。 她又问:“那你没被他骗去什么吧?” “那倒没有……”柳绿愣了愣,“不过司姑娘问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柳绿虽然脑子转的不够快,不如旁人伶俐,不过此刻也想明白,这么一位遍身绫罗的太太同她站在此处话家常,定是有些目的。 司空引看着她,此刻心中也定了主意。 “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留在京城?苏家的事情总会对你有些影响,不过你可以来我这里做做事,我喜欢你这性子。” 柳绿受宠若惊:“我……可我……” 后面的话她没说,她有些不大自信。 司空引道:“我身边的大丫鬟也到了可以教教徒弟的年纪。你若愿意,就去她们手底下,从小事学起,并非直接到我跟前。” 柳绿露出心动的神色。 “只是,你跟了我,会再耽误几年娶嫁。且虽然你我有故,但你入了我府里,月例银子之类也是按规矩发,并不会给你特例。” 柳绿犹豫了一下:“司姑娘,你知道小主子去哪了吗?我跟着你,还能见到她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也许她之后会离开京城,不过我总能给你打听出来。”司空引道。 这回柳绿没有再犹豫:“那好,那我跟着你,司……主子!只要你不拦着我接触小主子,我……我也不是非要见她,我只要知道她近况,等她稍微大点识了字,能跟她通通书信就好。” 她说着说着,面露悲戚之色:“小主子真的太苦命了。” 司空引并没打断她这番感想,她也有同感。 过了许久,柳绿缓过这股劲,又对她福了福身:“还请主子允我将苏家最后这一应事宜都交接好。” 司空引点点头:“一会儿我让人来接你,报的是陈家的名字。” 柳绿又是福身。 陈?她想这应该是新主子夫家的姓。 不知那位在大理寺中任的是个什么官职,总感觉大家都对他恭恭敬敬。 柳绿咬着唇思考的功夫,陈剑琢出来了。 第98章 救救,帮帮 “盈盈,你们说完了吗?” 陈剑琢三两步迈下台阶,身姿轻快。 他的目光全聚在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身上,对周围其他事物看都不看一眼。 司空引点点头。 此时柳绿才觉得有一道视线冷冷从她身上扫过,她立马僵住一动不动。 好厉害的气场!从前的老爷发起火来满地摔东西,都没让她觉得这么恐怖。 不过这冷意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柳绿就看见新主子的那位夫君温温柔柔看着对方,眼里溢满了柔情。 “我带盈盈出去吃东西好不好?” 司空引光速点头。 柳绿想,那是她从未在之前两位主子眼中见过的神态。 她有些艳羡,又有些无言——还有人能这样光速变脸的? 不过她心中更多的是庆幸:新主子夫妻两个午膳居然是在外头对付,看来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规矩不多! · 考虑到苏家案子一结束,全京城都知道晏光霁如今在大理寺斜对面卖生煎,此刻宝光记门前应该车水马龙了,他们夫妇二人就没去凑这个热闹。 他们转道儿去了之前来过一次馄饨铺子。 二人坐下来,馄饨上了,司空引托着脑袋叮嘱眼前的男人:“你如今身上可穿了大理寺的官服,别再吃我剩饭碗了!” 陈剑琢看着她一勺一个,嘴动个不停,摇头但笑不语。 看来盈盈是真饿了。他想吃,也得有那个机会才是。 司空引呼噜呼噜一整碗小馄饨吃下肚,一抬头,却见驸马面前的碗还有一小半。 她道:“驸马怎么还没吃完?”这样显得她很能吃。 “其实我不大饿,主要是陪盈盈。”陈剑琢道。 他们夫妻二人这段时日以来聚少离多,就算回陈府也是常常前后脚,难得有这样一段时间相对而坐,不用谈任何公事。 他宁愿这时间过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司空引此时放下勺子,晃晃悠悠的目光落在远方。 “其实我如今觉得嫁到陈家还不错。” 陈剑琢心神一动:“怎么说?” 他想,盈盈难道已经开始发现他的好了? “陈家人口简单,又是武将家规矩不多,我不用晨昏定省孝敬公婆,也不用应付夫家的亲友关系,更没有一大家子里自己人为难自己人。”司空引对着他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陈剑琢有些失落,这些理由里面盈盈只字不提他一句。 他不由得问:“那我呢?” “你?”司空引眯起眼睛,“你目前看来还算乖的。” 陈剑琢内心更失落了。 乖——这算什么答案? 盈盈又把他当小孩子了。 嘴里的馄饨忽然食不知味起来,陈剑琢最后用了两个就放下碗筷。 “盈盈,我先送你回去……”他目光有些游离,“一会儿我还要去大理寺卸差。” · 他们一同回了陈府。 京中人人知晓陈国公府世子爷破了奇案。今天皇上的赏赐下来了,正一箱箱的往陈府里头抬,门前凑热闹的百姓也有不少。 司空引远远瞧见了,这么热闹的阵仗陈家门前却无半个人候着,她心中隐隐有些奇怪。 二人骑马正要从正门进去,忽而听到林进的声音从一旁偏门传来。 “主子,这里来!” 他一脸神神秘秘的紧张模样。 陈剑琢不疑有他,趁着还未被门前百姓注意到的功夫,打马掉了个头进了偏门。 “主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林进松了口气,“二少爷出事了,夫人正在那头等你回来拿主意。” 一听是二少爷,夫妻二人的神色都略微变了变。 陈剑琢有些意外:“你说二弟?他能出什么事?” “二少爷在外头打了人,如今被兵马司扣住,三房两位主子求到老太君面前,老太君又托给夫人。”林进越说声音越低。 这是陈家的丑事,当真不怎么光彩。不过主子丝毫没有要避讳长公主的意思,他只能咬咬牙说出来。 听罢,陈剑琢有些不安的看向司空引。 她面上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驸马是陈国公这一家的独子,要说陈家还有什么二少爷,那自然就是陈家三房长子,也就是陈佩毅的亲哥哥了。 摸着良心说,司空引对陈家三房是不怎么待见的。 她大婚的第二日,就是三房那两个长辈纵了陈佩毅冲撞她。 虽然她一向喜欢小孩子,陈佩毅后来也甚得她心,但不代表这事就在她这儿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陈家跟她最亲的公公婆婆都不敢给她立威,八竿子打不着的三房却来这样试探她,凭什么? 有这样的印象在前,林进一说出事的是三房,她就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她看了看这二人神情,主动开口道:“既然是陈家的家事,那我不便参与。我……” 话未说完,陈剑琢不由分说拉了她的手往素春居走。 “你参不参与也要来听……”陈剑琢道,“你是陈家的人。” 司空引跟在他后头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这驸马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大开窍。 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想听吗? 不过她还是道:“驸马,他们既然是求你,就是要用你大理寺的职权行事,你心里要有分寸。” 陈剑琢点点头:“三房都求到母亲那里了,我必须去一趟,否则就成了为难母亲。” 他又转头过来道:“有盈盈你在,想必他们也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司空引瞪他一眼——原来驸马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他说得确实是个道理。司空引这么一想,也就由着他拉着她手了。 素春居外,乌泱泱的站了一大堆丫鬟。 她们各个低眉顺眼不敢私下议论。 司空引一看云氏身边的大丫鬟槐青也被屏退出来,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议事的内屋隐隐传来女人的嘶哑哭声。 陈剑琢推开门,云氏右手边正坐了一个满脸梨花带泪的妇人。 “姐姐,你说这事可怎么办才好?你可一定要救……” 女人本哭的十分大声,看见司空引也跟在后头,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帮……帮帮我们家东哥儿……” 第99章 三叔母 陈剑琢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唤道:“三叔母……” 司空引知道,这位就是陈府三房家的正妻林子惠,林氏。 她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比云氏还要小了七八岁。因保养得宜,脸上无一丝老态,此刻一脸凄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好不心疼。 司空引打眼一看,坐在主位的云氏一身素色衣裳,梳着简单发髻,固有主母风范,却太素净了些。 而前来求人的林氏虽未着装,衣裳首饰也是精挑细选,翠湖蓝色的料子配一对樱花银步摇,衬得她更加年轻可人。 她与云氏坐在一起,不像妯娌,倒像一对母女。 林氏起了身,向她轻轻一福,开口问道:“不知长公主怎么来了?” 司空引微微皱了皱眉,还不等到她说什么,又听林氏道:“让长公主见笑,只是我那儿子此刻在外受苦,我却不能替他承担半分,我这当娘的心里实在难受。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长公主,还请您见谅。” 司空引轻道一声:“无妨……” 其实她也不会纠结这林氏礼数是否有不妥之处,只不过林氏主动一堵她,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快了。 陈剑琢道:“三叔母既然着急,还是把事情前因后果细细说道来,我们再做决定。” 再做决定?林氏讪讪看了司空引一眼。 这件事情以世子爷的能量,不是手到擒来吗?如今他这样爱惜自己的羽毛,难道是长公主的意思? 可她见司空引面上平和,似在柔柔笑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那边两人都落了座,她也跟着咬咬牙坐下。 林氏道:“不瞒世子说,兵马司给东哥儿定的罪名是他打了人。可……可他着实是中了人家的计了!” 陈剑琢看了一眼云氏,见后者对他微微摇头,他会意,道:“这么说二弟是被冤枉了。” “可不是呢!”林氏手指绞着帕子。 “什么时候出的事?”陈剑琢饶了个圈子。 “今日午时!” “这么说……人不是二弟打的?”陈剑琢这样问。 林氏的脸白了一白:“人……确实是他打的,可他下手的时候也不知那……” “好了,三叔母……”陈剑琢打断她,“打的是谁,为什么打,你先把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司空引敛眉不语。在她看来这林氏是有些小心思,会点弯弯绕绕,脑子却不大灵光的样子。 她的驸马这样问,却是直中要害了。 那她应该也没什么好操心,只当是来听故事。 林氏缓了缓,组织了一下语言。 “东哥儿打的是……虞侯府的嫡子虞修能。要说起来,他俩平日里也算有来有往,关系不错,只是这次不知为何闹得太过,一时忘了从前情分,在……在虞公子画舫上把人给打了……” 陈剑琢闻言深深拧眉。三叔母讲起话来含糊其辞主次不分,又太过偏袒,这样问下去还不知什么时候有个因果。 正当他寻思如何提点一番的时候,就听得司空引笑问:“我见佩毅见得多,倒没怎么见过陈家这位二少爷。不知二少爷今年什么年纪,上的哪里的学?” 一提陈佩毅,林氏的面色缓和许多。她道:“回长公主,东哥儿……就是振东,比世子也小不了几个月,早就不上学了。” 司空引笑着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云氏捧着茶盏,装作没听出这是长公主话里话外暗示二少爷幼稚。 这一打岔倒方便了陈剑琢开口。 他问:“三叔母,你说二弟是在虞家画舫上打的人,当时什么情形,可有下人跟过去看见了?” “这……听说船上是没人下人进的。”林氏道。 陈剑琢斟酌一番,转而看向云氏:“母亲,你快速速差人前去兵马司,问清具体情形。” 云氏点头应了,唤了青槐进来,让她和林进同去,男女搭配总能周到仔细些。 陈剑琢又问林氏:“三叔母,二弟打了虞修能,可有什么前因?” “这……”林氏一脸犹豫。 陈剑琢语气忽然不耐:“三叔母,你不尽数交代清楚,我当真不知如何办这件事!” 林氏显然吓了一跳,连司空引也不免多看他两眼。 看这模样,从前二房也没少帮三房收这种烂摊子了? 林氏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心虚的目光落在司空引身上。 司空引十分愿意体贴她这份心情。 “可是我在这儿不方便?” 还不待林氏开口,陈剑琢就沉声道:“能有什么不方便?” 方才林氏堵他的盈盈,他在一旁可是听了个真切。 这句话看似是说与司空引听,其实暗暗警告了林氏。司空引本要起身,这会儿倒是走不了了。 她努努嘴:“你今天这么凶做什么?” 她知道驸马是为她出气,所以话里并无多少埋怨的意思。 林氏惊疑不定的看了这两人一眼,清了清嗓子道:“那……主要这事说着也是不光彩,我怕污了长公主的耳朵。” “三叔母再不说,恐怕去兵马司打听消息的人都要回来了。”陈剑琢道。 司空引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好……”林氏定了定心神,“其实说起来,也是那虞公子自己的不是。几日之前他来我们二房寻东哥儿,见他房里一个丫鬟姿色不错,就想要了去。 可那丫鬟是……是被东哥儿开了脸的,正是他得了新人蜜里调油的时候,就没允虞公子。他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我猜应该就是这里结下的梁子。” 司空引心中有些错愕——陈府不是不兴纳妾吗?怎得二公子屋里会有个通房丫鬟? 这样大打出手,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面上的笑容终究淡了几分。 陈剑琢听罢,也是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就这些?”他问。 林氏点点头,满眼期待的看他。 陈剑琢一拍扶手站起来,面色阴鸷。 “行了,我已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他向云氏作了一揖,“母亲,儿子先告辞。” 云氏顺然点头,她看出她这儿子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因这荒唐事不耐到了极致。 更何况长乐公主就在他身侧亲耳听闻三房这件丑事,这只会让他更不好受。 林氏看看陈剑琢,又看看云氏,还想出声挽留。 陈剑琢只装没看见,回身欲去拉司空引的手,后者从善如流的起身对云氏福了福,跟着他出门去了。 第100章 通房丫鬟 驸马回来之后这脾气也忒大了些。 二人行至一处廊下,眼见四下无人,司空引轻轻拉住他袖子。 她道:“你今天这模样……怪可怕的。” “吓着盈盈了?” 陈剑琢回了身,眉间阴鸷已然不见,只是神情有些疲惫。 “我自然知道驸马平日里是个极懂礼数之人,可是你那三叔母太过难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 陈剑琢叹了口气:“一切都瞒不过盈盈。” 夏日午后正是最热的时候,他们索性没回屋,到了后花园人工湖内的一处小亭子坐着说话。 此处足够阴凉,也僻静,陈剑琢的心情松快了些。 他开始解释这前有后果。 “盈盈,其实我二弟这些年虽没什么大的建树,但也算安分守己。前几年我母亲管家,也替他解决过一些小小麻烦。不料如今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我实在是……”陈剑琢神情颇为无奈。 司空引并不做言语。她实在是觉得驸马的话说得太委婉了些—— 所谓没什么大的建树,安分守己,翻译过来不就是个纨绔子弟吗?否则为何这些年来在京中她都未听过这个陈家三房嫡子的名号? “至于我三叔母……她就是那个性子,一边怕我们二房,一边又少不得和我们来往,有些交心不诚,话只说一半,尽捡着对他们有利的那些……” 司空引一听就明白了:“这么说因为她之前含糊其辞的求你们办事,为此还连累过二房?” “连累谈不上……”陈剑琢摆摆手,“罢了,不说他们了。盈盈,关于这虞侯府,不知你了解多少?” “你二弟平日里和哪些人往来,你竟一概不知?”司空引反问他。 “是我的错,若我能提前盯着些他,也不会有今日此事……”陈剑琢大方认下来,复又面露纠结,“盈盈,所以那虞侯府到底……” 司空引打断他:“你二弟是真打了人,证据确凿,再说你们二房三房这样的关系,你真的想帮他?” 她见陈剑琢依然一脸犹豫,又道:“驸马有没有想过,你在大理寺本是立了大功。若在卸差之前插手这么一档子事儿,世人怎么议论你?恐怕那些功劳也是白做。” 陈剑琢面露苦笑:“盈盈,他到底是我从父兄弟。且这一节若是不能顺利过去,陈家在外头遭了非议事小,最重要的是……你那首饰铺子,是不是快开业了?” 司空引一愣,她倒真没想到这一层。 以她这铺子的运营模式,牵一发而动全身,手底下近千个工人,不是拖延一阵等到流言散去就可以恢复如常的。 她抿抿唇,道:“好,那我告诉你。其实你在京中这么些年没听过虞侯府也是正常,爵袭三代,他们家的爵位早在如今虞老太爷那一代就承袭完了,家里这些子孙后代也没出一个有名堂的,如今其实是空挂着侯府的名头,实则一个在朝为官的都没有。” 她想了想又补充:“不过即使只有这个名头,日子也是比寻常百姓舒服多的。要说在外游手好闲找猫逗狗,这样的名号倒还好用些。” 陈剑琢点点头,他大概有些明白二弟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玩在一块儿了。 “我道若真是侯府嫡子,怎会为了一个丫鬟闹得这样不痛快。” 司空引白他一眼:“你们陈家又没分房,三房这位也算国公府出身,难道这事说出去,陈家面上就有光?”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这驸马仿佛还有些无脑护短。 教育孩子可不能这样啊! 虽然这个孩子就比她的驸马小了几个月,不过这行事风格…… 她忽然觉得,陈佩毅长了这么大没有往他二哥的老路上走,实在很是难得…… 陈剑琢被她噎得不说话了。 司空引此时又问:“我且问你,方才你三叔母说,那丫鬟是被你二弟开过脸的。可是……你们陈府不是不兴纳妾?” “难道通房丫鬟在陈家都算不得是名分?” 这话实在是有些危险。 陈剑琢当即答道:“盈盈应该知道我三叔是个腿有残疾的,从前性子比现在还要阴冷许多。现在的三叔母并非我三叔嫡妻,而是抬的续弦,三房只有佩毅是她所出。 三叔母进门后,好一段时间都……不曾有,我三叔就想抬几房小妾。 我祖母见他那个性子,索性也就随他了。倒也奇怪,三房人多了之后,三叔的性子转好了不少。” 司空引听罢,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佳人在侧左拥右抱,那性子能不好吗? 她上一世本也能享受一番面首环绕,座下三千美男的滋味。 可惜那些面首全被眼前之人砍了个干净! 她又问:“既然你这二弟和你差不多大,那娶妻没有?” “娶了。他娶妻倒是比我早许多,大概三四年前成的亲……”陈剑琢道,“二弟嫡妻姓童,仿佛是江南一代富商之女。具体详情我也不大清楚,只知童家当年帮过三房一个大忙,这门亲事就是当时半推半就同三房订下。他们婚后头一年日子过的还算和睦,往后就渐渐不大行了。” 司空引点点头,明白了。 原来是夫妻不睦,小子也跟着老子有样学样纳小妾,养什么通房丫头。这样的家底不出事才有古怪。 纵然京中大户人家里许多都是这样,不过陈家是她夫家,她自然要求会想高些。 陈剑琢似是看出她想法,掰过她的肩,认真道:“盈盈,其实这点小事实在不值得你忧心。你若听了心烦,只当今日看了一场闹剧,回房睡个午觉自然全都忘了。” 司空引斜斜看着他:“午觉自然要睡,不过有件事情你得紧着先办起来。” “什么事?”陈剑琢心神一动。 “这件事的起因,也就是那个通房丫头,差几个可信的送到别桩先好生看管着。一来不知你二弟和虞家那人争吵她是否在里头作梗。 二来这件事若拖着不决,全府上下都知道了,难保她不会心生骄傲,觉得自己是朵炙手可热的美人花儿,别到处传扬了去。” 陈剑琢一听,觉得有理,立马叫了人去办。夫妻坐在湖上凉亭相对无话,他就送了司空引回毓云阁内休息。 第101章 出丑 司空引确实也困了。 她简单洗漱一番,回房躺着去了,陈剑琢就坐在她床前。 她睁着惺忪睡眼叮嘱他:“驸马,你先不要着急做决定。你那二弟毕竟是真打了人,让他在兵马司关上一阵吃点苦头也好。” “嗯,睡吧,等你醒了再做商议。”陈剑琢一口答应下来。 床上的小人儿没声了,不多时,传来一阵均匀呼吸声。 · 司空引做了个噩梦。 她大汗淋漓的醒来,忽见床边坐着个人,吓了一跳。 待确认过那人面貌,她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 “盈盈,可是魇着了?”陈剑琢目露担忧的看着她。 司空引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竟然已是日落时分。 她反问:“你怎么一直坐在我床前不走?” “其实也没有一直坐着,中途走开了会儿听事去了……”他道,“今日难得闲下来,只是看着盈盈就觉得心安。” 他这话说的已够情意绵绵,只盼盈盈听了心头能好过些,不再想那梦魇的事。 不料司空引面上仍然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她忽然抓起他的手问:“你之前不是学凫水吗?可学会了?” “八九不离十了……盈盈为何有此一问?” 提到凫水那事,陈剑琢面上有些羞。 他对那方面本是一窍不通,后来在他们大婚后一日的午宴上听到盈盈提了一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没用,这才偷偷捡起来学,不料还是被她知道了。 也不知盈盈明不明白这背后缘故,若她相通,说不定还要在心头笑话自己。 司空引看着他模样,定了定心神:“我梦到驸马领兵去南海打仗的样子,火烧连船,你败了,胸口插了一把剑,身上是千百根箭矢,最后跌进茫茫大海,恐怕最后尸骨无存。” 陈剑琢听了并不当回事,他们陈家历来镇守北境,他怎会跑去南海打仗? 他笑着宽慰她:“盈盈,梦都是反的。” 司空引低着头不说话了。那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她到现在背后都是冷汗直流。 还有她说不出口的一点是,她梦里的那个人,似乎不是今生的驸马,而是上一世的。 虽然都是同一个人,不过两世他们的样貌上有些细微差别。这一世的驸马似乎模样更精神些,不似前世的他,眉间透着阴鸷。 这个梦是想说明什么?是老天爷托梦告诉她,上一世的驸马也是早早死了,不得善终,所以她可以放心……了? 司空引目光游离的盯着床顶,她实在想不明白。 陈剑琢把身子探过来看她:“盈盈既然醒了,要不要起来吃东西?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今天小厨房焗了蟹斗,也不知盈盈爱不爱吃。” 司空引来了精神,立马从床上坐起来:“走!” 她看着陈剑琢对自己笑,心中忽然安定下来。 她道:“不是我要置喙,陈国公怎得给驸马取了这么个名字?剑琢剑琢,这寓意多不好,所以你身上才那么多的伤。你想想你那二弟,名字都叫振东,多有志气。” 陈剑琢低着头浅浅的笑,也不谈认不认可她这话,只是说:“若盈盈不喜欢,叫我小字多好。” 司空引看着他:“陈放……” “嗯……” “你……你这段时日闲着,好好学学凫水去,总归技多不压身……”她叮嘱,“懂了吗?” 陈剑琢乖乖巧巧的点头,这事才算了了。 天色还早,但司空引肚子里饿得很,就提前摆了饭。饭毕,二人又去陈老太君屋子里请了个安,也是表个态,让老人家对三房的事放放心。 他们空着手去,回来的时候身后的丫鬟就捧上了一对白玉观音。 司空引走在前面,眼睛都快翻到天上了。 这什么时候啊!老太君竟也有心情催着这些事! 陈剑琢亦步亦趋跟着她。 “盈盈,下午你吩咐的关于那个通房丫鬟的事,都按你的意思办了。” “哦……” “去兵马司的人也回来了,你要听吗?” “不听,我又困了。”司空引如今觉得陈家人都是见缝插针十分狡诈的。 “那就拖到明日,盈盈早些休息也好……”陈剑琢道,“今夜我也守着盈盈。” 司空引的脸色变了变,她想到那对沉甸甸的送子观音。 可不能让陈家人得逞了。 “那还是说正事吧,把林进叫过来。”她道。 他们回到院内,此刻已算有些晚了,林进还是风尘仆仆的赶来。 他一进来就直入主题。 “主子,二少爷中午发生的事我们已打听清楚了。” “你说就是。”陈剑琢道。 “是。今日午时,虞公子在城西洋湖租了条画舫,宴请他京中好友一同游玩赏景,自然二少爷也在此列。想必二少爷府中那个通房丫鬟的事情两位主子已经听说,中午的事坏就坏在此处。” 他押了口茶继续道:“那虞公子,花重金请了一个与那通房丫鬟七八分像的歌妓,唱的尽是些淫词艳曲,且独独撩拨的是二少爷。 当时情形,船上那些公子哥们起哄的已有不少。后来歌妓上前来敬酒,一杯洒在二少爷身上,又慌张去擦,就……就……” “就什么?一口气说完。”陈剑琢拧眉。 林进怯怯看了一眼司空引:“就引得二少爷当众出丑。二少爷当时羞愧难当,他一见歌妓的模样就知这是虞公子蓄意与他为难,于是当即大怒,这才打了人。” 司空引听罢倒不觉得羞,只是扯着嘴角笑笑——出丑?这个所谓的陈家二少爷事发了自然觉得丑,若他自己把持得住,不让美人近前,自然什么事都没有。 不过依她看,这二少爷的品行只是稍稍有些不正,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若能略微加以扶正,日后不拖了陈家的后腿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拧眉思索一阵:“林进,你可查清楚这虞修能府上还有什么人?” 林进愣了愣,不明白司空引为何会有此问。 第102章 小家 林进问:“长公主,不知您问的虞府的人,指的是哪方面?” “他可娶亲没有?” 原来是这个意思。 林进答道:“虞公子也是早早娶妻了,嫡妻姓霍,其父在宫中任少监之职,从四品,掌百工技巧之政。说起来虞修能夫妇和二少爷也算是相识已久,早年前还在私塾读书时就有些来往。” 司空引眉心跳了跳——好熟悉的剧情。 “盈盈为何如此问?”陈剑琢道。 “我只是在想,是谁给虞修能出了这么个主意?总之定不会是他自己。这法子太过阴损,又是挑在封闭的船上,虞修能也不怕你二弟和他撕破脸,来个……玉石俱焚?” 虽然司空引觉得,这二人完全是半斤八两,实在不宜用这个词形容。 她转头又问林进:“你说的那霍氏本名叫什么?” 她得好好打探一番。 “应该是叫霍莹华。” 好熟悉的名字。 司空引蹙眉想了半天,神色忽然冷了。 “盈盈,可是有什么不妥?”陈剑琢问她。 “你可还记得常氏那事吗?” “难道这两件事还有什么关联?”陈剑琢想想觉得不大对,这事未免也过去得太久了些。 司空引并没有避讳林进:“我本以为常氏是段家那个庶小姐唆使过来的,这事只是驸马的一桩烂桃花。” 她微微笑着,看得陈剑琢心头毛毛的。 “不过我后来又仔细命人探查一番,这段小姐后面,还有个姓霍的姐妹在推波助澜。” “此人就是霍莹华。” 屋内另外两个大男人一同咂了咂嘴。 林进丢给陈剑琢一个祝你好运的眼神:“主子,若无什么事在下就先告退了。” 林进走后,司空引一声不出,一下下敲着桌子,弄得陈剑琢更加坐立难安。 听她一连翘了一盏茶的功夫,陈剑琢终于忍不住问:“盈盈在想什么?” 司空引此时一笑:“驸马不觉得这事来得这样巧吗?” “怎么说?”陈剑琢不大明白。 “你想想,如今你刚破了苏家那桩旧案,正是风光时候,缘何家里就出了这样一件事?” “想要在陈家名节不受损的情形下帮了三房,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趁着你还未在大理寺卸差,拿你手上的职权和身份私下运作一番,自然可以把你二弟捞出来。” “第二,那就是虞家主动松口,这件事自然迎刃而解。” 陈剑琢有些怔愣:“难不成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 “是也不是……”司空引道,“你是国公世子,如今这形势,盯着你的人多,想拉拢你的人也一样多。奈何你们二房家中人口简单,自上次施粥那事之后家里也被夫人管得如铁桶一块,寻常人等轻易运作不进来,自然想打一打其他房的主意。” “这件事虽是一件小事,但若这个时候你拿手上职权去办了,一来这是交了一个把柄到虞家手上。 二来也等于隐秘的告诉了城中各家,你陈家也是可以钻营此道的。驸马觉得这样好吗?” 这自然是不好,毋庸置疑。 不待陈剑琢开口,她又道:“其实我觉得陈家大房那位久居崇生寺中避事的婆母,也是不想让人钻这空子。奈何他们三房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陈剑琢听罢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淡淡失望:“避不避事又有什么紧要?若不是他自己品行不端,哪会让人这样拿在手里?” “你如今倒是愿意说你这二弟的不是了?”司空引目露促狭,“我以为世子爷是那种一身正气,绝不说自家人坏话的愚孝之人呢。” “盈盈别取笑我了……”陈剑琢苦笑着看她,“只因我从前觉得,二弟比我小不了多少,前面几年我又常常不在京中,我们兄弟情分浅,他有什么不是自有我三叔三叔母教导,万万轮不到我。” 司空引点点头,驸马这么想倒也没错,懂得分寸,会避嫌。 “不过从今开始你都不能这么想了。你们全家人都是一体,出嫁的姐妹倒也罢了,在京中活动的两个兄弟,你以后可万万要盯紧了,不可由着他们和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她道。 左思右想,上一世她这便宜驸马会从了司空珩,纰漏很可能就在陈家内部。 “这件事情之后我定会好好约束他……”陈剑琢道,“其实我觉得,总归他真是打了人,那不如就让他按兵马司的规矩来,应关多久就关多久。” 见到驸马有如此觉悟,司空引挺高兴,不过…… “驸马如今不考虑陈家的声誉了?” “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况且流言这东西说过就过了,今天说的这事,明天就变成了别的事,人们总会忘。” “驸马……”司空引有些无奈,“我当然知道流言易过,但那是在无关的人那里过了。此事若你不管,三房那些人日后见了你,恐怕各个如鲠在喉,一家人平白离了心。” “且你想想,如今你立了大功,你二弟却被关在兵马司,这样的对比,就算外人也不得不多议论你几句,何况你自己家里人?” 陈剑琢听了之后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儿看她。 “看够了没?”司空引轻轻拍他一下,红了脸。 “盈盈之前不是不想让我管吗?”陈剑琢盯着她。 “为了……为了我们小家考虑,我才不想让你管这些破事。但是要考虑到整个陈府,就不得不了。”这声音越来越低。 司空引没说,自然,也有担心这事影响到她首饰铺子的成分在。 小家…… 陈剑琢想了一下这词,笑了。 他道:“那请盈盈教教我,如今要怎么办才算管得圆满?” 司空引翻了个白眼:“睡觉,我们不要急,虞家才会急。” “你又要睡觉了?也不怕祖母送的那对送子观音入你的梦?”陈剑琢跟她调笑。 司空引对着他微笑:“那就请驸马睡去小书房,这样有谁能入我的梦呢?” “我错了,盈盈别赶我走。”陈剑琢立马改了口,死皮赖脸的缠她。 司空引到底没狠得下心赶他出去。 第103章 鸡零狗碎 这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夫妻二人正坐着用早膳,忽而有丫鬟来报,说挨打的虞公子亲生嫡母亲自登门来了。 一说是嫡母,听到这消息的院内众人都觉得派头不小。不过司空引想到虞侯府萧条的近况,愈发不把这家放在心上了。 陈剑琢当即起身要走。 “你急什么?先坐下,好好吃你的……”司空引拉住他,又问来传话的小丫鬟,“那边如今是谁在接待?” “回长公主,是三房老爷和大太太,国公夫人也在一旁陪着。” 有云氏在,司空引也就放了心。她打发了传话的丫鬟回去复命,又坐下来自顾自的吃。 陈剑琢不由得看向她:“盈盈为何拦着我去?” 司空引睨他一眼:“赔礼道歉的事情让三房来就行,你凑什么热闹?” “可是母亲也在那里……”陈剑琢面露不忍。 “夫人是个有主意的,她不会轻易出声,这事实则和二房没什么关系,虞家那边也不会轻易为难她……”司空引拽拽他袖子,“坐下!” 陈剑琢乖乖坐了,不过此刻他食不知味,连筷子也不想拿。 司空引看他这副模样,劝道:“驸马这样往那里一跑反而是坏事。难道你没有想过,虞家为何这样早早上门了?” 陈剑琢摇摇头,他如今心绪乱得很。 “我们昨天不是说过,你想将你二弟捞出来,要么用职权私下运作,但这条路已被我们否了,要么就是让虞府主动松口。你二弟打了人,我们赔礼道歉是应该,但虞家这么快就上门了,你猜是为什么?” 陈剑琢面色凝重了些。纵然他再不通晓这方面事务,也明白了这是虞府有求与陈府的意思。 但这所求……他却不知是什么所求。若要金银财物也就罢了,若是旁的…… 司空引看他一点就通,心里很是满意。又接着道:“陈国公出京,陈家唯一一个在朝中有实权的人就是你了,驸马。你若这么快出面,虞府就摸透了我们二房对这件事的态度,会在心里觉得我们好拿捏,最后索求无度。” 陈剑琢听罢点了点头,复又执起碗筷,显然是将这番话听了进去。 一顿饭毕,又有下人来报虞家和三房两位主子闹得很不愉快,司空引知道这才是她的驸马出场的时候。 这哪是和三房闹得不愉快呢?恐怕虞家这位主母是没见到自己真正想见的人,所以才不快呢! 她道:“你去了之后不要服软露怯,对你二弟打人这件事也别表态,先将三房那两位请回去,再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陈剑琢连连点头,起身去了。 他一走,司空引对着芷花芷月招了招手。 “你们上午可有事?” 她的四个铺子临近开业,芷花芷月又有许多事情要忙,主仆几人也好久没聚在一块儿好好说说话了。 芷花说要出去,倒是芷月道了无事。 司空引想起眼前虞家这事,一时也是千头万绪。 也不知是谁给虞修能出了这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司空引觉得这背后之人极有可能就是虞修能的夫人霍莹华。 她虽找不到什么理由,不过想起之前常氏那事有霍莹华在其中撺掇,心口就憋了一股恶气难出。 她虽是叫段家自行处理这事,不过依她之见段家最多就是和那霍家断了来往,不会有什么出格的报复。 想到这儿她拿定了主意。不管这事和霍莹华有没有关系,她就偏要先拿这霍莹华开刀! 她既已嫁到了虞家,自然要和夫家共荣辱。她先小小报复一番,何错之有? “芷月,有件差事要交与你办,只是你一定要寻可靠的人。” “长公主吩咐就是。” 司空引想起常氏,眸色深了些:“找个年轻男人,扮得落魄些,去虞府门前装疯卖傻,就说早早与虞修能的夫人霍氏私定了终生,来找她讨要说法。声势要闹得大,但不能让虞府的人抓了。” “再找些扮作围观百姓,专问此人具体经过之类。此处你们随意编个故事就可,不必太真,但要传情动人,这样才能闹得更厉害些。” “记好,其中有一环很关键。人一多起来,就得有人问他如何证明和霍氏定有终生。那人必须答,因为他知道霍氏左半边屁股上有一颗红痣。” “芷月,如此你可记明白了?” 芷花芷月二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但芷月还是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见主子一脸坦然模样,她不由得问:“长公主,这……这法子是要毁了霍氏的清白?” “毁不了,他们自家人一验便知真相。只要京中传起一些流言,让虞家乱上个几天就足够。” 常氏这么肆无忌惮,不就是因着她知道驸马隐秘部位有个胎记? 知道这么个把柄可以把任何女人赖到驸马身上。她这法子虽是杜撰了个胎记和一段故事,却也够虞家恶心好一阵了。 芷月不再多问,点点头就去办,眼下唯有芷花还留在司空引身侧。 她有些担忧:“主子,这个关头我们唱这样一出戏,是不是太过明显了?虞家略微一想也许就知道是我们做的。” “明显也不明显……”司空引笑了笑,“这么阴私的法子,你觉得国公府里谁人做得出?再说我们若要报复,拿霍莹华开刀干什么?旁人眼里我们和霍氏可素无纠葛。她做的恶,只有她自己知道……” 芷花听罢微微叹气:“我只是心疼主子需要拿这种法子对付人,也……” “也太上不得台面,对吗?” 芷花噤了声。 “若是从前的我,确实不屑这些手段……”司空引大方承认下来,“可是我已嫁了人,往后的日子,多半也是这些鸡零狗碎之事。许多事情不用办的光彩,有成效就行了。” “主子……”芷花急了,“奴婢不得不多嘴一句,您和驸马爷在一起后,可是一天清闲日子都没有过。旁家新婚夫妻,那一对不是整日过着浓情蜜意的小日子,您又何苦……” “好了,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司空引拍拍她的手安抚她。 “因为这是天子赐婚,许多事情逆转不了。我是嫁给陈小将军了,但我从前没有和他相处过,自然成婚之后也就略过那一步。我并不觉得委屈,所以以后这种话,你也不要再提,明白吗?” 第104章 我都喜欢 陈剑琢在院门外远远听见这句话,本想踏进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复又松开。 让盈盈开心太难了。 他知道她心中并没有真的快乐,虽然她总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 一定是他还有许许多多不好。 思忖之际,他又听得司空引在里头道:“这件事情你口风也紧着些,别让驸马爷知晓,明白了吗?” 他心中一时不知该是何想法。 盈盈不是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了吗?难道全是哄他骗他? 可上次她明明…… 对了,她方才说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其实他听的时候还有些奇怪,成婚不就是在一起吗? 现在他有些明白了。 他又听到她身边那个姓芷的丫鬟答应了一声,迈着步子往院门口来了。 陈剑琢连忙避了出去。 他在后头花园又绕了一大圈,一面有些害怕回去了看见她,一面又很想见到她。 最后迈进这院门的时候,他似乎要将自己平生勇气都耗尽了。 司空引见他情绪低落,不明所以的招呼他坐。 “怎么了……”她问,“是事情棘手?” 陈剑琢喉间低低的嗯了一声。 是有些棘手,只不过不是那事。 “虞家提了什么要求,你说来我听听。”司空引磕着瓜子问他。 陈剑琢见她一脸认真神色,心中叹了口气,将与虞家人会面的经过一五一十道了来。 虞家此行的目的倒真和司空引想的差不多。陈府的二少爷打了虞修能,他们又拿准小将军在京中不会随意拿职权捞人,于是想借机从陈家捞个好处,就让此事过了。 “是什么好处?看你这反应,应该也不是身外之物能解决的了。”司空引道。 陈剑琢点点头:“此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算简单。虞修能有个庶弟,还是有些才学的。虞家想靠着这个儿子重返官场,但他出身摆在那里,恐怕万事开头难,所以想和陈家走动走动,之说活络过前面最难的这一阵再说。” 司空引听罢轻笑一下:“想不到虞家已经落魄至此了。” “盈盈是什么意思?”陈剑琢听不大明白。 “你既然说他家那个庶子有些才学,只管科考去,再往文人那条道上运作就是了,找你伏波将军做什么呢?” 她扔了手里瓜子,笑意盈盈看向他,“我本来还疑心这件事会不会是虞家故意为之,引你二弟上套,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是不可能了。他们求人都求到陈家这里,实在是……” 她勾起嘴角:“我看去你军中做个火头军也行,毕竟驸马营里的炊事班实在是卧虎藏龙。”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陈剑琢一脸无奈的看着她手上抓着瓜子壳,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盈盈的快乐竟然如此简单?可是他们眼下说着正是别家的坏话呢,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不过他又想到虞修能和夫人霍氏和他们之间的过节,忽然间又觉得,盈盈多讨厌虞家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对。 这种小小的恶,也不影响她在自己心里的……可爱…… 司空引笑着笑着就没声了。 她忽然想起,驸马还在自己跟前呢。 陈剑琢眼看着坐在他身前的人儿嘴角垂下来,捧着杯子,一脸紧张的嗫嚅着道:“驸马,你什么也没听见对不对?” “嗯。”他配合着她自欺欺人。 司空引垂着头不说话了。 她最近实在是变笨了,差点在驸马面前露馅。 她抬起头怯生生看了驸马一眼,却见后者正一脸深意的盯着她看。 她赶忙又垂头下去。 “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她问。 陈剑琢笑了笑:“只是第一次见盈盈这样鲜活的模样。” 司空引盯着自己脚尖:“那驸马的意思是说我以前老气横秋了是不是?” “不是,盈盈沉静的样子也很好看……”他顿了顿,“我都喜欢。” 司空引的心猛烈跳了一下,抬起头来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她很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都喜……” 他话未说完,门被人轻叩三下。 槐青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世子爷,长公主,夫人问你们可要一同过去用午膳?” 司空引当即提了衣裳起身:“那……那我们走吧,驸马。” 她磕磕巴巴说完这句话,只丢给他一个背影就先一步离去了。 陈剑琢在原地摇头失笑。 盈盈害羞了。 · 二人一前一后至了素春居,云氏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本看到二人这架势进来还有些惊讶,只以为是长公主生了气,一个劲儿的对儿子使眼色。 席间众人无话,云氏又忍不住频频往自家儿子的方向看,见他一脸乖顺的坐在公主身侧。 一会儿同她低声讲话,一会儿起身为她布菜,而长公主居然都十分自然的接受了,她看得心底更拿不定主意。 这小两口是怎么了? 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不过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饭毕,云氏总算提起虞家那事。 “放儿,先前虞家来人的时候你也去了,你同娘说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主意。” 陈剑琢没想到母亲会在盈盈面前提起此事,他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答道:“我想,应该让二弟吃些苦头。” 司空引心里点头,看来驸马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陈剑琢又道:“母亲,并非儿子自私,而是实在不想因这种事平白让整个陈家和虞家扯上关系。所以我是这么想的,虞家的要求我们一概不理,态度也要强硬,要绝了他们日后念想。但二弟在兵马司,这件事我们也不能不管不顾。” 云氏道:“可是虞家不松口,怎么才能让振东早些回来?难道你要……” “娘,我可没说要二弟早点回来……”陈剑琢面色坦然的看着云氏,“我们之所以想要二弟早些回家,不就是因为怕流言蜚语传开了对陈家声誉有损,又让虞家拿住话柄?” “虽然麻烦了些,但我们其实可以从根源解决问题。把虞家堵回去,再让流言不要闹起来,最后也让二弟吃点苦头,明白些道理,不是两全其美?” 第105章 正一正家中风气 云氏听罢久久不语。 这么做确实是对整个陈家最好的,但…… “放儿,恐怕你三叔那边不会满意这个结果。”她劝道。 “母亲,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二弟这性子若不改,即使这一次平安过关了,往后也极有可能被人利用了来对付陈家。我不能让陈家埋下如此隐患——至少我在京中的时候,陈家都要平平安安。”陈剑琢说得十分郑重。 云氏有些诧异,她再了解自己这儿子不过。他虽是陈国公府世子爷,却对整个陈家的运营不甚关心,一心只扑在习武打仗和朝中公事上,那些事也自有她和陈国公一力承担。如今国公一走,她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才漏了这档子事出来。 其实他们夫妇本无所谓儿子以后的志向。陈家人丁简单,他们哥几个的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眼下,自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至于这个世子爷,想做个好官也罢,做个陈家的好当家也罢,只要堂堂正正为人,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云氏甚至还隐隐欣慰,前阵子放儿破了那么大一个案子,显然已经是在往好官的那条路上走了,可如今又是谁把他的视线拉回自己家里,劝他站出来正一正家中风气呢?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一旁的长乐公主身上。 司空引此时正捧着一碗饭后消食的绿豆汤,吃的满眼愉悦欣喜,察觉到云氏的目光,她转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恬静笑容。 云氏的目光停留在她精致秀气的眉眼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是啊,怎么可能是长乐公主呢? 她这儿媳妇可真真是一朵温室里养大的娇花,给一点好吃的就能开心好半天,这样深刻又残酷的道理,想来也不是她教给的放儿…… 云氏定了定心神,道:“放儿,你既有此决心,为娘的自然也会支持你。你需要娘做什么,只管说来就是。” “家里既然是母亲执掌中馈大权,自然是您分量最重。我需要母亲好生劝住三房。或者说……看住三房,若是虞家再来予取予求,千万不可搭理,更不要承诺虞家任何事,就说这件事由兵马司公正决断,我陈家绝无怨言。” “好。”云氏沉沉颔首,虽然她知道这活并不轻松。 困在兵马司的是他们三房的孩子,他们当然急得乱作一团。 若是旁人跳出来劝慰什么,在三房眼里只会是他们隔岸观火,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过她也只能全力以赴就是了。 司空引此时插了一嘴:“夫人若是觉得为难,可将利弊分析给陈家老太君听,由她老人家来同三房说这个道理。” 云氏一听,有如醍醐灌顶。 这个恶人由老太君来做,确确实实是最好的。一来她年纪大,明事理,说话分量高,二来她没有完全置身事中,不会如三房急得似无头苍蝇般乱撞,三来她比起三房一房的面子,自然更看中整个陈家的荣誉…… 云氏立马有了信心:“放儿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好了。” 司空引微微笑着——其实她倒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这件事原先是三房托了老太君,老太君再找云氏,最后才落到她驸马头上的。平白让她和驸马添了那么多烦心事,这中间的一环环一个也别跑就是了。 陈剑琢看看她脸上的狡诈神色,忽然也明白了些。 他有些无奈的道:“至于如何让流言不要闹起来……如今我是还没想好。” 司空引还是笑——她已经想好了。 若要藏住一个消息,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说一个更劲爆的出来。 想必虞夫人早早和人私定终身的消息,一下午的时间就能传遍整个京城了。 介时谁还会关心虞修能是为了什么原因在画舫上被打?只怕传着传着,有好事之人将这两段关联起来编个故事,越说越歪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两段谣言的主角,一位是虞公子,另一位就是他的夫人…… 虽然那霍莹华不贞的事是假,但这段闹起来的日子里,也足够把虞修能与陈振东动手的真相越推越远。 等他们回过味来想要追究,陈振东已被兵马司按律法好好处分过了,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若说这法子有什么缺点,那就是手段太阴私,她说不出口,否则她得让她的驸马好好夸夸她…… 她眸子转转,一个劲儿的盯着陈剑琢看。 “盈盈,怎么了?”陈剑琢察觉到她视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没有呀,但我有几句体己话想与驸马说,驸马愿意听吗?”司空引不怀好意的笑着。 云氏一听立马明白过来:“既然如此,长乐公主不如和放儿回毓云阁休息,要办什么事说什么话也方便些。” 她疯狂给儿子使眼色,偏偏陈剑琢一脸不明所以。 盈盈和他能有什么体己话? 二人被半推半赶的出了素春居,司空引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驸马这时候对虞家有动作,否则两拨人撞在一起,恐怕误了她的好事。 她思索一番。 “驸马,我想吃些家外头的吃食,你可愿意帮我去买?” 盈盈还要吃? 陈剑琢惊疑不定的看他一眼,到底是憋下了心头的感慨。 “盈盈吩咐就是。” 司空引勾唇一笑:“我要吃城北段氏烧鹅加孜然辣椒面,城东上官家辣卤冻豆腐,城西零零家双皮奶,城南沈记羊杂汤。” 陈剑琢听罢怔住,这是东南西北都给他凑齐了? 可这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他思忖一阵:“不如我差四个下人去买,这样拿回府里还都是热的。” “不行,你得亲自去……”司空引咂咂嘴,“我就是要吃驸马亲自买的。” 其实在国公夫人那里她已经吃的很饱了,不过这串菜名一报,她倒真有些馋了起来。 陈剑琢见她如此说,只得按下心中疑虑,亲自动身去了。 这样大的阵仗很快就传到了云氏耳朵里。 她想起今日自己儿子儿媳在席间的种种异常,又想起长乐公主提的那些与放儿说的「体己话」,一个念头福至心灵般涌入脑中。 她惊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把一旁的槐青都吓了一跳。 “快快快,快去请府医!” 三辣一甜,多半是个女儿! 第106章 装聋作哑 陈剑琢回来,一听长公主院内请了府医吓了一跳。 他匆匆忙忙提着东西进去,见云氏一个人坐在外屋,一脸哀怨神色。 他心中一紧,连忙问:“母亲,可是长乐公主有什么不适?” 在他看来,云氏都亲自来了,自然是很严重的事。 云氏对他招招手,带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她道:“长乐公主没什么事,是我闹了个乌龙。” 陈剑琢松了口气。 云氏瞪他一眼,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放儿,我以为我们前些日子说的话你听进去了,不成想你还是不将娘的意思放在心上!” 陈剑琢面露不解。 娘同他说了什么事?倒真有些记不起来了。 云氏接着道:“你之前同娘说你跟长乐公主之间并无什么……僭越之举,娘苦苦劝你,不过念在你差事多就没催得紧。但是今天……” 她顿了顿…… “长乐公主差你去买那些吃食,又要你亲自,我看她口味这样好还以为是……有喜了。所以匆匆请了府医过来,不料人家告诉我……公主还是……还是处子之身!” “你说说你,苏家那案子过去这么些天了,你怎么……还不把正事给办了?” 原来是这事。陈剑琢面色有些窘迫,并没轻易接话。 他倒是想办的,只是他总不好告诉母亲,是公主不愿吧? 这虽是实话,说出来却搞不好会让母亲觉得盈盈架子大,平白让婆媳之间生了嫌隙。 他绝不会做有损盈盈的事。 云氏见他久久不语,又打量起他神色。 “放儿,你不会真的是……” 陈剑琢咬咬牙:“您就当儿子是吧!” 云氏面色变得骇然。 不过她到底执掌内宅多年,脑子转的快,很快想明白这极有可能是儿子想维护长乐公主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她叹了口气,道:“放儿,你从不跟娘说谎的,不过却为了长乐公主……罢了,若你是真的,就把心态放好找个大夫好好治,你还年轻,没什么可愁的。但若你是假的,如今也由不得你了……” 听云氏这样一说,陈剑琢心底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云氏接着道:“我已命人将你们卧房里那小榻搬走了,自然长乐公主是没什么大的意见。以后你们夫妻二人是分房而眠还是同床共枕,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母亲……”陈剑琢嘴角挂着苦笑,“您真要如此为难儿子?” 若是盈盈,绝不会让他上床睡的。 云氏瞪他一眼:“你军营里头长大,我就不信没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讲过——这夫妻间的情分,成日里恭恭敬敬的只会越来越浅薄。” 她起身一挥袖子:“行了,娘就跟你说这么多。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陈剑琢听得心头直叹气。他一直目送云氏离开,这才进了院内主卧。 · 司空引躺在床上看话本子,见有人进来,匆匆忙忙把书往床底下一塞。 “盈盈,你现在饿吗?其实有些凉了,不如我让人拿到小厨房去热一热。”陈剑琢将手上的食盒放在桌上。 “放着晚上吃吧,现在不饿……”司空引对他招招手,“你过来,有话问你。” 陈剑琢过去坐在床沿。如今床下那小榻不在了,他总觉得哪哪都很奇怪。 司空引问他:“你回家路上,就没听到什么奇怪的消息?” 陈剑琢怔了怔:“匆忙赶路,许多事情倒没留意……” 不过这消息已经传到府里了。司空引想了想,索性直接告诉他:“虞家那个虞修能的夫人出了一桩丑闻,说是和人私定终身,现在那人找到虞家门前,闹得整个京城都知晓了。” 她嘴里啧啧两声:“你之前不是还担心你二弟那事的风头怎么盖住吗?眼下就起了桩现成的,可见老天还是十分眷顾陈家的,是不是?” 陈剑琢不说话,狐疑的看着她。 司空引有些心虚。 二人相对静默片刻,陈剑琢笑了。 他主动提起另一件事:“如今床下小榻没了,我晚上该去睡小书房了。” 他想通了,原来之前在院门口听到的盈盈瞒他的事就是这事。 他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霍莹华和他们夫妇二人之间这点过节,略施小惩也是应当。 不过盈盈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也配合着装聋作哑就是了。 这回轮到司空引狐疑的看着他。 她问:“你就这么想睡小书房?” “其实也不是很想。”陈剑琢咂咂嘴。 “那驸马晚上还是睡过来吧,和我……”司空引面上红了红,那个睡字终究没有说得出口,“不过驸马和我要盖两床被子。” 末了,她又着急忙慌的补充:“我会偷偷让底下人拿过来,夫人保管不知道的。这样……这样驸马也好交差一些,是不是?” 原来盈盈是在考虑他交差的问题。 陈剑琢有些许失望,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更进一步了。 · 晚饭时候,兵马司那边来了消息。 陈振东打了人,按虞修能的伤情和律法来判应该关个十四天。 本来虞家稍稍运作下他也许会被关更久,不过自下午霍莹华的风流韵事一出,谁也没心思再提那桩事,连虞修能本人也忙着处理自己头上这顶绿帽子,是以也没人再为难陈家这个二少爷了。 云氏花了几日苦苦劝说住了老太君,老太君对三房发了话,他们想捞人的心思也不得不歇了下来。 在这件事看似圆满解决的时候,却有一个人不乐意了。 此人是陈振东的夫人童氏。 第107章 请愿和离 那日是陈家二少爷事发之后的第五日,陈府上下达成了共识,只等陈振东十日后归家,府里的日子反倒清闲起来。 司空引的徊香居眼见到了开业前夕,第一批货也陆续备齐,左右她闲着无事,于是亲自带了一套来寻云氏。 若只是送东西,差下人过来也不是不行,但她眼馋陈国公夫人这样一个活招牌,又不知她这些新鲜花样在夫人这个年纪的人眼里是个什么看法,所以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她们坐下来下棋,谈没几句公事,云氏见她一脸萎靡的模样,就忍不住问:“长乐公主这几日可是睡得不好?” 司空引摸摸脸:“有这么明显吗?” 云氏心中窃喜,她见自家儿子最近也是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想必他和长乐公主之间定是有所进展。 她这小榻搬的,果真是搬对了! 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儿子和公主之间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这种事怎么也是不好明着问的,于是云氏转了个弯儿,委婉道:“不知长乐公主最近有什么烦心事?我也可帮着参谋参谋。” 司空引叹了口气。 云氏心一紧——难道是自己那儿子,不能让公主满意? “夫人不必多牵挂我,是这铺子到了紧要关头,我白日里常常闲得无事,一到傍晚事情又一股脑的全堆过来,总是忙到亥时,一沾枕就睡了。”司空引道。 其实她知道云氏想要试探什么,不过她说的也全是实打实的真话了。 这几日下来她虽和驸马同床共枕躺在一处,不过也是两床被子各睡各的。况且她每晚入睡都极快,于她而言,只是伸展手脚的地方小了些而已。 她甚至还怀念起从前驸马睡小榻的日子。从前他们夜里熄了灯还能说说话,如今的驸马躺在她旁边呆呆愣愣像个木头,问什么也就答几个字上来,她都不想理他了呢! 云氏听了这话,心里也是直叹气。从前的日子里是儿子在外忙着,儿媳空守在家里,如今的情形又颠倒过来。她盼星星盼月亮,不知何时才能将这二人盼成了啊。 两人正是无话可说的时候,槐青这时急匆匆掀了帘子进来,她看了司空引一眼,最终还是道:“主子,长公主,二少夫人披着发往这边来了!” 二少夫人,指的就是陈振东的夫人童氏。 云氏并不意外她会来,只是这时间也太不巧了些。 况且是……披着发? 云氏有些不解:“老二媳妇儿可说是为了何事?” 槐青摇摇头:“主子,她已到院门口了,您……” 还不待她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大门被吱呀一下推开,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外屋响起。 “夫人,三房童氏慕青前来求见!” 司空引见她如此行事,就知此人看着风风火火,其实是个有些分寸的。 否则她披头散发前来如此大的阵仗,早就被人打探出目的了,岂会藏到现在? 里屋外屋之间其实只隔了一道细纱帘,根本藏不住声音。 按说这是陈家的家事,她不便在此多听,不过童慕青此时往外屋一堵,她要走势必会打个照面,两边尴尬,如此倒是进退两难起来。 此时云氏递给她一个问询的眼神,司空引明白了,这是夫人要她呆在里屋,她自己出去会面的意思。 若是云氏不介意她听,那这样安排再好不过。司空引点点头,于是云氏踱步而出。不多时,外屋传来说话声。 要说年纪,童慕青比起司空引还小了一岁,不过她十六岁就嫁到陈家,如今已有三年。 她是典型江南美人的长相,瓜子脸,柳叶眉。 若是司空引在此,绝对猜不出行事这样风风火火的人会是如此弱柳扶风之姿。 她见了云氏,当即往底下一跪,面带决然道:“请夫人为我做主!” 这一下跪得响亮,连里屋的司空引都听得真切,更不要提就在她眼前的云氏了。 云氏是真怕这一下弄碎了美人膝,慌慌张张去扶她:“有什么话慢慢说,你这是做什么?” 童慕青左闪右躲,愣是不依:“请夫人听我将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我起身!” 这话有意思。司空引在内屋执着棋子浅笑。 云氏听罢,不再勉强,给了槐青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马将屋子内外的下人都带了出去。 “行了,你说吧。” 云氏对三房这个媳妇儿其实接触不多,但她一直很是欣赏。 童慕青是一个有智慧有主见的姑娘,她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会让她以这样的姿态来见自己? 童慕青往地上重重一拜,朗声道:“夫人,我请愿与我夫君和离,只是上头公婆都不允,如今之计,唯有来求夫人了!” 云氏被这说法吓了一跳,连坐在里屋不出声的司空引神色都变了变。 “和离?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云氏这回不由分说拉起她坐下,“你在三房受了什么委屈,若无人为你做主,只管来找我说便是,可和离这二字你可不能当玩笑乱开。” 童慕青的眼睛红了:“夫人,我不是开玩笑,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云氏抿了抿唇,心有不忍:“那好,我就当你是认真的。你且说说,是什么事让你失望至此了,就算你真要同陈家划分干净,我也不能让陈家少了你的公道。” 童慕青听了这话堪堪落下泪来,半晌才道:“我……他们……夫人,哪有什么失望是一蹴而就的呢?” 司空引听着深以为然。 大宅院里的事情最是琐碎又消磨人心,女人的一生就困在这宅院内,操心公婆夫君子嗣,最终盼的不过是个媳妇熬成婆,能将这些事情交到得力的小辈手上。 云氏轻拍她的背,安抚着。 “夫人也知道,我嫁到陈家三年,一直……一直未有子嗣。这三年以来,我日日都喝三大碗又涩又苦的补药下肚,不可谓不心酸。 公婆对我,也只有新婚里头前几个月算得上客气,日子一长……罢了,我是不想说他们的不是的。” “其实我如何不知道其他深宅大院里头的女人,日子比我苦的多了去了。我童家一介商贾,本万万不敢嚣想陈国公府,爹娘也只愿在本地挑个合我心意的秀才探花,护我一生平安喜乐。 若不是……若不是公婆当年受了童家的情,重聘来娶,让爹娘都觉得国公府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地方,我也不会进京远嫁,与至亲分隔两地,许多苦楚都憋在心底……” 司空引听到此处,嘴中轻啧了一声。 原来童氏嫁入陈家之前还是家里的掌上明珠,那她觉得委屈,倒也不甚奇怪了…… 第108章 童慕青 虽在她眼里,只要高嫁,必然会受些委屈。所受委屈的多少,就看当初高攀了多少。 她自己是下嫁,公婆都对她不错,实在无法感同身受这些委屈,不过她并不会对童慕青的这份小怨怼嗤之以鼻。 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得下嫁或是招婿,不说两情相悦,只说觅得一个一心恭敬自己的如意郎君? 那些世家贵族的小姐看似光鲜,其实多半都被娘家当作泼出去的水,用来稳固门楣。 不过童慕青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 她的娘家对陈国公府并无所求,只是对三房有情,又见陈家家风清澈,人丁简单,觉得是女儿的一个好归宿。 不料成亲三年,物是人改,看似与那些市侩大族截然不同的陈国公府,最后也渐渐落入俗套。 司空引有些唏嘘,又听得童慕青继续道:“夫人,我万万没有怪罪陈家的意思,是我自己将京城这温柔富贵乡想得太简单了。我本以为与夫君相知相惜,他亦待我不薄,来了此处才知道京城地界,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 从前让我自视甚高的才学技艺、言行举止,入了陈家才知,连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我也是比不上的。 可我想,陈家家规是不兴纳妾的,只要我还是正牌夫人,夫君对我厌弃了些又有什么所谓……” “是以他院内有几个通房丫鬟,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归夫君不抬她们做妾,她们只是个无名无份的。 但……那日夫君与虞家公子为了环翠争执起来,不欢而散,他之后竟说,要抬环翠做平妻。我……我实在是……” 云氏听罢,气得一拍桌子:“竟有此事?!” 司空引在里屋也是半晌没回过味来。 三房如此做,倒不是对陈家的祖宗规矩阳奉阴违的问题了。 陈振东的父亲陈凑业有几房小妾,那是老太君怜惜他身有残疾郁郁寡欢,勉强破了这个例子。 但若是陈振东要纳妾,还一下子将人抬成平妻,那就是公然打老祖宗的脸了…… 她拧着眉,心中对驸马这个二弟愈发不喜。 在外惹事就算了,内宅里头也不得安宁。得亏是他结亲早,否则陈家二少爷嫡妻这个位置空在这里,外头的人虎视眈眈,不知平白还要生出多少琐事来。 屋外,云氏虽然气愤,但对和离这件事也没有表态。童慕青小心翼翼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开口说起别的话题。 “夫人,其实我有时候真羡慕世子爷和长公主,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司空引眉头跳了跳——他们是新婚没错,琴瑟和鸣就算了。 她和驸马这几天才睡到同一张床上,算的哪门子琴瑟和鸣? “老二媳妇,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云氏说得极尽委婉。 童慕青摇了摇头:“不,其实我羡慕的不是世子爷和长公主的感情,而是羡慕他们身份相配的成了亲。不管那份夫妻情能维持多久,这婚事也能长长久久的维持下去。” 司空引坐在里屋,撑着脑袋想着——原来外人眼里的她和驸马竟是这样吗? 可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夫妻情呢? 外屋的童慕青还欲开口,云氏却拍了拍她的手止住她。 话都说到长公主身上了,她不能再装没听见。长公主可就在里屋坐着呢,多说多错,她不愿陈家人在天家面前失了分寸。 云氏的眼神瞟了瞟里屋,童慕青见状脸色白了些。 这是什么意思?里屋还有人? 云氏轻咳一声:“老二媳妇,长乐公主就在里头坐着,你有什么话,不妨问问长乐公主?我想你们年纪相近的妯娌之间,应该也比较有话说。” 云氏这样一点,司空引也不得不出声:“进来吧……” 外头的两人一前一后掀了帘子进来,童慕青见到坐在榻上手指棋子的女子,面色更白了。 她什么也不说,当即往地下一跪:“臣妇妄议长公主,臣妇有罪,请长公主责罚!” “快起来吧,一家子妯娌之间,哪里要那么多规矩。”司空引淡笑了一下,执着棋子并不动。 若是平日里的她,定要亲自下了榻将童氏拉起来,和和气气的安慰一番,只是她如今实在没那个心情堆起笑脸。 在她看来,这个童氏小心思挺多,话也说得不怎么敞亮。 她前面铺垫许多,听似情真意切,其实道出来的苦楚都是层层递进,只为打动云氏达成目的。 她在三房那里确实受了委屈,不过对二房也不见得真心实意。 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不过和兰翡那样困于后宅眼皮子浅的井底之蛙不同。 她参得透人心,懂得利用别人来帮自己达成所愿,倒和她的大皇嫂于清雅是有些相似的。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会有些麻烦,若是自己家人,完全不管不顾也是个隐患,因为她主意太多! 如今她与陈家已是有些许离心了,要么一刀两断干净利落,要么就要将她完完全全与陈家绑死在同一条船上,这样才算百无一失。 云氏与童慕青都在她身旁落了座,司空引一子落下,心里也拿定了主意。 她面上挂起和煦的笑容:“按辈分应该称呼一声小婶子。” 童慕青忙道不敢。 “今日并非我有意在这里听你们说话,而是午膳之后起了困,躺在夫人里屋睡着了……” 司空引给自己出现在此处找了个合适又体面的理由,话一出,童慕青面上的尴尬之色消退了三分,“我听你说起,我那二小叔子,要抬平妻?” “是,长公主……”童慕青咬着唇,“此事千真万确。” “其实你应该知道,平妻也只是妾,更何况是一个通房丫鬟抬上去的。你母家虽然不在京城,但好歹也是一方乡绅,那丫鬟的地位,永远也越不过你头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童慕青的脸色又白了白——长公主这是不允她离开陈家了? 第109章 你要怎么办 司空引确实是这个意思。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陈振东打人的风头还不算完全过去,若是这个时候传出来他夫人与他和离,这件事必然又要被翻出来说,那她和驸马的一番心思不是全都白费? 他们可以和离,但绝不能在这时。 童慕青垂下眼眸,心中万分后悔来之前没有打探清楚夫人房中还有什么人。 按理说,长公主和她之间是妯娌,她虽比自己分位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但并不是她长辈,自然无权管这些事情。可她偏偏是长公主!若她非要管,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但她离心已决,于是咬咬牙当着云氏的面问:“我想长公主也该将心比心,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世子爷要抬您身边的丫鬟做平妻,您会如何?” 云氏面色一变,目光不由得落在司空引脸上。 童氏这样说话,她实在气恼,但她更在意的是长公主会不会因此生气。 司空引却很是淡然。 “你知道这是大不敬的话,却还这样问?”司空引看向她,“你是想向我表态,告诉我你想和离的决心,或是彻底把我惹恼了,这样你就成了三房与二房之间的罪人,三房两个长辈会看你越来越不顺眼,这样也能方便你达成目的,是不是?” 童慕青愣了,她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会在长公主面前无所遁形。 她随即低下了头:“长公主恕罪。” “童氏,其实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这点聪明不该用在真正为你好的人身上……”司空引道,“夫人执掌中馈,每天处理不完的烦心琐事,本就费神得很了,你与她说话,又何必这样九曲十八弯,让她再猜?” “你今日来时若是直接一跪,当下就说要和离,也许我和夫人都会多为你考虑一二。” “不过如今确实不行了。你的夫君还被关在兵马司,你就在家里闹着要同他和离,你让世人如何看陈家上下?” 这一套说辞将童慕青和云氏都说得一愣一愣,她们这才有所察觉,长公主的性子并不是像外头传闻的那样柔弱不堪。 童慕青想了片刻,又直直与司空引对视。 “长公主,我可以为了陈家暂且压下这件事,但我不想在陈家受一辈子的气,一面忍受三房的予取予求,一面看着夫君偏宠妾室!” 司空引放下手上的棋子。她没想到童氏的决心是如此坚定,不过她说可以暂且压下,这已是她退了一步的结果了。 既然如此,她也有必要认真听听。 “你说的予取予求,是什么事?”这点她之前倒是没和云氏说过。 童慕青抿了抿唇:“长公主既然已经听到一些,应该知道我是出自江南商贾之家。我童家不敢和京中于家这样的百年皇商相提并论,但也是有些底蕴的。 这些年来我嫁入陈家,私底下不知补贴了三房多少。公婆和两个小姑子,每每来我房里坐坐,必然都要顺些东西回去,我自己的东西没了自然再添,府里的月例银子花不够,只能向娘家伸手要,这些年来我……” 眼见童氏说着说着又要落泪,云氏也只好放下心中小小芥蒂,拿帕子去给她拭泪。 “前几年的时候,我爹娘还挂念我,时常差人进京送东西银票,后来渐渐书信就少了,最后每次差人过来,就只有银票了。 我夹在夫家娘家之间,里外不是人。我倒是想把这一层苦楚与爹娘诉一诉,但我实在是半点不敢得罪三房的公婆。” “这是为什么?”司空引问。 童氏也是被家中父母捧在手心长大,何至于忍气吞声这么久? 童慕青道:“原是因为我家中还有个比我小三岁的幼弟。这些年来先皇新皇都大力扶持商贾,准许从商人家的子嗣参加科考,我爹娘觉得这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自然想让我那弟弟一试。 他前几年都在尽心准备此事,不过我见他成绩平平,也没想过靠陈家的关系帮扶什么。 后来日子过成那样,自然再不敢张口,更更不敢让公婆知晓了,反倒为难我这弟弟就不好了。” “其实若是你亲弟,让陈家帮扶一二也不是什么难事……”司空引道,“后来你弟弟成绩如何?” “没考上,罢了,不提他了,我早同爹娘说过,其实他不是读书的料子。”童慕青面色无奈。 司空引此时笑了笑:“童氏,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所以我站在妯娌的立场不得不提醒你两点。” “第一是关于你弟弟,你母家。皇上扶持商贾,允许商贾之家的子女参与科考入朝为官,其实并不是鼓励商贾之家的子孙后辈都入仕途,否则偌大的东邦还有谁来做生意? 皇上真正的用意是,给商贾之家的孩子多开辟一条路,多一个选择的权力。 若他们实在没有经商天赋,去科考也能有所作为,实在不行,进部队当兵也是好的。 如今驸马军营里的人,就有许多家里是做生意的。所以你爹娘此举,实在是本末倒置了。” “第二是关于你自己。你说说你从小也是爹娘被捧在手心里万千宠爱的长大,为何一嫁了人,遇上公婆家的事儿,就把那股子聪明劲儿丢了呢?” 童慕青不解的看向她。 “三房的人常常去你那里顺手牵羊,你为何还要时时忍让?不安分的丫鬟爬你夫君的床,你为何不想着第一时间收拾了? 童氏,你是不是只记得自己是陈家的媳妇,忘了自己其实也是陈家的少夫人。你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来的,你在陈家是有话语权的,你懂吗?” “可是……毕竟……”童慕青嘴张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夫君,他不是婆婆亲生,我总觉得,我们在三房老爷那里是没什么分量……” 你夫君打架闹事玩小妾,自然是没什么分量。 司空引心里叹气,不过这话也不能明说,她转而道:“这样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所以不管你和不和离,总要先做个表率,当一回真正的二少夫人。” “你说的那个……翠环?环翠?反正已经被我拿在手上了,趁着你夫君还没回来,你说吧,你要怎么办?” 第110章 一根刺 她这话一出,连云氏都吓了一跳。 “长乐公主何时拿住了那丫鬟?”云氏不知自己这儿媳妇还有这样雷厉风行的一面。 “自然是这事一出,我打听清楚后面原委就下手了。这样的女子留着也是个祸害,我想趁着二少爷这几日不在府里,快刀斩乱麻。” 司空引拿手上棋子轻点棋盘,如今她看清了云氏的性子为人,在她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至于童氏,小门小户出身,以后也不一定会和陈家有关系,在她面前也不必那么拘束。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屋内另外两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童氏喃喃道:“我说环翠向来在我面前飞扬跋扈惯了的,夫君被关进去的这些天,她也不见个人影,我还以为……” 她又问:“不过环翠那性子,如何能这样轻易被带走?不知长公主要拿她时,可有受了什么委屈或为难?” 倒是会为她考虑。 司空引笑了一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此事是世子爷派人去处理,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出面?不瞒你说,我连这个丫鬟被关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若不是今日你来夫人房里走这一遭,大抵二少爷回来了我才会记起此人吧。” 云氏听罢,有些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连忙在一旁帮衬着暗暗提点童氏:“我原是不想说三房的什么不是的——但是老二媳妇,夫妻之间过日子,须得刚柔并济,才能琴瑟和鸣。 就如放儿和长乐公主,放儿替长乐公主处理了这些乌七八糟,长乐公主就在放儿背后出出主意,这日子自然和和美美。 但老二对府中这一应事物从不过问,任由丫鬟欺负到了你头上,你若再不硬气起来,撑起一房之表率,这日子只会越过越糊涂啊!” 司空引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童氏,你方才不是问我,若世子爷要抬平妻我当如何?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若不死,世子爷永远不会抬平妻上门,他甚至不敢纳妾。这一点上我对他放一百个心。” “也许你心中会想,这是因为我是长公主,位份在此他不敢造次。但历史上做了公主的驸马,府里又美妾如云的案例实在多了去了。 我会这样说世子爷,是因为我清楚我在他心里的分量。那么你呢?你清楚你在二少爷心中的分量吗?” 童慕青咬咬唇:“他都任由几个通房丫鬟这样在府里作威作福,那自然是……” “你不要通过别的事例去看你在他心里的位置,只有他自己的一举一动才是最为直观的。” 童慕青愣了愣。 可他们夫妻之间实在相处不多。 司空引看她这神情也略微有了数。 “我且问你,这些年来你受你公婆的暗暗磋磨,二少爷可有出来维护过你?” “这个……倒是有的。”童慕青抿抿嘴。 “这些年来你无所出,他可有如公婆一般对你不耐?” “这……也不似,他仿佛看的很开。不过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这样重视那几个通房丫鬟呢?” 司空引叹了口气。这个童慕青虽是出身商贾之家,不过这样看来家中风气也是正的,否则她如何会把这几个小妾放在心上。 她道:“你一来京中就直接入了陈家的门,自然不明白旁的世家对妾是个什么看法。在那些男人眼里,妾就如一块腰间宝玉,一柄象牙折扇,是个配在身上彰显面子的玩意儿,甚至可以随意送人。 当然和陈家差不多位份的簪缨世家都不会如此想,但你思量思量,你那相公,平日里都是与些什么人在来往……” 她说的并不算隐晦,就差没把纨绔这两个大字丢出来让童氏细品了! 童氏的脸色白了白,半晌才道:“长公主的意思我已明白,我自是知道自己与他之间不是一点夫妻情分都没有。只是这再多的情分,三年以来,也被那些鸡毛蒜皮东拉西扯的小事给耗尽了……” 这是铁了心了。 司空引敛下眸子思索一番。 他们位份到底还是差得太大,甚至连夫君的身份也是。 这样空口白牙跟她说下去,她并不一定听进去多少。 想了想,她道:“其实我是你,我也和离。” 这话听的云氏也是一愣——长公主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司空引又接着道:“我自是知道你这些年来辛苦,也知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位置嫁给国公世子,还一个劲儿劝和,多少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想听顺心的话,我说的也都是实话。若我是你,头一次被夫家算计恶心的时候,我就一纸和离书扔到他脸上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解气?” 童慕青听罢不语。 她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她不敢。 司空引端详了她一阵,道:“我还告诉你,我不仅会和离,还会狠狠报复回去,甚至动用手上权力,彻底让这一家在京城消失。这样的话,你听着是不是也觉得舒心?” 云氏不免看了童慕青一眼。她舒不舒心云氏不知道,但她背后已经冷汗涔涔了。 此时童慕青已有些明白了司空引的意思。 “我想你大概也猜到,好听解气的话谁都会讲,但讲这些话的人都不用为你的人生负责。我希望和离这件事只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而不是被别人撺掇。” 童慕青的身体震了震。 司空引说的口干舌燥,一盏茶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再抬首,见童慕青眸中果然多了几丝犹豫和思索。 这才是听进去了。 会思考就是好的。 此时云氏十分有眼力见的趁热打铁道:“老二媳妇,你且好好想一想,你这个年纪同陈家和离,回了老家,你本人,你的父母和姐妹会遭到怎样的非议? 自然以你的条件想再嫁是不难,但你确定和新的夫君过了头一阵的甜蜜日子,他还能待你如初?你的前一段,可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啊。” 第111章 驯夫 童慕青伸着手指在衣裳下摆处绞了半天。 司空引放下茶盏,给她下了个最后通牒。 “我且与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已嫁入陈家,是陈家妇,许多事情自然也要为了陈家考虑。若你最后实在要和离,我支持你,但万万不可能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 童慕青脸上的神色不大自然,她听出这是长公主在暗暗指责她不顾大局了。 她顿时有些心虚。 “不过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一家人,所以要一致对外,你说是吗?” 童慕青不说话。 司空引忽然扔下一道惊雷:“你且告诉我与夫人,是谁和你提的和离这主意?” 这话一出,云氏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童慕青。 “可真有此事?” 童慕青抿抿唇——夫人一向对她和颜悦色,何时对她这样大的声音?可见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司空引微微一笑:“你不必说,让我猜一猜。可是那虞修能的夫人霍氏?” 云氏看了看童慕青的脸色:“看来果真是的。” 说罢她又叹息一声:“老二交朋友实在太不谨慎,既闹出了兵马司那档子事来,又弄得家宅不宁,唉……” “其实夫人也不必如此想,就算没有这个霍氏,三房那里的日子也是一样的难过,总得想法子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吧。” “长乐公主说的是。”云氏回道,童慕青的神情也跟着松快了些。 “我想的是,二少爷回来后,定然要给他找份正经差事做。他素日来言行举止也要有人督促一二,童氏,此事你要上心。”司空引道。 “我?为什么是我?”童慕青更加局促不安了。 “前面夫人不是说了?夫妻之间相处一柔一刚才是正途。如今你那夫君那样的不担事,你得强硬起来,驯一驯他。” 驯——这个字当真是让人听着心情微妙。 云氏不免忐忑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长乐公主成日里都在和放儿玩些什么。 童慕青还有些不自信:“我又哪里来的本事劝他……” “你是他的枕边人,为何不行?” “我……”童慕青都快欲哭无泪了,“枕边人,也得在枕边才行啊。” 司空引勾了勾唇角:“我自然知道你处境为难,不过宠爱是得靠自己争取来的,更何况你房里不过是几个略有些姿色的丫鬟。 童氏,你若答应我这段时间能帮夫人分忧,暂且稳住二房和你那夫君,我可以教你几招,不管你后头会不会和离,保管让你终生受益。” 她对童氏可谓是恩威并施,软磨硬泡,该使的招数都用了一遍。 果然不负她一番苦心,原先一脸气势汹汹冲进房里要和离的童慕青,终于还是面带羞红犹豫着的点了头。 虽然她是想和离,但长公主开出的价码可是教她如何……争宠呢! 这种心术,普通的后院女子能和深宫里长大的公主会的一样? 哪怕最后用不上,她也实在是很想听一听。 ·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童慕青走了。 云氏坐在一侧,脸也红的像番茄。 可怜她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还要坐在这里听这些小姑娘们讲那些驭夫之术。 如何放线钓鱼,欲拒还迎,什么时候该冷淡,什么时候该关心…… 长乐公主说的一套一套,有鼻子有眼,又配合上她在宫中见过听过的种种事迹,形象生动,直把人听的呆了。 云氏最佩服她的一点其实是,长乐公主说起这些话来面不改色,没有一点羞意,仿佛这些东西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不禁在心底为她那儿子默哀了。 被这样的女人拿在手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屋里又安静下来,司空引提议和云氏接着手谈,云氏欣然应允。 棋下到一半,她忽而道:“夫人不妨同我透个底,你心中是不是支持童氏和离呢?” 云氏眨了眨眼:“那我不瞒长乐公主,其实我也不希望老二媳妇就这样离开陈家。她管家不太行,做账确实一把好手,这些年来帮过我不少。不过她若真的心底太苦,我万万没有强留下她的道理。” 司空引点点头。 云氏看着她面上并无不喜的神色,又大着胆子开口:“长乐公主,我想既然静知都能帮上你那铺子的忙,不如让老二媳妇也去试试?也许她有了事情做,也不会那么郁郁寡欢。” 司空引这回坚定的摇了摇头:“夫人,我一直觉得女子一生的价值不应该拘泥于结婚生子这些事。不过童氏的情况又与静知有很大不同,她已嫁入陈家。 若是根本上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其他方面过得再顺心也只是如伤口灌蜜,苦甜交织,却一辈子好不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还是长乐公主思虑周全些,这也是真真正正为她考虑的,相信那孩子不会不明白……”云氏顿了顿,“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老二房里那个通房丫鬟,就是被放儿扣在手上那个,最后会如何?” 如果可以,远远发卖了去就是,好歹是陈府之前的下人,她实在是不忍就这样让陈家背上一条人命的罪业。 司空引看她一眼:“此事我想可以全权交给童氏处置,不论结局如何,多少也能看出一些她治家的决心与手腕。” 正因如此,她直接让童氏去与她的驸马要人。 云氏听罢落下一子:“若她管的住,我这里倒也是轻松了。” 这本是云氏的随口一言,却让司空引暗地里留了个心眼。 国公夫人既然不想让童氏走,她还得暗地里推波助澜一番,削一削那二少爷的气势,再多多帮童氏立威,让三房后宅稳固了,于己于彼都是好事一件。 · 童氏的事情暂且一了,陈府顿时清净了下来。 陈剑琢在大理寺卸了职,军营里又还要些日子才能去,一下子成了闲散人士,成日里不是在家看书,就是跑出去帮长公主买吃的。 不过司空引却很担心驸马的身体状况。 他们已经习惯了夜里同床共枕,但驸马似乎睡的并不好,她常常见他白日里顶着个黑眼圈,一脸困倦的样子,偶尔还熬不住了要去补觉。 她问他原因,他又咬死了不说。几次下来,她也只得歇了替他担心这个的心思。 又过了五六天,到了陈振东归家的日子。 第112章 光环 这日晴空万里,一看就是个归家的好天气。 兵马司的门前空空荡荡,陈振东从里头出来,见到如此情景,心也凉了个透底。 此刻他蓬头垢面,一身衣裳半旧不旧,有些脏污,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翩翩君子潇洒俊逸的模样? 若是平日里他犯了过错,不管如何定有爹娘和大伯大哥为他善后。 可这次陈家却无一人来接,甚至于这几日里连个过来打点衣食的下人都没有,可见家中长辈是对他十分失望了。 这些时日他被关在兵马司也自省许多,后悔不已。从前他也不是没犯下一些小过错,可这闹进了兵马司的还是头一次。 他觉得自己万万不该和虞修能动手,这样恰恰是中了他的计,也不知这些时日以来陈家在外面都被传成什么样了? 可错事已成,他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给陈家造成的损失呢? 陈振东心中思绪万千,倒也没在纠结无人来接的事,边想这些问题边往陈家的方向走。 不料路过一处静僻小巷,他忽然眼前一黑,呼吸一滞,竟是一块麻布袋子罩到了他头上! 他什么也看不见,勉强挣扎两下,可手脚都被人紧紧擒住,他那身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得脱身,被人拖着行走了好长一段路。 陈振东心中一时惊骇万分,连忙隔着麻布头套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为了钱财?我是陈国公府的少爷,你放我平安归家,好处自不会少了你!” 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隔着头套传入他耳中:“你是陈家二少?那就没错了,老子今天教训的就是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家少爷能丢那么大的脸?老子劝你现在少说几句,省的一会挨了打哭都哭不出,小弱鸡!” 陈振东四肢都被人提着,又被这样一骂,心中又怕又恼。 他不禁想到,若此时在这里被绑的是他大哥,再来十个这样的也不是对手。 可会是谁要差人打他?那人分明说了一句「我家少爷」,还说他害了那人的主子丢脸。 难道是大哥?他确实拖累了陈家。 不,大哥行事素来光明磊落,绝不可能用这么阴私的法子。 既然如此,只会是虞修能了。 他觉着自己被关进兵马司受了律法惩处还不够,还想要报这私仇! 头被塞进了麻袋的陈振东急得眼红脑热,恨不得挣开自己身上的种种禁锢再一路杀去虞家问个清楚明白。 他自以为和虞修能不错的关系,为何只因一个女人说翻脸就翻脸了?! 这段情谊他苦苦维系多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触即碎。 既然如此,不要也罢! 陈振东想通了,心中怒气更甚,但现实并没有放过他。 他被拖行了一段路,到了一处更加静僻的地方,一只粗糙大手蛮横的从麻袋外面掩住了他的嘴,随后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每一下打的都是最让人痛的地方,却不易重伤。 陈振东的嘴里渐渐涌上血腥味。他是陈国公府的二少爷,何曾像如今这般狼狈过?他此刻恨虞家,但更恨自己的无能! 若不是前些年他沉溺玩乐,未将父母让他勤学练武的叮嘱放在心上,他今日也不会有如此不堪的遭遇。 这拳头,一下一下皆是打在了他的心上!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陈振东都痛到麻木,忽而听到远远的巷子口有一人暴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像是给了陈振东希望,正在揍他的几人见有人路过发觉了,立马丢下他飞快跑了个干净。 一阵脚步声往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陈振东此刻也顾不得自己形容狼狈,只想好好谢一谢人家。若不是这些人及时赶到,他恐怕要在这里被活活打死了。 可惜他还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脚步声离得很近很近了,渐渐都在他周身停下。陈振东头上的麻袋被人扯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眼前一亮,恍若重临人间一般。 “多谢恩人……”他嘴唇嗡动几下,不由得向上看去。心想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他回了陈家一定要重重相报才是。 他看向身边围着自己的一群人,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为首的妇人身上。 “娘子?” “夫君?”两人同时唤道。 · 回陈府的马车上,里头的一男一女久久沉默。 陈振东未想到,在自己犯下大错,陈家一个人都不愿来接他的时候,唯一来的人是自己冷落了许多年的夫人童氏。 可也就是因为她来了,他才能逃离歹人的魔掌。 他此刻一身脏污,脸上还出了血,与穿戴整齐容光焕发的童氏形成了强烈对比。可童氏在他身旁只是安静的看着书,脸上并无一丝不悦与局促。 在陈振东的印象里,童氏是一个在自己和爹娘面前都很扭捏的人。她何时出落的这样落落大方了?他竟然无一丝察觉。 他有些悻悻然——在知道是童氏救了自己之后,他看她的目光就仿若带上一层光环,觉得她一颦一笑都是美的。若不是他这个妻子及时赶来,也许他差点就回不去了。 想了想,他开口:“童……青儿,今日多亏有你在,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 他说出这话,希望在她眉间看见欣喜。 可是并没有。 童氏放下书,反而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你身上这些伤真的没事?不如我们回府之前先找个医馆看看?” 没有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憧憬,反而一心一意担忧着他的安危。 陈振东内心很是动容。他怎么就没有发觉过童氏的好呢?仅仅是这一点,就把他在外面的那些狐朋狗友比下去不知多少了。 “娘子放心吧,那些人下手虽狠,但都是让人疼痛的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回府找个府医随意看看便是。” 童慕青立马松了一口气:“你自己心中有数就是好的。” 她遂又问:“打你的人是什么来路,你可知晓?” 听了这话,陈振东的眼中燃起恨意。 “虞修能!” 第113章 夫妻情分 童慕青看他这神情就知道,她的夫君往后是再也不可能和那虞修能来往了。 她有些后怕的同时倒也松了口气。 这样,她处罚环翠的事情,夫君应该就没什么意见了…… 她十分紧张的绞着帕子,本想开口跟他商量一番环翠的事,可一想到长公主同她说的当好一家之嫡妻须得张弛有度,自己做自己的主心骨,不可事事依赖男人这样的道理,她只得把这话忍下了。 陈振东看她面带犹豫,只当是妻子还在忧心自己的伤势,一时心情更明快了些。 可他又不得不为自己往后在陈家的地位担忧起来。 若他此时被上头长辈厌弃,岂不是连累了他的青儿和他一起受累? 陈振东忍不住问:“青儿,我不在家的这些时日,家中一切可好?我……我爹娘,还有大哥,可有怪罪于我?” 果然还是问到这个了。 童慕青心头一紧,默默复盘过一遍长公主教给她的那套说辞。 她笑道:“我若说不怪,夫君肯定不信。但这事其实并未给陈家带来多大的影响,爹娘还有国公夫人都拦着不让人来见你,也是希望你能……在里头静思己过。” “没什么影响?这怎么会……”陈振东显然不信。 “因为虞家出了一件更大的丑事,全城百姓都去讨论这事儿去了……”童慕青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听说虞修能的那位夫人,霍氏,嫁入虞府之前在外头还有一位小情郎,那小情郎近日找上了门,要虞家给个说法。” “不过事后也查清了,小情郎的事情是假,但那霍氏……她……”童慕青说着说着面色羞红起来。 “她如何?” “她同院里一个侍卫私通,这事倒是千真万确的。” 陈振东被这消息震在原地,半天不得回神。 “不可能……她……她……” 他一脸的不敢相信。 童慕青垂下眼眸。先前长公主请她小心虞修能的夫人霍氏,说夫君和虞修能夫妇在私塾时便相识,也许夫君会对霍氏有情,她还不信。如今看他这一脸恍然模样,她倒信了六七分了。 原来夫君与那虞修能不是头一次抢女人了。只是上一次夫君没有抢得过,这一次环翠这事,他才会如此反常,坚决不肯退让一步。 她呀,夹在这中间,实在是活得太悲哀了…… 童慕青的神色冷了下来,她淡淡道:“夫君现在想这些也是无用,陈家众人如今都在家中等你了,夫君可有想好,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 她和离的决心愈发坚定起来。 陈振东苦笑道:“说是等我,其实不过就是批斗大会。不过青儿你放心,我做的错事,我已想好了该如何承担,今后的日子里定不会连累因我受了委屈。” 童慕青听的一愣一愣——她这夫君在兵马司关了一阵,性子确实变化不少,若是从前的他,断断说不出这样的话。 可,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夫妻情分已经进入倒数了。 · 陈府毓云阁的小书房内。 午后阳光正好,司空引懒懒的卧在榻上打盹,她的驸马在她身侧翻一本兵书。 日子过的平安顺遂,她的性子也愈发懒了,想起事情来常常要愣好半天。 她愣神的功夫里,林进敲门进来了。 他一进屋看见这二人姿态先是有些艳羡,随后又赶忙说起正事。 “主子,事情都办妥当了。” 陈剑琢抿着唇一脸不忍:“办的干净?” “保管干净,估计二少爷只会往虞家那些人身上想。” 陈剑琢点点头,林进又说了几件琐事,复命完便退下了。 屋内又恢复了静悄悄,陈剑琢忍不住看向榻上抱着软枕酣睡正香的女子。 他满脸无奈:“盈盈别装睡。” 她贪睡又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她弄醒,起来了还要发好久的起床气。 他们紧密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已把他她的这些小习惯摸的清清楚楚了。 果不其然,这话一落,司空引就睁了眸子,满眼晶晶亮亮的看着他。 “你……”陈剑琢到底忍住了没说自家老婆的不好,“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是不是对二弟太残酷了些。” 其实这主意是盈盈给他出的。他让林进去办时,把林进都吓了一跳。 “那些人下手有数,不会出事,顶多是让他长长教训……”司空引道,“难道驸马舍不得?你不要忘了夫人总在你耳边念叨的,玉不琢不成器,况且这也是为了让他远离虞家那样的朋友。相信这件事过去之后,你那二弟交友会谨慎许多。” 司空引没说的是,今天陈家无一人前去兵马司接人,偏偏只有童慕青去了,这也是她的手笔。 若童慕青恰好撞见自家夫君被打的那一幕将他救下,相信这二人的感情定会突飞猛进。 可这种心术她怎会让驸马知道呢?她在驸马面前,只需维护好自己好吃懒做,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形象就是了。 想了想,她将枕头一抱,翻了个身朝里又睡过去了。 陈剑琢无奈的咂咂嘴,他这才发觉他的盈盈还有许许多多不想让他知道的一面。 虽然有时连他也觉得她有些坏了,但这性子若放在盈盈身上,他居然觉得可爱得紧。 他应该是没救了。 · 不到两柱香的功夫,房门又被人轻拍两下。 “长公主,驸马爷,二少爷被他夫人领着回来了,此刻正在大厅被老太君训话呢,国公夫人过来请示,叫你们过去看看呢!” 这回是芷花的声音。 司空引听了这话早下了床,自己急匆匆的穿鞋,往里套了几次愣是没穿上。 脚被人轻轻拍了拍,陈剑琢道:“我来……” 他们离得极近,当她一只玉足真的被男人握在手里,司空引差点没忍住一脚踢在他脸上。 “你……世子爷,你怎么能给女人穿鞋?”司空引忍着羞恼问他。 穿完了,陈剑琢笑笑不说话。 他自小就常看父亲给母亲做这种事,面色如常,自然的很。如今他给盈盈做,又有什么面子抹不开的? 因有急事,司空引也不和他多计较,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路上,他试探着去拉她的手,那只柔荑在他宽大的手心僵住了。 不过这次久违的没被甩开。 第114章 分家 陈剑琢、司空引二人渐渐近了正厅,远远就瞧见门口乌泱泱一堆丫鬟低垂着首,个个大气不敢出。 里面如今是个什么架势? 两人思索间,忽听得老太太在里头怒喝了两句,接着又是「啪」一声脆响,茶杯猝然碎裂在地。 这架势,就算将下人尽数遣散出去,陈振东的颜面也保不住了。 陈剑琢面色沉重:“二弟这回是真的让祖母怒极。” 司空引却不置可否。 这事情再让陈家难堪都已过去了十几日,陈老太君又为了什么,在此时勃然大怒? 她只希望别是出了什么新的乱子才好。 二人进屋一瞧,陈家说得上话的几位居然都来齐了。老太太坐在上首,云氏在她一侧,三房陈凑业夫妇也在一侧,犯了事儿才刚回府的陈振东就跪在老太太身前,他的夫人童氏远远坐在一边,目露不忍。 司空引心中玩味——陈家的孙子辈里,除了正被训话的陈振东,就只有她和驸马夫妻二人了。不知老太太作此安排,是想做些什么? 眼看着众人视线齐齐往他们身上落,司空引大大方方对老太君福身问了好。见她如此懂礼谦逊的模样,老太君的脸色缓和了些。 二人落了座,又听陈振东一脸戚戚道:“祖母,孙儿有错!这段时日以来我当真反思良多,还请祖母再给我个机会!” 居然这么大方就承认了。司空引还以为,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全然不在乎家族荣耀,更不会把长辈的指摘放在心上的。 这倒是让她高看他两眼。 司空引还是头一次留意她这小叔子。之前只从旁人嘴里猜出是个闲散子弟,略带些纨绔,她还当会是一脸面色蜡黄脚步虚浮的不正经模样,今一见,方才发觉是个翩翩少年郎。 可惜少年郎被人揍得满身淤青,脖子上还缠着纱布,跪在地上一脸落魄模样。 她不免看的久了些,久到坐在她一旁的陈剑琢都忍不住捏她手心。 司空引抽回手,瞪他一眼做警告。 “呀,怎得弄成这样?”她看着陈振东脖子上的伤口,故作惊骇。 盈盈开始演起戏了。 陈剑琢咂咂嘴,似笑非笑看着她。 司空引偷偷拍他一下——众目睽睽的,怎么好这样盯着她? 童氏此时解释:“长公主,是夫君回来路上又被人报复,挨了打。” “怎会如此……”司空引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又从容起了身,微微笑着向主位上的人开口道,“老太君,有什么话要说不妨也请二弟起来,他身上还有伤,多少不太方便。再说我与驸马乃是他平辈,断断没有我们坐着看他跪下训话的道理。” 一听二弟这个词,陈振东的眸子颤了颤。不过他到底还懂些分寸,只是心头感念,并未转头来看。 陈老太君的面上还有些犹豫。 此时陈剑琢忽然道:“且慢……” 他转而看向陈振东:“二弟,你可真的知错?若不是诚心悔过,那不如接着跪着吧。” 陈振东素来对他这个大哥又敬又怕,此时却也知道这是大哥怕祖母不答应,给他递的台阶,于是忙不迭对着主位叩首,道:“祖母,孙儿真的知错。” “大点声。”陈剑琢看向祖母的位置,抿抿唇。 “祖母,孙儿当真知道错了!!” 这回陈振东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却比前几次听着坦然多了。 老太君叹了口气,有些不情不愿:“好了好了,起来吧,去跟你夫人坐一块儿去。” 陈振东应声去了,屋里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 “不知老太君叫我与驸马前来,是有何事相商?”司空引问。 陈老太君的脸上又露出愤愤之色:“我想振东犯下如此大错,整个陈府上下居然也没人约束的了他,不如就让他带着夫人就此另辟新府独住,免得丢了陈家的脸!” 这是要分家? 司空引打眼一看,厅内众人并不惊讶,想来是老太君提前告知他们过了。如今请她与驸马过来,就是要问他们的主意。 其实她倒巴不得陈国公府和三房之间界限清晰些,免得平白被这样的事拖累了。不过这种薄凉的话也只能放在心底,是万万说不出去的。 她又打量一眼老太君的神色。 老太太怎么说完这句话又讪讪起来了呢? 想来也是自己知道,分家有些小题大做了。 “祖母不必如此生气,先保重自己身子要紧。”陈剑琢此时不咸不淡的关心了一句。 他一脸平静,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于是司空引也不说应或不应,只就着这话题道:“老太君,其实二弟已在兵马司受到应受的处罚了,想必这几日他也自省良多。” “祖母,再给我一个机会吧。”陈振东面色发白。 “是啊,娘……”云氏跟着帮腔,“再说文宽如今不在府中,分家这么大的事,我们如何能自己拿主意?” “世子爷还在府里,如何拿不了主意?”老太君态度似乎很是坚决,“若你们觉得不够,我再请人上崇生寺请大房媳妇回来做个见证,这样就算三房说得上话的人都齐了。” 司空引敛眉不语,若不是老太君提起,她倒忘了大房主母,也就是陈静知的生母詹氏不在府中。 分家这么大的事,理应陈府三房管家之人都没有意见,这才能做决定,可今日大房的人偏偏是一个也没来的。 可陈振东这事又不是刚刚发生,若老太君铁了心要把他赶出陈家,会不提前让人去着手准备? 她又打量起三房陈凑业与林氏的神情。这二人倒是没有很大的抵触情绪,难道他们自己也默认,就由着自己的嫡子出府另过去了? 怪,实在是怪。 老太君生气的太过反常。 且分家这事,以驸马的辈分确实是做不了二房的主。 思及此,她不由得看了陈剑琢一眼。 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 她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轻易答应。 他们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同一种意思。 老太君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115章 只有驸马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老太君见众人不说话,看向陈振东,面上渐渐又浮上怒气。 “振东啊,这些年来即使你文不成武不就,祖母也不想多加约束你。可你万万不该同那落魄了的虞家来往这样紧密,若不是你整日里游手好闲,岂会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司空引听罢,眉头蹙得更深。陈振东是交友不慎不错,可他与虞家都来往这么些年了,苗头不对的时候陈家长辈都不加以约束,现在出事又翻出来说,除了扎一扎陈振东的心,又能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况且她隐隐记得她大婚之后接触过陈老太君一次,她性子算得上温和,如今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这样驳斥小辈? 陈振东被训斥了一个下午,此刻已是有些麻木。他又无奈的重复:“孙儿……孙儿知道错了,孙儿愿闭门思过一段时日,再不与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往来。至于闭门多久,全由祖母您来安排,只希望祖母将我留在陈家,一来振东可以继续尽孝,二来不愿妻子与我奔波吃苦。” 他这倒是下定决心悔过了,且与嫡妻童氏的关系似乎突飞猛涨? 司空引有些意想不到,又觉得,那顿打也不算他白挨。 谁知老太君听了这话,不仅不松口,反而接着怒道:“思过又有何用?你到这个年纪,找个正经差事做做才是要紧。人有了事情做,那些蠢念头自然就少了,你看看你大哥平日里都是怎样为人!” 不待陈振东回答,老太君又看向陈剑琢,面上的神色平缓了些:“世子,你也劝劝你这个二弟。” 云氏和司空引齐齐神色一凛。老太太和陈振东说话说的好好的,忽然扯到旁人身上去做什么? “祖母……”陈剑琢拿不定主意,无奈的开口,“您的意思是……” 陈老太君一震首手中拐杖,目中透出不容拒绝的严厉:“你二弟这般年纪了,就给他三个月时间,若能找到份正经差事做做,那陈家就还像原来一样。 若找不到,就分家,让他自立门户,自食其力!到时候老身会亲自上崇生寺请老大媳妇回来一同见证,谁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此话一出,云氏和童氏都被吓了一跳,倒是三房老爷和林氏很是淡然。 司空引一看三房那二人的神情就明白了,原来老太君今日这样小题大做,本质是想动用驸马的权力给陈振东找分差事。 给他三个月时间?驸马如今封了将军,两个月后去报道,待到他站稳脚跟,不就是三个月左右的光景吗? 怪不得三房那夫妻二人能全程这么淡定,恐怕老太太提前就与他们两通过气了。 他们如今一致觉得,在二少爷进兵马司这件事上驸马冷眼旁观,所以现在动用他手上的权力给陈振东安排个差事也是应该。 至于若找不到,就将陈振东夫妻二人真的分出去这种话能有几分真假,司空引心中也很是怀疑。 她心中不禁感叹:老太太收获了孙辈「齐心」,三房那两位收获了暗搓搓报复回来的快意,二少爷收获了从歹徒手里将他救下的娇妻和一份体面的差事。 只有驸马受伤的世界完成了! 陈家看着家规森严,极其重视家人之间的情谊,她不曾想这份情谊原来是需要通过这些手段来维持。 想求家里人办事,还偏偏要打着亲情的幌子。 司空引的眼中划过不耐。 陈国公刚一离京,这些烦事琐事就纷纷找上了门。 从前他们怎么不敢? 她如今对陈家三房已是不耐到极致,可偏偏开口的那人是驸马的亲生祖母,身负诰命的国公府老太君,许多话不能说的太直白,否则传出去只能是失了皇家的体面…… 想了想,她开口道:“驸马怎么还不明白,这是老太君提点你呢?” 被点了名字的陈剑琢精神一振——其实原来他是有些明白祖母的意思的,但盈盈这样一说他又不明白了。 “驸马与二弟年纪相近,老太君这话是希望你引以为戒,两个月之后你去军营报道当差,做事要脚踏实地,万万不可贪功冒进,你可懂?” 听完这话,云氏暗暗松了口气。 长乐公主这是在四两拨千斤,暗暗提点老太太。 “是……”陈剑琢心头突突的跳,盈盈就这样在众人眼前把黑的说成白的是不是不太好?不过此刻他也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 他遥遥朝老太君作了一揖:“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了。” 陈老太君噎了下,目光落到司空引身上。 她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被长公主堵了回去,于是将话说的更加清楚明白。 “长乐公主,勿怪老身多嘴。长兄如父,他们是兄弟两个,有些事情世子不得不做个表率。” 这是非要从驸马身上榨点什么出来了? 司空引也不再遮掩自己面上的不愉,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座三房那对夫妻身上。 到了这个地步都还不吭一声,恐怕这次就同陈振东刚打了人时那般,他们自觉在陈家人微言轻,所以撺掇的老太太开口吧! 她又看向一脸不安的陈振东。 “若二弟真有心做正事,我倒是可以安排个差事给你。”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什么差事?”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林氏。 陈凑业喉间轻咳一声,又一个制止的眼神递过去,林氏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这么急匆匆的,三房的心思岂不全都写到脸上了? 司空引正欲开口,一直坐在角落降低存在感的陈振东却先说话了。 “我答应……”他道,“长公主,不管您有什么差事交代,只要不怕我搞砸,我都尽力去学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冲着厅内众人作揖。 “谢谢祖母,谢谢爹、娘,谢谢长公主和大哥,也谢谢二伯母之前为我说话,你们的意思其实我全都明白。但是……” “是我有错在先,我应该去改。若是连改正的道路都要人为我铺就好,我岂不是枉为陈家人了?” 陈振东说着说着脸就红了,因为他之前确实就是那样的。 不过他很快又正了正神色。 “所以,祖母,我会去努力做好这个差事,此事就到此为止,大家不要吵架,可以吗?” 第116章 长兄如父 司空引挑挑眉头。 这是去兵马司蹲过十几天班子,开窍了? 她看驸马的眼中也闪露过震惊,明白了。 恐怕这是陈振东在陈家人面前难得有担当的时候了。 唉,他这个兄长当的也是够不容易。 陈振东的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小下,待众人缓缓回过味来,云氏很识时宜的开口:“祖母,东哥儿果然是有所长进的,您说是吗?依我看,不如给他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司空引心中想,在这偌大的陈家,恐怕只有驸马的生母云氏是全心全意护着这个儿子的。只不过陈国公一走,她一个妇道人家往往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这种时候,万万不能让老太太下不来台。 她道:“老太太,总归二弟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机会去试错。做长辈的,何不尝试一下体面的放手?” 她们婆媳二人这样说,算是给足了老太君台阶下,而很明显,老太君对陈振东的这番转变也很是满意。 她不再为难什么,点点头,道:“既然长公主如此发话,老三、老三媳妇,依我看,就这样办吧。” 说完了,她又忙不迭叮嘱陈振东:“振东,我不管你这段时日以来做什么差事,偌是做不好了,被长公主厌弃,我前面说的那番分家之言依然有效,你可知道?” 陈振东喜出过望,连忙拱手道:“孙儿明白。” 于是,聚集在此的一大家子人就这样又散了去。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眼见小辈们个个跟她起身道别,道:“长公主与童氏可否一留?老身还有几句话想说。” 司空引自知推脱不得,便与童氏留下听老太太训话,无外乎就是催催她们生孩子之类的。 司空引听的上下眼皮子打架,笑的面都僵了,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方才和童氏寻了个机会抽身出来。 黄昏时分,天色将暗不暗,陈家议事的正厅前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下人们忙进忙出,准备晚膳,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亲眼目睹了丈夫的转变,童氏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想和长公主一叙。 但她俩的目光落在转角处相对而坐的兄弟两个身上,各自想说的话又都说不出来了。 这兄弟两个,竟然坐在此处促膝长谈?想来她们被老太太留了多久,这兄弟二人就谈了多久。 见到她们出来,陈振东一脸热切的去迎自家夫人。司空引向童氏微微点头,两对夫妻就这样朝各自宅院的方向分开了。 一路上,陈剑琢又想偷偷去捉司空引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他忍不住问:“盈盈,祖母又将你留下问些了什么?” “催我生孩子。”司空引露出一个很是危险的笑容。 陈剑琢不说话了,心里只想,恐怕祖母的这番心思,这段时间是灵验不了,只盼着二弟那边加把劲吧!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司空引忽然问:“驸马,老太太从前对你就是如此吗?” “祖母对我怎么了?”陈剑琢不解。 司空引有些气恼的瞪他一眼:“不是我要挑拨离间,你难道就没发现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太喜欢你吗?他称你做世子,称你二弟却叫他的名字,这不是太奇怪了些吗?” 陈剑琢摸了摸鼻子,笑道:“原来盈盈是为我苦恼。只是祖母上了年纪,难免偏爱小的多一些。全府就我们兄弟三人,她最喜欢的还是三弟佩毅。” 司空引心想,一共就三个兄弟,老太太偏爱的两个又都在三房府上,这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才怪。 不过在驸马面前,她自是不能多说他家中长辈的不是,于是转了个话题。 “驸马,我看你和你二弟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些,往后你可得多加约束约束他,万万不能再出这种事了。” 陈剑琢苦笑道:“都说长兄如父,可我比我二弟实在也大不出多少,我管他实在是……” 长兄如父?司空引的面色一变,她忽然记起之前老太太向众人训话时,也对着驸马提过一次这词。 “驸马可知道,这词不能这样乱用的?” 陈剑琢不解的看向她。 “我不知平日里陈家都是谁对你潜移默化提这些歪道理。长兄如父,这词指的是只有一家之主不在了,才需长子拿出当家的气势来,照顾起下面年幼的兄弟。 但陈国公如今尚且安好,这词用在你身上,岂不就是咒他?同理,什么长嫂如母,也是一样的道理。” 司空引顿了顿,又有些不敢相信的道:“难道老太太,平日里就对你这样说吗?” “那倒不是……”陈剑琢连忙否认,“倒是三叔之前时常这样教导。” 三房,又是三房…… 司空引冷哼一声:“我看你这个三叔用心不纯,想从你们二房身上捞好处,所以才这样教导你,让你时时想着为家族贡献。他们自己的孩子不好好管教,凭什么把手上到你头上?” 陈剑琢有些虚:“估计三叔是想,有个靠谱的大哥在,可以帮着他们收一收我二弟三弟的心性?盈盈之前不也让我……” “罢了,你别管你二弟了!”司空引被这人的榆木脑袋气到,“你自己就是个孩子,如何收服得住别的孩子?” “盈盈……”陈剑琢一脸落魄,“你也当我是个孩子?” “你难道不是?老太太提那样的要求,如果我是你,我先一口拒绝下来。” 陈剑琢有些恍然,欲言又止。 “驸马难道又想说,他毕竟是你弟弟?”司空引打断他。 陈剑琢点点头。 司空引耐着性子提点他:“驸马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你刚到了军营就要提携自己家里人,你觉得律法司那些人会怎么看你? 你得答应我,凡事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保重好自己,顾虑好自己,而不是一味为了别人付出。这样,在我眼里你才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陈剑琢听罢,久久不说话。 司空引心中叹气,她嫁了这个驸马,就跟养了个儿子似的,既要叮嘱照顾他,又要防着他干坏事。 实在是累! 过了好一阵,陈剑琢才一脸郑重的道:“盈盈,我明白了,以后家里人有事相求,我都会仔细想想。” 司空引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盈盈说的有一点,我大概是做不到。” “在我心里,第一位总是盈盈。” 第117章 陈家三房的态度 司空引像看鬼一样看他。 “驸马,我如今觉得你越来越像小孩了。” 而她,就是那个被他缠上的苦命娘。 她如今听他说这种话,已经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陈剑琢自知无趣的咂咂嘴。 他在想——盈盈是真的不明白他的心意,还是装不懂呢? 不过此时此刻,他还是换了个话题。 “盈盈,你说要给二弟找的那个差事,究竟是什么?” 他实在是有些好奇,盈盈总不会让他的二弟去卖首饰吧? “你真想知道?恐怕驸马知道了会对我有想法。”司空引晲他一眼。 陈剑琢点点头。不过他确实是对她有想法,但不是那种想法。 司空引道:“你我大婚后一日常氏上门来叫骂,背后是段如仪和霍莹华。你那好兄弟段星驰替妹赔罪,将藕春楼七成的股份送给我了。我想不如就将藕春楼交给你二弟去做,他在京中混迹了这些年,做这方面倒是合适。” “做生意?他恐怕不行。”陈剑琢实话实说。 “其实我也觉得他不行,不过是拿这由头给老太太交个差罢了……”司空引道,“现在看来藕春楼倒是合适的,一来段星驰与你相熟,让他暗暗提点你二弟几句也无妨。二来藕春楼明面上还是段家的产业,你二弟进去无需避讳什么。 三来藕春楼成立已久,运营模式已很成熟,有现成的掌柜管事,你二弟进去只要看看学学就好,办不成错事,不会伤了他的信心。” 陈剑琢点点头,这样一想藕春楼倒确实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司空引仍是看着他:“驸马不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陈剑琢一脸不解。 “我收了段星驰家里的产业啊……你们不是情同手足?” 陈剑琢淡笑不语,忽然又道:“盈盈这么一提,我倒是该生气。我们成婚以来我居然都没送过盈盈什么东西,实在是不该。” “驸马送过我一箱银子……”司空引十分认真,“解了我许多燃眉之急。” 陈剑琢的心放了回去,原来他还是有帮到盈盈一些的。 他想起二弟见到二弟妹出来时那满眼的热切神态,不免想到,他这个弟弟夫妻之间都进步了许多,他和盈盈什么时候才能迈出那一步呢? · 二人回了毓云阁,芷花芷月已忙着在摆晚膳,瞧见二人进来,纷纷行礼。 芷花先禀报道:“主子,二少爷夫人做了主,将他们房里之前那的通房丫鬟打发到尼姑庵去了。” 这倒算是严惩了,也不会落人话柄。司空引点头示意知晓。 芷月又道:“主子,明日佪香居该开业剪彩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司空引摇摇头:“东南西北四处铺子,大家都是一样,我若去了其中一间或是先去了哪一间,你让其他三家的掌柜该怎么想呢?” 陈剑琢听罢失笑,他的盈盈果然是个玲珑心思。 他道:“夫人的铺子开业,我该送一份贺礼才是,倒给忙忘了。” 司空引瞪着他:“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这几日很忙?” 陈剑琢讪讪的不说话,起身给她布菜。 失策了,失策了,怪不得盈盈会说他是个小孩子。 饭毕,司空引让芷花去三房她那个小叔子那里传信,将藕春楼的安排都说了个详细。 不过她有个要求——陈振东去藕春楼一事,不得让三房的两位长辈知道太详细。 这也是对陈振东的一番小小试探,若他能忍得住不再依靠爹娘,此人还算可以提点提点。 再怎么说,他是陈佩毅同父异母的哥哥,往后他们还要和三房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许久,她不想闹得那样势如水火。 不过经此一事,她也算看清了陈家三房的态度。想要这一家子人完完全全齐心,朝着一个方向使力,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事。 唯一算得上好的结果就是,陈振东的后宅好歹安宁了些。 · 入了夜,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司空引拉着她的驸马下棋,没落两个子,云氏又陈剑琢喊了去。 司空引想,据她将柳绿带回来也有小半个月,也不知那丫头如今被训的如何了,不如趁着这空档见见她。 芷月带了柳绿上来。她低着头不敢乱看,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司空引心中暗暗满意。 “奴婢柳绿,参加长……长公主……” 说话却是磕磕巴巴。 司司空引秀眉一皱,道:“柳绿,你如今见了我,就有这么害怕?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芷花芷月是听了柳绿和长公主之间的那一段往事的,此刻她俩对视一眼,都在心中暗自腹诽,好好的司大人成了长公主,能不怕就怪了。 “长公主,你就不要取笑奴婢了。”柳绿抖得更加厉害。 司空引轻笑一声:“上盏茶来我看看。” 柳绿恭敬的起身离开,不消片刻奉来一盏热茶到她跟前,动作行云流水,不出一点差错。 司空引边品边点头道:“柳绿,你在你两个师傅身边学到不少。” 芷花芷月亦在一旁看的十分满意。 柳绿出身寻常人家,这么短的日子里把她提拔到够在长公主身边不失体面,不知耗去了她们多少功夫。 芷花忍不住的为她说好话:“主子,柳绿是初次以这种身份见您,紧张了些,待时间一久,定然也会面面俱到的。” 柳绿忙道不敢。自打她来了这陈国公府,才知京城真正的勋贵人家是什么样子。 她在从前的主子身边自以为见过那些大场面,到了陈府,竟成了其他丫鬟婆子嘴里的寻常事。 她跟在两位师傅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学的东西又多又杂,都是她从前没见过的。紧张的同时,却又觉得这体验很新奇。 这里没有那些无缘无故的为难,大家都是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师傅还告诉她,只要她本本分分做事,月例银子就能一步一步往上升——升到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那么多。 柳绿想,她是真真正正的,愿意留在这里的。 第118章 开业 柳绿是个耿直的性子,她的脸上根本藏不住事。 司空引一看便知她在想些什么。 若是在自己身边听用的人,她希望最后留住他们的不是富贵。很显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柳绿已经做到了一半。 想了想,她放下茶盏,道:“柳绿,我最后这样唤你一次。你既留在我身边听用,往事种种就再不要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柳绿听懂了,当即往地下一跪,朗声道:“请长公主赐名。” “你本名叫什么?” “张兰月。” 司空引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芷月:“你们倒是有缘分。” “本想给你从名字里取一个字,不过我身边已有取兰、月这两种意象的丫头了,不如就取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中的含烟给你,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人儿颔首:“含烟谢长公主赐名。” “含烟,你初入陈府,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效忠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并非整个陈家。有些事,有些话,如果我不让你说,你的两个师傅不让你说,即使连驸马爷和国公夫人都不能告诉,你明白了吗?” “是。”含烟心一紧,心头不禁浮现出那日在苏家门前她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她还不知道司大人和她所谓的「相好」就是长公主和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她觉得他们恩爱的模样就似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 知道这二人的身世后,她愈发觉得这种感情难能可贵了。 可即使如此,这夫妻二人之间还要有所保留吗? 交代完了该交代的,司空引便让她退下了。 含烟摇摇头,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说的也许就是这种心情。 不过她此时的心情却比在苏家当差时要好上许多许多。 · 第二日是徊香居开业的日子。 司空引虽未前去,但还是砸下许多银子给自己的四间首饰铺子打排场。 皇家亲自下场经商本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更不提这铺子背后的主人是当朝长公主。 里头东西的价格的样式司空引又早早就让人散布出去。主人的身份和东西的价格一比对,徊香居的开业可谓是噱头十足。 有不少人猜测去到铺子就能一睹长公主真容,亦有不少人是听说泼墨大家徐怀兴先生和徊香居合作出了一套首饰,又有真迹挂在铺子里展出,是以过去一睹为快的。 人总有从众心理,徊香居的人流一起来,里面的东西根本不愁卖。 芷花芷月将一切都给她打理的井井有条,根本不用她再操心什么。 司空引在家里躺了一天,中午用完膳,她的驸马先忍不住,出去凑这徊香居的热闹了。 下午的时候,陈剑琢回来了,手里提了一袋她最喜欢的木子鸡。 芷花芷月今日都是不在她身边的,司空引不免心中也有些好奇了。她掰了只腿,边吃边问:“我那铺子生意如何?” 陈剑琢汗颜:“我本是想去支持下盈盈的生意的,可是里头人挤人,弄得我一身是汗,那东西抢也抢不到。” 司空引点点头——抢不到就对了,第一批的簪子全是限量,京城又不缺有钱人,那些世家贵族的小姐,想的从来都是「可以不戴,但不能没有」。头几天的生意,出现这种盛况也是她意料之中。 至于买回去的东西会不会得她们喜欢,在京中掀起一股新的风气,就要看她簪子本身的质量了。 “我要你支持我生意做什么?你们陈家上下,我都送过一份意思过了……”她问,“人既然这么多,没有人趁机作乱吗?” 陈剑琢摇头:“天子脚下,又是皇家产业,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一些小矛盾小摩擦倒是有,不过都是因为买东西的事儿,最后也被你店里的伙计调解好了。” 司空引放了心,她铺子里头的人多半都是由她身边听用的几个直接调教出来。她本还担心这么短的时间出不了成效,如今看来倒是她杞人忧天。 “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奇怪……”陈剑琢又道,“我见那些衣着稍稍好些的小厮丫鬟,来替主子跑腿的,一次买一百套的都有……盈盈,这是为什么?” 在他看来,就是府上有再多的人要送,几十上百套的买也太夸张了些。 司空引失笑:“驸马果然是不太懂女人的。” “对女人来说——尤其是不缺钱的女人,这些精巧新奇的小玩意儿,哪怕是不戴在身上,只摆在府里,也能让人看着高兴。本身那套盒好看又不贵,整整齐齐摆个几十套,不是让人成倍的开心?” 陈剑琢听罢十分认真的思索了好一阵,最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女人的这种心思,他实在是不大能理解的。 司空引微微一笑:“驸马,你信不信,若我铺子里第一批货都照这个势头卖完了,市面上就会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从已经买到手的人家手里收购?” “这是为什么?”陈剑琢听得更迷糊了。 二手的木头首饰,会有人收? 司空引并不作答,这一一解释下来,没个大半天的功夫是说不清了,她如今吃饱了,可是困得很。 她眨眨眼睛调笑着问他:“驸马,你不是说送我开业礼物?” “这不就是吗?”陈剑琢目光落到桌上的油纸包。 盈盈也太能吃了,明明午膳才过了没多久,这会儿又吃进去一只鸡大腿,一块鸡翅膀。 她成日里又闲在家里不动,怎么也不见胖呢? 陈剑琢忍不住想掐掐她的脸。 “就这吗?”司空引又拿手捻起一块鸡肉,故作不悦的样子瞪他。 陈剑琢失笑:“自然不是,只是还需要盈盈给我些时间再想想。” 屋里的气氛闲适下来,好似是个很平常的一天。 但傍晚的时候,含烟一脸惊恐的敲开了司空引的房门。 她道:“主子,大房二小姐出事了!” 第119章 求娶 大房二小姐?那不就是陈静知…… 司空引想了片刻后方才明白了。陈静知给自己这首饰铺子帮了这么大的忙,今日她多半也会忍不住去凑个热闹。 只是自己已经叮嘱过她,叫她在外遮掩面容,行事低调些。 若实在要暴露她和那香簪的关系,也得使用化名,这样能免去一些骚扰烦恼,她怎么这就出问题了呢? “怎么回事?”陈剑琢从一旁屏风后面出来,他方才去取屏风后面的书,是以含烟进来时一时没有注意到。 他这个未嫁的妹妹出了问题,他自然也是着急的。 含烟眼神闪了闪,最终落在司空引身上。 “你说吧。”司空引道。 含烟这才开了口:“主子,是芷月师傅从城西铺子那边递过来的消息。二小姐下午去城西铺子那边逛逛,不巧遇到凤唐居的东家竹公子,二人就着簪子上的香气攀谈起来,竹公子识破了二小姐就是在徊香居背后的调香师,随后不由分说,竟要……竟就在铺子门前摆下一地金银,说与二小姐一见倾心,要求娶她!” “荒唐!”陈剑琢冷喝一声,“要求娶不上门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是公然为难二妹么?我这就将她接回来就是了。”说罢抬脚就要出去。 “你等等……”司空引喝住他,“事情还没弄清楚,你这样杀过去,岂不是坐实了徊香居背后的这位调香师就是你陈家的人?” 陈剑琢愣了愣神,显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司空引耐着性子解释道:“静知是与我合作,我自然要给她分红的。她在我铺子里挂的是「扶香娘子」这个称号,也方便她自己积累一些名气。现在外头还没有人知道扶香娘子就是你二妹。” 陈剑琢拧眉道:“可是……” 司空引自是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转而看向含烟:“二小姐出去时,可有遮掩面容?” “有的。再说二小姐素日里出门就少,拿面纱一遮,无人认得出她。”含烟这些日子里已将陈家个人的脾气性格摸了个七七八八。 “你看,静知自己是个稳妥的,你这样过去反倒坏事。”司空引看向陈剑琢。 “主子,坏就坏在这里呢……”含烟急了,“正是因为二小姐出去时遮掩了面容,那竹公子说对她一见倾心时,二小姐故意说自己容貌丑陋,面纱下的皮肤全是脓疮,恶心不堪,以此为拒。 谁知竹公子听罢根本不以为意,只说两个人在一起,志趣相投才是最最紧要。这么一番花言巧语下来,二小姐她……” “二妹还动心了?”陈剑琢面色更黑了。 含烟呼出一口气:“仿佛是有些,师傅说,二小姐像是有几分犹豫的……” 陈剑琢听罢,抬脚又要往外走。 “陈剑琢,你给我回来!”司空引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揪住他后衣领,又给拖了回来,“静知不可能答应他。她背后是陈家,就算她再糊涂也知道这事得过了她双亲的意思,她不是糊涂人!” 长公主还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含烟在一旁看的都傻了。 “你听我说——此事除了我,陈家的人万万不可露面……”她道,“你可知这凤唐居的东家竹公子是个什么人?” 陈剑琢看向她:“我只知道凤唐居……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做的全是大户人家的生意。难道盈盈你也……”也觉得那姓竹的是二妹的良配? 司空引摇摇头:“正是如此,你二妹和那竹公子绝无可能。竹绍晖确实是个翩翩公子,但他孤身一人,身后完全没有家族势力支持。 一个在京中几乎没有底蕴,又如此年轻的少年郎,能将生意铺得这么大,背后没有人相助,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经她这么一说,陈剑琢很快的冷静下来。 “盈盈,你的意思是……” “据我了解,凤唐居背后很有可能是于家。”司空引话并不敢说得太满,这都是她靠上辈子的一些经验在猜测罢了。 竹绍晖这样的小人物,若不是此处在她的铺子里出现,她两辈子都是记不住的。 陈剑琢低头思索一阵,喃喃道:“这么说,这是于家针对陈家而来……” “那不一定,于家未必知道扶香娘子与陈府之间的关系,也许只是出于利益考虑,想把扶香娘子这么一号人物抓在自己手里罢了。” “所以驸马你一露面,反而对陈家更不利,但我是徊香居的掌柜,我去的话倒是合适的。” “你……”陈剑琢眼神飘忽不定,“你去的话,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司空引笑了一下——怎么驸马如今也开始病急乱投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只管在家里等着我将静知带回来就是。” · 夕阳西下,暮色倾辉。 城西永兴路上的徊香居门前人山人海。 凤唐居的东家竹公子求娶坐镇徊香居的扶香娘子,这条消息经过一下午的发酵,早已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其中更有甚者添油加醋道,这扶香娘子生的丑陋不堪,甚至五官不正,但竹公子非但无半分介怀,甚至还放言此生非她不娶。 老百姓们津津乐道:都说感情这东西,从来就没有突然而至,但竹公子与扶香娘子因香结缘,一见钟情,从他摆在徊香居门前这一大箱一大箱的聘礼就可见一斑。 司空引一路上听着这些传闻,眉头深深蹙起。 竹绍晖会是良人,她看到未必。 马车能远远眺望见徊香居的紫檀大门时,已被人流围得半步行进不得。芷花芷月听到消息匆匆挤过来为司空引开路,她才得以行到铺子前面。 远远的,她们听得一道男声。 “扶香姑娘,竹某不想为难你,你若不愿见我,只管派人上前来告诉我姑娘家住哪里,我改日定然备礼上门,三书六聘,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啧啧,还真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见屋内没有回应,竹绍晖又开口:“扶香姑娘,请你原谅竹某今日的这点小自私。竹某弱冠之年,府中干干净净,一心扑在生意上,从来不识情爱滋味。 今日见了姑娘,只一面就生出想要与你相守一生之冲动。竹某知道今日对姑娘多有得罪,但竹某更知道,若娶不到姑娘,竹某定然后悔终生!” 第120章 不如合作 这番话下来,司空引站在一边都快为他拍手叫好了。 这个竹绍晖,不愧是京城中一流的生意人,讲起话来顶顶聪明。 三言两语,一个醉心事业,专一长情的形象,就被他完美的立在了自己身上。 这里面有几分真假,司空引不敢妄下定论。但她可以确定的是,竹绍晖为自己的这番说辞花费了许多心思。 眼见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都被他这番话鼓动起来,司空引上前一步,到他跟前道:“竹公子,在下正是徊香居大掌柜,扶香娘子是我引荐而来。有什么话,我们不妨进去说?” 徊香居拢共有东南西北四间铺子,管理铺子的掌柜也只能称是小掌柜。 此刻一听大掌柜亲自前来,围观群众纷纷伸长了脖子看,想一睹这掌柜娘子的真容。 竹绍晖抬了头,见身侧女子头戴帷帽,刻意压沉了嗓音,让人猜不出年纪。但长公主身边的两位双胞胎婢女却对她很是恭敬,是以心中也信了几分。 他点点头,知道此时不是再扭捏的时候,将身后一应小厮随从留在门外,跟着司空引的步伐进了徊香居的大门。 虽然门外人山人海,徊香居里头却清冷的很,这些看热闹的百姓,将真正想上门买东西的客人都隔绝开来,同样也让人进退不得。 司空引秀眉微皱,脸上的不愉已很是明显。 她不相信,竹绍晖在干出那种事的时候,就没猜到如今的后果。 二人行至内堂,里头有一处专供议事用的小屋,一落座,店里伙计就来上了茶。 屋内一阵沉闷,谁都没有说话。 司空引半掀开帷帽,忽然对着外屋那探头探脑的身影道:“别看了,进来吧。” 此时的她不再刻意遮掩声音,嗓音一听便知是个清丽少女。竹绍晖又看见她掀起帷帽时露出的光洁白皙的下颚,心中愕然不已。 徊香居的这个大掌柜,应该也同那一对双胞胎宫女一般,是直接在长公主身前听用的。却没想到,也是这么年轻。 戴着面纱的陈静知讪讪走了进来。 司空引一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她落座。陈静知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如同一只小白兔,视线却不自觉的往竹绍晖的身上瞟。 司空引见这一幕,心中对这二人的关系有了些数——恐怕下午扶香娘子和凤唐居的竹公子坐在此处,聊的很是投缘呢! 帷帽下她的面上不带一丝笑容,出来的嗓音却是清丽甜美:“竹公子,咱们都是生意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扶香娘子是我家中远亲,千里迢迢来京城投奔,她的婚事是她爹娘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想看的。竹公子骤然求娶,我不可能将她就这样交给你。” 她顿了顿,微笑道:“何况——扶香娘子根本无意于公子。” 竹绍晖听了这话,面不改色。他本就不觉得求娶扶香娘子是件容易事。 “不知大掌柜如何称呼?”他问。 “姓陈……” 竹绍晖的神色变了变——姓陈,那极有可能是长公主的夫家陈国公府中的人。可是陈国公府这样的武将世家经营商道,真的合适吗? 若此人不是有意欺瞒于他,那么扶香娘子,极有可能和陈家是沾亲带故的了。 她这样一打扮,竹绍晖亦看不出她是否婚嫁,思虑再三,开口道:“陈掌柜,我对扶香娘子是真心实意。我知她年纪尚小,性格羞涩,所以愿意等她渐渐对我敞开心扉。但我对她的情谊,不得不让陈掌柜知晓一二。” 陈静知在一旁听得低下了头。 司空引看她这模样也猜到一二——驸马的这个二妹,未必心里全然没有竹绍晖一点。 虽然这两人只短短相处了一下午,但司空引扪心自问,若是竹绍晖这样风流俊逸的男子这样备下重礼扬言要娶她,两人又志趣相投,她未必不会考虑一些。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让这二人成了。 “竹公子,你说你们二人因香结缘,你只在乎扶香娘子的才华,不在意其他,可是真?”她问。 “自然是。”竹绍晖眼神一转,落到坐在一旁的陈静知身上。 扶香娘子说自己面带脓疮,丑陋不堪,他看未必。 她的额头明明光洁白皙,眼神清澈如水,一看就是一双美人的眼睛。 若这面纱底下真是歪嘴塌鼻,那他也认了。 他竹绍晖的嫡妻未必要有什么倾城之姿,但一定要能对他的事业有所助益。 司空引笑了笑:“那竹公子可否答应我,若扶香娘子嫁与你为妻,你便一生不让她参与凤唐居的生意?” 竹绍晖愣了愣:“陈掌柜这是何意?” “凤唐居的衣裳亦以衣袂飘香闻名京城,不是吗?竹公子亦是懂香之人,是以你才能与扶香娘子下午在此聊的如此投缘。” “竹公子难道敢打包票,你说倾心于扶香娘子,就没有一丝丝想让她相助你凤唐居生意的意思?” “既然竹公子这么犹豫,那么你口中所说的真心,究竟是真心想娶扶香娘子,还是真心想从我这里挖墙脚呢?” 竹绍晖的脸色变了变,未曾想过这位陈掌柜说话会如此的不客气。 可他也不是这么好打发的,立马直视着陈静知,对这二人郑重承诺:“既然陈掌柜有所顾虑,我答应你不让扶香娘子参与凤唐居的生意就是了。甚至于徊香居内这些簪子香味的秘方,我也绝不过问。” 陈静知的神色动了动,不由得看向司空引。 司空引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等他将人娶回了家,家门一关,谁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逼着陈静知就烦? 可她是不想和竹绍晖撕破了脸的。 凤唐居在京城商圈的地位举足轻重,若她得罪了凤唐居,虽然碍着徊香居铺子主人的身份,竹绍晖表面上不会拿她如何,但背地里的小绊子,是万万不会少的。 想了想,她道:“竹公子,我有一个主意。” “你既然醉心扶香娘子的调香术,不如与我们徊香居合作,共同出一套首饰衣裳。如此,你和扶香娘子也能再多多接触一段时日。” “若这段时间过去,扶香娘子不喜于你,你也不要再勉强于她,你觉得可行?” 第121章 万万不可回陈府 竹绍晖其实有些心动。 他垂下眸子,掩住其中闪烁的情绪。 他是个商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十分可行的法子——同徊香居合作,往近了看,他们强强联手,利益十分可观。往远了看,等于他攀上了长公主这根高枝。 况且听陈掌柜的意思,在他们合作期间,他仍可以和扶香娘子接触,甚至是更紧密更频繁的接触。 若扶香娘子最后能答应,他将她娶到手也不无可能。 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好事情。 前提是,他们的合作能够顺利展开…… 竹绍晖深吸一口气,道:“陈掌柜,你的这个提议自然是不错。但……想必你心中也清楚,我们两间铺子的目标客户根本不是一类人群。” 凤唐居和徊香居里头东西的价格,可谓是天差地别。 司空引的话里满含笑意:“竹公子入商道已久,难道就想不出什么解决的方法吗?” 竹绍晖拧眉——他已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两家想要合作,自然要出一套价格上都差不多的东西。而徊香居只做沁香的木头首饰,这价格自然不可能定得太高。 既然如此,只有他们凤唐居自降身价,做一套平价衣裳来迎合徊香居了。 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恐怕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竹绍晖淡淡的道。 他的凤唐居生意铺开已有两三年,背后的生产早已有了一套稳定的体系,若要做出不合定位的产品,只怕会要大动干戈了。 见一旁扶香娘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心中不禁有些羞恼—— 不管如何,在自己想要追求的女人面前承认不足,都不是一件会让人愉快的事。 他察觉到陈掌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那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淡淡的戏谑。 “竹公子,那就请回吧……”她道,“想必你现在也应该清楚了我的态度,若我们两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怎会安心把扶香娘子交到你手上?” 司空引说罢,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陈静知的手心。后者恍恍惚惚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对竹绍晖露出一个失望至极的眼神。 竹绍晖闻言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对面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仿佛能隔着这几层纱直接看穿她的面容。 他忽然道:“陈掌柜,竹某有一疑问——扶香娘子可是……” “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司空引打断他,“这铺子背后的主人到底是长公主,你说是吗?” 竹绍晖又一次沉默下来。 他其实想问,扶香娘子可是长公主的人,若是,他也好早早绝了这个念想—— 未曾想到陈掌柜洞悉人心的本事如此厉害,一句话将他打了回去,他反倒更加问不出口了。 可正是这样,他才愈发心痒难耐,视线不由得又落到一旁的扶香娘子身上。 他看见她正失望的看着他。 难道他弄巧成拙了? 他正欲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二,又听得那带着帷帽的女子道:“竹公子,你今日这样大的阵仗来我店里,已给小店的生意造成了些不好的影响。” 她一抬手,指着空无一人的铺子内堂。 “所以你这聘礼,小女子不得不收一箱下来抵消今日之过,也算是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陈静知有些惊异的看着她——嫂嫂竟演得这般像? “至于剩下那几箱,还请竹公子寻人哪里来的抬回哪去,否则便是公然为难扶香娘子了。” 竹绍晖的脸上渐露失望之色。 “不过竹公子,我与你提出的那个合作的建议依然做数。凤唐居若愿意与徊香居合作,你与扶香娘子之间就有了开始的机会,到时候这段民间美谈,也算有始有终了——你说是不是呢?” 语毕,司空引隔着细纱看那竹绍晖的脸上纠结一阵,最后道:“好,只要陈掌柜肯给我一个机会,那竹某的这番周章也不算白白浪费。” 司空引笑了笑,并不言语。 都这个时候了,这个竹绍晖还在静知跟前维持着他的深情形象。 不过她看人从来论迹不论心——真的自然更好,装的又如何?若是这个竹绍晖愿意勤勤恳恳装一辈子,也不失为是良配一个了。 又听得他道:“陈掌柜,至于你提的那个建议,我也会回去再好好想想——只希望到时候若竹某拿着可行的方子找来了,陈掌柜不会不认账就是了。” 司空引笑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仅这句话,她就可以断定,凤唐居的背后果然是有人支持。 他其实对自己的提议已经很心动了,但没有上头的人开口同意,他连一丁点的承诺都不能做下。 只不过他是谁家的棋子呢? 司空引暂时还不敢确定。 “扶香,我们走吧。”她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竹绍晖的话,遂起身迈着步子出去。 陈静知最后看了竹绍晖一眼,就忙不迭的匆匆跟了上去。 她们出去时,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散了许多。 毕竟大庭广众下求娶这种事,大部分人过来也只是看个新鲜,这样的大事若没有两家的父母点头,是万万不可能定下的。 众人知道了这一点后,自然也就明白这事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 见出来的是那徊香居的大掌柜与什么扶香娘子,求娶佳人的竹公子并没跟上来,自觉无趣而走开的人就更多了。 司空引请陈静知先上了马车,自己在车外与芷花芷月大致谈了谈今日铺子的营收,最后道了声辛苦,自己亦上了车。 车内的陈静知已摘下面纱,似是知道自己会挨训,正一脸无助的看着她。 司空引掀开马车帘子,胡乱打量了一下车外。 她叮嘱车夫:“先乱逛一逛,万万不可回陈府。” 第122章 多接触接触 “嫂嫂……” 马车内,陈静知低着头,一脸的不安。 司空引亦摘下帷帽看着她。 她道:“你且说说,你是真对这竹公子上了心?” “嫂嫂,我知道,我们绝无可能的!”陈静知连忙摆手。 这真是一个懂事的回答,然而却对她的问题绝口不提。 司空引有略微的失望,不过她心中却也明白,感情之类的事最是强求不来。 若她逼得太紧,反倒让这丫头起了逆反心理,铁了心要和那凤唐居的东家在一起,这才是最坏的结果。 想了想,她问:“静知,不知你觉得那竹公子哪里和你意趣相投?” 陈静知的脸略微红了红——她的这点小心思还是被嫂嫂知道了。 不过嫂嫂这样问,想来也是不完全反对自己和竹公子有所来往的。 是以她壮着胆子开口道:“竹公子告诉我,他从小酷爱钻研香道,为此遭到周围人奚落讽刺不少——他不比我,他到底还是男子之身,而这些东西在众人眼里又都是些女人家才会侍弄的玩意儿。 但这么些年下来,他还是咬牙坚持着,直到凤唐居的生意做到如今规模,他周围的那些非议之人也早就对他望尘莫及了。” 司空引眯起眼睛点点头,这个竹绍晖倒是会讲故事。倒不是说他讲的这些都是编的,这里头多多少少有些他自己经历过的成分在。但经由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一讲,能将五六分的故事说出八九分的感动。 凤唐居的生意能做到今天这般地步,这位年轻东家必然是功不可没。 司空引又问:“静知,你觉得那竹绍晖当真是懂极香道之人?” 她只害怕这竹绍晖只有一张嘴,连看家本领也不是自己的。 陈静知郑重点头:“嫂嫂,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以往凤唐居的衣裳,陈府的姐妹也订过不少,那时我就觉得这上面沁染的香气是极精妙的。 今日我与竹公子闲聊一番,可以确定那一件件确实都是经过他之手。 他也并不瞒我,反而很大方的告诉我,除了他本人以外,凤唐居还重金聘请了几位宫里退下来的调香娘子辅助他一二。我见他一片真挚,才与他多聊了些,不曾想……” 陈静知的脸又红了。 司空引心中暗暗摇头。陈家大房这个二小姐从来深居简出,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她性子真纯,一心扑在自己热爱的这门手艺上,也算是扬长避短到了极致。 坏处就是嘛……接触过的男人太少,别人轻易对她好一些些,她就容易心动。 想来国公夫人和大房夫人的担忧也是不错的。若陈静知与京中诸多贵女一般无二的参加各类宴会,见过的男人多了,自是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可这…… 她自己虽活了两世没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但旁人对这方面的心思她倒是很能看的清楚明白。 司空引看着她眼中已渐渐浮现出情窦初开的神情,心中叹息。 罢了罢了,往事不可追。 马车又行进了一段路程,外头的车夫这时隔着帘子轻喊道:“夫人,后头跟着的人已被我们溜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去哪里?” 车夫是在陈府国公夫人跟前听用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一听司空引让他绕绕圈子,立马就能明白这里面的用意。 司空引道:“先不急着回陈府,去我公主府的外桩换俩车,我们再回去。” “嫂嫂,你说有人跟在后头,难道是……”陈静知的脸色白了一白。 司空引安抚她:“你不要多想,不一定是竹绍晖公子。我这次前来外头那些围观的百姓都只以为我是这四间徊香居的大掌柜,有人跟来,多半也是为了我来的。” 她本可以顺着陈静知的猜想将这话茬全数赖到竹绍晖头上,先离间了他们二人再说。 可又转念一想,这样没个根据的事情,若这两人日后再遇见了,陈静知想起来质问他一番,又偏偏让他找到了洗脱自己的法子。 到时候恐怕只会让陈静知对这竹绍晖愧疚难耐,两人更加牵扯不清了。 若抛开今日这件事,她还是很欣赏竹绍晖此人的,实在没有必要在陈静知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他的坏话。 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留给陈静知一些希望,让她以后的日子里能多得机会与竹绍晖这样的男子接触接触,也算是让她在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上多了些经验。 司空引这样一想,拿定了主意。 马车驶入她公主府在平湖外的外桩,他们换了辆车,顺利回到陈府。 这件事没有惊动旁人,只有陈剑琢和云氏在正厅等着她们。 “盈盈,没事吧?” 见她们二人双双进来,陈剑琢与云氏连忙起身相迎。 陈静知有些好奇——她还是头一次见大哥和嫂嫂在一起时的样子。 她看看一脸担忧的大哥,又看看满面平静的公主嫂嫂,心中道这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实在是怪。 司空引摇摇头,随意安抚了几句眼前的母子二人,又言明她们二人都遮掩面容出行,不会对陈静知以后的婚嫁造成什么影响,这才让一脸愁容的云氏稍稍放了心。 几人落了座,各自喝下一盏茶,待大家心情都平复了些,司空引忽然道:“其实竹公子如此大的声势求娶,我并没敢一口回绝他,实在是我这铺子刚刚起步,怕得罪了凤唐居,还请夫人与二妹不要怪我。” 陈静知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云氏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在她看来,陈家与那在商道混迹了好几年的竹公子是断断结不成亲家的——哪怕仅是为了避嫌也不行,就更不提其他原因。 她都能想到这一点,长公主会想不到吗? 云氏忍不住的问:“可是长公主还有什么主意?” 一时之间,厅内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司空引笑了笑:“我倒没什么主意,只是二妹似乎也很欣赏竹公子为人,我总不好一上来就棒打鸳鸯。” “所以我与竹公子留了话,若凤唐居能与徊香居合作,便让他与扶香娘子再多接触接触,夫人以为如何?” 第123章 一同送你上山 “这……”云氏眉头蹙得很深,“长乐公主,恕我直言,这法子实在是……不大好。怎可拿静知她的终生大事这样……”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司空引却也明白。 陈国公夫人这是觉得,自己是在拿大房二小姐的终生幸福换取徊香居的利益。 她本欲解释一番,一转头见陈剑琢也拧着眉,不大赞同的样子,心中忽然有些不快起来。 然而不至她开口,陈剑琢却先开口了。 “盈盈,你说若这合作能成,是让竹绍晖与……扶香娘子多接触接触?”他道。 “其实也不算接触,不过若成了,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共事的。” 陈剑琢这下松了口气:“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放儿?”云氏惊呼出声。 “娘,其实你未听明白盈盈的意思……”陈剑琢无奈的解释道,“若竹绍晖接触的是扶香娘子,又怎会有损二妹的清誉?我想二妹也明白,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会将自己的身世透露给竹绍晖的。 更何况这些年来她在京城各家面前都不曾露脸,认识她的人本就不多,娘又担心些什么呢?” “是啊,夫人,那些基本的分寸,我……我还是知道的。”陈静知连忙承诺,说着说着却又有些害羞。 “可这终究……”云氏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司空引道:“夫人,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虽然静知在外头用的是扶香娘子这个称号,可她总归是未嫁的丫头对不对? 不过如今时代也变了,男女一起共事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至于她的安全,我定叫人仔细看好了,绝不让夫人有所疑虑。” 她明白,徊香居与凤唐居合作这件事,不管最后成与不成,她都一定要将陈国公夫人这道坎打通了。若她避而不谈,日后再被人拿出来说,只怕会生了与夫家之间的芥蒂。 见云氏的神情有所松动,她又道:“其实这事成与不成都还没个定数,还远远不到需要夫人担忧的时候。倒是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是需要夫人协助一二的。” 云氏缓了缓,也明白两家合作的事根本是八字没一撇,长乐公主与竹绍晖那样提议,也有些劝退他的意思在。于是眉头舒展开,道:“长乐公主请说吧。” “今天下午这事情一闹,只怕扶香娘子的名头在京城会传得更开了。这虽是助力了我首饰铺子的生意,却也把静知推上了风口浪尖。” 陈静知神情一凛。 “长乐公主的意思是……”云氏喃喃。 “我去徊香居接她时,用的是陈姓大掌柜这样的身份,且道扶香娘子是我远亲,引荐给长公主相用的。 这样一来虽不至让人一下子就怀疑到陈家大房这个深居简出的嫡亲大小姐,却也会引得无数双眼睛来盯着陈家。静知再留在家里,实在是不便。” “其实盈盈你胡乱捏造个什么身份出来,不是更好。”陈剑琢此时道。 “你以为竹绍晖就不会查了?这番我将静知这样带走,最想知道我们二人真实身份的就是他。 我这样一说,以后再用那副打扮从陈家露露面,半真半假的,他的手总真不好伸进陈家里面来。” “你是想一人分饰两角了。”陈剑琢想起她那顶捂得严严实实的帷帽,暗自失笑。 司空引瞪他:“用我原本的身份逛铺子,确实有诸多不便。” 陈静知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二人说话——她如今觉得这相处模式,倒是和夫人与国公之间是有些相似的。 眼看这二人你一嘴我一嘴这样拌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了,云氏轻咳一声,道:“知儿,你留在府里确实会有诸多不便。若是要留,以后一段时间就得日日夜夜的不出门。 但若是不留,我自叫人去外面收拾一处僻静得宜的小院儿出来,将侍奉你的丫鬟小厮先都安排过去,这样让你住着与在大房院内时无异,出门也能方便些,就是回府是有些困难。你……你怎么看?” 云氏其实是巴不得这孩子能住去外面有些自己的生活,经了陈振东一事之后,她方才惊觉,让孩子们自己做主,有自己的生活也是十分重要的。 而大房的二丫头从小就是她看着长大,她是发自内心疼爱。 眼见她这段时日以来出门勤快了些,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若是陈家就此被人盯上,又要将她日日夜夜关在府里,只怕她这性子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陈静知抿抿唇,她其实说不上愿不愿意。她双亲常年不在身边,也就这样一年年在府里呆着过去了。住在外面的院子和住在陈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如今是她给陈府添了麻烦呢。若不是她下午与竹公子交谈的忘我了些,也不会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 想了想,她道:“谨遵夫人和嫂嫂的意思就是了。” 司空引此时一笑:“其实我倒有个正正合适的主意,既可以让夫人这边心安,又不怕静知以后一段日子觉得无聊了。” “是什么?”陈静知忙问。 “我听闻大房夫人不是在崇生寺礼佛多年吗?静知不如也去崇生寺小住一段时日,你们母女多谈些体己话,相伴一阵,也许彼此之间都会有所改观。” “这是个好法子呀!”云氏一拍大腿。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娘?可是娘……”陈静知的眼神十分犹豫,又有些许向往,“我……说起来,我也该去看看娘的,可若是要住在那里,娘成日里见了我,不知会不会……” 陈静知明白,自己的亲生娘亲久住寺庙,多年来回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的原因,多半就是对从前的自己很是失望。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敢吐露自己心迹,母女二人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 司空引看她这神情,就明白陈静知本人是不抵触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她道:“你想去,不妨这几日先提前在府中收拾起来,也请夫人修书一封,问问大房詹夫人的意思。 若你娘亲那边也无异议,到时候我与驸马一同送你上山,这样既不太瞩目,也算为你壮壮胆,你觉得可行?” 见众人都看着她,陈静知也不再扭捏,欢欢喜喜点了头。 此刻她早将什么竹公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司空引和云氏都笑了。 云氏道:“好,我这就修书一封去问一问大姐的意思。” 第124章 礼物 几人商议完毕,各回各家。 路上,陈剑琢忍不住的问:“盈盈,其实你一开始就想好了要送二妹上崇生寺了对不对?” “驸马别乱说……”司空引笑了一下,“我没有……” “盈盈心中想的难道不是拦着二妹和那个什么竹绍晖相见吗?”陈剑琢道,“不过方才我见她半点不提那个竹绍晖,想必他们二人只是点头之交,二妹不见得就对他有情谊。” “可竹绍晖对静知有明晃晃的情谊呢。事在人为,驸马怎么不明白?” 事在人为——陈剑琢默默念过这几个字。 他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盈盈,我们过几日是不是就要送二妹上山?” “是呀,方才不是答应了吗?”司空引转头看向他,“驸马不想去?” 其实驸马不去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他们夫妻二人一同前往,带的随从也可多一些。陈静知偷偷藏在里面,这样不会引人耳目。 “我……”陈剑琢鼓足了勇气开口,“要送给盈盈的开业礼物,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驸马留下?”司空引浑不在意,“或者那礼物不要了也行。” 她这几日磋磨他给自己买这里那里的吃的,常常让驸马跑好远,雪上飞都瘦了。 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那怎么行?说好了我去军营报道之前,会一直陪着你……”陈剑琢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如这几夜我抓抓紧就是了,去崇生寺之前,一定准备好了送给你。” “有这么紧要?”司空引狐疑的看着他。 被他这么一说,她居然也有些期待起来了。 “不是盈盈说的,事在人为?”陈剑琢顿了顿,“只是这几夜晚上不能陪着盈盈了。” 司空引走在前面,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其实巴不得睡觉的床大些。 · 长公主知道她的这个驸马向来言出必行,可她也未想到自那日驸马跟她撂下那句话,竟真的几夜没有回来。 陈静知要上崇生寺,她的生母詹氏差人回了封信,虽然语气平淡,一副勉勉强强同意的样子。 不过司空引却看出那字迹不大平稳,想来是詹氏心绪不宁,思来想去重写了好几次。 这母女二人看似离心多年,互不相伴,其实心中都记挂着彼此。 得了消息的陈静知欢欢喜喜准备起来。她听闻崇生寺一旁的水月庵有个青灵师太也极通香道,竟一股脑把她制香的那些东西全都带上,看这架势,不像是去小住,倒向要长长久久住在那里了。 当然,这其中亦少不了司空引的煽风点火。 只要陈静知这段时日见不到竹绍晖,二人再见之时必然脑子都会清醒上许多。 况且崇生寺里有她生母看着把关,待她们母女关系有所缓和,这种终生大事,詹氏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 到他们出发这日,陈剑琢一早就出去,却迟迟没有回来。 时近中午,日头正毒,一小众人在陈府侧边上的角门等得都渐渐起了汗。 最后司空引下了命令:“不等他了,我们先行出发便是。” 得了准信,陈家的一众下仆都松了口气。 这一趟去崇生寺司空引带的人并不多,除开在外跟着的侍卫,统共还有三辆马车。 她自己本是与驸马同坐一辆,陈静知与自幼伺候她的几个丫鬟婆子同坐一辆,剩下一辆坐的是些做粗活的下人,还有一些简单行李。 陈静知的大部分东西,这些日子都托人悄悄往山上送去了。 待会儿司空引打道回府的时候,悄悄将她留在那里,谁也不会察觉出什么。 马车驶出陈家,渐渐上了主路。司空引一人坐在车厢内,正觉得无聊,忽然车厢一阵颠簸,外头的车夫惊呼一声,随后又没了动静。 马车照常行驶,有一人掀了帘子进来。 司空引一看这动静就知道是谁了,是以连眼皮子也不抬,不大高兴的道:“世子爷,你好大的排场啊。” 当街就这样公然飞身上了他的马车,若不是带的下人都是有眼力见的,只怕就有人误以为是个刺客,嚷嚷起来了。 “好盈盈,你别生气,我这几日披星戴月忙着那你要送你的礼物,所以来迟了些……”陈剑琢往她身边凑了凑,“不过我答应盈盈会来,自然不会食言——我这不是来了么。” 司空引鼻子动了动,忽然皱起眉看向他:“你怎得弄成这个样子?” 此刻的陈剑琢满头满脸的汗,胡子拉碴,眼下乌青,看着不像是给她准备礼物,倒和他前面查起案子,最忙的那几天差不多。 陈剑琢也皱了眉:“是不是我身上的气味不好闻?”说罢就要拿手去掀车窗上的帘子。 “你且止止吧,这一头的汗,风一吹,感冒了岂不是要过给我?”司空引打开他的手,又拿了块帕子按在他脑门上,“还不自己擦擦。” 那帕子香香软软,熏过木香,当真是十分好闻。陈剑琢接过胡乱擦了把脸,眼睛就一直盯着身前的人儿看,目光灼灼的,像是要吃人。 司空引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愈发不敢看他。一室静谧,忽又听得极细微的撕拉一声,司空引忍不住朝他那方向看,竟看见自己的帕子被驸马下巴上的小胡喳勾开了线! 这……当真是个糙人。 司空引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红了脸,不想说话。 “盈盈莫不是怪我笨手笨脚。” 陈剑琢的脸也很红,语气带了些讨好。 他凑近了些,炽热的气息似乎就喷洒在她的耳边。 司空引推开他:“做什么?那帕子我可不要了。” 她拧着眉:“一会儿到了崇生寺,是得找住持要个房间,让你好好洗洗。” “盈盈是不是得先看看我送你的东西?”陈剑琢盯着她粉红的雪腮,似笑非笑。 司空引看了过来。 “可是盈盈这样嫌我,肯定连我送的东西也会嫌的,所以先不给你看了。” 他又跟她卖着关子。 司空引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下:“拿来!” 陈剑琢看着她笑,愣是不动。 “陈放!”司空引眼中染上嗔怒,“你是不是皮痒?没得这样吊着人的。” “好好好,我给你看了就是。”陈剑琢怕她真的生气了,回去之后又赶他去小书房,于是从怀里掏了半天,拿出了什么东西攥在手里。 他在她面前展开手掌,上面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银戒指。 第125章 套上了 司空引面色古怪的看着那枚银戒指。 很是寻常的样式——因为几乎就是没有样式。 极细的戒身,既没有花纹,也不见雕琢出了什么形状,只是一枚普普通通、十分朴素的银指环而已。 这样的指环,仿佛在集市上都卖不上二两银子呢。 不过司空引看向那银戒的目光中却没有嫌弃,她只是好奇,驸马第一次送她礼物,竟然会挑一件这样简单的? 她伸手从那宽大的手掌上捻起那枚银戒。 指尖圆润的指甲刮过陈剑琢的手心,引得他全身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然而司空引一摸那枚银戒粗糙的表面就明白了。 她面带促狭道:“驸马,这枚戒指不会是你亲手打的吧?” 打造首饰可是个精细活,她的驸马笨手笨脚,实在是难为他了。 怪不得好几个晚上都回不来呢。 陈剑琢的脸一下子红了个透顶。 全被她知道了,他本来还想着这戒指做工看着和外面小摊上卖的都差不多,应是不会让她这么快就察觉的。 不待他说话,司空引又道:“不过驸马说的是要送我开业礼物,你送我个戒指是要做什么呢?” 陈剑琢支支吾吾:“虽然说是开业礼物,可也是我……我送给盈盈的第一份礼物,我想亲手做的,心诚一些。” “第一份礼物?”司空引歪着头,“驸马娶我的时候,可是下了六十六抬聘礼,很大的排场呢。” “那怎么能一样?那是……那是……”陈剑琢说的舌头直打结。 他本想说,聘礼应算是陈家出的,不能说是他送的。不过转念一想,他自己的私房也几乎全添进去了,说那是他送给盈盈的第一份礼物,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那这枚戒指,岂不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而且看盈盈的神情,她仿佛也没有多么喜欢。 只是觉得新奇罢了。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黯然起来。 司空引见上一秒他们两人还在好好的说话,下一秒他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心中不禁好笑。 她边拿着那枚戒指在手中赏玩,边宽慰道:“驸马何故这样一脸委屈?送礼物本就是送的一片心意,你这戒指配我铺子里的簪子不是正好?我……我当真挺喜欢的。” 陈剑琢听出她在说「喜欢」二字时话里的迟疑,脸上的哀怨之色似乎更浓了。 司空引看的心里直叹气——她是想装出这礼物十分和她心意的样子,可,她装的实在不像啊! 手里的银戒转了一圈,她忽然在那上面看见一处极细的小孔。 “这是什么?”她将带孔的那一面对向陈剑琢那边。 “是个小机关……”陈剑琢喉咙动了动,还是收敛了一番神色认真与她解释,“旁边有个极小的卡扣,推到最左,孔里就会出来一根锐利的小刺。刺是钨金制,比戒指本身还要硬的多,不会断。 怕你伤着自己,长度也是刚刚好的,只能割开纸张布料,轻轻的伤人,但不会致人重伤——除非你……” 最后的话他没说。其实他想说的是,若真遇上紧急情况,拿这根小刺戳人的眼睛或是其他要害,大概一针下去就可脱身。 可他的盈盈分明是个柔弱可人,这种残暴血腥的话题还是不要讨论了吧。 司空引将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收入眼中,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照他的话试了试。 咔的一声,银戒上面的小洞果然冒出一截尖尖的刺,锋利趁手,寒光毕露。 且触动此机关的卡扣显然也好好设计了一番,若要一推到底,需往不同方向各推两次,平日里佩戴起来,根本不会误触。 “这……这果然是个好东西……”司空引一脸惊喜,“只是这机关……是驸马你做的?” “自然不是,我哪有这本事……”陈剑琢神情讪讪,“请了一个人,但他说要保密。” “还有……盈盈,你平日里带的时候也要小心,那根刺出来的地方不可对着自己,明白吗?” 司空引听罢点点头,并不多问,又拿着这戒指一脸新奇的玩了半晌。 马车这时忽然一个颠簸,司空引措手不及,眼见她手上捏着的戒指就要直直的往她心口方向戳。 意外并没有发生。她的手被另一双更宽厚的大掌捉住,连带着那戒指,也稳稳当当捏在手里。 司空引吓了一跳。 “别玩了,仔细伤了自己……”陈剑琢眉头深皱,的捉着她的手,将触发小刺的机关一下一下推了回去,“不带在手上的时候千万不可拿着乱玩,明白吗?” 司空引面色古怪。 驸马这是在……叮嘱她? 陈剑琢见她不说话,不由分说拿着她的手,将那枚小小的银戒给她套上了。 白皙细嫩的小手在他掌心,陈剑琢忽然觉得,自己这东西确实做的太粗糙了些,配不上他的盈盈。 好在她手上也没有其他首饰,否则一番比对,他的礼物岂不是显得更加送不出手了。 “盈盈……今日怎么也不戴其他戒指了?”他不禁问。 “今日不是去崇生寺上香?太过花哨,总归不好……”此刻两人贴得极近,司空引的脸红红的,“不过……不过驸马送的这个戒指,倒是正合适的……” 陈剑琢亦低下眼眉:“这么说,盈盈是喜欢了……” “我本来就没有不喜欢……”司空引说着说着觉得他话里有歧义,“我是说,驸马的这片心意,我知晓了的。” “盈盈恐怕是不知晓的……”陈剑琢定定看着她,“上次的话,我还未来得及说完。” “什么话?”司空引一愣,一时想不起。 “你看着我。” 司空引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听他这么一说,真就抬起头来乖乖看着他。 “我说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 第126章 一定要得手 司空引觉得自己上辈子掌权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像如今这般的难堪。 驸马的手心都是茧子,将她的手背刮得阵阵的痛。 他眉眼灼灼的看着自己,让人不敢逼视。 “你……你先放开。” 她嘀咕一声,驸马向来是比较听她的。 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放。 司空引慌了。 “盈盈为什么不敢看我?”陈剑琢抓着她的手问,“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逃避?逃避什么……” 司空引一脸不解。 可是手被他攥在手里,她心中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心跳的好快。 “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你真的不明白?”陈剑琢此刻未免有些咬牙切齿。 司空引愣愣的看向他:“明白什么?” 陈剑琢气极,到了嘴边的话反而说不出口。 “我……我……” 他看着她,面露纠结。 司空引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驸马是想说,喜欢我?”她一脸坦然的道。 “是……”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你喜欢我不是应该?”手背骤然失去温度,司空引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陈剑琢觉得她说的话挺对,可细一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皱着眉头不说话。 司空引的眸子咕噜噜的转,看向他。 “驸马,你只准喜欢我,不准喜欢别人。要是你学着你二弟养什么通房丫鬟,甚至是纳小妾,那驸马爷这个身份你也不必要了。你可懂我的意思?” 陈剑琢忽的被她点通了。 “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娶进门的正妻?” “那不然呢?”司空引不以为意,“你们陈家的家规,不是历来如此吗?” “你竟然这么想……”陈剑琢深深吸气,怪不得他对她千般万般好,总是得不到回应,原来她以为他对她好,只是因为陈家的什么劳什子家规。 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挫败来。 他道:“是我先喜欢了你,所以才会向皇上求娶你,你可明白?就连我父亲母亲也是先有了感情再结亲,他们之所以那样相处,跟陈家的家规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司空引却全然没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是你求娶我?”她道,“我们不是天子赐婚?” “盈盈竟然不知道?你……”陈剑琢一时无言,忽又觉得一股火气蹭蹭往上冒,“所以盈盈,是觉得嫁给谁都无所谓吗?” 司空引很是诚实的点点头,她真是这么想的。 在她眼里,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两世都嫁给他,可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陈剑琢却突然发了狠,一把钳住她两条臂膀,力气大的吓人。 他倾身压过来,狭小的车厢内,司空引被他这番举动惊得连连后退,最后背部贴着车厢的墙壁,退无可退。 “你松手!”司空引被他捏的眼睛都红了,“疼呢!” 手上传来的力道稍稍减了些,只是他依旧没有放开她。 “盈盈怎么能嫁给别人?”陈剑琢看着她,目光游离,喃喃自语,“你只能是我的。” 他讲话的声音虽轻,语气却不容置疑。 司空引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像一只炸毛的小兽。 和平日里的……很不一样。 “可我现在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的,真的。你……你先放开我……” 司空引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就是前几夜他们各盖着一床被子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司空引也不觉得有什么羞恼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完完全全被笼罩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下。 她十分清楚明白,就是他要做什么,凭这悬殊的力量差距,她根本反抗不了。 她只能给他顺毛。 “盈盈懂什么?盈盈根本就不懂……”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似乎又染上些不快,“盈盈只拿我当小孩子!” 给他发现了! 司空引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说着谎话:“我没有啊,驸马是驸马,怎么可能是什么小孩子,我……” 又凑过来了! “那你证明一下。”他道。 证明?怎么证明…… 司空引瞧着他刚毅的面容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 她拧着眉:“你要我亲亲你?” 怪不得,怪不得,上次送他将离的时候,她半推半就在这人面上点了一下。 没想到他还食髓知味了! 她一脸古怪的看着他泛红的耳尖:“驸马难道不知道?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要娘亲抱抱亲亲举高高……” 陈剑琢的面色更红了。 “不……不是对小孩子的那种……” 那是哪种? 司空引正疑虑着,忽见他转正了脸,一脸从容就义一般的往自己脸前凑。 司空引明白了。 正是因为明白,她使足了劲儿的推他。 “你疯了是不是,我们在去崇生寺的路上!” 陈剑琢恍若未闻。 他今天一定要得手。 本想等盈盈慢慢对自己敞开心扉,今日不送这戒指他还不知道,原来盈盈一直以为他们两是皇上随意指的婚! 公事上他们似乎无话不谈,可是感情上……他们之间有太多秘密了。 前几日他回了一趟军营,眼见比自己还小上一岁的下部送来一份满月酒的请帖,他心里实在急得不行。 他和盈盈这样下去,该等到何年何月! 不管怎么说,今日定要把人给亲到了。 一室旖旎,眼见那两片温温热热要贴上,陈剑琢和司空引忽觉得室内一亮,打眼一看,竟是马车帘子被掀了开来。 陈静知在外头惊呼:“大哥,你怎么在这里面?!” 司空引连忙借机推开他,两人脸上皆是一片红晕。 “你们……你们……”陈静知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不得回神,“我说怎么到了寺外头都过了这么久,嫂嫂还不下来,原来你们……” 她压低了声音,仅用他们三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道:“原来你们是在做这事……” 第127章 一会儿我来屋里寻盈盈 司空引心中一时又羞又气。 误会大了,这里面误会大了……他们明明没有…… 可她看驸马几乎已经压在她身上,脸比她自己还要红,她一时都不知要如何解释。 恐怕是越描越黑。 “你还不起开!”司空引都快哭了。 在小辈面前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她以后在陈家的日子要怎么过…… 陈剑琢这下乖乖巧巧的起开了,只是坐在马车里,旁边的两个女人,他是哪个都不敢看的…… 这两人一个在心底暗自嘲笑他,另一个……恐怕想杀了他。 “二妹妹……”他一脸尴尬的开了口。 这个时候作为男人不再站出来说些什么,岂不是让盈盈心中更恼了他? “大哥,我懂的,我都懂的。”陈静知一脸体贴的打断他,“大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一会儿我们上寺里……”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她只听说大哥这几日披星戴月的在外面忙事情。 如今看他这一身狼狈的模样,想来是素得久了,怪不得一过来就要急冲冲的往公主嫂嫂身上扑…… 可他们到底还是在寺庙呢,这是不是也太不分时间场合了些…… “你可给我闭嘴吧!”司空引真的生气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往寺里跑?要么你自己直接打道回府算了,我可不会差人送你!” “盈盈真就这样嫌弃我?”陈剑琢十分委屈,方才他刚进马车的时候都没被她这样嫌弃。 如今他们二人的好事刚被二妹撞破,她就急急赶自己走,“盈盈,那我好好待在车里,你回程的时候顺路……” “不要,你身上臭死了!”司空引一丁点儿面子也不想给他。 她看她这个驸马完全就是故意的。驸马那么高的武功,车停了,静知走近了,他会浑然未觉? 陈静知没眼看了:“大哥,嫂嫂,你们商量一阵到底要怎么办,我去外面等你们。”说罢提着裙子走了。 “盈盈……”陈剑琢好声好气的拉着她的手磨着她,“我弄成这样,难道不是为了在去寺庙之前送你那个礼物?虽然最后差点没来得及……是我不好。” 提到那枚银戒,司空引的面色松缓了些。 驸马说的也不无道理。他宿在外面赶制那东西,就是为了履行配自己一道儿上崇生寺的承诺…… 她道:“那好吧,我先和静知进去,问主持要个房间,一会儿你偷偷摸进来洗干净,别弄得回去的时候还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好……”陈剑琢眯着眼睛痛快应下,“一会儿我来屋里寻盈盈。” · 崇生寺是东邦国内规模最大的一处佛寺,位于京郊北部的龙首山上,林木环绕,松柏常青,又有一道飞泉小瀑从山上缓缓淌下,意趣别致。 有了高僧弘和大师的加持,白日里来崇生寺上香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 他们此行低调,所以避开了游人最多的主路,从龙首山北边的夹道上去,直通崇生寺后供游僧居住的禅房一带。寺中平日里接待贵客,多半也是直接带到这里。 寺中上下已经打点好。他们到时,仅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沙弥和詹氏在寺院门前低调相迎。 司空引和陈静知踩着青砖石快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一众下仆。 陈静知一见詹氏,胸中诸多情愫就再也压抑不住,登时忘了礼数,急匆匆的提着裙子往亲娘的怀里扑。 詹氏虽是一脸淡淡的神情,但也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连连安抚。 这里没有旁人,待司空引走近,她才轻轻放开怀中的女儿,对着她轻笑道:“老身见过长公主了。” 一旁的小沙弥亦知道她的身份,跟着一同行礼,司空引连忙上去拉起这二人,不禁打量起这个自她大婚后就再也没在陈家露过面的大房夫人来。 詹氏与云氏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四十出头,然而这个年纪自称老身实在是过早了些。 她一身素净的灰白色禅服,一头乌发仅以粗布束缚,眼神平和,慈眉善目。 司空引此番细一看,才发觉詹氏的容貌应是陈家三个夫人里头最美的,无怪陈静知也随了她,哪怕不施粉黛,静悄悄往那儿一站,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 她笑了笑,对这位大房夫人很有好感,柔声细语的问了好。 此时,詹氏身边的那个小沙弥道:“司施主,弘和师傅说他下午另有贵客相迎,不能亲自前来,万分抱歉。你们此行的目的他已知晓,也已安排妥当,且希望你等他一等,待他抽出空来脱身,定会亲自前来鸣谢您与那位这几年来对小寺的帮助。” 那位指的就是她的四皇兄,当今天子司空承了。 司空引点点头,又道:“小师傅,我这一路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可否要一间厢房,再让人抬一桶热水来,让我好好休息一番?” 小沙弥静静看看她,十分听话的点了点头,又引他们一行人朝居住的地方去。 司空引看他模样沉着冷静,从不多言语,像个小大人一般,觉得十分新奇可爱,一路总看着他笑。 詹氏与陈静知居住的地方在寺中最角落,屋子呈回字排开,中庭种植不少青竹。 此处虽是十分僻静,但也地势最高,能将寺中动静一一体查。既避了嫌,亦不会有什么安全上的顾虑。 这院子后头还有一处小道,直直通向半山腰的水月庵,倒是合了陈静知的心意。 她今日见了娘亲,实在欢喜得紧,一路上总频频看过去,眼睛里就含着千言万语。 司空引不欲多打扰她们母女二人,待她自己的屋子简单收拾出来就起身告了辞。 有陈家的几个随从进来送了水,她坐在床上左等右等,一盏茶的功夫,窗户那边被人轻敲两下。 “盈盈,放我进去。” 是驸马的声音。 她起身过去拉开窗户下面的小栓,陈剑琢利落的翻进来,好像做起这种事来早就得心应手一般。 司空引目瞪口呆的看他站在床前解自己腰带。 “等等……你等等……” 她连忙喝住他。 “怎么了?” “驸马,你……你等我出去了再洗……”司空引的脸红了红,“我们这样……好像偷情啊。” 第128章 因果轮回 陈剑琢眼皮子跳了跳,看向她。 盈盈不说倒还好,一说连他也觉得…… 青天白日,深山禅房,他敲开她的窗…… 他轻咳一声:“盈盈,你不要多想。” 也不知是想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我看你是平日里这样轻浮惯了,还要怪我多想……”司空引的脸此刻羞得不能再红,想想又是气恼——她同他在这方面较劲做什么? “行了,你快洗吧,我出去了。一会儿见弘和大师,你可要来?”她最后又忍着羞意问他。 今日又是收了驸马的东西,又是被他在马车上来了那么一下被人撞见,又是被他翻窗子进屋…… 如今的司空引一见他就面臊得很,巴不得他收拾完了快快回陈家,只是假意一问,走个过场罢了。 谁知陈剑琢道:“是该和盈盈一同去见见。” 司空引看向他,那眼神就写着——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 陈剑琢一脸认真的同她解释:“去年我大妹妹——也就是静知已外嫁的一母同胞的长姐,诞下孩子不到两个月,那孩子就生病了。 当时寻遍名医无果,幸得弘和大师相助,我这个小外甥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虽说家里长辈已经重重谢过了崇生寺,但我既然来了,没得不露面就这样一走了之的道理。” 原来陈家与弘和大师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典故,不过既然如此,自己说什么也是没理由拦着的了。 司空引点点头,迈着步子推门出去。 刚一出门,她忽地又想起来。 一会儿弘和大师问她陈家的世子爷是从哪里冒出来,她要如何解释呢? 屋内似乎传来水声,她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中又是叹息。 罢了罢了,总归他今日来的这样迟,都是为了自己。 驸马为了那个小小的礼物,可是费了许多心思,她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 盛夏午后,正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 弘和大师来的倒也不算晚,司空引带着陈静知在他们居住院中一处小小的议事厅与之相见,相谈一阵过后,后者已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直打瞌睡。 无怪她性子好动,坐不住,实在是弘和大师与她那公主嫂嫂见面寒暄过后,竟就着佛法讨论起来了。 陈静知听得云里雾里,又插不上话,又刚在寺中进了午膳,坐着没多久就上下眼皮子打架,眼看是快睡着了。 司空引见状亦不强留她,差人去请了陈静知身边的大丫鬟菱湘接她回去。 陈静知一走,弘和大师见司空引眉间亦有困倦之色,于是提议道:“施主不妨也回去小憩一二,来日方长,若施主还想与贫僧讨论一二佛道,以后也多的是机会。” 弘和大师如今已是七十高龄,前朝时就出了家,历经三代皇帝,是一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皇室子弟,没有一位不尊重他的。 司空引对他虚虚行了一个佛礼,苦笑道:“实在不是我要留大师,而是陈家此行上山,还有一人嚷着要见大师,只是他如今还没到。” “原来如此……”弘和大师笑得慈眉善目,“此处闷热无风,无怪陈施主方才坐着都快睡着了。不如司施主与贫僧上外头走走,夏风一吹,正好去去暑气。” 司空引点了头,二人从议事厅信步而出,并肩而行,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没走几步路,弘和大师忽而看向司空引身后,笑道:“原来是陈家的世子爷到了。” 司空引亦回了头,此刻的陈剑琢沐浴完毕,已收拾的清爽利落了许多,又不知从哪翻出一件素净的玄色外袍,见人不至失了礼数,倒与佛门之地是很相宜的。 陈剑琢见这两人望过来,先是遥遥作了一揖,再大步上前,对着弘和道:“大师,去年的事多亏有大师相助,陈家上下感激不尽。此番内子送小妹上山小住,我如今又是闲人一个,没得不来与大师相见的道理。” 弘和大师摆手道:“世子过于恭谦了,贫僧听闻世子年纪轻轻已封了将军,先提前道一声恭喜。至于去年之事,不过是贫僧举手之劳,陈家后来又予以小寺诸多帮助,实在受之有愧,还请世子莫要再抬举贫僧。” 他们三人并肩而行,自然是两个男人走在一起。司空引摇着折扇跟在陈剑琢身侧,听他一口一个「内子」的唤着自己,心中一时生出许多感慨。 仿佛她重活一世,心境也平淡了许多。从前的她从不屑静下心来研究佛法之事,就算碍于皇家颜面,有时不得不上这崇生寺来,也与寺中众人不多交谈。 可今日一听弘和大师讲起因果轮回,她竟有如醍醐灌顶一般,不知不觉就沉入其中,久久不得回神。 弘和大师还说,她是与佛有缘之人。可她两辈子加起来读过的佛经还不如这寺中随便一个五六岁的小沙弥,又怎会是什么与佛有缘之人呢? 她实在是不解。 又听旁边那两人杂谈了许久,谈着谈着,话题竟不自觉绕回到她身上。 弘和道:“如今见世子与司施主感情甚笃,贫僧心中实乃欣慰。” 陈剑琢有些黯然——以他们两目前的进度,实在算不得是什么感情甚笃吧。 司空引却问:“难道我与夫君之间的感情,也有什么因果轮回不成?” 实在不能怪她多心,而是她想起前世,天家与陈家最后偏偏闹成仇人,虽然如今还无这个迹象,但她不得不多想。 难道就是自己对陈家——或者说是对驸马的态度改变了,所以前世种种也会跟着改变? 那她,她周围的一切人,还会落到同上一世一般的结局里去吗? 见她如此问,弘和认认真真行了个佛礼,道:“司施主说的话,对也不对。” “司施主与世子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因果轮回。有这因果轮回的佛缘的,只是你自己。” “而司施主若能将前世孽缘还清,这一世剩下的,自然就只是善缘了。” 司空引心头一惊,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倒是与她心中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孽缘……她能有什么孽缘。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陈剑琢身上。 第129章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被她这样一看,陈剑琢也有些紧张。 他抿抿唇,道:“不妨请大师给个明示,我与盈……我与内子之间,这一世能否有个好的结局?” 他是身负煞气之人,自然也不大信这些,可是一听弘和大师说起,他和盈盈之间是没什么因果轮回的,他心中不免着急起来。 难道他们的姻缘不是上天注定?可他和盈盈的相遇,分明是……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弘和大师低下眉眼,双手合十,“不过佛家里头有一句话,用在二位身上倒正适合是。” “是什么?”他们二人同时问。 弘和大师看这二人十分默契的模样笑了一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这是什么意思?”司空引忍不住皱眉,论佛家讲义,她实在是生疏的很了。 “指的是连吃饭喝水这样的小事,也是有先前的姻缘注定的。”弘和大师解释道,“此句中的「饮、啄」二字,虽与二位施主名字中的字不全然一样,但也是同一个读音,可见二位的缘分,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 “一出生就注定?我与内子的生辰就在前后两天,可否与这个有关系?”陈剑琢问。 弘和大师愣了愣,随后又很高兴的道:“还有这层缘故?那更是证明贫僧心中所想不错了。” “大师,你就莫要再卖关子。不知大师口中的孽缘,难道……难道就是他么?”司空引终是忍不住了。 这么说来,他们的姻缘确实是命中注定——否则她怎会重生一次,醒来就是在他们大婚之日的洞房呢? “司施主,你可还记得贫僧方才说过,司施主与世子之间,其实并无什么因果轮回?有这佛缘的,只是你自己。” “自然是记得……”司空引想了想,觉得这里面的道理又绕口又矛盾,“可我想不明白,可否请大师解惑一二?” 陈剑琢亦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 弘和心中斟酌一番,方才慎之又慎的开口:“实在不是我想离间二位施主的感情,只是世子于司施主而言,既可说是孽缘,又可说是善缘。而这,全看司施主你心中是如何把握,如何待他的了。” 闻言,司空引的脸色一变。 这下是全全对上了。 且这弘和大师还说,若能将前世孽缘还清,剩下的就都是善缘,目前看来她…… 她道:“可我们分明是二人相处,怎可说……怎可说全看我一人呢?” 她还有些不信。 弘和微微一笑,道:“因为他如何待你,其实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 司空引的脸色冷下来:“那不可能。” 从未变过,她的驸马会协助叛党,夺了她家的江山?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其中原因,但既然弘和大师说从未变过,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世的驸马依旧有可能那样做? 质疑的目光落到陈剑琢身上,他一脸无辜。 自己这是做什么了? 弘和一见这二人神色就知,这夫妻两之间其实还藏着许多秘密。 他笑了笑,开解道:“司施主不必因贫僧这话太过忧心。贫僧所说的他对你始终如一,只是他心中对你的态度罢了。至于他所作的事是不是让司施主忧心,或是违了他自己的心,这一点贫僧都无法担保。” “毕竟,事在人为嘛……” 弘和大师一语话毕,看着陈剑琢乐呵呵的抚须笑了起来。 陈剑琢更是被这两人之间的哑谜弄得不明所以。 他道:“那大师可否指点指点我,如何才能……才能成了我与内子的这段善缘呢?” 司空引摇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她看见他绯红的耳尖。 驸马这是在……让弘和大师传授他如何才能讨她的欢心? 这是陈小将军能说出来的话吗? 丢脸丢到崇生寺来了。 她顿时撇过头去,没脸看了。 弘和看着这夫妻二人的反应,仍是笑意呵呵:“世子,你对你的夫人好,却不让她知道,这又是何故呢?” 司空引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有我不知道的?” 不待陈剑琢开口,弘和大师就抢着道:“自打三年前起,世子每每上山都要多捐一份香油钱,以此为司施主祈福。难道两位施主都成了亲,这件事也要继续隐瞒着吗?” “祈福?为我?”司空引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一脸狐疑的看着一旁的陈剑琢。 见他一脸羞红的神色,那多半是真的了。 可这是为什么…… 司空引左思右想也不得明白,弘和见他们这番模样,知道这二人必然是有许多话要说了。 于是略略作揖,笑呵呵的道:“贫僧寺中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二位施主叙旧,容贫僧先告辞一步。” “弘和大师慢走。”陈剑琢亦跟着作揖。他察觉到那探究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没停下过,后背冷汗直流。 这要他怎么解释?若是盈盈知道他…… 此刻三人已从寺院外的小竹林绕了一圈,隐隐到了寺后头另一处角门。弘和大师不欲多加打扰,先行一步进了角门。 这夫妻二人都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哪知才见他进去,又听得弘和大师在角门后头道:“施主,你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还有人在听? 司空引的神色不大自然。虽然弘和大师管驸马叫做世子,为了避嫌管她只叫司施主,可京中国府侯府众多,自然世子也多,寻常人家见他们这样穿着打扮,很难立刻联想到他们的身份上去。 只希望听到了那般羞人的话的人,不认识他们夫妻二人才好。 而门后那人显然也没有装没听到就此避开的意思。 他在门后轻唤一句:“弘和大师安好。” 司空引一听这声音,面色就变得极冷。 下一瞬,这人就迈着步子从角门内信步而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让她在心中防之又防的人——司空珩。 第130章 做戏 “原来是二王爷。” 陈剑琢抱拳作揖,余光不由得暗暗瞥向司空引的方向。 司空珩出来的一瞬,她面上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心头不禁有了疑惑。 盈盈似乎不大喜欢二王爷?可这是为何…… “陈小将军快快免礼……”司空珩上前一步虚扶他一把,暗自打量着这对夫妻,“说来今日也是巧,能在此处遇到你们。自七皇妹大婚,在公主府设宴之后,我们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原来弘和大师先前说的贵客就是他。 “是巧……”司空引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轻轻福身,“问二哥的安,不知二哥今日怎会得空,上这崇生寺来?” 司空珩亦是笑:“我一个闲散王爷罢了,今日斗鸡走狗,明日游山玩水,上哪不行?” 司空引亦在打量着这个日后会行大逆之事的二哥司空珩。 然而他此刻面色平静,一脸从容,仿佛真的是一个只知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看不出丝毫的不臣之心。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司空珩华服加身,端的是风神俊朗,一看既知非富即贵,两相比对,倒显得司空引与陈剑琢二人身上太过素净了些。 司空珩亦发觉了这一点,他看向陈剑琢的位置道:“陈小将军,七皇妹可是自小被我们兄弟几个捧在手里护着长大的,怎的嫁到了陈家,出行却只能穿这么素净的衣裳?” 这话中的责问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陈剑琢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大方承认下来:“确实是陈家招待有失。” “我们是上佛寺,要那么隆重做什么呢?”司空引笑了笑,浑不在意的样子。 司空珩微微皱眉——这倒是让他寻不到理由发作了。 可他方才在墙后听到一些,七皇妹似乎对她的这个驸马还有些不满意,怎么一见了他,就开始护起陈家来了? 难道七皇妹嫁去陈家还没多少时日,就开始一心为陈家打算了? 思前想后,他不再纠结着装这事,换了个话题问道:“七皇妹,陈小将军,不知你们夫妻二人此行上山,是来做什么呢?” 司空引听罢,心头冷笑连连——她这个二哥真是好会打算,对自己的目的绝口不谈,反倒来问他们做什么。 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她道:“弘和大师往日里于陈家有恩,阿放好不容易得了闲,特此亲自上山来鸣谢一二。我也顺道来看看陈家那位旧居崇生寺的大房夫人,也算是尽一尽小辈的孝心。”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阿放叫得太过热切,让在场另外两个男人听得都是一怔。 陈剑琢又见他的盈盈说完这句话,手竟挽上他的胳膊,登时整个人像丢了三魂七魄般立在原地,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司空引心中微恼他呆愣,却不想让司空珩看出端倪。于是面上不显,又凑近了些摇着陈剑琢的胳膊,提醒道:“是不是呀,阿放?” “嗯……”陈剑琢这才反应过来,应了她的话。 司空珩将这二人的小动作一一看在眼里,却并不多言语。 他早是娶妻生子的人了,夫妻之间真正粘腻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心里一清二楚。 而眼前这一对,看着似乎甜蜜的很,恐怕里头多多少少有自己这位七皇妹做戏的成分。 想通了,他淡淡一笑,道:“陈小将军,听闻前些日子你破了奇案,又升了职,我先在此祝贺一二了。” 陈剑琢忙道不敢当,此刻他的眼还飘飘忽忽游离着,没缓过神来。 司空珩又转头看向司空引,笑道:“想必这里面,也有七皇妹出的不少力气吧。” 原来是在暗自嘲笑驸马靠女人呢。不过司空引知道她那驸马的性子,绝不可能如此想。 他这人向来有句说句,十分坦然,若受不了自己在背后指点,那些公事他绝不可能透露给自己一丝一毫。 于是她亦跟着十分淡定的打着太极:“二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自嫁去了陈府,成日里不过是听戏赏月,十分自在。你们男人办的那些事情,我哪里想过问呢?” 这是明晃晃的一句谎言了。 司空珩眯着眼睛看她,并不点破:“原是如此,怪不得我几次差人去公主府请七皇妹一聚,都说你不在府上。只是七皇妹,父皇斥巨资在平湖上为你修建公主府,是希望以你的命格能镇守住那棵千年老枫树。 你一嫁人,那样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邸就再无人居住,最后沦为五皇妹府邸那阴森森的荒凉模样,岂不可惜?” “是该回去住一住的……”说这话的是陈剑琢,“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不过我替盈盈谢过二王爷,能在她嫁与陈家之后还能如此替她着想。” 这是暗示他在多管闲事了。不过司空珩的面色不变分毫,看向司空引道:“七皇妹,我近日里新得了两颗三百年的银杏,还不曾落地。不如一会儿就让人直接栽进你公主府里去,与你府里那颗千年老枫树作伴,也不算孤单。” 司空引知道自己推脱不得,只能柔柔的笑,应道:“树哪里懂什么孤不孤单呢?二哥说这话,倒像小孩子一般。不过你的意思我已明白,待过几日日子闲下来,还是回公主府里去住便是了。” “如此甚好。七妹妹,你身份尊贵,虽也不算太过下嫁,但也不必成日里住在夫家。我想到了秋天,你府里那两颗银杏落叶,满地秋黄,你看着也会更加欢喜吧……” 司空珩说罢拱了拱手,“我忽然想起还与人在茶楼有约,不如就此别过,七妹妹,我们改日再叙。” 改日,司空引实在是不想改日还能见到此人,她巴不得司空珩原地就从这世上消失。 不过此时此刻,许多事情都还不是时候。她掩下眸中不耐,对司空珩最后福了福身,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处,一路向着下山的方向去了。 她和驸马的那番话也不知让他听去了多少?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应不至于坏了什么大事才是…… 第131章 全家沆瀣一气 司空珩走后,他们二人回了那间一开始想弘和大师要的小厢房。 司空引坐下,笑眯眯的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粗茶。 “驸马,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没与我解释?” “解释什么?”陈剑琢装傻充愣。 “弘和大师说你三年前就在崇生寺为我开设法坛祈福——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司空引托着脑袋看他。 她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测,之前陈佩毅说他这个大哥三年前就想着娶亲,难道是…… 司空引抬了头,见驸马在她对面呆呆愣愣的看着茶盏中一根漂浮着的茶叶梗,半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你说话呀!”她推推他的手。 若真是她所想的那样,那他们之间也太…… “咳,我……”陈剑琢顿了顿,脑中拼命搜寻着可以过了这关的说辞,“我那时觉得,长公主冰雪聪明温柔娴静,是一国女子之表率。所以……所以来崇生寺开了这个法坛为长公主祈福,我绝对没有想别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司空引淡淡看着他。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跟她说实话? 陈剑琢耳尖红了:“盈盈,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司空引冷下脸,“陈放,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是早就认识我?” 陈剑琢不说话,装鹌鹑。 “你,究竟为什么会向四皇兄求娶我?”她道,“今天你可得从实招来。” 陈剑琢知道自己今日这是逃不过了。 “我……我若说了实话,盈盈可会觉得我孟浪了?”他一脸希冀的看着她。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实话了……”司空引冷笑,“你要是效仿董永,偷看七仙女洗澡所以才跟她好上了,那我肯定一脚把你踹了。” “那倒不是……”陈剑琢神情讷讷。 他倒是想的,可他有那心也没那胆啊。 “还不快说!”司空引一拍桌子。 “是,是三年前……”陈剑琢刚开了个头,脸就红了,“三年前我在京郊南边的林棠村,第一次见到盈盈,我……” 他说着说着,有些讲不下去。 后面的故事他该怎么编,才能不让盈盈看出端倪? 可怜见的,这是他头一次在夫人面前说谎,心慌的厉害。 听到「林棠村」三个字,司空引的面色古怪起来。 “林棠村,是开满了海棠花的那个村子?”她问。 这个村子里九成的住户都姓林,各自又都带点血亲关系,以植满海棠闻名。 陈剑琢点点头。 “三年前在林棠村,你说的……该不会是我扶父皇灵柩入皇陵,宿在那村子时的事情吧?”司空引的脸色更难看了。 陈剑琢早做好了她发火的准备,又是讷讷的点头。 “好啊,你……你好大的胆子!”司空引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那时候我一身素衣,披麻戴孝,你也能对我起了那种心思,你……” 她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你既然在林棠村,那时候你也该是国公府世子了,为何就没在村子里听说过有你这号人?”她问。 盈盈真是聪明,一下子就问到关键点子上了。 陈剑琢抿抿唇,随意扯了个托词:“我那时有个差事在身,不方便让人知道行踪。不然天家的仪仗过去,我是该上前打个招呼,搭把手的。” 这倒是说得过去。 司空引凛了凛神,收起脸上怀疑的神色。 “你……那时你见了我,到底是为什么?”司空引说着说着脸也红透了,“你不要告诉我,是什么一见倾心之类的鬼话……” 陈剑琢看着她通红的脸,脑子里头一片混乱,拼了命的组织语言。 “是也不是。以盈盈的相貌,若说没有一见倾心,恐怕才是鬼话……”他道,“但更多的是那时候我知道了,盈盈宿在林棠村时,半夜门口忽然多了一条奄奄一息的母狼。若是寻常娇滴滴的小姐家,恐怕吓得直接让人打死了,但是盈盈,却救活了那头狼……” 司空引一愣,当时是有这么回事。 那天夜里大雨倾盆,她发现那头老狼的时候,它浑身都是猎人留下的箭伤,模样好不凄惨。 村子里发现了狼,本该是件惊动全村的大事。可她见那狼已是年老体迈,又身负重伤,根本没有攻击人的能力,又念在这是她父王丧葬期间,不宜见了血腥,于是便叫人好生养一养,留下那狼一条命。 那狼似乎也通人性,留在林棠村将养那些时日,温顺亲人,也不乱吠,伤好的差不多,自己就走了。 后来司空引又在林棠村住了些时日,每天清晨都能在门口捡到一两只似乎是被狼咬死的猎物。 当时还被传为一段佳话,说长公主胆大心善救下伤重老狼,被狼衔物以报,成了民间逸趣美谈一件。 可…… “就因为这个?”司空引皱起眉头。 这件事虽说是在林棠村发生,可当时京中许多老百姓都是知道的啊。 “我那时候想,长公主胆子这样大,应该……镇得住我身上的血煞气……”陈剑琢耳尖通红,“天底下若不是长公主,寻常女子见了我都该要怕的吧。” 司空引闻言不说话,只看了看坐在桌前这个容貌英伟,彪腹狼腰的男子。 是有些煞气,不过京中喜欢这类的女子也是众多。 更何况,三年前,他应该比现在稚嫩不少吧…… “驸马实在是多虑了……”她道,“若你不是熬到十九才成亲,陈家的门槛应当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可我……我只想要盈盈。”陈剑琢的声音越说越低。 “所以你就又熬了三年,待到我父皇的孝期过了,才去向我四皇兄下了聘?”司空引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陈国公与国公夫人,就由着你这样胡闹?” “我自然跟我爹娘通过气了的……”陈剑琢似乎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我爹娘都说,若我真的看准了,就是以我的身份做驸马不太合适,也应当去尽力一争。” 得,原来是全家沆瀣一气,早早想着把她娶回家了。 第132章 皇后娘娘 话说完了,陈剑琢一面给她倒茶,一面小心翼翼的看她。 司空引久久的不说话。 她想,之前她回宫归宁那日,在太后举办的赏花宴上随口一言,倒是一语成谶了…… 那时候她在京中贵女们面前胡诌,说驸马早早倾心于她,只不过她那时并不知道驸马的存在,成婚之后,方才得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段首尾。 如今看来,可不是么! 她记得她那日,仿佛还戴了一支海棠花的木簪子…… 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奇怪啊。 “盈盈在想什么?”陈剑琢见她自顾自的低头沉思,终是忍不住问。 司空引眨眨眼睛:“我在想,你既三年前就在崇生寺为我设下法坛祈福,我们成婚之后,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这有什么好告诉的?”陈剑琢不大明白。 “你……你这样默默对我好,有什么作用?”司空引脸色红了红。 她此刻方才深刻明白,驸马其实方方面面都对她不错。 他一直在对她好,各个方面。 可是她从前却视而不见。 陈剑琢很认真的跟她辩白道:“我为你好,为什么就一定要你知晓?只要你真的开心,知不知道是我做的又有什么所谓?” 司空引愣了:“驸马竟然如此想?” “寻常人,大抵都是这样想吧……”陈剑琢耳尖红了红,“如果是真心……真心喜欢你,大约都是如此。” 真心?喜欢? 司空引看向他,摇了摇手中折扇:“驸马家中的风气,和宫里还是很不一样呢。” “这话怎么说?”陈剑琢不知她是觉得陈家风气好还是不好。 “我们皇室子女,从来没有默默为谁好一说。在宫里,若自己有了什么功绩,一定要拿到父皇面前让他知晓,才能得到他的认可。 否则皇家子女众多,个个都藏着不说,今日藏一天,明天这主意很可能就让别人捞了去,长此以往,在父皇面前,只会渐渐说不上话了。”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自然也就想不到会有人为了她在崇生寺捐钱开设法坛祈福,年复一年,不求她知晓这份心意,只愿她这一生能平安顺遂。 她不禁问:“驸马,若三年前你娶不到我,那这法坛,以后你娶了妻还供不供了?” 若是以往,她是不会问这种蠢蠢的假设的。 可她看着自家夫君这张脸,实在是心痒难耐的想要知道。 陈剑琢偷偷瞧她一眼,闷闷的道:“我不娶你,还能娶谁?” 司空引笑:“我是说万一呢。你不娶我,总也要娶别人。” “没有别人,不会娶别人……”陈剑琢道,“所以这法坛我会一直供着。” 司空引听了却并不当真,只当他是在哄哄她罢了。 在她眼里,他们感情的起因实在不大立得住脚。她的驸马如今视她如珠如宝,那恐怕也是看在他枯等了三年,久久得不到的份上。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若是得到了,那可就未必了。 她四皇兄与皇嫂之间,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到此处,司空引垂下眼眸。 她忽然站起来。 “盈盈,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既然来了崇生寺,是有必要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的。”她道。 · 司空引即刻就动了身。 当朝帝后不睦,皇后方音书在崇生寺礼佛多年,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方音书是儒林大家方家的嫡女儿。方家历代以来出过两任丞相,门生遍布天下。 但随着方家最有才名的嫡长子方渐催中毒昏迷不醒,方家近几年也渐渐避世,不参与朝中事物。 直到当朝皇后方音书上山礼佛修行,方家就算彻底断了与皇室之间的联系。 要来崇生寺见皇后,并不像见詹氏一般简单。 皇后虽名义上在寺中礼佛,其实并不与众人一般住在崇生寺中。 她所居住的地方在龙首山顶的凌绝峰,想要上去,须提前一天递上拜帖,由侍卫层层审批,且身边一个下人都不能带,只得徒步前往。 方皇后此举的用意就是绝了旁人上山拜谒的心思,但司空引是万分心诚的,自然不在乎这万千步路,于是早早命人递了拜帖上去,准备今日就上凌绝峰,当日往返。 陈剑琢听了她的计划很是担心:“盈盈,不如我与你一同上去,山路难走,你一个人怎么让人放心?” “拜帖上填了多少人,就只能多少人上去,你一个外男在深山老林里见后宫的女人实在是不方便,还是不要跟去了。不过驸马放心吧,龙首山上清净得很,没什么会吃人的野兽。” 司空引边说边收拾出一个简单的包袱,换了双轻便的鞋。 “可……如今都过了午时这么久了,天太热,你一来一回,下来的时候恐怕天色已晚,看不清路……” “那下来的时候你来接我吧,大约是日落时候,这倒是允许的。”司空引看着他笑了笑。 见她心意已决,陈剑琢不说话了。 司空引向小沙弥要了张能大致辨别方位的地图,上了山。 如今正是酷暑,山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走。她行了一段路程,腿脚酸软的都不像自己的了,身上也是汗流浃背。 索性这一路风平浪静。 小沙弥说的不错,山上什么危险也没有。 行至黄昏时分,她终于看见了凌绝峰上几间禅房的大门。 皇后的贴身婢女池霜等在门口,四目相对,她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长公主可算来了,皇后娘娘盼了您许久。”池霜微微朝她福了一礼。 司空引跟着她走入禅院,见这里头的陈设摆件,十分惊奇。 她一见池霜,看到她身上衣服与山下城里的丫鬟穿着无异,只是朴素了些,是以心中暗暗惊奇。 皇嫂不是在崇生寺一心礼佛吗?可就是在山腰寺中修行的詹氏,都是一身素布衣裳见人了,皇嫂她又怎会…… 这副样子,若让旁人知晓了,不是白白落人话柄吗? 正思忖间,司空引不知不觉到了禅院中最大的那间屋子门前。 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是长乐来了?快快进来吧。” 第133章 神佛又在哪儿呢 司空引抬脚迈进禅房。 皇后方音书所居住的这间禅房已将正门口议事的小客厅改成了佛堂,正中心的佛龛摆了一尊文殊菩萨像,下头的香案上插着几根将要燃尽的残香,案上也只是草草供奉着几叠要坏不坏的夏季瓜果。 所幸,佛堂边侧还置了一张半新不旧的小方桌,边上三四张椅子,可以供客人有个落脚之地。 方音书正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面带浅笑的朝着司空引招手。 当朝皇后方音书今年不过二十二的年纪,只比长公主司空引略大上三岁,正是容貌昳丽的时候。 如今她穿着寻常小姐家才着的鹅黄色常服,梳的竟是未嫁女子才作的少女发髻。 司空引亦是扬起笑容和她打招呼:“音书嫂嫂,许久未见了。” 她坐下来,打量了两人一番:“说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除夕。如今见你过得好就好,倒是我被比下去了。” 方音书的大丫鬟池霜上来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随后默默退下。 司空引接过那茶盏还有些惊异——皇嫂久居深山,喝的茶竟是这样好的品质? “日子过得真是快啊,长乐,听说我上山这些年,你都嫁人了……”方音书像是没看到她的打量一般,轻抿一口茶水,“嫁的是……” 方音书迟疑不语。 “是陈国公家的世子。”司空引垂下眼眸,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皇嫂在深山林子里独居数年,可身边的吃穿用度都不算差,可见是隔三岔五差人下山去采买的。 可她这样问自己,是不是在暗示,她已远离朝廷许久,不愿再管那些事呢? 看来她坐在这里,还没与皇后说上两句话,目的就已被她猜透了。 她就是来请皇后娘娘下山回宫的。 眼下南边水患不知何时会爆发,到时候自己和驸马必然离京去这一趟,还有许家和司空珩搅在里面。京中若无人坐镇,她实在放心不下。 方音书笑了笑:“我以为那位若真心爱护你,定然会给你指一位远离朝廷纷争的好亲事。不曾想,一指就将你指去了国公府。” 司空引并不将方音书话里对皇上的讥讽放在心上,解释道:“是我与这位国公府世子有些渊源,他自己上门求娶的。” “哦?这么说你们是两情相悦了?”方音书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眼神,随即想到了什么,忽又暗淡下来,“长乐,我真心祝福你们夫妻能长长久久的和睦下去,不要步了我和那一位的老路。” 司空引知道,自己的四皇兄登基之后三宫六院,为了平衡朝中势力不得不宠幸各种各样的女人,实在是让她这个皇嫂伤透了心。 她不欲为他辩驳什么,目光落到佛龛上的淡淡灰尘和香案上快要腐烂的瓜果上。 她忽然问:“皇嫂住在这里,难道会比深宫中更快乐吗?” “这里倒是清净。”方音书道。 “其实皇嫂不信什么神佛,对不对?”司空引直视她的眼睛。 方音书并不觉得自己能瞒过她,淡淡一笑,道:“确实如此。在我眼里,若求神拜佛真的有用,我兄长中毒卧病在床的那些年,神佛又在哪儿呢? 人们总爱给自己找一些虚无缥缈的寄托,可是事在人为,若有大难当前,求佛总是不如求己的。” 大难当前…… 司空引心中反复回味过这四个字,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感突然而至。 是啊,这会儿是真的大难当前。 水患,那可是要死成千上万的百姓。 上头的人一个决策不慎,下头遭殃的百姓只会更加惨烈。 这种内忧外患的时候,若没有一个人从旁协理,规劝着皇帝…… 可是看她这位皇嫂一脸决然的样子,她也是头痛万分。 没有发生的事情,她是断断不会泄露出去的,可她该如何说,才能让皇嫂心甘情愿的回去助皇帝一臂之力呢? 实在是难…… 想了想,司空引开门见山:“嫂嫂,你真的不再管他的任何事了吗?” 她这会难得用了嫂嫂这个称呼。此刻她不是在问作为一宫之主的皇后娘娘,而是在问她哥哥的嫡妻,她曾经的家人。 方音书轻轻摇了摇头。 她眼中的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 司空引叹气:“嫂嫂,守着一个你不信仰的宗教,青灯古佛相伴一身,和守着一个你不爱的男人,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音书的声音冷了下来:“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物,总归前者带给我的烦恼会比后者少上许多。” 司空引心里微微一惊,四皇嫂和四皇兄之间,已经不睦到如此地步了吗? 她四皇嫂这话大有——他不死就不谈原谅的意思。 这可是一句大不敬的话,却让司空引看出方音书的决心。 她知道,她的嫂嫂暂时是说什么也不肯了。 眼见外头日薄西山,黄昏将至,司空引索性起身告了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边走边想,若是南边一出事,偌大的朝中,还有谁是一心一意能帮着四哥稳定局势的呢。 本来她是很看好陈国公的,可惜上一世她与陈家不亲近,自然不知道陈国公在她大婚不久之后就被皇上派去奇袭北境。 况且陈国公这一走,若她与驸马也就此南下,陈家在京中没有一个主事的人,恐怕会有更多的眼睛盯过来了。 好在前一段时间,陈家上下也算大致整修过一番了…… 那么对皇上衷心的人里还有…… 全公公? 司空引有些不大确定。全公公如今虽掌管了怜影卫一段时间,也算有了实权,可惜到底是个宦官,许多事情也只能暗暗相助,真到了朝堂上,他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司空引一时头疼不已,一不留神,走的就慢了许多。 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夏风吹拂,草木作响,山间静谧得很。 她听着树叶摩擦的猎猎之声,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安的感觉。 静,太静了。 第134章 有狼 身后有古怪。 仿佛有眼睛在注视着她。 在这愈来愈黑的山路上,这种奇怪的感觉让司空引毛骨悚然。 是刺客?可为什么会是她呢? 照理说,山下皇后侍卫队的安保应该是万无一失,断不会让什么可疑的人溜了上山。 再说了,若是为她而来的刺客,待她一远离凌绝峰山顶禅房的大门,他们早该下手了,又何须等到此时。 难道是野兽? 司空引后背一寒。 若是不通人性的野兽,那倒比刺客还要难缠。 野兽可不会和盯上的猎物谈条件。 它们一旦下了决心要吃你,那就会吃你。 不至你死我亡,誓不罢休。 这个念头一在脑中闪过,司空引觉着自己全身上下都僵硬起来了。 十有八九,真是猛兽。 是熊?虎?蛇?豺? 不管是哪种,唯今之计,都万万不能回头。 倘若回了头,就是给那畜生一个信号,告诉它自己已经发现了它。 若是大型猛兽,当场就这样扑上来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于是司空引迈着僵硬的步子,仿若毫未察觉一般继续往前走。 她面上一派平静,实则内心紧张极了,好几次同手同脚的迈出去。 她在想,这段难熬的路她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在她下山之前,身后那只畜生必定会找个时机动手。 可若她撒开了腿狂奔,她真能跑过后面那头连品种都不知道的凶兽? 这样一做,激怒了它,岂不更糟? 司空引越想越慌,而越是慌,心反倒慢慢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她不能两眼一抹黑,死到临头了,连被个什么东西咬死的都不知道! 想了想,她扯出自己胸口一块金凤衔珠的链子来。 这是她母后的遗物,只是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 她伸手轻轻一掰,将上头微微发光的小小东珠拽了下来,行走间的速度却不减,只假装是无意遗失一般,往后轻轻一掷。 四周一片静谧,甚至那枚小珠落地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司空引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树叶摩擦的响动。 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此刻,趁着那畜生被小珠吸引了注意,刚好回头看一看它的真面目! 四周一片漆黑,司空引在这间隙稍稍撇过了头,用余光轻轻扫了一眼她的身后。 有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着凶光。 是一匹狼! 淡淡的月光似乎照亮了它灰白相间的皮毛。 那匹狼的反应也很是敏锐,在发觉到前面这人有异动之时,就将注意力从地上的小珠子移到了她身上。 一人一兽,四目相对了! 纵然司空引心里早早做好了心理建树,此刻还是觉得腿软。 它发现自己在看她了,那她是不是…… 她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身后的那匹狼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并不急速逼近,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既像是准备瓮中捉鳖,又像是已经叼住了她的后颈肉,想在最后一刻看着自己的猎物垂死挣扎。 司空引彻底慌了。 她在想,若她真的死在这里了,老天会不会给她重活第三世的机会? 估计是没有了。 可山上就是一朝国母,皇后娘娘常驻的禅房。 下山的道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匹恶狼? 她想不通,也无暇想了,她已忍不住,提着裙子飞速狂奔起来。 身后树林间的悉索响声亦跟着变得清晰。 那头狼亦在狂奔。 可人终究是跑不过狼的。 司空引心头微沉。 她提着裙子跑过一条充满泥泞的道口,忽然在路的尽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立马认出了那个人。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脚下轻功踏了一步,瞬间就到了她跟前。 他们离得近了,司空引终于看清他的眉眼。 这是她的驸马,他来了。 他没有忘记她上山之前他们之间立下的约定! 司空引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有……有狼!”她道。 “别怕。”陈剑琢将她护在身后。 司空引略微喘了口气,才发觉他手上还提着一杆侍卫用的红缨枪。 难道他也察觉了山上有狼? 她回了头,看见他们身后居然还有三个皇后节下的侍卫。 然而不知他们是不是得了令,此刻只是远远站在一边,严阵以待,不敢上前。 司空引不禁有些担心。 她这驸马一个人,还带上她这个累赘,能应付得来一头狼? 此刻的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 司空引看周围全是黑漆漆的一片,耳边只听得风动和草动,全然看不见那狼躲去了哪里。 未知的恐惧让她心头寒意阵阵,可是在驸马身边,她竟觉得这样的场面也不足为奇。 陈剑琢却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灌木丛,眼神洞若观火。 司空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还不待她从那草垛中看出什么端倪,唰一下,一直灰白相间的狼头从草垛里探了出来。 饿到发绿的眼睛落在在场所有人眼里,在他们心头各自惊起一番大小不一的波浪。 那头狼看到面前立着的人一下子变成两个,停住了脚步,与他们对视。 司空引偷偷从陈剑琢的身后看这头狼。 它眼中的精明与盘算,竟和人也并无二至。 她想,难道这狼是……通人性的? 可既然如此,它方才竟想袭击她? 看来它是真想杀了她的。 她一双手抓在她身前那个男人的臂膀上,此刻不禁又收紧了些。 此情此景十分危险,甚至是迫在眉睫。 身后那几个侍卫本还想上前相助,被陈剑琢一个抬手的动作止住。 他忽然道:“盈盈,你相信我吗?” 司空引一愣——为何现在说起这些? 陈剑琢又朝着后头喊道:“若想安全脱身,劳烦后头两位兄弟抓两三只活鸡过来。” 后头的几个侍卫亦是愣住不解。 活鸡,这时候? 这是要给这头饿狼送吃的? 见后头的人迟疑着久久不敢动,陈剑琢在她耳边道:“盈盈,你可愿信我一次——这狼只是饿得很了,实则不会伤害我们?” 司空引明白,眼下在场的这几个人里,那些侍卫主要是来保护她的。 毕竟驸马爷武功高强,不带着自己,应该有的是法子脱身。 他们在此久久不走,也是在等自己发话。 她心中惊疑不定——驸马凭什么说这狼只要吃饱了就不会攻击他们? 她不太确信,此刻却忽然愿意全心全意的相信他起来。 司空引对着后头那几个侍卫道:“你们就按他的意思去办!” 第135章 通晓狼性 司空引一发话,后头跟来的侍卫立马去了一个。 只不过在这龙首山上的寺庙附近,活鸡并不好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去了的小侍卫还没有回来,倒是与他们狭路相逢的那头狼一下子从草丛中跳了出来,坐到了路中央,大摇大摆的与他们对视。 陈剑琢说的没错,这已是一只瘦骨嶙峋的饿狼了。 司空引有些惊奇的发觉,她这个驸马,也许能通过兽类的种种行为表现,推测出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 随着时间流逝,她看着陈剑琢执枪的手似乎握得没有那么紧了,浑身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唯有一点,那就是他依旧牢牢的把她护在身后。 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此刻竟觉得是如此的心安。 若不是驸马及时出现,哪怕这狼是通些人性的,以当时的状态只怕她早被拆吃入腹了,哪里还会好端端站在这里? 起初的那阵惊骇过后,司空引心中也不免思考着——崇生寺周边的坏境向来都有御林军仔细排查过,这里,怎会有一头饿狼呢? 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那人针对的,是她还是皇后? 司空引不敢想了。 天色愈来愈黑,过了好一阵,出去的那个小侍卫才一手提着一只活鸡过来了。 他谨遵着陈剑琢的叮嘱,既没有带旁的人,又没有点火把,就怕惹恼了眼前这饿急了的野狼,或是吓跑了它,再寻觅不得,反倒容易生出更多事端。 小侍卫提着鸡上前,陈剑琢对他点点头,于是前者手一松,将两只从山脚下农家买来的两只家鸡丢上前去。 很快,这两只家鸡就扑棱着翅膀消失在路旁的灌木丛中。又听得嗖一声,饿急了的野狼亦紧随其后,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司空引松了口气,此刻手脚竟有些虚软。 陈剑琢扶了她一把,道:“盈盈,暂时没事了,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最好是连夜下山回城里。” “那狼吃饱了,可还会伤人?”司空引心有戚戚道。 “不会……”陈剑琢说的肯定,“这狼原本也不是山中狼。它身上有些猎器所致的伤痕,出现在此,恐怕是有人蓄意为之。” 猛然间,司空引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蓄意为之……这和司空珩下午出现在此地,有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司空珩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引狼进凌绝峰,杀了嫂嫂? 若是如此,只放了一只狼来,这主意实在太不保险了些。 况且她上一世,并没有多少关于此篇的记忆…… 司空引皱眉思索了一阵。 不,上一世没有关于这狼的记忆,是因为她上一世压根就没有在这时上崇生寺,还特此拜谒皇嫂。 若不是为了杀皇嫂,而是为了杀她,那么这匆匆忙忙的准备,或许就说得通。 越想越混乱了…… 司空引摇了摇脑袋:“不,恐怕我们今晚是走不了了。” 陈剑琢知道她大抵会这么说,于是早有应对:“盈盈,善后的事情交给皇后娘娘的侍卫班底与弘和大师就行,你如今受了惊吓,又何必强留在这个地方?” 司空引咂咂嘴。 她自然是知道这点,只是如今的这场意外,倒有了个让她请皇后回京的好主意。 她委婉道:“皇嫂住处这条下山的路上,守卫班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总归不放心。” “其实也不能怪侍卫班子……”陈剑琢顿了顿,“有人卯足了劲儿想害人,他们也是防不胜防。” “正因如此,我才觉得这荒山野岭,皇后娘娘住在此处实在不安全……”司空引道,“驸马,你说是吗?” 陈剑琢此刻大抵明白她的用意了。 于是他接着配合她唱双簧。 他咳了咳,道:“我通晓狼性,那只狼如今跑进深山里,虽是吃饱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吓人,但若是大肆搜山抓捕它,以后此地指不定要遭受狼群报复。 我看,山上实在不适合再住人,不如一会儿盈盈与我带人一同上去,先将皇后娘娘接下来要紧。” “我正是这个意思。”司空引看着他的眼睛轻轻一笑。 看来这个呆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 他们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着一旁皇后亲卫队的侍卫长。 野狼的出现,甚至长公主被这狼追赶到何种境地,他们几个人都是亲眼看着了的。 是以他们夫妻二人说完这番话,这几人也不疑有他,连忙收拾整顿一番,回去将事情始末报备给了弘和大师,又带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上山去请皇后了。 这一夜大家直直忙到后半夜,山上的搜寻队伍找了一夜,都没再找到那头将要伤人的狼。 第二天,这结果传到了司空引和陈剑琢耳中。 “它不会再来了。”陈剑琢道。 “驸马为何如此笃定?”司空引十分怀疑的看向他。 她冥思苦想一夜,总觉得她这驸马还藏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本事。 他说他通晓狼性,可若不是在塞外草原沙漠土生土长,哪里来的机缘通狼性? 她看她这驸马的通晓,还与寻常人的略懂皮毛是很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陈剑琢假意听不出她话里的探究,反而一脸淡然的把话题引向别处。 “盈盈,你真的很恨那头狼?”陈剑琢问。 “不算吧……”司空引歪着脑袋想了想,“饿了就要吃东西,人或动物都是如此。只不过我希望,被吃的永远都不是我就对了。” 陈剑琢点点头,不再说话。 二人接着坐下用早膳。 不一会儿,陈家的下人来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第136章 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皇后来了,陈剑琢自然避了出去。 司空引本想在前头的议事厅相迎,不想方音书自己不顾下人劝阻进了来,执意要亲眼看一看长公主未着粉黛的样子。 司空引知道,自己这皇嫂对昨晚的事还是有疑虑的。 她是方家的女儿,又是一国之母,自然是个顶顶聪明的妙人,不愿被人随意拿捏。 方音书是还在怀疑,昨晚山上有狼的事是她自导自演。 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想看,自己让她看便是。 方音书进来了,见小厅前头的桌上还摆着飘着热气的早膳,上面摆了两副碗筷,显然有些意想不到。 “长乐,怎的……是昨晚没睡好?”她问的很委婉,“可是魇着了?” 司空引轻轻笑着,避而不谈:“是起的迟了些。皇嫂可用过了,若不介意……” 她越是这样说,她这个皇嫂越是能察觉出她的害怕。 其实昨夜有驸马守着她,她睡得还好,只是想偷个懒觉,所以今日才起的这样晚。 “不必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方音书一口回绝了,脸上的担忧之情倒是真的。 若她再有什么疑虑,看见司空引惨白着一张小脸,也该放下了。 她本是不想提她回京的事的,不过司空引却先提了。 她道:“皇嫂,我知道你心里千千万万个不想回京,可惜天遂不如人意,如今上山不太平,你是不得不回去了。” 这番话果然惹得方音书心头一沉。 她说话也不大客气起来:“长乐,你知道即使我回了京城,也不会回皇宫,方家才是我的家。” 司空引却并不在意她话里的疏离:“皇嫂,我可不是要在你面前为那个人说好话——你须得知道,咱们都是女人,我要是站在你的对立面,劝你去原谅,那岂不是要遭天打雷劈?只是你如今能回一趟京城,也许就会发现,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大一样……” 方音书笑了:“长乐,你虽然嘴上说不是为了他在说好话,可这话里的方方面面,都是在诱我心软啊!” 说罢她站了起身:“行了,我本想是在崇生寺接着久住下去,不过你都这样说了,我再住在此处也只有不便,不如就此回了方家,还做方家的女儿。今日见你无虞,我这一颗心也算放下来了,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和夫君一同用早膳了。” 说罢,方音书起身出了门,这次是往弘和大师住的方向去,想必是真要前去告辞。 司空引笑了笑,对着屋外听候吩咐的丫鬟道:“去请驸马爷回来吧,这边事情都说完了。” 昨日被狼那么一吓,却能以此请皇后回京,这也算有得必有失。 至于皇嫂不愿回宫,只愿回方家,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内。 昨夜,她已修书一封叫人递进皇宫,知会四皇兄此事。 想必过几天皇嫂的队伍一到方家,她的四皇兄就会等在那里了。 这夫妻二人相见,也不知结果会如何。 唉,四皇兄,做妹妹的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崇生寺的事情办完了,司空引让陈家跟来的下人们着手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她手边的事情忙到一半,詹氏和陈静知过来了。 于是三人又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小书房坐下。 詹氏今日换了身颜色喜庆些的衣裳,对着司空引诚心道:“老身要多谢长公主这般费心安排才是。” “伯婆母实在是客气。”司空引边说边把目光落在陈静知身上。 看来这丫头和自己亲娘之间的关系是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今日她们三人坐在这里讲话,她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了。 司空引忽然问:“只是有一事我实在是不解,可否请伯婆母为我解惑一二?” “长公主请问。” “说来也是有些奇怪——我听闻静知的亲姐姐当年得先皇后眷顾,十五岁就给指了一户好人家,可静知为何……” 司空引语气有些不确定。照理来说当年陈家大房老爷陈彰彦随她父皇出征战死,余下寡母和两个女儿,为安抚一二,皇家给他的女儿指了门好亲事,可为何这指婚只指了一人的呢? 皇家素来注重体面,是不会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陈家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过这到底是大房的事,司空引的态度似乎就是随意一问。若大房詹氏不愿告知,她也不想过多的探听。 詹氏此时道:“当年承蒙先帝与先皇后眷顾,所以怡棠能得一良配,我大房上下已是感激不尽了。只是当年……静知这孩子,性子与她姐姐很不一样。 她……她父亲去后,就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什么应酬也不参加。 给我这两个女儿指婚的那次中秋宴,她自然也是没去,再加上她还比怡棠小上两岁,彼时还未及笄,就……就错过了那次机会。” 司空引这时明白了。 后来陈静知只怕是就那次开始愈发消沉下去,而詹氏也因为二女儿错失一场皇家庇佑的好姻缘,对她更加恨铁不成钢,是以母女二人的关系才会一步一步淡下去了…… 不过借着这由头,她倒也可以趁机问一问…… “不知伯婆母,如今心中可有什么中意的女婿人选呢?”司空引端起杯子抿了口茶。 有最好,只要不是那竹绍晖。 “哎呀,嫂嫂,你现在同我娘讲这些做什么呢?我还小的很呢。”陈静知一旁听得羞了。 詹氏一笑,回道:“长公主的意思我已明白,这几日我与静知一同住在山上,会为她慢慢考虑这事。若城里有合适的,还请劳烦长公主为静知留意些个。” 看来詹氏在这件事上,看法和自己还是很一致的。 司空引亦是回以一笑,又随意话了些家常,然后送这二位出去了。 看来陈静知在山上和大房太太的关系尚且不错。这样,她也可以放心多留她一段时日。 第137章 开源节流 时至中午,陈家回程的马车队伍业已准备完毕。 又不见了驸马爷。 司空引在车前等得满脸不耐,索性小手一挥,直接让人收拾东西上路了。 来时她就让众人等了他那么久,回去时,可没有谁还有那么好的性子了! 马车刚下了龙首山,司空引坐的这辆又是很熟悉的抖了抖,车帘子被人掀开,陈剑琢弯腰钻了进来。 司空引摇着折扇打量他一阵。 还好,这回没弄得脏兮兮的,不然她一定将他赶下去了。 她故意板起脸,冷冷开口:“陈放,你最好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陈剑琢往她身边一坐,其实心里还有些窃喜。 盈盈叫他小字了。 虽语气不是特别好,不过只要是她叫出口的,他都很乐意听。 叫驸马,总觉得太过疏离了些…… 他搓了搓手,道:“盈盈勿怪,我是去见了一个人,说起来,这事还和盈盈有些关系……” “你别什么事情都扯上我!”司空引打开他偷偷摸过来的手,红了脸。 上次他迟到,说是为她做礼物,这次怎么又是因为她…… 难道他堂堂陈国公府的世子爷,成日里只会围着老婆转了不成? 陈剑琢道:“是卫炎彬,他要带着女儿离京了,特地上山来向弘和大师拜别。” 提起这个人,司空引一愣:“这么说,苏语也给他带来了吗?” “嗯,只不过苏语如今已改名换姓了,跟着他姓,叫卫了了。” “卫了了?这名字……”司空引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倒是点评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名字,是有些禅意。” 凡是了了。大概是希望她忘却前尘吧,可惜跟着他姓卫,就有些…… 这话司空引不再提了,又问:“只是他之前都脱离佛门了,此番再回来……弘和大师可愿意见他?” 陈剑琢叹了口气:“他自知犯下那种弥天大错,与崇生寺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自然不敢求佛门宽恕,弘和大师亦没有再说他什么。他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崇生寺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想最后再回来看一眼罢了。” “那他是打算带着女儿一辈子不回京城了?”司空引有些惊异。 陈剑琢点点头。 “可不管是在哪里,以东邦的民风,他一个男子孤身带着女儿,都只怕……”司空引有些迟疑。 这样下去,对苏语以后的成长也是不利。 陈剑琢道:“我也想到这点,所以才提醒他。他说,有可能带着女儿去往北境边关几城。那里民风开放,北渊国人与东邦人居住在一起,不介意这些。” 司空引拧眉:“可不是说皇上要奇袭北境,那边不大太平吗?” 陈国公就是因为此事离京了。 陈剑琢点点头:“所以我荐他去了凉州,那里总是太平些。再说段家就是在凉州发家,段星驰的父亲在凉州官场也有一席之地,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也能托人帮衬到。” 段星驰的家父是凉州刺史,说他在凉州官场仅仅是一席之地,那真是往小说了很多了。 司空引笑:“你如今是真视他做知己好友了?” 陈剑琢不说是或不是,只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你有没有记得我之前嘱托给你的事?”司空引歪着脑袋问他。 “记得的,盈盈交代的事,我怎敢不记得?”陈剑琢笑了笑,“你说待卫炎彬和女儿寻到了落脚的地方,就暗暗给你公主府来信,我告诉过他了的,只说公主府里,还有记挂他女儿的旧人。” 司空引点头:“那卫炎彬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陈剑琢道,“不过他哭了。” 司空引听罢有些唏嘘。 她也算和这卫炎彬相识一场。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苏家那件案子的方方面面都有她的参与。她太了解这个卫炎彬的性子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如今他却…… 想必,他是真的会对自己这个女儿好了。 “希望这父女两个以后都能平安顺遂吧。”司空引道。 她没再和自己的驸马计较他来晚了这件事。 ·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到了陈府。 龙首山上有狼出没的事情,崇生寺并不打算瞒着,事情到了凌晨,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晓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云氏正守在门口,十分担心的张望。 “听说那狼……冲撞的是长乐公主?” 自他们下马车,云氏的视线几乎就没从司空引身上移开过。 “是,好在最后没什么大碍。”陈剑琢替她回答了。 司空引却有些奇怪:“夫人,你是哪里听来的传言?” 云氏一愣:“自然是跟着传言就知道了,这才京城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司空引低眉不语。 当时的细节,应该只有她和驸马还有那几个在场的小侍卫知道才是。 这么大的事,皇后那边自不可能宣扬出去,可如今怎么连云氏都知道了? 她心头有些疑惑,不过却压在心里不说。待夫妻二人行至一处僻静的角落,她忽然开口问:“驸马,你这几日是不用上朝吗?” “现在不用,之后去军营里报道了,就要去了。”陈剑琢道。 难道是有人想拿这件事在朝堂上做驸马的文章? 可惜…… 可惜驸马应该等不到去军营里头报道,就要南下处理水患之事了。 想到这事,她不由得道:“咱们家里,如今还有多少屯粮?” 陈剑琢很意外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想了一下道:“不多。之前西北难民入京,施粥时应该用去一些。不过家里人吃的都是细米,下人消耗也不多,一时半会儿的倒是无需担心。” “驸马,你要叮嘱家里管账的将存粮备满了。”司空引吩咐他。 介时南边事发,全国各地都会粮价疯涨,即使远在京城的人家,也会多多少少受些影响。 陈剑琢问也不问,点头应下了。 司空引对他这点还是很满意的。 一旦是她吩咐下去的这个事情,她这个驸马总是想也不想就应了,即使有疑问,多半也在事情之后。 她心底盘算着,应该拿些钱再屯些粮食起来,介时拿去赈灾,也比到时再真金白银的花钱要省心许多。只是这么一做,动静未免太大了些。 更何况,她的首饰铺子才刚开起来,还有许多需要用钱的地方。 开源不行,只能先节流了。 她得先想个法子,让国库这段时日的支出先省一省。 第138章 未雨绸缪 这三天,京城百姓都在津津乐道着一件皇室趣闻。 传闻龙首山上闹了狼,久住山顶凌绝峰礼佛多年的当朝皇后不得已下了山,住回了自己在京城的娘家方家。 而当今天子竟也舍得拉下脸面,亲自候在方家的大门前恳请皇后回宫主持后宫诸事。 结果呢,自然是被皇后给拒绝了。 可咱们皇上,登基三年多以来,处理朝事从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说是位多么贤德的君主,也是个前途一片大好,未来可期的年轻帝王。 他最大的一个优点,那就是耐心。 这不,皇后不愿与他相见,他就在方家门前吃了三日闭门羹。 据说每每被赶出去,那脸上依旧是笑嘻嘻的神色。 最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磨得皇后同意回宫了。 方家,虽然曾经名声显赫,但如今已无一人在朝中。 这样的家底就敢给皇帝难堪,朝中大臣们自然是颇有微词。 可在皇帝一人的极力镇压下,再加之皇后愿意回宫主事,好处实在不甚枚举,最终方家将天子拒之门外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经过这一事,京城百姓对帝后关系的猜想也有了极大的转变。 原先大家都知帝后不和,总以为是皇帝皇后互相不待见,而皇帝准许皇后去崇生寺静修,这多半也有些软禁皇后的意思。 为此,之前朝中暗暗指责皇帝偏宠妾室,逼走国母的折子并不算少。 但经此一事,人们方才知晓,这皇后去山上多年礼佛,对皇家之事敬而远之,原来都是皇后自己的意思。 而皇帝,堂堂九五至尊,在这场夫妻关系中,一直以来竟是弱势的那一方。 对此,民间纷纷猜测。 这皇帝,当年究竟是犯下了什么过错,才惹得皇后如此伤心,宁愿舍弃荣华富贵遁入佛门,也不愿留在皇宫,坐在这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子上? · 听闻她的皇嫂回了宫,司空引知道自己进宫的时候到了。 她这一段时日住在宫外,也不在公主府,自然不知皇后回宫后,宫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直到她进了宫,经由全公公一介绍,方才得知,她这皇嫂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雷霆手段肃清后宫大内,将这段时间以来宫中的贪腐之气,拔除了个彻彻底底。 攘外必先安内,在这件事上,她的四皇兄也给足了皇嫂颜面,不管她要做什么,他先放下话来支持。 如此一来,原先还有些意见的各妃嫔们立马安分许多,更有甚者,直接向皇后递去了投名状。如此一来,后宫之中也不再是贵妃一党独大。 前朝与后宫从来密不可分。经皇后这样一治理,原先对方家还有些意见的朝臣,自然也就不再敢上言劝谏。 不过司空引还是有些担心。 她皇嫂不在宫中的这几年,后宫里的女人斗得如此厉害,又都自成党派,若她们齐心协力起来想要扳倒皇后,恐怕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些宫里的女人,多半是以有了子嗣的那几个妃嫔为首,难得有没加入任何党派的,多半也是些地位低下,母家势力微弱又不受宠的小妃子。 皇后不在宫里这些年,皇上已有了三个皇子,一个公主,皇长子正是贵妃所出,所以后宫之中贵妃的拥簇也是最多。 她不禁担心,这种环境之下,皇嫂以后的处境会好过吗? 本是想先去见皇嫂一面,思来想去,她还是先去了御书房。 · 今日休沐,宫里四处都比往日里要静谧许多。 已是盛夏,皇帝的御书房内摆着冰盆,散发着阵阵凉气。 司空引跟着全公公从外殿往里走,一路上她已发觉,这御书房外殿的各类摆件都精简了许多。 此处是朝中诸位大臣常常路过的地方,这样布置,未免也有些警戒众臣的意思。 想来她的皇兄与她一样,都有未雨绸缪的心思。 司空引与全公公到了御书房门前,后者轻轻叩响了门。 “长乐到了?快快带进来吧。”里头的人道。 他与全公公相处已久,默契渐深,全公公叩门与旁人叩门有何不同,他一耳就能听出了。 全公公笑了一笑,替司空引推开御书房沉重的大门,自己则立于门边,规规矩矩没有半点要听的意思。 司空引亦是笑,对他点头致意。 虽然她知道,以全公公的武功,恐怕只要他们讲话稍稍大声些,他就能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门开了,司空承正在里头俯首批阅奏折。 司空引默默打量了一阵自己这个四皇兄。 他皱着眉,佝偻着背,眼睛似乎都看花了,手上的笔却不曾停,面上也带着浅薄的笑意。 司空承听见脚步,抬起头来,兄妹二人对视,司空引看到他下巴上青青浅浅的胡渣。 她感慨道:“一段时日不见,皇兄似乎显老了不少啊。” “是啊……”司空承叹了口气,“这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当。如今朕才明白,当年还在潜邸之时学的那些东西,如今能帮上的忙,不过是九牛一毛。” “父王当年也是如此叮嘱过你……”司空引道,“学无止境。” 司空承笑了笑,搁下笔:“皇妹,许久不见你进宫了,想必今日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是特意来谢谢皇兄,支了我许多银子聘请西北逃难来的那些工人,让我手头宽裕了许多。”司空引跟他打哈哈。 “说起这个,朕倒真有个疑惑要好好问问你……”司空承向后一靠,贴着椅背,闲适的翘起腿,真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朕听闻,你那好夫君也给你送了一笔银子,你却算作是他入股,往后还要给他分红。怎么朕给你拨的聘请劳工的钱,就不算朕入股呢?长乐,你这样可是见色忘义!” 司空引笑:“这词一般不是拿来形容男人的吗?怎么倒用在我身上。” “朕不管,你也得给朕算一笔分红出来才是。” “那没有……”司空引笑意盈盈的朝他抛了个促狭的眼神,“相公是相公,兄长是兄长,能一样?” 第139章 全心全意的相信 “好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果真就是这个意思!” 司空承佯装生气,丢了桌上一个小小的玉摆件到她脚底下。 司空引捡起来一看,心里微惊。 竟是一块玉做的虎符。 她微微敛去了面上嘻嘻哈哈的神色:“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司空承也不避讳她:“城郊御林军的兵符,朕想,不如就交到伏波将军手上。虽他还有小两个月才去营里报到,这东西先给他也无妨,也算是朕为他壮壮胆了。” 司空引想到在龙首山上她那驸马与野狼直直对视的那次,道:“他哪里需要这东西壮胆。”说罢,将玉虎符又摆到天子案前。 “怎么,你是替阿放拒了?”司空承有些诧异。 他以为以他这个皇妹的性子,就算自己放了权,也巴不得夫家权势越盛越好。 司空引并不答是或不是,只是道:“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我,你让陈家的人心里都作何感想呢?恐怕他们会觉得,这权力不是驸马凭本事换的,只是我以长公主身份为他求的。” 司空承点点头,收下了。 他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不知道的是,在司空引心里,这兵符要来也是无用了。 南边的事情迫在眉睫,驸马又刚升了将军,这件事情他没有不去的道理。 她要劝皇兄尽快准备起来,可有些话,她并不能说的太明白。 想了想,她露出一个笑容,假装随意的道:“皇兄,其实我今日进宫,真是来话话家常。许多事情民间传的沸沸扬扬,我也好奇的紧,前来探知个其中一二。” 司空承心里有了数:“你说的是朕与音书那事?” 司空引点头:“旁的细枝末节倒也不说了,我是想知道,嫂嫂之前对回宫是万般不肯的,这三天里,皇兄你到底使了些什么法子,才终于让她点头应了?” “还能有什么法子?她不放我进方家,我就半夜爬她闺房的墙呗。” 司空承说起这话来一脸坦然,丝毫不觉他一提起方音书,连自称都变了,“从前朕还在潜邸之时,又不是没干过这事儿。当年费了好大的劲,才这样把她娶到手,可惜……” 司空引听得目瞪口呆。 她的皇兄,当今天子,半夜去爬她皇嫂的墙? 这事说出去,可不得贻笑大方了。 这是真不把她当外人啊! 想起什么,司空引的脸红了红:“你……那你半夜是去……” “行了行了啊,接下来的话题,就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该问的了。”司空承瞪她一眼,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话说回来,长乐,你与阿放成婚这么许久,怎么也没个动静?” 他的目光游离到司空引肚子上。 “我们才哪儿到哪儿啊!” 司空承点点头:“也是。不过到时候你们若是生个儿子,虽是陈家三代爵位已到了,但我这小外甥将来若要入朝为官,不管从文从武,朕都会多多照拂。 若是生了个女儿,那还是好好养着,安逸些,不要那么辛苦,朕封她做个郡主,享三品俸禄,若她要承了你这个为娘的心志,想入朝做个女官,朕也会遂了她的心意!” “皇兄,你现在就考虑起这些了?”司空引的面色不大自然。 要是让她这个皇兄知道了她和驸马之间一点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那不得把他气死。 司空承什么也不解释,只是道:“长乐,你是朕与音书的媒人啊!” 他这样一说,司空引就明白了。 其实当年她的皇兄与皇嫂相识,亦有些她在里面推波助澜的成分在。 而如今他们之间能稍稍冰释,皇嫂愿意回宫,可不就是因为那日她在龙首山上遇到了野狼吗? 皇兄与她说这一番话是想表明,她做的一切事,受的那些惊吓,她都看在眼里,日后也会补偿她,安抚她。 司空引无奈苦笑,只是这补偿若是能落在她自己头上,而不是她的子孙后代,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和驸马这一生,还不知会不会有呢! 她道:“说起这事,皇兄,我不得不提醒你,音书嫂嫂如今刚刚执掌内宫,许多事情转圜不利,你万万不得让她受了委屈。” 司空承点头:“不用你说,朕也知道。” “不,你不知道……”司空引正了正神色,“你如今许多事情都支持她,这不错。但我问你,若是哪天你必须得在你的哪个宠妃和音书嫂嫂之前择一个相信,你还会那么毫无保留的相信音书嫂嫂?” 司空承一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些问题。 “若是你问也不问,她说什么,你就去办,去支持,这才算是全心全意的相信。” 司空引说着说着也愣了,她忽然想起她和驸马。 好似陈剑琢对她,就是如此呢。 屋内久久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司空承才开口道:“长乐,你如今对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啊。” 这本是一句调笑的话,司空引听在耳里,脸却是红了个透顶。 他又接着道:“行,你说的话,朕都听明白了。” 他好不容易才盼得皇后回宫,如今自然不会做出那种让夫妻之间又生分下来的事。 虽然皇后对他,也根本算不上热络就是了。 听他一时不说应与不应,司空引这才明白,她这位皇兄是当真听进去了。 他的性子就是如此,言出必行,从不轻易应允别人。 这一点,倒与她的驸马是一路的。 她微微笑了笑,此时才抛出了自己这趟进宫的目的。 “皇兄,如今皇嫂肃清后宫,难免惹人不满。你既有如此决心,是否也该下道命令,援助皇嫂一二呢。” 司空承抬眸看向她:“你就直说吧!我不信你这趟不是有备而来!” “是。我想的是,如今北境尚有战事未平,皇兄不妨下令,缩减后宫各项开支,到时候民间必然也是上行下效,如此也不失为另一种充盈国库的方式。” 这道确实是个好法子。 既可以让后宫诸位看清自己对皇后的维护,又是一件惠国实测。 司空承点点头,随后又笑了:“长乐,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一点为你那首饰铺子宣传的意思!” 后宫开支一省,各宫嫔妃首饰上的用度自然不如往日,到时候响应一番长公主的开的那专卖木头首饰的铺子,自然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司空引还是笑:“皇兄,你觉得是就是吧。” 她不敢说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不过这点小事,在天灾这样的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若真的事发,皇上也许就会明白,自己当时随意做的这个决定,是会帮上多么大的一个忙。 第140章 另有深意 最近几日阴雨连绵,颇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一下雨,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不好。外面各类生意的营收都很惨淡,司空引的首饰铺子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心知肚明,这只是一时之表象,待到晴空万里的日子,一切事情都得以回归正轨。 趁着这几日清闲,她在府里,先把铺子里的各项事宜都打点好了。 先前开业之前,时间十分紧张,她的四件铺子里,有两间都找不到掌柜,她索性让芷花芷月盯着,从店里机灵能干的伙计丫头里面慢慢提拔。 实践证明这个主意是不错的。小半个月的时间运营下来,那两间没有掌柜的铺子明显卖得更紧俏些。 随着底下的伙计慢慢提拔上来,芷花芷月也不似以往那么忙碌,可以着手去做更多事了。 与此同时,她从苏家接回府的含烟,也没有辜负两个师傅的殷切教导,可以着手管一管这两个铺子的事儿了。 含烟做事不如她两个师傅脑子转的快,但却脚踏实地,不偏不倚,真要有所割舍时,也狠得下心。这正是管理铺子需要的特质。 司空引很欣慰,因为含烟听说苏语跟随生父远离了京城这块是非之地,得以开始新的生活,还会来信给她之后,对她这个主子、对陈家,显然都更加死心塌地了。 · 时至中午,毓云阁内摆上了午膳。 外头依然还是小雨绵绵,沉闷得很。 司空引从屋里扫了眼空荡荡的庭院,道:“摆去我屋里吃吧。” 底下几个小丫鬟立马照做,小厅内的桌子上逐渐空了,芷花此时抱怨:“驸马爷如今不是闲得很吗?怎么一大早出去,此时都不曾回来?” 司空引听她这样一说,心头忽然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她问:“近日京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花月二人都有些奇怪,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芷月此时道:“奴婢上午从城南铺子那边回来,雨一直下,将驸马爷上次去过的那衙门给淹了——这,算不算不好的事?” 司空引听罢摇了摇头,不作他想。 虽然京中一直在下雨,但南北气候差异极大,南边未必就不是晴空万里。 她刚动了裤子,陈剑琢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司空引看着他急匆匆的往里走,转头又吩咐芷花芷月,“给驸马爷拿一副碗筷来。” “不必了,我恐怕待不了一顿饭的功夫,一会儿我还要进宫。”陈剑琢看也不看桌上的菜就拒了,快步进入屋内翻找什么东西。 司空引眉间一凝:“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屋内传来声响:“南边出事了,皇上已点了人南下处理此事,其中就有我。更多细节,要我现下就入宫商议。” 司空引的筷子落在桌上。 怎么偏偏就是今日? 过不多时,陈剑琢已穿了一身玄色金边的蟒袍官服出来。 他看着司空引,一脸凝重:“盈盈,只怕我们要分别一段时间,或许是……或许是一年半载,也未可知。” 他说罢,不再看她,抬脚就要往屋外走了。 司空引提着裙子,两三步跑上去追上他。 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两人的衣物。 “你这是做什么?仔细着了风寒!”陈剑琢此刻百感交心,也顾不得柔声细语了。 “带我走!”司空引脸上的神色很是执拗。 此刻的陈剑琢还不大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说,带我进宫!” · 陈剑琢最终没有扭过她。 按理说,长公主是皇家外嫁的女子,不管从前手上握有多少权柄,如今都不该干涉天家朝政。 可他看她一脸坚决的模样,又怕她是真的有了什么好主意,不带她去,才是耽误。 陈剑琢本想一个人快马进宫,淋上这点雨,也无所谓了。 可他带上了盈盈,无奈,只得找了辆马车。 一路上,他将事情的大体情况都与她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这段时日以来,全国阴雨不断,覆盖地区之广,远远不止京城。 因着南边连续十天未见太阳,皇上前些天已先拨了一笔银子下去,力图将此番连雨天气对粮食产量的影响降至最低。 可惜天公不作美,南方那边已是下了半个月的雨,依旧不见太阳。 前夜,唐源江一带的微微细雨又忽然变成了暴雨,而最大的问题偏偏就是出在这一夜。 唐源江与长江相连,是一道人工开凿、连同南北的水道,至今已稳定运行了百年有余。 而连续十几天的积雨,让江中水位上升许多。最终,在那一夜的暴雨里,唐源江决堤了。 这一决堤,冲垮了周边地区无数的农田房屋。许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受灾地区,几乎辐射到了整个南方。 这样大的水患,放眼上下三百年,都是绝无仅有的。 事情递到了宫里,皇上龙颜大怒,钦点二王爷司空珩带兵南下处理此事,右相之子许智宸、伏波将军陈剑琢从旁协助,又拨了一大笔赈灾钱粮,由司空珩亲自押运前往。 皇上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上午刚下了决定,如今物资就已备齐。而到了明日,领命的这三人就该启程上路了。 马车里,司空引听着他的驸马交代完这些事,他脸上焦急的神色依旧不减分毫。 她闭起眼睛想了想,亦是不说话。 陈剑琢先急了:“盈盈,你让我带你入宫,可是已经有了什么好主意?” 司空引睁开眼:“我叫你带我入宫的时候,还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委呢,你觉得我会有好主意?” 陈剑琢愣了愣。 他是急得脑子也不大清楚了。 “驸马,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皇上既然将抗洪的将士交由我二皇兄领兵,又偏偏让你跟着前去,这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陈剑琢一脸不解。 “我想,他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给你去做的。”司空引复又闭起眼。 这一世南下的人员名单,甚至配置方面,与上一世没有任何的变化。 可正是没有任何变化,司空引才觉得奇怪。 她的驸马,如今已提前被封了伏波将军,这样的封号,若是让他亲自引领将士抗洪,岂不是更添士气? 可是她四皇兄却没有这样安排。 他不是这样做事的人,这背后一定另有深意。 她要亲自去问一问。 第141章 贪 司空引时隔不久再次来到御书房外。此时此刻,已是和上次截然不同的心境。 全公公侍立在门前,见他们走进,温声提醒道:“长公主、世子爷请稍后,二王爷与许侍郎还在里面。” 司空引笑了笑。 原是为她换了俩马车,所以驸马来晚了。 这倒正合了她的意。 若是他们三人一同进去,皇兄想对驸马说的那些话,想必也没那么容易当着大家的面儿开口了。若是事后又私下留驸马下来讲话,岂不让另外那两人留意多想? 如今驸马来晚了,可却是因为她的任性。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单独与皇上说话,旁的人眼里,只会怪罪是她耽误驸马的正事罢了。 不一会儿,司空珩与许智宸二人踱步出来。 许智宸今年四十有余,早已娶妻生子,是右相许高业的嫡长子,也是当朝太后许海秋的亲哥哥,如今官拜三品吏部侍郎。 同去的这三个人里,他是年纪最大的。 可他也是最沉不住气的。 司空珩见了他们二位立在御书房门边,只是随意朝陈剑琢拱了拱手,又看向司空引,算是打过招呼。可许智宸却没有这么好的性子了。 他目光先是落在司空引身上,最后又看向陈剑琢,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陈小将军,作为朝中前辈,在下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国家大事面前,若你只顾着儿女情长,只会耽误了你上升的大好时机啊!” 陈剑琢不卑不亢作了一揖:“陈某汗颜。” 这般大方承认下来,倒是让许智宸噎了一下。 “你……”许智宸吹胡子瞪眼,最后又把矛头对准了司空引,“长公主,你行事又怎可这般儿戏?” 司空引似笑非笑看着他:“怎么,许大人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找皇上就肯定不是什么正事了么?说起来,我虽已外嫁,却还是皇室中人,许大人见了我,按规矩是该三拜九叩的。” 气氛一下子僵持了下来,司空引知道,以许智宸的脾气,是定不可能给她行什么跪拜大礼——那么这事儿说出去,多多少少也是许家不占理了。 “行了,别在外头闹腾了,进来吧。” 司空承在御书房内发话。 皇上的话让人听不出喜怒,司空引自知他眼下正是百感交集的时候,便也不再和门外那人纠缠,带着驸马径自入了房内。 他们进去后,全公公在身后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将一切阻绝在外。 司空承脸上的表情骤然一松:“长乐也来了。坐,都坐。” “皇兄似乎早知道我会来?”司空引面有疑惑。 “你不来,朕也在想要不要请你来……”年轻的帝王总算得了口气,放下紧绷的神经,只是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挡也挡不住,“长乐,朕想你已经从你驸马口里将南边发生的事情打听清楚了。既然如此,你来找朕的事情,也是朕想找你的事情。” “果真?”司空引挑挑眉,眼中划过一丝喜色。 她想跟着驸马南下,最大的难关,就是怕皇兄担心她的安危,所以不让她去。 可他如此反应,是不是就代表,交给驸马的这件事十分重要,没她不行呢? 司空引一下子就明白了。 上一世她和陈家的关系几乎是在冰点,所以皇兄根本开不了口。 而这一世她能去,所以一切都会有些转机。 陈剑琢一脸茫然的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二人打哑谜。 “皇上,你们……”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长乐,我以为你和你的驸马已经达成一致了,没想到……”司空承扬起笑意,打量着这一对夫妻,“没想到,你是想先斩后奏啊!” 陈剑琢脸上的神色更茫然了。 司空承也不再难为他:“朕的这个好妹妹,是想和你一同去南边呢!” “这怎么行?!”陈剑琢怔怔看着坐在他一旁的女子,“南边洪灾那样严重,我们是在前线治水,你……” “驸马,可是如今皇上都发话允我去了,你还敢抗旨不成?”司空引斜斜看着他,“况且,皇上不是已经让我二皇兄领兵抗洪了,想必我们去了,也不是奔走在一线。” 这番话让陈剑琢迅速冷静了下来。 不错,皇上没把抗洪将士交由他带领,起初他也是疑心过的。 司空承轻咳一声:“不错,朕确实有件更要紧的事交由你们去办。” 二人齐齐凛了神,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司空承并不作声,掀开茶盖,以指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司空引与陈剑琢都看了个真切。 那是一个「贪」字。 只一瞬,房里那阵松快的气氛就消失无踪。 司空引皱了眉:“皇上,抗洪的军资……不是尚在京中?不知这个字,要从何说起?” “唐源江还未决堤之前,朕曾拨过一笔银子,意欲尽量平抚南边粮食的减产,可惜如今却是无用。” 司空承道。 “然而事发之后,老六却给朕来信,这笔先行过去的银子,到了受雨灾最严重的凤州时,只剩下朕拨过去的三四成了!” 他的眉间染上怒意。 “朕猜那些人敢这么做,定是一开始以为连雨天气,对南边产生不了多大影响,这银子昧了也就昧了。而如今唐源江决堤,他们更是觉得朕不会再花心思在此等小事上。” “可越是这样,朕就越要一查到底!” “朕希望你们,从受灾范围内最北边的岗白城开始查起,一路查至凤州,务必替朕将这些吃着百姓俸禄的国家蛀虫连根拔起!” “长乐,此次你前去,不仅要在里头出谋划策,协助你驸马一二,更重要的是,你代表的是皇家颜面,是朕的天威。” “你——你们,能否明白朕的意思?” 第142章 阿放 皇帝虽是问着,语气却并没有给人以拒绝的余地。 陈剑琢一脸凝重的皱起眉。 “微臣领旨,只是……”他说着看向司空引的方向。 见后者正面带哀戚的看着他。 陈剑琢住了嘴。 司空承笑了:“朕期望你们夫妻齐心,若还能像苏家那桩旧案一般圆满解决此事,等你们回来,朕大大有赏!” 其实司空引是不在乎什么赏不赏的,她回味起皇兄方才话间的种种信息,忽而问:“皇上,你方才提起了六哥?” 她六哥司空钰枫,在她大婚的婚礼上匆匆露了一面就直接南下了,甚至后一天的公主府夜宴,他也没有参加。 “不错,能发觉出这些贪官污吏,六弟在后头也是立了一件大功……”司空承道,“等你们动身南下,朕亦会传书一封给六弟,让他在南边接应你们。” “真的?”司空引有些惊喜。 她与六哥许久不见,未曾想到再相见会是在一起共事。 “这是自然,六弟与阿放也是多年同袍了。”司空承一口应下。 陈剑琢思索一番,开口道:“皇上,臣还有一事,拿不定主意,还请皇上明示才好。” “你说就是。” “长公主此番与臣同行……是否方便让队伍里其他人知道?”陈剑琢有些犹豫。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一支南下的队伍里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子,若让人知道长公主硬要进来,恐怕会生出许多不便来。 “朕也想过这一点,所以朕的意思是……” 夫妻二人凛神。 “你们二人各带几个得力下属,不要跟队伍走,先行一步,轻车简从,争取比大部队早一步到岗白城,展开调查……” 司空承顿了顿,“你们二人此行的真正目的,最好瞒着珩、许两人,当然朕知道,这事迟早是瞒不住的,所以你们尽力而为即可。” “至于大部队这边,朕自会找个说辞替你们打点好了。” 这一番话,无异是给他们夫妻二人脑中扔下一枚重磅炸弹。 要瞒着二王爷和许智宸,这意味着,皇上对这二人也并非完全放心! 司空引反应过来后又笑了。 皇上对司空珩不放心,与她而言实在是一件好事。 看来这一趟,她还需使点手段,让皇上对他更不放心! 只要他心中有了怀疑,这点种子就会慢慢生根发芽。 她可等着呢! “皇上要我和长乐公主先走一步?”陈剑琢此时留意到了这话里的不妥,“可大部队是明天出发,难道皇上是希望我们……” 司空承点头:“是,你们即刻就走,切记——秘密动身。”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回府收拾东西了!”司空引倒是看得很开,她随后又看向司空承,俏皮的问,“四皇兄,上回我叫你削减后宫嫔妃用度这事,如今收效怎么样呀?” 司空承笑了:“行了,知道你是跟朕邀功。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回来了,这功劳我一并给你记上!” 得了准话,司空引也不再留了,拉着她的驸马笑意盈盈出宫去了。 他们又坐着马车回去。 路上,司空引掀开车帘子看了看:“驸马,这雨仿佛停了些。” 陈剑琢仍是拧着眉,半分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他半晌才道:“盈盈,你可知,这一路也许甚是辛苦,若你后悔了,不如我去求皇上收回成命……” 他边说边抬头,看见司空引的神色时愣住了。 后者正十分安静的盯着他瞧,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解与失落。 “驸马也觉得,我跟过去,就是去玩儿吗?”她问。 “自然不是的……”陈剑琢着急忙慌的解释,“可皇上要我们轻车简从,这一路上的条件,包括到了南边,盈盈身边都不可能有许多人伺候了,我实在是……” 他一个军营里长大的大老粗倒是无所谓了,可长公主自幼在深宫长大,他实在是担心的很。 司空引凑近了些。 “驸马,我过去,是去帮你呀。” 她在他的耳边吐气。 陈剑琢的身体骤然僵住了。 “盈盈,你别闹了。”他半晌才木着张脸道。 “驸马这样说,我只当你是嫌弃我了……”马车里,司空引盯着他一动一动的喉结,“盈盈可是会伤心的。” 陈剑琢不说话了。 盈盈跟他撒娇,他没办法! 司空引笑:“驸马会保护好我的,是不是?” “嗯。”那喉结动了动。 这是同意了。 司空引这下真心实意的笑了。 她忽而想起在御书房时,四皇兄和驸马之间亲密的称呼。 她有些不快——他们都成婚了,怎么四皇兄叫起她的驸马来比她还要亲密呢? “阿放。”她尝试性的喊了一声。 陈剑琢转而看向她,脸上流露出震惊。 盈盈喊他的小字了? 就因为他听了她一次? 司空引又被他这反应逗笑了。 她看着他的眼,继续得寸进尺道:“阿放!” 这一声真真正正叫到了陈剑琢心坎里。 他忽然产生一个荒唐的想法。 如果由着她胡来一次,盈盈就会这么叫他。 那他这辈子都由着她胡来就是了。 不过司空引是不知道他内心这通想法的。 她一脸好奇的盯着他耳尖。 “驸马,你耳尖红红的,为什么?” · 直到马车到了陈府,陈剑琢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和盈盈呆在那么小一个空间里,实在是太难熬了。 两人午膳用了一半就匆匆进了宫,云氏自然遣人来问。 陈剑琢道:“盈盈,我先去母亲那里把事情说清楚,这一阵我们都不在府里,我要同她商量出个合适的理由瞒过外头,你先回去收拾东西,该安排的安排好了。” 他抿抿唇,又道:“你……皇上叫我们即刻出发,其实只要是今日,哪怕是夜里走,应该也是来得及。” 毕竟女儿家的东西多。 司空引浅浅笑了一下,并不多作言语。 她早料到这一天,是以该准备的东西已经偷偷准备好了。 分工明确,夫妻二人就在陈府的大门前分开。 临了时,司空引忽觉那个亲昵的称呼越说越顺口了起来。 她道:“阿放,你告诉我,你会带林进同去吗?” “会……的吧……” 陈剑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如果可以,旁的任何一个男人他都不想带! 第143章 轻车简从 司空引回到毓云阁,将事情跟她的两个心腹丫头说清楚,最后只决定带芷月一个人去。 府里的事情,有云氏掌家,她其实很放心。 如今府里唯一一个未嫁的丫头陈静知被她送去了龙首山上,有她亲娘看着,想必那竹绍晖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而有过前科的二少爷陈振东在藕春楼当个甩手掌柜,自然属于是被分到了段星驰的名下。 段星驰,不就是她驸马的人吗? 三房尚有几个小辈,年纪都不大,不是会惹出大事儿的人,云氏都能拿捏得住。 只要三房那两个当家的不出什么大乱子,就算她和驸马此趟去个一年半载,陈家也乱不了。 不过为防万一,司空引还是想把芷花留下,凡事好与在路上的他们接应一二。 芷花自然是百般个不愿意。 她道:“长公主,自奴婢们伺候您以来,许多事情都是我们姐妹二人亲历亲为。如今您要将我们姐妹分开,不说奴婢放心不下,就是妹妹……她也是不愿意的。” 芷月亦在一旁帮衬道:“是啊,长公主,您此行凶险,若只带一人过去,又叫留在家里的那个如何能放心?” 芷花又道:“长公主,再说了,我们姐妹俩在一起,岂不是能发挥出大于两个人的效果?您就带上妹妹同去吧,有了我们俩,我们保证您南下之后的日子还和在府里一样……” 司空引被她们一口一个「长公主」嚷嚷的头痛。 “正是因为我此行凶险,所以才不想将你们都带上,你们……可能明白我一片苦心啊?”她秀眉微蹙,眼里溢满了纠结。 眼下还不知南方的洪涝灾情是个什么模样,若到时真遇上什么凶险,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分不确定性。 更何况,这两姐妹跟在自己身边太过惹眼,他们此行要低调,若真是把二人都带去了,反而容易惹出许多不便来。 “我知道长公主在担心什么了。”芷月忽然道。 她一开口,屋子里剩下两个人都看向她。 “其实长公主不必忧虑我和姐姐一同前往,容易让您暴露了身份。等出了京城,到了需要主子您隐藏身份的地方。 到时候我与姐姐只有一人在您身边露面,身下一人默默在暗处,外人定时瞧不出来什么的。” 芷月这样一说,司空引倒真开始认真思考这法子的可行性。 麻烦是麻烦了些,可她竟觉得,这招灯下黑是极妙的。 再说了,芷花芷月二人都有些武功傍身。虽只身一人时不怎么打眼,但双剑合璧,那也是…… 她眸子转了转,显然是有些心动。 芷花趁热打铁:“长公主,您就当全了奴婢们一个心愿吧,将我和姐姐一同带上!” “可……京中这些事务,又交由谁来打理?若家里出了事,又有谁来处理知会?”司空引最后还是绕回了这层。 芷花芷月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有含烟在呀!” 得,原来这两位师傅是拿含烟当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 司空引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这段日子以来含烟能力上的进步,大家都有目共睹。 于是她将这姐妹俩唤下去收拾东西,自己则换来了含烟。 临行将近,她只得短短叮嘱她。 “家中若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征求夫人意见。若仍是解决不了,与朝廷相关的事可找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全公公,民间的事可找大理寺女神捕司雪大人。” 含烟听得懵了:“长公主,您真与那大理寺的女神捕是认识的?” 司空引嗔睨了她一眼:“此事不得宣扬出去。” · 她与驸马今日就要离京的事,只有陈府里少数几个口风紧的人知情。 陈剑琢未料到她竟这么快就将事情安排妥当起来。如此,他们二人倒是可以在城门关闭之前光明正大的出去了。 他们此番轻车简从,东西都不多。除却四个远远跟着的陈家心腹家丁,司空引带的是芷花芷月两人,陈剑琢亦是带了两人上路。 一个人自然是林进,而另外一人,却是司空引没想到的。 她在陈府后头一处偏僻角门见到他时,只觉得怪眼熟的,而这人姓甚名谁,她竟一时记不起来了。 林进适时的提醒她:“这是主子之前在军营里交好的一位,姓荣,名承望。” 司空引这下记起来了。 当时她与驸马在营帐里谈话,正是这位荣叔闯了进来,见了她的穿着打扮,不由分说把她当成了驸马的「别的女人」。 不过要说这位荣叔令她印象最深刻的点,自然还是他烧得一手好菜。 那羊肉汤的滋味,她至今忘不了。 于是她朝着荣叔的方向浅笑一下,转而看向陈剑琢。 后者轻咳一声,解释道:“盈盈,荣叔是我特意向营里要来的人。他擅长易容、追踪之术,这一路,大抵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我就说驸马营里的火头军,可算是卧虎藏龙。”司空引看着他浅浅一笑,随后又凑近了些,“可我们不是要快马加鞭提前赶过去吗?那荣叔……四五十的身子骨,可受的住?” “不碍事的。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这也只是寻常速度。”陈剑琢不以为意,“出城的事情我已安排好,让你身边那两个宫女稍作打扮,不要太像双胞胎。他们四人带一部分行李快马出城,先至往南的必经之地沛城,安排落脚的地方。 我们二人在城中则不能那么高调骑马,要委屈盈盈先藏在马车,待远离了京城,我再骑马带着盈盈赶路就是。” “好,我听驸马的安排就是。” 司空引拢了拢身上骑装,看了一眼院子里听候着的八个随从,径直钻进了马车。 分工调遣、交待各宗事项这种活儿,她还是全心全意交给她的驸马去做吧。 如今,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细细思量一番。 第144章 阿放阿放阿放 隔着一层马车帘子,司空引听得驸马在外头与众人交谈了几句,随后是一阵马蹄响动,一同跟去的那几人渐渐打马离开,不久之后,她自己坐的这辆马车也动起来了。 陈剑琢一弯腰钻了进来,驾车的是林进。 司空引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一眼,此刻黄昏时分,暮色四合,倒正正好好是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可以出去。 她不禁有些担心:“陈家的马车这个时候出去……驸马,你可有想好借口?” 陈剑琢坐在她身边:“林进会说是陈国公夫人上龙首山,妯娌相聚。想来正是陈家的马车,守门士兵才不敢随意检查。至于二王爷、许智宸那边……他们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我们会先行一步的。” 似是想起什么,司空引忽而笑了:“先行一步——驸马,你之前可是很擅长做这种事的呀。” 说的正是之前西北匪患,陈剑琢离队先行,只身入匪寨擒王这件事。 陈剑琢挠了挠头,一时说不出话。 他腹上还有一道丑陋的大疤一直遮着掩着没让盈盈瞧见。 可他们此行,必然不能像在府里那样规规矩矩的分床而眠,真要到了不得不挤在一起的那一步,也许想瞒着盈盈,也是不行了…… 只希望那个时候的盈盈,不要嫌弃他才好。 陈剑琢心中叹气。 “盈盈,你……”他开始绞尽脑汁的没话找话,“你困吗?若是困了,挨在我身上,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司空引将他脸上的逃避与慌张看在眼底,纤长的睫毛煽动两下。 “驸马,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被发现了! 陈剑琢心头一紧。 可被她那双眼睛盯着瞧,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盈盈,若我真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我气?” 这倒是少见的诚恳了。 司空引歪了歪脑袋:“你要听实话?” “嗯。” “老实说,我是会很好奇,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司空引道,“不过谁没有一二个秘密呢?哪怕是夫妻之间……所以我想,只要你瞒着我的那些事,不会对我们之间共同要办的事情产生影响,亦不是什么说出来会让我厌弃的事,那——你瞒着就瞒着好了。” 司空引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 她可是两辈子都嫁给他了! 可这种话,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陈剑琢听罢,胸口那股气稍稍松了松。 可以瞒着——但又不能是让她厌弃的事。 那盈盈,究竟会不会厌弃他腹下那道疤。 他心里一时纠结极了。 若他开口问了,盈盈定会直说让她瞧瞧,若真让她看了,她也当真厌弃了,那一切,似乎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那一道,不比他身上其他许许多多的旧伤,实在是狰狞非常,连他自己也常常觉得没眼看。 陈剑琢越想越觉得人生无望。 若盈盈厌弃他脱了衣服后的这道疤,那接下来的事,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个指望。 · 马车如期顺利的出了城,夜色渐渐降临。 官道上,一直在外头被迫听这对夫妻调情的林进终于忍不住了。 他隔着帘子问:“主子,路走的差不多了,为赶行程,接下来是否换快马?” 他得快逃…… 车里这夫妻俩一路你侬我侬还毫不自知,他听得都快冒酸泡泡了。 陈剑琢掀开车窗的帘子打量一眼,确认后头没有尾巴,出声应允下来。 马车停了,车厢内的行李被各自安排到两人要骑的马上,林进先行一步,打马走了。 司空引看着他的背影,急匆匆像是逃命去似的。 夜色沉凉如水,路上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借着月光,司空引打量起眼前这匹毛色乌亮的骏马。 是雪上飞…… 许久不曾见它了。 陈剑琢先上了马,他长臂一伸,就将底下娇小的人儿揽进怀里,一同与他坐在马上。 马蹄子缓缓的动了起来。 雪上飞跑的并不快,行了一段路,陈剑琢忽然问:“盈盈,你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这样骑马是什么时候?” 司空引咂咂嘴:“你带我去宝光记吃生煎包的时候。” 肚子仿佛有点饿了。 陈剑琢无语了一阵:“我说的是,我们上次同骑雪上飞。” 那倒是有些久远了。 司空引眯眼想了想。 “你说的是我们大婚后一日?” “是啊。”陈剑琢唇角漾出微笑。 “那次不是你强行掳我上马?你还好意思说。”司空引说着说着脸红了。 她还记得那一日,她仿佛是头一次离一个男子这样近,鼻尖脑子里全是他的气息,让她觉得羞臊得很。 可是这么一小段时间下来,她竟已习惯他的气息了。 虽然……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跟夫妻搭不上一丝半毫的关系。 司空引以为,夜色应该将她满脸的热意隐藏的很好,殊不知这些颜色,都被那个搂着她的男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倚着的那个宽厚胸膛忽然震动起来。 陈剑琢在笑,他很快活。 “盈盈,你不要忘了我们和皇上之间的约定。”他忽然这样说。 “什么约定?” 他们和皇上之间的约定似乎有点多,司空引不大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出。 “要低调行事,尽量不被人看出身份。”陈剑琢一脸正经的看着她,“所以,在外头,你可不能再叫我驸马了。” “哦,阿放。”司空引从善如流,“阿放阿放阿放。” 陈剑琢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怎么一下子连着叫这么多声呢? 不成想,这一局,不好意思的人变成了他。 “你是不是就喜欢我叫你阿放呀?” 洁白的柔荑覆在紧握缰绳的大手上。 “驸马……你自己难道不曾发觉,我一叫你阿放,你身上的气息就不对了。” 司空引回身,微微歪着脑袋,浅笑着看着他。 陈剑琢的气息确实乱了乱。 月光下,他看着她晶晶亮亮的唇,心里想。 如果不是骑着马上下颠簸,怕磕着她的牙。 他现在真应该狠狠亲她。 第145章 天气太热 若说之前司空引还不大明白驸马说的南下会「吃苦」,吃的是哪一出。 那么她现在大抵有些明白了。 婵娟高挂,他们骑着雪上飞急速夜行,司空引即使对骑术也不是那么一窍不通,此刻仍觉得上下颠簸的厉害。 像是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 她身后的男人发觉了她的这点不自在,凑在她耳边:“这就吃不住了?” 司空引皱皱眉,觉得这话有点怪。 不过她还是很诚实的道:“颠的我晕。” 陈剑琢在她耳边笑:“雪上飞这样的高头大马,你骑确实不太合适……不如盈盈倚着我,大抵会好受些。” 他们之间始终还空了一些距离,很是规矩。 “不要……”司空引大概还有些扭捏,“两个人靠在一起,这样很热呢。” “马上就到了。”陈剑琢接着引诱她。 其实他们离沛城还有一段距离,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离他的盈盈更近一些。 司空引犹豫了一下,终是贴在了他身前。 有了身后那具躯体的缓冲,她果真是舒缓了许多。 夏风贴着脸颊飞过,只一瞬,她就被他身上的气息笼罩住。 月色正浓…… 她的脸红了。 不过他们贴得这样近,倒是方便了她讲话。 她问:“驸马,我们此番南下,又要秘密行事,又要去查……查那些事,那我们……到底是以什么身份?” 这个问题她记挂了有一会儿了。他们总不能以平头百姓的身份下去吧?若是如此,恐怕连知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就要被赶出来了。 陈剑琢嘴角挂上笑意:“什么驸马?这里可没有什么驸马。” 司空引脸上染上羞恼:“阿放!” 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她在这里调情! 陈剑琢听得满意,这才开口道:“盈盈,一会儿入了沛城,你可别再说漏嘴了。” “你快说吧!”司空引道,“我四皇……四哥,难道就没予你个方便办事的身份?” “那自然是予了的……”陈剑琢正了正神色,“临行前,皇上下了诏书一封,秘密点了我作巡南节度使——还拟了个假名字,有调遣南方受灾各地军需之权。 这官儿在京城不算太大,并不惹眼,不过到了南边那几个城,倒是够让知县老爷们客客气气的了。” “巡南节度使?”司空引皱起眉,“这样岂非人人都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了。” 说起这个,陈剑琢面上又有了笑意:“皇上的计策,妙就妙在这里。” “自打他接到六王爷密信之时,就已派了两位心腹南下,同样是手持巡南节度使的密诏,其实行的都是尸位素餐之事,以此希望南边各县放松警惕,再加上后来唐源江决堤,那边大抵已是忙的焦头烂额了。” 司空引听罢眨眨眼,不说话。 她的四皇兄有这样缜密的心思?她怎么觉得,这主意很像是出自音书嫂嫂之手呢? 陈剑琢见她不说话,又接着道:“介时我们还是像苏家那案子一样,到了各地知府,只说走个过场,留宿下来,到时候自有办法瞧出些猫腻。” 司空引歪了歪头:“那我呢,我以什么身份过去?难道我……还是自称什么女神捕?” 陈剑琢笑…… 她这身娇体软的模样,哪里像什么女神捕。 他道:“京城地界之外那些地方的官儿,哪里还知道什么女神捕?我们既是过去装装尸位素餐的样子,盈盈就光明正大的做我夫人,又有什么不妥的?” 若说连着去了三波巡南节度使,会让南边那些人有所猜忌,那他带这么一位美人一路同行,岂不是将这戏做成了十二分的真。 司空引很是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驸马爷如今这么喜欢扮纨绔了?还是说……这是你本性流露呢?” 陈剑琢笑得一脸坦然:“这里只有你男人,哪来的什么驸马爷?” 他身前的人面上羞红一片。 司空引心里想,这人如今成了这番做派,往后……要是把他几个弟弟都教坏了,那该如何是好? · 他们到达沛城时,已是深夜。 这上路的头一天,在客栈里,这就发生了一件小小的疏漏。 出发时,司空引手边要交代的事情太多,竟也忘了跟底下的人吩咐——若有可能,她与驸马最好是睡在两间房里。 而底下的人也就自然而然的以为——长公主和驸马爷情深意笃,如胶似漆,不可能分房而眠。 此刻沛城北边一处客栈内,司空引抱着双腿坐在床上,一脸忐忑的听着眼前的屏风后面传来阵阵水声。 前一段日子在陈府他们同床共枕她都不觉得尴尬。可如今,驸马居然和她在同一间屋子里洗澡,她实在是…… 水声停了,那头传来布料摩梭的声音,司空引忍不住往后头缩了缩。 怎么办?夜里究竟要怎么办? 如今正是盛夏,她要是在客栈里再要一床被子过来,一定会被人笑话死。 不一会儿,陈剑琢只穿着一身素白中衣就出来了。 他身上的水珠似乎还没擦干净,半湿不湿的轻薄衣裳根本遮不住底下蕴藏着力量的肌肉身体。 连头发都还是湿的。 他拿了块毛巾,胡乱的擦。 眼睛看见坐在床上一脸不安的人儿,陈剑琢笑了笑,倒也了解她心里的忐忑。 “盈盈不去洗洗么?水给你换好了。”他道。 司空引一脸茫然的看向他。 自然是不能不洗的,她今日跑马,许是天气太热,又或是她身后的人太热,她一身都是汗。 她连衣服都找好了,就放在手边呢。 可是她一想到和驸马这样同处一片屋檐下,她就如坐针毡。 陈剑琢看她这样子,最后还是面色淡淡的开了口。 “快去吧,一会儿水该凉了。”他道。 司空引有些警惕的看向他。 陈剑琢咂咂嘴:“盈盈,到岗白城之前的日子,恐怕都得这样了,你……你总得适应。” 他这样哄她,就像哄一个不肯喝下苦药的孩子。 见床上的人儿还是不动,他狠狠心,郑重起了誓。 “你放心,若是你不愿,我绝不……不与你,逾矩一丝一毫。” 第146章 掌灯 他都这样说了,司空引显然有些心动。 “真的?” 陈剑琢扯出一个苦笑:“盈盈,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勉强于你。” 此时的他大概还不知道,日后真到了情至浓时,这一天他随意许下的这个誓言,会让他生生忍去了多少火气。 “什么不愿意的事……”司空引红着脸呢喃一句,假装不懂,抱起衣物踢踏着鞋子去了。 她这个驸马,其实是个真君子——至少目前是。 这一点上,司空引一直都很放心。 只是她自己心底迈不过那道坎罢了。 屋内氤氲着热气,温度渐渐升腾。 陈剑琢听着外头的阵阵水声,只觉得心情不大平静。 他心里头盘算着,这一路上类似的情况还会遇上多少,他得提前准备着,总不能一直让盈盈这样委屈的。 不多时,司空引洗完出来了。 她总觉得这样和驸马同处一屋很不自在——离了陈府,他们之间仿佛离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远了许多,让她心里头很没有安全感。 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中衣。司空引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她隔着屏风喊道:“驸马,你……你先把灯熄了,我再回床上。” 这是羞着呢。 陈剑琢坐起身,不紧不慢的提醒她:“你叫我什么?” “阿放。” 他面上的神情终于是满意了,遂起了身,将屋里一排的油灯悉数吹灭了。 又回床上躺好。 他心里觉得好笑。 即便是油灯全熄了,但他夜能视物,她的一切,他自然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在龙首山上,他是告诉过她这一点的。 看来盈盈是真的羞极了,居然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朦朦胧胧的月光洒进屋内,司空引借着着一星半点的微光,慢慢吞吞的往里屋的方向挪。 客栈大床的最外侧,平躺着一个人影。 她坐到床边,有些气恼的道:“你躺在这里,叫我怎么进去?” 陈剑琢不以为意:“盈盈上来跨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你睡里头去。” 司空引的脸红了红。若真从他身上跨过去,离得那样近,万一碰上什么不该碰的地方可怎么办? 不过她心里又很庆幸的想,好在提前让驸马熄了灯,不然他看见自己一脸的绯色,定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儿了。 月光下,陈剑琢盯着她的脸。 “你确定?”他顿了顿,“盈盈若执意要睡在外面也好,我只怕你半夜翻身掉下去了——这床脚,还是有点高的。” 司空引的脸更红了。 什么都被他知道了,想必在陈家他们同床共枕的这些日子,连她睡相不好的事情都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她终是慢慢吞吞上了床,从他身上爬了过去。 她心里想,下一次……一定得是她先沐浴才行。 这样就不会有这种难堪的事了。 她背对着他,掖起被子一角,很是艰难的盖到了自己身上。 陈剑琢叹气:“盈盈,其实我们都成婚这么久了,你……当真没有什么好羞的。” “谁说我羞了!” 被戳中心事的司空引恨不得转过身去打他。 夜里静悄悄的,他们又离得这样近,他身上的男性气息萦绕在自己周身,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黑灯瞎火的,也许驸马也……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警铃大作。 “驸……阿放……” 黑暗中,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陈剑琢十分坦然的应她。 “你再去掌一盏床头灯好不好?”司空引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她胡乱扯了个理由,“我……我怕黑……” 怕黑?或许说她是怕自己才正确些。 陈剑琢心中无奈,可还是听她的话这样做了。 一盏昏暗的油灯被放到了床头安全的地方,同时照亮了两人的面容。 司空引看着他的模样,忽然愣了愣。 “你……你怎么头发还是湿的?” 陈剑琢胡乱摸了一下,掌心确是湿润。 他道:“无妨,早些休息吧,明天白日里还要接着赶路。” “那不行,你怎么就着湿的头发就睡了?”司空引微微皱起眉,“我不问,你也不说是不是?” 陈剑琢的心忽然动了动。 盈盈这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关心他? 他道:“前些年在军中,粗野习惯了。盈盈若是怕我过了寒气给你,我……” “你自己湿着头发,能过什么寒气给我?”司空引说着说着就红了脸。 他们是睡在一处了,但也不是头挨着头躺在一起啊。 她想了想,又道:“你拿条干净毛巾来,我帮你绞干了吧。” 盈盈要……帮他绞头发? 陈剑琢磕磕巴巴的道:“我……不必了,真的……” “阿放!”司空引有些生气了,“这么晚了,你还要我自己下了床服侍你不成?” 陈剑琢自然是不敢的。 他乖乖拿了条干燥的毛巾,坐在床边,由着她摆弄自己的头发。 司空引蹙着眉:“你可别现在不当回事儿,长此以往,等以后年纪大了,总要偏头痛的。” 她父王就是这样。 可这话听在陈剑琢耳中,全然变了意思。 年纪大了?盈盈这意思…… 都开始想他们的以后了? 他抿抿唇,心中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她能这样想,他固然是高兴,可…… 若真要白头偕老,他们之间,是不是还少了些什么…… 烛心缓缓跳动,两个人各怀心思。 随着她手上的发丝渐渐干燥下来,司空引的困意也逐渐上涌。 弄完了,她将手上半湿的毛巾往地上一扔,打着哈欠道:“行了,睡吧。” 陈剑琢回了头。 “那……还要掌着灯吗?” 趁着这功夫,司空引已经裹着一角被子躺好了。 她看着他柔顺的眉眼,一时间许多心思都歇了下来。 是啊,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驸马一向言出必行,更何况……他若真的有了那心思,在陈家的时候就能动手了。 她果然是应该对他放心的。 想了想,她道:“熄了吧……” 于是室内一暗。 月亮藏进云里。 第147章 嫌犯 翌日,他们二人都起了个大早。 应是要赶路,日夜兼程,司空引也歇了让芷花芷月二人伺候在她身边的心思,早膳就在旅店里随意吃了点。 自然,驸马与她也是一样。 桌上一叠小菜,两碗白粥,一笼汤包就是全部了。 此刻离他们出发还有段时候,司空引不由得边吃边想问些话。 “驸马……”她刚一开口,又被陈剑琢瞪了回去。 她讪讪改口:“阿放,按这个进度,我们还有多久到目的地?” 此处说的目的地,自然就是南方水灾受害地区最边缘的岗白城。 不过他们此刻只是坐在大堂里用膳,人多口杂,她不愿说的太过详细。 陈剑琢想了想道:“大约十天吧……不过另一边的人多,他们那里大概要半个多月了。” “那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司空引想了想,“不过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在他们之前到六哥那里,只要能把事情查清楚,上头也不会怪罪这点。” 陈剑琢点点头。 “可是还要十天才到到……那……”司空引持着瓷勺的手停了停,“那,我们岂不是要在路上过七夕了?” 七夕? 陈剑琢身形一僵。 事态这样紧急,他倒忘了还有七夕这码子事了。 从前他孤家寡人惯了,自然是没过过什么七夕节。可如今有了盈盈,许多事情,自然就不大一样…… 他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 七夕,给盈盈送个什么东西好呢? 不过他们一路风尘,能有的选择,实在是很有限…… 他头疼起来。 司空引眨眨眼看向他,不大在意的样子。 “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要太当真,驸……阿放。”她道。 “可是……”陈剑琢欲言又止。 这仿佛是他们成婚之后的第一个七夕。 若是二人不在一起也就罢了,可他们现在天天呆在一块儿,估摸着十二个时辰分秒都在一起,他若不想个法子陪她把这乞巧节好好过了,那岂不是太说不过去…… 想了想,陈剑琢道:“介时不管我们到了哪里,晚上我陪你去看看灯会吧。只要是在城里,乞巧这一天总都有灯会的。” 还有个七八天的时间,眼下,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 “好。”司空引欣然应允。 说定了,两人又低下头去各用各的早膳。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客栈门前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异响。 偌大的前厅内并无人在意,毕竟是在客栈,一次来个一大票的人,也是很寻常的事。 不过事情很快就不寻常了起来。 啪一声,客栈的大门被人踹开,紧接着大门口一溜烟进来十几个身着捕快服的精壮男子,一下子将本就不算大的厅堂挤满了。 他们个个腰带佩刀,目光沉静。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为首那个捕快出示了令牌,冷喝一声道:“沛城衙门办案,劳请诸位都配合着些!” 客栈的掌柜连忙从柜台后头连跑带爬出了来,赔笑道:“这位官爷,不知是什么案子,劳烦您们这么大阵仗?” 他说着说着,又从袖子里掏了个荷包欲往为首之人手里塞。 那领头的捕快又是冷哼一下,硬生生的不接。 掌柜面上的笑容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掌柜的,你也别怪我们办差耽误了你生意……”那捕快一句话就戳破了掌柜送这荷包的用意,“实话告诉你,昨夜县令夫人被刺,经我们衙门层层排查,凶手就在你们这件店里,且——他现在还没有出去!” 这话一落下,大堂里头顿时炸开了锅。 伙计、坐着用膳的旅客们,没有一个不在交头接耳的。 司空引亦跟着她的驸马咬耳朵。 “你怎么看?”她看看领头那捕快,用极小的声音问陈剑琢。 陈剑琢亦低声回复她:“这领头的,是个有些本事的,其他人倒是不怎样。” 司空引秀眉微皱:“我是说这案子,你怎么看?” “案情都还不清楚,我能看出个什么?”陈剑琢低下头看着她头顶上的小小发旋,“盈盈是不是太高看了我些?” 司空引抖了抖:“可这店里有杀人犯呢!” “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陈剑琢笑,“盈盈放心,这附近没有高手。” 说话间,又见那捕快首领和掌柜的交谈了几句。 司空引眨眨眼:“你不是说那个领头的有些本事?” “不是我对手。”陈剑琢十分诚实,脸上无一丝倨傲神色,“不过此人,察言观色这方面倒是尚可,想必在沛城衙门也是个不小的官。” 司空引听他话音刚落,那领头的捕快就从身后跟来的人手里接过一张诏书,大剌剌展示在众人面前。 他道:“在下乃沛城衙门巡检,奉县令大人之命捉拿嫌犯。此事事关重大,为防万一,要得罪店里的诸位,都去衙门里头走一遭了!” 这话一落,司空引的神色微微变了变。 都要去衙门?可他们紧着赶路,实在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与他们想法一致之人也不在少数。 这位巡检大人的话甫一落下,一旁桌上就有个旅客打扮的汉子呛声道:“你们衙门自己当差不慎,让杀人犯跑进旅店就算了,为何还要浪费起我们的时间?” “对啊!” “就是啊!” 那汉子说罢,店里另有几人跟着帮衬。 陈剑琢看向较远处的一桌——那里一片,坐的都是陈家跟来的随从。 为了避嫌,在入住这家旅店时,他们和两位主子都刻意装作不是一道的模样。 他们亦知道不能多加耽搁的道理,其中领事的那位,亦在悄悄看着陈剑琢,等着主子的指示。 若是可以,他们也能跟着这样闹一闹,兴许这一关,就能这样过去了。 谁料,陈剑琢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不允的意思了。 似乎感受到司空引的目光,他微微撇过头去,同她解释。 “盈盈,若他们手上有那样一张诏书,不配合的话,反而会更加麻烦。”他道。 “那如今你是要……”司空引有些不确定。 “只能让这案子,早早了结。” 第148章 此人有点意思 司空引了然的点点头。 驸马是想相助这衙门一二的意思了。 倒不是他们乐意多管闲事,若按这衙门正常的流程走下来,放他们出去时恐怕司空珩的那支队伍也要到沛城了。 这样一来,他们遮遮掩掩提前出发积攒下来的优势,直接就被浪费得一干二净。 不过…… 司空引低声对身边那人道:“阿放,若这案子真的棘手,你也看不出端倪,到了衙门里面我们再与上头说明身份,放我们先走,倒也不是不可以。” 陈剑琢点点头:“我也是此意,不过眼下还是看看再说。” 他们刚商讨出个对策,就见旅店的掌柜对店里几个伙计吩咐几句,末了,几个伙计都去楼上寻人去了。 司空引大概明白,这是要把旅店所有客人都集中在此处的意思了。 他们之中,有一个就是杀了县令夫人的凶手。 她不由得问:“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陈剑琢笑:“盈盈似乎很相信我?” 司空引瞪他一眼。 陈剑琢不再与她玩笑,认真解释道:“盈盈,其实昨日我们入住时我大致观察了一下,这店里的旅客左右不过二十出头的个数,就算深夜里还会来几个,也不会超了二十五个,而……” “而我们的人,就有十六个……”司空引搅了搅碗里的白粥,“原来如此,其实这范围已经很小了,怪不得你有如此把握。” 陈剑琢轻笑了一下:“其实若我是凶手,我绝不会在城中找个旅店就这么大咧咧住下的——这不是等人来抓么?我猜,那凶手的心思,未必就玩的过眼前这位巡检大人。” 他们说话间,店里的几个伙计已经将还未在大堂的旅客全部带了下来。 司空引打眼一看,刚刚好二十四个,与驸马所估计的全然一致。 其中芷花芷月亦在此列。 昨天夜里,荣叔已给芷月易了容,芷花的脸上也稍稍做了改动。 如今的她们只不过是一对容貌普通、双十年华的女子,仅仅眉眼间有些相似,若不是自己人,断然是猜不到这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 司空引盯着荣叔的这一对「杰作」左看右看,很是惊异。 驸马的身边,能人就是多啊! 她隐隐有些兴奋的道:“能不能让荣叔给我也改改?我一直想要双桃花眼,嘴唇再厚些。” “荣叔会的是易容,又不是为女子上妆。”陈剑琢有些无奈,“盈盈如今这样,就很好看了。” 司空引瞪他一眼,不理他了。 “喂,你们看什么呢!” 许是司空引的眼神太过热切,二人低头交谈间,一位小捕快发觉了他们的不对,立马上前质问,语气不大客气。 “怎么了?”这时捕快中的那位巡检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亦跟着看了过来。 他上上下下打量过桌前的两人——看着似乎是挺老实的一对夫妻。 郎才女貌,还挺般配。 就是那男人,身上似乎有些煞气。 小捕快挠挠头,上前与领头的那位解释:“我看那女人探头探脑,眼神似乎老往人群里头瞟,看着……看着似乎是有话说。” “是吗?”领头的巡检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终是开口问询,“我见夫人一副骑装打扮,似乎是要赶路的样子,不知方才下来的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夫人的下属?” 下属? 司空引心微微玩味着这个词。 仅是一眼,他就看出她与驸马像是带着下人一道出门了? 不过她是不想与外人透这个底的,于是微微一笑,半真半假道:“官爷这么说好生无趣。我与夫君不过是出门游玩,同乘一骑,自然不会带人搅了性质。若官爷说那里面的人里有我的下属,那我偏说这全客栈的人都是我下属,你该如何?” 这一套下来,把那巡检说的一愣一愣。 陈剑琢忍着笑意与她唱白脸:“夫人此言实在是过于调皮了,该是我们不要打搅了衙门里的人办差要紧。” 他又坐正了身,在椅上向那巡检随意作了一揖:“不知巡检大人如何称呼?” “在下姓金。”巡检咂咂嘴,自知理亏。 这样办差,确实不会错漏了犯人,不过倒要连累许多无辜百姓的时间,这也是真的。 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就是在提醒着他呢。 思及此,他不由得又打量了这二人一眼。 看不透,看不透。 这全客栈的人里边儿,只有这对夫妻让他猜不出身份,以及他们和周围人的关系。 他又一转头,视线从整个客栈的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件小小的客栈,当真是「卧虎藏龙」啊! 金巡检看向掌柜的:“你确定,这客栈里的所有旅客都在此处了?” 掌柜连忙支着胖胖的身体向他拱手:“官爷,您来的早,如今是一个退房的都没有呢!真是全在这儿了!” 金巡检点了头,到底还是放软了态度,对着大厅内的众人拱手道:“诸位,对不住了,只是人命关天,此事又是涉及县令那头的大事,诸位少不得都得与我走这一趟了!” 话音一落,方才抱怨不满的那个汉子又带头骂起来。 “凭什么?你们明知道这里有杀人嫌犯,怎么不一早来抓?你当我们店里其他住店的客人都不是人是不?” “就是!” “是啊!合着咱们的命不是命呗?” 汉子一旁的几人跟着起哄。 金巡检眉头一皱,其间隐隐透出不耐。 “闭嘴,你以为你们这样闹,就能逃得过这一劫?”他道。 那几个起哄的汉子声音明显矮了下去。 “你……你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啊,咱们兄弟几个可都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领头的那人道。 “是吗?那你们三个裤脚上的那些盐巴,要怎么解释?”金巡检看着他们冷笑,“你们这样害怕被衙门扣留,难道不是害怕……你们走私盐的事情就这样败露了?” 他话一落下,那几个挑事的汉子果然面色变了。 “此人有点意思。”陈剑琢给爱妻的碗里又添了一筷子小菜,此时十分诚恳的点评。 第149章 京中名伶 司空引亦有些惊异。 这个金巡检的观察力可称得上是细致入微。 她都没发现的那些细节,这人竟然一眼就看在眼里。 看了这几人的反应,金巡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冷哼一声,对着旁边几个属下道:“先将这几人带走!” 几个原先还大吵大闹,气焰高涨的男人,就这样被拖了出去。 陈剑琢此时又笑了一下:“倒是被他诈出来了。” “诈?”司空引不解。 “若只是裤脚上有盐巴,跑船的,或是做重体力活的,大概都有可能。”陈剑琢道,“这个金巡检,大抵是通过这几个人的神态猜到他们有私情,所以才使这一招,不成想,收效还这样的好。” 司空引盯着陈剑琢看了半天。 “盈盈,怎么了?” “难得听你这么真心实意的夸人……”司空引顿了顿,“你之间不是还说,此人,远不及你吗?” 陈剑琢低头看着她:“远不及我,那是因为我有盈盈。” 不过他倒是真心实意感谢这位金巡检的。 经他这么一诈,原先还有八个嫌疑人,现下只剩下五个了。 可惜在衙门那群人眼里,嫌犯的范围还有二十一人,乌泱泱的排查不尽。 想必他们现在,也很是头疼吧。 “行了,该说的我已说完,请各位在我们捕快的监督下回房收拾东西,都与我去衙门走一趟吧!”金巡检此时威严的扫视过大厅众人。 在看见角落那桌旁若无人互相咬耳朵的夫妻时,他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略微尴尬的。 他的威严,在这一对面前,难道就那么的不顶用? “敢问巡检大人,你既说我们之中有一个疑犯,要带走我们审问,是否也该把这案子经过说与我们一听呢?”司空引看向他,眨眨眼开了口。 “那不行。”金巡检一口回绝,“你们只需配合调查。” 他看也不看司空引一眼,不是他架子大,而是他总觉得,被那双眼睛看着,他心里总是莫名的心慌。 司空引并不因被拒绝而恼怒,反而很是耐心的接着问:“巡检大人方才说的,死的那一位,是县令的夫人?” “是。”金巡检这回不多犹豫了开了口。 “可是姓杜的那一位?” “不错……”金巡检愣了愣,“怎么,这位夫人,你也认识她?” “若我记得没错,她从前应是京城里一位名伶出身。” 金巡检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言罢,他又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他很意外,在这小小的沛城地界,竟会有人提起县令夫人十几年前才京城中的事。 连他,也是在县令夫人遇害之后,才知晓了她背后的故事。 不过他见大厅里坐着的这位夫人眉间并不称得上悲痛,只是有些淡淡的凄然,他想,这位与县令夫人应当也称不上是什么熟人。 况且看年纪,也是对不上的。 陈剑琢看她拧着眉,一脸哀思模样,亦是有些意外。 “盈盈,你认识那被害的县令夫人?” 若真是如此,这案子他倒是不得不管了。 “算不上认识……”司空引小声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位杜夫人,从前是京中名声赫赫的伶官儿,过节时候,进宫演出,也是常有的。那时候我大概不过八岁十岁,所以见过几次,她歌唱的好,所以我印象深刻。” “后来有一年的重阳,她不曾来,之后就一直也没进宫了。我之后记起这个人时,还曾差了底下的人去打听,得到的消息是,这位杜夫人已经退出了戏曲圈,嫁了一个县令做妾室。没想到如今也熬成了夫人,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陈剑琢听罢也有些怅然。 原来是许久不见的故人。不过这位被害的县令夫人从前只是个伶官儿,以她的身份,她和当时还是公主的盈盈之间,应该是一句话也说不上的。 不想再相见,已是阴阳相隔了。 这种时候……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司空引一个人静思良久,忽又道:“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也许会对案子有帮助。” 陈剑琢看了一眼大厅内忙碌的众人:“你说就是。” “我记得这位杜夫人从前还在唱曲时是极爱紫薇花的,听闻她之前住在戏院里,院子满满栽的都是紫薇,连让人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陈剑琢听罢眼中多了几分了然:“而眼下,不正是紫薇盛开的时节吗?” “可惜……若要以此为切入点,大概是不行。”陈剑琢道,“这客栈马路对面的那树……仿佛也是棵紫薇树。” 司空引伸长了脖子打量一眼。 果真如此…… 不过她看到那满树紫花,眸子转转,心中忽然生出一计来。 她道:“阿放,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陈剑琢有些惶然。 他看到她那咕噜噜乱转的眼珠子,知道她大概是心里有主意了。 司空引笑:“那你就将我说的这法子,说与那些办差的人听。” 陈剑琢狐疑的看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就在说:这样可行? 但他还是照做了。 眼见堂中众人陷入僵局,他开了口。 “金巡检,我听闻那位杜夫人在京中做歌伶时,极爱紫薇花,连住的地方也是满院紫薇,不知现在可还是如此吗?” “是。”姓金的那位巡检转过头来看着他。 衙门办案,普通人一般都是吓得丢了三魂七魄,任由官差摆布,就生怕自己沾染上一身腥,怎么如今还有人会提出质疑? 而他看着桌前男子那笃定的眼神时,脑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想让我就地查验在场旅客的身上、房中,有没有紫薇的花瓣或是花粉?”金巡检道。 “不错……” 陈剑琢点了头。 不过他看了金巡检那神情,面上虽不显,心里也是满腔疑惑。 怎么他才开了个口,对方就一副「懂了,好主意」的神情。 难道还有什么信息,是盈盈瞒着他的? 第150章 确实不像好人 “你这主意倒是怪。” 还不待金巡检说话,一边一位身高八尺,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先开口了。 他一身腱子肉,身上只着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满身的力量是遮也遮不住。 似是个干体力活的,瞧这块头,比她的驸马都要高大许多了呢! 司空引很是好奇的打量着,又被陈剑琢瞪了回去。 “哦?你也有话要说?” 这回开口的是金巡检。 “俺只是觉得奇怪,若俺是凶手,杀完了人,第一件事不就是把那些染血的衣服啥啥的藏起来么?”络腮胡子开口。 司空引饶有兴味的看戏——这人长的粗犷归粗犷,没想到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金巡检亦是笑了笑,见众人好奇的目光都投过来,他也松了一点口:“因为凶犯行凶用的东西,全都丢在现场了。他离开时身上应是干净的衣服,是以是有可能沾上一点紫薇花的痕迹。” “而昨夜对犯人来说,可以说是天公不作美了。” “这话咋说?”络腮胡子问。 “因为昨夜下了雨,地上泥泞,若犯人离开客栈去处理沾染什么东西,房间里必然也会留下痕迹。”解释这话的是另一边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一身月白长衫,很是清秀的模样。 司空引又盯着看了一阵。 “别看了……”陈剑琢无奈的推推她,“盈盈多看看我,不成吗?” 司空引果真看向他,只是眼神变得狐疑起来。 驸马这是在……同她撒娇? 世子爷,这种话可不兴说啊! 她看了看厅内众人——凡是陈家带来的人,此刻都一副乖巧可怜又无辜,听候吩咐的模样,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人的样子啊。 那些所谓的证据,在他们的房里和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这样,反而能将自己人的嫌疑撇去一点。 她适时的开口:“既然如此,那便查吧!若是查一查随身衣物与屋内,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总比被衙门带走要光彩多了。” 她一说话,金巡检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他潜意识里觉得,如今这局面,和这位看似容貌随和的夫人脱不了关系。 也就是她叮嘱了一番过后,她身旁那个男人才开了口。 这一局,极大可能是在围着她走。 “夫人,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即使是查了你说的那些东西,也不一定能证明大家的清白,除非找到了更加明显的证据……” 金巡检十分郑重的提醒,“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依旧要和我回衙门!” 听着他不容拒绝的语气,司空引秀眉微皱。 驸马说这凶手其实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人,她且信上一信,只希望能在客栈就将此事了了。 金巡检一挥手下令,他身后的捕快们立马动作起来,有上去房间的,自然,也有带他们去搜身的。 不过让司空引欣慰的是,这小小巡检想事情还挺周全,随身带了个女捕快。 如此,也不会让客栈里的女眷太为难了。 众人跟着动了一阵,乱作一团,不过经那金巡检之前一威吓,客人里面也没有不配合的。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搜身的结果出来了。 令人意外的是,衣物里找出紫薇花花瓣的人,竟然统共有足足八人。 除开三人是他们不认识的路人,其中四人是陈家带来的家仆,还有一人,竟然是芷月!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芷花为她的这个妹妹辩解,“客栈门前,不就有一颗紫薇树吗?且我看那棵树的花期快要结束了,正是花瓣容易落下的时候。” 芷花最爱摆弄那些花花草草,她得了司空引的眼神示意,方才开口。 “这么一来,这所谓的找紫薇花的法子,不就根本没用了吗?”身上同样有花瓣的书生道。 这时,上去搜房间的一小队捕快也下来了。 “大人,楼上的房间都没什么异样,也没有沾了泥土的痕迹。”其中一人报道。 “这么说,凶手确实没有从客栈出去过。他身上也许有落花,也许没有。不过在我看来,你们八个人依然嫌疑最大。”金巡检托着脑袋边走边道。 他的目光从那八个人脸上一一划过。 “罢了,都带回衙门里去,慢慢的审吧!”他一拍大腿,从条凳上站了起来。 “等等,大人,还有一人的口袋里,搜出了这片白花。”此时又有个小兵叫道。 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被推至众人身前。 “白花?这和这案子能有什么关系?”书生不解。 “是啊……”金巡检亦跟着点头,“恐怕嫌疑最小的,就是他了。你们该去的都得去,别挣扎了。” 他说罢一挥手,身后的捕快瞬间都做出拔刀之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这是打算软的不成,来硬的了! 司空引和陈剑琢双双对视了一眼,只不过一人眼中是促狭,一人眼中是不解。 陈剑琢心中想,他的盈盈一向是有了把握才出手,怎么如今闹到这番地步,凶手还没个影呢? 难道……就是那口袋里有白花的络腮胡子? 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沉思之际,他忽而听得一道陌生的女声在耳边嚷嚷着。 “就是他!大人,就是他!” 众人循声望去,开口的是个先前一直缩在角落,默不作声的中年妇人。 她此刻离捧着花瓣的小捕快还有些距离。 感受到众人目光,妇人咽咽口水,接着道:“大人有所不知,紫薇花虽名字里带了个紫字,其实……其实也有白色。”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 紫薇花?白色? 他们倒是没想到。 寻常人一听到紫薇花这个名字,自然只会往紫色上联想。 而客栈门前的那颗紫薇树,也确实是开的紫色的花。 这么说来,这个络腮胡子身上的花,确实是与他们的很不一样了。 在场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把目标投在了那身高八尺、留着胡子的大汉身上。 这模样,这身段…… 啧啧,确实不像好人。 第151章 逝者已矣 “喂喂,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俺杀那县令夫人做什么?” 大汉一看众人都盯着他瞧,显然有些心慌了。 “这花瓣,俺也不知道是啥时候蹭上去的。这客栈周围花啊树啊的那么多,我怎么知道……” 他说着说着就磕巴起来。 而越磕巴,落在众人眼里就越像心里有鬼。 妇人见他如此说,立马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而她一不出声,那大汉越是嚷嚷,两相比对,场中的情形似乎再分明不过。 “依我看,要抓也是先抓他!”书生挥了挥袖子,一脸愤慨,“我们旁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哪里有时间为了你这个杀人犯进衙门!” “就是啊!”有人附和道。 “要抓就先抓他!” “你……”大汉满脸郁闷的指着那书生,“咱们萍水相逢,明明早上还坐在一处相谈甚欢,如今俺被人诬陷,你不信俺就算了,还要来踩上一脚,你……你实在是……白读了那么多年贤圣书了你!” “谁与你相谈甚欢了?”书生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金巡检,“我没有,别瞎说啊!” 大汉闻言已是怒极,扬手就要打了过去。 他的拳头就擦着引、放二人的面前飞过。 这一下太过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那些配着刀的捕快想要阻拦,已是来不及。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站在一旁久不出声的陈剑琢忽然出了手。 他从一旁使出一掌,一阵巧劲卸去了大汉这一拳的力道。 后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已被一股力道逼得节节后退,最后跌靠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所有人都看花了眼,包括离的他们最近的司空引。 只有功夫底子尚可的金巡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眉心动了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这一对夫妻的嫌疑排除在外了。 太强了,若是这个男人想要潜入县令府邸,刺杀县令夫人,最后根本不会被他们追得如此狼狈。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金巡检的心中拿不定主意。 众人怔愣之间,又听得一道清丽声音响起。 “这位大娘,你要说此人是凶手,也是建立在这真的是紫薇花的基础上啊。” 趁着大家都在发呆的功夫,芷花悄悄挤进了人群,将小捕快手里那枚白色的花瓣看了个仔细。 “疏生圆形,虽是长的歪了些,但这分明是一枚女贞花的花瓣,又怎会是紫薇花?” 她一开口,又将众人目光吸了过去。 芷花从那小捕快手中拿过花瓣,细细嗅了嗅,最后笃定道:“不错,确实是女贞花。” 先前那中年夫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芷花一语话毕,趁着大家不注意,又偷偷看了司空引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主子,我不好太抢戏,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司空引几乎要被她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了。 她微微平复了一番心态,这才微微歪着脑袋看向中年妇人的方向:“倒是你,你怎么知道县令夫人院子里开的紫薇花,是白色的?” 这下不止这中年妇人,连书生的脸也白了。 是了,这样一个疏漏,他……他方才居然没有注意到! 书生僵硬着脖子,朝大汉的方向看了一眼。 后者正朝着他,将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他后颈一凉。 见金巡检的目光也落到自己身上,妇人看向司空引,眼中闪过怨毒。 “你……你这么说,似乎你也知道县令夫人院子里的花是白色的!既然你我都知道,那又有什么稀奇的!”她咬着牙道。 花?司空引心中缓缓念过这个词。 看来驸马的预感果然是准确的。若不是她提起县令夫人喜欢紫薇,恐怕这妇人时至今日还不知晓那院子里的花到底是什么品种。 看来这个所谓的杀人犯,十之八九就是眼前这人了! 司空引轻轻一笑:“许多年前,我曾在京城中听过杜夫人唱曲。你,也许你们都不知道,杜夫人当年在京城中用的名号,是叫……” “白薇夫人。”金巡检接替她说了这话。 司空引眼皮子跳了跳,看向他。 这个金巡检…… 他朝他们夫妻二人拜了拜,道:“我要多谢夫人出言提点,更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才致使在下当差期间,没有发生眼皮子底下有人打架这种乱子。” 说完,他又看向惨白着一张脸尽力往人群后头缩的妇人:“至于你,先同我回衙门一趟,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不……不是我!”妇人还想尽力为自己辩白。 可这种时候,她越是辩白,就越似自己坐视罪证。 两个捕快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拉走了。 客栈内寂静了不少。 过了许久,掌柜的才上前一步壮着胆子开口。 “巡检大人,不知在下这小店……今日的生意,可还做得?” 金巡检如梦初醒般点点头:“做得,自然是做得。” 他又是一挥手,对着身后的其他捕快道:“你们先撤!” 于是,一堆气势汹汹进来的捕快,此刻又井然有序的乖乖退场了。 被人群遮挡住的大门显露出来。 司空引看了眼天色。 现在上路,大概还是来得及在天黑之前赶往下一城。 金巡检没跟着走,反倒留了下来。 众目睽睽中,他郑重对二人作了一揖:“原来二位是京城人士,今日之事,实在感激不尽。” 他言罢,又把目光放到了司空引身上。 “在下有个冒昧的问题,不知夫人……与杜……县令夫人,是如何相识?” 司空引并不急着答话。 这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难道要她告诉他,她与已逝县令夫人的相识,是在她父皇举办过的种种宴会上? 此时此刻,她看见这位金巡检眼下的乌青。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逝者已矣,生前的一切又有什么紧要?”司空引挑挑眉头,留下这么一句,“若巡检大人当真感谢我们,就请让一让路,不要误了我们夫妻二人游玩的时间吧!” 她道。 第152章 已经堕落至此了吗 司空引原先以为,自己都这样说了,这金巡检一定不会再多为难他们夫妻二人。 谁料他依旧一副咬死了不松口的样子。 “二位请稍后,关于这案子详细始末已有底下人去向县令大人汇报,二位三言两语道出这其中玄机,使得真相大白,县令大人必有重谢,你们要上路也不急于这一时。” 司空引眉头一皱:“先前事情尚不明朗,你们衙门那样做事倒也罢了。怎么如今案子已经了了,你倒要拦着我们?” 陈剑琢亦跟着帮腔:“我们二人实在不想在此地过多耽搁,至于县令有谢,我们夫妻心领就是。举手之劳,实在无需挂齿。” 见他们执意如此,金巡检脸上的神色迟疑了一下。 “不如这样吧,我亲自快马前去见一面县令,请两位恩人给我个面子——县令与县令夫人多年以来情深意笃。 若知道我私下里放跑了二位恩人,回头定没有我的好果子吃。就请二位恩人,怜悯怜悯在下吧!” 他说罢,十分诚恳的拱了拱手。 司空引依旧是皱着眉,还有些不大情愿。 陈剑琢此时却替她开了口:“既然如此,你去吧。” 他神情淡淡,想来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了。 金巡检松了口气,小跑出了去,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很快就消失在了客栈众人的视线当中。 司空引看向陈剑琢,眉间不解:“阿放,你倒是好脾气,也不怕耽误了我们行程。” 如今她已能毫无芥蒂的叫出这声「阿放」了。 陈剑琢察觉此事,面上带了一丝丝的笑容。 他道:“那金巡检不是说了,这沛城县令与夫人情深意笃么?我们就这样去了,他定然遍寻不得,此事不就成了他一个心结?” 言罢,他微微收敛神色,又道:“再者说,盈盈你与那杜夫人生前还有些交情,既是你的故人,等一等又无妨——总好过是去衙门里等着。” 司空引想了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二人静坐片刻,她想起这金巡检查案期间种种的不寻常,忽然感慨道:“我瞧着这金巡检对杜夫人仿佛不太一般,也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 “不是你多想,就是那样。”陈剑琢忽然笃定的道。 司空引有些意外——驸马于这种事上不是一窍不通?如今怎么敢说的这么肯定? 她不由的问:“你是如何看出?” 陈剑琢摇摇头,不说话。 一个男人爱而不得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他最清楚不过——他之前就浸在这种感情里,反反复复好几年。 好在如今,他得偿所愿了。 他一想到一会儿他们上路,盈盈还能贴着他的胸口,他心中就前所未有的熨帖。 司空引见他不答话,也不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结,接着道:“只是这份心意,恐怕杜夫人临死的时候也是不知晓的了。” 陈剑琢也不说话了,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 司空引跟他对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自顾自的轻笑了起来。 “怎么了?”陈剑琢有些错愕。 难道他又在盈盈面前出丑了? “没……没什么……”司空引遮掩住唇,“只是觉得你看着我的那模样,好似一条乖乖顺顺的大狗狗。” 其实他们洞房这一日,她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那时候因为种种原因,她一直不敢说罢了。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目标就是阻止她这驸马加入司空珩那一茬去。 如今看来,进行的还算顺利…… 想到此处,她的心情也放松了片刻。 只要驸马听她的话,这样……就很好…… 她的这副模样落在陈剑琢眼里,亦是让他的眉心松动一下。 他道:“盈盈说是,那便是吧。” 他们之间的这番对话用的只是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不大不小。 然而陈家跟来的这些随从个个都身负武功,耳聪目明,自然也将这番话差不太多的收入耳中。 他们面面相觑,皆是震惊。 世子爷在长公主面前,已经堕落至此了吗?! 不敢相信…… 察觉到周围窥探的目光,司空引似乎也知道这玩笑开得太过,于是敛了敛神思。 她忽然道:“对了,我们能提前走是因为协助了破案,不过……” 她声音小了些:“不过底下的人,恐怕还是要被衙门扣一小段时间的。眼下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不能暴露,这……怎么办?” 陈剑琢不以为意:“我带你先走就是,反正我们两人共骑一乘,脚程慢些,他们都是独单一骑,紧赶慢赶,总能赶得上。” 天地良心,他说这话绝无它意,但偏偏落在司空引耳朵里,就多了些别的意思。 她从小争强好胜惯了,纵然知道驸马是绝没有对她不敬的意思,此刻也忍不住挑挑眉,呛声道:“阿放,其实我骑术尚可,单骑也行。不如一会儿我再去街上买匹马,下面的路程里,我们比比。” 陈剑琢一听就知道坏了事:“盈盈,我没那个意思。” 司空引微微笑着:“我自然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呀。不过经你一提,我也是心痒得紧了。怎么样,你敢不敢同我比?” 周围陈家的几个下仆都屏气凝神。 驸马爷,这种时候我们可帮不了您! 陈剑琢见她说的如此认真,便也真的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 双腿修长矫健,筋骨有劲。 他一眼就看出,她是会骑马的体格。 且骑术很好。 他忽然笑了:“既然如此,比就比。” 司空引看着他笑。 他又道:“不过,我已经输了。” “你这可没意思……”司空引睨他一眼,“我是认真同你比呢,你就提前认输?” “我在盈盈这里,什么时候赢过?” 周围人听了这话,一地倒绝。 不过陈剑琢又接着补充:“盈盈先别生气。我们此行匆匆南下,许多事情准备的不充分,要比,也该挑个好日子好场地,怎的能让你从集市随意牵一匹马来比我的雪上飞?所以——你还是乖乖同我共乘一骑吧。” 司空引经他这么一点播,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胡闹,于是点了头。 陈剑琢得逞了,心中自然雀跃不已。 旁的话都是虚的,其实…… 他只是想和盈盈一路上再多亲近亲近。 第153章 其实心思很重 两人说话间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金巡检回来了。 他一进客栈,见二人还规规矩矩等在大厅,于是遥遥作了一揖,上前一步,道:“有劳二位久等。县令大人其实欲留二位在沛城小住两日,但在下知道不成,已经给拒了。县令大人知道二位急着赶路,于是送来快马十二匹,一路上会用到的口粮、粮草若干,请二位务必收下。” 十二匹……司空引、陈剑琢二人听到这数量,神色都略微变了变。 不多不少,恰恰是他们从陈家带来的下人的数量。 司空引有些错愕:“从进门到现在,我们对底下人的事情可是只字未提,不知你是如何得知?” 陈剑琢此刻收了神,细思一番,替他答道:“恐怕是从在座诸位脸上的种种反应推测而出。” 若真是如此,这个金巡检果真是有些本事的人。呆在这小小的沛城衙门,倒是可惜了。 金巡检轻笑了一下,坦然道:“只不过是些小小智慧,根本不值一提。” 司空引也从起初那阵小小的惊骇中回过神来,道:“不过这马送的倒是及时——阿放,你说是不是?” 她看着他,言笑晏晏。 陈剑琢的脸却沉了沉。 县令特地送来的马,想必是极快的好马。 若不是有这一茬,恐怕盈盈早就卸了与他比试跑马的心思了。 他心里叹气,神色晦暗不明的看了一眼金巡检。 此时此刻,他还能如何?总归别人是一片好心,又是他自己起的那些旖旎心思在作祟。 真是时也命也!他和盈盈终究是要分离一路了。 话已说完,到了分别的时候,金巡检看了这对夫妻二人一眼,虽对他们最后的神情有些拿不定主意,但还是恭恭敬敬的拱手告辞了。 司空引此时忙不迭吩咐:“金巡检,你这十二匹马里挑来一匹最好的给我,剩下不如就拴去后院处。” 金巡检知道这是他们不想闹出动静引人瞩目的意思,于是立马下去办了。 他心中虽然满腔疑惑,此刻也只能耐着不问。 他十分好奇,这对夫妻到底是何身份? 可是县令大人告诉他,京中这一时候有大人物南下,叫他不要多加打探,他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片刻之后的客栈外,陈剑琢与司空引各自将行李绑好在了马上。 陈剑琢最后忍不住问她:“盈盈,你当真不与我共骑了?” 司空引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下。 此刻她大抵是明白了。她之前提出比赛跑马的事,驸马却推三阻四百般不允,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这个驸马,假正经的很,常常借着正事这样占她的便宜。 不过这种事儿……他们夫妻之间,看破不说破也就是了。 她道:“阿放,难道你不敢与我比?” 陈剑琢心里苦笑。 他是不敢。若他赢了,盈盈又该不高兴了。 可若他输了,盈盈只会觉得是他故意放水。 想了想,他道:“盈盈,不如你骑我的雪上飞,我骑你的那匹,如何?” “不如何,我就要骑这匹呢!”司空引说罢直接翻身上马,朝出城的方向去了。 她怎么看不出来,驸马是故意找个借口好放水呢? 城里的街上是不让奔马的,二人规规矩矩出了城,一至官道,司空引就骑着马撒开蹄子疾驰起来。 陈剑琢摇了摇头,一甩马鞭无奈跟上。 她身上是利落的火红骑装,又束了一身漆皮黑色软甲,满头青丝扎成马尾垂在脑后,随着马儿一上一下的颠簸散开在树林荫翳间。 身姿明媚,顾盼生辉。 见她正在兴头上,陈剑琢始终离她二十尺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一句不曾多言。 他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虽然也是开怀的,但亦有些忧虑。 到了南边,恐怕就没有这样快活的时候了。 到那时候,盈盈不知会不会后悔与他一道儿南下吃了那些苦呢? 两人行了一段距离,司空引见身后那人没有一丝打马上前的意思,不禁有些气恼。 她回了头,看见他脸上的神情,立马明白了大半。 她的这个驸马,其实心思很重。 但此时此刻,仅有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有必要这样吗? 她看向他,忽然莞尔一笑。 “阿放,你行不行?” 这句话着实是暧昧了些。陈剑琢一个失神,差点没从马上摔下去。 他闷闷的道:“你好好看路。” “路又不是我看……”司空引扬了扬手上的马鞭,“你只说,要不要与我比了?” “不想比,就是不行么?”陈剑琢眉眼间更郁闷了。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可是让他比,他好像又没什么心思。 “是啊……”司空引遥遥的回应他,“你若跑赢了我,下面的路里我骑不动了,还让你带着我!” 她也不说若跑不赢会怎样。话音一落,人已策马一路朝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了。 可她这一句话下去,陈剑琢忽然也来了精神。 若跑赢了,盈盈还让他带! 他一抽马鞭,双腿一夹马腹就跟了上去。 他没想到,自己娶的这个小媳妇,骑术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她看似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其实休迅飞凫,飘忽若神,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他视野之外了! 好在他一身内力,敏锐得很,能隐隐感知到她方向,总不至于让她给跑丢了。 太阳挂得老高,逐渐到了正午时候。 陈剑琢感知到她的气息在前头不远处停住不动了,于是也跟着慢悠悠打马过去。 前头官道一旁的小茶馆内,司空引刚要下马,竟是两腿一软,差点支不住了。 陈剑琢看见了,纵马过去,长臂一捞,又给她捞上了雪上飞的马背。 酷暑炎热,他看见她额头上全是细汗,于是浅笑着低声问: “你自己说说,谁不行了?”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司空引心里恼得很,奔了一上午的路,她此刻觉得自己四肢都快散架了。 可是这么久的时间,驸马竟也不追上她? 她气呼呼的瞪他一眼:“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 第154章 为难 “故意什么?我不懂。” 二人同骑马上,陈剑琢看着她笑。 他们此刻贴的极近,又是静止不动,两人的气息都落在彼此身前。 可是不自在的,却只有司空引一人。 她觉着这夏天愈发热了。 想了想,她道:“咱们说是赛马,你这样一直让着我,也忒没意思。” 陈剑琢仍是笑:“我赢了你要带你同骑,输了你,你跑不动马,最后也是我带你,是输是赢,也没有什么分别,不如就输给你好了!” 司空引皱眉:“你强词夺理!” “什么我强词夺理?明明是盈盈自己想出的这比赛规定……” 见她正在气头上,没的心思管其他,陈剑琢臂弯暗暗多使了几分力道,将她搂进了些,“盈盈其实就是想跟我共乘一骑罢了,如今,满足你!” 说罢,他一扬马鞭,雪上飞带着他们二人在林间疾驰起来。 司空引经他这么一说,面上的神色更羞恼了,倒真也未察觉腰间那只越收越紧的男人臂膀。 他们如今虽还是如来时一般共乘一骑,心境却已有很大不同。 她……似乎都有些习惯这男人的触碰了。 二人打马跑了片刻,司空引的心也静了下来。 林间夏风轻拂,她回身拍拍拦在自己身前的那条手臂。 “别闹了,你可回去吧,我们还有一匹马在那里!”她道。 “放在那里又有什么要紧?底下那些人看见了,自然认得出,我们在下一站相会时你就又能骑了。” 陈剑琢其实有些不大高兴,不过面上却不显露什么。 盈盈想骑马,那就让她骑马。 谁让她的意愿总是顶顶紧要的呢? 司空引看着他,眨眨眼:“我们真得回去,趁着现在还没走远。” “为什么?”见她如此说,陈剑琢也当真起来。 难道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司空引道:“我口干舌燥的紧呢,那附近一个茶馆,刚好让我坐下来歇歇。正巧,我也有些话要问你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 陈剑琢倒没有觉得她小题大做,真的一掉马头,往他们来时的那个小茶馆去了。 他其实也是有些想喝茶。 不知为什么,自打龙首山上他们互相坦白了一些事,他近日见了盈盈,总觉得有许多话想说一样。 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离官道旁的那个小茶馆近了,他们二人远远就看见茶馆老板娘正一脸愁容的盯着司空引原先骑的那匹高头大马——找不着主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见陈剑琢他们二人赶来,老板娘显然松了口气。 “多有打扰了。” 二人下了马,陈剑琢朝着老板娘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又要了壶最贵的茶,一碗凉白开。 司空引很是受用的坐下来,对自己这个驸马又多了几分满意。 既因为他不居高自傲的态度,还因为他能记得自己这点小小喜好。 她对茶叶的要求,素来是要比平常人高一些的。这点她从不单独拿出来说,因为他们平日里在陈府饮的茶都算是上好佳品,唯唯有一次,她提了一嘴。 那就是之前他们一同走访苏家的时候。 没想到因这一次,陈剑琢却牢牢记在心上了。 没有好茶喝,她宁可喝白水——自然,这路边茶馆,条件简陋,周边又是尘土飞扬,就是再好的茶叶也比不得陈家平日里喝的了。 她反而是没有什么怨言的。 出门在外,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甚至若是能和驸马坐在一起聊聊天,她居然觉得,这白水也是有滋味的。 两个大茶壶端上来,两人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谁也没有先开口。 于是又是第二杯,第三杯…… 这两人都是真的渴了。 到第四杯将要灌下去时,司空引手上的动作止了住。 “你且停一停吧,又不是拼酒,这么拼命做什么?”她面上的神色不大自然。 才喝了两三杯,她就觉得肚子涨涨的,已是喝不下去了。 陈剑琢轻笑了一声,道:“盈盈说吧,与我有什么要紧话讲?” 司空引抿抿唇,其实她主要是颠得全身都疼,快受不了了,眼下刚巧有个合适的地方可以坐下来歇一歇,她巴不得就坐在这儿一天一夜不要走了。 当然,这番真心话,不足以为外人道就是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与驸马,倒真是有件要紧的事情,可以说一说的。 她道:“我是想问驸马,此番南下途径诸城镇会遇到的种种事宜,驸马……打点好了吗?” 她说的很是含蓄,其实目的却很明确。 他们是身负皇恩奉旨南下清查贪官污吏一事的,若有人存心隐瞒,花了功夫在里头转圜,企图一同欺上瞒下……那么不仅这些官员,还有他们,事发之后都会被追究极大的罪责。 要查贪之一字,首先该避免的就是这种事的发生。 陈剑琢听罢挑挑眉头,也不说办好了或是没办好,反道:“我将我们这一路会遇到的几地行程报给你听,盈盈先看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补漏的。” 司空引点头,这倒也不失为是一个好方法。 陈剑琢清清嗓子,道:“我们此行南下,进了水灾范围内后,一共要经过五个市镇,由北往南分别是——岗白城、唐源城、兴泰镇、莲香城、凤州。” “其中受灾中心就是在唐源江旁的唐源城。想必那里的地方官,如今也是忙的最焦头烂额。” 司空引点点头:“上头说会派我六哥来接应我们,我估摸着他如今就该在唐源城,在治理水灾的第一线上——就算那头没有要求,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不去。” 六王爷司空钰枫是两人的老熟人了。提起他,陈剑琢觉着自己与盈盈之间仿佛又热络了那么一些。 他跟着道:“不过除了唐源城,剩下的四城里面,有一个地方,我们查起来恐怕没有那么方便。” “是哪处?” 司空引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陈国公府的世子爷也这样为难起来? 第155章 十分难熬 陈剑琢答道:“是最南边的凤州!” 凤州,地方虽大,物产却不多,是以与前头几个小城排在一齐,成了他们这趟南下巡视的最末尾一站。 按方位来讲,以凤州的地势,就算唐源江决堤,对它也仅有那么些细小甚微的影响罢了。 这应是灾情最少的一处地方。 驸马却说这地方是最难办的? 司空引不解:“你……你不是……以你的身份,难点究竟在哪?” 这光天化日之下,外头人多眼杂,一些事情,她终究只是说的含含糊糊。 陈剑琢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才算难办。” 虽他们旁边没什么路人,此刻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我父亲许多年前,曾对这个凤州县令有过一饭之恩。后来他做了县令,也算是飞黄腾达了,为了政治上的避嫌,是自请去的凤州这样的偏远之地。 不过逢年过节,我们两府还常常有些礼物来往的。这位凤州县令与我父亲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当年……当年……”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很是犹豫。 司空引瞪他一眼:“话说一半不说了,以后当心喝水都要噎着!” 陈剑琢看她一眼,定了定心神,终是咬咬牙说出来:“当年我还没议亲之时,这位凤州县令就有意将他的嫡女儿嫁来京城,许配……许配给我。只是这事,我父亲母亲都是不允,我自然也是不允的。” “为什么不允?亲上加亲,确实是门好亲事。”司空引挑挑眉。 陈剑琢不由得看向她。 她面上一面宁静,看不出喜怒。 就是如此,才让陈剑琢觉得心头跳得更加厉害。 他咂咂嘴:“那……估摸着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吧,我连那个女子姓甚名谁,都不大清楚。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应下?” 他一抬头,见司空引的神色松缓了些,福至心灵般的趁热打铁道:“况且,那时候,我……我……” 司空引狐疑的看着他。 “我,心里已经有盈盈了。” 陈剑琢说罢轻咳了一声。 这一句下去,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红了。 司空引端起茶杯又将一杯凉白开一口饮下,这才抬起头来道:“你这人怎么……一天天的,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陈剑琢看着她一对香腮渐渐漫上粉红,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他这正形,不要了大概也是件好事。 若以后都是如此,盈盈这副模样,他岂不是能看上许多许多回了? 这旁的司空引微微收敛了心神,并不知道这驸马背后还在想这许多些小心思。 话已说到这里,她接着开口问:“可是你既说你的父亲与那凤州县令交好,岂不是更有助于我们手上在办的这件事?” 她实在是不明白,有了这层关系,驸马怎还说凤州的事情查起来难了呢。 “差就差在这里……”陈剑琢正了正神色道,“我怕的是,灯下黑。” 司空引神色一凛。 她这个驸马不简单啊,竟——连自己父亲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也敢怀疑? 不过……司空引不得不承认,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甚至于……若真到了他说的那种境况,那才是最最糟糕的。 这件案子若真是与凤州有关,那么陈国公……乃至整个陈家,都难免不会受到牵连。 她正隐隐忧虑着此事,又听得陈剑琢在她耳边道:“盈盈,其实那些还未发生的事,倒不是让我最担心的。眼下我们要解决的是,若真到了凤州,县令大人自然清楚我的模样,想要隐瞒过去,恐怕要多费出几倍的辛苦。” “所以你带了荣叔……”司空引恍然道。 “嗯,只怕到时候,也要连着你一块儿受委屈。”陈剑琢垂下眉眼,静静看着她。 司空引心中仍是恍惚。 她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她的驸马最担心的事情竟然是她会不会受委屈。 她道:“我既跟你来了,自然是知道这一路上条件艰苦,不比在陈家,是以,我是无怨无悔的。” 她眨眨眼睛,看向他:“只是,我到底是个女子,体力等许多方面比不上你,阿放,许多事情,你得让让我才行……” 这话已是说的十分清楚明白,将陈剑琢心底的最后那点顾虑也打消了。 只是提起让不让的…… 他笑:“方才赛马,不就让着你了吗?” 司空引睨他:“你如今肯承认是让着我了?” 陈剑琢不说话,只痴痴的看着她笑。 他的笑声低沉,浑厚如山中回声,让人听着就不想去打扰。 司空引愣愣的看着他勾起的唇角,一时还有些不大回神。 原来她这驸马真的开怀起来,就是这副模样啊…… “如今我也休息好了……”她忽然来了兴致,提议道,“不如你老老实实再同我比一次——不要放水的。” 她这么一说,陈剑琢也定定看着她。 “好……”很意外的,他应下来,“不过雪上飞,就给盈盈你骑吧。” “也行。”司空引笑了笑,这次没有再推辞。 他们换了马,从官道旁的小茶馆再次启程,一路快马加鞭朝着下一个必经的城镇赶去。 雪上飞果然是不可多得的良马,又上过战场,气性非凡,司空引骑着它全力赶路,整整一个下午,竟也不觉得累。 时近日暮,他们二人抵达下一个城门前,胜负也见了分晓。 陈剑琢——自然是又输了。 二人牵马进城,寻到了之前他们规划好的那家客栈。 把马交给引路的小厮,陈剑琢感慨道:“我果然用尽了浑身解数也赢不过盈盈。” “是吗?”司空引一双凤眸睨他一眼,似嗔似喜的眼神。 其实他又放水了,她知道。 只不过驸马的这点小小心意,她也不想点破了。 二人疲累了一天,吃饭叫水一气呵成。 又到了沐浴的时候,这回司空引倒是没有再扭捏,直落落的去了。 轮到陈剑琢洗完出来,她已在床上睡得很香。 他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的翻身上床。 月色朦胧,他看着她熟睡的眉眼,忽然就壮起了胆子,长臂一伸,把她拥入怀中。 心间就熨帖了。 但是这一夜,也注定是十分难熬的。 第156章 今天是七夕 几日的时间就这样在路上匆匆过去。 又是一日天黑日落之前,他们抵达了路程中段的一个富庶小城——琅城。 · 他们连着两三日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司空引这一路风尘仆仆,刚入客栈,就叫了桶热水来沐浴。 他们来得晚,已没有什么大的房间能要了。眼下住的这一个,大床与对面的墙壁不过五六米宽的距离,中间一道屏风相隔,陈剑琢坐在床上,只觉得那浴桶里的热气都呼出来沁到他脸上。 他脸上是热得很了,可是他的盈盈似乎对他很是放心。 就是因为这份放心,他现在隐隐有些后悔——就是他想做什么事,如今也不成了,否则盈盈对他,岂不是会更加失望? 他得寻个机会,顺理成章的…… 那边的水声在响,不多时,司空引的声音传过来。 “阿放,我们还有多久到岗白城?” “大约两天的路程吧。”陈剑琢答道。 她似乎是放了心,久久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水声也停了。 “盈盈?”陈剑琢有些担心的唤了一声。 他只怕是她太累,就这样坐在浴桶里睡着了。 到时候为了避嫌,他只能找芷姑娘过去叫她。 屏风后头的人没有回话。 陈剑琢有些急,连着多唤了几声,大约六七声的时候,司空引终于应了他。 “怎么了?” 陈剑琢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他们夫妻感情不亲密这事儿让旁的人知道了。 否则她睡在浴桶里,作为丈夫他还要叫她的侍女去叫她,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没什么,怕你睡在水里,着了风寒……”他道,“盈盈,你果真是很疲累吗?” “还好。”司空引恹恹的应了一声。 水声又响了起来。 陈剑琢心中有些纠结,不过此时此刻,那点小小的自私还是让他将心意说了出口:“盈盈,琅城盛产河鲜,不如一会儿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一提吃东西,司空引来了劲。 不过她亦有些奇怪——驸马明知道她想睡得很,怎么还要带她出去? 她道:“明天我起个大早,我们再去,如何?” “不行,就得是今晚。”陈剑琢讷讷的开口。 “非得是今晚?”司空引有些困得恍惚。 “嗯……你忘了么?今天是七夕呢。” 他这么一提,司空引倒是激灵了一下。 七夕,竟是今日? 好多天以前她随口提了一嘴,自己早就忘了。 没想到倒是他记得。 “行,你且等一等我。”司空引说着说着就从浴桶里站了起身。 挂在屏风上的衣物一件一件被她取下来,件件错开,陈剑琢看见里头有件红艳艳的肚兜,面色微热的移开了眼。 · 不久之后,二人先后从房门而出。 好似陈家的队伍里,只有司空引一人忘了今日是七夕。 她打眼朝着楼下大堂一看,从陈家带来的那几个下仆,都聚在厅里喝酒划拳,有的都喝醉了,倚在一旁的同伴身上,嘴里咕哝着“我婆娘……”这样的话题。 气氛松快…… 她移了移眼,竟看见芷花和林进一道儿站在一楼楼梯的拐角处。 司空引不禁来了兴趣,拿手肘捅了捅一旁的陈剑琢。 “欸,你看啊!” 于是陈剑琢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自然也看见了这两人。 司空引一脸的姨母笑:“阿放,你觉着他们两能不能成?” “他们?”陈剑琢有些后知后觉,“我也不知。” 林进和盈盈身边的那个侍女,是什么时候缠在一起的? “若是成了,你陈家不会不放人吧?”司空引看着他,笑得娇娇。 陈剑琢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 “自然不会了。”他干咳了下。 他们看见了芷花和林进,下面那两人自然也看见了他们。 司空引眼见着林进朝他们的方位指了指,芷花看过来,随后回头啐了他一下,提着衣裳就噔噔噔的往上跑。 她这么急做什么? 司空引有些不解。 芷花上来了,还小喘着气。 “主子,你可不要乱想啊!”她慌忙为自己辩解。 主子之前说要将她和妹妹早早嫁了这事,她可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我怎么乱想了?”司空引笑,“眼见为实。” “不是,不是呀!”芷花慌忙摆手,“林进一直缠着我,是问妹妹的事儿呢!” 司空引有些惊愕:“他看上芷月了?” 陈剑琢抿着唇不说话。 此刻他才分清了,原来这一个是芷花,另一个没出来的是芷月。 虽然二人上路的时候易了容,做了些区分,但他没有多看,自然也还是认不清的。 芷花此时也道:“可不是嘛!我这一路都快被他缠得烦死了,偏偏妹妹还一直避着我两。主子,你可得让世……少爷管管他!” 余光瞥见司空引看过来,陈剑琢干咳了两声:“我懂了,明天保不让他来了。” 三人就这样站在楼梯口,司空引忽然道:“依我看,芷月也未必对他没有情谊。” “盈盈是如何得知?”陈剑琢有些诧异。 芷花也是一脸的不解。 司空引看向芷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咂咂嘴:“你啊你,你既然对林进没那心思,离他远点也就是了,许多事情,让他自己琢磨去。你这样整日里与他走在一起,你妹妹心思细腻,看了难免不多想,我估计她这几天不出来,就是心里酸的冒泡泡呢。” 芷花一脸恍然大悟:“那我要与她说清楚了!” 司空引笑:“你不说,其实也好。你只管冷着林进几天,先让她看清你对林进的心思,再让林进自己去追她。这样,既让你妹妹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也让林进知道,男女之间的界限该放在哪里。” 陈剑琢愣愣看着她——盈盈在这方面,竟然是这么懂的? 可她为什么对自己…… 难道这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芷花悟了,瞧着她一个劲点头。 她又看了看二人的模样打扮。 “对了,主子你们是要出去?可要我跟着?”她一脸热切的道。 陈剑琢站在司空引身后,偷偷的瞪她。 “算……算了吧,奴婢想起来,还有事没做……” 芷花讪讪的收回目光。 第157章 种生 “行了,你回去吧……”司空引仍是笑,“你也是,那么吓唬她做什么?” 原来盈盈看见了。 陈剑琢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司空引说完这话,又去十分自然的拉他的手。 带着些薄茧的手掌被她握在手里,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两人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常常策马同骑,她就靠在他身上,晚上又躺在一处,如今对他身体的一切都已很是习惯。 她柔软的玉手轻轻一带,步子动了起来,这样一条铁打的汉子就痴痴跟在她后头走了。 二人路过大堂,察觉到底下人那些戏谑的眼神,陈剑琢倒不好意思起来。 盈盈牵着他,怎么跟牵着条小狗儿似的? 偏偏,他还心甘情愿。 他们出了客栈,司空引放开他,眼睛一睨,笑道:“我们走吧。” “去哪儿?”陈剑琢被她这么主动一拉,脑子登时变得不大好使。 “你不是说,带我去吃河鲜?”司空引看他一脸呆呆愣愣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 “哦,走。” 一出了门,到处张灯结彩,红灯高挂,四处都是出游的男男女女,司空引这才觉得,七夕的气氛浓了起来。 说是去吃河鲜,其实他们来得匆忙,并没什么功夫做做功课,最后只胡乱找了家本地的小店。 一进去,里头是旧旧的陈设,忙活的只有一对三十不到的夫妻,这手艺,大概也是家传。 老板娘过来接待他们点菜。他们出门在外,唯一不缺的大概也只有银子,于是很是豪横的每样都要了些。 司空引皱眉:“这样吃,明天是不是就得痛风了?” “偶尔吃一些也不要紧……”陈剑琢宽慰她,“再说京城地界没有这些东西,睨是得好好尝尝。” 听他这么一说,司空引觉得也有道理,于是不再推托。 她撑着脑袋,打量着这店里带了些年代气息的陈设。 忽然,她瞧见柜台的桌子上放了一大束红蓝丝线扎成的豆芽。 发的郁郁葱葱,还很水润,关键是底下的豆子颜色不一,瞧着,也不像是一个品种。 见店里忙活着的夫妻都还算清闲,她有些好奇的问道:“老板娘,这吃的豆芽,放在柜台上做什么?” “这可不是吃的呢!”老板娘笑道。 “那这是做什么的呢?” 听她这样问,老板娘放下手中的事情,抬起头来认认真真打量了这对客人一眼。 她见陈剑琢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立马懂了,笑着道:“这小娘子,是否与夫君是刚刚成婚呀?” “算是吧。”司空引歪着脑袋。 要算上前世,那就不是了。 “怪不得。今日是七夕节,若是已成了婚的妇人,按理都是要「种生」的,我见你们二位是从京城来,想来也是没有,不如我分你们一束如何?” “好啊,那就多谢了!”一听是习俗,司空引笑眯眯的就应下了,况且他们两算大客户,拿一株豆芽,应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她又问:“何谓「种生」啊?” “小娘子,让你夫君解释与你听,不是真合适吗?”老板娘丢下这话,又笑着去忙自己手上的事了。 于是司空引看向陈剑琢。 后者磕磕巴巴的道:“就是……就是七夕之前将几种豆子放在器皿里面发芽,到了七夕这天,再把长出的芽拿彩色丝线捆在一起,就……就是种生了。” “哦……”司空引了然的点点头,一脸单纯道,“那寓意是个什么呢?” 种生?普渡众生? 陈剑琢面色微红:“你真想知道?” “怎么了?那么扭捏……”司空引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你说就是了。” 听她这样说,陈剑琢也只能凑到她耳边,极小声的道了一句: “寓意就是——今晚怀上了,就能生儿子。” 怀上?儿子? 司空引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你休得在这里满嘴胡沁了!”她顶着发热的脸把他推开了些。 偏偏这时候的老板娘端着盘子来上菜,末了,还留下一小束豆芽在桌上,一脸笑意道:“祝二位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 司空引羞得无地自容,一想到是自己主动开口问的这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再也不出来了。 陈剑琢也不说话,他大概也需要一些时间,好好静一静…… 这一茬,不提还好,一提…… 今晚这觉,大抵是睡不好了。 菜一道一道上来,气氛沉默,陈剑琢自觉无话可说,于是默默的坐在一旁给她剥虾。 不一会儿,清甜的虾肉在司空引面前的盘子里磊了有小山高。 可她就是不动筷子。 陈剑琢心头突突直跳,心中无不忐忑的想…… 盈盈果真是生气了。 那种话在她面前,是提也不能提的…… 她心里,肯定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吧…… 殊不知,那边的司空引也是七上八下,心里头直打鼓。 她忍得饥肠辘辘,终是忍不住了。 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虾肉进嘴。 一吃肉,她就停不下来了。 这会儿子陈剑琢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嘴上就没停过,心也放了下来。 没生气,这就是最好的。 忽而又听她唤道:“阿放……” “嗯……” “其实……其实你要真是那么想,也不是不行。” 陈剑琢的大脑当机片刻:“想……想什么?” 他只瞧见她亮亮的樱唇一张一合。 她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陈剑琢一时心跳如雷。 盈盈这是什么意思?她…… 她凑近了些:“我知道男人与女人不同,许多事情,也不能叫你一昧忍耐了。我们既是夫妻……” 她说着说着就眨了眨眼。 驸马的耳尖怎么这样红? 陈剑琢羞的都不敢看她了。 可是机会就在眼前,没得就这样白白错过的道理。 他问:“你当真……想好了?” “想好了,不过要等南边这事情结束之后。”司空引很是认真的道。 陈剑琢忽然就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今晚。 不然时间这样紧迫,他都没找点教材学习一下。 盈盈不满意,怎么办? 第158章 我两谁先走 一桌子菜吃下来,二人实在都有些撑了,于是上街随意转转,只当消消食。 今日是七夕,街上的氛围果真是与平日里不大一样的,在这小小的琅城,街上竟也热闹如京城平日里一般。 街头上全是并肩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年龄各异,上至五六十头发花白的老人,下至十五六岁正值风华正茂的青年男女……车水马龙,红灯高缀。街头巷尾,也另有不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群,也不知在热闹些什么。 司空引看着这一切,感慨道:“如今见了这些走在一起的年轻人,我这才有了已经嫁了人的真切感。” 她这倒也不是开玩笑。算上前世嫁给他的那七年,她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陈剑琢笑道:“我知盈盈是心境轻松了,才有此感,不过也不必这般非把自己说老了。” “是老了,一到年底,我也就二十了,可不是老姑娘?”司空引撇了撇嘴。 二十岁,在东邦,已经可以做一两个孩子的娘了。 她想着想着又红了红脸——她和驸马之间的那事儿还没成,怎的她就自己瞎考虑起来了? 陈剑琢反而一脸认真道:“盈盈现在的模样,与我三年前初见你那时,也并无二致。” 提起这事,司空引又有些羞赧了,嘴里胡沁一句:“是呀,你也与三年前一样的色胆包天呢!” 于是陈剑琢只是笑,不回话。 色胆包天……他倒也是想的,只是条件不允许,更不想让盈盈平白生气了。 他还记得前几日在路上,荣叔提点他——女人嘛,多半都是口是心非,许多事情你不做的时候只以为她会生气,一旦下了手,才发觉她心里其实也是欢喜的。 许多事情……他实在不敢想都是些什么事情。 他虽爱慕盈盈,但也是敬重她的,自然不会做那些混账事。 可若是稍稍混账一点,没那么混账到底,不知道盈盈会不会怪他呢? 娇俏清丽的身影走在前头,陈剑琢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脸若有所思。 见路边一群打扮艳丽的少女少妇聚在一处,围成一圈儿也不知在热闹些什么,司空引有些好奇。 她两次三番想挤进去,都不成。 于是她转头问陈剑琢:“她们……在热闹什么呢?” 陈剑琢看着她略带郁闷的眉眼,心想盈盈也有这么吃瘪的时候,笑着解释道:“七夕节的夜市,多有女儿家的聚在一起,有穿针乞巧,喜蛛乞巧两种习俗。只不过她们围的太拢,我也看不出那一堆在热闹些什么?” “穿针乞巧我知道,大抵是比谁穿针穿得快——听说,还有彩头呢。只是喜蛛乞巧……”她露出为难的神色。 “所谓的喜蛛乞巧,就是七夕前几日女子们捉了一只蜘蛛关在盒子里,到了七夕那天再打开,其中网结得最密最结实那位,大抵就能赢个最贤惠勤劳的美誉。” 陈剑琢解释道,“不过……盈盈,这些民间的七夕习俗,你竟是这样一知半解的么?” 他以为他的盈盈聪慧无双,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司空引歪了歪脑袋:“嫁人之前,我是不好随意出宫,哪里有机会过什么七夕节?就算后来有了自己的公主府,那也是琐事缠身,这样男女之间才过的甜甜蜜蜜小节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陈剑琢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这些事情,在民间长大的他倒是一清二楚,也每年都有机会出来玩玩。 也许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他不由得去抓她的手:“不如以后的每个七夕,我都陪你过。” “每个七夕?话可不要说太满……”司空引回身看着他笑,“你说我两谁先走?” 这话一出,陈剑琢也跟着笑了。 谁先走……盈盈这实在是……想得太长远了些。 不过说起这个话题,他还是正了正神色:“你若要问我的心里话,那还是盈盈先走吧。虽然我更希望你长命些,这样,我们就会有很多的时间在一起了……” “为什么希望我在前面?”见他话里难得的认真,司空引不禁好奇起来。 “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不希望盈盈为我伤心……”陈剑琢苦笑一下,“我父亲与母亲之间,大抵也是这样说的。” 他这么一说,司空引怔了片刻。 不希望她伤心?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她久在深宫之中,早已听惯了那些祝她千岁千岁千千岁的恭维了。 可人都是会生老病死的,他们这样一讨论,她倒觉得驸马待她是比外人诚心很多的。 想了想,她道:“那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这话。你若不明不白死在战场上,我可不会为了你掉一滴眼泪。” “好……” 握住她的那只大手又抓紧了些。 两人并肩行走。 逛到了集市尾端,人倒是没那么多了,只不远处有个卖泥娃娃的小铺子,门前还聚着些人。 司空引一看那货架上摆的一个个小娃娃就来了兴趣,道:“不如我也给你买一个,买个最小的,带在身上,也不嫌占包袱的地方了!” 陈剑琢笑:“你倒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这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泥娃娃叫磨喝乐,也是七夕时候大家流行祭拜的,具体求什么我忘了,总归是讨个好彩头。” 她说着,径自上前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一个最小的。 小小的泥人躺在她手心,五官都捏的糙得很,可是司空引捧着它,如同捧着一件宝物似的。 “你看,这么小一个,果真不碍事的吧!送给阿放,祝你武运昌隆了!” 她说罢,不由分说把这小小的泥人儿塞进他宽厚的掌心。 陈剑琢接过,仍是笑:“盈盈的旨意,不敢不从。” 于是两人离得更近了,他就跟她咬耳朵:“盈盈,你真不知这泥娃娃是求什么的?” “我知道是求牛郎织女的呀,不过那些神话传说都过去这么久,如今的人买来,不就是求个好彩头吗?”司空引一脸天真。 陈剑琢挑挑眉:“求牛郎织女,自然也是求多子多福了。” 第159章 竟不觉得抵触 “你如今是越来越浑不吝了的。” 司空引回头嗔了他一句,自己走了。 陈剑琢自然跟在后面。二人走了一段路,前面那娇俏的美人儿都不曾回头。 “盈盈,你真生气么?”他不禁在后头问道,“你若真的气,以后我再不说这样的玩笑话了。直到……直到你答应我之前。” 司空引能怎么样?她其实没什么好气的,只是觉得她这驸马如今在她眼前,胆子愈发的大起来了。 这是被她给喂肥了? 今日是七夕,但月色也是极美的。司空引看了一会儿周边的景色,心也就慢慢沉静了下来。 就是这时候,给陈剑琢逮着了机会。 他上前一步,牵住她的手。 司空引挣了挣,怎样都弄不开,索性由他去了。 月光下,他看着她的侧脸,低声细语道:“盈盈,不要生气。” “我没生气。”司空引才懒得理他。 “你不生气,为什么不瞧我?”陈剑琢与她认真理论起来。 于是司空引很是敷衍的看了他一眼。 她看见她的驸马痴痴盯着她笑,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司空引疑惑了。 这个人,和她上一世认识的那个驸马,当真是同一个? 她只要对他好一丢丢,他就这么开心吗? 纵然驸马告诉她,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三年前,他那时候与她惊鸿一瞥再难忘怀,但她还是觉得这借口不大立的住脚。 定是还有些别的缘故在里头的。 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仿佛刚有了那么一些些的进展,这个时候就这样刨根问底,是不是不大好呢? 司空引心中纠结,一时也就没再顾着旁边的男人。 这样一来,陈剑琢倒以为是她故意要冷待他。 于是又露出委屈的神情,可怜巴巴的低下头像小狗一样蹭她的肩膀。 这一蹭,司空引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连忙按住他的脸远离他。 神情没个好气。 “大街上,你也敢这么毛手毛脚!”司空引淡淡嗔了他一句。 很奇怪的,心理却没那么抵触。 陈剑琢眼神飘忽:“我看盈盈脖子后头有个蚊子,我帮你吹跑了。” “你就可劲儿编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司空引默默翻了个白眼。 陈剑琢依然委屈:“盈盈,你这样抵触我,我们如何才能……” 后面的话他没说,司空引也明白。 她有些不大自然的道:“抵触……倒也没多抵触,只是我不大适应……毕竟我从前也没有和别的男子……这样过……” 她磕磕巴巴,恨不得一句拆成三句。 一说完,陈剑琢的眼睛却更亮了。 他们依旧是一前一后的走着,与之前不同的是,身后那男人的目光死死钉在司空引背上,那眼神太过炽热,司空引都觉得自己要被烧穿了。 她心头不禁疑惑——她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吗? 可是他们如今……才刚确定下可以进展一番,许多事情问的太明白,不是反而伤了感情吗? 陈剑琢默默跟着她,不说话。司空引思来想去,只得自己绞尽脑汁的想着话题。 她干笑着道:“阿放,我今日逛了这半天,总觉得街上都是些女子居多。仿佛这七夕节……也没男子什么事儿呢?” 陈剑琢眨着晶亮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半晌才道:“有的,七夕节里,男子一般去拜拜魁神,以此保佑自己科举高中。” “那你怎么不去?”司空引回了身,愣了片刻之后才想到自己此话不妥,于是笑着打圆场,“是我忘了,你是武曲星转世,拜什么魁神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城里街道的主干道上忽然点起了烟火。 刹那间,琅城上方的天空被五颜六色的烟花点亮,与街上各处挂着的红灯笼交相辉映,宁静祥和的小城顿时陷入一片热闹喜庆的氛围中。 他们身侧的男男女女也纷纷抬起了头看烟火,眼里头一片憧憬之情。灿烂烟花下,这样互相凝望着彼此的仿佛也就只有他们了。 陈剑琢忽然笑问:“盈盈怎么不看?” 司空引后知后觉的抬了头。其实她不是不想看,只是觉得在问别人话时,明明对方还没有回答,自己却先转过头去看别的东西——这样,是不是不大礼貌呢? 于是一抬头,看见了满眼璀璨。 陈剑琢问她:“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琅城的烟花不如宫里的美?” 司空引笑起来:“你非要我比,其实我比不出来。” “这话怎么说?” 司空引心绪有些复杂。 上一次她心态轻松的观赏宫里烟花是什么时候,其实她自己也忘了。 也许,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然而过往如云烟,如今她的心情,已经与那时很不一样。 于是她道:“那时的人又不是彼时的人,也许此时此刻的烟花,看起来更美呢?” 听了这话,陈剑琢像是下定了决心,再也忍耐不住似的,抓着她柔嫩的小手,直直把人带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 “你做什么呢?” 他粗粝的指尖刮在她掌心,弄得司空引心里也痒痒的,于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浑然未觉,一脸自在的看着他笑。 她自顾自笑了一阵,看向他。 漫天的烟花映衬的他眸色更加幽深。 她有些不明所以,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吻就落下来。 这次亲对了地方。 · 片刻之后,司空引以手背掩着唇,一脸古怪的从巷子里出来了。 她心中很是后悔。 明知道今天是七夕,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过的节日,就不应该允了驸马的意思出来瞎逛。 她,大概是被什么琅城的河鲜迷昏了头。 竟…… 竟不觉得,驸马做的有什么不对的。 陈剑琢跟在她后面,似乎很是满意的神情。 谁也不说话,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渐渐上了琅城的主街。 司空引正觉得尴尬之际,忽见前方不远处,芷花急匆匆的跑着、看着,似乎是在找人。 她看见他们两,眼神一亮,立马小跑了过来。 “主子,主子……可算找到你们了……”芷花小喘着气,“事情有变,如今大家都等在客栈里,就等你们拿主意呢!” 第160章 至岗白城 见此刻他们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司空引不免压低了声音:“发生何事?” 芷花道:“沛城那边传来消息,二王爷的队伍刚入了沛城,就打听到了在我们客栈里发生的那件命案,于是命人去查了。 好在沛城县令不是不懂二位主子用意的人,瞒得也很紧,目前还未让他们打听出什么消息。” 一听这话,司空引的脸色沉下来:“以他的性子,恐怕很快就要疑心是我们。” 倒是陈剑琢有些惊愕。 他之前疑心盈盈不太喜欢二王爷,如今看来,倒不是他多心。 而是确实如此。 他不免出声宽慰:“就算他知道我们提前上了路,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我们用意。盈盈,也许我们不用急在这一时。” “不,我们是该急一急……”司空引不欲多做解释,现在他们做的事,落到司空珩耳朵里的该是越少越好,“不如我们连夜赶路,这样算上明天天黑之前,也许能抵达岗白城。” 陈剑琢凛了凛神,不过也不再多问,拍板道:“好,就依你说的。” 其实若不是带上了盈盈,他这一行人恐怕披星戴月就要往岗白城赶了。 若常常夜里奔袭,他们能比二王爷的部队提前十几天到达岗白城。而如今,只有十天的时间给他们。 三人达成一致,一道儿回了客栈。 陈家众人经过几天舟车劳顿,脸上皆有疲惫之色,不过却无一人怨言。他们收拾整顿一番,连夜上了路。 此时的他们在离岗白城还有一段距离的琅城,身边景色就可见的荒芜下去。 待他们一路赶到岗白城时,司空引已被官道上泥泞的道路和路边丛生的荒芜水蓼震得说不出话。 这一下子将她从七夕的那阵喜庆氛围中拉了出来。 南边的灾情,远在京城的她从来只在别人的口里听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空洞洞的描绘落在她耳里,仿佛不痛不痒。 然而此刻离得近了,她方才知道,人力在天灾面前,是多么不值得一提的一件事。 甚至于……岗白城,还只是受灾范围内最边缘的一个城镇,她不知道已经决堤的唐源江附近的唐源城,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六哥……此刻大概就在那里。 只希望他一切平安才好。 · 他们一行人入了城,大家都疲惫不堪,于是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先找了个客栈住下。 明日白日里,司空引与陈剑琢就要以巡南节度使及其夫人的身份拜访岗白城知县处。 到时候,只有芷花芷月及林进三个人及陈家的两个家丁假扮跟随,其余人等,都要在外头接应他们。 夜里,岗白城又开始下起了雨。 客栈房间,司空引一脸愁容的盯着窗外雨丝:“阿放,我听客栈的小厮说,自打唐源江决堤,岗白城这一代总是阴雨不断。你说,我六哥在那里,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会的,六王爷吉人自有天相……”陈剑琢宽慰她,“倒是多亏了盈盈提前上路这个决策,否则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我们一行人都要被耽误在路上了。” 其实司空引倒并不觉得他们会耽误。 眼下这情况,水灾在前,司空珩在后,就算是滂沱大雨,他们也得连夜冒雨赶路过来了。 他活着一日,她就不放心一日。 司空引阴着张脸,独自想了一阵,见身侧的男人久久不说话,她才抬头看向他。 她的驸马,正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盈盈想什么呢?老是皱眉头,会不好看的。”陈剑琢见她抬了头才开口道。 于是她的眉头舒展开来。 两人说起正事。 “阿放,我问你……”她顿了顿道,“你可知道,这岗白城的县令,在民间是个什么民望?” 提起他,陈剑琢挑了挑眉:“我只知道,这岗白城的县令名叫吴敦,年四十有余,上任七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至于细节方面,我也是两眼一抹黑了。” “怎的说?就查不到这吴敦的底细?” “他是土生土长岗白城人,科考中举之后又回到岗白城做官,一切合乎情理,实在无从查起……” 陈剑琢道,“况且那时候,谁能想到这样一座小城,会和贪墨赈灾银两的案子扯上关系呢?” 司空引一听,大致明白了。 岗白城这地方,放眼整个东邦实在只能算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城。 若不是这次南边发了水患,此城刚巧处于边缘地区,恐怕他们这些远在京城的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来这儿。 不外乎她的驸马两眼一抹黑,这样小的城镇的县令,又何谈什么民望呢? · 翌日的天气,依旧是绵绵细雨。 今日陈剑琢、司空引二人要登门拜访岗白城的县令,自然提前起了个大早。 他们走的低调,途径各个城镇时自然也要低调。此番进岗白城,并没差人提前给县令递牌子,到了临行前一个时辰,这才差人递过去了。 凡是经手了那笔赈灾银子的地方官儿,不管有没有嫌疑,首先就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只是司空引这双凤眼实在太过惹眼,人又生的淑丽,实在与这小小的岗白城格格不入。不熟悉的人见了,难免不会多想。 最后还要仰仗荣叔妙手一挥,将这双凤眼改成了桃花眼,连带着她想要的嘟嘟的厚嘴唇,也一并画了出来。 “我如今这模样,好看吗?” 外头仍在下雨,他们租了辆马车,车里,司空引对着陈剑琢这样问。 陈剑琢眉头微微一皱:“是娇憨了些。” 他其实还是喜欢她原来的样子。 如今这模样……总觉得看起来不太聪明。 司空引与他嘻嘻哈哈的笑:“你说荣叔为什么觉得我的样貌需要改,你的就不需要?” “盈盈是不是想说,我这模样扔进人群里就再也捞不着了?”陈剑琢有点郁闷。 “那倒不是的。”司空引面带揶揄的看着他,“荣叔偷偷与我讲了,是他觉得,你这浑不吝的气质,根本就是浑然天成。” 第161章 城里人真会玩 陈剑琢的脸色黑下来。 谁在军营里混得久了,身上不得沾上点儿兵痞子气? 可在外头是在外头,在自己家里,他对盈盈一向都是言听计从的。 他没想到,他亲自带出来,将满腔信任托付的荣叔,也会在老婆面前揭自己的老底。 郁闷了一阵,看着坐在自己身旁勾着他衣上丝线的司空引,他无奈道:“你且别笑了,我们出去办正事,又不是去玩儿。” 司空引眨眨那双桃花眼:“那不成,你不如先在我面前装一装二世祖的样子,免得我一会儿笑场了。” 她的驸马在城南衙门那场戏,她只是从别人口里听起过,真要她想象那场面,她是不敢想的。 见司空引仍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陈剑琢眸色沉下来。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 “你确定?” 司空引不以为意:“谁让阿放在我面前老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呢?你的另外一面,就不能给我看看?” 另外一面…… 男人的眸色沉了沉。 片刻之后的马车内。 “你这么凑过来做什……唔……” · 岗白城县令吴敦此刻心里头很是忐忑。 他前不久接到消息,说专查赈灾银子走向的第三位巡南节度使如今已经快到岗白城,要他接待,他自然手忙脚乱的开始准备起来了。 可是事情忙到一半,他又听说,这第三位节度使比前面两位还要离谱,竟要把自己的夫人也一道儿捎上了。 吴敦在这小小的岗白城做了七年地方官儿,还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 哪有人,外出南巡,还偏偏要带上自己老婆的?! 不得不说,城里人就是会玩儿啊! 按礼节,接待节度使这样的事仅他一人出面就已足够,但未免他一个外男与节度使大人的夫人相见尴尬,他只得把自己发妻和一个未嫁的女儿也一并捎上,此刻一家人恭恭敬敬,全都候在岗白城的县令府邸前头。 外头还下着小雨,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前一后两辆马车才姗姗来迟。 此次陈剑琢他们上县令家里,并没有带太多下人,身边只林进和芷花芷月两个,另有两个陈家来的随从,只是远远的跟着,做些不要紧的事。 剩下的人,全都候在离此处大约一里的客栈里。 见马车停了,候在门前的吴敦立马精神一振,忙赶着就要打伞上前。 头一辆马车的帘子一掀,一双属于女人的绣鞋先踏了出来,门口的吴家人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女人的鞋子,又是这样好的绣工……那不就是…… 不一会儿,马车里果然下来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吴敦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这种时候,他一个外男怎好开口? 吴夫人会意,打伞上前,将油纸伞置于女子头顶,面带猜测的开口:“不知这位小娘子,可就是……” “不是。”女子冷冷看她一眼,抬手置于车前。 一双柔荑伸出来,握住她的手,帘子一掀,门前的吴家人不由得屏气凝神。 竟又下来一个女子! 看面相,仿佛和前头那一个是一对姐妹。 吴敦心里啧啧感叹——城里人,这就是城里人。 第二个下来的女子似乎性子更暖些,她友善的看着吴夫人笑了笑,开口道:“多谢夫人美意,咱们自己是备了伞的。想必这里距府里议事处也没有几步路,夫人自便吧。” 见这两人各自撑了伞出来,吴夫人讪讪一笑,哪里听不明白这是嫌她挡着地方的意思?于是又回到门内,默默站在自家老爷身后了。 吴家三人都不大明白这阵势。说是节度使的夫人也来了,可这夫人……怎的还有两位?这样尴尬的问题偏偏他们又不好明着问,只得先默不作声,观察下形势,待真正的主子出现,一切大抵也能知道个清楚明白了。 吴敦正思忖间,又见第一辆马车上跳下一个男子,模样二十来岁,穿的玄底金边衣裳,看着气势还很是唬人。 他心头一紧。 二十来岁,不刚巧是纨绔的年纪嘛! 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于是吴敦亲自打伞上前,笑呵呵的开口道:“不知这位可是从京城南下的巡南节度使大人?” 林进不顾身边之人抗拒的眼神,钻进芷月的伞下,亦是笑呵呵的开口:“误会了,县令大人真的是误会了!” 开玩笑,以他的身份,哪里担得起一城县令那么大的礼数。 面对着吴县令,他暗搓搓将目光移到身后的马车上,有些僵硬的朗声道:“主子,外头都收拾好了,你们还是下来吧!” 他话一落,第一辆马车就这样缓缓驶离了吴家的门前,而第二辆,亦步亦趋的停在了正门。 吴家众人这时也明白了,原来真正的主子,一直都坐在后头那辆马车上了。 而眼前的这三人,应是他们随身带的丫鬟小厮。 可底下人都穿的这样华丽,那主子不得…… 吴敦想着想着,忽然就不敢想了。 京城里的大官儿,哪是他这样的小角色能置喙的! 马车内,司空引悄悄放下了半掀着的车窗帘子。 “盈盈,可看出什么不妥?”陈剑琢小声问道。 他们今日这样布置,让跟来的几人都刻意穿的富贵些,本就是有意为之。 司空引轻轻摇了摇头:“我见这岗白城县令一家人穿的衣裳都是平常料子,只是做工稍微细腻些,你看县令夫人那袖子,都磨得半旧了,偏偏尺寸还是合身,这可不是临时准备就能备得出的。再看他们那反应,想来是真的没见过什么上京珍品。” “不过……”她说着说着,蹙起眉头,“看那吴县令大腹便便的样子,实在与他们一家人的气场相违和。” “确实。”陈剑琢想起吴敦那体型也是默了一默。 不过底下人都在等他们下来,留给他们在车里说体己话的时间已不是太多。 陈剑琢抓起她的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盈盈,总归我们先下去会一会这吴县令再说。” 第162章 出此下策 吴敦与发妻、女儿战战兢兢守在县令府邸的大门前,三人眼睛无一不是注视着后头那辆马车。 忐忑间,一男一女从那马车上下来,吴敦知道,这是正主来了。 先前下来的那三个随从忙过去给主子打了伞,规规矩矩立侍身后,不再多看多言。 见此情形,吴敦心里凛了一凛。 有这样训练有素,规规矩矩的下人,当主子的,又岂会无能? 他连忙上前作了一揖,陪笑道:“想必这位才是京城里来的巡南节度使大人,方才真是有失远迎了。” 不管方才他们在马车里头有没有听到自己所作所言,先把这错揽下来才是紧要。 否则上头要怪罪他有眼无珠,失了礼数,他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了! 至于立在节度使旁边的那位女子,他是一眼也不敢多看。 “吴县令才是客气。外头这么大的雨,不如我们快快进屋去吧。”陈剑琢沉着声音来了这么一句,让人看不出喜怒。 这么大的雨? 司空引听了这话,偷偷丢给他一个好笑的眼神。 这毛毛细雨,就是没有伞,落在人身上也是不痛不痒。 瞧瞧,瞧瞧,她这驸马装起世家纨绔来,竟细节到如此地步。也不知陈家那位二少爷,究竟是在外头长歪的,还是跟他这位大哥学的。 感受到似乎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司空引悄悄收敛了思绪,朝着目光的来处微微一笑。 这县令吴大人恪守本分不敢看她,他的夫人胆子倒是大。 见她这么一看,对方也就此收回目光。 很显然,吴夫人并不觉得这位缠着节度使远道而来一同办差的艳妻,能有什么大的本事。 司空引亦不张扬,静静扮演她的绣花枕头。 虽说是县令府邸,已经传了好几代坐在这位置上的地方官儿,但这院落修建的并不大,不过是个三进的古朴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这院里最大、最亮堂的地方,当属最外间那户四面开门的议事厅了。 此时正当夏季,又是梅雨时候,天阴沉沉的,气压低得不行。 他们一行人在这处议事正厅落了座,四边的门一开,有穿堂风过,倒觉得是正正合适的。 县令吴敦见这从京城来的节度使,一路上都没有让他夫人回避出去的意思,心里头也是急得不行——偏偏,他又没那个开口的权力。 直到众人落座,他不得已,也只能留了发妻在一旁陪着,女儿则被他打发了去给众人上茶。 厅内四人坐下来,县令府里头的下人早被他远远打发了出去,偏偏陈剑琢只让他们带进来的三人守在门口。 吴敦看了,心里更是把头摇个不停。 这四面穿风的屋子,哪有什么隔音可言?他们要谈的正事,这节度使大人却既不避讳女人,又不避讳下人,这实在是…… 吴敦心里一阵无言。 司空引看他这吃瘪的样子,心头暗自发笑。 这一局,可算是让她的驸马在细节上演到位了。 上了茶,四人坐定,吴敦这才敢抬头仔细打量一番这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巡南节度使大人。 他初一见,心头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年轻,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 这哪里是什么京城里来的大官儿?分明像个初入仕途,懵懵懂懂的世家子弟。 吴敦在这小小的岗白城当了七年的地方官儿,自认见的人也算多了,可此刻他看着这位巡南节度使的面容,忽然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五官……倒是看着很正直刚毅,眉眼间却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匪气。 肤色是比寻常他见过的富贵人家的子弟偏黑了些,可看他这样的体格,想必是有些功夫在身,如此,那倒也不奇怪了。 可他甫一坐下,二郎腿一翘,坐没坐相、流里流气的样子,实在是让他…… 不大敢相信,这是京城来人。 趁着这位巡南节度使眼神游离飘忽,心思不在这里的片刻功夫,吴敦终是没忍住,暗暗看了这位节度使大人带来的宝贝夫人一眼。 只一眼,他就惊为天人。 可是自家夫人投来的目光更是像要杀人,吴敦连忙撇过脸去不敢再看,心虚慌乱的神情全都写在脸上。 司空引面露微笑的将这县令夫妇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倒是舒坦了一些。 看来这岗白城的吴县令还是十分惧内的——不管是敬重妻子还是真的惧畏,在她这里,一律看作是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的征兆。 不知为何,她就是下意识的觉得,敬重老婆的男人,多半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流。 思索间,她捧起茶盏来。 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真的要喝的意思,只是掀开了茶盖嗅嗅,看看这县令家里待客都用的是什么茶。 可是这茶盖一掀,她就发现了不对。 君山黄茶,这是上等的好茶,若她猜的不错,已经到了贡品的等级。 可惜……却是许多年的陈茶了。 想了想,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吹了吹杯里的茶水,手里做了个抬起茶盏的动作,实则那双唇,却是未饮进去一口的。 陈剑琢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此时亦拿着茶盏抬起手来喝茶。 一个真喝,一个假喝,不过须臾间的功夫,夫妻俩很有默契的对视上了一秒,又速速各自转开了视线。 只一眼,司空引就明白,他们二人的心思,大抵也是相同。 岗白城县令吴敦在他们心里的嫌疑,大抵已经是很轻很轻的了。 先不说这一家人身上半旧的衣服首饰以及家中陈设等物,这些非要造假也是不难—— 前朝几个知名的贪官,多是有一公一私两处宅邸,一处应付上头查验,一处专贡自己享乐。 就说这杯顶着被扣一个不敬罪名也要拿出来的陈年君山黄茶,司空引知道……吴家,大概是真的拿不出几样好东西,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厅内一时无人说话。 眼前京城来的这位节度使大人沉默着,吴敦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开口。 第163章 带来的老婆也要议政? “那个……”吴敦满脸尴尬的开了口,“节度使大人,不知如何称呼?” 陈剑琢轻轻笑了一下:“诏书上不是写的清楚明白?姓陈名放。” 姓陈…… 这实在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姓氏。 吴敦心里拿不定主意。他在京城认识的人脉本就不多,这陈姓一家,能不上不下—— 刚刚好出节度使这样的官儿的,更是从无耳闻。如今听他这样一介绍,只以为是京城地界不大不小的一户人家,既不算顶顶显赫,也不是城中末流。 既然如此,他还是正常对待就是了。 吴敦拿了套注意,心里一定,一抬头,却见这位陈节度使与他夫人正打着眉眼官司。一个宠溺嗔怪,一个秋波暗送,咋看咋让人觉得不正经。 他一个老实人,在一旁看的心底直摇头。 清了清嗓子,待这二人回了神,他才道:“陈大人,我……咳咳,本官知道皇上钦点了三个南巡节度使下来,这前面两个,都是为了查许久之前那笔赈灾银子的事——想必你也一样了。” 陈剑琢捧着茶盏端详他一阵,并不着急回答。 那双年轻锐利的眸子一落到他身上,吴敦不知怎得,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不太好的预感。 却见这位巡南节度使放下来手札茶盏,淡淡开口道:“不急,先谈一谈此次水灾,岗白城的受灾情况吧。” 一听这话,吴敦忐忑的神情都写在了脸上。 他心中惶惑——这巡南节度使大人不是专查那笔银子的事儿吗? 虽然以他之见,看这做派也不像能查得出什么的样子,可怎的又反而问起岗白城的灾情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司空引却明白,她的驸马这套九曲十八弯下来,实则有两层用意。 第一,他们身负两重任务,不是仅仅查清了赈灾银子的事儿就能成的,对司空珩及许智宸那边也得有个说法。是以了解这南方水患的具体灾情,于他们而言也很是必要。 第二,这小小一个问题,端看这县令吴敦能说的多详细、多具体,就可窥见他是否是个亲政爱民的好官。 偏偏这两层用意,吴敦一时半会儿是参透不得的。 实在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吴敦斟酌片刻,开口道:“大人若想了解岗白城的受灾情况,就须得知道岗白城的居民主要都是以何种手段谋生。” 陈剑琢捧着茶盖,看似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司空引却知道,这是他心底认同了吴敦这话了。 县令吴敦接着道:“岗白城的土质,相比周边许多寻常城镇都较为特殊,粮食瓜果都难以多产,但可以用作生产瓷器。近五十年来,咱们城里的主业就是瓷器、烧瓷这两项。” 一句「咱们城里」让陈剑琢一直拧起的眉间舒缓了些。 “此次南边发了水患,又是唐源江决堤,因咱们岗白城地处边远地区,对房屋田地的影响实在不大。 只是近日以来阴雨绵绵,恐怕将近有二十天都没见太阳,城里的各大瓷窑也停工了接近一个月了,对岗白城大大小小的以瓷制品为生的商户来说,今年的产量即将锐减,这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他说罢,见陈剑琢久久不语,心里也是急得很。 也不知他说了这么一堆,这节度使大人有没有听得进去。 这位身上带着的可是皇上的旨意,若能给他们城里出出主意,施以天子余威,想必他们城中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不少的。 吴敦不曾想到,这位陈大人一直不说话,倒是他的那位艳丽的夫人先开话了。 “县令大人嘴里说的,你们岗白城的生意人,想必都是些有些家底的大户人家吧?”她一脸平静的看着吴敦,“那你们城里真正的穷苦百姓,近况如何呢?” 这问题实在是刁钻。吴敦觉得自己后背冷汗流得更厉害了。 可是男人们议政,也能让自己老婆插嘴吗? 吴敦不由得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闲适品着茶的巡南节度使大人。 陈剑琢自然察觉到那道视线,倒也硬生生拖着,就是不开口。 这模样,倒似是默认了。 见此情形,县令夫人裴之玉开口感叹了一句。 “节度使夫人说起朝政来还真是挺一针见血。” 这不阴不阳的语气,似乎将厅内不愉的气氛拉升到顶点。 裴之玉当然是恼的。恼火自家丈夫勤勤恳恳当了七年的地方官儿,却还要被京城里来的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纨绔子弟为难。这样的人,偏偏他们岗白城一下子就接待了三个。 赈灾银子的事情不了,也不知往后这样恼心的人儿,还要来多少个。 她这丈夫,果真是个呆的,别人问什么他就老实答什么,一丁点儿的主见都没有! 虽说他们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也耐不住这毒辣的日头三天两头往他们身上晒啊! 这节度使将自己大老婆带进议事厅也就罢了,竟还纵容着那女人议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如此,那就吵吧,闹吧。 上头下来的旨意他们自然是愿意规规矩矩执行,前提是——你派来的人得是正经的啊。 已经忍到这个地步,她家老爷还在忍,她却是不想忍了! 若上头到时真有怨言怪罪下来,她宁愿闹个鱼死网破。 厅内一时寂静,吴敦急得不行,陈剑琢默不作声的看看司空引,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拿主意。 司空引眨了眨眼。 这一家人心里的苦,她大概是知道一些了。 于是她给了吴敦一个台阶。 “吴县令,我们此番前来也是例行公事,问的问题也是出发之前由宫里拟好,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你不要怪罪。” 这一下,就将罪过全推给了那位他们素未谋面的皇上。 反正天高皇帝远,吴家不可能真的上书京城去求证,她这样说,完全是万无一失。 吴敦擦着冷汗,立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于是顺坡下驴道:“是是是,禀报这些事情,也是下官应尽的义务。” 第164章 保密此事 “吴县令果然有容人之量……”陈剑琢又换了条腿一翘,脸上十足的痞味,“这个问题……也是本官的意思,只不过内子快人快语,替我问了出来,想必县令和夫人都不会有所介怀才是。” 三言两语,令这头偃旗息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吴敦拱了拱手,擦擦冷汗道,“不敢相瞒节度使大人,小城周围实在是没有几亩可用的田地,早就留不住干体力活的青年人啦! 这几年来,岗白城的青年劳力流失得厉害,多半是去附近其他大的城镇打工,留在城里的,除了砖窑里用的那些个人,其他实在是不多……” “这么说,留在城里的多是一些老人了?”陈剑琢随口问道。 “是,咱们岗白城虽说叫个城,其实这城里的人口还不如些富庶的乡镇,如今留在城里的,也多是些中老年和走瓷器生意的。” “咱们城里,粮食主要靠贸易,因老天庇佑,这次只是在受灾边缘,与周边城镇的贸易并不怎么受影响——只是这江南一带,因天气原因粮食产量受了些影响,这粮价,多多少少也涨上去了一些。” “自然,这点小小的涨幅,城里那些富裕的生意人是不受影响了,而对于一些穷苦的百姓,县府亦开了库房,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施粥接济,如今还……还对付得过去。” 这吴敦说到最后,是越说越磕巴,在自家夫人的怒视之下,就此休了口了。 这县令夫妇两个一唱一和,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他们县府里头,也撑不住多少时日。 陈剑琢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这二人是唱戏还是真。若是真,他自然有权力向朝廷再申一批银子下来,解决了这吴敦的燃眉之急。 可若是假……这吴敦想向朝廷卖惨,拿这批银子下去填补什么别的漏洞,那也是未可知的事。 他左思右想,觉得这情形,还得问问盈盈的意思。 于是扶着木椅扶手起身,拍板道:“吴县令,不如今天的事情就说到这里。我看内子脸色不大好,许是累了。” 司空引茫然的眨眨眼——怎么又把事情推到她头上? 不过见他如此说,她还是很配合的打了个呵欠,装作「很累」的模样。 吴县令眼珠子转转,福至心灵般开口:“那……不知陈大人要在岗白城留几天?若不嫌弃,不如……就住在寒舍?” 陈剑琢对他前面一个问题闭口不谈,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本来起的就是这个心思。 四人商议定了,吴敦立马让夫人下去着小丫鬟安排起来—— 其实客房早就提前准备好了,但这样一做,倒显得他们吴家不谄媚奉承,底下人办事效率看上去也高。 这还是他的夫人给出的主意。 吴夫人走后,陈剑琢与司空引本也是抬脚要走了,不料最后关头,吴敦居然叫住了他们。 “陈大人,请留步?” 陈剑琢回头:“县令大人还有何指教?” 指教……这词用的实在是…… 吴敦擦擦冷汗,道:“只是还有些灾情相关的问题想请教陈大人。” “直说就是。”陈剑琢依旧站在门口,一副不耐久留的模样。 见他如此,吴敦心里生出些畏怯来。他本就知道这京城里来的第三位巡南节度使是位不理事儿的。 然而他们岗白城天高皇帝远,消息总是传的慢些,他要想知道京城里的事儿,也只有问一问眼前这一位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开口:“陈大人,我……我是想知道,对这次的南方水患,皇上……可有什么有效措施下来了没有?” 话一说完,他连忙补充:“若在下窥探了什么不该窥探的,万望陈大人海涵。” 陈剑琢歪头想了一阵,直把吴敦等得心惊肉跳了,方才开口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既问了,那我告诉你便是。对这次南方水患,皇上已派了朝中高官领兵前往救灾,相关物资等等一并也在路上。到时候,恐怕也会路过你们岗白城。” 高官? 他这话一出,吴敦心里更没底了,下意识的就问道:“不知是朝里哪位高官?可否要在下多做些什么准备?”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与夫人出发的时候,唐源江还没有决堤,这后头的许多事情,哪里是我们能清楚的呢?” 陈剑琢小小诈他,“不过关于接待事宜,县令大人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如今正是天灾时候,为了避嫌,你家中一应设施、妻女衣裳首饰,从简便可。 朝廷下旨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便是。若是没下旨,那即便你接待有失,那也怪罪不到你头上。” 陈剑琢心里想的是,这吴县令接待一个节度使这样的小官儿都战战兢兢吓成这样。 若是知道皇上的亲兄弟——二王爷亲自领兵前来了,还不知介时吴家又是一副什么光景呢。 他是不介意给这吴敦壮壮胆的。 这话一说下去,吴敦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朝陈剑琢作了一揖,显然对这样的点拨很是感激。 他们这些天高皇帝远的小小地方官儿,怕的倒不是什么天灾人祸之类的大事,而是怕自己接收不到第一手关键的信息,在一些小事上造成疏漏,不知什么时候就将人给得罪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知道这位从京城来的陈大人是诚心点拨。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一件事——吴大人,我不得不诚心与你说一说。” 见那位巡南节度使难得换上了正经神色,吴敦精神一凛,做出静候吩咐的表情。 陈剑琢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吴大人,我希望你明白,他们赈灾的部队是管的灾情,而皇上点了我作巡南节度使,管的是一笔被莫名克扣的银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吴敦心里隐隐有些猜测:“这么说,陈大人是希望我……替你和夫人保密此事?” “不错。”陈剑琢道。 第165章 打情骂俏 “可……”吴敦胖胖的脸上眉头一皱,明明是很为难的表情,他一做就显得很是憨厚,“可陈大人,今日你们前来,恐怕许多百姓都看见了,我吴家家里的用人也都系数知晓,这……恐怕难以做到滴水不漏啊!” “不需要滴水不漏……”说这话的是一直沉默着的司空引,“你大可坦坦荡荡说你接待了一位从京城里来的巡南节度使,但若有人问你此人姓甚名谁,你要三缄其口,若有人追问你这位节度使的年纪相貌,你要学会含混过去。” 吴敦了然了。吴府外头那些亲眼目睹他们进了吴家大门的百姓他自然是约束不到,但让在吴家做事的下人改一改这口,还是十分容易的事。 “相信吴大人也不会让我……让皇上难做,是不是?”陈剑琢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轻轻提醒。 吴敦凛神…… 他虽觉得这位陈大人面上是在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森寒。他连忙拱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三人说定了事情,那头给从京城来的这一行人准备的房间也算收拾好了。 有个吴家的小丫鬟过来给他们领路。司空引与陈剑琢走在最前头,芷花芷月与林进远远跟在后头。 二人也不避讳这个吴家的小丫鬟,就算知道他们路上说的话也许不久之后就要入了吴家二位主子的耳朵,还是自顾自的讨论起来。 当然,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阿放,你说这个吴县令就不似他夫人,对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谁敢对你有意见?”陈剑琢半真半假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心里当然知道盈盈这么说大有说给吴家人听的意思,于是也跟着她做戏。 但他的话,倒也大差不差。 如今虽然二人都瞒去了身份,许多事情上要装一装样子,但再怎么说,他的盈盈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长公主,就算出门在外,他也是不想她多受什么没必要的委屈的。 前头的小丫鬟战战兢兢领着路,虽然对这京城来的一队人马荒唐的作风早有耳闻,此刻实打实听在耳朵里了,心中也难免起了些不一样的心思。 这位节度使大人……看着确实不像什么好官儿,可却是位实打实宠妻的啊! 她听着后头的两人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时不时传来情侣间才有的私密低语,她听不真切,也不敢回头,心底却……隐隐有些艳羡。 他们一行人被带到了吴家最东部一处栽了梨花树的小院子。 陈剑琢与司空引挑了最里边一个厢房,屋子里的陈设也是供二人使用的,这样的日子他们一路上早已习惯。 况且他们几人心知肚明,在陈家恐怕也就睡个一夜光景,这次谁也没再扭捏什么。 中间还隔了两间空屋子,然后睡的是芷花芷月两姐妹,林进一个人睡在最外头。 司空引和陈剑琢二人进了自己屋子,吴家立马有人进来上茶。 司空引随意揪起一个小丫鬟,问道:“不知你们夫人现在在何处?” 丫鬟是不知道方才这几人在议事厅,被自家夫人说了些得罪的话的。 于是只是愣了愣,十分有礼的回答道:“回夫人的话,咱家夫人如今该与小姐在一块儿呢。” “那你去问一问你们家夫人,就说我想过去与她说几句体己话,让她就在那儿等着我过去寻她。”司空引不容拒绝的道。 那丫鬟得命去了。她走后,屋子里只余下陈剑琢与司空引二人。 “盈盈又有什么主意了?”陈剑琢一改方才倨傲的神态,此刻坐在桌前慢悠悠喝茶,乖巧的像一只大狗。 司空引反问他:“阿放,你觉得贪墨赈灾银子这事,吴家的人嫌疑大吗?” 陈剑琢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道:“依我看,他们不是完全没有嫌疑,那就是很会装。” 从他们还未下马车开始,到现在这个地步。吴家的陈设、家里人穿的衣裳以及行为举止,以及底下人的种种神态来看,都可谓是滴水不漏。 司空引点点头:“我也是如此想。而且我觉得,这吴县令仿佛有些惧内,在这个家里,没准儿吴夫人知道的事情会比吴县令还要多——当然说的不是政事。但我觉得,我过去聊一聊,也许能发现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倒觉得奇怪……”陈剑琢道,“这吴家虽不算穷得彻彻底底,但好歹也是一城之县令,这日子过的也实在太……简朴了些。 盈盈,你过去之后不妨向着吴夫人打探一二,这背后可有什么原委没有。这上面的事情,男人总是没女人好开口的。” 司空引点头应下,眼见天色不早,已到了开始准备午膳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道:“咱们既是偷偷出来查这事儿,是不是……也得用些非常手段?” 陈剑琢见她这模样觉得好笑,于是亦跟着压低嗓子道:“盈盈说的非常手段,是什么手段?” 司空引瞪他一眼——这人是真不懂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她道:“你功夫好,不如在这府里悄悄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是有什么奇怪的人?” “原来盈盈让我听墙角。”陈剑琢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时候,原先那过去请示的小丫鬟去而复返了。 司空引临行之前轻轻打了他一下:“你记住我说的话了没有?!” “懂了懂了。”陈剑琢推推她,“你去你的吧!” 自然是又被打了一下。 小丫鬟睁大了眼睛看这两人打情骂俏,不知想到写什么,眼睛里露出艳羡的光。 一路上,司空引偷偷问她:“小姑娘,我有个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偷偷告诉我呢?” “夫人请讲。”小丫鬟身上的衣服素净,礼仪上却是没得挑的。 “不是我想私下里议论你们老爷,而是……我见他那体型,是否是有什么难言的隐疾?若有,我这里带了个本事不错的医官儿,或可相助一二的。” 第166章 要被节度使夫人发落了? 其实她本是想问,这个吴县令的体型实在是与家里的种种境况很是违和,怕就怕在许多事情他连妻女也瞒在一边,只顾着自己在外头红旗飘飘、山珍海味了。 还别说,这样的事情,她见过。 正因如此,她怕吴家的下人都被上头三令五申,调教好了,所以故意这么问的。 “这……”小丫鬟迟疑了一下,不知这事该不该说。 但这仿佛,也不在老爷勒令了不让说的事情范围之内? 想了想,她道:“京里来的这位夫人,您若有靠谱的医官推荐过来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家老爷的这体型……确实不是吃出来的,仿佛是家里遗传下来的什么病。 要说呀,从老爷这一辈起往上数,家里头十之六七都是这样,多半是男人发病。 具体什么病情,这一时半会儿的奴婢也与您说不清,一会儿您不如问问我家夫人,若您真是有办法,那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司空引一听,心中大概有了数,于是点点头,继续跟着这小丫鬟去了。 临到吴家夫人所住的院内,她叫住那小丫鬟,将手上戒指一脱塞进她手上,道:“你拿着我这枚东西去我院内,我一共就带了三人进来,两人是我的婢女,你只管找她们,请里头那位叫阿月的姑娘去给你们老爷看病。” “这……”小丫鬟有些犹豫,毕竟她还没得到自家主子的命令。 司空引柔和的笑着:“快去吧,请她早些给你们家老爷瞧瞧,也好早些定个能医治的方子,若能午膳之前就解决了此事,你家那两位主子不是都开心吗?” 那小丫鬟一听觉得有理,再说之前也听老爷吩咐过,这几位从京城来的客人是不能怠慢的,于是拿着那枚戒指,欢欢喜喜的去了。 司空引这边与守门的侍卫报备过,推门进了院内。 院子里负责引路的小丫鬟走在前头,司空引跟着。不多时,听到不远处的庭院里隐隐传来说话声。 “娘,你说这些京城里来的客人,当真是有些奇怪啊……”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人。 司空引大概听出来了,他们一行人刚下马车的时候,吴县令夫妇身旁还站了个岁数不大的女娃娃,想必就是眼前说话的这一位,是吴家里头还未出嫁的女儿了。 听她们这样讨论着,领路的丫鬟脸一白,当即就要开口提醒二位主子,却被司空引拉住了袖腕,轻轻摇了摇头。 见来头更大的那位客人不允,小丫鬟的脸更白了。 “闭嘴,光天化日的别瞎议论人家。”说话的是吴夫人裴氏裴之玉。 司空引微微一笑,心想看来这吴夫人不仅对吴县令是那般凶巴巴的模样,对自己亲生的子女也大差不差啊。 这倒也算得上是真性情了。 当女儿的被亲娘那么一凶,语气登时有些委屈起来,带着些苦音道:“娘,你说住在京城里那些女人,命怎么就那么好呢?你瞧瞧今天跟来那节度使夫人,一身料子,比咱们新年里头穿的都要好,可那种水平,指不定就是人家压箱底拿出来遛弯儿才穿的旧货呢!” 司空引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更深。 这吴家的女儿,眼神倒还挺好。 不过她也理解这个年纪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有些愤世嫉俗的。她那般年纪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为什么别人有的东西,她会没有。 更何况,她说的一些话,也并不是全然都是气话。司空引自幼长在深宫,自然明白她的出身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便利——这些事情,没什么好羞于承认的。 是以,她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甚至于,是有些欣喜的。 因为吴家女儿的这番话,确实暴露出一个问题。 那就是她自幼长在吴家,虽是县令的女儿,但在生活上却算不上奢靡。 这一点,倒是为她爹洗清了一点嫌疑。 然而司空引面上的笑容越深,领路的小丫鬟心头的疑团就越来越大。 她总觉得大事要不好了。 于是当下也不顾后头客人的意愿,远远站在拐角处轻咳了一声,自己先走上前去。 司空引无奈,只得跟上。 院里,吴夫人裴氏和吴家未嫁的女儿吴云云正坐在一起,看见这丫鬟进来,后头跟着司空引,脸色都齐齐变了变。 领路的小丫鬟忙给吴夫人打颜色,吴夫人见了,神色更糟。 这恐怕是让她听见些了。 她们母女二人上午坐在此处,本是说些闲话,底下人报了那京城里来的节度使夫人也要来,本以为以她那矜贵的脚程还要走一段路,不成想,这不过喝了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还让她把她们母女之间讲的那些话听了进去。 这样……会不会对自家老爷的仕途有影响啊? 裴之玉定了定心神,回过神朝司空引一笑,只是那笑容,未免有些僵硬。 她身后的吴家幺女吴云云就没她娘那么好的定力了,呆呆愣愣的杵在那儿,惨白着一张小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原来是节度使夫人来了……”裴之玉闷闷的开口,多少有些找不着话题,“云云,我与夫人闲话几句,你还不下去?!” 吴云云此时方才明白过来,这是娘亲怕她被这京城里来的娇小姐怪罪了,所以才急匆匆的赶她走呢。 她连忙福了福身,想要告退,不成想,步子才迈到了院门口,就被那京城里来的女人叫了住。 “那小姑娘且住一住……”司空引眼睛一眯,里头似乎透漏出危险的神色,“吴夫人,这可是你府上千金啊?” 裴之玉尴尬的笑了笑:“在夫人面前,不敢称什么千金。小丫头不懂礼数唯恐冒犯了夫人,夫人还是让她下去吧。” 吴云云又是一个福身,连头也不敢抬:“夫人见怪。” 司空引笑笑:“既然果真是吴县令的女儿,那有什么不敢让我见的?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院子里的女人们心里头都是一惊。 难道就这样,要被节度使夫人发落了? 第167章 宫廷秘方 见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吴云云别无他法,只好怯生生的抬了头。 四目相对,吴云云一对上节度使夫人那双万千风情的桃花眼,不知怎的,心里就是虚的厉害。 见那双眼睛的主人朝着她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裴之玉,问道:“吴夫人,瞧你家千金也是及笄的年纪了,不知可说了亲事没有?” 亲事…… 她一个京城来的官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吴家母女两登时各怀心思的思考起来。 还不待自家母亲说话,吴云云就心思活络的开了口:“回节度使夫人的话,我……家里还尚未给我说亲事呢!” 司空引挑挑眉头,此时她眼神一转,竟发觉吴云云身后跟着的大丫鬟正是给他们一行人引路,待他们去院子里安置的那位,心中已是有了些定数。 这小丫头,看着年纪小,实则自己心里有主意得很呢。 闻言,裴之玉有些诧异的看了自己这个小女儿一眼,又犹豫着补充:“夫人,这位是我家里的幺女,年纪小,不懂礼数,难免有所得罪。你……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幺女?这么说,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了?” “是,她上头还有个已嫁的姐姐,嫁的是我们岗白城里头的本地人士,云云的婚事,待南边太平了些我们自家也要相看起来了。”裴之玉恭敬的答道。 她虽面上一派平静,心里头也是慌得直打鼓,不太看得懂这节度使夫人的意思。 她一个外人问起自家女儿的婚事?为什么? 难道……是给她那夫君挑小妾呢? 怕就怕在她自己家里的女儿也起了这个心思。 知女莫若母,她这个女儿,自幼送到京城附近的沛城里头养了几年,自认也见识过一些荣华富贵。 如今看到京城里来了个这么年轻的官儿,看着家世不错,人也俊俏,恐怕是真的会动了那心思的。 所以她这才不轻不重的提醒了一句——她的女儿,以后也是要嫁岗白城本地人士的。 更何况,他们吴家的官儿虽然不大,但也是时代清白,如何会让女儿嫁去别的人家做小妾? “娘……”吴云云有些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句,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埋怨的意思。 司空引轻轻一笑,知道她们是误会了,却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道:“这么说,吴县令家中就只有两个女儿了。” “是,不过不管哪个女儿,都是我和老爷的掌上明珠。”裴之玉微微提醒她。 “可容我冒犯的问一句……”司空引露出一个带着些挑衅的微笑,“吴老爷后院里头,就夫人你一个吗?可还有什么姨太太?” 提到「姨太太」这次,裴氏的脸色又白了些,当即开口道:“咱家老爷只是个岗白城的小官儿,自然不似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三妻四妾。节度使夫人若有什么奇怪心思那还是作罢吧,我们岗白城这样小地方出生的人,到底和京城里的还是不一样的!” 这话一说完,她轻轻怔愣了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趁着这母女二人各怀心思怔愣着的功夫,司空引寻了处椅子坐下,对着吴云云道:“吴家这位小小姐,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眼睛可不要长歪了,看别的女人就是千千万万个不好,看男人的要求,倒是怎么低怎么来。” 她轻笑了一下:“你以为这位京城里来的大人……也就是我夫君,是什么好人?” 吴云云愣了一下——怎么还说起自己夫君的不好来了呢? 司空引不欲与她多谈,点到为止,其他的事情不如留给她自己慢慢想。 于是道:“吴小姐,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别再说出一些冒犯人的话,今日一事我不与你计较,但我若要处置你,借口实在多了去了,无论哪样,你都说不出半个不字。你若听清楚了,就下去吧。” “让你走你还不走?!”裴之玉也跟在一旁赶人。 吴云云其实还有些不大明白,只是被这位节度使夫人眼中的气势震慑住了些。 可她见她娘坐在一旁一个劲儿的朝她挤眉弄眼,于是尴尬的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吴云云走后,裴之玉也是自知自己和女儿的言行有失,又让她撞了个正着,于是大方的赔罪:“节度使夫人,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之处。” “裴氏,其实你应该猜到我那样问你是为了什么。你若不因此记恨了我,那才是最好不过了。”司空引道。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他们这拨人小住一夜也许就要匆匆上路了,就算这吴夫人真的脑子不大清醒记恨了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之玉此时淡淡笑了一下,道:“节度使夫人,其实我大抵是知道的。自古朝廷派人下来严肃正紧的打击贪腐,都是从府里库房和后院的女人一块儿入手,想必您这样拐弯抹角的试探我,也是这个意思了。” 司空引不说话,既不确定,也不否认。 裴之玉看看她四周,又道:“难道您要说,这次您亲自前来相见,周围却一个人也不带,打的不是这个意思?” 司空引轻轻一笑,她确实是这个意思。 她道:“我大概知道为何吴县令会是那样惧内的一个人了,他娶到你,实在是你们二人的福气。” 裴之玉叹了口气:“节度使夫人就不要恭维我了,那位大人的行事作风我虽不好评判,可他对夫人的疼惜却是让大家都实打实看在眼里,若论什么福气,我是万万比不得夫人的。” “再说了,我这辈子,没能为吴家生个儿子,家中没有个年轻的男丁傍身,再过些年还谈什么福气呢?” 谈到她想说的点子上,司空引又是会心一笑:“其实以夫人这个年纪,又与县令大人伉俪情深,再生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裴之玉一愣:“那……怎么可能?要说女人一过了十几二十岁的年纪,那就……” “若我这里,有一张宫廷秘方呢?” 第168章 不承这情 司空引丢下这四个字,立马捧起茶盏来喝茶,高高的茶盖掩去了她眼中的神色,让裴之玉一时看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一派胡诌。 要说这节度使,在他们岗白城自然算是比县令还大的说一不二的大官儿了,但放眼整个京城……恐怕也没那么大的权力吧。 说实话,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自称有什么宫廷秘方……裴之玉是不大相信的。 除非……她的身份不止是一个小小的节度使夫人那么简单。 裴之玉心中拿定了主意,尽管只有那么三四分的相信,还是装出了七八分的姿态,故作吓了一跳,然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司空引看她这副模样,默不作声的笑笑。 其实她并不在乎裴之玉到底有几分相信,她本就只是诈诈她。 裴之玉故作心动道:“节度使夫人,你说的这宫廷秘方……想必也是花了大心思弄来的吧。” “不错。”司空引似乎胸有成竹的淡淡应了一声。 “那……你既然愿意给我,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裴之玉故作狐疑的看着她。 司空引淡淡一笑:“我若说我没有目的,想必县令夫人也不相信。” 这般超出意料的回答让裴之玉愣了一愣。 她本以为她这样一问,对方就会三下五除二的将他们这一行人此番前来拜访的目的给倒出来呢。 没想到……还让这位节度使夫人给反套路去了。 司空引接着一派真诚道:“不满县令夫人说,其实我这人说话做事,从不爱夸大。” 她撒谎起来脸不红心不跳。 “我这方子,说是宫廷秘方,其实也已流传了两百年之久了。你要知道,当时有效的东西,未必现在就有效,是以我也并不保证,这方子一定就能解决了县令夫人你的燃眉之急,自然……我也不敢以此为要求,让县令夫人为我办事了。” 这段话倒是实打实说到裴之玉的心里去了。 说是什么宫廷秘方,其实这些年来民间的生子秘方她都试过不知道有多少了。 内服外敷,这些东西一旦用了,能有什么功效,也不是几个月时间就能看出来的。 到时候这节度使夫人随随便便拿一张方子来,骗了自己一时,最后得了好处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岗白城本地人士,根本无可奈何。 司空引一看裴之玉默不作声,一个人静静思考着,心中大抵知道,她和自己想的多半是同一件事。 于是她接着开口道:“我虽不求县令夫人为我做什么,却有一件事向夫人打听打听,不知我若供上这张药方,夫人可愿告诉我一二呢?” 司空引扪心自问,与其说这对县令夫妇两,生不出儿子是县令夫人的问题,她更愿意相信这问题是出在县令吴敦的身上。 毕竟他那体格…… 这种事情,她自幼长在深宫,混在京城的高官子弟圈子里,自然也是见得多了。 在京城一些比较开明的人家,夫妻俩迟迟生不出孩子,往往两人都会请大夫上门查验一二。 这种问题,不一定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事情的起因,其实往往是出在男人身上。 而再往下的一些家庭,偏偏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 若是夫妻多年一直生不出孩子,女人往往就要承受婆家更多的脸色,长此以往被逼疯、被一封休书请下堂的例子实在是不胜枚举。 而司空引见这吴县令身下虽是一个儿子都没有,但后院干干净净,对老婆也足够尊重,再看吴夫人那脾气,就知道这一对夫妻是真正意义上的相敬如宾了。 她,也是有些羡慕这样的感情的。 岗白城这样小小的城镇,往往请不到什么名医来上门就诊,于是她便请芷月去给那吴老爷看上一看,对吴夫人这边话亦不说的太满。 若是看好了,自然是美事一件。若是看不好,也吃不了什么怪罪。 一切,只看芷月那边的结果了。 至于什么宫廷秘方…… 她自然也是有的。 而且有很多。 只不过这些宫里传下来的方子,许多都要配合太医专开的补药服用,若是单独拿来使用,只能起到保养的效果,并不能根治。 这是一场赌局,她的赌注,就全下在了芷月身上。 可仅是一件不确定结果的事情,并不能让裴之玉动容。 她淡笑了一声道:“节度使夫人,既然这事没个说法,那不如咱们就罢了——两不相欠,也挺好的。” 她如今越谈下来越觉得这位节度使夫人是个心思缜密的厉害人物——若是如此,那她的那位节度使夫君恐怕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更何况,他们二位都是从京城而来。 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们岗白城都无从得知。 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她没想到的是,司空引早料到自己会被如此拒绝了。 甚至,她已经早早做下了准备。 眼见裴之玉的神色变得戒备,她笑道:“县令夫人,如今这情,恐怕你也不得不承了。” 裴之玉眼神变得冷了:“你什么意思?” “我随身带来的那位医官,已去给你家老爷诊治,想必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有答案。我猜,京城里来的医官,又是随着节度使大人而来,这样的盛情,你家老爷应该不懂得拒绝。” 方才在议事厅的几句交谈之间,她已把这吴家夫妇两的性子摸了个顶透。 吴敦性子绵软随和,吴夫人的性子火爆泼辣,这两人一刚一柔,在一起倒是般配。 家中的事情,想必许多都是这位吴夫人拍板。 若是吴夫人不在,那位吴县令自己,也只能随波逐流,拿不定什么主意。 他认定他们一行人是从京城来的,不会害他,能有宫里出来的医官为他诊治,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之玉的神色变得更冷。 她问道:“节度使夫人,这是吴家,不是你家,你这样擅自做主,是不是把大家都弄得不大愉快呢?” 第169章 同样的毛病 面对裴之玉越来越横眉冷对的神色,司空引淡然一笑,道:“吴夫人,其实你又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这件事,若我带来的医官没办成,那只当我是自讨没趣就是了,若我办成了,也算是咱们双赢,你说是这个理不是?” 裴之玉冷冷看她一眼:“节度使夫人,你这是协恩图报,强词夺理!” 司空引笑了一下——实际上,她自己都快被自己给气笑了! 什么协恩图报——这县令夫人的用词,着实是太客气了些。 她连自己身上背负的这「恩」,都是自己强行创造出来的。 说是将这裴之玉绑架了,也完全不为过。 可她对外是一副强词夺理的蛮横大小姐人设,对内,心里始终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唯今之计,也就只能指望芷月那头一切顺利了。 眼见这位节度使夫人听了自己这话,反倒不骄不躁的喝起茶来,裴之玉眼珠子转转,心头倒漾起了几分不一样的心思。 都说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这节度使夫人行事这样暗度陈仓,却又对自己的要求绝口不提,是否她手底下的那枚医官,是真的有几分本事的呢? 她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忍不住的开口问道:“节度使夫人,你才进了我们吴家多少时候,就能打听出我家老爷身上有那些疑难杂症?” “其实这病……也称得上是一种富贵病。”司空引神神秘秘的笑了一下,装作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实际余光一刻不落的盯着裴之玉的反应。 果不其然,一听到「富贵」二字,裴之玉的神情略微乱了一阵,不过却并无她意想之中的那种警惕,反而是渐渐镇定了下来。 节度使夫人这样略微一暗示,裴之玉自然明白这是试探他们家家底的意思。 于是她从容不迫的开口道:“节度使夫人此话差矣,我老爷身上的这毛病,实则是他们老吴家里通有的,再往上数几代男丁,里头有的还不少呢!” 司空引也略微放下了心——这倒是和她从小丫鬟嘴里打听出的情报别无二致。 况且这种事情,稍一调查就可得知,倒是确确实实做不了假的。 正因如此,她刻意绕开那小丫鬟,假装自己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消息的模样,道:“是吗?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事儿。那我先前说让我带来的那医官尽力而为,也算是我有深谋远虑了。” 听她这样一说,裴之玉的脸色黑了黑——她总有一种,自己在被眼前这女人戏耍的感觉。 这种心情,当真是说不上来,只觉得情绪忽高忽低,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自己没有一丁点儿选择的余地。 裴之玉在这小小的岗白城当了七年的县令夫人,还是头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 况且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嘴巴虽是软的,手段却是蛮横,说一不二的性子。 这让她愈发觉得,这一队从京城来到他们这处小小地方的人马,实在是神秘莫测,水深得看也看不清。 她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她家老爷,这样的人,应付过去之后就少沾惹为妙,最好是待他们离了岗白城之后,让吴家与他们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只是眼下这情,她是不得不承了。 想了想,裴之玉开口道:“节度使夫人,你若非要这样戏耍吴家,也得……你带来的那位医官是真有本事才行。” 司空引知道她这是给自己让步了,于是微微一笑,得寸进尺的道:“吴夫人,我请了京里的医官给你家县令老爷瞧身体,又愿意送你一张宫廷秘方,与之相对的,你是不是也该回馈给我两件情报作为回报呢?” “你……”裴之玉愣了半晌,未曾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提更多的事情出来,不免恨得有些牙痒痒,“你到底……你到底是不是诚心?!” “夫人莫急。我想知道的那两件事,当真都是很小的事……我敢担保,绝不与咱们家里头的男人处理的政事相关。” 听了这话,裴之玉脸色稍稍缓解了些。 可如今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说的话,她是一个字里只能听去了半个字,是以,脸上的神色还有些迟疑。 天色逐渐接近正午,院子里的气温逐渐高了起来。太阳底下,谁都没再开口。 两人静对而坐,司空引在等她考虑。 不久之后…… 裴之玉居住的这处院子,院门口隐隐传来动静。 不多时,两个小丫鬟并肩进来了。 其中一个见了两人,大大方方的福了福身,恭恭敬敬的道:“夫人,午膳已在接客那屋备齐了,老爷请您和客人们一道儿去呢。” 另一人慌慌张张,犹犹豫豫的看了一眼司空引。 一看她这神色,司空引大抵有些明白了。 她轻笑道:“可是什么喜事?” 小丫鬟的面色松快了些:“是……我……夫人……是老爷……” 裴之玉此时面上的神色亦是一松:“可是老爷那病……有着落了?” 小丫鬟见夫人自己在客人面前带头提起来,便也不再避讳,重重点了点头道:“夫人,老爷差我过来请您快些过去一趟呢。您看……” 她说罢,目光又落在司空引身上。 这么一个传话的小丫鬟自然不知道府里这么大的喜事会是从京城来的这位节度使夫人的手笔,裴之玉为了避险,匆匆叫她下去了,当她再转头看向司空引时,脸上的神色已经很不一样。 她嘴唇颤颤,压下眼底的不敢置信,开口道:“节度使夫人,你……您……” 司空引轻轻笑笑:“县令夫人,你就不跟着底下人去看看?” 裴之玉深吸一口气:“这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自然能见到了,只是……” 她皱起眉,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我不知,吴家这代代相传的老毛病,怎么到了你那位医官手里,就能够妙手回春了呢?” 司空引依旧是笑笑,不说话。 她没告诉这位吴夫人的是,其实同样的毛病,她父王当年也是有的。 为此,太医院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更换过两届太医首,这才研究开发出一套适宜这种体制的人使用的饮食、锻炼标准。 芷月曾在太医院名下挂名学习,这一套法则,她早摸得门儿清的了。 第170章 掌心 芷月曾经同她讲过,太医院的那张方子,属于一剂见效的猛药,然而真正想要调养好,却需要经年累月的慢慢服用,甚至配合锻炼。 她的父皇曾经有此症状,往上数的几代祖宗们也是一样。 司空引作为皇家子弟,也是从小按着那方子来调养身体,与她同辈的几个兄弟姐们们亦是如此。而他们这一代,毫无意外,都是十分康健的身体。 因此,她心中更加笃定太医院这张方子的疗效。 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改变其内核的。后宫里头历来流传的一些美容养颜的所谓「秘方」,其中许多在数年的流传之中早已失去了原有的效用。 也许是因为方子流传有误,也许是因为一些制药技法的失传,也许是因为…… 那些所谓的「宫廷秘方」,本没有用,而宫中那些贵人们之所以因为这些秘方而缓解了某些症状,其实并不是因为方子本身,而是因为宫中衣食住行都比民间金贵太多,主子们不用操劳辛苦,身体的自愈能力,自然也比平常人要好上许多了…… 虽然他们这一辈兄弟姐妹们身体上的康健,是用经年累月的调养换来的,她不太确定这方子拿给一把年纪的吴县令用,是否真的有效。可那时,她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是以在吴夫人追问她的时候,她话并不敢说得太满。 看来,芷月是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的。 司空引兀自思量了一阵,眼见裴之玉瞅她的眼神肉眼可见的亲切起来,甚至看向她的时候,还带着些怯怯。她扯出一个笑容,明知故问道:“吴夫人,怎么了?” “自然是承了节度使夫人的情了……”裴之玉变脸起来毫无跨碍,“这不得不说,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呀,个个都是有通天的本事。初见夫人来时,身边也就几个年轻人,里头也没什么医官儿模样打扮的,不成想,原来是内有乾坤。” 司空引淡然一笑,并不把她这些恭维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道:“之前吴夫人是否答应了我两个要求,如今可能兑现了?” “那自然是能的……”裴之玉赔笑道,“只不过……咱们女人家的事情还是就在这院子里说吧,说好了不牵扯到外院儿那些男人身上去,节度使夫人,你可要说话算话的。” 司空引眨眨眼:“吴夫人不必紧张,我只问个简单的问题——你认真告诉我,你家的吴老爷,家室里头,当真清清白白?这么些年来,连外室也不曾有?” 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裴之玉的神色,甚至于刻意挑了个「外室」这样不大恭敬的好词,却见她神情从始至终都是一致,连一点怀疑的目光都不曾有。 司空引心知这县令夫人裴之玉也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管家那么多年,行事又泼辣,吴敦若在外面红旗飘飘,在这小小的岗白城想要瞒过她,恐怕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怕就怕在,这裴之玉自己拎不清轻重,见京里的官儿来查自己家底了,连这样的事情也能忍气吞声,帮着隐瞒着。 不过司空引看她神色,应该并非如此就对了。 裴之玉这回对着她郑重的福了福身,一脸谨慎的开口道:“不瞒节度使夫人说,若您想问的是这件事,我可以给我们家老爷担保。他娶了我之后不说对我有多么体贴入微,几乎也是百依百顺着的,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许多年下来也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甚至说句不怕羞的话,我与他一天呆在一起的时间,恨不得有十二个时辰……所以您要是问老爷会不会有什么外室……我可以很确定的告诉你,不可能。” 裴之玉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自带一股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傲气。 这是这个时代的女人满意自家男人忠贞的最好证明了。 也正是因为这种傲气,司空引选择了多信她几分。 见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并不开口,似乎在思考事情的模样,裴之玉接着补充道:“节度使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许你在想,我与老爷成亲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个儿子,他似乎依旧对我很好,这很奇怪,是不是?” 司空引抿了抿唇,不说话。 她其实觉得没什么奇怪。她和驸马成亲了这许多时日,都还没有圆房,驸马对她不是依旧如初? 只是自己家的例子,用在别人身上难免有失妥帖。她眸子转转,最后落在眼前裴之玉身上,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裴之玉脸色红了红:“其实关于没儿子这件事……起初吴家那边的公婆也催,都是老爷替我挡了回去。后来我们搬进如今的县令府邸自己过日子后,老爷他也是急过一阵的。 不过那时候我们年纪也不算年轻了,许多方面……都有些力不从心,渐渐的,也就不再提了。” “不过除了这件事,在其他方面,老爷待我都是没什么变化的。是以我才敢如此肯定的告诉节度使夫人你,所谓的外室,我家老爷绝不会有。” “行了,我知道了。”听她说的这样言辞恳切,司空引也不再逼问。 裴之玉的话里并没有什么漏洞,她倒是可以暂且信她一信。 于是她说起自己该要的另一个要求。 她走向裴之玉,两人的距离近了些。 “吴夫人,虽说按照规定,我还该送你一张宫廷秘方,不过我见眼下只有我们二人,说话倒也方便,这第二个要求,能不能容我提前想你讨要过来呢?” 裴之玉听她话忽然说的这样客气,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还是道:“无妨,节度使夫人开口便是。” 司空引轻轻笑了笑:“县令夫人,可否容我……看你看你的掌心?” 裴之玉听罢有些愣住。 看掌心? 京城里那位本事高深的医官换来的结果,竟然就是一件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171章 装醉 不过裴之玉很快就反应过来其中的原委。 所谓的看掌心……应该是看她掌中有没有常年做活留下的薄茧。 这和看手相都是类似的原理。 看的似乎是你手掌的肌理,实则不然。小小一片手心,能反映出一个人近几年来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是平凡简朴还是娇生惯养,一看一摸,便可知晓。 不过裴之玉却不明白,这样的事,不应该由这一队京里来人慢慢调查? 这一位节度使夫人做起事儿来却这样清楚明白,什么事情都摆上了明面,也不怕他们知晓了这一队人玩世不恭外表下的深层用意,就这样提前防备起来? 裴之玉并不清楚的是,他们这一队从京城出发的队伍,虽是带着皇上的圣谕,其实却只能在暗中活动,还要瞒着接下来会来的司空珩、许智宸二人带领的那波队伍,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 否则……他们自然是想留下来慢慢调查,而不是采取这样冒险又激进的法子了。 想了想,她也不再拿乔,伸出一双一看就属于中年女子的纤白又带着些许细纹的手,掌心朝上,径直伸在了司空引眼前。 司空引接过那只手,托着仔仔细细的端详起来。 裴之玉的掌心没什么老茧,似乎很是平滑,只是指腹处却又硬硬小小的几块茧子,一看就是做针线活所留下的。 司空引这番看罢,心中已经对这一家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有了定数。 可她却并没有就此松开裴之玉的手,反而将她往身前一拉,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 裴之玉心头一惊,实在不明白节度使夫人的这番举措是什么用意,下意识的就想收回手,可她一抬头,却在触及到司空引的目光时,脸色轻微的变了。 那双总是盈盈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溢满了危险的气息,似是警告,似是威胁。 司空引见她真的被自己唬住,于是低声开口道:“吴夫人……不,是县令夫人,眼下只有我们两人,是个说话的好时候,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 裴之玉一脸不解的抬了头,看看四周……似乎没什么人啊? 难道是隔墙有耳? 忽然,她的余光在远处的墙角处瞥见一抹淡粉色的衣袍。 裴之玉的神情严肃起来——那不是她二女儿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小丫鬟吗? 难道这位节度使夫人,早就发现她了? 二人周身的气氛滞了一滞,裴之玉对于自己的这发现还有些许的尴尬,不过她还是开口道:“节度使夫人吩咐就是。” 司空引接着低声道:“县令夫人,恕我心直口快的说一句……或许你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你家里头的那位二小姐,实在是心比天高的性子。 可南边的灾情尚未了解,后面来的官儿可还有比我们这一波更富贵的,若你不想吴家出什么乱子,倒不如不要让你家的那位二小姐有了与他们接触的机会。” 她这话一出,裴之玉的神情凛了凛。 没想到,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这位节度使夫人倒把他们家云云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了。 京城里头的水,果然是很深呐! 见裴之玉僵着脖子不说话,司空引又开口轻描淡写的道:“县令夫人,我这是真心实意的为你考虑——若有心之人想要利用你的那位女儿做些什么,或是打听些什么,用的手段,可就不是我这般绵软的了。” 听她这样说,裴之玉的脸色微微白了些。 这位节度使夫人的手段,和绵软实在是搭不上边。 可她却说,后面来的那些人…… 裴之玉深吸一口气,道:“节度使夫人,恐怕这才是你想要对我提的第二个要求吧。” “对我们两边都有好处的事情,何乐不为?”司空引道。 裴之玉不说话,攥着衣袖的手指明显收紧了些。 她虽对这位节度使夫人还有些偏见,却知道她说的方方面面都是不错的。 可那人,毕竟是实打实从她肚子里落下来的,她亲生的女儿…… 裴之玉现在只恨,生这位二女儿时家中出了变故,并不能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所以才导致了吴云云今日这般扭曲的性子。 而也正因为她的性子成了那样,所以裴之玉才一刻都不敢离了自己这二女儿。 自打她归家后就日日安置在自己身边,就生怕她一个人的时候愈发无法无天,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最终她只是深深看了司空引一眼,并不说应与不应,只道:“我再考虑看看,如何安置云云……” 司空引心知她该提点的话都已说完,再多嘀咕也是无用,于是轻轻笑了笑,再也不提这茬,道:“既然已到了午膳时候,不如县令夫人就带我一道儿去吧。夫人,应该不会不愿意才是……” “自然不会。” 于是二人在丫鬟的带领下,一道前往吴家正厅。 今日的午膳是专为他们从京城里来的这一拨人准备的,是以席间只有县令夫妇和司空引陈剑琢四人,吴敦又给跟他们来的几个下人另准备了一屋子好酒菜,这正厅之中,来的人不多,伺候的人自然也就不多,打眼一看,竟觉得是有些冷清的。 司空引和裴之玉在引路小丫鬟的带领下方一进入这间屋子,就听见里头两个男人迷迷糊糊的嬉笑叫骂声。 “吴……吴县令,不成想你……你这把年纪了……还是……还是这么能喝,小爷我……甘拜下风了。” 门外刚要踏进房门的司空引听了这话,又把抬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她挑挑眉头,脸上全是玩味。 她这个驸马,怎么在吴县令面前都自称小爷起来了? 这是否有些入戏太深? 她不进去,一旁的裴之玉自然也不好意思先行一步,只能候在一边儿,陪她一起听着。 又听里头传来吴敦的声音:“陈大人,陈大人?唉,怎么回事,你们带来的那医官姑娘明明说我不宜饮酒,所以我才给换了读书低些的果酒,怎么这才几杯子下肚,你就醉成这样了呢?” 他这话一出,司空引明白了。 原来她的驸马是在装醉。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一旁的裴之玉倒是挑了挑眉。 医官……姑娘? 第172章 芷姑娘 二人又站在门口听了一刻,见里头那两个正喝着酒的男人说的无非是些喝醉时的胡谄,仔细一听也没个正形,司空引顿时不想再等,率先迈着步子进了去。 她一走,裴之玉自然跟在其后。 吴家大厅内的正中间,摆了一张可供十余人一道用膳的八仙桌,中间一个大大的转盘,此刻只零零星星放着几个下酒小菜,酒坛子倒是有许多,厅内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看着冷清极了。 那方才还不打对付的两个男人,明明是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形体,又来自不同的地方,此刻正勾肩搭背像亲兄弟般坐在一起,喝得都面色红润,眼神混沌,直把立在门口的二位夫人看得眉毛一竖,厅内的气温顿时冷下去几度。 瘫坐在椅子上的吴敦率先看到了这两人进来,支起胖胖的身体,忽略自家老婆投来的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对着司空引招手笑道:“原来是老陈……哦不,节度使大人的夫人来了,快上座,快上座。” 如今这京城来的一队人马,里头一个小小的医官就让自己这祖传的多年老毛病好上了许多,吴敦心里头自然是感谢还来不及,原先那些拘束的情绪,全然一扫而空。 他说完又推推旁边的陈剑琢:“老陈,老陈,你清醒着点儿啊,你老婆来了,你们是不是该坐到一处去?” “嗯?”陈剑琢此刻方才后知后觉的抬了头,迷迷糊糊的眼神对上司空引,含糊的说道,“是……是盈盈来了,来,跟你相公坐一处。” 按照待客的礼节,若是这样大的一方桌子上只坐了零星几个客人,那他们应该坐到主位的对面,已显示两家之间的恭敬。 不过之前厅里只有他们两个男人喝酒,自然不拘束这些。 陈剑琢说罢,支着身子有些不稳的站起来,摇摇晃晃朝着他该坐的地方走去,半道儿上一抓司空引的胳膊,将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握在掌心,痴痴的看着她笑两声。 司空引毫不避讳的翻了个白眼。 这浑不吝的样子,演得实在是像,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国公府的世子爷本就如此呢。 两对夫妻各自落了座,裴之玉瞧着吴敦那张喝的通红的圆脸,也是皱起眉头,低声埋怨一句:“你不是差人来说你那病可以好了?京城里的女医官,能允许你喝酒?” 吴敦听罢,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那医官姑娘说了,喝酒自然还是少喝为妙,所以咱们桌子上摆的这些,都是些几乎没度数的果酒。哪知道京城里来的那小子这么不行,几坛子下肚,我还没个醉意呢,他先倒了。” 他说着说着还拍拍胸脯,颇为自豪的模样。 “你还得瑟上了你……”裴之玉瞧着他那张喝的通红的脸,亦是对着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大声了些对着外面喊道,“行了行了,来几个人收拾收拾,这里赶紧上菜吧。” 大夫人发了话,几个吴家的丫鬟鱼贯而入,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来。 两对夫妻离得距离远了些,这也方便了陈剑琢咬自家老婆的耳朵。 他看似软软倒在椅背上,身子很是吃力的往司空引的方向挪。 后者见状,只以为他是有话要说,于是凑过去了些,不为别的,只是方便他开口。 不成想,话倒没听上半句,她只觉得耳垂一热,竟是被身侧这男人含进了嘴里。 司空引面色一红,连忙推开,又悄悄去看吴县令夫妇的反应,见他们确实没有什么不自然的脸色,这才确定是陈剑琢找了个隐秘的角度,没叫另外那两人看见。 她啐他一口,低声道:“你如今胆子是越来越肥了!青天白日的,也敢这么孟浪。” 陈剑琢嘿嘿的笑:“盈盈,我醉了,你同一个醉汉置什么气呢?” 司空引睨他一眼:“你就可劲儿装吧,这淡嗖嗖的果酒,方才我尝一口,和果茶也没什么区别了!你军营里头长大的人,能让这么几坛子喝倒了?” 听她语气难得认真起来,似乎真要同他置气的模样,陈剑琢心一紧,正了正神色,凑在她耳边低声道:“盈盈,不是我要框你,是真有个大发现。” “什么大发现?”司空引狐疑的看着他,不过声音到底是低了下去。 陈剑琢道:“我们吃完你就拉着我回房,我偷偷告诉你。不然吴敦还要拉着我聊。” 司空引一想自己进门时看到的,那二人坐在一起,亲兄弟似的姿态,了然了。 她道:“你如今和这吴县令也这么好了?” “那还不是托了盈盈的福。吴敦的病有指望了,他开心的很,刚一让芷姑娘看完了就差人来寻我,还说要赏她。只不过我们身上还有正经事儿要办,我就没同意,只说不敢受了。” “你不敢受是对的……”司空引亦凑近了些与他说话,二人离得很近,此刻他身上淡淡的果香和酒气似乎把她包裹住了,“你看看吴夫人那性子,你若受了,指不定她要多想。偌大一个吴家,吴县令的后院儿里头就她一个呢!” “盈盈难道是羡慕?”陈剑琢笑了一下,“我家里也就你一个,你羡慕她做什么?” 司空引白他一眼:“他们几十年夫妻,能和你我一样?” “那我们也做几十年夫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陈剑琢眨着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 司空引被这双大狗一样的眼睛看得心慌意乱,忽然意识到话题也给他带偏,两人越说越没个正形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带入正规。 “方才你说……芷姑娘?” “嗯……怎么了?” 司空引看着他眼里似乎一闪而过的慌乱,忽然轻笑一下,俏皮的道:“阿放呀,不会我们成亲这么久了,你还认不出哪个是哪个吧?” “就是如今荣叔给她们俩易容做了些区分,你还是只能叫芷姑娘?” “你自己说说,你嘴里那个芷姑娘,是芷花还是芷月?” 第173章 烈火烹油么这不是 陈剑琢很是心虚的移开眼。 “我看别的女人做什么……”他讷讷的道。 要说起来,他心里也是纳闷。 他都分不清的人,林进打眼一看就明白了。 此刻的司空引自然和他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她附在他耳边,轻轻问:“阿放,你说林进和芷月……什么时候能成?” 原来和林进走得近的那个是芷月。 陈剑琢心中暗暗记下这茬。 不过提到那两人,他哼了一声:“随他们去吧,总之我和盈盈成了之前,我不会让林进先成了。” “我和你不是已经成了?”司空引歪歪脑袋。 “那不算,盈盈自己说的……要南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才……才算成……” 他说着说着,逐渐磕磕巴巴起来。 那头的司空引也是听不下去。 她面色红了红,转过头去不看他了,嘴里偏又嘟囔着:“说什么呢,你有那闲工夫想这事,还不如好好把我身边的人认认清了……” 她只是心中有些惭愧,自己这事……倒是平白耽误了底下的人。 不过男人嘛,喜欢争锋的心情,她大概也是理解一些的…… “我不能想么……分明是盈盈自己答应我……” 暧昧的气氛在二人之间升腾着,司空引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那人离她越来越近。 眼瞅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县令夫妇两人都一脸好奇的看过来,司空引心里头羞得不能再羞,恨不得一把将他推开了。 “盈盈怎么不敢看我?”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讲道。 司空引扭着脖子,就是不说话。 “盈盈再不看我,我就当着外人的面亲你了。”陈剑琢哑着嗓音威胁她。 司空引无法了,这才回头看他一眼,一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她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几分。 这厮……大庭广众的,要做什么呢? 也不知道害臊。 可这样的话,一对着他的脸,她忽然又有些不敢讲了。 她知道他是做得出的,如今她的这驸马,可不是什么国公府的世子爷了,就是个从京城里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当着外人的面儿亲自己夫人一下,也太像是他会做的事了。 于是她就这样乖乖巧巧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眉目间有些委屈的神色。 陈剑琢从来没看过她这副紧张又乖巧的样子。 他的盈盈要么温和亲人,要么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高高在上,他是头一次见她这样……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轻轻去闻她颈间的气息。 她身上是香的,甜的。 不知想到些什么,陈剑琢的呼吸粗重了些。 司空引见他这副模样,慌忙推开他。 “你……我警告你,当着别人的面,你可别胡来,不然我真的不理你。” 她心里头也慌得很,只能拿「不理你」这样的幼稚的借口去威胁他。 偏偏,这样的借口好用的很。 她的驸马是很怕她不理他的。 · 另一头,县令夫妇两个也在咬着耳朵。 对面的动作并没有瞒过他们的眼睛,不过吴敦和裴之玉二人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就很识趣的不再细看。 笑话,那两位可是他们老吴家的贵人,虽说这作风是孟浪了些,那可不还对着他们吴家有天大的恩情吗? 这样的人,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 吴敦笑呵呵的道:“夫人啊,你瞧瞧,这年轻就是好,看看节度使夫妇那两个,一坐下来就眉来眼去个不停——烈火烹油么这不是。我看啊,我们早些用完膳放了他们回去,那也是成人之美。” 裴之玉瞪他一眼,细细挑着他话里的刺儿:“吴王八,在你眼里老娘就不年轻了是不是?” “哎哟,年轻、年轻,你最年轻!”吴敦一听自家的老婆大人叫他这个绰号,心头一紧,还不待他开口认错,圆滚滚的肚子上就被拍了一下。 他们俩这头的动静可不是咬咬耳朵这么简单的。 司空引和陈剑琢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投过去。 见那头的那两个也正打情骂俏得起劲,陈剑琢忽而点点头,感叹道:“盈盈对我,还是比吴夫人对吴敦好得多的。” 司空引:“?” “至少盈盈不打我。” 司空引无语的抿抿唇,她又没有那些奇怪的癖好。 不过此时此刻,为了满足自家驸马这点小小的心愿,她还是没忍住伸手下去,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这一下掐下去,两人都拧了拧眉。 司空引道:“你这一身腱子肉,硬邦邦的,拧不动啊……” 陈剑琢凑到她耳边:“你说哪里硬邦邦的?” 司空引愣了片刻,忽而反应过来她这是被开了黄腔,气恼的在他胸口轻拍一下,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她这会是真不想理他,任由陈剑琢贴在她耳边起了一堆的话题,她愣是一个字也不吐。 陈剑琢没得办法,只得眼巴巴的贴上去,又在她耳边,一刻不停的说着好话。 不一会儿,小厨房的丫鬟们端着盘子来上菜了。 她们看看自家老爷这边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腻歪,他们这些底下人早就见怪不怪。再看看两位客人这边儿——竟然也是一样的腻歪。 这一对年轻人既生的般配,又是耳鬓厮磨的感情,看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心中也一阵艳羡。 这世上,竟有别的夫妻能比他们家老爷夫人还腻歪的? · 吴家这顿饭的菜式简单而不失礼数,饭桌上,两边也各自都是一些恭敬之词,并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两对夫妻都各自怀着心事想要回房解决,是以大家吃的也不多,草草填饱了肚子,就告了辞各自回房去了。 吴家那两位只当从京城里来的节度使大人还在醉着,意欲找两个小厮亲自搀他回去。 司空引知道这人装也只在吴氏夫妇面前装装,一回到自己地盘上定是马上就健步如飞了,是以谢绝了这二人的美意,自己搀着他回去。 一到他们自己住的屋子内,陈剑琢往床上一坐,脱了鞋径自靠着枕头,看向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嘴里喃喃一句。 “盈盈你过来给我看看,我难受呢。” 第174章 丹书铁券 司空引不过去,停在距离他几米开外的距离,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如今她的驸马是越来越没个正行了,这种还没说上正事儿的时候,她听他的话只能信个五六分。 可她见陈剑琢面色微红的靠在床头,手还掩着额头,似乎真是不好受的样子,又有些动摇了。 “真的难受?”她小心翼翼问着。 男人睁开黑漆漆的眸子,朝着她十分可怜的点头。 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你摸摸我额头,是不是烫?” 司空引一看他可怜巴巴的眼,忽然就像着了魔似的往他身前走了,脑子转的一向灵光的她竟没想到,这大夏天稍稍一动就会汗流浃背的天气,驸马又是那样强健的体魄,怎么会发烧? 她甫一走近,忽觉纤纤细腕被一只大手一抓,接着整个人就被强拉着朝他怀里拽去。 “你做什么呢!”她心头一跳,不好的感觉涌上来,连忙按住他凑上来的脸冷着声音提醒他,“不是说好了正事儿结束了再说?陈放你还有没有点诚信了?!” 陈剑琢被她柔嫩的掌心按着脸,一脸得逞的笑着:“就亲一口也不行?” “不行!你怎么能诈我!” 司空引真的生气了,然而此刻被他一双铁臂紧紧搂着腰,她是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唯今之计,只有把自己的双唇遮得严严实实的,唯恐让他得逞了。 男人分明是张刚硬的脸,此刻看她的眼神却溢满了柔情。二人近在咫尺,司空引被他身上浓烈的男性气息包裹着,羞得说不出话。 他们两体格差距这么大,她知道就算他来硬的,她也没办法拒绝。 可是他不会的。 搂着她的男人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喉间才发出一道沉沉的叹息:“真的只是亲一亲,不行了么?” 又不是没有亲过。 司空引被他这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看的心软,于是斟酌着问:“你确定你不会忍不住?” “盈盈喊我停,我就停,绝对不会忍不住。”陈剑琢见她松了口,有些狡黠的笑着。 司空引仍是拧眉:“你现在怎么……这般急色了,像个什么样子……” “我醉了……”陈剑琢一本正经的说着瞎话,“好盈盈,就让我亲亲吧。” “那……那好,唔……” 这么一亲上,司空引才发觉她上了个大当。 嘴巴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哪里来的本事一边被他亲着一边喊停呢? 可他抱得这样紧,她又没有本事推开他,只好任由着他胡作非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纠缠磨蹭着的两人这才难舍难分的离开了。 司空引一边喘着气一边恶狠狠的瞪他:“我告诉你,这个月都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今天都三十了,充其量我再忍一天。”陈剑琢笑得十分餍足。 “说正事吧你!” 若不是此刻住在别人家里,司空引恨不得拿手上的茶杯砸他。 “你说说,你在吴家到底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了?” 一听说起这事,陈剑琢难得的正了正神色。 他道:“是我在吴敦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张前朝流传下来的……丹书铁券。” 司空引微微惊愕:“前朝?丹书铁券?” “是。”陈剑琢说的十分肯定。 “你确定是真品?”司空引十分怀疑。 岗白城这样的小小地界,能有前朝传下来的丹书铁券? 这样的好东西,就是京城里头的簪缨世家也未必拿得出手。 陈剑琢一脸凝重道:“千真万确。盈盈,我本想拿出来给你看一看,不过这样贵重的东西,若中途有什么意外,掉在哪儿了,恐怕会生什么事端,是以我没有声张。而且我看那东西年份,字迹,确实是前朝的东西无误。至少……已经有百年以上了。” “你……你确定你没有看错?你怎么会看这些东西的。”司空引还有些不大相信。 “我父亲喜欢收藏古董字画一类,我自小耳濡目染一些。那些陈年古物不敢轻易辨认,但若是这件百年左右的,还是认得出的。” 听他这样一说,司空引了然了。 百年左右……那倒是对的上了。 百年之前,还是前朝时候,那时登基的皇帝就是在这小小的岗白城起了家,曾经此处也繁盛一时。 只不过后来改朝换代,岗白城本身的地理位置和周围的环境又摆在这里,自然再不复昔年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吴家若真是在这岗白城盘踞了百年之久,又世代忠良,手上能有一件这样的东西也说得过去。 不过司空引还是有些奇怪:“若真是吴家从祖上传下来的这样一件旧物,能这样大剌剌放在书房,就让你寻见了?” “也不是那么容易寻见……”陈剑琢撇了撇嘴,难道能力太强有时候在盈盈面前也是一种错? 他接着道,“这东西,就嵌在书架后头的墙壁暗格里,这样的暗格基本上是建房子的时候就要考虑的,我知道京城有许多大官儿的官邸,建造书房时都会留这样一处地方,所以优先去看那里,没想到还真让我摸着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暗格上头,还有一把小小的七绝藏诗锁。我给破开了,里头一个乌木盒子,打开就是这件丹书铁券。” “藏诗锁?岗白城这样的小小地方,也能弄到这种稀罕玩意……” 司空引喃喃咕嘟了一句,不过后又想到吴家手里握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谨慎些也是正常。 所谓的七绝藏诗锁,就是由七轮不同的汉字组成的密码锁。 每轮里头各十个字,统共七十个不同的汉字,意境、写物上都差不太多。 而若要开锁,则需要从中挑出一首七言绝句来,作为开锁的密码。 这对非物件主人的外人来说,要从这七十个字里面慢慢拼凑出一句。 若不给上大量的时间,又没有足够的文学功底支撑,实在是有些为难。 想到此处,司空引狐疑的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一身腱子肉的高壮男人。 “阿放……你……你莫不是,直接把那锁砸了吧?” 第175章 提前离开 “你……”陈剑琢欲言又止,随后又有些闷闷的问,“盈盈,你就这么看我?” 原来如此,他的盈盈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 怪不得不喜欢他。 司空引撇了撇嘴:“那你自己说说,你这锁是怎么开的?” 陈剑琢深吸一口气:“那把藏诗锁,上面的字都是常见,确实不大好开。我看了一阵,发觉能凑出一句「夺得千峰翠色来」,就试了试,果真是用这句开了。”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是写瓷器的诗句,不错的。”司空引喃喃念过此句,随后又有些惊愕道,“这么偏僻的诗句,你也知道?” 陈剑琢的声音似乎更闷了:“难道我在盈盈心底,一直以来就是目不识丁的形象?” 司空引笑了笑,那倒不是的。 眼前这个男人,和她做了两辈子的夫妻,他上辈子的功绩,她是一清二楚的。 自然知道,他不是目不识丁。 只是她没想到,这些看似文人墨客才知晓的生僻句子,他居然能想也不想就猜到了。 她这个驸马,还挺全能。 “不是呀……”她眼珠子心虚的转转,想着如何说了才能让驸马消除他心底对自己的这点误会,“我只是觉得……” 司空引话未说完,忽觉眼前男人的身影覆了下来,待到她再能说话,就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儿了。 “你……我……我是不是说过,这个月都没有了?!” 许久之后,坐在床榻边上的女人满面羞红的擦着嘴。 “陈放,你如今也敢忤逆我的意思了是不是!?”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陈剑琢满脸餍足的躺在她一旁。 他忽而压低了声音道:“是有件事,恐怕要委屈盈盈,所以我提前奖励盈盈一下。” 司空引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种事情,你也好意思说是奖励我?我都……”她脑中反复回味过他的话,忽然就冷静了,“你说的事情,是什么事?” “盈盈,我们恐怕要提前上路了。”陈剑琢一脸正经的道。 “提前上路?为什么?不是说要在吴家待上一夜……” 司空引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微下来。 因为她也想到了。 “吴家手里攥着那张丹书铁券,盈盈还觉得吴家嫌疑大么?”陈剑琢此时不紧不慢的提醒她。 司空引亦是这么觉得的。 不谈她这一天来在吴家待的这段时间,大概摸清了吴家上下几个主子的为人,就谈这丹书铁券…… 虽是前朝的物件,但也代表着皇家的威严。 甚至于,正因为是前朝物件,被吴家一直代代相传流传至今,这副丹书铁券实际上的能发挥的作用比那一时更甚。 因为自她父皇登基开始,就有接二连三的诏令下来,不遗余力的令民间和官员保护前朝遗物,为此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不胜枚举。 吴家家中居然藏了一件这样的物件,那可是实打实的护身符。 若吴家真的参与到了赈灾银子的贪墨案中,仅凭这样一个物件,是抵消不了这样关系到民生社稷的重要罪过的。 但若是早早把这东西展露出来,却可以让他们中饱私囊的过程进行得更加顺利。 这样的东西他们摆在家里数年,明明可以利用这物件换取许多好处,或是求得天家庇佑。 但他们却提都不提一下,甚至上面的官员也无从得知,那只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吴家,觉得他们这辈子也用不上这件丹书铁券。 光明磊落,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清楚了这一点,他们为什么要提前上路,司空引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的时间,实在是紧迫。 后头有司空珩和许智宸的人在「追着」,前头又要面对许多未知的风险,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一分一秒也耽搁不得的。 想了想,她道:“好,那就提前走。可是我们……是要瞒着吴家夫妇吗?” 陈剑琢点头:“最多也只能瞒一天了,但能瞒一天,给我们争取的时间就越多。” “可我们五个人一道儿进来的,还有个赶车的睡在最外院,这样一道儿走了,是不是动静太大?”司空引有些疑虑。 吴家为显待客周到,甚至拨了好几个下人在他们院子里伺候,几个人想要一起脱身,并不容易。 陈剑琢此时笑了一下,道:“一会儿我差吴家的下人去传水,借口现在就要休息,吴家那两位主子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会把人都撤了,不去打搅我们了。” “什么叫打搅我们!”司空引红着脸啐了他一口,“你如今的脸皮也是越来越厚了,连这样的借口也……也想得出来。” “我脸皮不厚,如何能娶到盈盈。”陈剑琢根本不以为意。 不过司空引一想,他这个法子当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且也与他们两之前在宴上表现的种种相符,不会让吴家夫妇二人起了疑心。 她应允下来:“那好,就这么办……不过,你当真应该好好洗个澡的。” 她背过身去不看他:“满身的酒气。一会儿骑马,你会不会摔下来?” 陈剑琢乐的大笑:“好好好,洗洗洗,不过一会儿我醉醺醺的带着盈盈骑马,盈盈可别怕啊!” 他说完,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去,乐呵呵的差人传水去了。 这边院子里的动静一传到吴敦夫妇耳里,经验丰富的二人立马心领神会,将客人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全撤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事后谁来收拾?他们自有他们自己的人去操心,轮不到他们夫妇一对外人差人去办。 陈剑琢胡乱抱了一套干净衣服,果真去洗了。 司空引将计划同院子里的其他三人说了,于是林进先去安排客栈候着的人马先出城,芷花芷月则留在吴家先收拾起东西。待一会儿驸马爷出来了,他们就好轻手轻脚的出了吴家上路。 第176章 您不记得我了吗? 在吴家给他们这一行京城来的客人准备的小院儿内,有一处单独的净室。 陈剑琢抱着衣服匆匆进去了。 他此刻心思重的很,时间有限,本是想随随便便洗个囫囵澡。 脱了衣服一坐进浴池,刚打湿了头发,他不免想起刚到吴家时,盈盈看见这处净室,一脸欣喜的说着今日终于能好好洗了澡时的样子。 此刻,却不得不又让她陪着自己奔波了。 他心中一时愧疚极了。 早知如此,应该让盈盈同他一起…… 思绪间,陈剑琢拿着水舀子随意往自己身上淋着水,他一低头,看见自己腹上那处大疤,眉头又深深拧起来了。 是比他们刚成婚的时候颜色淡多了,可这样看下去,那样子还是骇人,也不知盈盈会不会害怕? 那心思,还是歇歇吧。 陈剑琢舀了热水,当头淋下,一边想着接下来南下的事宜,一边快速揉洗着头发。 他们住的这处小院儿连一个下人都没了,此刻外头静悄悄的,陈剑琢也很是放心。可是他心里头思绪万千,一时也不曾留意净室周围的动静。 等到他察觉到净室周围出现了第二个人的气息时,那人已离得他很近很近了。 陈剑琢不着片缕的坐在浴桶里,屏息凝神细细感受了一番——是陌生的气息,不是盈盈。 对方几乎没有武功,他猜不透这个人可能会是谁。 于是他一个纵身从浴桶里出了来,三下五除二擦干净身上的水珠,匆匆披了件衣服在身上。 虽然头发还滴着水,但此刻也管不得许多了。 那人离净室的大门渐渐近了,近了……忽然,不知她踢到什么东西,寂静的净室内发出「咚」一声轻响,显得格外惹耳。 陈剑琢皱眉——这么没脑子的东西,应该不是来刺杀他的。 可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能顾忌着不打草惊蛇,而硬装没听见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强压着心中的不快,问:“盈盈,是你吗?” 若非迫不得已,他连在这样来路不明的东西面前提起「盈盈」二字,都觉得是恶心的。 半掩着的木门后面,此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大人,是……是夫人要我进来问问,大人沐浴,可还需要水吗?” 一听是个女人,陈剑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出去。”他毫不客气的说道。 门后面的女人似乎没猜到看似玩世不恭的他会这样绝情,怔了一怔,反复强调道:“大人,是夫人让我来……” 一门之隔,陈剑琢听着她絮絮叨叨的为自己辩解,心里的火气忽然就上来了。 原来是个不识好歹的吴家丫鬟,竟敢在他沐浴的时候…… 原先在陈家,也不是没有过起过这种心思的不识趣的丫鬟,可那时他也没让一个人近他的身,事发之后,都请母亲为他处理掉了。 可眼下这个,偏偏是吴家的人。 若不是那人有吴家这层关系,他不好开了杀戒,就凭他现在有了盈盈,他早就一刀结果了她! 门后面的「丫鬟」见那头迟迟没人说话,以为里头的节度使大人已有些心动的考虑起自己来,顿时胆子就大了些,静悄悄的去拿手推那木门。 陈剑琢心头火起,「铮」的一声缓缓拔出一旁的佩刀,冷着声音不紧不慢的威胁道:“再敢上前,你的人头就留在此处。” 门后的吴云云听着这骇人的拔刀声和节度使大人低沉的嗓音,只觉得心头跳的厉害。 一半是慌的,一半是羞的。 她慌,自然是被门后面男人的一身气场震慑住,可她羞,羞就羞在忽然察觉了节度使大人的两副面孔,这样窥探到他人秘密的紧张感,让她全身都激动的发起抖来。 早在吴家门前,她远远望见那个男人一眼,就被他英伟俊朗的身量和面容迷住。 后来远远跟在母亲后头,看见那男人明明举手投足间都优雅得不行,身上却偏偏带着一股子痞味,吴云云更是一见倾心,被迷得三魂七魄都要失了。 她去到过的离京城最近的地方是沛城,自认也是见过了些市面,看过不少形形色色的男子。 可她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哪个男人,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这样自然的糅合在自己身上。 吴云云想,这样的男人,她一定要得到他。 哪怕只是嫁给他做个小妾,也好过在岗白城这样暗无天日的小地方,嫁给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男人做正室,辛辛苦苦的过上一辈子。 正因如此,吴云云一听到爹娘在房里议论,说这对从京城来的节度使夫妇可能不会久留的时候,她立马就慌了,立刻回房梳洗打扮起来。 原本应该好好计划一番的行动,她不得已放在了今日。 又听到这队京城来客居住的院内在传水,是那位节度使大人说要沐浴,吴云云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赶紧就行动了起来。 看,连老天爷也在帮她!连老天爷也觉得,以她的资质,一辈子就这样埋没在一个小小的岗白城内,实在是可惜了! 这样想着,吴云云虽然是被门后的男人冷呵了一通,还听他拔出刀来说要杀她,可她的心,却跳的更加猛烈了。 她这样的身段,虽说比起节度使大人的那位夫人来说是差了些,可女人与女人之间本就是百花齐放,她也自有她的妙处。 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贪财好色的。 否则这位大人做什么娶一位那么漂亮的老婆放在家里摆着? 她心一横,直接推开了门。 吴云云看见了门后男人英武伟岸的身姿,面上更红,见他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瞬,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滞住了。 无人说话…… 吴云云有些失望,那道目光似乎移开了。 她轻轻扭动了一下身子,跪坐在地上,露出自己雪白修长的脖颈。 见她心心念念的男子还是不看她,吴云云蹙起眉,掐着嗓子刻意楚楚可怜的道:“大人,您……不记得我了吗?” 第177章 我没有 即使不看她,陈剑琢也能感受的到,坐在地上的女人此刻正卖力的扭动着自己的躯体,妄图向他展示属于女人的美好一面。 一想到这些,他心头就恶心得不行。 他看人向来过目不忘,自然一眼就认出她是吴家那个在门口迎接他们的二女儿。 只是这女人姓甚名谁,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的。 自然,也不感兴趣。 就因为她是吴家的女儿,事情才一下子变得棘手起来。 陈剑琢皱起眉。 他……更不可能杀她了! 想到此处,陈剑琢只觉得心头憋了一股子郁恨难消。 不惩处这个女人一二,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于是他干脆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冷着脸道:“哪里来的贱婢,还不赶紧滚出去!” 说罢,他不再给她第二个眼神,一刀砍断了净室房门的门板。 “啊!” 随着女人一声凄厉的惨叫,门板重重跌落在她身上。 陈剑琢黑着张脸梳理着头发和衣物,恍若未闻。 本来好好的赶路计划,就被这样一个玩意儿给耽误了,他心里实在是恼火得很! 他知道,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对方又是他们吴家的女儿,吴家夫妇势必会过来查看一二了。 若不是她,他现在该抱着盈盈骑在同一匹马上,畅快淋漓的往下一个目的地赶了! 门板狠狠砸在女人的身上,重到上头隐隐出现几道裂缝。 吴云云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可她听到节度使大人叫的那声贱婢,只以为对方是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这样对她。 她立马呜呜的哭出声来,凄惨撩人的哭声半真半假,中间还夹杂着介绍自己身份的语句。 “呜呜……大人……云云好疼呀,云云是吴家的二小姐,大人与我是见过一面的,大人忘了吗?” 那音调百转千回,无时无刻不是在勾着男人怜惜自己。 陈剑琢却在听到她的话以后,脸色变得更黑。 他们到了临走的时候,净室门前却发出了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是不可能瞒过外面的人。 司空引一听到动静连忙赶了过来,就看到自己的驸马穿着衣服湿着头发站在一片破烂的净室门前。 提着一把刀。 脸上的神色,黑得像要杀人。 “阿放,怎么了?”她一脸疑惑的走上前。 怎么刀都拿起来了呢? 难道…… “有刺客?” 她这话一出,忽而听到底下的地板上传来一声女人细弱的呻吟声。 她低头看去。 见结结实实的门板下面,还压着一个女人。 是吴县令家的二女儿,吴云云。 她看了一脸煞气的陈剑琢一眼,又看看地上形容狼狈的吴云云,心中立马有了答案。 “且等我一等,我去叫芷花芷月请吴敦夫妇过来,不然出了什么事情,你说不清楚……”司空引对着陈剑琢低声嘱咐一句,复又转头看向吴云云,“吴二小姐,在你爹娘过来之前,劳烦你保持原样,就地在这里躺着。” 吴云云的脸色一白。 她本就被这沉甸甸的门板压得狼狈极了,事情又没做成,还被节度使夫人逮了个正着,现在对方居然告诉她,要她保持原样不动?! 这分明是在羞辱她! 可她透过门板的层层缝隙,瞥见节度使夫人冷冷的神色时,忽然觉得,她是个比节度使大人还不好说话的。 眼见司空引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了,吴云云苦着张脸,又对一旁的男人露出委屈的神色:“大人……云云……云云身上这个东西好重呀,你能不能帮帮云云?” 陈剑琢一个眼神也不多给她。 “大人,求求你了,云云是一时鬼迷心窍,云云不是有意……” 周围的气温骤降了几度。 “你真以为,你是县令的女儿我就不敢杀你?”陈剑琢依旧不正眼看她,只是提着佩刀,一下一下在自己的袖子上擦拭,“凭你今日所作所为,杀了你再满混过去,于我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 许是真的被他眼中骇人的气势震慑住,吴云云不敢出声了。 司空引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她只是差了芷花芷月去寻吴敦夫妇两个,自己则原路返回,守在了净室门前。 不知怎得,看到驸马正在用的净室门前出现一个女人的那一刻,她心里头慌得厉害。 她真怕她的驸马一个糊涂,莫名其妙就给她找了个「姐妹」回来。 这样的情绪很怪异。 从前的她觉得,若驸马真的发昏做了那种事,要抬个小妾回家,到时候她与他一拍两散就是,她倒也乐得清闲了。 可现在的她,是怕的。 她害怕真的出现那种事。 炎炎夏日,她的手脚竟有些发凉。 若吴云云真的哪里出现了损伤,或是她已经……然后有心栽赃过来。 那时的净室只有他们两个,她的驸马根本无从说理去! 司空引竟有些后悔,彻走了院子里所有下人之后,她竟让他一个人进了净室了。 若是她…… 算了…… 慌乱之际,一只大手伸过来,堪堪包住了她的手。 陈剑琢将一脸慌乱的人儿拉进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盈盈,我没有。” 司空引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思来想去,她的目光落到脚下的吴云云身上。 “吴小姐,不知我家夫君碰了你哪个地方?” 清冷的语调和神情,让吴云云心底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连这位节度使夫人,也与在吴家门前时,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她的话音一落,连那位节度使大人也用同样危险的目光看着自己…… 吴云云心头慌乱,情急之下,竟不敢在这样两双眼眸面前撒谎。 “没……没哪里……” 司空引放了心,冷笑道:“一会儿你爹娘来了,希望吴小姐也能记得自己说的这话!” 被那双凌厉的桃花眼扫过,吴云云心里七上八下的。 女人总爱吃醋,她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在这位节度使夫人面前讨不到什么好处。 可男人嘛…… 她忍不住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陈剑琢。 第178章 还不跪下 却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净室里头,兀自拿了一块干燥的毛巾绞着他湿漉漉的头发,看也不看她一眼。 吴云云的心沉到谷底。 这一趟,真是来错了。 这一对京城里来的节度使夫妇,不管男方女方,哪一边都不将她看在眼里。 甚至她的出现,连在他们之间种下怀疑种子的能力都没有! 吴云云活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可一会儿她的爹娘就要来了,这副样子被他们看见,又能让他们唠叨许多年了! 吴云云心中仍有不甘,她不敢归不敢,但更不想置自己于如此进退两难的境界之中,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抱紧巡南节度使这条大腿。 于是心一横,掐着嗓子对一旁的二人哭喊道:“节度使大人,你看了我的身子,却不想对我负责么?!” 这话一出,那两道本已从她身上移开的目光,此刻又冰冰冷冷的看向她。 吴云云被看得心底发悚。 可她实在不愿就此放弃自己的这个计划。 在岗白城这样的小地方,家里稍富贵些的人家,不纳妾的已是少之又少了。 她不信,京城那样的繁华富贵地,凭眼前这男子这样的身份,后院里头,就只有他夫人一位女子! 她说什么也要赌一赌。 吴云云心里正拿着主意,不料接下来节度使夫人说的一番话,就让她许许多多的痴想都落了空。 她冷冰冰的道:“吴二小姐,我夫君看了你哪里,自有我去挖他的眼睛,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你的那点心思,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劝你在你爹娘面前老实本分些,发生了什么就老老实实说什么,否则我可不保证能让你平平安安得到你想要的!” 陈剑琢亦跟着冷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不过他脸上的神色虽然平静,心中却因司空引的话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盈盈竟然说,要亲手挖他的眼睛…… 他心里汗颜。 看来以后要谨言慎行。 离别的女人,都远一点,再远一点…… 这夫妻二人的态度还是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 吴云云暗地里都快把一口银牙咬碎,可她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只能进,不能退了。 “节度使夫人,你们京城里头来的人,行事作风难道就是这样的不负责任么?”吴云云真情实感的哭起来,“你夫君看了我一个清白姑娘的身子,你却也想着帮他隐瞒?” 她说的这样真切,陈剑琢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起来。 他没想到,这个吴云云为了栽赃他,是什么面子里子也不要了!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一旁清清冷冷立在那里的女子身上。 他有些担心,他的盈盈,会不会因此不相信他? “清白?”司空引闻言冷笑,“清白是留给那些品行高傲,恪守本分的贞洁烈妇去谈的,你一个大姑娘的出现在我夫君正在沐浴的净室门前,又有什么资格谈清白?” “吴二小姐,你若真是觉得自己清白被污了,受了极大的委屈——我夫君的刀就在这里。 一会儿你爹娘来了,你大可以讲完了事情再伸着脖子撞过去,以死明志。到时候,我念你一片贞烈,自会让你进了我们家的祖坟。你觉得如何?” 冰冷无情的声音落下,躺在地上的吴云云抬头看向这个女人,只觉得看到一个从地狱里头爬上来的恶鬼。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子?! 吴云云的脸色不能更白。 此刻的她,大概也是明白了。 节度使夫人的意思很明确。 想要名分,她先得死! 可她若是死了,那一身富贵荣华又有什么用? 吴云云真的害怕起来,她直到这时才心生退意,手心脚底后背,都是涔涔冷汗。 实在是不该来的! 他们三个人静默了片刻,没一会儿的功夫,吴敦夫妇匆匆赶到了。 “这……这是……” 吴敦胖乎乎的身子因一路小跑而气喘不已,额间全是大片大片的热汗,将衣裳领子全都浸湿。 他们甫一进来,只看见悠然站立的节度使夫妇二人,并没看见躺在地上、被门板压着的自家女儿。 裴之玉拧着眉毛不说话。她心思细腻,知道节度使夫妇此刻正在…… 那什么的兴头上,连一院子的下人都让他们清退了回去。若不是有什么要事,是不会差人来寻他们夫妻二人的。 她打量了一圈,这才看见地上那破破烂烂的门板下面,还躺着一个人。 “呀,这是谁!?”裴之玉惊喝一声,惹得吴敦也跟着她一道儿看过去。 “爹……娘……”吴云云被压在门板下面,气若游丝的开口。 吴敦一愣:“云云?你如何会被压在这下面?可是府里头这处修葺不善,压到你了?”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自家老婆的胳膊肘捅了一下,示意他住嘴。 吴敦一脸委屈的看过去,见自家老婆黑着张脸立在他旁边,眼神怒得像是要杀人。 “这……怎么……”他支支吾吾的开口。 “爹……娘……女儿,女儿好疼呀。”吴云云的声音似乎是收了极大的委屈。 听她这样开口,在场的另外两个女人无一不是齐齐冷笑一声,陈剑琢抱着刀立在旁边专心致志弄他的头发,只有吴敦依旧还是一脸懵逼的神情。 “这……云云,来,爹搀你起来。” 吴敦到底还是爱女心切,支着胖乎乎的身子笨重的移开她身上的木板,想要把被压在底下的女儿就这样拉起来。 吴云云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她就知道爹不会放着她在这儿不管的。 她身上刚一轻快些,眼瞅着要被吴敦拉起来了,又听得裴之玉此时冷冷的开口。 “你个逆女,还不跪下?!” 吴云云一愣,眼眶里立马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娘,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的问道。 “怎么,你还要我说第二遍?”裴之玉的声音充满威严。 “你……你这是做什么?没看到女儿被门板压在下头,身上好像不太好过吗?”吴敦不太赞同的道。 “你个蠢东西,还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裴之玉脸上一脸不耐的看向吴敦。 第179章 劝劝 吴敦是惧内不错,可他好歹是小小一城的县令,此刻在外人面前被自家夫人这么一训斥,脸上登时有些不大好过了。 吴云云见自己的亲娘居然拦着不让自己起来,话音里委屈更甚:“娘,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娘什么也不问就要怪罪女儿?” “眼下这情形还用我问?你以为谁都像你爹似的那么好忽悠是不是?”裴之玉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自己说罢,你在外男正在使用的净室门口,是想做些什么?!” 经裴之玉这样一提点,吴敦也托着下巴缓缓思考起来。 吴敦夫妇二人摆出了这样的态度,司空引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于是松了口道:“先让二小姐起来再说。” 陈剑琢此时淡淡的道:“吴县令,我提前先说好,我于吴家二小姐并无冒犯之处——若有,大抵也只是这门板。若二小姐不认同我的话,那还是不要起来了。” 见京城里来的节度使大人都这样开了口,吴氏夫妇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吴敦还有些心痛,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吴云云,一脸悲伤道:“云云,你……你糊涂啊……” 这个女儿在他眼前从来都是一副懂事乖巧的模样,吴敦只知道她是有些过于求荣达贵,却不想,能糊涂成这副模样! 好在她……是没有酿成什么大错的,否则真让她得逞了,为求名节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在那位年轻的巡南节度使身边,一旁的还要伺候他的夫人,她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门板已经被挪开了,司空引见吴云云依旧趴在地上不动,冷笑道:“二小姐,让你起身,你偏不起身,你是还想说,我夫君冒犯了你?” 吴云云一咬牙,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自己胸襟前面解开的两颗扣子。 她心里想,爹娘就在眼前,若是他们也不帮她,那她这一生算是毁了。 于是一脸楚楚可怜的道:“爹,娘,你们女儿被人占了便宜,你们真的要坐视不理吗?” 吴敦见状,胖乎乎的脸上那两条粗粗的眉毛深深拧起,他不由得朝陈剑琢的方向看去。 若真是让他看到了……那确实也对女儿的清白有损。 可他见后者早就转过头去,目光根本不往不该看的地方偏移一下,他心里又觉得,这节度使大人不会是这样的人。 看向吴云云的目光,也变得奇怪起来。 “娘……”见父亲那条路走不通了,吴云云又将希冀的眼神投向了裴之玉。 此刻的吴云云跪坐在地上,好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她心里想的是,女人往往都是最了解女人的。 娘虽然一开始看出来她是存了勾引的心思,可她早已提前扯开了的衣襟就摆在她眼前,这样既定的事实一显露,也许娘还会帮她。 吴云云实在低估了自己娘亲的脾气。 「啪」一声脆响传遍净室门前的走道。 裴之玉毫不留情的甩了吴云云一个耳光,不过片刻时候,她脸上就浮现出浅浅的红色。 “娘?” 吴云云被这一巴掌打得懵了,满脸的不可置信。过了许久许久,她眼中方才后知后觉的流下两行清泪来。 她是吴家的女儿,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纵使知道娘亲是不太喜欢自己的,可也从来没被人打过! 此刻的吴敦也是一脸懵逼。 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他试探着开口:“之玉啊,你看你也……” “闭嘴!”裴之玉的眼神森冷起来,她转头看向吴云云,“还不给节度使夫妇道歉!” “我……”吴云云一噎。 娘是什么意思?这种时候,不仅不帮着自家人,还要她给外人道歉? “我就不必了……”陈剑琢此时淡淡的道,“我不想和贵家二女儿有一丝一毫的瓜葛,她冒犯之处,向我夫人道歉便是。” “爹,娘,你们怎么能这样……你们……”一听节度使大人也不帮她,甚至迅速撇清了关系,吴云云的双唇颤抖起来。 要她给那个女人道歉? 如果这次节度使大人南巡,这个女人没有自作多情的跟着来的话,她的事儿,不就可以成了吗? 想到这里,吴云云看向司空引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怨毒。 司空引看她这模样泰然一笑:“吴二小姐还是不必勉强自己了。”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干什么呢?” 一听这话,吴敦夫妇的脸色齐齐变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抓他们的女儿去见官不成? 可又能给她安个什么样的罪名? 司空引见这两人的神情似是有些重视起来了,于是接着道:“吴夫人,我也并非那种斤斤计较、咄咄逼人之人,既然事到如今你们的女儿还不思己过,你不妨考虑考虑我之前给你的那个提议,如何?” 之前给她的提议? 这是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儿,一听这茬,他们都齐刷刷的看着站在净室门前的这两位夫人。 裴之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深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她问:“云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向节度使夫人道歉!” 她话里七分胁迫,三分恳求。 可吴云云被那一耳光打得心里有气,哪里能肯? 她咬着牙不说话,低下头去默默的流眼泪,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见她这副样子,裴之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忍下满腔的心酸与失望,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岗白城郊外的庄子上好好休养一阵吧。你放心,你的吃穿用度还和家里一样,这一点上,我和你爹不会亏待了你。” “娘?”吴云云满脸惊愕的看着她,见她眼中满是决然,心一下子就空洞起来,“娘……不,你不能……” 最后她像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扑在了吴敦的裤脚下。 “爹,爹,你劝劝娘,你快劝劝娘啊!” 第180章 拖出去 吴敦咬着牙关不说话。 他的这个女儿心比天高的性子,他大概是知道一些的。 以前的他,觉得吴云云是他一城县令的女儿,高傲些怎么了?是以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却不同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吴云云居然能大着胆子,勾引这些京城里来的当官儿的。 还是在对方正室夫人就在场的情况下! 所以当他听到自家夫人做出的这个决定的时候,虽然对吴云云还有些微的心疼,但也绝不会去反驳。 他知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南边出了那样大的事,往后一段时间里从他们岗白城路过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若是每来一个大官儿吴云云都要这样闹一闹,她迟早会得逞。 而他们吴家,也迟早会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吴敦就算再怎么迟钝,此刻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眼前这二位京城来客的气度,已与他们初接见时很不一样了。 那么这位所谓的节度使夫人,看着只是位有些姿色的姝丽女子,但其背后的身份,绝不会简单。 他的女儿,从小寄养在沛城的亲戚家一段时间,接回来后又在这样简单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她如何能和那位节度使夫人斗? 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更何况,对方也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吴家能得罪的起的。 想通了这些,吴敦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道:“云云,你自己去门外候着吧,一会儿爹亲自送你出城。” “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吴云云脸上的神情变得疯狂起来,“连你……连你也,帮着外人一起对付女儿?” “是你自己心思不正,不是别人要对付你。”裴之玉此时冷着声音提醒。 “唉……云云,你就去吧,出去自己待一段时间,好好反省反省也是好的。再说了,吃穿用度上,我和你娘又不会亏待了你。”吴敦说罢,一脸的不忍。 虽说总体是为了女儿好,可吴敦未必没有自己的私心在。 方才节度使夫人那番话背后的用意,他也并非完全听不懂。 所谓的报官,不过是一个托词。而这托词背后的,更能体现出她本意的词,不如说是——报复。 她这是在告诉他们夫妇,他们的女儿做出了这么丢人的事,如果不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一定有法子搅得吴家不得安宁。 这样的女人,可比那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要难对付多了! 他们吴家,怎么敢惹。 见吴云云仍然僵在原地不动,司空引轻轻睨她一眼,淡淡的出声提醒道:“吴二小姐,你还不走吗?” 吴云云转头看向她,眼中的妒恨之意毫不遮掩。 此时的吴云云大概知道自己的心思想要达成是再无可能了。 可她临走之间,还是决定拼尽全力离间一番这对夫妻的感情。 她赤红的双眸扫过这对看似登对的男女,恶狠狠的道:“节度使夫人,你以为自己掩耳盗铃,就能盖去你男人花心的事实吗?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夜里和你同床共枕,看似如胶似漆的这个人,其实和天底下许许多多的普通男人一样,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好色之徒罢了!” 这话一出,吴敦夫妇的脸色齐齐变了。 他们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静立一旁的节度使夫妇二人。 其实他们来之前,根本没有人将事情的经过讲与他们听,连他们也觉得,是自己的女儿痴心妄想,想要爬了从京城里来的大人物的床。 可如今听吴云云一脸煞有介事的说起来…… 裴之玉皱着眉头低喝一声:“云云,还不赶紧闭嘴?!难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痴心妄想?” 吴云云凄凉一笑。 她当然没有痴心妄想了,但她就是要恶心这两人,让他们心生怀疑,偏偏这位节度使夫人又难以求证。 她不信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这对夫妻这件的感情还会像如今这般完璧无暇! 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节度使夫人那不屑一顾的眼神。 “吴云云,你还是快些走吧,我懒得在这里同你废话了……” 司空引微微一歪脑袋,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具会喘气的尸体,“你确实是很聪明,不然也想不出换一套丫鬟的衣裳,自己露着肚兜过来勾引我男人。可你的聪明劲儿实在是用错了地方,若这不是在吴家,而你不是吴家的二女儿,只是个下人,你以为你现在当真能活着喘气?” 她说罢,一把抽出了陈剑琢手中的刀。 刀出鞘,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阵阵寒意,让吴家的亲子三人心中都是一凛。 “我已经同你讲过,你若真觉得我夫君让你名节受辱,大可拿出些气魄来,一伸脖子撞死在这刀上!” 她说罢,提着刀往前走了一步。 吴云云看着她眼中的杀气,不由得阵阵心虚,亦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吴敦夫妇二人的脸色也是一白。 “节度使夫人……是,是我们云云的错,你冷静……”吴敦以袖子擦拭着额间的热汗,连忙摆手。 司空引不管不顾。 “怎么,你不敢?”她冷笑一声,“你既不敢以死明志,又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妇?” “更何况,从我进来看到你们二人的情形为止,我夫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丢给你。” “若这是在我们自己家里,你这样大胆的丫鬟,早就身首异处了,你可知道?!” 她最后一句话刚一落下,吴云云就再也承受不住,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地板上。 “不……不……别杀我……” 让她心生畏惧的并不是身前那个女人只字片语的威胁,而是她的身后,那个一开始她想要勾引的男人,此刻正满面煞气,如视死灰般的看着她。 吴云云活了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骇人的气势。 她后悔了! “吴敦,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把你女儿一道拖出去!”裴之玉忍无可忍的开口道。 第181章 翻墙 若说她之前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可经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一提醒,她倒也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那位节度使大人,恐怕是真的一下都没碰过自家的女儿。 她一进来时,就偷偷留意着那位大人的神色,果真如她夫人所说,是一个眼神也没落在自家女儿身上的! 正常的男人,若是真碰了那个女人,不管家中正室是不是在场,怎么可能连看也不看她呢? “云云,你还是走吧!” 自家夫人一下了命令,吴敦不敢不从,连忙拉起地上还心有不甘的女儿,从净室门前直溜溜的离开了。 司空引这时一勾唇角:“吴夫人,你也请便吧。” 裴之玉蹙眉:“节度使夫人,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也不会秋后算账,吴夫人可以放心了?”司空引的语气并不太客气。 他们二人因这个吴云云耽误了不少时间,吴府外头的客栈,恐怕还有不少兄弟在等着。 自然,对这位罪魁祸首的母亲也不会有多好的语气。 裴之玉却是不知道他们就要就此离开吴家的,自然只当是这位节度使夫人的心里还有怨气。 她福了福身,郑重的行了一个礼,最后道:“节度使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安排云云在城外的庄子待好,绝不放她出来乱跑——直到南边的事情平息。” 司空引点点头,见裴之玉仍里在一边,一副静候发落的模样,微微拧眉,很不客气的开始赶人:“吴夫人也请回吧,我还有许多事情,与我夫君要说。” 裴之玉心神一凛,心道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恐怕也难逃自家夫人的责骂,连忙不敢留在此处再听,三步并作两步的离开了。 裴之玉走后,司空引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她一下子将佩刀重重插回陈剑琢腰间的刀鞘上,咕哝道:“你这刀,当真是重死我了。” “盈盈不生我气?”陈剑琢狐疑的看她一眼。 司空引凉凉的看着他:“我自是知道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陈剑琢心底有些微微的窃喜。 盈盈居然是相信他的。 方才那般情形,又让盈盈撞见了,连他自己也觉得百口莫辩。 脑子里一团乱麻,千方百计的想着如何跟他的盈盈解释。 他想了一百种法子,皆是需要软磨硬泡,可外人在场,他又实在不想让那个吴云云看见他们夫妻私底下是怎么个相处的模样,只好暂时作罢了。 不成想,原来盈盈根本没怀疑过他。 他是应该喜呢,还是忧呢? 难道盈盈……连一点吃醋都没有? 不,应该还是有的……因为盈盈之前说,若是他看了,就挖他的眼睛…… 酷暑盛夏,陈剑琢竟觉得自己手脚都冰凉起来。 他温柔可爱的盈盈,居然要挖他的…… 司空引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了好一阵,不用猜也知道,他此刻正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她眸子转了转,道:“你连和我的那点事情都天天挂在嘴上,还有心思管别的女人的?” “哪点事情?”陈剑琢此刻脑子还有些转不大回来。 过了一阵,他悟了…… “原来是这样……”他撇了撇嘴,“那我们还是快些上路吧,早点把南边这事儿了结。” 好让他得偿所愿。 司空引凉凉的看他一眼:“可你头发还这样湿着,一会儿还要骑马,这怎么行?长此以往,总会容易得头风的……”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在驸马面前有些唠叨的过了头,于是连忙住了嘴。 陈剑琢乖乖的拿了一方干帕子到她身前。 “你如今倒懂事许多了……”司空引忍着笑看他高高大大的身量,“你蹲好了,等我帮你把头发绞干了再说。” 于是陈剑琢又乖乖蹲下了。 低眉顺眼的样子,与方才在吴家夫妇和吴云云面前截然不同。 像极了一条乖乖的大狼狗。 片刻之后,收拾好了的二人齐齐从净室门前的走道上出来。 院内一片寂静,与吴云云出现之前也别无二致。 不同的是,这回是真正的只有他们两个了。 芷花芷月早已听从司空引的吩咐,带着几人的包袱先一步离开,并没有等他们这一头。 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陈剑琢一怔,感叹道:“盈盈的手脚居然这么快。” 他以为他们女人的东西总会是很多,要一直收拾到天黑左右才能出发。 这样一看,他们也不必那么紧赶慢赶的了…… “你知道我着急,那还不赶紧跟着我走。”司空引对着他俏皮的眨眨眼。 提到这个话题,陈剑琢莫名的想到之前他们在净室门前的那一番对话。 “原来盈盈也是着急的?”他故意这么说。 “你可别开我玩笑了,仔细我一会儿不理你……”司空引瞪他一眼,复又收回目光,“不过你那把刀,实在是沉的很呢,又帮你绞了那么些时候的头发,我这手如今都要抬不起来了……一会儿你抱着我过去。” “好好好。”陈剑琢想起她细嫩的小手在自己头皮上摩梭过的感觉,一口答应下来。 以后都要盈盈帮他弄才行。 两人在吴家的院子里头七拐八拐,陈剑琢忽地又疑惑起来。 “盈盈,我们怎么出去?”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翻墙呀。”司空引翻了个白眼。 二人来到一处墙根底下,陈剑琢见她在自己身前站定,一双美眸静静的看着他。 于是心领神会,大手从她膝盖处一捞,又牢牢接住她倒下来的背,脚下一点就从吴家这处后院的墙上翻了过去。 司空引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十分得意。 “阿放怎么能跳这么高?” 她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难免有些好奇。 其实手酸什么的都是她的托词,她只是懒得自己翻这个墙罢了。 要是落地的姿势没有她的驸马好看,岂不是很尴尬? “下盘稳健了,自然跳得就高。”陈剑琢淡淡的解释着。 二人越过高高的墙头,他却在看到墙后面那人时,差点一个不留神抱着他的盈盈摔下去了。 第182章 窥探一二 吴家,他们一行人所住的梨花院后头的墙根底下,林进与荣叔正等在那里,旁边有两匹马。 一匹是陈剑琢的雪上飞,另一匹是司空引在沛城时相中的那一匹。 等候着的两人脸上的意思无不明显——咱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两了。 陈剑琢怀里还抱着娇妻,未想到这二人敢明目张胆的直接来吴家墙根子底下等着,一个不查,差点摔了下去。 等他缓过神来,慢悠悠的抱着司空引从墙上一跃落了地,二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大自然。 就像干着坏事被逮了个正着的孩子。 与之相对的是,林进和荣叔面上的神色都很是玩味。 林进清了清嗓子,先开口解释道:“主子,是芷花芷月姑娘传信来说,两位主子被吴家的事情绊住了,让我两先牵了马过来等着,一会儿好直接上路,不耽误了行程。” 陈剑琢把怀里的人放下来,尴尬的轻咳一声:“知道了,走吧!” 他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见司空引一人慢悠悠的往另一匹马背上爬,眉头一皱,长臂一伸就将她捞了起来,按在自己身前的马鞍上。 “你做什么?!”司空引红着脸回头瞪他。 底下人还在看着呢,还嫌丢人丢得不够? “不是盈盈自己说,你酸软着手脚,走不动路么?我正好带着你一起了……” 他朗声解释一句,已经打马行进起来,待二人渐渐出了身后两人的视线,这才附在她耳边轻轻哄着,“他们都看不见了……总归盈盈这样与我骑在一匹马上也不是第一回 ,羞个什么?” 这确实不是第一回 了,司空引没什么好羞的,只是…… “那还空着一匹马,就这样上路,岂不是浪费?” 陈剑琢的眼眸低沉下来。 他的盈盈怎么千方百计的找着托词,就是不想与他在一处呢? 有些伤心…… 他道:“只管让那匹马多驼些行李就是了。” 总归不能把他的盈盈分了去。 二人背后,吴家的墙根底下。 荣承望是没跟着这对夫妻一道进吴家的。 此刻他目露深意的看着打马离开的夫妻二人,骑在马上与一旁的林进嘀咕:“你说这俩主子,进了岗白城的县令家,也不消停些?” 林进白他一眼:“消停消停,他们消停得很,就是吴家有个女人不大消停!” 他这样一说,荣承望也对他们在吴家发生的种种事情起了兴趣,于是向林进打听了一路。 城内不让奔马,几人在城外汇合。 岗白城的城门外头,等在那里的只有芷花和芷月二人。 不多时,林进和荣叔也骑着马到了。 “怎么回事?”陈剑琢持着马鞭回头,“客栈里的人呢?” “主子,我提前让人去打探了一番,此番前往唐源城的路已大不如我们到岗白城时这么好走了,他们先去开路,今天夜里,恐怕要在郊外过了。”林进解释道。 “好,启程吧!” 陈剑琢不欲多问,一扬马鞭,雪上飞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其他几人见状,立马远远跟在了后头。 岗白城通往唐源城的路亦只有一条官道,一路上,他们见了不少从唐源城方向逃难来的流民。 而他们一行人去往的方向,可谓是背道而驰。 司空引被他揽在怀里,一路上不知接受了多少路人的目光,见他们衣衫褴褛,恐怕是听闻岗白城县令在施粥,便长途跋涉讨口热饭,一时间颇有些心酸。 她问:“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唐源?也不知那里的情况如何了……” 陈剑琢观察了一番路面,答道:“本来岗白到唐源城,一日的时间就够。不过眼下官道上的路泥泞得很,马蹄子陷进去再抬脚出来,恐怕越跑越慢,路上行人又多,未免冲撞了,大概是要两天一夜才能到了。” “怪不得林进说这路不好走了……”司空引叹息一声,“也不知我六哥在唐源城,会不会有什么事……” “六王爷大抵无碍,我之前与吴敦聊了两句,是他亲口说唐源江大坝的初期修补工作已经结束,那附近已不是洪水滔天的了。 只是这善后的事情,实在是让人不安心。这消息很快也会传到京城,若是等二王爷和许智宸带的抗洪队伍到了,唐源城的灾情想必会很快平定下来。” 陈剑琢顿了顿,“可即便如此,我怕盈盈待在唐源,恐怕也会遇上什么危险。” “你怕我被水冲走了?”司空引问他。 陈剑琢一时没有说话。 南边这么大的水灾,让人心乱的事情可不是洪水这一件。 每每遇上大的天灾,饥荒、疫病、流匪总是相随而来,他真是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就让盈盈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这一路还要带几个家丁傍身的原因。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司空引自顾自的道:“我真的不怕什么危险,只是我一定要看一看……许多事情,若非亲眼目睹,我们这些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的,自然一些决定,也会有失偏颇,不近民情……” 见她这样说,陈剑琢的神色略微动容。 他的盈盈,果然是与世间其他女子不大一样的。 马蹄重重陷在泥路上,湿热的夏风在两人的脸颊处刮过,他看她的眼神,忽然间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司空引接着道:“其实还是我私心作祟,我想看看,六哥到底是不是真的安好……” 她更是想窥探一二。 她想知道,前世那个英勇无双,最后被皇室伤透了心的镇南王,最后是因为什么,彻底消失在了人间。 她不知道这件事情里面有没有司空珩的诱导,亦不知道祸根是不是就在南方水患的时候埋下,她只能去闯,去探索,去面对一片未知之地。 她只希望自己的这一番心意,能把她六哥的心给捂热。 夏风是热的,此刻的司空引却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冷了起来。 直到她的手,被一双更大更宽厚的大手给捂住了。 第183章 那可不划算 “怎么了,盈盈好像不开心?”陈剑琢在她身后道。 司空引嘴里轻轻哼了一声:“你在我背后,也能看出我开心不开心?” 陈剑琢笑了,他的双臂圈着她:“盈盈现在就是头发丝儿动一下,我也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司空引被他的这番描述逗笑。 他们骑在马上,雪上飞似是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下颠簸一阵,她一下子落入他的怀里。 两人贴得更近,自然也更热了。 只有司空引觉得无比的心安。 他们一路向南疾驰。 · 要说起决堤的唐源江,原先只是一条发源自长江的小小水流,自北向南而流。 先帝之时,这条细细长长的小江被人工不断开拓,逐渐成了一条沟通南北,宽度能载二十艘巨轮的大江。 唐源城,自然就是唐源江与长江的接口处,可以说是唐源江的发源地。 自然,也就是受害最严重的区域。 唐源城以北的岗白城,虽然也被划入了受灾地区的范围内,但灾情是最为轻微的。唐源城往南的兴泰、莲香、凤州这三地,则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形况。 他们行了一天的路,天色渐渐黑了。 这一路下来,司空引能很明显的察觉到一路上的关卡比往日里多了许多,盘查得也很严。 那些负责盘问的士兵,似乎对往北逃难的百姓都很是宽容,可对往南去的人马,却一个个严加盘查,丝毫不错。 司空引不禁有些庆幸,还好他们手持着皇上诏书,不然这一路盘问下来,又要费去了不少功夫。 一行人马离唐源城越近,地上的道路就越加泥泞,最后果然如陈剑琢所料,不至下一个供他们歇脚的客栈,大家的马儿就都有些跑不动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样泥泞的路连马儿也是看不清的,若是摔在路上,只是更加形容狼狈罢了。 无奈,一行人只能在郊外找了一块背靠小溪的草地过夜。 火堆生了起来,一路在泥泞的路上疾驰,一行人的裤脚都被弄得有些脏。 于是都下河胡乱洗了洗,就着湿漉漉的裤管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吃手里的干粮。 树丛后面的寂静处,底下人分男女各起了一个帐篷。 帐篷并不大,一次只能睡两三个人,于是他们决定轮流进去休息,剩下的人则在外面守夜。 陈家的几个心腹过来与陈剑琢商议,本是想给两位主子也单独搭上一个,不过这二人都心事重重的,没有一个睡得着觉。 司空引道:“罢了罢了,我们这一行人女眷本就不多,我若真的困了,和芷花芷月凑合一二就行了。” 陈剑琢自然也是作罢。 二人肩并肩坐在单独的一处小火堆前面烤火,此处离芷花芷月和林进那一处还有些距离,离得陈家众人那一堆就更远了,有什么话,他们不能轻易听着。 坐在一起了,司空引就忍不住的问他:“阿放,我们从岗白城出来的这一路上,为何关卡忽然就多了起来?我看那架势,似乎易进难出啊。” 陈剑琢淡淡笑了笑,看来他的盈盈虽然懂得多,但对天灾之后民间里头的一系列相关措施还是不甚了解。 他解释道:“盈盈,每每出现了大的灾情,各州官府都会下达这样的要求,主要是为了防止有心之人前往受灾地区作祟,至于那些想要避难的百姓……自然就会宽松一些。” 见司空引点了头,他又看看她手里的干粮,无不心疼的说:“盈盈,你跟着我南下,实在是多吃了很多不必要的苦。” 可他们一行人的干粮实则是从京城的藕春楼定的。藕春楼专做西北的吃食,那个地方,又对干货的存放制作最为讲究,司空引配着水吃,实则吃的还挺香。 她歪了歪脑袋道:“世子爷,有什么苦是你吃得,我却吃不得的吗?” 陈剑琢真心实意的笑了一下:“盈盈总是最体谅我的。” 他看着她红殷殷泛着水光的唇,心思浮动,又盯着那上面沾的一点干粮的碎屑看了许久,心头一片炽热的想着,这不就是勾着他…… 他往前凑了凑,司空引往后躲了躲。 开玩笑,现在他露出什么眼神就是心里想着坏事,她一看便知了。 见她面色如常的躲他,陈剑琢更不死心,接着把身子往她脸上凑。 不远处的林进一行人,都一副没眼看的表情。 林进小声的与一旁的荣叔商议:“荣叔,你说主子既然这么有闲情逸致,咋不让我们替他扎个帐篷?” 荣承望抱着干粮点点头:“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呗,千万别学了。你看他一会儿忍不住了,带着长公主上哪儿泄火去。” 二人嘴里打着岔,眼睛里可看的仔细。眼瞅着主子的身体都要压上去了,忽又见他丢了个冷冰冰的眼神过来,二人立马扭过了头,不敢再看。 陈剑琢收回目光,忽地发觉自己与自家老婆已经凑得很近很近了。 只不过他的眼神还有些闪烁。 “盈盈……”他在她耳边低声道,用的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你是不是该警告警告你的那两个芷姑娘,要她们别再看了?” “就看,怎么了?”司空引脸不红心不跳的看着扒拉在她身上的他,“我且看看你是否真的有那么厚的脸皮,敢当着别人的面亲我。” 陈剑琢面露苦色。 其实他真敢——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可是他知道,他若真的当着底下人的面亲下去了,盈盈事后必然会和她闹个天翻地覆。 指不定连南边的事情结束之后……那个承诺,她也不想兑现了。 捡了芝麻丢西瓜,那可不划算。 想了想,他只是侧过身子在她雪白细腻的香腮上啄了一下,随后又坐直了身子,不说话了。 司空引一脸好笑的看着他吃瘪的样子。 这人现在怎么变成这番模样了? 上一秒还凑过来要亲她,过了一瞬,又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 倒……挺有意思的。 第184章 河里爬上来的 熊熊燃烧的火堆前面,她的腿伸过去,挨了挨他的。 陈剑琢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假正经。”司空引笑着悄悄骂他一句。 陈剑琢不大赞同的皱起眉头:“盈盈,你别撩拨我。” 撩拨?原来碰碰他,也叫撩拨了吗? 司空引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把腿伸过去碰他一下。 陈剑琢一双剑眉皱得更深了,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她,警告道:“你要是再这样弄我,我可不管是不是在外人面前了。” 司空引仍是一脸嘻嘻哈哈的神色。 她现在发觉了——调戏她的这个驸马,很好玩。 她伸了手想拍拍他的膝盖,甫一伸出去,雪白的柔荑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握住。 陈剑琢发了狠,握着她的手死命的把她往自己的身前带。 人还没带动多少距离,忽然,他耳尖动了动。 动作也随之止住。 他们身后的灌木丛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司空引本与他开着玩笑,正乐呢,忽见他一脸严肃的望向身后草丛,不由得也是一愣,面上嬉笑的神色收敛起来。 “怎么了?”她轻轻问。 陈剑琢放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提起了搁在一旁的佩刀。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直到那柄佩刀悄无声息的出了鞘,她身侧的男人一脸严肃的悄悄站起身,做出持刀的姿态,司空引才发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抿紧了唇,几乎连呼吸也屏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危险? 这边的动静自然是没有瞒过二人带来的心腹。林进与荣叔本是坐在一起,见状纷纷效仿,芷花和芷月腰间本也别着软剑,见主子都严阵以待了,自然也抽出来握在手上,以备不测。 他们几人一动,陈家来的七八个心腹也纷纷跟着动了。 一时之间,在草地上休憩的十几人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怠慢了眼前这场祸事。 奇怪的是,正当他们人人自危的时候,那奇怪的响动声,却蓦然间停下了。 陈剑琢皱起眉头,细细思索着。 难道是他们打草惊蛇了? 若是如此,他们一行人动作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又怎会被对方怀疑? 难道…… 就是因为太安静了? 陈剑琢觉得这是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当他屏息凝神,细细感受四周的时候,却发现,那一道多出来的可疑气息,并没有离去。 还在他们身后那一排灌木丛中。 陈剑琢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过以他的感受,对方身上根本毫无内力。 若不是手无缚鸡之的人,就是武功远远高强过他,连他也无法窥探一二的绝顶高手。 若真是后面那样,那他们一行人…… 可以说是十分危险了。 他轻飘飘看了身后的司空引一眼,那眼睛里看不出半分喜怒,连身后的女人也无法窥探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 路过林进身边的时候,他用刀柄拦住了陈剑琢。 “我去看看。” 没有人说话,林进比了一个这样的口型。 不待陈剑琢的回应,他已经独身一人快步上前,步子迈得这样大,生怕身后的人追上来似的。 陈剑琢叹了口气。 他有些瞎紧张了。 应该不是什么绝世高手,否则早在他们齐齐安静下来的时候,那人就该出手了。 他猜的果然没错。 林进用刀尖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丛,见到里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 居然是个小孩子! 可这里,又怎会躺着一个小孩子? 随着他拨开灌木的动作变得愈发急切,拔刀围在四周的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们知道,林侍卫这番模样,就代表…… 灌木丛里头的,应该不是什么威胁。 随着挡在那小小身影上的灌木被一层层拨开,林进看清了底下的人影。 他一惊,往后后退了两步。 “芷月姑娘,芷月姑娘,你快过来看看!”林进喊道。 周围的人齐齐皱眉——那里头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不叫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儿去帮忙,反而去叫芷月? 林进说罢,一把将佩刀插回腰间。众人明白这时警报解除的意思,顿时放松了下来。 芷月过去了。 她略微打量一眼,就大致明白了情况。 “拿件干净衣裳来……”她吩咐一旁的芷花,转而又对不远处着急张望着的二位主子道,“长公主,驸马爷,里头是个小女娃,衣裳已经湿透了,估计是从后面的河里爬上来的。” 这话一出,众人了然了。 怪不得不让他们上去。以他们的身份,虽然只是个小女娃,但谁看了都不太合适。 看来一路上带上几个女眷,这种时候还是很有用的啊! 众人玩味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林进身上。 要是这女娃的爹娘找上门来,问是谁头一个发现了湿淋淋的孩子,林侍卫到时候可要怎么解释? “去去去。”林进红着脸伸手在自己眼前乱挥了两下,“一个模样还没长开的小娃娃,由得你们乱想!” 那头的芷花和芷月已将浑身湿透的小女娃裹了件干净的衣裳抱了出来。 司空引躲在自家驸马身后大致张望了一眼——果然是个模样还没长开的。 约莫,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吧。 可这么大的孩子,由一个女人抱着已是有些吃力了,芷花芷月二人只好一起托着她。 芷月摸摸她的额头:“呀,发着烧呢!” 司空引皱眉:“可严重?” 芷月仔细摸了摸:“主子,是挺严重,不过我瞧这个娃娃呼吸平稳,应是半睡半昏迷着,一时半会儿也是醒不过来的。” 芷花道:“主子,容我们俩先去帐篷里,将这小女娃一身湿衣服换下来。” “后半夜,恐怕要我两一直照拂着,给她额头上一直换上冰凉的湿毛巾。至于她能不能醒……就看这个小女娃自身的造化了。”芷月道。 陈剑琢和司空引皆是松了口气。 “今天的事情,以后若有人问起,都只说是夫人发现了她——都明白了没有?” 陈剑琢剑眉一扫,很是严肃的吩咐道。 他可不想好心救了人,最后还给自己人惹了一身骚。 “是!” 陈家众人齐齐答应。 第185章 你也帮我带个东西 芷花芷月在那头忙碌着,司空引与陈剑琢坐在火堆前商量下面的对策。 眼前的树枝枯叶劈里啪啦的燃烧着,司空引愣愣的看着火堆,忽然道:“阿放,我们救了这个孩子,也许会耽误一些路程?她那个状态,实在不像可以骑马的样子。” “其他倒还好,可以留几个人,再并上芷……姑娘,留在此处照顾就是,只是这孩子的身份目前尚不清楚,若是她好了,该送回那里去,这也是一个麻烦。”陈剑琢淡淡的道。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说得清自己家在哪里?”司空引皱眉。 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那倒是打听一番就知道在哪了…… 可若是普通人家的,唐源城里哪一户哪一弄,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记得清? “如若不然,等她好了,还是把她送回城里衙门去吧……”陈剑琢思及此事,眉头亦是紧皱,“不过这也是下下策了。” 一个从他们身后河里被河水冲上岸的孩子,估计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走丢的女儿。 最坏的可能,就是她原先所住的那个家,已经被决堤的洪水冲垮了。 这样她的父母,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两人显然都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于是坐在火堆前,齐齐的叹气。 “只希望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司空引沉重的说道。 陈剑琢不说话,只是身体又凑过去了些。 这次却没再起什么旖旎的心思了。 二人相对静坐了一阵,芷花同芷月一道儿出来了。 芷月手里端着个小小的铜盆,里面是一盆子水,上面飘着一块毛巾。 她看见并排而坐的两位主子,轻轻福了福身,起身去河边忙活去了。 司空引知道她们俩今夜会很忙。 照顾一个病中的小孩,有时候比照顾大人都要累。 芷花径自上前,与他们汇报道:“主子,那小姑娘病得不轻,我们二位今夜确确实实都不能离开她身边了。不过妹妹说,她身体底子倒还算得上强健,所以睡上一夜,若是高热能退,也就平安无事了。” “若是高热不退呢?”司空引皱眉。 “这……”芷花有些犹豫,“妹妹说,这个孩子也许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比方说,痴傻,身体麻痹之类的……” 说到此处,芷花心里头不免有些担心。 若是这孩子的父母以后找上门来,将这小女娃娃发烧留下的后遗症全怪罪到两位主子身上可怎么办? 农夫与蛇,这样的事情,在民间,她们也见得多了…… 司空引一看她的眼神,自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无事,你们尽力而为即可。” 眼下人命关天,小孩子的性命自然比什么都重要,不是瞻前顾后的时候。 只是司空引眼下又想起另一件事:“今夜照顾她的,只你们二人,你们又赶了一天路,身子可还吃得消?” 她说罢,不待芷花反应,已自顾自的站起身来,道:“我去看看她。” 芷花连忙将她按住了。 “主子……主子!”她道,“万万不可!唯恐那小姑娘将寒气过给您了。” “是啊,盈盈,你不如就在这里等着。”陈剑琢亦皱起眉。 其实他想的没那么复杂,只是怀疑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司空引是否有照顾人的能力。 司空引还是叹气:“若是这个小女娃明天还不醒,你们恐怕要留在此处照顾她了,到时候更不得时间休息,还是我去看看。” 若真要那样算起来,芷花芷月这二人,十二个时辰也未必能合眼。 她实在担心她们吃不消的。 “两位姑娘明日里要留在此处吗?”林进这时凑过来了,“主子,若是你们不放心,不如让我也留在这儿陪她们。” “你倒是会想。”陈剑琢冷冷白了他一眼。 他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若是以前的陈剑琢,恐怕不会明白。 不过如今他却是一清二楚了。 林进嘿嘿一笑:“主子,既然总要留个男人下来守着这几个行好事儿的姑娘,那你交给我,难道不比交给别人更放心吗?” 陈剑琢狐疑的看他一眼。 司空引是知道林进对芷月的一番心思的,此刻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帮腔道:“是啊是啊,与其留别人,还不如留林进下来呢。” 一听司空引亦帮着他开口,林进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这长公主一开口,剩下的事情不是十拿九稳了吗? 只是此时,芷花忍着笑福了福身。 “林侍卫,恐怕不成了……”她笑意盈盈的道,“还有件棘手的事儿,恐怕得劳烦林侍卫通宵跑一趟。” “什么事儿?”林进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不妙。 难道他在芷月面前表现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芷花接着道:“是那小女娃的衣裳,就算穿我们的,也实在是太不合身,自然也就不保暖。林侍卫可否往周边有人的地方跑上一趟,寻一套合身的来,布料材质倒也无所谓,只要能让她贴身穿着就行。” 其实这活交给在场的哪一位去做都是可以,只是眼下林进刚凑到两位主子跟前,陈剑琢看他急匆匆追求芷月的样子已经不爽了许久,这活自然而然也就落到了他身上。 在两位主子一个同情一个冷冽的目光之下,林进很是不甘的撇了撇嘴。 芷月端着铜盆从他身旁路过,他眼巴巴的望过去,偏偏对方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留给他。 林进觉得自己内心的信仰在快速崩塌着。 他深深看了芷月的背影一眼,眼神像在生死诀别。 “主子,那我去了。” 他擦了擦鼻子。 这番过于夸张的反应把在场的几个人都逗笑了。 陈剑琢从腰间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丢给他:“早去早回。” 林进双手接过荷包,颠了颠分量,忽然觉得主子心里还是有一些自己的。 他把东西往自己怀里一收,大步出去了。 路过那几个女眷用的帐篷时,芷月把头探了出来。 那边的动静,她自然也是听到一些的。 此刻她双颊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你帮我也带个东西。”芷月道。 第186章 心里是有他的? 周围的人见林侍卫和他单相思的姑娘此刻在帐篷前面交头接耳起来,纷纷投去了探究的目光。 司空引一看周围这架势,大概有些明白了。 “你说这林进追芷月,似乎在他们底下人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啊。”她也跟着她的驸马交头接耳起来。 “他挺明目张胆的。”陈剑琢冷着脸淡淡点评。 话虽如此,连他也觉得那芷月姑娘快被林进追动了呢。 可他之前还在盈盈面前放下狠话,说只要他们不成,底下那两个人也不许成。 他怀疑他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些? 也许在追女人这件事情上,他的确不如林进呢? 他们两一同坐在火堆前面,看着芷月红着脸在林进脸旁耳语了一番,随后林进的脸也红了个顶透。 他好好奇,他们俩到底说了个啥。 林进这一脸红,围观群众里头起哄的也不在少数。 司空引有些担忧的道:“回头我得好好问问芷月的意思,不能大家都盼着他两成,她就自己也不仔细想想,就这么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盈盈倒是很会为她考虑。”陈剑琢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 司空引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听着,仿佛很不是滋味一般。 只不过如今他们两个说话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于是她直接问道:“听你这意思,阿放不喜欢我为她考虑?” “那倒不是,只是忽然觉得……”陈剑琢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 他自己也发觉,原来他在意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说呀,在我面前,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司空引歪着脑袋看他。 陈剑琢的脸一下子变得很红。 只是他想着,自己肤色不那么白皙,盈盈应当是看不出来的。 他道:“是我想,盈盈看感情上的事,似乎不是那么喜欢顺水推舟?” 司空引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 顺水推舟……其实她这个用词是有些不大恰当。 林进和芷月这样的,应该算是情投意合,只是她不希望芷月在众人的起哄声里头脑一热就做出了什么不明智的选择。 想了一阵,她清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解释,又听得陈剑琢在她耳边道:“盈盈,那你我之间是天子赐婚,你嫁给我,在你心里也算顺水推舟吗?” 这一段时日以来他左思右想,他和盈盈之间的感情为何不如寻常夫妻般推进得那样快。想了半天,他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在盈盈心里,她是被逼无奈才嫁给了他。 所以她大概,一开始对他的观感就很不好。 陈剑琢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一通,还偏偏给他猜了个正着。 只不过这观感不好的起因,他是这辈子也想不出了。 这话一出,司空引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 主要还是看他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通红的耳尖。 她好半天才问:“在你心里,是不是就真的很在意我是如何看你?” 陈剑琢被她看的有些紧张:“是……” 那耳尖似乎更红了。 司空引忽而笑了,她的声音低下来:“你自己说,我都给你这样……那样了,你觉得我心里如今是怎么看你?” 她凑近了些,呼出的热气落在男人耳边。终于,她看见他蜜色的脸颊也染上可疑的红晕。 她这驸马,还挺纯情。 她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得这样近,陈剑琢听她说着暧昧的话,鼻尖全是她的气息,偏生她的身体几乎都要挨上他的,他…… 他根本忍不住! 眼瞅着身旁的男人气息乱了起来,他双腿动了动,似乎是想直接站起来。 司空引伸手扯着他的袖子往下一按,男人高大彪实的身子就被她一双玉手给轻飘飘的按住了。 “阿放,你说话呀。” 陈剑琢低头一看,噼里啪啦乱烧的火光之下,她的小脸似乎被映衬得格外的红,连那双水光盈盈的凤眸也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出来。 鬼使神差的,陈剑琢听了她的话,没走。 林进离开了,草地上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都在远处做着自己的事。 两位顶头的主子这样如胶似漆,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见了,是以最多也只是有人打量一眼,就毫不奇怪的收回了目光。 陈剑琢坐在火堆前头,只觉得这天实在是热。 让他汗流浃背的。 这酷暑的天,也不知是谁先出的燃篝火这样的鬼主意,若让他知道了,定不轻饶…… 他盯着身旁女人那一张一合的朱唇,如此想到。 “我跟你讲话,你有没有在听呢?” 司空引看着他一脸恍惚的样子,皱起眉,葱白的手指戳戳他胸口。 合着她牵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这人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可不想的,她那根手指还欲再戳几下的时候,忽而被人捉住。 陈剑琢握着她的手,急匆匆把人往怀里带。 他要抱一抱她,一定要抱一抱她。 不然满腔溢出来的情绪,总要无法发泄了。 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是紧紧搂着她,没在做什么过分的事。 “盈盈,你……”陈剑琢有些犹豫,“你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似乎是在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司空引说不出话了,因为她感受到她身前的男人像小狗一样蹭着她的脖子,发丝挠在她的颈边,痒得她丝丝的笑起来。 “你做什么呀……”有些埋怨又有些撒娇的语气。 “盈盈,你是说……你心里,也是有一些我的,是不是?” 陈剑琢问得十分认真。 可他这样一说,倒是让司空引愣住了。 她……心里是有他的? 她头一次正视起这个问题来。 有吗?没有吗? 这个问题似乎需要她想很久很久,久到陈剑琢放开她时,她正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出神。 她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亦执着的与她凝望。 他也看了她许久许久,随后,他的眼神变为狂喜。 盈盈不说话。 她是不是也默认了? 果然,一切就是他想的那个样子。 陈剑琢看着她的唇,心头一阵激漾。 他竟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住。 第187章 就像一座山一般 司空引看着他沉沉的眼神,不知怎的,心头害怕起来。 “你……你别过来啊……”她轻轻往后挪了挪。 驸马怎么这样看她?实在是让她觉得…… “盈盈怎么不回答我的话?”陈剑琢忽然不依不饶起来,“因为被我说中了是不是?盈盈……” 他说着说着,身子就渐渐往前凑上去。 这一招果然是奏效的。 他眼睁睁看着身前这个平日里清高矜持的美人儿,雪白的香腮在他的靠近下逐渐染上粉红,红艳艳的小嘴紧抿着,似乎很是不安。 她是不想他靠近的,不过也没有拒绝他。 发觉了这一点,陈剑琢像是找到了什么能与她更为亲近的渠道一般,愈发不依不饶的往前凑了。 他们动作之间的幅度太大,以至于远处不少人已将探究的目光投了过来。 司空引的小脸变得更红。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我真的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还让不让她以后在陈家做人了? 陈剑琢道:“明白了,原来盈盈是想过和我一辈子的。” 那张本来只是染着粉色的小脸瞬间变得爆红。 她……她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了?! 似乎他也察觉到周围的视线越来越多,陈剑琢身上一顿,止住了逐渐靠近的动作。 “好盈盈……”他拉着她的手,小声商量着,“你……你偷偷让我亲一亲,我们找个角度,保证不让他们看见了。” 司空引脸上的深情从羞赧转为震惊。 “世子爷,你疯了是不是?!” 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说,要与她偷偷的? 他们不是拜了堂的合法夫妻么?做什么要偷偷的?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司空引想着想着,脸上的神情呆愣了一瞬。 不对……好像她的这种想法,也很不对…… 正当两人红着脸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主子,你两互相瞪啥呢?” 他们齐齐回了头——竟是林进已经办妥了事情,带着东西回来了。 他将手里新买的小孩子的衣裳递给闻讯赶来的芷花,好奇的打量着坐在篝火前兴致勃勃互瞪着的夫妻两个。 司空引心头有些错愕——她以为和驸马坐在一起说话,不过短短一瞬的功夫,不成想,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不说话,抱着膝盖低下头去,脸又红了。 陈剑琢清了清嗓子,对林进这样打搅了他们之间的好事还有些怨怼,不过见盈盈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自然也不能发作什么了。 他打发林进道:“你去芷姑娘她们那个帐子前面蹲着,看看能不能帮忙打打下手。” “诶,好嘞!” 这样的下手林进还是很乐意打的。 “不过我可警告你,别忘里头探头探脑的。那小姑娘先下来路不明,一切事情谨慎为重。” 陈剑琢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三言两语,就将林进从满脸兴奋说成了耷拉着脑袋、一脸委屈的模样。 林进走后,司空引轻轻笑起来。 “你如今倒是爱凶他了。” 原先的驸马,可是对他这位几乎能做手足兄弟的心腹很是爱护的。 陈剑琢深呼一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嫉妒心在作祟。 他一看到林进的那小子的进度都快赶超自己了,心底恨得一万个牙痒痒。 不过自己这般酸溜溜的一面,怎么好意思让他的盈盈知道呢? 于是陈剑琢默不作声扯开了话题。 “盈盈,你今天夜里怎么办?我倒是无所谓,可你……” 他想着,总不能让盈盈和那个病了的孩子挤在一处睡觉吧? “我让人来再搭个帐篷给你睡吧,这样一耽误,明天恐怕天黑时分才能到唐源城,你不睡不行……” 他好声好气的劝着,看似一片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模样。 司空引白他一眼:“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躺进来了是吧?” 被戳中了心事的男人十分紧张的摸摸鼻子,不说话。 于是司空引自顾自的道:“就算我今夜不睡也无事,到了后半夜,气候又寒凉起来,那个小姑娘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在这里看着,若是芷花芷月顾不过来了,还能过去搭把手。” 陈剑琢神情微动。 原先他以为他的盈盈说要过去看看那个孩子,不过是口头关照下。如今这样一看,她竟是真的想去出精神力气照顾。 “希望她平安无事才好。”他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 司空引点头。 二人肩并着肩靠在一起,一时无话可说。 火堆熊熊燃烧着。 她一边吃着手里的干粮一边与他说些家长里短,啃完了,困意也渐渐上来了。 陈剑琢看着她小脸上满是困倦,却强熬着,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盈盈靠着我睡吧。”他简短的提议道。 司空引抿着唇不说话,显然还是在犹豫。 “如果你的两个女官那里忙不过来了,我就叫你起来。”陈剑琢跟她保证。 “可你不睡吗?明天你还要骑马的。”司空引皱眉看向他。 “我不碍事……”大手拂过她耳边的碎发,“明日到了唐源城,盈盈让我好好补补觉。” 司空引的脸可疑的又红起来:“你补觉归补觉,扯上我做什么?” “让我抱着盈盈,不行么?”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她,“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 说罢,他大手一伸,把人揽进自己怀里。 司空引嘴里啊的小声叫了一下,本想挣脱出去,奈何他的怀抱结实宽厚,又是刚刚好的温度,让她有些贪恋起来。 她索性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然后不动了。 这一处草地实在是个很安全的地方,周围他们带来的人亦围在火堆旁闭目假寐,周边渐渐没了人声。 被他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司空引的眼皮子渐渐沉重下去,最后眼前一片黑暗。 彻底睡着了。 只有她身边的男人,静静坐着,一动不动的拿臂膀搂着她,给她提供一处地方,让她软软的挨着。 就像一座山一般。 第188章 小小年纪,这般想法 司空引是被一道稚嫩的童音惊醒的。 “放开我,你们还想做什么!?” 这童音一听就只是属于一位年纪小的女娃娃,她心底一个咯噔,知道他们昨天救上来的那个孩子醒过来了。 听那声音,她似乎还恢复的不错? 司空引睁开眼,发觉自己竟一觉睡到天亮。 就靠在她身旁那个男人身上,一整夜…… 她有些羞赧了,转头看过去。 陈剑琢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眼底黑漆漆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醒了?” 她一怔,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痛的脖子。 “这一夜……那边就芷花芷月两人在忙活吗?你怎么不叫我?”司空引边问边舒展着自己僵硬的身体。 “那孩子半夜就稳定了,你的那两个女官也休息着。”陈剑琢淡淡的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看来芷月说那小女孩体质不错,这话并不假。 司空引站起身,正想往她们在的那个帐篷那边去,陈剑琢拉住她。 “盈盈……”他抬着头,看着她还有些迷茫的神色,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条湿毛巾在手上,“先擦擦脸,清醒下。” “多谢。”司空引接过照做,果然精神了些。 她走到专供女眷休息的那顶帐篷前面,听到里面传来芷花芷月耐心的说话声,和小孩子尖锐的嘶鸣。 司空引轻轻皱了皱眉,对这个他们费尽精神力气救过来的孩子,忽然间就有了些不好的印象。 她本以为这是小孩子对环境忽然转变而产生的正常的恐惧,不料一掀开帐篷的帘子,她只看到那孩子愤怒又神气的脸,活像一只吃了炸药的小麻雀。 司空引挑挑眉头——这人居然不怕她身边的芷花芷月? 那两位常常在宫里行走,身上的气势可不弱。 不过看她这一身的架势,倒是很自来熟啊。 一旁拿着一块湿毛巾,欲为这个孩子擦把脸的芷月这时叹了口气,介绍道:“是我们救了你,那位是我们的主子——严格来说,是她救了你!” 她话里的暗示已十分明显——你的救命恩人就在眼前,还不好好谢谢她? 小麻雀却一把扯过被子掩在胸口,一副生怕自己被逼良为娼的警惕模样:“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司空引也跟着叹了口气,无奈的道:“你落水了,又自己爬上来,高烧不退,是我的这两位婢女照顾了你整整一夜。你放心好了,全程,也只有我这两位婢女照顾的你。” 她大概明白了,这是小麻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所以产生了莫须有的想法。 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警惕心还挺强。 若是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恐怕七八岁的年纪里,陌生人给一根糖葫芦就会乖乖的跟着走了。 她这话说完,果然小麻雀的脸上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情。 司空引一看她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于是趁热打铁的道:“你说说吧,你叫什么,家住哪里,一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料这话仿佛是触及到了小麻雀心里头的一根刺,她脸上的神情倏然又变得警惕,嗓音颤颤的道:“我……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芷花:“……” 芷月:“……” 真是前后矛盾的话。 司空引啧啧的砸了砸唇:“你愿不愿意告诉我都得说。一会儿我们一行人会进唐源城,不过我们是快马加鞭,以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宜与我们一道。所以没人会继续照顾你,我们都想送你回去。” 小麻雀听懂了,这是嫌弃她是个烫手的山芋呗? 可她一听到唐源城这三个字时,眼睛难以抑制的亮了一下。 这一下,偏偏让司空引瞧见了。 “怎么,你是唐源城城里人?”她问。 其实司空引心里还有些不大相信。以这小麻雀身上旺盛的生命力和看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的那股子狠劲儿,实在很像是乡野出身,从小野到大的野生小麻雀。 她这样一问,小麻雀脸上的神情明显更警惕了。 “你……你们想干什么?”她道。 芷花在一旁叹气道:“我们主子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回家。” 一听回家二字,小麻雀的某根神经似乎被触动了,她皱着眉道:“我才不要回那个家呢!” 居然这么抗拒? 司空引有些意外,不过她也很快就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儿,恐怕是和家里人闹了什么矛盾,才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她不知道这小孩儿与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也不愿随意评说,只是淡淡的提醒她道:“也多亏了你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否则这洪水漫天的唐源城,又要多了一个失踪的孩子了。” 小麻雀脸上的神色白了白。 她虽然年纪小,见识少,但此刻也听出眼前这个女人是在提醒她,她不懂事,也是在告诉她,这样做,她的家里人会担心她。 唐源城里头还闹着水灾,她却…… 可事情的真相,分明不是这样。 见她眉头轻蹙,显然是自己已经在思考了,司空引唯恐说得太多适得其反。 于是不再勉强,淡淡道:“阿月,先去拿干粮给她当早膳吃了。至于你……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我的人没空一直护着你,你若不相信我,或是实在不愿回家,就自己呆在这处草地上,爱去哪去哪。我只当没救过你,至于你,生死有命。” 她一段话说完,转身就要走,明显是对眼下这情况很不耐烦的样子。 小麻雀却叫住了她。 “你等等!” 身后传来清脆的童音。 司空引有些诧异——难道这吃了炸药一样的小麻雀,这么容易就改变了主意? 却听得她道:“我告诉你,你可少来这套,你们到底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司空引心一沉,皱眉回身道:“怎么?你就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帮助你?” 她话说得不算重,心中却在腹诽。 怎么会有人小小年纪,就能生出这般想法来? 第189章 真的只是因为好心吗? 小麻雀看到那个女人皱起的眉,冷淡的神色,自己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怯怯起来。 “那好吧。”她有些不甘愿的语气,算是承认了自己受人之恩。 这一切都被司空引看在眼里。 她心底忍不住的嗤笑——这小妮子看着咋咋呼呼,原来是个色厉内茬的。 可她同时也无奈,谁让自己对孩子总是更加宽容呢? 于是她面上一缓,轻轻的道:“你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麻雀还有些犹豫,自己脑子里头天人交战了一阵,这才嗫嚅着回答道:“我叫安安。” 安安? 司空引有些奇怪。 这名字听着,可不像是个真名啊。 不过她随机也就释然了。 这孩子经历颠沛流离,又从阎王殿前走了一圈儿,还对生人有所防备,也是正常。 平心而论,若换做是她,只怕此刻她的小心思会比这个叫安安的小女孩儿还要多多了。 于是她点点头,只当是自己知道了。遂也不再说什么,径自出了帐篷,叫林进拿水拿干粮过去。 她一出去,就瞧见陈剑琢还在原地坐着等她。 “怎么了?那孩子怎么样?” 陈剑琢见她走近了,神情有些不高兴,心都提了起来。 司空引确实是有些不高兴的。 她一屁股往他旁边一坐,皱着眉头满脸不快的道:“我们救了她,不过她却很防备,告诉我一个名字,听着都像假名,家住哪里更是说也不肯说,我也没什么办法。” 她说罢,又问:“阿放,我们还有多少时候接着上路。” “还有一阵呢,放心吧。”陈剑琢回答道。 他是不欲开口说些什么的,只愿静静倾听她的心事。 于是司空引便也接着道:“我是不愿为了这么一个小妮子耽误我们一行人的行程的。原先还想着,若是到了早上她还没好,那可以留人下来照看她一二。不过看她现在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也用不着我们,那就随她去吧!” 陈剑琢低眉思考了一阵。 他的盈盈何尝会是这种性子?许是真的被那个小姑娘伤到了才是。 于是他问:“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安安。” 陈剑琢点点头,倒确实不像个真名。 他想了想,提议道:“不如我去与她说说?” “你?”司空引有些诧异,“你去……没把她吓到就不错了。” 她回想起之前安安的反应,仿佛是很害怕自己被陌生男人近身的。 别看她性子上风风火火,在防范别人这一方面,警惕性倒是比同龄的一般孩子高上许多。 这也是司空引高看她一眼的原因。 陈剑琢摸摸自己下巴,一脸不解的道:“在盈盈眼里,我长得……真有这么可怕?” “不是可怕……”司空引笑了,“世子爷,你长得可俊美呢,就是身上煞气太重,别吓坏了小孩子。” 她声音又低了低:“也就林进不怕你,你看看其他底下人,那个见了你不是肃然起敬?你就别为难那个小孩子了,免得人家以为我们觉得她不听话了,要打她!” 陈剑琢托着下巴想了想,仿佛真是那么一回事。 他很是莫名的看她一眼:“那盈盈怎么不怕我?” 司空引又是笑。 她和他认识的年份,加在一起恐怕得有十几年。 况且她的驸马现在这么乖,她怕他做什么? 两人又是嘻嘻哈哈调笑了一阵,司空引的心情好了不少。 底下人已经开始准备着接着赶路。喂马的喂马,整顿行李的整顿行李,自然原先供人休息的几个帐篷,也被拆了收起来了。 司空引同芷花芷月二人去河边简单洗漱了下,一边啃着嘴里的干粮,一边用余光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坐在远处角落,那个抱着膝盖正愣愣出神的小女孩。 陈剑琢一直在她身旁,自然也看到了。 不过想起盈盈之前同他说的话,他只草草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看。 他凑过脑袋,在她手里的饼子上咬了一口。 “盈盈,那小孩儿一会儿怎么办?难道真让你手底下两个女官和林进留下,陪她在这里耗着?” 司空引瞪他一眼,把手里的饼子丢给他:“我再去问问她!” 这人如今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偷偷吃她吃到一半的东西! 她可是听见底下人瞧见了,正悄悄的笑呢! 深吸了一口气,司空引提着裙子三两步跑到安安身前。 她仍是乖乖的抱着腿坐在地上。 没了帐篷的遮掩,周围几个悄悄打量着她的汉子都一览无遗。 她身上的气息似乎变了很多,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嬉笑怒骂,似乎真的生怕自己被这一队救下她的人马怎么怎么样了。 见司空引迈着步子过来,她仿佛心安了些。 这种小小的气场变化被过来的女人收入眼里,她笑了笑,十分大方的与安安对视。 “你说吧,你是唐源城哪里的人?”她问道。 安安一紧张,说漏了嘴:“你是如何得知?” “那就是了……”司空引自顾自的说道,“事到如今,你也看到我们一行人要上路。你好好说说你家住哪里,让那两个姐姐骑马带你慢慢跑在后头。” 安安十分紧张的问:“你……你不也是女子,你为何不一起?” 司空引脸上笑意更深。 怎么就谈了几句话的功夫,这小妮子还依赖起她来了呢? 她简短的解释道:“我要与我夫君共骑一匹马。” 靠在驸马的身上是如此舒服,也颠得没那么厉害,她才不费那个功夫自己单独骑一匹马,最后弄得自己一身臭汗呢。 安安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还是有些犹豫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语气中少了原来那份倨傲。 “你……你救我,真的只是因为好心吗?” 司空引一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小丫头难道现在还觉得,他们一行人是别有目的? 可看安安救上来时的那一身打扮,她身上,分明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不禁有些生气,一字不吐,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安安。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说呢? 第190章 公主怎么会来我们这满地都是水的可怕地方 此刻的司空引脸上并没有进吴家时的那层易容。 她本就生得一双凤眸,冷冰冰看着人时,自带一股不怒自威之气势。 若是成人尚敢壮着胆子与之对视,可若只是个孩子,又有哪家孩子看了不胆寒? 就连胆子很大的安安看了,心底都悚得慌。 在那双眸子冰冰冷冷的注视下,她大概也猜到自己是怀疑错了好人。 可在家里过的那些日子分明告诉她,谨慎一些是没什么不好的。 她不知道的是——若总是怀疑对自己好的人,难免让人十分心寒。 只不过安安看着那双眸子,现在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这点。 最后她还是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嗫嚅着道:“我……我若说我是唐源城县令家的女儿,你信吗?” 每次安安一说这话,总要惹得身边不认识她的人一阵哄笑。 司空引只是愣了愣:“你?” 说句实在话的,以安安的性子,莫说是大家千金了,就说是唐源城城里人家的女儿,她都要怀疑一二的。 更不提唐源城的规模还要比他们路过的岗白城大上许多…… 就说那岗白城县令的女儿吴云云,虽说做派是不正经了些,可规矩礼仪,身段样貌,放进京城里那也不算违和。 可眼前这位…… 司空引的眼神变得迟疑起来。 她是不太相信的。 可她也不想那般赤裸裸的打击眼前这位小姑娘。 她迟疑的眼神落进安安眼里,后者的腮帮子立马就气呼呼的鼓了起来。 “你不信……你不信是不是?!” 安安又变回了那只像吃了炸药似的小麻雀。 “你居然不信?你怎么不信?我爹是一城县令,我娘是唐源城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只不过……只不过……”她说着说着就皱眉思索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不过什么?”司空引有些无语的看着她。 这个样子,说她是县令的女儿? 她看悬…… 安安依旧是皱眉沉思着,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芷花芷月也纷纷梳洗打扮完毕,围了过来。 “主子,这孩子要怎么办呢?”芷花问道。 司空引很是头疼的啧啧两下,道:“一会儿她跟你们同乘一骑,把她送到城里头最大的衙门去吧。” 这小姑娘满嘴没一句实话,态度也不咋地,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安安又怒了:“你不信?你怎么能不信?!我爹真的是唐源城的县令!!” 芷花芷月都吓了一跳,像看傻子般看着她。 安安的腮帮子更鼓了。 司空引瞪她一眼:“你撒谎也要撒得真切些,你既然是唐源城县令的女儿,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身边没个侍女跟着?” 见安安哑口无言了,她又接着道:“你再看看你自己,身上哪一点和大家闺秀搭的上边?” 安安露出委屈的神色。 司空引不耐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家到底在唐源城的哪儿?你若不说,我们只能把你丢给城里最大的衙门了。 到时候你待的那地方,里头都是面黑如铁的糙老爷们儿,轻轻一提就能把你像拎小鸡似的举起来,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你的家人,恐怕你还得睡一睡犯人呆的牢房!” 若是平日里,她一向是不屑吓唬小孩子的,只是眼前这位实在满嘴谎话,在她忍耐的底线上反复蹦跶着,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果不其然,她的话一说完,安安就露出一副要哭的神色。 她指指远处坐在那里偷偷看她们的陈剑琢。 “你……你说的面黑如铁的糙老爷们儿,是那种吗?” “噗……” 芷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头一次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胆大包天的小姑娘,居然敢这么说他们的驸马爷? 可真是活腻歪了,也不怕主子同她生气。 她这样一说,司空引原本紧皱的眉心也有了片刻的松动。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是在跟她扯开话题。 哟呵,还跟她玩起这一套来了。 “你扯旁的人做什么?是准备睡牢房了?” 司空引微微笑着,看向她。 安安却觉得,那笑容让她不寒而栗。 “我说我爹是县令,是你不信的!”她又是气恼又是委屈的喊道。 司空引一翻白眼:“你说你是县令千金,我还说我是宫里出来的公主呢,你信吗?” “我呸,公主怎么会来我们这满地都是水的可怕地方!” 安安立马啐她,像是听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 芷花:“……” 芷月:“……” 她说完这话,似乎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在恩人面前失了礼数,于是立马紧张又害怕的看着司空引。 司空引微微一笑,并不气恼:“所以我怀疑你在撒谎,有问题吗?” 她的逻辑似乎真的无懈可击。 安安委屈的回应着:“没……没有问题。” “那你说,我是该把你送去衙门,还是留你一个人在这儿,面对饥饿和夜里出没的野兽呢?”司空引不急不恼,接着吓她。 安安的身体抖了一抖。 “可……可我真的是唐源城县令的女儿……”她都急得快哭了。 “那怎么办?”司空引盯着她,围着她转了两圈。 这个大大的麻烦老不松口,让她也很为难。 芷月这时缓缓开口。 “主子,我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司空引道。 “这小姑娘既然说自己是唐源城县令的女儿,我们直接把她带去县令府邸不就可知真伪了吗?”芷月皱着眉头道。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小妹妹实在是不大像。 可她更知道,小孩子说谎,往往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直接把她带去县令家里,当众戳穿她的谎言,到时候再把她送去衙门,或是逼问她家到底在哪里,不就也名正言顺了吗? 司空引一拍手掌:“可以啊,那就捎上她一块儿去吧。” 安安愣了愣:“什么意思?” 终于肯送她回家了? 芷花蹲下来,笑眯眯的同她解释道:“小妹妹呀,我们正好就是要去唐源城县令的府上拜访,捎上你,也算顺了路了。” 芷月也是一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第191章 父女分离 见周围的这几个姐姐都是一脸质疑的神情,安安嘴里轻哼了一声。 “去就去,谁怕谁?到时候你们知道了我是县令家的大小姐,都得给我乖乖的!” 她说着说着,又不知想起什么,眼里流露出怯怯的神色。 这样的眼神落在司空引眼里,更加坐实了她在说谎了。 司空引有些无奈,可见这孩子除了非要扮一扮县令千金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出格举动,司空引自觉她又不是她爹娘,自然也懒得教训她。 一行人收拾整顿完毕,很快就上了路。 按照他们之前安排的,芷花芷月带着安安慢慢跑在后头,林进亦跟着她们算是个护卫,其他一行人快马加鞭,奔在前头。 司空引坐在自家驸马的怀里,还有些担心。 “阿放,你说芷花芷月她们会不会今天到不了唐源城了?” “不会……”陈剑琢答道,“按这个速度,我们天黑之前就能到唐源城,那二位芷姑娘……在城门落锁之前,也来得及。” 司空引松了口气:“只是不知道如今唐源城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我已派人去打听过,唐源城这一带受灾最为严重的是住在唐源江附近的农户和鱼户,被冲毁的房屋也多是在那一带。 唐源城里头因洪水浸入,城墙被冲毁了一些,民户也有一些受损,但经过几日的修缮,也不似江边那样满目狼藉,浮尸遍地的样子了。”陈剑琢道。 “浮尸遍地……”司空引的眉头紧皱起来,“江边……真有那么惨烈?” 一想起她的六哥恐怕此刻就在唐源江的江边抗洪救灾,她这心底实在是很不好受。 “嗯。”陈剑琢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吐出这个字。 他知道那场景与盈盈而言可能会让她很不好受,可该说的真想他还是得说。 许多事情,并不是闭上眼睛掩住耳朵,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南边水灾吞噬了千千万万条人命,又让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铺子和田地。 因这一次水患而出现的难民,恐怕会比西北匪患那次还要多得多。 陈剑琢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这些人,都是饥荒露露食不果腹之人,沿着受灾的区域一路北上,以这一路上各个城镇的财务水平,恐怕只会瓜分去一点点。 而大部分的人,恐怕最后只会一下子涌入京城,向皇上讨一个公道。 以国库目前的水平,恐怕会元气大伤啊…… 这么多数量的难民,就不再是考几户商贾招聘过去做做工就可以解决的了……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前头的司空引身上。 招聘做工……这还是他的盈盈的主意。 若没有她的这个计策,恐怕现在的京城只会更加人心惶惶罢了。 思来想去,他不由得把身前的女人搂得更紧了些。 他应该好好珍惜她的。 二人前行了一阵,各有心事,一路无话。 陈剑琢脑中反反复复的盘桓过与唐源城有关的种种信息。 忽然,他有些尴尬的开了口。 “盈盈,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雪上飞步子迈得极大,司空引险些闪了舌头。 “我……”陈剑琢的眼神闪了闪,“我想起来,你救的那个小女孩,仿佛叫安安?可唐源城的县令,确实也是姓安的。” “什么?”司空引这下真差点把舌头闪了。 她心绪上下起伏了一阵,开口道:“可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县令千金。” 那模样举止,实在是不像啊。 她又问:“你说的那位安县令,名字具体叫什么?年纪又是多大?” 要说她是县令的女儿,也得年纪对得上才行。 陈剑琢轻咳一声:“唐源城的县令全名叫安睿才,四十不至的年纪,大约三十八、三十九吧。” 安睿才?倒是个风雅的名字。 司空引皱眉,心中暗自腹诽着。 年纪倒是对得上。四十不至的男子,能有个八九岁的女儿也不算特别奇怪。 不过安睿才这个名字,一看就是满腹诗书经纶,会给自己中年得来的一个女儿,取安安这样一个随意的名字? 司空引还有些不大相信。 不过既然提到这个话题,她又问道:“你说的这个安县令,上任这么些年来在民间的风评如何?” 他们要会一会这位安县令,也总得知根知底才是。 陈剑琢答道:“安睿才治县,比吴敦更严苛——自然唐源城比岗白城规模要大上不少,他严苛一些也是应该。 此人可说是两袖清风,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性子。至少我得到的情报里,表面上来看他就是这样。” “这样的性子,恐怕很容易得罪人吧?”司空引轻而易举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盈盈说得不错,这个安睿才几年之前本是京城周围一块富庶地的县令,因为得罪了人,才被下放到这里。”陈剑琢道。 听他这样一说,司空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容易得罪人的性子…… 实在是不太宜做一城的父母官。 若是县令这个职位,像吴敦那般性子温厚,不爱与人计较的性格,恐怕才能做得长久。 这个安睿才……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很不好的想法。 “阿放……”她颤颤的开了口,“你说,若安安真是县令千金,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唐源江决堤,安睿才作为一城县令,要处理的事情自然不计其数,应该待在县令府邸,没日没夜的处理公文才是。 可他的女儿…… 陈剑琢亦是皱起眉头想了一阵。他一边骑着马,还要看路,心思难免不得集中,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司空引喃喃的道:“若安安真是安睿才的女儿,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唐源城的县令家里,恐怕已经出了什么事……” 所以才这般父女分离…… 陈剑琢的神色严肃起来。 可如今一切都是她的猜测,一切都是建立在安安真是县令千金的基础上,根本还没有个定数。 他只能开口安慰她:“盈盈,你先不要多心,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第192章 我也不知道 司空引不得不多心。 她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发的坐在男人身前,只觉得擦着脸颊呼啸而过的夏风都冷了起来。 没想到他们南下一趟,竟然牵扯出这么多的事? 那她的六哥身在此地,想必处境是更加的…… 她不敢想下去了。 陈剑琢见她这番模样,心里叹气,嘴上认错道:“盈盈,都怪我事前没有调查清楚,若是将这安睿才底下的子嗣都一个个查清了,就不用你平白生出那么多的思绪来。” 再这样下去,他好怕他的盈盈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要生出白头发了。 见被他搂在身前的女人依旧一声不吭理也不理他,他心头一皱,低下脑袋去从后头亲了一口她的脖子。 “呀!”司空引回了神,脸也红了,“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有点埋怨的语气。 “没发生的事情,不准你多心。”陈剑琢故作凶狠道。 司空引半分不理他的威胁:“只管好好看你的路吧,别像个小狗一样的拱我!” 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一阵。 “你别在这里自己想东想西了……”陈剑琢耐着性子劝她,“要怪就怪我事先没有调查清楚,如何?” “县令的子嗣,你调查过来做什么?”司空引不以为意的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不多想了。不过这事儿也怪不得你。” 她的驸马没事总爱在她这里领些莫须有的罪名做什么? 陈剑琢道:“既然你真的怀疑此事,那也顾不上那小姑娘的身体了,我传令下去,让底下人去接你手底下那两位女官跟上队伍,这样真相也可早些大白。” 司空引想起那小麻雀睡了一夜之后生龙活虎的样子,嘴里应了一声,点了头。 他们一行人离唐源城越近,就愈发觉得脚底下的路难走。 陈剑琢的估算大体还是准确的,天黑之前,他们行在前头的大部队就到了唐源城的城门底下,按照惯例,他们先行找了一处客栈落脚。 下马的时候,司空引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 “芷花芷月还没有赶上吗……” 她想了一路,觉得有一肚子话要好好问一问安安。 “根据下面人的说法,应该快了……”陈剑琢简短的答,“盈盈,你若是不放心,我先递牌子上县令府邸去,等那个小孩儿一到,我们就去拜访。” “好,好……就这么办。”司空引的心总算有些安定下来的样子。 赶了两天的路,又在野外过了一夜,他们从陈家带来的这一行人面上都有些疲惫。 到了客栈,大家都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紧绷到极致的身体这才算有些放松下来。 司空引仍是紧绷着。 他们在屋里用了晚膳,刚一停了筷子,门被叩响,有个陈家的心腹在外头轻声道:“主子,二位芷姑娘带着那个孩子回来了。” 司空引蹭一下从身下的椅子上站起来。 “我要再去见见安安。” 她给身后的男人留下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 安安虽然是从小野到大,但她还从未骑在马上赶过这么远的路。 准确的说,这是她第一次骑马。 要不是可以靠在身后那个姐姐香香软软的身上,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到进城了。 真的颠死她了。 安安坐在客栈的床上,一边揉着酸痛的腰一边这样想着。 忽然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个年轻的女人。 安安一看到那个女人的一双凤眼,就认出这是他们这一行人的头领。 虽然带着她骑马的姐姐说了,那个高高壮壮黑着脸的男人才是他们的头领。 但年纪很小的安安却能看出来,那个男人也是听眼前这个女人的。 所以她,才是这一行人的老大中的老大! 安安这么一想,顿时有些拜倒在自己的智慧之下。 那个女人三步并做两步的走向她。 安安十分紧张,也摆出了顺从的表情。 毕竟她就要带她回家了! 司空引深深看着这个八九岁的年纪,皮肤却晒得有点黑的小女孩。 “一会儿我们就要带你去县令府邸了,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她问。 安安十分紧张的揪着自己的裙摆。 这一路上她也想了很多。 既然这个女人是这群人的老大,那得罪了她,没好处! 不然她一怒之下,把她又扔进江里,那可怎么办呢? 于是安安真心实意的道:“谢谢你们送我回家。” 芷花和芷月都还在房里,听到这原先吃了炸药的小麻雀一改常态,居然会向她们道谢,都一时怔愣住了。 司空引也不例外。 不过她回神的速度比芷花芷月更快。 这个安安居然一脸坦然的跟她们道谢了,那是不是说明…… 如果她是在说谎的话,刚才一听她的话,难道不应该觉得自己的谎言快被戳穿,所以很是惊恐吗? 她轻轻看了一眼芷花芷月。 后面二人会意,福了福身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顺带帮她们带上了房门。 屋内一片寂静。 司空引又转过头,对着眼前这位明显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女孩说道:“我现在相信你是县令千金了。” 安安哼了一声:“我本来就是呀!” 没有半点心虚。 司空引接着道:“我相信你,但你也要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若她真是唐源城县令的女儿,却出现在那样的荒郊野岭,显然是十分反常的一件事。 而他们这一行人,作为京城来客,想要调查南边各个县城之间贪墨赈灾银子这样的案子,就必须要掌握更多的情报。 是底下人也查不出来的那种情报。 这样,他们进了县令府邸,许多事情才不会被蒙在鼓里。 若眼前这位安安小姑娘的身份坐实,那么于他们而言,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听到她这样问话,安安很明显的怔住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叙事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她的眼底虚了起来,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第193章 分明是绑架 “你说你不知道?” 司空引的一双秀眉蹙起。 她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脸,想从那上面找出一丝一毫心虚的痕迹。 然而并没有。 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自己掉进了江里,这样让人害怕的事,她竟然说——她不知道?! 司空引看她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 “你是忘记了?”她问。 不会脑子磕碰到了哪里,失忆了吧? 可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 若真是如此,芷花芷月贴身照顾了她一夜,不可能没发觉她脑袋上的伤口。 可是不对啊,八九岁的孩子,对身边种种事物的认知能力应该算得上很清晰了。 难道她…… 司空引看着安安磕磕巴巴的样子,眉头蹙得更深了。 她想起安安之前种种乖张的行径…… 这个小女孩儿,似乎不能分辨好人和坏人…… 而且说话总是抓不住重点。 表达能力上,也…… 她抿抿唇,几乎可以肯定了。 这个孩子,怕不是智力有些缺陷。 不过这种缺陷很是轻微,对她平日里的日常生活应该没有什么影响,若非与她仔细交流,正常人是很难发觉出来的。 安安也有些奇怪。 这个送她回家的队伍头头,为何看她的眼神,忽然就变得奇怪起来了呢? 似乎带着一种……怜悯? 可安安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的幸福得很,有什么是值得她怜悯的呢? 于是安安撅起嘴,面带一丝骄傲的回答道:“我才没有忘记呢!” 司空引:“……” 她这下几乎可以确定了。 她的想法,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孩子,果真是有些…… 算了,也不能说她太笨。 只能说是……有些轴…… 不过司空引活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她不知道对付这种孩子,该如何与之最大效率的交流。 也不知道她说的话里面,哪些可信,哪些是不可信的。 思来想去,她只能引导着问道:“安安,你掉进河里面的时候,是和谁在一起的?” 她这样问,总够清楚明白了吧? 谁知安安回答道:“河?我不是掉进河里的呀。” 见司空引沉默了一瞬,安安投给她一个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然后接着一脸骄傲道:“我是掉进江里的,这附近没有河,只有江,你懂不懂呀?” 司空引:“……” 以唐源江这小小的规模,说是河其实也没什么大错吧? 这孩子,果然是个抓不清重点的。 不过她这样一说,倒让司空引想起另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你……外头洪水滔天的,你不好好待在你的县令府邸,反而跑到江边上去做什么?” 若是安安能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等于也解释了之前那个她落水之前和谁在一起的事情。 更何况,安安若真是县令千金,却出现在江边,这事情也实在是太过反常。 唐源江决堤,都已经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她现在跑去那里,除了打搅那群正在抗洪救灾的士兵,其他可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 一听她说起这个话题,安安急了。 “我……不是我跑去的唐源江!”她摆摆手,急匆匆的道,“是我从江外面回来的!” 从江外面回来? 司空引的神色变了变。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 “你是……从外地回唐源城,然后落水了?”她问。 安安递给她一个「你真聪明」的眼神,满眼晶晶亮亮的冲着她点头。 司空引轻轻咂咂嘴。 “那你是从哪里回来?”她问。 对于这个问题,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指望。 果不其然,安安托着脑袋想了好半天,支支吾吾的,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司空引此刻了解了这孩子的一些难处,于是性子也就耐了下来。 “那是谁和你一道儿回来?”她问。 安安只觉得这回脑子里的条条框框都被理顺了,于是很自然的回答道:“是我娘啊!” “那你娘人呢?”司空引紧张起来。 “被人请走了。”安安答道。 被人请走了? 司空引心里一个咯噔。 这样不清不楚的回答反倒让她的神经紧张起来。 若安安真的是县令千金,这种危难时候,又有谁会请县令夫人走? 她的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于是她又接着颤颤的问道:“有人把你娘请走了,那你……又为何会掉进江里?”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 哪知安安一脸天真的道:“那些人说我娘已经请到了,我就没用了,还说把伺候我的几个婢女也一起送过来陪我。” 她说这话时,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伤感,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 正因为如此,司空引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这个孩子,她根本不懂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意义。 这哪是什么「请」?这分明是绑架啊! 对方绑走了唐源城县令的夫人,还要把他的女儿和知情的下人也一道杀了! 可眼前这个小孩,她侥幸活了下来。 司空引惊恐了一阵,忽然又冷静下来。 是啊,还好安安还活着。 她活着,那么一切的事情都还有所转机。 好巧不巧的是,安安是被他们这一行人所救了。 若是落到旁人手上,她能不能活过来还不一定。 就算能活过来,恐怕救她的人只会像他们一开始那样,根本不姓她的话。 这件事情的转机,是她的驸马告诉了她,唐源城的县令也姓安,她又多想了一二。 可若是一个普通人,谁会在意一个周边小城的县令的姓氏? 司空引的手攥紧了些,复又放开。 她深深看了安安一眼,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带你回家。” 安安痴愣的看着她。 她不待安安说话反应,自己已经三两步出了房门。 陈剑琢就等在门外。 司空引简短的吩咐道:“去寻人买个木头箱子来,要刚好能把安安这样的孩子放进去的,再给她开几个孔透气。” 陈剑琢一愣,不太明白此举的用意。 不过眼下这时候,他们马上该动身去县令府邸了。 他什么也不多问,只管将这差事吩咐了下去。 第194章 实在是讽刺 交代完事情,司空引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眼下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他们该出发了。 若是再晚,恐怕就要失了礼数。 陈剑琢去而复返,不过弹指的时候。 他很快就回来复命。 “盈盈,你交代的东西已经办下去,你……你这么急,到底是因为何事?”他的目光落在司空引身后的房间里。 直觉告诉他,盈盈一定是从那孩子身上问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司空引一时没有说话,先用身体挡住了他的目光,才淡淡开口道:“此事我找个没人的地方与你说。” 她可还没忘记,安安似乎是有些怕她的驸马的。 况且她更怕……若是实话说出来,刺激到了这小麻雀哪根脆弱的神经,她……唯恐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 二人移步至客栈一处无人的角落。 司空引观察了一番四周,见确实没有人影,这才开口道:“安安这孩子,恐怕智力上有些缺陷……” 陈剑琢一愣:“我看她平时的种种反应和动作,不太像啊。” “这就是难察觉的地方。若是寻常人,恐怕只会觉得这孩子脾气不好,分不清是非,但我和她交谈一番,方才……” 司空引的眉头轻蹙起来,“不说这个了,我和她谈了一番,从她的话里发觉一件事——唐源城县令的夫人,有可能被绑架了。” 陈剑琢的呼吸乱了几分。 “被绑架?可她们都好好在县令府邸里头住着,这怎么会……” “据安安所说,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和她娘应该是从外地往唐源城这边赶。我猜测是她们母女二人外出办什么事情,听说唐源城里出了事,所以这才急匆匆的回来,结果路上就被人绑走了。” “这个关头?”他皱眉思考,似乎在想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盈盈,你……你有几成把握?” “若安安不是痴傻得厉害胡言乱语,而真的是安睿才的女儿,那这件事就是十成十的把握……” 司空引顿了顿,看向他,“对了,你派人去县令府邸递牌子的人回来没有?他可有与你说一说,这唐源城的县令府邸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这……我事先没有派他特别留意,他只说,唐源城如今整个城里的各处府邸,都挺灰败的。至于县令府邸有何特别之处,他应当是看不出来。” “那还等什么?我们亲眼去看看,不是一看便知?”司空引说着说着脚步已经动了起来。 陈剑琢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 “盈盈,那我叫荣叔来……” “来不及了!等那个箱子一到,我们把安安放里头就启程。叫芷花芷月和林进准备一下。” 她的语气有些急躁,陈剑琢一愣,随即释然。 那个箱子……原来如此。 若安睿才的夫人果真如盈盈所说,是被人绑架了,那他们若将安安这样大摇大摆的带进去,于她,于整个安家来说,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那么他们,也就只有偷偷的…… 若盈盈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此刻唐源城里的县令府邸,恐怕已经乱作一团了…… 这个时候,会是谁绑走了唐源城县令的夫人?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延缓唐源城灾后的恢复工作,还是…… 那笔赈灾银子呢? 想到此处,陈剑琢的心也逐渐沉了下来。 他三步并做两步,已经走在了司空引前面。 “盈盈,那箱子我再去催一催,你去好好准备一二。” “嗯……” 他们二人在自己住的客房门口分了别,甚至都没来得及进去喝口水,就各自忙活自己手上的事儿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客栈门前,几个干重活儿的小厮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上了一辆崭新的马车。 又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辆马车停在了县令府邸的大门前。 连日的阴雨让唐源城大街小巷的街道上布满了积水,连县令府邸门上那块「安府」的牌匾上,似乎都因着潮湿的气候而长上了青苔。 司空引面色沉重的坐在马车内,此时掀起小小的车窗帘子悄悄看了一眼。 安府的大门前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城县令该穿的官服,身后只跟着几个精神气还不错的家丁。 他精神有些萎靡,下巴上带着胡渣,此刻正来回踱着步,显然很是焦急的样子。 见马车过来,他脸上露出痛苦又迷茫的神色,不过这神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就逼着自己强颜欢笑起来。 僵硬的笑挂在他一脸愁容的脸上,显然很是违和。 可这样的违和,却让人看着迷之心疼。 司空引放下帘子。 “怎么样?”陈剑琢小声的问她。 “看那神情,多半是真的了……”司空引叹了一口气,“阿放,我们在唐源城,恐怕是有的忙了。” 陈剑琢低头不语。 司空引亦是一阵沉默。 还不等他们二人下了马车,门口那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就立在外头朗声道:“下官唐源城县令安睿才,恭迎巡南节度使大人!” 他的声音健朗平稳,与他本人的形象很是不符,显然为了此时此刻,他是反反复复演练过多次了。 司空引心一紧,看向自己脚底下那只安安静静的木箱。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安睿才看到马车上此时先后下来一对男女,虽然心底早有准备,但眉头还是不可避免的蹙了起来。 他面上仍是恭敬的神色。 只是心中却有些悲凉。 他无不凄凉的想着,自己在这小小的唐源城做一枚地方父母官儿,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而京城里的大官儿,却能带着老婆出巡。 讽刺,实在是讽刺。 偏偏此时此刻,他不能说对方的一个不是,还得百依百顺,恭恭敬敬。 安睿才仕途将近十年,此刻才深切的体会到,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个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的是,虽然他已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要暴露。 可司空引,还是一眼就能看穿他所思所想。 第195章 不能见光的礼物 见二人下了马车,安睿才神情淡淡的开口道:“在下在此恭迎节度使大人多时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还不等陈剑琢说话,司空引率先开了口:“安县令,若你不想笑,那就不必笑。” 她看这安大人僵硬的笑容实在是看得难受,又多多少少知道了些他家里发生的事,再看他强颜欢笑,这心里头实在是堵得慌。 可这话听在毫不知情的安睿才和他身后几个家丁耳朵里,就有些不阴不阳的意思了。 眼见这几个男人看自家夫人的神情都变得不太友好起来,陈剑琢轻咳一声,道:“安大人,我与夫人此番前来,还带了一个礼物给你。不如我们快快移步前厅,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说罢,朝后一挥手,驾着马车的林进连忙从车内抱了一只算得上大的箱子出来,平平稳稳的一跃而下。 礼物?还这么大一箱? 看着……似乎还沉甸甸的样子? 安睿才一听这词,神情一变。 看这架势,仿佛还是什么不能见光的礼物? 若说之前他脸上尚且还有些悲戚之色,一听这京城来客挑起这个话题,那皱皱巴巴的脸上倏然间就溢满了拒绝之意。 他道:“我虽不知道节度使大人有何事相求,不过这礼物,我是万万收不得的,还请节度使大人收回成命,莫要为难在下!” 他的话不算强硬,不过态度却很强硬。 司空引眼神玩味的看着他一脸推拒的神情。 这个唐源城县令,是果真从不收礼? 是因为他们是京城来客,身份不明,素不相识,所以不收? 还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他不敢收? 司空引思来想去,虽然这安睿才身上恐怕还背了一桩绑架案,不过他们要查的这赈灾银子的案子,也不能就因此懈怠了。 于是她微微一笑,半是胁迫半是嘲弄的开口:“安大人,我们这一行人为了给你准备这一番礼物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若我们夫妻两执意要送你,你该如何?” 难不成还敢不让他们进门不成? 听到司空引提了「夫妻两」这一词,陈剑琢显然怔了一怔,呆呆愣愣的看向她。 司空引跟没看见似的毫不理会。 这呆子,如今是在外面呢,发什么愣? 若不是安睿才身后那几个家丁虎视眈眈的看他们,她恨不得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喘他一脚,让他醒醒神。 她的目光又挪到安睿才身上,他一双眉头紧蹙,估摸着是没想到,这节度使带来的大老婆,居然在他们这一行人中如此的有话语权。 那以后这两人说话,要是有所分歧,他是应该听节度使大人的,还是听他老婆的? 他凝眉思索了一阵,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朝着二人重重一拜,郑重的道:“若是节度使大人与夫人执意如此,那我也只能闭门谢客,婉拒你们二位的好意了。” 司空引一挑眉头——果真不让他们进门? “安大人,若是这箱子里头的东西,于你而言是很重要的呢?”陈剑琢此时淡淡的道。 很重要? 安睿才心里缓缓念过这三个字,随后依旧面不改色的道:“在下是唐源城的父母官,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事物莫过于唐源城的子民百姓和这里的一草一木。节度使大人,你若真的不是有意刁难在下,还请收回成命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句句戳心,就是一个没在唐源城待过一天光景,对安睿才毫无了解之人,恐怕也不得不拍手叫好。 “安大人,抱歉,恕我今日真的要强人所难了。”陈剑琢轻轻呼出一口气,掩下了眸中的种种思绪,“我今日,偏偏就是要将这箱子抬进你的府邸!” “恕下官不能依你!”安睿才的语气急促起来,他身子轻轻一动,刚好挡住了陈剑琢进去的道路。 陈剑琢面不改色。 “林进,抬进去!” “是。”林进恭敬的应道。 他抬着木箱上前,安睿才身后那几个家丁见状,亦跟着主子的步伐,挡住了林进。 司空引心中默默想着,安家底下的人,倒是护主,也不怕他们是京城里来的比他们主子还大上许多的官儿。 这样的态度,就可见安睿才平日里是个怎样的人了。 两边的人马各自僵持着,相比一脸紧张的安睿才,陈剑琢脸上的神情倒是轻松很多。 他看看林进手上的箱子,又看看安睿才。 “安大人,你当真不让我进去?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陈剑琢像是最后确认一般的问道。 安睿才拱了拱手:“恕在下不能开了这个先河,否则以后花钱找在下办事的人,在下又该用什么样的接口推辞。” 司空引听到此处一笑——这个安睿才说话倒是还挺实诚,居然敢对前来「送礼」的人就这样张口。 见他面上一派认真,陈剑琢沉静的看他一眼。 “行了,林进,你把箱子放下吧。” 他给林进递了个颜色。 林进会了意,朝他点了点头,「嘭」一下,将手里的箱子重重放在地上。 安睿才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承接这位节度使大人接下来的怒火。 他明白这箱子被重重放在地上的含义。 恐怕他也要被重重发落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令安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 那位从京城来的节度使大人一言不发,目光只是盯着地上的箱子。 于是他们也跟着看过去,想知道这箱子里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不成?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忽然的,那箱子轻轻一动,发出一声极细微的响声。 安睿才和几个家丁都惊了。 这声响很轻很轻,恐怕隔着几步路就听不见了。 可他们几人,由于注意力都在这箱子上,所以货真价实听在耳朵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节度使大人送来的「礼物」,竟然是个活物? 安睿才不知他此刻是该紧张还是该轻松。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犹豫之间,陈剑琢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臂膀,低声说道: “安大人,让我们进去,你若看了这个礼物,一定不会后悔!” 第196章 还好,她遇到了他们 一定不会后悔? 安睿才在心中缓缓念过这一句话,脸上仍然是惊疑不定。 一个活物?会是什么东西…… 难道…… 安睿才想起那个念头,又觉得不像。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可若真是如此,他…… 他就承了眼前这对节度使夫妇的大恩情了! 思来想去,安睿才还是觉得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从手上流逝,于是轻轻一躬身,面色纠结的道:“请进吧……” 主子已经松口,几个底下的家丁自然也没有什么再拦着他们的道理。 林进得了陈剑琢的眼神示意,会意的点点头,撸起袖子又抱上了地上的那只木箱子,毫不顾主次尊卑,大摇大摆的走在了前面。 见这一队人马底下人都这么傲的气势,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家丁面色又不悦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进了安府的大门,司空引四下打量一番,怪异的感觉立马就涌上心头。 这偌大的安府,不说没一个丫鬟,就连女眷生活过的痕迹,似乎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了。 她眉头轻蹙。 这么说来,县令夫人不在府里的事,恐怕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行人跟着安睿才到了一处议事的小偏厅,待林进放下箱子,陈剑琢拱了拱手,单刀直入道:“县令大人,还请您屏退左右,在下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问。” “好……”安睿才的目光落在他们脚下的那只大木箱上,“那我先叫人上茶。” “大可不必了。也许一会儿,安大人你也顾不上喝茶了。”司空引一脸冷冷淡淡的表情。 见这京城来客带来的女人态度不是很恭敬,安睿才身后几个家丁的神情变得更为不耐。 其中一个看似是个小首领的男子开口道:“大人,如今正是多事的时候,你身边怎么能没人跟着!” 这是公然对他们提出的与安睿才独处一室的决议有所不满了。 司空引了然一笑,不过她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这句话上的「多事的时候」这一词上。 他们说的多事,就仅仅指的是唐源江决堤一事吗? 可唐源江决堤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恐怕是些别的事吧…… 司空引越想,越觉得他们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近。 “够了,退下吧!”安睿才一改方才对底下人平和的态度,厉声冷斥道。 那几个家丁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也不好再干涉自家主子的决定,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几人一走,门被带上,小小的议事厅内顿时变得宽敞了许多,也昏暗了许多。 安睿才转过身来,一脸紧张的盯着地下的箱子。 陈剑琢从容一笑:“开箱吧……” 地下的这个箱子本就是虚掩着了,林进拿手从箱门的边缘一勾,箱子打开,里面赫然出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安睿才看到那身影,声音都抖了。 “安安?” 这个名字从安睿才嘴里吐出,司空引和陈剑琢不免有些惊慌不定的对望了一眼。 惊的是,安安果然是安睿才的女儿,是名副其实的县令千金。 怕的是,若事情到了这一地步,那么安安说的话,也大体上都可以证实了。 安安的娘亲,唐源城县令的夫人,果然是被歹人给掳走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安睿才本人知不知道这一事呢? 看样子,唐源城出事之后,这位安县令一直沉浸在高强度的办公压力中,估计也很少留心自己家后院儿的情况了。 他们思忖之间,安安已经从那只大木箱中站了起来,神情还有些怯怯。 倒是安睿才对女儿的满腔思念之情根本难以压抑,上前一步似是要飞扑过去,紧抱一抱这许久未见的女儿。 此时,安安忽然冷呵一声:“你别过来!” 这充满童稚的一声娇呵,让在场的几人都愣了愣。 特别是一路上带着安安进城的这几位。 他们心中无一不是在想着——这小女孩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县令千金,可如今她回了自己家,难道不高兴吗? 司空引一言不发,淡淡看着安睿才脸上的神情从惊喜变为紧张与尴尬。 她大概有些看明白了。 原来这安睿才和自己的女儿安安,之前的关系恐怕并不是很好。 如此说来……安安之前的种种反常,到也解释得通了。 她似乎明确的知道自己家在哪儿……但又很不想回家。 司空引当时还有些疑惑,只以为她是被哪家虐待然后偷跑出来的孩子。 所以后来她自称是县令千金的时候,她才那么强烈的质疑。 在她心里,既然是一城千金,那身份已经比平头老百姓高上了许多,这样的出身为她带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便利,又怎么会如此害怕自己的家人呢? 不过后来她发觉了安安与正常孩子的一些些不同,再加上今日目睹了安县令和女儿相见,二人之间的种种反应,她大抵是明白了。 安安恐怕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不喜欢自己这个爹,不过她爹对她,也谈不上虐待就是了。 只不过这种厌恶,在安安这样的孩子身上会放大千倍百倍。 她表达喜恶的方式都很直接。喜欢还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像个童稚未开的小小孩儿一般,完全没有一个中间值。 正是这样的心性,若是她被普通人所救,大概会完全说不出自己的家里的一些所以然,于是就这样错失了回家的机会。 还好,她遇到了他们…… 司空引想着想着,就有些怅然起来。 她看着安睿才,堂堂一城县令,看见自己女儿在这个关头平安归来,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落下两行眼泪。 他高瘦的身体蹲在那个小小的、粗糙的木箱子前,姿态有些滑稽。 可他此时此刻,再也顾不上他们这一队从京城来的贵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个许久不见的小小女儿。 甚至不顾她脸上的抗拒之色。 “安安,安安……”安睿才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你和你娘归家省亲,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对了……你娘呢?” 第197章 大恩人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安安本就混沌的大脑像停滞了一般无暇思考,只能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不过这最后一问,却是让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心都沉了下来。 见安安没有回应,安睿才像是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身边这几个将自己女儿送回来的京城贵客。 他睁着混沌的眸子,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目光移到了陈剑琢身上。 “节度使大人,不知……不知……”安睿才嗫嚅着开口,似乎这短短的一句话,需要他斟酌许久许久。 “不知……你们发现安安时,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娘呢?” 安睿才的腰板彻底软了下来,再也拿不出在府门时拒收「礼物」的那份傲气。 司空引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个很在乎家人的男人。 可既然如此,安安为何会这么对他? 这一切的一切,是否太过反常? 陈剑琢淡淡的回答道:“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安大人可否叫个心腹过来先将安安带下去安顿好了?知道她回来的人,越少越好。” 安睿才一怔,顿时明白了他们用个木箱子把安安装进去,再费尽心思隐秘的带到他眼前的目的。 难道…… 安安的娘,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这样的猜想让安睿才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片刻之后才正常了下来。 “好,我……我去请安安的乳娘过来,她还是靠谱的……”安睿才说罢,深深看了安安一眼,嘴里安抚道,“安安啊,一会儿你就跟着林姨去下面休息,我……爹同几位客人说会儿话,一会儿就来陪你。” 他的语气很软,态度也很软,是一位真真正正思念自己女儿的父亲。 不过司空引却从中看出了一丝丝的奇怪。 这样的语气,已不适合哄安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了。 倒像是哄四五岁,心智尚未完全开发的小娃娃的。 安安的问题,恐怕她爹也是一清二楚的。 就是不知道……这看似十分关爱自己女儿的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才这么不得安安的信任。 果不其然,安睿才的话一说完,安安就梗着脖子蛮横的道:“我才不要你假惺惺的样子,我也不要待在这个家里!与其让我和你天天待在一起,我还不如和那几个京城里来的姐姐一起在外头骑大马呢!” 这话一出,安睿才脸上的神色变得茫然又愧悔起来。 “安安,你……”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也没舍得对安安下一句重口,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司空引。 司空引自然明白他目光里的意思。 他是在怀疑,安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这么信任他们,是否是有人在其中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其实并没有。他们只是一片真心的待这个孩子罢了。 司空引轻描淡写的回敬他一个坦荡的眼神,道:“安大人,恐怕你的担心是多虑的。我们意外情况下捡到了这个孩子,百般打听才知道安安就是相府千金。我们只想把她平平安安送回家,并不奢求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也不会挟恩图报。” 安睿才的脸色红了红:“我知道的,节度使夫人见谅,下官自然也不是那个意思。” 司空引勾着唇笑,只当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他们对这位唐源城县令有所怀疑,与之相对的,这位唐源城县令也未必就对他们这队京城来客全心全意。 若不将安安如何出现在他们队伍里的事情解释清楚,恐怕很难得到这位县令大人真心实意的信任。 当然,若他与那贪墨赈灾银子的事情有关,那就更别提什么信任了。 唐源城近江,在这南方一代多多少少也算是个鱼米之乡。 甚至于,往来商船都需要向此地进贡商税,唐源城总体的规模要比岗白城大上许多,事情自然也比岗白城那样的小小县城多了不少。 这父母官儿的办事能力,以及难忽悠的程度,自然也远甚岗白城的县令吴敦了。 这边司空引与陈剑琢坐着想对策,那边的安睿才已经打开房门将安安秘密送了出去。 司空引心里有些忐忑。 出现了安安这个变数,他们对待唐源城县令的路子,恐怕不能与之前一样了。 她抬头看了陈剑琢一眼,亦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情绪。 难办…… 不过片刻功夫,安睿才去而复返,坐到了他们二人对面。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夫人,下官的女儿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你们哪里?可否请二位如实告知,也好全了在下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啊!” 无人开口回答。 想了一会儿,陈剑琢方才道:“在此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安大人,此问事关重大,也请安大人如实告知。” 司空引知道,这是她的驸马想把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才这样反问。 且安睿才根本推脱不了。 如今时间紧迫,许多事情需要两方一一核对过了,才能下一个结论。 “请问……” 安睿才不过犹豫了片刻,就乖乖交上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如今他的女儿是因为这一队人马才能平安到家,而他的夫人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一点点的希望都是他不想失去的。 于是陈剑琢淡淡的开口。 “方才安大人说,府上千金安安和贵夫人是出城省亲,久久不归?” “不错……”安睿才皱起了眉,“期间我去信好几次,都是了无音讯。下官也差人去寻过,不过这中间遇上了……唐源江决堤,派出去的人要么被这水患堵得回不来,要么就是……” 他说着说着,脸上呈现出颓然之色。 “这一阵,我甚至以为,夫人与安安刚巧就是在唐源江决堤的日子里回程,已经葬身在大江之中,所以才会联系不到,没想到……” 他起身,对着陈剑琢与司空引郑重一拜。 “节度使大人,你们夫妻二人,是我安睿才的大恩人啊!” 第198章 自责 “安大人,愧不敢当。” 陈剑琢神情松动了些,上前一步扶起了他。 大概了解到了县令夫人和安安行动的路线,他接着问道:“这么说,贵夫人与千金是在唐源江决堤之前出的城?安大人可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天?” 若说安睿才之前还沉浸在回味这件事情的悲痛之中,此刻的他,已隐隐发掘出陈剑琢提的问题有些许的不对。 “节度使大人何故如此问……”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难道……” 难道安安是与夫人一同被发现,而他的夫人,已经遇害了?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安睿才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陈剑琢一把扶住他,坚定的道:“安大人,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这个问题对眼下局势的判断,很重要很重要!” 不知怎的,安睿才看到眼前这位大人的眼,忽然又觉得脚下有了些力气。 悲伤之余,他心底又暗自评判着,这人一定是个人中龙凤,否则无可能有这样骇人心魄的眼睛。 对敌人时,看一眼就叫人胆寒。 但若对自己人,则可以从那双眼睛里汲取许多力量来。 他冷静了片刻,如实答道:“她们娘俩儿回家省亲,约莫是二十天之前的事,中间一来一回的路程需要八天,中间则在夫人娘家住一周左右的时间,其余时候,停在路上各城,游历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么说,到她们回程事发的时候,最多最多是十一天之前的事。”陈剑琢喃喃道。 “事发?她们可出了什么事?”安睿才一下子就急了,“节度使大人,你就莫要再隐瞒下官了!下官这心底,实在是心急如焚呐!” “安大人,你的心情我们自然能理解,只是……” 司空引这时在一旁开口。 只是,他们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他们夫妻二人这样吞吞吐吐的态度,倒是让安睿才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放大起来。 “难道……难道拙荆真的……”他脸上露出惶然的神色。 陈剑琢见瞒不过了,这才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安大人,实不相瞒,我们是在往唐源城赶来的路上捡到了令千金安安。当时,她身边已无其他人了。”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安睿才立马紧张的问。 “具体……”这回开口的是司空引,“当时令千金落水,奄奄一息之际凭借一股惊人的求生意志爬上河岸,被我发现。当时她高烧不退,是我身边的两位婢女照顾了她一整晚。 第二天她就醒了,称自己是唐源城县令的女儿。实不相瞒,一开始我们一行人还有些不大相信,不过想着早晚也是要到你府上来的,索性就带她一道了。” “现在安安的身份坐实,也算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事。”陈剑琢淡淡的补充道。 “这……这么说,安安的身边,确实没有……”安睿才只觉得自己眼前黑了黑。 既然如此,他的夫人去哪了?她们出城省亲的时候,带上的那些下人呢? 一个个的,都不见了? 陈剑琢观察着安睿才的神色,出声提醒道:“安大人,你先别急,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向安安了解了一些……” 这种紧要关头,可不能让安县令真的晕过去了。 否则这事务繁多的一关,可就要这样耽误下来。 陈剑琢正是联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放缓了说法。 “你们说安安?可安安……说得清楚吗?” 提到自己女儿的天生缺陷,安睿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安大人,你女儿身上的那些不足之处,我们大概也了解了一些,所以套她话的时候,也很是下了些功夫。你可以放心,我们得到的情报,都是安安亲口所言,绝无造假。” 司空引这时看向他,“不过你既然知道安安身上这些先天不足,倒还放心让她与令夫人,只带着几个女眷,就这样出门吗?” 她仔细想了想,以安睿才这些年在唐源城的名声,是容易得罪人不错。 不过他既然知道自己在那些人眼里是个怎样的名声,却还大着胆子敢放夫人和女儿两个柔弱的女子这样回家省亲,也实在是有些…… 这样一看,安安讨厌她这个爹的原因,她倒是可以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安睿才,与唐源城而言是个好官儿,不过于他们安家而言,却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这样冷冷冰冰的一提醒,安睿才的脸上果然可以看出悔悟。 “是,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公务太忙,以至于总是冷落她们娘俩儿,安安和夫人也不至于一怒之下回家省亲,也不至于……去了两个,最后只回来了一个……” 他的声音逐渐低微下来,显然整个人已经被自责淹没了。 司空引撇过头去,不欲再说。 天灾人祸撞在一起,任谁也不好受。 他们真正该指责的人,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虽然安睿才对他整个家庭的疏失,也推动了安安与她的娘亲走向如今这个结局。 他也应该有所警醒了。 陈剑琢叹了一口气:“安大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吧,不管多坏的结果,总得让我知道……”安睿才道。 “你夫人……也许,是被什么人掳去了。而那群人将安安与随侍的安家随从,全部推下了水,目的也许是杀他们灭口。”陈剑琢皱起眉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随后好一阵时间里,屋内都无人出声。 时间像是静止了。 司空引忍不住的去看这个得知了坏消息,却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的男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伤心到极致,已经不能更伤心了? 司空引想过安睿才得知这一消息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种种反应,但没想到会是像现在这般。 他的眼睛在动,似乎是在思考,嘴唇紧抿,有一些紧张,有一些忐忑。 唯独没有他们预料之中的悲痛欲绝。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睿才终于说话了。 他看向陈剑琢,一字一句的道:“节度使大人,我似乎知道拙荆是被谁绑走了。” 第199章 忘了一件事 听了这话,在场的另外二人都有些微微的怔愣。 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陈剑琢一双剑眉紧蹙,问道:“安大人,你说你知道是谁绑走了夫人……那么他们,难道就没来要赎金?” 安睿才脸上的神色冷静了一些,恭敬的答道:“他们确实没来要赎金,我也是方才才得知我夫人被绑走一事。” “那你就能肯定是谁绑走了贵夫人?”司空引不解的问。 安睿才叹息一声:“说起来,我与那群人斡旋多年,一看就知这是他们的手笔。” “是谁?” 安睿才抿紧了唇:“在长江与唐源江交汇地界,有一群专靠劫持商队为生的水匪,想必应该就是他们。” 一听水匪二字,司空引心里深深叹气。 她这驸马才学了凫水不久,恐怕这次是爱莫能助了。 倒是陈剑琢问道:“安大人,我听你这意思,这两江相汇处的水匪,是多年不决的了?” “不错。” “据我所知,唐源江的源头由你们唐源城来管,长江上自然也有负责警卫的官家组织,这两江交汇处的水匪,何以拖了这么久还未曾解决?”陈剑琢拧眉问道。 安睿才又是叹气:“节度使大人有所不知,说是两江相汇处,其实那是一片相当大水域。毕竟唐源江往北绵延千百余里,没有足够的水源也称不上是江是不? 而这两江相汇处,面积又大,又常常起雾,那群水匪个个熟悉水性,训练有素,不是我等寻常官兵可以捉拿的。” “更何况,节度使大人你也说了,唐源江有唐源江的管辖属,长江也自有长江的管辖属,而这交界之处,正是由于位置太过敏感,一直以来也无人敢放手去管,所以这事一年又一年的搁置下来。” “原来是这样。”陈剑琢轻轻点点头。 其实水上如何作战,这群水匪是否能一举擒拿他不知道,不过后来这两江交汇处是如何变成一块三不管地区,他倒是听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若是六王爷在此处就好了。他一向擅长水战,也许能为这件事情出出主意。 不过…… 他又拧眉:“安大人,你既然已经与那群水匪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那他们此番绑架了令夫人,目的是……” “唐源江决堤之后,自然暂时没人再敢往这里通船了……”安睿才轻咳一声,“他们断了生路,自然要再想想别的法子。” 司空引这时问道:“既然他们想要钱,为何不向你要赎金?” 这事距离事发想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若是来要赎金,那群水匪必然需要派个人来交接,到那时候,不失为一个一举拿下他们的机会。 听了这个问题,安睿才脸上面露难色:“这……其实他们也知道,下官府里没什么钱。” 陈剑琢与司空引齐齐沉默了一瞬。 “那他们想要什么?”陈剑琢问。 安睿才抿了抿嘴:“多年以前,下官出行路过那处时,还被他们截去过。他们的头领与我还详谈了一二。那时候我了解到,那群人聚集在江上做水匪,多半是因为前几年那一阵又一阵不痛不痒的灾荒。 那个时候,整个南方的经济和收成都不景气,又是新皇登基之初,陛下实在无暇治理,时间久了,他们这一群人想过太平日子也不行了,干脆就做起这一行来。” “县令大人倒是好胆量,被水匪截去了还敢与他们面不改色相谈不说,还敢将此事告诉我们?” 司空引面色淡淡的看着他,“不怕我与夫君将此事状告上去,治你一个官匪勾结之罪?” 安睿才淡定的一拱手,似乎并不将这小小威胁放在心上。 他诚恳答道:“节度使大人怎么问,我便怎么如实回答,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至于这话里是否透露出下官有越界之事,若是大人真要在此关头将我审理了,下官也是毫无怨言的。” 这一句话说得坦坦荡荡,倒是让人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 “那么他们想要的是……”陈剑琢又问回重点。 安睿才有些犹豫,随后还是开口道:“如今天下太平,今时不同往日,那群水匪其实也渐渐不想干这营生了。匪头的意思是,他想要一个朝廷认可他们的机会,让他们光明正大做人。” 听了这话,陈剑琢冷笑一声道:“恐怕他们这是痴人说梦了。那一群人做了那么许多年的恶,如今就想这样平平淡淡揭过去?安县令,若他们此次绑了你夫人也是为的这事,那便更不可能了!” 司空引却皱眉不语。 她心里无不担忧的想着,她的皇兄登基之初,对南边各城的种种事宜,治理起来确实分身乏术。 这群水匪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他们自己固然是在作恶,可这两江交汇之处能变成一个三不管地带,背后也不是没有管理者的原因。 于是她道:“现在最要紧的恐怕是县令夫人的安危。安县令,以你对那群人的了解,他们……可会对令夫人,怎么样吗?” 她问着问着,声音就有些不大确定起来。 自古以来落在匪徒手里的女子,下场往往比男子还要凄惨百倍。 有些女子,就算最后回来的时候尚有一条命在,那也…… 她有些不敢想下去。 不过在她看来,这安县令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淡定许多。 安睿才看向她,他眉眼之中亦有担忧,不过却不至到忧虑深重的地步。 他淡淡的道:“以我对那群匪徒的了解,他们一不至于伤人性命,二不会过于为难女人和小孩。若真的闹出人命来,朝廷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把他们立刻清剿了!” 陈剑琢又是冷笑。 听着,这安县令对这群水匪的评价还挺高? 他道:“安县令,你是不是高兴过头,所以忘了一件事。按照你亲生女儿的描述,她就是被歹徒活生生扔进了江里。而随你夫人一道省亲的几个家奴,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他们早就不见了。” “你……居然还为那群匪徒说话?” 第200章 皇亲国戚 提起这个话题,厅内久违的沉默了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安睿才重重一拍桌子,忽的站起来。 他喃喃道:“是啊,我忘了,我竟然忘了……还有这么一码事。” 他复又皱起眉头,“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 他有些欲言又止,陈剑琢和司空引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恐怕在这位安县令的心里,那群两江交汇之处的水匪,不是会做出这般行径的人。 可他缘何会这样相信一群匪徒呢? 司空引冷冷淡淡的看他一眼:“安大人,难道这唐源城附近,能做出这种事的,就只有你说的那一群人了吗?” 陈剑琢也道:“安大人,你会不会还得罪了什么别的势力,只是你自己还毫无发觉?” 唐源城的灾情最为严重,作为县令的安睿才里里外外要和几十拨不同势力的人周旋。 有的如他们这一行人一般来自官家,有的则是民间组织抗洪的百姓,有的则是一些有实力但身份却不那么明朗,想要借这次机会出力,顺利攀上官家为自己洗白的灰色势力。 安睿才成日里头周旋在这样一群人身边,搞不好就抚平了这个,得罪了那个。 听了陈剑琢的分析,安睿才低眉思索一阵。 “不是……绝无可能是……”安睿才笃定的道,“唐源城这一代的各宗势力里面,有胆子有实力做出这种事的,只可能是两江交汇处的那一帮水匪。” “那么安大人你既与那帮水匪素来不算交恶,他们又为何突然这样对你的妻女?”陈剑琢淡淡的问他,“你可有什么线索?” 在他看来,这个安睿才实在是脑子拎不太清。 官就是官,匪就是匪,绝无一山容二虎的道理。 从前的唐源城看似和平,是因为山中的老虎还没到饿极了的时候。 而现在的唐源城正处多事之秋,别说那些匪徒,就连城里的平民也未必吃得饱饭,这种时候,被饲肥了胆子的老虎自然不会再与唐源城的这个父母官客气。 他们会尽自己一切所能,换取能换到的优势和资源,若真的犯下杀戒,只要这一票捞的够肥了,大不了事发之后换一个地方就是了。 陈剑琢看着安睿才犹犹豫豫的眼神,心里头那团疑惑越滚越大。 不对劲…… 这个安睿才虽说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清正廉洁的好官,在周边一带也备受好评,但看他对上那群水匪的态度,维护的意思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难道真是如他一开始所想,官匪勾结? 可看这安睿才清高矍铄的模样,实在是不大像啊。 若不是亲自来安府走了一遭,他都要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好几天没吃饱饭的流民了。 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又扫,安睿才只当没看见似的,细细思索了一阵,答道:“节度使大人,你说的问题,恐怕我要找个机会再好好想一想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已想清楚,若绑了我夫人的就是两江交汇处的那群水匪,我定不会对他们客气!” 这实在算是一个不清不楚的回答。不过陈剑琢只是点了点头,不再逼问。 二人相对静坐了片刻,有一个小厮过来敲了敲门。 “何事?”安睿才问。 “回老爷,是镇南将军从抗洪前线回来了。”小厮在门外恭敬的答道。 还不等安睿才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司空引先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六哥来了?”她低声喃喃念过一句。眼中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 这种时候,他来县令府邸做什么? 不过这也刚好,可以让他们兄妹二人提前见上一面。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让厅内两人都听了个清楚。 陈剑琢也是怔愣了片刻,还不知这边的事儿是该盯着安睿才继续想还是先放一放,就见那头的司空引已经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出去,厅门一开,门口的小厮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镇南将军来他们府上,这个巡南节度使带来的大老婆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有些不明所以。 安睿才却仍然留在自己的座位上。 这位节度使夫人嘴里脱口而出的「六哥」二字,让他若有所思起来。 六哥?镇南将军,为何会是什么六哥? 镇南将军司空钰枫是先皇第六子,当今六王爷这件事,在南边各城的官员之间也不是什么秘密。 可那位节度使夫人叫他六哥……难道? 安睿才的面色有些沉。 他虽是唐源城这样一个南边小小县城的地方官儿,但对京中的种种局势也不是完全不清楚。 镇南将军贵为先帝爷的第六子,能管他叫哥哥的,除了余下的几位公主,就是先帝爷还在时亲自册封的郡主、县主了。 其中有一些,享受的待遇等同公主。 那些都是家中有从龙之功,父母祖辈身份显赫,自身品性又一等一的好的真正的大家贵女。 若说配个节度使这样的官儿,那也绰绰有余。 可…… 安睿才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初一看到节度使南下的诏书之时,那上面写的名字。 陈放…… 以他这么些年来的经验,这上面的名字未必是真的,但那姓也未必是假的。 若是京中可以管六王爷叫哥哥的诸位贵女中,顶顶尊贵的那一位,几个月前嫁去的,不就是陈国公府里的世子爷吗…… 难道…… 安睿才想着想着,脸色愈发惨白起来。 他悄悄掀了眼皮子的一角看过去,见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年轻男子下盘稳健,四体轻盈,一看就是武功不俗之人。 这一下,真真是把他心里头最后那点可怕的猜想也全数印证了。 这巡南节度使,恐怕就是京城里陈国公府的世子爷,而那位所谓的节度使夫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帝爷的第七女,当朝的长公主殿下! 他竟然到现在才发觉这一点! 安睿才一想明白,就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起来。 眼下是什么时候,值得这三位皇亲国戚,齐齐聚在他府中? 若有个什么闪失……那该如何是好? 第201章 一腔心绪 安睿才心里头正是惊疑不定的时候,又听得陈剑琢此时淡淡的开口:“安大人,你这样偷偷看我作甚?” 还被他发现了! 安睿才心里又是惊了一惊,愣愣抬了头,见坐在客位上的男子冷冷清清看着他,像是验证了他的想法一般,眼神中充满了骇人心魄的警告之意。 安睿才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自然的拱了拱手,心里却像调料罐子打翻了一般,五味杂陈。 他无不复杂的想着,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隐瞒下自己的身份,带着皇家公主亲自南下,目的到底是什么? 很快他想到之前来的那两位行事放浪不羁,态度倨傲的另外二位节度使大人,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难道皇上对赈灾银子这件事,是准备细细的详查? 那前面那两位节度使的作用是……障眼法? 这么说……眼前这一位,包括那位长公主殿下,才是陛下调查那桩赈灾银子贪墨案的底牌手段了? 他们如此行事,应该是不希望自己在中间的任何一环上提前暴露身份的。 可他…… 安睿才想到此处,冷汗涔涔而下。 眼下汤圆卷发决堤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自己的妻女又被害,妻子至今未归,还要应付京城里来的这几位真正的贵客。 安睿才觉得自己就算是有三头六臂,那也不够他用的了! 更何况,他已猜到了眼前这几人的身份,再如何对待他们,就成了眼下的一个大难题。 一时间,安家的议事大厅内,谁都没有再开口。 安睿才面上的这一番变化并没有刻意去遮掩,陈剑琢从始至终都看在了眼里。 从盈盈说漏嘴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看他了。 看来这安睿才不是个蠢的。 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冷声警告道:“安县令,我与夫人此趟是奉旨南下,手持皇上亲笔诏书,你的那些不该有的猜测,最好全都给我烂到肚子里!” 他的这一番说辞并不客气,通身气势毫不收敛,连安睿才这样比他多活了几十余年的人都听得愣了一愣。 亲笔诏书? 安睿才这回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陈放」这两个字,可是皇上亲手提上去的! 这么说……他们隐瞒身份,也是皇上的意思。 可皇上为什么…… 安睿才急得额头上都开始冒热汗了,匆匆将这一段时间以来在唐源城走过的大小官员过了一圈儿,这才想起一件事。 他前几天接到上面线报,二王爷已经领兵前来赈灾,而不成想,他没先盼来二王爷,倒是盼来了一位巡南节度使。 难道他的意思是……连二王爷也要瞒着?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想法是最为可信的了。 可眼下面对这位世子爷骇人的气势,他该如何说起,才算表了一番自己的衷心? 安睿才想了许久,这才恭恭敬敬的起了身,朝着陈剑琢的方向重重一拜,言辞恳切的道:“节度使大人,你们夫妻两个是下官亲生女儿的救命恩人,许多事情,下官心里有数。你们想做的事情,下官也会尽力配合。” 陈剑琢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足够让安睿才心跳如雷。 他顿了顿,又道:“下官……下官愿意敞开府门库房,叫府中账房来全力配合大人调查赈灾银子贪墨一案。下官的清白,愿意用自己的人头担保,只求……只求……” 只求什么,他一时没能说得出口。 他本想说,只求这几位京城里来的大人能放过自己一马。可他转念一想,自己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事,又何谈放不放过? 他,实在是无欲无求的。 陈剑琢这时淡淡一笑:“安大人,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这时把翘着的腿放下来,慢悠悠起了身,朝着庭院的方向走去。 毕竟,他和六王爷,也是许久未见了。 他们之间还有一层战友情在,这个时候,也是想念的紧…… 临到门口,他才忽然回了头,对着安睿才道:“安大人,你夫人的事情,我与内子亦会尽力而为。希望若你得了什么情报,也不要隐瞒,否则延误了时机,白白磋磨去你夫人的一条性命,岂不是令人叹惋?” 他说罢,不顾安睿才怔怔然的眼神,信步出了门去。 · 安家厅外的庭院内。 司空钰枫刚跟着安家领路的小厮进来,就看见有个麻雀一样的身影打开了正厅的房门,随后急匆匆的往自己怀里扑。 司空钰枫身后的小厮和亲随都吓了一跳。 他们的王爷向来不近女色,视女人如老虎……可这个女人,她不要命了? 可司空钰枫只是起初皱了皱眉,并没有出声呵斥住她。 他的武功好,视力自然也远甚过常人,当他看清那小麻雀究竟是谁之后,脸上的喜色几乎和对方一模一样。 “淮哥哥!” 小麻雀如愿扑到他怀里,两人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对视一眼,双双笑了起来。 周边干着活的安家下人和他带来的亲随都傻了,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盈盈,你怎么来了?”司空钰枫笑着问。 周边的人无一不是在想——盈盈,谁是盈盈?盈盈是谁? 从未听起过王爷说起这号女子! 可男未婚女未嫁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的王爷就这样把人抱在怀里,这样好吗? 等等……女未嫁? 当周边的这一行人看清女子头上的妇人发式,纷纷沉默了。 王爷糊涂啊! 这时司空引从她六哥怀里笑意盈盈的抬起头来,回答他道:“我成婚了,自然是跟着我夫君过来。顺便……来看看你!” 一听这女子大大方方的说起自己的婚事,周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王爷与她,应该不是那种关系…… 不过这样说来,她到底是谁? “你呀你……”司空钰枫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盈盈,你如今怎么越长大越顽皮了?这样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非要跑过来。” 其实他在接到皇上密信之时已大概明白自己这个妹妹会跟来。 不过当他亲眼见到她时,那一腔心绪,到底还是控制不住了。 第202章 酸气冲天 她大婚那天,他过去吃了席,在婚宴上司空钰枫就看出,自己的这个皇妹并不开心。 她的这桩婚事,也许她是并不怎么愿意的。 那时的司空钰枫还有些担心,一边是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手足兄弟,一边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又很亲近的妹妹,他们两个若是吵起架或是冷战起来,他都不知道该帮谁了。 好在,如今看到她这样开心的模样,司空钰枫心底那点担忧就可以烟消云散了。 他看得出来,这一路上他的兄弟把他妹妹照顾得不错。 这么说,他们夫妻俩之间的感情还是有所进展的…… 他不知道的是,今日的这一番相见,对司空引而言却是意义重大。 她扑在他怀里,触及到他的体温,许多许多年的思念终是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她实在是太久没见到自己这位六哥了。 虽说这一世……两个人在自己的婚宴上该是有过惊鸿一瞥。 不过只有司空引自己知道,这短短的一瞥,也是在自己重生醒来之后。 算上上辈子,他们已经有整整三四年的时间不曾相见。 此刻的她有许多许多问题想问,又有许多许多话想同他说。 这么简单的一抱,怎么够呢? · 陈剑琢信步从议事厅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盛夏炽热的阳光下,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一对男女紧紧相拥,脸上无一不是带着热情的笑意。如此美好的一幅场景,仿佛连上去打扰一二都是一件罪恶的事。 他的唇抿起来,不由得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位自己许久不见的同袍兄弟。 陈剑琢不得不承认,六王爷司空钰枫,确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 他的身形气度,样样不输于自己。偏偏肤色又生得白皙,衬得那张脸愈发俊朗清逸起来。 也难怪,从前在军中的时候,营里都玩笑似的叫他「玉面郎君」…… 陈剑琢站在门边,心里很不是滋味的摸摸自己下巴。 一向对外貌不甚关注的他,头一次在这方面暗恨自己不如旁人。 原因无他,只因为六王爷,如今怀里抱的是他的盈盈。 撇开他的这点自惭形秽,他心底又在暗自庆幸,好在眼前这位男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否则哪里还能轮得到自己? “阿放也来了。”司空钰枫看见他,连忙推推怀里的女子。 司空引抱着他不撒手。 陈剑琢的脸色更难看了。 司空钰枫对上陈剑琢探究的眼神,心中无奈,面上只能尴尬的笑笑。 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觉得今日他这个妹妹热切过头。 她夫君还在这儿看呢…… 眼见陈剑琢迈着步子渐渐走进,司空钰枫笑得愈发僵硬起来,而他怀中的女子,就如同一只八爪鱼般死死扒在他怀里。 他看着陈剑琢愈发冷清的眼神,脑中警铃大作,暗叫一声吾命休矣! 可对方都快走到他身前了,他也不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吧? 司空钰枫扯着嘴角笑笑:“阿放……好久不见。” 陈剑琢眼神淡淡往下一瞥,见这人仍是紧紧抱着他的盈盈不放,亦是扯着嘴角笑了笑:“六王爷,确实甚是想念。” 他们是同袍兄弟不假,只是在如今的他看来,六王爷心里,还是思念他的盈盈更多。 他蓦然想起他和盈盈婚后那一日,在公主府举办的夜宴上,盈盈当着皇上和诸多王爷的面,将他错认成六王爷,还狠狠的抱了他! 他没想到,他和盈盈的第一次拥抱,居然会是因为她将自己错认成了眼前这人! 陈剑琢看着司空钰枫那张俊朗的脸,只觉得自己的拳头愈发硬了。 他脸上越阴晴不定,司空钰枫这心里头就越紧。 他有些怅然的撇撇嘴:“阿放,你这哪里像是甚是想念的样子?”说罢,怀里的人儿又贴着脸在他臂弯处蹭了蹭,司空钰枫后知后觉的想推开她。 “盈盈,盈盈……”司空钰枫一脸为难的样子,“你……你让我们哥俩儿说说话先。” 殊不知,盈盈这两个字一说出口,陈剑琢的脸色更黑了。 原来六王爷也是这样叫她的小字的! 原来……不是仅仅只有他能叫。 他记得,连皇上都只是叫她阿引而已…… 一想到这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男子在盈盈那里同他享受着一样的待遇,陈剑琢这心里就愤懑得不行。 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盈盈的唯一? 另一头的司空钰枫看着自己这好兄弟愈发沉下去的脸色,心头显然更慌了。 他看着陈剑琢,又撇撇怀里的小妹,用眼神示意——是她自己扒拉着我不放的,跟我没有关系! 陈剑琢瞪他——她扒拉你,你不会拒绝? 司空钰枫无奈——我怎么拒绝? 陈剑琢接着瞪他——办法总比困难多! 司空钰枫:“……” · 而另一边的司空引,显然是不知这头这两个男人的眉眼官司。 一听她六哥竟然要赶她走了,她立马有些不满的抬起头来:“六哥哥,你有什么话怎么不先与我说?难道我们还不是最亲的吗?” 陈剑琢的脸黑得像锅底一般——盈盈竟说她与六王爷是最亲? 那他算什么? 司空钰枫若有所思的朝陈剑琢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锅底一般的脸,有所暗示的道:“那那那,一起说,一起说……” 他心里不经好奇,他小妹的夫君在一旁都可说得上是酸气冲天了,难道他这个一向善于体察人意的小妹,会察觉不到? 其实司空引确实是故意装作不知。 她这个驸马在她身前总是呆愣的厉害,让她忍不住就想欺负他一二。 她倒想看看,若是把他逼得急了,他还会对她做出哪些意外之举。 若是让她不快,或是威胁到她家的江山了嘛…… 哼哼,她也好除之而后快。 庭院里的这三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一旁候立着的小厮亲随们,自然也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听到镇南将军叫的那句小妹,他们算是明白了。 他怀里这位女子,恐怕也是位身份贵重的主啊! 第203章 就没有一个报官的? 司空钰枫这样拼命的暗示,司空引又岂会不知? 身后的酸气儿一阵一阵的冒,她就算没看到她驸马那张黑漆漆的脸,心里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他如今的模样。 可她偏偏就是要存心逗弄他。 于是司空引扒拉着司空钰枫的衣袖,掐着嗓子问道:“六哥哥,你这些日子以来在唐源城抗灾,会不会很危险啊?” 那娇滴滴的嗓音,听得司空钰枫身旁几个远远站着的随从都酸软了腿脚。 见小妹如此关心他,司空钰枫了然一笑,道:“小小危险难免也是有的,只是……只是……”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站在他身前的好兄弟,他的那位妹夫,已经用上一副要杀人般的目光看着他。 他还想多活几年! 可他一低头,看见怀里的妹妹正目露狡黠的笑着,他恍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正是因为如此,司空钰枫觉得自己进退两难。 当他看见安睿才从他们身后议事厅的大门出来时,他整个人眼睛都亮了! “县令大人出来了,你悠着点儿。”他推推怀里的妹妹。 司空引不情不愿的放开了他。 毕竟有别的男人在这里,她还是不愿太过失态。 安睿才本以为这么长一段时间,门口这几个皇家兄妹应该叙旧都叙得差不多了,不成想自己出来时,他们还黏黏糊糊的抱在一块儿呢。 这场景让他有些许的尴尬,他轻咳一声,朝几位拱了拱手,这才道:“不知镇南将军在这个时候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他一眼就看出司空钰枫来得匆匆,他鞋边满是泥泞,甚至造价不菲的青云缎制成的裤子上,也沾着一星半点的泥点子。 让他惊异的是,眼前这位身份高贵的……节度使夫人,居然没有半点嫌弃,直接就这样大咧咧的抱了上去? 这样一想,从前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皇家,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地方。 那边安睿才与司空钰枫说这话,这边的司空引察觉到陈剑琢的目光一刻不离的落在自己身上,慢悠悠的转过头去,朝着他讨好的笑了笑。 一触及到那张黑炭似的脸色,她几乎有些笑不出来。 她做的仿佛是有些过分了。 她的驸马……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因为她和六哥多抱了一会儿就要对她怎么怎么样吧? 司空引想着想着就觉得……很有可能! 她小心翼翼的拿手指拽拽他的袖子。 身旁的男人岿然不动。 司空引心里闪过一个想法——糟了。 · “镇南将军……镇南将军?”安睿才皱起眉头,连喊了好几声,才将司空钰枫的神思拉了回来。 “啊?哦……”后者堪堪回了神。方才看着一边儿上七妹妹和自己这兄弟的一系列小动作,他心里不禁觉得好笑又羡慕。 不过更多的是高兴。 看他们夫妻俩感情还不错,没有比这让他更高兴的事情了。 他迎上安睿才探究的目光,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安大人,我来你府里一趟,是有件事情要与你打听一番。” 安睿才一拱手:“将军奔赴抗洪前线,带领民兵出钱出力,有任何要求只管差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下官无有不应的。” “差人来知会?安县令,我想偷偷躲个懒,看来你是不许了。”司空钰枫满面笑意的同他玩笑。 安睿才干笑两声:“不敢,不敢。” 司空钰枫道:“安大人,有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微妙,我不得不来亲自问问你。” 他说罢,看了一旁的陈剑琢和司空引一眼,本是不太方便的意思。 不过又觉得这两人奉皇上旨意前来,又同自己关系亲密,让他们听上一嘴也是无妨,于是接着道: “安大人,我在前线抗洪这几天,有一拨自愿前来相助的人马,亦跟在里头出了不少力气。只是这波人来头实在是微妙,我不知该如何像朝廷上报,还请安大人来出个主意。”他道。 安睿才一听这事,心中已有了些猜测,不过他还是拱手问道:“不知镇南将军说得这波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说无妨。” 司空钰枫似乎是不以为意的一笑,盯着安睿才的脸,一字一句道:“那个领头的讲话倒也实诚,称自己和手底下一帮兄弟原先都是唐源江上的水匪,此次前来抗洪,是希望朝廷给他们一个招安的机会。” 他说罢,转头看向陈剑琢:“阿放,你如何看待此事?” 他以为这样不多见的奇闻,对方该是一脸惊奇的神情,不料到,陈剑琢却像早有所料般,只是很是淡定的挑挑眉头,并不多言语。 这是什么意思?他听到那一伙人的来历时,可是惊异了好半天,可阿放竟没有半分反应? 水匪想从良,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奇闻? 是他离开京城太久了吗? 司空钰枫心中觉得受挫,又把目光投到了司空引身上。 岂料这二人,简直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司空钰枫实在是觉得自己这心底吃瘪得很。 他愤愤回了头,向安睿才问道:“安大人,这一伙唐源江上的水匪,你可有什么了解?若是罪大恶极之人,我可是要抓了他们去见官的!” 虽然这一伙人在抗洪这件事上可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也要看看他们的功过能否相抵了。 见司空钰枫是认真提问,安睿才便也一拱手,认真回答道:“回镇南将军的话,你说的那伙人,下官确实是有所耳闻。他们原先活跃与唐源江与长江的交界处,那里一片,是一处三不管地带。 下官知道他们劫掠过往商船,只拿钱财,不害性命,拿的钱财数目也不算多,说是……过路费,也许更妥当些。” 他这么一说,司空引倒发现这话里的不妥之处。 她开口道:“安大人,你说这伙水匪已在长江和唐源江的交汇处活跃了这么久,往来被截的过往船队,就没有一个报官的?” 第204章 奇怪的态度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唐源江与长江的这处交界口,按说离类似唐源城这样中规模的几个城镇都不算远,这群水匪在一处三不管的地带兴风作浪多年,若报官的船队多了,上头迫于压力,一定会受理此事。 可是按照安睿才的描述,周边各个城镇对于这伙水匪的态度,几乎可以用不闻不问来形容了。 若真的作恶多年,又岂会有这样的事? 官、民、匪,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她这问题问得实在是刁钻,绕是安睿才做了多年的地方官儿,也还是头一次被这样明显的针对过。 这一问,就差把官匪勾结这四个大字甩到他脸上了! 安睿才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热汗,心中连连感叹这位京里来的长公主殿下言辞之犀利,他想了好一阵说辞,这才开口道:“节度使夫人会有此疑惑,是因为对唐源江和长江上的东西不甚了解的缘故。” “哦?”司空钰枫这时开了口,很明显是要帮着自己这个妹妹说话了,“安大人,我在唐源江附近救灾救了这么些天,难道这江上,还有什么是我也不知道的事?” 安睿才可得罪不起眼前这三个主,于是连忙拱手,解释道:“镇南将军,唐源江是被冲毁了堤坝,再加上近日阴雨不断,所以你们看不大出来。我之前也说过,这群水匪之所以能在宽阔平坦,一览无余的江面上为非作歹,是因为这江上常常起雾,寻常人家的商船,根本来不及发觉,就已经被这队水匪近了身。” “起雾?这个我倒是不知道的。”司空钰枫坦然道。 “不过若长江和唐源江这样的要塞口会起大雾,为何之前从未在别处听说过?”陈剑琢皱眉道。 “说起这个,就是这群水匪的生路所在了……”安睿才叹了一口气,“如今江上不太平,诸位又不是坐船一路南下,自然不知道一些情况。两江交汇处的大雾,十天里往往能起七天,而这浓雾的程度,说是伸手不见十指也不为过。” “照安大人的意思,这群水匪既向往来商船收钱,也充当了向导的作用?”司空引问道。 “不错……”安睿才皱着眉头点点头,“再加上他们行事的风格也并不算蛮横,往来的商船见了,多是半推半就的给了这个钱,再由他们引路,一路互送过这片浓雾区域。这对一些不熟悉这一代的船队而言,也可算是花钱行了个方便。” “所以百姓里头,对这一队人有意见的,并不是很多?”陈剑琢问道。 “那……那也不完全是……”安睿才擦了擦额角的热汗,“一些小船队,或是不太富庶的人家单独出行,平白少了这样一笔银子,那也是会有意见的。” “这倒是有些微妙了……”司空钰枫顿了顿,“盈盈,你觉得这样一对水匪想要朝廷招安,能不能成呢?” 司空引沉默着不说话。 眼下她六哥尚且不知道县令夫人就是被这样一群人给绑走了,若知道,恐怕他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眸子转了转,目光又停留在了安睿才的身上。 怪,这位安县令对待自己夫人被绑的态度,实在是很怪。 过了起初的那阵惊惧之后,竟看起来像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了。 怎会如此? 此刻的陈剑琢恐怕也想到这个问题。 他淡淡看了安睿才一眼,开口问道:“安大人,既然你与那群水匪尚且算得上打过交道,那你可知道,他们这群人中的为首之人叫什么名字?” 他话说的很委婉。 其实安睿才这种程度何止说是打过交道?就算说他和那群水匪是熟识的,恐怕也没有人不相信。 他这个问题一出,司空钰枫也转头看过来,显然对这个问题也很是好奇。 安睿才又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这个……下官确实是知道的……”他哪里会看不懂眼前这几位贵人对自己的怀疑呢? 此刻他也是心跳如雷,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稳,不要出了差错,“那群水匪的为首之人,名字叫陈先。” “也姓陈?那倒是巧了。”陈剑琢从容道。 “果然是他。”司空钰枫这时嘴里喃喃念过一句。 “怎么,六哥,难道你与那陈先,已经攀谈过了?”司空引的眼睛轻轻眯起。 看来不止是安睿才,连她的这个六哥都挺欣赏这群水匪啊。 司空钰枫老老实实的道:“确实如此。其实在我眼里,那群水匪也不是什么罪无可赦之人。我来之前,陈先也与我交了个底。” 这话一出,旁边围着的几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已经交了个底——那他还要来县令府邸的目的是…… 无非就是试探安睿才呗! 看他隐瞒还是坦白,看他从容还是紧张。 也看他……到底有没有进行过所谓的官匪勾结! 陈剑琢心底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六王爷,也对这位安县令是持着怀疑态度的。 不论怎么说,一旁的江上水匪横行,安睿才作为一城之县令却迟迟没有动作,这实在是太解释不通。 不过司空引看这件事的角度,却与他有很大的不同。 她看向司空钰枫的位置:“六哥哥,这么说……你也觉得那群水匪,是一群义匪咯?” “也?这么说……”司空钰枫转而看向安睿才的位置,“原来我来之前,你们就在聊这一群人了?” 他道他说出一帮水匪帮着救灾的事情,这夫妻二人怎会一点不惊讶。 原来如此啊。 陈剑琢此时淡淡的提醒道:“不过我们说的事情,可能与你想的不大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司空钰枫一愣。 不就是他们与安县令之间的随意闲谈,所以才提到那群水匪的吗? 陈剑琢一字一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就是这群在你们眼里尚存一丝侠义之心的水匪,绑走了县令大人的正室夫人。安大人,你自己当着六王爷的面说说,是不是有这件事?” 司空钰枫看他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第205章 更不好对付 三方人马的眼神交汇,又各自有着心事,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司空引想了一阵,忽而道:“六哥哥,还有件事,也说不过去啊。” “什么事?”司空钰枫问。 “这群所谓的水匪,为何既敢绑人,又敢去官兵众多的抗洪前线?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司空引疑惑道,“更何况安县令至今并没有收到歹徒的任何要求,更没有让他三缄其口,安夫人被绑了这件事,迟早也是瞒不住的。”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安睿才身上。 很明显,陈剑琢与司空钰枫二人都赞同司空引的这个说法。 “若换个想法,也许就解释的通了……”陈剑琢这时道,“安大人,虽然你口口声声说劫走你夫人的就是你认识的那帮水匪,但如今这结果来看,极有可能不是同一拨人呢。” 安睿才冷汗流的更凶。 他想了想才开口道:“大人,下官的夫人遇险,若是外部的劫匪所为,又何故不要赎金也不与我了联系?这唐源城中能做出这种事的,想必也只有那一拨人了,而他们想要什么,我是最清楚的,我想对方久久不与我联系,也有这样的缘故在里头。” 司空钰枫探究的眼神在这两人的面上划过,倒觉得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道理。 他又与安睿才确认:“县令大人,你就那么肯定绑走你夫人的是那一拨人吗?” “肯定是。”安睿才道。 陈剑琢道:“我看未必,唐源城那么大一片地方,安大人也未必每波势力都认识。” 这是怀疑安睿才当官儿的能力了,然而后者也只是轻轻抿着唇,并不出言反驳。 眼前他们几个男人说话间都有了些不愉快的趋势,司空引却不开口,她静静观察着安睿才此人的神色。 并没有很着急。 她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了。 适逢几人说话的间隙,她适时的开口道:“安大人,关于你夫人与这群水匪,你是否还有什么信息隐瞒着?现在情形一片不明朗,你若执意如此,若贵夫人丢了性命,唐源城的情形可就要愁上加愁了。” 安睿才仍是抿唇不语。 经这一提醒,陈剑琢倒也想起还有这样的可能性,于是亦跟着看向安睿才:“安大人,先前在那所偏厅里头你答应我的话,你可忘了?” 安睿才一个激灵,立马想了起来。 他察觉了这伙人的真实身份,为了防止对方不安心,他许诺了四个字。 「全力配合」。 这一切的起因,是因为他发觉了这伙人的真实身份不假,但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是自己那个女儿的救命恩人! 安睿才扪心自问,已经亏欠了自己这个女儿太多,难道如今……还要再亏欠她一个娘吗? 思来想去,他心里有了结论,于是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节度使夫人说得不错,事到如今,我也不该相瞒了……” 他郑重的一拱手,朝这几人拜了拜:“先前下官同几位说到,那群水匪之中的头领叫做陈先,下官与他尚且算得上是认识。而这位陈先手底下的二把手,其实是下官夫人娘家的一位远方表亲,他们二人也算青梅竹马一道儿长大,尚且算得上是有些情谊,后来那人家道中落,爹娘双双病死,不得已才走上了这条道路。” “历来官家的人娶妻都要经过层层考核,你这位夫人是如何过的了这一关的。”司空引听到此处,声音也冷了下来。 安睿才的夫人,竟然有位远方表亲在他们治理的唐源城不远处的江上当水匪?说这种情况没有官匪勾结,谁信? 安睿才早料到会被人问这个问题,于是又是重重一拜,道:“回节度使夫人的话,下官的妻子实在称得上一句糟糠之妻。下官当年科举屡次不中,在郊外住着茅棚吃着糠咽菜的时候,她就陪伴在下官身边,这么多年来无怨无悔,下官自然知道她身份有些微的不清白,可后来就算仕途平顺,也断没有抛弃她而去的意思。更何况,这些年来她已为下官诞育抚养了一子一女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他说到此处,那张与他年龄不符的,饱经风霜的脸上,竟然就这样留下两行泪来。 陈剑琢与司空钰枫都站在一旁,一时无话可说。 他们不知道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才好? 一个屡试不中、家境贫寒的状元郎,背后是一位身份不清,却一心一意扶持他数年的糟糠之妻。 这种情分,直到他们成婚数年之后,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可…… 陈剑琢率先从心底异样的情绪回过味来,淡淡的道:“安大人,你既如此说,这么些年来你在唐源城当官儿,贵夫人也是与她那远方表亲有所往来的?” “不敢想瞒,夫人确实与那人有一些书信往来,但其他方面,我们两家并无来往……”安睿才诚实的道,“乃至于银钱方面,我与夫人反反复复叮嘱过,我们府里不可有银钱过去,江上的那位……若有东西送来,也万不敢收。” 陈剑琢点点头,不说话了。 这件事倒没什么好查的,安睿才都敢当着他们的面这样大大方方抖出来,那自然也经得起他们细查。 安睿才这时又道:“节度使大人,今日既然镇南将军也在此,正好可以做个见证。下官在此发誓,我在位唐源城县令一职期间,与江上那伙人,未行过一丝一毫的勾结之事,更无什么银钱物资上的往来,请节度使大人明鉴!” 见陈剑琢等人低垂着眉眼不说话,他又接着道:“若上头对此事还有疑惑,下官愿尽一切所能配合调查此事。不过眼下这情况……还请节度使大人能网开一面,让下官处理完唐源城的诸多事宜,再安顿好家人。” 陈剑琢挑挑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司空引身上。 这是征求她意见的意思。 安睿才凛然。 显然,这位节度使夫人,比这位巡南节度使本人,还要更不好对付。 第206章 幼稚的理由 有些话,他不好说得太明白,由这位「节度使夫人」来说,倒是正正好好的合适。 司空引睨他一眼,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朝着安睿才的方向浅笑一声,道:“安大人,虽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这些年来和江上那伙人无银钱上的往来,不过有件事,我却不得不提醒你——并非只有银钱上的往来,才算往来,不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安睿才神情一凛,又是拱手道:“自然政策上,下官也没有给那群水匪行过一丝一毫的方便——只是,不是下官想要推卸责任,而是那块地界,实在也不归唐源城管,许多事情,就算下官不想放任自流,那也是有心无力的。”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只是安大人难道没有想到,你的这套说辞,上面的人未必会相信。”司空引道,“到时这群水匪的事儿,若真是要怪罪下来了,第一个被推出去顶锅的可就是你呀!” 安睿才听了这话,心里暗自腹诽——什么上面人不上面人的,眼前这几位,就算得上是很上面很上面的人了! 可又不得不说,眼前这位「节度使夫人」说的话,是有道理的。 这群水匪好歹在两江交汇处横行了那么多年,总不能因为那是个三不管的地带,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吧! 他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真到了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不过眼下也没有时间留给他纠结,既然眼前这几位达官贵人提出了这个问题,那就说明…… 安睿才拱了拱手:“但凭吩咐。” 司空引一笑——听闻这位安大人为官迂腐,不通人情得很,今日一见,似乎倒也不是那个样子。 她道:“安大人有安大人的难处,我们一行人也自有我们一行人前来的目的。若这件事能善了,还请安大人打开府中库门,交出你上任以来这些年的所有账本,供我们清查一二。还有一个顶顶紧要的前提——那就是这件事要做的绝对的保密。” 又要这样大的阵仗,又要绝对保密——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操办的事。不过安睿才只是想了几秒,就绝口答应下来。 这样一来,他交到眼前这群人手上的就不仅仅是自家夫人身份不清这样一个把柄了。 连自家库房都对其敞开,若到时候这群人想在里面动什么手脚,那他将会连一个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白白替人背了黑锅。 安睿才等于是在告诉他们——他已经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们,不会有任何背叛之举。 “这吩咐说完了,我还有一个怀疑未了,恐怕要请安大人也来帮着参谋参谋……”她道,“你们觉得,那群水匪既然有了县令夫人的这层关系,为何还要谋害安家下人呢?” 这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三个男子都齐齐沉默下来。 他们只以为那群水匪如今绑了县令夫人走,是想拿着她与安睿才换取一些好处。 一面有这层亲缘关系在,不会将安睿才弄得太紧张,导致最后物极必反,一面也不需要派任何人马过来谈判。这样,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损失。 说着说着,他们倒忘了,安安被捞上来之后所说的话。 若这群人只有这样简单的目的,还要杀人做什么呢? 杀的,甚至还是安睿才的亲生女儿! 陈剑琢这时开口道:“这在绑案中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对方的目的只有县令夫人一人,其他人对于他们来说,带着反而是个累赘。” “他们也对安大人的女儿下手了?”司空钰枫有些惊异,“若是如此,恐怕对安大人来说,也交代不过去吧。”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陈剑琢淡淡的道,“我想说的是,我从前翻阅大理寺内部绑案专题的卷宗时,发现这些绑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凡是得手之后不能短期见到收益的案件,这些犯事儿的人往往特别容易内讧。六王爷如此一想,是不是许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司空钰枫恍然:“你是说,绑架的,和杀人的,也许是两拨人?”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这群水匪内部也未必齐心。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参与这起绑案的人,和去唐源江决堤口做事的人,肯定不是同一拨人。” 司空引眨眨眼睛:“绑走县令夫人的那一拨人里,说不定也分好几个流派。一边主张伺候着他们,小心翼翼的给自己换取一些利益,另一边恐怕主张激进作风,不会管那些在他们眼里没用的人的死活。” 她说罢,又转头看向安睿才的方向:“安大人,只是不知道你那位夫人的远房表亲,会是这里面的哪一派?” 安睿才听到此处,脸色又开始慢慢的变白。 不过他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太过失态:“我……我想,那人是水匪头子陈先底下的二把手,应该也跟着陈先,在抗洪救灾的第一线。” “既然如此,我们直接去找这陈先问个清楚不就行了!”司空钰枫一拍大腿,“反正他也有意投靠朝廷,我们去问话,他应该不至于对我们说谎。至于这群水匪内部是个什么情况,县令夫人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直接去问他,不是直接就能弄个一清二楚?” “有道理。”陈剑琢欣然同意。 “好啊,那六哥哥你带我骑马过去。”司空引也跟着点头。 “那是自然,我不带你,谁带你!”司空钰枫很是豪迈的大包大揽下来。 随后他看见他那位同袍兄弟的脸色又黑下来,看着他的目光里,似乎都带上煞气。 “咳咳……”他干咳两声,干脆看向了别处。 这人老是对他那么大的敌意做什么?他和他的七妹妹是亲的,又不会同他…… 抢…… 等等……抢? 司空钰枫神情有些怔愣。 这人从一见他开始就一直没个好脸,不会就是因为这么幼稚的理由吧? 第207章 只有她一个 一听这三人都兴致勃勃的要去见那陈先,安睿才不免觉得有些胡闹。 那是唐源江决堤口,如今虽是填补了个七七八八了,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有决堤的风险。 况且……那地方满地的泥泞,是这群身份尊贵的公子哥儿们可以随便去的吗? 安睿才想着想着,又看到司空钰枫那双沾满泥土的皂靴和一身星星点点的泥印子…… 好吧,这一位应该是不怕吃苦的。 他又转头看向司空引,联想起自己才从大门出来时这位「节度使夫人」还与自己的「六哥哥」抱在一起。 好吧,这一位应该也是没有什么嫌弃的。 他又看向陈剑琢。 看见他一脸的煞气和锅底一样的脸色。 安睿才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是说……只是找陈先谈谈吗? 这一位怎么一副一去就要直接把人家老家端了的神情? 不过安睿才心里自然有数,他们决意已定,自己是劝阻不得,是以只是嘴上劝说了两句,身体上……甚至还叫下人为这几位备了马。 不过他们两位,各自都有各自的好马,另一位是纯纯的蹭骑,最后县令府邸准备的马,自然也是没有用上的。 几人在安府门前,临行之际,司空引小声嘱咐了一句:“安大人,这一趟我们要去找谁,还请你藏在肚子里,假装不知。” 安睿才起初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瞒的? 随后他明白了,这是这位节度使夫人怕自己和江上的水匪这么简单就扯上了关系,帮着自己隐瞒一二呢。 他心中有些感念,于是又重重的对着几人一拜,目送他们远行去了。 等到几人行远,他回到县令府邸,立刻开始着手操办自己该做的事。 · 三人骑着两匹马,向着城北唐源江的方向疾驰而去。 潮湿温热的夏风扑面而来,司空引骑在马上,身后是她六哥宽厚的胸膛。此时此刻,她觉得无比的心安。 她的六哥至少目前为止,对她还是没有敌意的。 只希望以后,他对整个皇家也别生了嫌隙才是。 她这个六哥,生母出身并不显赫,只是个小小宫女,性子又软弱,不得圣宠。她父皇在时,几个皇子里,他也跟着成了最不得宠的那一个。 可是他为皇家效力数年,一直以来都是无怨无悔。 论武功,司空钰枫比起她的驸马也不遑多让,论才学,他自幼和其他几个皇子一同读书,父皇也并没有在这方面亏待了他,自然那些母族显赫的皇子会另请大儒教导。 可他司空钰枫仅凭皇家太学传授的本事,就已能在京城诸多贵公子中名列前茅了。 他有一身这样的本事,也不知为何,一直不愿娶妻。 反而将自己全副身心埋没在军中,自请来了南边这样的酷热潮湿之地。 司空引觉得,待安县令有关的这件事了了,她得好好同她六哥坐下来聊个清楚明白,看看他这心结到底在哪里。 说起来,连她那个驸马,都比她的六哥还要小上一些……连他们都成了亲,他却…… 司空引拧眉想起事情来,她心中有了些猜测,还不至开口,先听得身后的司空钰枫问道:“七妹妹,你与陈放成亲了这么些时候,他对你可还好?”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到骑马跟在一边的陈剑琢耳朵里。 他的耳朵竖了起来。 司空引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有些怔愣。 “怎么了?你不敢说?”司空钰枫握着缰绳,似笑非笑的撇了陈剑琢一眼,“七妹妹,你说吧,他听不见的。” 陈剑琢:“……” 司空引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呢?只是我心里有些感动——淮哥哥,你自个儿还不知什么时候娶上媳妇,倒来关心起我了?” 司空钰枫吸吸鼻子。他觉着盈盈这话里头感动是假,嘲笑他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才是真。 不过既然说起这个话题,他倒也不介意在这忙正事儿的闲暇之余与她探讨一二,道:“盈盈,你先告诉我,陈放这小子,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 陈剑琢心里纳闷,明明六王爷也不大他多少,怎么就这小子这小子的叫起来了。 “对不起我的事儿?”司空引笑了,“你说他纳小妾?” “他敢纳小妾?!”司空钰枫的声音高起来,“老子打断他的腿!” “不……不是呀……”司空引被他这一番前后比对逗笑了,“我是说,六哥哥是不是问的,纳小妾……之类的事儿。” “还有之类的?!” 司空钰枫怀里抱着人儿,寻了个她看不见的角度,对紧跟在后头的陈剑琢吹鼻子瞪眼。 陈剑琢露出无辜的表情。 话不能只听一半,六王爷想治他的罪,也该听盈盈把话说完了才是。 “淮哥哥,你别急呀……”司空引扯扯他袖子,“我是说,这一类的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声音也低了些:“这方面,你倒是可以相信他。” 司空钰枫的心熨帖了些。 “果真?” “自然是真的……”司空引道,“你与他同袍多少年了,你不知晓他的性子吗?” “再说了……”她浅浅的笑起来,“他若敢,我也有的是法子治他。” 司空钰枫露出赞许的眼神。 倒是跟在这二人身后的陈剑琢摸了摸鼻子。 在外人面前,盈盈就不能给他留一些面子吗? “那你呢,淮哥哥?”司空引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你是不是也该跟我透个底,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陈剑琢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很关心。 “咳咳……”司空钰枫轻咳一声,“盈盈,这个问题,急不得,急不得……” “为什么急不得?你也老大不小了。”司空引道。 “我……其实这方面,我和阿放是一样的。”司空钰枫道。 陈剑琢心里纳闷——又关他的事? “我……我是想,要么不娶,娶就娶个自己喜欢的。” “以后院子里,也只有她一个。” 司空钰枫傻傻的笑起来。 第208章 有夫之妇 司空引有些惊异。 “六哥,你有心上人了?”她几乎是肯定的道。 “别,别乱说……”司空钰枫的脸红起来,“盈盈,不准乱说啊,没由来的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陈剑琢:“……” 这不是不打自招? 以他看,这六王爷的脑子也变笨了。 像极了他当年。 司空引也露出一个很是无语的神情:“六哥哥,你只说是谁家的姑娘,这普天之下,还有你配不上的?” 父皇去后,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彼此之间的关系都还算得上不错——除了那个司空珩。 自然了,以她六哥哥的本事,只要以后不出差错,也不与皇家离了心,他王爷的位置自然是稳稳当当。 这天底下,又并非在京城里,还有她六哥搞不定的女人? 司空钰枫的神情惶然起来。 “怎么了?”司空引回身看着他,“六哥哥,这一路上就我们几个,没人把你这秘密说出去,你就告诉我吧,我这心里实在是想知道得紧。” “这……不大好吧?”司空钰枫忐忑的抿抿唇。 司空引看他的眼神狐疑起来。 “你……该不会,喜欢上了什么不该喜欢的人吧?”她道,“比如说……有夫之妇?” 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一震。 “果真?”司空引惊异。 陈剑琢跟在后头无奈的叹气。 他的盈盈,脑子里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想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六王爷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他心里刚这么想着,就听得司空钰枫在前头说了一句。 “盈盈,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陈剑琢身躯一震。 司空引瞪大了眼睛。 “六哥,你疯了?” “我……这……”司空钰枫磕磕巴巴起来,“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也不能强抢民女啊!”司空引道。 陈剑琢心里无奈。 这种情况,好像也不能用强抢民女这个词…… “不……不是,盈盈你听我说……”司空钰枫道,“她……她确实是有个丈夫,不过她嫁过去没两天,那人就死了。她的……婆家,对她很不好,一直拦着不让她改嫁,逼着她留在家里干活。” 司空引没听过这样的民间逸闻,一时有些呆住,过了好一阵,才痴痴的反应道:“这么说……六哥,你喜欢的那女子,是谁家的冲喜小娘子咯?” “是。”司空钰枫艰难的道。 陈剑琢默默跟在后头听着,一时竟有些无话可说。 “你……”司空引干巴巴的开口,“那你……你们是怎么认识,她又是哪里人士?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这一连串的问题劈头盖脸砸下来,司空钰枫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脑子里默默整理了好一阵,才答道:“她……她是凤州人,婆家……也是凤州的,我们是怎么认识……我们……” 他想了半天,才思敏捷的脑子里竟变成一团浆糊。 陈剑琢看他这样子,此刻心底是明白了。 他这个兄弟,大概是真的栽了。 他尤记得自己三年前在林棠村遇到盈盈之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军营,又何尝不是这副模样。 别人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问他见到了何事,他也答不上。 当初就是荣叔一脸了然的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他铁树开花,定是魂让哪家的姑娘给勾走了。 今日的司空钰枫,可不就是昨日的他么! 这样的事情,若盈盈想他回头,恐怕是很难很难…… 眼见着他们话还没说完,唐源江的边界却越来越近了,司空引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只能改日再劝他了。 他们出了城门,到了郊外,离江岸边越近,沿路行走忙碌的官兵就越来越多。 一开始司空引还浑不在意,可当她真的看到了决堤之后的唐源江,看到不远处一顶一顶脏兮兮的、扎堆聚在一起的粗布帐篷,看到一个个露着膀子、灰头土脸的民兵和志愿来此帮忙的百姓,看到满的的积水和污泥,那颗本还有些轻松的心瞬间就沉了下来。 这里的景象,几乎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她身旁的二人,亦是一样的心情。 从远远看见江岸开始,骑在马上的几人就无人再开口说话了。 马蹄子深深陷进脚下的泥地里,行进时难免溅起一些泥水。 有的打到他们的鞋子裤脚上,有些打到路过运送物资的官兵身上,可不管是哪一边,都像约定好了似的不去看那一星半点的泥点子。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畔的不远处,几百顶营帐扎在一起,周边草草围了一圈篱笆,俨然像个小军营。 不过此处又与军营有些不同。 这次前来救灾的人里,有官兵,有民众,三教九流,只要出的上力的,都是唐源江需要的。 他们到了营地门前。 司空引发现,虽然这营地里住的人员又多又杂,门口的盘查却很是严格。就连那些草草扎成的篱笆外面,也每隔几步路就有一位将士守着。 “这是为了防止抢险的人里混入一些别有居心之徒。这里住着的每一个人,都有登记在册。事情平定之后,也会论功行赏,那些……被洪水冲走的,官府也要对其家人……有个交代。”司空钰枫主动解释道。 司空引听罢,沉默着不说话。 如果不是亲自来了一趟,她也许一辈子……不,是两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抗洪救灾的前线,会是这样一番场景。 想起前世……若按照前世的经历走下去,她的驸马并不会接到皇上派给他们的「特别任务」,她也并不会跟着一同前往。 那么此时此刻,她的驸马也该和这群人待在一处,搬着砖石和沙袋,抢修唐源江破损的堤坝了。 这可真是造化弄人。 司空钰枫的脸在那群守营的士兵面前显然很是好用,他们轻而易举就骑马入了营内。 这营里除了雇来烧饭的妇人,极少见到别的女子,司空引被他揽在身前,自然也吸引了一大票好奇的目光。 第209章 消沉 他们一入营内,下了马,司空钰枫的亲兵立刻小跑上来。 “大堤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司空钰枫简单问了一句。 “将军,如今大堤尚且算得上稳定……”他的亲兵答道,“只是京城派下来监修水利的官员说,若大坝想要恢复如初,咱们这点人手是万万不够的。” “你回复过去,就说二王爷带的抗洪赈灾的士兵和物资已在路上,让他们尽快拟一个方案出来,不要过几天大部队到了,却因无事可做耽误在这里……” 司空钰枫简短的吩咐道,说罢又指指一旁的另一个亲兵,“你,去把陈先带到我帐子里来。” 陈先是何许人也,在营里干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 两位小兵各自领命下去了,临走时,仍是忍不住的好奇打量了司空引一眼。 “去去去,看什么,没见过女人是吧?”司空钰枫皱起眉,不轻不重在那人屁股上踹了一脚,“只管办你的事儿去!” 周围似乎隐约传来男人们的笑声,陈剑琢也跟着皱起眉,他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男人在看他的盈盈,心里就十分的不是滋味。 倒是司空引挑了挑眉,并不以为意。 她没见过修补大坝这样的工作,于是好奇的问:“六哥哥,这次唐源江决堤,你在这儿都做些什么样的工作啊?” “先是抢救灾民,然后调度周围合适的沙土制成沙袋,混合上采买的石块填补大坝,还有灾后的物资调遣工作,以及如何向上头汇报,也是一门学问。”司空钰枫道。 “向上头汇报,也是一门学问?”司空引好奇,“不是发生了什么,就如实汇报什么就行了吗?” “盈盈呀,许多事情出了京城,就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了……”司空钰枫耐心的解释,“从唐源江到京城,快马加鞭一趟来回也要接近两周的时间,若什么事情都事无巨细写上去,等上头商量一个方案出来,往往已经过了最佳时效。 所以我们如今缺什么物资,能在周边凑的就从周边凑,实在凑不齐的,咬咬牙也要挤出来,而向上头开口的,就是一些两周后才要考虑的问题。” 司空引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 司空钰枫接着道:“比如近日里我向上头请命的,就是救灾这些民兵,事后的嘉奖、抚慰问题,还有唐源城附近几十万灾民如何安抚的问题,这些事情,待二哥的赈灾部队一到,我们这些业余的下场了,正好我就可以腾出手来处理。” 司空引了然了,不过她听出这话里的另一处玄机,试探着问道:“六哥哥,你跟……二哥,关系似乎不错?” “偶有书信吧……”司空钰枫诚实的道,“不过如今我们几个兄弟里,也只有我一个不在京城的了,我这样不堪大用一个人,只有二哥还愿意偶尔书信我一封,我这心里,仿佛不感念他都不行。” 司空引吃了一惊:“六哥哥,你怎么如此想?” 陈剑琢跟在后面默默听着,心中亦是惊愕。 六王爷竟有这样的心结? 司空钰枫仿佛不欲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所以说我见到盈盈,才会如此高兴啊。” 他仿佛想让气氛活络些,于是向后在陈剑琢的肩上敲了一下:“阿放,你不会吃我的醋吧?” 陈剑琢却不接这话,反而道:“是谁说你不堪大用?” 司空钰枫一愣,不料自己这兄弟会在这话题上这么较真,遂转头狐疑的看向他。 司空引一想,在京城里的几兄弟前世似乎真的与六哥是极少联系的,而按六哥这说法,只有司空珩还在常常与他书信,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 相处了两世,她大概对那人的为人也了解了一些。 他说话,决计不是直来直去的,仿佛要拐十七八道弯儿,明明没有明说出一个字,却句句都能让人细品出他话里想要传达的意思。 事后,还不让人觉得他话里有什么错处,或是为难了谁。 他永远是那样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却让人不明不白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司空引想起上一世她的驸马…… 她脚步顿了顿,狐疑的目光看向身后。 眼见这兄妹两都用同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陈剑琢是不知道司空引心里还有一番盘算的,只当他们都在疑惑自己为何多嘴这一句,于是一脸坦然的问道:“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六王爷,我陈放敬你年纪轻轻就是军中豪杰,且不止我一人这么觉得,以前军中上下,哪一人不是这样想?若有人说你不堪大用,你是不是该怀疑怀疑此人的居心呢?”他淡淡道。 司空钰枫一愣:“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认真做什么呢?” “久病成灾呀,六哥。”司空引跟着劝慰。 她劝他好好想一想,趁早将这心结解了。 司空钰枫果然是认真想了一阵,随后道:“我……嗐,也无人这么说我,就是我自己东想西想,自己这么看自己罢了。” 司空引听罢,不悦的抿了抿嘴。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证实了他这想法就是她的好二哥有意无意灌输给他的呢! 她这个二哥,也不知是何居心? 她的目光收回去,不悦的神情落到了陈剑琢眼里。 后者知道了,他的盈盈正在生气。 为她的六哥这点灰暗的想法而生气。 陈剑琢无奈的抿唇,最后决定道:“六王爷,等我们手头上这件事谈完了,与我好好打一架。” 反正他早就想揍他了。 上次公主府夜宴,他的盈盈把他当成眼前这人,抱了个满怀这事儿,他还没找他算账呢! 如今看他有些消沉的模样。正好,新仇旧恨,一并了。 “你这是做什么?”司空钰枫像看鬼一样看他。 “怎么,你不敢?”陈剑琢挑挑眉毛。 司空钰枫惊疑不定的看他一阵。 陈剑琢不待他回答,嘴里接着不客气的挑衅。 “看来你确实是不敢。一阵不见,怕被我知道你落下了功夫?真是个废物。” 第210章 陈先 司空引吓了一跳。 她这向来守规矩的驸马,竟然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她的六哥? 不过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他的目的她也知道,她自然是不会那么平白无故生气就是了。 说句老实话,陈剑琢的这种反差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她心里止不住的想,从前他在军中的时候,难道与她的六哥也就是这副模样…… 她有些想看那场景。 甚至是想知道……六哥和她的驸马,武功上,究竟是谁更高强一些。 不过这么无聊的挑衅,以她六哥的心性应该不会上当才是吧? “陈放,你他娘的居然敢这么说老子!今天我不揍得你爬不起来,我就直接跟你改姓陈!” 司空引:“……” 这是她那金尊玉贵在紫禁城里长大,对着她喘气都舍不得粗重一下的六哥哥会说出来的话? 她尚且没反应得过来,身边二人已经凌空飞起,空中传来撞击声,他们似乎凌空对上一拳,随后双双飞进不远处一块开阔的空地。 虽说是空地,但地上仍有积水。满地脏污,一地泥泞,这两人却像看不见似的,不管不顾、赤手空拳的对起招来。 司空引看着泥点子一下一下从地上飞溅到这二人的身上,心开始阵阵发痛。 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难道男人都是这样,别人一挑衅,就幼稚的急冲冲上去打架吗? 这两人的武功招数一个凌厉一个沉稳,各有千秋,难分胜负。 有人打架,这在男人扎堆的地方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打架的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传闻中的镇南将军,以及这一位带来的贵客,一个他们头一次见的生面孔,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旁的营帐边上,很快响起了口哨声,看热闹的人群三三两两围了过来。 “我靠,那不是镇南将军吗?我只知道他力气挺大,不料武功也那么好。” “你别一天天的净说废话行不?人家武功不好,能当将军?”旁边一人递来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和将军对招那人是谁?好俊的身法啊。” 司空引听了这话,点点头,深以为然。 虽然她什么也看不清。 “那是将军带进来的客人,也不知咋地,说没两句话,就动起手来。”有一人给大家解释。 那群看热闹的兵痞子底下声音交头接耳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到独自站在一处的司空引身上。 司空引:“……” 她可以想象得到,明天……哦不,都不用明天,只要今天过了晚膳之后,这唐源江边上的小小营地就会流传起一阵闲话。 闲话的内容她都猜到是什么了。 “震惊!镇南将军与神秘客人竟为了争夺一女子大打出手……” 那两人在空地上对了不下一百来招,她看见她的驸马不知凑到她六哥耳边说了句什么,于是二人又虚晃一下,最后齐齐收了手。 司空引心里松了口气——总算记起还有正事要做,也总算记起还有她这个大活人等在这里了。 见二人没分出个胜负,打完甚至还毫无敌意的并肩行走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唏嘘开来,最后自觉没趣的散开了。 “盈盈,我们走吧!”先开口的是司空钰枫。 他说完这句话,又很是爽朗的笑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他们虽打了一架,却也只是出了一身热汗,只能算个热身,远远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看着花里胡哨的,其实只有他们二人自己心里清楚,他们根本连全力都不曾使出。 自然,也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不过司空引是看不懂这些的。 她问:“你们算谁赢了?” “那自然是我赢了。”司空钰枫率先开口抢白道。 “不分伯仲。”陈剑琢淡淡的说。 司空引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后面一个说法,于是司空钰枫的神情就失望起来。 “不过我放了点水。”陈剑琢极小声的补充一句。 司空引又是点头。她看她的这个驸马连汗也不曾出了多少,但她六哥却气喘吁吁,很是吃力的样子,在她眼里也是如此呢! 看来她的这个驸马,虽然嘴上不太尊重她六哥,心里却还是懂自己这一战不能真赢了的。 “陈放,你少他娘的在这儿放屁!”司空钰枫气得直跺脚,“你别以为声音小了我听不见,就能在我妹妹面前随意诋毁我!” 一边的帐篷里,耳朵纷纷竖得老高的围观人群个个都是满脸失望。 原来是镇南将军的妹妹,真没意思。 他们以为能看到什么将军和……有夫之妇之间的爱恨情仇了呢。 是了,这群人虽都是些糙老爷们儿,但也有眼尖的看出,这军营里忽然出现的、由他们的镇南将军带回来的绝世美人儿,分明是个妇人装扮。 这样的剧情,想想都刺激。 亏他们还自顾自的兴奋了个好半天,原来竟是一场空! 司空引一阵无语。 她寻思,这两人打都打过了,总不能还在这儿拌嘴吧。 “你他……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陈剑琢拧眉,“这是在盈盈跟前!” “我去你大爷的,有本事再来一场,这次定分个胜负!” 司空引:“……” 真是两活宝。 · 他们一行人到了司空钰枫住的那帐子,水匪头子陈先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他听到外面的动静,但又不敢轻易出去看,于是只能老实巴交的在里头等着,心实在是痒得很。 眼下见有人进来了,他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除了司空钰枫之外,另外两人都是头一次见这传闻中的陈先。 他原先是那群水匪里的领头,司空引原以为,会是个满身煞气,眉眼凶狠,行事老道的中年人。可她如今一看,发觉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 以他在外面的名声而言,这也太年轻了些…… 生的嘛……倒是虎背熊腰,五官也确实粗狂,就是这低眉顺眼的老实模样,很难让人相信,这人以前就是在江上劫掠过往船队的。 第211章 不睦已久 司空引躲在几个男人身后,又细细打量陈先一番,这才发觉他下巴上,还有一圈刮的长短不一的胡渣。 她可以想象到他以前一脸络腮胡子,凶相毕露的样子。 不过在江边干活,湿气重,想必他满脸的长胡子也是很不方便,所以不得不刮成这样。 可一个男人,愿意为了这钱不多活还重的事情剃了自己留了多年的胡子,倒也可以侧面看出此人的性子以及对这件事的重视。 陈先,倒也不是如外传的那般十恶不赦。 陈先见到几人进来,目光率先落在了为首的司空钰枫身上。 “镇南将军。”他拱了拱手,语气虽淡,但神态很是恭敬,眼神止不住的打量起司空钰枫身后的二位。 一个一看即知武艺高强的男人,一个容貌姝丽、姿态姣好的女子。 其实陈先也想不通,这样险象环生的一个地方,怎么会跑进来一个女子。 不过此人既然是镇南将军带来的,自然也轮不到他多问。 陈先很快礼貌的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二位。 “坐……”司空钰枫淡淡吩咐一句,“陈先,想必你对我来这一趟的目的也心里有数,关于那群江上的水匪,我有几件事情想要问你。” 几人纷纷落了座,陈先虽然对此情形早有准备,不过到了事发时候,一双大掌还是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显然很是紧张的样子。 紧张——那就对了。一边是他好几年交过命的兄弟,一边是他与一部分人未来的出路,司空引扪心自问,如果是她到了这番田地,心里也不会那么轻松就过意的去。 由此可见,这陈先虽然当了几年土匪头子,但也并非一个无情无义之徒。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她这六哥与他们夫妻两个一路嘻嘻哈哈嬉笑打闹了我一路,到了谈正经事儿的时候,居然架子挺大,派头挺足,十分对得起他镇南将军这称号。 她不禁促狭的往司空钰枫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自然收到了她的眼神,会意的轻咳一声,暗示她别拆台。 陈先坐到了几人对面,与他正面相对的是司空钰枫,陈剑琢与司空引二人就坐在他右手侧,陈先却目不斜视,拱手道:“知无不言。” 这态度,够爽快。 司空引心里不禁暗搓搓的想,难道是她在宫里呆久了的缘故? 她竟觉得与陈先这样的江湖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倒是让人心情好了不少。 司空钰枫早已收起方才与陈剑琢打斗时脸上嘻嘻哈哈的神色,一脸正经的看了右手边的二人一眼,开口对着陈先道:“我先同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京城里来的巡南节度使大人,这位是……” 他触及到司空引满脸嬉笑的神色,顿了顿:“这位是……他的夫人。” 夫人? 陈先有些奇怪。 若按照镇南将军的说法,这位女子与镇南将军应该只是萍水相逢,没什么关系才是了。为什么依他看,这位女子与将军的眉眼之间…… 是有几分相似之处的呢? 陈先是江湖人士,自然不觉得他们男人之间谈什么要事,其中一方带着老婆一同来有什么不妥之处。 在他眼里,对方是京城里的大官儿,说什么做什么,自己这个想要投靠过去的自然无有不从就是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陈先又是恭恭敬敬的一拱手,沉声重复了一遍:“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听他这样说,在场的另外两个男人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司空引先笑起来:“陈公子果真坦诚。” 陈先听到这银铃般的笑声怔愣了片刻,却还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她。 他虽对这些官场上的话术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对方这么讲是给了自己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于是顺坡下驴道:“夫人,在下一介江湖草莽,实在担不起公子这个称呼。我们一行人有意投靠朝廷,自然知道该如何与过去做切割。” 他这话一说出来,陈剑琢心里对此人的为人大致也有了些数,于是开门见山道:“陈先,唐源城县令夫人被绑架一事,你可知情?” 陈先一愣:“果真?” 在场的另外三人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他问的是「果真」,说明陈先对于此事,并不算毫不知情,甚至可以说,他是猜测到了一些的。 没有人说话,他们三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们三人都在等着陈先接着说下去。 陈先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想必节度使大人如此问,也是怀疑此事是那群江上水匪所为。那在下便也实话实说。实不相瞒,这事我不能说是毫不知情,甚至可以说,这事情能演变到今天这一步,也有我的责任。” 司空钰枫挑挑眉头:“你是当真知情?那你为何会不知道,这绑架案发生的时候,你和你带来的那伙兄弟正在唐源江上做事。你们一行人勤勤恳恳,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你又是哪里来的责任?” 司空引和陈剑琢对视一眼,都掌握了司空钰枫话里投递出来的信息。 陈先虽说自己有责任,但案发的时候,他根本就在唐源江上抢险,就在司空钰枫的眼皮子底下,分身乏术,哪里来的责任?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陈先皱起眉头,押了一口茶水,“既然节度使大人是来了解我们水匪内部的情况的,也许这两件事情,也可合并成一件事说。” 他这样一开口,陈剑琢倒有些好奇了。 “请说。”他道。 陈先到底是个粗人,组织了半天语言,这才开口道:“其实我们水匪内部,不睦已久。” 场中另外三人彼此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倒是与他们来之前进行的猜想一致。 陈先接着道:“从前在我们这一行人内部,我是一把手,手底下有两个兄弟,分别换做李彪、胡毅。” “这李彪,想必节度使大人也听说了,他就是县令夫人的一个远房表亲。” 陈剑琢暗自腹诽,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倒没手眼通天到连对方叫什么名字都打听清楚了。 第212章 折中的提议 “李彪与唐源城的县令夫人有些渊源,这在我们寨子里不是什么秘密……”陈先道,“只不过前几年,寨子里的景况都不大好,大家收成也不多,而唐源城在那位县令大人的治理下,日子渐好,大家都有目共睹。” 陈先说完这句,挠了挠后脑勺:“这唐源城里头的人日子过的好了,来往的商船才多,我们才……嗐,大人,你看我都瞎说些啥呢。” 陈剑琢捧着茶盏:“无妨。你能对我们说这些,可见诚意。今日是我与夫人私底下来见你,只是了解些情况,你的一言一行,都不会被记录在册。” 陈先一听,放了心,接着道:“也是因为那位县令大人治理有方的缘故,大家的日子才算渐渐能吃饱饭了,是以也没什么人动他们官老爷一家人的心思。 不过后来……寨子里的人一多,又来了许多新鲜加入的。这一波人只与我们同甘,不和我们共苦,自然对寨子管理这方面的意见,也就多了起来。” “说起来,我手底下的这两位兄弟,李彪人比较聪明,管的是江上的人员调遣,胡毅武功高强,早些年救过我的命,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管的是寨里银钱物资。 不过想必几位贵人也知道,近几年……江上的生意是愈发不好做了,李彪与我提过一句,我就起了招安的心思……” 他顿了顿,目露局促的看向对面的三人,小声道,“那个,我说是生意,几位不会怪我吧?” 司空钰枫和陈剑琢沉默了一阵,倒是司空引先笑起来了。 这真不能怪她,实在是她看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模样,就觉得违和又可爱。 平心而论,到目前为止,她对这陈先是没什么意见的,反而还看他顺眼得很。 她盈盈的笑道:“陈公子——不知你娶妻没有?我问得实在是冒昧,也请公子不要怪我。” 她这话一落,陈剑琢和司空钰枫都黑这张脸看起她来。 盈盈问眼前人有没有娶妻……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盈盈看上他了? 可她的正牌夫君还在此处呢! 被这样一个美人问起这种话题,还一口一个公子的,纵然陈先是个自诩见过了不少大场面的糙老爷们儿,此刻还是略微红了红脸,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娶……娶了的……” 司空引笑道:“这就不奇怪了。陈公子五大三粗一个男人生了安定下来的心思,那必然背后也有一位娇妻在推波助澜了,若是如此,也可见其真心实意。为了女人,这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不奇怪,不奇怪。” 陈先听了这话,脸色更红——可怜见的,他家里那婆娘和「娇妻」这二字哪里搭的上边?他一周里头有三天能不跪搓衣板,都算皆大欢喜的了。 可他见坐在对面的另外两位大人,居然托着下巴就着这话题认真思考起来,只觉得脸上更热,满脑子都是无地自容这四个大字。 他不知道的是,司空钰枫和陈剑琢之所以想得这么认真,是因为要考虑这一群水匪主动提出招安,背后真正的动机。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徒混进朝廷内部,若是如此,他们这些当初负责审查引荐的人,一个个的都逃不开关系了。 陈剑琢还有些奇怪。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的盈盈见了这陈先,态度似乎比见前面两位县令时还要热切许多。 其实这也无怪司空引的态度有这样的反差。先前见那二位县令时,他们瞧见她,态度都多多少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仿佛她以一个女子之身出现在这灾情险峻的南方地界,是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情一样。 而后他们态度缓和了些,多半也是因为她做的事情于他们自身有利,承了她的好处而已。 而这陈先就不一样了。他见了她,半点不乱看,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觉得不妥之处。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男子,能有这份胸襟,估计在家里也是对老婆又敬又怕的,这样的品质,自然值得司空引多高看他两眼了。 而她这样一打岔,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就活跃了些。 陈先明显没那么紧张了,他接着开口道:“不满节度使大人说,近些年来,自李彪提出招安这条路之后,在我们水匪内部,也渐渐有了些争议。” “一部分自然是支持招安,他们也同我一样,觉得干这一行不是条长远的路。另一部分人则觉得,招安也是死路一条—— 甚至于说,这是朝廷为了对付那些匪寇所放出的虚假消息,是一个陷阱。 他们觉得既然大家都已经入了这一行,不如一条路走到黑,截几队富商,把人杀了,东西全抢了,一次吃个饱,大家拿够了钱,就各自散伙,亡命天涯。” 听到「杀人」这样的字眼,在座的另外三个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陈先小心翼翼的看他们一眼——见他们脸上只是严肃认真,倒没有怪罪的意思。 于是继续道:“大家争执不下的时候,是胡毅提了一个建议。他先是跟兄弟们分析了这样做的利弊,然后说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就是请唐源城县令的夫人,也就是李彪那位远方表亲,来江上「做做客」,这样我们手上就有了筹码,可以和唐源城那位县令谈一些条件。 目的呢,自然就是希望,若以后我们截船的时候下手重了一些,那位县令大人也不要计较——自然,若有人想要上报清剿我们,也要他帮忙拦着。” 听到此处,陈剑琢冷笑一声:“倒真是会想。” 司空引道:“恐怕这个建议,在你们寨子里也是附和者众吧。” “夫人说得不错……”陈先点点头,“这个法子比起之前那个杀人越货干一票大的,算是温和了不少了。况且李彪有这层关系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却一直不肯为寨子动这关系,看他不爽的人也有许多,所以胡毅的这个提议,有很多人支持。” 第213章 李彪 “这个胡毅,恐怕就是故意的……”司空钰枫这时翘起了二郎腿,“之前那个杀人越货的方案,恐怕就是他叫人提出去,然后他自己再亲口提了这个方案,两相比对,你们寨子里的人自然就会选他的了。” 司空引点点头:“陈公子,至于你说的……这个胡毅从前管的是你们寨子里的财物大权,我想这些年来,你们寨子里得了他的好处的人,定有不少。” 陈先听罢,就着他们提供的思路细细想了一阵,随后一拍大腿,道:“我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至于夫人说得他用自己的职权给人好处这事……其实我之前大概就明白一些,不过那时我们哥几个关系好,好到都快不分彼此了,自然我也没存了那个要防着他的心思。” “不过他却存了要防着你的心思……”司空引微微一笑,“从那个时候起,想必这个胡毅就在为今天的分家做准备了。” 见陈先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愤恨起来,陈剑琢与司空钰枫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盈盈就在他们眼前,这样轻而易举的挑拨了这水匪内部两个头领的关系? 这话术用的还挺妙,四两拨千斤。 “然后呢?”陈剑琢这时问,“距离那个胡毅提出这个建议,已经过去多久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面,你们水匪内部又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你决议走上招安这条路的?”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虽然桩桩件件都在点子上,但以陈先的脑子,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了。 他有些懵的摸摸后脑,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说道:“距离胡毅的这个提议……恐怕已经过去两三个月了。那之后李彪有找我商议如何处理寨子内的这股风气,然而那时我到底顾念和胡毅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义,除了一直压下,也别无他法。” “那段时间以来,胡毅把持着寨子里的金银钱财分配一项,行事也越发明目张胆。我……我本也是无可奈何了,直到唐源江决堤,这里的地方官广征有志之士抗洪,我一看这是个机会,就带着还愿意跟着我的兄弟们加入了。 自然,也是想为自己树立一些对人民有利的履历,到时候若朝廷要治我的罪,也好把我判轻一些。” “陈公子倒是想得很开。”司空引淡淡的道。 原来加入抗洪队伍之前,这一群人已经把赴死的决心都拿出来了,大有朝廷不原谅他们就乖乖束手就擒的准备。 不成想,陈先带领的这一群人虽然是土匪,但觉悟倒还挺高。 陈先嘿嘿一笑,接着道:“洪涝刚起的时候,我一听镇南将军也在此,知道他官儿大,索性向他坦白了我们这一群人招安的意向,不料,他竟也没发落我。 不过灾情当前,也算不上是估计这些个事儿的时候,将军和我也都没有再提,我也不敢向将军求什么担保,只管带着我手底下的人干活,直到今天。” 说罢,他叹息一声,又露出叹惋之色:“怪只怪,我早知道胡毅他们有这个计划,却也没想到他们在寨子里少人的情况下还敢壮着胆子去实行。将军,县令夫人如今可找到在哪了?他们家里可有什么损失。” 司空钰枫冷冷的道:“你的这个好兄弟,是在县令夫人回娘家省亲回来的路上动的手,欲把除了县令夫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杀了,其中就包括唐源城县令的女儿! 好在那孩子因一番机缘巧合,被我身边这二位救上来,而她们这一行带去的几个下人,至今没有下落。” 陈先圆圆的眼睛一瞪,一拍桌案道:“岂有此理!” 司空引始终平平淡淡的看着,他这番反应,应该不像作假。 这件事,他确实是先前只知道一个模糊的计划,到那群人执行的时候,他们已经脱离的水费寨子,想要组织也来不及了。 这时她淡淡的道:“陈公子,只是你知道这计划,为何不一开始就与镇南将军说呢?” 陈先的脸上浮现出懊悔:“我确实有错,那时我是该说的。只是那会儿唐源江刚刚决堤,镇南将军本身也是分身乏术,哪里还有空管我说的这些没影的事情?万一这事儿我说了却没发生,或是出了什么偏差,不是白白耗费人力物力?” 司空引不说话了。 其实扪心自问,虽然她对陈先这人观感不错,但这话让她来说,她只能信个一半。 对陈先而言,一边是他投靠但还没个影儿的人,一边是他曾经的兄弟,他不拿兄弟的性命当敲门砖,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事虽然差错在他,但也能看出此人的品行了。 况且,他如今提供的这些情报也很关键——这些水匪内部才能知道的消息可以让他们推测出:县令夫人,至少目前还是没有什么性命危险的。 那一群人还要拿着安睿才的夫人换取以后他们在江上横行霸道的筹码,不会那么轻易就杀了她。 不过倒是眼下,对于这陈先,她还有一个疑问…… 司空引眸子转了转,看向陈先,忽的笑道:“陈公子,你只知这位镇南将军是将军,却不知他还有别的身份么?” 她要看看在这南边地界,陈先是否是先知道了她六哥的身份,才开了招安这个口。 毕竟由王爷做担保,和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将军做担保,那朝廷上重视的力度可是大大的不同的。 陈先的反应显然有些错愕:“身份?还有什么身份?” 他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在场这两个面容有些相近的男女身上。 司空钰枫此时俯身过来推推司空引:“盈盈,盈盈,在南边就不要提这些。” 见她六哥执意如此,司空引便也住了口。 她本就不想向陈先这样的人坦白什么,只是看看他的反应罢了。 不过这样一试探,倒也能看出这陈先果真是个没什么心计的爽快人。 招安这样的法子,他能如此坚持,未必就是他一个人的本心。 他背后一定还有个智囊。 司空引蓦然想起一个人。 那就是陈先屡次提到的——李彪。 第214章 已经不在了 从之前陈先提供的种种信息当中,司空引大概明白一件事。 这个陈先,虽说是他们这一伙水匪里面的头子,实际上寨子里的主事人却有陈先、李彪、胡毅三人。三人各自有不同的领域负责,可以说是分工明确,三足鼎立。 这样的好处,是权力不会过于集中,寨子里的每一个决策都是经过大家层层探讨、深思熟虑的,自然有利于寨子长远的发展。 可这样的坏处就是,当这大鼎的三个脚,其中一个腐烂败坏,整个寨子也会跟着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胡毅与另外两兄弟不合,导致了整个寨子的分裂,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以她的看法,陈先此人道义有余,但计谋却不怎么足。 能让他做出招安这样的考虑,并贯彻落实到今日的,那位还没有出现的,县令夫人的远方表亲李彪,一定是其中一个关键人物。 此人虽然名字带个「彪」字,却是管着他们寨子里人员调度,还能给陈先出了这样一个主意,甚至一步一步推着他把能带出来的兄弟都带了出来,想必如同水浒里的误用,三国里的诸葛,是个智谋型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在寨子里时就能和陈先平起平坐,如今却不出现,这让她有些意外。 于是她开口问道:“陈公子,不知你嘴里提起的那位李彪,如今在何处?” 提到这个话题,陈先和司空钰枫都是一默,后者似乎并不意外司空引会有此问,可就连他这个亲哥的脸上,都不大好看了起来。 “怎么了?”司空引满脸的兴致逐渐淡了下去,“可是我问错了话?” 她已隐隐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果不其然,陈先的一对粗眉有些耷拉下去,脸上的神情也从恭敬逐渐变为沉重,他道:“李彪兄弟……已经不在了。” “十几天之前,灾情还最严重的时候,我们还在组织人填补大坝,有一天晚上清点人数,李彪没有回来……” 司空钰枫微微拧眉,淡淡的道,“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大概是被这大水所吞噬。” 其实早在气氛改变的那一瞬,司空引已猜到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不过如今听他们这样亲口说出来,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紧了一下。她收敛了一番脸上的神色,开口道:“抱歉……” 陈先用力的眨了眨眼,似乎在控制什么,良久才开口道:“生死有命,这哪里说得上是谁对谁错?怪只怪如今这事已过去了这么些时日,我想起他时,心绪尚且不能平静。” 他顿了顿,见气氛逐渐沉寂下来,又主动开口道:“说起来,我们一行人之所以会来唐源江抗洪救灾,也是李彪兄弟出的主意。虽然一开始我们兄弟几个的心思就不算单纯。 但后来见到住在唐源江江岸边上那些居民的惨状,大家也都是真心实意的想为这个地方做些什么的。” 司空钰枫叹了一口气:“是啊,唐源江决堤之后,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也看在眼里。” “这么说,六哥你也很看好他们招安这事?”司空引主动问起这问题。 这是陈先最关心的事,他立马凝了凝神,悄悄竖起耳朵,脸上的悲伤之色稍稍淡了些。 见他如此,司空引这才算放下心来。 司空钰枫看了一眼身旁的夫妻二人,诚实道:“单我同意也是无用,这件事情这么特殊这么蹊跷,恐怕得节度使大人去信一封,问问京城里那些大官儿的意思了。” 他嘴上说的大官儿,其实指的就是皇上——在座的这对夫妻都心知肚明。刻意这样说,只是怕吓到眼前这水匪出身的小小老百姓罢了。 陈剑琢冷冷淡淡的瞥他一眼,思索片刻,道:“这事你自己怎么不办?” 他是皇上的亲弟,亲自书信一封阐明其中原委,总好过他这个妹夫来写吧? 司空钰枫一笑,故意与他调笑道:“毕竟我在南边儿呆的久了,直接与那位道明这件事,上头难免不怀疑我官匪勾结,竟为着从良的水匪求好处。 可阿放你就不一样了,你南巡路过此处,偶然间见了这种情况才选择往上禀明实情,你说出来的话,难免更让人信服一些。” 他说的话其实句句在理,不过司空引却从中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她六哥,原来是怕皇上疑心于他。 可是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她四哥又怎会? 看来他与她的驸马打了一架,还是没从那小小的心结中解脱出来。 这个司空珩,当真是害人不浅呐! 想到此处,她有些嗔怨的瞪了司空钰枫一眼,开口道:“淮哥哥,你有什么话,便自己写信与京城里面说去吧,我夫君何故要借给你当信差?小妹在此建议建议你,有事没事都多和京城里那位联络联络,你老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写信做什么?” “不三不四的……”司空钰枫摸摸脑袋,“他……他也不算吧。” “我说算自然就是算了……”司空引哂笑一下,“怎么,淮哥哥,如今你不听我的话了么?” 她虽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指责,不过却故作亲昵的叫了他的小字。司空钰枫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所有天家兄弟里面,也就他这个七妹妹与他走得最近。甚至于,他七妹对他,与对皇上是差不多的。 他生母名下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了,他早已把司空引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来看待,如今她说什么,他自然是要听个一二的了。 可让他开诚布公的和皇上通一通信……他也是不愿的。 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陈剑琢。 陈剑琢:“盈盈说得对。” 司空钰枫:“……” 坐在几人对面的陈先尴尬的咂了咂嘴,他虽然听出这位镇南将军来历不菲…… 不,是眼前这几位都来历不菲,但他也看不懂他们几人的哑谜和眉眼官司,只能自作无趣的咂了咂嘴。 陈剑琢此时一挑眉头:“那就这样决定了,镇南将军。” 第215章 你要帮着官府 他们几人既然都是知根知底,那这声镇南将军,陈剑琢多半是带了些调笑的意思。 司空钰枫果真经不起这样的挑拨,当即就朝他挥起了拳头。 这两人又要开始了。 司空引无奈的扶额。 她适时的开口提醒道:“你们不觉得,如今办正事是更重要的吗?” 她这一开口,两人又变成了正襟危坐的模样,各自端起了茶盏。 这样瞬间的转变多多少少有些引人发笑了,陈先用力捏了好一阵的扶手,这才没让脸上露出破绽。 不过他倒也看出来了,原来这三人里头,坐在最边上的那女子说话才是最管用的。 不过这京城里头,还能有什么官儿是比镇南将军还要大的?难道是皇家的公主不成? 陈先皱着眉头想了片刻,忽的想起了当今圣上的年纪,又摇摇头,自觉不太可能。 陈剑琢虽顶着这巡南节度使的身份彻查赈灾银子一事,不过今日里既然都到了唐源江边上的营地内,自然也不能什么都不过问。 他一盏茶匆匆饮下去,抬起头来看着司空钰枫,问道:“阿淮,不知你们本地官员可有制定一份方案,对参与此次救灾人员该如何奖赏?”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与陈先这伙人是否能顺利招安有些关系。 司空引挑挑眉,对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又有了一番估计——一个是阿放,一个是阿淮,大概他们之前私底下就是很好的。 司空钰枫亦放下茶盏,跟着道:“目前唐源江上这点事儿还没处理完,暂时轮不到商议这个。不过我之前与周边几处的大小官员接触了一番,倒也大致有了些结果。” 他顿了顿,又押了口茶:“这次参与救灾的人员,我们都严格记录在册,事后等我向朝廷申请的银子批下来了,会按照他们上工的时间发放赏银。 自然,这里面危险的工作就拿的比安全的工作多一些,到时候都会一一制定好,尽量把大家的要求都听取到。” 听他这样说,陈先的心思有了些微的浮动。 原来帮朝廷做事,是件这么好的差事?他原先怎么就没这么觉得呢? 看来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要是早些年想出招安这法子,指不定流程就简单得多了,通过的概率自然也会高一些。 又听司空钰枫在那头接着道:“这次唐源江决堤,周边各个城镇的经济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许多生意都断了,大大小小的店家都有关门的。 我们商议着,在这群前来抢险的人里头,家里短期内急缺银子又丢了差事的,可以优先安排进灾后的重建工作里头。自然,这差事的银钱给的也是足足的。” 他看向陈先,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接着说道:“待灾后重建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还愿意留下来当差的人里边,家世清白的可以申请进当地官府里头做事,多多少少也算个铁饭碗,算是朝廷对有志之士的嘉奖了。” 陈先听到此处,面色果然沉重了些。 铁饭碗!这可不就是他们这一群人求的东西吗? 可前面镇南将军说……家世清白。 他们一群水匪出身的人,哪里来的什么家世呢? 干了这行当,这污点可算是要背负一生,甚至还要拖累他下头的子孙后代了! 陈先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后悔之事,可是如今,心头方才识得了这酸楚的滋味。 招安这条道路,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们这一群人,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陈剑琢这时淡淡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神色,开口道:“陈先,我想你大概也已经想明白,你们这一行人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拿此次抗洪的功绩,谈你们招安的资格。 我知道这一次的天灾让你失去了兄弟,你很不好过,但这资格也是你的手足拿性命换来的,你们不得不珍惜。” 陈先抿唇不语,抓在扶手上的大掌又收紧了些。 抗洪的功绩……换招安的资格。 可按对方话里的意思,他们也只能说是谈谈而已…… 他的神情有些暗淡。若他们一行人是良民,断断不会被时势逼到如此地步。可就连这最后一丝渺茫的机会,他也不得不珍惜。 因为这个里面有他兄弟的性命! 斟酌片刻,他面带决然的开了口:“大人,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殊不知,陈剑琢等得就是他这句话。 他从容道:“第一,需要你回去写一份陈情书,将你们在江上做水匪的这些年所做的事,事无巨细一一列出,朝廷是否会原谅你们,就看这陈情书上的内容是否真实,又是否到了罪无可赦的地步。” “这其中的度量你要自己拿捏好,不得隐瞒,但又要写得巧妙,让人能从中寻出一丝你们对当地发展带来的作用。”司空引这时时势的补充。 陈先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心里却又拿不定主意。 这样复杂的事情……他恐怕得找寨子里最有文化的人商议商议,否则他一个人陷在这笔墨之间,难免像个无头苍蝇。 陈剑琢接着道:“第二,此次跟着你出来的那些人,一共多少,都叫什么名字,什么家世出身,入伙之前可有犯过什么事,又都为唐源江出过多少力气……你都得一一问明白了,记录下来。 此事也事关重大,上面必然还会再派人下来调查,但你务必要写得详实明白,不要隐瞒。能为上头的人节约着一会儿时间,也是为你们这一伙人争取一些好感。” 陈先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几乎要将这只字片语当做圣旨般记在心里。 见陈剑琢好一阵不说话了,陈先愣愣的抬起头:“大人,可还有第三了?” 这般呆呆愣愣的模样,就如同一位认真听着老师上课的学生,配合上他一脸刮的深浅不一的粗糙胡渣,实在是有些可爱又好笑。 “第三件事……”陈剑琢定定看着他,“第三件事,你要帮着官府,带着我们到你原先那匪寨里头去!” 第216章 挑衅 陈先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觉得奇怪,甚至说,他已经有了这样做的觉悟。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觉得为难。 “可以……”他先一口答应了下来,“不过……大人,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想做的那件事情,未必会成功。” 他知道陈剑琢想做的,无非就是救出唐源城县令的夫人。 可他们在江上生活了好几年,已经十分熟悉那一带的地形——已经到了闭眼就能回寨的地步。可眼前这位大人,若是想带上一队官兵前去捉拿…… 若真有这么容易,他们这群人在那一处地界生活了好几年,又怎会一直安然无恙? 水上的形势,与陆地上从来都是大大的不同。在水上,除了要熟悉水性,许多事情,也并不是只有人多就可以办到。 陈先看他的眼神变得担忧起来。他不知道此刻是该实话实说,还是就静观其变? 陈剑琢似乎猜中他心中所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陈先,若唐源城的县令夫人此次能顺利被营救出来,关于你的那件事情,我亦会上述一封到皇上跟前说情。” 陈先神色一凛。 “不过若是不成,也就只能靠你自己的力量了。这里面的差距,也许你心里是有数的。” 陈剑琢静静看着他,仿佛说的只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罢了。 可在座的另外两人,看到陈先脸上的神色就明白,这样短短的一番话,在他心里已经起了作用。 这种时候,能够约束住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情谊,而是利益。 陈先思索片刻,重重点下了头,不过还是补充道:“大人,此事我一定尽力而为。我可以带你进入寨子内,但若你要带上很多人同行,恐怕他们是进不去的。 不仅如此,我们进去之前,还会经历一道言严格的搜身——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吃着官家的饭,他们摸不清我如今的景况,自然也会防着我了。” 陈剑琢点点头。他其实本就不打算带多少人一同进这匪寨,不过眼下这计划,他还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一切都要等他先回去一趟,与安睿才问个清楚再说。 想了片刻,他道:“陈先兄弟,今日你就不要上工了,留在营内等我的消息。阿淮,这事你安排一下。” 司空钰枫有些惊异:“你就这么急着要动手?” “人命关天的事情,如何不急?”陈剑琢拧起眉。 其实他如何不知道一个女子只身落入匪寨营里,下人都被谋害,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安睿才起初是不知他夫人的那位远方表亲李彪已经不在寨中。 所以表露的没那么担心,后来经他们一行人分析过利弊,也绝口不提他夫人的清白之事,这倒说明他对他夫人尚且算得上是情深,不是个因为天灾人祸就会抛妻弃子的孬种。 就凭着这一点,陈剑琢也不得不对此事上心。 更何况……安睿才为了此事,愿意全力配合他们调查,皇上所交代下来的任务…… 他眨了眨眼,起身。 “盈盈,我们先回去一趟,我有事要与安县令商议。”他道。 “这么急的吗?”司空引吸吸鼻子,看向他,不知为何,心里却很不安定,“这样吧,你先回去办你的正经事儿好了,我留在这里,还有许多话想跟六哥哥讲呢,晚一些让他送我回来,我……” 她的话还未说完,先被陈剑琢打断:“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司空钰枫呛道。 “是不放心。”陈剑琢面不改色。 司空引抱着茶盏坐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这两人。 只有陈先默默的撇过头去,假装看不懂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火药味。 陈剑琢不由分说拉起司空引的手,欲带她离开这个到处都是豺狼虎豹的地方,司空钰枫连忙将人给拦了住。 他一挑眉头,挑衅的问道:“怎么了,不敢与我再打一架了?” 听到「打架」这个字眼,陈先心里头咯噔一下。 他之前因为收到了镇南将军的传令,所以一直乖乖的等在帐篷里头,没去凑那个热闹。不过此回一说…… 难道之前在营里打架的,就是眼前这两位活神仙? 那会儿他虽然没出去,但也隔着几层营帐听了个大概。那叫一个天惊地动,声势浩大,可见出手的两人,武功都是不俗之辈。 陈先心里不禁有些遗憾,他怎么就能那么老实,以至自己错过了那精彩的一幕呢? 不知这二位……如今可还能给他一个机会,再观摩一场? 陈先搓了搓手,将期待的目光投到眼前这两人身上。 谁知陈剑琢只是淡淡的看了司空钰枫一眼,似乎一点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如今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镇南将军,你拎不清轻重是不是?” 司空引满意的点点头——她的驸马总算没有那么幼稚了。 司空钰枫道:“这事情结束之后,咱两再好好打一架,看我不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司空引微微一笑,如今她的驸马才不会理会这种幼稚的挑衅。 陈剑琢道:“来就来,谁怕你?输了我就跟你姓!” 司空引:“……” 司空钰枫还像嫌他不够刺激似的,哂笑道:“你跟不跟我姓,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在京城诸位的眼里,你陈放也只是个入赘咱家的!” 司空引:“……” 眼见这小小的营帐内又有了山雨欲来之势,她率先一步走了出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见陈先还一脸呆呆愣愣的看着那即将要动手的两人,她朝他招了招手,用眼神示意—— 快跑啊! 陈先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陈剑琢与司空钰枫二人已经抢他一步迈了出来—— 并且用他两高高大大的身躯,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将那营帐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陈剑琢:“盈盈,你对我招手,有什么事?” 司空钰枫:“你他娘的放屁!我七妹妹叫我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司空引:“……” 第217章 跪下了 这两人的这场架,终究还是没能打起来。 陈剑琢带着司空引策马回了唐源城,安家宅邸。 一路上,司空引的后背贴着他宽厚的胸膛,终是忍不住的发问:“阿放,这次你要跟那个陈先去那什么匪寨,你准备带多少人?” 陈剑琢有些犹豫:“带……带林进……” 司空引不说话,她以为林进只是跟去的人里面的头领,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谁知等了好一阵,身后的男人都没有声息。 她的眸子愕然瞪大了:“你准备就带林进一个人?” “盈盈,你也听陈先说过了,那……那地方,去的人多了,反而不方便。动静太大,一被他们发觉我们的目的,我们反而被动了。”陈剑琢很是心虚的解释。 他知道他的盈盈一定会同他置气的。 果不其然,司空引的声音高了起来:“你就带林进一个人,你有进无回了怎么办?你一个人死了不要紧,你还想让我手底下的小女官也跟着守寡?” “盈盈,他们两还没成呢。”陈剑琢的声音闷闷的。 他知道盈盈此番说的都是气话,可当他听到盈盈无所谓他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痛了一下。 她果真无所谓他? 这时司空引回头了,他看见她通红的眸子,心底那点不愉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盈盈,我会珍重自身的。”他十分郑重的承诺。 司空引吸吸鼻子。 其实她确实无所谓他会不会珍重自身。她仔细一寻思,西北规模不知道比此处大了多少倍的匪寨,他都能进出自如的擒了王——虽然最后也受了重伤。 不过这么一想下来,唐源江上这小小的水匪寨子,与他而言,也许难度还不如之前那个。 只是这儿的环境实在是恶劣,她这驸马的水性…… 正当她眯起眼细细思考的时候,马蹄一踏,迎面一粒细沙进了眼睛,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通红如兔子的模样了。 她十分用力的眨了眨眼,想把沙子挤出来。谁知眼睛还是痒痒的,却先留下两行眼泪。 陈剑琢心都紧了。 “盈盈,你……你别哭啊,我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我错了……等这件事了了,你怎么罚我都行。” “谁担心你了……”司空引很是委屈的语气。 她眼睛现在又痒又痛,真的受不了了。 “那你别哭了。”堂堂七尺男儿,声音都软了下来。 “我……我不能不哭……”司空引揉揉眼睛,“我眼睛里进沙子了。” 陈剑琢:“……” “盈盈,其实你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就好,实在不必拐弯抹角。” “我说我眼睛里进沙子了。” 陈剑琢回想了一番,他们方才确实骑马踏过一片草木稀疏的沙土地。 “你不能骗骗我吗?” 司空引:“……” 她这个驸马,是不是患上了什么癔症? 被她亲过之后,整日里就神神叨叨的。 他们又行了一段路程,渐渐唐源城越来越近了,司空引眼睛里那粒沙子不知何时掉了出去,她眨眨眼睛,总算舒缓了些。 “你……你那凫水,到底学得怎么样了?”她主动开口问。 她记得他学凫水,仿佛是他们大婚之后没多久的事情,这入夏了以来,也一直不见他再寻个地方练一练,她实在是有些担心的。 江上那群水匪个个都是极善水性的浪里白条,他那些草原上的战术,未必就对他们这一群人有什么作用。 身前的男人似乎也没什么底气,他听到她如此问,握着缰绳的手明显攥紧了些。 “我……我实话实说,这一块,我还不如林进的。”陈剑琢的眉眼低垂下来,有些丧气的样子。 司空引又扭头睁开微红的眼睛瞪他。 陈剑琢更是心虚了,不过嘴上仍然逞强道:“盈盈,那匪寨又不是在水上,同我水性好不好,也没多大的关系。” “你这是自欺欺人起来了?”司空引冷冷看着他,“若无十足把握,让那个陈先引路,派重兵过去清剿了就是,何须要你单枪匹马的?” 在她看来,他这个驸马是在出一些不必要的风头。 “盈盈,可是时间不等人……再说了,那样做,那群匪徒是有撕票的风险的……”陈剑琢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我答应你,我一定尽力而为……更何况,这件事情若有我跟着去,还可以看一看陈先的态度,后面你六哥同皇上提起他们招安这件事了,有了我的说法,他讲的话也更有力度一些。” 原来还有为了她六哥的因素在。 司空引狐疑的看他一眼,道:“你们方才不是还要大打出手?怎么现在就为他考虑起来了?” “我哪里是为他考虑……”陈剑琢低声道,“我分明是为盈盈考虑的。” 司空引的脸变得有些红,果然再没有意见了。 他们一路骑马到了安府门前,安睿才早早收到通传,早已等候多时了。 安府的门前还是有不少下人在忙活,两人急急下了马,一身风尘的往安府里头走。安睿才老胳膊老腿的,险些没有跟上。 至了内堂,陈剑琢开门见山道:“安大人,实不相瞒,如今我们与你说的那陈先已经搭上了号,商讨出了一个营救你夫人的方案。” 安睿才急忙问:“要多少人马?我可差人去县衙寻一队得力的来。” “一个都不要……”陈剑琢淡淡道:“只要一副你夫人的画像。” 安睿才凛然。 见他身旁那位「节度使夫人」也一副了然的模样,他立马明白过来这是经过他们几位以及那位镇南将军层层商讨之后的决定,当下也不再多问,只是回了一句「有的有的」,便立马差人去取了。 底下的人手脚还算利索,陈剑琢拿了画像,粗略看了一眼,竟是连带也不带,就叫上林进匆匆走了,真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是司空引还有些担忧。 她将人送到安府门前,目送他们离开,又看向一脸感触的安睿才,忽然觉得无话可说。 转身回房之际,后者却忽然向她跪下了。 第218章 船内 “节度使夫人,你定要受我一拜……”安睿才说着,俯身重重拜下去,“方才大人还在时,我不敢这样做,因为我怕临行之际乱了他的心智。但如今,下官的一腔感激之情若再不表达出来,只怕就要无处盛放了!” 他们如今还在安家的大门前,门口路过的百姓并不少,有许多住在这附近的居民都认出了此位就是唐源城的县令大人安睿才,因此纷纷讨论起来。 “诶,你看那不是安大人吗?这是犯了什么错要跪在自己家门前?” “可不是犯错啊,是谢谢人家呢!你没瞧见这安大人是自己跪下去的?可也没人有半分的强迫他。” “安大人……跪一个这么年轻的女人?这是作何?”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近咱们这一块儿事情多,朝廷派下来的官员那时一批又一批的往这里跑,安大人许是承了人家什么情,要这番亲自相谢!” “那能是什么事……” 眼见周围的百姓都纷纷议论开来,司空引的神情轻微变了变,她连忙躲开安睿才这一大礼,又脚步轻移,不动声色的躲到了门后,对着一旁已经傻眼了的安家侍卫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们主子扶起来!” 她年纪虽轻,但这一声冷呵却气势十足,周围的侍卫见状纷纷动作起来,安睿才自己亦知道他失了分寸—— 这一队节度使夫妇之前分明暗示过他要低调行事,隐瞒住他们的行踪,可他偏偏一时情急,忘记了这事。 安睿才的脸上浮现出懊悔之色:“节度使夫人,我……我……” “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此事也休要再提了……”司空引见他确实不是有意,脸上的神色缓了缓,“安大人于年纪上是我长辈,又是当地勤政爱民的好官,于情于理我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主要是,方才瞧见了这一番场景的,也只有住在安府门前的几个老百姓。 都是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安睿才在唐源城又素有贤名,应该对她也造不成这许多影响。 安睿才晃晃悠悠起了身,又命人关上安府的大门,这才一脸郑重道:“节度使夫人,下官已命人将自下官上任以来,府里所有的流水账目簿子都一一拾掇了出来以供你们查阅,你看……”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在他看来,检查这些账簿分明就是男人的差事,而节度使大人偏偏如今是不在唐源城内的,他这样一问,只是给他夫人一个该有的尊重罢了。 司空引知道他心里这些小九九,却也只当装作不知,挑挑眉道:“这么快?” 她这句话问的倒是真心实意。虽然安睿才之前说了要敞开府门供他们清查,但这经年累月的账目本子,毕竟还不是那么好收纳整理的。 她本以为还要一些时日才能轮到这事,没想到安睿才今天就已经准备好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会再客气了。 她假装看不懂安睿才话里的意思,笑意盈盈的道:“安大人果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这就命人挑几个这方面的好手过来协助清查一二。只不过此事需得保密行事,我的人秘密入府,还请安大人派人过去接应一二,否则此事恐怕会露出马脚。” 安睿才擦擦额间冷汗。其实他问这个问题出来,也只是全个礼数罢了,谁料这节度使夫人偏偏要自己现在就配合他们调差。 他其实对这「节度使夫人」在队伍里的权力有些摸不着底,不知道那位节度使大人不在时,她是否能替自己的夫君办了这事。 不过安睿才却对这位「节度使夫人」的身份是一清二楚的,知道自己再长一万个脑袋也是得罪不起,于是当下不再说什么,就照着她的意思去办了。 司空引见状微微勾起唇角。她其实很不在乎这安县令对她恭敬是因为什么。 反正大家萍水相逢,过了这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她只要达成她的目的就很好,其他的事,她也不甚关心。 这世上看不起女人能力的人那可多了去了,不在乎他安睿才一个。 不过这样一想,她那驸马在这方面……似乎也从未看清过她。 司空引盯着安家的大门怔怔思考了一会儿。不多时,芷花芷月闻讯赶来了。 她将事情与她们交代了清楚,于是二人各自领命,去了他们在安府外落脚的客栈点人去了。 这次从陈家带来的人,都是云氏与陈国公培养多年,贴身伺候的精锐,自然是十八般才能样样精通,并非是一些只有武功傍身的莽夫。 他们南下目的明确,是以也带了几个会算账理账,甚至看得出真假账目的好手。 来安家的库房查验一番,得出一个足够让人信服的结果,这于他们这一行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 这一边,在安睿才和安家下人费尽心思的安排下,司空引带来的一群陈家心腹已经偷偷进入了安家,查起他们的账目。 而另一头,陈剑琢策马与林进、陈先一起,已经到了唐源江的江边。 如今的唐源江不复从前盛况,开阔的江面之上,连一条往来的商船都没有,而他们三人,就要踏入这随时有可能再度迎来危险的茫茫大江。 司空钰枫的营内还有差事,便没有来。 但他为他们一行人在岸边准备了一条结实的大船。 三人一个接一个的踏进船内,船身似乎因为这江上的水流轻轻一晃。陈先掌舵,他们也就这样起了程。 从来熟悉水性的陈先,看着船上另外两人那平静的神情,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比他们紧张许多许多。 林进从陈剑琢嘴里知道了他的来历,一时对这想要被招安的水匪头子感到很是新奇。 他在京中,结交的从来都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子弟,还从来没有见过陈先这样的人。 于是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陈先攀谈起来,可惜的是,后者似乎一直心不在焉。 陈剑琢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们的船渐渐驶入了长江与唐源江的交汇处。 第219章 不是等闲之辈 安睿才说的果然是不错的,唐源江与长江的交汇处,时常会起一片大雾,伸手不见五指。 决堤之后,又渐渐恢复了稳定状态的唐源江依旧如此。他们的船渐渐驶入一片浓雾之中,周围一片寂静,除了船底下晃晃荡荡的轻微水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这样的雾,这样的水,在陈剑琢与林进眼里,船的四周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更别提什么辨别方向了。 小小的船只随着陈先的架势拐了十七八道弯儿之后,他们再记不清这来时路。 陈剑琢心中有些警惕,面上却不显。 这个陈先,看着老实巴交没什么心眼,实则把他们骗到这江上之后,若要拿他们的性命做筹码,也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好在他如今也算得上是熟悉水性,有林进配合,限制住陈先,他们二人再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思来想去,他把在腰间佩刀上的手还是放了下来。 林进大概同他起的是一样的心思,嘴里虽然在与陈先漫无目的的攀谈,其实一刻也不曾放松过警惕。 倒是那陈先,像是猜到了他们的心思一般,虽然嘴里回着话,眼睛却一刻不离眼前的水面——似乎船内剩下二人对他的态度,他毫不在意一般。 其实陈先是在意的,且他比谁都在意。 他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关乎着他带出去的那几十个兄弟这一声能不能摆脱污名。 那位节度使大人一看便知武艺高强,可以与镇南将军对招,而他自己,就绝不是镇南将军的对手了。 现在他们是两人,而他只有一人,若对方想让他陷入什么不测,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陈先深知这一点,所以行事愈发谨小慎微起来。他宁愿把自己的所有弱点暴露于这二人眼前,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会让他们产生警觉的姿态。 甚至于,还要对他们的任何问题,知无不言。 这三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船也渐渐驶入了大江深处。 这里可谓是烟涛微茫。 离江的中心越近,雾气就越来越大,奇怪的是,那些晃晃荡荡的水声也渐渐平息下去,逐渐变得轻微。 难道他们越到江面,水流就越缓吗? 林进有些奇怪,问道:“陈先兄弟,我听说这唐源江决堤以前,这块地方就常年被浓雾所笼罩,伸手不见五指的,不过咱们现在一看,不是依旧如此吗? 那这一次唐源江的决堤,到底对你们这群……咳咳,到底对你以前干的那事,有没有什么影响呢?” 这么大的雾,林进在京城的时候还从未遇见过。主子坐在他对面,他都快看不见了。 提起他之前的营生,陈先有些脸红,不过他还是晃动着手里的船桨,如实回答道:“影响,怎么会没有影响呢?你不知道,仅是这个程度的雾,那些走商船的大户人家在外地也是偶尔能遇见的,他们船上有罗盘司南之类的设备,根本用不着我们引路就能自己走了。唐源江决堤之前,这一块的雾气可是比如今这般还要浓上许多的。” 林进听罢,很是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这样大的雾,在那群以此为生的水匪眼里,还不算大雾? 他不禁开始思考,从前的两江交汇处,会是怎样一番大雾弥漫的光景。 “那你们从前劫掠商队,又是如何能锁定目标?”陈剑琢这时问。 这倒是一个好问题,林进也竖起了耳朵。 陈先没想到这位京城里来的大官儿会对他们这种人营生的方式产生兴趣,起初有些惊异。 不过很快也反应了过来,回答道:“大人,在这两江交汇处的中心,有一座小小的岛屿,几千年下来江水经年累月的冲刷,这岛屿已经变得很小很小了。 再加上这地方大雾弥漫,若不是经常在此地徘徊之辈,几乎不可能找到那岛屿。而我们,就在这江中的小小岛屿上建了一座小小的瞭望塔,用来监视过往的船只。” “可这么浓的雾,你们何以看得见人?”林进这时满头雾水的问道。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难道他们江上的人个个都有千里眼不成? 陈先满脸神秘的笑了笑:“不是看,而是听声音。” “想必你们二位都已经发觉了,这地方离江中心越近,水流就越小越平稳。若是唐源江决堤之前,那座小小的瞭望塔周围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我们寨子里的兄弟大多都炼成这样的本事——可以站在瞭望塔上,单凭四周的风声和水流声判断,这周围是否有船经过,若有,是个多大的船,上面大约有多少货物,都能靠听的弄个一清二楚。” “上头的人在瞭望塔上听到了,传令给底下的人,底下的人再组织几条大小不一的船队过去拦路,就是神仙也难逃了。” 陈先说这话时,脸上有一股难以掩抑的自豪之色,随后他很快又明白过来,这股自豪之色在此时出现是一件很不该的事,是以尴尬的朝着二人笑了笑,摸了摸后脑。 这……这可是这几位大人先问的,应该不会影响了他们几个兄弟的招安吧? 陈剑琢一脸不太在意的模样,感慨道:“原来如此,在江上行船,往往大船走在水路偏里,小船走在水路偏外,大船的动静远远就能闻见,你们这一伙人久居江上,自然对这样的声音分外敏感,不用看清便可知道船从何处来。” 陈先听他这样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划着桨继续行进。 船上一时静默无话,方才接收到了新知识的二位京城来客屏息凝神,有意留心起小船前行时发出的声响来。 果不其然,只要静下心来细听,船底划破水面,掀起细浪的声音,在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耳里面便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想要听个仔细,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陈剑琢叹道:“能想到这样的法子,那人果真不是等闲之辈。” 他已猜到是谁了。 陈先也跟着感慨:“可惜他已不再。” 第220章 山东的轮廓 船上的林进一脸懵逼的听着这两人打哑谜。 之前在唐源江边上营地内的交谈他不在,如今自然也不知道这群水匪内部的「智囊」是哪一位。 可是看这二人身上围绕着的低迷气氛,林进也很识时务的没有去开口询问。 船又缓缓前行了一段路程,却一直不见靠岸。 林进终是忍不住的开口:“陈先兄弟,你说的那处小岛,到底何时才能到?” 陈先解释反问:“为何问起那处小岛来了?我之前统领的寨子,也并不在那座小岛上。” “那这寨子所在何处呢?”林进纳闷。 他之前听陈先的描述,还以为他嘴里的那座小岛是个尚有些规模的江中岛,可以容纳他们一伙人的生活…… 不过现在仔细一想,若真有那么大,就算这江上的雾气再大,也不该这么多年下来没人提起,甚至一直都没有官兵过来清剿了。 那小岛,应当是极小极小的一块落脚之地。而这群水匪所在的寨子,自然不可能在这极小极小的地方上。 陈先开口道:“我们这伙人居住的寨子,其实就在江对面的岸边,背靠着一座大山,只不过位置极其隐蔽,在一处山坳坳里,且需要穿过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才能到达。 寻常人走到那处,只会以为里面是一条死路,不敢贸然在往前,他们哪里能知道那后头是一处世外桃源?” “那就没有其他地方能进你们那处寨子?”陈剑琢问。 若是在岸上的寨子,理应走陆路也能进去才是。这一带也算得上是富庶之地,居民众多,怎么可能这么些年来一直无人发现? 陈先答道:“当年还是我治理寨子时,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是以这寨子建得就像一座以打渔为生普通村落一般,并且从不招待外客。 我寨子里的兄弟在里头娶妻生子的都有了,时间一长,自然也就越装越像,当地的居民也懒得过来自讨没趣,我们自己口风也严,不去招惹那些普通老百姓,是以这么多年以来,才能一直安安稳稳住在当地,不被官兵发现。” 陈剑琢点点头——这个陈先看着老实巴交,不声不响,武功也是平平无奇,实则还挺有政治头脑,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 这些在当地做匪徒发了家,觉得自己举世无敌,在当地干尽坏事最后被一举歼灭的狂匪,他实在见过太多太多了。 当然,也亲手砍过不少。 划着船的陈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刚想回头一探究竟,就听得林进在他身后问:“那陈先兄弟,你说的那小岛,如今在哪里呢?” 眼见这位非富即贵的节度使大人带来的这人,管自己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陈先有些脸红。 不过他还是道:“我之前提起的那小岛,早在唐源江决堤的时候就被一举冲毁了。说来也是件幸运的事,以往要上那寨子,必然要从那小岛的眼前经过,留在上面值守的人必然会发现我们。现在没了那小岛,他们拿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了。” “难道我们要强行闯进去?”林进有些紧张的道。 这么大的阵仗,主子就带他一个,岂不是很信任很信任他? 林进的心头突然炽热起来。 “智取就不行?能不能别一天天的打打杀杀的,一身兵痞子气。”陈剑琢双臂抱胸,很是嫌弃的道。 林进忽然觉得自己被泼了一盆子冷水。 兵痞子气?打打杀杀?若论在座的哪位谁最是擅长这两个,还有谁能比得过眼前这位? 林进看他的神情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 自己这主子,自打娶了长公主过门,性子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喜欢装柔弱了不说,能一锅端的事情,还学会用起脑子来了。 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他跟芷月之间怎么就不是这样呢? 依他看,主子这是脑子里被长公主下了蛊。 无药可救了! · 时间一阵一阵过去,他们渐渐看到了江对岸的轮廓。 林进和陈剑琢都不约而同从心底松了口气。 至少这陈先目前的表现还算得上是老实,一路上都没什么异动。 三人逐个下了船。这是一处十分简陋的码头,旁边通的是一条灰尘扑扑的老旧官道,久未修缮,路边已长满了野草,一看便知是僻静之地。 这路边上,既无商贩,也无人家,陈剑琢打眼观望了一阵,一切与陈先所说几乎不差—— 远处是两座不高不矮的无名山,彼此相连。山脚下树木葱茂,花草繁多,他所说的那寨子的所在,应该就在那两座山中间的山坳里。 那确实是一处宜居的好地方,远远看过去,还能瞧见这山中流过一条小溪,水是直直通向江里,可谓是依山傍水,草木肥硕之地。 这样一处地方,当初能让这群在江上以劫掠为生的水匪捡着,大概也是因为此处地广人稀,周边实在没什么人家的缘故。 陈剑琢跟在林进后头亦步亦趋的走着,他边走边寻思着,若事情算得上顺利,等皇上接受了陈先这一派招安的申请,这一处好地方,应该如何利用起来。 他们走了一段路程,离那山脚下也渐渐近了。这里似乎已经被高大丰茂的草木所覆盖,野草能长得同人一样高。 那草叶边上,都是细小锐利的锯齿。他们三个都是皮糙肉厚的男子,陈先又不知从来拾来一根木头棍子在手上,为他们一行三人开路,他们自然是不怕。可这一路走下来,身上的衣服都被划出了几道细细小小的口子。 陈剑琢一看这情景便知,若单单只是路过此地的百姓,断然是不会有这闲心往山脚底下走的。 而这对于他们这些在此处生存的水匪来说,显然是一道天然又安全的屏障。 也不知走了多少,陈剑琢隐隐听到耳边有小鸟的细细鸣叫,他一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处山洞的轮廓。 他们终于到了。 第221章 朝廷的评判 这附近没有人,几乎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小溪传来的淡淡水流和周边林地里的鸟叫虫鸣。 山洞的洞口并不大,若是他们这个身量的成年男子想要进去,就须得弯下腰。 且这洞黑黑漆漆一眼望不到底,让人很是怀疑里头是死路一条。若只是寻常路过此地的百姓,恐怕也没有那个闲心进去一探究竟。 而陈剑琢知道,如果他们想要到达这一群江上水匪所呆的寨子,就必须从这又小又窄的洞口穿过去。 他拧眉,不知在思索起什么,倒是林进率先开口道:“陈先兄弟,这山洞……果真能进人?不会后面越走越窄,要我们几个爬过去吧?” 若是如此,倒不如另寻他路,免得让他家主子受了这样的委屈。 陈先道:“恰恰相反,只要一进这洞,里面便是豁然开朗了。否则这么些年,我们寨子里人生活所需的种种物品也难以运输进去不是?” 他说得确实有道理。林进小心的看向陈剑琢,后者并不着急言语。 反而从地上拾起一枚小石子,手里暗暗使了内力,朝着这深不见底的山洞轻轻掷去。 他的动作虽轻,小石子却能飞得很远很远。弹指一挥过后,武功较高的陈剑琢和林进两人,耳朵里都不约而同的听到「咚」的一声绵长轻响—— 这证明里面确实有路,而并非一处死洞,且这洞里还算得上安全,并没有旁人的异动。 于是他们便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陈先不知道这里面的玄妙,他只以为这小石子一投进去,一声不响的就消失了。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这……” 怎会如此? 陈先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陈剑琢淡淡的道:“既然我这样来了,便不会顾忌太多。陈先,你走在前面,我们跟在你身后。” 陈先哪敢不从?他不知道的是,这番话只是陈剑琢给他心上施加的一些压力罢了。 他们前来这绑走了县令夫人的匪寨,一共也就两个人。若这领路的陈先也不老实,就是陷他们入了孤掌难鸣之境地。 他们弯下腰,一个接一个的进入了山洞。 这里面果然如陈先所言,一进去便豁然开朗起来。洞顶很高,他们三人一进去便能直立起来行走。 周围的石壁、脚下的石路也都比较平滑,让人一看便知这里是常常有人路过之地。 许是因为还顾忌着这地方会有不熟悉的路人经过,又长又深的洞内没有一处搁置火把、放置火盆的地方,一眼望过去,那尽头便只有看不见底的黑,让人忍不住心生退意。 他们还在洞口,趁着尚有些光亮,陈先忙不迭的吩咐道:“大人,林进兄弟,这一段山洞里的路都没有照明,你们摸着石壁走,小心脚下,慢慢的挪。不过也大可放心,这一段路我们寨子里是常常有人走的,脚底下一般不会绊着什么东西。” 大人?林进兄弟? 陈剑琢有些玩味的回想起这两个称呼,倒是林进十分紧张的点点头,道:“我们跟着你就是了。” 于是陈先率先摸着石壁慢慢行走起来,林进亦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后面。 倒是陈剑琢远远跟在这两人身后,神色不变,一边打量着这天然洞窟,一边入闲庭信步一般走着。 他这一双眼睛,生来就与常人不同,夜能视物。虽然他到底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能看得那么清楚,不过这洞中的一二情况,他也能感知个大差不差。 那一群水匪的老巢这么多年下来没被发现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处地方,简直就是他们天然的避风港。 看着身前那两个摸着墙壁行走的人,陈剑琢心神一动,忍不住的问道:“陈先,你后悔做了水匪吗?” 他现在是想招安,可那时,江上「生意」还在鼎盛时期的时候,他是否因自己是这一方豪绅而骄傲自满过? 陈先行进的步子顿了顿,十分诚实的道:“大人,我如今肯定是后悔的,不过那时的我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当时南边的经济根本算不上景气,那群跟我入伙的兄弟里面,在店家干了几个月最后一毛钱工钱没要到的人也不在少数。 若不走这条路,我们这群人里许许多多的人就要饿死,你们这些远在京城富贵了几代的大人物又哪里懂得?” 他这话一出,林进也是一愣,随即就想张口呵斥他,可陈剑琢哪里会看不出他的这点小小反应?他轻轻拍了拍林进的肩膀,安抚他的同时也示意他不要声张。 林进果然是休了口,但他本以为主子会因这番话而生气,谁料陈剑琢只是淡淡叹息道:“先帝因心疾骤然薨逝,新皇登基之始,确实是有过这么一段力不从心、不太顺遂的日子。那时他只能保全自身,同时努力治理京周地区,再把这范围一步一步扩大。 那时候远在京城的我们都不曾料到,京城里面的景况只是略见颓靡,远在千里之外的南边,就有无数百姓食不果腹了。” 实话实说,今日若不是遇见了这个陈先,与他交谈了一二,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懂得三年前的南方各城,会是那样一番景况。 陈先有些动容。他本以为这样一番话一说出来,眼前这位节度使大人会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呢。 他沉默片刻,随后略带歉意的道:“大人,我今日说这样一番话,不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更不是在责怪谁,只是当年的许多事情,我的许多兄弟……他们都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我亦不是在为谁开脱,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时势所迫。”陈剑琢淡淡的打断他的话。 他虽理解了陈先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愿意听他说再多了。 在他眼里,官就是官,匪就是匪,若真的深究匪为何会成为匪,再去同情、去怜悯,这和杀了人再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又有什么区别? 触犯了法律就是触犯了法律,至于他们这一行人能不能被招安,自有朝廷的评判。 第222章 还不如就此杀了他 眼见这一前一后的两人说话有些不对付,夹在中间的林进表示很是紧张。 他出身不高,不懂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可他觉得这陈先兄弟不像是什么坏人啊。 林进脸上方露出一丝丝欲言又止的神色,忽闻身后传来陈剑琢冷冷清清的声音:“怎么,你也有什么意见?” “不敢不敢。”林进忙道。 他心里头纳闷,主子自打和长公主在一块儿之后,这看人的眼光就越来越毒辣了。明明只能看到他的背影,那眼神,似乎能将他背上都掏个洞出来。 这感觉,实在是可怕。 陈先将后面那主仆两个的对话大差不差的听进耳朵里,心里对这二人愈发的不敢怠慢。 他之前看这位节度使大人与镇南将军之间的对话,还以为他是个好相与的。 现在看来,此人对待起他眼里那些无关紧要之辈,也并不会给一丝一毫多余的好脸色啊。 他们又这样小心翼翼走了一段路,眼前忽然出现一丝光亮。 陈先松了口气:“要到了……” 林进跟在他身后,也很是雀跃。 只有陈剑琢冷着一张脸,心里的警惕越来越重。 要到了——这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踏出了这个山洞,就等于到了这群水匪的大本营,也就是到了陈先……哦不,如今应该说是到了那个胡毅的地盘上了。 他如今根本拿不定胡毅对这个主张招安的昔日头领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亦对胡毅此人的为人毫不了解。 若他对待陈先依旧敬重有佳,那倒还好说了。不过若是他对陈先想赶尽杀绝…… 陈剑琢抿唇,目光不自觉的落到这个前头领路的男人身上。 若真到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地步,恐怕他也不得不帮一帮这个陈先了。 不过这个陈先……虽然嘴上说自己在寨子里人微言轻,孤掌难鸣,不过依他看来,这个陈先倒是有大大说轻了自己的嫌疑。 若这个山洞真是从江上进入匪寨的唯一道路,这一路上却无一人把守,甚至他们的船开过来,山洞外头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这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这个水匪寨子里,能用的武力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了。 那些凭空消失的武力都去哪儿了呢?自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也认同陈先的所思所想,想要走招安这条路,所以跟着陈先出来了。 陈剑琢想起自己在唐源江边上的营地里,听六王爷提起的陈先带来的人数…… 足足有一百多个人,可以下水干活的青壮年,就有八十多个。 那时他以为,陈先嘴里的这水匪寨子规模一定是千人朝上了。 可如今一看,并不是如此。 陈先虽说自己在寨里没什么人支持,恐怕也是想引起朝廷对这个匪寨剩下之人的忌惮。 他甚至诱导着、迷惑着六王爷和朝廷,想要他们派重兵一举歼灭了这匪寨。 此人看似老老实实,行事也咋咋呼呼,手段软弱,其实是个会隐忍,有决策的真正的狠角色。 他能在这水费寨子的领头人的位置上做了这么久,当真一点而已也不奇怪。 陈剑琢甚至觉得,若并非唐源江决堤,出了这样大的天灾,那早就不老实的胡毅,早晚也会被他清算下去。 而这个水匪寨子,就会在他的带领之下,越做越强。 逐渐成为一地的霸主…… 想到这里,陈剑琢看他的目光便逐渐寒凉起来。 此人当真能留吗?又当真能为朝廷所用吗? 这时,陈先似有所感般的回了头。 他们一行人离山洞的出口已经越来越近了。 “大人,一会儿我们出了山洞,可能会有例行盘问的小卒,不知,不知……”陈先有些犹豫,“不知大人,要我如何配合你行事?” 若是这位见了人就直接来个大开杀戒,硬闯救人,他是帮还是不帮呢? 一边是昔日手足,一边是朝廷命官,他实在是…… 陈剑琢轻轻一笑,像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陈先,一会儿你只管配合我的说法行事,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 行吧……这是半分计划也没给他透露。 陈先自觉无趣的撇了撇嘴,几人也逐渐到了山洞的出口。 一出山洞,这后面的场景果然是比山洞里面还要开阔。 陈先说得不错,此处果然是一处树木葱郁的世外之地,且不似山洞的入口外面那般杂乱无章。 这里的一花一木皆有人工修建采摘过的痕迹,其中几种果树、可食用的植株,就成堆扎在一起,一看便知是有规划的人工田地。 远处的房屋被几棵大树牢牢遮掩着,让人根本看不真切,却也起了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天地间一片寂静,陈剑琢打量半刻,心中忽然觉得不对。 有人…… 而且这附近就有不少人! 陈剑琢的目光微动,眼睛不露声色的锁定到了一旁的林木后面。 果不其然,不过几秒钟的功夫,那后面跳出来两个背着柴刀的小卒子。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粗布短打,这满身的肌肉,一看便知是练家子——可偏偏这手里拿的是柴刀,肩上还挂着几圈麻绳…… 柴刀用来砍人,麻绳用来绑。可偏偏这样的装扮,说是出来砍柴的普通村民,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陈剑琢知道,这二人出现在此处,一来只是起一些震慑作用,若真有没眼力见的普通百姓钻进来,这样让人一唬,大概也会灰溜溜的走了。 二来,这两人应该算是寨主座下的两个小心腹,他们有权决定如何处理来人—— 这隐匿在旁边,目前还没有露面的十几个小丁,就要听这两人的命令行事。 真是有意思,这样一个小小的匪寨,在守门这一块儿,就已经展现出了超出寻常匪徒的智慧。 能在江上做霸这么久,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剑琢的目光微微停留在前面的陈先身上。 也不知这里面,有多少是眼前这人的杰作呢? 这样的人,若不是能心甘情愿的为朝廷所用,那还不如就此杀了他! 第223章 不能那样做 许是他眼中的寒意太甚,被陈先感知到,后者的背部都僵直了不少。 陈先心里无不苦痛的想着,自己如今这处境,可真是腹背受敌,两边没能讨到一处好! 这时,那从树林背后跳出来的小卒,其中一个开了口:“陈老大?你回来了?” 还不待陈先回答,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很是为难道:“陈老大,你还是走吧,胡老大说了,这里不欢迎你了。” 陈老大?胡老大? 陈剑琢站在两人身后,饶有兴致的回味起这两个称呼。 看来陈先虽然将愿意随他招安的人都带了出去,但在寨子里也不是一点威望都没有了。 如今这寨子都换了最顶头的主人,这些小卒子却还愿意称呼他为一声老大…… 陈先在这水匪寨子里这么几年下来的功绩,都可以说是深入人心了…… 守门的这两个小鬼都这样说了,陈先便也露出一个很是为难的表情,言辞恳切道:“老白,老黑,劳烦你们去与胡毅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此事事关寨子的存亡生死,十分紧要,我非见他一面不可。” 陈剑琢眉头轻挑——这个陈先,还挺会话术这一套。 若是什么也不说,今日他们定然是没办法这样轻易进门了,但若挑明了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说是危及寨子生死存亡的大事,这底下的两个小卒子,恐怕也不得不紧张起来了。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这个水匪寨子里的领头主人,竟然能将这守门卒子的绰号都记得清楚。更别提这两人根本就是胡毅的手下,与他陈先一党根本算不得是亲近。 这个陈先,定是对他一手操办起来的水费寨子倾注了许多心血,可他又为何执意要招安呢? 果不其然,守门的二位小鬼神情都是一滞。他们对视一下,其中一个道:“那好吧,我亲自跑一趟,去请胡老大的示下。” 另一个道:“陈老大,你带进来的这两个人是……” 被问及这个问题,陈先微微一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四周的树林间也发出一声淅淅索索的轻响。 在乎这个问题答案的,似乎不止守门的这二人。 这一群人不对付的动作太过明显,站在稍前面一些的林进脸色微微一沉,手不自觉的就伸进了袖口—— 那里放着一把短短的匕首,虽然从外面看根本不显眼,但留着给他们一行人防身,倒也够了。 可是没有主子的号令,他并不敢自作主张做些什么。 林进的心里也十分清楚,主子带着他,几乎是单枪匹马的入了这个匪寨,一定有他自己的主意,他若轻举妄动坏了主子的事,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时,陈剑琢似乎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面不改色道:“小兄弟,我是从北边来投奔你们陈老大的远房亲戚,也姓陈,名字单字一个放。如今唐源江出事,我们一行人也是走投无路了,你们陈老大……对之前的种种,也略有悔过之意。劳烦你将这里面的实情通禀清楚了,都是一家人,不要闹出什么误会才是。” 那守门的小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总觉得眼前这位看上去挺人模人样的,可是嘴里却没一句实话。 更何况……他说他是陈老大的远房亲戚,可和他们陈老大,也…… 也长得没一处相像的啊! 小卒心里一默——陈老大,对不起,真不是说你丑的意思。 可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于是他看向陈剑琢,道:“那好吧,我去说一声,不过在胡老大有示意下来之前,你们片刻不得离开此处。” “这是自然。”陈剑琢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 他的首要目的是见到胡毅,其他时候一些小小的妥协根本无伤大雅。 小卒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对他们一行人仍然不大放心的样子。 他向四周环顾一圈,恨声道:“都给我出来,看好这几位陈老大的客人。若将人搞丢了去,剥你们的皮!” 陈剑琢知道,这小卒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震慑他们一二。 可他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实在装不出什么很害怕的样子。 是以只是紧紧一抿唇角,假装出有几分不悦——至于这份不悦在小卒眼里能有几成像,那他就不得而知了。 小卒的话音一落,四周的树丛旁边呼啦啦响动一阵,十几个持着武器的男人从林子里钻出来。 他们年纪大小不一,上至四五十,下至十几岁都有,身上的衣服料子都已经很旧很粗糙,相同的是,他们看着陈剑琢这一行人的眼神都出乎一致的不大友善。 陈剑琢知道,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匪气,这种气息会牢牢的跟在他们身上,不过个几年太平日子,是决不能冲刷得掉的。 而陈先身上就没有这种匪气。 他甚至可以适时的推断,他嘴里那位死在唐源江里的李彪兄弟,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他们这个寨子里看似都是同一拨亡命的兄弟,实则早已清清楚楚的分成了两拨势力。 现在,其中一方势力的首领在判出后又上门前来相见,而作为另一方首脑的胡毅,会这么轻松就让他们如愿以偿吗? 陈剑琢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淡淡的环视四周——这些人,他还根本不放在眼里。 况且,一个进来出去都很难的匪寨,看守大门的人员素养,已经可以反映出这寨子整体的素质。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 胡毅手底下能用的好手,应该是不多。 这些围上来的人里面,武功算得上不错的也不过就十之二三,其中几个人,手里连件像模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的分明是干活的农具。 由此可见——在他们发觉有人从山洞里进来之前,这些人里面的一部分,分明是在干着农活的。 这样的人员素质,若是朝廷直接派兵清剿,拿下这座寨子,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陈剑琢却知道,他们不能那样做。 第224章 见我一面 唐源城的县令安睿才,这段时间以来忙于政事,接待路过此地的各类大小官员,已经是忙的心力憔悴。 若是这个时候还要他分出兵力来救自己的夫人…… 陈剑琢不敢想,那个时候的安睿才会被底下的民众如何议论,他心里又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更何况,所谓的派重兵围剿,重心只在清剿这二字,于人质的安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保障。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这位县令夫人又了什么闪失…… 思及此处,陈剑琢轻轻皱眉。又许是他皱眉的模样太过骇人,周围那些围着他们的人,都各自持着武器近前了一步,仿佛怕他有什么不轨之举一般。 陈剑琢头痛的摸了摸下巴——他有那么可怕? 那个进去请示胡毅意见的小卒可谓是去也匆匆来也匆匆,他们没等上多少时候,对方就提着他那把小柴刀一路小跑过来了。 他初一见这里的架势,只当是陈剑琢对他寨子里的兄弟们做了什么呢,立马对着他们这一行人厉声呵道:“做什么?!不是叫你们老老实实待着吗?!” 他这一呵,反倒暴露出了这群人的心绪。陈剑琢微微一笑,并不过多言语,倒是陈先率先开口为他们辩解道:“老白,我们是一直老老实实的,是兄弟们尽忠职守,不敢对我们太放心罢了。” 他这话一出,那个名叫老白的小卒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些,他打量了陈先身后的陈剑琢和林进一眼,讷讷的道:“陈老大,你也别怪我们不近人情,只是你如今都不在寨子里了,这寨子里兄弟们的近况你也不太了解,咱们如今都是被夹在你和胡老大之间,两头为难——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周边那群持着武器的小卒子们立马点头应是。 要说上头这二位的作风,胡老大雷厉风行,陈老大宽容却有原则,哪位坐到了最顶头于整个寨子而言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于他们私心来说,还是觉得陈老大待底下人更亲切更好些。 陈老大这样一回来,他们心底都隐隐期待着——这寨子是不是能过上从前的生活了呢? 只不过陈老大带回来的这两个人却是来路不明的,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放松警惕。 老白这话一出,算是代表水匪寨子对他们这一行人示了个好。陈先他们一行三人都听出了这个意思。 只是陈剑琢不知道,这所谓的示好,是这个小小的兵卒子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们的头领胡毅的意思呢? 他站在人群背后,忍不住的细细打量起在场这几十个小水匪看他们的神情—— 看向陈先的,多半是期待和仰慕,只是看向他和林进的嘛……就基本上是怀疑和警惕了。 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随着陈先带了那么多水匪寨子里面的人离开,他在寨子里的声望会大不如前呢。看来如今这寨子里,支持他的人还是挺多。 也不知道……这寨子里尚留下来的人里面,有没有哪些是能为他们所用的呢? 陈剑琢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面前这个叫老白的卒子身上。 哦……还有旁边那个,似乎叫老黑? 这一黑一白两个,也不知是谁取的名字,估计是参详了黑白无常的寓意,只不过嘛…… 这看上去,其实都挺黑的,基本分辨不出来。 此刻的老白似乎也察觉到陈剑琢在一直盯着自己看了,他远远的朝他举起柴刀,目露威胁道:“陈老大,你休让我们难做。你的为人,兄弟们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你带过来的这两人…… 胡老大说了,若是长得与你有几分相像,我们便可以客客气气的待他,若是不像,那……我们也不得不防着这两人了!” 听到这话,陈先不由得心里一紧——长得相像?他和这位京城里来的大官无亲无故的,哪里可能有相像的地方呢? 倒是肤色这块儿,估摸着那位也是常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倒是他两一道儿的黑。 他不由得有些心虚的看了陈剑琢一眼,接触到那人生的精致的眉眼,这心里是愈发的没个底起来。 就不说这位大人本人了,就是他旁边那位明显是来打下手的小兄弟,那也是他远远比不上的。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思及此处,陈先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老白呀,就是一母同胎的亲兄弟,那也有长得不相像的时候是不?更何况我这陈放兄弟跟我隔的辈分那叫一个十万八千里了。 他原先是部队里的,因这些年朝廷军饷都要发不出去了,这才拐着弯儿来投奔的我。 你瞅瞅,多壮实一小伙子,脑子也好使。我带他来,就是想在寨子里给他找份不错的差事。” 陈先这番话说得实在是言辞恳切,可老白也只是顺着他的目光狐疑的打量了陈剑琢一眼,不大相信的道:“是吗?” 陈剑琢:“……” 林进也跟着一阵沉默。 他心里无言以对的想着,这陈先编起故事来还一套一套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什么朝廷军饷发不出去了……他们眼前这位,恰恰有的就是发军饷的职权。 别人不知道那还情有可原,可林进倒是对自己家这主子的脾性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说军饷发不出去了,陈家底下的兵,都是京城那一带里吃得盆满钵满的。 就他主子这五大三粗的体格……哪里像军饷都拿不到,吃不饱饭的模样…… 那老白的目光在陈剑琢身上游移了半晌,果不其然,仍是一脸不相信的道:“陈老大,你就别再为难在下了。咱们胡老大吩咐了,让您一个人走在前头,我和兄弟们,就得好好看着这两人了。” 陈先沉默,略带抱歉的看了陈剑琢一眼。后者根本不以为意,淡淡道:“这么说,你们胡老大愿意见我一面了?” “这是自然……”老白拧眉,“少废话,走吧!” 第225章 起家的地方 陈剑琢默然。 他心里忍不住的想着,这个胡毅,看似似乎对水匪寨子原先的首领陈先恭敬有加,实则也不尽然。 这种恭敬,多多少少有些做给底下人看的意思。 既然如此……他就得重新思量思量,陈先在这个寨子里尚存的分量了。 目前看来,这个胡毅还不愿意得罪在寨子底层小卒中间声望极高的陈先。 那么虽然对他的身份也持着怀疑的态度,却并不会那么的剑拔弩张。 这样倒是方便了他和这个胡毅谈谈条件。 若不是到了必要关头,他是不愿意在此处大开杀戒的。 皇上叫他与盈盈南巡,交代的仅是查清赈灾银子贪墨案这一件事,他们搅进唐源城县令夫人被绑一案这件事里,于情于理已是大大逾矩了。 若再因此耗材损兵,闹出人命,让皇上难做,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可是眼下这情况,他们只身入险境,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这个陈先,还有什么法子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安睿才的夫人平安带出呢? 陈剑琢一边跟着前面小卒的步子,一边费劲的思考着。 其实在进来之前,他心中并没有一个成型的计策,只是对这寨子的内部很是好奇—— 这事关陈先带出去的那一伙人日后的前途,再怎么如何,他觉得一定要亲自去他们之前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亲眼看一看。 至于那位县令夫人…… 陈剑琢总觉得她被绑了这件事情疑虑重重,但哪一点上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按理说,在陈先带出来的那一部分人里,最能干预此事的应该是那位县令夫人所谓的远方表亲,也就是水匪寨子里头的智囊,李彪。 可偏偏这位李彪,让唐源江的大水一冲,如今还是下落不明。 在陈先的嘴里,他多半已经遇难…… 可这样一来,水匪寨子与那位县令夫人之间的唯一联系也切断了,他们又为何会冒着那样大的风险下手? 陈剑琢觉得这里面,很说不通? 难道是形势所逼,这群住在山坳坳中间的水匪马上就要没有活路了吗? 他看未必…… 他们这一路走下来,唐源江上他们之前的「生意」,未必就做不下去。 而这寨子里面,到处都是肥沃的田地和花果蔬粮,他们自给自足一段时间,再渐渐出去另谋生路,根本也没有问题。 由此可见,陈先交代的一些情况,与他亲眼所见,是有一些矛盾的。 正是这样的矛盾,让他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眼见周围有十几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和林进,陈剑琢轻抿起唇,内心那点不安的感觉也正逐渐放大。 可不安归不安,这水匪寨子里并无什么难缠的好手,唯一一个武功高强的,就只有从陈先口中听说的那位从前救过他的命的胡毅了。 对于这些半道出家的泥腿子,陈剑琢还并不放在眼里。 他和林进二人想要从这样的地方全身而退,根本绰绰有余。 难的是……那一个人。 陈剑琢的目光又落到走在前头的陈先身上。 陈先对他们朝廷不算和盘托出,也未必就是受这水匪寨子如今头领胡毅的欢迎。 他们若犯下了事一走了之,陈先的处境就会很危险很危险。 思及此处,陈剑琢轻轻拧起眉。 平心而论,他对这个陈先说不上有多志趣相投,但人家辛辛苦苦把他们两人带来自己原先的老家,他也不会多讨厌他就是了。 把他独自一人扔在这里,是否有些太不地道了呢? 也罢,还是再看看他的态度,走一步算一步算了。 他们一行人同领路的老白老黑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寨子内部的情形这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得不说,若不是他们这几个外来者事先知情,这里真的与普通的世外小村无一丝一毫的差别。 这里的房子都是简单朴素的茅草屋,又许是住在江边怕潮湿的缘故,最外围的一圈人家也有用竹子扎了角楼的。 这些屋子上铺的茅草都很旧很旧了,风吹日晒,新的叠加旧的,看得出生活的痕迹十分明显。 角楼底下,养了鸡鸭牛羊的人家也大有人在,似乎人人都把这里当做最后的避风港一般,尽心尽力的生活着。 屋子外头时不时能见着有妇人蹲坐在大木盆边上洗衣,或是将拧干净的衣裳拿到架子上晾晒。 他们走了一段路,眼尖的陈剑琢甚至在一处门后发现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 他心里惊叹,看来这寨子里的情况倒确实如陈先所说,大家的日子本是过得十分安稳,有人在里头娶妻,自然也有生了子的。 这样的情形,若是他真的把事情强行变得简单,带朝廷重兵来清剿…… 陈剑琢的心头有一瞬间的凛然。 他们又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越往寨子的深处去,他们这一行人脚底下的道路就越是宽敞整齐。 连路旁住人的屋子都渐渐变得井然有序,纵横交错,一看便知起房子前世经过了细致规划的。 有些人甚至住上了青瓦白砖的小砖房,看着不知比前面的茅草屋子气派了多少倍,而这小砖房里忙进忙出的,不像是业主本人,倒像是丫鬟、小厮。 陈剑琢皱眉不语,心里无不奇怪的想着,难道这水匪内部还有什么贫富分化不成? 这样不是很容易出乱子?也不知道这素来聪明的陈先是如何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 而他不知道的是,走在他前面的陈先,看到这一幕,也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他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没回这匪寨了。不曾想,这一别这么久一段时日,里面居然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砖房里住的是谁?为何底下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此刻他也有满腹疑惑,要好好问一问这胡毅。 最终,他们一行人到了一处茅草搭建的两进院子前面。 虽然只有两进,但也算是整个寨子里面最大的一栋了。 倒是陈先看到此处松了口气——还好,大家一同起家的地方,那个人还没有忘。 第226章 山海堂 这两进的院子门前,气氛已与寨子里的其他地方大大的不同了。 一走近这里,那股平和安逸的氛围仿佛一扫而空,人人看向他们这一行外来者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戒备和不善。 这院子的墙砌了几乎有两人那么高,外头包了一层厚厚的竹板,顶上是一层又一层崭新的稻草。 陈剑琢一看这架势心里就有了数。 这样做了隔音的房子,寻常的交谈绝对一个字也传不出。 就是十几个大汉在里头震声齐呼,这传到外面的声音,不过只有一些微末罢了。 这样设计的屋子,绝对有它特别的用意。陈剑琢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行走在他们前面的陈先身上,可后者正疲于应付院子前面几个守卫的小卒子,根本无暇应付陈剑琢心中的疑惑。 不,也不该叫小卒子了。 一踏进这里,陈剑琢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这里守卫的人马,武功比门口那一群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他们个个肌肉虬劲,下盘稳健,若放在民间,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手。 不过要说在他的军队嘛…… 陈剑琢默然。 他的结论依旧不变。此处于他而言,出入不过是无人之境,对于林进,想必也是一样。 不过要在这样的境况下,找出一个可以顺利带陈先和安睿才的那位夫人脱身的法子……恐怕还有些困难。 陈剑琢脑子天人交战的这功夫,那头的陈先和胡毅手底下两个守门的亲信不知在热火朝天的交流着什么。 他们谈了好一阵,似乎没谈得拢,两个守门的亲信木着张脸,最后与陈先不欢而散。 陈先有些丧气的回到他们几人的队伍中,在经过陈剑琢身边时,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大人,那边实在是对我不松口,我只能帮你道这里了。” 还不待陈剑琢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其中一个守门的小卒就指着他恶狠狠的道:“你,跟我们进去见胡老大,剩下的那两个都守在门前,没有得到胡老大的吩咐不得迈进来一步,否则就休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一前一后极大的态度差别让众人有些怔愣,林进忍不住的看向带他们过来的老黑老白二人,这两人此时都心虚的看向别处,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不过陈剑琢很快就明白过来其中的因果了。 这个胡毅,似乎是个草莽出身,没什么头脑,其实行事起来极有条理,并不比他眼前的这个陈先差到哪里去。 他们一进寨子,先是有一队二十多人的小队人马埋伏在那里。 先露面的是两个,此举是希望他们放松警惕,而后从林间一跃而出剩下的二十多人,既是对他们起了威慑作用,又是迫使他们在这群水匪对他们露出一点点友好之意的时候,加倍的放松警惕,顺从他们的意思。 而他们这一群人的目的,就是将他们这群外来之客引入寨子内的深处,让他们无法轻而易举的离开。 这样,对于整个寨子最高领袖胡毅所发出的命令,他们也不得不听之任之。 而眼下这几个胡毅的亲信又让他一个人进去……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他,要试探他。甚至……摆明了是要将他陷入孤掌难鸣的境地。 陈剑琢神情淡淡的拧眉。 至少……在胡毅设计这个套路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可是他估计也不曾想到,自己这个走投无路,不得已来投奔的外来人,所谓的「陈老大的远房亲戚」,根本就不把他这样小小的把戏放在眼里。 眼见周围几十双眼睛似乎都在盯着他,陈剑琢心神微微一动,开口道:“既然如此,带路吧。” 他看到守在门前的胡毅亲信的神情明显松缓了些——原来他们也是在紧张的。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之后,匆匆避开他打探的目光,朝着两边的人群一挥手,道:“你们都跟着我一道儿进来,看好了这位陈公子!” 陈剑琢嘴角噙着冷笑,假意看不出胡毅手底下这两个亲信的虚张声势。 他手底下的人越狐假虎威,越能说明胡毅管理的这寨子里如今已是大不如前。 况且他一路过来,看他这架势,分明已经将寨子里的各路人马分成了三六九等。 最底层的小卒子住在最边缘的茅草屋内,旁边是阡陌交错,鸡鸣狗吠,胡毅的亲信们却住在核心位置的小瓦房,这短短的几步路,甚至都铺上了青砖。 长此以往,这胡毅如何能够服众? 随着那亲信的一声令下,陈剑琢的四周立马被围了个密密麻麻,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围着他,看他的眼神,就没有一个是友好的。 陈剑琢泰然自若。 这一处二进小院儿的院门被打开了,进去之后的左右两边各是一排竹制搭建的厢房,两边环抱着,厢房门口摆满了兵器架,一旁则站满了人。 陈剑琢的神情微微有些凝重了。看起来,这水匪寨子里的好手应该都在这里了。 这些人可与外面那些手上拿着农具、咋咋呼呼的小走卒有所不同。 他们这手里拿的,个个都是真刀真枪,可以杀人的利器。 陈剑琢默默环视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这二进小院的玄妙之处。 这一处院子从外面看着宽敞,实则里面用厢房一围,根本没有多少施展手脚的空间。 而他们这群水匪,有实打实的人数优势。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武艺再高强的人,入了此处,也难免放不开手脚,再被以多打少,必然会吃亏。 他默默记下这点,面上却不显,沉默着随人进了这小院儿的主殿。 这一处地方,四周既无生活所需的灶房柴房净房之类,也无什么供这一群练家子练武的装置。 看起来,只是个议事见人的地方罢了。 离主厅越来越近,先引入眼帘的是地上一张完完整整,一看就有些年头的虎皮地毯。 陈剑琢一抬头,这主殿上方挂了一块牌匾,上书——山海堂。 第227章 江湖上还有个叫山海阁的地方 他甫一迈着步子进去,身后那群围着他的水匪就纷纷立在了门前。 本就不算宽敞的出口,立马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几乎连光亮都透不进去了。 黑暗的环境,总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不过这也得当事人真的看不清才行。 陈剑琢就是这不会受这影响的例外。 黑暗中,他主动打量起坐在主位上的男子。 那人约莫三四十的年纪,留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眼睛又大又圆。 睁着的时候便宛如铜铃,天生的就是一股子凶相——也怪不得能镇住这小鬼无数的水匪寨子了。 陈剑琢忽而想到,那陈先剃胡子之前,似乎也就是这样一副面相。 只不过眼前这位胡毅与他不同。 他一身煞气,锋芒毕露。 此人,手上沾过血。 他是杀过人的。 胡毅似乎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过往种种。陈剑琢在黑暗中看见他对自己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随后迈着步子,悄无声息的走到他面前。 陈剑琢心里淡淡一笑——这是打算趁着他眼前看不见光,突然这样走过来,猝不及防吓他一跳? 这个所谓的水匪寨子如今的首领,行事未免也太过幼稚了些。 他猜的果然是不错的。晦暗不清的光线下,陈剑琢就见这胡毅轻手轻脚到了他身前,忽然大呵一声:“都挡在门口做什么?给老子起开!” 这一声巨呵真可谓是震耳欲聋。陈剑琢眉头轻拧,面上神情却不变。 聚在门口那群胡毅的亲信很快就一个个的退开了,室内光线一亮,胡毅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然的小伙子,神情有了片刻的怔愣。 这么年轻的小子,居然不会怕他? 看来有来历! 他狐疑的打量起来人。 “你就是陈先介绍来的那小子?”他绕着身前这个年轻人走了几圈儿,“你叫什么名字?” “姓陈,单名一个放。”陈剑琢由着他打量。 陈放——胡毅心里头回味过这个名字。他这人一向记忆力惊人,他可以很确定的说,从前的那些年里,陈先从未说过自己家还有这样一个年轻人。 既然他没提过,如今又为什么会把人带来? 这答案恐怕也很是明显。 第一,这个所谓的陈放,根本就是同陈先八竿子打不着边儿,远到不能再远的什么亲戚。 既然如此,这个人员关系已经接近稳定的寨子里,又为何要平白无故接收这样一个人? 第二,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许报上来的身份也是假的,他根本另有目的! 想到此处,胡毅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微眯起来,看向陈剑琢的目光也不自觉的变得危险。 “陈先说你是他远门儿的亲戚?”胡毅顿了顿,“那么跟着你们来的另一个小伙子,是什么身份?” 陈剑琢毫不意外胡毅会有此盘问,于是面不改色的撒谎道:“他是我家里一个厨娘的儿子,爹娘前些日子来唐源城附近采买东西,至今不曾回去,也没有书信,于是心灰意冷,跟我一道儿来了。” 这说辞实在漏洞百出。 胡毅冷笑着问:“心灰意冷就要入了我们寨子?怎么,是连爹娘都不要了?” 随着他的音调逐渐变高,堵在门口的那群匪卒子也唰唰唰几下拔出了腰间的刀。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胡毅也一改之前尚且算得上亲和的神色,恶狠狠的道:“小伙子,我劝你识趣一些,将你是何人,以及来此处的目的一五一十到来了。否则我兄弟们手上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他说得却是实话。陈剑琢回身打眼一看,那些卒子手上的刀把把锋利,折射出寒光,都是些杀人的利器。而其中几把的刃上,甚至还带着些未干透的血渍。 若是个没见过这么大场面的普通人,见此情形,恐怕都快吓晕过去。 至于那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自然也会一五一十倒豆子般全说出来了。 可陈剑琢只是淡淡一瞥,心里便有了些数。 这个大厅是他们精心设计,易进难出,他又被围在这样小一个角落,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可这些人的武功,单独拎哪一个出来,都远不及他。 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他只要随手夺下其中一人手里的武器,再限制住一旁的剩下几人,这小小的匪寨与他而言,出入就如无人之境一般简单。 至于这胡毅…… 以这位胡老大身上的内家功夫,他要顺手杀了他,根本也不是难事。 他虽是这寨子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会内家功夫的,但其内力深厚程度也远不及他,恐怕这个胡毅到迄今为止,都探查不出他的武功到底如何,亦或者,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全然不会内家功夫的普通人罢了。 这样一想,陈剑琢忽觉得心里这事已经十拿九稳。 他想全身而退,实在简单,不过眼下的情况还远远不至需要如此的地步。 众目睽睽之下,陈剑琢当着胡毅的面,伸出手,捏住了他面前离他最近的那根刀尖。 持刀的是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卒子,甚至模样还没长开。 他在寨子里混了这么久,从来只有客人躲着他们的刀的,还没有哪个不怕自己手掌被一刀劈烂,主动上来握的。 小小年纪的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呆住,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们一行人身前的胡毅。 可胡毅也是一愣。 他的目光刚投了过去,寂静无声的大厅里只闻得「啪」的一声脆响,那新打的锋利钢刀的刀刃上,豁然断裂,竟是被这外来的男人生生捏下来一块小口子来! 众人震惊,却又见这大厅正中屹立着的男子悠然松开了手。 那提刀的小卒子只觉得手臂一麻。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钢刀骤然落地。 周围的人瞬间退开了两三步的距离。 这其中有畏惧这来客功力的因素,也有怕这钢刀砸到自己脚上的因素。 总归,无论如何,没人敢在此时触了他的眉头。 陈剑琢这时从容开口。 “胡毅,你这会议厅,取了个名字叫山海堂?” “那你可知道,江湖上还有个叫山海阁的地方?” 第228章 两千两 山海阁,这个名字只要是混江湖的,那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山海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自十二年前成立,山海阁中几乎从未有过失手的任务。 那里面的杀手手段及其残忍,且下单的目标,除了皇亲国戚,几乎来者不拒。 许多人一掷千金,甚至将积攒半身的钱财尽数豁出去,就为了来山海阁雇佣杀手给自己寻仇。日积月累,山海阁的名声自然也逐渐响亮起来。 近些年来,民间甚至有了传言,称这山海阁的内部核心其实是由皇帝手上的那只暗卫队在运营—— 这样一说,似乎就解释了山海阁这么些年来从不对皇室中人下手的原因,且这些年来死在山海阁手里的朝廷命官亦有不少,京城之内人心浮动,似乎大家都有些渐渐认同了这样空穴来风的说法。 陈剑琢其实与这山海阁并无什么特别的交涉。 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又如何?就算那里面的杀手功夫再高,也不敢造次到他们这样的武将世家头上来。 他如今搬出这山海阁的名号,只不过是仗着这组织的威望,吓一吓眼前这几十个身处南方偏远小城、消息闭塞的匪徒。 更何况,山海阁在民间的地位那可是越传越玄乎了,如今竟和皇室也扯上了关系。 既然如此,他借着这里头的一点天家余威震慑震慑眼前的这几人,效果不是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他一丢出山海阁的名号,胡毅看向他的眼神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个水匪寨子的议事大厅取了山海堂这样的名字,一来是因为他们靠着江,以江为生,自然要敬畏江水,这二来嘛……确实有些借用杀手组织山海阁在民间威信的意思。 可天地良心,当初山海堂的这个牌匾,也不是他题的啊! 胡毅心里头惊骇,面上却不显,只是暗暗责怪着陈先带了个身份不清不楚的怪物进来。 可这人武功这么高强,若是继续来硬的,恐怕他们寨子里都要出现伤亡了。 无论如何,先把这人的目的试探出来再说。 想通了这一点,胡毅脸上的神色缓了缓,不过一众小弟面前,他还是略带威严的道:“陈放兄弟,你提起山海阁又是什么用意?你既来了这里,就该对我们坦诚。” 坦诚?陈剑琢毫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个词。实际上,他目前的说辞里,几乎没有哪一句是坦诚的。 他静静看向胡毅,面不改色的瞎编道:“胡毅,你不是怀疑过我的身份?” 胡毅一愣,难道他终于肯开口了? “你的怀疑是不错的,我确实不是你好兄弟陈先的什么远房亲戚,我也不打算瞒着你——毕竟,我们两长得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像……” 陈剑琢顿了顿,“胡毅,我的真实身份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我确实就是山海阁内部的人,费尽心思来到此处,是有一桩生意要与你谈。” 一听「猜到」二字,周围持刀的小卒子看向胡毅的眼神立马变得热切起来。 他们心里无一不是饱含崇拜的想着——老大之所以是老大,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都能给他猜到了! 只有胡毅一人还是云里雾里,满脸懵逼。 什么山海阁内部的人?他有那么想吗? 可是周围一圈期待又孺慕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胡毅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生意?你们山海阁……能与我们有什么生意要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众人一通敬仰目光的洗礼下,他倒也将信将疑的暂且相信了这个说法。 况且,对方的这个武功……他们确确实实是见识过了。 在场的人里,就没有一个能是他对手的。 陈剑琢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要的何尝就不是这样的效果? 这个胡毅已经牢牢被他的说辞牵着鼻子走,就算一会儿回过味来,恐怕也悔之晚矣。 他接着道:“胡毅,你果真如外面所言是个爽快人。那我便也不跟你来这些虚的。如今,我们山海阁内部有人出重金买你绑在手上的那位唐源城县令的夫人,上头的意思呢,是让我们做的干净利落,能不杀人就不杀人。不过……这也要看你肯不肯放人了。” 胡毅心里一紧。 肯不肯放人?对方的意思难道是…… 若他不肯,就要杀人? 眼前这位的武功他是见识过的,胡毅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挑衅,可他到底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一个。 他是一寨之首领,他们有那么多人在场,若这个时候他腰板儿软下去,往后要寨子里的兄弟们都怎么看他? 思及此处,胡毅面色一沉,并不着急回答陈剑琢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说花重金……意思是这钱,我们寨子里也是有一份的咯?” “不错。”陈剑琢淡然道。 他们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那我们寨子里面的兄弟,总共能分到多少钱?”胡毅一歪脑袋,死死的盯着他。 他说起这句「寨子里的兄弟」,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意。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词,其实是团结了在场他们寨中的各部,若真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仅凭他这个老大关键时候想起了钱要大家伙儿一起分,他们也愿意冲上去为他卖命。 可这样的小小心思,如何能逃得过陈剑琢的眼睛。 这在他心里,只是胡毅越发底气不足的表现罢了。 他淡淡看他一眼,缓缓的报了个数。 “两千两……” 这个数字像是点燃了大厅之内众人愈发浮躁的心思。一听到两千两这个数字,持刀的小卒子们终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两千两?不过够他们全寨子两三个月的开销罢了。 若是对几年前的他们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可之前南边一片太平,江上生意也越来越好做,他们这群人的胃口,早就渐渐养大了去。 区区两千两,还不值得他们放在眼里。 若是能把这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抓在手上,能换取的利益,可比这两千两白银多的多了! 第229章 很不好的预感 “你真是山海阁的人?”胡毅这时也狐疑的看着他,“小伙子,据闻你们山海阁做一笔中等难度的单子就是上万两白银入账,你如今跟我们谈的是两千?这格局,是不是太小了些?” 陈剑琢轻轻一笑,并不言语。 他确实不是山海阁的人,他也不清楚这山海阁内部到底是个什么行情—— 毕竟,若是他想要解决谁,直接自己动手便是了,哪里还需要花钱雇什么杀手替他办事? 老大这样一发话,底下的小弟似乎也有了些底气,于是纷纷起哄起来。 “就是啊,那个传说的山海阁出手,也就是这么点儿银子?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这小伙子说自己是山海阁的,依我看,还不知道是哪里扯出来的牛皮,吹上天去了都!”说这话的是一个稍有些年纪的独眼中年男子。 “唉,老张,这你就不懂了,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嘛,都爱说自己从哪里哪里来,仿佛不给自己吹个大的出处,旁人就不认识他了似的。”一旁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附和道。 眼见这大厅里头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胡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关键时候,还是他这群兄弟顶用。 难听的话全由他们说了,他也就不用再拉下面子重复。这样一来,可算是给这个不识轻重的年轻人来了个漂亮的下马威。 他面露微笑的看过去,却见对方脸上的神情依旧泰然自若,仿佛没听见似的。 胡毅心里有些许的不爽。 怎么,这小伙子还能这样淡定? 陈剑琢只是淡淡的抬起眸子,看向胡毅。 “我来只是问你,这县令夫人,是否还有一口气在?” 胡毅扶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不甘示弱的冷笑一声:“怎么?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将她带来,让我亲手了结了她,这两千两便是你们的了。”陈剑琢淡淡的道。 这一句说完,四周寂静了片刻。 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也不用让他把人带走,就能平白得了两千两白银? 这交易,似乎还是有点划算的。 就算让他带走了那唐源城的什么县令夫人,对方又不知道他们已经撕票了,他们这群人,依旧可以拿着这个名头,和唐源城的县令接着谈价码、要好处。 总归他们一日不放人走,那唐源城的县令就紧张一天,他们的赢面自然也就越大。 一时间,四周的卒子心思浮动起来。 陈剑琢将众人脸上的种种表情尽收眼底,又接着道“我想诸位也许还有些误会,我说的两千两,并非指的是两千两白银。” “而是,两千两黄金。” 周围顿时寂静无声。 两千两……黄金? 若是得了这笔钱,那他们这些兄弟一辈子的吃喝岂不是都不用愁了? 而这一切,正是因为他们绑了那个所谓的县令夫人? 胡毅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难看。 他一眼就能看出,周围这些持刀的兄弟各自起了心思来了。 可这个时候,若是这大厅里的守卫出了纰漏,那他们自身安危都难保,还何谈什么两千两黄金! 再说了,若真有这么好的事,大名鼎鼎的山海阁,会舍得放出两千两黄金来给他们这群名不见经传的小匪卒子? 这里面一定有诈! 要么就是……对方出的价码,远远高于这两千两黄金,他们能拿到的这块肉,在山海阁眼里不过是塞塞牙缝的罢了! 这样一想,他就更不可能放眼前这个年轻人走了。 胡毅思来想去,又把话茬往来人的身份上引。 “你说你是山海阁内部的人,陈先又与你是什么关系?”他面露凶狠道。 若是他们能分得两千两,那带着这位过来的陈先,又能拿到多少银子? 陈先作为寨子内部原先的首领,同大家一道吃住在一起那么多年的兄弟,这么大的事情,竟也不一上来就与他说个清楚? 没这个道理! 偏偏陈剑琢像看不清他眼里的气急败坏般,淡淡的道:“陈先只是我们山海阁用来接近你们这个寨子的手段,他是被迫而为,他的妻子就在我们手上,而我们,也懒得再杀不重要的人,仅此而已。” 这话在周围的一圈水匪耳朵里倒是多了几分可信的程度。 陈先在位时,对他那位糟糠妻的喜爱程度,大家都有目共睹。 他们没想到的……甚至可以说是陈先都没想到的是,那位他在陈剑琢和司空钰枫面前随意提了一嘴的妻子,竟被他这样随意用在了此处扯谎。 陈剑琢心里其实十拿九稳。 这个陈先,愿意为了自己老婆放弃原来日进斗金的日子,盯着莫大的风险也要向朝廷申请招安,恢复良民的身份,那这个妻子在他心里的位置,一定举足轻重。 他们一道儿在这个寨子里生活了这么些年,这些水匪会不知道? 可陈先已经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寨子,他们根本无法拆穿他。 胡毅的眼光在他脸上徘徊了一圈,最后指着边角上一个小卒子道:“你,去问问陈先,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小卒子立马离开了,陈剑琢心底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光明正大的问,按照他事先朝陈先叮嘱的,他必然只会顺着这里面的意思说。 若是这胡毅在这对陈先的问题中下套,那必然也会发觉这里面的漏洞百出。 还好他没有。 可见这胡毅,也并不是真的有勇有谋之士。 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多多少少还是仗着一些命运的推波助澜罢了。 小卒子来去匆匆,很快将陈先肯定的答复带了回来。 他的话一落下,周围人群看向他的眼神立马就变得不一样了。 这里面,多的是忌惮。 可惜还远远达不到他想要的,畏惧的程度。 陈剑琢这时轻笑一声。 “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也不愿在此开一些无端的杀戒,可胡毅你也得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我总要拿一个人立立威,证实一下自己的身份。” 胡毅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第230章 一条胳膊 看着胡毅略显迟疑的脸色,陈剑琢接着轻描淡写的道:“方才你手底下那位被我捏断了刀尖的小子,看着没什么大碍,实则他的手臂上经脉具裂,两三年都练不了武功,也提不起重物。”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四周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 连他自己也是怔愣。 经脉具裂,练不了武功,提不起重物? 那不就是废人一个了吗? 这样的人,老大又如何有理由接着把他养在寨子中? 接触到众人的目光,少年讪讪一笑,很是勉强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觉得我的手……” 他说罢便是想抬手给大家证明一番,他的肩膀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离得近的几人几乎都可以听到他肩膀上骨骼与关节之间摩擦的响动。 可他最终也只是转动了两圈肩肘而已。他的那条原先握着刀的右臂,此刻就像一条沉重的、毫无生气的死物,一动不动的挂在他的肩膀上,根本不能依靠他自己的力量举起! 少年原本还有些不相信的脸上终于被震惊所占据。 “不……不,这怎么可能?我明明没有……”他满是绝望的喃喃念着,不可置信的用另一条胳膊抬起他的右臂。 这慌慌张张的动作间,他右臂的袖子被撩起,于是那条布满青紫、充血发黑的胳膊,就这样明晃晃的露出在了众人眼前。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天哪!阿诚……阿诚的手,怎么变成这样了!”有人惊讶。 “这下恐怕是真的废了,要将养个两三年了。”有人叹息。 “老大,我……我去请寨子里的大夫过来看看。”有人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轻重缓急。 在胡毅点头示下之后,那人便如同离了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这寨子里的众人多是相伴多年的兄弟,今日兄弟遭此劫难,他们也没有不管的道理。 虽然这劫难……根本就是他们这一众人轻敌所带来的无妄之灾。 那个叫阿诚的少年左手拳头紧攥,可他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个肃如神祇般的男子,只敢低着头,满脸愤恨的看着他脚下的皂靴。 怎么会这样?事情又是如何变成了这样? 还不都是因为他! 可他的满腔心绪根本无法发泄,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若是轻举妄动,根本就是送死! 更何况,眼下局势还尚不明朗,就算他能得手,可这人的背后是所谓的两千两黄金,若是他出了事,胡毅老大也不会容他! 阿诚想清楚这一点,眼睛里忽然就染上一丝痛苦绝望的神色。 “怎么,你很恨我?”陈剑琢淡淡看着他。 阿诚仍是紧攥着拳头,不说话。 陈剑琢忽而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两三年而已,你这么年轻,好日子可还长着呢。” 一旁的胡毅神情一凛,他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接下来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陈剑琢接着道:“若我的情报不出差错,你们在绑去那位县令夫人的时候,可还将安家的一众下仆推下了水? 那些人的性命就这样湮灭在茫茫大江之中,你这一条两三年的臂膀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胡毅心头微惊——他连这样隐秘的情报都知道? 难道此人真是山海阁出身? 可他已然伤了自己手底下的人,他作为寨子里的老大,这个时候决不能退却。 胡毅拧眉,沉声道:“陈放,你究竟是来寻人还是来寻仇?!” “胡毅,你又何必这样剑拔弩张?手废了的又不是你,不是吗?”陈剑琢眉头一挑,神情淡淡的挑拨道。 “你!”胡毅见阿诚闪烁的目光,心里气急。 在场所有指向陈剑琢的刀尖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失去所有谈判的价码。 可他见识到眼前这位的功夫之后,脑子里混沌一片,竟是一个好法子也想不出。 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该怎么办? 偏偏这个时候,陈剑琢还接着煽风点火道:“小伙子,不要觉得不甘,你们这寨子里的人作下的恶,总要有一个人出来为之偿还。这个人今日不是你,也有可能是他……” 陈剑琢轻轻一点他身旁的一位。 那被他指尖所指的汉子蓦的一愣,竟是就这样放下了刀。 陈剑琢笑道:“不是他,也有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在意的女人。” 他回身看向胡毅,再从容的迈着步子环视这四周。 “而我,也并非来寻仇。若我是来寻仇,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都得如那安家的下仆一般被我裹着麻袋绑上石头丢进大江。可我,做不出来这么无聊的事。” 见众人的脸上逐渐露出怯意,他淡淡的道:“这只是你们拿刀尖指向我的,无礼的代价。” “怎么,还有谁想试试?” 他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胡毅身上。 “老大……”有人怯怯的开了口。 他虽然只唤了一声老大,可这话里的颤音,却将他的意思透露的很明显—— 要不,就算了吧? 胡毅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眼下这情形,还能如何?若他不允,只怕眼前这位阎王就要大开杀戒了! 这个陈先啊陈先,难得回来一趟寨子,他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不成想,转眼就给寨子里的兄弟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他老婆在山海阁手里又有什么所谓?死一个女人,换他们这一寨子人的活路,难道大丈夫还不知道孰轻孰重? 这个陈先,当真是不讲道义! 胡毅在心里暗暗骂着,随后一摆手,周围的亲信们纷纷收起了刀。 且他们脸上,个个都是如释重负般的表情。 胡毅心里又不免有些凄楚。 到了关键时候,这群人里竟然一个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都没有。 他这个老大,当的实在是失败! “阿诚,你也下去吧,让大夫为你看看。”胡毅无力的说道。 那位叫阿诚的少年走后,他终于有勇气看向了眼前这位阎王。 第231章 脱身 一触及到胡毅的眼神,陈剑琢吊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松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也很没有底。 这些水匪的武功是个个没有他高不错,奈何他们人数众多,这里又是他们的地盘,加着这院落的地势,他其实讨不了什么好。 纵然,这样的局势,他也不至于输了,可他若是挂了彩回去,盈盈岂不是会怪他自作主张? 他其实很不想盈盈为他担心。 不过如今他走这一遭,盈盈那边应该在县令府邸查账查得差不多了,他们可尽快了解南边这件事,然后就可以…… 陈剑琢摸了摸鼻子,以手掩下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雀跃。 如此一看,就算要他冒些风险,那也是值得的。 · 周边的小卒们收刀之后,厅内紧张的气氛一时缓和了些。 只有胡毅一个人知道,这样的缓和,根本就是无奈之举。 他已经完全被动了。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强撑着在陈剑琢面前摆一摆一寨首领的架子。 “陈放……”他拧眉,刻意让眼神变得凶狠,“你这样行事,还想从我们寨子里那什么样的好处?” 再怎么说,他的寨子损失了一个年轻人的一条胳膊。 陈剑琢收回思绪,漠然道:“如今这情形,还由得你选吗?将县令夫人带上来,我要见活的。否则……” 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他的几个亲信。 眼见周围几人都有了退却之意,胡毅一咬牙,知道今日自己是遇到了硬茬。 这样的情形,连他自己的安危都无法保障什么,更不要提那莫须有的什么狗屁交易了! 眼前这个人,又哪里是来做什么交易?他分明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硬抢的! 他抓住身边一人,恨声道:“去,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可陈剑琢听得仔细,还从中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不过此时此刻,他并不做他想,只当胡毅是彻底怕了他,要与他妥协。 他如今的目的,是确认这位县令夫人的安危——至于要怎么救她,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三个人进来,按这寨子里的守卫状况,想要带着陈先强硬闯出就已是不易,更不用提带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县令夫人。 不过他如今已经唬住胡毅,一会儿若是能再唬一唬他,到了一处开阔地方…… 那么凡事皆有可能。 他一见胡毅只说带人,却绝口不提银子的事,就知道他是打心眼儿里畏惧了。 他真的相信,自己是山海阁来人。 这身份还能再怎么用呢?他得再琢磨琢磨。 · 不过一会儿功夫,被他点名的那个亲信就提了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女子进来。 那女人脸上已是蓬头垢面,不过衣服却完完整整穿在身上。从她眼角的细纹可以大致推断出,她果真是与安睿才差不多的年纪。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位「县令夫人」。 陈剑琢见她这般狼狈模样,反倒松了口气。看来这班水匪确实只是想拿着这女人同安睿才换些好处,做他们的谈判价码。除此之外,倒没有对她做什么其他禽兽的事儿。 若是真出了那种事,他倒不知道那位勤勤恳恳坚守在政岗上的安大人,将会受到怎样一番打击了。 “这……这就是你要见的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胡毅闷闷开了口。 他其实不知道,如今这一边儿倒的谈判还要如何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若对方真有那个本事强行将人给带走了,那他们可上哪儿说理去。 陈剑琢打量这位默不作声的妇人片刻,心中微微有些疑虑起来。 这女子…… 虽然低垂着头,可全身一动不动,连发抖也没有。 她……竟不觉得害怕? 思及此处,陈剑琢神色一冷。 “抬起头来。”他冷声道。 女子果然依照他的指示颤颤巍巍抬起了头,陈剑琢却在看清她的脸后,神色变得更冷。 好在他临行之前,找安睿才要过一副他夫人的最新画像。 而眼前的这位女子,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县令夫人」。 虽然只有七成像,加上这一身打扮,已经足可乱真,但陈剑琢从前日日泡在军营里,面对的是成千上万张极近相似的面孔,他识人认面的本事,早就炉火纯青了。 他看向胡毅,一声冷笑。 “胡毅,你不真诚!” 胡毅心里头惊骇——难道这样就暴露了? 山海阁的本事,果真如此厉害? 可他面对着陈剑琢冷冷的目光,这里面的种种原委,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陈剑琢看着这女子,思忖了片刻,忽而开口了。 他说:“若我猜得没错,那位县令夫人的消失,和你们寨子里那位所谓的县令夫人的远亲,也就是消失在唐源江决堤中的李彪有关,是吗?” 胡毅大惊…… 陈剑琢看了他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接着逼问:“你们寨子里那位李彪,是真死还是假死?我看他恐怕是想借着这次水患从唐源江一带脱身吧?而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就是被他一起带走了!” “否则……你们抢回来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唐源城县令的夫人——这件事情,你们该如何解释?” 周围胡毅的亲信都是一脸震惊的神情。 李彪——他们寨子里的兄弟同吃同住许多年,自然都认得是谁。 李彪虽然跟着他们以前的老大陈先出去了,走上了招安那条道路。 但李彪后来在修补唐源江大坝的过程中被洪水冲走,再也没有回来,这在他们寨子内部也不是什么秘密。 甚至当时……已经出走的陈老大还派人回来送过信,与陈老大有些许不和的胡老大当时也很伤心,还在寨子里小小办了一场白事,给李彪立了一个衣冠冢。 可现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告诉他们,李彪根本没有死? 他是……带着唐源城的那位夫人一道儿走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边的这群人,虽说都是胡毅的亲信,可从未有过哪一位能接触这么核心的机密,是以个个树长了耳朵,都在等着胡毅的回答。 第232章 寻仇的 胡毅瞪圆了双眼,怒视着眼前的这男子。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不过顷刻间的功夫,这里面的种种伪装就悉数被他看穿。 有这样的洞察力,还埋没在小小的山海阁中做什么?倒不如直接去当官儿,将来一定是平步青云。 可胡毅同样也知道,眼前这人若是不问出唐源城那位县令夫人的下落,是誓不罢休的。 他内心挣扎了片刻,最后认命般的道:“我告诉你实情,你可否放我周围的几个兄弟一条生路?” 陈剑琢拧眉不语,心中却是想,看来他果真唬到这个胡毅许多。 胡毅自知如今已不是与他谈价码的时候。山海阁的杀手费尽心思潜入这里,却发现是空跑了一趟,没能提刀让他们血溅五步,就已经是心情好了。 他神情凝重的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老大!”有亲信还想劝阻一二。 “下去!”胡毅很是决然。 陈剑琢自始至终都是平平淡淡看着,心里却在思忖,这匪寨的前一任首领陈先对他手下的兄弟倒是不错,也不知这胡毅继任之后,能为他手底下的这些人做到哪一步。 他之前看着是不咋样,不过如今看来…… 这个胡毅,有胆子独自面对他? 当真还挺有意思。 山海堂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胡毅看向陈剑琢,面露纠结苦痛之色。 “你们山海阁,就一定要那位县令夫人的项上人头?” 陈剑琢沉默着不说话。 他根本也不是山海阁的人,不过假借了他们的名义,说得越多,便是错的越多。 不过这样的表现在胡毅眼里便像极了是默认,他圆圆的眸子低垂下去,恨声道:“你猜得不错,李彪确实没有死,他带着那位唐源城县令的夫人走了。那两个人从小便是青梅竹马,后来李彪家道中落离开了老家,他老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那位夫人便也嫁了人。说起来,嫁给一城之县令,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停……”眼见胡毅分明有越说越长的趋势,陈剑琢眉头轻皱,喊了停,“我只问你一件事,李彪带着唐源城县令的夫人去了哪里?” 他并不想关心这里面的前因后果。他知道安睿才对他一双妻女并不见得特别关心,但这并不是她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行此胆大之举的借口。 更何况,她六七岁的小女儿就被这样扔下了江,这个所谓的县令夫人,居然能做到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闻不问的地步。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苏家那案子。 看似风平浪静的家庭背后,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野望。他们总是不甘现状,永远在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而后悔,甚至不惜为此伤害现在的家人。 女人,狠起来便能如蛇蝎一般恶毒。 他的盈盈除外。 “这个……”胡毅的脸上显然更加犹豫了,“这个,我不能说。” 若他说了,山海阁还会放过他的兄弟? 陈剑琢冷笑一声:“看来你与陈先,还有那个李彪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所说的那般。” 若非如此,陈先怎会一脸笃定的告诉他李彪已经死了?纵然李彪在这一连串的事件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但他的插手却把这事件里面最关键的人物给带走了。 “陈先……陈先他,他也是不知情的。”胡毅艰难的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便只有我和李彪两个人在策划,你要杀要剐,对着我就成了,放他一条活路!” 倒是一条汉子。 陈剑琢在心里默默赞叹一句。 他本以为以陈先和胡毅如今半对立的关系,胡毅是头一个巴不得陈先死的人呢。不成想,他们家都分了,还是有这一星半点的情谊在。 可就是冲着这份情谊,他反而更好把握住这个胡毅了。 陈剑琢面色一沉,故作凶狠的道:“我为何要杀了你?你可知道你那好兄弟陈先心心念念的是朝廷招安,绝不可能回来接手你这个匪寨。 我杀了你,这里却多了一群流寇祸害百姓,平白害我们山海阁的名声受辱。既然要做,倒不如痛痛快快做个干净!” 胡毅心头惊骇:“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出唐源城县令夫人的下落!”阿诚掉在地上的钝刀不知何时到了陈剑琢手上。 噌的一声,那破碎的豁口已经顶上了胡毅的脖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不说,我要你全寨人的性命抵我山海阁此次的损失!” 他手下并没有留情,稍稍一个用力,鲜血就顺着胡毅的脖子缓缓流下来。 这是一个并不致命的口子,但时间长了,人会渐渐眩晕,再一拖久,那也是回天乏术。 可胡毅仍然咬紧了牙关。 他在赌…… 那两个人的下落,这寨子里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人知道了。 他在赌这个山海阁派来的杀手并不敢真的杀他。 陈剑琢冷笑一声:“怎么,你就这么怜惜你那位李彪兄弟的性命吗?” “你们劫持了安家的车队,将那些无辜的下仆推下水的时候,怎么不怜惜怜惜他们的命?那其中还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你们可真下的去手啊!” 胡毅瞪大了双眼:“你果真是来寻仇的!” “我不过是依法办事……”陈剑琢漠然看他,“你可知道,那个六七岁的孩子就是唐源城县令的亲生女儿?按照朝廷律法,今日我就是在此处将你和一寨子的人就地诛杀了也不为过。正好,让你的好兄弟陈先提着你的头颅,好好报效报效朝廷,表一表他的衷心。” 朝廷?律法? 胡毅的眼睛仿佛瞪得更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位山海阁的杀手,如何就和朝廷联系上了什么关系。 更何况,山海阁的杀手,会讲究什么律法? “我……我们那时不知道她是什么县令的女儿,那小孩子又瘦又小,跟个猴儿一样,我们只以为是个下人的女儿,是安家的家生子,我们……” 可他胡乱讲了一通,陈剑琢依旧还是用那冷冷冰冰的神情看着他。 仿佛在说——所以呢?然后呢? 第233章 来者不善 胡毅脑中一片混乱,刀口又抵在脖子上,脑中有无数个念头告诉他,就将李彪和那位县令夫人的消息告诉眼前这人,以换取自己一条生路,可还有个声音说,他是绝不能将自己兄弟的性命交到他人手上的! 他们这群水匪能聚集在江上,几年功夫屹立不败,难道是因为所谓的什么老天赏饭吃吗?还不是靠他们最顶上的三人苦苦支撑着。 他们三人,虽然如今各自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可胡毅心里深深明白,这铁一般的三角关系可以出现裂缝,但绝不能缺失一角! 否则将是唇亡齿寒。 可今日他若说了,李彪会死,他若不说,他就会死。 他到底该怎么办? 两人僵持之间,屋内逐渐寂静下来。 可屋内越是寂静,屋外的种种动静就愈发明显。 那时一阵嘈杂的响动,由远及近,逐渐朝着他们所在的这处山海堂袭来。那嘈杂的响动里,混杂着人的呐喊,马蹄嘶鸣,甚至还有…… 兵刃交接的声音。 陈剑琢的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谁来了?是来救眼前这个胡毅的,还是来支援他的? 若是他的人,他这里不仅用不着,反倒还会坏了他的好事。可若是支援胡毅的…… 又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的呐喊? 胡毅要解决的,仅仅是他和林进这两人而已。 这声音渐渐近了,已经到了屋子里的两人都能听见的地步。 陈剑琢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胡毅脸上,却见他也是一副惊惧和不解的神情。 这个胡毅,恐怕只以为这是他们「山海阁」派出的援兵。 可他和林进此行本就低调,几乎只有安睿才和他的几个心腹知道此事。这寨子,他们两个本就可以来去自如,根本不需要什么所谓的援兵。 他甚至提前叮嘱过安睿才,若是派重兵围剿,这群水匪会有撕票的可能,想必安睿才也是明白其中利害的才对。 那么会是谁? 他只能猜到,来人的杀心那么重,胡毅的寨子里必然已经有所损失。 对方不是来帮胡毅的。 可也未必是来帮他的。 他思忖了一阵,忽而,大堂里闯入一个喘着粗气的人。 那人与寨子里的其他水匪打扮模样都差不多,只是用的武器看上去结实一点,看样子,应是他们寨中一个小头领。 那人看见大厅内的情形很明显吃了一惊,可如今也顾不上其他了,匆忙汇报道:“胡老大,有人杀进来了,有人……” 他话未说完,陈剑琢便听到破空一声,一只箭雨直直射过来,正中前面过来传信这人的背中。 那人便缓缓倒下。 “你……”胡毅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神情忽而变得愤恨。 他再也顾不上抵在脖子上的残刀,悲愤喊道:“你们山海阁当真要如此赶尽杀绝?” 这偌大一个杀手组织,却不愿放过他们小小的这一伙水匪吗? 陈剑琢拧眉不语。 他该如何解释,那杀进来的人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如今已顾不得说这些了,只因他还来不及解释什么,第二、第三只箭羽便迅即如风的想让他们射来。 仔细一看,这箭一只瞄准的是胡毅,而另一只便是暗搓搓的瞄准着他! 陈剑琢眉心一动,下意识便推开了胡毅,自己硬生生用残刀以几近诡谲的速度劈开了这两只飞箭。 胡毅在一旁将这一幕完完整整的收入眼中,惊得眼睛都瞪得老大。 好俊的功夫! 若是换了他来,恐怕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眼前这位山海阁的杀手,又为何推开自己,亲手替他劈开这两箭? 难道来人不是他的援兵,反而是来杀他的? 可此刻的陈剑琢已经没空再理会一旁胡毅的满眼疑惑了,他已从这飞箭之中嗅出几缕不同寻常的气息。 来者不善…… 而这目标,恰恰好好就是他! 可对方又怎会知道他在此处?这分明是县令府邸里头才知道的秘密消息。 思及此处,陈剑琢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那里也出了事? · 与此同时,安府。 这一下午,从陈家跟过来的那几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着查账,没有一刻是停歇的。 司空引坐在安府库房外头的一处小小偏厅内,一边喝着碗里的白水一边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安睿才为了避嫌,就远远的坐在一旁作陪。此刻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中实在是焦灼。 若走,这会儿子他府里头正查着账册,他这一走,上哪儿去,去做什么,难免就要一一交代清楚了,免得让人觉得这是他心虚所致。 可他跟节度使夫人这样一届妇道人家说这些,实在是…… 安睿才擦擦冷汗,又押了一口热茶。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一位哪里是什么节度使夫人,分明就是当朝长公主殿下,而那所谓的节度使大人…… 官儿比镇南王爷大,又与他称兄道弟的,那可是长公主的驸马爷,京城里陈国公府的那位世子爷呀! 若是这两位,在他这里出了什么闪失…… 安睿才觉得自己捧着茶盏的手都是在微微颤抖的。 可正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是当朝长公主,和她共处一室的时候,那种紧张不安和局促之感才愈发放大了。 他心里不禁又恨又恼——这位金枝玉叶跑来他们这南边的泥地里头来凑什么热闹? 危险的事,有他们男人在做不就行了? 他作陪在此处,孤男寡女,实在是尴尬得很。 偏偏又不能走了——甚至是连一些小动作,他也不能做。 可一想到她的那位驸马正在为自家夫人的安危出着力,安睿才心里头那点点的不快,才顿时消散了一些。 库房里头进来汇报的陈家下人又走了一波,司空引放下手上的茶盏,正准备找个机会偷偷伸个懒腰,就这会儿子的功夫,偏厅的大门又进来一个安家的小厮。 他附耳过去与安睿才说话,司空引心里偷偷嘀咕,这会儿子的功夫,真没有一刻是可以松懈的。 忽然的,她瞧见安睿才脸色一变,竟是直接从位置上站起了身。 第234章 都是为皇上办事 “长……节度使夫人……”安睿才起身,局促又紧张的开口道,“在下……在下府里来了一位贵客,恐怕是要失陪一阵了,在下……” 说罢,又是拿袖子来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司空引见他过分紧张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贵客?这个时候,安府能来什么贵客,宁愿让安睿才这样的人顶着被她怀疑的风险前去接待? 可安睿才此人虽然行事作风木讷古板了些,官品上她倒还是相信一二的,是以也不多为难他,失笑道:“既然如此,你去不就是了?” 按照目前这进度,她大致可以猜到安府的账目是没什么问题的,安睿才再留在此处作陪,话再多时间也是无用。 她这句话一出,安睿才便知自己是得了一些她的信任,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这轻松的神情,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而后不久,他又换上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司空引蹙眉看他,“安大人可还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安睿才面露纠结:“因为这来人……来人是……” 他心里纠结万分,实在是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若是说了,岂不等于就是告诉眼前这位他已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这点,眼前这位主也未必没有猜到,可真要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天威就在眼前,他一届小小县令到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可若是不说……来人与眼前这位又大有关系,理应也应该叫上她一道儿去见一见。 可这位偏偏手里还有这么重要的事情在忙着,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愿意,又会不会觉得他相请是另有目的? 司空引一双秀眉深深蹙起,她最讨厌的便是讲话到了关键时候,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做人,就不能爽快些? “来人究竟是谁?安大人又有何事问本……我?” 她嘴一快,差点将「本宫」这两个字丢了出去,还好这最后关头还是刹住了车,不然这场面……未免会有些过于尴尬了。 安睿才又是俯首拜了一拜,正准备如实交代了,忽而,两人都听到这小小议事厅的大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男声。 “安大人,你可当真是不够意思,我既然有一位故人在此,方才你在门前的时候,居然也半个字不与我透露。” 司空引听到这道声音,神情倏然一变,可当那人迈着步子从容进来的时候,她面上的神色便已经恢复如常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司空珩。 眼看着那道修长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司空引心头暗恨,却也有千千万万个疑惑与不解。 若按照他们救灾大军正常的进行路程,此刻他们这一行人应该刚到了岗白城附近才是,如何就能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况且——此次出现在安府的,仅仅只有司空珩一人而已,而日后的铁益王党,左相之子许智宸,如今又在哪里呢? 她心头不禁渐渐浮现出一个不好的想法。 难道……驸马那边,已经出了事? 思及此处,她的心跳几乎都要漏了一拍,不安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 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最大的敌人,分明就在眼前。这时候想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司空引只得强撑着笑脸迎接起来人。 “七妹妹,真是巧了,能在此处见着你。”司空珩迈着步子进来,脸上带着十分刻意的惊喜神色。 司空引扯着嘴角笑了笑,并不起身相迎。 司空珩仿佛毫不在意此刻她的种种冒进,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真的如一个担心自家妹妹受欺负的兄长般道:“对了,七妹妹,我们的大部队启程之后,一直不见你和阿放的人影,虽然皇上有圣旨下来安抚我们这一群人。 可是为兄心里还是担心得不行——于是便只好快马加鞭赶过来寻你们了。你,不会责怪为兄的做法吧?” 安睿才在一旁低眉顺眼的听着,根本插不上话。 在府门前,眼前这位来客就已经向他府里的小厮禀明了身份,他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从前先帝爷的第二子,如今的二王爷司空珩。而若眼前这位爷,还管那位节度使夫人叫七妹妹的话…… 这岂不就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位所谓的节度使夫人,果真就是当朝长公主殿下! 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可当事实如此大咧咧摆放在他眼前的时候,安睿才的膝盖还是避无可避的抖了一下。 这南边一出事,他这小小的安府,就来过走过不知道多少位皇亲国戚了! 足可见皇上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度。 可若这个时候……他府里那些正在清查的账目出了问题…… 安睿才心里不由得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自然,他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可正是这份坦然,加上从政多年,对这里头种种气息的敏感性,这位二王爷的出现,让他心底的那份不安逐渐放大了。 听这兄妹两话里的意思,似乎长公主殿下出现在此处,这位二王爷事先并不知情,也仿佛是不太乐意的样子啊…… 既然如此,这两人虽是兄妹,但在这件事情上,代表的,恐怕是两个不同的立场了…… 偏偏这两人的立场,仿佛还是对立的。 安睿才一时间觉得头疼万分。 他们两位阎王打架,他一个在一旁伺候着的小鬼,也难免会被卷进去…… 可如今这形势……他安家损失了几个忠仆的性命,他夫人至今也是生死未卜,而他在这小小的唐源城,本就片饮不得闲了,还要搅合进这兄妹二人之间的斗争…… 安睿才觉得自己已经头大如斗。 可司空引并不知这位县令大人心里的这些小九九,她一听司空珩的话便盈盈的笑起来。 “二皇兄说得这是什么话?”她将他话里的指责之意四两拨千斤的打了回去,“都是为皇上办事,有什么责怪不责怪的呢?” 第235章 皇上的底线 她的言下之意便也很是明显了。 她在告诉他——他们夫妻两个如此做,奉的是皇上的旨意,可司空珩抛下军队自己一人独身先行,恐怕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合规矩。 “长乐,你如今是愈发的伶牙俐齿了……”司空珩淡淡笑了一下,像是对她话里的指责之意根本不以为意,“看来你们夫妻,如今已是实打实的比谁都亲了,连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自叹弗如。” 这话着实是有些危险了。司空引微敛眉心,她以为,以司空珩的性子,就算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断然不会说出来。 可他若是说出来了,这就代表…… 对某件事情,他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不知怎的,司空引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手脚发麻,胳膊上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驸马那边……如今到底是怎么样了? 为何他还不曾回来? 他记得他去之前,明明信誓旦旦的告诉她,就算救不出那位安夫人,他也一定会珍重自身。 可…… 司空引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心也一点点的随着太阳沉了下去。 偏偏这时,司空珩趁热打铁般的道:“对了,阿放呢?” 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危险神情。 “你们不是一起到的吗?怎的不见他?” 司空引沉默不语。 如今她几乎可以确定,司空珩一定知道了什么,并且已经展开了某种行动。 她这里是司空珩在对付,那么驸马那边…… 毫无疑问的,就是许智宸了。 她几乎可以料定,她这里只有司空珩一人,是因为他们觉得,对付她一个弱女子,仅仅他一个男人就够了。 可驸马那边,恐怕就不是这么温柔的手段了。 她绝不能被司空珩打断了阵脚,也绝不能让驸马那里出事! “二皇兄出现在此,又是为了何事?” 于是她便紧攥起拳头,强迫着逐渐失神的自己在这场对话中找回主场。 相处了两世,她已经对司空珩此人的性子了解得大差不差了。 他未必是现在就有的野心,那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未必是他现在就想做的。 但他即使不想,也会竭尽全力的在暗中悄悄笼络住自己的党羽,如果手上没有权力,那他晚上睡觉都是不安稳的! 上一世的陈剑琢在此次南方之行过后平安回了京城,但司空珩却立了一件大功—— 正是这件大功,让他后来被封去了地富民强的益州,也为他后面作乱打下了基础。 可若没有这件功劳在手呢? 那他的起点便会比前世低得多了。 司空引回味起前世的种种,几乎瞬间就发觉了这两世的转折点在何处。 一切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来了南方,因为她没有对陈家冷冷淡淡,因为她与驸马的感情,似乎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好…… 所以司空珩提前把矛头对准了她的驸马。 也许,也是对准了陈家。 司空引不知道这种转变于她而言是好是坏,不过她目前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一世的陈家,不会那么快就被眼前这人拉下水了。 想到这个可能,司空引几不可查的轻轻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若是让现在的她站到驸马的对立面去,她……也许是会有一些于心不忍的。 她整理了一番思绪,又将目光落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他来得也太巧了些。 她还在安家整理着那些往年所需的账册,司空珩就来了。 如今安家外部虽然一片太平,看不出什么,可一进入这安家的府邸,里面到底在忙活着什么事,恐怕司空珩已经对他们这一行的目的一清二楚了。 果不其然,司空珩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 可惜没有,如今的司空引,已不是那个会将所有情绪全部展现在脸上的少女了。 司空珩心中有些许的失望,随后不留痕迹的收回目光,开口呛道:“长乐,你们夫妻两人提前南下调查种种,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么于情于理我也不该多问。 不过你们可不要忘了,当初你的驸马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与我们赈灾的军队一道儿南下。 如今队伍里却没有他的人影,若是底下的小兵心怀不满问起来了,你让你皇兄我如何跟底下人交代呢?” 听罢,司空引一挑眉头,似乎不把他话里的明枪暗箭放在眼里。只有一旁的安睿才听着这兄妹两个暗搓搓的口角之争,急得搓了搓手心。 这时候,他绝不能开口多说一句,否则这战火很可能就会蔓延到他身上来。 可没有上面这两位天家子弟的吩咐,他也绝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悄悄走了。 否则再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过,他这唐源城县令的小官儿也可以不用要了! 如今安睿才的处境,就如同在被火烧油烹。 可即使待在这里,他也绝不是安全的。 若是不小心听到了什么天家的机密事……那他死得恐怕还要更快了。 见司空引不说话,司空珩心里窃笑——恐怕她也是无话可说了,于是接着火上浇油道:“长乐,你不似我们这些在军营里待过的,不知道在那种地方,一个玩忽职守之罪能把人罚到什么地步。 更何况,之前西北匪患时,阿放就曾经出过了那样的纰漏—— 虽然那件事情之后不了了之了,可是我带来的这群赈灾的士兵之中,还是有不少人记得那事的。” 司空引头一歪,毫不留情的反唇相讥道:“所以呢?” 司空珩一愣。 “二皇兄,你赈你的灾,我们查我们的案子,若是哪一方的所作所为不合规矩,那自然在事后由朝廷前来评判。 若是你带来赈灾的那群士兵已经到了唐源城,那你如今应该出现在唐源城外安置救灾人员的大营内,与我六哥交界。可若是那群士兵都没到……你先行一步,恐怕才是大大触及了皇上的底线了。”司空引一挑眉头,淡淡的道。 “对这件事,二皇兄,你是不是该有个合理的解释?” 第236章 二皇兄想要我如何惊讶? 司空珩听到她这样与自己说话,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难堪。 偏偏就是这一瞬间,便刚好被司空引给捕捉到了。 她挑挑眉头,心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多大的起伏。 司空珩之所以会来这里,一定是会做出万全的准备。他这个人向来习惯了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 更何况他心里藏着那样的野心,在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必然不会让皇上在现下这个关头就对他有所忌惮。 若此人能尽其一生为皇室效力,那自然是皇室的福气。可惜……他偏偏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脸上的情绪收整得很快,快到连一旁的安睿才都只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场幻觉。而随后,那位二王爷便转头过来看向了他。 “安县令,你下去忙你的吧,本王有些要紧的事儿要与妹妹好好说一说……”他目露深意的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中年男子,“不过……本王作为你府上的客人,私自闯入你府中深处的这小小议事厅,只希望安大人心胸宽阔,不要生了本王的气才好。” 安睿才忙道不敢,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司空引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抗拒的神色,这才躬着身体下去了。 直到出了议事厅的大门,安睿才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如今府里正在查事关他为官清誉一事,他这个时候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不过那位长公主殿下既然都没发话,想必也是默认了他这番行径才是。 他这弓了一天的老腰诶……终于可以在这时候好好歇一歇了。 而另一旁的议事厅内。 “说罢,二皇兄此番抛下大部队独自一人前来,到底是有何要事?”司空引拧起秀眉淡淡发问。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着他的还有许智宸——这一点上,兄妹两个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点破。 司空引急切的想要知道,她这个二皇兄如今到底是在玩一些什么把戏。而他这个年纪里使用的手段,又与上一世的那七年,有什么样的变化。 “这件事情说起来,其实与皇妹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不过却与你的那位驸马,大大有关……” 司空珩说着说着便踱步起来,时不时看向她,势要把这关子一卖到底了,“皇上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后,自觉事关重大,不能够瞒着你们,所以让我快马加鞭来寻,将这个消息尽快带给你们夫妻二人。” 司空引面上仍是一片冷淡的表情,心里却是觉得奇怪。 是皇上叫他来寻他们? 她怎么有些不大相信这话呢? 他们南下之前,分明就是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说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宜让任何一个在京为官的人知晓—— 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在京中待命的诸多王爷了。可他又怎么会把消息透露给司空珩? 司空引觉得这里面是有些古怪的。不过真相到底如何,到时候她书信一封到京城里问一问皇上便能知道个清楚明白。 眼下要紧的是,还是参透司空珩嘴里的这件「重大消息」,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才对。 于是她微微抬首看向他,眼中的询问之意溢于言表。 司空珩开口了。他开口时,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锁住了她,似乎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他道:“陈国公在北境,受了重伤,正在最关键的时候了!” 司空引心里顿时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最关键的时候?那不就是弥留之际了? 可她脸上的震惊也只是闪过一瞬,随后便很快恢复如初。 早在司空珩说起这件事情与她没什么关系,却与她的驸马大大相关的时候,她便已经猜到是陈家的谁出了事。 可她离京之前,陈家内部已经被她打理得相对太平了,那么出事的人必然不可能是云氏。也更不可能是陈家其他几房的事。 那些人对于她的驸马而言隔了一层辈分。她知道他的心其实很小,只会关心爱护那些真正在意他的。 那么,这剩下来可能出事,又确实身处危险地带的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陈国公了。 司空引早猜到这一点,所以当司空珩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才能很快恢复如初。 而她,很快也猜出了司空珩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的目的。 她大概猜到,以她皇兄的性子,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未必会在这个关头派人快马加鞭过来告诉他们二人。 他们如今处理着这些隐秘的事,这个时候告诉他们,不是坏事儿是什么? 唯一的一种情况,那就是司空珩不知从什么渠道搞到了这条消息,然后自己带着许智宸过来,乱他们的心智,拿他们的把柄,然后才好先斩后奏了! 恐怕她的驸马还在那水匪寨子里头,既要对付那群绑了县令夫人的水匪,又要对付许智宸的人,还要面对这条消息,他恐怕已经是分身乏术。 可越是这样,自己这里就越不能乱。 司空珩的眼睛紧紧锁着眼前这位双十年华的少女。 他心里有略微的失望。他以为以长乐目前对陈家的在意程度,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方寸大乱才对。 他们夫妻二人如今远离京城,陈国公在北境身负重伤,陈家家里连个能主事儿的人都没有。 而据他所知,陈家的三房还有两个儿子。三房的那位老爷,那叫一个野心勃勃啊。 这个消息到他手里之前,必然已经传到了京城里,而京城里的陈家想要书信过来到他们夫妻二人手中,必然是比不过自己这条消息更快的。 可他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的长乐,一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难道长乐……就不担心自己夫婿国公的位置,被三房剩下的两个儿子给抢了? 他不由得问。 “怎么……长乐,你不惊讶?” “二皇兄想要我如何惊讶?”司空引抬起头来反问。 她的指甲其实已经深深陷入皮肉,好在她今日里穿的这身裙子够长,能将她的一切失态都遮掩住。 第237章 他也是她的哥哥 司空引的心里如今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 这条消息,绝不能让身陷在水匪寨子里的陈剑琢知道。 可她一看眼前司空珩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她心里已经大概猜到,许智宸会把这条消息带给他! 来不及了…… 她不敢想象她的驸马听到这条消息过后的震惊绝望。 跟他相处的时间越久,司空引越是明白,她这个驸马其实是个重情重义,将小家看得很重的男人。 他与国公这么些年来,虽然聚少离多,但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谊并未受到分毫影响,反倒一直维持着亦师亦友的紧密关系。 他对他的这个爹爹,表面上十分有礼,似乎是一对有些生疏的父子,其实他心里,深深仰慕着陈国公那样的男人,也一直以他为典范而努力着。 若是他知道这件事……若是他知道…… 司空引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会在那一瞬间方寸大乱,而敌人,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可眼下她被司空珩拦在这里,已经是寸步难行,她不知道她这个时候应该如何做…… 不,也许这个时候,她是自身难保了。 这也许根本就不是谁可以救谁的问题,而是…… 他们夫妻二人,分明就是各自有着各自的危机! 司空珩偏偏在这个时候过来,他又有什么目的? 司空引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个人在这个紧要关头过来将她堵在县令府邸,为的就是告诉她这条消息而已! 越是这么想着,司空引眸中的颜色就渐渐深沉下去。 “二皇兄,不知你此行过来,除了告诉我这条消息,可还有什么皇上的旨意要传达?”她冷冷的问道,不快的心情就写在脸上。 “七妹,你如今与二哥当真是生分了……”司空珩又换上一派儒雅的虚假笑容,“你们奉了皇上的旨意南下,查这么重要的事情,竟也不与二哥提前知会一声。” “大家都不过是奉旨办事,若是这儿也知会一声,那儿也知会一声,岂不是反而让人觉得心里有鬼?” 司空引终是忍不住的反唇相讥,“二皇兄,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么急匆匆的赶过来,是怕被人发现了你的什么秘密。” 事到如今,她才算是看清,她这位二皇兄存了心的想要坏他们夫妻二人的事,他们就算再如何避让隐忍,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也是根本无济于事。 更何况,他们两个人现在已经深入南方城镇,离京城隔了有十万八千里,又是轻车简从,一路并没有做什么部署,各种消息都十分闭塞,远远及不上眼线遍布这一路各处的司空珩与许智宸两人。 她从起初的那一阵震惊回过味来之后,便也开始渐渐明白,如今司空珩告诉她的种种消息,她只能半真半假的听个一二,最最好是自己去想办法求证。 是以对陈国公病危的这件事情,司空引心里还存着疑虑。 陈国公这个级别的大将,官拜三公,又已经到了这样一把年纪,亲自上战场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 就如以往总有皇帝挂帅亲征,其目的主要是振一振士气,而并非真的要一国之主冲在战场最前线,将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可陈国公居然在这个关头出了事? 这让司空引不得不怀疑这里面的真实性。 在收到陈家的家书之前,一切来自司空珩的消息她都不会太当真。 让她不安的是,也许驸马那边至今都不知道司空珩这一伙人有何险恶的用心,她实在是怕他那里出事,不明不白的就被自己人给算计了。 她更怕的是……她的驸马,会在这个关头被司空珩拖入了伙。 眼下,刚好就是他们南行以来,她唯一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也许这一时片刻的慌乱刚刚好让司空珩看了个正着,他轻飘飘的勾唇一笑:“七妹妹又何必与我如此着急?咱们兄妹二人自龙首山那次之后便是许久不见了,如今远在京城之外,能有此机缘,不如便坐下来,好好的说说话。” 说罢,他身形一动,默不作声的挡住了司空引向外看去的目光。 后者眸子明显一寒,只是此时此刻,她急也是无用了,便拧着眸子冷冰冰的往椅子上一坐,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 司空珩也跟着坐下来,眉目中带这些不解的问道:“七妹妹,不知为兄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让你如今愈发的讨厌见我了?” “没有……”司空引端起桌上的茶盏,当着他的面一口饮下了,“只不过本宫如今已经嫁人,这世上与我最亲密的男子便该是本宫的夫君了。就算是二皇兄在我眼前,我也不得不避讳些。” 她这话一说,司空珩便立马可以捕捉到里面的抗拒之意—— 不仅是因为这有了些微妙变化的自称,还因为……不管他如何向她抛出橄榄枝,如何亲昵的称呼她,她对自己的称呼都始终不变。 她永远只叫他,二皇兄。 司空珩的眼前仿佛出现自己儿时的场景。 他的七妹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她说话做事永远滴水不漏,总会在最合适的地方讨父皇和其他几位兄弟姐妹的欢心。 那个时候,皇家子弟里面,几乎没有人是不喜欢他这个七妹妹的。 他也不例外。 可是,心思总比常人细腻一些的司空珩很快就发现出了这个七妹的端倪。 他以前总以为,他们皇家子弟里面的所有人,都平等的喜欢着这个七妹妹,那么她对大家也该是一样。 可是他错了。 后来……他已忘了是个什么契机,他发现了七妹的秘密。 她对他们,其实是带着一层面具的。 而她的那些真心话,她女儿家的心事,永远……也只会与她最亲最亲的四皇兄分享。 对了,毕竟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其他人……也许都得往后面靠靠。 发觉了这一点的司空珩,同样出生在皇家,母族也同样显贵的司空珩,心里头一次尝到了不平等的滋味。 可他也是她的哥哥,这怎么可以? 第238章 拨乱反正 司空珩面色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静坐在自己身前的人儿。 他的七妹妹,这些年以来,已经变了太多太多。 自打如今的皇上登基之后,他们兄弟几个聚首的机会便少了起来,而他这个七妹,终于不用再维持着他们之间这层和睦的假象了。 她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变少,可他居然觉得,脱掉这层虚假面具之后的七妹,心境居然是轻松的。 是谁让她有了这样的变化? 毫无疑问,这一切的一切,就是从她嫁给了陈家那位世子爷开始! 司空珩很大方的承认,对于七妹的这桩婚事,对于陈家的那位世子爷,他一开始是有一些很隐晦的嫉妒的。 他的七妹是皇室公主,按照惯例,她的驸马的官职最高也不可超过四品,还需得是个闲职。 陈剑琢的官职便刚刚好卡在那上面,且,那并不是一个闲职。 在军队里,他的权力其实仅次于将军之下,且他部队里的那群人,不管是问谁,都知道,陈剑琢迟早是会做将军的。 他虽然还不是将军,但那个时候,人人都在叫他陈小将军了。 这让司空珩不禁有些隐晦的嫉妒。 可更让他嫉妒的是,就连皇上,似乎也默认了此事。 他同朝中与他交好的几位大臣联名上书了几次,无果,甚至皇上还在话里话外暗示他不要多管闲事—— 毕竟陈剑琢与皇上可算得上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们交情好,连他这个与皇上同父异母的哥哥,都是比不上的。 阴暗的种子一旦在心里落了根,发芽、开花、结果,那便是很快很快的事。 陈剑琢,就算再得圣宠,也不过就是一个在军队里、前线上,摸爬滚打,随时都会丢了性命的兵卒子罢了。 且陈家将近百年的武将世家,不管是手中的权力还是在民间的声望,一丁点儿也不比皇室差。 和陈家的联姻,实在是危险。 他想不通,皇上为何会将自己心爱的妹妹许配给这种人家! 可随着他们婚期定下,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已成定局,司空珩心间的那副不满便也越积越多起来。 看来,在这样的皇家,人人都可成为棋子。 不管是一心为兄巩固皇位的七妹妹也好,还是他们这群在七妹妹温和假面下不得不对如今的皇帝俯首称臣的兄弟也好…… 他们之间,也许早就没有纯粹不带一丝杂念的手足情谊在了! 这样的皇室让他觉得恶心,这样身陷局中又自欺欺人,还一厢情愿的为皇室奉献着的七妹妹,让他觉得痛心! 司空珩想起自己幼时,父皇尚且健在时,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和和气气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饮酒做歌的那一幕,心中就觉得叹惋不已。 那是一段他最想要回去的时光,可是如今…… 他的四弟做了皇上,看谁的眼神里都带着一层试探。 他的大哥曾经舍弃了太子之位,现在居然还怡然自得,心甘情愿的做了一个闲散王爷! 他的六弟……没有一点点身为皇家子弟的自觉。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自请跑去军营那种鱼龙混杂,全是粗鄙出身之人的地方,一待就是许多许多年,还大有要继续待在那里的意思。 司空珩不明白,这些人到底都怎么了? 为什么都离他越来越远?为什么全都在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他觉得,这天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他只是一个王爷,人微言轻,手上几乎没有实权,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可若是他做了那个位置…… 回想起这种种往事,一抹疯狂之色在司空珩的眼底一闪而过。 若是他做到了那个位置,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会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人人称赞的天下之主,他会将这些离了心的兄弟姐妹们个个拨乱反正,扶回正轨……天下大同,这世间将会变得美好许多许多…… 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完全没有问题。 连老天都是支持他的。 就比如南边这次的水患,难道不正是老天爷对他四弟做了皇帝这件事不满,所以降下的天罚吗? 可若是他……若是他的话…… 司空珩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化,而这一切,都让坐在他对面的司空引看在眼中。 说实话,她看不太懂。 他们前世虽然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但她始终不懂司空珩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甚至于,在他露出自己这幅爪牙的前一刻,她还对自己这个二哥的性格处于一个一知半解的状态。 她不明白…… 这个在人前说话总是柔声细语,对他们几个兄弟姐们更是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的二哥,缘何就变成了这样。 不……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许,她再也不能称呼他为二哥了。 这一切自然是因为…… 他根本不配! 而她,要做的事情只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若不是她现在没有动手的机会,她倒是想一盏鹤顶红下去,永绝后患了! 司空引这样一想,眼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深深的可惜。 出门在外,早知道多备上几包防身的家伙,今日倒也不会如此窘迫了。 若不是怕驸马问起来她无从解释,她出门那阵倒真是想这么做的。 二人相对静坐,一阵无言之际,厅外有人扣响了大门。 两人齐齐的抬头一看。 只有司空引很快的认出来——那是陈家带来的人。 她拧眉…… 今日他们忙活了一下午,都到了这个时辰,安家府里那些账册,便早该清算完了才是,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会有人来找她? 她看向对面静坐无言的司空珩,心里逐渐浮上一抹不太妙的预感。 “进来。”她朝着门外之人招招手。 那人看见司空珩也在此处,虽然不知晓这来客是谁,安家竟要长公主在此接待。 但从对方衣着打扮上也猜出此人非富即贵,因此先向他作了一揖。 随后他附耳在司空引耳边,极小声的道:“长公主,安家的账册有问题。” 他顿了一顿,又是下一句:“安县令……忽然就不见了。” 第239章 远远不能和往后的他相比 安家的账册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问题,偏偏…… 安睿才还不见了? 司空引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了。 这一切都来的太巧了。 眼前她的这位好皇兄刚刚到场,安睿才就被他支走。而他们谈了还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坏事便接二连三的朝她砸过来。 安睿才的为人,在前面相处的这短短一阵的功夫,她大致了解了一些。 说他性格上有一些小小缺陷,她觉得没问题。 可若说他真的和那笔赈灾银子的贪墨案扯上关系…… 司空引却又有些不大相信。 她和陈家那位下仆交流的声音已经竭力压到最低,可司空珩毕竟是有武功在身的人,轻轻松松便能将他们之间的交流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淡笑一声,从容开口,明知故问。 “怎么了,七妹妹,可是你那边出了什么无法解决的状况,可需要二哥相助一二?” 司空引这是回过头来看他,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她神色一冷,一股不妙的猜测渐渐漫上心头。 难道……安家发生的这种种意外,就与她的这个二哥有所关联吗? 若是这样,他出现在此处的种种反常倒也解释得通了。 恐怕她四皇兄心心念念的那件赈灾银子贪墨案,她的这位好二哥也牵涉其中! 他得知她与驸马南下的消息,恐怕心里已经是焦急如焚,所以不得不快马加鞭追上他们,好将证据提前销毁了! 一想起这个可能,司空引就觉得自己后背发汗。 她能想到的缘由,她这个二哥如何就想不到? 可他绝口不提,甚至一派镇定自若的模样,这就是在告诉她——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 驸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不,也许眼下也顾不得他了。 如今安府的主人安睿才下落不明,若她眼前这个男人想要在此处限制住她的行动,她根本就是自身难保! 纤长的食指在木椅扶手上轻叩了两下,司空引略微颔首,心里实则已经慌得不行。 她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二哥,你究竟将安县令藏去了哪里?” 这是打算与他说开了? 司空珩投来一个饶有兴味的眼神,淡淡道:“七妹妹,我实在是不懂你的意思。” “眼下南边灾后还有一堆事物等待他去处理,你这个时候将人弄走了,就不怕南边因此大乱?”司空引冷冷的反问。 可问完之后,她即想到了一个问题。 天下大乱,也许这才是司空珩所想要的。 她这一趟南下,本以为能改变历史上的种种局势,却没想到,反倒将这个最危险的情况提前拉了出来。 可眼下这个情况,司空珩还没有兵马,没有粮草,没有随他起义的忠臣良将,这个时候,他要天下大乱,他又能做什么呢? 司空珩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话,只是淡淡的讲这件事情与自己撇清了关系。 他道:“我方才听你们之间的对话,这安睿才安县令,分明就是自家账目有亏被发觉,所以一时心虚的逃跑了,七妹妹却问我他在哪里?这样大一顶帽子,你二哥我可戴不起。” 装,接着装。 司空引神色冷冷的看向他。 “二哥,如今这个关头,你这样强硬的提前过来找我们,而你一来,本来好好的安家账目便出了问题,安睿才也不知所踪,你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司空珩抿唇不语。 其实这确确实实是下下之策。 他带着陈国公的消息赶过来,就是为了在他七妹接到真正的陈家递来的消息之前让她方寸大乱一回,这样他才好见机行事。 陈国公确实受了重伤不错,可人已经抢救过来,逐渐在好转了。 这个消息,想必很快就会传到南边他们夫妻二人的手上,到了那个时候,他想要再下手就难了。 他真正的目的,其实并非他七妹,而是他七妹的驸马,也就是陈国公府的世子爷——陈剑琢。 若按照他原来的计划,陈家会是他这条路上最得力的助力——当然,若是处理不当,也会是一个最强劲的对手。 可眼下这情况,这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已经被他的七妹吃的死死的了。他绝不会背叛她,那么陈家在他心里的定位,也就只剩下对手这一种了。 既然如此,他便要在这南边,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彻底铲除了陈家这独苗苗。 司空珩根本不在乎陈家三房那几个儿子里面有哪个能成为下一任的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在他看来,那几个男丁,没有一个是能成气候的。 若是把陈剑琢除了……陈家,根本就再也不足为惧了。 他实在是拿不准,他七妹与陈家那世子爷的感情到底到了哪一步,他也摸不清他这个七妹会为陈剑琢做多少…… 既然如此,他便将她牢牢的拖在这里,让她不敢离开安家半步,而陈剑琢那一边……只好交给他的亲信许智宸来对付了。 许家投靠了他,只是司空珩最最欣慰的一件事。而若是陈家也这么有眼力见,也许他们就能免了这丧子之痛,免了南边这场血光之灾。 可惜陈家根本不懂。 陈剑琢和他那冥顽不灵的老子一样,都是个不听人劝谏的。既然如此,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送这父子二人上路。 陈国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而这陈剑琢,也是一样。 至于安睿才…… 这人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不假,可他就是太好了,导致南方周边的各个城镇,竟没有一个人敢出面在他手底下保他。 他,只不过是他司空珩这条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罢了。 随着司空珩眼里的神采逐渐变得狠厉,司空引也略微读懂了一些他的意思。 很可惜的是……眼前的司空珩,不管是手腕、眼界、心胸,都还在他起事的初期阶段罢了,远远不能和往后的他相比。 第240章 整明白了 而另一头的水匪寨子内。 胡毅才从这急速射来的飞箭底下逃过一劫,眼下还是心有余悸的时候,又听得山海堂的大门外头十分嘈杂的响了一阵,随后乌泱泱的进来了一队人马。 约莫二三十个身穿重甲的士兵。他们个个手里提着钢刀,背上背着弓箭,动作一致,整齐划一,一看便是与他们这群乡野出身的水匪截然不同。 从来没读过什么书,词汇量低到可怜的胡毅,这时脑子里就闪过一个成语——云泥之别。 可他到底在这水匪寨子头领的位置上混了这么久,就是再不经事儿,大约也能看出这群身披重甲的士兵,个个都是见过了血的狠角色。他大概是想到自己寨子内的惨状,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 他们是朝廷派来剿匪的? 不,可是刚刚那一箭,他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箭,分明瞄准的就是这个山海阁的杀手! 胡毅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他被卷入了什么了不起的争斗。 可这代价若是他们全寨子人的性命,这是否又太不值得? 他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那群士兵一进来,便将刀尖对准了他眼前的那位「山海阁杀手」,而后者的表情依旧从容淡定,仿佛早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般。 胡毅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依旧静静立在一边,装鹌鹑,不出声。 气氛僵持之际,这群挡在门口的士兵忽然齐齐侧身,让出一条道来,一见这样大的阵仗,胡毅亦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 进来一个约莫而立出头的男人,一身玉带华服,一看既是非富即贵。 他甫一进屋,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一旁的胡毅,反而直直看向静静站立一边,不动如松的陈剑琢。 “陈小将军,京城一别,咱们可是许久未见了。”来人似乎心情很好,面带微笑的开口道。 胡毅心里一惊。 陈小将军? 眼前这人,难道不是什么山海阁的杀手,反而是个将军? 将军……远在南方城镇的胡毅对将军这个职位并没有过多的了解,他实在是不知道,将军到底算个多大的官儿,手上又拿着什么样的权力。 他……他方才对这位将军不敬,会不会杀他的头? 胡毅呆呆愣愣的想着,心里忽然又是一紧。 不对啊…… 可他既然是将军,又怎么会单枪匹马深入此地? 而眼前这一队装备精良的部队,看着不像是来接这位将军,倒像是…… 倒像是,来灭口的一般。 胡毅脸色一沉,此刻也顾不得沉浸在自己寨子损失惨重的伤痛之中了。 他知道,若是他眼前这位将军活不下去,那他百分百也会跟着一起死! 沉默之前,那位自称是山海阁杀手的将军开了口。 “许智宸,你奉命统领军队赈灾,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陈剑琢冷冷的反问。 奉命? 胡毅心里又是一惊。 奉谁的命?难道是…… 皇上? 他忽然觉得下面的事情已不是他一个水匪寨子的头领该听下去的了,他应该挖一条地缝,就此消失才是对的。 那位名叫许智宸的男子阴暗的笑道:“陈小将军,仿佛你私自离开我们的队伍,带着老婆一道儿擅离职守才是大过吧?你自己说说,这罪过你打算如何承担?” 陈剑琢早已看出这一队人来者不善。 也许今日,他就是要把自己堵在这里。 “我奉皇上旨意,南下查案,一切皆有证可查……”陈剑琢扫视一圈将出口堵住的这几十个士兵,最后又看向许智宸,“若你不信,可书信一封给皇上核查真伪,而不是私自带兵将我围在这里——许少爷,你想做什么?” 这一声许少爷让许智宸面色一变,可谓是结结实实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是左相之子不假,可年纪早已过了而立。京城之中,却常常有人戏称他做许少爷,还将他年少时犯过的许多荒唐事翻来覆去的拿出来说。 他如今早已悔过,可这些事一提出来,便常常惹得他爹拍案大怒,斥他没用。 天地良心,他这个左相继承人的位置,也并不是白捡的! 他许家有能力的兄弟并不算少,他许智宸杀出层层重围,必然是费劲了千辛万苦。 可这一声声调笑一般的许少爷,没少惹得他爹破功,甚至有好几次,他爹都起了改扶他人继承衣钵的心思! 一想起这些,许智宸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凶狠。他余光锁在旁边一名士兵的刀鞘上,几乎忍不住一把抽出来,一刀结果了眼前这个嘴欠的小子。 可他心里到底还是知道些分寸,知道如今不是让他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一个文臣,武功自然远远不及他,若是到时候被他打了反手,失了先机,那他带来的这群精兵群龙无首,自然就会乱了分寸,而以眼前这个小子的身手,若要趁着大乱就此逃出去,那也不无可能。 于是许智宸冷笑一声,目露凶狠的道:“陈剑琢,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如今你事情败露,就要以皇上为借口来打压忽悠我们?” 陈剑琢淡淡的挑挑眉头——这是要开始给他扣帽子了? 而他对面的许智宸像是不辜负他的这番猜测一般,脸上挂着狞笑,指向了所在一旁的胡毅。 “把那人给我拎过来!” 一旁连忙去了一个士兵照办。几乎是一瞬间,胡毅就被人拎着后领,从屋内一处阴影处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许智宸狠道:“陈剑琢,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剑琢轻轻一挑眉头。 不错啊,还跟他玩起这种话术起来了。 扣帽子之前,先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可怜他连自己的罪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戴了一顶高帽子。 事后他们还可在给皇上过目的罪诏中说,他们已给过他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可铁证如山,是他自己根本想不出言辞抵赖。 不得不说,许智宸就如同他爹一样,把文官粉墨场上玩儿的这套都给整明白了。 第241章 勾结 “官爷……” 胡毅这时颤颤巍巍的开了口,满脸的络腮胡子随着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一抖一抖,看着竟有几分滑稽的味道。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拎着他的那名重甲士兵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扔。 是这水匪寨子的首领又怎样?在他们京城,这个程度的流寇都不配让他们放在眼里的! 胡毅此刻当真是心酸不已。 这「山海阁杀手」分明是自己找上了他的门,在身份这块儿上摆了他一道也就算了,偏偏这人身后还跟着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们这一方小小的寨子直接牵连其中,恐怕如今,连几个活人也不剩了! 而他这个小小首领的命运,怎么看,都和这姓陈的将军牢牢绑在了一起! 此刻的胡毅心里无比恼恨自己答应了李彪的提议。他们兄弟几个助李彪和那已婚的县令夫人远走高飞,可自己都要折在这里了……恐怕这天底下,就没有这么赔本的买卖。 想当初,他们看在南边一片大乱,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不胜繁多,他们三个人一合计,这么乱的情形,他们趁此机会上演一出假死脱身,再借口这县令夫人被他们寨子里的兄弟所绑,唐源城的那位姓安的县令不辨真假,自然就能拖延出许多供他们二人北逃的时间。 不成想,在那安县令的治理之下,南边一切恢复的这么快,眼下他们二人恐怕还没逃出多远,而他们寨子这边就被人杀上了门。 最最麻烦的是,就是上来与他们讨债的这位,也是大有来头。 他们寨子里的这帮兄弟不曾死在江上,倒先死在了这不明所以的斗争之中! 胡毅心里当然是恨的,可他就算是恨,也对眼下这近况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 在这些杀上门,讨伐这位「陈小将军」的人眼里,他胡毅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甚至随时都可以牺牲。 而他们事到如今都不杀他,自然是因为他还有那么一丝半毫的用处没被榨取干净罢了。 可胡毅的心里也是万分纠结。 他不禁思考着,若是他配合他们行事,投靠了这群身披重甲、装备精良的部队,他可还有一条活路可走? 不,恐怕他们无论如何也是看不上他的。可若他不配合他们,反而想方设法保下这位「陈小将军」,难道就有一条生路了吗?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这条路实在太难。对方精锐来了这么多,他这一个小小的寨子几乎都快放不下了,这个所谓的「陈小将军」,就算有再高强的武功,难道就能在这重甲三千下突出重围?更遑论他并不一定愿意带着他了! 思及此处,胡毅只觉得自己前路渺茫,眼底一片灰暗。 罢了罢了,不如就埋骨于此,陪着寨子外面许许多多已经牺牲了的兄弟们,到了黄泉路上,倒也不算孤单。 许智宸一看胡毅一个一脸凶相的八尺男儿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由得桀桀一笑,目露威胁的道:“陈剑琢,看来你是无话可说了。” 陈剑琢倒不是真的无话可说,他只是想看看眼前这人又想玩什么样的把戏。 况且,这种时候,若是说错了一个字,就可能成为他手上的把柄。 见陈剑琢与胡毅都不说话,许智宸倒也不急不恼,反而缓缓的道:“陈小将军,你身为陈国公府的世子爷,未来位列三公的国公爷,什么时候……也学会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下九流搅和在一起了?” 不三不四的下九流…… 被点名的胡毅微微攥紧了拳头,可是几十个身披重甲的精兵提着刀在他一旁,他是连一个大气都不敢出的。 可这什么陈小将军……怎么又变成什么国公爷、世子爷了? 这里面的官职他是一个也听不懂,心里更是没什么数。 只有陈剑琢微微一挑眉头。 这时他大概明白过来,这许智宸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他淡淡的道:“我奉唐源城县令安大人的请托,带人来营救他被绑来此处的夫人。你既刚好也带兵过来了,不如通我一道儿把人救了走,顺便将这匪寨清剿了,大家都好交差。” 他面上的神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好像许智宸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可许智宸也是堂堂左相之子,哪里受过别人这般的颐指气使? 当下便有些沉不住气,森冷着声音道:“陈剑琢,你好大的胆子!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你觉得你也配教我做事?” 陈剑琢神情淡定:“我官儿比你大,为何不能教你做事?” “你……”许智宸指着他的鼻子半晌不得言语。 他大概是被气昏了头,竟一时没有想到,武将和文官完完全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体系,在这方面比拼什么官位大小,根本毫无用处才是。 陈剑琢冷冷看着他,趁着他有些失心疯的功夫接着道:“许智宸,我知道你这趟带着人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只不过我劝你歇了这心思,我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岂是你在其间可以挑拨的动的?” 话虽如此,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多少底气。 眼下他们身处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许智宸却身带这么多精兵过来堵他,这意思恐怕是…… 他想要先斩后奏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许智宸的话就像印证了他的想法。 “陈剑琢,你说你是来救安睿才的那位夫人?”许智宸冷笑,“那么你口中的那位县令夫人如今身在何处?你可否给我们指引指引?” 陈剑琢神色微敛。 不是因为这位县令夫人眼下根本不在此处,他交不了差,而是因为…… 许智宸,居然直接说出了那位唐源城县令的名字? 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陈剑琢,你休得在这里负隅顽抗了。你在军中担任要职,却与水匪寨子的头目勾结厮混在一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智宸冷笑一声:“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今日休想踏出这里半步!” 第242章 根本就没想让他走出这里 陈剑琢微微拧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知道许智宸这是打算把他和这群坐落在这里的水匪搅在一起一同发落了。 可他如今也只不过刚到了这寨子一会儿的功夫,他们想要抓自己和匪寇勾结在一起的证据,眼前的这一幕场景根本立不住脚。 许是他话里的推拒之意太过明显,又许是他眼中的寒光太甚,在一旁侍立着的几十个侍卫纷纷用刀尖对准了他。 陈剑琢面色不变。 他心里甚至猜想,这里面也许有许智宸带人进来之前,提前吩咐了一番的结果。 他就是要看自己心智大失。 自古以来,文官武官说不上话,互看不顺眼的局面几乎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情。 而到了本朝,即使他父亲在朝堂上为人做事再如何低调,还是会惹了一些人的不快。 这看他们陈家不快的人里,就有左相在列。 可文武不和的场面又不是近一年两年才有的,本朝的几个皇帝甚至乐见其成—— 不和,就意味着朝中的大小官员会自发的互相督促,互相检举,而这些官员们平日里在皇帝的眼皮子后面行事,也会愈发谨小慎微。 这对皇帝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陈剑琢知道,纵然他与皇帝之间有几年伴读的友谊在,但许智宸若上书弹劾此事,皇帝也未必不会重视起来——不管这其中的理由有多么离谱,这事情与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多么相悖。 皇帝就是皇帝,他不会让自己手底下的臣子有一丝一毫以下犯上、勾结民间不良势力的可能。 更何况,他还是个武将。 正因为陈剑琢出身自武将世家,他才愈发清楚这里面的敏感性。 可若是连他都清楚的事情,本就是为了挑他错处而来的许智宸,又岂会不知道? 被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小子气了几回,许智宸的心反倒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胜券在握。 可越是这个关头,他就越不能失了分寸。 否则辜负了王爷的一番期望,他回去之后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饱含审判的目光在陈剑琢身上转了两圈,许智宸开口道:“陈剑琢,我看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 无论这次他再怎么十拿九稳,可陈家背后那么大的背景也是不容小觑。 皇帝派下来的这么多亲兵在侧,他若要就此捉拿陈剑琢回去,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大家心服口服,那也是不行的。 陈剑琢面色冷静的重复:“我说过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于是许智宸便面带嘲讽的冷笑一声:“陈剑琢,你说你是奉了唐源城县令安睿才大人的请托来此营救他的夫人?请问你带了几个人?就两个吗?你们单枪匹马,就来这水匪寨子里面救人?你在这里糊弄鬼呢!” 一旁的胡毅闻言脸色微变。 这位什么陈小将军的目的,果然是为了救那个女人。 且他虽然是单枪匹马……可不得不说,若不是这伙人的出现,他就差点要将那个女人的下落透露给他了。 胡毅此刻心里无比的恼恨。若是自己当初没那么坚持就好了。 他若没有那么些个底线,将自己兄弟和那个女人的下落早早透露给他,送走了这个瘟神,他的寨子今日里又何故会遭受到这么大的损失? 可凡是都没有如果。 他当时不说,是因为怕自己兄弟的性命被这个所谓的「山海阁杀手」给取走了,可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偏偏又不是什么山海阁的杀手。 他是朝廷的官儿,是什么陈国公府的世子爷! 若他在朝廷里面真的有这样举足轻重的地位,是断断不会胡乱杀人的! 他心里面有些恼恨眼前这人的不真诚,不过又转念一想,如果他一开始就说自己是朝廷的人,恐怕自己对他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更别谈后面被他套出来自己兄弟与那县令夫人假死脱身、双双私奔的事情了。 由此可见,这人为了达成目的,还是有一定的心智谋略。 那他若是选择帮助这位小将军,可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胡毅颔首不语,心中还有些犹豫。 在他看来,若是依附了后面前来的这支部队,待他们达成所愿,事情结束之后,自己定然也是个被一刀两断的下场。 这么说,他根本选都没得选了! 胡毅眼珠子转转,心里终于拿定了主意。可眼下他们两拨人马之间的气氛尚且还在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根本不宜开口。否则对方一怒,迁怒之下,他直接就人手分离了才是! 再看看,再看看…… 胡毅低着头不出声之际,陈剑琢心里却是心绪翻涌了起来。 许智宸知道自己只带了两个人进来? 不,确切的说,他其实只带了林进一个人进来,陈先并不是他的人。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许智宸既然能准确的说出这个名字,这就代表,陈先与林进都落到了许智宸的手上! 既然他还敢提,至少说明这两人目前的近况还算得上安好,且许智宸也没有要了他们两个性命的意思。 可他唯一不明白的是,许智宸怎么会连县令府邸里面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许智宸是和二王爷一道儿出来的,而如今他出现在这里对付自己,那么唐源城的县令府邸那里…… 陈剑琢的脸色稍微变了变。 盈盈还在那里。 此时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了盈盈不太待见那位二王爷的原因。 这两人明明是奉皇上的命令带领军队来南边抗洪救灾的,却偏偏趁着这功夫玩起了排除异己、党同伐异的戏码,这事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必然会治他们一个重重的玩忽职守之罪! 可他们居然还有胆子这样做! 这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二王爷司空珩与这个许智宸,完全有胆子让这件事传不出南边,自然,就更不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这恐怕已经不是要挑他错处的程度了。 许智宸,根本就没想让他走出这里! 第243章 那我便遂了你的意 可事到如今,还有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能够来到此处,尚且靠的是陈先的指引。 可这许智宸,又是从哪知道的这个地方? 陈剑琢眸子微沉,目光不自觉的落到了胡毅的身上。 后者回馈给他一个「不关我的事」的无辜眼神。 于是陈剑琢便收回了目光。 确实不可能是他。 方才外面的动静,他也听到了不少。这胡毅手底下的小鬼们应该也是损失惨重。 如果许智宸带来的士兵个个都是守在门口的这些人的水平,那群水匪在他们眼里不过就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而许智宸,不会放过这个清剿当地水匪寨子的功劳。 毕竟……蚊子再小也是肉。 不过此时此刻,他倒也没那个闲工夫同情这个胡毅的遭遇了。他根本自身难保,而且这胡毅,也帮不了他什么。 可胡毅、陈先,如今都在这寨子里,而看许智宸的种种表现,明显是对这寨子里的内部规划不甚清楚,只以为胡毅才是那个唯一说得上话的老大。不然的话,同被压在这里的就要再多上陈先一人了。 这水匪寨子最顶层的三个人之中,就差了一个人…… 想到此处,陈剑琢几乎是笃定的开口。 “许智宸,那县令夫人如今不是在你手里吗?你又何故问我她在哪里?” 他一番思索,终于想通。 若不是那李彪与安睿才的夫人刚巧落到了许智宸与司空珩的手上,他们是断断找不到此处的。 而李彪落入他们手里之后,不管是为了给自己求一条生路,还是干脆奔着荣华富贵,不可否认的便是,他直接将这个自己另外两个兄弟的老家交到了这群朝廷的官员手里! 可许智宸到底是如何得知他也在这里的? 陈剑琢想不通,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这番话一落下,便看见许智宸的双眼快速闪烁两下——竟是真给他蒙了个正着。 可他们之间还没有人出声,一旁的胡毅却先失魂落魄的开口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许智宸皱眉:“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这水匪寨子的头目留着也是无用。胆敢和朝廷命官勾结在一起,便是按律当斩!来人……” “许智宸,你是想来个死无对证不成?”陈剑琢冷冷看向他。 实际上,他们这一波人来得太快,他和这位胡毅根本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可若是在这个关头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就将这胡毅杀了,他便完全丧失了先机,只能被动接受他那些虚无缥缈的指证。 他本以为这一句「死无对证」能让许智宸稍稍有所忌惮,谁知对方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桀桀冷笑两声,不屑的道:“对了,陈世子爷,你如今远在南方,不知道京城里的情况,那么有一条消息,于情于理我都应该通知你一二。” 陈剑琢的脸色微微沉下来,直觉告诉他,许智宸带过来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一想起这件事,许智宸的脸色倏然变得狂放。 “陈剑琢,你的亲爹,也就是在北境迎战突厥的陈国公,如今受了重伤,已经卧床不起到了最后关头了,想必——这件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他的话音落下,陈剑琢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他几乎立刻就想开口向着眼前这人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假,可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想到,向敌人示软是一件多么愚昧无知的事情。 他绝不会将自己的软弱展现给任何人。 连一旁听着这番对话的胡毅也是一愣。 他的目光不由得偷偷落在站立在他身前的陈剑琢身上。 这也太损了吧……关键时候突然说人家亲爹要不行了…… 换做是他,估计已经一片糟心,没得周旋的心情了。 而许智宸却像是还嫌陈剑琢如今不够刺激似的,接着狞笑着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又忘了说。陈国公如今不仅是身体不行了,恐怕仕途也走到了尽头。 这次他迎战突厥,被人查出来与突厥旧部有些勾结。你们陈家不是百年的武将世家?看来就要到此为止了,哈哈哈。” 胡毅心头突突的跳着。 这些人的话,他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来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起,却又有些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 百年武将世家?陈国公?仕途? 到此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胡毅只听懂了一条信息。 那就是,眼前这位冒充「山海阁杀手」的小伙子,全家上下的男人都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出身还挺高贵,至少和这能驱使得了重甲精兵的另一位是不相上下的。 而……他们家仿佛出了什么大事,过不了多久就要覆灭了。 此刻的胡毅竟然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他一个乡野出生的泥腿子,这一辈子连京城方圆二百里都没进去过,却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 他竟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只是不知道……眼前这小子,还能不能自己摆脱困境了。 到了这个关头,他已经历过手底下弟兄接二连三的惨死,还有他最亲兄弟的背叛,自觉自己这一生已经一塌糊涂。 若是可以,这个年轻人…… 可他到底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许智宸,你今日特地带着人来堵我,就是为了同我扯这些没头没尾的屁话?”陈剑琢这时看向他的目光逐渐变得不耐。 说话也肉眼可见的不客气了起来。 许智宸变了脸色。 “若你束手就擒……” 他还可留他一条性命。 可许智宸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他身前的一名士兵便软软一倒。他定睛一看,那士兵腰间的长刀已经到了对面那人的手上。 小小的屋子内,杀气砰然而出。 “来吧,反正今日这里死的人,也已经够多了。”陈剑琢木着一张脸,献血浸湿了他腹间的衣裳,“你带的这么些人,个个身披重甲,不就是等这一幕吗?” “那我便遂了你的意!” 第244章 上去送死的差事 许智宸目眦欲裂。 “陈剑琢,你疯了不成?!你可看看清楚,你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东邦士兵,和你是一国的人!你难道是要造反!?”他眼底闪过疯狂之色。 是的,许智宸就是故意这样说。 他想激起眼前这人的血气,让他大开杀戒——反正他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里了,不如让他多杀几个人,做事了自己的罪名,这样陈家的罪孽越积越深,发现了这一切的自己,功劳簿子也就越赞越厚了! 想到回京之后自己的种种封赏,许智宸兴奋的眼睛都要红了。 他等一这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陈家倒台,他终于可以向他爹证明一番自己的能力。 而他们许家,也会在二王爷的荫庇之下成为本朝的第一大家,甚至位列三公之上,无人能及! 一想到那个场面,许智宸全身都在因兴奋而颤抖。 区区一个陈剑琢的头颅罢了,与陈国公私通外敌,内乱朝纲的罪名比起来,他这点小小的先斩后奏之失皇上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更何况,如今这水匪寨子内的种种情况已然成了定局。 是陈剑琢先出手伤人的——他之后的种种行为,皆可以用自保来当做借口,就算皇上心存疑虑,也根本无由发作他! 这样一想,许智宸就忍不住为二王爷的深谋远虑而折服。 这是多么十全十美的计划,他那边拖住了长公主,自己这边则来解决这位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在这个关头,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没人能来帮他。 而他,也正正好好出了这口长此以来被陈家打压的恶气! 可他没想到的是,如今的陈剑琢虽然血气是上来了,脑子却尚且算得上是清醒。 这个许智宸,恐怕是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他冷冷一笑,尚还带着血的刀尖指向了许智宸的方向。 “怎么,许公子,不论我是不是能活着走出这里,你觉得我最后一刻拼着命的拉上你一道儿上路,难道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许是刀尖的寒光震慑住了他,许智宸心头微微一跳。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陈剑琢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的心里有了一瞬间的退却,步伐也忍不住的想要后退。然而,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却步步紧逼了起来。 被他发现了! 许智宸尴尬的顿住脚步,对着一旁的士兵们怒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个人已经杀了一位你们的同袍兄弟,他早就不是什么陈家的世子爷了!如今的陈家已经岌岌可危,他只不过是一个残害同胞的战犯的儿子!还不快给我拿下!” 他的话音落下,许智宸却悲催的发觉,自己的这一番话并没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士兵们面面相觑起来,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都以为那位躺在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同袍。 如今又缓缓睁开了双眼,额间冒着冷汗,抱着双腿正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他们这时都明白过来,这位陈小将军,方才并没有下死手。 他出手时一定算准了力道,尚且留了一番余地,被砍的那人之所以方才一直都没有动静,应该是太疼以致休克过去了。 可他们都看到他额间冒出来的涔涔冷汗。 若是这个关头再不送他前去医治的话,他就真的……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有人敢上前主动挑起与陈小将军的这场战事。 他们来之前,许家的这位大少爷分明就是告诉他们,这一行是来剿匪的。 一听是为老百姓铲除匪寇,他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可是直到到这儿来了,他们才发觉,这要面对的对手里头又多了一个陈小将军。 陈家的威望,只要在京城待过的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他们这些朝廷派下去抗洪救灾的士兵里面,其中也不乏受过陈家恩惠的。 可他们在路上的时候,分明是一丁点儿风声也没听到,如今却告诉他们,陈国公与敌国有所勾结,又受了重伤,陈小将军更是与唐源江附近的水匪勾结在一起,要他们拼上性命前去捉拿,这…… 说句实话,他们心底都是不大情愿的。 可如今他们部队的虎符在二王爷手上,看这架势,许智宸又是二王爷十分信任的人,他们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从了。 眼见周围的士兵都在犹豫,许智宸心里真是恨得都快把牙给咬碎了。 他恨声道:“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快上!谁先收下了陈剑琢的人头,二王爷重重有赏!” 可没人敢上。 第一,对面的人是他们的同袍,大家身体里流的都是同样的血,这群士兵的士气,并不如面对敌国来犯时那么高涨。 第二,这陈小将军的功夫……虽然他年纪轻,见识过的人少,但陈国公战名在外,大家对他的武功都有所耳闻。这陈小将军是陈国公唯一一个儿子,自然得了他的真传,必不会差。 他们原先都是各自营中的精锐不假,可正因为是精锐,往往只在最关键的地方才出手,这先一个上去送死的差事,是谁也不想接的。 而陈剑琢的本事,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人就能趁他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夺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刀,又一刀就能砍伤一人。 这样的观察力和行动力,这么快的出手速度,平心而论,这一群士兵里面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易做到。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群士兵也不例外。而他们的忠义,向来只对皇上一人。 所谓的二王爷重重有赏,在他们耳朵里,不过只是一句有名无实的空话罢了。 这时,陈剑琢冷冷一笑,似乎对此情形早有预料一般。 “还不把他抬下去医治?难道你们真的要他死?” 这短短的两句话像是点破了这门口诸多士兵的梦魇。他们如梦初醒般,瞬间出来了两个人将那负伤的士兵抬了下去。 而其余没抢到这个机会的,眼里甚至都闪过一丝悔恨。 第245章 也要挨刀 他们恨,为什么远离这是非之地的不能是自己。 可此时此刻,许智宸仍然是他们这一群人的顶头上司,就算心头有再多的不满,他们也绝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 但他们可以在行动上偷偷忤逆他的意思。 那两个人抬着负伤的士兵一走,大厅之内顿时亮堂了起来。 原先被这群身披重甲的士兵围住的出口这时出现一处小小的口子,陈剑琢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若是单以他的功夫,从这口子安然脱身已是不难了。 可林进和陈先还在这群人的手上。陈剑琢知道,眼下还不是行这非常办法的时候。 这群擅自行动的兵士显然把许智宸气得够呛。好在他脸上干干净净—— 若是留着一瞥八字胡,此刻大概已经被他吹飞了起来。他满脸的阴郁,一张脸似乎都因这一幕变故涨到了青紫。 “许智宸,你口口声声信赖至极的二王爷,就派这样的兵给你?”陈剑琢的目光淡淡在这群人的脸上扫视过一圈,“他们来之前,不会不知道自己是来捉拿朝廷命官的吧?” 许智宸闻言面色便是一变。 还真给他懵准了。 而这群士兵脸上的神色也是不会骗人的。陈剑琢又是轻轻扫视一圈,大致便知道他们也是被蒙骗来了此处。 于是淡道:“这里的诸位看身量,也是京郊各个营中的勇士。你把他们蒙骗来这里,却不告诉他们真正的缘由,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力?” 闻言,周围的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被他说中了心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们确实是不愿意为许智宸这样的文官鞠躬尽瘁的。 陈剑琢见自己的这番话已然起了作用,于是趁此功夫趁热打铁道:“许智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样的借口忽悠他们。你肯定是说,你的二王爷这事,若不成,你们这一群人捉拿我有功,事后也会一一封赏,可若成了,他们一个个的便是从龙之功——” 他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这样说的?” 这话一出,人群之中便哗然起来。 陈剑琢其实猜对了一半。 就是不成的那一半。 可若成了,那从龙之功…… 这群士兵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可陈小将军说……从龙之功…… 难道二王爷是想要…… 在场的各位除了许智宸,一个个的都是兵卒出身,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是十分敏感的。 若事情真的已经到了那一步,是二王爷起了异心想要登上那个位置,便以此让自己的党羽许智宸带着他们过来清除异党,戕害陈家,那他们此行,说是名不正言不顺也不为过了…… 这群人看向许智宸的目光登时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们可被他害惨了! 就连胡毅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不过就是绑了一位县令夫人回家,目的只是想促成那女人与自己兄弟的好事,怎么的就扯上改朝换代这样的大事了呢? 他心里不禁有些绝望的想,眼下给他一把小铁锹,他现在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还来不来得及了? 就算这样……好歹也算让他他死得好看了些。 这些士兵们脸上的动摇,陈剑琢都一一看在眼里。 其实他对于这些人,一样也是不屑的。 在他眼里,这些人既然已经认定了二王爷为主子,办起事来,却个个都左右摇摆,拼了命的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 怪不得明明个个武功都不俗,却只能在营里做个小小的头目,还会接到来前线抗洪这样的苦差事。 他不是看不起前线抗洪的士兵,而是历来这种又危险又不讨好的活计。 若是朝廷指派京郊附近的军队来参与,那么多半也是挑那些只缺声望不缺力气的部队。 说白了,就是平日里得罪了人,被上面的人半是威胁半是强迫的送过来了。 而他们领的任务分明是抗洪,如今却个个身披崭新的装甲,看来二王爷在这一路上已经许了这一支部队不少的好处了。 可他们如今却还在退却,想当一个两不沾的中间人。 陈剑琢心底微微发寒。 若他陈家手底下的兵也是这样,他早一个个的军法处置了。 不……这么想也不对。 他陈家的兵,他绝不会带着他们去讨伐异己。他们平日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上下一致。 这样的兵,又如何会有眼前这种畏惧退缩的时候? 陈剑琢并不后悔自己砍伤了那小兵的一双腿。以他的眼睛很快就能一眼看出,那小兵的伤势恢复也只不过是月余的时间。 而若是许智宸气急败坏非要在这里拼他个你死我活,全然不顾底下那群人的性命,那么这样的部队倒戈,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情。 许智宸虽然名义上是带着这么一大票人过来「剿匪」,但他一届文臣,根本对自己手底下这些士兵的习气全无了解,倒不如他一眼就能看穿。 这场争斗,无论许智宸怎么选,都已经让他抢占了先机。 人心已经逐渐开始向他这里倾斜,他再做一些无用的功夫,恐怕也是枉然。 见士气已经逐渐低迷了下去,许智宸眉心拧得死紧,五官都几近扭曲。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不可以让眼前这小子掌控了局势。 否则一旦被他得了机会逃脱,他回到二王爷那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可如今这情况,应该怎么办才好? 许智宸的目光飞快的游离转动。最后,落在了缩在一角的胡毅身上。 他指向胡毅,狞笑着道:“怎么,一个个都准备放弃自己入这寨子以来的功勋了?” “先给我把他杀了!这人和陈国公府的世子爷勾结在一起,就是凌迟处死也毫不可惜!” 碰到个硬茬,便挑弱小的先下手吗? 陈剑琢淡淡的一挑眉头,对许智宸的这份脾性深感叹服。 而胡毅,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早已紧紧缩在角落发不出声了。 事情到底是如何变成了这一步?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就是站在一旁,也要挨刀? 第246章 毁于一旦 然而胡毅害怕的同时,心里同样也明白一个道理。 他这小小的水匪寨子之所以会吸引来这陈小将军,是因为他们之前放出消息,称唐源城县令的夫人就在他们手上。 而如今,这位陈小将军已经戳破了这个谎言,眼前这位端了他寨子的不知哪里来的大官也亦然。 他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了。 他知道,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们这个寨子里的每一个人,本来就都是罪孽满身,也许在这些做官的眼中,他们根本死不足惜。 胡毅的眼中骤然划过一道悔恨。 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 那个时候,他和他手下的兄弟们确确实实将安家的下仆推进了茫茫大江之中。 胡毅在江上混迹了好几年,自然知道以那时湍急的水流,那几个人绝无再生存下去的可能。 而那其中,有一位瘦瘦小小的姑娘,就是唐源城县令的亲生女儿! 那真的是一个意外,他们谁也没想到那瘦瘦小小的姑娘会是什么所谓的县令千金,可就因为这个意外,那位陈小将军看他的眼神中便再没有同情可言了。 胡毅此刻的内心悔恨不已,如果没有那个小姑娘……如果他们没有为了灭口杀了那些安家的下仆…… 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过一丝一毫活下去的可能,如今的情况,已不是他选择投靠这弱势的一方就能祈祷他带着自己一道儿力挽狂澜的。 他此刻方才明白,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就算身处绝境,也根本不可能与自己为伍。 他根本不屑于自己成为一路人。 他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拿自己人的性命开玩笑。 在他眼里,安家下仆的命也是命,与安家千金的命是同等重要的。 他一进门的时候,没有先朝着自己索命,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仁慈了! 这时的胡毅像是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其实也算命悬一线,此刻忽然就镇静了下来。 他忽然就有胆子看向面前的许智宸了。 胡毅伸出粗糙的大手,缓缓拂过自己一脸茂密的络腮胡子,带着一点留恋,就仿佛是最后一次摸了。 他道:“这位官爷,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拿我的项上人头去给自己换取功绩吗?” 陈剑琢与许智宸皆是微微一愣。 陈剑琢愣的是,他本以为眼下这情况,被波及到偏偏又身处绝境的胡毅,已经没那个胆子再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了。 而许智宸愣的是,这个乡野出身的泥腿子水匪,居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这位官爷?他好歹官至四品,但凡京城里比他官儿小上那么一点点的,谁见了他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许大人。 且,他早晚会继承他爹左相的衣钵! 他很是轻蔑的看了一眼胡毅的脸。 “你若想给自己换个痛痛快快的死法,就该现在跪下叫我一声大人!” 言语中的恶毒气息毫不收敛。 陈剑琢将这一切淡淡看在眼里:“许智宸,这恐怕不合规矩。” 不知是因为许智宸心里的怨气积压已久,还是因为胡毅前头的那一堆铺垫,他此刻觉得陈剑琢这样神情淡淡的叫自己全名的模样,竟然格外的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又转而看向陈剑琢,狞笑一声:“陈小将军,我想你也是一样。” 他若没有那个职权在此杀了他,那么折辱一下他,也许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许智宸在京城横行多年,看这个天资英才的陈国公府世子爷,早就不爽许久了! 大家都是京中高官唯一一个嫡出的儿子,平日里,自然有的是人拿他们两个来相比较。 而他许智宸,在那群人的嘴里,自然是桩桩件件都不如陈剑琢了! 更别提眼前这个少年,年纪明明比他小了将近一轮,官儿却还比他大。 一想起这些事情,许智宸心头的嫉恨便像野火一般燃烧起来。 他亲自一把夺过了一旁侍卫的一把钢刀,遥遥指向了陈剑琢。 “你还想活着走出这里吗?陈小将军……”许智宸的话里难免带了些咬牙切齿,“若你想,就跪下来求我!” 陈剑琢根本不为所动。 他杀不了他。若许智宸真有那个能力动手,他早就被砍了一刀了! 想起许智宸方才对他撂下的那些颇为自信的话语,陈剑琢淡淡一笑。 “许少爷,你就不要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了……”他的话里多了几分讥讽味道,“若我爹真的犯下了那样大的过错,二王爷为何火急火燎的要你带着人来捉拿与我?你这脑子是不是平日里压根儿就不常转,所以连这简简单单的事情也想不明白。” 许智宸咬牙。 其实他如何想不明白?! 他当然知道二王爷对他也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真诚,可如今他有那么大一个把柄在二王爷手里,就算知道他要自己做那出头鸟,他也根本无从选择了! 谁让自己平日里行事有了那么些微的不谨慎,这才中了人家的圈套。 而他眼前最大的对手,早已不是二王爷,而是眼前这位陈小将军。 他绝不可能放他活着回京! 许智宸眼中的狠厉几乎毫不遮掩。陈剑琢冷冷看着他,忽而抛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说法。 “怎么了?许智宸,你不要告诉我,我与长公主南巡来查的这件事情,与你们许家有关系……” “住嘴!”许智宸提着刀的手居然在渐渐发抖了。 眼前这人的观察力几乎可以用敏锐来形容了。 他是如何发觉的?难道仅仅是通过自己的表情? 这个可怕的想法一旦出现在脑海里,便久久挥之不去。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绝不能放他活着离开这里。 他自己的官途……甚至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许家百年基业,不能就在他这里毁于一旦。 而这事情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一旁的胡毅听得都傻了。 几次说要杀他,都没顾得上。 怎么这一回,又和什么公主扯上关系了呢? 第247章 死法 几年前的胡毅曾经觉得,自己在这一方小小的唐源城,做了当地「声名远播」的豪绅头目,已经算是挺「有出息」的了。 就不说前途如何,单说如今过的日子,就算让他已经不在人世的爹娘看见了,他们也能瞑目。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还一派天真的想,自己这一身本事若是放在京城,怎么着也得是个天子重臣不是? 可他如今见了真正的天子重臣,方才发觉自己从前的那种种想法是多么天真与可笑。 这里面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绕,曲意逢迎、阴谋诡计,不说他一个从未踏入过京门盛地的乡野之人,就算是如今身在局中的他,也是一丝一毫都看不懂的。 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人的其他一切欲望都将变得渺小。 他们说要杀他便是真的杀他——甚至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仅仅是因为那群人需要他的性命去计划取另一个人的性命。 不管这计划会不会成功,成功的概率又有几何,他的命便是这计划中的一环,根本无足轻重。 成功便是成功,他会死。 失败也就失败,他照样会死。 没人在意他是谁,也没人在意他是不是本该好好活着。 他的性命。一条人命,在这计划之中不过是一个道具,一件物品罢了。 甚至是一件坏了直接就可以丢掉,修理都不用的物品。 胡毅恍惚间明白了自己从前的天真,甚至有些怆然的想,也许这一切,都是自己当时在浪潮汹涌的唐源江边,将安家的一众下仆推下水所产生的报应。 那时候,距离唐源江决堤还没过去几天,他手底下的那些个兄弟便纷纷闹着要分家了。 陈先想要招安,李彪也不想干了,剩下些个在寨子里权力没那么大,但也只是仅次于他们三人的几个兄弟,也各自有着自己的想法。 胡毅第一次知道,原来天灾不仅仅只是会带走人的性命,还会让许多事情分崩离析。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李彪向他和陈先秘密提出了带走县令夫人的那个提案,而陈先则苦苦劝说他,称唐源江以后的「生意」未必不会因这次天灾而受到影响,让自己跟着他一同走上招安这条路。 胡毅同意了最后帮李彪一把,但他不想招安,他还想守着这个寨子。 就算时过境迁,他们都不在乎这个寨子了,他还在乎。 可是陈先带着愿意追随他的人走了之后,寨子里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唐源江决堤之后,甚至让附近山林里的生态也受到影响。 他们再也猎不到大型的野兽,只能勉勉强强靠着前些年积攒下来的干粮和兔子野狗这样的小型动物度日。 寨子里人心浮动,渐渐又有人离开,而南边的经济本也因为这次唐源江的决定受到重创,那些离开的人根本无处可去,干脆就在这南方周边干起了烧杀抢掠的行当。 胡毅不想看着自己从前的兄弟堕落成这样。 可他自己的寨子也是每况日下,他确确实实供养不起那么些个人了。 这个时候,他蓦然想起了李彪离开之前的那个提议。 李彪说,为了他自己的事情可以拖延更久不至败露,也为了寨子里的那些个兄弟的出路,他们离开之后,他可以假借绑架了县令夫人的由头,向唐源城的县令安睿才换取一些小小的资源,为自己的寨子谋求一些利益。 胡毅终究只能照做。 他们将安家那些下仆推下水的场景,他甚至故意让住在江边的一些百姓看见,目的是为了传进唐源城县令的耳朵里,好让官府对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水匪寨子还有那么些许的畏惧。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些百姓也只求着自保,没有一个去报官的。 这件事情传到那位安大人耳朵里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晚了许多许多,让他一度认为,安睿才已经识破了他们这些江上匪徒的诡计。 而后,他才等来了眼前这人。 这人单枪匹马,不知用什么理由劫持了他的好兄弟陈先,就这样大摇大摆进了他的匪寨。 他是来救人的,想不废一兵一卒,就将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给救走。 胡毅差点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之后,眼前的这个人便不会再对自己手下留情。 可他没想到的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两人就一同成为了这姗姗来迟的第三方的猎物。 胡毅是早就料到自己会不得好死的。 当他入这一行的时候,想法很简单。 他已经做好了被官兵清剿,或是命丧大江的准备,只要干这一行的时候攒够了老婆本,再保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世无忧,便也可以心满意足的去死了。 可他那时候不曾想过,自己的死法会是这样! 不过胡毅转念一想,便也处之泰然了。 当一个人不尊重他人性命的时候,便也不会有人来尊重他的性命。 他今日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何尝不是老天爷对他惩罚? 他如今知道了这些京城高官的这么多秘密…… 什么陈家,许家,皇上,公主…… 就算这个什么陈小将军得了一条生路,还能心甘情愿的放他一命吗? 胡毅眼睁睁的看着那位许姓的官员双眼逐渐染上赤红。 寂静的大厅内,这时弥漫出一股子疯狂的气息。 他知道,这是山雨欲来了。 果不其然,许智宸在陈剑琢三番五次的挑衅之下,本就薄弱的理智这时几乎丧失,且周围那群仅仅持着刀,却并无一丝一毫帮他的重甲士兵,让他内心的妒火燃烧得越发猛烈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竟是就这样挥刀砍向了身前这个泰然自若的男子。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变,大惊失色。 只有陈剑琢静静站在原处,面色几乎没有变化。 只要他想,这一刀绝不会砍到他身上。 可他的余光却感知到,在一旁的胡毅有了动作。 他一双剑眉轻蹙,不知胡毅这个时候还想做些什么。 明明事情都与他没有关系了。 第248章 奇耻大辱 可陈剑琢观察了一番胡毅的动作,心中猛然惊觉。 他是要帮自己挡刀? 可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陈剑琢手里的刀还是动了。 不是为了挡住朝着自己劈来的利刃,而是为了推开胡毅! 可这样一来,便等同于他在许智宸面前根本就是手无寸铁了! 他身形一动,许智宸的第一刀便劈了个空,而胡毅则被他手里的刀背一下子掀翻在地。 许智宸很快抬起胳膊,想要劈来第二刀。 而陈剑琢却陷入了被动。 眼看这第二刀就要落下,陈剑琢心里明白,今日他在这里想要全身而退,大抵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许智宸是一介文人,他的这一刀砍下来,不会伤及他的性命,但要他挂点彩,那也是在所难免的。 盈盈会怪他吗? 周围那群披着重甲的士兵个个屏气凝神,显然都有些紧张。 他们都是许智宸带来的人,若是主子都发话要杀了眼前这人,那他们也不得不从了…… 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陈小将军受了伤,他们拿下他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到时候也可让陈小将军少受些致命伤,若陈家的事情有了转圜余地,他们也不会成为那第一个就被推出去的罪人。 这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各自有个各自的思绪,但无一例外,他们一个个的都在为着自己盘算。 屋外的动静不知何时消停了下去。 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眼看这一刀就要劈下去,众人屏息凝神,忽然的,门外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 “许智宸!你胆子不小啊,皇上叫你带兵前来剿匪,你倒好,开始对着自己人下刀子了?” 听到这声音,屋内众人皆是齐齐一愣,许智宸被戳破心事,更是吓得手里一松,十几斤的大刀就这样哐哐往地上一坠,砸在了他自己的脚上! “哎哟!” 许智宸猛然吃痛,额间冷汗直冒,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可他却没有那个胆子再将这脚下的钢刀捡起来了。 他心里此时有一百万个疑惑。 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带兵来这水匪寨子的事情,应该是百无一失,除了二王爷之外没有任何第三人知道才是! 然而随着那人离大门口越来越近,屋内的众人都看见了他身后与许智宸穿着不同的一众士兵,许智宸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下去。 完了,若是这人存了心思要保陈剑琢此人…… 他与二王爷之间的这份差事,就完不成了! 想起那下场,许智宸竟觉得自己遍体生寒。 七八月份的酷热之下,他的背上一片湿透,竟然全是冷汗!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若是完不成二王爷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许家如今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可眼前这一位,他是同样得罪不起的。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南边这一代权力最大,行事却极其低调的镇南将军,司空钰枫。 他迈着步子渐渐走进来,打量了一番这屋内的局势。 他旋即了然一笑。 “怎么,许智宸,本王不过离开京城这么短短一段时间,见了我,连礼数都不知道了?” 他们两个之前还在他七妹妹大婚的婚礼上打过照面。 如今,许智宸就要杀他这位妹夫兼同袍了! 司空钰枫其实心底已然盛怒,但是身在皇家之中,谁的脸上不会戴着那么一层面具? 眼下他也不过才刚刚到了这地方,对许多事情都还不甚了解,若是贸然行事拖了自己这个兄弟的后腿,反倒不妙。 可他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在自己眼前受辱。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搓一搓这许智宸的气焰。 许智宸心里头大抵清楚,虽然暗中他已早早投靠了二王爷一党,但是明面上,眼前这位镇南将军与二王爷可是平起平坐的。 且他们如今在朝中的权力地位,仅仅低于当今圣上之下。 思及此处,许智宸便也只能顶着屈辱和脚上的疼痛,神情隐忍的朝着司空钰枫抱拳,道:“参见六王爷。” “跪下。”司空钰枫十分乐于得寸进尺。 许智宸那刚刚收起来的一副狰狞神情此刻龟裂了一瞬,他不得已,只得当着众人的面,一撩袍子跪了下来。 许智宸一跪,由他带来的那些精兵自然也跟着一跪,就连胡毅也稀里糊涂的跪在大厅的一处边角,陈剑琢见状,亦有跟着众人行动的趋势。 “都给我起来,本王只要他一人跪。”司空钰枫淡淡的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陈剑琢身上,心中暗骂这小子到底有没有看清他这次过来就是来给他壮胆的? 可他大概也知道,他的这个同袍兄弟出身规矩大过天,向来最刻板保守的陈家,从来不给自己搞什么例外,有这样的举动也是正常。 司空钰枫的话一出,许智宸面上的神情显然更加难堪了。 他心里不停地咒骂,在这个紧要关头,到底是谁把南边这位爷给请了过来。 若不是六王爷这时杀了个正正好好,他恐怕早已提着陈剑琢的人头凯旋而归了! 今天可真是倒霉的一天! 许智宸带过来的这群士兵多多少少都在京城的部队里面待过,自然认得眼前这位年轻男子就是先帝第六子,如今的六王爷司空钰枫。 在真真正正的皇室血脉面前,很明显许智宸这个级别的官员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登时也顾不上可能会得罪许家,纷纷听从司空钰枫的命令站了起来。 本就狭小的议事厅站起二十几个壮汉,本还能透着些光亮的出口又被司空钰枫带来的这群人一堵,顿时就变得昏天黑地起来。 而在这一群人的中间,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却狼狈的跪着,纵然身边就有一把大刀,可他却连把刀提前来的勇气都没有! 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许智宸的一张脸上满是不甘,恨不得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他至今仍然不明白,自己和二王爷的这个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真是奇耻大辱! 第249章 自讨的 “许智宸,你拔刀相向的人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指给我七皇妹做夫君的人,而你今日却要置他于死地,你自己说说,你该当何罪?”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司空钰枫这才冷冷的开口。 许智宸这时都恨不得将一口牙给咬碎。 “六王爷明鉴……”他耐着性子开口,“我与陈小将军……只不过是有了些口角上的冲突罢了,我一时没有忍住,绝对没有要伤及他性命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把黑的强行说成白的,不管六王爷信或者不信,这罪名他万万不可承担下来。 司空钰枫哪里会不知道他心里的这点小盘算? 大内深宫里头这些蝇营狗苟之事他见得实在是多了去了,这种家里有权有钱的朝廷重臣,往往就爱玩先斩后奏这一套—— 一旦事情被他们得了手,皇上往往碍于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而无可奈何。 历朝历代,多少世代忠良的清贵世家就是这样被卷入了庙堂之上的党派斗争之中。 许家与陈家素来不合,这在京城中几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可他没想到的是,许家这位嫡长子,会这么急不可耐的对着他这位七妹妹的夫婿下手。 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既然如此,为了他的七妹妹,他也不得不好好盘算盘算…… 如今,他该给许家安个什么样的罪名呢? 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许智宸身上,这酷暑天气,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先帝的所有皇子和公主里面,这如今的六王爷是公认最没有心机,母族势力也最低微的一个,是以他一心只知道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 可许智宸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六王爷如今对着他发起狠来,这模样,竟然是这样的让人望而生畏。 也对,这人就算在皇室子弟里面出身再怎么卑微,可他也是在军营那么些年,踩着成千上万敌军的骸骨换来的功绩。只一个眼神,就够让他们这些生活在平安地带的老百姓胆寒的了。 司空钰枫见跪在地上的这人已经渐渐心生怯意,这才神情淡淡的开了口。 “许智宸,你方才拔刀相向的可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爷!我可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冲突,谁对谁错,你先告诉告诉我,你如此做,你——或者说你们许家,是将天家威严放在何处,将先皇与当今圣上的脸面方才何处?!” 许智宸心头骇然。 他最害怕的情况,就是这六王爷不由分说将事情扯到皇家身上去。 按照道理,这陈剑琢只不过是长公主的一个驸马,再说的难听点,便是皇家的一个赘婿罢了,哪里值得六王爷费这么大的心思保他? 可若六王爷偏偏要这样说,甚至还扯上了他们许家。那么……那么这可就是大不敬的罪过…… 可是要杀头的! 这一刻的许智宸也顾不上什么羞恼不羞恼的了,当着这数十名地位比他还卑贱许多的重甲士兵们的面,连连向司空钰枫叩了几个响头,每一下都震得地板叮咚响。 最后一下,他深深的拜下去,也就没有再直起腰板来。 “六王爷,在下当真已经知错了!”他声音悲戚,似乎有浓浓的悔过之意,“在下与陈小将军当真只是发生了一些口角,在下一时情急……绝没有想要伤害陈小将军的意思!在下……” 他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这时方才觉得自己的话是多么的空洞。 可这个关头,他绝不能让许家也被自己连累,平白受了牵连。 跪在地上的许智宸又是一咬牙:“当时……当时在场的这些士兵都也目击了情况,是陈小将军口出狂言,随后还砍伤了在下带来的一名士兵,在下迫不得已,又怕他伤及更多无辜的人,所以……” 陈剑琢在一旁淡淡的听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这许智宸讲话还真是挺会投机取巧的,他这话里倒真是没有半句虚言,只不过对自己危险的处境完全不提一字罢了。 这样乍一听,任谁都会觉得此事真的是自己的错。 不过…… 陈剑琢自知,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错处。 他确实是不该对自己国家的士兵下手。 这有违军规。 是以他完全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司空钰枫这时转头看向了他,眼里透露出些许的疑惑,似乎就像在求证他的意思一般。陈剑琢面色从容的点了点头,居然是肯定了许智宸的说法。 司空钰枫一抿唇,无语又无奈。 这个陈剑琢,真是一点谎都不会撒的! 没看到他就在这里为他撑腰吗?他这时候来个落井下石,他便可顺理成章的发落这个许智宸了! 自然,若是想发落许家,也许他没那个资格。 不过好好作弄一番这个许智宸,为他这兄弟出一口恶气,他还是办得到的。 如今陈剑琢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一点头,他倒真是无言可说了! 司空钰枫低头思索了一阵,面色冰寒,实则是在拼了命的招着许智宸话里的错处。 而就是这冰寒的面色,让许智宸背上的冷汗流得愈发汹涌了。 大厅之内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司空御风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 许智宸浑身一震,自觉大祸临头。 “给本王抬起头来!” 头顶上男人的声音有如修罗。 陈剑琢在一旁淡淡的皱眉。 他这个好兄弟往日里最爱插科打诨,这样忽然认真起来,他竟有些想要笑场了。 唉,果真这一副派头是不适合他的。 许智宸哪敢不从?于是颤颤巍巍的抬头。 那张已经有些年纪的脸全然没了自己刚一进来时的意气风发,反而变得呆滞怯弱,脑门中心那一块皮肤已经是磕得鲜血淋漓,腥红的液体顺着他的五官缓缓滑落,滑稽之中带着骇然。 一旁的士兵更是一个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这些人里官儿最大的见了王爷都被折磨成这样,又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了? 不……也不能说是折磨,分明是他自己讨的! 第250章 得罪任何一方的风险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了些主意。 既然这许智宸如今已经开罪了六王爷,又与陈家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他们再一昧的向着他说话,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既然如此,不如就…… 陈剑琢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群士兵们的神色。 他心底大概也有了些数。 这群人本来在自己的营里都是说一不二的精锐力量,尚且能做个小头领发号施令。 可这次被许智宸统统集结在一起,大家的地位一下子就被抹平,成了队伍里最底层的小兵,又是由一个文官带领,他们自然谁都不会服气。 如今事情已然大大转向,他们见风使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看来那位别有居心的二王爷,虽然知道让许智宸来对付他,这手见招拆招做的不错,可在领兵打仗这一方面,却完全像是没什么经验啊…… 司空钰枫目光森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许智宸,你倒挺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他摸摸下巴,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对了,你方才说什么……陈小将军?” 司空钰枫的语气染上一丝促狭:“连本王这样深处南方,消息闭塞之人,都知道你嘴里的这位陈小将军如今已经官拜三品伏波将军,而你这个从京城出来的,却依旧梗着脖子不改口。怎么,是仗着你爹官大,你们许家家大业大,所以就能目中无人了不成?” 这可是一顶大高帽。许智宸闻言全身一抖,又是朝着司空钰枫一拜:“下官有罪,下官失心疯,口不择言了,是伏波将军,该说是伏波将军才是……” “别拜我,拜他。”司空钰枫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陈剑琢。 许智宸不过犹豫了一瞬,立马转头过来,朝着这个他之前想要置之死地的男子叩了三个响头。 陈剑琢的面色始终不变。 他武功超常,视觉自然也胜过常人,他可没有漏了看,许智宸低头下去的瞬间,是如何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 心口不一之人,以后还是要尽量远离才是。 而许智宸忍下心头的种种屈辱,本以为这一章能就此揭过,不想司空钰枫这时冷冷一笑,道:“许智宸,这么说,你是承认伏波将军的官儿比你大了?” “承认,承认。”许智宸忙道。 他一头的冷汗,又面对着司空钰枫冰冰冷冷的神情,自然不敢说一个不是。 司空钰枫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接着冷笑道:“既然如此,许智宸,你以下犯上,可是罪加一等了!” 许智宸闻言呆在原地。 他还以为六王爷要从轻发落他了,不成想,这一上来又给他扣了个以下犯上的大帽子。 如今的许智宸手心手背全是热汗,已经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时候,他该如何摆脱这罪名? 这个六王爷这次过来,分明就是铁了心的要治他的罪! 许智宸知道,若是这个时候还不想着自保,还在这儿唯唯诺诺,恐怕他回京之后,整个许家就要跟着他一道儿下狱了! 这样一想,他的语气不免有些着急了起来。 “六王爷,就算您要治我的罪,也不能让我就扣上这么一顶不明不白的帽子才对!” 许智宸神情愤恨,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司空钰枫冷冷一笑:“怎么,你要治伏波将军的罪过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给他扣什么不明不白的帽子?” 许智宸骤然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 司空钰枫接着道:“本王只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个道理,若你非要说是伏波将军率先冒犯与你,呈上证据来。” 许智宸咬牙沉默。 既然六王爷都说了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当时又不在现场,还能要自己如何呈上什么证据? 分明就是在为难人! 可他这次带过来的这么多士兵也不是干摆着不用的。 许智宸神情恨恨的环视一周,眼神里多半带了些警告之意。 随后他向司空钰枫略一拱手,开口道:“六王爷,当时的种种情形,这些我带来的兵卒子全都一清二楚。包括伏波将军是如何出言挑衅,又是如何砍伤了我大东邦国的将士的!” 他话里的语气十分坚定,里外都在指责陈剑琢行事冲动、罔顾朝廷法理。 司空钰枫这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起来。 他不由得侧过脸去微微看向陈剑琢,却见后者泰然处之,镇定自若,不由得心想,难道连这群许智宸带过来的亲兵也倒向了他? 他这同袍兄弟,似乎还挺有本事。 于是司空钰枫眉眼淡淡的扫视一圈,看向周边那群身披重甲的士兵们。 “是这样吗?”他略带威胁的道。 开玩笑,难道只准他许智宸在这个关头威胁别人?那他镇南将军兼六王爷的威严何在?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陈剑琢这时了然的笑了一下,这群人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果然还是哪一方都不想得罪。 可惜这个许智宸并不能拿捏住这群底层出身的兵卒子的心思,只一昧的对他们施压。 这么做,最后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这时道:“你们这么一大群人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领事的?谁能站出来将这前因后果说清楚了,六王爷重重有赏。” 司空钰枫:“……” 他可没说什么有赏,不过既然他这好兄弟这样讲,自己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这番简短的话就像一枚投进平时湖面的小石子,让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热闹了起来。 可这群身披重甲的士兵在那里讨论了半天,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交代陈剑琢问的问题。 若是这个时候谁站出来第一个开口了,是等于倒向了六王爷和陈家这方面不假,但同时也会被许家深深记恨。 而他们这一群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是京城人士。 没人愿意冒着得罪任何一方的风险。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开了口。 第251章 死无对证 “事情的经过,我都清清楚楚。” 一道男声将众人的目光纷纷吸引过去。 几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开口的并不是和此次事件有关的人,而是那个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一看就很不好惹的水匪头子,胡毅。 虽然他只是一脸凶相,但也仅仅是凶相罢了。 他被许智宸许大人拿捏在手上满脸惊恐任人宰割的神情,在座的诸位都还历历在目。 陈剑琢的眉头轻微皱起,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司空钰枫先饶有兴致的道:“哦?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剑琢无言。 听这六王爷的意思,怎么还对这水匪头子很是信任一般? 他们……明明就是第一次见面吧? 而且这胡毅给人的印象,应该并不好才是…… 胡毅这是警惕的看了陈剑琢一眼,道:“方才那位后闯进来的大人,确实与山海……咳咳,确实与这位……伏波将军,起了一些小小的争执……” 许智宸了然一笑,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群士兵都不敢冒着开罪许家的风险,那么他一个小小的水匪寨子的头子,明显就更不敢了。 这天高皇帝远的南方地界,他们许家想要灭了这一方豪绅,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司空钰枫这时皱起了眉头:“你接着说。” 他们都听得出来,胡毅明显还有很多的话未说完。 胡毅接着道:“后来,小民亲耳听到这位后进来的大人说,陈家如今已经危在旦夕,他就算今日要这位伏波将军死在这里,皇帝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许智宸的面色急急一变:“你放屁!” 随着司空钰枫的面色渐渐冰寒下去,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抖如筛糠——这后面是不是这位胡毅在满嘴胡吣,在场的十几个士兵都是一清二楚的。 因为那样的话,他确实说了! 许智宸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连忙又朝司空钰枫的方向拜了一拜,急匆匆的道:“六王爷,你休听了这山野村夫的鬼话!他与这位伏波将军原先就是一伙,我带着这群士兵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商量什么计策呢!王爷,这个人的说辞万万不可相信啊!” “是吗?”司空钰枫这时不急不慢的看向他,“那伏波将军与这位水匪头子到底都议谋了些什么,许智宸你可否详尽告诉本王?本王也好定了他们两个的罪?” 他眸光微转,这时落在了胡毅脖子边上的那道伤口上。 “看样子,这水匪头子似乎被伏波将军伤得不轻啊……”司空钰枫意有所指的道。 他看看许智宸,又看看胡毅,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名叫胡毅。” 胡毅这时看出了司空钰枫不似许智宸那般蛮不讲理,态度便也恭敬了许多。 司空钰枫点点头,“胡毅,你自己告诉这位许大人,伏波将军与你议谋了什么大事?” 胡毅黝黑的面上这时竟然有些泛红,但粗鄙如他,这时也听出了这时朝廷在给他一个机会。 这里官儿最大的无非就是眼前这位六王爷了,对方还是皇亲国戚,而这位伏波将军很显然是这六王爷的什么妹夫,也就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爷,他再怎么不清楚朝堂上的规矩,也知道此时该倒向谁。 活命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胡毅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他立马道:“回禀……王爷……”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称呼眼前这位为王爷呢? 司空钰枫不耐的摆摆手:“说正事,无需多礼。” 这倒是让胡毅松了一口气,他正了正神色,道:“是,是这位伏波将军单枪匹马入了在下的寨子,说来惭愧,在下寨子里这么多的人,竟也让这位将军这么轻易劫持了去,他用刀抵着在下的脖子,逼问在下,唐源城县令的夫人如今在何处。” 许智宸像是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那么他为何要问你唐源城县令的夫人在何处?可不就是在你这寨子里?” 陈剑琢的脾性他大概还是知道一些的,若不是十拿九稳,他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能让他这么有自信单枪匹马就能救出这唐源城的县令夫人,那么对方一定就在这个胡毅的寨子里! 到时候,胡毅也从这依着大江为生的水匪成了对抗朝廷的绑匪,那么他还哪里有资格对着六王爷说话?没直接将他斩了都是不错了! 许智宸一想起自己这好事本来要成,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不仅有些暗恼六王爷来的不是时候,更恼的是眼前这个胡毅! 方才若不是这个陈剑琢几次三番来打他的岔,他早就把这个胡毅给斩了,哪里还轮到他现在在六王爷面前搬弄是非呢? 于是许智宸看向他的眼神,便透着刺骨的阴寒起来。 他不由得看向一旁一脸与己无关的陈剑琢。 装,让他装。 等一会儿胡毅这勾当被暴露,他再将这盆脏水直接泼到陈剑琢身上,看他身上的这份气定神闲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许智宸心里的这算盘打得叮当响,却不想胡毅在听到他的话后,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 “可是……这唐源城的县令夫人,确实不在我们寨子里。” 他挠挠后脑,有些粗犷的脸上这时居然露出一丝茫然又天真的神情,“大人,我说的话可都是实话,你们说得那唐源城的县令夫人,在下可是见都没见过的。再说了,人家那一个娇滴滴的县令夫人,跑到我们这儿全是糙老爷们儿的寨子里头来做啥?” 许智宸听了这话,几乎要吐血。 “不是你将人家给绑过来的?” 这消息可是二王爷明明白白告诉他的! 唐源城的县令夫人被这水匪寨子里头的头目给绑走了,而陈剑琢单枪匹马就像去将人给救出来! 二王爷亲口告诉他,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直接将这盆脏水泼到陈剑琢——乃至泼到陈家身上,他再带兵将陈剑琢往此处一围,直接来个死无对证。 第252章 遍体生寒 可许智宸没想到,这最关键的一环会出了差错! 胡毅这时又露出一脸茫然的神情。 “许大人,若是你口中的那位县令夫人真的在我们寨子里,刚刚……包括现在,都来了这么多朝廷的人,她为何不出来呼救,寻求你们的帮助?”他说得一脸无辜。 陈剑琢在一旁抽抽嘴角。 这当然是真的,那位唐源城的县令夫人确实也不在他的这个寨子里,连他也是被这胡毅和他兄弟李彪的计策给坑了。 若是许智宸不来,他今日恐怕要在此大开杀戒方能脱身了。 不过他也很意外,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这一直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胡毅,会忽然站出来为他说起话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在之前许智宸对他的种种刁难之中,他确实是有刻意保下这胡毅的想法。 不过这也是为了让场面先不要见血,免得一开始就杀起了人,众人之间的气性高涨,他一个没忍住与他们大打出手。 “哦……原来如此……”司空钰枫这时了然的点点头,“这么说来,我们这位伏波将军入匪寨倒是来替一方地区的父母官做好事的了?既然如此,许智宸,你提着刀对人家要杀要剐的,这又是何意?” 许智宸的额角直冒冷汗:“六王爷,你不能听信了这水匪头子的一面之词啊!他一个乡野出身的粗鄙之人为何会无缘无故帮着伏波将军说话,您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吗?” 见此情形,胡毅亦跟着反呛回去。 “许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在你带着士兵进来口口声声说要清剿这位之前,我可是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是不知道的。”胡毅一脸振振有词。 陈剑琢这时候也点点头:“确实如此。” 司空钰枫这时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许智宸,你说的不错,这里面确实是有些蹊跷。” 许智宸松了一口气。 看来六王爷对他的话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去。 于是他又听得司空钰枫接着道:“这水匪寨子的地形如此隐蔽,你又是如何带兵找到的这里?许智宸,你好大的本事啊。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出现在此地是早有预谋?那么你对陈家,想必早就已经想要除之而后快了。” “六王爷……”许智宸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来此处,自然是得了二王爷提前散步给他的消息。可此时此刻,这背后的猫腻他是咬死了也不能说的。 这事情一旦说了出口,许家全家上下就会落一个结党营私的罪过,到时候他们再想翻身,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而许智宸几乎可以料到,若是他将这样的罪名带给了许家,他爹,他们全家上下,都将以什么样的眼神看他。 到时候别说是京城里的其他世家了,就是他家族内部,也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许智宸此刻万般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真是不值。 而司空钰枫却像是完全不体谅他的这份辛苦。 “许智宸,你说吧,究竟是谁让你来的这一趟……”司空钰枫神情淡淡,“否则谋害朝廷命官这样的罪名,可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 “六王爷就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落实我的罪证?”许智宸双目变得赤红,说话也不大客气了起来,“六王爷,难道你同长公主交好,就要如此罔顾事实,包庇长公主的这位驸马爷吗?” “包不包庇自有律法司说了算,你我的言辞根本不值一提……”司空钰枫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过话说回来,是我的王府经查,还是你们许家经查,想必许大人你心里比我更加清楚。” 闻言,许智宸深深低下了头。 他不得不承认,六王爷的这份说辞在他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查许家,这意味着什么? 恐怕他们许家在南边做的那些事情,很快就要瞒不住了! 他们许家的这份罪业虽然不是他一手促成,但他在许家这么多年,家里上上下下哪个人没得了这份好?若上头真的要详查许家,恐怕就连当朝太后都是跑不掉的! 而这份证据,如今就握在二王爷的手里。 许智宸心里明白,若是他今日在这里供出了二王爷的种种行径,他们许家只会死得更快更惨烈。 可他若一个字不说,六王爷这里分明也无法交代。 此刻的许智宸甚至觉得,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都是因为二王爷与六王爷联手起来布了一个陷阱,陈剑琢就是这陷阱中最为关键的那一道诱饵。而他,就是早晚会踏入这险境里的猎物罢了。 难道他们皇家,最终的目的就是搞垮许家?而他就是这许家背后种种罪业的突破口? 许智宸一想到这一点,便遍体生寒。 恐怕他这次带了这么多的士兵进来,几乎将这水匪寨子里头的恶徒都清剿干净,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罢了! 而一旁的陈剑琢与司空钰枫二人哪里知道这短短一段时间许智宸就想出了这么多的前因后果,他们看向他的目光依旧不变,可许智宸看向他们的眼神却逐渐变了。 原来是早有预谋…… 这样一来,那什么县令夫人为何会不在此处的原因,一下子就解释得通了。 难怪不管他再三强调陈剑琢此人的野心,六王爷都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们这是挖了个坑,就等着自己跳呢! 司空钰枫这时看着许智宸,却仍像是怕他不死心一般,看似随手的点了一个跟着许智宸一道儿进入这匪寨的小兵。 “来,你来说……”司空钰枫给了他一个眼色,“将你们进入寨子之后的事情,完完整整给本王讲个清楚明白。” “是……”小兵拱了拱手,起初还有些害怕,不过越说到后头,言语便愈发流畅起来,“许大人点兵的时候,用的是剿匪的名义,是以我们这些人,一开始也不知道要对付的是陈国公府的世子爷。” 他顿了顿,“不过后来我们一行人渐渐到了这大厅,许大人便发了话。” “他说这大厅之内的人,一会儿都不要留活口。” 第253章 多亏 “你又是哪里来的新兵蛋子,也敢在这里口出狂言!”许智宸的神情又变得愤恨起来。 这可真真正正是在空口白话的污蔑他了,天地良心,他虽然在进来这匪寨之前确实对此事十拿九稳。 不过倒还没有狂妄自大到都走到门口了还对这群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工具的兵卒子说这些屁话的程度! 因此,此刻的许智宸已经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他心底的那点疑团在不自觉的放大又放大,因为他发现被他点名的这个小兵,他从京城一直到南方此处,也算是与这群士兵相处了一路,可眼前的这一位,他却分毫不眼熟! 正是这份不眼熟,让他心底的疑虑渐渐变得浓重。 莫非事情真的就是像他所猜测的那样?六王爷其实与二王爷……是一伙的? 而这一位,就是这两位王爷在他队伍里安插的人? 否则若仅仅只是六王爷的刁难,又哪里来的这突然倒戈的小兵? 一想到还有这个可能,许智宸就深深的吸着气。 他只是个文官,是以不曾想到,这群所谓的二王爷派给他的精兵根本就没有多少的忠诚度。 如今经过了这么漫长的铺垫,他们之中想要倒戈投向六王爷旗下的已经有不少了! 然而许智宸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点的,如今的他,还沉浸在被天家套路的深深恐惧之中。 他不禁想,难道六王爷与二王爷联合起来的目的,就是圣上想要整治许家? 那股愤怒的情绪一过,许智宸又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凉嗖嗖的。 若是几位王爷想要铲除异党,他们许家尚有一丝活路,不过若是天家对他们许家起了猜忌之心…… 许智宸不敢想象那后果会是什么…… 这时的天色已将近黄昏,连同着许智宸的心也一点点的沉浸了下去。 马上天就要黑了,也许他们许家的百年基业,也走到穷途末路了。 得罪了天家的朝臣,最后的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男的杀头,女的流放,小的为奴…… 那张本还带着狂放的脸上这时渐渐浮现一抹悲戚之色。 胡毅看在眼里,抿唇不语。 他是绝不会同情这样一上来就要打要杀的人的。 可他自己从前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想起安家那几个下仆的性命,胡毅不知道在这件事情结束之后自己会被这个王爷连同那将军发落到何处。 他们这个水匪寨子,如今也算是完了。 这条茫茫大江,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他们这群人的身影出没。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司空钰枫便也不再啰嗦,他对着那个方才开口说话的小兵道:“去,将你们的许大人先看押好了,不日本王便会递上折子,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禀明皇上,届时自有律法司的人去处置他。” “是。”小兵冷冷的看了一眼许智宸,快步出去,不多时便拿了一捆麻绳过来。 许智宸不知怎的,像是在那小兵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恨意。 他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感觉。 如果……如果落到这群他曾经带领的兵卒子手里,他返京的这段日子大概会过的很惨很惨吧! 自古落难的凤凰不如鸡……虽然在真正的皇亲国戚面前他也不敢自称什么凤凰,可这样的道理他还是懂得…… 况且……他带兵前来唐源城的这一路上,对他手底下的这群士兵也并不能算好…… 许智宸心里惊骇,口中深深吸气。 “六王爷……”他还想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可这话还没说完,在司空钰枫和陈剑琢冰冰冷冷的眼神之中,他的嘴巴就被一块破抹布给堵了住,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又想起司空钰枫方才说的话。 他要将他交给律法司处置! 可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啊! 许智宸被拖出去的最后一刻,他狼狈的身影和绝望的表情都印在了众人心底。 有的无言以对,有的隔岸观火,有的幸灾乐祸,有的还带着些浅浅的不忍和担忧。 自然,是担忧自己接下来会不会有如此结局。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单独与伏波将军谈。”司空钰枫这时淡淡的对着许智宸带来的那些士兵与自己的这些兵卒子道。 于是大厅之内响动了一阵,带着武器的那几十个人纷纷离开,胡毅便也想混在其中,看能不能偷偷摸摸保自己一条活路。 “你站住……” 司空钰枫到底武功不错,眼神尖锐,一下子就看出了胡毅的所思所想。 胡毅呆愣在当场,随后又乖乖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在了司空钰枫面前。 他心里想的很透彻,总归他这样的身份,而对方又是个王爷,要杀要剐,他还能说一个不字不成? 不过一瞬功夫,大厅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你把他留下来做什么?”见众人都走了,陈剑琢便也不再端着,大大咧咧的往旁边的条凳上一坐。 胡毅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一个是驸马爷一个是王爷,但好歹也是京城高官与皇家血脉之间的区别,能这么不分尊卑的? 司空钰枫却好像并不在意一般,还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 “还不快谢谢你老子!不然这许智宸发起疯来,有的你苦头吃。” 胡毅看得更呆了。 陈剑琢露出一个无语的神情,一把拍开他的手:“滚犊子!你来不来我都能处理了。” 胡毅:“……” 合着这两人才是一对活宝。 两人打闹了一阵,被许智宸搅出来的那股子不快的火渐渐熄灭了,司空钰枫这才正经了面色,看向胡毅道:“胡毅,你有一个兄弟叫李彪,可确有其事?” 胡毅那是一点撒谎的心思也没有,连忙道:“是,是,将近十年的交情了。” 司空钰枫这时看向他的眼神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陈剑琢有些不明所以:“你问这个事情做什么?” 还不赶紧给这水匪头子定个罪名发落了。 司空钰枫这时道:“我能及时带着人前来,就是多亏了那个李彪。” 第254章 使了一计 陈剑琢沉默了一阵。 随后他道:“我以为这个李彪,应该在二王爷那里。” 他思前想后,许智宸怎么可能凭着感觉就找到这么一个地方?一定是有一个水匪寨子内部的人在给他引路。 而他们这个寨子内部,还留着的人多多少少都和寨子的利益有所牵扯,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老家,而留在唐源江边那个营地里头,静候朝廷招安消息的那一群人,倒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不过那一群人,分明就是以陈先为首。陈剑琢这一路也看得出来,水匪寨子内部的人,不管来自哪一路,都对陈先这个从前的老大在种种方面很是信服,是以留在唐源江边的那一群人,没有得到陈先的命令,恐怕是不会那么擅作主张的同六王爷以外的朝廷人士合作。 排开这两路手底下的人,那么剩下的答案便只有一个了。 那就是那位得了自己两个好兄弟的帮助,带着安睿才夫人逃亡在外,至今下落不明的水匪寨子三大首领之一,李彪。 况且,仅仅只是他是唯一可能的人选,还远远不至让陈剑琢怀疑他。 后来他从胡毅口中得到的种种情报分析看来,这李彪假死脱身,离开寨子的时间,刚刚好就和二王爷他们这一支部队抵达唐源城的时间是一致的。 这两队人,因为种种机缘巧合撞在了一起,也未可知。 陈剑琢几乎可以肯定,许智宸能带兵及时杀到了这个水匪寨子里,和这李彪是脱不开干系的。 可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六王爷那里,促使他及时带兵赶来营救? 从之前他和陈先在唐源江边上大军营地里的种种交谈来看,这个李彪,似乎是他们整个寨子里头脑顶好的一个人物。 难道他是先稳住了二王爷,随后又直接投奔了六王爷这边? 可他为何又会对朝廷里的各宗势力这么清楚? 陈剑琢此刻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疑惑亟待解答,看向胡毅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这里头,这个胡毅是不是参与其中? 他总觉得这个胡毅的心性并不如外头传言的那般,甚至也与陈先给他透露的种种信息大相径庭。 方才许智宸屡次对他刀刃相向,他不仅脸上没什么激烈的反应,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给他说一句话…… 可看他现在这般听话又狗腿的样子,他很怀疑方才在山海堂里头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陈剑琢想着想着便又是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这其中的桩桩件件,不是他想参透便可以参透。 且看六王爷是个什么说法。 见大厅里另外的两人面上神情都舒缓了些,司空钰枫知道到了可以说事情的时候,便缓缓开口道:“说起来本王也是料想不到,你们这个小小的水匪寨子,居然还真藏了一个李彪这样的不可多得的奇人。” 这句话是对胡毅说的,堂堂身高八尺的大汉,留着一脸骇人的络腮胡子—— 几乎就把不是好人这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可如今听到司空钰枫的这一段话,竟然还有些脸红。 后者接着转头向陈剑琢解释道:“阿放,事情的起因你大概也已经猜到,这个李彪是要带着从小与他一道儿长大的小青梅私逃不假,同时也被司空珩的部队在唐源城以北不远的地方被拦下,而司空珩显然已经掌握唐源城此地大小地方官儿的种种信息,看到一城之县令夫人居然与李彪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私奔,当时便要发难。” 一听自己兄弟遭遇了危及,胡毅有些急了:“王爷,那他们可有什么事?” 不过陈剑琢听着倒是一愣。 六王爷已经管自己这个兄长叫全名了?看来六王爷对他的印象实在是有些一落千丈。 不过也是,许智宸敢做出如此行径,摆明了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投靠了二王爷,那么一旦他这件事情败露,恐怕整个皇家都会对二王爷此人颇有微词。 到时候,恐怕事情会愈发的难以收场。 他忽然有些担心盈盈那边的情况了。 “不曾,司空珩的种种刁难,都被李彪巧妙化解了过去……”司空钰枫却仍是一脸淡淡的神色,仿佛大局在握,“甚至连他们私奔这件事,司空珩的手上也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并不能将这两人如何,不过……” 他沉默了一下,引得厅内另外的两人神情又紧张起来。 “不过……安睿才那边会作何感想,我就不清楚了。” 陈剑琢这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县令夫人就算平日里在县令府邸受了再多的气,可跟人一走了之,甚至连女儿的性命也不管不顾……这不论是放在哪朝哪代的律法上讲,这一对男女最后可都是要浸猪笼的。 不过,有一种情况是可以例外的。 那就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人,唐源城的县令安睿才,亲自开口承认,不计较这里面的过失…… 安睿才此人,陈剑琢见过几面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一想到那兢兢业业勤政爱民,明明年纪不大,头上却已经熬秃了一块儿的安大人,要生生戴下那么大一顶绿帽子,陈剑琢这心里就觉得难受得很。 同是男人,他大概能理解一些安睿才的心情。 陈剑琢正这么想了没两刻,忽的又想起一人。 不,其实也不是很想理解…… 他皱起眉头,不由得问:“那这么说来,那个李彪之后果然是使计脱身,然后找到了你?” “不错。”司空钰枫回应道。 “可他既然有这么大的把柄在二王爷手里,竟然还敢这样一走了之?难道他走的时候,没带上那位县令夫人?”陈剑琢心头还有些不解。 这李彪既然与陈先胡毅这两人玩的挺来,照理说不该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他好不容易将别人的老婆拐到了手里,就肯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他确实是一个人逃走的,不过他临行之前也使了一计,保住了这位安夫人的平安。”司空钰枫道。 第255章 目的极其明确 陈剑琢闻言,并不置可否,不过他轻轻蹙起的眉头却略微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即使是这样又如何?在他看来,这个李彪先是把别人家的老婆至于道德舆论的危险之中。 如今被人发现,居然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把女人留在那般危险的境地…… 如此做法,他实在不能苟同。 他甚至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若是他与盈盈到了那种境地,他也绝不会如此做的。 司空钰枫这时无奈的看了自己这个兄弟一眼,似乎早料到他会在此做这些无谓的猜想。 于是轻咳一声,待陈剑琢回神之后,又接着转向胡毅,道:“我猜这个李彪从你们寨子出去之后,一定留了话给你们,让你们自称绑架了唐源城的县令夫人,以此来对着安睿才换取一些好处,是不是?” 胡毅面色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道:“确有其事。” 司空钰枫接着道:“如此说来,倒也不奇怪了,李彪的这个计划是这样,你们听我细细道来……” 原来,这李彪早在策划这出假死脱身的戏码之前,大抵就猜测到他们这一出并不会进行得太过顺利,是以与胡毅、陈先这一边做出了这样的约定。 这一头,李彪带着他那位从小一道儿长大的「小青梅」假死脱身,以此换个身份远走高飞,而这一头,胡毅他们则假称绑架了唐源城的县令夫人,这一举动,便有两层用意在里面。 其一,可以为他们共同创立的这个寨子来换取些许的好处,若是江上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他们也可靠着这从唐源城县令那里讨来的一星半点的封赏勉强糊口一阵,让寨子里那些兄弟都各自为自己争取一条退路。 其二,若李彪与这位县令夫人的行踪暴露,他便可以假借自己只是个水匪寨子里头负责押送人质的,将这私通的罪名先从唐源城县令的这位夫人头上给去了,让逮到他们的人也暂时无计可施。 李彪的这个担忧是对的,他们没走几里路,就与司空珩南下的部队撞了个正着儿。 而对方的首领,也就是负责这支队伍的二王爷司空珩,一眼便道出这女方是唐源城安县令的夫人,李彪见事情兜不住了,便拿出了事前准备好的这一番托词。 而司空珩对他们的态度,与其说是暂且相信他们,倒不如说是暂时无计可施。 而见对方确确实实是朝廷的军队,确实不会伤害安睿才的这位夫人,李彪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计策。 既然他们的事情已经败露,对方定然不会再放他们这对男女平安脱身,而女方好说歹说也是唐源城一城县令的夫人,自己则是个水匪寨子里头的小卒子,他倒不如找个机会离开,先保全了二人的性命,再从长计议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这个说法,据说连那位安夫人也是同意了的。 于是李彪便假称有投靠朝廷的意愿,愿意为朝廷的部队引路,带他们来他从前栖息过的这处老家,也就是如今归胡毅所统领的这处水匪寨子…… 胡毅听到此处,已是满面的惊骇之色。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摇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李彪……李彪他,与我们相处这么多年,就算我与他从前多有不和的地方,他也绝不会拿兄弟们的人头做了投名状。” 从前多有不和的地方…… 陈剑琢与司空钰枫听到这个词,忍不住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肯定的气息。 既然是不和,那么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司空钰枫可没心情安抚这个与自己并不算熟的匪寇头领,即使他曾经为自己这好兄弟说过几句话。 他淡淡的道:“胡毅,你若是不信,不妨走出大门去,看一看你们寨子里如今是个什么样的惨状。” 胡毅怔住了。 他竟有些不敢! 陈剑琢接着补充道:“你方才不是也说了,你们从前多有不和的地方?而据我所知,这个李彪从前便是与陈先一道儿好的。 如今陈先想要投靠朝廷,他便也不再在乎这个寨子里剩下来不想招安的人,这也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不可能……”胡毅嘴里仍是喃喃。 “唉,所以说你们做匪徒的,对人对事往往就是双重标准……”司空钰枫淡淡叹了一口气,杀人还要诛心,“胡毅,你可知道之前西北的那些匪寇是如何壮大自己的队伍的?若想要加入他们,便必须砍一颗无辜老百姓的头颅下来做投名状,真正的恶匪便是这样行事。 这李彪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默不作声,其实行的也都是狠事,无怪他能在你们寨子里做到如今这样的地位。” 他的话音落下,胡毅张了张嘴,竟又觉得无从辩驳。 他们这寨子,除了安家那一次,便从来没有伤及过别人的性命,寨子里那些兄弟的武器不过也是力求自保。 他本以为在这群外人的眼里,自己这寨子应该是与寻常的匪寇不一样。这样一来,若他要归顺朝廷,也大概有了些谈判的价码…… 不成想,在人家眼里,官就是官,匪就是匪,没有一丝一毫辩驳的余地! 胡毅忽然间又觉得自己前途渺茫了。 “不过他也不算完全拿你们这些兄弟的头颅当做投名状吧……”司空钰枫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不咸不淡的安慰了一句,“他的主要目的只是让二王爷放松警惕,以此打到从那里逃出来的目的而已。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二王爷想杀的人就在这里,便也不觉得朝廷的军队会这么快出兵。” 胡毅早就听不进去了。 司空钰枫的话,在他耳朵里只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个李彪,自始至终都是目的极其明确的在行事。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从他让他们假口称县令夫人在他们这里的时候,就是在算计他们了! 既然县令夫人被他们这一个小小的匪寨绑走,朝廷如何又如何会甘心? 早在那个时候,这寨子里剩下的兄弟,就已经背上了莫大的风险。 第256章 成大事在即 胡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说是降至谷底已经无法满足他心底的寒,若是可以的话,大概他这辈子都不愿与李彪此人再相见。 不过陈剑琢与司空钰枫却是淡然。 这样的事情,在京城的朝堂上,他们见过不知多少。程度比起猛烈,手段比其残忍的,更是不计其数。 陈剑琢甚至觉得,李彪这样的人物,若是有背景入了仕途,将来说不定还能做个不小的官儿。 此人敢于和自己不堪的过去做切割,又有足够的智慧和胆识。 而陈先其实也是同他一样的人物,只不过李彪之与陈先而言,显然心狠程度又更上了一层。 只不过这样的人若真是做官儿,他也只会敬而远之罢了。 他们这些袭爵好几代的世家子弟,是万万不敢与这样草根出身,又一股子热血的人来往的,一个弄不好,也许便会反噬自身。 可二王爷司空珩却巴不得将这样的人抓在自己手里用。 这让陈剑琢与司空钰枫都不得不怀疑司空珩此人的目的。 他南下这一趟,带了这么多的精兵,行事又这样诡异,难道就仅仅只是为了铲除他们陈家的势力而已吗? 他们陈家是百年的武将世家,在历朝历代的争储之战中从来都不偏不倚,效忠的永远就只有皇上一人。 是以若是各个皇子实力相当,竞争激烈,朝堂局势燃到顶峰的时候,从不站队的陈家才会成为人人想要争夺的目标。 或者说,是成为人人的眼中钉。 可就是这样,陈剑琢才觉得这事情变得愈发诡异。 他们陈家是效忠皇上不错,可如今皇上的几位皇子尚且年幼,皇上又正值盛年,还有一大把的时间可以牢牢坐在他的皇位上,陈剑琢实在是不知道,这个时候二王爷针对他们陈家的目的何在? 难道说…… 是二王爷想要取而代之? 一想起这个可能性,陈剑琢的面色便一下子冰寒了下去。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道:“六王爷,不知安县令那里……” 在胡毅面前,他问得没有那么直白,不过司空钰枫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问盈盈怎么样了。 不知为何,自打陈剑琢进了这水匪寨子,心头便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不详的预感。 头顶上就像是有一朵乌云笼罩着,让他做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个人的面容。 许智宸来找他了,而若是二王爷真的想要对陈家下死手,盈盈那边,恐怕他也不会没有动作。 不过盈盈到底还是二王爷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身边跟来的那两位女官的本事他也是略知一二的,他不担心二王爷会对盈盈下死手,不过却担心盈盈在那里受了什么莫须有的委屈。 恐怕自己这里的情况,以她的智慧,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盈盈会担心自己吗? 陈剑琢一双眉头紧皱,满腔的担忧几乎就要从心间溢出来了。 他得赶紧回去。 他出发之前,就应该把盈盈藏到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让她好生休息,那县令府邸里头都是些各怀心思的男人,他一想到那情形,当真是烦都要烦死了。 这一腔心绪全都写在了脸上,司空钰枫看了,却是淡然一笑。 “怎么,你们两才分开这么一小段儿时间,就这样急不可耐了?” 陈剑琢没心情同他开玩笑:“我得赶紧回去。”说罢就要站起来。 司空钰枫一把拉住他:“回来吧你!” “你这是做什么?” 陈剑琢心头惊骇,脸色也变得愈发吓人起来,大有司空钰枫不放他走便要和他急眼的趋势。 司空钰枫这时却是神秘一笑。 “你难道就不听我接着说说,我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陈剑琢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 难道不是那个李彪带着他找过来的? 司空钰枫这时笑得更加开怀了。 “阿放呀阿放,你实在是小看了我这个妹妹的本事……”他露出一个「你还不如我了解她」的神情,接着便也不再同他卖关子了,“你放一百个心好了,盈盈如今就在安府里头,平安无事。” “果真?”陈剑琢声音还有些颤抖。 司空钰枫重重一点头:“你放心吧,一会儿我们便一道儿去找她,不过也不用那么着急。” “如今她那里,正到了关键的时候,我们去了打乱她的节奏,反而不美。” 司空钰枫满脸的高深莫测。 · 与此同时,安府。 司空引送走了前来禀报的陈家下仆,又提着裙子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司空珩在她对面,手里捧着一盏清茶,这时缓缓的开了口。 “七皇妹,看来你在这安府要办的事情,仿佛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说罢,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唇边荡开一抹笑意。 他这个七妹妹再怎么会算计,到底还是一介女子,她绝对想不到自己和她在这儿磨洋工的功夫里,他便已经差人去水匪寨子里头捉拿她那驸马去了。 到时候,可是一个无论如何他都洗脱不掉的罪名。 陈家倒台,指日可待。 司空引这时亦回以一个笑容与他,并不说话。 不过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厅之内缓缓进来一人。 司空引一看见他,便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剑琢临行之际一道儿带去水匪寨子的心腹,林进。 他一身风尘仆仆,身上还沾着不少水汽,不过事情紧急,就算是在长公主和二王爷面前,他也顾不上这许许多多的讲究之处了。 他一进来,连与二王爷的招呼都顾不上打,便快步走到司空引身前与她耳语。 司空引这下知道,自己那驸马那里已经是安全了。 既然如此,这头的她便也不用再顾忌什么。 她的心情虽轻松了许多许多,不过面上却不露出一丝一毫,而坐在他们对面的司空珩一看林进这会儿急得连礼数都顾不上,愈发觉得自己成大事在即。 第257章 愈发冷静了下来 司空引知道,她的这个皇兄向来有些骄傲自满,林进这样的人是谁,他也许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其实若是她的这个皇兄稍微用点心思,大致便能猜到,林进就是与她的驸马一道儿进了水匪寨子的。 既然司空珩都有那个本事打听到她驸马的种种行踪,又岂会不知他这次进那寨子,几乎是单枪匹马,只带了林进这么一个随行而已? 可他向来目中无人惯了,就是平日里交好的那些人里也只都是些位高权重之辈,自然不会将人家身边的一个小小心腹放在心上。恐怕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是完全忽略了林进此人的。 这样一想,司空引倒觉得自己这事十拿九稳了起来。 林进不过与她耳语了片刻便识趣的退了下去,而司空引面上的神情也从平静逐渐凝结成冰冷。 “二皇兄,你我就不要在此卖什么关子了,你说说吧,这位唐源城的县令安睿才安大人,究竟让你藏到哪里去了?” 她亦学着他的模样捧起一盏茶来,眸色淡淡。 “七妹妹这话说得当真是有意思。若是这唐源城的县令大人不见了,你只管差人去找便是,为何反倒问起为兄了呢?”司空珩拒不开口。 他已经答应了许智宸,要将许家这么些年来远在京城操控的种种罪过一一甩个干净。 而这安睿才,就是他精挑细选仔细挑出来的替罪羊,他可不会再这个关头让他这个七妹妹发现什么端倪。 就算她心里头的怀疑再大,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她根本无计可施。 况且,她不过是区区一介女流,纵然身在县令府邸之中,背后又有陈家做靠山,可她手底下能用的人实在是少。 他根本不担心司空引能翻出什么水花儿出来。 心中拿定了主意,司空珩的姿态便愈发气定神闲起来。大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气势。 司空引这时笑了一下。 “我猜,你叫人把他押送到你在凤州的庄子里去了,是吗?” 司空珩神情骤然一变——她如何会知道他在凤州有这样一处私产的? 这事他托了层层心腹去办,中间恨不得拐了十八道弯儿,就是为了让凤州的庄子处于一个绝对隐秘的位置。 可司空引居然知道? 司空引见他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有了一丝的龟裂,心里那个想法便逐渐清晰了起来。 其实她也不确定,司空珩在凤州的那个庄子有没有启用。 她之所以会知道那一处地方的所在,还是依靠的上一世的记忆。前世里,司空珩的义军一开始便是从他所管理的益州骑兵。 可若仅仅只是这样一支队伍,以她四皇兄的实力,再加上朝中那么多可用的大将,想要对付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头疼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而已。 在益州,司空珩的亲兵举起义旗开始造反之后,地处南边边缘位置的凤州也有一只部队,直直逼向京城。 这两只部队抵达京城的时间前后交错,得知这一战况的皇上迫不得已派出两只军队分别应敌,以拖延两只敌军行军的进度,好让他们不能在同一时间会师京城之下。 而就在抗击南边从凤州出来的这支军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南边的起义军里头,居然有人会使用南疆的蛊术!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蹊跷。自古中原和南疆基本上维持着互不干涉的局面,甚至南疆那个地方,资源算不上丰盛,偶尔有有求于东邦大国的时候,几位皇帝也几乎没有不应允的。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南疆居然会参与到东邦的叛乱之变当中! 这个消息一出,当时几乎举国震惊。南疆的行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预兆,朝廷派出去应对的几员大将几乎都有去无回,损失惨重。 更有甚者,被南疆的邪术操控,制成了尸人,反过来屠戮自己曾经带过的军队。 这样残忍的场景损失的不只是东邦将士的性命,更多的是军心。 是以那时候迎击南边的战役只在惨烈中结束,几乎没有拖延他们行军到京城的进程。 前世的时候,上至一国之主,下至东邦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没有一个想通,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了南疆那一次突然的叛变。 可重活了一世的司空引已经想通了。 那不是南疆突然之间产生的心意。在这之前,一定有个人在南方边远地区软磨硬泡,一次又一次的说服南疆皇帝出兵,甚至不惜一切手段搞到了那种炼制尸人的巫蛊邪术。 在前世,她几乎临死之前,她的手下费尽全力打探出一个消息。 那就是当时的益王,也就是司空珩,在东邦最南边的地界,凤州,有一座不为人知的隐秘基地。 凤州几乎是举国上下离京城最远最远的地方,所以他看上了那里。 他在那个基地里囤积粮食,打造武器,他的两只军队会晤之后,手里那些资源一旦流通起来,便是已现疲态的军队一次强有力的补给。 而在凤州起义之前,她的六哥,本该管理着南方地界的司空钰枫,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如今的司空引知道她的六哥失踪一定少不了司空珩的手笔,可如今的她同样不太确定,司空珩在凤州的那个秘密基地还有没有形成规模。 不过经由她这次的一个小小试探,她已经知道了。 司空引那双深如寒潭的凤眸之中划过一抹残忍。 他居然已经开始操办了。 看来公主府夜宴的时候,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司空珩的野心早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便已经出现了端倪,然而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居然连一个发现的人都没有。 这实在是她的失职,是他们这些皇室中人的失职,而正是这份失职,会让将来国家之内一半的百姓过上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的日子。 这一世的她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她的性子实在与她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相违背。 心里的恨意越浓,她面上的神情反而愈发冷静了下来。 第258章 顾虑 因为司空珩的人,是绝对出不去的。 早在她还在唐源江边上那个士兵营地的时候,她就与她六哥司空钰枫做过了约定。 当时她的驸马一心一意想要只身入匪寨,看一看陈先那帮人马的虚实,她心知他是有那个能力的,也自知自己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于是为防万一,便与她的六哥司空钰枫约定,她呆在唐源城县令府邸的这段时日之内,悄悄派人秘密监视起安府底下人员的进出,不要放任何一个人出去。 她当时做出此举的用意,只是担心安睿才的夫人被绑,而那群绑匪又大摇大摆的上门来索要赎金。 到时候她一介妇人留在府中,安家的家丁看上去又不是那么可靠的样子,场面一旦陷入被动。 若是再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么她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如今的安府四周看上去虽然平平静静,实际上早就被她六哥布置下来的人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司空珩的人若是想要偷偷绑走安睿才,监禁或是直接杀了,再从安家的账册上动手脚,让安睿才来个死无对证,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因着司空珩的人一直就在她眼前坐着,且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人上来禀报过什么,司空引心里对这局势便已经清楚得如同明镜一般。 安睿才不见了,那又怎样? 他不可能会被司空珩的人马偷偷运出去。 如今的安睿才,应该就被她六哥的人扣在安府周围,连带着司空珩手底下的那些人也是一样。 而她这段时日以来对安睿才此人的了解也渐渐透彻下来。 这人性格上的确有一些小小瑕疵,但不妨碍他在唐源城这么些年来做的这些实业。 以她手里调查到的情报而言,安睿才此人并不是什么穷苦出身,虽然步入仕途之后家中也渐渐节俭,但若是她手里的情报没错,安睿才的父母双亲仍然健在,他出身于一个小康之家,实在不似那些出身贫苦的污吏,正是因为一辈子没接触到什么大钱,所以在巨额公款面前,往往更难抵挡得住这诱惑。 安家账目上的问题,一定也出自司空珩之手。 司空引这时托着脑袋细细思考起来。 他既然敢对安睿才这样一城县令家里的账目动手,摆明了就是要这个倒霉的男人给自己背黑锅。 不过这黑锅,到底是司空珩自己的,还是他手底下的某个人的,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若是以他的心思,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为了自己,随随便便这样找一头替罪羊出来。若是事情败露,他连这个王爷的身份恐怕也是别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么这锅,就不是他司空珩的了。 这时候的司空引忽的想起一个人来。 许智宸…… 在她的前世,她并没有参与此次南下之行,而跟随司空珩一同前往南边的是她的驸马,以及这个许智宸。 她如今已经十分肯定,许智宸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投靠了她的这位好二哥,至于她的驸马…… 司空引如今对他尚且算得上放心。 只是她不明白,前世的陈剑琢到底落了什么把柄在司空珩手上,所以他不得不替眼前这个人卖命? 难道会和安家的这个账目有所关联? 这样的想法在司空引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她便像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一般,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世的司空珩即使是知道她在这里,依旧还是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拿安家的账目做文章,那么上一世的时候,他未必也没有这么做了。 司空引忽然之间就参透了他的用意。 这账目,他必然不可能拿来填补自己打造起义军装备、召集人马所失的亏空,那样太容易被发现,且一旦被发现,他后面的种种计划便更无从谈起了。 而前世他们南下这一行之后,许家很明显的与司空珩这个二王爷来往的更为密切了。 这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所谓的赈灾银子的贪墨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并不一定在南边,反而是在天子脚下,也就是他们一行人的出发地,京城。 许家一定就是参与人之一。 至于许家究竟涉及了多少,司空引不敢确定,不过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若没有她的参与,这件事情之后,唐源城的县令安睿才一定会被官府问罪,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替许家背了黑锅,而她的驸马也会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与司空珩牵扯在一起,有了一些利益上的往来。 想到此处的司空引眸光微微冰寒下去。 不得不与司空珩往来的理由…… 想必也就是出在这账目之上。 前一世她并没有参与这趟南下之行,是以不知道陈国公这个时候已经在北境受了重伤,并且牵扯上了通敌叛国的事情。 虽然前世的她还大概记得,陈国公不是在这个时候就没了的,也没有因什么通敌叛国而获罪,不过这并不代表,眼下京城陈家的处境就不危险了。 司空珩既然能在这唐源城县令府邸的账目上作假,将许家的种种罪过甩到无辜之人身上,又何愁不能在这账目上再添一笔,记上他们陈家的大名呢? 前世与司空珩打了这么久交道的司空引其实明白,这很有可能是司空珩拿得出来的手段。 甚至说,他太精于此道了。 若是如此,京城里的陈家将会陷入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家里可以主事的男人一个不在,甚至还有三房那样的虎视眈眈,云氏一个人留在京城将会多么的担惊受怕,司空引几乎都可以想象到她夜夜垂泪的场景。 若是司空珩以此为威胁,那么她那个驸马,很有可能为了家族而做出种种妥协的。 更何况,那时候的他,心里多多少少会顾虑着她吧。 他不会想让她用那种不屑的目光看他的。 司空引犹记得,前世他们大婚之前,她曾远远的见过这个男人一面。 第259章 相敬如冰 那是一年的中秋大宴,彼时她父皇已不再,她有些心思怅然,而她四皇兄刚刚为她指婚。 那时的司空引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从公主变为长公主,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觥筹交错之间,她坐在四皇兄身边高高的台子上,有些微醺。 权力似乎离她很近,又似乎离她很远。她便没有心思留意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宫女,芷花和芷月,刚刚加封女官,在那个时候却很兴奋。 她们其中一人推推微醺的她,另一人伸出素手给她指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告诉她,那是皇上给她指的夫婿,未来长公主府的驸马爷。 于是司空引便隔着遥遥的人群望过去。 他也在看着她。 那真是一眼万年。 那时的司空引打量起这个陈国公府世子爷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并不是多么喜欢,却又觉得无所谓—— 毕竟她是皇家的公主,在她眼里,她已享受到了皇家泼天的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起这份责任。 指给本朝的权臣,甚至是被送去别国和亲,其实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结果。 是以她那个时候,只是觉得无所谓。 可那个男人却用一种很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 黑漆漆的,势在必得之中又透着一点谨小慎微的乖顺。 那时的司空引形容不出那样的眼神,不过现在她可以了。 第一世的她,年轻气盛的她,其实一直不喜欢在她身前太过自信的男人。 不过那一刻的她却觉得,自己未来的驸马朝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她也是不太讨厌的。 那是前世的事情了,一直沉睡在她的脑海里,距今恐怕都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 然而司空引这时回想起来,却觉得历历在目。 后来呢? 她确实没有讨厌他,但也没有再亲近他了。 她到底还是无法接受一个从前连见都没有正式见过的男人。 大婚之夜,她把他拒在门外,又对陈家的诸多劫难一直持着袖手旁观的态度。 他们后来七八年的夫妻生涯,可以用相敬如冰这四个字来形容。 她心底对婚事的退却,终究还是让她在什么也没了解到的情况下,凄凄惨惨的结束了前一生。 可如今,她对他的了解也已经够多了。 又想起那个人,司空引的眸光微敛,默不作声的转动了一下手里的茶盖。 他还……挺可爱的。 这个词一旦在她的脑海之内冒了出来,司空引便再也没有忍住,当着面前她这个好二哥的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未来位列三公,手握重权的大将军,不知他会不会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竟然是这样一番模样。 司空引一想起他,不免就想到了第二世他们洞房那日,羞得面红耳赤却还是愿意乖乖听她的话的大狗狗。 她一想起他的那副模样,心底就忍不住的疑惑。 她这位驸马,难道真的是个雏儿? 虽然这个问题她之前已经问过他,也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不过司空引又觉得,他是在军营那种地方混迹着长大的,那里头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就算他不是……她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充其量就是不给他碰罢了。 · 坐在对面的司空珩看着自己这个七妹妹脸上一会儿沉静一会儿痴呆,再过一会儿,竟露出有些羞怯的反应,心底竟有些不是滋味了起来。 他的这个七妹妹,到底在想些什么事? 他这个兄长就坐在她眼前,她竟然也有那个胆子走神? 司空珩觉得自己在皇家的这些个兄弟姐妹,已经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了。 这会儿子司空引也渐渐回了神,她看向他,面上竟露出浑不在意的神情:“二哥还有事?” 这份浑不在意刺痛了司空珩,他咬咬牙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凤州的事情?” 司空引歪起脑袋:“我只是随口一问,不料二哥你竟真的有个产业在凤州——二哥,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凡是要享受加封,未来坐拥封地的王爷,只能在京城之中或是自己的封地之内置办产业,你这么一做,是不是有些太伤了你与我四哥之间的情分了?” 她故意这样不留情面的问着,是因为她已经听到了安府门前传来的阵阵动静——不过看司空珩如今这样的神情,似乎他并没有听到。 可那又如何?她只要达成她的目的就可以了。 果不其然,司空珩被她这胸有成竹的话语一激,登时有些失控。 “七皇妹,你到底还知道了些什么?!” 他忍不住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高高大大的身影径直走到了司空引的身前。 埋藏在心底的那些秘密正在被人发觉,司空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又是怎么知道? 他的这个七皇妹,不是成亲之后就放权了吗? 司空珩的后背此刻一阵一阵的发寒。 若是她知道了……或者说,若是连她也知道了。 那么皇上是不是也已经知道? 一想到还有这个可能,司空珩那一向表现得完美的脸上此刻有了一瞬间的龟裂。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多少,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司空引要的就是他如今的这份失控。 夕阳已经落下,月色渐渐的升了起来,偌大的议事厅一寸一寸的灰暗了下去。 无人敢来打扰。 阴翳笼上了司空珩的脸,趁着这似乎无人注意的一刻,他终是忍不住对着眼前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露出了狠厉的神情。 “盈盈,你到底还知道了些什么?” 听到司空珩这样故作亲密的叫自己的小字,司空引心间觉得不适,轻轻皱起眉头。 她面上的这份嫌弃并没有刻意去遮掩。 于是这情绪就成了压倒司空珩的最后一根稻草。 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刻,他的一只大手伸出,狠狠掐上了她的脖子。 “说!”他面上的神情变得狰狞,“你……你们,对我的了解,已经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第260章 一清二楚了 此刻的司空珩脖子上青筋凸起,面部表情狰狞,早已没了在人前那副风流倜傥、与世无争的样子。 他内心的野望一览无遗。 司空引被那双铁一样的大手掐着脖子,已经完全不能呼吸。 可即使是在这样狼狈的状态之下,她的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仿佛被掐着脖子的并不是她本人,只是个感知不到痛苦的木偶罢了。 她冷冷静静的看向司空珩,那双精致凤眸的眼底似乎闪烁着寒光,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司空珩的心底忽然有些退怯了。 都到了这般地步,他的这个皇妹还不害怕? 他手上的力气渐渐小了些——毕竟司空珩是没有真的伤害她的意思的。 不管他的这个皇妹知道了什么,只要她愿意缄口不言,他…… 他可以放过她。 不知为何,司空珩只是觉得自己这个从小机警聪慧的七妹在他心里就是与别人不大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如果可以,他是不愿意伤害她的。 可惜他的这番心思,司空引一辈子也无法得知。 她的心底早就停留在上辈子他亲手将毒酒递到她眼前的那一刻,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不会再相信眼前这个人一丝一毫了。 她知道掐着自己脖子的那只大手松了些,可那又怎么样? 她对他的恨意,已经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减少。 “你的秘密早就被人发现了,你……心慌吗?”缺氧让司空引的语气断断续续,说话已经变得有些艰难,“二……皇哥……” 也不知是不是这声二皇兄叫醒了他,司空珩的眼底骤然变得清明起来。 怎么能这么做?若是被人发现,那么他这么些年以来辛辛苦苦的伪装…… 司空珩的眼底划过一抹慌乱,刚想要松开手,忽闻门口传来一道他熟悉的男声。 “司空珩,你这是做什么?!” 司空珩眼底一缩,连忙放开了手上的人儿。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与安府门前他自己的侍卫们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放旁人进入。 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是应该在唐源江上忙着抢险吗? 来人正是司空钰枫。 他的身后还跟着隶属六王爷旗下的一众亲兵,然而这都不是让司空珩最害怕的。 他怕的是,紧紧跟在司空钰枫身后的那个人。 陈剑琢!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刻的司空钰枫已经恨不得将一口牙给咬碎。 陈剑琢出现在这里,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许智宸那里,根本就是很惨烈的失败了! 虽然这一趟他与陈剑琢一样深入南方腹地,对方并没有条件带多少亲信在身,可他自己也是一样! 他手里捏着许家那么大一个把柄,看在这样的基础上,许智宸才会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 可如今许智宸下落不明,但凡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是眼前他的这个好六弟及时去支援,随后把陈家的这个世子爷给救了出来。 他的计划,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此刻的司空珩已经无心再与司空引纠结自己在凤州的势力是否已经暴露,他的目光已经紧紧锁在了进来的那两个男子身上。 “二哥,你这是做什么?”司空钰枫淡淡的质问,人已经忍不住走向了司空引所在的位置,“七妹说错了什么话,自有皇上去教育她,你做什么下这么重的手?” 纤白的脖子上此刻留着一道淡淡的红痕,一看便知这是司空珩的掌印。 陈剑琢看了一眼,连忙问:“他可还有把你怎么样?” 司空引垂下眼帘,摇摇头。 见她抿唇不语,陈剑琢与司空钰枫心里便更加认定她是在司空珩面前受了天大的委屈,看向他的眸光之中不自觉的也带了些冰寒。 “二王爷,今日这事你还得给我们陈家一个交代……”陈剑琢冷冷开口,“盈盈是皇室子女不假,不过也是嫁入我陈家的媳妇,你如今这样做,是否太越俎代庖了些?” 越俎代庖…… 司空珩一听这词,便知道这是陈剑琢借着他七妹脖子上的伤来对他发难。 话里话外,其实还是指责他对朝堂之事插手太过。 可如今的司空珩并不知道自己眼前这两人是否已经从许智宸的嘴里撬出了些什么,是以这种敏感的话题,他也只能梗着脖子不去回答。 如今这个关键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在落人话柄。 虽然司空引脖子上的那个伤大家都亲要所见是他所为,不过他所能承认的事,也就仅仅到这里为止了。 若只是这样的一处伤,他顶多落下一个兄妹不睦的罪名,可若是陈剑琢与司空钰枫借着这一处伤口逼问,他无形之中说出更多戏码,那他这个王爷的位置会不会被皇上取缔,到了那个时候也未可知。 司空珩看向他们的目光不再友善,已然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对面的两人便也不再与他纠结。 司空钰枫道:“我进来的时候似乎听说,安家正在清查什么账目?” 陈剑琢与他一唱一和:“这正是我与盈盈从皇上那里领来的任务。” “只不过我听底下的人说了,这账目仿佛已经出了些什么问题……”司空钰枫这时朝着司空珩嘲讽一笑,“二哥,你坐在此处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可知道具体是些什么问题?” 司空珩忽觉这问题十分危险,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道:“我一直坐在这里同七妹讲话,我怎么会知道……” “讲着讲着,便去掐她了吗?”陈剑琢冷冷呛道,“二王爷,你的这脾气性格可得收一收。” 这时司空引又往这两个男人的心火上加了一把柴:“你们被怪他了,二哥也不是故意……” 司空珩脸色一白。 她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果不其然,司空引的话一落下,她身旁的那两人看他的目光便愈发冰冷起来。 “看来二哥确实不知道这账目里头的内情……”司空钰枫道,“不过我请来一个人,倒是能给这里头解释得一清二楚了。” 第261章 渐渐太平 他给了司空引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者便会了意。 看来安睿才如今确实是在她六哥手上,并且大体的情形,她六哥已经完完整整的盘问过了。 这让司空引的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 安睿才就是被司空珩的人给绑走的,这一点他根本无可指摘。 他以为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可以将许家这么些年来造成的漏洞一下子甩到这个边远地区的小小县令头上,其实若这最为关键的一环出了纰漏,后面种种根本无法实施下去。 而前世,她根本没有跟着她的驸马来这唐源城的县令府邸,自然也不会察觉出这里面的诸多状况。 若按照前世发生的种种进行下去,陈剑琢只身入匪寨的时候,只会被许智宸挡个正着,再用重重借口刁难,无法脱身,而安家这一边,司空珩则可以用做客的名义来到安府,再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用和这一世如出一辙的手法,让安睿才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若她不在此处,没有请六哥派人保护她一二,恐怕这个计划与司空珩而言就快要成功了吧。 若真按照那样的剧情走,整件事情虽然处处透着诡异,但实证摆在眼前,安睿才身上的罪名根本无法辩驳。 更何况,那个时候,他的夫人应该也会一道儿落进司空珩的手里,偌大一个安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恐怕与安家交好的那群人想要为安家翻案,也是枉然。 且若不是她在场的话…… 司空引眼神闪烁一下。 若不是她在,恐怕安家的那个小女儿安安,这时候已经命丧唐源江中了。 司空引一想起那个小女孩儿脸上便有些怅然。 她是凭借着自己惊人的求生欲爬到江岸上的,若不是他们及时发现,又刚好有会医术的女官方便为她救助,这样一个落水的小女孩儿,又是如今这世道,就是有人看见了却不理财,也毫不奇怪。 “在想什么?” 这时她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脖子还疼吗?”又有一个人问。 司空引收回思绪,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 时过境迁,如今想这些东西也是无用。 大厅之内,披头散发,满脸脏污的安睿才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带了进来,一听安家的账目出现了纰漏,他立马不依不饶的和查账之人核查起来。 安家的人口十分简单,想要验证他嘴里的诸多言辞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对此司空引还是放心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一旦扯了开,接下来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就十分明显。 安家的账册,究竟是谁在里面捣鬼? 周围的环境逐渐吵闹了起来,是安睿才与周围的几人在不停争执着。 司空引最后看了脸色渐渐惨白下去的司空珩一眼,不发一言的离开了他们议事的大厅。 她的心情并不好。 回到自己暂且居住的院子,芷花芷月立马担心的围了上来,要给她上药。 司空引一边由着她们伺候,一边道:“拿笔墨来。” 芷花芷月有些忧虑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便去办了。 议事厅那边的动静太大,她们也大概听了一耳朵。长公主先是和二王爷单独呆在那里面,出来的时候,脖子上便已经有了这道抓伤了。 在里面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她们有些想安慰安慰自己这个主子,却又觉得自己根本无从提起。 芷花芷月二人虽然爹娘早逝,都为孤女,且姐妹二人小时候还分离过一段时间,她们重逢之后,姐妹之间的感情却极好,什么贴心的话都会跟彼此说。 若让她们来安慰与自己兄长之间产生了这么大矛盾的长公主,恐怕怎么听便觉得怎么虚伪了。 事已至此,这二人也只是静静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芷花为司空引拿了一套笔墨来摆在她面前的书案上,芷月则小心翼翼的为司空引的脖子上药。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芷月松了口气。 “长公主,这等程度的伤,以后是不会对您有什么影响。如今这模样看着可怖,只是皮下有一些淤血罢了。” 她看司空引一直愁眉不展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脖子上这道伤口而烦忧。 司空引挑挑眉,并不多做解释,这时也动起了笔。 她书信一封,是要写给皇上,将这小小的唐源城里发生的种种来龙去脉一一说个清楚,自然,也包括司空珩是如何将手掐上了她的脖子的。 至于他做了什么样的恶事……司空引在这封书信里并没有提及。 这些事情,自然有她的驸马和六哥去上书禀明,他们发话的说服力,自然远远超过她这个没什么权势的长公主许多许多。 相信等这些信件一一呈上了御书房的案前,她的四皇兄会对司空珩此人的为人有一系列评判。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用她来动手了。 她写信的时候,芷花芷月便默默在她身边陪伴着,以防长公主真的到了伤心难过的时候,身旁却无人劝慰。 可她们看着看着,忽然瞧见长公主写了一阵,放下笔,十分畅快的笑出了声来。 芷花芷月人都看傻了。 这是被自己的哥哥伤害了一通,脑子有些晕乎了? 这时,司空引将两张写满了小字的纸递到她们眼前。 “去,第一张装在明面上,第二张做一个暗层塞进去,将这信寄给皇上……”司空引神情自如的道,“务必找可信的人,这信一定只能皇上亲启。” 芷花芷月似乎听懂了这里面的严重性。 · 唐源城附近的灾情渐渐稳定下来,到了入秋的时候,江上已经能通商船了。 司空引与陈剑琢此时依旧还留在南边。 如今南方渐渐太平了,不太平的地方成了京城。 有一只水匪出身的队伍在这次抗洪救灾的队伍中表现有佳,朝廷欲要招安,南边似乎又查出来一只意图不轨的军队……当今圣上,可谓是诸事缠身。 他们夫妻俩又不是闲着没事做,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第262章 芷月的婚事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南方各地红叶飞舞。 司空引与陈剑琢并没有一直留在唐源城,他们去了全国最南边地界的凤州。 这里原是司空钰枫管理的地界,只不过唐源江事发之后,他一直在那一块地方忙碌,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如今倒是不能作陪了。 这倒让他们夫妻二人乐得清闲。 在唐源城里,那桩赈灾银子的贪墨案已渐渐查到了尾声,如今他们二人出行,多以游玩为主,于是陈家带来的那些个下人,便也遣散了许多回去。 时过中午,凤州永安河边上的一处小茶楼内,司空引坐在一处临窗的雅座,百无聊赖的看着水光粼粼的湖面。 楼内不远处,她花银子给芷花芷月、林进荣叔他们四人包了一桌,如今这几个人已经喝开了。 最高兴的是芷花。一个小女人家,如今喝的那叫一个满脸飞红。 若不是上有一些御前女官该有的仪态在,司空引看她醉的很了,恐怕是会站到桌子上去学着江湖儿女口出一番狂言,再将酒盏往地下一砸也未可知。 如今芷花芷月脸上的那两处易容已经卸了,任谁都能看出这分明就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 他们几个不过就在酒楼坐了一会儿的功夫,便引得一旁的男子频频侧目。 若不是她们桌上还坐了两个男人,看着又都是武功不俗的模样,恐怕已经有男子上来示好或是调戏了。 司空引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喝成一团,心里有些艳羡,再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那个座位,一双秀眉轻蹙,凤眸之中划过几丝不满。 这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如今也不曾回来。 她的目光又落到一旁那四个人的桌上。 他们也不知埋头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芷花一脸豪迈的拍拍林进的肩膀,大有一副要和他称兄道弟的架势。不过这会儿子,脸最红的人忽然就成了芷月。 司空引大概能猜出他们说了些什么了。 她看着芷花这副模样,心底又不禁有些忧愁。如今芷花和芷月虽然还没回京城,不过她们这次互送她南行有功,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要册封她身边这两个小宫女做二品女官——这样一看,倒是比她家里的那个驸马官儿还要大了。 不过既然已经是女官了,这两人的婚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 芷月她倒是不再犯愁了。她不在京城里的这些日子,林进已经修书回去不知道多少封,又不知到她面前求了多少次,就是盼着家里长辈和她能点头。 其实她还有意考验一番这小子的心性,所以一时半刻并没有着急表态。 可她家里那个混不吝的东西偷偷把她的意思透露了出去,还与林进打了包票——保管让他娶到芷月姑娘回家。 从那之后,林进倒也没有天天来她身边献殷勤了。就为了这事儿,那混不吝的东西也没少被她明里暗里怼过。 不过那人……现在还挺喜欢对她撒娇。 司空引一想起他黑漆漆的眸子那么沉沉看着她,总觉得心里十万分的火气也顿时消失无踪了。 这段时日以来,她好像也变了许多。 底下的湖水静悄悄的流淌着,湖边还停了几艘有伶人坐镇的画舫。 司空引靠在茶楼的扶手之上,听着下头隐隐绰绰的歌声,觉得有些无聊、犯困。 那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正这样想着,忽的又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离茶楼的正门渐近,且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方向。 司空引一愣——是他。 可看着他满脸急不可待的神情,司空引又觉得莫名其妙。 陈剑琢是真的急不可待了,他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他的盈盈分享。 于是也顾不上当街那么多游人的目光,竟是直接飞身,上了这茶楼的二楼。 青天白日之下,这么高的楼里忽然飞上来一人,二楼的诸多茶客都吓了一跳,甚至惊得小二都要去喊人了。 只剩林进那桌见怪不怪。 司空引无语的拿帕子擦了擦被飞溅尘土弄脏的衣袖。 “你又发的什么病?”她将面前杯子里的茶水倒进一旁的大水缸,“我好不容易得的一壶好茶,现下可不兴喝了啊。” 他们如今的关系「熟」了些,讲话便也不大客气起来。 陈剑琢满心的好情绪丝毫不受她话中冷淡的影响,他叫小二过来,又给面前这人儿换了一壶新茶,道:“我们可以回京了!” 四周众人一见这飞身上来的男子与楼中女子是相识——模样登对,恐怕还是一对夫妻,便也转过头去不再多看。 只是心里惊叹,这人好俊的功夫! 司空引疑惑的看着他,又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于是陈剑琢便也接着道:“我刚刚收到驿馆八百里加急递过来的信件,父亲身上的污名已经洗清,人也到了京城,配合着皇上端掉不少朝中异党。” 是了,他们之所以还留在南方,久久不回京城,是因为如今京城之中的变故颇多,菜市口常常血流成河,弄得人心惶惶。 且他们留在凤州,也是为了官府能尽快查清残余在凤州的司空珩一党的势力。 不过如今这些都可以结束,他们可以回家了! 司空引眉眼间也不自觉的染上些雀跃:“果真?” “我岂会骗你?”陈剑琢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牛嚼牡丹般囫囵喝下肚,“盈盈,你定个时间吧,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他心里其实止不住的雀跃。 盈盈看起来也是很想回去的,看来,看来…… 她也没忘了和自己的那个约定。 待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他们便可以…… 思及此处,陈剑琢的耳根子悄悄红了,好在他肤色也算不上是白皙,盈盈坐在他对面,应该是没有注意到才是。 他心里不禁有些雀跃的想,他一说出这个消息,盈盈居然比他还要兴奋,这是不是说明…… 司空引这时高兴的一拍桌子。 “即日启程,一回去我就要准备芷月的婚事!” 第263章 还长着呢 虽然陈剑琢一听是这个原因,登时便有些不大乐意,不过他们一行人还是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这一路走走停停,吃吃玩玩,居然还让他们在入冬之前给赶上了。 他们这一离京就是半年的行程。 出去的时候是轻薄的夏衫,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稍显厚重的秋衣。 如今京城里,陈家的一应事宜都由陈国公在打理着,是以这一路上,夫妻二人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 不过陈剑琢有些愁眉不展。 这一路,他暗示了好几次,他的盈盈还是不大乐意。 理由是,路上的客栈都不太正式,不行。 陈剑琢起初觉得有理,便连着催了好几次行程,不过当他的催促都被司空引压下去之后,他大概明白了。 盈盈只是害羞而已。 这一害羞,就从入秋羞到了入冬。 他们归家的时候,陈家几乎全家老小都来府门口迎接了。 林氏夫妇很高兴,自己一个出身不高的人,居然能和长公主做亲家了—— 虽然长公主名义上是芷月姑娘的主子,不过她到底视芷月做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陈府很快就张灯结彩、挂起了红布。 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之中,世子爷陈剑琢却还是整天惆怅着一张脸。 云氏听说之后,把自己这个儿子叫来院子里说话。 “放儿,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下几乎都要到寒冬腊月,快放年假了,屋里四处都生起了火盆。 云氏有些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这个儿子:“林进结婚,难道你对长乐公主身边的那个女官不满意?” 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如今这个原因了。 “没影的事儿。” 陈剑琢闷闷的喝下一壶茶。 林进和芷月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全家似乎就他一个不开心的,成天皱着张苦瓜脸,连林进都私底下小心翼翼的问过他许多次,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其实并没有。只是这婚事一筹备起来,他的盈盈成日里忙的连个影子都寻不着了,更别提和他的那正事了。 所以他才说「没影的事儿」。 云氏哪里知道他心底的这些小九九?不过女人的直觉总是可怖的,她上上下下将自己这个儿子通身打量了一遍,忽的开口道:“儿子啊……你和长乐公主,不会……” “娘,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陈剑琢满脸灰暗。 这么难堪的话题,一定要当面说个清楚明白吗?显得他好像不是个男人似的。 云氏默然:“你那毛病……半年了还不见好?” 陈剑琢抿唇无言。 好在他们说话之前,周围的下人都已经散了去,不然他这个陈国公府世子爷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我没毛病。”陈剑琢说得十分肯定。 他一天天的和盈盈躺在同一张床上,心思浮动,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云氏道:“那你还不下手?” “我怕她恼了我……” 陈剑琢头一次在母亲面前坦露这种心事,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儿啊……”云氏叹息一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种事情,你难道还要女子主动?” 陈剑琢一愣:“可是……” “在这事儿上,你要是有你爹一半的本事和勇气,都不至于做柳下惠到今日!”云氏伸出食指狠狠点了点他的脑袋,“娘给你出个绝佳的主意,你想不想听?” 儿子若是被人说不如老子,心里难免都是有些不服气的。于是陈剑琢下定了决心,赴死一般的道:“娘,你说吧。” 云氏神秘一笑:“最近府里不是在办喜事吗?你可知道那些新人用的合卺酒,里面可都是有些好东西的,你去偷一坛来……” 她说着说着,陈剑琢的耳尖便逐渐红了起来。 ·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陈剑琢还是照做了。 司空引又在外头忙了一天,风尘仆仆的回来,一进屋,瞧见桌上摆了一坛子酒,还有一些下酒的小菜。 她之前在房门前看见底下的人都守得远远的,这会儿子又看见陈剑琢有些微红的脸色,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她还是装作一概不知的模样,进屋随手脱起外袍。 陈剑琢见她一回来就要脱衣服,脸色显然更红了。不过他也故作镇定的道:“盈……盈盈,我们许久未曾好好说说话了,今日我得了一坛好酒,不如趁着月色,你我对饮几杯?” 哟嘿,还趁着月色。 司空引心中泛起促狭,暗想这乌云沉沉的一天,又是哪里来的月色? 这台词,也不知这呆子自己躲着反复练习了多少遍了。 于是她俏皮的对着他眨眨眼:“是吗?那若是这酒不好喝,我尝一口便不喝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怪我。” 陈剑琢一看她泛着粉红的脸,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磕磕巴巴的道:“一杯……一杯总还是要喝的。” “哦?”司空引迈着步子行至他身前,这时露出一个狡诈的笑,“原来这酒,是一杯就见效啊……” 那林进和芷月可真是有福了。 陈剑琢一见自己这点小小伎俩被拆穿,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我……我不是……不……我是……” 身前的女人却如狐狸一般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驸马呀,之前你说你是个雏儿,我还不信,不过如今我却是信了……” 纤长的食指点了点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以我们如今的关系,你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对我说,还要耍这些小手段?” 陈剑琢被这一通撩拨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可随后,更让他无言的事情发生了。 他身前的女子一口饮下杯中的酒,又凑上来,渡了一口到他嘴里。 甜腻中带着丝丝腥辣的酒味在嘴里弥漫开来,陈剑琢登时觉得自己什么都忘了,脑子里也只剩下她的影子。 “我四皇兄如今很是恼你,说你明明只有三个月的假期,却生生在南边耗了半年,等你上任了,他定是会想着法子给你塞活儿的……” 司空引点点他的胸膛,“所以我们才更要珍惜时间,陈小将军。” 后面她说什么,陈剑琢已经听不到了。 总归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