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女配好坏》 作者方便面君 文案 安桐死后才发现自己是恶毒女配, 一朝重生回去,她本想做个好人,抱紧女主大腿,安然地躲过死劫。 然而她发现即使如此,也还是难逃前世的灾厄。 丝毫没发现自己抱错了反派的大腿的她决定—— 还是搞点符合恶毒女配形象的事情吧! 安桐:我是恶毒女配。 许相如:所以呢? 安桐:你要让我展现我的恶毒。 许相如:哦,可我是最大的反派。 安桐:现在下床来还得及吗? *食用指南* 1、1V1甜宠,微慢热。 2、打着重生幌子的种田文 3、文笔小白、文字通俗、历史架空 内容标签: 种田文 重生 女配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桐、许相如 ┃ 配角:我以为的女主不是真的女主 ┃ 其它: 第1章 溺亡 安桐从不信鬼神,幼年还常跑去摸土地公的头,虽然被她爹教训了一通,可她依旧毫无敬畏之心。 直至她的口鼻被污秽肮脏的河水灌入,河水混着泥沙充塞了所有可以呼吸的地方,她才忽然开始祈祷世上有鬼神。 并非是她希望有神迹可以救她——当意识渐渐远去时,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再者这里是不会有人来的死地,没有人可以救她。所以她热切地期盼自己能够化身为厉鬼,向这些害死她的人寻仇。 未曾体验过死亡的感觉之人很难言说死后会如何,世人皆说人死后会成神、上达天庭,成鬼、下落黄泉。可安桐相信人在死后其实什么都不会想,什么也没有了。 意识的挣扎不过是那瞬息之事,安桐在一阵抽搐后,便沉入了河底,淤泥、泥沙搅得河水更加浑浊。 “是我看漏了吗?那个叫安桐的死了?” “嗯嗯,没错,那个叫安桐的死了,哈哈哈……” 一阵诡异的笑声从四面八方钻入安桐的耳中,让她遍体生寒。 “谁?”安桐在混沌中奋力地挣扎着,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为何还能有思考的能力。 “安桐死了,晟安小哥哥就可以娶小茹了啊!” 晟安、小如?安桐觉得这名讳有些耳熟,可她的注意力被这些声音吸引了去。到底是何人在说话? 她们说她死了? 安桐猛地回想起一切,她的确是死了,被人扔下河,每当她浮上来时总有人将她的脑袋往水里按,一直到她窒息而亡。 想到这里,那窒息的感觉再度将她包裹,冰冷的河水寒得她嘴唇都在抖。那死亡的过程太真实,她不认为自己还能活着,可死了的她为何还能有想法?而周围的声音从何而来? 黄泉?安桐想到自己死前似乎曾祈求自己能化身为厉鬼,回到人间去寻仇。可那也不过是一时气恼所想,稍纵即逝便没了。她不信鬼神,不认为自己可以变成鬼。 那如今又作何解释? 安桐忽然有些心慌,她努力地拨开周围的混沌,视野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她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纸张和信笺,而那些诡异的声音便是来源于那些巴掌大的信笺。 “这是什么?”安桐伸手抓了一张在天上飞的纸,这种纸绿中透白,比她平常书写的纸张还要小一些,上面的字小如指甲盖,密密麻麻、也不工整。 琢磨了许久,安桐才明白这些字似乎不是从右至左、按竖列来组合的,而是从左至右一行一行地排列下来的。 突然,她的目光一凝,只见那纸张的最后几段上写着: 下放到诏狱的人即使能活着出来,也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更遑论一个弱女子。不过赵惟才从来都不认为那女人会屈服在这阴冷潮湿、肮脏的牢狱中,即便在遭受了这么多酷刑后,她依旧能挺直了腰,用冷傲的眼神嘲讽着他。 这让赵惟才怒不可遏,让人准备将她的那双眼挖下来,他认为既然酷刑不能让她屈服,那就用更正确的手段。 何为正确的手段? 只要是他使用的手段,那便是正确的! 在那之前,赵惟才想最后再看一下她的眼神是否还能这么锐利、冰冷。他冷笑着说:“你知道安桐吗?” 黑暗中的人动了动,她身下的干草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赵惟才愉悦了:“是本王糊涂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安桐呢?说来,你自小便生活在浮丘村,跟那个安桐自然认识。” 这些纸张上为何有我的名讳?安桐僵住了,她抓着纸张,很是茫然,想继续往下看,可这张纸的字却也只有这么点了。 天空中那成千上万的纸张还在漫天飞舞,安桐又伸手抓了一张,她急切地看下来,却因看书的习惯而好几次看岔了。不过这一张纸所写的内容跟上一张纸似乎前言不搭后语,一看便知道这两张纸本就不是连在一起的。 她又抓了好几张纸,总算是找到了一段话是跟她的名讳相关的了: 月光皎洁地透过高高又狭窄的天窗,映照在赵惟才冷酷邪魅的脸庞上。那因痛苦而哀叫了许久的声音终于消失,他的神情这才好了许多。在他看向身旁的女子时,眼眸如同那璀璨的星光,只为眼前人而闪耀着光芒。 “她死了,你可以安心了。”冷傲的郡王声音温柔而痴缠。 他只为一人而低下头,他的笑容也只对一人盛放,而眼前的女子便是那万中无一的存在。 “她早该死了。明明是安桐不守妇道,即将与晟安成亲了,却做出了那么羞人的勾当。安桐还算知道廉耻,跳河自尽了,可却连累了晟安。她便是为了那安桐才害死了晟安的。”女子的眼眶瞬间红了,仿佛受尽了世上的冤屈,让人看了能疼到心窝里去。 赵惟才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恨不得给她所有的温暖,希望能熨帖她的心。 安桐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这里面写的是她吗?可她何时不守妇道了,而且她分明是被人所杀,哪里是什么跳河自尽? 不不不,这里面说的必然不是我…… 安桐否认着,可却无法阻止那一张张信笺中的声音“嗡嗡嗡”地传了出来。 “当初看名字我还以为安桐会是出场次数很多的女配,却没想到那么快就领便当了,我还挺喜欢这名字的说。” “我看作者对单名的怨念很深啊,三十几个女配,就有二十几个是单名的。安桐的饭盒从名字上来看就已经预定了。” “楼上你真有空,还去数有多少个女配,这几百章下来,前面的人名我都快忘光了。没想到作者留了这么一手,这下子什么都解释得通了。”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忘了就忘了,只要记住她们只是嫉妒我们小茹,只是我们小茹前进的踏脚石就成了。” “我做了个投票,各位快去选你们心目中最喜欢和最讨厌的女性角色呀!”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相如小姐姐,最讨厌嘛,安桐吧!” “相如小姐姐+1。” 许相如?!安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若说她的名讳出现那只是巧合,在她想起江晟安是谁后,仍有一丝侥幸的心理,可许相如也出现了,这又作何解释? 那些声音还在继续: “为什么讨厌安桐?” “晟安小哥哥压根就不喜欢安桐,他喜欢的只有小茹,本想退婚,但碍于安家在桃江的势力,却退不了婚。偏偏那安桐没有自知之明,一直黏着晟安小哥哥,而且还欺负小茹。” 江晟安想退婚?安桐从未听闻,如果他要退婚,她必然是赞成的。况且这桩婚事本是双方的祖父定下的,她爹早就想退婚了,却碍于担心江家觉得失了脸面而刁难安家,便一直都没有开口。 至于江家碍于安家的势力?他们安家有什么势力吗?她爹不过是浮丘村的一个里正,而江晟安之父却是桃江县尉! 至于小如是谁,许相如吗?本就是许相如招惹的她,她报复回来便成了她的错了? 伴随着那些声音,安桐觉得自己仿佛在无休止的岁月中待了许久,不知年月。只是在纷乱的声音纷纷钻入她的脑海中后,她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疼痛一点点地加深,仿佛从脑中央开始,向外蔓延。又如毒-药,慢慢地腐蚀着脑袋。她抱着脑袋痛苦地叫了起来。 这种痛甚至能让她忘记窒息溺亡时的痛苦,她整个脑袋都混沌了起来,只隐约想明白了一件事——她不是活人。 公 众 号 Y u r i A c g n 自 购 分 享 她所明白的并非是她被溺死了的意义上的死亡,而是她、许相如、江晟安等人都是被创造出来的,用以取悦世人的傀儡。傀儡本就没有生命,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部都是被安排好的。 这个想法让她的痛苦加深了百倍。 她也曾想过是否有人窥视了他们的事情,并将之一一记在了纸上。可她发现时间不对,纸上甚至有她死后许多年的事情,如果是有人窥视,那如何能预知未来之事呢? 而且不仅自己死了,连江晟安似乎日后也会死,而且还跟她有所牵扯。可她已经死了,如何能害死江晟安? 不过安桐始终没能完全赞同这一个想法,毕竟那太过荒唐、难以置信。她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浮丘村的所有人都是活的,有血有肉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被创造出来的假人。 况且那纸上所写之事过于模糊,并未能将她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写出来。甚至有一些她没做过的事情,是通过他人之口述说出来的,真伪便只有那人知晓。 安桐越想越痛苦。突然,所有诡异的笑声和议论声消失了,紧接着一道威严的声音喝道:“安桐!” 安桐甚至感觉到一股压力迎面扑来,她想起了村中的老人说的主掌凡人生死的阎王爷,似乎也是这般威严。 “安桐!”声音再度如雷鸣般响起,震得她忘记了方才遇到的一切,忘记对生死的迷茫,而只有对这道声音的敬畏。 “安桐,你可心存敬畏了?” 安桐心中咯噔,难不成是因为她不信鬼神、心无敬畏,故而被天谴了,才有如今这诡异的一幕幕? “敬、敬畏了。”安桐的话不受她控制地蹦了出来。 “记住你今日所言,你可不信鬼神,却不得亵渎神灵、需心存敬畏,方能入轮回之道。” “我记住了。”安桐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惑,却不敢问出口。 “去吧!” 安桐茫然地“啊”了一声,去哪里? “你本非天地间孕育之人,你的生死不在生死簿,此处不接受你的神魂。你从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安桐更加茫然了:她并非天地间孕育之人,是因为她是笔下所写出来的人物么?她的生死不在生死簿上,也因她的生死由那执笔之人?可她已经死了,又能回哪儿去? “我如何还回得去?我之生死不由我、不由天,由那执笔之人,哈哈……”安桐笑了,为何要让她知道这一切呢?她就该像想象中那般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没有什么鬼神、没有什么轮回之道。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身子如坠入冰窖般彻骨寒,当她低头看去,自己的身躯却在慢慢变淡。 她猛然想起那声音让她心存敬畏,于是忙不迭地打消了自己方才的念头,发生了这么多诡异的事情,也由不得她不信这世上是真有鬼神的了。 许是她真的知道错了,身体才没有继续变淡,可却恢复不到原来的模样了,她只好开口询问:“阎君可还在?”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她不放弃又开了几次口,可不但没了那威严的声音,连一开始的纸张和信笺都消失了,只有她一开始抓着的几张纸仍然皱巴巴地被拽在她的手中。 突然,手中的纸张像被无形的力量拽住了一般,想要从她的手中拽离。她惊恐之下并未松手,反而越拽越紧。而那力量之大,足以将她拖着往前走。 脑海中天人交战是否要松手之际,她的手已经松开了,而身体仿佛由高处坠落,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疼的她身子骨像被拆了一样。 “哎哟……” 安桐的身体是真的疼,而且还带着一股寒气。她睁开眼,便见一面青石地砖与她的鼻尖仅有一指宽的距离。 青石地砖?安桐第一次留意到原来那个混沌的地方也是用青石地砖铺设的。不过她怎么看四周的亮度似乎跟之前不大一样? 微微抬头,一面面地砖的尽头是一面墙,墙上开着一个窗,窗棂中糊着纸,白亮的昼光透过纸,将周围照得透亮。窗棂下是一个架子,架子上端放着熟悉的铜盆…… “这儿很是熟悉呀!”安桐想。 侧上方传来木板咚咚的沉闷声,安桐扭头看去,只见雕花的木床上横出一条腿来。她吓得从地上坐起来,却因用力过猛而脑袋一阵昏沉,险些便昏厥了过去。 “我的脑袋怎会如此痛?”安桐嘀咕着,脑中仍旧十分混乱。 “阿姊,你怎么睡地上去了?”床上忽然伸出一颗脑袋来。 安桐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拍着胸口以稳定心神。她怎么觉得自己醒来后,胆小了许多?缓过神后,她定眼一看,这床上睡眼朦胧的嫩脸不正是她二叔父的女儿安岚么! “安岚,你怎么又把我挤下床了?”安桐叫道,说完却暗自纳闷,“又?我为何说‘又’?” 突然,她抓着床上的被褥,十分惊诧:这不是她的房间吗?她怎会回来了?她不是死了吗?为何会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且自两年前二叔父搬到县城去住后,她便再也没有跟安岚同床共枕了,为何安岚会在此? “阿姊,分明是你睡相不好。”安岚道,卷着被褥连忙滚回了床内侧。 安桐却无暇理会她。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她也不管地砖的寒冷,光着脚便绕着房间走了一圈,随即又回到床上,对着安岚的臀部拍了一巴掌。 “啪”的一声后,安岚的叫声也随即响起:“啊,安桐你打我?!” “痛吗?”安桐问。 “你要不要试一下?”安岚气得张牙舞爪。 “这不是梦。” 安桐在茫然、惊诧、惊喜等种种情绪拂过心头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那些混乱的记忆和想法也在慢慢地梳理中。 她垂眸沉思了许久,又摊开掌心,一支木簪横在她的手心中。这是她及笄后一直簪着的木簪,后来江晟安说他们即将要成亲了,她总是戴着这样的簪子有失身份,便赠了她几支珠玉簪和金簪,这样的木簪却是没了。 可如今这木簪又出现了,是安岚带来的?不,她簪了那么多年,自然记得它的款式。它出现在此有些不合理。 可结合安岚出现在此处,她想,若是如今还只是成康三年,那一切就合理了。 成康三年,她才十六岁,离她死亡还有两年。 “阿姊,你怎么一觉睡醒便傻了呢?”安岚依旧是那副嘴巴欠收拾的模样。 安桐望着窗棂,她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虽然死后大部分的事情仍旧记得,却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了许多事情。 第2章 重生 她,安桐,是浮丘村里正之女。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唯有与她爹安里正一母同胞的二叔父有两子一女,与她算是同族的兄弟姐妹。 而浮丘村作为江南富庶之地的村子,用安桐所知的书中描写便是“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可惜她作为里正之女,却并非书中的中心,她认为的中心便是那些声音所说的女主“小如”,所有的事俱是围绕着她所展开的。 这点认知让安桐有些许失落。不过她也没失落太久,虽然她是被人创造出来的,可当她能意识到这些事时,她不认为自己还能受人掌控。自己死后反而回到了两年前,且不去纠结她想不透的缘由,她觉得能利用这两年来改变许多事情。 她隐约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她虽然知道自己是书中的人物,可却没能将全本书的内容都看完。而且经过了一系列的混沌后,她更是忘了自己是否知道哪个“小如”才是书中的中心——毕竟光是浮丘村便有九个“小如”了。 若说被那些声音提及最多又很受欢迎的,大抵只有许相如了。 “只有书中的中心,方能如此受青睐吧?”安桐想。难怪她死后那么多人都鼓掌叫好,谁让她跟许相如不对付呢! 她虽然未能十分肯定许相如便是那女主,可许相如是女主的可能性十分高。反而她作为一个被女主厌恶且死的最快的人物,立场必然是与女主对立的。 如此一来,她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想办法获得女主的认可,避免站在女主的对立面;要么趁着女主还未能成事,趁早弄死她。 不过她记得书中好像也有即便是女主的好友,却也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的人。而且她也担心即便自己重活了一遭,事情也还是会按照执笔者的想法发展下去,她没弄死女主,反而一如既往地被弄死了。 这个想法让安桐不寒而栗,她畏惧死亡,也不再愿意尝试溺亡的滋味。 “还是先莫轻举妄动吧!”她暗想。 虽然不打算轻举妄动,可也并非什么也不做,她需要尝试能否改变这两年中的一些事情,比如与她的死有关的——她与江晟安的婚事。 若非那些信笺所言,她也不知道自己死后的名声竟然是那般不堪,虽说她常常跑出门玩耍,可她的爹娘也没阻挠她,村中之人更不会认为这是什么不合规矩之事。 “不守妇道”、“羞人的勾当”那必然不是指她时常跑出门的事情,她想到了一些肮脏污秽的事情,如同浮丘村的一个寡妇跟隔壁村的一个泼皮厮混,结果被那泼皮的妻儿捉奸在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当时村中之人便是如此指责那寡妇的。 安桐忽然为那执笔之人的狠心而战栗,她明白了那执笔之人竟然是想让那两人玷污她,好达成江晟安与安家退婚、却又不得罪安家的两全其美之法!虽然她记不清那两人为何没有将她玷污,反而是带到那无人去的死地淹死。 不,安桐摇了摇头,虽说这一切都是那执笔之人安排的,可执笔之人为的是谁?为的是江晟安。 安桐早便意识到了江晟安似乎也是一个围绕着女主的重要人物,他的死甚至能引起一个郡王的重视。郡王为了得女主的欢心而将害死江晟安的凶手折磨致死,偏偏这凶手恰巧是为了她安桐! 一想到自己竟是要与郡王站在对立面,安桐的脑袋便疼得越发厉害了,他们安家在浮丘村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可出了桃江县,谁还认识?一个郡王可以将他们安家随意拿捏,她拿什么跟他们斗? 她觉得自己不能让事情的发展如同书中所写的那般,她必须要与江晟安退婚。且不说她的死是与这桩婚事有关,便说江晟安早已有心上人,她也不愿嫁过去后忍受夫君的身心皆拴在另一个娘子那儿。 安桐风风火火地跑出门,恰巧遇上她刚回来的爹安里正,俩人差点撞到了一起。安里正身手敏捷,侧身躲了过去,又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喝道:“去哪儿?怎能如此莽撞!” 安桐听见这声音,不知怎的,满心的委屈像是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口,她回身望着那年轻健壮的爹,眼泪直流。 安里正吓了一跳,忙松开手,问道:“桐儿你哭什么,可是爹抓疼你了?” 安桐很想跟安里正诉说她被杀的冤屈,可理智很清楚自己不能说出口。且不说那是两年后才发生之事,而想到如此疼她的爹居然也是被人书写出来的,她更难受了。 “爹给你赔不是,你莫要再哭了,若是让你娘碰见,爹得被她剥掉一层皮!”安里正又心疼又着急。 想到那凶恶的娘亲时常将她爹收拾得服服帖帖,安桐便破涕为笑。她想明白了,她的爹娘俱是有血有肉之人,与她血溶于水的亲情也是真实的,她不该去怀疑他们对她的疼爱。 “爹,我没事。”安桐抹干眼泪,琢磨着要怎么跟她爹开口退婚之事。 安里正叹了一口气,道:“我听岚儿说你昨夜似乎没睡好,瞧着你的脸色这般苍白,可是病了?” 安桐自醒来便没照过镜子,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如何,可那头痛的毛病却偶尔困扰着她。她不希望她爹为她担心,便道:“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我才没什么事呢!” 安里正盯着她瞧了好会儿,才笑道:“爹瞧你也确实没什么事,否则哪能如此活蹦乱跳地跑出门!又是要到田里去?” 安家有良田二十余顷,几乎都租给了佃户,只余一亩地,平日里让安桐折腾。 安桐不似别家的小娘子,恨不得躲在家中,每日除了吃喝便是讨论哪家的丝织品好、哪家的首饰昂贵。她因常年跑到田里去折腾,肌肤黑了一圈,任谁也不会认为她是什么娇贵的小娘子。 安桐的二叔父家也有十余顷良田,再加上安家族人的田地,这桃江的近一成良田都是安氏一族的。安桐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江晟安会忌讳安家而不敢轻易退婚了。 她从前一直不觉得自家是什么大户人家,毕竟比安家更有权势的是品官之家,更富庶的是商户,安家不过算是桃江县的一个形势户。而且她爹为人公正,从不做欺压良民、佃农之事,他更不会因被退婚便迁怒江家,江家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尽管她爹也不满意她跟江晟安的婚事,可她却不能贸然开口提退婚,否则必然会引起她爹的怀疑。反正还有两年,还是徐徐而图之吧! 想开了的安桐也不着急出门了,面对安里正的询问,她笑了笑,道:“嗯,今日没去地里看,也不知那些蚕豆如何了。” 此时已经入了秋,正是种植蚕豆的好时节。 她下地耕作并非因家中缺她的吃穿,而是她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只有亲身体会耕作之不易,方能以己之心推及他人,少了与佃户的沟堑,才能让自家和佃户都把日子过好。 “我见你今日起得晚,便让人帮你浇了水,不必忧心。”安里正道。 安桐羞愧道:“这是我的疏忽,不会有下次了。” 安里正摸了摸她的脑袋,确认她没有得病,才让她离开。 安桐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浮丘村走行走,见了她的人都和和气气地跟她打招呼。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也看见了本该死去的许三。 安桐并不清楚许三的名讳,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她都不大想去关注一个泼皮无赖。只是重活一回,又想探寻真相的她不得不去注意他,毕竟他是女主许相如的爹。 许三并不是在浮丘村长大的,他是在十几年前,淮南路因旱灾闹饥荒了,才逃荒到桃江县被安置在浮丘村的。这些事情都是浮丘村的村民议论许三时,被安桐听来的,他更早的经历、出身,却是不得而知了。 至于许相如,安桐跟她自幼便相识,可关系算不得融洽。至于她们一开始为何会交恶,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有一回许相如惹得她不高兴了,她哭着跑回家向她爹告状,后来许三便押着许相如来向她赔罪,还当着她的面打了许相如几巴掌。 再后来,许相如也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便偷偷把她种下去没多久的稻给拔高了一些。她一开始以为是稻长高了,直到后来稻枯萎、变黄,她问她爹才知道原来是秧苗插得不够深。 至于她为何会知道是许相如干的,因为许相如做这些事情时,被邵茹看见了。她后来去找许相如对质,许相如也承认了,所以她们的恩怨更深了。 安桐想到这儿,颇感头疼,到了这等地步,她想跟许相如打好关系似乎已经不可能的了吧?毕竟她一个死在前期的人物,到了后期居然都还会被提及和被怨恨着,可见许相如不是个宽容之人。 安桐站在自己的那一亩地前,看着刚破土而出的蚕豆苗,跟四周黄灿灿的稻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忽然有些感伤,她死之时是成康五年的夏季,浮丘村都在热火朝天地收割早禾,她的田却还没来得及收割。 发现自己的关注点有些奇怪,安桐赶紧制止自己的想法。她这么一回神便看见在田埂上走过的一道倩影。 若是以往,她定然不会去理会那身影,可此时她要不要为了自己的小命而过去讨好女主——如那些信笺上所言的“抱大腿”呢? 第3章 对峙 安桐有自己的骨气,让她去伏低做小,她可不愿意,大不了她日后不再与许相如作对了。 想到自己竟然要在许相如面前活得畏畏缩缩,她就满腹委屈,想抓点东西撒气,可眼前都是她花费苦心种的豆苗,她可舍不得毁了它们。 许家有半亩地在她的田旁边,其实这一亩地本来也是许家的,不过托许三那浑人的福,他在外花天酒地,因相中了一个小姐,为了博得她的欢心而需要一大笔钱,为此他便把田卖给了安家。安里正觉得这地离安家近,又是块膏腴之地,就多花了一半的钱买了给安桐。 安桐发现许相如也不搭理她,她的目光便随着许相如而游走,心里好奇许相如到底何德何能竟然能成为书中的中心,让大家都围绕着她转,还备受喜爱。 若抛开往日的恩怨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安桐发现其实许相如是一个姿容出色、人淡如菊的女子。即便其父许三是个浑人,也常动手打她们母女,可她从不流露出懦弱的神情,所以村里的人都同情她,却又因她的坚强和不服软而更加钦佩、心疼她。 可这似乎跟她在书中记仇的描述不符合。莫非淡泊只是表象,其实内心很是狭窄? 似是感觉到了安桐的目光过于热切,许相如回眸看了她一眼。略微下三白的桃花眼看起来像蒙了一层迷雾,清冷淡泊。加上她的秀眉、端正的五官,又不会显得她刻薄冷傲。 上衣为短褐,下穿一条裤子,背着一个竹篓。即使如此装束对于一个女子而言颇为奇怪和别扭,可是这是最合适女子下地耕作的装束。 许相如已经习惯了,别人也看习惯了。习惯之后,她的气质便不会为这样的装束所遮掩,村中依旧有不少少年想娶她为妻。只可惜她有一个无赖老爹,吓退了一个又一个怀春少年的春心。 安桐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她觉得自己长得也不差的才是,若非黑了一圈,那必然比许相如还要美一些。 许相如收回了目光,安桐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许相如!” 许相如弯腰,右手中锋利的镰刀一割,左手便抓了一把草,草根处切口整齐得可怕。安桐被她这一举止吓得心中一哆嗦,仿佛自己便是那些草,在执笔之人的笔下任由女主宰割。 “安小娘子有事?”许相如将草扔进背后的竹篓中,直起身子看着安桐,语气很是淡泊。 安桐沉默了,也尴尬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叫许相如,唤了她的名讳后更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在割草吗?”尴尬之下,安桐如此问道。她问完后也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相当多余的问题。 许相如的嘴角似乎抽了抽,但是她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漠视她,而是颔首回应:“嗯。” 安桐的食指无意识地打着圈圈,这是她在纠结时的小动作,这么多年也未曾自我发现。倒是许相如瞥了她的手一眼,再次问道:“安小娘子还有事吗?” 安桐摇了摇头,许相如便弯下腰继续割草。 想到自己第一次在许相如面前示弱,后者却这般冷淡,安桐也没了搭理的心思,转身便要走,可记忆的深处却想起似乎自己跟许相如也曾有此接触。 那种不安又在心底浮现,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总是在此遇上许相如故而有此错觉,还是因为她在前世便做过一模一样的事。若是前者倒无需紧张,可后者却不得不引起她的警惕,若真是前世做过一模一样的事,那是否说明即便是重活了一回,也无法改变被书写的命运? 突然,肩膀被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安桐惊慌之下转身却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许相如眼疾手快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让她找到了一个平衡的支点。 安桐心有余悸地看着许相如,正要别别扭扭地道谢,便听见许相如道:“小心点别压坏了我家的田。” 安桐回头一看,自己这一跌兴许还真的会倒在许家的半亩地里,把金灿灿的稻穗都压倒了。她就知道许相如才没有这么好心! 不过即使许相如并不是为了她,可她却还是得道谢的。只是道谢的话到了嘴边,她却说不出口了。让她给不对付的人道谢,真是为难她了。 她的脸涨红了,良久才别扭地道:“多、多、多谢!” “不、不、不必客气。”许相如学着她的模样回了一句,“原来安家小娘子有口吃的毛病。” 安桐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什么惊慌、什么恐惧都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挣脱开许相如扶着自己胳膊的手,凶狠地瞪了那看起来有些清冷的人一眼:“你才有口吃的毛病!” 若在以往,安桐更过分的话都能骂得出口,只是考虑到许相如是女主的身份,她只能把剩余的话给吞了回去,气鼓鼓地跑回家了。 本来想跟她重新认识、好好相处,告诉她要赶紧回家把钱藏起来莫要让许三找到的,现如今看来也用不着了。 她隐约记得前世许家为了秋收而准备了一些钱以雇佣短工帮忙,后来许三在外花天酒地没钱了,便回家把母女俩攒着的钱给偷走了。母女俩没钱雇不到人帮忙,只能自己起早贪黑地下地干活。 后来许母不知打哪儿借到了钱,才不至于耽搁了抢种秋大豆的好时机。虽然最后许家也还是借到了钱,可不被许三偷了钱,便不必欠下那么多债不是? 安桐在回去的路上,经过了村中唯一的村塾处,听见里头传出了阵阵读书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她忽然一哆嗦,顿有醍醐灌顶之感。难怪许相如会是书中的女主,只因她身世悲惨,日子过得清贫艰苦,所以很是符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条件呀! 安桐反过来一琢磨:“若我对她好,让她把日子过得好了,使其不能苦心志、劳筋骨,是否便失去了成为书中的中心的机会?”这比让她改善和许相如的关系更为有效,只要许相如不是女主了,她便不会作为一个女配而死了! 她心中一喜,又跑回到了田边。 割草是一件看似容易,其实极累的事情,饶是习惯了干农活的许相如在割了小半篓后,也开始腰酸背痛。她直起身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又揉了揉腰,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那去而复返的身影。 乌黑顺滑的头发绾成一个年轻活泼的双丫髻,一身翠绿色的襦裙,身上并无多少饰物,只有发髻上簪着的木簪子。 一双杏眼精神又有活力,眼眸清澈而灵动。虽然肤色有些黑,可也能看出其肌肤的嫩滑,在如此肤色的映衬下,她反而看起来更加野性了。 许相如安静地看着安桐回到田埂上,也不拿任何刀具便伸手去拔草。只是田埂上的草根深蒂固,还没拔-出来,手掌怕是要被割伤了。 安桐费劲地拔了两株草,兴高采烈地扔进许相如搁在地上的竹篓里。她发现许相如疑惑的眼神后,便先行解释道:“我帮你拔草。” “我先谢过安家小娘子的美意,不过不必了。”许相如不知这安家小娘子又想搞什么鬼,况且她不认为这两根草有什么用。 安桐却不理会她的冷淡,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下来,道:“你歇着,我来。” 许相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把镰刀递给了她:“用这个。” 安桐心道,这许相如还真不客气!难得有机会,自然要毫不怜惜地折腾她了。不过为了改变自己的未来,她只能忍了! 她蹲在地上,抓了一把草,用镰刀锋利的一面锯木头一样锯着,又问许相如:“若是要除草,不应该是除田中的草么?” 许相如的目光没从她的手上离开:“我并非在除草。” “难不成还能是喂牛?喂牛为何不能把牛牵出来让它自行吃?”她又忽然想到,“哦,许家貌似没有牛。” 许相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安小娘子能记起许家一穷二白。” 安桐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心中一恼便想撂担子不干了。不过对生存的欲-望还是压过了她的不满,她哼了哼,推了许相如一把:“让开点!” 许相如挪了一下位置,安桐继续割草,准确来说是锯草,动作生疏不说,还慢的令人焦急。不过显然许相如不是急性子之人,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安桐,直把安桐看得心烦意乱。 扭头瞪了她一眼,凶道:“看什么看!” 许相如道:“安小娘子方才那样子真的好生令人陌生,如此才是我所认识的安小娘子呀!” 没想到许相如还是个喜欢被凶的。安桐沉默了片刻,便又听见许相如道:“安小娘子又想出了什么诡计要令我吃苦头?” 许相如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令安桐的“不让许相如成为女主”计划险些中止了。 “你现在是在吃苦头吗?”她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把许相如骂了个狗血淋头。 许相如琢磨了片刻,忽而抚掌道:“莫非安小娘子是想让人看见你在此干活,好让你爹以为是我又在欺你了?” 她向她爹告状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况且她们产生嫌隙的原因与今日之事也完全不同,许相如还拿出来说,果真小肚鸡肠!安桐腹诽。 “你能欺得了我?!”气势还是得有的。 许相如扬了扬眉。 安桐又道:“你还没说割草做甚呢?” 许相如这回告诉了她答案:“剁碎了混着米糠、虫等喂鸡鸭。” 提及虫子,安桐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只要想到那些毛茸茸会蠕动的虫子便觉得恶心和害怕。偏偏她下地耕作也总是会遇到虫子,她从不碰那些虫子,以至于有时候收成并不算好。 许相如看着她,眼神狡黠:“忘了与你说,我家的鸡鸭并不多,这些草足够了。” 安桐握着镰刀,琢磨着要不现在把刀一横,直接弄死许相如。 第4章 确认 虽然安桐几度想磨刀霍霍向许相如,可到底还是考虑杀人偿命的律令后,收起了杀意。 把镰刀丢回竹篓里,安桐琢磨了一下措辞,不让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显得很奇怪:“我听闻令尊近来常出入花柳巷和酒肆。” 自尊心极强的人并不会接受别人转述这样丢脸的事情。可许相如脸色并无变化,似乎一点都不诧异,反而平静道:“你该告诉我,他哪日不出入花柳巷了?” 安桐语塞,又道:“他的花销必然很多。” 许相如看着她,眼神有一丝疑惑,安桐接着道:“所以你跟令堂最好把钱财收得严实些,莫要让他偷了去。只有没钱在身,他才不能去花天酒地。” 许相如从善如流:“多谢安小娘子提醒,我会的。” 安桐松了一口气。她出来这么久,此时又累又渴。若还跟许相如耗下去,别到时候没成功阻止她成为女主,反而先把自己折腾坏了。 她回到家中,洗干净了手,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躺在床上歇息。 经过一盏茶的思考时间,她觉得此计成效不大,毕竟她能帮许相如一时,却无法阻止她在许家吃苦。若真的要从根源上解决此难题,那必须得许家成为大户人家,而有许三在,这比登天还难! 暂时不去想许相如之事,她还是先捋一捋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虽然只是两年,可死后身处混沌的那段时日,她却像过了许多年,许多记忆受头疼影响都已经变得很淡。 “我不该把所有的希望都搁在一个人的身上。”安桐喃喃自语,“令许相如无法成为女主”应该只是她众多安排中的一个,要避免事情按照书中所写的发展,她还得解决与江晟安的婚事……以及找到那两个杀她的凶手。 那两个凶手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想来不是浮丘村之人,只有找到他们并加以留意他们到底与何人有勾结,方能让她对背后之人加以提防。只是要寻找这两个人也十分困难。 这些计划中,最容易的想必是退婚之事了。她既然知道江晟安另有心上人,便不愿再嫁给他,所以她若是提出退婚,江晟安必然欣然应允。 江晟安是桃江县县尉江道芳之子,其祖父与安桐的祖父曾是关系很好的同僚,不过安桐的祖父没有江晟安的祖父那等上进的心思,以至于江晟安的祖父官升六品了,安桐的祖父仍旧只是一个八品小官。 安桐出生后没多久,安桐的祖父与江晟安的祖父喝酒时遇到了尚且只有三岁,却能熟读《论语》的江晟安,他对他甚是喜爱,便与江晟安的祖父定下了婚约,让安桐日后做江家的新妇。 后来安桐的祖父去世,安桐的爹和二叔父又没有功名在身,便只能回家经营田产。而江晟安的祖父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不会因为官越做越大,便看不起安家,也不会准许江家取消安桐与江晟安的婚约。 江晟安的祖父官升五品后没多久便去世,其子江道芳得以享受荫补为桃江县的县尉,这一任便是七年。 因离得近,故而江、安两家也还是有不少往来,而有些时候,江晟安的娘也会邀她到江家做客。 安桐仔细一想,为何江道芳荫补却能恰巧来到桃江县?莫非是因这一切皆是执笔之人所定,故而才能有如此不合理的情况出现? 她也是看过话本之人,有时候写话本之人为了描述男女之情,而有许多事情并未详细写明,也不会有人去关注话本中某些地方的漏洞。 如此一来似乎可以解释为何她会成为不被人所喜的人物,因为她做的好事并没有被挑选和展现出来,给世人看见的只是她“恶”的一面——纠缠江晟安。 实际上她似乎并未纠缠江晟安,她到江家也不过是江晟安的娘亲所邀请,偶尔碰了面,她也出于礼节而打招呼罢了。在执笔之人模糊描述后,在世人看来,便是她纠缠江晟安了吧? 想到此处她有些怨念,又有些无奈。 “阿姊!”安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也不待安桐回应,便推门而入了。 安桐扶着脑袋,对于安岚的习性有些头疼。她起身走出外间便见安岚端着一盘酥脆的点心,大大咧咧地在她的榻上坐下,见到她出来,便道:“阿姊,我亲手做的酥油饼,快尝尝!” 安桐在安岚的对面坐下,她细细地看了这个自搬去县城后便鲜少见面的堂妹几眼,脑海中想搜寻多一些书中关于她的事情,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有些安心,没有人提及安岚,便说明安岚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至少不像她,因站在许相如的对立面而没有好下场。况且二叔父一家再过一段时日便会搬到县城,安岚便减少了与许相如接触的机会。 “你该回家了。”安桐道。 安二叔与安桐家相隔并不远,只是村头和村尾的距离。而安家只有安桐和安岚两个女儿,她们也是自幼便凑在一块儿玩耍的。每逢安岚在家过得不舒坦了,便会离家出走……实际上是跑到安岚家,与安桐同床共枕、促膝长谈。 不过是一个刚十五岁的少女,天性纯真烂漫,又因家境优渥而备受宠爱,便也有些刁蛮任性。平日里倒还算乖巧,可一旦惹得她不高兴了,准能凶神恶煞起来。 “不要,我在此吃得好、睡的香,过得比神仙还快活,为何要回去?”安岚道。 安桐想起安岚那爱抢被子的习惯,只觉得身子又冷了些。她抱着胳膊道:“你把我都挤下床了却浑然不知,可见睡得确实是香!” 安岚想起自己在睡梦中似乎隐约用背把什么重物给拱了下去,她心一虚,决定装傻:“我好像听见阿弟唤我的声音,我去瞧瞧!”说着便要跑,安桐不给她溜走的机会,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牢牢地捏在掌心中。 安岚吃痛,白嫩的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阿姊你做什么?” 安桐感受着安岚掌心传来的温热,在心底一遍遍地确认安岚是真实的人,并非是虚假的。良久她松开了手,道:“没事。” 安岚忽然想起今晨被安桐拍打臀部的那一巴掌,觉得安桐似乎有些古怪。她道:“阿姊,你是不是中邪了?” 安桐瞥了她一眼:“你才中邪,我这是爱护你呢!” “你今晨打我那么痛,方才又那么使劲地捏我,你哪里是爱护我了?” 安桐理直气壮:“谁说我不是爱护你了,不过是爱得用力了点!” 安岚一溜烟地跑了。这么用力的爱护,她当真是消受不起! 安桐再度走出房间时,安岚已经被其弟安有徐给哄回去了。安桐的娘亲李锦绣依旧还未归家,据安岚提醒,李锦绣前两日便携同江晟安的娘亲江高氏一同到福恩寺礼佛了。 虽然安里正不大想让安桐的婚约继续下去,可并不妨碍李锦绣跟江高氏继续友好地往来。 说起来,安桐也忘了为何会知道她爹不大想让婚约继续下去,她使劲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顿时有些懊恼自己忘性大。 安里正要督课赋税,又要处理村中一些鸡毛蒜皮的纷争,上午刚回安家便又出了门,也是至今未归。好在农闲时有眷长帮忙集合村中的丁户训练,否则他更加忙不过来。 安家偌大的宅院,便只有一个帮忙打理安家内务的内知、一个厨娘和几个仆役奴婢,说来一点也不像是坐拥二十余顷良田的大户人家。 不过安桐很喜欢家中的氛围,人少事也少,至少不会跟她那个三妻四妾、庶子庶女好几个的堂叔父的家中那般,吵吵嚷嚷、没有什么安生日子。 令她感到矛盾的也正是因为安家人少,她的身边也没有跟着的婢女,以至于她独自出门之际才给了那两个凶手可趁之机。正琢磨要不要雇佣两个婢女跟着,便听见门外传来仆役安心与人说话的声音。 安桐不过是恰巧走到前院,她也没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不过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不得不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然而不待她听清楚,安心便完全打开了侧门,她与侧门后出现的身影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安桐有一丝尴尬,她真没偷听来着,也没听到什么,可偏偏许相如揶揄的目光分明是质疑她偷听了。 “你怎么来了?”安桐避开许相如的视线。 安心道:“许家娘子是来寻阿郎的。” “可爹并不在家。”安桐道。 许相如微微一笑:“我知道里正不在家,可小娘子在家也一样不是?” 安桐来了兴致:“哦?何事竟是我能代劳的?” “无他,我听闻前几日有一支从西边的怀州来的驴队运着不少煤饼和木炭,里正因此添置了不少煤饼和木炭。小娘子也知道我等人家即便是排队也买不上煤和木炭的,故而厚着脸皮来此希望里正能卖我些许。” 安桐仔细想了想,她们安家每逢入秋便会准备取暖用的煤和木炭,而煤往往得从北方运送过来,到桃江县这么远的地方来,煤的价格不少,每秤十五斤,须得六十文钱。 县城里也有许多私营的铺子,可价格却更加昂贵。故而安家一般会亲自接洽运送煤炭的驴队,几乎能买下一大半来。像许相如这等寻常人家,即使有钱,也确实买不了多少。 若在以往许相如惹安桐生气之时,安桐不盼着许相如冷死就算好了,怎会把煤炭卖给她。可如今她仔细想来,自己当初的心思貌似还挺像恶毒女配的。 第5章 好凶 “你要多少?” 安桐最终还是没能按照以往的心思来行事,毕竟她前一刻还在想着如何让许相如过上好日子,以使其不能成为女主呢! “如今天儿还不算冷,囤太多怕用不完就坏了,所以要三秤就好了。”许相如道。 一块煤饼火力比木炭猛,燃烧时长却比木炭还久,许家有许三在也只能温饱,煤和木炭能省着用便省着。 安桐让安心给她拿了三秤却不收她的钱,并且道:“不过是三秤,我家不缺这三秤的钱。” 许相如凝视着她好一阵子,将一百八十文钱一分不少地塞到她的手心中,道:“安小娘子不久前还提醒我将钱收好,免得让我爹拿去花了。我思来想去,觉得这钱搁哪儿都不安全,倒不如用了它,我爹总不能拿这些煤和木炭去花吧?” 安桐觉得有道理,便收下了这点钱,并让安心帮她把这三秤煤给搬回许家去。安心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家小娘子为何忽然对许相如这般好了? 许相如心里头也疑窦丛生,虽然安桐做的这些事很是稀松平常,可搁在别人家才叫稀松平常,出现在安桐的身上那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看什么看,是不是要我加收炭税的那部分钱?”安桐被许相如的目光弄得面上发热,忍不住凶道。 许相如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一个正常的安桐。 许相如离开后没多久,安里正便回来了,安桐与他提了把煤炭卖给许家之事,他道:“这不是甚么大事,让财叔把账记好便是。” 安桐难得与之相处,便又趁机套取许多她觉得记忆已经模糊的事情。安里正见她兴趣正浓,便挑了与她有关的许多趣事说了。最后安桐旁敲侧击地提及与江晟安的婚事,安里正微微蹙眉。 “爹,怎么了?”安桐假装没发现她爹的神情。 安里正摇了摇头,笑道:“桐儿这是想嫁人了?” 安桐一阵无言,她不过是问一问此事,怎么在她爹看来就是想嫁了啊?为了避免她爹误以为她对江晟安情根深种,她赶紧澄清:“我才不想嫁呢,我若嫁过去了,爹跟娘怎么办?” 安里正这半生便只有李锦绣一个妻子,至于在外有没有外室……反正在安桐的记忆中,她爹的身边便没出现过别的女人。 他们夫妻俩只有安桐一个孩子,因李锦绣难产以至于很难再怀上孩子,偏巧安桐是个女儿,安里正也没有以此为借口纳妾,所以夫妻俩感情十分好。 安桐觉得自己一旦嫁出去了,她的爹娘便会感觉到孤独,这如何能让她不感到难过?再想到前世自己被杀,却要蒙上那样的污名,于他们而言,他们不仅仅失去了唯一的孩子,还得因她而被人指点。 安桐的心一阵抽痛,眼泪又脆弱地流了出来。 安里正吓了一跳,今日可是安桐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以前的安桐可鲜少有受委屈的时候,他不过是不在半日,出什么事了? 安桐抹干眼泪,趁机道:“爹,我不想嫁给江晟安了。” 安里正抚摸着她的脑袋,道:“那便不嫁。” 安桐心中一喜,想就此提出退婚之事,可她一时间又闹不明白她爹的心思,便试探道:“爹也不想让我嫁到江家么?” 安里正沉默了片刻,叹气道:“爹与你娘是想着为你招婿的,毕竟安家这么大的家产也总得要有人接手。晟安那孩子不错,是个聪明伶俐的,又有解举人身份,可也正因为他太过于聪明、出色,所以他必然会在官场上大放异彩。况且江家不是我们安家,晟安也难保不会三妻四妾,爹娘不希望你嫁过去受了委屈。” 安桐终于想起自己为何确定安里正动过退婚的念头了,正是在几年前,安里正和李锦绣都确定已经无法再生孩子,所以才慢慢生出退婚,让安桐招上门女婿的念头。他们在书房中商议,被她听了去。 不过她为何会忘了此事?她认为跟自己的头疼也有关系。 “可你若真心喜欢晟安,爹娘也不会反对的。”安里正又道,“有爹娘为你撑腰,江家必然不敢做的太过分。” 安桐十分感动,她道:“爹,我只是将晟安当成兄长,对他并无感情,也不想嫁过去。” 安里正皱眉:“可惜这亲事是你阿翁定下的,也早对了八字,还有婚契在身。若是贸然退婚,江家兴许会针对安家,毕竟……” 安桐也知道,即使江道芳只是一个八品的县尉,可县尉分判众曹、催征赋税。而安里正身为乡吏,主要负责督课赋税,每逢收缴了两税,便得运送到县衙,被县衙剥削也是常有之事。 安里正这些年之所以没有被剥削,也正因江道芳的缘故。况且江道芳这些年也从安家得了不少好处,一旦两家不能成为亲家,他便没了好处,这让他如何愿意? 安桐心底愕然,是她太天真了。本以为凭着江晟安另有所属便能顺利退婚,可没想到此事的难度也不亚于另外两个计划。 “爹,我们不可提退婚,那让江家提如何?”安桐又道。 “你何以忽然一定要退婚了?”安里正疑惑了。 安桐暗念不妙,赶紧抱着安里正的手臂撒娇:“爹,女儿哪里是一定要退婚,不过是想帮爹娘解忧罢了。” 安里正欣慰地笑了:“桐儿有心了,不过让江家主动退婚可非易事,你若真不想嫁,此事便得从长计议。等你娘回来了,我与她商讨一二。” 安桐也知道自己心急了,不过她已经提了此事,日后再提,也不会惹她爹娘怀疑了。想到此处,她的心情大好! 夜里,安桐的头又痛了,不过痛得没有之前那般厉害。她想到自己刚重生回来便脚不沾地到处跑,想必是累坏了,干脆便早早地躺回到了床上。 好在她睡着后便感觉不到脑袋的疼痛了,只是她又看见了那漫天飞舞的纸张,而信笺中却没有再发出什么诡异的声音。 安桐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混沌中,她低头看自己的身躯,发现一如她回来前,有些白,还有些淡。她抬头想抓那些纸张,希望自己能窥视更多的事情,可无论她如何跳、伸手,都沾不到半分。 就在她越来越焦虑之际,一张纸中伸出了两双粗糙的手向她抓来,她吓了一跳,被人抓着扔进河里的记忆浮上心头…… “啊——”安桐尖叫出声,拼命地挣扎。 猛地睁开眼,四周看起来十分昏暗,窗外的灯光将窗棂的影子投射到屋内的地砖上,随着灯笼的摇曳而忽明忽暗。 安桐捂着胸口,试图安抚她剧烈跳动的心。而那个梦过于真实和可怕,她知道自己不管过了多久,依旧无法忘却那个梦魇。 相信鬼神存在后的她对黑暗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她想点亮四周,可又不敢下床去。最终她只能抱着被子睁着眼到天明,听见外头的鸡鸣后,她才疲惫不已又安心地睡了过去。 安里正对于她有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予以了关怀:“可是病了,要不要爹请郎中回来给你看一看?” 安桐忍下一个哈欠,道:“不必了爹,我不过是昨夜很晚才歇息,所以早上起不来罢了。” “可你昨夜不是很早便安置了?” “做了个噩梦,便睡不着了。” 安里正想了想,宽慰道:“你娘很快便回来了,让她给你求一道符带着。即使你不信那些事情,可也还是得带着,知道了吗?” 安桐哪里敢不信鬼神,忙应下,吃了些东西后,便又到她的田里去了。 天越来越凉,不知是否受天气的影响,安桐觉得浮丘村的氛围也冷清了些许。不过也并不奇怪,此时村中的壮力必然是在田里干活,而妇人要么在家织布,要么到河边浣衣,孩童三三两两地在低浅的小河中抓鱼或放牛,还有的则在村塾中进学,像安桐这等闲散人员确实不多。 浮丘村三面环水,有不少河流,不过安桐出事的河流却并不在浮丘村附近。那条河流在浮丘山的山脚下,河道十分深,且河泥是黑色的,还散发着不少臭味。河流的四周长着不少草和荆棘,滋生了不少蚊虫。 其实有河流的地方自然是大受欢迎的,可此河流在浮丘山山脚下,而浮丘山常有野兽出没,四周又是比下等田还难耕作的荒地,故而那一带鲜少人去。自从这些年淹死了不少人后,便更是没人来了,各家的孩童都被千叮万嘱不可到那儿去。 安桐对那儿有了阴影,绝不敢靠近半步,不仅如此,她见了别的河也都是避而远之。无怪乎她胆子小,实在是她对于溺亡的恐惧有着很大的阴影。 她来到自己的那亩地便看见安心正在帮忙浇水,水是从不远处的小水塘中挑来的,以安心的体力,很快便能浇灌完毕。 “小娘子!”安心看见安桐便叫了一声。 “又幸苦你了,安心。”安桐道。 安心是很小的时候便被卖到安家的,故而安里正给他冠了“安”姓。他羞涩地笑了笑,道:“一点也不幸苦,这是小的们该做的。这里很快便浇完水了,小娘子不必亲自下地,免得脏了鞋子。” 安桐却没有听他的,她下地检查有没有长草,嘴上道:“我若因为鞋子会被沾上泥而退缩,便不会问爹要这么处地方来亲自耕作了。再者说,衣物、鞋袜总有脏的时候,本来走在路上时,鞋子便已沾了沙粒、尘土,于今又有何差别呢?” 安心羞愧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暗叹:“还是小娘子想的明白透彻。” 安岚又来寻安桐,见她在除草,便蹲在田埂上道:“阿姊你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做,这种事情让安心他们帮你做便是了,你陪我去玩嘛!” 安桐道:“你今日怎么这般有空,平日里你离家出走回去后,不是总能得到一笔钱跑去县城里添置珠翠玉饰、绫罗绸缎的么?” “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总是去添置珠翠玉饰!” 莫要说安心听了此话有多么想反驳安岚,便连安桐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你说的对,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还不快下地帮我干活?” 安岚才不干呢,她的手又白又嫩,莫说下地,平日她亲自去包两个饺子都觉得伤手了。安桐已经有婚约,也无需担心皮肤变黑而被人嫌弃,她还未找到夫家,自然要保持自己白嫩的肌肤容貌。 她缩着手,道:“阿姊,一会儿不理这田也不会有事,可错过了好戏便很难看到了。” “什么好戏?” “我过来的时候经过许三家,听见许王氏的叫声,像是许三要不到钱又打人了。” 第6章 巴掌 安岚知道安桐与许相如不对付,所以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安桐,好让安桐出一口气。 安桐闻言,也不干活了,还把安心给喊上,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往许家跑。她认为是因自己的提醒,以至于许相如把钱藏了起来,而许三找不到钱才大动肝火,若非她的提醒,兴许许三拿了钱,就不会动手打人了。 怀着一丝愧疚,安桐焦急地跑到许家。 许家在村中,面前是一条小路,路旁种着不少柳树。许家的院墙是用黄土混着秸秆等一起夯成的,只有半个人这么高。许家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所以即使院墙矮,也无人会翻墙偷窃。 两间土坯房坐北向南地立着,其中一间土坯房连着厨房,正屋的屋顶是用老旧的瓦遮盖的,而剩下的房子则是铺的稻草。 安桐赶到的时候,许三正骂骂咧咧地出了院门,安桐与他擦身而过,险些碰到一块儿。骂人的话还没出口,他瞧见是安桐,便把话给吞了回去。 安心瞪了他一眼,道:“许三,你还想骂我们家小娘子不成?” 许三谄媚地笑了笑:“哪能啊,我这是骂天骂地也不敢骂安小娘子呀!不过,安小娘子怎的来了?”说着他也想回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安心拦下他,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事?你们许家欠安家的钱何时还?” 许三下意识地捂住了腰上挂着的钱袋,他心虚地笑道:“这还未秋收呢!今年晚禾的收成也不错,定能还上钱的,还请再宽限些时日。” 安心哼了哼,看着他的腰间:“这是什么?” “这、这是贱内的簪子,得拿去当了换油盐,没了这个,我们可得饿死的!”许三的谎话信手拈来。 安心也不是真的要他还钱,不过是想阻止他回许家罢了。许三见他没有强制把簪子收了,便赶紧鞋底抹油溜走了。 许家的正屋很是简陋,而堂屋左侧敞开的房门可以看见房中有些狼籍,想必是许三翻箱倒柜找钱才会弄得如此的。 一个妇人坐在房中的床上哭,许相如则在收拾东西。她一言不发,很是安静,安静得令人心疼。 “娘,莫要哭了,好歹雇人干活的钱还在,待收了稻,交了秋税,剩余的钱可以把娘的簪子和耳环给买回来。”许相如劝慰着妇人,可妇人越哭越伤心。 妇人哭了好会儿,才抬头握着许相如的手,问她:“你的脸怎么样了?你跑过来做甚呢!你不跑来拉着他,他也不会打你了,疼不疼?” 许相如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不能让他打娘。” “可是都肿了……” “娘,我真没事,待会儿洗把脸就好了。倒是娘你今日又受惊了,好好歇一歇,家里的活让我来做便好了。” 许相如说完便走出了房间,她发现站在正屋门口的安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面不改色地把房间的门关上,而后有些冷淡地问:“安小娘子来看我笑话了?可高兴了?” 安桐心中憋着一股气,闻言又气又恼,瞪着许相如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要她把骂许相如的话憋着,可真是太难受了!她再三暗示自己冷静,大人有大量不与许相如计较,这才慢慢地降了火气。 “你这人怎么如此小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安桐盯着她,发现她的左脸有一块地方红肿了,本来明艳动人的脸因此而毁了几分姿色。 许相如察觉到她的目光,把脸稍微往左侧了一下以避开安桐的视线。听见安桐的话,她也没有多少情绪,而是道:“那你来做甚?” “看你。” “还是来看我笑话。”许相如语气肯定。 安桐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不想理会未来如何了,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不过许相如也把她气得满腹委屈。 许相如见她的眼睛都湿润了,愕然之后发现兴许自己真的误会安桐了。她有些懊恼,本来自己不是脾气冲的人,可她爹的行径实在令她很是恼火,所以见到这个与她不对付的冤家时才会忍不住迁怒于人。 “笑一笑。”许相如也不避着左脸的红肿了,正视着安桐。 “啊?”安桐有些发愣。 许相如道:“你不笑,怎能算是来看笑话的。” 安桐笑了,不过是被气笑的。她瞪着许相如:“要不要我帮你把脸弄匀称点?” 许相如犹豫片刻把右脸凑过去:“你最好能弄匀称点,否则……” 许相如的举动像是诱发了安桐心中的奇怪情绪,她有些兴奋,扬起左手便要往许相如的脸上落下去…… 安桐的巴掌迟迟未能落下,许相如看了她一眼:“没信心能弄匀称?” 安桐哼了哼:“我只是在找方位,还有力道也是需要仔细琢磨掌控的,哦对了,你左脸的红肿大小与手掌的宽厚有关……” 许相如眯了眯眼,认为这个安家小娘子果然是脑子有问题了。 安桐的手举太久有些累,她放下来松了松筋骨,再度扬起来。可是许相如的目光把她刺得有些紧张和忐忑,一时不察,落下去的力道居然跟摸过去一样。 “还挺嫩滑的。”安桐心想,又忍不住摸了几把。 被揩油的许相如:“……” “阿姊!”安岚的叫声在后面响起。 安桐吓了一跳,忙收回手,便看见安岚崇拜的眼神:“阿姊,你终于跨出动手的这一步了,就是这样,不要手软,让他们知道我们安家不是好惹的!” 安岚和安心一样被许三耽搁在了院门外,等她走进来时,便看见安桐的手扬起又落下。虽然没听见什么巴掌声,可她觉得安桐一定让许相如好看了! 作为始终站在自家阿姊这边的安家人,她自小对于许相如竟然敢与安家作对的行径甚是不悦,奈何安桐从来不让人插手她与许相如的恩怨,每次看见安桐在许相如的手上吃了亏,她也只能干瞪眼。 而不管俩人如何不对盘,如何针锋相对,但却始终没有动过手。 安岚不禁想起隔壁堂叔父家的堂婶婶动手教训那些想往堂叔父的床上爬的婢女时,那叫一个狠辣和威武。所以她觉得安桐也应该这样,好好挫挫许相如的锐气! 安桐心道:你来捣什么乱? “你说什么,这是我跟她的个人恩怨,与安家无关!”安桐道。 许相如歪了歪脑袋。安岚看见她左脸的红肿,也没去思考为何安桐动的是左手,却在她左脸留下巴掌痕迹,她心道:“阿姊果然狠辣,打得真用力!” 不明白为何安岚看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崇拜,安桐也没了和许相如计较的心思,反倒惋惜起她的脸来了:那么嫩滑的脸蛋就这样毁容了,真可惜! “安心,回家拿两个熟鸡蛋来。”安桐吩咐道。 安心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听话地迅速跑回了安家。而安桐看了一眼碍事的安岚,也把她赶回家去了:“你凑什么热闹,快回家去!” “我帮你助威啊!”安岚道。 “你阿姊我还不够威风吗?” 安岚想了想:“够了。”于是就这么被说服而回家去了。 待安桐收回目光,便看见许相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琢磨些什么。安桐瞥见邻家躲躲藏藏的目光,忽然反应过来她貌似着了许相如的道了——许相如怕是早就看见了有人在偷看,所以给她机会打这么一巴掌。如此一来,她就能博得众人的同情心,而她安桐变成了仗势欺人的那个。 安桐的脑袋有些晕涨,她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想她英明一世,居然被许相如算计了,她忍不住指着许相如:“你好黑的心,黑心肝、黑脾肺、黑肠子,你哪儿都是黑的!” 许相如看着莫名其妙的安桐,觉得她果真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便道:“安小娘子,你是否该请郎中看一下了?” “该请郎中的是你!”安桐收回纷乱的思绪,伸手轻轻摸了摸许相如红肿的左脸。 虽然安桐的动作很轻,但是许相如的脸也还是痛得皱了皱眉头。脸上火辣辣的痛楚她还是能忍受得住的,况且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许三打,她不会因此而露出软弱的一面。 只是…… “疼吗?” 她听见安桐这般问。 想了想,选择在她的面前卸下了一部分伪装:“嗯,有点。” “对不起。”安桐又道。 许相如意外地看着她,也不说话,直到安桐解释:“若不是我让你把钱藏起来,他兴许便不会打你了。” 安桐心里头想的还有另一件事,她在努力帮许相如避开苦难,可似乎无论她怎么做,这一切都是避无可避的?难不成执笔之人的能力真那么大,连她也无法改变? 许相如想笑,然而牵扯到了伤口,她只能又皱了一下眉头。她总算是明白安桐为何会赶来了,不过安桐的举动真是出乎她的意料,若在从前,安桐会因此而内疚吗?恐怕不会,安桐也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过错。 虽然这确实不是安桐的过错,可得到了安桐的这一句道歉的话,她忽然也不想解释了。 安心拿了两个熟鸡蛋过来,一个鸡蛋被许相如拿在脸上滚,而另一个鸡蛋则在安桐的手中,被她仔细地剥着。 安桐垂眸仔细剥鸡蛋时,许相如能借着屋外的阳光看见她长又弯的睫毛,一扇一扇连带着圆圆的杏眼都带了些许风情。 面对这样的安桐,许相如有些不自在,她日后还怎么好心安理得地与之作对呢? 第7章 赔礼 安桐最终还是让安心去找村中的郎中要了些祛瘀消肿的药,她给许相如时,安心十分不解,当着许相如的面便问了出口:“小娘子,你何必对她这么好?” 许相如似乎也有这些疑惑。安桐思索片刻,便寻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我这人恩怨分明,若不是我的错,打死我都不会承认,若是我的错,我也不会推卸责任。” 安心忙道:“呸呸呸,大吉大利,小娘子说什么死?!” 安桐忽觉身子一寒,她也的确不该说这个字,毕竟最怕死的人是她。 许相如留意了安桐许久,她终于道出了口:“安小娘子似乎身子不如从前了,还是请郎中看一下吧!” 安桐道:“你如何看出我的身子不如从前了?我自个儿都不这般认为。” “虽说九月授衣,可晌午之时日照也还算猛烈,何以安小娘子已经穿得比以往要厚些?而且安小娘子眼底浮青、面色微白,想来不是打了胭脂水粉吧?” 安心照着许相如的话也打量了安桐一番,发现果然如此,他心中懊恼自己竟不如一个与安桐整日不对付的人要来的细心! “小娘子昨日面色便已经如此,昨夜更做噩梦睡不好,还是快些家去。小的马上去请郎中为小娘子看一看。” 安桐也不再讳疾忌医,毕竟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头疼,若是身子弱也好早些补一补,免得没被人害死,便先病倒了。不过她仍旧想提醒许相如一些事情,许三花天酒地还不算无药可救,可一旦他沾上了赌,那才是令许家家破人亡的开始。 安桐记得许三是成康四年因欠下一大笔赌债,却无力偿还,被当场打死,许王氏母女也险些被那赌坊的债主抓去抵债。当时许王氏找安家借钱还债,但因为许家已经欠了安家许多钱,安里正有些犹豫,后来…… 安桐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她实在是想不起当时她爹是否有把钱借给许家了。只记得半个月后,赌坊的债主上门把许三的契约给还给了许家。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是江晟安让江县尉将打死许三的凶手抓了,毕竟债主打死了许三,那债自然就该抵消了,否则赌坊的债主也该杀人偿命才是。 安桐想得深了,脑袋便隐隐作痛,她赶紧停下继续探寻前世的记忆。不过却暗暗惊讶,江晟安果然喜欢许相如,否则怎么会出手相助呢?只是他们是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已经相识了么? 安桐来不及细想,她想回忆许三到底是何时沾染上了“赌”这一坏毛病的,若是能提早告诉许相如,令她加以提防,兴许未来也能改变。可她经过了这一日,却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改变许家的未来了。 “小娘子,你怎么了?”安心见安桐捂着脑袋,便紧张地关心起来。 许相如猛地抓住安桐的手,发现她的手心有些冰凉。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妙,便让安心去请郎中,免得安桐在许家出了事,而安家会把罪怪到她们许家的头上来。 “许相如,你认识江晟安吗?”安桐却这般问许相如。 许相如愣了一下,道:“自是认识,浮丘村何人不认识他?” 江晟安是安桐的未婚夫婿,偶尔会到安家去,又因其县尉之子的身份,难免会跟浮丘村的人打交道。不仅是许相如认识,浮丘村的人都认识。 安桐闻言,不知为何有些迷茫和情绪低落,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毕竟她早就知道许相如是那书中的女主了,得到许相如的亲口承认,她没什么好迷茫的才是。 “我没事。”安桐抽回被许相如握着的手,起身准备回安家。 许相如望着神情异样的安桐,拧眉沉思了起来。 安桐病了的事情传到安里正的耳中,他也顾不得应付佃户便匆匆赶回了家中,听郎中将安桐的病情道来,他有些发愁:“桐儿的身子一向都很好,莫说头疼发热,便是连喷嚏都很少打,何以会忽然头痛、畏寒?” 郎中道:“头痛有湿热痰湿、风寒湿厥、风虚、邪风入体等多种原因,我适才为小娘子把了脉,又细细一问,方知小娘子常喝凉水、下地耕作,劳累用力。恰逢小娘子夜中有梦,睡不安稳,使得精神萎靡,便被风寒外邪所伤。我这便去开几贴药,而日后当少饮凉水,可补,却不可大补。” 安里正仔细记下,安桐却没怎么留心听,她觉得这头疼的毛病应该跟自己重生之事有关,兴许是她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真相,所以受了天谴、限制,让她记不得一些细节。 安里正又听闻安桐今日的行踪,便问:“桐儿可是在许家受了气?” 他尤记得六七年前,安桐一身是泥地哭着跑回家把他吓了一跳,要知道浮丘村何人不知安桐是他和李锦绣的宝贝女儿,何人敢给她气受? 还没来得及仔细追问是怎么一回事,那许三便拖着许相如来赔罪。原来是安桐对田里的农事很是感兴趣,见差不多年纪的许相如在地里干活,她便也凑过去,还顽劣地将许相如刚种下的稻给拔了。 许相如一时气急推了她一把,她本就站不稳,结果整个人便滚进了泥泞的秧田里,吃了一嘴巴泥。还未受过这等委屈的安桐自然哭着跑回家告状了。 许三自知许相如惹了祸,便着急地让她去认错。岂料许相如面上很淡泊,实际上十分倔强,愣是不肯去认错,他便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到了安家,并且在她不肯道歉的情况下,打了她几巴掌。 许相如的小脸当即便又红又肿,安里正什么气也消了,看见许相如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滴,却倔强地不肯哭出来的神情,他更是有些后悔:这是两个孩子的事情,也不算很严重,他们这些大人不该干涉的才是。 许三得了原谅,便带着许相如离去了。而安桐把自己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后也没把此事记在心上,反而找他要了一块秧田来玩,从此对种田上了心。 后来安桐跟许相如结下了颇多恩怨,不过在他看来都是小打小闹,他也就懒得理会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安桐竟然还会受许相如的气! 安桐不知她爹心中所想,只不过她也听出了她爹问责的口气,便道:“女儿才没有受气呢!谁敢让我受气呢?” “那为何带着一身病痛回来?” “我没多大的事,都是那许相如多管闲事,非得让安心去找郎中。” 安里正闻言,面色好了许多,还好许相如让安心去找郎中了,否则他怎会知道安桐身体不好呢?再联系安心提及许相如似乎被安桐打了一巴掌之事,他只觉得心中有愧,便让人去给许相如送了些珍贵的药材和半只羊羔等。 他再让人去通知还在礼佛的李锦绣,让她提早回来。李锦绣收到安桐病了的消息后,果然命人收拾行囊,和江高氏知会一声后便回了安家。 于李锦绣而言她和安桐不过是几日不见,可对于安桐而言,却是隔了一次生死离别。看见李锦绣的那刻,安桐便冲过去抱着熟悉、温暖的娘亲大哭了起来。 李锦绣瞪了安里正一眼:“你怎么当爹的,怎能让桐儿受如此委屈?” 安里正无言以对,安桐前两日也哭了来着,可到底没有像如今这般抱着他嚎啕大哭。他有些怀念安桐小时候,还没有及笄也就没有那么多男女之防,他也就能借胸膛给她抱着哭一下了。 安桐止住了眼泪,道:“阿娘,你出去一趟回来更凶了。” 李锦绣轻轻地拽着她的耳朵,气道:“怎么的,以为哭了我就会心软,以为病了我就不会教训你了?” “阿娘我错了。”安桐赶紧撒娇讨好。 李锦绣缓和了脸色,伸手捂着她的额头,问:“怎么回事?才几日怎么就病了?” 安里正将郎中的话转述了,李锦绣才拧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安桐:“你好好的书不读、琴也不练、字也不写就要下地胡闹,如今可好了?劳累用力,外邪所伤!即日起,在家呆着好生调养,不养好身子就不许出门。” “可我的蚕豆……” 李锦绣气极:“你还惦记你的蚕豆呢?那么一点蚕豆能做什么,还不够给雇人干活的工钱!” 安里正也赶紧来斡旋:“我会安排人帮你看着的了,你就别操那份心了,一切都等你病好了再说!” 安桐放心不下,抓着安心嘱咐:“你记得让人注意霜降后避免豆苗冻伤啊……”话没说完便被李锦绣提溜回房中了。 安里正乐呵呵地嘀咕:“桐儿莫非是神农转世?” 李锦绣瞪他:“她有神农的心,没神农的能耐,这叫什么?叫瞎折腾!” 安里正悻悻然。 第8章 邻里 许相如本以为依照安里正那宠溺女儿的脾性,安桐从许家病着离开,他即使不迁怒许家,也该差人来问是怎么一回事才对。可他不仅没让人来盘问,反而送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和羊肉来,这令人费解。 那仆役盯着许相如的左脸,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家阿郎说,许家欠的那十贯钱也不必还了。” 许相如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心中了然。虽然不知道安里正是如何误会这巴掌之事的,不过安桐没有解释到让她更加意外。 “这些东西我们不能收,还请带回去吧!” 仆役变了脸色,颇为为难道:“我们安家向来都是恩怨分明,不做那等仗势欺人之事,这些东西,你无论如何都得收。不收,我也不能回去交差。” 双方僵持了片刻,许相如先败下阵来。想到安桐的病,她问:“安小娘子的身子如何了?” 那仆役道:“郎中说邪气所伤,近日需在家中好生休养。” 仆役离去后,许王氏才从屋里走出,忧心忡忡:“安家怎会忽然送这么多东西来,还无需我们还那十贯钱了?” 虽说安家没有因安桐与许相如结怨之事,而做出打击报复之事来,反而还几次伸出援手解了她们燃眉之急,可谓是宽容大度。 可安家到底是形势户,有大户人家的架子,更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们礼物。除非是安家在打什么主意,值得用十贯钱抵消了…… 许相如想到安桐替代许三背负了打她的污名,也真是冤枉,不由得同情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安慰许王氏道:“许是误会了。他们无需我们还那十贯钱,可将来家中宽裕了,我依旧会把钱还给安小娘子的。” 许王氏这才放宽了心,她也不想欠别人的,该她还的,还是得还的。 “娘,如今天凉了,安家送了这半只羊羔来,我们也吃不完这么多,不如给七婶、张婆婆她们家送一些如何?” 七婶和张婆婆是许家的邻居,平日对许家母女颇多关照,若非她们,母女俩在浮丘村的日子只会更加艰辛。而羊肉属于高价食材,寻常人家也很难吃得起,她们拿去分享,增进了邻里关系不说,也不至于招人闲话和嫉妒。 许王氏颔首:“确实,吃不完搁太久了容易坏,不如给他们各家都割一些去,熬点汤,尝尝味也好。家中留一只羊腿给你爹便好了。” 许相如想到许三,一股子闷气堵在胸口,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半只羊羔有二十多斤,不像成年羊那么多肉,可肉感较嫩,做出来的菜品深受大户人家的欢迎。许相如将之分成几份,还剩下一部分骨头,便搁起来待日后熬些汤喝。 七婶家就在旁边,两家的院墙中间有几棵柳树挡着,可也挡不住今日之事被人窥视了去。 她把羊肉给七婶,而七婶拉着她的手,叫道:“真是天杀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许相如见七婶家的小儿子躲躲闪闪的目光,有些疑惑,便又听见七婶道:“好在安里正是个明事理的人,送了礼给你赔不是。这些是你该得的,收回去自个吃吧,七婶不能要!” 许相如总算知道为何安桐当时骂她黑心肝了,原来是七婶家的小儿子当时躲在墙头围观,却被安桐的一番举动给误会了。三方都产生了误会,她苦笑不得,这误会看来是解释不清了! “我的脸跟安家没关系。”许相如并不希望安桐继续背负这个罪名,她与安桐之间的事情只能由她们自己分对错,别人却不能说半分。 她又瞥了一眼七婶的小儿子:“眼见不一定为实。安小娘子人很好,这些羊肉也托了她的福。七婶,我们一家也吃不完这么多,你便收下吧!” 七婶自然是不肯收,但是他们家也确实很少能吃到羊肉,在许相如的再三劝说下也就收下了。她也明白了许相如的意思,便是让他们收了羊肉,记住安家的好,便不要再往外说安桐的不是了。 待许相如离去,七婶抓来小儿子狠狠地教育了一通,又叮嘱他,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日后再也不在背后嘀咕安桐了。 从七婶家离开,又沿着屋后的小道走了片刻,许相如望着那处的屋舍,脚步便慢了下来。 张婆婆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媪,无儿无女,自从老伴死后,这么多年便一直孤身一人。后来她捡回了一个女娃,祖孙俩相依为命,才不至于孤独终老、无人送终。 而张婆婆与许家的渊源颇深:当年许相如一个人去给在地里干活的许三和许王氏送吃的,险些在半路被拐子带走。幸好张婆婆经过,大声呼救,那拐子是初犯,紧张害怕之下便扔下许相如跑了,许相如便因此而得救。 许相如一直记得张婆婆的恩情,这么些年来也把她当半个祖母般看待。而张婆婆也是个慈祥的老人,否则也不会把那个女娃捡回来当亲孙女一般养。她还时常给许相如糖吃,当许三打母女俩时,也会仗着老人的身份呵斥、制止许三…… “张婆婆……”许相如在门外唤了一声,没有什么回应。她只好走到另一间屋子前敲门,“邵茹。” 刚敲下去,门便开了,残破的木门后出现一道俏丽的身影,身子娇弱、声音温柔:“相如,你来了!” 许相如蹙眉,应了一声,将手中捆着羊肉的绳子递了过去:“张婆婆呢?” “婆婆今日身子不适,在歇息,相如你有何事与我说,我转告婆婆便是了。” 许相如摇了摇头:“无事,这里有些羊肉,你偶尔做点荤菜给张婆婆吃吧!” 邵茹接过羊肉,又抬眸看了许相如的脸一眼,正要说什么,许相如却不给她机会,转身便离去了。 羊肉性味甘热,虽有膻味,可处理得当,将是一道非常美味的菜肴。 羊肉还具有益气补虚、温中暖下的功效,加上安家还给了一些珍贵的药材,许相如便搭配了那些药材,煨了一道羊羹给许王氏补身子。她自己倒因为脸还肿着,不敢吃这些食物,所以只吃了简单的素菜。 晚上的时候,许相如脸上的红肿便消了些,她知道这是安桐给的药起作用了,不出两日,便该恢复原貌了。 只是,她觉得自己平白受了安桐的一个恩情,心里跟针刺一样难受。辗转反侧了几宿,寻了个空日便登门去了。 安桐的头痛症也不是时常发作,只要她不去想前世之事和书中的情节,那便一点事也没有。她睡了一个懒觉,又吃了药和一些补品,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许相如来寻她令她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许相如居然关心起了她的身体。安桐受宠若惊,假装身子不适地躺在躺椅上无病呻-吟:“哎哟~唉~可真难受……” 许相如心道:“怎么看起来就这么假呢?” 好在安桐平日也都这般夸张,她没多想,道:“邪风伤体就该多穿两件,莫要吹了风,还有得多些歇息。要么用湿汗巾覆于额头,要么揉一揉穴道,使血脉通达……” 安桐眼睛睁的如铜铃般大,看起来有些呆滞。她道:“你如何懂得医理?” 许相如想到她昨日帮自己剥鸡蛋敷脸,理应“礼尚往来”,于是过去帮她揉额头上的太阳穴。闻言,便回:“村中人家都懂些皮毛,除却用药不可胡来,这些小病小痛没必要去花钱请郎中看的,都可自行料理。” “除却用药不可胡来……如此说来,你这是在对我胡来?”安桐一惊一乍的模样甚是让人牙根痒痒的。 许相如用力地揉了一下,疼的安桐轻叫了一声,立刻僵着身子不敢再轻举妄动。她怕许相如会趁机下黑手,要了她的小命。不过随即,许相如的动作轻柔了许多,她只觉得浑身酥酥麻麻,很是舒坦惬意。 安桐让安心搬了一张凳子来给许相如坐。当许相如俯首时,目光落在安桐的太阳穴上;当安桐仰头时便不由自主地往许相如的脸上看去,俩人目光稍微一错,便四目相对。 许相如看不懂安桐的眼神,安桐也看不出许相如的目光究竟是何种情绪,尴尬之下很快便错开了视线。 “你的脸无碍了吧?”安桐问。 “前日便已经好了,多些安小娘子的药。” “谢什么,倒是……令尊没再动手了吧?” 许相如的嘴角勾了勾,说不出是淡泊还是冷笑:“没有,不过说来还是得感谢安里正,若非安里正的羊肉他吃得爽快,怕是又得寻衅滋事了。” “什么羊肉,这两者有关系吗?”安桐问。 许相如瞥了安桐一眼,没再说话。 安桐想趁机和许相如这个女主进一步打好关系时,安心又匆匆跑了进来,道:“小娘子,江郎君来了。” 第9章 男三 安桐几乎要跳起来,而她的动作突兀,便险些与许相如的额头撞到了一起,好在许相如反应敏捷,稍微退开了许多,才避免了双方额头开花。 安桐却没理会这些,她的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经是一阵惊涛涌动:江晟安怎么过来了?她是否要趁机提出退婚之事?许相如也在此,莫非这是注定的相遇?她要如何做才合适? 在她发愣的片刻里,李锦绣从前堂走到了院中,对她道:“桐儿,晟安听闻你病了,特意来看你了。”她的目光落在许相如的身上,到底没开口问这两个不对付的人何以坐到了一块儿去。 安桐扭头看着许相如,想到江晟安心系着她,为了她甚至都想退婚了,那自己今日处于他们中间,岂非可笑? 虽然自己对江晟安无意,也不想理会他心系着谁,可当这个“江晟安的心上人”是许相如时,她忽然就有些心烦意乱了。仿佛自己多日的努力将要前功尽弃一样,令人难受。 安桐咬着下嘴唇,思忖了片刻,对许相如道:“你与我一同去前堂吧!” 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是圆了江晟安的心愿,让他和心心念念的人呆在一块儿,他应该会很高兴的吧?那些人便再也不能说她黏着江晟安、不让江晟安和女主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如此一来,她想要提出退婚之事,是否也会容易许多?毕竟在感情的面前,昏了头的情况也可能发生。 许相如不知她的打算,自然没有反对。两人一同走到前堂,便看见一个身形颀长、丰神俊朗的男子侧身对着她们,立在前堂一旁,仔细端详着刻在墙上的浮雕。 安家前堂的两面墙都用木板铺陈,木板上刻着浮雕,分别是以《朝元仙仗图》和《兰亭序》为模板雕刻的。不过先前并非是这两幅浮雕,因之前的浮雕年代有些久远,早就腐朽了,所以安里正干脆换了新的浮雕。 男子看得入神,似乎是沉浸在此中,他的眼神俱流露出对这些浮雕细节的欣赏和喜悦。加上其面如冠玉,任哪个怀春少女见了他此人都会被其俊朗的外表、温文尔雅的气质所吸引。 不过这并不包括安桐。 公 众 号 Y u r i A c g n 自 购 分 享 “江大哥!” 江晟安被安桐这一声干扰,不得不把思绪从艺术的世界中转移出来。他扭头看着安桐,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小桐!” “江大哥今日怎么过来了?”安桐虽然知道了江晟安的来意,可寒暄的话却少不得。 江晟安走到她的面前,目光从她的脸上飘过,道:“我听阿娘说安家传来你病了的消息,所以我便过来看看你。你的面色似乎不错,肤色看起来也更加健康了。” 若是在知道自己存在的真相和重生之前,安桐兴许不会多想,可此刻她却不得不多想了些。江晟安此言看似关心,其实又何尝不是带了一些埋怨? 他说她看起来面色不错,也就是在说她没有病,为的不过是诓他过来看她。他说她的肤色看起来更加健康,也是在埋怨她分明就很健康,不像生病了的模样。 想到这些,一股寒气由脚底升起,安桐不得不赶紧制止自己的想法。她情愿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也情愿把江晟安往好处想,若江晟安当真那么想,又如何能受世人所喜爱呢? 这也是安桐从未想过江晟安是害死她的主谋的缘故,她觉得更有可能是喜欢江晟安或者是打着为江晟安考虑的人所为。尽管她目前还未有头绪,可也不急在这一时。 这些念头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安桐微微一笑:“江大哥能来看我,我甚是开心。我不过是得了一场小病,是爹娘疼我所以过于紧张了。如今我这不好端端的么?” 江晟安颔首,道:“你没什么大碍自然是最好,安世叔只有你这么个女儿,自然是关心和紧张你。” 江晟安说完话,安桐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接什么话才好。以前她心思简单,所以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可眼下各人心思各异,气氛尴尬到极点了! 就在此时,安桐注意到江晟安的目光似乎在后侧的许相如身上停留了片刻,她不动声色,偷偷挪了一下身子,便于她观察这两个背着她眉目传情的家伙。 不过她失算了,她刚挪了挪身子,许相如的目光便随着她移动了,没有和江晟安对视半分。而江晟安也察觉到她的举动,她只好佯装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奸情”,讪笑道:“是我怠慢了,江大哥来了这么久,我还未让人奉茶!” “安心,快奉茶!”安桐趁机走出前堂,吆喝了安心一声,无半点大户人家女子该有的温柔温婉。 江晟安的眼神闪了闪,随即暗暗叹了一口气,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安桐回来看见许相如仍旧站着,便道:“你还站着做甚,快些坐下呀!” 许相如来此半日便不曾琢磨透安桐的用意,她摇了摇头:“家中还有农事要处理,既然安小娘子身子已无不适,那我便回去了。” “这么急着回去,莫非是吃醋了?”安桐腹诽,身体却拦住了许相如,“你今日带着心意前来,帮我揉太阳穴,我还未好生感谢你呢!你怎能连一口茶也未喝便离去了?” 安桐过于热情,许相如只好留下,喝了安心奉上的茶和点心后,便又提出了告辞。这回安桐可没再有理由拦下她,只能放她回去,还顺便送了她一份点心。 “但愿我的示好能让她减少些醋意。”安桐心想。 江晟安似乎并不在意许相如的离去,不过他有些好奇:“小桐与那娘子的关系不是一直都不对付的么,眼下何以对她这么好了?” 安桐心道他们二人早便相识,否则江晟安连她们之间的恩怨都清楚呢? 她道:“算不得好,不过是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 “哦?”江晟安稍微来了兴趣。 安桐越发肯定江晟安喜欢许相如,否则依照他的个性必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表现得对别的女子这般感兴趣。她继续佯装未察,反而表现的有些不愿江晟安提及许相如:“江大哥,你似乎对她很是关心呢!” 江晟安怔了怔,随即苦笑着摇头:“小桐你误会了,你也知道我们有婚约在身,我理应关心你的事情,所以几次机缘巧合下听闻了你和她的恩怨。若你能和她握手言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凡事都是以和为贵嘛!” 江晟安此言说的滴水不漏,既告诉安桐他为她少一个冤家而感到高兴,也告诉她为人要心胸宽广,该有大户人家的气度。他打着为安桐着想的名义,安桐自然不能表现得不高兴。 他也不管安桐是否听得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便道:“快要秋收了,秋收后安世叔想必要为秋税之事而忙碌,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到江家来。” 安桐抓了抓脑袋:“这些事还需与爹说才是,不过我会向爹转述的了。倒是江大哥要准备省试,少不得寒窗苦读,莫要熬坏了身子才是。” 江晟安叹息:“自去年开了科场后,便再无开科场的旨意,下一次贡举也不知何时才会有。” 江晟安年少便有神童之名,十六岁便下场参加进士科的解试,结果得解,一举成名。只是遇上先帝驾崩,成康帝即位后并没有开科场,只在成康二年开了一次,只在成千的解举人中录取了二十几名,而江晟安则在那次省试中失利。 接下来的成康三年,朝廷皆没有开科场的旨意,无数读书人只能一边寒窗苦读,一边盼着早日开科场。 这科考时间一直都没有定制,太-祖、太宗和真宗朝有时年年考,有时每隔一两年一考,更有连续五年也不开科场的。成康二年已经开了科场,眼下朝廷没有空缺必然暂时不会再开科场。 安桐在接下来的两年的记忆中,记得似乎只有成康五年,朝廷才颁令举行解试。只是没多久,安桐便出了事,余下的事情,她也无法从那书中得知。 安桐的沉默让江晟安有些烦闷,他皱了皱眉头,道:“既然小桐你也无甚大碍,我便先回去了,你若有什么事,再让人来寻我便是。” 安桐摸着下巴,江晟安告辞的措辞都跟许相如相似,俩人当真是心有灵犀!她虽然想就此提出退婚之事,可她爹不在,自己贸然行事,怕是会引起怀疑,于是只能压下退婚的念头,将江晟安送出了安家的门外。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进展如此之慢,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安心来到她身边,欲言又止,她瞥了这忸怩的安心一眼:“安心,你怎么了?” “小的、小的看见江郎君往村中去了。” 安桐一点也不奇怪,许家不就在村中部么?! “知道了,他去便去了,何必大惊小怪的!” 安桐去寻她娘亲李锦绣,后者正在账房算账,算盘敲得噼啪响,抬眼见是她,问道:“晟安走了?” “嗯,他知道阿娘没空,便让我代他向阿娘转达他未能亲自向阿娘告辞的歉意。” 李锦绣平和地应了一声,又道:“许家那娘子是怎么一回事?” 安桐眼珠子骨碌一转,凑过去抱着李锦绣撒娇:“不怎么一回事。阿娘,我想雇两个丫头。” 李锦绣停下手中的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想让许家的娘子给你当婢女?” 第10章 噩梦 安桐吓了一跳,她找谁当婢女也不敢找许相如啊!她不过是今日见了江晟安,又想起自己的死亡经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想把雇婢女跟着自己的计划提上日程罢了! “雇谁也不能是她呀!” “何以忽然想要婢女了?”李锦绣又问。 安桐早就想好了措辞,便道:“因为近些日子我常常在夜里做噩梦,醒来后身旁也没有个帮忙点灯的人,所以觉得不便。再者女儿也大了,许多事情也无法让财婶她们代劳,所以找个年纪相仿,又能吃苦耐劳,还能陪我解闷的丫头。再说了,我的那亩地,我也总不能让安心帮我看着不是?” 见她又提到那亩地,李锦绣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江家对于你身边没个丫头跟着也觉得失了身份,还是买两个聪明伶俐又能吃苦耐劳的回来吧!” 江家何止觉得安桐身边没有一个伺候她的婢女是有失身份的事情,他们也不希望安桐整日往外头跑,不过这些事安里正和李锦绣都不曾与她提过罢了。 “你做了什么噩梦了?”李锦绣的关注点很快便转移回了安桐的身上。 安桐半真半假地道:“便是梦见有人趁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时,将我推到河里淹死了。” 李锦绣脸色一变,像是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自语:“梦都是相反的,你不必害怕。”说着又起身去将自己从福恩寺求来的护身符拿出来给安桐,并叮嘱她一定要随身携带。 安桐心道:“我怎么觉得阿娘你比较害怕?”不过她没有辜负李锦绣的一番心意。 待安桐离去,李锦绣也没有算账的心思了,让人去把安里正找回来,对他道:“安德,桐儿也做那个梦了!” 安里正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梦?” 李锦绣瞪了他一眼,很是生气:“你忘了我为何要去礼佛了?” 安里正这才想起半个月前,李锦绣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安桐被两个人按在水中,而安桐不断挣扎,她想救安桐,却无论如何都靠不近,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桐淹死。 醒来后李锦绣心有余悸,好几日也心神不宁的模样,便决定前往福恩寺礼佛,与此同时也是为安桐祈福、求护身符等。夫妻俩也没将此事告诉安桐,况且那福恩寺的大师替安桐算过命,说她是福大命大,即便有灾祸,在佛法的加持下也会有惊无险…… 安里正这时才惊出一身汗来:“桐儿也做那个噩梦了?” 李锦绣道:“虽然有些出入,可都与水有关。” 安里正道:“还是得让她避着水好一些,偏偏这孩子总是不信邪。好在上次她对土地公不敬,被你修理一顿后也就安分许多了。” “她害怕,我也忧心。便依她的,给雇两个丫头跟着。你也与刘眷长、丁弓手他们说一声,平日多加留意浮丘村的治安、是否有生面孔的人经常出没。” “我知道了。” 安里正家要雇佣婢女的消息传出来后,很快便有二十几户人家带着自家的女儿登门报名了。之所以有这般反响,是因为安家已经许多年没有雇佣新的仆役了,而这次雇婢女,主要是为了照顾安桐的饮食起居,工钱比别的人家要高出五成! 不过安里正的要求也很明确,首先要能吃苦耐劳的,其次身体要健朗,不能比安桐还要弱不禁风。至于外在方面,安桐也有小小的要求,她虽然不是在挑美人,可她也不想整日看着一个歪瓜裂枣。 如此一番筛选,只剩七八户人家的女儿。 安里正和李锦绣心里也是有想法的。 安里正觉得最好便是优先那些出身贫寒、家中情况又不复杂的,否则受家中环境影响,她日后能不能尽心照顾安桐都说不准。 而李锦绣的要求则是得聪明伶俐、眼观四方耳听八方,随时留意安桐的身边是否出现危险。 如此一来,剩下两人,一是张婆婆捡回来的孙女邵茹,二是浮丘村猎户之女任翠柔。 安里正挑选了邵茹是因为孙婆婆家中只有两亩地,平生都是靠邵茹的耕作和左邻右舍的帮忙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好在孙婆婆是孤老又是女户,无需交两税,也无需服差役,否则祖孙俩要如何在这世道中生活? 安里正对邵茹是知根知底,她跟安桐也认识,故而雇用她才比较放心。 至于李锦绣挑的人选则完全符合她当初的想法:任翠柔是猎户之女,这些年一直随其父进山狩猎,还卖了不少野味给安家。她不仅胆大心细,且在武力上能保护安桐。 况且她虽然长得不算美,可肤色因常年进山打猎,长得比安桐还黑——安桐身边有一个邵茹了,若是再来一个美人,安桐被比了下去该如何是好? 安桐对这两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在听见邵茹此名时,她还是稍微留心了一下。 其实当初她在怀疑浮丘村的九个带有“如/茹”的女子时,便曾一一分析了。那些信笺上曾提过,执笔之人对单名怨念破深,那邵茹是女主的可能性便十分低。 其次信笺上也曾说过,她安桐曾欺负过女主,这说明女主必然是生活在浮丘村的,而除却许相如和她有恩怨,她可不曾记得自己欺负过什么人。 当然也不排除她听岔了,兴许可能是儒、孺、洳……不过浮丘村中却不曾有带有这些名字的女子。 至于村外之人?她与村外之人接触少,而女主又是必须介于她和江晟安之间的,所以排除过后,最大的可能性便也只有许相如一人。 任翠柔在通过了安里正、李锦绣和安桐的一致认可后,翌日便带着包裹到了安家。 邵茹则因家中还有两亩地还没收,张婆婆一个老媪更不可能下地收割,故而请求待到秋收后再到安宅干活,对应的工钱也可以先扣去。安里正也非不讲道理之人,便同意了她的请求。 如此一来,安家便多了一个人。任翠柔和邵茹都是被安置在后院的空房处,与安桐的房间相隔不远,不必跟仆役一样住在前院的杂院,这也是方便安桐起夜时有人照料。 安桐还不习惯有婢女照料,所以她的要求很是简单,只是待她出门时随行便足以。而且她近来夜里也不怎么做噩梦了,夜里无需留灯,任翠柔的活倒也不算辛苦。 安桐觉得她得物尽其用,于是闲暇时便问任翠柔打猎之事,听得她兴致勃勃,直呼比听说书还要过瘾。 任翠柔却道:“那浮丘山中十分危险,野兽常常出没,甚至侵入了山脚的地界,我、婢子从不敢单独进山,都是我、婢子的爹带着方敢进山设陷阱的。” 安桐见她一时之间还没能转换身份的自称,也没强行纠正,由着她去了。 “那你们为何敢住在山脚下?”安桐道。 任家的确住在浮丘山的山脚下,可并非安桐出事的那一带。 浮丘山是众山的总称,其中近浮丘村的那片山林坐北向南呈凹状,凹进去的部分却不算宽阔,地形甚至可以说陡峭。地形决定了那处并非进山的好路,即使有河流流过,也人迹罕见。 若以河流来算,河流从浮丘山中过,九曲十八弯。安桐出事的地方为河流中游,任家却在河流下游。 任翠柔闻言微微一笑:“住山脚下方便听清楚山林的动静,若是有野兽掉进陷阱,声音足以传到我爹的耳中。” 安桐惊奇道:“令尊真是好耳力!” “常年打猎所养出来的习惯罢了。” “那你狩猎的能力一定也很强了!” 任翠柔被夸奖了有些羞赧,道:“我平日只帮我爹设陷阱,捉一些兔子、野鸡、野鹿之类的,至于遇到危难的情况几乎都是我爹解决的,我只学了些箭术的皮毛。” 安桐大感安心,拍了拍任翠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日后我的安危便全仰仗你了!” 任翠柔不明白为何安桐的安危忽然便交给她了,而且安桐的意思是她有什么危险?任翠柔没有多想,既然她已经签了五年的契约,那这五年内她必然会好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小娘子你放心!” 自从解决了婢女一事后,安桐觉得自己的计划总算是迈出了一步了,毕竟她前世可是没有婢女的,如今可算是改变了那执笔之人所定的剧情了吧?! 第11章 拉勾 安桐的药喝到九月底便停了,加上有任翠柔帮她揉太阳穴,她的头痛隐疾也很久没发作,安里正和李锦绣见她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好,那颗吊起的心也慢慢地落回了肚子里。 安桐身子爽利后,仍旧是趁着空隙便带着任翠柔跑出去看她的田,如今有人跟在身旁,她也无需终日提心吊胆的了。 偶尔见了许相如,她也依旧按下那颗忍不住挑事的蠢蠢欲动的心,跟许相如“以和为贵”。虽然许相如依旧是那不冷不热的模样,可她认为她们的关系算是破冰了。 很快便到了秋收的时候,虽然九月中下旬开始便已经有人家开始收割——为了错开租用农器的时间,和利用时间弥补人手不足的缺陷。可十月初才是普遍收割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是一家老小全部出动,人手不足的更是雇佣了附近的闲散短工。 浮丘村的陌生人突然便多了起来,而这种时日,安家的事情也多,看顾不过来,安里正和李锦绣不得不限制安桐的行动,让她必须在太阳下山前回安家。 饶是如此,安桐也是有空时便到村中晃悠,其走走瞧瞧的模样,差点便被人误以为是村中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农户们在稻田、打谷场热火朝天地干活,妇人们则有的在收割,有的负责给干活的人送水,孩童们在旁边帮忙收拢被打的四处乱飞的谷粒。即使天冷了,可一日下来,短褐都是汗渍和酸臭味。 安桐在许家的田里看见了许三。许三也还算有良心,没有挑在这种时候去寻欢作乐,而是老老实实回来帮忙,虽然他干活的速度比许相如还慢,可有雇的短工帮忙,整体的速度也不慢。 安桐这回倒是没有跑去帮许相如的忙,毕竟许三和许王氏都在,万一他们觉得她中邪了怎么办? 可看见许相如的汗水一直往下滴,偶尔还得直起身板锤腰,她便回去送了些药酒给许相如。 “这是我爹用熟地黄、当归、川芎等炮制而成的药酒,具有舒筋通络、镇痛、益气活血等功效。你晚上定会腰酸背痛,用了这药酒,会好很多的。”说完,圆圆的杏眼睁得大大的,一副许相如理应夸奖她的模样。 许相如还未动作,许三便笑嘻嘻地接了过去,道:“多谢安小娘子,安小娘子可真是菩萨心肠……” 许三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吹捧的话,安桐只觉得他是在外头跟那些小姐说多了,嘴巴便变甜了,可她并不爱听。 也不知许王氏是否知道许三在外花天酒地,不过想来是知道的,毕竟浮丘村有几人不知道呢?既然如此,她却依旧能忍受许三的行径和身体上的背叛,可见她当真懦弱和能忍。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安桐不想同情许王氏。 “这是我给许相如用的。”安桐对许三道。 许三神情僵硬,旋即厚着脸皮笑道:“那是自然,我不过是帮她拿回去罢了!” 许相如本来想让安桐把药酒拿回去的,在许三的厚脸皮下,便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向安桐道谢,并记下这份恩情,待日后把欠下的钱一并还了。 安桐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折了许家的一株稻,掂量了稻穗的结实情况,发现许家的稻还是挺饱满结实的。她问:“许家的谷可找好粮商了?” 许三有些茫然,显然便是未曾管过事的。还是许相如回答了安桐:“找了,还是城里的李家粮铺。” “价钱也跟各家一样吗?” “自然一样,李家粮铺一贯都是以米价的六成来收粮的。” 刚打下来的谷粒跟大米的价格自然不能一样,谷粒还需经过舂米、碾米等多道工序的加工,使得谷粒脱去米糠,从糙米慢慢地变成粗米和精细的精米。 一般一石谷粒舂米后,基本只剩下八成,再进行碾米等,又只剩下六七成。加上舂米、碾米等工序的工钱,李家粮铺以米价的六成来收粮已经算是很良心了,有些粮商甚至压到了五成。 一石米是六百至七百文,而在桃江这等土地肥沃的地方,一亩良田在精心打理的情况下能产五石谷,折合下来便是三石米。中等田以及没有能力精心打理的人家,普遍也能有两石米。 但是在大米盛产的江南等地,又值风调雨顺的时期,米价比别处要低一些,一石米最终的价格是在五百文左右。 许家有田十八亩,其中良田只有五亩,余下的要么是贫瘠的下等田,要么也是比下等田好一点的中等田。托许三的“福”,家中并无别的资产,以至于只能占了五等户的户等,两税只收一半、免役钱也只交一半。 如此算下来,许家其实本来该略有盈余的,但抵不过许三胡花。不仅没有攒更多的钱,反而还欠了一屁股债。 安桐在心中一番盘算后,道:“其实你们将粮卖给了李家粮铺后,那李家经过一番折腾,不仅得到了精米,还有脱下来的米糠和糙米,那部分可也是能卖钱的呀!” 许三着急道:“如此说来,还是我们亏了?” 许相如瞥了他一眼,道:“爹,你一贯不理家事兴许不知,李家粮铺会将舂下来的部分米糠和糙米的部分送回来,否则平日也没有料来喂食家禽了。” 许三大失所望,他本以为若真如安桐所言,那这次必然能多收一部分钱的。许相如和许王氏似乎知道他在想些甚么,见他抱着那罐药酒不撒手,也没空腾出手来干活,干脆让他回许家了。 待他离去后,许相如才埋怨地看了一眼安桐。安桐扬了扬眉,将许相如拉到一边:“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方才似乎在怪我多管闲事!” 许相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安小娘子慧眼如炬。” 安桐在心里“呸”了她一声,嘴上道:“不管你相信与否,其实我的主要目的也是支开他来和你做一笔买卖。” 许相如听了便想走,被安桐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襟,她才道:“我还得干活,安小娘子有何事快些说。” 于她们这些只能雇短工帮忙的穷苦人家而言,几乎得争分夺秒、起早贪黑地干活,哪里能闲下来这么久的?而安桐虽种着一亩地,可平日能帮她看顾的人多了去了,她这般晃悠着实令人羡慕,羡慕到觉得她碍眼。 安桐瞪了她一眼:“怎的几日不见,你连这等耐心都没了?我想与你说,你何不把粮卖给我们安家呢?” 许相如看笑话似得看着她:“安小娘子难不成不知自家有田二十余顷?” 安桐:“我自然知道!” “安家仅是收租税,便可累积近三千石米,家中的粮仓都堆满了,何需向外人收粮?”许相如说这话倒不是嫉妒安家,而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兴许这个事实是安桐所不知道的。 安桐眨巴着眼:“可这跟安家向你们收粮有甚么关系吗?” 许相如意外地看着安桐,她心中略加琢磨便想明白了安桐的言下之意——安家有再多的米也并非留着自家食用,定有一部分是要卖出去的,那既然都是卖粮,为何不能收了许家的粮一起卖了? 安桐搓了搓手,有些兴奋:只要她帮许家把粮比李家粮铺给的还要高的价钱卖出去,那许三必然不知道许家得到的钱比以往多,如此一来,许相如便能把多余的钱藏起来改善和许王氏的日子。 安桐只要想到许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她就为自己的这份聪慧而感到钦佩。 许相如的确为安桐的这个主意而感到惊诧,甚至也有一些心动。不过她的头脑仍旧十分清晰:“此事你可做决定?” “只要我与爹娘说,他们自然会答应。他们不答应也没关系,我的积蓄足以将你们许家的粮都收了。” 安桐此言甚有炫富之嫌,不过许相如倒没在意这些,她只是从安桐的话中得出了一个讯息,那便是即便安桐不能以更好的方式处理了这些粮,亏损的也只是她而已,跟许家无关。 虽然不明白安桐近来为何忽然转了性子,对她这么好,甚至不惜拿出自己的积蓄做抵押,目的便只是单纯地想帮她? 安桐仿佛笃定她会答应,所以早早地便开始为下一步而谋划,她喜滋滋地道:“许相如你看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日后是不是该对我和颜悦色一些?” 许相如心道,安桐果然不是无缘无故地帮她! 她松了一口气,没有目的的安桐,她才不敢相信呢! “和颜悦色?” 安桐颔首:“嗯,最好是恭维一些,要发自内心的认为我是一个好人,是一个能长命百岁的好人!” “……”许相如道,“要不要我顺便替安小娘子一日上三炷香,祈福?” 听出了许相如的调侃之意,安桐便收起了自己那些妄想。不满地嘟了嘟嘴:“你到底要不要答应把粮卖给安家?” 许相如略加思索:“只要安家能保证不被我爹知道的话,这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便一言为定,价钱绝对不比李家粮铺少,这个我是可以保证的。”安桐说完伸出了右手尾指。 “这是做甚?”许相如瞥了一眼她的尾指。 “自然是拉钩!” 许相如对于安桐采取如此幼稚的约定方式而甚感无语,不过安桐将拉钩的约定方式看得如此重,说明她的内心其实也还是很纯粹的不是? 许相如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伸出手指与她拉了勾。 第12章 卖粮 种了晚禾的地区眼下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秋收的事宜,虽然天气凉了,可比起寒冷的北方,江南还算暖和。 安家每逢此时也是最为忙碌之时,安里正要管顾秋税之事,家中的租税和佃户向安家租借农器等事便由李锦绣和内知财叔打理。 安桐找李锦绣把收许家的粮一事与李锦绣一说,自然少不得被盘问。知女莫若母,李锦绣很快便猜出了她是想与许相如打好交道。 “让娘帮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何以忽然要与她好好相处了?”李锦绣问。 安桐早便想好了措辞,她认为此言绝对不会让李锦绣怀疑:“阿娘,我以前虽然和许相如产生了不少嫌隙,并且我好几次都在她手底下吃了亏,可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自然不能总是记恨着过去之事不是?” 李锦绣看着她:“你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吗?” 安桐气得鼓起了两腮,直到李锦绣打趣她:“是娘记错了,我们家的桐儿心胸宽阔,小肚鸡肠之人是那许相如。” 安桐还是好气:“阿娘,我很是认真的呢!” 李锦绣如此才正襟危坐:“嗯,你说的很有道理,虽然许家那小娘子令你受了多次委屈,可我也欣赏她的不卑不亢和不屈。你不及她能沉得住气,也不及她聪慧,你在她那儿吃了苦头也是活该的。” 安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是李锦绣所生的,难不成因为许相如是女主,所以连她的娘亲都要被许相如所折服了? 李锦绣摸了摸下巴,道:“你可知许家那小娘子何以也败给你几次?” 安桐生怕李锦绣又给她埋了陷阱,于是仔细想了一番,有些不确定:“她、她不是败给了我,是败给了安家。” 李锦绣笑道:“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说明还不算太愚钝。不过也是,我李锦绣的女儿,怎能完全生的跟你爹一样呢,好歹有一样像我之处。” 安桐确定她是李锦绣生的,至少在“自我欣赏”的评价上,她们都不知道谦虚为何物。 “许家小娘子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若不能让你讨得一些便宜,你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此一来便不知是你与她之间的事情,安家必然也会介入。许家不过是下等户,如何能与安家作对呢?” 安桐被李锦绣的这一番话说的胸闷,敢情她跟许相如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地过招这么多年,还都是许相如让着她的结果?不,她相信这一切都是执笔之人添加在女主身上的! 看出安桐心情低落,李锦绣扑哧一声笑,道:“当然,她也非没有在你手下吃过闷亏,毕竟你性子活泼,常常能出其不意。她那样的性子,正巧被你所克制,只是若许家是和安家不相上下的大户人家,恐怕你还是会被她所压。” 安桐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她恹恹地道:“阿娘,往事莫要再提了!” 许家的田花了近十天才收割、打谷完毕。而安家也安排了收粮之事,不过良田的粮价自然不能跟下等田的一样,毕竟在结实跟口感方面也还是有些许差异的。 良田的粮按米价的七成收了,下等田的则是按六成。不过和李家粮铺有些许不同的是米价不按本州府的价格来定,而是按边防之地的州府的粮价来定。 江浙、淮南两路一直都是粮价较为平稳的地方,只要没有发生天灾人祸,粮价便不会有多大的变动。而湖南、福建、广南等路,因地广人稀,对粮食的需求不多,粮价十分低贱。将粮食买去这些地方,显然不划算。 只有在边防等欠缺军粮之地,粮价才比别的地方高。 大户人家要么囤着粮食等天灾发生,好趁机大赚一笔;要么通过别的渠道卖到边防、受灾之地,以赚取差价。 若只是普通的百姓,或是做点小本买卖的小粮铺,自然不可能联系到那样的渠道,而安家则正好有安家先辈留下的人脉,这么些年,安家也基本靠这条渠道,将安家多余的粮都卖了出去。 不过这并不是安里正负责的,他与安桐的二叔父当初分家之时便已分好了在安家的职责: 安里正为里正,同时也是下一任族长,将要负责族内的大小事务。安二叔则负责安家售粮之事,如若他做的不好,族内自然有人能接替他的位置。 兄弟俩同心,如此才使得安家这个大家族在没有人当官后依旧能屹立在桃江县十几年不倒。 安桐从前并不知道这些家族的内务之事,可如今李锦绣似乎也有意让她接触,免得将来对家中的内务一点也不了解,反而被族人或是她的夫婿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家产瓜分殆尽了。 安桐在消化了这些活了两世才知道的事情后,也就越发理解江家为何不敢也不会提出退婚了。她为前世的自己的天真而懊悔,又下了决心日后要对安家之事上心。 安家的底蕴给了安桐一些底气,可她只要想到出了桃江后,还有一个皇亲国戚站在女主的那边,心里顿时又七上八下的。 那个皇亲国戚赵惟才虽然只是一个郡王,可连皇帝的亲子都未受封爵的情况下,他一个皇帝的侄子却受了封,可见这位郡王多么出众。 这么一对比,安家似乎又不算什么了。 “所以还是得当好人、对许相如好啊!” 安桐带着这样的感悟,拿着卖粮的钱到了许家。 许家的院落有些热闹。安桐远远地便看见了许王氏和许相如正在敲打着什么,走近了一看便发现她们正在舂米。 许相如踩着碓机的木杆,使得石碓一下又一下地重重落在谷物上,将谷物的外壳敲脱,而许王氏则在前面拿着器具偶尔将石臼里的谷物匀开。 许王氏的活比较轻省,踏碓则需耗费大力气,安桐过来时,看见许相如的额上贴着几绺发丝,健康的肌肤上透着红。这本该壮力干的活,却落在了许相如的身上,说来也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安桐趴在许家低矮的院墙上注视着许相如,她似乎在很早以前便发现了,若论肌肤的黑白程度,无疑她和许相如是不相上下的。 可村中之人不以肌肤的黑白来定美丑,所以在众多怀春的少年心目中,她似乎已经败给了许相如,是否说明她即使变白了,也不一定能比许相如美? 想到此处,她有些不甘。 默默地看了许王氏母女俩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何不将这些粮一并卖了,再去买米便成了,何需自己舂?” 许相如踏累了,便就此停下来歇一歇,恰巧在安桐开口时抬头看见了她。 许王氏发现安桐来了后,比以往更加亲和了:“安小娘子过来了,快些进来坐吧,这墙头的灰尘多着呢!”又嘱咐许相如,“你去端两碗温水出来给小娘子和翠柔。” 安桐掸了掸衣袖,走进许家,又拉住了许相如:“不必费心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许相如抽回手,抓来腰间的汗巾轻轻拭擦着额头,道:“安小娘子进去坐着吧,即使你无需喝水,我与阿娘也还是得喝的。” “哦。”安桐悻悻然地松了手,又吩咐任翠柔,“那翠柔你过去帮一下忙。” 任翠柔顺从地跟着许相如到厨房去了,如此堂屋内便只剩下安桐和许王氏。安桐不待许王氏跟她话家常,便将许家该得的钱拿了出来。 “这是许家近河那边的五亩良田的钱,五亩良田共产了二十一石粮,以九百文一石的米价七成来算,最后得这十三贯两百三十文钱,按照约定,米糠和糙米的部分是不返还给你们的。” 许王氏颔首:“这是自然。” 安家给的已经是米价的七成,而米价又比现在的普遍粮价还要高出三百五十文左右,怎么算都是许家占了便宜。 “我不可能随身携带十三贯钱,所以我准备了交钞。这交钞只要在江南和川蜀,任何一间交子铺都能兑换见钱。” 许王氏微微一笑:“我相信安家。” 安桐又把其余粮食的钱拿给了许王氏,许家十八亩田的粮食除了留下来的谷种和自家食用的部分,便卖了三十六贯钱,比李家粮铺给的价钱多了十四贯钱。 许王氏收着那些交钞,手都是抖的。她想了想,起身准备回房寻个安全的位置把钱藏起来,可想到自己的房中没有哪一处是许三找不着的,收获的喜悦顿时便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第13章 心意 许相如走到灶前生火,准备将有些凉的水再烧热一些。任翠柔对这些事显然也已经熟能生巧,她便在一旁帮忙。 许相如垂眸沉默了片刻,问道:“如今只有你在安小娘子身边伺候吗?” 任翠柔虽然家住得离村子比较远,可任家经常到村子里卖猎到的野味,任翠柔更是常常跟着任猎户在村中走动,对于许相如她并不陌生。 “是呀!”任翠柔笑了笑,却也并不多言。 “我听说还有……邵茹?” 任翠柔折断了一根枯木枝塞进了灶火中。 “邵茹再过两日便也得到安家了,话说,邵茹便是住在这附近吧?” “往后走便是了。” 任翠柔歪过头去看许相如,她好奇道:“许家娘子,似乎很关心邵茹是否要到小娘子的身边去伺候?” 许相如抬头看了一眼冒热气的锅,也不回答任翠柔的话,而是拿了四个干净的碗出来,分别倒了四碗水,不过在其中两碗上加了一点糖。 糖在温热的水中一下子便匀开了来,溶于水后,两人分别端着两碗水到堂屋去。各人喝了一碗润喉,安桐本来不口渴,可看见她们喝得那么爽利,忽然也口干舌燥了起来。她假装自己方才没有说过无需喝水的话,端着加了一点糖的水喝得有滋有味。 许王氏拉着许相如回房,把钱交给许相如,道:“这些钱你藏着,莫要让你爹找到了。” 许王氏思来想去,只有搁在许相如的房中才是最安全的,至少许三从未想过到女儿的房中偷钱。 许相如略加思索,拿出了其中的二十三贯钱,道:“这回没有粮铺送回来的米糠和糙米,爹必然会起疑,所以留出这些钱。” 随后许相如出了房门把十贯钱给安桐。 安桐本来也没兴趣知道许王氏母女俩回屋做了些什么,她琢磨着喝完这碗水再找个借口留下来与许相如培养培养感情,促进一下双方的友好和谐关系,却不曾想许相如会忽然给她十贯钱。 “你这是……嫌钱多了?”安桐道,心里则揣测许相如是不是清高,觉得安家给许家这么多钱是侮辱了许家? “这是我们欠安家的钱,今日一并还上。” 安桐眨巴着眼,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你们欠了安家的钱?这是何时的事情,我竟不知?” 许相如把钱收了回去:“还是得亲自交还给里正才行。” 至于债条,安里正上次送赔礼时便已经给她们还了回来了。 安桐明白原来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许家借了安家的钱,不过鉴于她之前跟许相如的关系势同水火,她也就理解为何自己会不知道此事了。 想开了的她也不在意许相如把钱收了回去,而是想确定一下入门前便存在的疑惑,她凑到许相如的身前嗅了嗅。她坐在长板凳上,而许相如则是站着,如此一来,她的脸便离许相如的胸口只有一拳的距离。 许相如被她这疑似轻薄的举止闹得耳根发红,她娇叱道:“你、安小娘子你可是大家闺秀,这是在做甚?” 安桐被吓得身子往后一仰,长板凳的背后并无倚靠之处,安桐险些便摔了下去,幸好她临危牢牢地按住了八仙桌才不至于倒下去。 许王氏也被许相如的动静惊扰,跑了出来。 “怎么了?”许王氏面色紧张。 安桐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你吓我做甚?” 许相如语塞,俯视着她好一会儿才把怒意压了下去,她心中反复地告诫自己,安桐这才帮了许家的忙,她不应该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 “娘,没事,我与安小娘子到外头走一走,回来再继续舂米。”许相如说完,便拉着安桐出了许家。 此时的浮丘村中往来的人多,有粮铺运送粮食的驴车,也有从晒谷场将自家晒干的谷粒挑回家的村民,还有挑着谷粒到谷场里舂米的人。 与她们一样悠哉的,除了蹲在河边玩双陆的二流子,也只有坐在家门口编织竹篓、草鞋的老人了。 “你为何没用那药酒?”安桐问。 许相如这才知道原来安桐在她身上嗅,是想辨别她的身上是否有药酒的味道。她为自己方才的斥责而反省。 “药酒也是得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我暂且不需要。毕竟是安小娘子的一番心意,总不能因为是你所赠,便浪费了不是?” 安桐被此言取悦了,她乐道:“你就该这般想,毕竟是我的心意,怎好辜负?” “因为是你所赠?”许相如复问。 “因为是我的心意。” 许相如了然地点了点头。 安桐心情愉悦地回到安家,恰逢江晟安来了,她的心情顿时变得有那么点不愉悦。 前世她将江晟安当成了一个邻家兄长、一个朋友,对感情之事一无所知的她也没想过会喜欢什么人,故而对于是否嫁给江晟安,她也是无所谓的。 可当她死后,发现自己与江晟安的这门亲事根本就不被世人看好,江晟安甚至早就心有所属。她只是有些嘲讽,也因为自己的死和爹娘所受的痛苦而迁怒了江晟安。 重生以来,她想过不去迁怒江晟安,可最终发现自己还是对他的感□□上存在芥蒂,以至于她越来越不待见江晟安。江晟安若真爱许相如,那还能因为安家而忍痛割舍,说好听点是顾全大局,其实根本是懦弱和自私。 安桐有些替许相如而感到不值……她为自己这神奇的想法而偷笑了片刻。 仔细一想,江晟安至少不在她的面前和许相如眉来眼去,她眼不见为净也好,反正她与江晟安是迟早得退婚的。 只有不把这两个能左右她的命运的人得罪了,她才能有未来不是? 为此安桐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迎了上去:“江大哥,你又来看我了吗?” 江晟安对于她的热情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一如既往地温文有礼,顺便关心一下安桐的身体。 安里正在堂上坐着,对于江晟安的,他心中也有些矛盾,既喜欢他的丰神俊朗、才华横溢,又满意他处世稳健、待人温和。只可惜他需要的是一个合适的女婿,而并非一个世家公子。 安桐正问到江晟安的来意,安里正便替他答了:“既是与你爹我商议浮丘村的秋税运送之事,也是来寻你二叔父的。” 江晟安接了话,道:“安二世叔前阵子想在城里置办一座宅邸,只是对那牙行的宅邸怎么相看都不满意,恰巧我在城中知道有一座不错的宅邸正好要出售,所以我便来知会一声安二世叔去相看。” 安桐脑袋忽然一懵,她捂着头尽量放松。而安里正见她捂着脑袋便知道她又头疼了,忙不迭地跑过去看她:“桐儿,你的头痛症又发作了吗?” 江晟安也起身走到安桐的身边,面露担忧之色:“怎么会忽然之间头疼了?” 安桐揉了揉太阳穴,缓了一口气,才安抚她爹道:“爹,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刚从外头回来,口里有些干,以至于头有些眩晕罢了。” 安里正却不敢掉以轻心,把外头的任翠柔喊进来:“让安心去请郎中来,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桐儿的药,再去煎一服。” 安桐笑嘻嘻地说道:“爹,我真的没事,无需紧张。” 安里正瞪了她一眼:“你上次也这么说的,结果呢?!” 江晟安没有开口打扰父女间的温情相处,待时机合适了,才道:“小桐,世叔说的对,最好让郎中看一下,若讳疾忌医,伤的可都是自身呀!” 安桐其实没有疼得像以前那么厉害,她不过是因为江晟安帮二叔父相看宅邸之事而感到惊心罢了。 在她新回想起的记忆中二叔父确实是不久后便搬到了县城,他置办的是一座三进的宅邸,西边还带了一座园林。在江晟安的斡旋下,二叔父仅仅用五百贯钱便买下了。 若在州府的治所处,一座可以媲美别业的宅邸至少得一千贯钱,而在开封也需三千贯钱左右。 自然,那座宅邸之所以便宜并非是宅邸是凶宅,它除了有些屋舍比较老旧需要修葺外,就没有别的问题了。而江晟安在压价上必然是添了不少助力,故而前世时不仅是二叔父,连安里正对江晟安都颇有好感。 “二叔父住的好好的,为何要在县城置办宅邸?”安桐明知顾问。 “住在县城比在浮丘村要便利吧!况且你二叔父也是为了有徐着想,在家塾中能学的也有限,倒不如到县城中去上县学。所谓‘孟母三迁’,为的便也是孩子罢了。”安里正道。 安桐暗暗叹了一口气,一切都跟前世的事情对上了,不过在此事上她未曾刻意去改变,倒没有感到那种不可抗力的可怕。 郎中过来给安桐把脉,又开了一个以调养身体为主的方子,还道:“若下回头痛次数频繁且过长,就该施针了。” 江晟安惊诧道:“如此说来,此病还会反复?” “目前也说不准是否是顽疾,毕竟小娘子年纪尚小,一些病本就不该有。故而要弄清楚病因,才能确定能否根治。”郎中说完又对安里正道,“上次的药是以镇痛为主,这回是调养身体,益气补血……” 江晟安看向安桐的眼神顿时有些复杂和耐人寻味。安桐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若江晟安以她的身体有顽疾,恐影响后代为由退婚,她必然会感谢自己的头痛顽疾。 只是江晟安什么也没说,郎中走的时候他还去送了郎中,折返后没多久便提出告辞。在他走后,安心依旧八卦地跑来告知她:“江郎君又往村中去了。” 第14章 缘分 晌午过后,寒风渐起。浮丘村路旁的树木青葱依旧,只有一些夏秋季盛放的花已经呈颓败之势。 江晟安看了一段路的景致后,在一棵树下吟出了他刚作的一首词。 不远处正在收衣裳的俏丽身影听见这首词,不由得发起呆来,直到他吟完词后,炯炯有神地望向了她,她才回过神,面若桃花地唤了一声:“恩人。” 江晟安走了过去,离那身影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月不见,你我之间便如此生分了吗?”江晟安皱了一下眉头。 女子轻咬下唇,一番忸怩后,娇声叫道:“江家郎君……” 江晟安叹了一口气:“邵娘子,这里没有别人,你唤我晟安便成。” 邵茹拽着衣角道:“可你是这般唤我的。” 江晟安失神片刻,不禁笑着反省道:“是我糊涂了,茹娘!” 邵茹为江晟安的这一亲昵的称呼而再度羞红了脸,江晟安看着她如桃花盛开的脸颊,失神了片刻。邵茹仙姿佚貌、妍姿艳质,品行上温柔纯良又坚强不屈,如此女子险些便被乡野地方所埋没。 遥想八月初,二人初识于城郊的庙前。邵茹当时带着一些自家种的蔬菜果品去卖以补贴家用,却不曾想遇见了寻衅滋事的泼皮无赖。 那泼皮无赖见她长得美艳动人,出言调戏。邵茹忠贞,丝毫不想虚与委蛇,疾言厉色地斥责了那些泼皮无赖。 她如此不屈、清白,令在旁的他很是欣赏,于是出手相助。 后来他们在浮丘村重逢,当他得知邵茹的身世时,内心更是十分动容。邵茹与张婆婆并无血缘关系,可邵茹却谨记张婆婆的抚养之恩,她心里把张婆婆当成了至亲,即便张婆婆老了,她也不辞劳苦地照顾张婆婆的起居。 一直都过得很清贫的邵茹却没有被如此困难所折服,反而一直都自强不息,乐观向上。与那些出身娇贵,有锦衣玉食,可受一点小伤都要惊动全家上下、甚至让人去探望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 他能认识如此纯粹的女子,便是天定的缘分! 安二叔对于江晟安推荐的宅邸十分满意,当即便付了五百贯钱,准备先修葺一二,再择一个吉日搬去。 安岚跑来告诉安桐,吉日便是下个月。她对于两家要分隔几十里路感到难过,安桐则笑道:“你如今舍不得搬家,等你到了那儿,怕是舍不得回来了。” 安岚咋呼道:“不可能,那儿再好,也只是一座宅邸,丝毫不比祖宅这边要来的轻松自在。” 安桐不以为意,前世安岚虽然也有回来,可次数随着时日的流逝而慢慢变少,而且她也不在浮丘村中留宿了,都是赶在日落前便坐上了回县城的马车。 因为她发现在县城的生活比在浮丘村要有趣百倍,她在县城结识了不少世家女子,她们带她去庙会、参加游园会、看女相扑、蹴鞠、捶丸……她永远也不会有孤单的时候。 比起在浮丘村的田野上追逐嬉闹、围观佃户和村民干活,又或者听安桐絮叨耕种之道,这些文雅又有趣的事情才合适她。这也是她曾经到县城置办什物时所体验不到的乐趣。 她与安桐分享在县城中的所见所闻,虽然安桐一直在聆听,可却不能跟那些世家女子一样与她同等交流。她也不喜欢听安桐说浮丘村的事情,渐渐地,她与安桐的话题便少了。 所以当安岚如今言之凿凿、依依不舍的时候,安桐并无多少感触,只是想着,待她的生活能恢复平静了,她也会到县城中住上些许时日。 “我也常到县城去,发觉也没什么好的,也不知爹为何要让我也搬过去。反正祖宅空置着,让我住着不就好了么?”安岚嘀咕道。 安桐微微一笑:“二叔父怎么可能独留你在浮丘村?而且到了县城,才能有更多门当户对的郎君选择不是?” 安岚红了脸:“阿姊你怎么这么不害臊!” “是我不害臊,还是你真的红鸾星动了?” 安岚瞪着安桐,与之又嬉笑打骂到了一块儿去。 临回家前,安岚又拉着安桐叮咛她,对上许相如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否则她只会一直吃亏下去。 安桐为重生之前的自己而感到一丝悲哀,她道:“连你也觉得一直吃亏的是我?” “阿姊你有一次没吃亏。” “哪次?” “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回。” 安桐沉默,她压根没打那一巴掌! “你去了那儿得收敛一下你的脾性!”安桐反而叮咛道。 安岚得意地哼了哼:“阿姊,你问问浮丘村上下,何人会说我娇纵呢?” “你不娇纵,你是有些任性。”动不动就离家出走,不是任性是什么呢? 二叔父一家搬到县城是既定之事,安桐虽然对于事情的发展依旧和前世一样而矛盾着。可想到二叔父和安岚都远离了浮丘村,远离了女主,他们便能避免成为那些信笺所言的“炮灰”,她又释然了。 许相如和江晟安这个大难题,还是得她留在此处解决呀! 秋收后的浮丘村四处可见苍凉之景,广袤的田野上,几乎都是曝晒的稻草,只有一些种植了越冬作物的田里依旧带着一点绿意。 安桐的蚕豆依旧是豆苗的状态,并没有长高多少。而许家并没有因此而闲下来,许相如不知打哪儿得到了一些落苏种子,准备种植几亩落苏。 落苏这种果蔬一直都是食桌上的常菜,除了以栽种落苏为生的人家外,寻常的百姓家中也会趁着田地闲置而加以利用会种上一些,但并不会多种,毕竟和种稻、大豆不同,他们没有多余的劳力投入到其中去。 许家租了安家的牛和犁翻土深耕,本来许家一直都是租别人家的,但是许相如还钱给安里正之时,安里正被她如此执拗的举动而惹得很是无奈。 安里正收下了钱,但又想补偿许家一二,只能顺势问许家是否要租借牛和农具。许相如见安里正提出的租赁费用比别家低,便答应了。 安桐以监察许家是否善待她家的牛为由,跟在许相如的后头晃悠,而任翠柔又记着她的吩咐而跟在左右,以至于在旁人看来,许相如反而才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许三把许相如赶去陪安桐,他则亲自驱使黄牛犁地。 许相如环顾安桐的左右,道:“怎么只有翠柔跟着你?” “哦,邵茹刚到安家,还未能熟悉安家的事务,所以我让她留在安家跟着安心学习,有翠柔一人跟着我便足矣。” 许相如道:“那你又何必雇两个婢女。” “两个婢女,她们能够均分细活,另一个人才不会那么累呀!” “她倒好,去了安家,却留张婆婆一人在家。” 许相如似乎对于邵茹给安桐当了婢女而有些不满,安桐眼睛骨碌一转:“许娘子,你是不是想代替邵茹当我的婢女?” 许相如不知道安桐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她道:“我脑子没被驴踢。” “哦,难怪浮丘村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到安家填报了,偏偏没有你。” “看来安小娘子很想奴役我。” 安桐狗腿地凑过去给她锤肩膀,笑道:“怎么会,我如此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美丽大方的人,怎会平白无故想奴役别人呢?” 许相如不禁低头沉思,安桐何以会变得如此不要脸? 任翠柔也道:“小娘子可没奴役我们。” 她在安桐身边一个多月了,她除了平日跟在安桐的身边有个照应,以及伺候一下她的洗漱外,粗重的活几乎无需她来做,浣衣做饭这等事也有安家的老婢负责,可以说她在安家的日子过得比在任家时要轻松多了。 许相如对于安桐的殷勤而甚感怀疑,不动声色地推开她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拳头。 安桐不知许相如心中所想,她的目光放在了许三的身上,想着该如何提醒许相如关于许三沾赌之事。 先前她对于自己无法改变原来的事情、甚至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而耿耿于怀,再加上她也特意留意了一下许三,见他平日经过赌摊时目不斜视,说明他本不是一个好赌之人,目前也还未沾上赌。 如何才能令一个不好赌之人也陷入了赌局中?许三又是如何沾赌的呢? 安桐曾经问了安里正和李锦绣,两人答案几乎惊人的一致:“只有好吃懒做,并想着不劳而获的人才会沉迷蒱博。要么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想靠运气来扭转乾坤的妄想之人,才会倾尽一切来赌。” 显然,许三虽是一个浑人,可也并非好吃懒做之人,至少在农事上需要壮力的时候,他不会躲着不见人影。许家今年收成不错,他也还未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安桐不禁头疼,她可不记得前世的许家陷入了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地步呀!那许三又是因何而被逼的走投无路? 她最终只能拍了拍许相如的肩膀,郑重其事道:“你日后有何难事,尽管来找我,我能帮得上忙的,定会尽力帮。” “……”许相如凝视着她片刻,才道,“多谢,不过我希望我不要遇上什么我解决不了的难事。” 安桐嘴上道:“是我失言!”实则已经苦恼不已,明知未来会如何,提醒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真憋屈! 许相如翘起唇角,道:“安小娘子近来似乎心事重重,这可不像我认识的安家小娘子……安小娘子有什么话可以明说。” 安桐想了想,问:“你与令堂便没想过要让令尊浪子回头吗?” 许相如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爹娘身上,她的眼神深了些:“子女不议爹娘的功过是非。不过我理解和感谢安小娘子的关心,我与我娘想过也尝试令他收敛一些,可每逢此时,他又会让我们看见希望,我娘心软原谅了他,而我身为子女却无法冲撞他。” 以前安桐只知许三是一个浑人,可再浑的人也是复杂的,他或许有好的一面会令人动容,足以令人去忽略他坏的一面。无疑许王氏便是如此看待他的,以至于她反复被许三所伤,却依旧甘愿原谅他。 安桐撇了撇嘴,对于许三这等人而言,不接受教训,他是不会幡然醒悟的。与其一直忧心和提防他会沾赌,倒不如顺其自然,免得因她的介入而使得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她只需在关键的时候帮许相如一把就成了。 若非他是许相如的爹,她恐怕连许三何时会死都不关心。 第15章 乔迁 一夜北风吹袭后,天彻底冷了下来。 安桐比以往更加畏寒,不仅穿了三层上襦,在裙子底下也穿了厚厚的裤子。她若在家中,煤炭必然烧得很旺。幸好安家底蕴丰厚,有足够的煤炭供她挥霍。 安二叔在县城的新宅邸也修葺和打扫完毕,并在十二这一日办了乔迁新居的入宅宴席,邀请了不少亲友。饶是不想出门的安桐都被安里正和李锦绣带去了县城给安二叔庆贺。 安岚见安桐来了,便带她到新宅邸逛,并且给她留了一间屋子作为她日后进城的落脚之处。 安桐佯装哀怨,道:“妹妹果然长大了,都不兴与我同床共枕、促膝长谈了。” 安岚道:“阿姊,将来与你同床共枕的人可不能是我了!” 安桐想到了安岚始终将江晟安当成未来的姐夫,她便有些无力,总不能告诉安岚,她与江晟安是必然要退婚的吧? 不过与江晟安退婚后她的终身大事该如何呢?她似乎从未想过。 “那你也帮我把这儿装扮得好看些呀!如此空荡,不会我来了后连一床被子都盖不上吧?”安桐道。 “阿姊急什么,你今夜不要回去了,与我同住。正好爹说要沾点人气旺一旺宅子。” 安桐一个激灵,她可是死过的人,别到时候没让屋子沾了人气,反而沾了她的晦气。于是忙道:“不了,我今夜会与爹娘一同回去,我的豆苗一日不看着都不行!” 安岚气呼呼地看着她:“阿姊,我若是回去了,我定把你的豆苗拔了,瞧你都魔怔了。” “你把我的豆苗拔了,我把你牙齿拔了,让你天天喝粥糜!” 安岚捂着嘴巴,语焉不详地凶安桐。安桐只听清楚了“好狠”二字,气得她都笑了,戳了戳安岚的脑袋:“把你牙拔了,不仅只是只能喝粥糜,还得跟个老媪似得……” 安岚一阵风似地跑了,她家阿姊疯了! 安桐乐得在后头追她:“哎,别跑呀,你是这儿的主人家,不好好招呼我等怎么能行?” 安岚在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随即用安桐能听见的声音叫了一声:“江大哥!” 安桐也猛地停了下来,旋即叹了一口气,江晟安会来此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她早该做好了心理准备,有何可不自在的! 江晟安一身月牙白的襕衫,身上披着暖白的狐裘,腰间挂着圆润的玉佩,整体的气质也如他的形象,当如世人所评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江晟安的目光在安桐的身后扫过,旋即落在安桐的身上,他面露微笑:“你果然在这儿。” “江大哥也来这花园走走?”安桐问。 “我随爹娘来祝贺安二世叔乔迁之喜,听说你们在此,我便来瞧瞧。” “江大哥你随意。”安岚嘻嘻一笑,看向安桐的目光有些促狭,“不过我已经带阿姊熟悉了这儿,眼下我没空,不如让阿姊带江大哥四处看看?” 江晟安却抬手指了指安桐的身后,道:“我娘许久都未见过小桐了,我想小桐不若先去见一见我娘,至于游园……让那两位娘子中的其中一位代劳便行了。” 安桐和安岚回头看了一下任翠柔与邵茹。为了今日不给安家丢脸,她们二人都换了一身安家新发的襦裙,任翠柔一身翠绿,如她活泼的性子。邵茹却是一身粉衣,衬得她面若桃花、娇艳欲滴。 安岚皱眉:“这两个是阿姊的婢女,得跟着我阿姊端茶递水,我还是让家中的仆役代劳吧!” 江晟安的眉头也皱了一下,看向安桐的目光有些不满:“婢女?” 安桐不知道江晟安为何忽然变脸,她道:“江大哥见过她们的,有何不妥吗?” “你上次身边不是只有一个婢女么,为何又多了一个?” 听出了江晟安的质问之意,安桐也很是不悦,而邵茹见状忙上前解释:“婢子本该早些到安家伺候小娘子的,只是秋收之事耽搁了些许时日,幸得里正和小娘子不计较,婢子于半个月前才入安家做事。” 江晟安看见邵茹的两只手冻得通红,心中一阵酸涩,忍不住扭头问安桐:“你向来都不带婢女在身侧,何以忽然要雇婢女了,且一雇便是两个?” 安桐觉得江晟安有些莫名其妙,她也带了一些怒气,道:“江大哥这是觉得我不该有丫头跟着了?” 江晟安的眉头拧得更厉害,安桐竟然还敢冲他发火?当真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涵养! “你变了。”江晟安道,“以前的你从不会使唤婢女,也总是喜欢与百姓们亲近。何以忽然变得骄奢淫逸了?” 安岚先安桐一步咋呼道:“江大哥,你怎能这么说阿姊,不过就是带了两个婢女,何以见得是骄奢淫逸了?如此说来,江大哥你身边有书童、仆役也不只是两人,你便也是骄奢淫逸了?” 江晟安语塞,良久才道:“罢了!” 安岚还跟江晟安较劲上了,她不管从前有多么敬重江晟安,反正在她的眼中,谁也不能欺负她阿姊! “她们既然卖身到安家便是安家的婢女,你们都到厨院去帮忙!”安岚指挥起了任翠柔和邵茹来。 任翠柔看了一眼安桐,见安桐没别的反应,便打算离去:“婢子知道了。” 邵茹则是看了安桐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江晟安。她的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令人错不开半分。江晟安横出来拦住了任翠柔,对安桐道:“如此做,是否太过分了?她们是你的婢女,你却让人将她们赶去厨院干活?也不知这是你的婢女,还是安二世叔家的婢女!” 安桐自方才生了气,出言顶撞了江晟安后便沉默了下来,她一直在沉思,今日的江晟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仿佛像撕开了一层面具,露出了他的另一面。 他分明就不想娶她,可待她时仿佛早已将她当成了他的归属物,对她的事情都已经干涉了起来,俨然一副她已经是江家的新妇的姿态。 许相如不在此,他何以会有如此变化? 还未琢磨透这其中的缘由,她的思绪便被江晟安打断。闻言,她不禁对任翠柔与邵茹道:“看来我带你们过来是做错了。” 任翠柔心中一紧,忙不迭上前道:“婢子觉得小娘子并没有做错甚么!若非小娘子,婢子一家的日子怕是得过的艰难了。” 她又以有所指地瞥了江晟安一眼,继续道:“婢子出身猎户,爹常常得冒着生命危险进山打猎,有时候一日都打不到一头猎物,有时候则会遇到猛虎、豺狼和豹子,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可他除了打猎,也什么都不会,家中没田没地,不打猎便只能饿死。” 任翠柔的话发自肺腑,连安岚这等任性的小娘子听了她的话后,都动了恻隐之心。而任翠柔继而道:“婢子本有一个兄长,可兄长随爹进山打猎时不幸被野猪所伤,不出两日便去了。就连婢子一个女儿家也得随爹进山。爹娘失去了兄长何以还要我也进山?是因为他们不疼婢子吗? 不是!是因为这无从选择,爹只有一人,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而婢子也自愿去帮爹,这是孝道,也是为了生计!若不是小娘子,婢子如今还在深山老林中布置陷阱,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猎物,也不知何时方能吃饱肚子……” 江晟安被她说得面上一片愧色,却不是对安桐心存惭愧,而是道:“让百姓过得如此幸苦,是朝廷的失职。” 邵茹听了任翠柔的话,眼眶已经红了,她对江晟安道:“里正和小娘子是十分心善之人,因婢子到了安家后,恐婆婆无人照料,故而小娘子准我每日都回家一趟照料婆婆。” 这是安桐经许相如提醒后才想到的,虽然安家给的工钱足以让邵茹和张婆婆祖孙俩改善生活,可毕竟张婆婆年迈,无人照料也不行。她干脆让邵茹每日在她出门巡田的空隙里回去照料张婆婆。 江晟安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他只是暗暗懊恼上一回去见邵茹时,邵茹居然瞒着他。虽然可能是不想麻烦他或令他担忧,可他明知邵茹的不易,应该早些将她安置妥当的。如今邵茹已经签下了契约,说什么也晚了。 邵茹不忍他误会安桐,特意向他解释,她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此处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正在附近的李锦绣和江高氏的主意,她们走了过来,便看见园中的各人的神色有些古怪,气氛更是有些凝固。 江高氏见自家的儿子并没有看着安桐,便知道是这两人出了问题,再看任翠柔和邵茹又像是哭过的模样。她揣测道:“是不是大娘训斥婢女,被晟安阻挠而发生了不快?” 李锦绣面不改色,她可是很清楚安桐对两个婢女如何好的,又怎会去训斥她们呢?只是江高氏这般把她的女儿恶意揣测,却把自家的儿子当成了一个心地善良、嫉恶如仇的谦谦君子,这让她很是膈应。 “桐儿并非刁蛮任性之人,更不会把人训斥到哭。”李锦绣道,就她这个女儿的性子,跟许相如较量的那些年,哭鼻子的次数倒是多! “大伯娘、江伯娘!”安岚发现了二人,便开口唤了一声。 李锦绣二人只好向她们走去,她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而江晟安面露尴尬,忙向她们行礼。 “晟安,这是怎么了?”江高氏先声夺人。 “没事,不过是闹了些误会,小桐也不早些说明,我便多管闲事了。” 安岚正要开口,李锦绣瞥了她一眼,道:“岚儿,你娘在到处寻你。” 安岚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匆匆地跑了。李锦绣没让她开口,否则以她的脾性说出来的话定然会让江高氏和江晟安的脸上不好看,也只会让人觉得安岚不懂尊卑、不敬长老。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了便好。”江高氏道,又拉着李锦绣的手笑道,“这大娘与晟安是早就有婚约在身的,晟安帮她管一管事,也不算多管闲事吧?只能说他们的感情好啊!” 李锦绣微微一笑:“是呀!” 江高氏怕安家生气,便又瞪了一眼江晟安:“晟安,你还愣在这儿做甚?大娘都来了这儿,你也不陪着她,四处走走?” “我方才已经逛过了,且我出来这般久,被冷风吹得头有些晕,所以我想到小岚的闺房中歇一歇。”安桐的脸上也是挂着笑,不过比起李锦绣游刃有余的笑容,她的笑容便显得僵硬多了。 “大娘还是得注意身子呀!”江高氏如此道,也没昏了头让江晟安将她送到安岚的闺房中去。 安桐带着任翠柔和邵茹离开了此处,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真是太爱这带着寒意的空气了,比在江晟安跟前呼吸的要清新多了! 第16章 茅屋 虽然最后江晟安还是在私底下向安桐道歉了,可也无法令安桐改变她对他的看法了。 安桐悟出了一个道理:江晟安不喜欢她,所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正如她一开始与许相如站到了对立面,所以世人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是恶的。即使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什么人,可她不知道那执笔之人是否会将她的这些事情记录在书上。 怕是不会。 在安二叔家的乔迁宴席结束后,安桐带着满腹的愁绪回了安家。路上李锦绣特意和安桐坐同一辆马车,并问了她今日发生的事情。 邵茹和任翠柔并不在这辆马车上,故而安桐野不必担心她们听了会有何想法。 李锦绣得知江晟安居然因为两个婢女而训斥了安桐,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怒意,眼眸寒得令人胆颤。 安桐惴惴不安,她娘亲不会骂她吧? 李锦绣道:“觉得你不似大家闺秀的是他们江家,如今你有两个婢女又说你骄奢淫逸,真是离谱!这门婚事还不一定能结成呢,就端起了夫家的架子来教训我的女儿了吗?!” 安桐心中一喜,上前抱着李锦绣的胳膊道:“阿娘,你是不是想……退婚呀?” 李锦绣瞥了她一眼:“我怎么听说是你比较想退婚?” “哪有!”安桐说完,又改口,“从前没有,如今受了气,觉着那江家的人不好相处,我若是嫁过去了,必定还会有更多的气受呢!” 李锦绣沉默不语,安桐又道:“阿娘,我听爹说,你们本就不满意这门亲事是么,只是苦于江家的势力而不能轻言退婚。” 李锦绣隔空瞪了留在安二叔家的安里正一眼:“他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了!” “嘻嘻,阿娘,你们也是为了女儿好嘛!” 李锦绣拎着安桐的耳朵训斥道:“你也是!往日和许家娘子针锋相对的势头去哪儿了?今日被如此欺负也不懂得吭声,我还以为你心甘情愿被他骂呢!” “阿娘,江晟安不讲理,可我不能不讲理不是?我若跟他吵,他只会觉得我是恶妇,如此一来,他更加不愿意听我说道理了。” 李锦绣哼了哼,松开了手。 安桐揉了揉耳朵,试探道:“阿娘,你还没说,我们能不能退婚呢?” “急什么,爹娘自有分寸。” 安桐腹诽:要嫁的是我,我自然着急了。 江晟安又在几日后带着厚礼登门造访,安桐并不在家中,安里正也听闻了那日的事情,虽然不满江晟安欺人太甚,可见他后来也道歉了,如今更是再度登门表示惭愧和后悔,他便什么怒气也消了。 江晟安此举可谓是给足了面子安家,他已经赔礼道歉了许多回,态度如此谦卑,若安家还抓着不放,那才是没有气度。 安里正明白此理,所以见到江晟安时,脸上的笑容便没有变。 “晟安你来得可真是不凑巧,桐儿方才出门了。”安里正笑呵呵地说道。 江晟安的目光在前堂一掠,恭顺谦卑地问:“安世叔,小侄斗胆一问,小桐去哪儿了呢?” 安里正叹了一口气:“还能去哪儿,正在秋里坡捣鼓她那亩地呢!” 江晟安沉吟片刻,便道:“小侄既然是来向小桐赔不是的,那自然亲自去给她赔罪,小侄去寻她吧!” 安里正也没阻止他,便颔首:“嗯,你去吧,若是不记得路了,可以让安心带你过去。” 江晟安笑了笑:“小侄怎能不记得小桐的那亩地在哪儿呢!” 江晟安走到秋里坡那地方时,便看见安桐坐在树下用茅草编着东西,她的身旁坐着另一个女子,任翠柔与邵茹则帮忙给安桐搬运晒在道路两旁的茅草。 “江郎君!”任翠柔看见他,便开口喊了一声。 实际上安桐和许相如早便看见他了,不过安桐没理会,许相如倒是瞥了安桐一眼,道:“安小娘子,江家郎君来了。” “我没眼瞎,你想喊他便喊吧!” 安桐心想她在这里,岂非阻碍了江晟安和许相如私会?她怎么就感觉很不是滋味呢? “……我并不想喊他。”许相如觉得安桐生气得有些莫名其妙,想到江晟安惹了安桐生气的事情,她恍然大悟。 安桐闻言,心里一乐:“那就别理他!” 俩人决定假装没看见江晟安,可止不住别人出于礼节和规矩而不得不出言问候,所以当正在搬茅草的任翠柔和邵茹相继开口后,安桐也不能再假装没看见人。 她抬起头,故作诧异:“江大哥,你是来瞧我的吗?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语气轻快得让许相如险些以为她方才的怒意是假的,可任谁都听得出她此时的矫揉造作之言,许相如低着头克制住不让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江晟安盯着安桐手上的茅草,道:“小桐,我今日是来向你赔不是的,你还在生气?” 安桐微微一笑,道:“若是在二叔父家中发生之事,江大哥已经赔了不是。近日我们也不曾有别的嫌隙,江大哥何以道歉?” 此言一出,江晟安倒不好说安桐得理不饶人了,他心里头闷闷的,把目光转向了她身边的许相如。他记得这个女子是住在邵茹家附近的,也曾出现在安家的宅邸里…… “你们这是在做甚?”他问。 “许家的屋顶被风吹跑了不少稻草,所以屋顶薄得很难挡住风雨,我瞧着稻草不比茅草好,所以打算编一些茅草加盖上去。”安桐道。 江晟安挺想问这事与安桐何干的,不过他也看得出安桐与许相如的关系不错,若他真这么问出来,怕是要被人轻视了。他看着邵茹,心中一动,便道:“如此,我也来帮忙吧!” 江家郎君如此纡尊降贵,倒在安桐的意料之中。她偷偷地看了许相如一眼,心道:“这都是执笔之人赐予书中的中心的魅力呀!” 江晟安自然不会跟安桐、许相如一样编茅草,他的目的本来便不在此,故而跟着邵茹和任翠柔到了道路两旁搬茅草。这些茅草是许相如一早便收了搁在此地晒的,浮丘村也无人会偷这些随处可见又不值钱的东西。 “小桐何时会做这些粗活了?”江晟安问邵茹。 邵茹保持着与他的距离,道:“是相如教的。” “她跟那个许家娘子的关系倒是好,不仅让你们帮忙替许家干活,她自己还亲自动手了。”江晟安又道。 邵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她道:“以前她们并不对付的,可近来不知为何,小娘子似乎在处处讨好相如。” 江晟安看着树下的两人,若有所思。 “我帮你加盖了屋顶,你可得跟我去置办年货。”安桐对许相如道。 许相如好整以暇地看着安桐:“我记得我曾言明,安小娘子不必帮我的。” “好你个许相如,居然言而无信!”安桐气恼。 “我答应过安小娘子什么吗?”许相如面不改色。 安桐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许相如按在地上揍。 “我不管,如今我帮了你,你也必须帮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这倒是安桐一贯的嚣张态度,许相如不过是逗她玩的,见她还真的信了,也担心这些时日以来的温馨会就此而消失,她道:“我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你帮了我,我自然该还你人情。不过,何以一定要我随你去置办年货?” 安家的年货和给佃户、仆役的节礼一向都是安里正和李锦绣准备妥当的,安桐何以忽然要亲自去置办年货了? 确实,安家的内务一贯都有人处理,安桐只需当她乐观无忧的安家小娘子便行了。 只是自从收粮一事后,她决定对安家的内务上心,故而这段时日也在学习和帮着李锦绣处理一些内务。 眼看着马上便到了冬至,这个不亚于正旦的重要日子,安家必须要准备一些节礼给佃户和亲友,方能彰显安家的仁善和宽厚。而置办年货、节礼之事算不得什么难事,却也能让负责此事的人从中学到不少东西,于是此事便落在了安桐的身上。 安桐时刻谨记着自己要当一个好人,所以借此机会打算把许相如也喊上,看她需要什么,她就当作节礼相送。希望许相如日后能记得她的好,日后她再成全许相如与江晟安,只要江晟安不死,许相如便不会再有机会和郡王搅合在一起,她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可能与许相如说。当许相如如此问她时,她思考了片刻,道:“你不是很希望我奴役你吗?机会来了。” “不了,谢谢,我并不希望。” 有安桐的帮忙,许相如半日便将她所需的茅草都编好了,其实也不需要怎么精心去编,不过是将茅草的首尾编好,一捆一捆地扎在一起,使得再刮风也不至于被吹跑了。 许相如本来不打算编太多,奈何安桐道:“盖厚一些,冬暖夏凉还能尽可能地挡雨。”所以当她把这些茅草铺上屋顶时,这茅屋看起来便十分厚实。 邵茹想到张婆婆家的茅屋屋顶十分破,心里便很是不好受。江晟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上前对许相如道:“许家娘子,这儿还剩下许多茅草,不知你有何打算?” “不知江郎君有何想法?” “如若许家用不着了,不如卖给我。” 许相如微微一笑:“怕是要令江郎君失望了,许家虽然用不着,可这剩下的茅草还有用途。张婆婆家中也需要修葺,这些茅草便是我留给张婆婆的。” 江晟安面上一喜,道:“我要这茅草便正是有此安排,我们也算是不谋而合了!” 安桐心道:“你们何止是不谋而合,简直是心有灵犀、心有所属、心心相印……呸!”越想越气,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第17章 出门 江晟安和邵茹在帮张婆婆把屋顶铺上新的茅草,而安桐则和许相如站在不远处旁观。虽说俩人冷眼旁观有些不厚道,可实际上安桐与张婆婆没什么关系,她没必要去帮忙。 “倒是你何以会三番四次对张婆婆如此关照?”安桐问许相如。 上回许相如说到邵茹到了安家当婢女时,张婆婆无人照料,安桐便知道许相如跟邵茹的关系不好却并不妨碍她对张婆婆的关心。 “我心地善良。”许相如道。 安桐信以为真了,又问:“可你跟邵茹似乎不大好相处,莫非你还记恨她当年揭发你拔了我的秧苗之事?” 许相如眉头一皱,看着安桐时的眼神有些复杂。良久,她才煞有介事地道:“没想到安小娘子还记得邵茹的功劳呢!” 啧,果然心地善良也不妨碍许相如小肚鸡肠! 那边江晟安已经帮张婆婆铺好了茅草,张婆婆端着水从屋里出来递给他,笑得十分慈祥:“老身谢谢郎君了,郎君真是好人纳!” 江晟安笑了笑,道:“这里只有我一个男人,这等事自然该我来做。” 邵茹抹了一下汗,发现江晟安的头上沾了一根茅草,她便伸手将之摘了下来。江晟安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喜,又十分温柔,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许相如眯了眯眼,扭头去看安桐,却发现安桐压根就没看见那俩人的举动,而是正低着头抓自己的手腕,衣袖下的手臂都被她抓出了几道红痕。 许相如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再挠下去便要见血了。” 安桐叹了一口气:“帮你扎茅草时还不曾觉得茅草会如此痒。我如今浑身都不舒服,若非在外,我真想让人帮我好好地挠一挠后背。” 许相如也不去跟她争辩责任在哪儿了,伸手在她的后背隔着衣裳挠了几下,道:“回去沐浴更衣就好了。” 安桐扭着身子:“你再大点劲,我衣裳穿得多,感觉不到,使劲。” 许相如对着远处的邵茹,抬了抬下巴:“你的两个婢女是做什么用的?”可到底还是如她所愿,多使了点劲。 安桐这才抬头去看邵茹,邵茹正扶着张婆婆回屋,而江晟安则站在院中掸自己身上的茅草碎屑。让他一个自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清高解举人来干这些粗活,可真能博得好感。 只是他方才在许家为何没有如此表现,难不成是不想让她发现他们之间的“奸情”? “时候不早了,小桐,我这便回去了,烦请你跟世叔说一声,我便不再登门辞别了。”江晟安对安桐道。 安桐自然不会拦着他,况且心里还巴不得他快些离去。他与许相如也道了别,这才心情愉悦地从浮丘村中离去。 两日后,许相如如约来到了安家。而安家的仆役和佃户已经开始准备驴车和马车了,她还在安家门前的树底下看见了任翠柔的爹娘和一些村民。 她猜测任翠柔的爹娘是想嘱咐她帮着置办些年货回家,毕竟她娘许王氏也是这般打算的。 许三倒是想负责置办年货的事宜,奈何许王氏和她都不敢把钱交到他的手上,他只能骂骂咧咧地出了家门不再理会母女俩了。 安家准备了五辆驴车和两辆马车,阵仗看起来十分大。不过这并不奇怪,寻常人家置办冬至的节礼都是些普通和简单的东西,诸如米饭以及面粉做的馒头、馄饨。 可安家不是普通人家,仅是给佃户和亲友准备的节礼便得准备二三十份,还比寻常人家多备了腊肉干等。尤其是冬至前还得祭祖,祭祖需要三牲,羊、猪和代替牛的鸡。 加上收秋税那段时日,每户佃农都抽了一个壮力出来帮忙把苗米运到县仓去,安家虽然给了工钱,可想着还是得补贴一些礼,如此下回他们才会更加卖力地干活。 安家还多备了一辆马车是预留着帮村民们带东西的,因为冬至过后十几日便又到了腊八,腊八后便是正旦,住的远的村民鲜少进城,一般会一次性便置办全了年货、节礼。 有些人家实在是没条件进城的,也会拜托进城的人家帮忙带东西。大家都知道安里正为人公道,不会随意克扣他们的东西,所以便都上门来请他帮忙了。 安桐打着哈欠出来,觉着外头的风大,便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此时天色还是幽蓝得不见晨曦,安家门外的灯笼在风中轻微地摇晃,灯下忙碌的众人的身影随着灯光而摇曳。 安桐环顾四周,发现许相如已经如期而至,便晃了晃脑袋醒神,笑容满面地走过去:“你怎的来的这般早?” “已经寅时正两刻,不早了。”许相如道,“安小娘子似乎面色欠佳,可是昨夜没睡好?” 安桐昨夜确实没睡好,她也不知怎的竟做起了许久未曾梦见过的噩梦,不过却与她的死无关,而是一些熟悉的书中情节在她眼前闪过,让她隐约想起了什么,可一晃神,便又模糊了。 她醒来后想弄清楚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或是借助噩梦回忆起了什么,可结果便是她的头又痛了。为此她难得起了一次夜,将邵茹喊起来给她备了些热羊奶,喝完后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才睡去。 “是呀,想到今日要和你出门办年礼,便兴奋得彻夜难眠。”安桐道。 许相如微微睁大了双眼,须臾才别过脸去:“……与我出门便值得这般兴奋?” 安桐摩拳擦掌:“你想想,若你在路上惹我生气了,我就能将你扔下车,让你自生自灭,你说,这值不值得高兴和期待?” “……”再相信你的话我便是傻子!许相如心道。 许相如走到一辆已经准备好的驴车上,安桐拉了她一把,指了指后面的马车:“我们坐马车。” 许相如挑眉:“我也有此等待遇?” “无需怀疑,毕竟我是一个好人,心地善良的好人!” “那先谢过大好人了。”许相如微微一笑。 安里正和李锦绣也出来了,他们嘱咐跟着一同前去的安心等要从旁协助安桐,安心已经有经验,忙不迭地应下。 从浮丘村出发后,安桐和安心的车驾先一步到了县城,此时太阳初升,晨光落在往来的行人身上,便又是新的一日。 安桐等人先吃过了早食,还帮没赶上来的佃户也买了些馒头,交给安心后,她便先到各家腊肉铺、粮铺中挑选好的腊肉与面粉。至于做馒头的肉和菜,浮丘村也有,没必要到县城里来买。 而安家祭祖用的三牲,除了羊得去羊市买以外,余下两样安家都有。 与店家谈好了价钱和签了契约后,只待驴车到来后直接装上车便好,接下来便去置办村民拜托的腊药、新历、锦装等年货。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也到了晌午,安桐才到酒楼中歇一歇脚,吃些点心。 县城中的酒肆一般从夜晚经营至早晨,而晌午这个时辰是没有午食可吃的,一般只能叫一些点心。且过了时辰,酒肆就得关门,直到晚上方会再度开门营生。 安桐没有到安二叔家中去,一来她带着许相如,如此上门并不妥当;二来她想逛一逛,免得去安二叔家一趟耽搁不少时间。 安心找到了安桐,并汇报了各家的铺子都把年货、节礼等都搬上车了,他也让驴车先行回浮丘村了。末了,他还夸奖了安桐一番,毕竟安桐第一次出门办事,便办得如此妥当,不愧是安家的小娘子。 安桐笑道:“那些都是昔日与安家有不少合作的铺子,于他们而言,安家是大主顾,也是老主顾,他们才不会为了一时之利而做出有损信誉之事来呢!而且货物的数目都列在了单子上,我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岂非与废物无异?” 安心没再吹捧安桐,而是问:“那小娘子接下来是要家去吗?” “不了,我还想走一走。家中的节礼是置办了,可我的东西却是未买好。你先回去吧,我有她们在,无需担心。” 安心道:“这如何使得,临行前阿郎嘱咐小的要照顾好小娘子,若小的家去了,只有这三个娘子和车夫该如何能护得小娘子周全?” “别的地方兴许不行,可你也不想想,此处是桃江,这一条街上十个人中兴许便有一两个是安家的熟人,我只要喊一声,有的是人会上来帮忙。再者此处有江世伯治理县城上下的安定,不会有宵小之徒敢惹事的。” 许相如道:“他兴许是担心你惹事。” 安桐瞪了她一眼:别以为你是书中的中心,我便不敢瞪你了! “怎会,我这般乖巧。”安桐道,又扭头对安心道,“再说了,我身边有这三人便已经够显眼的了,你若也跟着,那得多打眼?我如何还能有闲情逸致闲逛呢?” 安心只好叹了一口气,嘱咐邵茹和任翠柔看好安桐。想了想,对许相如行礼道:“从前你与小娘子不对付,所以我素来不喜你。可如今我也只能请你帮忙护着我家小娘子了。” 许相如沉吟片刻,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安桐不服气:“分明就是我护着她!” 第18章 施针 桃江县并不是什么大县,不过因桃江县的户多,又靠近航运较频繁的稚山县,外来的人和脚夫等也较多。 此时又是冬至前,装着煤饼和木炭从北方而来的驴队、运着盐的盐商队、驮着茶叶运往北地的骆驼队,以及从蜀地带着蜀锦而来的商队都为了商机而奔赴在各处。 为了能过上一个丰盛的年节,百姓和小摊贩们也都卯足了劲地干活,街上便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安桐要了三串糖葫芦,给了任翠柔和邵茹一人一串,倒是没给许相如买。她咬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她欲罢不能,末了还将剩余的糖葫芦伸到许相如的面前:“给你,可好吃了!” “给我了?”许相如问。 “嗯,给你。” 许相如将她的糖葫芦接过来,随后道了一声谢。在安桐愕然的目光下,她把糖葫芦给了一个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小乞丐,小乞丐拿了糖葫芦便跑了。 “我才吃了一颗!”安桐有些心痛,她没想到许相如真这么不客气,而且还把她的糖葫芦给了小乞丐! 许相如:“我以为安小娘子给我了,便是不想吃了。” “胡说,我不过是想与你分享!” 许相如只好再去买了一串给安桐,安桐顿时笑逐颜开,生怕许相如再度抢了去,便一连吃了两颗。她含糊地道:“你既然那么有善心,何以不买一串新的给小乞丐?” “我是心地善良,可我身上也没闲钱。” 安桐指了指手上的糖葫芦:“那这是什么?” 许相如很是忧伤地叹了一口气:“若你为了一串糖葫芦,将我半路扔下马车该如何是好?所以我只能忍痛掏钱给你补一份了,看在那多出来的一颗山楂上,希望你能好人当到底。” “我怎么觉着你在嘲讽我不是好人?” “安小娘子,这是你的错觉。” 安桐瞧着前方的一条巷子有些热闹,便好奇地走了进去,因马车太大,马车夫便只好在巷子口等着。 这条巷子有不少酒肆,不过酒肆门前放置着栀子灯,还有许多浓妆艳抹、打扮一新的女子坐在二楼的窗户边互相讨教诗词曲赋,偶尔传出一阵笑声。 不过也有站在门前互相骂架的男女,安桐上前凑热闹一听方知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竟是背着妻子出来寻欢作乐,被凶恶的妻子找上门来了。再一打听,方知此处是桃江有名的“私窠巷”。 所谓私窠便是指不经官府管治,在自家做皮肉买卖的娼妓。虽然此巷中还住着不少官妓和有皮肉买卖的酒肆,但还是以私窠子为主。 安桐活了两世,这还是第一次踏入这等地方。 仿佛觉得此地甚是污秽肮脏,任翠柔等敦促着安桐快些离开这私窠巷。 从巷中出来后,不少人看着她们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淫意,让安桐很是羞恼,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好奇就走进去。 忽然,安桐想到了许三的事,她偷偷地看了许相如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也不知道她心中会作何感想。从方才听到的信息来看,私窠子无疑是最下等的娼妓,因价钱便宜所以为了营生得一日接待许多人,如此一来,时日一长便有不少人得了病的。 许三虽不是总流连在此地,身为他的女儿,许相如该有多难受? 安桐正要说什么,脑海中却闪过一些画面,这画面极为熟悉,隐约与私窠巷有关,仿佛她昨夜做的噩梦便是如此。她绞尽脑汁,慢慢地便想起了许多事情。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那些画面极为熟悉了,一来是她前世听闻许三沾赌的行径时顺便听到的一些相关的琐事,二来她在那些书中也看过类似的场景描述。 只不过她重生后,便将这些是忘得一干二净,若非做了噩梦以及到此地来,她也想不起来…… 成康四年,许三已经被赌坊的债主追上门来讨债时,许家已经没有什么积蓄可以替他还债的了。还不了赌债的后果便是许三被错手打死,许王氏和许相如险些被赌坊的人押去卖身抵债。 后来安桐从安里正的口中得知,江晟安在出手帮许家解决了赌债一事时,还查出了一件事,原来县城中有酒肆与赌坊的人互相勾结,利用酒肆内的娼妓或者是私窠子引诱那些没钱寻欢作乐的人去赌。 初始,那些人总是能赢钱,而赢钱后也基本上花在了那些娼妓、小姐的身上。后来他们沉沦其中,便开始连着输钱,等他们想抽身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这是人的欲念和贪念结合在一起所生出来的恶果,律法上并无庇护这等败类的律令,故而赌坊依旧开着,那些欠债的人则依然得还钱。不过因江县尉的介入,那些赌坊最后也不敢再行此等事。 至于书中为何会记录到这段事情,安桐还是没能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忘记的又何尝只有这些情节。她在死后、重生前的那片混沌中时,必然知道了更多的事情,可却不能尽数回忆起来! 回忆前世之事以及窥视书中的情节的后果便是她的头痛症又发作了。许相如见她面色煞白,也不管心情如何凝重,忙扶着她回到马车上,又让马车夫驾车到最近的医馆。 “怎么好端端的又发作了?”任翠柔也很是着急,要知道安桐已经有一个月未曾发作了,并且一直都吃着补身子的补品。 许相如拧眉:“她总是如此?” “嗯,小娘子每日都得喝药汤调养身子,本以为好了一些,怎料……” 许相如握着安桐有些发凉的手,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无感染风寒的迹象,便问:“除了头疼,可还有何不适?” “……有些冷。”安桐掀了掀眼皮。 这马车内穿得最多最厚的便是安桐,唯一的斗篷都在她身上披着,实在是没有别的衣物可以给她取暖的了。许相如想了想,将她搂在怀中,如此一来,也可令她有一个温软的位置好好阖眼歇着。 “许相如,你身上怎会这么香?”安桐背靠着许相如,脑袋一歪便是许相如的脖颈位置。 “你不头疼了?”许相如反问。 “疼。” “那就闭嘴!” 任翠柔看着她们,心里越发不确定这两人从前是不是真的不对付了,而邵茹看向她们的眼神则有些羡慕和复杂。 到了医馆,老郎中给安桐看过后,决定给她施针,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头痛,却还伴随着生寒的病症,不施针只能使得头痛的病越来越严重。 安桐想到要自己满脑袋插满了针,便不乐意:“我喝些药汤便好了,无需施针。” “不行,必须得施针!”老郎中性子倔强固执,她不肯施针便不让她走。 “这是宋太丞,他的医术信得过!”旁人劝道。 太医丞乃是医官,曾经在禁中太医院任职,而宋太丞是老了致仕还乡,闲来无事,只好重操旧业。他的招牌便足以说明了他的医术,也正因为地位高,收费也高,故而寻常人家很少会前来看病的,否则他还不一定有空替安桐施针。 “你去帮忙买两串糖葫芦回来吧!”许相如对邵茹道。 邵茹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转身出了医馆。而安桐则因许相如的话而更加不满:“你把我当孩童哄了么?” “我至少哄你了不是?” 安桐仔细一想,让许相如低头哄她,这真是难得!她心情好了不少,也乐意接受施针了。 施针的过程并没有安桐想象中的痛,毕竟她头疼得已经无法感受到别的痛楚了。不过她放松身子,也不再刻意去想别的事情后,痛感也就慢慢地消退了。 本来她施针后该好好歇息的,不过此处毕竟是医馆,没有供她歇息的地方,她只好跑到了安二叔家中落脚,并决定留宿一晚。 她没有告知安二叔她的头痛了,毕竟她不想自己每一次头痛都让安家上下为她担忧和操心。不过安二叔还是派了人回浮丘村将她留在县城过夜的事情告诉了兄嫂。 安岚得知安桐来了,便拉着她兴奋地说了她这些日子在县城中的新乐趣。她结识了邻居家的小娘子,受邀去做客时,她见到了从北地来的胡人歌妓。想到不断侵犯边境的胡人竟也有沦落至此的,她只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安桐刚施针完,需要好好歇息,被安岚这么一闹,她也不得安歇。许相如见状,便将安岚赶了出去,令安岚气得张牙舞爪:“好你个许相如居然敢鹊巢鸠占!” “那叫反客为主。”安家的婢女提醒道。 “她算什么客人?!”安岚道,不过到底是安桐将她带来的,安岚只能偃旗息鼓,气呼呼地离去。 许相如评价道:“你们不愧是两姐妹。” “我当你在夸我们。”安桐道。 许相如没说什么,准备离去,安桐却抓住了她的手,道:“先别走,我有事与你说。” 许相如见她面色凝重,便也正襟危坐:“安小娘子请说。” 安桐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我听我爹说过,这些私窠子中存在着不少肮脏的勾当,并不是指……那些方面,而是她们与赌坊的人互相勾结,不断在身体上引诱狎客,再使得狎客花费大量的钱财在她们身上。一旦他们身无分文了,便会被劝去蒱博,最终只能落入赌坊的圈套之中。” 许相如闻言,道:“安小娘子是在警示我,该防着我爹也着了道?” 安桐有些难启齿,毕竟这事关许家的内宅阴私,她当着许相如的面暗指许三跟那些私娼厮混,许相如怕会觉得脸面全无。 “我会的,谢谢。”许相如又道。 安桐松了一口气,虽说不确定许相如能否使许三避免重蹈覆辙,可她已经尽力了,若未来还是不能改变,那只能是许三自作孽了,怨不得别人。 第19章 把柄(评论一百加更) 出门前安桐没有在县城留宿的打算,所以没有备好衣裳,好在她与安岚的身形相近,便在沐浴后换上了安岚的衣裳。 而许相如身子高挑挺拔,倒是少有女子有她这等身高的,故而她只能穿自己的衣裳,反正在浮丘村时也没这么多讲究,她的身上也并不脏,所以不换衣裳也无所谓。 安桐夜里与安岚同床,她把安二叔给自己留的房让给了许相如,惹得安岚半夜还抓着她问许相如是否拿住了她什么把柄,所以她才如此屈服于许相如。 安桐无奈地将安岚拉回被窝,道:“你阿姊我是一个大好人,总不能让她睡柴房不是?” “可,她可以跟你那两个婢女一样睡杂院呀!” 安桐怔了怔,她还真的忘了还有这一选择!果然自己将许相如摆在了重要的位置上后,自己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变得古怪了! “别说她了,你给我说说那胡人歌妓。” 提到这些事,安岚睡意全无,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这回安桐可不仅仅是倾听了,避免跟前世一样她们姐妹俩渐行渐远,她也会掌握一些县城中为人乐道的事情,与安岚便有了共同的话题。 翌日,江晟安不知打哪儿得到了安桐来了安二叔家的消息,便在她们回浮丘村前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安桐对于他出现得如此巧合、频繁,心中存着一丝疑惑,不过扭头看见许相如,她便释疑了——想来一切都是执笔之人的安排! 江晟安想请她们去酒肆吃早食,不过安桐已经吃过了,他只能打消念头,并将安桐等送到城外。 出了这一插曲,安桐归家的心便没那么美妙了,尤其是江晟安向许相如搭话时,许相如明明有机会向他求助的,可她却无动于衷。她心想或许许相如是因为自己在,所以才没有那么明目张胆。 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江晟安到浮丘村更加频繁了,以前一个月兴许也不会出现一次,每次都是有事情才会登门造访。如今一个月来四五次,频繁得让安里正和李锦绣有种他忽然变得很稀罕安桐的错觉。 安桐却知道他的目的不在自己,毕竟每次到了安家后,他总是待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在浮丘村晃悠了,她甚至亲眼看见江晟安与许相如站在河边说话。 江晟安到浮丘村的目的确实并不单一,他每回从安家离去后都会在浮丘村走上一圈,替其父了解浮丘村的民情,以及暗示邵茹,他在等她。 安桐不出家门时,邵茹也抽不开身,江晟安一个人在张婆婆家等得无聊了,便打算离去。经过许家时,忽然想起邵茹曾言安桐与许相如一向都不对付,可是近来安桐却处处受制、讨好许相如。 安桐的行为如此反常,除了她有把柄在许相如的手上这一解释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别的理由。 他实在是不愿意娶安桐,可这是祖辈定下的婚约,而他爹又忌惮安家的势力,必然不会允许他退婚。若是他也拿住了安桐的把柄,和安家谈退婚之事时,岂非多了一分胜算? 他来到许家的门前,而屋内的许三眼神十分好,一眼便看出他来了,于是忙不迭地起身跑去,意外又谄媚地笑道:“这是江衙内!江衙内有事吗?快些请进。” 江晟安边受邀往屋内走,目光也随之四处扫视。他没有发现许相如,便道:“不知令嫒是否在家?” 许三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笑容更盛:“在,她在!她去田里的我娘子送水了,已经去了一段时间,很快便会回来。江衙内不妨稍候。” 话音刚落,许相如便回来了,她看见江晟安,怔了怔,旋即行礼:“江郎君。” 许三呵斥道:“如何称呼江衙内的呢?” 江晟安抬手阻挠了许三继续往下说,他笑道:“喊‘衙内’是抬举我了,还是许家娘子如此喊我较为熨贴。” 许三笑道:“怎么会是抬举了呢?不知江衙内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江晟安抬头看许相如:“我寻令嫒有事相问。” 许三自然听出了江晟安想和许相如单独相谈的意思,他犹豫道:“江衙内,这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室怕是不妥。” “无妨,我们到外头说去。” 许三也知道江晟安与安家有婚约,他必然不会在浮丘村做出什么不妥的举止来,放宽心后也没问许相如是否愿意,便道:“既然如此,那相如你便陪江衙内走一趟吧!” 许相如见江晟安今日是盯上自己了,她即便不答应也不行,于是只能随他走了出去,走着走着便到了河边。 因天冷,本来聚集在河边玩双陆的二流子已经没了踪影,而孩童也不会被允许到河边来嬉闹,故而除了偶尔路过的村民和在河边的田地里干活的人外,此处算得上是一个谈话的绝佳地点。 俩人保持着半丈左右的距离,即使有人见了也不会往别处想。 在随江晟安出来之前,许相如便在心中揣摩江晟安找她的意图,她不认为江晟安是为了她而来,若说是为了邵茹,她那日虽然看见了他和邵茹的举止亲昵,可他却并未知道她看见了这一切。 那剩下的兴许只有安桐了。 果不其然,江晟安在一番虚与委蛇后,才慢慢地把话题扯到安桐的身上去:“小桐近来似乎变了许多。” 若让许相如来评价江晟安,她其实是看不上江晟安这人的,他虽然无论在外在还是气质上都能给人极好的感官印象。只是他再谦和有礼,那都改变不了他出身官宦之家,天生带着高人一等的想法。 他在浮丘村中以助其父了解浮丘村的民情为由走上一遭,浮丘村的村民便对其生出好感来,可实际上他做的也仅仅如此而已。 该百姓交的杂税还是得交,该下等户、孤寡、未成丁户和女户得的好处,那也是朝廷的政令,县衙不过是遵照政令施政罢了。 更别提她发现江晟安已经和安桐有了婚约后,居然还当着安桐的面与别的女子不清不楚。私德有亏之人,她向来没好感。 “哦?安小娘子如何变了?”许相如反问。 安桐变了,她自然是能感觉得出来。不过仔细想来,她也说不出安桐哪里变了,她们依旧不对付,安桐依旧该凶的时候凶、该耍性子的时候耍性子…… 若说她觉得真正变了的人兴许是她自己,她居然觉得安桐不讨人厌了! 江晟安笑吟吟地看着许相如:“你会不知道她变了么?毕竟得到她性情改变后的好处的,正是你不是吗?” 许相如思忖片刻,道:“如此说来,安小娘子确实变了,似乎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乐于助人了。” 江晟安的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神却不那么善意了。他认为许相如在跟他装傻! “她再怎么乐善好施、乐于助人,也不会对曾经与她有嫌隙的你好吧?我与她自幼相识,我深知她的为人——出身大户人家,自幼衣食无忧,却不学诗词歌赋、不读经义、不做女红、不爱文雅、陶冶情操的茶道、琴棋书画,独爱在田地里爬滚。” 许相如道:“这与她的品性有何关系呢?” “这如何无关呢?正因如此,她毫无大家闺秀之风范、气韵,却偏偏肆意妄为。当初你护着自家的田地,你并无错,而她却将此过错归于你的身上,这便是她仗势欺人。随后的日子里,她不依不挠,与你事事刁难,扰得你不得安宁。” 江晟安语气平静、风轻云淡,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只有他和许相如知道,他的内心早已对安桐有诸多的不满。 而在许相如看来,江晟安此言无疑是将他清高和卑劣的那一面展露无遗。他是君子,却也有小人的行径,只是他并不会认为自己的行径是小人,他只会为自己的行径找诸多理由。 许相如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没有为安桐辩解或是赞同他的观念,而是一直在思索江晟安找她说这番话的目的。 显而易见,他想用直斥安桐的不是来博得她的认同,再以她和安桐的恩怨来勾起她对安桐的不满。 可如此一来,他能有什么好处? 她相信,江晟安也是一个自私的人,若无好处,他是不会与人说实话的。 纯粹是因她跟安桐不对付,所以他找到了同立场的人?若真如此,在此前,他何以从不找她? 思来想去,许相如认为江晟安兴许是想从她这儿得到有关于不利安桐的东西。 “我与她的恩怨也其实并非是因那一件事。”许相如道。 江晟安心中一动,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总算是能听到些有趣的事情了,他来了兴致:“哦?不是她想毁了许家的田那一回?” 许相如微微一笑:“实际上我随爹娘初来浮丘村之时,安家正在施粥接济饥民。施粥的人因我瘦弱,多给了我两个馒头,可那安小娘子霸道,不许我吃得比爹娘多,所以夺走了我的馒头,让我认错。” 江晟安思忖道:“若我没记错,那是十三年前,淮南路发生了旱灾闹饥荒,小桐只有三岁。才三岁,心思便如此歹毒了吗?” 那时安家还有一个为官的安桐的祖父,也算得上是桃江县的数一数二的大户。 许相如颔首:“那时我也才五岁。” “后来呢?”江晟安问。 “后来安里正给了我五个馒头。” 江晟安一怔,事情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听见许相如说道:“得安小娘子这么一闹,使得安里正留意到了众多饥民中最不起眼的许家,所以他多给了我们五个馒头。” “……”江晟安拧眉,“这只能说你因祸得福。” “可江郎君忘了我说过的吗?安小娘子是因为我吃三个馒头,家父家母却只有一个馒头,所以她才发难,可见她心中有孝道。三岁稚童便知道孝义,难道不可取吗?” 江晟安明白了许相如话中对安桐的维护,他也为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而愠怒。 “即使后来我与安小娘子结下梁子,她不喜欢我,我也讨厌她。可仔细想来,我没吃多少亏,她也没在我的手上讨到什么好处,一报还一报后,算来算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恩怨可以重提的。” “你的意思是,你们恩怨两清了?” “怎么会?”许相如嘴角一勾,“从前的恩怨确实两清了,可她如今待我好,我反倒欠了她的。” 江晟安只觉得自己被许相如耍了,他怒不可遏,可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直到安桐憋不住了,跑了过来:“江大哥、许相如,你们在做甚?” 第20章 婚议 安桐一直告诫自己,江晟安和许相如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她不过是阻碍了他们在一起的石子罢了,此时她不该去打搅他们。可是看见他们一个一直面带微笑,另一个偶尔回以一笑,她便觉得刺目。 江晟安倒也罢了,可许相如对她都没有几次笑脸,却对着江晟安笑得如此甜蜜,让她的心又酸又涩。 “哼,我对江晟安从前只有兄妹之情,如今更是半分感情也没了,我才不是在吃醋呢!”安桐否决了自己是在吃醋。 她几度想凑过去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可还是忍住了,在心情越发糟糕后,她决定有必要出来让他们知道她的存在。 她的到来倒是让江晟安和许相如都有些猝不及防,毕竟他们不知安桐是否把他们的谈话听了去。不过考虑到安桐开口时的位置离得远,应该没听见什么。 江晟安面上有些不自然,他瞥了许相如一眼,眼神带着警告,今日他们的谈话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否则他要她好看! 许相如也知道这些话不能与安桐说,毕竟安桐与江晟安有婚约在身,她万一开了口,被安家和江家认为是她搅和了两家的联姻,许家怕是在桃江无立足之地了。 “小桐,你有空出来走走了?”江晟安轻描淡写地将他和许相如谈话的事情略了过去。 好在安桐心存误会,并没有追问,而是道:“是呀,方才去田里走了一遭,我的蚕豆长得越来越好了。经过许家,听说许相如回来了,我便顺道来了这儿。” “哦,既然小桐找许家娘子有事,那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江晟安的话有许多漏洞,但是安桐不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只能任由其离去。她回过头便看见许相如看着她,眼神有一丝探究。 “你们这是……”安桐指了指江晟安离去的方向,“在幽会?” 许相如一噎,看向安桐的眼神顿时同情了许多: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婿是怎么看待她的吧? 安桐得不到她的回复,便睁大了双眼:“真的呀,你们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幽会,真是——也不会挑个好地方、好时辰吗?”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乐见其成的?”许相如腹诽,嘴上却问,“找我何事?翠柔和邵茹为何没在你的身边?” “今日是翠柔歇息,她回家去了,而邵茹身子不适,我也无需她时刻跟着我,便让她歇着。” “所以你今日真是凑巧经过?”不是跟着江晟安而来的? 后一句许相如没问出口,毕竟她是越发琢磨不透安桐的心思了。 今日和江晟安的一番对话,她想起了许多往事。 当年的恩怨两消,并非是她有多了解安桐,而是她长大后才慢慢地发现许多道理。她讨厌的安桐也并非一无是处,不过是触及了她的利益,所以她才会讨厌安桐罢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不会只用一种眼光去看问题,相信安桐也是如此,所以近来才会有那么多矛盾的举止。 安桐环顾左右,见身旁无人才低声道:“我方才先去了你家,发现令尊似乎在家。莫非是你将那事与他说了?” 许三在农事不忙的时候依旧待在家中,这实属罕见,也难怪安桐会如此惊诧,她认为除了是许相如与许三说了这私窠子的险恶之后,许三才浪子回头了。 许相如扯了扯嘴角,道:“我如何能与他说得那些话?不过是与我娘说那些狎客染了难以根治的毛病,并且传给了别的狎客的事情,挑在他在家偷听时说罢了。” 安桐咬了咬牙,她怎么觉得正如她娘所说的那般,许相如当真是一个心思深沉、颇有手段之人呢? 她既不当着许三的面说,免得落了许三的颜面,可又不能把私窠子和赌坊勾结坑骗狎客的事情当作没发生。 如此一来,许三出于害怕,也就会暂且打消继续胡混的念头。 “可那也只是一时的。所以我特意与我娘商议了服役之事,来年春夫据说要征去临安疏通运河。只是家中没有钱可以抵服徭役的助役钱了,而家中只有我爹一个壮丁……” “所以令尊担心他要去服徭役?!”安桐恍然大悟。 不得不说这手段比母女俩说家中没钱给他去胡混还要有效百倍。人都是自私的,当许三要面临着避无可避的徭役时,为了不去服徭役,便只能用钱来抵消。可他平日花销大,许家也不会有钱给他交助役钱,为此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安桐庆幸现在自己要当一个好人,没有再与许相如针锋相对,否则,她还能从许相如的手中讨得几次便宜呢? 一直到正旦前,许三仿佛脱胎换骨,再也没有因为跟许王氏母女要钱而动手打骂她们。隔壁七婶她们直呼许三是洗心革面、浪子回头。 被如此夸奖的许三倒是难得地不好意思了起来,他也十分享受这种被人称赞的感觉,便几度按捺下那颗躁动的心,老老实实地待在浮丘村。 而且到正旦了,他再浑也知道此等日子有许多事是妻女忙不过来的,需要一个壮丁在家帮忙,所以他更抽不开身了。 许王氏见他近来都没有出去胡混了,高兴得直掉眼泪。 许三本来想趁着夜里省灯油钱而拉她早些办完事歇息的,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心烦意乱:“我如今已经如你所愿好好在家帮着做些家事了,你还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真难看!” 许王氏已经习惯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是那高兴他浪子回头的心情终究还是稍减了。她抹干眼泪,道:“我只是盼着这一日盼了许多年了。” 许三有些发怔,旋即别别扭扭地骂道:“盼什么盼,做好你的本分事就是了!” 许王氏趁此机会道:“官人,过了除夕相如便该十九了,若再不择人家,怕是得晚了。” 许相如十五岁及笄时便有不少人登门求娶的,只是因许三眼界太高,又狮子大开口要不少聘礼,所以把浮丘村的不少人家都吓退了。 后来许三越来越混账,他的名声在附近的村子也传开了,加上许相如一直无动于衷,所以婚事便一拖再拖。 “近来有媒人上门吗?”许三疑惑道,他如何不知? 许王氏一噎,难道就非得要媒人上门而不能许家去找媒人? 不过她也习惯了许三的不靠谱,便道:“如今哪里还有人敢上门求亲!只是我瞧着大牛家的还是心系着她的,要不……” 杜大牛的二儿子便是对许相如心心念念的怀春少年之一,不过曾经夜里做梦都是许相如的少年,如今也长成了魁梧的小伙子。只是他对许相如仍有执念,以至于二十了也还未娶妻。 浮丘村的人都不说,实际心里门儿清,知道他仍旧想娶许相如,只是碍于没有许三要求的那么多聘礼。 七婶她们便看不下去了,便替他来与许王氏说了许多话,希望许王氏也别再耽搁许相如了。难得有个喜欢许相如这么多年痴心不改的,她若是嫁到杜家,有人护着,那日子必然好过。 许王氏被说动了,所以才有了这么一遭。 许三闻言,哼了哼:“杜大牛?他生了四个儿子,就那么点家财,日后分家了,到相如手里的岂非更少了?不行!” 许王氏急了:“你怎的总盯着钱财?” 此言像是触及了许三的逆鳞,他怒道:“如何能不盯着钱财,没有钱财什么事都办不成,没有钱财我们都得死在淮南了!” 许王氏回忆起往事,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说什么。 许三骂完后慢慢地便冷静了下来,道:“我心中倒有一个好人选。” 许王氏这才敢开口说话:“哪家的?” “江县尉家的江衙内。” 许王氏瞪大了眼:“那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想说他与安家的小娘子有了婚约。”许三瞥了她一眼,有些轻视地道,“他近来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相如……以及与安家小娘子的关系,我想着他兴许是看上了相如,可又担心安家那边,所以安家小娘子与相如处得好,日后相如入了江家的门,怕也不会受到刁难。” “不行,这万万不能呀!”许王氏激动地摇着头。 许三这是打算将许相如送到江家当江晟安的妾?许家怎么说也不至于落魄到要靠卖女儿的地步,一旦许相如当了妾,那可就得毁了她一辈子呀! “你懂什么,我看相如跟安家小娘子关系似乎好相处了许多。那江衙内又是一个解举人,将来必然能高中进士,她当了江衙内的妾也比嫁给杜大牛的儿子要强!” “可我们要如何跟二伯和死去的二嫂交代啊,二嫂临死前都还记挂着她,若是她知道了我们把相如给人当妾了——” 许三凶恶地道:“还提他们做甚?一个受了气连家都不顾,说去从军便去从军,怕是早就死在不知哪个地方了。一个都已经死了十几年,要是泉下有知就该保佑我们早些发财!” 许王氏又难过得落泪了,只是她坚决道:“不行,相如是我养大的,是我们的孩子,我这个当娘的也不能看着她受罪啊!” “比起受苦受累,受罪算什么?” 许相如叹了一口气,假装摔掉了厨房的一个碗。 屋内登时便安静了下来。 第21章 除夕(收藏五百加更) 除夕正旦前,桃江县下了几场小雪,相较于北方的鹅毛大雪,这儿的雪下得还是温柔了许多。 除夕夜,不管是浮丘村还是桃江县,四处皆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孩童们吃完年夜饭、从长辈处领了压岁钱后便坐在炉火旁守岁,而大人则是放了爆竹后,早早地歇息了。 大年初一这日调皮捣蛋的孩童因昨夜守夜,如今还在睡梦中,没了孩童的嬉闹,大人们也能好好地招待来贺年的客人。 安家依旧十分热闹,佃农们纷纷上门贺年,顺便和安里正谈一下接下来的租佃问题。一般的佃户都是签了五年、十年的租佃契约,有的则只签了一年,他们见安家厚道,便想继续签下去。 安家的租佃方式有分成和定额两种,分成一般是劳力不足、农器、耕具也不足的佃户采取的方式,因为若是收成不好,安家收上来的租税也就少了,故而安家会介入其中。 用定额的方式的佃户多一些,安家不会管他们的劳作方式,且不会让他们到安家帮忙干活。这些有妻儿子女的佃户便可以让妻儿子女找别的活以补贴家用。 而安家这些年的田产也在增加,可是佃户却没有增加多少,一直都只有二十多户。这就滋生出一些佃户把部分地再度租佃给别人,而自己当起了“二地主”的现象。 于是安里正和李锦绣决定,调整佃户的租佃土地亩数,再接纳了近三十多户想租安家的田地的客户。如此一来,安家的佃户和雇户便有近六十户,不过比起许多地方动辄上百户佃户的大户人家,还是少了许多。 有些佃户便因安家的此举动而产生不满情绪,虽说他们有权因不满主家的租课而退租。可他们的主要目的却不在于退租,而是安家这么做,使得他们损失了当“二地主”的利益。 消息传到了县衙。安家这么做可以说是没问题的,毕竟书面契约只能帮佃户约束主户不加以欺压他们。 安家既没有趁机提高租税,也没有逼迫他们为奴为仆,只是重新考虑了佃户能否处理那么多田地,而做出的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决定罢了。 不过江县尉到安家做客时,仍旧向安里正提了此事,毕竟记录在册的佃户一下子增多,会影响官吏的政绩。 安里正对江县尉道:“道芳兄请放心,这些人都是从衢州来的,他们落户在此,有些只是被我雇来打理田地,仍旧算是主户。桃江县虽说客户增多了,可户数、丁数也在增加。加上税收增多了,朝廷总不会只盯着一处不放的。” 江县尉见劝不动安里正,只能作罢。 而女眷相聚时,江高氏也在李锦绣的面前提了此事。李锦绣倒没有安里正那么客气了,她佯装不清楚那么多门道,道:“官人这么做是因为族内发生了一些事。” 江高氏试探道:“哦?发生了什么事,严重吗?为何不报官呢?兴许我们能帮上忙。” 李锦绣道:“只是族内之事,也不好劳烦江家。官人是安家的族长,他自己便处理了此事,可也正因为此事,他才决定多租一些地出去。” 江高氏笑道:“妹妹你这便不把我当姐姐看了不是?到底发生了何事呀?” 李锦绣这才佯装为难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是族内有人将家中的地租佃出去后,那佃户又租给了别人,还收七成租税。那佃户什么都不必做,便收了那么多租税。可田是我们安家,出了事被埋怨的也是我们安家。你也知道我们安家一向看重名声,岂能允许此等事发生呢?” 江高氏道:“哦,那有什么?不管底下的人如何捣鼓田地,安家都得到了该得的不是?” 李锦绣摇头:“可事情那有这般简单?官人发现那租了安家的田地的佃户其实是受了别人的指使。那人倒是得了好处,可骂名全是安家背了!” 江高氏讶然:“竟然还有这等事?可查出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 “那人太狡猾,找的是嘴巴严实的代理之人。若是找出来了,官人也不会为此而决定把安家的地分得小一些,多招一些佃户了。” 江高氏面上一松,安慰道:“那还是得小心些。” 江晟安和安桐走了过来,她们才止住此话题。江高氏见安桐在这等喜庆的日子里,穿着打扮依旧如从前般简朴,便道:“大娘也已经十七了,还是得多谢打扮才合适。” “在这乡下地方,浓妆艳抹怕是不妥。”安桐道。 江高氏一脸不赞成,眼看着安桐也要到了和她儿子谈婚论嫁的时候,若是打扮还是如此简朴,走出去岂非遭人笑话?他们江家也会丢了脸面。 江晟安看出江高氏的不满,但是在安家的地盘,他也不能说安桐的不是,便对安桐道:“小桐不必担心装扮后无人欣赏,你本就长得闭月羞花,若是再加些粉黛,怕是能当得桃江第一美人之称……下回我给你带些胭脂水粉来。” 安桐有些诧异地看着江晟安,要知道以前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夸她的话,那简直难如登天。可如今他竟然也学会了油嘴滑舌、哄女人了吗? “看来是跟许相如说多了!”她摸了摸放在小腹上的手指,暗想着。 江高氏调笑江晟安这是开窍了,惹得江晟安跟安桐都很是尴尬,只是两人一个面上风轻云淡,另一个则装娇羞,没让长辈瞧出异样来。 待江家离去,安桐仿佛卸下了一层伪装,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还把一条腿搁在了扶手上。 安里正和李锦绣见她如此,当即拍了她的腿一巴掌。李锦绣训斥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是什么坐姿?” 安桐委屈巴巴地按摩着被李锦绣拍打的腿,道:“阿娘,若有外人在,我定然不会如此,我知道分寸的!” 安里正也道:“是呀,有无外人,这些都是安家自家人,不会对外胡说的。再说了,你好好说便行,何必打她!” 李锦绣连安里正都要教训,被安里正以新年不宜动手为由而躲了过去。一家三口热闹了一会儿,李锦绣才与安里正说起了正事。 若在以往,夫妻俩必然是回书房躲着说的,不过考虑到安桐也该学习打理安家的内务了,便也不避着她了。 安桐把他们的对话一听,初时还稀里糊涂的,不过她好歹也是经常与佃户打交道的,很快她便捋清楚了: 原来指使安氏一族的佃户把田地以七成租税租佃出去的人竟然是江家的人! 安桐的心里顿时便紧张了起来,原来安家和江家还有这等大事!这是江家有意为之,那目的何在?而安家破坏了江家的计划,又会如何? 安里正无奈地对安桐道:“这也是近来才发现的事情了,应该说有些年头了。” “那为何……” 李锦绣道:“我们知道后也假装不知,一来是没拿到什么证据不能跟江家撕破脸,二来也是想试探一下江家。” “安家与江家,竟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吗?”安桐愕然,又有些惋惜,毕竟十几年前,两家还算是友好往来的世交。 安里正道:“再好的关系也抵不住利益的诱惑。江家已经渐渐没落,但是平日又有不少花销,而安家能给的好处十分多,可他们又不能明着要,干脆利用职务之便,赚取二次租佃的租税。” 李锦绣接话:“安家在桃江县光是良田便占了全部良田的近一成,更别说还有一些山林、下等田。如此多田地,租佃出去后,要打理也难,便容易被他们钻了漏子。” “那江家从中获利多少?” “他们也不敢做得太明显,所以一年也就大概三千贯钱吧。” 安桐倒抽了一口冷气,安家一年的租税也不过六千贯钱,整个安氏一族也就四万贯左右。江家这做还算是“不明显”,那“明显”的话,岂非要更过分? “不仅仅是安家,还有别的人家也有此等情况,不过是大家都不想惹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家如此下去,只有更多的佃户生活得水深火热,近些年风调雨顺倒也罢了,若是有天灾人祸,佃户变成灾民。江家可以从中摘出去,承受灾民的怒火的却是这些把地租佃出去的大户人家。 安里正的叔公那一脉那儿便发生的佃户闹事之事,让安里正无法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后,对自家的田地也做出了调整。 即使江家知道了,也不能与安里正当面对峙,反正他们认为只要安桐和江晟安的婚约尚且存在,江家将来得到的好处也不会少的。 “那爹和阿娘想试探江家什么?”安桐问。 安里正和李锦绣对视一眼,道:“安家与江家是世交,但是安家与安家才是一家人。与江家可以相交,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心会变,江家的人也会变。为了安家,我们不得不有些抉择。朋友的信任与家族的利益之间,我们也只能选择家族。” 若仔细说来,安里正这么做有不信任朋友的嫌疑,若是旁人知晓此事,也会说他不仗义。可他不是迂腐之人,不会为了所谓的“仗义”而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人受欺压。 他容忍江家行事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仁义了,可偏偏江道芳并无江老的手腕,却越来越贪婪。 知道这些真相的安桐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安里正和李锦绣看见她这模样便有些后悔跟她说太多了,怕她暂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冲击。 不过他们显然多虑了。 如今的安桐已经非前世的安桐,她比起前世想过无忧的日子,经历了被杀,和让爹娘承受她死去和种种污蔑的名声所带来的痛苦后,她更在意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和安家。 她也可以很自私。 为了这些目的,她可以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所以安里正和李锦绣与她说江家之事时,她也并没有受到多少冲击。 她扬起了一个笑容,道:“爹、阿娘,此事出了这个门后我就会忘记,不会泄露出半句的。至于和江家日后该如何相处,只要两家还未撕破脸,又或者我们还没有把握能置身事外,那就还和从前一样吧!” 安里正有些错愕:这还是他那个天真无忧,被许相如欺负得哭鼻子跑回家的女儿吗? 李锦绣则道:“嗯,理应如此。桐儿,爹娘本也不想让你这么小便承受这么多,只是你若还是跟从前一样,将来怕是要吃大亏,为此爹娘不能不狠心告诉你这些事情,让你日后做好心理准备。” “若爹娘不告诉我,我才苦恼呢!” “你苦恼什么?”安里正问。 “苦恼该如何跟爹娘说,我不想嫁到江家的事情呀!” “……” 第22章 灯笼 尽管安桐不想嫁给江晟安的心情很迫切,不过她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很好的机会。毕竟安家刚整顿了租佃之事,江家能从安家得到的好处不多了,再提退婚,江家必然会狗急跳墙。 反正今年之内她都不大可能嫁给江晟安,便无需着急。因今年是她爹安里正的本命年,前世安家便是以此为由,将婚事推到了成康五年。 而安桐也盘算着,她也差不多该告诉许相如自己会和江晟安退婚的决定了。如此一来,许相如便知道她对江晟安无意,安家也不会成为阻碍他们在一起的障碍。 安桐准备寻个好日子说,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想好好地过一个元宵。 她领着任翠柔到竹林里砍了两根竹子,并让人帮忙劈成篾片,旋即便在家中扎起了灯笼来。 灯笼若想扎得好,还是得心灵手巧之人。 安桐光是摆弄篾片便被细刺扎了好几次,最后在手指多处被割伤、扎伤的情况下,扎出了个勉强能看的灯笼架子。 再用纸糊上后,她满意地拎着灯笼去找许相如炫耀。 “这灯笼如何?” 许相如瞥了一眼:“挺别致的,烧给祖先的吗?可还未到中元节。” 安桐恼怒:“你什么眼神,这是烧给——送给你的!” 许相如讶然:“送白灯笼?” “……还未染色。” 许相如若有所思:“也是心意?” 安桐默默地收回了灯笼:“等我染好了色再赠你。” 许相如伸手拿过灯笼,问道:“还有竹篾吗?” “做甚?” “教你扎灯笼。”许相如认真道。 “嫌我扎的不好看?” 许相如反问:“你觉得怎么样?” 安桐咬牙:“算你狠!” 即便安桐和许相如实际上已经冰释前嫌了,可俩人都从未明着握手言和,安桐更是按捺不住那颗找茬的心,看见许相如扎灯笼的手法如此熟练巧妙,便道:“你不怕被扎,是因为皮糙肉厚吗?” 许相如的动作一顿,安桐的话勾起了她们针锋相对的过往。难怪她觉得近来有些不舒坦,原来是因为安桐不找她的麻烦了! 没人跟她斗,她虽然乐得清静了,可却少了一些乐趣不是? “安小娘子怕被扎,不见得是因为细皮嫩肉。” 安桐真想让许相如见识一下自己曼妙的身材,再让她好好摸一摸、感受一下自己肌肤的嫩滑! 她承认她是比闭门不出的大家闺秀黑了一点,可自入冬以来,她可是又白了回来的! “我怎么就不是因为细皮嫩肉了,你瞧我扎那个灯笼,手指头都是刺。”安桐伸出手放到许相如面前,险些便呼到了她的脸上。 许相如一把抓住她的手避免了自己白白挨一次打。她眯了眯眼,发现安桐的手指头确实是红的,其中一根指头还有一根肉眼可见的刺在其中,她伸手就去拔。 安桐的指头被她捏在手中,那根刺惹得她的指头又疼又痒:“哎,痛……哈哈,好痒……哎哟,你小点劲,你弄疼我了!” 从外头回来听说安桐在扎灯笼,便打算去瞧瞧她折腾出什么来了的安里正听见安桐发出了这些意味不明的声音。 安里正不知想到了什么,脑子一空,登时便冲了过去,大吼了一声:“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停——” 折腾了好一会儿,许相如才把刺拔了出来。安桐收回手摩挲了一下,发现指头并无异样的感觉,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她爹怒气冲冲地出现。 安里正发现待在这园子里的是安桐和许相如,再看她们四周的竹篾和灯笼架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他脸一红,迎上安桐和许相如疑惑的眼神,他清了清嗓子:“原来是桐儿跟许家的小娘子啊!” “不然呢?爹,我方才听见你大吼大叫,是什么事吗?”安桐问。 安桐这么一提,安里正更加没脸皮了,他佯装镇静:“无事,爹听见你喊痛,以为你受伤了。” “只是被竹篾的细刺扎到了,虽然不算什么伤,可也挺疼的。” 安里正仿佛找到了话,又板正了神情:“灯笼让人去置办便好,要什么形状的没有?何必你自己扎!” “爹你想一想,届时家里上下都是我亲手扎的灯笼,岂不美哉?” 安里正看见那唯一被纸糊了起来的白灯笼,嘴角抽了抽,他真不好打击安桐:届时若家中真的挂满了这样的灯笼,旁人怕是以为安家在办什么丧事。 李锦绣正在附近转悠,听见安里正的声音便也匆匆赶来。 她从安桐那儿听说了安里正大吼的原因,转过头便看见安里正那尴尬的笑容,她也明了了,登时没好气地拽着他离去:“你个臭不要脸的,自己没脸没皮,怎好在孩子面前想这些事情?” 安桐看着他们,满脑子疑惑:“我爹想了些什么?” 许相如收回看着安里正他们离去的目光,听见安桐好奇的这么一问,便道:“那是令尊,安小娘子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一个外人又如何得知呢?” 末了,她补充了一句:“令尊令堂,花样挺多的。” 有许相如相教,后来安桐把任翠柔也拉进了扎灯笼的队伍中来,而她则和邵茹负责用染了色的纸把灯笼糊上。 她还在纸上画了一些画,或题了一些字。虽说她不爱琴棋书画,可毕竟自幼便从习,故而写的字还是能见人的,画则一般般。 而邵茹则剪了一些剪纸贴在上面。 不得不说,邵茹心灵手巧,剪出来的剪纸颇为精致,贴在纸上后使得原本单调乏味的灯笼一下子美观了起来。 “邵茹,你的手可真巧!”安桐称赞道。 邵茹羞赧地笑了,又向安桐讨要了竹篾,加入了扎灯笼的行列。 最终几人扎了三十余个形状各异的灯笼,安桐让邵茹和任翠柔各挑一对,又给了许相如十个,剩余的她打算挂在她的院子里外。 “为何是十个?”许相如问。 “十全十美、成双成对!” “可你那里的似乎多出了一个灯笼。”许相如提醒道。 “多出来一个便多出来吧!别看它形单影只,兴许它喜欢独自待着。” 许相如被这说法逗乐了,她咧嘴笑道:“你怎知它喜欢独自待着?”说着将一个灯笼划到安桐那边去,“它兴许在等另一个灯笼呢?” 许相如发自内心地笑时,桃花眼微微弯曲,原本给人淡泊的下三白也因这一笑而变得氤氲风流。 即使安桐很不甘,她觉得自己的杏眼也非常明亮有神,可也不得不承认,在搭配上许相如的整体五官后,世上大多男儿都偏爱她那等容颜。 想到如此的人儿居然有眼疾,瞧上什么人不好,竟瞧上了江晟安! 在“心心念念着把她的心思告诉许相如,但却还未准备现在说”的情况下,她很惋惜地说了出口:“你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可眼神却不怎么好。” 许相如心中闪过一丝狐惑,抿唇,须臾才道:“安小娘子眼神好,能否告知我,你瞧见了什么?” “……”安桐脑子一懵,然而她的反应速度也快,指着那一开始扎的白灯笼道,“那儿还有一个灯笼,所以没有多出一个灯笼来。” 许相如随手拿起一个灯笼与白灯笼一比对,道:“可你不觉得,这白灯笼与其它灯笼不太合适吗?” 安桐正愁没机会说自己和江晟安的婚约之事呢,许相如的话便给了她灵感和机会。她把邵茹和任翠柔打发走了,才一把拿过白灯笼,笑道:“这是我,那是江晟安。” 她本已死去,以被视作不祥的白灯笼来指代自己,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当年为了对付安桐,许相如也主动了解了不少安桐的性格和秉性,安桐的心思她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很快便明白了安桐的意思。不过她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静待下文。 安桐道:“你也觉得不大合适吧?” “我说的是,与别的灯笼都不太合适。” 安桐才不管这些,眼下四处也没有旁人,她便趁机表明自己的立场,让许相如日后莫要再以为她缠着江晟安。 “其实我对江晟安本只有兄妹之情,如今连兄妹之情也不复存在,只想与他形同陌路。” 尽管许相如已经克制住了自己的神情,可仍旧忍不住动了动眉头来表示她的诧异。不过她倒是理解了为何安桐会在误会她与江晟安幽会的前提下,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挺高兴的。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已经有婚约,迟早要成婚的。”许相如道。 安桐的话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许相如若是把安家想退婚的事情告诉了江晟安,江晟安必然会高兴。 可江家兴许不会管江晟安和安家高不高兴,届时变得不高兴的,怕是只有安家了。 “你只需明白,我对他并无所图便可以了。”安桐语重心长地道。 许相如想了想,虽然还没完全弄明白安桐的意思,可她还是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不过,既然安桐对江晟安无意,那必然也不会在意他和邵茹眉来眼去的事情吧?她也就无需提醒安桐了,毕竟邵茹是跟在她身边的人,他们有何异样的举动,安桐怎会不知? 第23章 元宵 安桐帮许相如把灯笼送回到许家,遇上穿着一身新衣回来的许三。他哼着明显是从风月场所学来的曲调,显得很是得意。 “爹。”许相如唤了他一声。 许三扭头看见许相如和安桐抱着一堆奇形怪状的灯笼,恍然大悟:“快到灯节了呀!” 似乎想起这并不是重点,他方应了许相如一声,又看着安桐笑嘻嘻地说道:“安小娘子别来无恙啊?” 谁跟你别来无恙了?!安桐腹诽。 她应了一下:“嗯。” 许相如放下灯笼,满心疑惑:“爹,你何来的新衣?” 许三闻言,面上笑容更甚,抬起手自转了一圈,笑道:“怎样?爹这身衣裳好看吧?我给你们娘儿俩也各买了一身。” “爹,我是问——”许相如的话还未说完,许三便着急地打断她,“我没找你娘要钱,也没偷家里的钱,这可是我赚来的!” 安桐和许相如顿觉不妙。尤其是安桐,心头狂跳,不知道是该揍许三好,还是该怨今生发生的事情居然还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发生了。 一股怨气无处发泄,她最终憋得头疼和气短。 “爹,你去赌了?”许相如拧眉,也是一股怒气憋在胸口,隐约要爆发。 许三近一个月来实在是□□份了,以至于谁也没注意到他何时竟然沾了赌!可按照安桐所言,一般刚去赌的人手气都十分好,若许三刚涉赌,那她还有办法阻止他。 岂料许□□而很是惊讶,他道:“什么赌?你以为你老子我去赌了?” 虽然他的话很是粗鄙,不过许相如稍感安心:“爹不是去赌了,那哪里来的钱?” “自然是赚的!” “如何赚的?” “许相如!我是你老子,你敢质问我?” 许相如一噎,抿唇不语。 安桐见许相如没能问出什么话来,当即气势汹汹地叫道:“许三!” “……”许三看着安桐,下意识地眼神闪躲。 “安小娘子,这是许家的家事,莫非你想管许家的家事不成?” 安桐眼睛骨碌一转,一板一眼地道:“我不想管你们的家事,但许相如欠了安家二十贯钱,你是她爹,应当替她还债!” 许相如瞥了安桐一眼,有些意味深长。 许三被安桐说出来的账目吓了一跳,大声道:“她何时欠了你们安家的钱,我如何不知?” “你整日不着家,只会从家中拿钱,你还能知道什么?”安桐反问。 许三无言以对,只能怒视许相如,险些便动了手。他恨恨地道:“你个败家玩意儿,还不说借钱做甚了?” 许相如神情倔强:“爹总是从家中拿钱,一拿便是上百文。可我与娘要吃穿,地里只靠我们是打理不过来的,也得雇人帮忙,还有交税、村社钱……等诸多花销。而家中除了那几亩田地能卖钱,便只有我与娘编一些竹织品卖钱以补贴家用。可却仍是不够,故而问安家借了不少。” 安桐趁机道:“说来,安家有几次向你讨要债款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许三脸上一变,顿时有些悻悻然,他见安家没人来讨债,便以为许王氏已经把债给还了,却没想到…… “但那只是十贯钱,何以变二十贯了?” “你以为只还本钱便可以了?”安桐冷笑。 “你这也欺人太甚了!”许三睁大了双眼,满目怒火。 “你不是赚了钱吗?还了债,再去赚便成,何愁没钱还?”安桐道。 许三“呸”了一声:“我赚的再多也抗不住你们安家如此欺人!况且也不是每日都有蹴鞠比赛的!” “蹴鞠与你何关?你莫要告诉我,你这样还能去踢蹴鞠?” 许三笑了笑,神情傲然:“我还就告诉你安小娘子了,我还就是去踢蹴鞠了!这些钱,可都是我踢蹴鞠赚回来的!” 许三根本便不怎么会踢蹴鞠,不过人家看中的就是他不会踢,所以让他加入了一支由富商子弟出资组建的蹴鞠队中。 蹴鞠队只需在有需要的时候,按照那富商子弟的吩咐,选择输几个球,那便马到成功。若是有意外的效果,那更是好,这支蹴鞠队便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段时间以来,许三踢了五场,便得了四贯钱! 让许三等故意输球对富商子弟而言有何好处,许三这些人本就不会知道。 只是安桐记得前世安岚与她提过,不少世家子弟和富户子弟会组建蹴鞠队相互比赛。他们有的人会亲自下场,也有的只是出钱而已。 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也有喜欢看蹴鞠的,她们会一起结伴到蹴鞠场去观看比赛,偶尔也会下注押哪边获胜。 其实这也是一种博戏,只是对于这些大户人家而言,输赢一点小钱都无伤大雅,所以他们一向都不会将输赢的钱财放在心上。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蹴鞠队之间的利益往来,有些世家子弟会借助蹴鞠比赛来名正言顺地收取富户的贿赂。而富户多数是商贾,给了好处,自然能得到一些便利。 可安桐想,其实操纵这一切的人,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谁找你去踢蹴鞠的?”安桐又问。 许三警惕得很:“这与安小娘子无关!” 安桐想许三只是被人找去踢蹴鞠,赌的人也不是他,即使朝廷要查贿赂之事也不会牵扯到许三这等小人物的身上,应该没什么事的。 “哼,你若现在还钱,我可以不收息。”安桐说罢,真的向许三伸出了手。 “可一时之间,我哪来的十贯钱?!” “先还你手上那些也行。” 许三满心不愿意,若是平日里,他定然要再忽悠几句。可他方才一时得意忘形,把自己赚了四贯钱的事情说了出来,便再也没理由搪塞过去了。 他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安桐,况且若能早些还了,便无需收息,总比拖得久了,要还的钱翻倍要好吧?于是不甘不愿地掏出了还没捂热的交钞来。 他依依不舍,试图再挣扎一下:“安小娘子,这交钞还得去兑成钱,你一个人也拿不动,不如我先去把钱兑了出来,再送到安宅去?” “安家多的是人手!”安桐面不改色地夺了钱,又道,“余下的七贯钱……” “我一定尽快还上!”许三笑容勉强。 “其实慢慢还也可以。”安桐不希望把他逼得太紧,免得届时真的跑去赌了,那她就真的罪过了。 “……” 许三心情很不好,尽管他知道许家欠了安家的钱,但想到一下子就没了三贯私房钱,他如何能不心疼? 好在他也没迁怒许相如,只是有些埋怨:“当时卖粮的钱怎么不还?” 许相如很是无奈:“爹,那些钱只够把欠七婶她们的钱还上,以及冬至、腊八、正旦和即将的元宵,都得一大笔花销。安家没催,便……” 许三恼怒地把新衣裳扔给许相如:“够了别与我说这些没用的!把衣服拿走,一人一身。早知道今日这么晦气就不买了,还能省些钱吃酒去!” 怨天怨地地骂了一通,他就一头扎回房中去了。 安桐把钱还给许相如。许相如早就把欠安家的钱还上了,今日不过是讹一讹许三。钱在他手中怕是没多久便再度跑去找私窠子了,倒不如让许相如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道:“你爹忽然跑去踢蹴鞠,必然不是偶然。” “我会留意的了。” 安桐正要离去,许相如忽然道:“安桐,谢谢你。” 这是许相如第一次直呼安桐的名讳。 在来浮丘村没多久后,许相如便已经知道她不能直呼安桐的名字,所以只有在被惹毛了后,私底下念过安桐的名讳而已。 可如今,她在没有怨念的情况下,第一次唤了安桐。 这意味着什么? 安桐不管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她们的关系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谢我什么?” 安桐神情颇不自然,心中也别扭。跟许相如的关系忽然这么亲近,她真的不习惯,明明两人本来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其实不管许家会遭遇何等难事,都与你无关的,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和帮我们,难道不值得感激吗?” “这不是为了你们,只是为了我罢了。”安桐道。 许相如思索着安桐这话,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管如何,我似乎都未曾还过你恩情。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有恩报恩,有仇——”许相如一顿,在安桐的注视下,如实道,“报仇。” 安桐已经知道许相如的“小肚鸡肠”了,也不意外,问道:“那你想如何还恩情?” “那要看安小娘子希望我如何还了。” 安桐稍作思索,道:“陪我过灯节如何?” 许相如微微诧异:“如此而已?” “难不成你想以身相许?”安桐说着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看话本上写的小娘子被救后,都是以身相许的!” 许相如显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她淡然地道:“你希望我以身相许,那也得你帮了我同等条件的忙,才是公平。” “啧,许相如,你不仅小肚鸡肠,你还斤斤计较呐!” 许相如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元宵佳节又称为“灯节”,而在浮丘村,村民们没什么机会欣赏到县城里的热闹盛况。 不过安里正联合浮丘村的另外几户大户人家,在村子中架了一座彩楼,在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 白天有傩神戏,让村民们已经体验了一次元宵佳节的喜乐,没想到到了晚上,竟能看见这样的盛景! 村民携同妻儿纷纷围在四周凑热闹,孩童们看着上百盏彩灯,也不想回家睡觉了。还有的人搬了一张椅子到彩灯楼的不远处坐着,开始说起了与元宵佳节相关的故事来,把一批人都吸引了过去。 以往安里正并没有浪费人力和财力去做这些事情的心思,不过听安桐描述把灯笼挂满宅邸的想法后,为了宅邸的安全,他只能以此方法来转移安桐的注意力。 安桐其实也不在意灯笼挂哪儿,只不过她和许相如扎的灯笼挂在了彩灯楼最显眼处,她便十分欢喜,绕着彩灯楼走了好几圈。 忽略那些说她的灯笼丑的声音,安桐的心情可以说非常好,并不仅仅是因为灯笼的缘故,而是她十分确定此事在前世并未发生……她也是能改变执笔之人写下的故事的。 看着许相如被灯笼映照的线条分明的脸庞,安桐心想: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以改变的不是? 第24章 邀请(入V一更) 寒冬渐渐过去, 春风吹拂着大地,温暖的阳光和煦地照在浮丘村的每一寸土地上。 此时休耕了一个寒冬的田野长了不少嫩草,不少农户都开始犁地, 为接下来的春播做准备。 安桐的蚕豆最早得到三月份才能成熟,所以在众人忙着犁地时, 她依旧很悠哉, 只是偶尔帮忙浇水、除草,顺便看一下是否有虫和病。 江晟安来寻她时,看见她居然光着脚踩在泥泞的田里,很是生气。 “你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怎能赤着脚——怎能让人把你的脚看了去!” 安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满泥巴的脚, 道:“可以前我都是这样的啊, 村中也有不少小娘子都光着脚下地的,难不成得穿鞋子趟进泥巴里?” 若是田地再干一些、踩下去后不会陷进去,她也不至于赤脚。 “可你已经十七了!”江晟安忍着尽量不怒斥她。 安桐神思呆滞了片刻, 才想起, 自己确实十七岁了,可…… “只是赤脚而已, 又不是露胳膊、大腿, 我们村里人没这么多讲究,江大哥便不要那么迂腐了!”况且你又没准备将我娶进门, 何必来管我是否赤脚呢? 后面一句安桐没有说出口, 不过她还是回到田边, 在沟壑中洗了下脚。 沟壑的水是从河里用筒车提上来的, 而河水清,沟壑中又没什么脏污的,安桐很是放心地用来洗脚。 泥巴被洗去后露出了安桐那双白皙的脚来,她身长五尺二,所以脚并不算娇小。只是这样的天足却比那些“三寸金莲”要优美许多。 江晟安不去理会安桐,而是“气呼呼”地走了。 安桐歪着脑袋,假意挽留了一下:“江大哥,我马上便穿好鞋了,你等等我!” 江晟安不可能回头的,所以她在后头直乐——能让江晟安这等在人前文质彬彬、温和有礼的人也险些绷不住,难道还不值得她乐呵的? 许相如过来时,便看见她一边洗脚一边乐,同时目光下意识地往她的脚看去…… “你如此,怕是要嫁不出去了。”许相如看了一眼偶尔把目光放到她们这儿的安家雇户,提醒道。 安桐倒也乐观:“那便不嫁了。” “你倒是看得开。” 安桐心想她都死了一回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虽说如此,她还是朝田边的任翠柔叫了一声:“翠柔,我的鞋!” 任翠柔闻声而动,抓起她的鞋迅速地送了过来。 安桐穿了鞋袜,旋即又打了一个喷嚏。许相如道:“虽说立春了,可地上还残留着许多寒气,你这么赤脚下地,便不怕寒气入体?” “我好着呢!” 任翠柔闻言插嘴道:“小娘子天天都喝药汤,可不好着么!” “头痛的毛病又发作了?”许相如却能想到关键之处。 “都是寻常的头疼。” 寻常的头痛和安桐重生后带来的毛病,她分得很清楚:一种是偏头痛,一种是仿佛从脑仁中间开始向外蔓延的疼。 前者睡一觉就好,后者只要不去想那些自己已经模糊的前世之事或是书中的情节,慢慢地便能减缓。 “施针也不能根治?”许相如拧眉。 “施针倒是能缓解疼痛,但是村里的郎中对于针灸之术并不算精深,阿郎便让人去县城请了宋太丞来。”任翠柔道。 提及此事,安桐便小小地埋怨了句:“翠柔,若不是你提了这么一嘴,爹娘根本便不会知道我上次去置办节礼时又发作了一次。” 任翠柔委屈巴巴地不说话了。 “好了,知道你也是关心则乱!”安桐又安慰她。 许相如默默地看着关系越来越好的主仆俩,想起江晟安刚刚离去,而邵茹又不在……这是安桐特意给他们制造机会? 在她沉思的小会儿间隙里,安桐和任翠柔已经把话题转移到了捉鳝鱼上去了。 安桐提及每年入夏后,不少鳝鱼和虾蟹会从河流、湖泊中跑到沟渠和水田里去,任翠柔从前比较关心山林的情况,所以对捉鳝鱼等十分感兴趣。 “田中和沟壑中都这般多,那河里岂不是更多?”任翠柔跃跃欲试,“小娘子入夏后还捉鳝鱼吗?” 安桐一怔,旋即想到了河流、淤泥,浑身便发寒。她道:“不了!” 许相如和任翠柔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可又不知犯了她什么忌讳。 半晌后,安桐才把心情平复下来,她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对于终身大事看得开,却还是对生死看不开啊! 邵茹的身影出现在田边,她是来喊安桐回安家吃晚食的,顺便也转述了江晟安的话:“小娘子,江家郎君留下话让婢子向你转达,他诚邀你花朝节到东坞赏花。此事已经与阿郎说了,阿郎并无反对。” “浮丘村也有很多花,何以要到东坞去赏花?”安桐道。 “浮丘村的都是野花。”任翠柔提醒。 “野花也美啊!”安桐嘀咕。 安桐没去思索何以是邵茹来转述江晟安的话,许相如倒是敏感地发现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邵茹,知道江晟安邀请安桐赏花是假,为了与邵茹同游才是真。 安桐心中也有些许疑惑,不过好奇的却是:江晟安邀请之人何以是我,而不是应该趁此机会邀请许相如的吗? 她看了许相如一眼,后者也正巧看着她。 安桐:看来江晟安还是希望有自己当幌子,免得让江家和安家在他们退婚之前发现他和许相如之事。 许相如:安小娘子既然对江家郎君无意,又对他和邵茹之事浑不在意,此时应当明白他想见的只是邵茹而已。 互换了一个眼神,安桐似乎明白了许相如的意思,她道:“那便去吧,反正也无事。”扭头问许相如,“你与我同去如何?” 许相如挑了挑眉,随即也明白安桐拉她过去是为了便于让江晟安和邵茹独处。 她略微沉吟:“我还得与我爹娘说一声。” “稍后我陪你去说,他们定然会同意的。” 许三不在家中,许王氏知道安桐和许相如的关系好转,也不会反对。于是花朝节去东坞赏花之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东坞在桃江县东,那儿有一大片湖群,湖边种着不少竹子。而经由大湖分流出的小池塘更是生长着许多莲花,不过因莲花花期甚早,那儿并没有什么莲花可看。 可已经春天了,竹海渐渐复苏,竹笋也渐渐冒头。周围的湖光美景,也算得上是绝佳的踏青之处。 而又不少花农便是惦记上了这儿多文人士子踏青,故而特意在周围种了不少花。许多爱好文雅的文人则也会特意相邀聚集在此插花——这可是与焚香、挂画、分茶齐名的“四艺”之一。 江晟安自幼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对此四艺的兴趣也是颇浓。花朝节本就是他打算参加雅集文会的日子,不过在美色面前,他就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安桐等人到了之后,被江晟安的随从领到了竹海中的一处雅园内。 雅园身处竹海之中,春风吹拂便能听见竹子摇曳婆娑的声音,层层叠叠,如海浪滔滔。而雅园的一处亭子则正对着东坞的湖泊,从此处看,仿佛世间最美的景色已经尽归于此。 安桐不禁喟叹:“还是比浮丘村的野花要美一些。” 许相如见她躲得离湖边远远的,道:“你便不能不将此处与浮丘村比么?” 其实浮丘村也有美景,便是那浮丘山。不过浮丘山几乎是别人重阳登高才会选择的地方,踏青之选多在此等有湖光山色的地方。 安桐道:“我见过的山水美景少,不拿它们比,还能拿什么比呢?” 读前人留下的游记,她倒是知道比这儿更美的景致还有许多,可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自然不能拿来比较。 许相如不与她讨论此话题,只因有五六个书生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自几年前朝廷越来越重视文人后,这些书生便又再度穿起了白色的襕衫来,别人只需一瞧这身打扮,便知他们是书生。 不过几人虽然都是穿着襕衫,可身上的饰物不一,气度也不同。什么身份和地位,一瞧便知—— 江晟安并不是这些人中最有身份和地位的,被众人拥簇着走在中间的那个年轻男子才是发起今日的雅集文会之人。 无论是安桐还是许相如,尽管都不是什么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可到底也只是活跃在浮丘村,对这些人并不认识。 与江晟安相约的友人都是知道他和安桐有婚约的,不过他们也没机会见识一下江晟安的未婚妻,所以面对站在她们面前的四位小娘子,他们分不清哪个才是安桐。 于是乎,有轻浮之人便挑起了众人的竞猜之心。 “江兄先别提示哪位是安家的小娘子,让我等来猜一猜!” “这有何难猜的?看哪位小娘子身旁有人护着就知道了。”有人笑道,实则却兴致勃勃,目光在安桐几人的身上扫视了起来。 安里正考虑到安桐几个女儿家出门,多有不便,便派了安心几人也跟着。不过因安桐拉着许相如指点周围的景致,以至于她们站到了一边,任翠柔和邵茹则站到了许相如的身侧。 安心有男女之防,不敢离安桐太近,便站到了右前方。余下两个仆役则是站到了亭子外。 如此一来,他们还真的不能从中分出哪个才是被仆役护着的正主。 江晟安有些恼怒这些人居然把他的未婚妻当了子,可只想到那是安桐,便又把怒火压了下去。 正好,他也要看看他们是否能猜得出哪个才是安桐,若是有人猜错了,他想,安桐应该有自知之明,她到底哪里配不上他了! 安桐因畏寒,故而今日穿了两件交领大袖衫,她的身上依旧没有什么贵重的饰物,头上更是只有那支不值钱的木簪子。加上她皮肤不算白皙,又没有大家闺秀的弱不禁风和温婉气质,认为她是安家小娘子的人并不多。 许相如的衣裳是许三那回新买的,虽说他人品不怎么样,可眼光却不错。买的是一身齐胸襦裙,穿在她的身上,再仔细打扮一番,也不会有人因为她的肌肤看起来不够白嫩便否定她。 任翠柔自幼进出山林,穿习惯了简便的衣裳,即使入了安家,也没有强迫她该换行头,所以她依旧是一身绿色的衣裳,搭配着一件褙子。认为她是安桐的人几乎没有。 最后便是两腮微红、面若桃花、眼波含春、身娇体柔,穿着很简单,可也能看得出精心打扮了一番的邵茹。她肤白貌美,即便不是安桐,也足以让他们惊艳。 第25章 争执(入V第二更) 只是轻声的交流, 很快便有人用安桐几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指着邵茹道:“我想这位定是安家小娘子了!据闻安家小娘子虽出身大户人家,可为人却很是朴素, 故而我想,是这位衣着朴素, 却不显平凡的小娘子!” 被众人环绕的男子道:“这可不一定!左边第二位小娘子眉目如画、人淡如菊, 气质浑然天成,有林下风气,只有这样的人儿才配得上江兄弟!” 他说的却是许相如。 安桐对于他们对自己几人指指点点十分不满,她们又非货物,岂容他们如此评头论足?这点礼节都没有, 他们枉为饱读诗书的举子! 听见这人对许相如的点评, 她愣了一下,那些信笺也是将他们当成金童玉女般看待的,可见他们二人在世人的眼中, 是如何般配。 虽说那人看得很准, 可她气闷之时还有些酸涩之感。 不待另外几人指点安桐和任翠柔,许相如便皱眉道:“承蒙这位郎君赞誉, 不过江家郎君已有婚配, 当着她的面说只有我才能配得上江郎君,怕是不妥。” 众人诧异, 既诧异于她不是安桐, 又诧异于她敢当面反驳徐上瀛。 徐上瀛是这瞿川知府之子, 年纪轻轻, 却心思深沉,而且能耐极大。江晟安这个县尉之子都不敢惹他,他们那些没有权势的人更是不敢惹他了。 徐上瀛似乎没料到有人敢当众打他的脸,他眯了眯眼,也不气恼,而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 “某可没说你是安家小娘子,不过男人三妻四妾也无妨,安家小娘子那等出身之人,家中教养必然好,也不会嫉妒你的,你放心好了。” 竟这般就给她安了一个给江晟安做妾的名来取笑她! 江晟安虽心有所属,不愿意让别人来占了他的女人的位置。可他对许相如那日不配合他说出安桐的把柄之事也怀恨在心,此时看她被刁难了,自然不会出面帮她说话。 许相如正待开口,安桐却按住了她,自己亲自上阵: “我教养不错,可教养也是得分人的。你们几个大男人自诩读书人,尚雅,可在我看来却是披着人皮的臭虫!” “光天化日之下盯着我们几个黄花大闺女不放。莫说你们这等行径与那街上的泼皮无赖一样,就你们这张口便评头论足,眼露淫-邪,你们就该被浸猪笼!什么君子之风、文人之雅,都是粗鄙之言,污秽不堪!” “……” 众人没想到那个看着就是个乡下野丫头的小娘子才是安桐,更没想到她那性子竟然如此泼辣。 他们涨红了脸,倒不是羞愧,而是被安桐指出了他们的真实面目,他们这些人自然受不了,很是生气。 “江兄,这便是你那未婚妻?”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江晟安,也是为了讽刺安桐。 “还不如一个婢子来得有教养呢!”另外的人也附和。 安心本来就被他们这般侮辱安桐的举动惹得很是恼火,可是安桐不说话,他也不会轻举妄动。既然安桐已经发了话,他们还这么过分,他已经忍不下去了。 “你有何资格说我家小娘子没教养?!” 江晟安见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再看徐上瀛那看戏的模样,他觉得安桐和安心的举动,分明就是在落他的脸面。于是他朝安心大喝了一声:“住口,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安心和任翠柔等仆役都愣住了,虽说他们和江晟安没什么机会平等接触,可据平日所知,江晟安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又怎会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候? 安桐心中也是闪过一丝疑惑,照理说江晟安这等备受世人喜欢的人物,品行和心性应该都是不错的才是,可为何她越是去了解江晟安,越是能发现他的表里不一? 安桐低头沉思,许相如则是因为早便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并不感到意外,选择冷视着。 半晌后,安桐琢磨出来了。 她记得信笺上有人曾提及,她是出场很早,且死得很快的反面人物。如此一来,她必然不会被花多少笔墨去写,而江晟安和许相如不同,他们是主要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他们的处境上写出来的。 立场不同,世人对她们的看法便不一致了。 想到此,她只能以“此事在前世并未发生,书中也未曾描写,所以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会再有人以此来攻讦她”来安慰自己了。 忽然有人戳了戳安桐的手臂,她回神扭头,见是许相如正凝视着她。再仔细留意四周,似乎吵闹声没了。 她环顾四周,众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放在了她的身上。 她略沉吟:“你们吵到哪儿了,介意再吵一遍让我听听吗?” “……” 众人沉默。方才还气势汹汹、如泼妇骂街的阵仗的人去哪儿了? 安桐方才不过是因为事情波及了许相如,她见不得许相如被羞辱,才怒而驳斥他们罢了。实际上她不在李锦绣的调-教下明白,得寸进尺、咄咄逼人,只会惹怒这些伪君子。 江家倒不至于会因此而和安家闹僵,他的那些友人也未必能撼动安家来报复她。只是那个地位比江晟安还高的世家子弟,她不了解他的为人,需要小心些。 江晟安冷着脸:“管好你家的奴仆!” 有人得寸进尺地道:“江兄,这等泼妇娶回去只会让自己受罪!” 安桐耸耸肩:“你想退婚的话,尽管提。” 江晟安面色一变,道:“你在威胁我?” 安桐眨巴着眼,她怎么就威胁江晟安了?她不过是顺着这些人的话,顺着他的心意,把此事挑出来罢了! 她只是想让他知道,若是他要退婚,安家是不会反对,也不会下绊子的。 江晟安的友人也没想到会闹到他们要退婚的地步,于是也都腆着脸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开始劝起了俩人来。 徐上瀛倒是没有介入其中,他的目光在许相如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到了安桐的身上。 安桐能屈能伸,先将他们一顿骂,随后又蛰伏下来,风轻云淡,仿佛先前生气怒骂的人不是她。 可他分明感觉到了安桐那时候的怒火,她能迅速冷静下来,可见心思不简单。况且她还知道利用退婚之事来遏制江晟安,并并非是她气焰嚣张,而是她很清楚江晟安的软肋。 最后还是徐上瀛开了口,想调和气氛。他是今日雅集的发起者,自然是对四艺中的插花颇为拿手,他也想让安桐等人欣赏一下他的插花技艺之优雅。 不过安桐自然不会委曲求全,她以男女之防为由,婉拒了徐上瀛的邀请。毕竟她当初受江晟安邀请过来,可没听说还有别的男子在场。 江晟安无言以对,只能目送她们离去。 他此时有些懊恼,今日之事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只是想以赏花的名义邀请安桐过来,再找个借口与邵茹单独相处的。却没想到本被他用来拦住安桐的友人却成了破坏他的计划的人。 而且他让邵茹看见了他怒发冲冠的模样,真是失策……只希望邵茹能明白他是被安家威胁,所以才不得不如此的。 “那个小娘子叫什么,是哪家的?” 与江晟安单独相处时,徐上瀛问道。 今日徐上瀛表现得有兴趣的便只有一人,江晟安道:“她叫许相如。她爹,徐兄想必也有些印象。” “哦?”徐上瀛很是好奇。 “便是那许仁旭。” 徐上瀛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离开的路上,安心意难平:“没想到江郎君居然这般过分,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不维护小娘子倒也罢了,竟敢眼睁睁地看着小娘子像货物一般被人评头论足!” 邵茹欲言又止。 安桐笑嘻嘻地道:“我都不生气,你气甚?气坏了身子,可没人照料你的。” 安心见自家小娘子似乎没有受此影响,依旧没心没肺的模样,也慢慢地消了气。他知道自己顶撞了江晟安,日后要是落到江家的手上,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以往他并不担心,毕竟在他眼里,江晟安是一个很亲和的人,必然不会记恨他。可如今见了江晟安的真面目,他倒是不敢相信江晟安了。 “小的让人把马车赶至此!”安心道。 安桐忙喊住他:“不忙!我可没说要现在回去!” “不回去?” “来都来了,何必着急走!我只是不想看见那些人罢了,可没说不想欣赏这儿的美景呀!”安桐摩拳擦掌,“况且眼下正是挖春笋的好时候不是?” “……” 许相如和安心知道她是老毛病又犯了,所有地里种的,她都想去折腾! 第26章 怀疑(入V第三更) 虽说东坞之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之事, 可安桐和许相如后来独自逛东坞,赏了不少娇艳欲滴的花,又挖了许多春笋, 最后满载而归,也没有半点不开心了。 安桐没有去细想白天江晟安和许相如之间有何不妥, 毕竟在她看来, 江晟安在属意许相如,又不能与自己退婚的情况下,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将他心爱的女人收回去做妾。 故而徐上瀛的说法,江晟安并无反驳。 不过许相如兴许是不愿意做妾,所以也出口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她的态度倒也与信笺上的人所希望的那样——江晟安最好能明媒正娶她, 厮守一生。 安桐并没有因此而迁怒许相如, 只是想起那个要在背后杀害自己之人,她的心沉了几分。 从前她没怀疑过江晟安,是因为江晟安为人宽和、是个人人称颂的君子。又因为他受到了“世人”的喜爱, 所以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他必然是一个好人。 可如今, 她想明白了书中的描述,是以江晟安和许相如的心境为直观的一面的, 她即使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可在他们的眼中兴许就是错的。 所以她也不能以那些信笺的话、书中的情况来判断人心了! 正因为想明白这些事情后,再摒除能影响她判断的因素, 她觉得有许多人都有杀害她的嫌疑。 兴许是江晟安。 她死了, 他能得到的好处是最直接的, 便是在不损害自己的名声前提下, 和她解除了婚约,又可以另娶他人。 可让安桐有些不解的是,江晟安虽是县尉之子,可他真有能力布置这一切? 她记得江晟安是被人害死的,如此便可说明,若江晟安无强大的手段,他若是杀了她,必然不可能安然无恙。 又或是喜欢江晟安的人。 可安桐除了许相如外,并不知道还有哪些人是对江晟安有意,甚至可以为了他而杀人的。 江家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是最希望安桐嫁入江家,好让他们通过安桐来得到不少好处的。安桐一死,婚约解除,他们江家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许相如—— 安桐阖眼,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能将此念头狠狠地摒除。 她在想,前世杀害她的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破坏她和江晟安的婚约吗?后来安家发生了何事,她也不知道,只能通过只言片语来揣测她的爹娘受了罪而已。 思来想去,她倒是想起了一个留意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头绪的人来——那个在诏狱里,被郡王赵惟才折磨致死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为了她,所以害死了江晟安。她自问没有什么有这般大能耐的闺中密友,所以那是谁? 安桐没想明白,但是随即想到,那个女人为了她而害死江晟安,难不成那女人认为她的死和江晟安有关?她若是有证据,那她是否可以以此来推导,江晟安的确是前世对她下手的人? 在付出了头疼一阵子的代价后,安桐依旧没能得到什么结果。不过她已经有了可以提防的对象,这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个提防的对象,在得知安里正大动肝火后,便又上门来认错了,并且上门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江县尉和江高氏。 花朝节那日,安心在回来后便把东坞发生的事情禀告了安里正和李锦绣,他们自是十分愤怒,毕竟江晟安当时邀请安桐去赏花,可却不曾想是去给人当猴儿耍了,这如何能不动怒呢? 江晟安当时也没太把安桐当回事,毕竟安桐那泼妇骂街的模样很是膈应他,他把此事拿回家与爹娘一说,他们自然理解他。 不过理解归理解,他此举会触怒安家却也是事实。出于大局考虑,江县尉当即便劝了他一同来服软。 父子俩商量好了,先声夺人,让安里正知道安桐的无礼之举,让他们知道是安家教女无方,江晟安再以疲惫受伤的模样出现,如此一来,他们再服软道歉,安家必然便不好再追究。 江县尉也知道安桐在安里正心目中的地位,正因如此,他才感到高兴,安桐越重要,她嫁到了江家,对江家的好处便越多! 江高氏在边上指责安桐平日在外赤脚,让人看了她的脚,很是不雅。又说她抛头露面,参加雅集也不戴帷帽,这才让人评头论足了去…… 在安里正和李锦绣要发怒时,江县尉又轻声斥责了江高氏,随即笑容可掬地道:“世侄女自幼便如此,你何必现在拿这些事来说?” 安里正和李锦绣憋着一股气无处发泄,最后安里正道:“道芳兄,我安德就这么个女儿,我将她当成掌上明珠。我不求她知书识礼、温柔体贴,我只要她过得快活便成。你要说我教女无方,我也认了。可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拘着她、不让她到外头去见人的。你若是不满意这门亲事,退了便是!” 江县尉板着脸道:“德兄!这等天性活泼、率真的小娘子,我也恨不得生一个好捧在手心疼着呢,我怎会嫌弃她入我江家的门,怎会不满意这门亲事?!都是无知妇人的胡说,你们可不能放在心上!况且这门亲事是我们的先父定下的,是我们俩家交好的证明,岂能因一点小事便要退婚?我们江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退婚的,还请德兄放宽心!” 不,你提出来吧,你退吧! 你不提,我们提,你答应退吧! 安里正、李锦绣和安桐心中纷纷叫道。 江家不肯退婚,安家又没有更好的法子,最后又是只能口头上批评了一下江晟安以外,此事还是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过此番江晟安还带了礼物来,他拿出几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支做工精细的簪子。有白玉簪、翠玉凤首簪、金簪、银簪等诸多名贵的簪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安桐推了:“我喜欢木簪,这些簪子虽然看起来很贵重,可不适合我。” 安桐总是往地里跑,常常会遗失了木簪、饰物。木簪遗失了并不可惜,且木簪的簪首能雕刻许多花样,不似这些珠玉簪子那般娇贵。 “小桐,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江晟安轻声细语,他面色有些苍白,眼睛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因为此事而内疚不安了许久。 不,我并不打算原谅你!安桐心想。 可随即她想到,江家只有江道芳一个当县尉的,领着八品的俸禄,他还得养一大家子,甚至听闻外头还有外室。如此一来,江晟安还能拿得出这么贵重的东西,这钱想必便是当“二地主”时榨取的吧! 于是她收了这些珠玉簪子。江晟安眼底闪过一抹不屑。 江晟安找了机会从安家抽身离开,随即到了与邵茹约定的地方。 张婆婆家那边有许家,江晟安不能和邵茹再在张婆婆家相会,故而特意挑选了远离浮丘村的一处废屋。 这屋子本是一个寡妇住的,她刚嫁进门没多久便死了夫婿,后来又趁着屋子离村子远而与人幽会。后来被村里的人知道后,没多久,她受不了那些辱骂,便跳河自尽了。 寡妇死后,她也没什么财物,加上这屋子靠近那条又荒又臭的河,没人会图这屋子。而且此处死了不少人,无人敢住,也无人敢来,这屋子便彻底空了下来。 屋子周围的芦苇有人一半高,加上树木的遮挡,他们过来此处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邵茹来了以后,看见江晟安有些佝偻的身影,心中略心疼。再看他那憔悴和委屈的模样,她更是心疼。 伸手贴着江晟安的脸,邵茹道:“江郎,你看起来憔悴多了。” 江晟安握着她的手,为她的关心和体贴而感到熨帖,要知道在安家,可没有人关心他的面色会如何差! 邵茹今日一直都在安家,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她这也是找了机会偷偷跑出来的。明明他们便是相爱的,可却得像偷情之人似的偷偷摸摸,真不公平! “我也没办法,我那日回去与爹娘退婚,可是爹娘不同意,还逼着我跪祠堂,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认错。我真的不想娶那个毫无是处的安桐!茹儿,你可知,我最想娶的人是你!” “我知道!”邵茹安抚着他,“我知道,我知道江郎你尽力了,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都没法轻易去左右!” “安桐那日威胁我,我便知道,安家又有了给江家下马威的机会!若非安家仗势欺人,我们江家何至于看得上安桐!” 俩人许久未见,此时又满腹心事,自然是搂抱在一起,诉尽衷肠。 邵茹也趁此机会与江晟安说了不少安家的事情,不过因她多数时候都是跟在安桐的身边,也无需她去做什么粗活,她便一直都没法打听到更为有用的消息。 她想着,若能帮江晟安打听到许相如所掌握的关于安桐的把柄,那江晟安以此来退婚的筹码又多了一件吧! 江晟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玉簪,道:“这么久以来,我也没送过你像样的礼物,但愿这支簪子你能喜欢!” 邵茹接过簪子,端详了片刻,温柔地笑道:“江郎送的我自然喜欢!” “我帮你簪上?”江晟安道。 邵茹却拒绝了,她道:“无论江郎送我什么样的簪子我都喜欢,只是我更喜欢眼下的木簪子。因为此木簪子是张婆婆送我的及笄礼,它对我而言很有意义。况且我喜欢更简单的饰物,它虽然朴素不起眼,可木簪子也有木簪子的美呀!所以江郎能否原谅我,只能将这支簪子珍藏起来了。” 江晟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称赞道:“茹儿,你是我见过的最淳朴、不矫揉造作的女子了!既然这木簪于你而言,意义非凡,那便不换了。你喜欢木簪,我日后便为你刻木簪!” “江郎,你真好!” 江晟安抱着邵茹,感受着她身上的芬香,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想办法光明正大地娶邵茹,这个才是值得他相伴一生的女人! 第27章 许事 浮丘村的东边天际已经微白,西边的弯月却依旧静静地挂在天上。 许相如从噩梦中惊醒, 她捂着双目喘了会儿气。 她又做那样光怪陆离的梦了, 梦中发生的事情她醒来后总是能忘得一干二净, 唯一忘不掉的是最后经历的那个可怕的画面。 想到这里, 她便觉得眼睛受那个噩梦的影响, 而微微作痛。 半晌后,她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薄被起来洗漱。 她刚打开房门, 便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院墙中爬了进来。 许家的院墙太矮了,任何人都能爬进来, 只是在此之前, 许家还未曾遭过窃贼。许相如的心一紧, 却忽然发现这鬼祟之人的身影颇为眼熟, 她开口道:“爹!” 许三吓了一跳,见是许相如, 当即骂道:“你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许相如无言以对, 她知道许三心里有鬼, 所以也没在意这些, 而是问,“爹夜里去哪儿了,何以翻墙回来,不走正门?” 她记得昨日许三吃过晚食后便出门去了,还美曰其名去散心。她夜里很早便睡了, 也不知道他夜里是否回来过。不过显然, 他昨夜压根便没回来。 “夜里没去哪儿, 就是半个时辰前去田里看了会儿,这刚回来。”许三有些不耐烦,说着便往屋里走。 许相如闻到他身上的胭脂水粉味,知道他必然又是去寻欢作乐了。好不容易让他收心养性,可交了免役钱后,他又慢慢地恢复了本性。 “娘半个时辰前去看过田了。”许相如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从县城回村的路途遥远,又黑,爹是如何回来的?” “你胡说什么?何时轮到你来管你老子的事情了?”许三恼羞成怒。 许相如并没有退缩,而是逼问道:“又是何人找爹去踢蹴鞠的?” 许三没理她,转身回屋关了门。 许三的沉默和不配合让许相如很是头疼,她想,此事或许还得她娘去问才有用,她是晚辈,许三压根不会跟她说实话。 冷水拍在脸上,许相如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而许王氏没过多久也起来,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便开始忙碌。 许相如挑着两个木桶去村中的井口处打水,杜大牛的二儿子杜粟早就侯在井旁,见许相如出现,他立刻过去道:“许娘子,我帮你打水!” 许相如笑了笑,轻巧地避开了杜粟,道:“杜家也得打水,我便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来就好。” 杜粟没说什么,却将许相如的桶抢了过去,闷着头便去打水。许相如在后头察觉到他的异样,但也没开口。 杜粟打了满满的两桶水,又要去帮许相如挑回许家去,不过许相如捏着扁担不肯松手。杜粟见状,直接提起系着木桶的麻绳便往许家去。 许相如十分无奈,她自然知道杜粟对自己的心意,只是她对男女之情却没有半点心思。她三番四次拒绝杜粟,可他竟也不死心。 本以为杜粟打算帮她干活以感动她,却不曾想杜粟道:“我娘托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 许相如微微诧异,随即笑道:“恭喜杜二郎,这是喜事。” 杜粟的身形一顿,他拿难过的眼神盯着许相如片刻,才道:“对许小娘子而言,这确实是喜事,毕竟我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许相如稍微敛去笑容。 杜粟又道:“我日后不能再帮你了,所以趁着还有机会,我想尽量帮你。你一个弱女子,每日都要挑水,实在是幸苦了。” 许相如想说这点幸苦算不得什么,不过事到如今,她只能开口道:“谢谢。” 眼看着许家也快到了,杜粟踟蹰了好会儿才问:“能冒昧问一句,你爹回来了吗?” “……”许相如敏锐地察觉到了杜粟的措辞,“回了,看来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昨日我和我爹进城置办什物,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我们在渡流庄看见你爹上了一辆马车,朝县城的方向去了。” “马车?” 杜粟道:“那辆马车很是显眼,毕竟上面绣着马家锦缎庄的花纹,谁也知道那是马家锦缎庄的马车。” 许相如越发困惑,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许三还和马家锦缎庄的人有了往来,而且对方甚至愿意用马车接他,可为何不在浮丘村,而是在与浮丘村相隔几里的村子渡流庄? 杜粟也是知道许三的为人和做出的混事的,当他看见许三上了马家的马车时,本想立刻回去跟许相如说。 可他爹却与他道:“儿啊,你还放不下吗?那是马家的车,马家可是瞿川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我听闻许三在帮马家的郎君踢蹴鞠,许三这想必是入了马家郎君的眼呢!” “马家为何会忽然找他去踢蹴鞠?况且我从未听说过他会踢蹴鞠呀!” 他爹杜大牛意味深长道:“是啊,马家郎君本就不认识许三,而许三也不会踢蹴鞠,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何?” “为何?” “你怎会如此愚钝!那必然是马家有所图啊!” 杜粟道:“那就更加要与许家娘子说了!” 杜大牛敲了他一记板栗:“你笨啊,你还想不明白么?许家有什么是马家可以图谋的?除了他那一个女儿,你以为他还有何值钱的东西!” 杜粟反驳:“爹,许小娘子并不是货物。” 杜大牛知道杜粟痴心许相如,可他更明白许三瞧不上杜家,如今许三攀了高枝,又怎会再看得上杜粟?更别说他为了让杜粟死心,早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看样子他还是没能彻底死心啊! 杜粟辗转反侧了一宿,最后仍旧决定去见许相如,不管她知不知道此事,他都想知道许相如心里是否喜欢过他。 不过很可惜,许相如听说他要成亲后,居然一点难过的神情都没有。 他彻底死了心,可还是想劝许相如一二:“那马家郎君虽然家中腰缠万贯,可他是个混不吝的,不仅常年流连烟花之地,脾气还不好,家中的婢女有的被他打死在床上,你可不能让你爹把你嫁过去!” 杜粟是衷心地希望许相如过得好,不过许相如的关注点却是:“你说,马家郎君找我爹去踢蹴鞠的?” “你不知道吗?” 许相如摇了摇头:“他虽告诉我他去踢蹴鞠了,却从未说过是马家的郎君找他去的。” “这是你爹跟村里的二流子吃酒时说的。” 许相如蹙眉,她倒不认为马家的郎君找许三是为了她,毕竟她在许三去踢蹴鞠前,没遇见过什么陌生的男子,更不可能见过马家的郎君。而且事情发生在她和许王氏演戏警醒许三关于私窠子和赌坊的骗局之后,这就更加可疑了。 她对杜粟由衷地感谢,若不是他,许三也不知道还要瞒着她跟她娘多久。 杜粟把水桶搁在门口,也不多逗留便回去了,毕竟如今他已经说亲,若是跟许相如传出什么谣言,对和他定下亲事的人家也不大好。 许王氏从河边浣洗回来,许相如把事情与她一说,许王氏登时便要去问刚睡下的许三。不过许相如拉住了她,稳住她后再与她商议要如何从许三的口中套话。 许三睡到巳时便醒了过来,而许王氏留了早食在锅里热着,他吃过后便到田里去找母女俩。 此时的田已经开始洒谷种育苗了,不少手指长短的苗已经长了出来,待到三月便可插秧了。不过在此之前,许王氏和许相如得注意田里是否长了杂草,杂草太多会影响秧苗的生长。 许三对农事并不陌生,只不过他有些不上心。许王氏见了他,想起许相如的话,便问道:“官人,你昨夜去了何处?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今天起后你便睡了,我也不好吵醒你。” “啰嗦什么?”许三有些不耐烦。 许王氏顿时红了眼眶,只是她没有当着许三的面前落泪。若她当着许三的面哭,许三兴许会像往常那样厌烦她,所以她背过身去,偷偷抹泪。 许三见状,果然有些心软,便道:“我没去胡混。” 许王氏心中一喜,可又想到她也闻见了许三的衣衫上的胭脂水粉味,便道:“可你的身上有胭脂水粉味,我与相如是从不用胭脂水粉的。” 许三嗅了嗅自己的身上,发现果然藏不住,于是有些羞恼:“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陪马家郎君应酬,找小姐的可不是我,是那马家郎君他们!我身上不过是不小心蹭到了而已!” 说罢,他又嘀咕道:“再说了,那些小姐一夜便得千钱,我哪里付得起!” “马家郎君是何人?” 演戏演全套,毕竟许王氏在许相如告知之前也并不认识马家郎君。 “便是找我去踢蹴鞠之人!瞿川的马家锦缎庄便是他爹马员外的。他出钱找人组了一支蹴鞠队,连我在内有十人,只要我们按照他的吩咐赢了或者输了,我们都有赏钱。不然你以为我近来何以有这么多钱?” 许王氏诧异道:“竟是马员外的郎君!官人你竟然认识这等人物!” 许三感受到许王氏崇拜的眼神,顿时便得意了起来:“那是自然,不过这还是全靠江衙内将我引荐,否则,马家郎君怎会找我呢!” 许王氏顺着他的话,问道:“江衙内?莫非他真的对相如……” 许三的笑容有一丝凝固,不过很快便笑得更加灿烂:“江衙内对相如可没那心思,不过昨夜与马家郎君吃酒应酬时,我认识了一个更大的人物!你可不要对外人胡说八道,更不许与人说此事!否则让他们知道我是江衙内引荐给马家郎君的,村里的人嫉妒我们,给江衙内添麻烦便不好了!” “什么大人物?” 许三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许王氏被他翻脸凶了一通,也不敢再问。 第28章 我想(感谢海豹猫火箭炮!) 安桐坐在椅子上, 悠然地吃着邵茹给她剥的柑橘。虽说早便过了采收柑橘的时节, 可若是储藏得当, 即使入了春, 也还是能吃到的。 安家不仅储藏了柑橘、柿子,还有许多果子。若是吃完了也没关系,毕竟再过没多久便到了桃子和樱桃成熟的时候。 安桐的面前坐着的是打扮得风流俊雅、清新俊逸的江晟安, 他正口若悬河、苦口婆心地劝她戴上他送的簪子。 安桐越发觉得江晟安是个矛盾的人, 他分明想退婚,可又为自己不能退婚而找各种理由。他觉得她配不上他, 却又大献殷勤地赠她华贵的饰物, 希望她变得更加像大家闺秀。 安桐之所以认为江晟安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她,是通过花朝节那日,江晟安的那群友人的态度: 在他们说她配不上江晟安时,他并没有反驳,可见他是默认的。 他与江县尉到安家来赔罪时, 却从未说过他那些友人的不是……虽说此举仗义, 可也足以证明他由始至终都没想过他那些友人的行为有何不妥。 安桐被一个柑橘酸的眯起了眼, 她也无暇去琢磨江晟安了,道:“我收下江大哥的簪子时,可没说要戴啊!那些可是珍贵之物, 岂能随意戴着呢?可我又不好白费江大哥的一番心意,只好将它珍藏了起来。” 江晟安一噎, 目光落在安桐的发髻上。在他的心目中, 只有邵茹才合适戴做工精致的木簪, 像安桐这样的俗人只配戴庸俗的珠玉簪子! “江大哥来,莫非只是为了说这事?”安桐问。 她觉得江晟安想见许相如便直接去许家就好,何必每次都要先来她这儿。难道他是真不担心她戳穿他和许相如的事情?! 江晟安显然没有更多的话与安桐说,他打算离去,安心便通传许相如来了。 安桐让邵茹去送客,顺便让许相如进来。 她忍不住坏心地想,江晟安已经提出了告辞,必然没借口再去而复返。而许相如恰好来找她,那他只能眼睁睁地错过许相如! 安桐决定要把许相如留在安家,让江晟安等不到她回去!想到这些,她便觉得心里痛快! 江晟安、邵茹和许相如在安家的门外相遇。 一番平静的寒暄后,许相如的目光在江晟安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好奇和探究的眼神让邵茹嗅到了一丝危机感,便道:“相如,小娘子在等你,你还是快些进去吧!” 许相如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在颔首致意后便进了安家。 江晟安问邵茹:“近来她们还是走得这么近吗?” 邵茹见许相如进去了,而安心也没机会走出来,便与江晟安走远了些,才道:“近来小娘子有心事,倒是没有那么频繁地去找相如了。” “什么心事?” 邵茹摇头:“小娘子从不与人说,我问了翠柔,翠柔也不知。” “连许相如也不知吗?” “她没与相如提过。” 江晟安想了想,觉得不安心,便道:“你离开的这片刻里,她们怕是也说了不少话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那许相如每次看着我们的眼神,我总觉得她像是在憋着什么坏。” 邵茹颔首,正要回去,江晟安又拉住她,随即笑吟吟地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他道:“这是我亲手打造的木簪子,这簪首的雕饰,也是我雕刻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邵茹满心欢喜,笑容如春日的阳光般和煦。江晟安见她喜欢,心中也高兴,便帮她簪到另一边的发髻上去,道:“日后我再给你打造多一些漂亮精致的簪子,待你嫁予我,绾起了别的发髻,便能簪上更多地簪子了。” “嗯……”邵茹又羞又期待地应道。 安桐在前堂看见许相如的身影,于是连忙坐下,端着架子。等许相如走近了,她才懒洋洋地问:“许家娘子,花朝节一别,便是多日不见,不知你今日登门,是有何贵干呀?” “……”许相如不知安桐何以如此端着,而且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酸味。 再联系刚才江晟安和邵茹一起出现在门外,她隐约明白了兴许是那两人在安桐的面前不加以收敛,所以安桐生气,迁怒了刚来的她。 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辜,不过她也没空和安桐计较这么多,她道:“安小娘子,没事便不能寻你吗?” 安桐哼了哼:“往日我去寻你,你都是一副不爱搭理我的模样。如今我不去寻你了,你却过来了,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 “……”许相如想,她今日过来兴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毕竟安桐看起来像是喝了一缸的醋。 “那我回——”许相如刚开口,安桐便又截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不过看在你过来了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招呼你吧!翠柔,上茶!” 许相如坐下后没多久,任翠柔便煮了茶,和送了些水果、点心上来。安桐坏心眼地问:“说来你来得可真不凑巧,江大哥方才才离去。” 许相如颔首:“我在门外看见邵茹送他离去了。” 许相如一点也不惋惜和难过的模样让安桐产生了怀疑:她不应该感到失落和遗憾的吗?何以一点事都没有?难不成是她藏得深?! 想通了的安桐便不再把话题浪费在江晟安的身上,她问道:“那你今日过来,莫不是真想我了?” 许相如好笑地问:“安小娘子觉得我想不想你?” 安桐认真地想了想,随即撇嘴:“你不想我。” “我想安小娘子了。” “真的?” “稍纵即逝的‘想’、细如蚕丝的‘想’、轻若鸿毛的‘想’,也都是想,不是吗?” “你当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安桐痛心疾首。 “看来安小娘子对此事赋予了厚望。” “没有这么回事。” “那安小娘子为何要为此而伤心?” 安桐老实道:“大抵是见不得你这般轻松自在而我却愁肠百结。” “那安小娘子不必伤心,因为我也是愁肠百结、愁绪万千。” 安桐给她扔了一只柑橘,笑道:“如此甚好。” 邵茹回来便看见二人‘剑拔弩张’,恍若从前。她问任翠柔发生了何事,后者表示她也看不懂,不过可以看出俩人虽然嘴上互相不退让,可气氛却很是和睦。 “说说看,你的愁肠如何百结?”安桐忍不住先败下阵来。 许相如瞥了邵茹一眼,道:“我只能说给你听。” 邵茹想到江晟安的嘱托,顿时心中一紧,她不知道许相如要跟安桐说什么,若是关于安桐的把柄之事…… “那翠柔、邵茹,你们忙去吧,不必在我身边跟着了。”安桐说完,又让许相如跟她到花园的秋千处。 昨天夜里才下过一场春雨,系着秋千的麻绳仍旧湿漉漉的,而秋千椅上更是残留着一些雨水。 这秋千椅是没法坐的了,不过安桐也不打算坐,她挑此处不过是四周空旷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偷听的掩体,只有一些栽着花的花盆,也不足以遮挡住一个人的身形。 “好了,此处你可畅所欲言,若有人来,我们也能一眼便发现。” 许相如见她如此小心谨慎的模样,心中暗暗夸奖了她一句,便开门见山道:“安小娘子可还记得家父踢蹴鞠之事?” “记得。” “那安小娘子可识得马家锦缎庄的马家郎君?” “我并不认识,不过我听我娘说马家在瞿川有不少桑园,就连在桃江也有不少桑树是属于马家的。我记得令尊提过,他给一个富家子弟踢蹴鞠,莫非便是那马家的郎君?” “正是。” “令尊怎会认识他?” “这正是我疑惑之处。后来我爹说漏了嘴,说是江家郎君为他引荐了我爹去踢蹴鞠的。” 安桐忽然便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毕竟许三是许相如的爹,他与许相如相爱,自然要帮着未来的丈人了。只是…… “江晟安想做什么?”他若想帮未来的丈人,直接给他谋一份体面的活,或者直接送金银珠宝来博取他的认可……等诸多的方法,何必让许三去踢蹴鞠呢? “我如何能知呢?” 许相如隐约觉得和那日江晟安找她谈的话有关,可那日他除了表现他对安桐的轻蔑之外,似乎也没说什么事了! 安桐的思绪还在江晟安与许三的关系上,她纠结了片刻,得出了一个认为最合理的结论——江晟安之所以让许三去踢蹴鞠,而非直接赠予他财物,实际上就是一种示好。 像许三那种人,钱财一旦来得容易,他便越容易得意放纵。江晟安不想白白给他好处,所以让马家的郎君将不会踢蹴鞠的他送去踢蹴鞠,而后他可以得到不菲的酬劳…… “而且还不仅如此,那马家郎君似乎对我爹颇为不错,竟还带他去应酬。” 安桐深深地看了许相如一眼,问:“你觉得这并非什么好事?” 许相如刚想说若没有江晟安介入,这自然不算什么坏事,可想到安桐似乎还不知道她与江晟安之间生了嫌隙,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依旧顾虑着江家和安家,所以不能把她和江晟安发生嫌隙是因为安桐这件事说出来。 “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许相如道。 安桐思忖后,道:“确实,马家郎君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好……我过两日去二叔父家寻小岚,向她打听一下,她认识的大户人家的小娘子那么多,兴许知道些什么。” “我与你同去。” “是觉得我办事,你不放心?” “我怎好让安小娘子为我奔波?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一路相随,当个丫头婢子吧!届时便不必带上邵茹了……” 安桐睁大了眼睛,旋即乐呵道:“许相如,你果然想当我的婢女!” “……”许相如不知她从何处得出此结论。 “虽然我很想让你当我的婢女,可我不能啊!”安桐惋惜道,若许相如不是女主,她自然很乐意让许相如当她的婢女,这样便可任由她揉搓拿捏了! “为何?” “我若让你当我的婢女了,我怕是不得安生了!你想想看,我让你往东,依你与我不对付的脾性,必然是要往西的。我若让你给我端茶递水,你给我下毒怎么是好?” 许相如看向她的眼神深邃了起来,还有些阴恻恻的:“那照安小娘子厌恶我的程度,我在安家想必会被投入井底、挫骨扬灰了。” “还有这等恶毒的计?” 许相如作恍然大悟状:“以安小娘子的脑袋,能想出下毒的计谋来,已经是尽力了。” 我想现在便下毒毒死她怎么办?安桐恨恨地想。 第29章 游乐 许相如从安家离开, 邵茹连忙跟上她, 跟了一段路后,许相如才道:“你便不担心安桐找你找不着?” 邵茹反而被她吓了一跳,她忙拽着手中的巾帕,忐忑道:“相如,你跟小娘子说了什么?” 许相如回头, 薄唇扯了扯, 露出个讥讽的笑容来:“怎么?担心我揭穿你的真面目?” 邵茹心中一紧, 神情柔弱委屈:“相如,我没有——” “你放心, 我要揭穿你也不会等这么多年。一报还一报,早在我看在张婆婆的恩情上,帮你认下你把安桐的秧苗拔了时, 我就不会再将此事告诉何人了。” “我并不是有意这么做的!”邵茹道。 许相如看着她, 半晌, 道:“我知道安桐曾经的行径非常任性和过分,你那么做也无可厚非, 可你做了却不承认, 这让我很是瞧不起你。” 安桐自幼便是安里正和李锦绣的掌上明珠,虽然没有被宠到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 可幼时却也难免会有些任性和霸道。 她喜欢在村子里玩, 不管做什么, 都得别人让着她, 否则她会不高兴。 曾经一群孩童下地里捉鳝鱼、摸田螺, 结果别人捉了一篓子的鳝鱼,她却什么都没捉到。看着兴高采烈的孩童,她很不高兴,于是以这些田地、沟渠是她们安家的为由,不准他们再在此处捉鳝鱼。 她的霸道让孩童们敢怒不敢言,最终只能不再去那一片捉鳝鱼。可是靠近河流、湖泊的那一带又十分危险,无人敢去,众多孩子因此而少了许多乐趣。 后来有人花钱收鳝鱼,于是不少孩童趁着安桐不注意,又跑到那片捉鳝鱼。安桐在村中闲逛时发现这些人去捉鳝鱼也不带上她,她被他们孤立了,让她很委屈,便过去抓人。 孩童中有盯梢的,看见她来了,便一哄而散了,还有几个动作慢来不及跑的被她抓到,最后那些鳝鱼都被放回了沟渠中。 那个倒霉的孩子中便有邵茹。她是想捉些鳝鱼给张婆婆拿去卖了,好换一些钱添置油盐。而安桐这么一倒,她便什么都没了。 后来安桐被李锦绣教训了,她大抵也发现村中的小孩都不愿意与她玩耍了,便悔改了。加上许相如一直不畏惧安家的权势而和安桐作对,把安桐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村子里的小孩便觉得安桐改变了许多。 邵茹却因记恨安桐,报复地将她的秧苗拔了。看见安桐难过的模样,她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多高兴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安桐要抓出那个使坏的人,她害怕了。她和张婆婆只有两个人,若是被安家报复,那她们都没有活路了! 而正好那日的事情被许相如碰见了,她只能求许相如帮忙。 许相如想起安桐,便觉得脸蛋隐隐作痛。她被许三打的那两巴掌,让她久久无法释怀,然而她也明白,许家招惹不起安家。 邵茹做的事她本不想理会,也不想掺和进去,可邵茹拿张婆婆对她有救命之恩来逼她,用她若是不帮忙顶罪,那张婆婆身边便无人可以照顾,她会过的很惨……来使她心软。 虽说她不认为安家会因此而害死邵茹,可张婆婆的确可怜,她若是知道邵茹做了这样的事情也必然很难过。所以她认下了此事,准备着再挨许三几巴掌。 不过巴掌没挨到,倒是和安桐不死不休了起来。 许相如也没有因此事而埋怨、怨恨邵茹,不过她终究是想明白了一些事,看清了邵茹的本性,所以她不大愿意与之往来了。 一件事自然不足以让她下此结论,可后来的一件件事,都足以证明,邵茹擅长用眼泪来博取同情。每逢她做错了事情,十有八-九都能用她的眼泪和外表避免了被惩罚。 “我也不明白,你这般讨厌她,何以还要给她当婢女?” 邵茹道:“我没有讨厌她,决定入安家当婢女,也只是想多攒些钱,让婆婆过上好日子。” “那事之后你或许没有讨厌她,可如今呢?”许相如问,抬眼看了一下邵茹的发髻。 邵茹暗暗一惊,下意识地便想抬手去摸那簪子,只是她忍住了。若是她摸了,以许相如的聪明怕是要看出些什么来了。 不过她心里也很乱,许相如这话是在暗示她什么?难不成她和江晟安的事情被许相如知道了?可他们平日都很谨慎,会避开人,许相如又是如何得知的? 许相如却没说什么,甚至不愿意再与她多费口舌。 邵茹那颗提起来的心才慢慢地放下,她认为,若许相如知道了她和江晟安的事情,早就告诉安桐了,又怎么会替他们瞒着呢?! “我、没有。” 邵茹望着许相如离去被背影,轻轻地喊了一声。她心中有些虚,说的话便显得底气不足,不过许相如没有回头,她慢慢地便放松了下来。 两日后,当安桐准备到县城去找安岚时,她却让邵茹回去照顾张婆婆,这让邵茹再次觉得事情有异。 邵茹到安家的这三四个月以来,她和任翠柔都有不同的职责——她更像是安桐的婢女,而任翠柔更多时候则充当跟在安桐身边的护卫。 可一般外出到较远的地方时,安桐往往会将她们两个都带上。何以此番进城,她被落下了呢? 惊疑不定的她在安桐和任翠柔临出发之际,嘱咐任翠柔照顾好安桐。 安桐笑道:“我只是到二叔父家中,还有安心他们跟着,你不必担心!” 邵茹也算是了解安桐的,她在安桐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作假的神情,便告诉自己,安桐不过是随意安排的,下一次被留下的人或许是任翠柔也说不准了。 想到张婆婆,她最终还是放心地回张婆婆家了。经过许家,她看见许相如仍在院中忙碌,便知道安桐进城一事与许相如无关。 安桐在村头等了好会儿,许相如才背着一个竹篓姗姗来迟,安桐打量了一下她这身装束,惊奇道:“你这是要去赶集?” “家中没有盐了,趁此机会去添置些盐和一些什物。” “安家有,你到安家买便是了。” “安家又不是商贾之家,我们怎能什么都向安家买呢!我若是开了此头,村里人人都去安家买,安家又岂够用?届时还是安家派人去城中添置,一来一回,草料钱都得不少。” “啧,许相如,你如此会算账,不如来给我当内知吧,帮我管钱!” 许相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安小娘子便不怕我中饱私囊了?” 安桐决定闭嘴。 任翠柔看着她们,乐得偷偷笑。 她虽然不明白安桐为何只带上她而不带上邵茹,可这几个月来的相处,她跟安桐的关系反倒比邵茹亲近许多。 安桐信任她、信赖她,她自然不会辜负安桐的信赖。故而安桐是跟许相如约好了之事,安桐没说,她也不会告诉别人。 到了安二叔家,听闻安岚正在招呼她的闺中密友,安桐便想和许相如先去添置一些什物。不过安岚听闻她来了,便高兴地要把她介绍给那些小娘子认识。 安岚的闺中密友都是桃江县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有瞿川的参军之女,有桃江县县丞的侄女,有像安家这等乡绅人家的小娘子,也有出身商户的小娘子。 她们聚在花园中扑蝶或玩彩选、打马等被称为闺房雅戏的博戏,时而发出惊呼,时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若是有男子在场,必然要被此等景象搅得心神晃荡。 “阿姊,我们一起来玩打马!”安岚拉着安桐,显然十分热衷于此道。 安桐微微皱眉,这些闺房雅戏也算是赌博的一种,不过这些小娘子玩得少,不至于跟别的博戏一样容易沉迷,动辄让人倾家荡产。安桐也不想搅了她们的雅兴,便只能上前玩了两把,随即便退了出来。 “对了,阿姊你今日前来有何要事吗?为何那家伙也跟着来了?”安岚指了指站在边上看别人扑蝶的许相如。 在许相如看来,那些小娘子扑蝶的身姿跟邵茹一幕一样,柳腰花态、弱不禁风,扑两下便气喘吁吁。明明扑不到蝶,却偏偏还乐此不彼,她不是很明白这些小娘子们的奇特趣好。 安桐笑吟吟地看着安岚,道:“你瞧瞧我曾经说过……你若搬来了城里,必然是乐不思蜀的,又怎会想起回浮丘村看我这个阿姊呢?如今,我说对了吧?” 安岚脸蛋一红,有些羞愧:“阿姊,我这不是……” “你不回浮丘村看我,所以我过来看你了啊!你可别说你连我都不想了。” “怎会呢?阿姊,我们到石舫里坐一坐!” 安岚拉着安桐到石舫里,又让人送上茶和点心果脯。她忙着反省,连许相如跟了进来她也没搭理。 也有几个小娘子玩累了,走进石舫里歇息,安桐看着这两个身材圆润有福气的小娘子,回忆了一下,其中一个是刚才玩打马时的对手瞿川参军之女耿容。 “你没玩过打马吧,刚才连输了两局!”耿容对安桐道。 安桐笑了笑:“确实没怎么玩过。” “你可以让岚妹妹教你,日后我们可以多些在一起玩。” 安桐微微一笑,旋即又有些犹豫:“其实比起打马和彩选,我更想看点儿刺激的博戏。” “这可是雅戏,何必去找什么刺激的博戏看呢?”另一个小娘子道。 安岚却知道安桐的品性,她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安桐,道:“你们有所不知,我阿姊自幼便不喜欢带在闺房中,所以这些雅戏根本便不能引起她的兴致!” “难怪方才见你打马时心不在焉的,那你喜欢看什么刺激的博戏?”耿容问。 安桐想了想:“相扑、驴球、蹴鞠或捶丸吧!” 两个小娘子捂嘴笑了起来:“桐姐姐,你的喜好倒特别。” “很特别吗?”安桐问。 “其实倒也不算多特别,只是那些都是男儿们喜欢的博戏,女儿家的很少会喜欢的。不过你若真喜欢看,也还是有法子的!” 第30章 赌球 “哦?” “瞿川便有蹴鞠社, 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去看几大家的郎君组的蹴鞠队,他们人多, 声势浩大,一个月总有十几场比赛, 看得十分过瘾。”耿容道。 “这么多?”安桐佯装诧异。 耿容便将她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毕竟她们也偶尔去看这些蹴鞠队的比赛, 与此同时也会花点小钱押相中的蹴鞠队。 瞿川共有八支由各大家郎君组建的蹴鞠队, 最有名的是瞿川知府之子徐上瀛组的十人队, 他麾下的人有从徐家挑的强壮仆役,也有和他交好的世家子弟,也有他的同窗。 其后是稚山县县令之子组建的蹴鞠队, 麾下的勇将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没多少场败绩。 除了这些官家子弟组建的蹴鞠队外,还有夏用县的名门望族,沈氏子弟组建的蹴鞠队, 有桃江县富商子弟以锦缎发家的马家、以茶叶发迹的茶商申家…… “那些商户的蹴鞠队,毕竟都是些体弱之辈,所以经常输。” 不知不觉, 石舫中围了许多小娘子过来, 她们对那些商户的蹴鞠队表示很失望, 毕竟她们曾经也押过他们取胜,结果不仅败了, 而且还是惨败的那种, 让她们至今仍旧耿耿于怀。 “那押他们的对手, 岂非稳赢?”安桐开玩笑地道。 “押胜负已经不好玩了,最好玩的还是押分数,看哪边进得数目,越是精准赢得越多!” “可,博戏始终都不太好。” “不过是花点小钱,取了乐子罢了,没人会玩大的。”耿容道,“不过那些郎君们便说不准了,你们也该知道,他们一贯都喜欢争强好胜,定要分出个高低来,押钱也是几贯、十几贯地押的。” “那总得有个坐庄的吧?” “除了组建了蹴鞠队的那些人家不得坐庄,其余时候,庄家都是轮着来的。所以也不必担心作弊。” 许相如琢磨了片刻,在安桐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安桐便问:“我下次若是去看蹴鞠了,押哪家比较好呢?” 众多小娘子叽叽喳喳各抒己见,安桐只能佯装随意挑了一支蹴鞠队:“方才听说,马家的蹴鞠队?这支蹴鞠队要如何押?” “马家呀……马家挑的人能力参差不齐,十场也就赢那么一两场,输的话,一般三球到六球不等。” 安桐没想到竟还有人特意去分析这些,她暗暗地摇头,这些小娘子当真是无所事事,把心思都用到博戏里去了。 不过她也意识到了一点,这个小娘子能轻易地总结出马家的蹴鞠队输赢的数目,那必然是经过了人为的控制的。 她虽然知道蹴鞠队之间会有利益的勾结,可没想到连数目都要控制在一个精准的程度上。那若是出现意外,无法控制数目会如何? 安桐从这些小娘子的身上得不到什么答案,便与许相如悄悄地退出了石舫,到外头走一走。俩人刚走远,便有一个小娘子赶了过来喊住了安桐。 安桐回头,觉得这小娘子也有些眼熟。那小娘子见她似有疑惑,便先自报家门:“奴是二娘的朋友,姓沈,名春。” “莫非是夏用县的沈家?” 沈春摇了摇头:“与夏用县的沈家有些渊源,不过只能算是沈家在桃江的旁支,近些年已经渐渐地脱离了本家了。” “哦。沈小娘子是为了我而特意追出来的吗?” 安桐这般问时,许相如瞥了她一眼。安桐和沈春倒是都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沈春微笑着颔首致意:“奴见安姐姐似乎对蹴鞠尤为好奇,也知道若有机会你必然要去瞧一瞧的,不过奴有些话想与你说。” 安桐眉眼弯弯,上前拉住沈春的手,颇为亲近地道:“沈小娘子请说。” 沈春的手如她的人,很是娇小,而且还有些冰凉,俨然是体虚。安桐心中忍不住感慨沈春果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娘子,这柔荑娇小、柔若无骨,让她爱不释手。 沈春浑然不觉安桐的心思,只忙于提醒她道:“安姐姐若是去看蹴鞠比赛,只管看便好,可别押钱。” “这是为何?” “家兄受本家的从兄所邀,加入了从兄的蹴鞠队,可是他发现这些蹴鞠比赛压根便不是要互相较量,而只是为了博戏赚钱!” 安桐佯装惊讶,却也忽然明白前世的安岚是打哪儿听来那么多蹴鞠的事情的,极有可能是沈春告知的。 “这其中可有什么名堂?” 沈春道:“自然有。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户地位低下,为人所轻贱,商户出身的人在十几年以前便是连科举也不能考。所以,像知府的衙内他们又岂会乐于与商户的子弟结交?” “沈小娘子的意思是……” 沈春压低了声音:“这一切不过是商户向官户行贿而采取的障眼法罢了!” 安桐诧异:“沈小娘子告诉了我,便不怕……” 沈春道:“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手中没有证据,也不想得罪品官之家所以不会去多管闲事。奴见你是小岚的姐姐,方与你说上一说。” 安桐会意:“我必然不会四处胡说。”顺便帮许相如也立了誓,“她也不会。” 末了,安桐朝沈春笑道:“多谢沈小娘子的提醒,改日我必然登门拜访小娘子,还希望届时莫要将我拒之门外。” 沈春娇笑道:“安姐姐你可真是有趣。” 沈春已经把安桐前世所知的事情再说了一遍,不过亲耳听见倒是比从安岚那儿听来的更加仔细和真实。 尤其是安桐又把马家的那位郎君打听了一遍,得知那马家郎君的德行后,很是乍舌: 马家郎君能力十分出众,年纪轻轻便帮其父打理着马家的锦缎庄,而且靠着灵活的头脑和交友的能力,结交了不少世家子弟。 可偏偏他私德有亏。 十三岁便初尝云雨情,而后没几年便养出了喜欢在床上打人助兴的怪癖,被他折磨的婢女还没到契约结束就被马家花了大价钱送出来的有好几个了。 婢女虽说在契约期间没有人身自由,可到底是一条人命,马家也没法兜着,这位马家郎君便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私窠子。他开得出大价钱,自然有不怕死的贴上去。 安桐知道马家郎君私德败坏,可也仅仅是听过一些传言,没想到从沈春的口中得知他还是个变态! 安桐也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想到“变态”一词,若搁在此处,她找人问上一问,怕是无人识得此词的意思。她本不应该懂得,可不知道怎的就懂了。 寻思着兴许是受了那些信笺的影响。不过让她说,用“变态”来形容马家郎君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想来这些乡绅豪门看不上马家郎君,除了因他商户出身,还有着此原因在吧!他们家中底蕴丰厚,也犯不着为商户的那些钱而让自己的女儿去送命。 不过江晟安居然会与这样的人结交,可见要么是他的品行也不好,要么是他与人结交的并不在乎这些私德——毕竟古今许多为人称颂的大人物在私德方面也谈不上有多好,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与同样享负盛名的大人物交好。 安桐望着若有所思的许相如,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没有。”许相如摊手,“安小娘子呢?” “要不你找江晟安,开诚布公谈一下?”安桐觉得许相如和江晟安俩人怎么看有些不像是情人?否则何须拐弯抹角地做那么多事? 不过她也看不懂江晟安和许相如,而自己横在他们中间,总感觉有哪里不大对劲。 “你觉得他会告诉我?”许相如反问,她甚至可以想到,许三之所以藏着掖着,想必也是江晟安交代了不许告诉他人的,如此一来更加说明江晟安有所图谋。 可江晟安能在她身上谋得什么? 安桐发现许相如的态度有变,她寻思着莫不是两人吵架了?虽说俩人相爱,可也难保他们之间不会有争执。 忽然,她很是坏心眼地乐了。 因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不能让江晟安或是许相如认为她是破坏他们在一起的人,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做出太多干涉他们感情的事情。 虽然有时候看见他们相处会生出莫名的烦躁,也偶尔下点绊子,可到底也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只能算是她自娱自乐罢了。 可若他们本来就闹不快了,她再推波助澜一下,这个罪名应该也不会安在她的头上吧? “他必然有事瞒着你!”安桐一板一眼地对许相如道。 “我想也是。”许相如道。 许相如如此平静,倒让安桐不知如何接话了。 俩人一时无言。须臾,安桐道:“罢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许相如没忘自己出来还有一个目的,她买了一斤盐,省着吃估摸可以吃一个多月。再买些针线,顺道把一些刀和剪子给磨了。 县城的磨刀铺并不多,而且一般的打铁铺鲜少兼顾磨刀的活计的,以至于城中的百姓多来磨刀铺打磨菜刀和柴刀等。 俩人拐到下等户聚居的地方才找到一家磨刀铺,而这家铺子的人有些多,安桐闲得发慌,便在边上把玩一把生锈的横刀。 她对许相如道:“村里就有磨刀匠,你何必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打磨?” “村里的磨刀匠去参加他外孙子的‘洗三’了,要两日才回。况且我们从浮丘村到县城也有一段路,路上会发生何事很难预料,我备着刀和剪子,也算是有备无患。” 安桐不与她争辩,因为磨刀匠看见她动了他的横刀,呵斥了她:“那是官府的刀,你莫乱动!” 安桐撇了撇嘴:“官府的刀你还放这么显眼的地方,就不怕丢失了被官府问责?” “关你什么事?”磨刀匠呛声道。 安桐瞪大了眼,道:“脾气还挺大的啊!许相如,跟他一比,原来你是那么的温柔娴淑。” 许相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可不是?!” “臭不要脸!” 许相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头微拧,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安桐心中一突,心道许相如莫非生气了?可她似乎只说了她“臭不要脸”而已呀! 第31章 悸动(评论两百加更) 夕阳西斜, 熙熙攘攘的街巷两旁的房屋上空升起了袅袅炊烟。磨刀铺里,铁锈味和刀石打磨的声音环绕在耳际。 安桐不知道自己为何在那一瞬间有些心慌, 可她很快便发现许相如的目光并不在她的身上。 侧身向后一看,便见一身青衫的许三搂着一个女子一边插科打诨一边走进一条巷子中。 “……” 安桐总算是明白许相如的神情为何发生了变化了——似乎没有什么比遇见自己的爹找私窠子更为让人气愤和失望的事情了。 许相如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安桐张了张嘴,留下一个仆役在此等着, 便带着任翠柔跟上了许相如。 那条巷子并不深, 只有几户人家, 而且有孩童在戏耍,并不像是她们上次遇到的那条“私窠巷”。不过那个女子极有可能是许三的相好,看打扮也不像是官妓或是家妓。 许相如站在巷口好一会儿也没有动作, 安桐也猜到了她的心思, 如果她到那户人家里面去,想必会搅和了许三的好事,而且许三被女儿撞破私情, 也会恼羞成怒,父女俩可就得翻脸了。 可让她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她也办不到, 于是就处在了这种两难的境地。 许相如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她想了想, 返回到了磨刀铺去。 安桐戳了戳她:“你没事吧?” “没事。”许相如道。 “你……” “安小娘子想问我为何不去找我爹?”许相如扭头看着安桐,神情倒是恢复到了先前的不咸不淡的模样。 安桐灵光一闪, 不答反问:“你为何不去打听一下那个女人的身份?” “就算去打听了, 怕也很难打听到什么。”许相如摇头。 显然刚才她一直没有动作, 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安桐有一丝不解:“为何?” “我记得安小娘子说过的私窠子与赌坊合谋之事,即便此等事未曾发生在我爹的身上,可也足以让人警醒。假如私窠子真的与赌坊合谋,那私窠子的身边必有同伙,我若贸然过去打听,岂非容易打草惊蛇?虽然不确定到底是哪些私窠子,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是?” “那难不成当什么也没看见?” 许相如垂下眼帘:“那是我爹,我怎能当什么也没看见?” 安桐凝视着她片刻,道:“那我来帮你!” 说罢,便走进磨刀铺,把那把生了锈的横刀拿在手中。磨刀匠将她不仅不听劝,还上手了,顿时怒了:“哎,你是聋的吗?” “你说我若是把这刀给折了,你说官府会怎么样?”安桐问。 磨刀匠瞪着她:“你、你敢?!” “我有何不敢?我折了这刀,可以一走了之,可你却得被官府追究责任。” 磨刀匠一噎:“弄断刀的人是你!” “可我什么事也不会有,要不要打个赌?” 她如此趾高气昂,身旁还有一个仆役,磨刀匠反倒犹豫了。 心中一琢磨,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忙不迭地躬身求饶:“小娘子,有话好好说!方才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对小娘子无礼和不敬的,还请小娘子宽恕则个!” 安桐眼睛骨碌一转:“宽恕你?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些话你得老实回答。” “我一定老实回答!” “你说你这家铺子是老字号?” “那可不?我们祖上三代俱是磨刀匠,这铺子开了有五十载了!”磨刀匠说着,还颇为自豪。 “那你很熟悉此处了?” 磨刀匠颔首。 “那我问你,那条巷子里,可有做皮肉买卖的?”安桐压低了声音。 磨刀匠闻言,黑黄粗糙的脸上登时也红了几分,看向安桐的眼神有些恼:“你个小娘子,问这些做甚?” “铛铛——”安桐敲了敲生锈横刀。 “有!”磨刀匠顿时服软了,“那儿姓李的人家,生了一个女儿叫李娇娇,几年前便开始——”说到此,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开始有狎客找上门。” “除了做皮肉买卖,便没有别的勾当了?” 磨刀匠疑惑地看着她:“你们问这个做甚?” “关你什么事?老实回答就行!” 把磨刀匠骂她的话还了回去,安桐觉得心里倍儿舒坦。 “……” 安桐拿出钱袋,在他面前晃了晃。 “有没有别的勾当我倒是不清楚,不过倒是挺多泼皮无赖跟李家打交道的。” 安桐心中了然,把钱袋给了磨刀匠,又把横刀还了回去。磨刀匠拿了钱和刀,连忙放回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倒没有再凶安桐,毕竟安桐出手如此大方,他最好还是别去招惹了。 安桐之所以不给交钞,主要是不想让人通过交钞上的安家印章认出她的身份来。 “打听清楚了。”安桐对许相如道。 许相如默默地看着她,直把她看的心里发毛:“怎、怎了么?可是还有想打听的?” 许相如叹了一口气,心道安桐这番威逼利诱,虽然话是问出来了,可也难保不会打草惊蛇。不过好在她懂得用铜钱而不是交钞,而且也没透露她为何要打听这么多。 安桐如此帮她,她有何可不满足的呢?摇了摇头:“没有,刀磨好了就回去吧!” 天色已黑,安桐和许相如便又在安二叔家借宿了一宿,翌日便一起回了浮丘村。 此番出门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可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好歹知道了蹴鞠比赛的一些龌龊,以及许三又重蹈覆辙的事情。 “真是无药可救呀!”安桐心疼许相如遇上这么一个爹。 邵茹恰巧过来,闻言,便问:“什么无可救药?小娘子昨日进城玩得可开心?” “不怎么开心。” “怎么了?”邵茹诧异地看向了任翠柔,希望从她那儿能得到些讯息。不过任翠柔被安桐叮嘱了不许把事情告诉任何人,便没有插话。 安桐不答反问:“张婆婆家插秧之事已经处理好了吗?” “嗯,已经雇了人帮忙秧田,田地不多,两日的功夫便秧完了。” “那你身上可还有钱?若是没了,可以先跟阿娘说,让阿娘给你支一些。” 张婆婆家便是靠邵茹的工钱养着,况且她已经年迈,难免有些病痛,光是找郎中看病和抓药便要不少钱。张婆婆需要人照顾,可邵茹根本就不能兼顾两边,所以安桐也才会让她每日闲暇时回去瞧一瞧。 邵茹微微一怔,她没想到安桐会关心她和张婆婆,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失神不过是一瞬,旋即她道:“里正给的工钱比别人还要高出一半,对于我和婆婆而言,在吃穿用度上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那翠柔呢?” 任翠柔笑道:“够的。爹娘说要给我攒着当嫁奁,虽然也依旧进山打猎,不过并不像从前那般往山林深处走了。” “那可有抓到兔子?” “婢子几日不曾回去,可不知道。” “改日我们过去瞧瞧,若有兔子,抓一只回来做红烧!” 邵茹对她们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心里想着昨日安桐不在,她和江晟安待在一起的半日欢快时光。若江晟安没有和安桐的这门亲事,那该多好,她对安桐的心情也不必如此矛盾。 三月上旬,安桐的蚕豆终于成熟,她兴高采烈地组织了安心等人帮她把蚕豆给收了。 这时,她听到杜粟要成亲的消息,于是高兴地提了半袋蚕豆,打算去“安慰”许相如。 毕竟她知道浮丘村里曾经有不少人喜欢许相如,向许家提亲的也不少,不过这一段段单向的感情线最终还是生生地许家被割断了。 而杜粟是安桐唯一一次碰见向许相如表露爱慕之情的人,为此她还有些忿然,觉得没人向自己表达爱慕之情,自己便矮了许相如一头。 后来想到她已经有一门亲事在身了,似乎也不会有人那么不长眼敢对她动非念,便释怀了。 可是近来这些年又听了杜粟的痴情之举,她酸倒了一排牙齿。如今杜粟要成亲了,也就是说,喜欢许相如的人又少一个了! 不过到了许家的门前,她才猛然惊觉,即使喜欢许相如的人又少了一个又如何?和她有婚约的江晟安都转投许相如的怀抱了,她不是才是连一个爱慕自己的人都没有的那一个吗? 想到此处,一股悲痛的情绪爬上心头,她不甘心地把蚕豆扔进了许家的院落……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发现自己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她还安慰许相如做甚?! “……”正从堂屋出来的许相如看见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很是无言。 安桐盯着许相如,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可到底还是舍不得让自己幸苦种的蚕豆就这么扔着。她跑过去提起袋子,走到许相如的面前把袋子一塞。 许相如抱着麻袋,觉得有些沉。再看安桐古怪的脸色,她问:“安小娘子何以要跟这半袋东西过不去?” “这可是我含辛茹苦种出来的蚕豆,可宝贝了,我怎会跟它过不去呢?” “原来是安小娘子的宝贝蚕豆……这是打算强卖给我?” “嗯,这半袋,二十文钱!” 许相如笑了笑,把它还给安桐,道:“那我可买不起。” “二十文钱都嫌贵?” 许相如沉默了片刻,道:“安小娘子,我不买,你拿回去吧!” 安桐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敛容道:“不逗你了,这是我送给你的。我也不指望这亩蚕豆能卖钱,不过是想让你尝尝。” 许相如看着安桐额前垂下来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的发丝,以及她略黑却发红的肌肤,便知道她在烈日底下待了多久。可以想象她当时在田中收着蚕豆时的激动、喜悦的心情。 心,微微悸动。 “你是不是因为明日杜粟便要成亲了,你舍不得?” 许相如:“?” 安桐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其实你不必如此难过,有舍才有得!你虽然又失去了一个爱慕你的人,可你收获了另一颗真心不是?做人不可以太贪心!你也要考虑考虑我的心情……” 许相如睁大了双眼,她听见了什么?她收获了另一颗真心、考虑安桐的心情?安桐的意思难不成…… 第32章 因为你 安桐这大半年来的变化, 许相如并非感觉不到,不过安桐的变化不算太突然, 所以许相如没想过别的。 只是不可置否,安桐对她的态度似乎真的很微妙…… 许相如眼神闪了闪, 将所有的思绪都暂时扔到一边。她道:“我没舍不得,他要成亲了, 这是好事一桩。” 安桐顿时眉开眼笑:“这么想就对了, 毕竟他这颗心一直挂在你的身上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早点成亲就早点断了这份念想。”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风凉话?” 安桐眨巴着眼:“怎会,我是来给你送蚕豆的!这蚕豆可是耗费了我半年的心血,精心种出来的……” “安小娘子能花多少心血?也就每天在田里走一圈, 脏活累活都是安心帮你干的。” 得嘞, 果然还是舍不得杜粟成亲,自己戳穿了她的心思,所以恼羞成怒了?安桐想。 她也知道许相如的小肚鸡肠, 铁嘴无情,于是挺直了腰板,反驳道:“怎么的?你家的田不需要雇人耕作?” 许相如无言以对。 俩人正僵持着, 许王氏回来了, 看见安桐, 脸上便挂起了笑容:“安小娘子来了啊,相如, 为何不请安小娘子回屋里坐着?” “娘。”许相如唤了一声, “安小娘子没什么事, 稍后便会回去,就不进屋里坐了。” “谁说的?”安桐道,心里却越发肯定许相如有事瞒着她。 许王氏把安桐请进屋,而许相如有些无奈地跟了进来。趁着许王氏走开了,安桐对许相如道:“你真是无情,上月底我们还在城中做了那些事,这才几日,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 安桐觉得有些无聊,许相如的嘴太硬了,她真问不出什么来。以前许相如也是如此,可毕竟那时候她们的关系不好,如今俩人也算得上是化敌为友了吧?许相如这样就太伤她的心了。 刚要走,许三也鬼鬼祟祟地回来了,他看见安桐便下意识地想避开,不过仔细一想,他又没对安桐做什么亏心事,何须避着?于是正面迎了上去。 安桐瞥了他一眼,登时瞪大了眼。只见许三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是不好看,不过颜色淡了,像是被人打了后有好些时候了,瘀伤也渐渐地化了。 上次遇见许三时,他还满面春风,搂着李娇娇好不快活。怎么几日不见,倒成这狼狈的模样了? 安桐忽然看了许相如一眼,见她是面无表情,便明白许相如为何要赶她走了。定然是不希望她看见这般模样的许三。 安桐心里突突直跳,很是不安。许三这模样,怎么跟前世有些相似?难不成即使许相如已经开始预防许三重蹈覆辙,却也还是没辙吗? 许三看着安桐,笑嘻嘻地道:“安小娘子又来找相如了啊!” “没,路过,进来瞧一瞧。”安桐随意扯了一个借口。 “哦……”许三摸了摸鼻子,安桐却不愿再与他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去。 许三见状,连忙道:“安小娘子稍等!” “爹!”许相如冷不防地开口。 许三神情忸怩,须臾,才扭头回屋里去了。 许相如走出来对安桐道:“安小娘子快些家去吧!” 安桐却猛地抓住许相如的手,将她拖到外头,又让任翠柔帮她盯梢。 “你没劝住你爹?”安桐紧张地问。 许相如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叹了一口气。 安桐却是什么都懂了,她咬着牙,恨不得抓来许三打一顿。 “怎么他就这么容易上套了?”安桐又问。 许相如这才道:“那日回来,我与娘劝过他,不过他并未在意。我们也不能绑着他,拘着他……前日他回来后,脸上就那样了。娘哭了一夜,才问出来,他那伤是给马家的郎君打的。” 安桐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一回事?” “马家郎君让他输五个球,可他只输了三个,令徐知府的衙内输了钱。马家郎君把这笔帐算在他的头上,命人教训了他一顿。” 安桐眼皮一跳:“只是如此?” “还有赔偿五十贯钱。” 安桐倒吸了一口冷气:“何以只让你爹受过?” “那蹴鞠队里的人几乎都是被安排好任务的,问题出在谁身上便是谁负责。先前几乎没有发生过差错,可如今出了问题,自然得有一个负责的人,他们找的便是我爹。” 许相如眼神有些冰冷,她从知道有江晟安介入开始,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不过许三没吃过亏,自然不会听她的劝告,而她也暂时还摸不清江晟安的目的,只能被动地等对方出招。 如今她已经可以肯定,江晟安联手马家郎君,给许三下了套,之前一直给他好处以麻痹他,如今才是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可许家不过是下等户,无权无势,她即使知道江晟安有所图谋,可又有何办法反抗?江晟安、徐上瀛背后是县衙、府衙的两座大山,在权势面前,她能怎么办? 安桐抓了抓脑袋,她觉得有些乱,许三和前世一样出事了,可却并非因为赌坊和私窠子设局,而是因为马家郎君设局? 可许三是许相如的爹,江晟安——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滞,江晟安是否参与了此事?那他给许三下套的目的何在?他难不成不怕许相如难过吗? 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很重要的事情,可所有的事情都乱糟糟的,让她无从下手。 “这事和江晟安有关系吗?”安桐问许相如。 “不知道。”许相如道,她没有证据,而且也弄不清楚江晟安想做什么。 她虽然猜测过是因为她知道了江晟安的真面目,所以江晟安忌惮她,或者是记恨她,可是她身上没有破绽,便只能对许三出手。 不过这到底是猜测,若真如此,可见江晟安的温文尔雅全都是表象,他的心机该有多深处和阴险? “你跟他是不是闹得很不愉快?”安桐又问,本该相爱的两人,何以会闹到如此地步?难不成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许相如怔了怔,应道:“嗯。” “为何?” 许相如想了想:“因为你。” 安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回想起刚从那个混沌的世界里回来时,她要做的事情始终是保住自己的命和与江晟安退婚。 至于“让许相如无法成为女主”只不过是在那时候茫然无措之时,随手抓的一根救命稻草之一而已,安桐也从不敢赋予太大的希望。 所以迄今为止她为许相如所做的一切,与其说是让许相如无法成为书中的中心,倒不如说是她想尽量与许相如打好关系,避免站到对立面去。 她抹不开脸面承认,可行动却一直都是如此坦诚。 归根结底她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保住性命。 她一直在努力去改变前世的轨迹,眼见能看见一抹淡淡的曙光了,可事情却总会在拐个弯后又到了那一个点。 如今她是不奢求纸笔之人会放弃许相如了,只求江晟安和许相如无法在一起的罪名别安在她的头上。 可许相如说她和江晟安产生嫌隙居然是因为她?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啊?何以罪名又落到了她的头上来? 安桐毫无征兆地晕倒,让许相如心口一跳,她扶住安桐,忙喊任翠柔过来帮忙。俩人一个人掐安桐的人中,一边唤她的名字,见她还有心跳和脉搏跳动,便将她背回了安家。 安家众人见安桐昏迷了过去,也是一惊,手忙脚乱地去找郎中,又去把安里正和李锦绣找回来。 许相如看着面色发白的安桐,心里十分后悔自己不该把真相告诉安桐。虽然详情还未与安桐说,可若是详细说了,指不定她还能昏迷更久! 况且待会儿安里正和李锦绣问起来,她要如何回答?事情指不定会闹得更大…… 想到此处,许相如也头疼了。 不待郎中赶来,安桐就醒了。邵茹给她喂了一碗温水,又给她抹汗,而众人在床边七嘴八舌地问:“小娘子,你怎么样了额?为何忽然晕倒了?” 安桐撑着脑袋,心里很是疲惫:“我没事。” 郎中和安里正等匆匆进来,郎中给安桐把脉。得知她今日下地了,便诊断是因为她穿得多,又下地干活,以至于流了许多汗。随后汗未擦干,就吹了风,冷热交替下,加上身子本来就虚,所以就晕倒了。 安桐没提此事和许相如有关,安里正和李锦绣便没把目光放在许相如的身上。对她一番嘘寒问暖,直把她温暖的热泪盈眶。 她对于事情的发展和前世有着莫名的重合而心慌,可只有在爹娘的身边,她才感到安心一些。 “怎么哭了?”安里正急了。 “没事。”安桐窝在李锦绣的怀中撒娇。 安里正见李锦绣陪着安桐,便先出去了。他的眉间拧成川字,透着淡淡的忧愁,对于安桐的病,他实在是担忧…… 许相如等到他出来了,便上前道:“里正。” 安里正看了她一眼:“今日是你将桐儿背回来的吧?多谢!” 许相如摇了摇头:“安小娘子今日晕倒,其实我也有责任。” 安里正瞪大了双眼,眼神间蕴藏着一丝怒火:“你是说,是你害桐儿晕倒的?” 许相如沉默了片刻,踟蹰了片刻,便把事情告知了安里正。不管如何,江晟安对安桐心有不满之事,她不能再瞒下去。江晟安已然对许家下手,她又何必再担心江家和安家因此事而闹翻,牵扯到许家呢? 至于江晟安和邵茹之事,她觉得既然安桐早已知情,那还是让安桐跟安里正说比较妥当,于是就没再多言。 第33章 借钱 安里正听许相如说完, 已经是怒不可遏。安桐在江晟安的心中,竟是那般不堪?既是如此, 他们江家为何还抓着这门亲事不放手? 不管如何,他绝对不会允许安桐嫁到江家去! 至于许相如……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安里正问。 许相如之所以迟迟不说, 也还有一部分原因在此。她总不能说是江晟安莫名其妙地找上门,主动跟她提及的吧?毕竟她也还未弄清楚江晟安当时那么做的目的。 如今她已经告知了安里正, 自然不会再左顾而言他, 便道:“那日江郎君忽然登门, 我看他似是有事问我,不过在他说出这些事情后,安小娘子便来了。我并不知他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事情, 也不知有何目的, 而且此事只是我的片面之言,没有证据,我也不好胡乱说与他人听。” 安里正摸了摸下巴, 颔首道:“确实,我们对江晟安的印象十分不错,你若贸然与我们说他本质那般, 我定然不会相信, 反而会认为你有何目的。” 他这般直白的话倒是让许相如一阵无言。良久, 许相如才道:“如今,里正相信我的话了?” “不敢完全相信。”安里正道, 他的一半信任来源于上次东坞江晟安放任他的友人侮辱安桐, 那次之后, 安里正和李锦绣就隐约觉得江晟安此人似乎另有一张面孔。 许相如的话只是佐证,但是他未弄清楚江晟安为何跟许相如说这些话,所以不敢全信。 “为何如今敢说出来了?”安里正又问。 许相如沉默了,半晌后,她道:“因为上次与江郎君的谈话似乎惹得他有些不满,他给我爹下了套——”话一顿,“虽然这其中也有我爹的缘故,但我想寻常人都不可能避得开这番设计。” 安里正认可道:“许三郎确实很好利用。那你想要什么?有安家——” 许相如倔强道:“此事便当是给我爹的一个教训,望他能洗心革面、改过自新。至于剩下的,是我们家的事情,我们自行解决便好。” 安里正感慨,许三这般没骨气的人,倒是生了一个有骨气的女儿! 安桐睡去了,李锦绣站到安里正的身边,问:“那许家的小娘子说什么了?” 安里正把事情一说,李锦绣眯了眯眼,道:“总算是明白桐儿为何会昏迷。她一直都不想和江晟安成亲,我们初时并不明白为何,以为她只把江晟安当兄长般看待,却不曾想,原来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安家和江家到底有几十年的交情,即使安桐和江晟安有几次不快,可最终还是和解了。 安里正和李锦绣认为,安桐不喜欢江晟安,可好歹也把对方当兄长或是朋友般尊敬,没有哪次是主动冲撞了他的。没成想,江晟安背地里如此看待她,天真单纯的她又如何能轻易接受了去呢? 所以俩人打定了主意,日后不会再在安桐面前提及此事,想必时日一长,她就能渐渐淡忘此事。 “那江家那边呢?”安里正又问。 “哼,拿着安家给的好处,还想割肉放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李锦绣道。 “上次重新整理佃客之事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了,而且运粮北上时,总得要走水路,他们江家和府衙勾结到了一块儿,难保不会给我们下绊子。” “我不会冲动行事。”李锦绣道,“只是这门婚事得早些解决了,没有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契机,那就想办法拖延,能拖一日是一日。” 夫妻俩密谋着,而安桐睡了一个时辰又醒了过来。 这回她倒是没做什么噩梦,不过醒来后,因精神好,那种慌张的感觉打消了不少。 再者她有何可慌张的呢?即使是因为她,导致了江晟安和许相如无法在一起,可只要许相如没有记恨她,那她还是有机会与执笔之人对抗的。至于江晟安本来也是要死的命运,她没必要在意江晟安。 不过她仍旧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被执笔之人摆弄自己的命运,所以心头还有一股冲劲。 想到这里,她又一溜烟地跑出了安家,直奔许家。 安桐到了许家,发现许家的邻居七婶等人都在许家的屋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声音有些大。 她走近了才听见有人在推辞着什么,定眼一看,却是一串串铜钱。 “要用的钱我们自然不会拿出来,这些都是闲钱,所以这十几陌你们就收下吧!” 钱陌算是“百钱”,即一百枚铜钱串一块儿。但是一般的铜钱紧缺,官府通常以七十七钱为一陌。不过对于安家这等大户人家,出门都是带的交钞,要么是装在钱袋里的散钱。 七婶所说的十几陌其实也有一贯钱了。 一贯钱对于许三欠下的五十贯而言,只能算是杯水车薪,不过好歹是邻里,他们都不忍心看着许王氏变卖家产。 虽说多有为许三鸣不平者,可都知道马家的人惹不起,所以嚷着让许三去取回公道的人倒是没多少。 许三也不敢去报官,毕竟别人不知,可他却知道此事与江晟安有关: 他被马家教训后,想找江晟安求情,结果江晟安非但没帮他说话,还很是生气。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一输,连着江晟安的好处都没了,江晟安自然生气。 许三有苦难言。好在许王氏没有放弃他把家当都拿了出来,包括许相如的嫁奁,凑着凑着也有三十多贯钱了。 不过许家从今往后就真的是一贫如洗了,甚至可以说是要负债累累。七婶等人借钱的时候骂了他几句,他也不敢反驳,万一别人都不借钱给他了怎么办? 他很是后悔,暗暗发誓日后不会再轻易相信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了,他们简直就是歹毒!把他当猴子耍!他这几个月赚的钱都还没有如今赔的多呢! 许王氏并不想收七婶他们的这些钱,毕竟她也知道,欠下的钱没个一两年怕是还不上的了,她心中有愧。可是他们都这般真诚了,她们还推辞,那就有些矫情了。 一番推托后,钱还是被许王氏收了下来。 众人又是一番说教和劝慰,随后就各回各家,让许家自行处理自家的事情了。 人走光了,许家的人才注意到门外的安桐。 许相如问:“你身子好了?” 安桐哈哈一笑:“我的身子本来就没什么,那只不过是一次意外!” 许相如颔首:“真没事才好,否则……” 安桐凑过去,好奇道:“否则什么?” “否则我良心难安。” 安桐抓了抓脑袋:“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怪!” 许相如没心情和她拌嘴,问道:“你怎么不在家多休养几日就又跑来了?” “哦,我今日看见你爹似乎想跟我说什么,我想,你们兴许还差点钱,所以给你们送钱来了!” 许相如道:“都已经凑齐了,就不劳安小娘子费心了。” 安桐顿时不乐意了:“别人借你们钱,你们就收,我的为何不收?” 许三一直龟缩在房中,听见安桐说话,她的声音对于他来说恍若天籁!他本来想着,即使邻里借钱,也不过三十三贯钱,还差许多呢!安桐这一来,什么难题都算是迎刃而解了不是?! 他跑了出去,脸上尽是谄媚的笑容:“收、收!安小娘子借的钱,自然要收的!” “……”许相如拧眉不语。 “小娘子,如今还差三十贯钱,你瞧……” “爹,分明只差十贯钱。”许相如开口。 许三瞪了她一眼:“你怎么算的,分明是十七贯钱!” 语毕,对上安桐那双戏谑的眼神,他顿时尴尬了起来。不过他若是会因此而退缩,那便不叫许三了。 他换了一副可怜的神情:“这些钱是许家所有的家当了,甚至是相如的嫁奁也在其中了。相如已经十九了,眼瞧着别人家的闺女都是十五六便找了好人家,而相如却因没嫁奁而拖延至今。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惭愧不已!我也很是后悔,若非我这般没用,也不至于让她们母女俩跟着我受苦!” 他这话骗骗对他痴心不改的许王氏就得了,安桐却是不会信他的。 安桐一脸纠结地看着许三,她知道许三这些话里至少一半是假的。不过她也知道,许家想必是真的把许相如的嫁妆钱都拿了出来了,一穷二白,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虽然很嫌弃许三,可不得不说,她还是不忍心看着许相如那般落魄的。 于是拿出二十张交钞给许相如,道:“先拿去应急吧,毕竟他也不能出事,出了事,你和你娘就真的无所依靠了。” 所谓的“依靠”并不是指望许三赚钱养家,而是家中没有男丁,会很容易被人欺负。 张婆婆和邵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浮丘村善良的人再多,也抵不住有些人背地里对邵茹虎视眈眈,若没有公正的安里正主持浮丘村的事务,邵茹怕早就成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许相如垂眸不语,也没接下这些钱,倒是许三在不远处看着有些着急,于是冲过去一把抢过钱,对安桐谢了又谢就遁回家中了。 良久,许相如才抬眸问道:“你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呢?” “什么?” “如果可以,我唯一不想欠的人是你。”许相如道。 这么多年,她和安桐一直争锋相对,可谓是奇逢敌手互有输赢。不可置否,她出身低于安桐,可唯有在此事上,她觉得自己和安桐是平等的。 她有她的骨气。她的骨气不是“不吃嗟来之食”的那种清高,而是想守住自己的最后一点傲气。 可现实是如此艰难,她也不得不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以前许家也曾向安家借过钱,可到底性质不同,也没有安桐介入在内。 安桐不大明白许相如的心思,不过她似乎明白了许相如话中的意思。 许相如问她:你为何要帮我到这种地步呢? 这大半年来,安桐每次与许相如的靠近都是循序渐进的,双方相处也不突兀。以前偶尔给予一点帮助倒也罢了,可如今许家一出事,安桐就赶着送钱来,这怎么看都有些突破了以前的相处之道。 安桐并不觉得许相如是矫情,反而她在剥离了对她先入为主的想法后,再来看她,发现兴许这是执笔之人选她为书中的中心的缘故。 思索了半晌,安桐才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容:“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许相如的心猛地一跳。 第34章 前世事 安静了片刻, 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在俩人间环绕。 安桐歪了歪脑袋,她觉得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可是她确实不想因为许家的变故而导致许相如离开浮丘村, 也不希望失去自己难得的一个朋友。 更别提许相如是书中的女主。许相如离开了她的视线,发生了什么更大的变故, 她也无从得知怎么办?好歹也等她挺过前世的死期再说吧? 丝毫不知自己的话给许相如带去了多大的误会,安桐道:“好了, 我先回去了, 我想你爹日后也该有所教训, 不会再相信江晟安的鬼话了。欠人情难还,可欠钱,还钱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你也别太有负担了。” 『成康四年, 六月,浮丘村。 浮丘山上的蝉鸣声不绝于耳,给这个炎热的夏天更添燥热之意。偶有凉风袭来, 却也解不了几丝热意。 热火朝天的抢收早稻的活已经忙完,浮丘村的村民坐在土地庙前的大槐树下歇息闲聊,微风轻抚, 顿生几分惬意。 却说官府要求在六月之前交完夏税, 每户人家按一亩上田交五文钱、一亩中田交四文四分钱等来缴纳夏税。 这田税不算多, 可那脚钱却得一户一百文,还有那粮食也得在每石米中抽一二升二合上交到义仓。加上素日打理田地的开支, 林林总总, 村民忙活的半年也得去了四成, 剩下六成准备撑完下半年。 不少人家都交完了,却仍有几户人家拖拖拉拉的一直没交,也得亏那安里正是个好脾气的,先帮忙垫着交了上去,否则那几户人家就得见官去了。 张婆婆家的田并不多,且兼顾着女户和下等户的优势,田税倒是比别人的少交了八成。 只是即便如此,邵茹也攒不下多少钱,因为婆婆身子不利索,她得请郎中给婆婆看病。 江晟安倒是要给她钱,可她拒不接受,毕竟他们更像是“野合”,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也不想白白受江晟安的恩惠,毕竟她看上的不是他的身份地位,若是因为钱财而玷污了他们的这份纯粹的感情,那在她看来是无法接受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江晟安其实一直都在暗地里接济张婆婆,她还以为那是张婆婆的积蓄。 张婆婆听江晟安的,没有把真相告知她,因为江晟安不想让她心有愧疚,又不希望她为了钱财这等身外之物而烦恼。在他看来,她就该这样阳光明媚、又坚定着自己的信念而活着。 邵茹揣着几陌准备去抓药,却听见一阵闹哄哄的,却是从许家那边传过来的。她想起这半年来许三总是从家中要钱,且没完没了,因为他在外欠了赌债。 这赌债就像个无底洞一般,无论许王氏母女怎么努力赚钱、变卖家当、向安里正和邻里借钱填补,都填不上这个洞。 邵茹同情和可怜许相如这个幼时的玩伴,只是她对许家的情况却无能为力。况且,她和许相如已经形同陌路了,因为许相如疏离了她。 她们之间没有什么情分可说了,只有婆婆还记挂着许家,俩家才没有真的断绝往来。只是在婆婆抠出自己的药钱给许三拿去还债,却直到如今许三都仍旧不知悔改后,婆婆对许三算是彻底失望了,此番也没有再打算借钱给许家。 突然一阵尖叫声响起,邵茹心中一跳,快步走到那被围成好几圈的许家院子前。却见许王氏抱着头破血流、一动不动的许三疯了似得叫着。 追债的人神情凶狠:“晦气,这么不经打!哼,息钱就不用你们还了,还他欠下的四十二贯本钱就好了!” “难道一条人命,就只值这么点钱吗?”许家的邻居七婶怒气冲冲地问。 邵茹仔细一听,大吃一惊,却是许三竟被这些要债的人打死了! 要债的人有恃无恐般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还不上钱,被打死了也是他活该!可是我们不能做赔本买卖,这本钱必须得还上。还不上……我瞧着那小娘子还是值几个钱的,至于你这老娘儿们,也能凑合卖几个钱吧!” 许王氏悲愤欲绝,一向淡泊随性的许相如的脸上也挂着两行清泪。 行凶的人气焰嚣张地离去,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拦,更无人报官。而看完热闹的村民们也纷纷散去,直叹许三害人不浅,连累了妻女。 邵茹看了片刻,心中仍是有些不忍,上前去道:“报官吧,让官府来主持公道!” 许王氏只顾着哭,而许相如则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似冰般寒冷,却一言不发。 邵茹抿唇,虽然许相如不识好歹,也待她十分冷漠,可她还想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再帮她们一次! 她等来了江晟安,为此,她不得不低下头第一次请江晟安帮忙。她认为即使不能让那些人还许三一条人命,但至少能让那些人日后不再来骚扰母女俩。 她第一次对江晟安有所求,而且还是为了许家、为了婆婆和许家的一份情义,这份善良和情义让江晟安十分感动,更让他高兴的是他终于觉得邵茹是需要自己的,而自己能成为令她依靠的存在! 江晟安应下了。 许三确实被打死了。本来他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因近来欠债累累被打了好几次,家中已经无钱让他看病,所以身子就越来越差。 这一顿狠打,打中了他的脑袋,他往地上的石头上一撞,就没能爬起来。 许家已经没有钱置办他的丧事了,他就躺在堂中,身上只有一席草席盖着。 而许王氏自他死后,就哀伤过度,一直哭。后来终于不哭了,却不吃不喝,隐约有随他一块儿去了的念头,幸好被许相如拉住了。 这时,一贯与许相如不对付的那安家小娘子来到了许家的门前,没有任何迟疑地走进了许家的堂屋,可谓是堂而皇之。 许相如的目光依旧淡而漠然,她只一瞥,便收回了目光,声音毫无感情:“你来……看笑话?” 安小娘子的脸上没有嘲讽的笑容,也没有同情的表情,只有和许相如一样的淡漠,只是比许相如的冷酷又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柔情。 她在跪着许相如的身旁跪下,对于许相如投过来的疑惑,她道:“站着与你说话不方便,而无论是蹲着或者坐着,对死者是一种不敬。无论我从前多么不屑他,可毕竟死者为大。我如今也算是来吊唁的,跪下行一礼也无需你太过惊诧。” 许相如的神情有些松动,但到底没说话。 安小娘子向外招了招手,她的仆役安心便走上前来,递上了一叠交钞。 “你定会以为我在羞辱你,事先说明,我并无此意。”她道,“这里有一百贯钱,足够你把他欠的债还清,也足够你们给他添置一口棺材,选个好的地方,办一场正儿八经的丧事,还能把欠下的钱还了。剩下的那部分钱,足够让你们母女俩好好生活。” “这不是施舍是什么?你的施舍背后又有何目的?”许相如并不相信这个想着法子折腾她的死对头。 “施舍?这是要还的。”安小娘子诧异道,“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给你钱?你想得太美了吧!” “……” “至于目的?你如果被那些人带走了,我又还能去何处寻一个你?” 说罢,安小娘子起身离去,走了两步,她又回头道:“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没法找回公道,我去试一试吧!若我也没办法,还是请你们节哀。” 许相如终于扭头拿正眼去看安小娘子。 安小娘子的肌肤有些黑,在阳光底下却散发着一层朦胧的光芒,她的样貌、神情、身形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印在别人的心中。 这是许相如第二次看清一个人。』 许相如趁着许三心中有恨,几番追问,意外发现那日马家郎君带许三去见的大人物便是那瞿川知府之子徐上瀛。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徐上瀛也是幕后主谋之一,可许三输球之事也损害了他的利益,所以有理由相信他也是主谋之一。 而安桐认为,即使是许三把钱还上了也未必就没事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陷阱等着他呢? 而且她如今知道了是江晟安、徐上瀛和马家搞的鬼,便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在许三前去还债时,安桐提议和许相如一起陪同前往。 安里正和李锦绣已经从安桐处听说了此事,他们不仅没反对安桐插手此事,反而还给她支了招,让她们务必要让马家出示欠条,并且列明前因后果。 只要马家敢列,那么无疑会成为马家贿赂的证据,而马家若不敢列,他们也可不认账。 而安里正之所以没有阻挠安桐一起前去,一来是让安桐出气,二来也是想让江家知道安家介入了此事,他们若还识相就别想事后再来找茬。 不过为了安桐的安危,他特意让安心带着两个健壮的仆役和两个佃户跟着。 安桐虽然不知道她爹娘为何忽然赞成让江家不痛快,不过想到她的本意就是要让江晟安不痛快,殊途同归,她也就没多问了。 第35章 谈判(收藏一千加更) 许三得知了许相如的打算, 一脸不情愿:“钱我赔了便是,若是因此而得罪那马家郎君跟——江衙内、徐衙内, 我们日后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许相如冷笑:“在爹去给马家踢蹴鞠前,我们许家可曾得罪他们?” 许三语塞。有些话他本可以跟许相如说, 可这样的关头说了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会让许相如更加愤怒。他曾以为江晟安对许相如有意所以才推荐他给马家踢蹴鞠, 后来见了徐上瀛, 他才知道对许相如感兴趣的人是徐上瀛! 等来了安桐后, 许三的心态又有些变化了,他谄媚地问安桐:“安小娘子,若我按照你的说法做了, 万一马家要暗地里下绊子, 这你们安家可得——” 安桐很是瞧不上许三这只会家里横的混不吝,他此言只是为了将安家拖下水,想让安家庇佑他。闻言, 不由道:“哼,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安家吗?” 许三又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安桐此番同去只是为了许相如,以及尝试找出有利的线索, 以改换执笔之人设下的陷阱。所以许三虽然是个祸害, 此事却也是一个契机。 他们到了马家的门前, 许三先走在前头敲开了马家的大门,那马家的门房伸出一颗脑袋来看了他一眼, 冷嘲热讽道:“哟呵, 这是许三呐?攒到钱还了?” 许三回头看了安桐身边的仆役一眼, 觉得底气充足了些:“钱自然是攒到了。” 那门房终于拿正眼去瞧他:“拿来吧,我交给郎君就成了。” “不成,我得亲手交给他,你去通传一声。” “郎君不在,你如果不让我帮忙转交,那你就慢慢等吧!”门房没好气地把门关上了,让许三碰了一鼻子灰。 “哎你——” 许三回到安桐和许相如身边,瓮声瓮气地道:“马家郎君不在。” 安桐翻了一个白眼,让仆役上前去敲门,那门房嚷嚷道:“许三你还有完没完了?”一打开门见是陌生又强壮的男人,心里顿时就懵了一下。 “你——” 安桐拨开仆役,问道:“马少康在哪儿?” 门房正要不乐意她这么直呼自家郎君的名讳,可是见她盛气凌人,便有些犯嘀咕,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敢问是哪家的小娘子要找郎君?小的也好去让人通传一声不是?” “浮丘村安家。” 那门房琢磨了小会儿也没想起和马家有往来的人中有这么一户人家,不过他发现了后面的许三,便明白是许三找来的靠山。明知马家背后有江家和徐家,这安家还敢当许三的靠山,想必有些让人忌讳的资格。 “原来是安家小娘子!我家郎君真不在宅里,小娘子有何事不妨留下话来,小的替你转述。” “他去哪儿了?我直接找他就好!” 门房迟疑了一下,道:“这小的便不知道了……” 许相如过来将安桐拉走了,安桐有些着急:“你做什么,我还没问出来呢!” 许相如神色平静,她安抚道:“不必问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啊?你是如何得知的?”安桐惊诧地看着她。 许相如问许三:“爹可知那马家郎君平日里最喜欢到哪里消遣?” “自然是金兰馆,只有那儿的小姐受得住——”许三下意识地说出口,须臾便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咳咳,我可没有去过金兰馆啊!”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许相如和安桐纷纷拿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我就去过一次,就是马家郎君带我去见徐衙内的那一回,不过我可只是在那儿吃酒,可没做过别的!”许三连忙解释。 “啧。”安桐转身回到马车,虽然许三是许相如的爹,她还是要说一句,“男人似乎就没个好东西!我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我不是男人,自然不介意。” “可他是你爹。” “谢谢安小娘子还记得他是家父。” 安桐努努嘴,又问:“你为何猜那马少康在金兰馆,他兴许在马家锦缎庄呢?” “马家的锦缎庄离马家并不远,如果他在锦缎庄,那门房必然会将他找回来。可门房没有,而且眼神闪烁、言辞含糊,想必是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厮混。以他私事上的名声,想必不会去什么好地方。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可能,万一猜错了,也只能再折腾回来了。” 安桐突然捧着许相如的脸专注地看着,把许相如盯得心头直跳,似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划过…… 安桐左看右看,直到许相如的脸有些许发烫了,问她:“安小娘子,你做什么?” “我是在看,你我都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为何偏偏赋予了你这等聪明才智,而我却没有呢?”安桐想到这儿便觉得那执笔之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什么光环都给了女主! 许相如的热情顿时冷却,她拨开安桐的手,淡淡地道:“谢谢安小娘子的夸奖,我想这是因为生我们的人不同吧!” 这话戳到了安桐的心窝里去了,她顿觉清明:是呀,我们是爹娘所生,并不是执笔之人创造的,这正是说明我们是活的!险些又不小心钻牛角尖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心情忽上忽下,在不断地被恐惧和疑惑所左右后,幸好她还能重拾自己的信念和坚定地朝自己认定的真相前进。 “嘿嘿!”安桐忽然发出了一声奸诈的笑声。 “??” 金兰馆开在热闹的瓦市中,左右都是勾栏、酒肆茶楼,当然像金兰馆这样的妓馆也有。不过那些勾栏多是嘌唱、演杂剧、耍杂耍的艺伎人表演的地方,金兰馆也就不和他们争,只以取悦狎客为主。 真正有名的花魁、妓是有自己的住处,只接待显赫人家的,要么在官府办宴席时让她们出席作伴,仅此而已。寻常人家想见她们一面,都不一定能遂意。 所以金兰馆的地位是比私窠子更高等一些,得官府管治,也是商户子弟来此却不会自降身价的妓馆。 “大白天的,他就开始白日宣淫了?!”安桐望着那金兰馆门前的彩灯,说道。 许三嘿嘿直笑:“这晚上人多,马家郎君又有那怪癖,若是让人听了声音,怕是不好。” “你才跟了他几天,便如此了解他?”安桐问。 “这多问一问就知道了。”许三道。 “你这能力用在正途便好了!” 许三不满,但嘴上没反驳什么,而是道:“这地方你们便别进了,我进去就好了!” “爹能行吗?”许相如问。 许三瞪眼:“我怎么就不行了?放心,我也不想平白无故被蒙骗,我一定会照你们所说的去做的!” 许相如和安桐表示怀疑,不过这地方她们也确实不好进去,只能在外等着了。许三带着安桐的两个仆役,十分忐忑地进了金兰馆。 安桐左顾右盼,忽然道:“许相如,我觉得令尊没一会儿也出不来,不如我们到旁边的勾栏看一下杂剧?” “我在此处等着,以免出什么差错,安小娘子今日陪我们来已经是帮了很大的忙了,这种时候我便不好再耽搁你,你请便吧!” “刚夸完你聪敏,这就变得死板了!” 许相如瞥了一眼安桐,没搭腔。 安桐坐回到马车上,两手撑着脸颊忍不住回想,她隐约记得前世的时候许三欠下赌债被打死后,许王氏和许相如便险些被抓去偿债。而按照赌坊的偿债方式,似乎是做皮肉买卖来钱最快。 她感慨了一下,前世许相如有江晟安帮忙解决赌坊这后患,今生有她借钱阻止了许三接下来的负债累累,所以才不至于沦落至做皮肉买卖,否则她想见许相如,怕是只能到金兰馆这样的地方来了。 每逢想到此事,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不过自她重生回来,记不起了的事情多了去了。从眼前的情况看来,记不起来的都是些无关要紧的小事,她倒没再放在心上,免得自己又犯头疼的毛病。 安桐歪着脑袋发呆,许相如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滞了许久,直到安桐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眉头一皱,她才顺着安桐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从旁边经过,停在了金兰馆旁边的一家小院面前,马车边上骑着马的男子下马走到马车旁,主动掀开了帘子,温和有礼地邀道:“采薇居到了。” 只见一只芊芊素手搭在马车边上,随后下来一位风姿绰约、顾盼生辉的佳人,她落地后,对那男子微微一笑:“芊芊谢过冯郎君。” 男子神情微醉:“不必谢,今日芊芊小姐伴我郊游,我不胜荣幸,将芊芊小姐送回来,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佳人进了名为采薇居的小院,冯姓男子有些许春风得意地离开了此处。安桐这时才哼了哼:“果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许相如也认出那冯姓男子来了,那不正是那日东坞之行,他言语轻佻、轻薄侮辱她们、江晟安的友人之一么?正如安桐所言,他跟江晟安真是一丘之貉,一个表面温润如玉,实则心机深沉,一个以清高自傲的文人自居,却也免不了风流。 “不过我怎么觉得那小姐的名讳有些耳熟……”安桐想了想,抓住一个路过的人打听了起来,“旁边的采薇居住着什么人呐?” 那人拿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你这小娘子问这些做甚?” “你只需老实回答!” 那路过之人屈服于她的淫威,答道:“采薇居住着沙芊芊,在这瞿川,那是能排得上前十的!能邀她赴会的除了官府,也就大户人家的郎君了!” 安桐觉得她对沙芊芊的名字有些记忆绝对不是这样听来的,似乎是在混沌中时,她抓来看的一张纸上出现了沙芊芊的名字。可是沙芊芊此人是因何而出现的,自己却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正沉思着,一个安家的仆役从金兰馆里小跑了出来。 第36章 选择 “小娘子, 马家郎君同意列出许三欠债的原因, 只是他说, 即便如此, 仍旧改变不了许三的契约还在马家的手上的事实。” 安桐和许相如面面相觑, 显然是没料到许三居然签了契约, 而在此之前,许三从未提及此事! “是我们疏忽大意了。”许相如叹气。 “你让许三出来说话!”安桐有些生气,这么重要的事情许三居然没说?! 马少康的意思是即使许三有安家撑腰, 可只要安家敢让他罗列出许三为何欠债,那此事一了, 他还能接着拿捏许三, 安家也奈何不得他。 许三一脸灰败地出来,许相如问道:“爹,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说?” “我——”许三道, “那日与马家郎君、徐衙内吃酒, 我吃多了, 他们好像让我顺道把契约签了,如此一来才更有保障, 我想着这些日子马家郎君也给了我不少好处,我身上又没他所图的,就签了。那契约上也没说让我给马家为奴为仆,我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就给忘了。都怪我轻易信人……” “契约上说了什么?” “也就说我进他的蹴鞠队, 只需踢蹴鞠, 不需做牛做马。只要踢得令他满意,就可。” “可有期限?” “……五年之期。” 安桐产生了一种许相如不是许三亲生的错觉,否则许三如此愚钝的一个人,怎会生出许相如这样聪敏的女儿呢? “那只能花钱消灾了,你与他商议,五十贯钱,拿回契约。”安桐道。 安桐和许相如也没教他要如何跟马少康讨价还价,毕竟依照许三的性子,他会为了少赔些钱而主动跟马少康谈的。 许三咬了咬牙,显然有些舍不得本来可以不用还得那五十贯钱。同时又懊悔自己喝酒上脑轻易地便信了马少康的话,又气愤徐上瀛这等官家子弟原来真的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一切不过是戏弄他罢了! 有安家介入,马少康知道想要按照一开始的计划行事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好在他提早诱惑许三签下了契约,令其多了一份筹码。在这场算计中,他好歹得了五十贯钱,又教训了一下许三,也不算吃亏。 许三签的为马家踢蹴鞠的契约拿回来了,虽然没了五十贯钱,可到底不用再受马家的折腾。 而且安桐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可以肯定马少康……应该是江晟安早就布好了陷阱等着许三踩进去的。先是以好话引诱他加入蹴鞠队,随后用好处令他降低戒心,而后设套等他入局,最后要将他置于死地。 若是如此,江晟安便不大可能只是因为和许相如闹不快,毕竟闹不快也不至于下如此毒手。那本该深爱的两人为何会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许相如说是因为她,那她做了什么? 而据她观察,江晟安和许相如在正月之前都不曾表露出反目成仇的痕迹,而且江晟安还在花朝节邀她们去东坞赏花,想来他的心中还是有许相如的。 而在那之后,她确实很少听安心说江晟安往村中跑的事情了。当然,她自己不在意是一回事,但是也有可能是那时候开始,他与许相如就开始不对付了。 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江晟安或许是太爱许相如了,所以才恨她到如此地步? 难道…… 她忽然扭头看着许相如:“你怎么看我和江晟安的婚事?” 许相如正思考着事情,冷不防地被这么一问,便愣住了。 “我能怎么看?”许相如答道。 安桐换了一个问题:“我的意思是,你希望我和江晟安成亲吗?” 许相如那颗心又扑通地加速跳了几下,安桐这问题太暧昧了。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有些不敢确信安桐这个问题中蕴含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而且她若是回答不希望,安桐会感到开心,还是有别的想法?她虽然猜到安桐对自己的心意,可自己却还未能确定下来。 许相如久久没回答,安桐便猜了:果然,让她回答这问题实在是难,毕竟一边是曾经所爱之人,另一边是她这个好友。 她几乎确定许相如是被她这大半年以来的示好而感动了,所以认为她和江晟安有婚约,她再和江晟安在一起便是背叛了她这个好友。 在感情和友情之间,许相如艰难地选择了她,以至于江晟安感觉自己被背叛了,所以就在愤怒和爱而不得的情况下对许家出手了! 安桐觉得自己的分析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想到此,她不由得抓起了许相如的手,道:“我要与你说两件事。” 许相如又愣了一下。 “首先我是会与江晟安退婚的。” “这你说过。”许相如颔首。 “其次是……不管如何,我会始终站在你的身边的!”作为好友而言,她也不能辜负这份得来不易友情不是?毕竟曾经的她们是这么的水火不容! 许相如张了张嘴,感觉到自己的耳膜都是心跳声,良久,才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释然又略带羞涩的笑容。 “我也是。” 她方才在想,江晟安之所以对许家出手,其实目的兴许就是为了通过许家的软肋——许三来令她屈服,令她不得不替他做些于安桐不利的事情。 她之所以如今才想明白,她和许三的身上必然是没有江晟安能图谋的,毕竟他曾经不屑于跟许家这等下等户接触。而若能让他有如此转变的,只有在牵扯到他的利益之时。 江晟安分明不稀罕安桐,可却不肯退婚,那说明他图的是安家。可他兴许是察觉到了安桐想与他退婚的意图,为了不退婚,他便得有些筹码。而他又或许是见她跟安桐处得好,便想利用她拿住安家的软肋——安桐。 他不想放弃邵茹这美色,又想得到安家给的好处,这两个理由足以让她确信江晟安会为此而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 而安桐那儿想必已经知道了邵茹跟江晟安的事情,只是安桐没有说出来打草惊蛇,也一直坚定地要与江晟安退婚。安里正也知道了江晟安不稀罕安桐之事,以他的能力,想来也能庇佑安桐不会落入江晟安之手。 既然这一切安家和安桐都知道了、明白了,那她似乎也没必要再跟安桐提及江晟安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她可不想让安桐再晕倒一次。 金兰馆一隅的小院内,马少康的仆役将被折腾得有气无力的少女扛出了这座小院,金兰馆内的郎中见状,摇了摇头,将药给那少女送了过去。 马少康整理好衣裳,又拿香膏对着铜镜仔细地抹了抹自己的发丝。忽然房门被从外推开,他透过铜镜里的模糊身影,笑了:“江兄,你可是来晚了。” 来者正是江晟安,不过他此时一改往日温润如玉的装束,反倒有些风流俊雅。他瞥了林乱的房屋一眼,道:“这个时辰来才不会坏了你的雅兴不是?” 马少康洗了手,走到江晟安的面前:“雅兴早就坏了,在那许三来了之后。” 江晟安显然并不意外,马少康的仆役早在许三来了之后就去通知他了,包括许三是跟安桐来的事情。 马少康邀他落座,他看着那还摆着蜡烛的桌子,迟迟不肯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马少康将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上,笑道:“如此便不会污了江兄的眼了。” 江晟安落座后道:“安家是什么说法?” “安家似乎只想保许三,不过许三有可能将江兄供了出来,但是那安家何以会插手,我可真想不明白!”马少康道。 “何以会插手?正如我所猜测的那般,安桐必然有把柄在许相如的手上,所以安家才肯出这个面!”江晟安拧眉。 “安桐的把柄有什么可利用的?”马少康不明白。 江晟安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安桐是安德和李锦绣的软肋,安桐的把柄便是安家的把柄。” 马少康倒了一碗酒,落肚后摇了摇头:“江兄,要我说,你就娶了那安桐便是了,届时安家的一切都是你的,这不好吗?” “我这么做并非为了安家的家产,我只是想摆脱被他们操纵的命运罢了!”提及此事,江晟安的神情越发痛苦,这是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快要将他折磨疯了! 江晟安又叹了一口气:“若非他们逼我,我实在是不想这么做的。” 马少康佩服又羡慕道:“江兄高洁!我若能像江兄一般洒脱便好了。我的叔伯兄弟们对马家的家业虎视眈眈,当真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否则我也不至于来此寻这等乐趣!” 忽而马少康又想起了什么,犹豫道:“江兄,如今没能一举拿下许三,还打草惊蛇了,该如何是好?徐衙内那儿……” 江晟安沉吟片刻,不咸不淡地道:“他想要许相如,那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吧!” 『江晟安也曾对安桐真心相待。 祖父们为他们定下婚约之时,他尚不明白这是何意,后来他一天天地长大,隐约明白将来他得和安桐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终老。 祖父、爹娘、长辈都常常在他耳边提醒他这件事,要他善待安桐。他看着那软萌可爱的小女童,自然是应下了。 安桐的祖父死后,安家一时之间门庭冷落,于是便迁回了原籍,他便有好些年不曾见到过那个小女童了。若非耳边还有祖父与爹娘为了这门婚约而频繁地争辩、祖父担忧他忘了信义而整日在他耳边唠叨,他恐怕都要忘了这个人。 后来他也尝到了失去亲人的滋味,同时也经历了一次门可罗雀的窘境。好在他爹还能谋得一官半职,也到了桃江任职,而后便重逢了安家。 人会长大,世事也会变迁。江晟安到了情窦初开、知慕少艾的年纪,便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和安桐的婚约会为他带来怎样的影响和变化。然而他对安桐始终只有童年的兄妹之情,让他娶安桐,实在是有些困难。 可是不管是他的爹苦口婆心地让他为了江家而忍耐,还是他娘整日盯着安家的家产而胁迫他不许说退婚的胡话;安家将他当成了女婿,总是担心他日后不能善待安桐,更有亲友常“羡慕”他娶了安桐便是得到了安家。 每个人知道他和安桐的婚约时,都以说教的口吻让他善待安桐。 渐渐地他越发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真心的祝福,还是嫉妒背后的一种嘲笑、威胁,仿佛他日后若是负了安桐,他就成了十恶不赦、罪无可恕的罪人!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早已被逼入了绝境,毫无退路!这种情绪折磨着他,让他痛苦不堪!而安桐越发脱离他对一个真爱之人的想象,如此模样的她完全不符合他的条件。 在他迷茫、痛苦之际,邵茹出现了,她让他明白,爱一个人的心情是如何的。在她的身边,他可以忘却一切烦恼,感受到真正的快乐;也让他坚定了掌握自己的命运的意志。』 第37章 逛窑子 虽说许三被及时地带出了坑, 可他的事情却远没有结果, 首先是许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他还欠下了五十贯钱。许王氏不得已动了变卖田产的念头,把欠的钱先还清。 如今许家有十八亩田, 其中五亩良田可以卖三四十缗钱。只是若将良田变卖了,来年的收成便难有保证。 许三本想卖一两亩, 把欠邻里的钱还上便算了,毕竟人情往来, 若是拖延太久不还, 容易伤感情。至于安家那边,他侥幸地认为安家富庶不会在乎这么点钱, 所以能拖久一些也无所谓。 不过许王氏和许相如还是做主变卖了田产。 安桐得知许家的决定时,很是诧异, 道:“你们不必急着将钱还给我的,若是将田产变卖了,你们日后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许相如平静地道:“正是因为邻里的好心, 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了我爹, 让他心存侥幸, 认为即使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犯错,也总有人替他收拾烂摊子。安小娘子心善, 也对我有诸多的帮助, 所以他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虽然今日他吃到了苦头, 可难免他还会栽在别的地方。与其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 变卖田产,不如早些断了他的念想。” 前世许三犯赌,便是一步步地将许家的田地耗尽。 安桐道:“既然都是要变卖田产,那便卖给我吧,好歹我能出个好价钱。” 许家变卖了五亩良田、五亩下田,在许三的痛哭和反省下留了八亩,如此总算是把许家欠的债还清了。 一下子没了一半田产,而且其中的五亩所出可以说占了许家往年收入的一大半,这让许三认识到许家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他想要钱,想要过上好日子,可却变得越发困窘,这都是江晟安他们害的! 可他一介平民,拿什么去跟那些官户斗? 想到此处,他失落、内疚、自责、愤怒又痛苦,连着几日都神情萎靡,提不起劲来。 安桐可无暇去理会许三的心情如何,她自此事后也不禁反思:事到如今,事情似乎与前世不一样了,可重要的转折处却跟前世有异曲同工之处,她要如何做才能防范重蹈覆辙? 重生的优势已经失去,即便她担心头疼而不愿去想那些被她所遗忘的前世的细节,她也不得不冒着头疼的风险去探寻,哪怕能想起一点小事也好,都能给她一点提醒。 就在此时,她再度想起了那个被剜去双目,下放诏狱的女人。 能下放到诏狱的女人,家中必有为官者,而且也正是官员犯了杀头的大罪,才会牵连家人。 安家已经多年没有入仕的子弟了,倒是族学里有正在等待开科场的子弟,可与本宗的安桐也差了几辈,不至于为了她而执着于报复江家。 突然,安桐发现了自己想法的一个误区:谁说那女人便一定是官户子女呢?兴许是嫁入官户的安家至亲呀! 于是她到了安二叔家,问安岚:“若我和江晟安间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我们无法成亲,而我又被害死了,你……” 话还没说完,安岚连忙捂住她的嘴:“阿姊,你为何要咒自己死了?谁要害你?” 果然,在安岚听到她的话时,最先关心的是她的生死,而不是她和江晟安之间出了事情。若因为她的死和江晟安有关,安岚为了她而报仇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当然,前提一定是安家也出了事,以至于她的爹娘都无力替她伸张正义。 “只是一个假设。”安桐摸了摸安岚的脑袋,后者嘟着嘴,“阿姊我不小了,你可不能再摸我的脑袋了。没事干嘛要去假设自己被害了呢?若阿姊真的被害了,我定然要帮阿姊找出真凶,替阿姊报仇雪恨的,我不仅要找凶手报仇,我还要他们一家上下都——” 安桐反过来捂住她的嘴,这些话倒符合安岚的脾性,不过还是别再往下说了。 她曾以为自己的脑海中没有出现安岚的名字便认为她不是什么书中的配角,可事实上,是她的部分记忆被封住了,而没能回忆起来。既然事情围绕着许相如、江晟安和那什么赵惟才发生,便必然离不开用身边的人来衬托。 即使后来安岚替她报了仇,可最后还是逃不过身死的下场,她不希望安岚再牵扯其中。 她以小人之心来揣度自己的死和江晟安有关,本以为她和许相如打好交道,再和江晟安谈退婚之事,江晟安便能如愿地娶许相如,她也不至于成为那个介在他们中间的“恶毒女配”。 可不成想,兜兜转转,事情好像变得更加麻烦了。 让邵茹帮她找了一身圆领袍和黑靴,在面上略作改变后,她已经从一个外表张扬野性的小娘子变成了浓眉大眼、皮肤黝黑、雄雌莫辨的少年了。 任翠柔和邵茹看呆了,而安桐又强迫任翠柔也将胸部裹起来,换做和她一样的装束。因任翠柔常年在山林中帮忙狩猎,故而言行举止更具一股英气。 至于邵茹,安桐倒是没让她变装,毕竟邵茹这样貌,即使给她贴上了胡子,她也不像男的。 “小娘子,为何要做如此打扮?”任翠柔问,她对自己这身装束还是挺好奇的,忍不住对着铜镜左看右看。 “带你们去逛烟花巷陌。” “啊?!”两女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上一次在私窠巷走一遭便让任翠柔皱眉了,此番要上门去,她的心里更加纠结,不由得劝道:“小娘子,我听人说,有些牙侩专门盯着一些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将之绑到烟花巷陌里,骗人说是买来的,小娘子若是不从便会被打……” “那只是少数。”安桐道,“不如这样,你们就别进去了,跟着车夫在外头等我,我带着安心进去就好了。” “这——” “若我和安心长时间没出现,你们就可以去报官了。” 任翠柔想着有她和邵茹、车夫在外头盯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答应了,不过这身行头却是没有换下来,好歹能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安桐又费了一番口水把安心劝服,安心比任翠柔容易说服,毕竟他平日里对安桐极为纵容。安桐还想着若安心是女儿身,他必然可以成为她的贴身婢女的。 到了金兰馆门外,安心咽了一下口水,惴惴不安:“小娘子——” 安桐瞪了他一眼,他忙改口:“小郎君,真的要进去?” “嗯。”安桐压着声应了一句,又在安心耳边低声嘱咐,“待会儿按照我的吩咐来办,我如今是一个眼睛长在头顶的郎君,不屑和他们说话,所以还是你来说!” 安心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看了一眼头裹幞头、胸前一马平川的安桐,除了身高偏矮以外,倒也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过她这个年纪的少年,正在长身子,跟她一样身形的也大有人在。只要不出声,被看穿的可能性还是颇低的。哪怕被看穿了,只要花得起钱,人家也不会驱赶。 他们要防的是有人会盯上她,顺势将她留在此处。 正打算进去,身后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道:“安小娘子?” 安桐一哆嗦,心想怎么还有人能认得出自己?慢慢地扭头,幽幽地看过去,却见是许相如。 她松了一口气,又将许相如拉到一边:“你怎会在此,又怎么认出我来了?” 许相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外头有安家的马车,还有翠柔跟邵茹,所以我想你应该在此,再看见你边上一脸小心翼翼的安心,我想这雄雌莫辨的背影,应该是你了。” 安桐闻言一乐:“你也觉得我这身装束很成功?” “……”许相如沉默,外形是挺成功的,但是走路的身姿以及这活泼的性子却是掩饰不住的女儿姿态。 “安小娘子为何做如此打扮,是想进去?”许相如问。 “你会在此,莫非也想进去?”安桐反问。 许相如抬眸看了一眼左右,声音轻了许多:“我想打听点事情。” 安桐心中一动,不由得喜悦道:“我也是,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看着她明亮有神的双眸,许相如微微垂低了头弯起唇角:“是挺心有灵犀的,不过安小娘子还是回去吧!” “为何?”安桐睁大了双眼,“我进去还有安心在旁,你孤身一人进去怕是不稳妥。” “安小娘子想打听什么事情?”许相如反问。 安桐斟酌片刻,道:“我想打听的事情其实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你爹的事情。” “哦。”许相如平静地回应。 安桐此行的目的本质上确实是为了自己。许相如和江晟安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缝,就结果而言,他们的结局正和前世一样走向悲剧,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女主的真命天子赵惟才。 所以安桐有必要认为,即使经过不一样,可在关键的转折处,还是和前世发生的事情有关联的。她想起赌坊联合私窠子设下陷阱之事,虽然许三如今没有经历这件事,可它的存在便是一个潜在的危险。 况且前世江晟安替许相如解决了赌坊的后患,才换来许相如的自由,而今生他兴许不会再帮许相如解决此后患,那她就有必要提前部署。 安桐此次来县城除了找安岚,也是为了向沈春打听消息,毕竟她找不到比沈春更加善良热情,又知道许多门道的人了。 沈春果然不负所望,告诉她那赌坊是一个叫华典的人开的,而华典并非瞿川土生土长的人,而是十几年前迁徙来的。 初始,他在瞿川做些小偷小摸的营生,也当过地痞流氓,因此结交了不少泼皮无赖,慢慢地便做起了蒲博的营生。 朝廷虽有禁赌的禁令,可那也是屡禁不止,近年来禁制松弛了,蒲博的人便越发明目张胆,连花样也多了。正如后院的娘子们也玩得不亦乐乎,便是禁制松弛的体现。 华典似乎有很广的人脉,近几年蒲博的营生是越做越大,更是明目张胆地开起了赌坊来。 不过这些赌坊不敢挂着“赌坊”的招牌,而是在外头做酒食买卖,走到里面,恍若换了一片天地,各种名目的蒲博都有。而交税时,钱一样不少,但名册上写的名目是酒食,如此一来,朝廷便很难发现。 没有官府的庇佑,赌坊是开不下去的,所以深知这里边的门道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的子弟去那儿,最多是参与世家子弟间的博戏。 可赌坊又与安桐来金兰馆有何关系呢? 因为赌业不仅只存在于赌坊,便是连诸多酒楼、勾栏、烟花巷陌也有,区别在于是否是主要的业务。为了扩大范围,华典不仅靠赌坊来营生,而且会联合一些同样得靠官府庇佑的行业,吸引更多的人蒲博,增加官府的税收。 而金兰馆的第二东家便是这华典。 不过华典很是谨慎,他没有在金兰馆利用小姐们来诱骗狎客们蒲博,毕竟这金兰馆是颇有名气的妓馆,出了事也只会损了他的好处。可与私窠子合作便会减少了这样的隐患,即便出了事,他也可推得一干二净。 当然,华典与私窠子合作之事并非沈春所言,不过是安桐结合前世的事情所做出的推敲罢了。 她来金兰馆便是为了查这其中的门道,毕竟这金兰馆看起来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妓馆呀!否则马少康、华典这样的人为何都聚集在此地? 第38章 哪种乐子?(评论三百加更) “那你是为了打听马少康之事吗?”安桐问许相如。 许相如颔首:“我对他们知之甚少, 所谓‘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只有了解透彻了他们,下次他们再出招时, 才能化解危难。” 这一次的事情不仅是安桐吸取了教训,连许相如也被迫去接触那个完全不同阶层的层面。 而且她没告诉安桐, 她之所以要打听那么多,也是想知道江晟安想对安桐做什么, 只有排除潜伏在安桐身边的危险, 方能履行对她的“站在她的身边”的约定。 安桐忽然觉得许相如这话有些怪,便问:“那你对我了解多少?” “什么?”许相如一时之间没能转过弯来。 正如李锦绣所言, 安桐性子活泼,想法稀奇多变, 即便是许相如也未必能反应过来。 “你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我们以前过招多回, 你又了解了我多少呢?” 许相如沉吟了片刻, 道:“以前是九成, 如今是八成。” “怎么还越来越少了?” “因为安小娘子长大了,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安桐没反驳, 倒不是说她长大了, 而是她重生了, 心里藏着不能说的事情变多了。 俩人在墙角嘀咕了这么半天, 安桐最后才道:“你这样怎么进去?还是让我进去吧, 有什么问题我可以让安心代为盘问。” “我随你们一同进去。”许相如坚持道。 “那好吧,勉为其难让你当我一天端洗脚水的婢女吧!”安桐叹了一口气。 “……” 进去之前许相如又拉着安桐确认了一遍邵茹和任翠柔都不清楚安桐来的目的,只以为她是突发奇想想见识一下聘婷妩媚、活色生香的烟花景象罢了。 初次进入金兰馆,安桐止不住心中的好奇,眼睛四处乱飘。这妓馆里头可谓是“庭院深几许”,除了主体的院落外,还有数座静僻的小院,幽径两旁栽种着青竹和一些花草。 看见那幽深的庭院,安桐和许相如忽然便想起马少康那变态的癖好,以及金兰馆所提供的服务,便浑身恶寒。 这时迎面来了一个身着黑衫的狎司,他锐利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一边笑着招呼她们,又一边不动声色地打听她们的身份。 安心在门外还显得十分紧张,可一到了这样的关头便大方威严了起来,他斜睨了那狎司一眼,道:“你们金兰馆都是只比私窠巷好上一些的私妓,又不是什么行首,还想乱打听什么?” 狎司便知招惹不得她们,尽管他对于安心带了一名婢女和一个雌雄莫辨的少年这样的组合感到很是奇怪,不过也不敢过多地去打听,而是道:“郎君们想必也清楚,这青天白日的,咱这儿的小姐可都歇着了,若是要把她们唤醒,可得费点心思。” 安桐和许相如都没说话,只留安心去应付,她们看了一眼最近的院落,里面有四五间青瓦房,错落有致地遍布整个院落。 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正在忙碌,显然是稍微有点地位的小姐的婢女。 “我是听说你们这儿的小姐可以接受那什么才过来的。”安心还在跟狎司扯皮。 “那什么?”狎司故作不知。 安心瞪了他一眼:“你装什么蒜,钱,我家郎君有的是!” 狎司“嘿嘿”一笑,道:“那几位请这边来。” 他将她们引入了其中一处有着小池子的院落,高声叫道:“楚儿小姐,客至。” 一个小丫头将门打开,邀请道:“几位请进。” 进了门,却见是环境清幽,四面透风的宴客厅,厅中摆着一张卧榻,还有几张坐席,左右各有一张茶几,而中间则是一鼎香炉。 安心皱眉,这环境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提供那种癖好的娼妓所居住的,扭头看那狎司:“你敢蒙我?” 狎司忙不迭赔笑道:“郎君实在是有所不知,你们带着婢女前来,这让我们不好办呐!而且放下卷帘,也别有一番风趣不是?” 安心瞥了许相如一眼,又把目光放向安桐,却见安桐已经置若罔闻地踱步到那宴客厅中去。她歪着脑袋看着那半躺在卧榻上的女子,眼神中带着些许惊艳,又有些好奇。 郑楚儿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时,愣了一下,旁人兴许看不出,可在久经欢场的她却是辨得出安桐的性别的。 她没想到来找她的居然是一位小娘子。不过这也并非什么稀奇之事,自古便有好男色的男人,也有好女色的女人,只不过是各取所需,倒没有那些官妓们那般挑剔。 “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安桐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暴露了。 郑楚儿抿嘴乐得直笑,起身走到安桐的面前,道:“奴是金兰馆里最贵的,自然得长得够资格。” “脸皮也真厚。”安桐喟叹。 郑楚儿也不生气,而是觉得这小娘子着实有趣,也不知她带这么多人来做甚。在她和安心、许相如之间,她一眼便看出了身份最高的是这个小娘子。 “有多贵?”安桐又问。 “狎司既然能带你们来这儿,想必小娘子也不差钱。” 安桐眼睛骨碌一转,伸手抓来郑楚儿的手摸了摸。说实话,既然这笔钱无论如何都要花的,那她何不做点什么,否则便是太浪费了。 出了这门后,她也是逛过烟花巷陌的人了,但愿安心他们不会向她爹娘告状,否则她难保不会被她娘把耳朵拧下来。 许相如心中颇不是滋味地看着安桐,前有沈春,现在又是郑楚儿,她可算是发现了,到了外头,安桐对待别的女子那可谓是体贴、殷勤!以前在浮丘村,怎的没见她对自己这般? “姐姐不像是能吃那种苦头的。”安桐的眼睛在郑楚儿的身上扫,不由得在心里将她和许相如的身材做了对比。 虽然俩人的腰差不多粗细,可郑楚儿是妖媚中带着弱柳拂风的,而许相如则是淡泊、坚毅的。 “看来小娘子要找的不是这种乐子。” “‘这种乐子’是哪种乐子?” 郑楚儿的指尖从安桐的脖颈上划过,轻声道:“在这儿,放下卷帘,任由外头看得朦胧,心头直烧。” 安桐不禁咂舌,这些娼妓的手段可真多,除了马少康偏好的那种在肉体上凌虐别人寻求快意之外,还有这种当着别人的面缠绵来寻求快感。 “啧,看来好这口的变态真多。”安桐暗暗腹诽。 眼瞧着郑楚儿的手伸到了安桐的圆领袍系带处,一直不做声的许相如忽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安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的郑楚儿的另一只手,她险些便忘了还有许相如在了。 郑楚儿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一遍,诧异道:“难不成,小娘子是想三个人一起玩?” 许相如被这大胆奔放的女人吓到了,轻咬了一下嘴唇:“休要满口胡言乱语。” 安桐清了清嗓子,道:“姐姐莫要逗我们了,我们有事相问。” “若奴知道答案的话,定知无不言。” “你们满足他人那些奇怪的癖好,是自愿的吗?” 这个问题让郑楚儿愣了半晌,才笑道:“身入娼门,哪能谈的上是自愿的呢?可为了生计,所做的一切却又怨不得别人。” 安桐不再关心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并非她能够改变的,其中有世俗的影响,让百姓不以此为耻,反而从宫廷到民间,上行下效,世人似乎对此风气十分热衷。 “姐姐既然是金兰馆最贵的,那想必知道你们东家是谁。” “众所周知,金兰馆的东家是鸨母岑氏。” “可我听说还有华员外。” 郑楚儿道:“小娘子又来消遣奴了,既然知道这些事情,又何必来问奴呢?” 安桐笑道:“这怎能算是消遣姐姐呢,不过是想知道姐姐是否在说真话罢了。” 郑楚儿一阵无言,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奴还想长命百岁呢!” “放心,不会连累姐姐的。” 在这里,娼妓们为的只是生计,要想让她们对此处产生多大的归属感和认同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作为最容易打听到小道消息的地方,这些娼妓自然也能掌握许多消息。金兰馆没有要她们保密的意识,郑楚儿跟安桐说什么、做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 安桐的目的在华典,许相如的目的则在马少康,经郑楚儿这么一交待,却意外地发现华典与马少康、江晟安、徐上瀛等人居然是有交集的。 郑楚儿只接待过马少康两回,也没有被虐待,毕竟她是金兰馆的招牌,若是出了事,鸨母那儿自然不舍。不过她却能从其他姐妹那儿得到许多小道消息,其中连马少康来金兰馆的规律都能算出来。 金兰馆内有一处院落,便是华典让鸨母专门辟出来供马少康落脚的。馆内的许多小姐都以为是为了避免惨叫声传出来,其实能进入那里边的人不仅仅是马少康而已,还有华典、江晟安、徐上瀛等人。 郑楚儿这么一番透露,安桐便明白了,华典能在桃江开赌坊,想必也和马家一样,贿赂了官府吧! 安桐没想到江家也没有那么干净,本来靠蹴鞠,毕竟有比赛的名头,收取贿赂的意图没那么明显,可庇佑赌坊,这可是公然跟朝廷作对呀!江晟安日后还想考科举,便不该沾上这种事才对……不过也不排除他只是知情却没有牵涉其中。 打听了好会儿,郑楚儿才提及娼妓诱骗狎客去蒲博之事。 曾经金兰馆内也有发生过这种事,不过后来那狎客将事情闹大了,往来金兰馆的除了中下层的百姓,也有富户,而华典担心会影响到金兰馆的营生,所以将那娼妓处置了。 “处置是……杀了?”安桐问。 郑楚儿笑了笑:“若没有芊芊小姐,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沙芊芊?”安桐在这儿听见这名字,很是惊奇。 “看来芊芊小姐的声名远播,连小娘子都知道。” “她跟华员外也有关系?”安桐反问。 “这倒不是,不过是那个出事的小姐与芊芊小姐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芊芊小姐得知她的事情,特意出面求情。正好江衙内又曾是芊芊小姐的入幕之宾,华员外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那小姐。” 安桐眨巴着眼:“江晟安?!” 江晟安是沙芊芊的入幕之宾,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江晟安早就背着她和许相如与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呀! 第39章 沙芊芊 饶是不知道安桐的身份的郑楚儿也察觉到了安桐对江晟安的态度似乎不怎么友善, 况且会直呼江晟安其名, 便说明她的地位与江晟安不相上下。 郑楚儿不愿意再透露更多地事情,她担心安桐找江家的麻烦会牵连到她。安桐便不再逼迫她, 坐了会儿后,便离开了金兰馆,至于花了多少钱在此, 就让安心去烦恼吧! 安桐扭头看着正在沉思的许相如, 心想还好许相如跟江晟安掰了, 否则得知自己的情人居然早就和官妓发生了关系,那得有多伤心! 安桐抓起许相如的手, 后者回过神来, 稍微用力紧了紧手心的柔软,心口直跳。 “待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你若是想吃酒,我也奉陪。”安桐拍了拍许相如的手背, 开解道。 许相如以为安桐饿了, 便道:“我对口腹之欲并无太多要求。” 任翠柔和邵茹小跑了过来,道:“小娘子你可算是出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 先去吃些东西吧,怪饿的!”安桐笑道。 安桐找了家面食店吃了点面食, 邵茹好奇地打听道:“相如怎么会跟小娘子在一块儿?” 许相如来的时候邵茹和任翠柔离金兰馆的门口有些距离, 许相如看见了她们, 她们却未曾发现她, 故而见到她和安桐在一块儿, 便有些吃惊。 “正巧遇上,便一起逛了一下金兰馆。” 邵茹和任翠柔一阵无言以对,许相如也不乔装便进去,看来是不大在乎名声了。 邵茹又问:“小娘子没被识穿身份吧?” “没呢,你家小娘子我的伪装多成功呀!那小姐还拉着我想伺候我呢!”安桐道。 许相如入了口的面条险些喷了出来,虽然安桐说的后半句是真的,但她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的乔装很成功? 安桐没透露她们进去做甚,邵茹她们也仅以为她只是对这些烟花之地很感兴趣,故而也没多问。吃过了东西后,安桐又拉着许相如到了采薇居。 “要不,你跟翠柔她们在外头等我?”安桐对许相如道。 “不必。”许相如摇头。 与进金兰馆不一样的是,采薇居是沙芊芊的起居之所,想进去需得她同意,故而安桐让安心递上拜帖。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丫头来通传,沙芊芊请她们进去。 今日官府并无宴席,也无需要官妓出面吸引商家买扑,沙芊芊更是推了众多膏粱子弟的邀约,所以颇显清闲。不过当看见安桐的拜帖时,她只觉得有趣,便邀她入内了。 见到安桐,她微微打量了几下,才辨出安桐不过是乔装了的小娘子罢了。便道:“远远地看见安小娘子,还以为是边上的这位。” “如此打扮才方便我出门,所以让沙小姐见笑了。”安桐道。 沙芊芊微微一笑,神情举止端庄优雅,加上她夺人的容颜,可谓是秀色可餐、媚态如春,也难怪不少男人为之神魂颠倒。 不过安桐在沙芊芊的面前便不像在郑楚儿的面前那般殷勤了,毕竟她不知道沙芊芊是敌是友。沙芊芊性子娴静,也不似郑楚儿那般孟浪,她只让丫鬟给安桐和许相如沏茶,便一言不发了,以至于双方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喝了茶,双方的话题便围绕着茶来展开,这才使得气氛缓解了不少。沙芊芊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方入正题:“安小娘子忽然登门,想必是为了江衙内而来。” 安桐诧异:“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非郑楚儿派人来知会沙芊芊了? “妾与安家素无往来,可也听闻江衙内有一自幼便订了亲的娘子,是那浮丘村里正的独女。” 安桐递上拜帖时便已经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身份,沙芊芊既然与江晟安相识,自然能一下便联系到江晟安的身上去。 身为颇有名声的官妓,除了容貌靓丽、文采斐然、精通乐理,还需心思剔透,方能在豪门世家、膏粱子弟中斡旋,获得赞誉。所以沙芊芊在思索自己和安家是否有利益关系后,能猜到安桐的目的在于江晟安。 至于安桐是否知道江晟安是她的入幕之宾,她一点也不关心。 安桐惋惜,像沙芊芊这样聪慧的女子,人生却只能为官府所左右,真是可悲可叹! “既然如此,那你也该知道,你和江晟安之事,令我很是生气。”安桐故意板着脸,让自己更像一个要对外室发难的正室。 “江衙内与妾不过是逢场作戏,安小娘子何必在意?”沙芊芊临危不惧。 “我就是在意。”安桐气呼呼地说,虽然她心里直乐,可为了达到目的,她还是有必要装作很生气的模样的。 沙芊芊顿了一下,问:“那安小娘子意欲何为?” “我若是与他成亲了,必定容不得你的存在,你说我意欲何为?” 沙芊芊默然,这多新鲜,要知道她为官妓,虽然表面上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有权势的膏粱子弟求欢时,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而这些人已经成家的也不在少数,可却并无妻女会来告诉她,她们容不得她的存在。 是因为他们的妻女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吗?非也,只因她们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她甚至比不上那些人家的妾、婢女,所以她们的夫婿出来寻花问柳,她们也不会太生气。 安桐介意,是因为她小气善妒?未必,若真如此,怕也不会亲自来这儿找她了。 沙芊芊的沉默又让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安桐发觉自己似乎吓唬过了头,便道:“你与他,来往很是频繁密切吗?” “从前是一个月一两回,自去年八月开始,我们便没有来往了。” 安桐一琢磨,去年八月便是她重生回来前一个月,哪怕是前世也无迹可寻,所以她并不明白江晟安为何忽然洁身自好了起来。歪过头看了一眼许相如,她想或许是因为许相如。 “妾听闻安里正很是宠爱掌上明珠安小娘子,故而若是让他知道江衙内在与你成婚之前在妾此处流连,妾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沙芊芊忽然微笑着道。 安桐诧异:“你是归官府所管辖,连富商都沾染不得你,何以会认为安家有能耐为难你?” “如此,妾便安心了。”安桐琢磨了一下这话,发现自己落了沙芊芊的圈套,无意中应允了不会来找她的麻烦。想到此,她不由得一阵气闷,这沙芊芊怎的这么多心眼,简直就是第二个许相如! “我且问你,你是否收留了一个联合赌坊诱骗狎客的人?”安桐又问。 沙芊芊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安桐一眼,才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安小娘子何以问起她来?” “能否请她出来谈一谈?” 沙芊芊迟疑了片刻,终归是相信安桐不会做什么伤害她的好姐妹的事情,便让人去带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过来。虽然面容被挡去了七七八八,可仍旧能透过薄纱看见那张脸上似乎有丑陋的疤痕。 安桐和许相如联系到郑楚儿说的话,能留下一条命便算是好了。 沙芊芊虽然没有什么要隐瞒安桐的,可这女子似乎不愿提及往事,她担心还会受到华典的迫害。因采薇居就在金兰馆边上,她总是提心吊胆,回想起那些日子,便觉得备受折磨。 沙芊芊本想将她送走,离开瞿川,可她因毁了容,不以真面目示人便不容易生存下去。正因如此,她才不肯离去,宁愿在沙芊芊的身边当个婢女。 虽然女子不愿意透露更多细节,却是告知了安桐关于私窠巷中有哪些人家是受华典威逼利诱答应帮忙给狎客设局的,还有哪些人是赌坊负责盯梢,看私窠子是否有透露消息的。 安桐听完后才拍拍胸口,庆幸当时她和许相如看见许三搂着李娇娇时,并未贸然在巷子里找人盘问,因为就在那条巷子里,便有一家茶馆的伙计是给赌坊盯梢的。 从采薇居出来,天色便已经晚了,安桐又邀许相如到安二叔家中借宿一晚。安岚对于安桐每次来几乎都会带上许相如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仍旧会将许相如赶去和任翠柔、邵茹在一个屋子里安置。 安桐沉思了一晚,认为沙芊芊之事是她用来退婚的极好的理由,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契机,又怎能就这么轻易地掀过去了呢? 本来江家和安家都各有各的理由不能退婚,安家也担心无缘无故退婚会引起江家的报复。李锦绣近来在暗中安排日后运送粮食之事尽量少些通过县衙之手,不过这也不能完全避免江县尉还是能在其他地方报复安家的。 聪明的人用高明的手段,完全可以一步步将人逼到绝境而别人还不自知,安里正和李锦绣从不敢小瞧江县尉等人。 若安桐以江晟安对她不忠为由,提出退婚,因过错在于江晟安,故而江家也不好向安家发难了。 可仍有一个问题,那便是要如何让江家不能厚着脸皮当江晟安去寻花问柳是正常的? 第40章 各自行动(火箭炮加更) 翌日一早, 安桐吃过了早食,安岚便要带她去瞿川参军耿家应耿容之邀。 瞿川的治所在稚山县, 离桃江县并不远, 马车去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安桐本打算推拒不去,可仔细一想,她要对付江家, 仅凭安家和沙芊芊怎么足够呢?她也该找更多的助力才是。 耿容之父是瞿川参军, 虽只是从七品官,可在这远离汴京的偏远之地,一州之长的知府也不过是从六品罢了,而且参军的职责除了从旁协助知府处理日常事务, 还兼具监督知府之职能,所以耿家的作用可不容小觑。 尽管可以依靠耿家的可能性很低,可她多交一位朋友,打听更多的消息也好。 打定了主意, 她便应下了,而她问许相如是否要一块儿去, 后者却是摇头,并称要回浮丘村去。 安岚道:“我还以为你是阿姊的跟屁虫呢, 还好你没跟着来!” 安桐敲了敲她的脑袋,瞪道:“要说我的跟屁虫, 就数你最大条, 从小跟到大的那种!” 安岚捂着脑袋, 嘟嘴:“安桐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我不理你了!”说罢转身进了马车,朝安桐凶道,“你千万别上我的马车!” 许相如为安桐护着自己的举动而稍安心暖,不过她也没跟安岚一般计较。安桐也暂时无暇去理安岚,便道:“浮丘村路途遥远,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去吧!” “不了,不过是十几里路,我在城外找顺路的驴车便好了。” 安岚又扯开车厢帘子:“你绝对不能上我的马车!” 她无时无刻不在刷存在感,安桐真不好继续忽视她,只能对许相如道:“那你回去时小心些。” 许相如抿唇勾了勾嘴角:“知道了。” 安桐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安岚掀开帘子恨恨地看着她:“还算你识相,没上我的马车!” 任翠柔拿手肘戳了戳邵茹:“怎么岚小娘子好像很希望小娘子上她的马车?” 安岚听见了,朝车夫凶道:“谁说的!快赶车,要比安桐早一步到耿家!” 车夫无奈只能驾车速速离开了安二叔家的家门,安桐心里想着事,对安岚如此孩子气的举动感到不以为意,她伸出脑袋敦促任翠柔和邵茹:“快上马车,我们不能比安岚慢!” “……” 两辆马车绝尘而去,许相如望了片刻才收回视线,忽然便朝着一个不是城门的方向走去。 昨日在金兰馆和采薇居的一番追查让许相如得知了华典的龌龊手段,不过能经营赌坊和妓馆的人,又能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呢?正因为华典手段了得,又能在桃江左右逢源,他必然是颇有能耐的。 若非家中出了许三这样的爹,她想自己这辈子和这些人都只会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昨夜在夜里想了一宿,将江晟安、马少康和华典之间串联起来,反复琢磨。还有一个似乎在他们圈子内的徐上瀛,然而徐上瀛的动机倒是有些蹊跷,江晟安的目的许是在安家,可徐上瀛跟安家似乎并无往来,他便不大有可能介入到许三之事上来。 江晟安想直接对安桐出手并不容易,毕竟安桐已经知晓了他和邵茹之事,否则她怎会在很多时候都没将邵茹带在身边呢!正因为安桐防着邵茹,江晟安和邵茹才没法得逞。 所以江晟安还未死心的话,必然会再次对许家下手,通过拿住许家的软肋来威胁她出卖安桐。 她要防着江晟安再对许三下手,毕竟她也清楚许三浑身漏洞,若他们要再给他设陷阱,他也还是会陷进去的。 她不能再看着许三陷进去,这次还有安家帮忙,许家也还有田地可以变卖,可下次呢?难不成她真的要看着许家一步步地走向家破人亡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寻找机会。 而她一个下等户出身的人要如何撼动那几棵大树呢?江家有官府的势力,华典又操纵着一群专门做肮脏勾当的地痞流氓,马家这样的富商也不会只有少数…… 但是因为畏惧他们的身份便退缩,便不是那个敢和安桐作对的许相如了。她自己没跟他们抗衡的能力,可世间本就有约束他们的东西存在不是么? 官府给赌坊提供庇佑本就是贪赃枉法,更别提被赌坊坑骗的狎客在翻然悔悟后,必然心有不甘,她若是能借助这些力量让县令等引起注意,兴许能震慑江家和华典等。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通过这些日子的打听得知,江县尉在桃江县也并非可以一手遮天: 本来地方官吏三年一任,一般情况下不许连任,可江县尉这一任便是七八年,本就不符合规矩,他之所以待如此之久,一来是他的政绩并无出色之处,得不到升迁。 二来是他见升迁无望,朝廷似乎暂时忘了将他调到别处去,他一开始还挺忐忑的,后来便安定了下来。凭借着江家这些年的经营,他渐渐地便成了桃江县的二把手。 他这个县尉一般负责桃江县的催征赋税、刑狱治安等事务,而县令则主要处理“导风化,察冤滞,听狱讼”等事务。桃江县还有县丞为县令的副手,协助县令处理日常事务;另有主簿掌管文书薄计。 江县尉在县衙只能排在县令和县丞之下,可因他在此地经营七八年,从外调来的县丞竟然受制于他,这让县丞很是不忿。所以平日里,这俩人没少对着干。 若非江县尉在桃江县经营多年,怕是早就被打压下去了。这也是许相如猜测江晟安对安家有所图谋的原因所在,毕竟江县尉要想继续站稳脚跟,便少不得要靠安家这样有底蕴的乡绅所支持。 许相如决定利用县丞和江县尉的嫌隙,倒不是她认为那县丞是正直的人,若是靠正直,他未必会动江家,若是为了利益……只有利益最能驱动人心。 许相如没有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告诉安桐,她并不希望安桐牵扯进来,否则一旦事情败露,安家则会处于劣势,安桐也只能任由江家欺负,这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耿容还是如安桐上次所见的那般身材丰腴,虽然她和安桐只见过一次,可安桐那黝黑的皮肤在众白嫩的小娘子中尤为显眼,她一眼就认出安桐来。 “桐妹妹,你今日来得可真是巧!”耿容笑道。 “哦?可是有什么好玩的玩意儿?”安桐好奇地看着她。 “你上回不是说喜欢看些刺激的博戏吗?今日可不久巧了嘛,那蹴鞠社便有几场博戏!” 安桐心中一动,忙问:“是哪几支蹴鞠队要切磋?” “徐衙内与沈家还有申家的。” 安桐笑道:“那我可得去凑趣一下,还请各位姐妹原谅我不能与你们雅戏了。” 耿容摆了摆手:“桐妹妹说的哪里话,反正今日也是为了招待你和岚妹妹,你们大老远地赶来,我们也要尽地主之谊不是?今日我们便与你同去,正巧可以与你说说都有哪些俏郎君!” 说到最后,一部分未曾出阁的小娘子都面带桃花,显得很是期待。 安桐百思不得其解,有俏郎君跟她有什么关系吗?不过转念一想,她好歹也正值豆蔻年华,是不是该跟大多数小娘子一样也动起春心来? 想到这儿,她又陷入了纠结中,为何她长这么大,就没对什么俏郎君动过心? 思来想去,她觉得应该是她没有遇见所谓的俏郎君。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蹴鞠社专门围出来比赛的地方,就在城中的偏西南的一座佛寺边上,足有八亩大。除了蹴鞠场,四周便是供旁人观看的台子,台子的周围挂着不少铺子的旗帜。 蹴鞠社的管事见到这群小娘子,其中便有眼熟的,于是神情谄媚了起来,将她们迎了进去。她们从一座台子的后面上去,蹴鞠社的管事再将几张椅子搬上来,茶水和果脯自然也少不了。 边上还有专门过来给她们解说场上都是哪些蹴鞠队,又有哪些键将的人,他们若说得好,小娘子们兴许会打赏一二。而且小娘子们若是想押点小钱,他们也是能代劳的。 安桐不禁感慨:“来此一趟,视野真真是开阔了不少。” 安岚道:“阿姊,你可不能蒲博。” “此话该我对你说才是!看看场上是否有你心悦的俏郎君?”安桐跟她打趣道。 众小娘子也纷纷将目光投向蹴鞠场,正在对阵的是徐上瀛的蹴鞠队和沈家的蹴鞠队,这两支素有威名的蹴鞠队碰到了一起,想必是最后一场了。也正如此,所以周围的台子都坐满了人,有些台子底下更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才刚开始没多久,不过我看徐衙内有吴金脚他们,想必不会输的。”身边的人议论道。 安桐对蹴鞠其实并不感兴趣,她的目光在场上梭巡,突然,目光一锁,不由得露出了惊诧的神情来。邵茹见状,问道:“小娘子,怎么了?” “邵茹,你看那个身穿红色圆领袍的人,像不像东坞之行遇到的人?” 邵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是吓了一跳:“真、真的……” “那是徐衙内,你们见过了?”耿容道。 安桐几人纷纷扭头看她:“那是徐上——徐衙内?” “是呀!” 安桐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忽然又冷静了下来。徐上瀛和江晟安本就是一丘之貉,她们似乎太大惊小怪了。 “怎么了?”安岚露出了八卦的神情。 邵茹的目光看久了一些,不禁有些埋怨江晟安为何没跟她提及那日的人里有徐知府之子!虽说她对徐上瀛的身份并不感兴趣,可她连知道江晟安身边有何朋友的资格都没有吗?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生气。 “没事!”随着安桐这话响起,邵茹又收回了思绪,觉得她不该这么想江晟安的,兴许江晟安有他的理由呢? 安桐不知邵茹的心思,而是问耿容:“徐衙内可曾婚配了?” 耿容道:“虽然年及弱冠,可不曾婚配。” “那他必然有很多小娘子芳心暗许。” 耿容虽然没作答,不过撇了撇嘴,安桐见状,心中一乐。也不枉费她跑那么远来这儿看无聊的蹴鞠比赛,耿容虽然明面上对徐上瀛的态度很寻常,可由此小细节可发现,她的心里对徐上瀛有些不以为然的不是? 本来她想着结交耿家,为她和江晟安退婚,而多一份把握。可发现徐上瀛和江晟安的关系居然比想象中还要好后,她就担心耿家跟徐家的关系好。 第41章 天香斋 蹴鞠比赛以沈家的胜利而结束, 一群押了徐上瀛的蹴鞠队的人叫苦连天。安桐等人因来得晚,倒是没有下注。 “沈家赢了, 看来这回你失算了。”旁人笑嘻嘻地打趣先前肯定徐上瀛的蹴鞠队能赢的那位小娘子。 耿容扭头问安桐和安岚道:“蹴鞠如何, 可够刺激惊险?” 安岚打着哈欠:“好生无趣,还不如我们玩打马有趣。” 安桐忽视安岚的话,道:“确实惊险刺激, 没到结束的那一刻, 谁也无法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你们姐妹俩,性子倒是不大像。”耿容道,“桐妹妹若还想看,附近的瓦舍倒是有相扑可看。” “我若是提议去看相扑, 众位姐妹怕是要怪我只顾自己了,所以来日方长,我也不急于一时。” 于是安岚兴高采烈地提议:“我们去街上逛一逛吧,听闻天香斋出了一种新的胭脂……” 此提议得到了大部分小娘子的赞同,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天香斋去了。 天香斋不仅仅卖胭脂水粉,也卖珠翠玉饰, 所以小娘子们到了这儿几乎可以将她们所喜欢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也省得再往别处去。 到了天香斋, 安桐望着那匾额有些发怔,她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天香斋, 可她前世却不曾来过这儿, 更是不曾听闻此铺子, 那么她觉得熟悉的记忆从何而来? “阿姊, 怎么啦?”安岚早就忘了早上发生的不快,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安桐回过神,问:“小岚此前可曾与我提过天香斋?” “不曾,阿姊怪我先前没有与你提过天香斋?”安岚只觉得有些奇怪,安桐以前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所以她才没提及的。 安桐摆了摆手:“我没有此意,不过是觉得天香斋有些耳熟罢了。” “天香斋怎么说也是瞿川的大铺子,阿姊听过它的名字可不奇怪。” “兴许是谁提过一嘴,而我忘了吧!”安桐释然道。 放下这份纠结后,安桐便随大流看起了胭脂水粉来,她想若是自己也抹上胭脂水粉,那许相如再见她时,会不会夸她好看? 这么想着,安桐的心就热了起来,买了不少胭脂水粉。 『成康五年,八月。 宽大华丽的马车经过瞿川城的街巷时,百姓们投以羡慕、嫉妒、好奇等各种目光。而马车在一家名为天香斋的铺子前停下,紧接着从上面下来一位身形颀长、丰神俊朗的年轻郎君,众人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颇具名声的桃江县尉之子江晟安。 江晟安回身将马车里的另一人牵了下来,那个人却是位女子,身穿低调却不失大气的衣裳,而最让人难忘的是她那倾城的容颜。 若是熟悉她的人必然会知道,她正是自幼在浮丘村长大,吃尽了苦头,如今苦尽甘来的邵茹! 机缘巧合下被秦家的人寻回,如今的她已经重拾自己的姓名——秦韶茹。秦父知道她这些年所受的苦,心中十分惭愧,为此尽量去弥补她,又允了江家的提亲,如今她和江晟安已是未婚的夫妇了。 “这里是……”秦韶茹抬头望着那烫金大字匾额,有些不解。 “这里是天香斋。我们快要成亲了,你喜欢什么尽管提,我会满足你的!”江晟安儒雅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 秦韶茹笑了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缺。” 江晟安极为满足,仍旧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天香斋。 天香斋的伙计对江晟安已经很是熟悉,见他来,忙小跑过来,笑道:“江衙内,今日又来为娘子打簪子呢?” 秦韶茹扭头看江晟安,后者也望着她,和煦地笑道:“我赠你的那些簪子,正是在此处打的。” 伙计十分机灵地道:“是呀,江衙内纡尊降贵、不耻下问,找不少师傅请教了如何打磨簪子,这份情义可非常人能比。” 秦韶茹满心感动,对江晟安道:“难怪你的手指总有损伤,今日你可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好,我答应你!” 气氛正是融洽,却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只听得一把尖嫩的声音冷嘲热讽道:“真是晦气,哪儿都能碰见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秦韶茹和江晟安纷纷扭头看去,却见是安才家的小娘子安岚。 自安家出了不少变故后,安德在安家失去了他的地位,如今靠安才只能勉强撑住安家的门面。安岚是安才的长女,自幼便是娇生惯养,所以性情颇为泼辣、刁蛮任性。 “看来安家的变故也没能让安二娘收敛一下脾性啊!”江晟安冷笑道。 安岚的神情登时变得非常愤怒,她道:“江晟安,你敢立誓,你们不是奸夫淫-妇?我阿姊还未死,你们便已经私相授受了吧!阿姊一死,你立刻说要娶这女人,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秦韶茹满腹委屈,她和江晟安是真心相爱的,为何她们不理解她和江晟安的爱呢? 江晟安见不得秦韶茹受委屈,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对安岚道:“你再胡言乱语、胡搅蛮缠,休怪我不顾往日的世交情分!” “我胡言乱语、胡搅蛮缠?江晟安,亏我从前衷心祝福你和阿姊,希望你能善待阿姊,却不曾想,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心里怕是根本就没阿姊!” 江晟安平静地道:“婚事不是我所决定的,我的心里从一开始便只有茹娘一人!” “你这是承认了你们是奸夫淫-妇、私相授受了?” “真爱无罪,我不与你争论。” 江晟安和秦韶茹不欲与安岚多做纠缠,可偏偏安岚要下绊子,每逢他们挑中的珠翠玉饰,她总要插一手抢去。秦韶茹看中了一支珠钗,别的簪子她都能让给安岚,可此珠钗她却是真心喜欢,于是便不肯松手。 安岚和她争抢一支珠钗,却抢不过,盛怒之下打了秦韶茹一巴掌。 她出手很快,而且事发突然,众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啪”的一声,秦韶茹白嫩的脸上登时便出现了一个红印,在那胜雪的肌肤上尤为突兀。 “我不是阿姊,你能从她手中抢走东西,却不能从我手中抢走,任何东西!”安岚恶狠狠地说。 “你竟如此过分?!”江晟安盛怒,然而安岚趾高气扬地道,“我打她,你待如何?” 江晟安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面色阴沉得可怕。然而秦韶茹拉着他的衣袖,苦苦哀求他不要与安岚一般计较,他只能愤愤地带秦韶茹离去。 不过一时的退让不代表他要忍气吞声,安岚迟早会为她的恶意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从瞿川城离开后,安桐直接回了浮丘村。 又过了数日平静的生活,正在荡秋千的安桐突然被李锦绣拽着耳朵问:“你去了金兰馆?” “是谁出卖了我!”安桐捂着耳朵,很是惊诧。 边上的安里正闻言瞪了她一眼:“怎么不辩解一下,这么快就承认了?!” 李锦绣斜睨他:“怎么,你还想撺唆她隐瞒真相?还是说你早便知道了此事,瞒报了?” 安里正忙不迭地道:“哎哟,我也是跟你一块儿听安心说漏嘴了才知道的。” 安桐躲到安里正的背后去,不禁嘀咕她等会儿要好好说教一下安心,居然这么快就说漏了嘴! “桐儿你也太胡闹了,怎能自己去金兰馆呢?”安里正板着脸教训她。 “爹,要不下回我们一块儿去?” “自然,有我在才稳妥。”安里正觉得此计可行。 李锦绣给他们父女俩一人一根藤条,怒极反笑:“还一起去,安德你是皮痒了是不是?” “阿娘,我是去办正事的。”安桐忙求饶。 “我也是去办正事的!”安里正忙道。 “你们能有什么正事?” 安桐这几日都在琢磨要如何做才能顺利退婚,不过今日这一出,她倒是想到了一个好的法子——她自己想不出来,可以让爹娘帮忙出谋划策啊! 于是她把江晟安和沙芊芊之间的事情告诉了他们,而为了能引起爹娘的愤怒,增加退婚的可能性,她免不得要添油加醋。安里正闻言,自然极为愤怒,而李锦绣却有些冷静。 “这孩子怎么长成了这样?以前看着挺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安里正愤怒之余还有些难过,毕竟是世交,他心里对江晟安多少还是有些期盼的,可没想到江晟安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失望了,甚至伤害了安桐,他绝对不能原谅江晟安! 李锦绣不以为然:“他有那样的爹娘,长成怎么样都与我们无关。” “阿娘说的极是!”安桐趁机抱着李锦绣的胳膊撒娇,万一让李锦绣又想起她去金兰馆的事情,她可是又免不了一顿训的了。 “你去金兰馆的事情我待会儿再与你算账,先说此事。”李锦绣瞥了她一眼,告诉她,她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了。 按照李锦绣的想法,江家必然不会将江晟安与沙芊芊之事放在心上,反而还会怪他们安家小题大做,毕竟哪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在十五六岁时没有暖床的婢女的呢?江晟安今年都要加冠了,安家又迟迟不肯将安桐嫁给他,他与沙芊芊那便叫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而若想要让安家占优势,只能将此事闹大。 “如何闹大?”安桐问。 “让那沙芊芊去纠缠江晟安。”李锦绣道。 “可沙芊芊性子娴静,而且也不会做纠缠江晟安的事情。” 李锦绣白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她好恨自己生的女儿,脑袋怎么就不能像自己呢?除了美貌像她之外,别的倒都学了安德! 也亏得安桐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如何腹诽她的,她正顺着李锦绣的想法往下思考。 很快她便明白了李锦绣的意思——沙芊芊虽然是官妓,跟江晟安之间也谈不上付了真心,可她若是愿意配合演一出江晟安抛弃了她的大戏,那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不过这么做也有一定的风险,毕竟沙芊芊是贱籍,她能够从良还得官府准许。而且她这么做后,安家可能如意地退婚了,但沙芊芊却会陷入被江家报复的绝境中。 第42章 变化(感谢5的火箭炮) 无论是前世还是在混沌中, 安桐对沙芊芊的印象几乎为零,仅有的一次见面,她对沙芊芊的感觉也谈不上厌恶。让她去牺牲沙芊芊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做法, 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她也明白若是让她的爹娘去解决此事, 那他们可以为了她而威逼沙芊芊,所以她提议道:“阿娘, 不若让我去劝她。” “你要如何劝?” 安桐沉吟片刻:“看她想要什么,我们安家能给什么。” 李锦绣这才有些欣慰, 安桐总算不至于太愚钝了,不过,去金兰馆的那笔帐, 还是要清算的…… 发现李锦绣危险的目光, 安桐眼睛骨碌一转, 道:“还有一事!是关于那江家跟赌坊勾结一事!” 安里正和李锦绣默默对视一眼, 转头看着安桐:“这等重要的事情, 你为何这么迟才说?” “退婚之事不是才是最重要的吗?”安桐反问, 虽然跟爹娘拌嘴让她心情舒坦了不少,她觉得压在心头的重担似乎也有了可以分担的人,不过赌坊之事一日未解决,便一日是个祸害,许家没能力, 那她就借用安家来帮许相如的忙吧!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 但是安桐还是将赌坊和江家、徐知府的关系串联了起来。而安里正道:“桐儿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我与你阿娘这些年可都不曾听闻江道芳竟还与赌坊有勾结。” 安桐诧异道:“爹娘都不知道吗?”她心想难不成是自己琢磨错了?可转念一想, 她爹娘这些年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江县尉和背后的江家上, 可与华典有交集的是江晟安啊! “兴许是江晟安背着江家做的?” “可若无江道芳,华典何以能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做得这么明目张胆?”李锦绣道。 “况且还有那瞿川知府掺和在内,这事可真是难办了!”安里正叹气,安家虽有底蕴,可在这儿到底没有官家势力,即便他们还有一些在朝为官的朋友,手却伸不到这儿来。 他们倒是想让安桐别管的,毕竟他们跟华典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安桐没经过他们便调查到了华典和官府勾结的事情,说明她也在长大,这让他们很是欣慰。 “我好些日子没去看我的田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安桐说完正事后,便想着开溜了。 她逃走的速度很快,李锦绣没能抓住她,只好看着安里正:“你说你去金兰馆是有什么正事?” 安里正正义凛然:“自然是护桐儿周全!” “我看你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 安桐听着她爹又被她阿娘教训的声音,庆幸自己跑的快。 安桐的田自收了蚕豆后又种起了菜来,不过因为她最近的重心完全不在这儿,所以这些菜都是李锦绣吩咐佃户按她的喜好来种的。 安桐逛着逛着,忽然发现似乎少了点什么,她望着旁边的田地出现的安家的佃户的身影,才想起,许家已经把田卖给安家了。 想到许相如不会再在这里出现,她便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到村中闲逛。她晃晃悠悠地便到了许家的门前,看见正在晾晒衣裳的许相如,面上一喜,喊道:“许相如!” 许相如扭头看她,脸上也挂上了笑容:“安小娘子怎的过来了?” 安桐走进许家的小院,昂着脑袋,问:“你瞧瞧我,发现我和往日有何不同了吗?” 许相如发现她的姿势很是怪异,便盯着她的脖颈直瞧,道:“睡落枕了?” 安桐瞪她:“你才睡落枕了!” “那你的脑袋仰得这么高是做甚?我还以为安小娘子睡落枕了。” “……”安桐心想,即使她们成了至交好友,可许相如也还是那个嘴上不留情的人! “哼,算了。”安桐哼了哼,没有了炫耀自己脸上抹了胭脂水粉的心思。 许相如见她左右没人,便问:“邵茹和翠柔都没跟着你?” “我只是出来走走,不必她们时时跟着。倒是你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为何总是不见人影?” 许相如心头“扑通扑通”地跳,她轻声问:“你想我了?” 安桐觉得这个问题似曾相似,可不就是她曾经问许相如的么?她心中乐了,道:“当然了,稍纵即逝的‘想’、细如蚕丝的‘想’、轻若鸿毛的‘想’。” “……”许相如险些便忘了,这个安小娘子是个记仇的。 许相如这些日子确实忙,不过因家中的田地少了,她少了一半的农活,便能抽出不少时间往县城跑。 许王氏不知许相如在做什么,即使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只能叹气道:“相如,娘知道这段时间家中的变故苦了你,但是你也莫要学了你爹,误入了歧途啊!” 许相如知道许王氏在担心什么,无非是见她积攒的嫁奁没了,以为她为了钱到县城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罢了。 “娘,我知道了。”许相如并不想让许王氏替她担心,只能应下。 况且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就没必要再往县城跑了。 而在县城中,不少狎客都听说了一些流言,称有私窠子专门哄骗狎客去赌,先设局让他赢钱,最后再让他血本无归,甚至卖妻鬻子,最后闹得家破人亡。 甚至还有一个狎客将赌坊和私窠子告上了衙门,声称是赌坊的人以美□□惑他们,使他们落入赌坊的陷阱。 县令负责审理了此案子,县丞便借机也向县令进言:“朝廷命令禁止蒲博,只在正旦、寒食与冬至解除禁令,可就在官府衙门的眼皮子底下,蒲博之人竟如此猖獗。据查,不少酒肆、茶楼皆设双陆局……为何这些人胆敢视朝廷律令为无物?若日后朝廷问责,岂非要说是长官包庇纵容?” 县令也很是头疼,找来负责城中治安的县尉江道芳,质问道:“你平日是如何管治的?” 江道芳抹了一把冷汗,自是想了不少开脱之言。 县令除了斥责他之外,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敦促他去整治那些猖獗的赌坊,以儆效尤。当然,要想彻底关闭赌坊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种事屡禁不止。 既然要让百姓看见官府的作为,自然是拿一些名气大的赌坊开刀,所以华典的赌坊便成了靶子。许多设在茶肆、酒肆的小赌坊都被清了,而私窠巷的相关私窠子也被官府抓了。 一时之间,在街巷上蒲博的人少了,连去找私窠子的人都少了些许。 此事对华典而言算是不小的打击,不过他的底牌自然不只是那些小赌坊,即便那些小赌坊被清理了,可他还有更大的赌坊。只有大赌坊还在,他便仍旧能屹立不倒。只是以美□□惑狎客参赌一事却是暂时做不得了,等风声过去了,再徐徐图之。 许三近来呆在家中的时间也多了,而且看起来情绪不怎么高涨,甚至经常躲在家中不肯出门。旁人都疑惑他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只有许相如知道,许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姘头李娇娇被官府抓了。 许三担心李娇娇的事情会牵连到自己,所以才躲在家里不出门的。同时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受到蒙蔽去蒲博,庆幸之余又有些情绪低落,李娇娇没有骗他去蒲博,是不是因为李娇娇对他是真心的呢?如今李娇娇被抓了,他也确实有些难过。 许相如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她这阵子四处走访,又利用县丞对江道芳的不满,而设局让县丞知道赌坊一事。县丞早便觉得江家的日子似乎过得太富庶了,他那点俸禄怎么可能满足江家,所以江家必然是跟赌坊有勾结的。 为了击垮江道芳,县丞便收买了一个狎客,让他将赌坊告到衙门,县丞再趁机向县令进言。即使没法一下子将江道芳拉扯下来,可断了他的财路,他也嚣张不了多久。 许相如没在县丞面前露过脸,县丞自然也不会知道这看似巧合的一切都是一个毫不起眼的下等户费尽心思安排巧妙的。 不过,许相如不认为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但是至少江晟安能利用的许三身上的漏洞少了许多。 清风徐徐,木架上的单衣便随风飘荡了起来。眼下已经入了四月,浮丘山上都隐约能听见蝉鸣声了,日光也很是猛烈,许相如的额头、脖颈处冒出了些汗,将随风飘起的细碎发丝贴在了肌肤上。 安桐伸手帮她将发丝拨了回去,一阵淡淡的清香从她的身上钻入许相如的鼻中,后者问道:“安小娘子想让我看的,莫非是你今日的妆容?” 安桐的脸又稍微昂了起来:“你觉得今日的我有何不同?” 许相如略加思索:“白了,比我白。” 若许相如只是说她白了,她必然不会满意,不过许相如补了一句“比我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了,这便是她买胭脂水粉的本意! 许相如看着安桐的模样,心想若安桐有条小尾巴,它怕是要翘了起来。 “许相如,我发现你今日也有些不同!”安桐又道。 “我如今用米浆洗脸都成了奢望,能有何不同呢?”许相如道。 “与容貌无关,而是你不觉得你如今看起来似乎容易亲近了许多吗?”安桐道。 从前的许相如看起来沉稳内敛、淡泊又有傲气,可今日的她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轻松、自信,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许相如微微诧异,她没发觉自己身上起了何种变化,若真要说有,那便是她成功让许三受到教训后,对身边的隐患少一分负担的解脱吧! 或许还有……在和安桐相处时,那渐渐将她包裹的丝丝情意。 第43章 买卖 再次来到采薇居时, 安桐已经无需做任何伪装,而且李锦绣为了防止她又跑去金兰馆,特别叮嘱安心看着她。 因安桐已经提前几日递上了拜帖, 故而沙芊芊在今日特意推了所有的邀约。安桐得知后, 受宠若惊:“本想着沙娘子不会再愿意看见我,会推掉我的拜帖, 却不曾想我还能有见到沙娘子的时候。” 沙芊芊发现安桐对她的称呼变了,毕竟世人普遍称呼她们这些娼妓为“小姐”的, 就连安桐与她初次见面,也是这般称呼的。 称呼的突然改变代表着安桐的态度变化,沙芊芊心中有了底。 “妾料想小娘子还会再来, 故而一直都在等候着。”沙芊芊道。 安桐化作一声叹息:“只可惜我非男儿身, 怕是要辜负沙娘子的这番心意了。” 沙芊芊愕然, 片刻后抿唇轻笑了起来, 她以衣袖遮面, 抬起的手中翘起了兰花指, 动作自然而不做作。 “安小娘子,真真是有趣,说的话儿也十分有趣。”沙芊芊笑道,她自然是知道安桐是故意曲解她的那一番话的,不过难得有人如此逗她, 她便真实地笑上一回。 “那我再与你说些更有趣的事情?”安桐又道, 不过神情却有些严肃了。 她将安心、邵茹和任翠柔等人打发到外头去, 全部人都一起撤了下去, 邵茹等人心里倒不会有别的想法。 而安桐要和沙芊芊商谈之事,除了她的爹娘,她并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她所信赖的人,若是稍不谨慎透露了出去,江家先下手为强怎么办? 沙芊芊敛容,也让旁人退了下去,只留她们二人。 炎炎夏日,清风微拂,白色的纱帐轻轻摆荡。 安桐端起茶盏,指腹在茶盏的边沿摩挲了片刻,她打好腹稿,便开门见山地道:“我来是与你谈一笔买卖的。” “什么买卖?” “你助我退婚,我助你脱离贱籍。” 沙芊芊一怔,眼神颇为复杂,旋即她道:“妾如今虽为贱籍,可日子过得很是快活,妾为何要帮安小娘子?” “你十五岁成名,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五年来你凭借着自身的才情和容貌博得不少青睐。采薇居曾经门庭若市,虽然如今也差不多,可比起头两年,终究是差了些什么不是?听闻你上回偶感风寒,却无人来拜访,可见郎心本薄幸。待你年华渐老,还会有人来吗?” 安桐说的是大多数娼妓所要面临的现状,不管曾经多么风光,可时光消逝,这些人都会渐渐离去,届时门庭冷落,自己终究还是会孑然一身。 曾经有一位名妓便是到了二十四岁,便因容貌不复当年,而隐退。她已经双十了,又还有几年的风光呢? 像沙芊芊这等声名远播的官妓,为她们一掷千金的大有人在,故而她们并不需要担心钱财之事,唯一不能由她们所掌控的是自己的自由之身。即便可以向官府提出脱离娼妓名籍,可允不允都只在知府的一念之间。 若安家能助她脱离贱籍,她所拥有的都还在,也多了许多自由。至于自由之后要付出何等的代价,那便要看她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了。 “请容妾深思熟虑后再行答复。” 安桐的好话已经说了,剩下的自然是该留给沙芊芊去思考,当然按照她爹娘的话这叫“先礼后兵”,若沙芊芊不答应,也莫要怪安家出手了。 安桐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不让自己往深处想,因为她发现若她爹娘真的要威逼沙芊芊,她兴许不会阻挠。 她不禁想,自己这般自私的心思,也算是恶毒了吧?莫非她真的要坐实自己的恶毒罪名么? 在安桐打算离去的时候,沙芊芊道:“安小娘子先别急着走,妾还有话想与你说。” “哦?莫非是想好了?” 沙芊芊摇头,给自己添了一茶盏的茶水,方道:“近来官府整治了不少私设的蒲博摊子,也抓了不少私窠子,安小娘子可知此事?” 安桐诧异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想:“莫非是爹娘安排的?” 沙芊芊看她的反应便知道与她无关,只道:“妾还以为此事与安小娘子有关。毕竟那日你们打听了华员外与赌坊的事情后,便出了事,所以妾还以为……” 安桐连忙摆手:“你若是不提,我当真不知道此事。” “如此便好,本想妾想提醒小娘子,那华典不是个好惹的,不过既然与小娘子无关,那这话妾便收回去吧!” 安桐当然知道华典不好惹,此番官府整治赌坊,虽然关了不少小赌坊,可他身后还有江晟安和徐上瀛,哪有那么容易垮了。 安桐稍微去打听一下,便得到了不少消息,再稍加整理,将事情的原委慢慢地还原了出来: 却道是赌坊联合私窠子诱骗狎客去蒲博的做法终于是藏不住了,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各种谣言。本就被骗,而还不了钱的狎客们听闻这些流言,便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骗了,以此为由拒不还钱。 赌坊的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打发的,这个狎客被打得半死不说,家中值钱的器物都被搜刮一空,他那年迈的老娘也受惊而昏迷不醒。种种打击之下,他也顾不得会得罪华典,将他告上了公堂。 曾经也发生过不少类似之事,只是有传闻称华典的背后是官府,去告官无异于自寻死路,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敢去报官。即便报了官,官府审理后,华典也依旧会下黑手,使得那报官的人的日子更加艰难。 这个狎客敢将华典告了,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而恰好县令需要政绩,不可能任由华典将蒲博之风继续吹下去,所以华典此番栽了个大跟头。 有些耐人寻味的是在此事之后,有人看见那狎客根本就不像是被打得半死的模样,反而还神采奕奕地出入烟花柳巷。 即便他整日在华典的眼皮子底下转悠,华典却无半点反应,这实在是不符合华典的脾性。所以有人便猜测,那狎客是受了人指使的,有人庇佑,他自不怕被华典报复。而华典之所以无动于衷,是因为他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凡事都得隐忍下来。 安桐觉得这事不像是她爹娘做的,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华典的死对头做的。不管是谁做的,反正如今华典自顾不暇,想必江晟安和徐上瀛他们也会收敛一些吧? 又过了些许时日,沙芊芊派人来请安桐,等安桐风尘仆仆赶到时,得到的却是沙芊芊三思后的回绝:“妾经过深思熟虑,觉得安小娘子的提议不值得妾冒这么大的风险。” 安桐有些失望,但是也不气馁,问道:“你想要什么?” 沙芊芊不答,而是道:“妾虽为贱籍,可与那江衙内无冤无仇,况且我们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早在去年八月,便再无往来。安小娘子要妾所做之事实在是有违道义。” “道义……”安桐道,“如此看来,沙娘子确实高洁。” 安桐并没有嘲讽她,而是衷心的称赞,一个官妓尚且能守住道义,可江晟安这等饱肚诗书,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子,却做些肮脏的勾当,她比他们更高洁。 “安小娘子何以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与江衙内退婚呢?” 安桐坦诚道:“骑虎难下。” 安桐明白江晟安想退婚,可却因为江家的阻挠而无法成功,可一旦由安家主动退婚,这不仅会折了江家的面子,安家在信誉和道义上也失去了威望,将来会抬不起头来。 可若双方都不提退婚,那她要面临的便是被执笔之人制造危险杀死。 若说让她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置安家的信誉于不顾?可,这件事本就非她的过错,她为何要因此而委屈自己和爹娘而满足江晟安呢? “死亡的箭”已经在弦上了,不得不发。所以安桐心想,沙芊芊这儿只能交给爹娘来处置了。 沙芊芊见安桐只说了“骑虎难下”却别无解释,仔细一琢磨便也明白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两家的秘辛,不能为外人道也。 其实她倒不是不可以帮安桐,只是她也明白,届时即便她恢复了自由之身,可江家必然也不会放过自己。若是江家顺势让她当了江晟安的妾,那她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不管是出于道义,还是自身的处境,她都不能答应安桐。 “既然沙娘子不愿意做这笔买卖,那我告辞了。”安桐道。 “慢。”沙芊芊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冷淡。 安桐不知她为何变了表情,只听见沙芊芊道:“正如安小娘子所言‘骑虎难下’,如今妾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你了。” 安桐诧异:“沙娘子何以忽然改变主意?” “早在妾让人去请安小娘子之时,便有人告诉妾,若不想让华员外知道,他的营生被毁之事与采薇居有关系,那妾最好听你的话。”沙芊芊有些冷淡。 “这——”安桐有些懵,但是很快便想到了自己的爹娘。 “妾本怀疑是安小娘子故意来探妾的口风,可转过头却让人来威胁妾。可仔细一想,安小娘子态度尚算诚恳,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加上你对华员外之事一无所知,故而妾知道并不是你。” 安桐反而疑惑了:“为何那人告诉你,华员外的营生与采薇居有关?” “那日安小娘子问了关于华员外的营生后,没过多久,相关的私窠子便被一网打尽,安小娘子认为与采薇居无关吗?”沙芊芊反问,她当真是高估了安桐的智商。 安桐问了她的好姐妹这些事情后,她便安排好姐妹先躲起来了,也幸亏此事没有传到华典的耳中,否则她的日子才是真的难过了。不过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有第五个人知道,那终有一日会传到华典的耳中的,她必须要为未来做打算了。 安桐回家询问李锦绣这一事,李锦绣承认了,她不禁有些懊恼:“阿娘,我说过此事请容我先说服她,我们若是威胁她,那我们这不就是与奸诈小人没区别了吗?” 李锦绣并不认为自己此举有何不妥:“桐儿,你已经尝试说服她了,而我也给了她几日的时间来三思。可惜她三思的成效得并不明显,我只好再下一记猛药。这也是为了她好,至少我们能保她在恢复自由之身后可以躲避一段时间,否则等华典查到她的身上,她最终也只有死路一条。” 安桐知道李锦绣说的对,可她总觉得是自己背信弃义,她只好告诉自己,反正都打算“先礼后兵”了,那李锦绣也不过是提早把这件事做了,节省了不少时间。 “那阿娘你是如何知道华典之事与采薇居有关的?” “你将那日回来后把华典与私窠子勾结之事被告发的事情告诉我们后,我便寻思着此事与你初次去金兰馆回来后告诉我们的事情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便让人去讹一讹沙芊芊。” 安桐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的阿娘才是真的恶毒女配吧?呸,她怎能这么说自己的阿娘呢! 李锦绣却想着,当初知道此事的只有四个人,采薇居的那两个是不可能将事情说出去的,依照她这女儿的脾性,怕是不会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最有可能的是…… 许相如?! 第44章 退婚(上)火箭炮加更 沙芊芊一封书信将江晟安邀到了采薇居, 江晟安本着“他不会做对不起邵茹的事情”的信念去赴约。随后没过多久,沙芊芊便又生了一场病,她借机向瞿川知府提出了脱离娼妓名籍的要求。 瞿川知府本不想应允, 奈何有转运司的勾当干事到各州府视察管勾农田水利和差役之事, 知府按常制要求官妓出来演奏作陪,而那勾当干事发现沙芊芊神情萎靡, 便问其缘故,得知其因病, 想脱离娼妓名籍。 那勾当干事便让她作词一首,若能当场做出来,便会将她的情况转告转运使, 请转运使判她自由。 沙芊芊本就腹有才华, 很快便做出了一首词, 那勾当干事称赞不已。不等他转告转运使, 瞿川知府便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允许她脱离娼妓名籍。 其实那勾当干事, 也不过是一名从八品的小官, 桃江县令的官阶都比他高,徐知府压根就不必听他的。可偏偏勾当干事是转运司的职官,官阶比他低,却也有机会在转运使跟前说他的坏话。 与朝臣们都不想得罪皇帝跟前的近侍一样,徐知府也不想得罪小人, 想给他几分薄面, 就顺水推舟应了沙芊芊的请求。 那勾当干事也十分心虚, 毕竟他若真向转运使提, 转运使也不一定会理会他。好在他借着职权出来办事,威吓了瞿川知府,也庆幸那徐知府不是什么秉公、不循私之人,否则他还真没这等机会。 沙芊芊脱离娼妓名籍一事在桃江县甚至是瞿川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不少人纷纷登门询问她是否确有其事,又问她为何要脱离娼妓名籍。当然祝福她恢复良籍的也大有人在,有的趁机拿出大笔钱,想纳她为妾,被她拒绝了。 沙芊芊闭门不见客,众人心中便越发好奇和难耐,于是多番打听,得知沙芊芊见的最后一个客人是江晟安。 这使得许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江晟安的身上,徐上瀛更是问他,是否和沙芊芊达成了什么协议。 江晟安道:“她那日邀我是为了七月诗会之事,我离开后没多久,她便病了。至于她脱离名籍之事,我确实并不知情。” 可惜除了他的几位朋友,旁人并不相信他,毕竟那勾当干事曾经是他祖父指点过的学生。他们认为是江晟安动了带沙芊芊脱离苦海的念头,所以请那勾当干事出面向瞿川知府说情,才使得沙芊芊脱离名籍的。 江晟安正要找沙芊芊问清楚实情时,他和沙芊芊的风流往事也传到了浮丘村,安里正为此十分震怒,江县尉便去找安二叔,请他帮忙向安里正说这些都是前尘往事,望安里正不要放在心上。 安二叔道:“此事世兄该与我那兄长解释去,找我也没用呀!” “有你帮忙说话,德贤弟才不至于连晟安的解释都不听不是?” 安二叔摆摆手:“世兄还是快些带晟安去浮丘村吧,我那兄长将小桐当成了眼珠子一样呵护着,岂容小桐的未婚夫婿在他们成婚前做出这种事情来!” 江县尉也意识到此事绝对没有那么好糊弄过去了,便让江晟安到浮丘村去解释。 江晟安正心烦不已,而且每次都是要他低头认错,他日后即使娶了安桐也只会更加抬不起头来,心中十分恼怒。但是他怕邵茹介意,要去向她解释,便同意动身前往了浮丘村。 许相如在浮丘村听说江晟安和沙芊芊之事时,事情已经闹大了。 本来江晟安也要加冠了,他这般年纪与娼妓发生点什么也是一种风流的谈资,毕竟士人圈有追求洁身自好者,也有将风流当成一种交友的手段者。所以浮丘村的百姓都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说的,唯一让他们议论的便是:“哎,安小娘子还未嫁到江家呢,那江衙内不会带个外室子回来吧?” “我听闻那安小娘子可伤心了、可难过了!” 许相如满脑子疑惑,那日在郑楚儿那儿听闻此事时,安桐看起来可兴奋了不是,要伤心难过也不该是此时此刻啊! 后来她也听说了沙芊芊在脱离名籍前与江晟安私会一事——传到浮丘村时,传闻已经变成江晟安想收沙芊芊为妾,为此和她私会缠绵,以至于沙芊芊伤了身子,一直不能见人。 且不说许相如那日亲口听沙芊芊说自去年八月起,俩人便不曾往来了。“俩人私会缠绵到沙芊芊不能见人”的说法着实太过诡异和离谱,所以许相如相信事情可能并不简单。 不管多方怎么猜测,江晟安仍是随江县尉到了浮丘村的安家。 许相如最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而跑到了安家门口去看热闹,不过此时的安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她只能听到里面有人偶尔传出话来:“安小娘子怎么如此憔悴了?” 许相如心中一紧,安桐为了江晟安而憔悴了? 又听见人说:“哎哟,安小娘子哭了!” 许相如:“???” 安桐会为了江晟安哭? 见众人越说越离谱,许相如最终离开了安家,反正这儿也没她什么事,她还是等事情结束后再去问安桐吧! “道芳兄,晟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他那是很满意的。可即使再满意,他心中没有桐儿,我如何能放心让他日后照顾桐儿的余生?”安里正痛心疾首。 “德贤弟,这不过是年少轻狂,不知轻重才会犯下的小小错误。况且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问过晟安了,他也就和那娼妓谈谈风花雪月,没做什么。”江县尉道。 安里正、李锦绣和安桐心想:“信你的话才有鬼了!” 江晟安也因安桐的身边没有邵茹的身影而愁眉不展,他有些焦虑的模样被安里正看在眼里,若非想起江晟安背后嫌弃安桐的话,他差点又要被迷惑了。 李锦绣道:“本想着晟安会一心一意地待桐儿,岂料听闻这消息,桐儿的头痛症又犯了,她难过,我们也很惆怅呀!” 安桐顺着她的话扶着脑袋,一副弱柳拂风的模样。 江晟安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这……恕我之言,这都是因为德贤弟迟迟不与我商议婚事,你看和晟安一般大的郎君们都已经儿女双全了,可我们晟安总不能连个女人都不能碰吧?不如趁此机会,我们把婚事商定如何?” “呸,还想继续婚约呢?”安桐在心里骂。 安里正十分为难的模样,“不是我不想,而是道芳兄也知道,我们就桐儿这么个宝贝女儿,我们舍不得她这么小便离开家呀!” 江县尉和江晟安心想安桐都十七了,别的人家的女郎哪个不是十五六便找好人家的呢?她安桐偏偏要拖到十八-九! 就在此时,安心上前道:“阿郎、门外有一娘子来寻人。” “什么人,来寻何人?” 安心瞥了江晟安一眼,又很快地掩去神情中的厌恶,道:“一位沙姓娘子,说是江郎君的……的真爱。” “真爱”这词是安桐教安心的,这都是她从那执笔之人的描述中学来的,她觉得放在这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江晟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本来担心是邵茹不管不顾地要向众人宣告他们的关系——他倒不是没担当,不过是担心事情暴露会牵连邵茹罢了!可沙姓女子,便只有沙芊芊一人了! 想到这儿,他冷笑:“她来得正好!”他何时与她成什么真爱了?而且这件事情为何会被捅出来,他寻不到沙芊芊,没想到她却主动上门了! 江县尉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儿子,见他面不改色,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才松一口气。 其实他很清楚江晟安不想娶安桐,但是他更清楚安桐的背后的安家的诱惑。 曾经的安家他倒不会有如此心思,毕竟安家有底蕴,有人脉,他们江家也有。但是为了维系这样的关系,他每年都不得不在人情往来方面花费巨额的开销。 他的爹不如安德的爹那么八面玲珑,他也不如安德这般懂得经营人心,况且他远在桃江县为官,又不能和那些旧人走动,所以只能靠送礼的手段来维系感情了,光靠他的俸禄可支撑不起他的开销。 恰巧安德和李锦绣多年来始终只有安桐一个孩子,没有儿子送终却始终没想过过继孩子,他就在想,江晟安和安桐是迟早会成亲了,那么安家的一切,岂非成了江晟安的? 想到这儿,他的血都开始沸腾,也慢慢地将安家的一切当成是他们江家的。 可江晟安告诉他,他不想娶安桐,这怎么能行? 即便江晟安不爱安桐,那也必须娶!依照安桐的能力,将她娶回来后,再在外头养外室,想必她也不会发现。 沙芊芊头戴帷帽,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了安家的家门,外头的好事者都想一探曾经名动桃江的名妓长得怎么样,可被帷帽这一遮挡,便有些瞧不真切,只从她的身材中辨出她的亭亭玉立和婀娜多姿来。 她走过之处留下一阵芳香,众人不禁一阵心猿意马:“真不愧是名妓,身上好香啊,可惜不能一窥她的真容。” “呸,有多少人为了见她一面,一掷千金,你还想见她?!”有人嗔骂道。 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不过名妓确实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一睹芳颜的。当然,每年官家的酒楼等进行买扑之时,便会让官妓们出来助兴,引诱富户们争先买扑,这时的百姓便有机会一睹芳容了。 不过浮丘村的百姓一年也就进城几回,哪能碰上买扑这样的日子呢! 沙芊芊走到前堂,即使隔着帷帽,她也感受到了来自江晟安的危险的目光。可是她已经来到了这儿,而且安家也如约地让她恢复了良籍,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想到这儿,她摘下帷帽,含情脉脉地看着江晟安:“安郎,你终于要找安家退婚了吗?” 第45章 退婚风波 偌大的厅堂内因冰鉴中的冰块透着凉意, 使得众人感觉不到酷暑的炎热。 一缕轻风拂过, 沙芊芊手中的帷帽轻轻荡了荡,而厅堂内安静得似乎连这缕风声都听到了。 “啪!”茶盏从江晟安的手中迅速甩出, 狠狠地落在地上, 瓷白的茶盏顿时四分五裂,连那未喝过一口的茶水都留下了炸裂的痕迹。 只见江晟安阴鸷地盯着沙芊芊看:“你说什么?” 沙芊芊吓了一跳, 手不由得握紧了身前的帷帽。李锦绣见沙芊芊被吓住了,心中暗念不妙,便拍案而起:“你们江家想要退婚?哼,要退婚, 也应该由我们安家提出, 如今他的风流债都找到我们安家的家门口来了,还想否认他们之间只谈风花雪月, 而无关情爱吗?” 江晟安扭头看去, 也被安里正和李锦绣愤怒的神情而闹得有些心虚,正是这一瞬的心虚,让安里正抓到了话柄,忙让沙芊芊过来,只有让她站在安家的身边,她才能有底气继续演这一场戏。 沙芊芊挪动步伐走到安家的身边, 请安家退婚成全她和江晟安时,安家的门外一片哗然:“原来江衙内真做了对不住安小娘子的事情啊?” “这都找上门来了, 还能是假的?你看那江衙内也没反驳不是?” “私相授受倒也罢了, 关键是这江家和安家还有婚约在身呢!” “若是没有立下婚书那该多好, 还能作废,可婚书都立下了,便再也不得随意悔婚了。” 众人议论纷纷,而江县尉已经涨红了脸,心里大骂安家为何不把那些好事者赶走,他们江家今日可是丢脸丢大了! “你胡说八道,我何曾要为了你而退婚了?”江晟安恼羞成怒。 江县尉眼前一亮,还好江晟安在紧要关头没有掉链子,趁机答应退婚,他忙道:“没错,定是这女人胡言乱语!” 江晟安的话说完时,便已经有些踟蹰……他本意不就是退婚么?可他却不愿意为此而背负和沙芊芊私相授受的骂名,所以他坚决不能承认! “妾不曾胡说,许多人都知道妾与安郎的关系。”沙芊芊可怜兮兮地道,博得了许多人的同情。 她此言不虚,毕竟她也没说他们是有情人的关系。 “哼,你还有何话说?”安里正板着脸质问江晟安。 “孽子,你还不快些认错!”江县尉急了,敦促道。 江晟安盯着沙芊芊看,他虽然不明白沙芊芊为何忽然要胡诌他们的关系,可他忽然有些猜测,从他被沙芊芊邀请开始,到沙芊芊恢复良籍,再到留言四起,必然是有人故意造出来的声势。 可这么做对沙芊芊有何好处?她难道在不知不觉地时候看上了自己? “不,不可能!”江晟安的内心告诉自己,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退婚,今日这婚事必须退了!江晟安,你着实是令人太失望了,枉费我们两家百年世交,正因为先父间的感情和信赖才结下的一段良缘,可你竟然不知珍惜!我安德只有桐儿一个女儿,我宁愿给她找个上门的女婿也绝不允许她的夫婿在娶她之前就和别的女子私定终身!” 围观的浮丘村村民议论纷纷:“是啊,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你快些去认错!” “安儿啊,忍一忍就好。” “你日后可不许辜负了桐儿!” “你若敢欺负桐儿,别怪我不客气!” “什么不喜欢安桐,你懂什么叫情爱吗?” “江兄,你怎么连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 …… 所有的声音钻入江晟安的耳中,那些质问的话,逼迫他认错的话,让他一次次地在安家面前失去尊严的举动,和朋友得知他有安桐这么一个未婚妻而发出的嘲笑,一幕幕地在脑海中闪现。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当年被人夸奖是神童,将来前程无可限量;也看到他祖父在世时,安家那些讨好的面孔;还看到玩伴们被他的才华和聪慧而折服的荣誉;更有浮丘村和更多的人对他的敬畏和信赖。 可是这一切都将在这儿失去,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沙芊芊,却也是安家那丑恶的嘴脸! 他江晟安怎能容许别人退婚?只有他退别人的婚,他们怎么敢在众多人面前落了他江晟安的面子?安家想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他绝对不允许! “我不知道你沙芊芊到底为何要这般污蔑我,可我江晟安绝不会为了你这等肮脏的女人而退婚!这婚,我绝不会退!”江晟安冷声道。 江县尉头都大了,虽说江晟安不想退婚是好事,可他这个态度,如何能让安家消气呢? 他正要开口,江晟安道:“爹,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为何这女人会忽然这么巧合地出现在这儿?难道这不是安家的安排吗?你们安家是想污蔑我,好退婚?我告诉你们,没门!” 安桐的脑袋“轰”地一下懵了,江晟安怎么知道的? 安里正和李锦绣倒是镇静:“呵,你做过的事情,心里没底吗?而且你便是这般对长辈说话的?如今我觉着让桐儿嫁给你,你会如何待她,还真难说!” 虽说如此,但婚书定下了,任何一方都不能随意毁约。安家本想借此机会逼迫江家退婚,却不曾想江晟安会忽然反悔,他不是一直都对安桐不满的吗? 安桐心中也在想,江晟安不是最希望退婚的那一个吗?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愿意了,难道是……他和许相如分开后,对爱情失去信心,所以要看在安家的底蕴上娶她了吗?!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想到那逃不开的死亡噩梦,安桐忽然像坠入冰窖般,浑身冷得发抖。 日落西山,在安家门前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不过今日之事自然是没有什么结果了,江家咬定不肯退婚,安家即便在道德上谴责江晟安,可又能如何呢? 对于沙芊芊之言,信的人倒是颇多,毕竟能让一个女人不顾名声也要让江晟安负责,不像是说谎的。而且江晟安也没否认自己和沙芊芊有过纠缠,这点暧昧被众人在脑海中放大后,无论他再怎么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了。 邵茹失魂落魄地到她常和江晟安见面的地方发着呆,当她听说江晟安和沙芊芊之事时,她无疑是难过的。毕竟哪个女人在得知自己所爱之人竟还与别的女人发生过关系而能无动于衷的呢? 江晟安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直到她发现。她抹干眼泪,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走,江晟安忙拉住她的手,恳求道:“别走!” 邵茹想挣脱,江晟安却不肯放手,反而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和沙芊芊,都是在遇见你之前的事情了。自从遇到你,我才明白我此生的挚爱出现了,而沙芊芊,不过是消遣罢了!” “那在你遇到下一个挚爱之前,我也是消遣吗?” “不!不!不!你跟沙芊芊不同,她不能与你相比!你是那圣洁的白莲,而她只是河中的淤泥!”江晟安道。 “可是……我的心好痛!” “对不起,如果可以,我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你瞧瞧,我的心装的都是谁!” …… 一番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告白,邵茹渐渐地原谅了江晟安,她忽然想到:“你不是回去了吗?” “还未见到你,我怎能回去呢?” “那你……为何不趁机与安桐退婚呢?” 江晟安将内心的苦楚和邵茹说了,邵茹道:“确实不能任由名声被毁!” “可是这就要苦了你了,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那种情况下,我若不这么做便无计可施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的苦衷,我也会等你的……”邵茹善解人意地道,“是了,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呢?” “在一个月前,安桐去采薇居见过沙芊芊,而且其后还去了两回。虽然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可依照你的说法,似乎她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江晟安忽然在这一瞬间便明白了,原来并不是他想岔了,而是真的是安家设计安排来陷害他的! 安家想羞辱他来达到退婚的目的,可他偏偏不能如他们所愿!他不仅不会退婚,他还要娶安桐,到时候他要安桐生不如死,以雪今日之耻! 安家宅邸内,气氛有些沉闷。李锦绣从内堂走出来,安里正抬首问道:“桐儿如何了?” “睡着了。”李锦绣道。 安桐的病忽然发作,安家上下自然是一番手忙脚乱,郎中来给她针灸后,她便显得很是消沉。李锦绣陪她说话开解她,虽然暂时退不了婚,可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江家想要顺利成亲也是不可能的了,就看江家耗不耗得起。 安里正没说话,李锦绣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沙芊芊,也没说话。 沙芊芊这才开口道:“安里正要求妾做的事情,妾已经做了。” “我们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办到。”安里正挥了挥手。 “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从退婚这事上来说好像有些说不过去。不过这是先辈定下的婚约,倒也不能怪安里正。”沙芊芊想。 “江家怕是把你也恨上了,不若搬到浮丘村来,我们也好庇佑你一二。”李锦绣气定神闲。 “在来此之前,妾便已经做好安排了,没能帮到安小娘子,却还要接受安家的庇佑,这,妾心里过意不去。”沙芊芊婉拒。 沙芊芊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虽然安家威胁了她,可她答应的事情便会尽心去办,办不到,多余的恩惠也不会接受。这一点令李锦绣也颇为欣赏。 “既然如此,那便恕安家待客不周,不再挽留了。” 主人家发出了逐客令,沙芊芊也不再逗留,告辞后便与左右驾着马车离开了浮丘村。 第46章 身后事(评论四百加更) 到如今为止, 安桐虽然经历的事情大部分都和前世不一样了, 可每到关键的事件上,却总是和前世有异曲同工之处。 前世虽然没有和江晟安退婚, 可最后的结局是她成了阻碍江晟安和女主在一起的障碍, 为了所谓的“真爱”,她被执笔之人无情地抛弃。 而今生, 她要和江晟安退婚,偏偏江晟安觉得被安家退婚有损他的尊严,所以他死活不肯退婚了。 从本质上来说,她依旧还是执笔之人眼中的障碍。 “为什么会这样?”安桐捂着脑袋, 想去探索脑海深处被封锁的记忆, 而结果便是随着记忆潮涌般扑来,她的脑袋也仿佛炸开了来。 安桐睁开双眼, 眼前是那片熟悉的混沌之地。她看着自己有些虚弱的身体, 心底十分惶恐——她是又死了,回到这里来了吗? 须臾,混沌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了起来,熟悉的浮丘村、一草一木都很是熟悉,仿佛就像是昨日重现。 安家的宅邸挂上了白绸、白灯笼, 里面传来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安桐看着堂上的灵柩,她的爹一脸颓丧地坐着, 安心等人则神情哀伤, 哭成一片。 安桐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的鼻子一酸,想伸手去碰憔悴的安里正,然而手伸出去了却明白一切不过是原著中未曾展现的过往细节,而她早就死了,压根不可能碰到他们。 “重生难道是假象吗?这大半年来,都是我的幻想吗?”安桐不禁自问。 婢女扶着李锦绣走出来,可安桐却险些忍不住那是李锦绣,她不复往日的端庄大气、神采奕奕,面色惨白、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清晰可见。曾经挽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垂落了不少发丝,甚至隐约能看见几根白发。 锐利、慈爱的眼神也只剩如今的哀戚、泪涟涟,心死的表现也莫过于此吧! 她的爹娘怎会变成这样呢?安桐不禁落泪。 忽然,门外涌进一群人,门房不能阻挡,只能发出惊呼:“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安家,不得随意进入!” “我们也不能进吗?”一道高声的呼喝,安里正扭头看去,却见是江道芳和江晟安,他们的身后是几个安家的族人,以及一群胥吏。 “你们?”安里正和李锦绣站了起来,直视他们。 安桐死的第二天,江晟安便来过一回了,不过很快便离去了。最近村子中有许多对安桐不敬的传言,安里正无心去遏制,心中却也明白,此事怕是得要对江家有个交代。 “德贤弟,听闻此噩耗,我的心实在是痛,恨不得立刻赶来安慰你们。只是公务繁忙,恕我今日才得空赶来给世侄女上一柱香。”江道芳叹气道。 安里正湿了眼眶,道:“道芳兄来了就好。” “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德贤弟、弟妹,还请节哀。”江道芳又道。 “道芳兄,事到如今——”安里正话没说完,江晟安便打断了他的话,“世叔,今日我来是为了退婚一事来的!” 安里正一怔,愣是没反应过来江晟安说了什么。 江道芳假意训斥道:“这事不能留到后边再说吗?你没瞧见德贤弟和弟妹正难过吗?” 江晟安作揖道:“世叔,虽然此事由我在这时候提出来颇为不妥,可恕我江晟安实在是不能继续顶着安桐的未婚夫婿的身份了。” 李锦绣闻言,冷声道:“桐儿死了,必然不会再嫁予你,你何须在她的灵柩前如此羞辱她?” 江晟安道:“大家都知道安桐为何而死,如今人人都笑话我有一位不知羞耻、不检点的未婚妻,即便她死了,可于我而言,我的名声也会因她而被毁,所以这婚事必然要退的。至于羞辱她?她还有名声可以羞辱的吗?” “你!”安里正和李锦绣被江晟安的道貌盎然惊呆了,也愤怒到了极致。他们不仅要承受被他们捧在手心的安桐死了的悲痛,还要忍受被江家羞辱安桐的悲愤,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江家父子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堂兄,听我一言,就将这婚事退了吧!”这时,安里正的堂弟走了出来。 “安茂,这里有你什么事!”安里正怒喝,他目眦尽裂的模样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安茂有些退缩,然后想到身侧的江道芳和支持自己的族人们,便又正了正身子:“堂兄,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安家!安家出了安桐这事,多少人都笑话我们安家?说我们安家教出来的女儿不守妇道、不知廉耻……” “你住口、住口,桐儿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李锦绣指着安茂声嘶力竭地怒斥,她气得浑身哆嗦,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气给搅得生痛。 安里正也忍不住要冲上去揍他,却被众人拉住了,到了这般田地,他饶是再糊涂,也明白了江道芳和安茂的用心。 这些人不安好心! “去找安才来——”安里正吩咐内知,内知正要匆匆离去,却被胥吏们拦在了门口。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安里正怒问。 “德贤弟莫要动怒,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世侄女会做那样的事情,可实际上有人看见她跟两个男人一起走了,这期间发生了何事,我想大家也不必明说了。为了两家能继续交好,还是把这婚事退了吧!”江道芳劝道。 “退,我们桐儿不稀罕当你们江家的新妇!”安里正道。 “德贤弟,这江家退婚也是逼不得已的,你看安家是否要按礼俗,赔偿一二呢?”江道芳又得寸进尺,“若不想赔偿也可,我看德贤弟膝下也无儿女,不如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以颐养天年。我江道芳也还有女儿,俩家可以继续履行婚约,结百年之好。” 安里正被他的厚颜无耻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早就知道江道芳的贪得无厌,可是为了安桐日后到了江家能够有好日子,能够被江晟安善待,所以他假装不知情。想着反正安桐嫁过去,他也会给丰厚的嫁奁,这些被江道芳贪去的钱财便算是提前给了嫁奁的一部分,却不曾想,他们安家是喂出了一头狼来! 而且江道芳希望他过继的孩子,必然不是安才的孩子,极有可能是这安茂的孩子。他们这是联合起来,要谋夺他的家产! 看着爹娘被如此羞辱,安桐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她本该记得的,可是重生后她却忘了,只隐约地记得爹娘被她的留言所伤害,却不曾记起,他们所受的伤害,比她记忆中的更加深痛! 爹娘对她的疼爱,最后却成了敌人刺伤他们的利刃,此事后,他们甚至一蹶不振,让安茂和江家有了可乘之机。即便安二叔和族长出面,可事情却越来越糟…… “桐儿、桐儿!” 安桐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在重归黑暗后,她猛地睁开眼,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软。 “桐儿!”李锦绣唤道。 这视觉和触感都太过于真实,安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回来”了。 “阿娘?”安桐紧紧地握着手心的手,回想起梦中的一切,她的眼泪便直掉。 “你可算是醒了。”李锦绣道。 “我怎么了?” “你感染了风寒,都昏睡了一日一夜了。”李锦绣道。 “这大热天的,我怎会感染风寒呢?”安桐安慰道,心里却明白,这与自己的梦脱不开关系。 其实她想不起前世的事情或者书中的情节,想必也是神明保佑自己的一种方式,毕竟她想回想起那些事情,付出的代价便是头痛。 如这般清晰地看到过去自己死后发生的一切,那付出的代价便是比头痛更加严重,或许待她回忆起书中的全部情节时,自己想必便不复存于世吧? “郎中说许是你吃太多冰饮,还有房中放来降暑的冰块太多了。”李锦绣道,看见她落泪,又给她抹泪,“怎的还哭了?” “兴许是吃的冰融化了,而我睡着了,所以它只能以眼泪的模样排解出来吧!”安桐乐道。 李锦绣也被她逗乐了:“起来喝些粥,然后吃汤药。” “好。”安桐应道。 李锦绣沉默了片刻,又道:“此次没能退婚,你也不必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安桐一改往常迫不及待地要退婚的模样,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她微笑道:“阿娘,没事,我不着急。” “……”李锦绣觉得这样的安桐有些奇怪,但是又想不出哪儿奇怪,最终只归结于她病着,身体虚弱,所以没有太多精力闹腾。 李锦绣待安桐喝过了粥,又吃了汤药后,便离去了。邵茹和任翠柔帮安桐整理床铺,将沾了病气的旧床褥搬了下去,换上新的。而安桐起来方便了一次,她回来后便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小娘子……”任翠柔想说些什么,待看见安桐投过来的略冰凉的目光后,猛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怎么了?”安桐问。 “……你还要歇息吗?还是去随便走走?”任翠柔问。 安桐想了想,道:“出去走走吧,其实我除了有些冷,其实也没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多穿了一层衣裳后,安桐走出了房间。此时太阳已经下了山,安家上下都挂起了灯笼来。 安桐忽然想起满宅邸的白灯笼,她愣了愣,旋即又低头笑了笑。 江道芳、江晟安、安茂…… 他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吗? 执笔之人以为,她会就这么妥协了吗? 第47章 进山打猎 江县尉去信那日来瞿川为沙芊芊说情的勾当干事, 问沙芊芊脱离娼妓名籍之事是否提前知会了他。 那勾当干事虽然是江县尉之父为官时曾经指点过的学生, 可他也是李锦绣的表妹夫,既然受了李锦绣嘱托办了这事, 便不会再轻易地透露给江县尉。 虽然从勾当干事那儿得不到答案, 可江县尉再找人仔细一打听,一番摸索才发现勾当干事与安家的关系。他气得大骂道:“我当真是糊涂了, 总想着他跟安家似乎没关系,跟李锦绣的娘家也没直接关系,却不曾想,那勾当干事是李锦绣表妹的夫婿!” 两浙转运司的衙署便设在临安, 而李家的娘家, 不正是在临安吗?! 江县尉本打算找沙芊芊的晦气,江晟安却说采薇居早已无沙芊芊的身影。况且安家既然做了手脚, 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江家找沙芊芊的麻烦, 江家若是再轻举妄动,只怕安家还会有别的陷阱。 除了安家,还有沙芊芊往日的恩客、友人都还关注着采薇居的动静,江家找不到沙芊芊的把柄,只会惹众怒。 如此一来,江县尉只能吞下这口气, 但是内心却非常迫切地想要让江晟安早日将安桐娶回来。迟则生变,只有切实地得到利益, 他才能放心。 “爹, 为今之计, 只有找安氏的其他族人,给安家施压了。另一方面,尽快找人探清楚安家卖粮的渠道。” 江县尉道:“你爹我也想,可问题是,安家卖粮的渠道都是由安才负责的,除了安茂几兄弟,其余的安氏族人都没这么好糊弄。” “安氏族人多,我不信每个人都这么大公无私,事事以安氏的荣耀为先。人一多,便总有那么些奸诈狡猾之人,是可以与之合作的。” 江县尉看了他一眼:“你若是听我的,早些将她娶了,也不至于会到这般田地。” 江晟安没搭腔。 安桐想退婚不成的消息在浮丘村传开来,与此同时,安桐的堂叔父安茂也上门来劝安里正:“毕竟是大伯在世时定下的婚约,你这般忽然退婚,别人岂不说我们安家言而无信?况且男人三妻四妾也无可厚非,那晟安不过是在成亲前找一个娼妓解闷罢了,又非成亲后胡来!” 安里正斜睨了这堂弟一眼,虽然安茂家中日子过得也不赖,但是他非常好色,家中妾侍七八个,还有那些婢女,没几个能逃脱他的魔爪的。只要他没做危害安氏名声的事情,安里正平日便不想管他,可如今他反倒是管到自己的头上来了? 正要开口,安桐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道:“好一句‘男人三妻四妾也无可厚非’,堂叔父能这般风流快活,难道不是仰仗了安家?桐儿不指望堂叔父能把我当侄女、体谅我的心情,可堂叔父也不能忘了自己是安家的人不是?放着好好的人不当,跑去给人当一条狗,可不怎么明智。” “你、你放肆,怎么跟长辈说话的?堂兄,她是越发没有教养了!”安茂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怒斥道。 安里正也因安桐的这番话而有些吃惊,虽然她的态度的确不怎么端正,可安茂明知她病着,还来刺激她,这不是他的过错吗?于是冷脸讽刺道:“是,我安德教不好女儿,你教的孩子倒是好!” 安茂一下子止住了话语,他的那些嫡出的、庶出的,哪天不闹腾的了?而且他也知道安里正心里,就妻女最重要,所有的是非观念都是系着她们形成的,与他争辩,那是最没理的。 安桐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也不知堂婶听见堂叔父的这番令人大开眼界的话后,又会琢磨些什么。” 听安桐提起自家的那个善妒的女人,安茂的脸色不怎么自然,他太清楚自己妻子平日里是怎么对他亲近过的女人的,婢女都被她打退了好几个。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说,不过被安桐这么当面戳穿,他甚是不悦。有了方才的教训,他没有开口训斥。 “桐儿怎么出来了,不多歇息?”安里正问。 “太闷了,跟翠柔她们出去走走。”安桐道。 “那你别到处乱走,把安心喊上,晌午就回来。你二叔和小岚他们会来探望你,你娘琢磨着给你们多做一些好吃的呢!” “知道了。” 安桐出了安家,便对任翠柔道:“不是说要带我上山看看的吗?快走!” “小娘子,真要去啊?”邵茹问。 任翠柔笑道:“没事的,哪儿有陷阱,我让爹告诉我们就好了,而且不往深处走,就在山麓转转,说不准能掏到兔子窝。” 她是见安桐这阵子实在是太闷了,所以才提出这个法子来解闷,只要不走进深山便不会遇到野猪、猛虎、梅花鹿,而山麓则常有野兔、山羊、狸猫、野猴等出没。 梅花鹿如今十分稀少,每年大祭需要用鹿来祭祀,官府命令猎户每年上交一只鹿,猎户们为了交差,往往会狩猎梅花鹿,以至于鹿越来越少,或者常常在深山处活动。 任翠柔不指望能碰到梅花鹿,掏一个兔子窝就足够了。 经过许家时,安桐下意识地顿足观望了片刻,旋即她想起那个梦。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她对许相如的心情便有些复杂,虽说如今江晟安和许相如已经分开了,可她毕竟还是书中的中心,所有的矛盾和冲突必然还会为围绕着她发生,那自己还要凑上前去吗? 在她养病期间,许相如也曾来找过她,不过她那时候情绪非常糟糕,便没有见她。 “许相如会不会很失落呢?”安桐心想。 许家的旁边的七婶经过,询问道:“安小娘子的身子利索了?来找相如吧!她不在家。” “她去哪儿了?”安桐顺口一问。 “这不,快到端午了,她去摘芦苇叶回来包角粽了。” 安桐一想到自己死的时候是端午后没多久,入眼的便是那片茂盛的芦苇丛,她的心底仍旧有些害怕。她想了想,没有等许相如回来。 到了任翠柔家,任父正好在家打理狩猎的工具,听闻安桐等人想要到山麓逛逛,便给了她们一些趋避蛇虫鼠蚁的药挂在身上,又告诉了任翠柔哪些地方有陷阱,让她们避开些。 “最近下雨,河水上涨了不少,那芦苇地很是泥泞,你们便不要往那块儿去了,就在这附近转转便好了。”任父又叮咛道。 “知道了。”任翠柔拿起弓、箭、柴刀,领着安桐几人便出发了。安桐和安心的身上有锋利的小刀、棍棒,邵茹的身上也背了一些绳索。 任父和一些村民狩猎开辟了不少小路,安桐她们沿着这些路走,也不至于迷失了放向。而随着附近的树木多了起来,周围的灌木丛中也常常发出一些声响来,随后经过一块平坦的草地时,便看见附近村民放养的山羊正在活动。 “想吃羊肉羹,想喝羊肉汤了,不如我们买一只回去?” “小娘子,你还得忌口呢!”安心提醒道。 “我其实已经好了。” “这可得郎中说了算。” 安桐撇撇嘴。 当周围不再有草地时,参天的大树将阳光遮挡,只留下斑驳的光影。任翠柔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辨别方位,同时告诫她们哪些地方有怎样的陷阱。 “狩猎最重要的是能沉得住气,只有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出手,方能保证一击即中。若是还未寻到猎物的死穴便贸然出击,只会适得其反,使它们暴起而反击。”任翠柔低声道,“我和我爹以前来狩猎,常常得小心谨慎、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有时候为了等猎物出现,躲藏在草丛里,常常得忍受蚊虫的叮咬……” 安桐忽然觉得有些豁然开朗,安家这次的安排对江家而言并非死穴,所以他们不仅没能拿捏住江家的七寸,反而还被反咬了一口。 安桐醉心于打猎带来的新奇和乐趣,渐渐地忘却噩梦带来的压抑和不快。直到快到晌午,安心提醒,她才不得不收拾心情回家去。 她们此行遇到了一只梅花幼鹿,不过任翠柔带着安桐,不敢贸然去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跑掉了。任翠柔还掏了一个兔子窝,抓了几只小兔子,安桐拿了两只,任翠柔和邵茹各一只,剩下的三只便给了任父养大卖钱。 回去的路上,安桐这回遇到了许相如。后者看见她,脚尖正要调转,打算过去问她的身体情况,可想到安桐这段时日的冷淡,她忽然又不想过去了。 其实安桐提出退婚反而惹恼江晟安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她想安慰安桐不必着急,还会有下次机会的,可安桐不给她这个安慰的机会。她和安桐之间,似乎还存在着一种错误,以至于她始终无法确定安桐的心意。 她从前本不是这般会巴巴地凑到安桐的跟前的性子,可是自从知道安桐兴许喜欢她后,她反而会时常去追寻安桐的身影,目光也因此而常常移不开来。这种心情在和安桐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越发明显,可安桐却始终若即若离…… 就在许相如的内心挣扎之时,安桐也扭转了自己对许相如的想法,虽然她可能依旧会因为许相如是书中的中心而受到牵连,可许相如为了她而放弃和江晟安的感情,她不能辜负这段友谊。 安桐别扭地走到许相如的面前,把怀中的小兔子搁到许相如装着芦苇叶的篮子里。 “我们进山了,掏了几只兔子,送你一只。” 许相如本来十分矛盾的,安桐的这一举动让她的纠结顿时烟消云散,她问道:“那你呢?” “我还有一只呢,在安心那儿。”安桐撇撇嘴,“本来我有两只的,刚好凑成对,眼下为了你,凑不成了,你可得对我负责。” “……”许相如一噎,她倒不如还不要这兔子了! 不过,她还是没能拒绝,摸了摸毛茸茸的小兔子,问道:“这是一个窝的吗?” “是啊,一共七只。我们要了四只,还有三只给翠柔的爹拿去卖了。” “既然是同一窝生的,那它们便是兄弟姐妹,你想凑一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安桐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许相如也太会破坏她心中的念想了,“许相如,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许相如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看到安桐这么精神,便也值得了。 第48章 没良心(感谢5的火箭炮) 许相如瞥了一眼站在任翠柔身边的邵茹一眼。 其实她心里也有疑惑:安桐究竟知不知道江晟安和邵茹之事? 本以为安桐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 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可退婚风波之后, 江家和安家都已经露出了各自的面目,以安桐的性子, 应该不会再保持沉默,那邵茹为何还能好好的待在安家? 许相如想提醒安桐, 可又想到江晟安和邵茹的事情只是她的推测, 她不过是怀疑江晟安和邵茹之间有私情,却不曾亲眼看见他们有更为亲密的举动。她若提醒安桐,没有证据, 安桐会相信吗? 况且自那日后, 她们便不曾再独处, 有邵茹在, 她也始终不方便与安桐说这些事情。 她想了想,道:“邵茹, 你的簪子似乎很别致啊!” 邵茹心中一紧,心口突突地跳了起来:许相如此言何意, 她这是要做什么? 安桐对于许相如忽然把目光放到邵茹的身上而有些不满, 她也看了一眼邵茹, 发现她戴的仍是木簪,便嘟囔道:“你为何忽然夸她的木簪?我的木簪也很别致啊!” “……”许相如有些确定安桐似乎确实不知道邵茹的簪子是江晟安送的。 其实她也只见过一次江晟安送邵茹簪子,而邵茹戴的簪子雕纹却总是有变化, 不过从邵茹的木簪精细的雕刻上来说, 必然是江晟安花费了一番心血的。说他们没有私情, 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邵茹连忙道:“相如,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你的,我闲来无事,刻了好几支木簪呢!” 许相如挑了挑眉毛,没再说话。而安桐摆了摆手:“我的木簪多的是,你想要木簪,尽管向我提。” “……”许相如沉默了片刻,挤出一句,“不必了,我用不着。” 邵茹连忙开口:“小娘子,都已经过了午时了,阿郎他们会不会派人出来寻我们?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安桐心想也是,便跟许相如道了别:“许相如,你可得好好照顾小兔子,我改日再找你玩!” 许相如劝她注意邵茹的话没能说出来,而且安桐也没明白她的用意,她只好等下次再见到安桐时再提醒了。 回到家中,许相如找了一个笼子将小兔子放进去,再给它摘一些青草和菜叶吃,随即便将芦苇叶拿去洗干净、晾晒。 许王氏从外头回来,和许相如吃过一些稀粥,便商议着夏税之事。从五月开始征收夏税,到六月份便得结束,所以浮丘村的人家已经陆续地收到了写着征收内容的凭由。 今年风调雨顺,所以除了钱以外,绢、绵和布都相应地多征一些。许王氏也知道今年许家艰难,只靠那几亩中下等田,连温饱的问题都不能解决,所以她想去帮桑园采桑。 采桑只需早晚各采一次,工钱一日是三十文,虽然不高,可也能补贴家用。不过给出如此高工钱的桑园是马家的,这让许王氏有些犹豫。 “爹被马家骗过一次了,娘难道也想上当吗?”许相如反对。 许王氏道:“可是隔壁村子的刘家的桑园太小了,只愿意给十文钱工钱,所以我亲自去问了马家的桑园,他们应该不清楚我和三郎的关系吧?” “马家这般神通广大,娘你刚离开,他们兴许便查到了许家有几口人,莫自欺欺人。” 许王氏叹气:“那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得饿死。” 许相如道:“娘不必焦急,我可以去申家茶园摘茶叶,他们给的工钱有五十文一日。” 母女打着商量,至于许三的意见,那压根就不重要。 许三这段时间一直藏在家中,后来待风声没那么紧了才到田里去帮忙,这段时间便看村中的二流子蒲博。他倒是想玩,然而身无分文,囊中羞涩,便只能干看着。 曾经年幼无知的许相如也问过许王氏为何非得惯着许三,而那时的许王氏则陷入了回忆之中,感慨道:“其实他对我很好的……” 许王氏和许三都是淮南路濠州长乐人,那时候的许家是村里略有地位的地主,许三的爹轮充为州府衙门的押司。 押司和衙前、散从官一样,都是差役的一种,而他们负责管理、经营、运送官物,所产生的费用都是得自己负责。若是在运送过程中发生意外,使得官物有所损失,他们往往要承担这些损失。 由于运送的距离很远,费用又高,还常常被官员们剥削,以至于往往得赔钱,乃至破产的也大有人在。 许三和许相如的亲父许仁昶都是庶出的,他们自幼便不受许家的待见,但是许三较为安静,被欺负了也常常不做声。 许王氏嫁给许三时,许家已经没落,日子过得跟四五等户也没差别。而许家的嫡子和正妻便使劲地搓磨许仁昶、许三,连他们的妻子也没少被辱骂。 而许王氏更因这么多年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受到的辱骂便更多了。 许三为了维护她,也不管自己会背上不孝的骂名,便与爹娘对骂、与嫡兄动手,到最后成了人人唾骂的不孝子孙,险些没把他逐出许家。而他自己也变得自私自利、惟利是图。 许仁昶则因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便在朝廷募兵时,跑去从军了。其妻因生下的是女儿,便承担了不亚于许王氏的压力,后来更因生病,而许家不愿意多花费钱财救治,不久便病逝了,留下嗷嗷待哺的许相如。 许王氏见许相如可怜,而自己迟迟生不出孩子,便与许三商量将她抱回来养了。许三也没动休妻的念头,最终同意抚养许相如。 后来淮南路发生了干旱,四处闹饥荒,到处都是饥民,而许三的嫡兄更是紧紧地看着钱粮不让他们接触。迫于无奈,许三唯有带着许王氏和许相如到别处逃难。 几经磨难,辗转之下来到了瞿川,得到了富户的接济和官府的安排,他们才在浮丘村落脚,这一待便是十几年。 期间他们也不是没动过回去的念头,可想到曾经遭受的搓磨,以及家人那副恶毒的嘴脸,他们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 人会变,可许王氏却始终记着当年许三为她付出的心情,所以哪怕许三后来找私窠子,她虽然难过心伤,却也始终对许三不离不弃。许三没有因她无所出就抛弃她,她也愿意等许三回心转意…… 许三回来听见她们在商议夏税的事情,很反常地没有选择逃避,而是道:“夏用县要围裹元东湖造田,需要人修筑堤岸,每日工钱有五十文,还有六升米,而且还可以抵了来年的差役,我已经报了名了。” 许王氏吓了一跳,问道:“为何这般忽然?” 许相如也问:“爹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跟二狗子他们聊天时听说的,他们也都报了名。”许三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事后我去向里正打听了,里正也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你们也不必担心是江家欺骗我,毕竟别人可能帮江家骗我,可安家总不会吧?” 谁都知道安家和江家闹矛盾了,江晟安眼下正在和安家较劲,才没空来报复他,所以他找安里正打听消息,无疑是最正确的!况且江县尉的手又伸不到夏用县去。 “那你要去多久?”许王氏问。 “迟则两三个月,快则一个月。” “那夏收怎么办?” “先找安家借钱雇人帮忙吧!等我攒了钱,再拿回来给你们。” 话虽如此,谁知道许三有了钱后会不会又跑去花天酒地了?不过许王氏和许相如都没有开口打击他的积极性,毕竟他会主动去找一份正儿八经的活来做,那太稀奇了! 许王氏喜极而泣,对许相如道:“相如,我们多准备些角粽,送些给安里正聊表谢意。” 许相如自是应下。 却说安桐回到了安家,安家的内知财叔正准备打发人去寻她呢,就看见她神采奕奕地回来了,便道:“小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大郎君怕是要让人将浮丘村都翻个底朝天了。” 财叔是看着安里正长大的,对他的称呼自然跟别人不同,于他而言,安里正依旧是十几年前,安祖父在世时的青年。 安桐笑嘻嘻地道:“我与爹心有灵犀,避免爹要把村子翻个底朝天,所以赶紧回来了。” 财叔被她逗得开怀大笑,道:“二郎君他们过来了,小娘子快些进去吧!” 安桐洗了手,又去换了身衣裳才去见亲人,至于小兔子,她则让安心抱去喂了。 安里正和李锦绣见她回来,自然免不了追问她跑去哪儿野去了,得知她进山掏兔子窝,想斥责她又舍不得,而且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便把教训的话压了下去。 “阿姊,听闻你大热天的感染了风寒!”安岚表示十分神奇,她阿姊是怎么办到的? “你也知道我感染了风寒,怎么不早点来看我?”安桐道。 “太早了你的病没好,传给了我怎么办?太晚了又显得我不够诚心,所以这时候才最是恰当不是吗?” 安岚这话倒是挺戳人心窝的,不过安桐也没生气,毕竟她很清楚安岚的嘴欠德性! 安桐翻了一个白眼:“你真是没良心!” 安岚笑嘻嘻地道:“阿姊,听闻你要和江晟安退婚!” “……”安桐又心塞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和爹娘这么大费周章的一番布置,岂料江晟安那家伙完全不按套路走啊! “没关系,这次退不成,下次再退就好了,要么给他找十几个娼妓,让他夜夜笙歌,把身子折腾坏,然后一命呜呼,阿姊就不用嫁给他了。”安岚即天真又坏心思地提议道。 “我的妹妹这么恶毒的吗?”安桐腹诽,怎么办,她想当个好人,可是怎么她的娘、妹妹,似乎都有恶毒女配的体质? 第49章 报复 自安桐感染风寒后,安家的厅堂便没有再放置冰块, 安二叔坐在堂上热得直冒汗。财叔给他们每人拿了一把蒲扇过来, 自己想摇多大风便有多大风,不过就是得自己幸苦些。 “大哥, 你们想给小桐退婚, 怎的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都是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安二叔埋怨道。 “跟你说了你怕是早便要露出马脚了。” 安二叔不服:“我怎能露出马脚呢?不过,大哥何以忽然想退婚了?” 安里正叹了一口气:“晟安虽然不错, 可不是桐儿的良配,我不忍桐儿日后嫁过去吃苦。” 安二叔也有些发愁:“若能退成功倒也罢了, 可我听说这次夏税, 州府衙门怕是要有动作。” “哦?” “州府衙门近来在严查粮食外调之事,怕是针对我们安家来的。还有以前和我们合作的漕运船商都涨了价, 我们安家虽然有船,却不足以将河北那边需要的粮食一次性地运达。” 其实各地除了将需要运到京畿各仓的部分粮食运送出去以外,基本会将剩余的粮食都控制在本州府的范围内,这是为了防止天灾发生时, 本地的粮食不足引起粮商将粮价提高数十倍, 而招致富户大发灾难财。 不过官府能使常平仓等充裕, 却不能严格地控制粮商将粮食买到别的地方。安家也因为有自己的渠道,故而官府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理会。 如今官府隐约有干预的迹象,说这事与江家无关, 安里正兄弟二人也不信。 “这是要给我们安家下马威来了吗?”安里正哼了哼, 以前他还能跟江县尉保持面上的和平友好, 可如今都撕破了脸,他也就没必要再给什么好脸色。 …… 安二叔一家吃过了午食后便回去了,安桐向安里正打听安家的诸事运作,随后又问:“堂叔父是否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安里正道:“族内事务都是族长和我负责的,除了卖粮之事是你二叔负责的以外,别的事务都各有营运的族人。” 安桐松了一口气,幸好安茂没有负责什么重要的职务,否则江家若是从他那儿下手,兴许会摧毁安家。 “不过,你的另一个堂叔倒是在负责义庄的事务。”安里正又道。 此“义庄”并非停放尸体的义庄,而是安氏一族早在祖上为官时便置办的田产,其用途是为了救济贫穷的族人,以及将其生产所得的钱财用于资助子孙的科举教育。 而安里正口中的“另一个堂叔父”是安茂的兄长安康,身有解举人的功名,但是屡次不中,便干脆在家乡置业并负责打理义庄的事务。 安茂有时候会借由这层关系负责义庄的租赁和告贷之事,族内暂时未发现他贪渎、假公济私的地方,故而一直都没有反对他继续沾手此事。 安桐问:“义庄只对族人出借钱财吗?” 安里正见她感兴趣,便详细地解释道:“安家这么大的家族,若想要维持下去,自然不可能只是靠这些田产的租税。所以卖粮是一部分运营,养殖牛羊、雇人纺织又是另一部分运营。 而安家也并非每一个族人都过得这般如意,故而需要其他族人的接济,于是便有了义庄。当然,义庄也只能保证他们的温饱,至于想要日子过得好,还是得他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们向义庄告贷,次月便得还,若是不还,义庄则会把发放给他们的接济粮食没收。而为了保证义庄能够一直运转下去,义庄用在族人身上的这部分钱是不能乱动的。至于义庄别的收入,其中有一项是出借给族外之人的。” “那能保证没有人将本该发放给族人的救济钱粮拿去出贷给族人以外的人吗?”安桐好奇地问。 “都有账簿记着,怕是没人敢做这样的事情。”安里正笑了笑。 “可是阿娘说,要造假账也是很方便的不是么?安家家大业大,各种产业都有各自的账簿,每多一项名目便又多一本账簿,如何能理清楚这其中并无猫腻呢?” 安里正一噎,把头转向李锦绣,李锦绣看着他,道:“看我做甚?义庄那部分的账簿可没从我这儿过账。” 安里正只好问安桐:“何以忽然追问起这些来了?” 安桐半真半假地说:“我是觉得,堂叔父明明家中只有田地百亩,并无别的营生,可他又是纳妾、又是造人的,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供他开销?” 安里正和李锦绣被她“造人”一词给说懵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无言以对。 “实话实说,这回怎么忽然又盯上你堂叔父了?难道是因为早上他说的话?”安里正问。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我这是为爹娘出谋划策、分担族内事务呢!” 安里正和李锦绣哭笑不得,虽然安桐没细说,不过他们也算是留了个心眼,等他忙完夏税之事后,确实该好好查一查账目了。 安桐十分确定安茂其实背地里将义庄的一部分钱用于出贷给附近的村民了,前世的这时候,他做的事情便被发现,但是他诡辩是用自己的钱出贷的。 后来因他收取的息钱太高,闹出了人命,最后还是江县尉帮忙摆平了此事,他才免了牢狱之灾。本来她爹提议将安茂逐出安氏祠堂,不过族长出面按族规鞭笞他二十,此事就这样完了。 而结果显而易见,前世在她死后,安茂便与江县尉联合起来报复她的爹娘,还想将安家的家产给通过过继孩子的手段夺走。虽然最终也没能如愿,可她的爹娘却还是濒临崩溃的边缘。 她实在是不愿意再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她要安茂及那几个别有用心的族人被逐出安氏祠堂,她也不会让江家有机会利用爹娘没有儿子的事情而做手脚。 退婚风波闹出来半个月后,江县尉不仅没有之前的尴尬,反而还很厚脸皮地主动提出早些订下婚期。不过安里正以今年是他的本命年,不宜办喜事为由,把婚期往后推了。 江县尉知道他这是故意拿的借口,却也奈何不得他。随即江县尉却在夏税之事上刁难了安里正,毕竟安里正得负责督课赋税,往年有许多未能及时缴纳赋税的人家都会经安里正说情,等攒足了夏税后再交。可江县尉不给这样的机会,安里正便得先将这些钱填补上,否则便是他的过错了。 与此同时,交纳到义仓中的苗米时,以往只需交与斛斗容量相当的谷就行了,可胥吏们却偏偏要大斛大斗,也就是超过了斛斗的容量,变相地加收赋税。 太久没被加收赋税的浮丘村民们都懵了,他们早就在安里正的公正办事下忘了这些都是常发生的事情。不少人都埋怨安里正道:“里正,今年本来就多收赋税了,怎的还得多交这么多苗米,这每亩可得多交三升啊!” 安里正知道江县尉这是在报复和逼迫他呢!对于安家而言,这点损失算不得什么,可一旦引来村民的怨恨,这才是最头疼的。也怪他平日太善良公正,以至于这些人都忘了当年被衙门欺压的事情。 最后他对浮丘村的村民道:“明年我就跟衙门说,我轮充差役也这么多年了,明年开始,该谁当这个里正,便谁当吧!” 本来里正便是一种差役,由一等户轮充的,不过一旦他们与衙门、乡吏等勾结起来,便也能成为欺压、剥削百姓的存在,有好处在前,几年都由同一个人当里正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遇到好的里正,那村民们便有好日子,若是遇到鱼肉乡里的里正,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 安里正把话放出来后,埋怨他和碎嘴的人倒是少了许多,毕竟安里正在此事上还是很公正的。借着收税的由头大斛大斗地加收他们的赋税的人是县衙的人。 若在以往,李锦绣必不会将这好人当到底,可自从她梦见安桐被杀,去给安桐祈福后,寺里的大师劝她要与人为善、多做善事,她才稍微上了心。 于是她给娘家去了一封家书,请作为盐商的娘家帮忙打点一下转运司,让转运使注意到这儿的情况。她这么做一来是为了桃江县的百姓,二来也是对江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的回击和警告。 她丝毫不担心会和江家反目成仇,毕竟安桐才是他们夫妻俩将家业经营下去的动力,安桐若是不幸福,他们就算有金山银山,也没个意思。 浮丘村因夏税之事闹哄哄的同时,桃江县城里也有些乱。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于华典的赌坊之事。上次被抓的私窠子因证据不足,最后被定罪的也就那么几个,余下的便都放了回来。 不过她们被放回来后,失去了信誉,许多狎客都不敢找她们耍了,怕被她们下套给骗光了身上的钱。 于是这些私窠子的家人便急了,他们便去找华典讨公道。华典本就损失了不少小赌坊,又没有发泄的口,他们这一上门,便正中下怀,于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斗殴、互骂。 后来华典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毕竟他还想等风声过去后再重操旧业,还需与这些私窠子合作的。所以他一方面放下了姿态,另一方面也因为官府最近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这儿,他动了彻查的念头。 为了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特意没去动那个将他告了的狎客,而是从别处下手。查了一个多月,还真让他查到了蛛丝马迹,便是流言的由来。 虽说他联合私窠子骗狎客去赌的事情,有不少的知情人,可是将至宣扬出去的却没有这个胆子的人,那么忽然之间便将事情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这就很可疑了。 又花了近一个月,他才查到,在流言传出以前便有人在打听私窠子和赌坊的事情,不过那人从不对同一个人问太多的问题,倒是没引起他们的注意。若非华典派出了手底下的人,还有使唤在城里流窜的地痞流氓去查,他兴许都没能发现做这些事情的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娘子?”华典盯着面前的男子,嘴里咀嚼着这句话。 “是啊,那磨刀铺的工匠说她似乎认识李娇娇,还打听过她。”男子回答。 “去找李娇娇来!”华典开口道。 话刚落音,他背后的屏风后便传出一道声音:“不必,直接问她,与她做过买卖都有哪些人,再查哪些人的女儿在十六七岁这般年纪的。” 华典问:“为何是女儿?” 那声音道:“哪怕是成了亲,可十六七的年纪也正是新婚燕尔、与妻子浓情蜜意之时,又怎会去找私窠子?” 华典似懂非懂,那声音又道:“我似乎记得你手底下也曾出过这样的事情。” 华典心中一紧,忙道:“不可能是我的人做的。” “你再想想?” 华典想了许久,才道:“您的意思莫不是……” “当年的那个小姐可是知道详情?” 华典冷汗便冒了出来:“她都这么多年没动静了,而且有沙小姐护着,沙小姐又是您——我没敢动她。” 第50章 生死劫 转运司派了人到底下各县督察收税之事,江县尉一下子便歇了闹腾的心思, 还是按以前的办法老老实实地办事。而他本想从安茂那儿下手, 拉拢多几个安家的人,岂料安茂便先出了事。 不知安里正为何忽然想起查义庄的账目, 结果他被打个措手不及, 私自挪用义庄的钱款用以放贷的事情便被查了出来。 本想求他的兄长安康帮忙在族长那儿说情,结果好几个安氏族人跑出来告状,说义庄本该发给他们的粮食、布帛等都被私吞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粝的粮食, 连本该只收族人三成租税的规矩在他那儿也成了收五成。 安茂私自挪用钱款拿去放贷这事还能说情,毕竟损害的也不是安家的利益。可族人的利益被侵吞之事一出, 族长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要知道维系这么大的家族最重要的是族人之间同心同德, 可安茂却欺负起族人来,这让别的族人对他们如何心悦诚服? 于是在众多族老的商议以及安德、安才兄弟俩的推波助澜之下, 安茂被鞭笞三十、罚钱五万,便是五十贯钱。同时剥夺安氏给予他的一切给族人的照顾,他的儿子读书、文房四宝的费用全部由他自己负责。 最后,对安茂而言最不能接受的便是族内的祭祀典礼将不允许他参与, 这跟将他逐出安家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失去了参加宗族祭祀的资格, 便是让族人都知道,他是个连祠堂都不能踏进去的外人啊! 受他牵连,安康也被罢免了义庄的事务处理权, 义庄的事务重新回到安德的手中。当然卖粮之事依旧由安才负责。 安康比起安茂要冷静得多, 毕竟他也明白是自己对弟弟的过于信任和放纵, 才会发生这种把脸丢出了族外的事情。他也没有辩解,最后在族长的安排下选择留在义庄给族内的子弟讲课。 重掌义庄的事务后,安里正和李锦绣比之前要忙碌许多,安桐都偶尔会去帮他们的忙,见状便道:“爹娘将族内之事都揽到身上来,日后没个称心的子孙继承可怎么办?” 安里正和李锦绣都诧异地看着她,他们当然知道她这话跟多数对他们说的族人不同,毕竟别人都可能嘲讽他们没有儿子,可安桐不可能。 “所以我们打算为你寻找一个更加合适的夫婿。”安里正道。 安桐撇撇嘴,连江晟安这等出身官户,又受诗书熏陶的士子都是那般德性了,别人就不会在外拈花惹草了吗?再者,当安家这么大的家业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还能十年如一日地保持本心吗? 她爹这样的男子太少了,即便是她的二叔父,也曾偷偷养过外室不是? “瞧你这是不乐意?那你有何想法?”李锦绣问。 “不如给我过继一个弟弟?” 安里正和李锦绣黑了脸,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提议?! “有海便很合适。”安桐又道。 安有海是安二叔的次子,也是安桐的小堂弟,如今才十一岁。安里正和安二叔是亲兄弟,而安二叔又还有安有徐这么个长子,所以过继一个孩子给自己的兄长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过安里正和李锦绣显然不按安桐所想的做出回应,而是道:“有徐将来要参加科举,是要当官的。他当了官,很多族内的营生便不便沾手了,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有海过继后,一样能分担处理族内之事不是吗?” “要维系一个大家族,打理这么大的家业是不容易的,如今都是你二叔跟我分担了事务,才不至于让我分-身乏术。虽然不知道你哪儿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不过即便我安德没有儿子那又怎样?我还有你不是吗?” 安桐道:“可我是女孩子,即便爹将来为我寻个愿意上门的夫婿,可族长也轮不到我当,安家的家业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安里正板着脸:“不许这样想!你是我们的女儿,将来即便当不上族长,可我打拼起来的家业也轮不到族人来替你操心。再说了,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来告诉他们,我安德的女儿,一样能担起重任,跟她娘一样!” 安桐心窝热乎乎的,忍不住抱着李锦绣撒起轿来:“我不想长大,这样爹娘就不会老,能一直当家作主,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安里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们母女俩,有些失落,明明是他对她的鼓励,安桐怎么只对她娘撒娇呢? 李锦绣微微一笑,随即一把掐住她的脸蛋:“你自己说的跟我们学习打理家业,这会儿又不想长大了,是不是想偷懒?” 安桐:“……”她单纯想撒个娇,她的阿娘怎么这般没人情味? 好吧,其实她是想撒完娇,趁机去找许相如玩的,毕竟五月初见了许相如一回后,便再难见面了。 一来是许相如似乎除了忙田里的事情外,还去人家的茶园里摘了一个月的茶,二来她自己也因为忙着抓安茂的小辫子,以及学习,也没多少时间去玩。 “今日许家收割,我去瞧瞧。阿娘,疼!”安桐道。 “我说你怎么一大早就赶着帮我们干活,原来是为了早点去玩!”李锦绣扯了扯嘴角,却松开了她的脸蛋。 只见白嫩的脸蛋上红了一块儿,让安里正看得有些心疼。安桐在家安份地待了这么多个月没下地,早就白回来了,加上她特意敷了胭脂水粉,看起来还是挺靓丽的。 “许相如跑去给人摘茶叶也不早些与我说,否则我直接让她来帮我干活,也省得她跑那么远去。”安桐道,想到许相如每天都得顶着烈日在茶园里摘茶叶,得多累啊! “我想她才不愿意给你使唤呢!”李锦绣道。 安桐叹了一口气:“怎能因为我善解人意不会使唤她干脏活累活,她就放着好好的钱不赚呢?!” 李锦绣不想戳穿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道:“早些回来。” 安桐面上一喜,便像一卷风似的跑了,只留下一句回声:“晚食前回来!” 安桐特意将自己的兔子抱出来:“走,带你去找你的兄弟姐妹。” 本来还想将它们凑对的,但是意识到它们是兄弟姐妹后,她着实是失望了一阵子,想看着它们长大,再交-配生更多小兔子的愿望是没法达成了! 到了许家,许家的门前依旧冷清,安桐见院落的门开着,便径直地走了进去。她送给许相如的那只兔子正安静地待在笼子里吃着草,而且看起来比自己的这只要大一些。 “许相如怎么将它喂得这么大只了?”安桐对比一下,有些嫌弃自己的兔子,不过考虑到自己的兔子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还没什么异味,她的心又平衡了。 “小娘子,屋里似乎没人。”任翠柔道。 “我可是专门挑她无需去茶园干活的日子来的,莫不是在田里?”安桐嘟哝。 “小娘子,我去将她找回来吧!”任翠柔又提议道。 “去吧,邵茹,张婆婆那儿无需帮忙么?”安桐和邵茹闲聊起来。 邵茹道:“今年婆婆的地都卖了,只留了两分地种些自己食用的菜。” 张婆婆一个老人是扛不动锄头的,所以在邵茹去安家后没多久,便把地租给别人种了,今年她身子不好,干脆把地给卖了。邵茹的工钱足够她们保持温饱,而她也做些女红,卖几个钱买药材。 邵茹说完,又踟蹰地看着安桐:“小娘子,婢子能回去看一看婆婆吗?” “反正这儿也没你什么事,那你便回去瞧瞧吧!”安桐从不吝啬这样的机会给想尽孝的人。 当然,年幼时欺负了邵茹,以至于她没法用抓来的鳝鱼补贴家用这等事,她既不知道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晌午已过,太阳也没有未时那么猛烈,所以村民们都到田里去干活了,妇人们也躲在家中织布,周围除了蝉鸣,便只有纺机“叽叽”的运作声。 安桐等得口干舌燥,又闷热,心中有些不耐烦了,便寻思着还是到田间去寻许相如吧! 她走出院子朝许家散在西北方向的田走去。许家将良田卖了后,便只有靠近山坡、土质并不算好的田地了,那儿又在村尾再靠近浮丘山那一带,相对而言比较远了。 “许相如?” 在安桐走在僻静的小道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呼唤,虽然不是在叫她,但是她听见许相如的名字,下意识地以为许相如在附近,于是回头一看。 却见迎面扑来一个强壮的大汉,那大汉在她开口之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又连同另一个大汉将她一把禁锢住往旁边的芦苇丛带。 安桐因事发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反抗,等她心底的恐惧浮升之际,她已经失去了挣脱的机会。即便她费劲力量去挣扎,却敌不过两个壮汉的禁锢。 她的记忆猛地回到自己前世出事之时,她也是被突然出现的两个壮汉给绑走的,不过和那时候不同的是,她是在去自己的田的路上,而且是在成康五年的五月,眼下才成康四年的六月,为何会快了一年? 不对—— 她的重点不应该是为何快了一年,而是——为何她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第51章 绑架(俩手榴弹加更) 早稻被收割得差不多的田地上,只留下一茬茬根茎, 远远地看去, 光秃秃的一片,并不是很好看。 不少人还在热火朝天的干活, 争先在七月的时候移栽晚稻的秧苗。许王氏和许相如也在田里干活, 当然出力最多的自然是被她们雇请的短工。 看见许相如险些被镰刀割伤腿,许王氏连忙让她到边上去歇着:“都忙了一个时辰也没歇过,你怕是累了, 快去歇着喝口水。” 许相如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她走到田埂上, 摸起水壶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水了, 于是对许王氏道:“娘,没水了, 我回家装多点水来。” “哎好,回去吧!” 许相如担心别人将镰刀顺走,于是便顺便带上了它,提着水壶便往许家回。 从刚才开始, 她的心跳似乎有些不正常, 心悸得让她忐忑不安, 甚至可以说是心神不宁。虽然不知道这种感觉来源于何处,可左思右想只能归结于她干活太累太渴了,所以身子不适。 她的心越来越不安, 为了尽快回到许家倒水喝, 她便抄了近路。当走到芦苇丛与村子交汇的僻静路口时, 她的身形猛地一停,眼睛直直地盯着正在路边吃草的兔子看。 “这兔子怎么这般眼熟?” 许相如刚想是否是自己的兔子跑了出来,可随即又很快地否决了,因为她养的兔子比这只兔子要肥一些。虽说村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野兔,可身上绝不会有这只兔子那么干净,它干净得像是跟了一个同样爱干净的主人。 许相如的眼皮突突地跳,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听见了芦苇丛中传来的轻微悉悉索索声。鬼使神差的,她沿着一条芦苇丛明显被压过的痕迹的小路走了过去,并且脚步越来越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指引她加快脚步似的。 突然,她的脚踩到了一些硬物,她低下头挪开脚一看,却是一直险些被她踩进泥里的木簪。看见这熟悉的木簪,她的那点怀疑也变成确信。 没有什么比看见这支木簪更能加速她的不安的了,仿佛她曾经也在无意中捡到这支簪子,然后便发生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抓起木簪,近似飞奔似的加快了脚步,同时开口喊道:“安小娘子、安小娘子!安桐!” 安桐在想到底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她已经怀疑是江晟安害死的她,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在提防江晟安,更是一直在留意村中是否出现了和前世一样的面孔。 不过村中虽然因为收割而出现不少短工,却并没有安桐所记恨的那两张面孔。她更因还有一年才到她的劫数,所以她便比一年前刚重生那会儿放松了警惕。 谁能想到危险会在不经意间来临呢? 而且这两个人喊出了许相如的名字,所以是奔许相如来的?可安桐并不记得书中的中心有遭遇过这样的劫难呀? 不过她忘记的事情多了去了,对于书中的中心有哪些遭遇,她更是没什么印象。 她因为死前的经历再度重现,故而整个人都害怕得颤抖,她实在是不愿意再让爹娘遭受一次侮辱,也不想放弃她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的机会。可任翠柔和邵茹都恰好不在她的身边,她一个人也无法挣脱绳索的捆绑。 难道她的命运真的被执笔之人安排得连改变的机会都没有?迄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咱们不会是抓错人了吧?这小娘子长得白白嫩嫩的,可不像许三能养出来的女儿。” 手中握着粗制滥造的刀的壮汉看了一眼被人扛在肩上的安桐,问另一个壮汉。 “这叫白嫩?你眼瞎了吧!再说了,你我可都是看着她从许家走出来的,而且叫她,她还会回应。”扛着安桐的壮汉道。 安桐知道他们这是抓错人了,还敢说自己不白嫩,便又起了反抗的心思。壮汉见她扭来扭去的,顿时拍了她的臀部一把,凶狠道:“老实点,不然的话,我让你好看!” 从未被人如此对待的安桐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若不是嘴巴被塞着东西,又拿绳索架着,她早便骂出声来了。 哪怕是前世,那两个匪人想对她做些什么,最终都没有得手,便急急忙忙地将她转移出破屋,最后将她抛下河杀死。 想到这儿,安桐又使劲地辨别了一下方向,发现这儿不是通往破屋的,而是往浮丘山去的!这一点倒是和前世不一样,那他们抓许相如做什么? 那拿刀壮汉有些羡慕地看着扛人的壮汉方才揩油,眼里冒出了淫-光:“哎你说,孙哥说要这小娘子去赎罪,拿她去私窠巷好生调-教,咱们能不能……” 扛人的壮汉瞥了他一眼,骂道:“你个糊突桶,眼下哪里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得趁着没人赶紧从山边的小道把人带到孙哥面前,晚了村里的人发现异状了,追查过来怎么是好?” 提刀壮汉讪讪地笑了笑:“说的是。” “唔唔唔!”安桐疯狂地扭着身子。 那壮汉便凶神恶煞地道:“还不老实是不是?等会儿便在这儿将你法办了!反正你得罪了孙哥,搅合了孙哥的营生,孙哥说,只好拿你来抵他的损失了。听闻你还未许配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些,可只要好好调-教,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花钱的。” 安桐听见这些话,便想起金兰馆中的娼妓的命运,她心里一阵恶心,却也害怕得浑身都哆嗦了。她宁愿死,也绝不要受这样的屈辱折磨! 当周围的芦苇越来越少,而潺潺流水声越发清晰时,安桐对那条河流的记忆又涌上心头。虽然这儿离她前世死的地方很远,可毕竟同属一条河,她的畏惧是印刻在灵魂中的,只要自己一日还未克服,便一日不会安宁。 这儿有条腐烂的小木桥可以通过到达对岸的浮丘山去,而过了这儿后,再往深处走,便是只有野兽出没的深山老林了,到时候莫说砍柴的村民,连猎户也不会往这儿来! 况且任家本就在这条河流的下游处,这儿已经算是中上游了,相隔距离太远,即使呼救也不一定有人听见。 在安桐的内心渐渐绝望,想着过河之际干脆从壮汉的肩膀上挣脱下来,滚入河中,就此结束生命罢了。 就在此时,她隐约听见了有人喊她:“安桐……” 许相如?! 安桐在这一刻生出了希望来,许相如的声音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把火、混沌中的光明。然而她很快地想到,这些人找的便是许相如,若是让许相如来了,岂非要跟她一样羊入虎口? 不行! 安桐满心焦虑,而与此同时,两个壮汉也都听见了许相如的声音,他们心中一紧,想着自己是否被人发现了,要不直接把人扔进河里毁尸灭迹好了,反正人被绑的不能动弹,就算掉进河里也没法扑腾。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们不想背上人命,也不想拿不到赏银。于是两个人迅速地作出了反应,一个人扛着安桐躲进了河对岸的芦苇处,另一个人则蛰伏在附近等着许相如出现。 许相如走到河边时,只能感受到夏日的热浪,还有死寂般的寂静。再往前走便是浮丘山了,安桐会去浮丘山吗?若是她是被人带走的,那何人为何要带她到这儿来? 忽然,她发现了河边的略湿的地上留下的脚印,其中两排脚印比较深,另外两排则比较浅,可是不管是哪一派脚印,都显示着是男人的脚印。两排脚印终止于木桥,另外两排却转个头往前方的芦苇丛去了…… 许相如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手中的镰刀便朝扑向她的人挥了出去。 提刀的壮汉未想到许相如会如此警惕,而且手里头居然还有镰刀,他拔-出来的刀还未架到许相如的脖子上,便被镰刀尖锐的那一处从胸前划过,直把他的衣服划破,他的胸口更是露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血不住地冒出来。 “啊——”疼痛让他痛呼。 将安桐按在地上的壮汉听见动静,猛地蹿出来,朝许相如扑去。不过等他到达木桥时,许相如发了狠似的将镰刀再次落下,这回镰刀的尖锐处划过壮汉提起的胳膊,那把钝刀也落在了地上。 “我杀了你!”壮汉忍着痛扑了过去。 许相如急急地后退,又在壮汉扑过来之时侧身躲了过去,慌乱之中挥着镰刀的同时,她瞥到了地上的刀,于是一脚将刀踢远。 那壮汉觉得自己若是没了刀便失去了先机,眼见那把刀要掉落河中,便忙扑了过去。另一个壮汉已经从木桥上迅速地奔了过来,不过跑得太急,木桥又断了几块板。 许相如可不觉得自己能比得过两个健壮的汉子,于是一脚将拿刀的壮汉踢下了河,她再专心对付另一个壮汉。 “啊,我不会凫水,救命!”那落河的壮汉拼命地挣扎着。 本来要对付许相如的壮汉在这一声呼救后便迟疑了,他看了看许相如,又看了看自己的同伙。最终还是同伙的性命较为重要,于是跑到河边去救人。 许相如趁机跑过木桥,又使上全部力道将木桥砍烂、推倒,本来便腐朽又简单搭建的木桥,便在两个匪人爬上河岸后,全部掉落进河中。 “……”两个匪人瞪着许相如,那眼神可怕得要吞了她一般。 许相如却是顾不得他们,在安桐拼命地从芦苇深处滚出来之际,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安桐没事…… 第52章 生死一线 安桐在听见匪人的安排之际便十分担心许相如,即使她一直在试图发出动静来, 可却因离得远而传达不到。在她十分焦虑之际, 她听见了匪人的痛呼,连约束她的匪人也忍不住冲了出去帮忙。 “惨了, 两个人, 许相如怎么打得过他们?!”安桐连忙像虫子一样蠕动着,想爬起来却一次次地失败。于是她只好以滚的形式滚到木桥那边去。 当她一直为许相如提心吊胆之际,却发现许相如居然站到了她的面前来。 夕阳西斜, 灿烂而温暖的阳光在许相如的身后,仿佛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明亮得让安桐想起了她的身份来——她是书中的中心, 该有此般耀眼。 她的眼泪也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许相如居然来救她了。 许相如发现两个匪人居然想渡河,显然是不准备放过她们的了, 于是她赶紧割断安桐身上的绳索,道:“你还能跑吗?” 安桐回过神来,那被她暂时压下的恐惧又浮上心头,她道:“……能。” “那快走, 他们要游过来了!” 河流并不算宽, 若非不会凫水的那个匪人耽搁了时辰, 另一个匪人早在许相如给安桐松绑之际便游过来了。 许相如抓着安桐的手往河流的下游跑,毕竟往上游去都是山,在那儿找不到人求救, 只有往下游跑, 或许还能遇到上山砍材的樵夫和村民, 又或者是猎户。 从被抓到如今逃脱,安桐的心情大起大落,一直都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听见身后传来的怒吼:“在那儿,快追!”她的心跳变得更加激烈。 其实以她们的脚程跑得并不比两个匪人快,不过其中一个匪人受了伤,落在了后面。这稍微减轻了许相如和安桐的心理负担,然而她们还是不敢放松警惕,靠着对这儿的环境比匪人要熟悉一些,尽往陡峭的地方跑。 不过跑了许久后,俩人都有些体力不支,而许相如更是因为口渴,加上经过搏斗和跑了这么久,嗓子都干得要冒火了。眼瞧着她的状态越来越差,安桐知道怎么都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突然,安桐想起了上次和任翠柔进山之时,她特意指出来的几处陷阱,以及安全撤退的路险。她内心升起一丝希望,反而抓紧了许相如的手将她往山里带:“你撑住,跟我来!” 许相如虽然不知其意,不过也没有多问,用意志支撑着跟她往山里跑。 “你个糊突桶快些跟上来!”前头的匪人望着自己的同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摸到了刀的匪人则捂着胸口叫道:“我痛啊!” “不把她们抓到,让她们逃了回去,有得我们痛的!”匪人凶狠地道。 另一个匪人不敢再心存侥幸,也拼尽了全力追了上去。 “她们怎么这么快便跑没影了?” 俩人几乎是紧跟着许相如和安桐的,方才都还能看见她们的身影,可怎么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况且已经到了申时,本来在林子里便有些昏暗,一旦太阳下山,那便更是瞧不清楚了。 “找!”凶狠的匪人喊道。 声音传到躲起来的安桐那儿,她又颤了颤。虽说这儿有陷阱,可是匪人会不会中招也还说不准,而她们离他们的距离太近,许相如又未能缓过神来,再想逃跑实在是不明智。 “我看见你们了!”那匪人忽然又喊道。 安桐下意识地想跑,许相如一把按住她,她看着许相如,后者朝她摇了摇头,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似乎在安抚她紧张、焦虑不已的内心。 “快出来,我知道你们就在这儿,你们以为逃得掉吗?”匪人冷笑着威胁道,“你们早点出来,我还能让你们到了孙哥手底下再调-教,再不出来,落到我的手里,我可就让你们生不如死了。” 许相如忽然凑到安桐耳边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待在这儿别动。” 安桐睁大了双眼,没来得及阻止她,便见她蹿了出去。而两个匪人听见动静,便双双追了过去。 在这一刻,安桐的脑海中闪过众多念头,比如她先回去,然后再找人来救许相如。可是这样一来,她不一定能找到许相如,而许相如落到他们的手中,必然没有好下场。 她完全可以自私地认为,许相如既然是书中的中心,那执笔之人也必然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只是在她迟疑的这么会儿功夫里,许相如和那两个匪人也完全没了踪影。她咬着牙站了起来,朝她们追了过去。 不管执笔之人有何安排,她虽然是替许相如受过的,但是毕竟许相如救了她一回,她不能就这么抛下许相如不管不顾。她在刚才给许相如指出了几个陷阱之处,但是她并不保证许相如能顺利把匪人引入陷阱里。 突然,前方传来了极大的动静,在两声“啊”的吼叫后,似乎是陷阱被触发,有什么东西落下来的声音。安桐心中一提,加快了脚步,也不管荆棘将自己的衣衫割成了布条以及小腿上的伤痕。 只见一个深一丈多,宽半丈多的大坑里,两个匪人一个倒在坑底,身上被安置在坑底的地湧鎗架所刺穿。另一个则踩着自己的同伴,紧紧地抓着手中的脚腕,发了狠似的看着他的猎物。 而许相如半身已经掉入了坑中,她却紧紧地抓着坑边的灌木,也不管上面的刺将她的手扎得满手心是血。而在她的腿上,是落下来的用以将猎物困在坑底的地湧鎗架,不过和坑底的不同的是,它是反过来的,其中一根木刺扎在了许相如的腿上。 许相如的面色煞白,但是她咬紧了牙关,并未开口喊疼,她一如既往的倔强的模样落在安桐的眼中,却是惊心动魄的。 “许相如!”安桐叫道。 “快走,回去喊人来!”许相如声音沙哑地道。 眼瞧着灌木的韧性也比不过匪人的力道,许相如的身子越来越沉,安桐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想将她拽上来。 “不行,你这样会死的!”安桐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那匪人哈哈大笑,笑声有些森然:“你不把压在她身上的东西拉上去,她的确会死的。” 许相如抓着安桐的手:“不行,别听他的,我好不容易把东西放下困住他们,你若是把它拉上去,便是如了他们的意!” 安桐一咬牙,搬来几块石头,她看着那匪人,狠狠地将石头从地湧鎗架的缝隙中砸了下去。 “你!”匪人拉着许相如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但是石头落在他的身上,砸得他生痛。在拉扯间,许相如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大腿上的伤口也流出一道血来。 安桐看得触目惊心,然而她还是得让许相如先忍着,她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劲去砸那匪人。终于,石头落在匪人的头上,他吃痛之下松开了许相如的脚。 安桐连忙将地湧鎗架拉起来,好让许相如能顺利爬上来。 匪人缓过神来了,见许相如要爬上去了,他着急之下抓起地上的刀朝许相如挥去。 粗糙的刀惊险地从许相如的脚腕处劈过,险些便伤了她,不过最终只是留下一道伤痕。而许相如则被安桐拉出了这个陷阱。 地湧鎗架离开许相如的腿时,一注血飞了出来,安桐手忙脚乱地压住她的伤口,眼泪直掉:“好多血,怎么办……” 许相如已经将全身的力气都折腾完了,她只觉得浑身的温度都在流失,在浑浑噩噩之际,她听见了安桐的声音,便笑了笑,道:“没事的,只是伤了腿而已。” 可是那血压根便不是只伤了腿那么简单!安桐情急之下将自己被划拉成条的衣衫撕下来,用力地捆住许相如的腿,往外冒的血似乎才少一些。她再去找一些止血的药草,也不管是否能送进口里,便咀嚼着给她的伤口敷上,再用衣服的布条包紧。 “许相如、许相如!”安桐见许相如的眼睛似乎要合上了,更是焦心。 许相如猛地睁开眼,道:“扶我起来。” 安桐见她没有死,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将她扶起来。再听坑底似乎有动静,却见那匪人的半个脑袋已经从坑底露了出来,一双瘆人的眼睛盯着她们,恍若毒蛇的双眸。 安桐心中一颤,只管扶着许相如往山下跑,许相如跑不动了,她也只能背起许相如继续跑。 许相如本来便比她高,她背着许相如也是颇为困难的,但是比起这些,眼下的死亡威胁更能激发她的潜能。 “快点,她们跑了!”匪人用力地踩了踩脚下的同伴。 那个本来躺在坑底的匪人是被安桐的石头砸的清醒过来的,他忍着痛让同伴将自己从地湧鎗架上抬出来,再借助身体,让同伴踩着他的肩膀顺利爬上去。 “你在这儿等着,我将她们杀了灭口便回来救你!”那匪人道。 本来对同伴还有些在乎的他,在被许相如算计掉进陷阱,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们逃走后,他的血液都变冷了。只要她们顺利逃走,那他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先杀了她们。至于同伙的性命,又怎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第53章 劫后余生(感谢海豹猫、凉九) 许相如的脑袋一片混乱,浑浑噩噩的辨不清身在何处,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 只能看见安桐模糊的面庞。 “安小娘子……”许相如开口,气若游丝。 安桐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 许相如的话在她的耳边仿佛一缕风, 只触及耳郭,便什么都没了。 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山路十分难走, 稍一不注意,便会滚了下去。安桐一心留意后边的动静, 一边专注地注意着脚下的路, 她的心思也被恐惧所充斥,全然没有注意到许相如开了口。 “他们本、本就是冲着我来的, 你……又何必以身涉险?”许相如断断续续地说着。 在她引开两个匪人时便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一些信息,再加整理和琢磨便知道,指使他们这么做的人兴许是什么“孙哥”,可“孙哥”的背后必然是华典, 他查出是自己搅和了他的营生, 所以他这是要报复自己来了, 而安桐不过是被她所牵连的罢了。 模模糊糊地,许相如的眼前闪现了许多画面,这一切仿佛曾经发生过似的, 她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一支木簪, 虽然安桐应江晟安的要求换上了金簪便再也没有戴过木簪, 可她还是认出了这支陪伴了安桐多年的木簪。 都说敌人才是对了解自己的人,她和安桐虽然不至于成为死敌,可她也太了解安桐身上的物件了。 这支木簪是被安桐抛弃的? 不可能,安桐在戴了金簪后也未曾将它丢弃,说明她对木簪的钟情。 既然遗落在此处,便不是特意的。 可是很疑惑的是,这儿向来不是安桐走动的范围,那她为何会来此处? 带着这点疑惑,她在四处寻找起了安桐来。当走到破屋附近时,她又发现了安桐的金簪,这下子她更加确定安桐来了这边,而且不是她自己走来的,反而是被人掳来的。 许相如遍寻安桐不着,只能先回村子里,打算去安家问一问安家的人。她与两个面上带着疤痕的壮汉擦肩而过时,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毕竟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村民雇来干活的短工,而且他们的衣裳被水打湿,赤-裸着的两条胳膊也有不少红痕。 两个凶神恶煞的壮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只好移开视线,等她再回头时,俩人都已经没了踪影。 安桐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息,这时的她才听见许相如的嘴里似乎在嘀咕着些什么,可是她说的话太混乱,自己压根就没能听明白。 歇了片刻,便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她惊悚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咬牙继续背着许相如逃走。 那追出来的匪人速度可比她快了许多,见她越来越往河流那边去,便得意地笑了:“你再继续跑啊!” 安桐已经被眼前的河流堵住了去路,而身后又是那越来越逼近的匪人,左右都是死,该如何是好? 听见匪人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在这一瞬,她想起了前世之时,两个匪人将她关在破屋那儿,其中一个匪人正打算解她的衣衫欲行不轨,另一个匪人突然回来说:“有人来了,快走!” 于是俩人扛起她直接往河流来,而为了杀人灭口,他们将她抛落河中,残忍地杀害。 如今,她再度被逼迫到绝境之中,她难道还是难逃一死?可许相如怎么办?她不是书中的中心吗?难道是因为她想要改变命运,所以许相如和江晟安不成了,连同许相如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便也难逃厄运? 明明她还站在岸上,可她的口鼻仿佛被肮脏的河水灌入,堵住了她呼吸的渠道,让她在痛苦中抽搐、一步步地断绝了生机…… 周围的白骨似乎在诉说着这块地方的残酷和不详。 莫名的气味扑鼻而来,带着腐朽的气息;浑浊的河水流动的声音似乎也成了鬼怪的嚎叫;而山林间的蝉鸣更是在刚才开始便一直沉寂。 匪人恍若一条带着毒-液的毒蛇,慢慢地游向她。气氛的凝固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一步步地往河流推去,仿佛那儿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快游过去!”许相如忽然从她身后挣扎着下来,将她推了一把。 安桐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死亡的阴影再度笼罩在她的身心上,这熟悉的冰冷的河水,还有那扼在喉咙的无形的手,她甚至忘了自己会凫水的事实,以为自己又像前世那般被人按着脑袋。 既然她拧不过执笔之人,那她又何必反抗? ________ “安桐!”将安桐推落河中的许相如将她没能按照自己所想的那般浮起来,顿时便慌了,她记得安桐会凫水的呀! 也不管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跳入河中,打算去捞安桐,岂料自己蹬腿时,那伤口撕裂得让她抽筋了,血丝漫了出来,与浑浊的河水融合在一起…… “安桐……”她的手抓到安桐时,自己也支撑不下去了。 ________ [安桐终于死了?太好了,再也没人能给晟安小哥哥使坏了……] 时隔一年,安桐似乎又听见了在混沌之中传来的那些信笺里的声音。 她又死了吗?执笔之人又如愿了不是? 可笑她花了整整一年,却还是没能扭转自己的命运! 就在安桐消沉之际,她突然看见了自己的爹娘披麻戴孝地喊着她:“桐儿!” 她仿佛能看见自己死后,爹娘所遭受的侮辱。 “不,不行,我还不能死,江晟安还没死,我还没报仇!”安桐缓过神来,求生的欲望压过了对死亡的妥协,她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脑袋露出水面,随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被人抓着,她也来不及多想,便捞着许相如往岸边游去。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任翠柔、邵茹和安心等人的呼唤声,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大声喊道:“我在这儿!” 浮丘山似乎都回荡着她的声音,吓得那本来想渡河抓她们的匪人扭头便跑。 将许相如搬到河边时,任翠柔也匆匆地赶了出来,她看见一个像落汤鸡,一个昏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把许相如带上来,再拉安桐起来。 许相如的面色苍白,仿佛没了呼吸一般,安桐心中一紧,连忙拍她的脸:“许相如你醒醒,你醒醒啊!” “小娘子,我来!”任翠柔将安桐拨到一边,对明显是呛了不少水的许相如做施救的动作。 邵茹在后边来到,便一起帮任翠柔把许相如翻过来,希望能把她肚子里的水给倒出来。 “发生何事了?”安心赶来时,连忙发问。 安桐看着许相如,沉声道:“安心,去把安家所有的人都喊出来,将村子包围起来,在到山脚那一带找人。其中一个落在了陷阱里,怕是也逃不出来,还有一个,你按照我说的去找,找不到也没关系,把所有符合外在条件的都给我抓起来!” 安心没见过安桐这般模样,但是也不敢怠慢,连忙跑回去喊人。 其实跟他们出来找人的安家仆役并不少,在他转述了安桐的命令后,仆役又动员了佃户。一刻钟内,便有七八十人纷纷堵在了浮丘村的村头和村尾,不让一个人出入,更有三十余人在浮丘山的山脚下开始找人。 看见许相如的胸口终于有起伏,任翠柔和邵茹才松了一口气,她们还没说什么,安桐便道:“你们把她送到我那儿去,给她找郎中来——不仅仅是村子里的郎中,派个人到城里去找宋太丞来!” 触及安桐的目光,邵茹心中一凛,忙道:“是!” ________ 任翠柔去许家的田里找许相如时,许王氏便说许相如已经回许家了,可是任翠柔并未在路上碰到她,许王氏便又道:“她许是走了小路。” 任翠柔于是回许家复命,却发现许家的院落不仅没了安桐的身影,连许相如的身影也不见。她觉得有些不妙,恰巧邵茹从张婆婆家回来,俩人一对话才发现安桐不见了! 其实任翠柔之所以会被雇佣,她也从李锦绣的口中听过不少内-幕,而自己刚到安桐身边的那段日子,安桐也没少在她耳边嘀咕让她保护她。 不知为何,她觉得事情反倒而成真的了! 邵茹道:“小娘子兴许是等得不耐烦,回安家了,我们回去瞧一瞧。” 任翠柔道:“你回安家,我去附近找一找,兴许她跑哪儿去玩了。” 俩人便分头行动。邵茹回了安家发现安桐没回来,安里正以为她又跑哪儿玩去了,而李锦绣却有些心神不宁,吩咐安心带几个人去找。 几个人到安桐的田里寻了一圈也不见人影,又在村子里四处打听,可是当时的村民不是在田里干活,便是在家中织布,倒是没几个人看见安桐的。 后来好不容易打听到安桐似乎往西北边去了,任翠柔等人又往那儿去,可沿着小路找了一圈也不见人影。 他们走到河边,倒是发现本来就腐朽的小木桥倒塌了。 李锦绣想起自己在一年多以前做的那个噩梦,更加慌神,让安家的仆役都到河边去找人。一行人沿着那条脏臭的河流找人,从上游找到下游,都不见踪影。 任翠柔不放心,想起自己的爹说的最近下雨后河水上涨了不少,所以她又到较为危险的河流处找,这一找,便让她听见了安桐的声音。 不过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安桐会如此狼狈,而许相如则干脆身负重伤? 任翠柔没来得及细问,因为安桐似乎也不打算告诉她,只是让人去抓两个身强体壮,身上带伤的壮汉。 她只感觉到,从河里上来后的安桐比她上个月得了风寒醒来后更加阴沉,眼神也更加寒冷,周遭的气息都散发着冷意。 第54章 代价 宁静的村子像是忽然发生大事,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安家派出了所有的人, 把浮丘村搅了个天翻地覆, 村民们心存不满,却也没有勇气和安家对抗。 “听说安小娘子出事了……” “是啊, 我亲眼看着她很是狼狈地回来, 那衣衫凌乱,像是——” “不是吧,我看她浑身湿嗒嗒的, 像是掉进了河里,还有许家的相如, 身上流着血被抬进安家了。” “这俩人平日里便不对付, 不会是安桐杀了许相如吧?” “瞧你这话说得,若是安小娘子杀的人, 会将她抬回去吗?我听闻安家在找人,两个大男人呢,你们说——” 村里流传着各样的猜测,不过却始终没能得到答案。安里正和李锦绣得知安桐平安归来, 俱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看见她的模样时, 又忍不住落了泪:“桐儿,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快煮热水让桐儿沐浴更衣!”安里正连忙吩咐下去。 安桐没回答他们,只是道:“爹、阿娘, 许相如看起来不太妙, 还是先去请郎中回来为她救治, 剩下的,待会儿再说。” 许相如被安置在安桐旁边的房间里,郎中也很快便来了,他看见许相如的伤口在大腿处,还颇显犹豫,直到安桐呵斥他:“你是郎中,救死扶伤是你的职责,何必心存那么多非念!” 郎中只好摒弃那点男女之防,撕开伤口的布条给许相如检查。他看过后,摇着头:“伤口看起来很严重,恐怕是伤到了骨头。好在及时扎住了伤口,血才不至于流干。” “可有生命之忧?”安桐问。 “不好说,她伤得本就重,伤口又泡了脏水,现在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 “你只管救她,要什么药你说!”李锦绣道。 “我先将她的伤口缝起来,余下的,我再细看!”郎中道。 李锦绣见状,便先将安桐赶去沐浴,随后用药将她被割伤的地方都敷上,再拿纱布包好。 忙完这些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安家的宅邸灯火通明,浮丘村也亮堂得很,安家的仆役、佃户都提着灯笼、火把在四周搜寻,听说在捉拿什么人,搅得村民们人心惶惶。 “小娘子,吃些东西吧!”邵茹端着煮好的粥给安桐。 安桐挥挥手示意她将碗搁下,随后问:“人抓到了吗?” “安心说在山上抓到了一个,不过死了,还有一个没能抓到,还在找。” 安桐“嗯”了一声。便见李锦绣走了进来,便对邵茹道:“你先下去。” “阿娘。”安桐唤了李锦绣一声,借着李锦绣靠近她的机会,靠在亲娘的肩膀上。 她没死,她逃过这一劫了,她也不会再看着自己的爹娘再经历那屈辱的一幕。 李锦绣抚摸着她的脑袋,软声道:“没事了、没事了,桐儿……” 安里正匆匆地进来,问:“桐儿,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还死了一个人?” 显然是从仆役那儿听说了死了人的消息,安桐一直没跟他说发生了什么事,可从出了人命来看,事情似乎十分严重,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桐儿刚缓过神来,别吓着她了。”李锦绣瞪了安里正一眼。 安桐笑道:“阿娘,我才没事呢!爹也坐下来吧,我把事情告诉你们,你们也好有个准备。” 夫妻俩琢磨着这话,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直到安桐把事情的经过一说,他们才明白安桐为何要让他们做好准备——安桐被人掳走,又这般狼狈地回来,必然会传出许多不好听的话来。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只要安桐还活着,便算不得什么。他们在乎的是,何人要对她下手……虽说是那两个人抓错了人,可他们才不在乎他们本意是要抓谁,只要他们动了安桐,那便是他们安家的死敌! 安桐其实劫后余生后终于腾出心思来思考此事,其实那两个匪人是最清楚幕后主使的,可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未抓到。那么应该问许相如,看她或者许三是否得罪了人,可许相如又在昏迷之中。 她将此事与前世的死联系了起来,不管那人的目的到底是许相如还是她,她都要把江晟安给“牵扯”进来。 因为她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情,既然她所经历的两世发生的事情,都有共通之处,那么这件事情放在这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执笔之人想要她死,却也让她窥见了一个规则,她凭着此规则,有八成把握此事与江晟安脱不了干系。 证据?她不需要亲眼看着江晟安部署,执笔之人的安排便是最好的证据。 “爹、娘,明日若是江家的人来了,那你们可以去办一件事情。” 安里正和李锦绣相视一眼,问道:“什么事?” “明日江道芳必来,或许是打着捉拿匪徒的旗号,或许是打着出了人命要彻查到底的名目,不过他们一定会问爹要人,哪怕只是一具尸体,他们也不会留给安家。而我希望爹娘做的,便是在那之前,带着这具尸体,去找一个叫‘孙哥’的地痞无赖,这个‘孙哥’也并不是幕后主使,所以需要查出幕后主使是何人。” 找出幕后主使,再来联系他与江晟安之间的关系,一切都会浮出水面的不是吗? 李锦绣却敏锐地察觉到此事似乎与华典有关,虽然她之前猜测搅和了华典的营生的是许相如,但毕竟没有问过许相如。如今那俩人要抓的是许相如,那这也太巧合了! “孙哥是要找的,不过去找华典,似乎要更加省事一些。”李锦绣道,“这事就由爹娘去安排,桐儿你先好好地歇息,莫要又得了风寒。” 安桐疑惑地看着李锦绣,不过很快便想通了李锦绣的心思:“阿娘莫非认为此事和华典有关?” “待娘去查清楚便知道了。”李锦绣倒是没把话说太满。 谈完了话,安桐便走到安置许相如的房中。郎中已经给许相如包扎好伤口了,可是她并没有醒来的迹象,除了能从她的呼吸中感觉到她还活着,她几乎和一个死人没有区别——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嘴唇发紫,身体冰凉。 “小娘子,婢子来给相如换衣裳。”邵茹出现在房中。 许相如的衣裳虽然没有滴水了,可是仍旧湿着,方才郎中在救治,并不好给她换衣裳,所以便拖到了现在。 安桐没说话,她甚至一眨不眨地看着许相如,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看出一些东西来。 她因许相如而出事,许相如也救了她一命,本就算是互相抵消的。后来许相如又将她推入河中,算是间接让她克服了对前世死亡留下的阴影,而她也把许相如救了回来…… 她们的恩情算是抵消了吧? 她们本是敌,后来又成了友,可是成为朋友付出的代价是,险些双双死亡。这是执笔之人在警告她,还是在惩罚没有按照它的安排走下去的许相如? “小娘子?”邵茹再度开口。 安桐回过神来,道:“你把衣裳放下,我来给她换便好了。” “可小娘子你也受了伤……” “没事。”安桐道,“你去许家,安抚一下许相如的娘。” 邵茹想了想,放下衣裳便退了下去。 『许相如听见了唢呐吹奏着哀伤的曲调,于是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感觉自己似乎沉睡了许久,浑身都有些不得劲。 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似乎在外头奔波了好几日。 为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安桐来,她正是为了寻找安桐才在外奔波了两日,可是等她找到安桐时,却是别人在河边找到的她的尸体。 安桐衣衫不整地被人从河里捞上来,尸体却是已经凉透了,再也无法救回来。而众人看见她的身上留下的抓痕和凌乱的衣衫,断定她死前曾受过侵犯。 后来安家为了她的死而追查时,村中又传出了不少流言,有人看见安桐跟两个男人走向了偏僻的破屋,他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不言而喻。 许相如却是不信这些话,因为她知道安桐是被人害死的,可是她并无证据,而安家也被衙门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她压根就没机会进去说话。 许王氏问她:“你何以对她的事情那么关心呢?” 许相如沉默了许久,道:“因为她帮了我们。” 许王氏无言以对,安桐在许家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借钱给她们,令她们度过了难关。安里正甚至还去找江县尉,让江县尉以赌坊沾手了一条人命为由,威吓赌坊不得再来骚扰她们母女俩。 这么大的恩情,他们许家岂能忘记呢? “可她已经死了。”许王氏又道。 “凶手还未抓到。” “他们都说安小娘子是自尽的。” “她的手指破损了。”许相如道,“只有拼命挣扎,多次用力地抓东西,手指才会破损成那样。她是被人害死的。” 许王氏又沉默了片刻:“我已经失去你爹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许相如也无言了,直到许王氏准备离开,她才喃喃道:“你被阎君带走了,我又还能去何处寻一个你?”』 第55章 前生梦(感谢Rhea的浅水加更) 许相如似乎是做了一个冗长而混乱的梦,梦中安桐还是难逃厄运, 淹死在了河中。她只要想到这个梦, 心中便慌张得很,仿佛很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而去了。 她又睁开了眼, 恍惚间想起自己还得追寻安桐死亡的真相。 距离安桐死去已经两个多月了, 安家的闹剧也停止了,但是安里正和李锦绣,一个被拖垮了身子, 另一个几度被人用安桐的流言来羞辱,精神接近崩溃, 更是连家事都处理不好了。 而安家的热议也渐渐被另一件事情给掩盖了过去, 浮丘村的百姓都在议论邵茹被秦家寻回去的事情。 秦家可是临安的大盐商,富甲天下。邵茹是那秦员外的嫡次女, 当年秦吴氏随秦员外运盐到西南之地贩卖,后来因为发现自己怀了孩子,所以在西南之地休养,而秦员外则先行回了临安。 后来秦吴氏生下邵茹, 随后返回临安, 可是却在路上遇到了歹人。秦吴氏在逃亡的路上和抱着邵茹的婢女分开了, 而等她脱困后派人去找邵茹时,却如大海捞针。 回到临安后,秦吴氏很是后悔自责, 日日挂念邵茹, 因思女成疾, 最后病逝了。而秦员外则因对妻女的疼爱,一方面派人四处去寻找邵茹,另一方面对长女也大力培养。 终于,在前不久,秦家的管家路过浮丘村,发现了一个长得和秦吴氏有八分相像的女子,再经盘问,发现她出现在浮丘村的时间竟然和秦吴氏出事相差不到半年。 秦家的管家在浮丘村住了下来,又让人去查了大半个月,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当年抱着她的婢女和秦吴氏分别后,便打算自行回临安,可是却因为迷了路,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走到了瞿川的邻州。 在那里,婢女遇到了一个好心的男子,然后与之产生了感情。最终她决定留下来嫁给这个男子,而邵茹便成了她的累赘。于是她和男子便打算将邵茹卖给牙侩,牙侩在前往瞿川打算把邵茹卖给没有孩子的人家时犯了事被抓了。邵茹便被遗落在路上,被张婆婆捡了回去抚养。 被秦家认回的邵茹改回自己的名字“秦韶茹”,而江晟安也向秦家提亲,俩人终于在前不久定下了婚约,明年便会成亲。 秦韶茹还对她说:“相如,虽然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但是我希望你能跟我走。” 许相如只觉得好笑,反问:“我为何要跟你走?” 秦韶茹道:“能帮我的人不多,我希望你能在我的身边帮我。” 不管是江家还是秦家,她的力量都太薄弱了,所以她需要身边有一个帮手。左思右想,她觉得许相如很合适。 “你为何不去找任翠柔?” 秦韶茹面色阴沉:“我与她进山,我们遇到了猛兽,可是她却对我不管不顾,兀自逃走。若非那猛兽追着她去了,我怕是没命了!这等心狠之人,你认为我会找她帮我?” 许相如又问:“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我救过你,你不能这般忘恩负义!” 许相如扯了扯嘴角:“你救了我?” 秦韶茹叹了一口气:“虽然你我的关系不复从前,可是在赌坊的人要将你们母女俩押走时,是我去求晟安,希望他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你们。” 许相如意外地看着她,她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毕竟我们曾经闹得那么僵,可是毕竟我们曾经那么好,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许相如笑了:“我意外可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是……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救了她的人并不是秦韶茹,不管秦韶茹和江晟安做了什么交易,可是在她看来,都不如安桐临走前扔下的那句话要来得有重量。 “你当真要这般忘恩负义?” 许相如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直把秦韶茹气得浑身发抖。 许相如在秦韶茹走后,一如既往地到县城里去打听消息,最终让她敏锐地发现衙门似乎在一个月前处死了两个越狱的大盗。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因为即便两个大盗越狱了,可却并不足以被判处斩,毕竟死刑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时才会有的刑罚。 她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发现被处死的两个大盗,一个名为马坤,一个名为李狗子,入狱的罪名自然是偷鸡摸狗。他们不知怎的逃出了大牢,随后在一个月后被抓了回来,衙门还未审理,他们便在狱中自杀身亡。 而衙门不想因为他们的自杀便背负玩忽职守的罪名,于是便假装审理了案件,判了个处斩。而处斩并没有在集市进行,只是在大牢的刑台上处决了,所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许相如之所以查出此事,还因那看守的狱卒被牵连,罢免了他的职务,所以他心生怨怼,对邻里说了这些话,才传出来的。 许相如再去找熟悉马坤和李狗子的人打听,发现他们的特征居然和她那日碰见的两个陌生壮汉一致。 而追查到这儿时,她已经确定了安桐的死和他们有关,甚至衙门的行为也是有预谋的。毕竟负责追捕盗贼的不正是江县尉吗? 哪怕不是江县尉做的,那江晟安也完全能凭借自己的身份出入牢狱,他和两个匪人做了交易,代价便是放他们离去。可是不曾想,江晟安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他们被抓回去后,便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狱中。 俩人是在慈幼院长大的,并无家人,他们的死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许相如本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安里正,可安家却又出了一件事,而根本没人愿意理会她。 她听闻安才的女儿安岚不见了,安家派了人四处去寻,却是找不到人了。有人说安岚和安桐一样,都跟男人跑了,不过结果是一个死了,另一个兴许是私奔去了。 安家上下都要疯了…… 许相如却在这时候意外得知了一个秘密,若是被人发现那她在瞿川便没有立足之地,她不得不和许王氏动身离开浮丘村。母女俩左思右想之下,她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便只好回淮南寻亲。 盘缠都花完了,她们才回到淮南路濠州的长乐,而在那里,她们见到了许家的亲人,更是得知,许相如的亲父找寻了他们十几年…… 从军后立下不少功劳,晋升为副将的许父许仁昶得到了大将军的赏识,后来的十余年,他平步青云,如今更是做到了江南东路转运使。 许相如没想到有一日,发生在秦韶茹身上的事情也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过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非许三亲生的,只是没想到她的亲父并未死,反而还另娶了续弦,又坐到了转运使那等位置上。 她没有因为自己的新身份而惊喜,也没有感觉到地位蜕变带来的风光,她对许仁昶提出的补偿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江家——族灭。” 许仁昶沉默了片刻,只慈爱地看着她:“好。” 江家的罪行被一一罗列,昭示在世人的眼中,最后被判抄家灭族。而秦韶茹则还因为还未嫁到江家而逃过一劫,她狼狈地回到临安,却因为作为江晟安未婚妻子的身份而被秦家的人嘲笑。 她知道江晟安才不是那样奸诈之人,这一切都是许相如为了报复他们,而故意陷害江家的。她不能忘记曾经深爱的人被污蔑之死,可是许相如的身份比她这个盐商之女的身份要高太多了,她又有什么办法给江晟安报仇呢? 许相如在江家族灭后却仍旧不满足,因为秦韶茹还活着。 她知道江晟安和秦韶茹之间的私情,也知道了江晟安是为了和秦韶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才找人害死的安桐。安桐死后的污名一直没法洗脱,可秦韶茹又凭什么能继续清清白白地当秦家的二娘子呢? 她对秦韶茹的报复却因为临安知府莫充和普安郡王赵惟才的介入而变得复杂和麻烦,更因为许仁昶牵扯进了朝堂纷争之中,而她不仅没法杀了秦韶茹,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自己的亲姐打压下去,彻底掌控了秦家,在莫充和赵惟才的帮助下,成为江南第一女盐商。 而她最后呢? 因为许家获罪而族人锒铛入狱,她则受到了赵惟才的“特别关照”,被关进了诏狱之中…… 成康七年的八月,月色微凉。明明离成康五年只过去了两年,可她却觉得过去了许多年。 曾经知道安桐的死亡真相后却因没有能力复仇的那段日子里,她觉得过得特别煎熬和漫长。 而江家族灭后,她却没有感觉到轻松,肩上的担子也一直未曾卸下,因为她迷失了自己,让自己变得偏执和疯狂。 和秦韶茹、赵惟才的争斗让她越发疲惫,和继母的误会、碰撞也让她心累。可她还记得多年前,在自己人生最灰败的日子里,她的敌人却向她伸出了援手,然后告诉她—— “你若是被他们带走了,我又还能去何处寻一个你呢?” 那是许相如遇到的最仁慈的敌人了。 许相如缅怀了一下过去,很快又恢复了自己的傲然和淡泊,即便是在赵惟才折磨她时,她也不会低下自己的头,更不会为他的话而起任何波澜。 “你知道安桐吗?”赵惟才笑着问。 那模糊而又熟悉的影子慢慢地在许相如的脑海中浮现,她又想起了那个向她伸出手的少女,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的身影渐渐清晰。 即便没了双眼又如何,安桐的模样已经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印在了灵魂上,即使身死,也不能忘怀。 第56章 卖身契(感谢火箭炮加更) 果然如安桐所料,江县尉在安桐出事的第二日便带着衙役上门了, 他盘问安桐道:“他们是何人, 为何要掳走你?” “他们不是要掳走桐儿,而是要掳走许家的小娘子。”安里正代替了安桐回答。 江县尉看了安里正一眼, 又问安桐:“那他们可曾对你做过什么?” 安桐勾了勾嘴角, 和前世很相似不是? 江道芳对他们为何要掳走许相如并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他们是否对她做了什么,若是有机会, 他便要污蔑她的清白,好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不是很懂县尉的意思, 县尉的职责不应该是缉捕盗贼, 维护治安的吗?为何对那两个歹人是和特征不在意,反而在意他们是否对我做了什么呢?” 江道芳面色有些尴尬, 旋即又正义凛然地道:“世侄女此言差矣,你是我们江家的未来新妇,事关名声的事情,自然要早做澄清。” “那趁着大家都在, 我便直言, 这一路上我只顾着逃走, 却是没什么闲暇的时间让他们对我做些什么。我如此说来,可清楚了?” “谁又能说清楚呢……”有人小声嘀咕。 安里正不悦地瞪了那衙役一眼,安桐则神情淡漠, 对江道芳道:“县尉若是不信, 不妨让江晟安早些娶了我, 新婚之夜,一切不就都清楚了吗?” 不仅是众人,连安里正都愕然了,这样的话,居然是安桐说出来的?! 不过安桐说的也是实话,虽然比含蓄的大家闺秀要奔放一些,可也没到粗言秽语的地步。只是江道芳被她说的话气得有些胸闷,他本想趁机为江家造势,让安家因安桐的名声而不得不多做妥协,岂料安桐怎么会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安里正更加在乎的是安桐居然说出了让江晟安早些娶她的话来,她为何忽然这般想不开了? “咳咳。”江道芳咳了一声,又问,“那、那具歹人的尸身在何处?” “在他该在的地方。”安里正大手一挥,“这个不重要,反正他死有余辜,倒是道芳兄,还请早些将逃跑的那个歹人早些缉拿归案。” 江道芳面带微笑,心里却早将安里正骂了个透,但是毕竟是那匪人对安桐不利在先,如今他又死了,按照律令,他是死有余辜,安家将他的尸身拿去喂狗,他们也管不着。 从安桐这儿问不出什么,江道芳只好先到村里找那几个负责追捕盗贼的弓手和壮丁问责,村子里光天化日之下来了匪人,他们居然也不清楚,是失职! 而那弓手和壮丁都十分郁闷,谁能想到大白天的,还有人敢这么大胆掳人。他们又因为忙着田里的事情,没有多加巡视…… 内知财叔匆匆地跑到安里正的面前,道:“郎君,有消息了。我们找人将尸身扔到那个叫‘孙哥’的人家里去时,他夜里便赶去了华家找华典。” “然后呢?” “华典似乎派人去毁尸灭迹了。” “有另一个人的踪迹吗?” “没有。” “存好证据,护好看见他们毁尸灭迹的人,届时他们还有大用处。” 财叔退下后,安里正便把这事跟李锦绣说了,李锦绣道:“华典如此胆大妄为,他必然有所依仗。” “娘子的意思是……华典也是听命行事?” “本来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泼皮,到如今将赌坊开满桃江县,他一个人是怎么办到的?即使他的背后没有人,那也是借助了官府的势力。可这件事情上,官府不一定能帮他兜住,可他却并不怕,还敢毁尸灭迹,可见他仰仗的人必然不简单。” “可是江道芳虽然有些异常,却并不像知情的模样,否则他也不会来问那尸身的下落了。”安里正道。 “你还记得桐儿曾说过,和华典有交集的人……” “马少康、徐上瀛和江晟安!”安里正面色一沉,这事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桐儿呢?”李锦绣忽然问。 “在许相如那儿。”安里正提及许相如时,有些埋怨的语气,毕竟安桐是因为她而被掳走的。 虽然她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可在他的心里也比不过安桐所受的伤害,因为安桐本来便身子差,若是因这事而受惊,身子更加孱弱了怎么办? 许王氏来看过许相如,得知许相如出事,她险些没哭晕厥过去。她本想将许相如带回许家,不过许家的条件差,最终被说服让许相如待在安家,直到她醒来。 安桐而一夜未睡,早上被李锦绣劝去睡了一会儿,江道芳来后,她便又醒来了。这会儿只喝了点粥便一直待在许相如的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桐伸出手指在许相如的鼻尖探了探,发现还有气息打在她的手指上,不知怎的,心情便复杂了起来。 她昨夜惊魂未定所以没有入睡,后来早晨睡了的片刻里,她又梦见了逃亡的情景,醒来后,前世的事情包括这一年多以来所有她尽力去改变,却依旧朝着不可改变的方向发展的事情,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江道芳的出现,他的意图,让安桐意识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地就结束,执笔之人必然还要再拿这些事情来污蔑她,打击她的爹娘,让他们崩溃。 安桐忽然生出一股阴暗的想法,她想,若许相如死了呢? 书中的中心死了,执笔之人待如何? 它让许相如受惩罚,却没有夺走她的性命,如今许相如还活着,不就是因为许相如是书中的中心,执笔之人不会让她轻易地死去么? 安桐的手移到了许相如的脖子处,她觉得只要自己一旦用力,许相如便能彻底没了气息。这是她对执笔之人的报复,也是她最后的挣扎。 可是看着这张脸,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她却有些下不去手。 手触及到许相如的肌肤,却发现一阵滚烫,她收敛了自己的杀心,摸了摸许相如的额头,发现不同昨日的冰凉,而是真的在发烫。 “去找宋太丞来!”安桐忙吩咐邵茹。 昨夜宋太丞被从城里请到这儿后,便暂时住在了安家,安桐要找他倒是方便。他很快便赶了过来,又是需要冰敷又是需要施针的,而安桐被他指使干活,忙得团团转。 安里正听闻便赶了过来,对安桐道:“这些事交给邵茹她们去做就好了,你自己的身子都还不利索呢,快去歇着!” 安桐正好要问安里正关于昨晚让他去查的事情是否有了结果,便暂时把照顾许相如的事情交给邵茹去做了。至于任翠柔,从昨夜开始她也没得过空闲,早上的时候安桐便让她去歇息了。 而安里正第一次感觉到安家的仆役是严重不足,昨天能动用的居然大部分是佃户,这样一旦和人对抗起来,还是对安家最为不利。可惜他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只能先将补充人手的事情搁置下来。 一连两日,许相如不仅没有醒过来,反而还持续地身体发烫。幸好宋太丞医术了得,几次都救治及时,否则许相如怕是连气息都没了。 许王氏每日都来看望她一次,她得知安家为了救她而付给宋太丞的诊金时,心中对安家便只剩感激了,毕竟这笔钱,可是许家变卖家产、为奴为婢都付不起的。 许三也终于收到许王氏找人送去的消息,赶了回来。安里正没有告知他太多详情,不过为了避免他发挥自己无赖的本性将安家讹上,他只好道:“是不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拿你的妻女抵押?” 许三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最近可都在老老实实地修堤坝,不曾得罪过人!” “你再仔细想想?若不是桐儿去许家,又怎会被人当作是许相如给绑走了?!”安里正怒瞪他。 许三的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无形中得罪了什么人,不过仔细说来,和他有嫌隙的倒是不少,连同马少康、江晟安、徐上瀛,他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啊对了,那徐上瀛曾经向我透露过对相如青睐有加,他想纳相如为妾。不过我不想让相如受那等委屈,所以一直没答应。” 许三说的后半句话却是没人相信,他们宁愿相信是徐上瀛还未让他看到好处,所以他才没有答应让许相如给徐上瀛当妾。 安桐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徐上瀛看上了许相如。其实她早该发现的,在东坞之行时,许相如便因为说话而得罪了徐上瀛,所以让徐上瀛对她产生了征服的欲望。 许三被安排去马家踢蹴鞠之事,怕不只是因为损失了徐上瀛的利益,还因为徐上瀛想通过这样的手段来逼迫许三不得不做出卖女儿的事情来。而许相如也因为种种遭遇备受打击,日后在他的面前便再也摆不出那淡泊的神情来。 有了马少康那等怪癖在先,安桐对于徐上瀛这样的心思便也不感到奇怪了。 安家拿出了一张契约来给许三,道:“你们许家欠安家的债,要么还,要么在这儿画押。” 许三定眼一看,却是安家要求:若是许相如醒了,那她的人身自由便由安家说了算,许三和许王氏虽是她的爹娘,却不得越过安家,给她做任何安排,即便是许相如到了成婚的年纪,也只能在安家同意后才能成婚…… 虽然这上面没有一个“婢”的字眼,可许三和许王氏却读出了“卖身契”的意思来——安家这是想让许相如为奴为婢啊! “没、没有期限吗?”许王氏问,许相如不管如何都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没经过许相如的同意便将她送到安家为婢,她实在是不愿意。 许三也不乐意,可是他们确实欠了安家不少钱,还不起的结果是他们一家子都得当仆役奴婢也不是不可能的。 “桐儿说了算。”安里正道。 许三和许王氏面面相觑,想到安家待人还不错,一番犹豫后便答应了。他们只求许相如能活下来,余下的再说吧! 第57章 退婚(下) 关于安桐名声受损的事情还是流传了出来,不管安桐有没有被那两个歹人侵犯, 可毕竟她都是跟歹人独处过的。 江家得到了机会, 便四处嫌弃安桐已经“没了清白”,让江晟安娶她, 那实在是太委屈了。可是他们也不想学安家成为背信弃义、违背婚约的人, 所以他们便向安家提出:“让世侄女给晟安当妾吧,虽然是妾,但是晟安会给她应有的尊重的!” 安里正和李锦绣本该气愤和暴怒的, 但是他们出乎意料的十分冷静,江县尉心里都不禁犯了嘀咕, 不是说他们一向都很疼安桐, 而安桐便是他们的软肋的么?为何安桐被如此羞辱,他们都无动于衷? 安里正和李锦绣又怎么会真的无动于衷?不过是安桐提前跟他们说了江家兴许会拿这件事做文章, 若他们被激怒了,那才是正中下怀。 安桐光是提出有此可能性都把夫妻俩气得够呛,所以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心理准备,今日才能忍得住不动怒。 让他安德的独女给江晟安当妾, 既不用背上违背婚约的骂名, 也能得到安桐以及安桐身后的一切, 这一石二鸟之计使得当真不错。可是他们却忘了他安德岂是这么好欺负的? “且不说桐儿依旧是清白之身,即便不是,让她给人当妾这种事我也不会让它发生。”安里正淡淡地说道, “即便是王公大臣来了, 想让桐儿给他们当妾, 我也不会答应。” 江道芳铁青着脸色:“德贤弟也莫怪我说话不中听,如今谁不知道安桐的清誉都毁了?除了我们晟安,谁还会娶她?” “若江晟安没有娶桐儿为妻的打算,那这一切就不劳道芳兄费心了。” 江道芳觉得有些失算,安家怎么会忽然这么难啃了?到了这时候,莫说江晟安不愿意娶安桐为妻,他都不乐意自己有这么一个清誉被毁的儿媳了! 难道真的要退婚?可他也不甘愿看着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于是他回去劝江晟安道:“不若你先把她娶了,等稳住了安家再说!” 江晟安道:“爹认为安家还会将安桐嫁予我?即便安桐嫁予我,她也不会任由我们掌控的,所以这婚得退。” 江道芳不甘心,江晟安又道:“趁着她安桐名声被毁,是我们退婚的大好时机,不过我们对外得表现出不介意她没了清白,愿意娶她的态度来。届时,她安桐也别想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了。” 江家把戏做足了,安桐的名声确实有些难听,不过安桐都不在意,毁不毁于她如今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即便是江家退婚,从今往后也无人上门求娶她,她觉得乐得自在。 不过,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她会这么轻易地让江家把婚退了。 “你们倒是忘了江晟安成婚前便和娼妓私定终身之事,要说清白和名声,你江晟安早便没了吧!”安桐看着江晟安。 江晟安握着椅子扶手的指节都泛了白,江高氏撒泼道:“这怎能一样?” 安桐打断了她的话:“怎么不一样?我的清白毁没毁,可是没有证据的,不过是流言蜚语。而他江晟安和娼妓有染、私定终身却是自己承认了的,说到脏,还是你脏一些吧!我安桐大人有大量,不介意自己的夫婿这么脏,你们江家难道还有脸面说要退婚吗?” 众人被她的厚颜无耻给弄得有些发愣,没有人会觉得江晟安和娼妓有染便觉得脏,可是安桐说这话后,他们指责她倒显得有些不合理了。 “他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得守妇道!”江高氏着急之际喊道。 “哦,女人需要守妇道,男人便不需要守节了?”安桐反问,“如今士大夫们倡导君子洁身自好,士人守节,江晟安可是去听那些名儒大师们讲过经、说过道的,难不成也没听进去?” “你——” 安桐冷冷地瞥了江道芳一眼:“怎么了?你们还想说,是我清誉被毁在前,你们迫不得已才退婚的,而我们需要赔偿你们的损失?” 江道芳被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说实话,他的确有这种打算,但是被安桐这么戳穿,在大家的面前,他反倒开不了这个口了。 “你放肆,目无尊长,这样的女人,我娶回去也是愧对列祖列宗!”江晟安怒喝道。 安桐却没被他吓倒,反而微微一笑:“江晟安,我一定会嫁给你的,然后让我发现你在外跟别的女人有染,那你知道后果的。你我都名节有亏,半斤八两。所以婚书一日在手,你想单方面退婚那是不可能的。” 江家的人怒骂她不要脸,然而安桐不为所动,反倒是安家的仆役在安里正和李锦绣的示意之下纷纷围了上来,一副他们再敢放肆,就让他们横着出去的气势。 “还有……”安桐笑吟吟地看着江晟安,“江大哥不愧是少年英才,年幼便得神童之名,在经营和算计方面,也是不差啊!” 江晟安太阳穴突突地跳:“你什么意思?” 安桐却是没有把话往下说,待安桐抽身离去后,安里正才笑呵呵地对江道芳道:“道芳兄莫要见怪,桐儿的性情就是这般直爽。” “……”江道芳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前阵子我们追捕那个匪人时,意外查到了一件事,道芳兄或许会十分感兴趣。”安里正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晟安一眼。 江道芳心中忐忑,板着脸问:“什么事?” “便是那开了金兰馆和赌坊的华典,他的靠山——”安里正未把话说明白,可江道芳却是寒毛都竖了起来。 江晟安的眼神一凝:不可能,安家不可能查出来! 随即他想起那日华典派人来寻他,他到了金兰馆后才得知原来安家不肯交出来的那具尸体已经被安家扔到了孙狗的家中。 他道:“你处理干净了?” 华典道:“正是处理干净了才敢来向你禀报的。” “可还有别的异动?” “没有,我们担心是不是安家已经发现了是我们做的,但是安家似乎只查到了孙狗那儿,只能拿那尸体出出气而已。”华典道,说到这儿,他有些懊恼,“这两个成事不足的狗东西,怎么会绑错了人呢?!这下子也没法向徐衙内交代了!” 江晟安冷哼:“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想着要人呢?我听说许相如快死了,你去告诉他,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还有,剩下的那个回来了没有?” “没有,他大抵是知道自己完不成我交代的任务会怪罪他,所以不敢现身。” “不敢现身也好,免得让人抓到了他。你去派人找他,找到他先把他盯紧了!” “是!” 没错,没几个人知道,其实华典不是跟官府有勾结,而是他的东家和靠山,本来就是江晟安。 江晟安在十四岁时便遇到了华典,他觉得华典聪明、有野心,值得他利用。于是在他的帮助下,华典的蒲博之业越做越大,几年间便成为桃江县最大的赌坊的东家。 然而真正做主的不过是江晟安,以及后来得知江晟安的秘密,被他拉到同一条船上的徐上瀛。 连江道芳,也是在前不久,江晟安觉得提防安家需要官府的力量,所以才不得已告知他的。在那之前,他一直以为华典给他的钱是为了贿赂他,而今才知道,更大的一笔钱一直都是在他的儿子那儿呢! 所以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和安家对抗到底了。他甚至要去找瞿川知府共同谋事,毕竟有瞿川知府,连县令都得让路。 可是安家如果知道了此事,将事情上报到转运使那边去,哪怕有十个徐知府也不顶用啊! 安家自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江晟安便是华典幕后的主人,不过他们这么一番试探,倒是引蛇出洞,让他们先自乱阵脚了。证据无需安家去查,他们便自动送上门来了。 其实对付江家对安家而言也没有太多的好处,毕竟是百年世交,安家落井下石会让别的乡绅豪强看轻了他们。而且江家也有不少故交,若是不能凭借更大的力量来给江家定罪,仅凭安家的这点证据,只能算是不痛不痒的报复。 而这么多年来,安家也为了发展,与江道芳之间有些交易。届时江家倒了,安家也会有所损伤,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便是如此。所以安里正只是拿这把柄威胁一下江家,却并没有马上动手的打算。 安桐在许相如还未醒过来之际也病倒了一回,其实她劫后余生后,身体和精神便一直都很差,不过为了那口气,愣是撑着处理完了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江家已经频繁地派人来跟安里正协商,希望俩家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把婚事退了,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不过因为安桐摆出了一副一定要嫁给江晟安,再搅得江家永无宁日的姿态,江家不得不请安家的族人帮忙从中斡旋。 安里正和安才俩兄弟抵不过族人的劝告,以及江家联合别的家族对安家发起的挑衅,最终同意让安桐和江晟安解除婚约。 但是为了声誉和信誉,他们对外所说的自然是双方都同意的解除婚约,然而转过头,江家便称是江家看不上没了清誉的安桐。 李锦绣干脆放下姿态请沙芊芊帮一个忙,没过多久,世家公子、士人中便也流传着江晟安为了钱财而抛弃沙芊芊,后来又因私德有亏,不检点被安家退婚的传闻。 安桐病好之际,江家和安家的恩怨可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当然,暗地里的较量却也才开始。 不想让安桐忧心的夫妻俩便没有告诉安桐这些事情,只对她道:“若有人因为不相信你的清白,那我们也不稀罕他娶你。你还小,还能慢慢挑未来夫婿,所以这几年,你便安心休养,你想种地便种地,你想随爹娘打理事务我们也教你……” 安桐热泪盈眶,此生有这样好的爹娘,她也无憾了。 第58章 重生(二)评论五百加更 炎热的六月在热闹和混乱中悄然而逝,浮丘山的蝉鸣也渐渐地到了尾声, 不复盛夏时的喧闹。 许相如昏睡了大半个月, 中途有醒来的迹象,然而没等她睁开眼, 又归于沉寂。 安桐一直在等着, 等一个结果出现。若许相如跨不过鬼门关,她便什么也不想了;若许相如醒来…… “你知道我并没有亏欠你的。”安桐坐在许相如的床边,喃喃自语。 这些日子以来, 她的脑海中似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她要对抗执笔之人, 她要报复执笔之人。 她不是被安排了恶毒女配的身份吗?她不是被世人骂她恶毒吗?与其白白受此污名, 她为何不如了他们的意,当一个称职的恶毒女配呢? 她和她的爹娘都因为对敌人仁慈, 所以才会沦落至此。善良和仁慈并没有给她带来生机和希望,没有给爹娘带来安乐的日子,没能给他们安详的晚年,那她还要这善良和仁慈作甚? 她知道许相如是无辜的, 可是她是执笔之人选的女主, 即便不是她有意的行为, 却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痛苦。 她多希望许相如不是书中的中心,那她便不会因为俩人势必会走到对立面而感到不舍和痛苦。 这一年多的关系改善,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把许相如当成了挚友呢? _________ 许相如做完了一个冗长的梦, 而她身处黑暗之中, 眼睛似乎还残留着被挖去的痛觉, 她觉得自己应该会痛得留下两行血泪。然而她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她甚至疑惑自己不是在被挖去眼睛后便被处死了么? 突然,她又猛地想起,安桐遇到了危险,她去救安桐了。她所看见的——安桐之死、江家覆灭、她被挖去眼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 安桐呢? 她似乎亲手将安桐推落了河中,看着安桐沉入河底,她杀了安桐、她残忍地将所喜欢的人害死?! 她所做的梦又再度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尔后侵袭着她的记忆,仿佛在同一年的同一个时间上,她做了不同的事情,让她辨不清到底哪一件事才是自己做的。 可是不管是哪一个自己,似乎都遇上了一个让她难以接受的危机:她错过了安桐,没能找到安桐,最终见到的只是她的尸体;她没错过安桐留下的细节,找到了安桐,然而在面对穷凶极恶的匪人时,她们似乎也别无生路。 “我不是施舍你,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他们带走。” “若你被他们带走,我又去何处寻一个你呢?”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你虽然失去了一个爱慕者,可你也收获了另一颗真心不是?” …… 所有的混乱似乎都在慢慢地融合,所有的光芒也都汇聚起来,凝聚成了一道影子。 许相如对这身影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她伸出手,多希望这身影还能再向她伸出手来,即便她们有那么多的嫌隙,是那么的不对付。 “安桐。” ____________ 安桐忽然看见许相如似乎动了动,她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被梦魇压着不能动弹,可是脑袋却在动。安桐在这一刻又喜又悲,她说过,如果许相如醒来,那她…… 眼看许相如有醒来的迹象,她再度对着许相如的脖子伸出了手。昏迷着的许相如却在这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沙哑而冰冷地喊了她一句:“安桐。” 安桐吓得险些跳起来,她以为是自己的企图被许相如得知了!心虚又矛盾的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儿,可是那只抓着她的手传来的温度却是那么的熟悉,她恍若回到了被许相如相救之时。 许相如猛地睁开双眸,眼神锐利隐藏着锋芒,毫无长睡后醒来的迷蒙。她辨别了一下眼前的纱帐,发现很是陌生,但是她很确定这儿并非她回到当上转运使的爹身边后的房间,更不是那个一眼便能看见茅草的许家小院。 她稍微一转头,便看见一个正在发呆的少女。少女的面色有些发白,但是掩不住她的容颜——忽略那不够白皙的肌肤的话,这也算得上是一个亭亭玉立、眉目如画的小美人儿。 安桐对上许相如的视线,被她眼中的寒芒吓得一哆嗦——她很久不曾见过这样目光的许相如了,哪怕是她们曾经还是争锋相对那会儿,许相如的眼神都不会这般可怕。 许相如果然是听见了她的话,所以恨她了吧?! 许相如这样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当她看清楚安桐的模样时,忽而便变得柔和了下来,旋即被泪水打湿了眼眶:她又遇到安桐了。 安桐的心跳一直都很快,本来就很心虚,忽然发现她居然在流泪,便急了:“你、你哭什么啊?!”我这不还没动手杀你么! 话语一顿,她猛地醒悟过来,大叫了一声:“许相如你醒了!” 听见动静的邵茹和任翠柔纷纷跑了进来,道:“许娘子醒了?!” “你们快去叫郎中!”安桐暂时掩盖自己的杀心,让任翠柔她们赶紧去找郎中来。 至于为何不找宋太丞,因为他在许相如没有再发热之后便留下药方回去了。熬药喂许相如喝,那都是安家的事情,他不管。 任翠柔和邵茹都有些手忙脚乱,任翠柔倒是满心喜悦,可邵茹却有些踟蹰了: 虽说江晟安和安桐退了婚,可是她也不清楚江晟安最近在做些什么,他们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见面了。江晟安也说安家最近出了那么多事,他们最好暂时不要联系,免得安家发现他们的事情,会牵连到她。 她本来便一直担心许相如会把她和江晟安的事情告诉安桐,但是还好许相如后来去了茶园摘茶叶,而安桐也没空找她。每当她们见面时,她都在身边,许相如压根没机会说这些事情。 后来许相如出了事情,她没由来地松了一口气。如今许相如醒了,她会不会把事情告诉安桐? 哪怕安桐和江晟安退婚了,可毕竟他们的事情都是在退婚前便发生的。安里正本就因为江晟安而很生气,若是知道他们的关系,她怕是得掉一层皮吧! _________ 看见邵茹和任翠柔,许相如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没想到她这回睁开眼,能看到这么多熟人,这熟人里,居然还有秦韶茹。 阖眼整理了一下之前的许相如留下的记忆,她发现在前面的十几年发生的事情和她的记忆完全一致,直到一年前的四月份,事情忽然变得不同了。 安桐见许相如只是看了她们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心底便觉得有些异样,这样的许相如很是不妥,可是她一时之间又没能说上来哪里不妥。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许相如握着时,便想抽出。许相如却在这时又睁开了眼睛,而手却更紧了。 “……”安桐和许相如四目相对,眼神间满是探究和较量。 安桐问:“许相如你是有病吗?拽着我的手不放是几个意思?若是觉得我的手很柔软、很好看那你就直说,我可以让你再摸一会儿。” “……”许相如默默地松开安桐的手,想了想,道,“如你所见,我确实有病。” 安桐觉得她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掀开被子往她的大腿上看去,手有些痒,想上去戳她的伤口。然而想到自己光是被荆棘划伤的伤口结痂时都又痛又痒,更别说许相如这么大的伤口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有同理心,便收回了手,反而在自己的脚腕处抠了抠自己的伤口。 “病得严重么?”安桐问。 许相如瞥了安桐的举动一眼,她的伤痕自然也落在了眼中,于是又伸手将她的手抓过来,往自己的腿上一按。脸色登时便变白了:“你觉得严重吗?” 安桐看着她变脸一样,脸色从好不容易产生一点红润,一下子又褪了色,便抽回手,骂道:“你找死,我好不容易让人把你救回来,你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可对得起我……”我的钱? 还是那个咋咋呼呼,嘴巴坏、心眼小,但是心地却善良的安小娘子。许相如想到这儿,脸上又挂上了笑容。 “被骂了居然还笑得出来,许相如莫不是那几日身子发烫给烫傻了吧?”安桐腹诽。 郎中很快便来了,安桐心里虽然遗憾许相如没死,但是也没有妨碍郎中给她诊治。 而许相如一直沉默不语,只有郎中询问身体状况时才偶尔回上几句。她的目光在房中的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当看见目光闪躲的邵茹时,她的目光停留久了一些: 秦韶茹居然跑到了安桐的身边当婢女?而且她和江晟安在安桐的眼皮子底下私通,安桐竟然一无所知? 想到这儿,许相如的眸光又冷淡了几分。她还未能完全弄清楚这一年多以来,到底发生了多少件与之前的记忆不一样的事情,所以她还不宜轻举妄动。 许王氏得知许相如醒了,又赶了过来,抱着许相如哭了一通。许三则站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一直都不进去,直到许王氏喊他,他才进去。 这会儿许相如醒了,他本该高兴的,可是考虑到兴许是自己牵连了许相如,心中又有些懊悔。他甚至还在许相如昏睡期间,将许相如抵押给了安家,做出这些事情后,他倒是良心难安了一回。 许相如看着许三,恍若隔世……她随即忪怔了片刻,她和许三再相见,这不正是隔世了么! 看到许三,她又想起许三死后的事情,要说她恨许三? 那倒不至于。虽然许三为人很浑,伤了她们母女俩一次又一次,可她的心里始终还是记着许三这些年都没有放弃她的恩情的。 再者,这辈子的许三似乎躲过死劫,又从善了? 许相如想到这儿,又忍不住把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再仔细地捋了一遍,不管怎么看,事情的发展都很顺其自然,而且关键的时候去改变许三的命运的也是她许相如。 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安桐似乎变得对她的事情上心了,她也是在安桐的提醒之下,才做出的改变。 那……安桐为何会忽然发生了变化? 第59章 你如愿了 许相如觉得安桐的心里有自己所以才对她的事情上心,可问题是, 前世她印象中的安桐一直都未曾表露自己的心迹, 为何如今的许相如那般幸运能让安桐喜欢上? 和自己较劲了一下, 当她发现自己也喜欢安桐时, 便也不去多做纠结了。 许相如刚醒来没多久, 身心俱是疲惫, 故而没多久便开始昏昏欲睡。许三和许王氏看完她便回去了,那颗吊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安桐没去打扰她,便去找李锦绣告知许相如醒来的消息。 李锦绣问她:“你让许家签下那等契约, 如今她醒了, 你想让她做甚?” 安桐当时提出这件事时,她的心里想的是徐上瀛盯上了许相如, 若是他利用许三来胁迫许相如给他当妾, 那许相如是无论如何都反抗不得的, 所以她才让许家签了那样的契约。 虽说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在, 不过她并不会真的掌控许相如的人身自由, 让许相如为奴为婢?那更是不存在的。 等做完这些事情, 她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本意不是希望许相如死么?她为何还要为一个将死之人考虑这么多? 做都做了,她也就不去纠结了。李锦绣如今又提起来,她一时之间倒是没想到要如何作答。 良久, 她才嘀咕道:“等她好了再说吧!” 李锦绣笑了笑, 她对许相如倒不如安里正那么矛盾, 她道:“虽说你是替她受过了, 可她也是为了救你才丢了半条命,你要好好待她。” 李锦绣说得在理,不过安桐怎么琢磨都觉得这话颇有“丈母叮咛东床好生照顾她的女儿”的意味,明明她才是李锦绣的女儿! 许相如睡醒之际,只有任翠柔在房中忙碌,她动了动自己的腿,仍旧是锥心的痛。 这次她的伤不只是大腿,脚腕、手等都是大伤小伤,不过比起大腿处的伤口,别的伤口都小,眼下也已经结痂了,不过用纱布包着,她只能感受到痒意,若非她定力好,怕是要跟安桐一样去抠那些痂了。 “许娘子,你醒了?!”任翠柔有些惊喜,放下汗巾便凑到床边喊她。 许相如看见她,有些恍惚,她记得任翠柔在前世并没有成为安桐的婢女,而是跟她爹一样成了一个猎户。因家境相同,她与邵茹当了好友。 后来她们有一回一起上山,一不小心走进了深山里,遇到了一只猛虎。任翠柔仗着自己熟悉山林的环境和地形,便主动引开了那猛虎,救了邵茹一命。 邵茹本该感激她的,可邵茹却认为她是丢下了自己逃走了。殊不知任何一个猎户都知道,在他们遇到猛虎时,绝对不能露怯,不能逃跑或者蹲下。 当时的邵茹藏身位置不错,可是若想要逃离猛虎的攻击试探,最好的方式是朝猛虎吼叫,随后慢慢地后退。 任翠柔想的是那猛虎还未是成年猛虎,所以她在引开这猛虎后,若是运气好,她应该能逃掉,于是她转身便跑。那猛虎见她露出破绽,果然立刻追了上去。 任翠柔虽然最终逃过猛虎的追击,但是却也被邵茹误会而失去这么个朋友。 后来任翠柔再进山之时,却没能走出来。任猎户的两个孩子都死在深山中,他悲痛万分,想找已经被秦家认回的秦韶茹借钱安葬了任翠柔,却被拒绝了。 许相如跟许王氏去吊唁,才从任猎户口中得知任翠柔当时抛下邵茹逃走的真相。不过那时候的秦韶茹已经和浮丘村的村民没了来往,她对任翠柔当年为何逃走之事也完全不感兴趣了。 根据这些往事,许相如对任翠柔的人品还是颇为信赖的,虽说她前世和邵茹是好友,可如今安桐早早地将她收到身边来,也算是安桐的福气吧! 安桐的福气? 许相如的脸色忽然一变: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安桐哪能算是有福气?她若是有福气,便不会死得那么冤屈。 任翠柔不知许相如的脸色为何变得那么快,她小心翼翼道:“我去找小娘子来!” “等会儿。”许相如开口,她的嗓子沙哑得似乎堵了好几口痰。 任翠柔忙不迭地给她倒了一碗温水来润喉,好一会儿,许相如才慢慢地能听出她原来的声音:“我昏睡了多久了?” 她上次醒来时便在整理思绪,一直没机会询问。 “二十多天了,眼下都已经快七夕了。”任翠柔道。 “那我这二十多天里……”许相如光是想到自己二十多天不吃不喝不沐浴,便浑身难受。 任翠柔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你虽然昏睡着,不过喂你喝东西还是喝得下的,像粥糜那些,你喝下去的时候,说你醒着都有人相信。而且小娘子每两日便帮你擦身子、换衣裳,所以你也不必介怀。” 许相如苍白的脸突然染上了一层绯红,连耳根都红透了,好会儿她才道:“她亲自给我擦的身子?” 任翠柔疑惑地看着她:“是啊,小娘子亲自办的,小娘子对你可好了!” “……嗯。”许相如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安桐喜欢她也就罢了,如今还将她的身子瞧了去,怎么看都是她吃亏了! 这时,安桐怀揣着心事从外头进来,刚将视线投到床上,便对上了一双似乎冒着危险的光芒的眼睛,吓得她又将那点小心思藏了回去:许相如可是知道自己要杀她的,在她的跟前不小心翼翼可不行! “你、你又醒了啊!”安桐讪讪地开口。 任翠柔抿嘴偷笑,别人见许相如醒了便是直呼“醒了”,偏偏安小娘子要说“又醒了”好似不乐意她醒来似的。可只有她们几人知道,安小娘子哪里会不乐意许相如醒来了,她日日守着,可不是盼着人醒来么! 好在她把这事跟许相如说了,但愿许相如不会因此而误会了小娘子。 许相如想到自己被安桐看了那么多遍,浑身不自在地将被子从肚子上扯上来盖住了胸口。 她的模样落在安桐的眼中,便越发确定许相如这是防着她呢! 气氛渐渐变得怪异,任翠柔并不想掺和到她们中去,于是便退了出去。许相如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迅速地便调整了心情,问道:“那两个匪人怎么样了?” “死了一个,逃了一个。” 许相如道:“听你的口吻,逃的那个还未抓到?” “恍若人间蒸发。”安桐叹了一口气,没有那个活生生的人证,安家便始终无法给华典定罪呢! “何不留意一下华典呢?他兴许也在派人找那个匪人。”许相如道。 “一直盯着呢,除了华典,连衙门的人都盯着。” 许相如十分诧异,她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盯上的,而且还知道华典和江晟安的勾当的,那安家是如何得知的? 她前世正是在追查安桐的死亡真相之时意外得知江晟安、徐上瀛和华典的勾结,她知道,若他们知道了她查到这么多秘密,必然不会放过她,所以她才和许王氏离开浮丘村,回淮南路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沉思:虽说这件事和前世安桐之死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到底相差了一年,原本她所熟知的历史都被改变了,那在安桐没有死亡的情况下,安家也没有倒下来,那以安家的力量,想查出华典和江晟安他们的勾结,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她忽而吃吃地笑了一下,虽说事情的走向不同了,可对她们而言也算是走向了一个较好的方向不是? “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许相如又道。她的记忆告诉她,正是她自己做过的事情得罪了华典,所以华典才派人来报复她的。 “所以现在受罪的人是你啊!”安桐道。 许相如望着她,心中的喜悦之情自然是汹涌澎湃的,可是想到前世她没能救回安桐,这些喜悦之情又稍淡了。 “谢谢你,安小娘子。” 许相如前世一直没有机会向安桐道谢,虽然她不认为前世的安桐还是今生的安桐,可今生的安桐所做的事情和前世也没什么区别,这一声道谢,安桐都受得起。 “你别谢我,我不希望你谢我!”安桐道,她的心里还琢磨着怎么杀许相如呢!许相如的道谢不是太过违心了么? 许相如忽然从记忆中找到了一个画面——安桐看着她,神情跃跃欲试:“难不成你想以身相许?” 她勾了勾嘴角,道:“那只能以身相许了。” 安桐惊悚地看着她,随后拿出许家签下的契约:“你怎么知道你如今是我的人了?令尊令堂与你说了?” 许相如收敛了神情,将契约要了过来一看,登时便有些无言以对。她的爹娘居然在她昏睡期间将她卖了! 不过所卖的对象是安桐,这让她的心底没那么难受和抗拒。 想到自己和安桐的过往,她忽然感叹了一句:“你如愿了。” “你不是很想给我当奴婢的么,眼下如了你的意才是!”安桐喜滋滋地将契约收好,“放心,我这么好人,是不会使唤你端茶递水的。” “……”许相如看见安桐露出的笑容,虽然不甘愿自己就这么被拘束了人身自由,可还是起了和她拌嘴的心思,“你想如何折腾我?” 安桐眨巴着眼,她要充分地展现自己是一个恶毒女配,不折腾一下许相如,怎能叫做“恶毒”呢?不过,许相如还躺在床上呢,她这么折腾,许相如受得了吗? 不如…… “你先叫一声好听的。” 第60章 卖惨(火箭炮加更) 七月初七这日,安桐一大早便到了县城的安二叔家找安岚, 而安岚则在前几日得到她要过来的消息时, 便邀请了沈春、耿容等玩得好的小娘子来相聚。 大家对安桐的遭遇都有所耳闻, 有些担心戳到安桐的痛处, 便一直没敢开口问, 而性子活泼的, 便没有顾虑那么多,直问她是如何逃脱的。 安桐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再说这也是她澄清江家放出来的流言的机会, 有这群小娘子, 她的事情流传的速度怕是会更快。 果不其然,大家听了她的话, 重点都在她和许相如逃脱的那惊心动魄的时刻, 觉得她的清白没了的倒是没几人。有些小娘子则把她的遭遇跟话本比较了起来, 直呼:“若是写成了话本, 那便有趣了, 那许家娘子可真是勇敢!” “是呀, 巾帼不让须眉!”众小娘子纷纷附和, 要知道她们虽然养在深闺中,但是对于许相如那等智勇双全的性格还是颇为憧憬和赞赏的。 安岚别别扭扭地道:“许相如怎么没来?她怎么说也是救了你的,我日后不会再给她脸色看了。” “她还没好利索呢!” 安岚又探着脑袋:“那今日身边跟着你的怎么只有翠柔和安心?”她阿姊刚出了事, 大伯应该不会准许她的身边这么少人才是! 安桐无奈道:“许相如说自己身边无人照顾, 所以将邵茹留下了。爹娘知道我要过来, 特意派了十个人跟着。” 除了任翠柔和安心, 还有八个身强体壮的仆役,眼下全都在安二叔家的门口待着呢! 自从许相如醒来后,安里正也终于腾出心思给安家添人,他虽然完全可以交给财叔去办,但是为了安家的安危,他都是亲自去操办的。前后共挑了十二个仆役、七个婢女,还有一个帮李锦绣打理内务的婆子。 这个婆子是李锦绣去信临安,从李家调来的人。她本就是瞿川人,也在李家服侍了多年,还有几年便可以安享晚年了,所以李锦绣想着让她过来帮忙几年,随后再送她回乡享福。 安岚对于安里正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是见怪不怪,毕竟谁让出事的是安桐呢! “嘻嘻,阿姊,我要恭喜你了!”安岚又挂起了笑脸来。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与江晟安退了婚啊!”安岚道,“正是为了替你庆贺,所以我将大家都请了过来,今日乞巧,有大家陪着你呢!” 见安岚把话题转移到乞巧上面去,众小娘子便又叽叽喳喳地活跃了起来,安桐也陪她们玩了会儿,便到边上去歇着了。 沈春走到她的身边,柔声道:“安姐姐可是累着了?” 安桐看见她,心情颇好地伸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道:“累倒没累着,只是心里装着事。” 沈春微微笑道:“若安姐姐是担心那些流言蜚语,那大可不必。” “小娘子莫不是有神通,竟能知道我的心事!”安桐夸张道。 沈春被她逗得直笑,忍不住道:“奴哪里有什么神通,不过是对安姐姐的流言有所耳闻,心中替安姐姐气愤罢了!” “那小娘子说我不必担心流言蜚语,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春道:“其实今日来这儿的,都是信得过的。当初听到那些传言,大家都不知道实情,可今日安姐姐这么一解释,便什么都清楚了。” 安桐笑了笑:“这是你们心地善良。” 沈春摇了摇头:“是江家不值的信赖罢了!其实安姐姐与江衙内退了婚也是好事,毕竟那江家的水可深了。” 安桐佯装愁眉不展,叹气道:“是呀,亏我从前那般信赖江大哥、江晟安,没曾想,他先是背叛了我,随后又让人污蔑我,毁我清誉……” 沈春道:“安姐姐不必为他难过了,那样的人配不上安姐姐,奴也相信安姐姐的为人,必定会帮安姐姐说话的。而家父也说江家不值的深交……” 安桐的“卖惨”,取得了不错的成效,至少沈春等人会更加相信她的清白,而且得知安家和江家反目,曾经和江家不对付的人家也慢慢地在向安家靠拢。 沈春背后的沈家被夏用县的沈家本家一直压着,而他们也想找机会出一口气的,如今有了和安家交好的机会,他们自然不愿意放过。 耿参军也通过耿容透露了一些消息给安桐,以便安家更能清晰地掌握徐知府和江县尉等人的关系。 这是安家和江家的较量,却也是瞿川的官吏、豪强之间的斗争,安桐等被士人们认为登不得台面的小娘子们在其中牵线,让瞿川的这潭水搅得更深。 从安二叔家离开,安桐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采薇居门前。不少盯着采薇居的人立刻行动,有的去向华典报信,有的去向江晟安报信。 沙芊芊早便回到了采薇居,不过华典和江晟安等人身处风波之中,都一直不敢动她,只能派人盯着她。 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安桐居然还敢来找她,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过来的。那跟在身边的十个仆役,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沙芊芊收到安桐的拜帖,也没有拒绝接见,不过她正在会客,便只能让安桐在偏厅稍等了。 安桐没等太久,沙芊芊便接见了她。 安桐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调侃道:“沙娘子胆子可真不小。” “哪里够安小娘子胆子大呢!”沙芊芊道。 “我的胆子一点也不大,这不,带了十个人来。没有这十个人,我都不敢出门了。沙娘子便不一样了,孤身一人,也敢回到狼窝之中,可谓是勇气可嘉啊!” “妾没有安小娘子的家世,也没有可以归去之处,只能回到这儿来了。” 安桐品着茶,风轻云淡:“我还以为沙娘子又投入了江衙内的怀抱,所以才无所畏惧呢!” “安小娘子是来侮辱妾的?”沙芊芊道。 “怎敢!家母都不得不放下身段请你帮忙,我若是侮辱你,便是侮辱了家母。” 沙芊芊似乎明白了安桐的来意,她道:“妾以自身清白来帮安小娘子,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安桐“诧异”道:“沙娘子何出此言?” 沙芊芊撇了撇嘴,第一次在安桐面前露出如此不悦的神情来:“安小娘子大张旗鼓地来拜访,可不就是想让华员外、江衙内以为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若妾不愿意帮安小娘子,那明日华员外、江衙内的人都能上门欺辱妾了。” 安桐笑了笑:“可是沙娘子还是接见了我不是?我还以为沙娘子真那么高洁,不过也是怕死罢了。” 沙芊芊的脸色微变,安桐这是在侮辱她呢! 她自然是知道安桐出事的消息,不过不曾想那事会给安桐如此大的刺激,她能明显地感觉出来,如今的安桐和前几次见到的安桐有很大的不同了——如今的安桐在威胁别人方面,可是不带半分犹豫的。 “安小娘子想让妾做什么?” 安桐乐了,沙芊芊果然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一旦安家和江家的对峙中落败,那她也没有生路了。 其实从沙芊芊一开始答应安家以脱离娼妓名籍的买卖开始,她便已经和安家同拴在一条绳上了,不过是江家后来为了让安家少一份助力,所以特意派人来向她示好,她便犹豫了。 安桐知道后,自然不可能这么放过她,而且安家一旦真的败了,那江家也不一定会放过她。两害相较取其轻,所以她只能站在安家的这边。 ________ 安桐离去后给沙芊芊留了五个仆役,算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也为了给她们之间传信。 她经过金兰馆斜对面的一家药铺时,想起了许相如的伤口,便停下来让任翠柔去抓药。 她甚至还记得尖锐的木刺插-进了许相如的大腿里,她将地湧鎗架抬起来后,便能看见血淋林的伤口。后来郎中帮许相如把伤口缝合时,那更是血肉模糊,将来怕是会一直留着那伤疤了。 不过她都想杀死许相如了,又在乎那些伤疤作甚?要不干脆连药都不给她喝了?不行,这么做太过明目张胆,还是找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方法好…… ________ 沙芊芊邀请了不少曾经颇有交情的官妓们相聚,互相切磋茶艺、点评诗词歌赋。而得知她们之间有如此雅集,不少文人士子都赶着去送拜帖,这样群芳荟萃的机会可是不多,他们不能错过了。 江晟安的好友们本来也想将他喊上,不过他想起那日安桐去找沙芊芊,生怕这是安桐设下的陷阱,便没有递上拜帖。徐上瀛的脸皮倒是厚,也端得住,便前往了。 事后他才得知,雅集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正常的才学交流,而且那日不仅是瞿川的文人士子到了,还吸引了游历经过的白鹿洞书院堂长,不少人均在白鹿洞书院堂长的面前露了脸。 江晟安这才懊悔不已。要知道那白鹿洞书院可是与应天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齐名的“四大书院”之一,而能当上堂长的更是有功名在身、学识渊博的名儒大家!多少人为了听他们讲学,慕名前往白鹿洞书院,从学者甚多。 江晟安自然不认为沙芊芊和安家能请到这位堂长,不过兴许是他们打听到了他游历经过桃江,故而特意办此雅集,还借助官妓们的名气,引来文人士子。而后者之间的交流,又传到了那堂长的耳中…… 若能得那堂长的一番指点,即便没学到什么,可也有名声传出去,这对于将来要入仕的解举人而言是极有好处的。偏偏江晟安便错过了这等机会,如何能使他不懊恼。 同时因这次雅集,沙芊芊的名气更甚从前,哪怕是徐上瀛想动她,都得掂量着,免得惹怒了众多文人士子。 第61章 看你 都说七月流火,但是这个七月也还未能感觉到寒凉, 不过为了照顾许相如, 安家给她的被子又多了一层。 许相如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 其实已经可以起身了, 不过大腿处依旧隐隐作痛, 走路需要人搀扶, 颇为不便。 她特意问安桐要了邵茹来照顾她,一来是为了不让邵茹有机会给江晟安充当耳目,二来她没有告知安桐, 关于邵茹和江晟安的事情, 是因为她想好好陪邵茹玩一玩。 邵茹每次在许相如的跟前都十分忐忑,偏偏许相如总是在安桐面前说些容易暴露她和江晟安的关系的话, 她不得不为了打断许相如的话而找各种借口。 几日下来, 她消瘦了不少, 许相如还乐此不彼, 让她很是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安桐去了县城, 而江晟安又偷偷地来寻她, 她却还得等许相如睡着了才有机会出门去。 见到了江晟安, 她满腹委屈,道:“江郎,我们日后还是莫要再相见了吧!” 江晟安见她憔悴便已经很是心疼, 闻言, 慌张道:“发生了何事, 你要离我而去?” 邵茹问:“这该是我问你的才是, 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安家会觉得安桐出事与你有关,还有什么华典……” 江晟安一惊,忙问:“安家说安桐出事与我有关?” “这都是仆役的传言,说你污蔑安桐、毁她清白。” 江晟安松了一口气,虽说他怀疑安家已经知道了他是华典幕后的东家,但是这些都没有挑明,而且安桐之事明面上也与他无关。若是安家拿到了证据,届时大家都该说是他指使华典这么做的了。 想到这儿,他摇了摇头,道:“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邵茹犹豫了片刻,最终颔首:“我相信你,你怎会做毁她清白的事情呢?不过兴许是你误会了,我瞧见安桐时,她确实没有什么异样。” 江晟安见邵茹帮安桐说话,忙捂住她的嘴,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能和她退婚,然后再和你在一起,哪怕她没被人玷污,也必须要!” 邵茹低头,江晟安抱住她,软声道:“茹娘,我知道你善良,但是你也看见了,安家当初逼我到何种境地,这个仇我不得不报!待江家和安家的恩怨了结,我便能明媒正娶地将你迎入家门了。” 邵茹最终被他说服,那点疑惑也渐渐打消,为了江晟安,她也能继续忍受许相如的刁难和戏弄,继续留在安桐的身边。 ________ 安桐的房中,任翠柔将李锦绣给安桐炖的莲子羹送来一碗,给来安桐这儿转悠的许相如也送了一碗。 许相如虽然过了近二十年的贫家女的生活,可回到亲父的身边后,什么粗活都沾不了,过了几年这样的日子,以至于她如今也丝毫不觉的任翠柔和邵茹伺候她有何不妥。 安桐吃着莲子羹,瞥了一眼她,嘀咕道:“你倒是越发像主子了。” 许相如面不改色地放下汤匙,又将安桐的碗端了过去,安桐瞪着眼睛:“你做什么抢我的莲子羹?” 许相如勺了一汤匙的莲子羹送到安桐的嘴边,微笑道:“小娘子,来婢子伺候你,张嘴——” 安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良久,才别扭地喝下这一勺莲子羹,她将自己的碗夺回来,道:“我自己有手有脚,我自己来。” 她吃了半碗后,见许相如没动过面前的莲子羹,便暗暗后悔,许相如还在病中,她跟她计较些什么?于是道:“快凉了,你还不快些吃!难不成要我喂你么?” “我不介意的。” “我不乐意!” 许相如笑了笑,这才再次开动。 “你吃完便快些回去躺着了,郎中说了你再这么四处跑动,这腿是好不了的。我可不想你日后变成瘸子。” 许相如对于这样的安桐颇为怀念,所以无论她是“凶神恶煞”还是“刁蛮任性”,许相如都不会动怒。闻言,她道:“只是伤了皮肉,没有伤筋动骨,是不会瘸的。” “那也不行!”安桐道,许相如总是在她面前晃悠,她便得整日提心吊胆的,也不好下手了。 “那我吃完就回去。”许相如叹了一口气,忽而又对邵茹道,“邵茹,你帮我去找我爹过来吧!” 邵茹对于许相如近来总是使唤她而心生不满,可是想到许相如知道她和江晟安的事情,又不得不妥协。她曾寄希望于安桐,岂料安桐一开始会说几句,到如今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邵茹离开后,许相如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桐看,后者被她看得差点被莲子羹卡住了喉咙,不得不问她:“你怎么醒来后就总是喜欢盯着我看?” 想到自己的动机不纯,安桐心虚着呢,就怕许相如会将这件事挑明了来,那她要怎么蒙混过关? “为什么?”许相如想了想,她捂住了双眼,让前世残留的被挖去双眼的痛觉变淡一些了,才笑道,“我怕有一日会没机会再看你,所以趁着双目还在,多看会儿。” 安桐蹙眉:“你的双目怎么会不在了呢?” 许相如的双眼是标准的桃花眼,平常眼尾便微翘,带来一丝淡泊又朦胧的美感,当她展露笑容时,眼睛会像月牙一样弯弯的,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安桐只要一想到这样的眼睛没了,便觉得遗憾。 “多好看啊……” 许相如淡笑着,听见安桐的小声嘟哝,问:“安小娘子喜欢吗?” “嗯……啊?” “喜欢那我就多看着你。” 安桐惊悚道:“你别说了,怪可怕的!” 许相如笑了笑,心里却是谈不上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她这番话是在试探安桐,却也是在表明心迹。 她曾经想过安桐为何会有和前世不一样的举止,可若说安桐和她一样是拥有前世的记忆,那安桐的种种举止又谈不上明显。 而安桐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很合乎常理的,包括她劝说自己关于私窠子的事情,也都是从安里正那儿听来的。安桐前世都不知道的事情,哪怕是拥有了前世的记忆,今生也未必能知道。 可安桐对江晟安的态度却是发生了巨变,虽然过程也不怎么明显,但跟前世“会对江晟安妥协”相较之下,就显得太古怪了。 许相如决定再观察一段时日,而眼下她除了要好生休养,也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去做。 _________ 许三自许相如受伤后便没有再去修堤坝,领了大半个月的工钱,一直在家中无所事事。如今许相如被安家“买”了去,连嫁奁都无需他们准备了,他没什么负担,自然是得过且过。 许相如让人去找他,他还有些不满:“我才是她老子,怎么不是她回来见我?” 虽然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但还是磨磨蹭蹭地到了安家见许相如。 “你身子好利索了?”许三面上有些不耐烦,但是还是出言关心了一下。 “能下地了。” “那该是快好了。”许三顿了一下,转入正题,“既然快好了,怎么不回家?反倒还让我来见你,你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 “不是爹将我卖给了安家的吗?为何还问我怎么不回家?”许相如反问。 许三一噎,好会儿才反驳道:“什么‘卖’?安家可没说这是买了你,他们说了不会拘着你的!再说了,你、你惹下的麻烦,又让安家为了救治你花了那么多钱,我哪里还得起!” 许三心虚,所以说话颇为大声,对着安家他不能含糊,但是许相如是他的女儿,他把过错推到她身上,她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许相如果然没跟他计较那么多,而是道:“爹既然知道许家惹了大麻烦,那怎么还敢这么安心地待在家中?” 许三的内心确实有些惶恐,生怕徐上瀛、江晟安来找他的麻烦,可想到安家,他才敢继续待在家中的。 许相如似乎知道他的侥幸之心,直言道:“爹别以为安家会庇佑许家。安小娘子受我牵连,险些命丧黄泉,如今又背负着污名,安家不要我偿命便已经算是仁慈,又怎会再为许家庇护?” “……”许三沉默了,许相如说的话他也想过,不过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许相如给了许三-反思的时间,随后沉声道:“所以我劝爹,还是带着娘离开这儿吧!” “离开这儿?我们怎么能离开这儿,离开了这里,我们吃什么?住哪里?”许三都在这儿扎根十多年,对这儿的眷恋程度不亚于故土,许相如猝不及防地让他离开,他自然是百般不乐意。 “回淮南路濠州的长乐,我相信大伯父他们都会盼着你们回去的。” 许相如说的是实话。自从她被许三和许王氏带走后,她的亲父许仁昶后来回乡,发现自己的妻子病死了,女儿又被带走了。他从乡亲的口中得知许家的人当年是如何对待他的妻女的,便十分怨恨许家人。哪怕他后来功成名就了,也不愿意和亲人、族人有过多的来往。 而许大为了表示心里的忏悔,也一直托人四处去打听许三一家的消息,不过他们没料到许三会跑到瞿川这么远的地方来,也没料到他还活着,所以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 后来许王氏和许相如回到淮南路,许大才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许仁昶,虽然许仁昶的妻子无法复活了,可好歹许相如还活着不是? 许仁昶也果然因为许相如的回来,而重新跟许家有了往来。 许相如之所以让许三和许王氏回淮南路,一来是为了让他们去找许仁昶,好让许仁昶知道自己还活着;二来也是担心徐上瀛和江晟安还会对她下手,她不想殃及池鱼,只好让他们离开。 许三听了许相如的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如何知道他们会盼着我们回去?” 当年若非嫡母、兄长和嫂子他们的逼迫,他能离开长乐? “我们在路上吃的苦,都是拜他们所赐,你忘了吗?”许三又道,他可比许相如要小心眼多了,这是他心中的恨,十几年了他也绝不会原谅自己的嫡母和兄长们。 “正因为如此,爹娘才更应该回去,让他们看看,即使不依靠许家,我们也好好地活了下来不是?”许相如道。 许三想到那个画面,似乎确实挺爽的,然而他觉得许相如忘了一件事:“如今我们落魄的模样堪比当年,回去也只会遭他们耻笑。” 许相如阖眼揉了揉眉心,当她再睁开眼时,眼神只是冰冷的一片:“要脸还是要命,爹不妨好好想一想!” “……” 让许三选,自然是要命,所以摆在他面前的路似乎也没得选择了。 “我、我和你娘再商议一下。” 说完,许三便溜了。 第62章 抓药(评论六百加更) 许三本来还想再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借助安家的势力庇佑他, 不过他连安里正的面都见不到, 找安桐时, 安桐反而还很诧异地道:“许三, 你怎么还在浮丘村?” “安小娘子此言何意?”许三的笑容有些勉强。 “你莫不是以为我让许相如在安家治病疗伤, 便是不计较你害我险些被人抓走的事情了吧?”安桐歪着脑袋。 “安小娘子心地善良、慈悲为怀……” “我可坏了, 你再不走,我就放狗咬你!”安桐板着脸。 许三回到许家,难过地与许王氏道:“如今这浮丘村是容不下我们了!” 许王氏对许相如十分不舍:“我们就不能带相如走吗?” “安家怎么可能放人呢?”许三叹气, 和许王氏纠结了几日后, 便将田地都变卖了攒了一些盘缠。 许王氏想找李锦绣说情,不过许相如劝住了她, 道:“娘只管与爹回长乐去, 终有一日, 我们还能再团聚的。” 见许相如言之凿凿, 许王氏也不好打击她, 而且安家想必不会对她做些什么的, 她也可以放心离去。待他们在长乐稳定下来后, 她再找机会回来带走许相如。 安桐被许王氏和许相如的母女之情所感动,便对许王氏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们的便不会食言,我们不会拘着她, 她将来若是要嫁人, 只要是她自愿的, 我也不会反对, 如此你可以安心了?” 当然了,若许相如在那之前死了,就和她的誓言无关了。 许三和许王氏收拾了东西,在夜里悄悄地离开了浮丘村,而他们没跟任何人告别,连邻居的七婶他们也不知道。在好几日没看见许家有人出入后,他们到许家一看,才发现人去楼空了。 _______ 等许三和许王氏回到濠州,许家的信再从濠州传到江南东路转运司所在的江宁府,少说也要两个多月。这两个月或许会有太多的变数,所以许相如并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许三的身上。 为了稳妥起见,她特意嘱咐许王氏一定要走水路,借着安家运粮北上的船,经由临安,到达江宁。到了江宁后,先别急着渡江,可以在江宁见识一下风土人情。 若许三和许王氏能打听到江南东路的转运使便叫许仁昶,那等许仁昶派人来寻她时,可以节省一个多月的时间;若他们没能打听到许仁昶就在江宁,那她只能等两个多月了,毕竟她不能主动去信给许仁昶。 被许仁昶找到和她自动找上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许仁昶找了她多年,所以当通过别人知道她的艰难处境时,心中的愧疚会更甚;可她若是主动找上门,许仁昶的愧疚和激动之情都会大打折扣,这不利于她在许家立足。 莫要说她连父女之情都能算计,毕竟她是许三和许王氏养大的,她对许仁昶并无多少感情。若非她身负执念,需要借助许仁昶的权力,她对于能否认回许仁昶这种事都不会太在意。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不愿意看到的那样。 _______ 安桐发现许相如醒来后,性情大变。旁人看不出来许相如有何变化,可她毕竟是为了给许相如找茬而了解了她不少事情的人,这一年半载又和她相交甚厚,所以察觉出了她细微的变化。 安桐认为这是许相如和她一样,从鬼门关回来后,受了较大的刺激。然而俩人心中都藏着事,许相如想试探安桐是否和她一样有前世的记忆,安桐则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在提防着什么。 过了几日这样的日子后,安家和江家的争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安家的运粮之路几乎被瞿川知府和江县尉派的人堵住了。安家也将瞿川知府安插在安家吸血的害虫给找了出来,算是彻底断了他们的谋财之路。 在这样严峻的形式下,安桐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得早做决定,江家要灭,书中的中心也必须要死,否则不足以让执笔之人看到她的态度。 于是她在去了一趟采薇居后,走进了一家药铺。 ________ 她之所以去找沙芊芊是因为在安家的安排之下,沙芊芊确实能保证自己在桃江县的安危。而且她还入了那白鹿洞书院白堂长的眼,他领着几个弟子就暂时在采薇居附近的邸店里落脚。 采薇居和白堂长的住处每日都有不少人持着拜帖上门,华典和江晟安的人压根就无法接近采薇居,对于沙芊芊要和安家做什么,他们也不清楚。 在一次沙芊芊和白堂长讨论家国大义之时,冯正才喝得醉醺醺地闯入采薇居,婢女们拦都拦不住。 冯正才是江晟安深交的友人之一,其叔父在汴梁是正九品的保义郎,品级并不高,因是武将出身,在重文轻武的今朝并不受重视,所以冯家虽然有当官的亲人,却不足以庇佑整个家族。 冯正才便常与江晟安、徐上瀛等往来,以图将来在他们入仕后能够凭借举荐谋得一官半职。 不曾想还未等到江晟安、徐上瀛等参加科举入仕,便遇到了白堂长。他欣喜若狂地想拜访白堂长,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后来他又想到了沙芊芊,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白月光、百般呵护的娼妓——虽然已经脱离了名籍,可在他心中,地位却依旧不入流。 他找到沙芊芊,可沙芊芊同样拒绝了他,甚至没能让他再跨进采薇居半步。 见到众多穷酸的士子都能被接见,而他这个曾经对她那么好的旧人却被拒之门外,还害他被众人嘲笑,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所以在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又被一群狐朋狗友撺唆,他借着醉酒带来的胆量,就这么闯入采薇居,也不管白堂长在场,便指着沙芊芊怒骂:“你个千人骑的贱母狗,如今攀上了高枝,就瞧我不起了吗?” 白堂长对大白天便喝酒的人并无多少好感,更别提他一直教育弟子们要约束自身,而冯正才显然是读书人,却品行不端,还口出粗鄙之语,这让他对他的印象差到了极致。 沙芊芊心中十分平静,她知道冯正才不过也是一个面上追捧她,可心底里却依旧瞧不起她的读书人罢了。正如安桐所说,无论过去和现在多少人吹捧她,可他们追求的不过是她的美貌,待她老去,还有多少人会在乎她呢?没有美貌,连她的才华都不会有人注意。 可是在白堂长面前,她的双眼渐渐地红了,眼眶也湿润了。 “妾已为良籍……” 白堂长自然不会管沙芊芊过去是何出身,毕竟如今她已经取得良籍,又有才华,对于各大儒学大师的文集也颇有见地,对民族气节、国家大义的见解简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如今冯正才当着他的面侮辱沙芊芊,这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于是白堂长怒斥了冯正才,然而后者因着白堂长不肯指点他的怨愤,把白堂长也骂了进去:“……什么才学过人,你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貌,才总是往这儿钻!” 白堂长气得当场挥袖而去,连周围等他指点的学子士人都带着对冯正才的恼怒、惋惜和嘲讽纷纷离去。 待他们走后,安桐派在沙芊芊身边的人便将冯正才赶了出去,同时给安桐也传了信。 安桐赶到采薇居时,沙芊芊看起来心情颇妙。 “冯正才不是沙娘子的入幕之宾吗?他出了事情,沙娘子反而笑得如沐春风,啧啧,真是……最毒妇人心呀!” 沙芊芊微微一笑:“说毒,哪里比得过安小娘子。” 安桐很是高兴:“在沙娘子看来,我很是恶毒了?”看来她已经达到了“恶毒女配”的条件了。 沙芊芊反而无语了,说安桐坏,她怎么反而更开心? “冯正才并不算是妾的入幕之宾。”沙芊芊把话题扯了回来,“他也不过是将妾当成了比家妓更值钱一点、能让他炫耀的玩物罢了。” “难怪沙娘子舍弃他能这般果断。” 沙芊芊抿了一口茶,道:“他搓磨半生,不将心思放在文学造诣上,入仕无望了。而且从今往后,他想入州学也无望,想寻一个良师也不会有人愿意收他,士子们也会视他为斯文败类。不过妾不懂,安小娘子为何不直接对江衙内出招?” “我也想,可那江晟安实在是太过谨慎了,你没瞧见这么久以来,他连你这儿都不曾踏足吗?” 沙芊芊默然。 “要不是近不了他的身,我直接买包砒-霜喂他吃了。” 沙芊芊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捂嘴轻笑。安桐不悦道:“你笑什么?” “笑安小娘子只能想到砒-霜,兴许他还未吃下,便已经发现了。砒-霜哪能这么好买,凡是超过一定数量的都要上报官府,安小娘子以为呢?” 安桐撇撇嘴,照沙芊芊的说法,那她给许相如投-毒的事情岂非是不成了? “安小娘子若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以选别的毒-药。” 安桐瞪大了双眼,旋即又回过神来,如今她可是恶毒女配,怎能在沙芊芊面前露出那么无知的一面呢? 于是她板着脸:“我当然知道还有别的毒,你可以说说看,是不是和我知道的一样……” 沙芊芊道:“既然安小娘子知道,那妾便不置喙了。” 安桐见她不肯告诉自己,便准备离去。沙芊芊忽然道:“昨个儿金兰馆的郑楚儿小姐派人来信,说她有难,还请安小娘子出手相助。” 世上并无密不透风的墙,华典的赌坊出事那么久才查到郑楚儿身上,已然算慢了。 安桐却道:“我和安家都不能出面,否则她还未从金兰馆脱身,我们见到她时怕已经只是一具尸身了。” 安桐当然有办法救郑楚儿,然而她和郑楚儿不过是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哪怕郑楚儿卖给她不少讯息,可也是她用钱换来的。她并不亏欠郑楚儿的,便没必要拿安家的底牌来帮她。 沙芊芊见识了她的冷血无情,安桐的心里也为自己的寡情而矛盾了片刻,想到她连许相如都能下得了手,又何必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心慈手软? 出了采薇居,她没有立刻回到马车上,而是戴上帷帽走到了曾经帮许相如抓过药的药铺里。 这家药铺里有两个生徒,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们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每日看着药铺斜对面的金兰馆出入的莺莺燕燕,心思早就不纯了。更是时常有上门抓药的娼妓和狎客,插科打诨、调笑也是不避着他们,若不是身无分文,他们怕也早早地钻进了那销金窟里去了。 他们看着安桐从金兰馆门前过,又朝这儿直奔而来,便嘀咕道:“那小姐看起来面生呀!” “兴许是新来的,瞧她那身段和走姿,一看便知道还未开-苞。” “啧,怎么还未开-苞都肯放她独自出来,也不怕跑了?” “兴许她是自愿的呢?” “可惜看不到她长什么样,挡的这么严实,肯定不够美艳动人,若是能好生调-教——” 两个说着粗言秽语的少年还未能把话说完,便被人从后头狠狠地敲了一下脑勺,只听见他们的师傅、药铺的掌柜怒骂道:“长得再丑,也轮不到你们这两个撮鸟品头论足!懒家伙,做甚白日梦,还不快些干活去!” 两个生徒被骂得不敢喘气,连忙跑到内堂去干活了。 掌柜瞥了他们一眼,回到自己的药柜前检查药材。而安桐正是此时来到他的面前:“掌柜的。” 安桐的眼睛四处乱瞟,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用心,她并没有让仆役跟上来,连任翠柔都只是在门外候着。 而她第一次做这样要人命的事情,心中没有一点底气,还生怕掌柜看出点什么来。好在她戴着帷帽,不必担心掌柜将她的样貌看了去。 掌柜抬眼便发现来的人正是刚才那两个生徒在评论的“小姐”,于是便也多看了她几眼:“要买些什么?” 安桐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才小声地问:“掌柜,你这儿有没有那种药?” 安桐想着任翠柔说过的,在药铺没有“毒”一说,毕竟连砒-霜都算是一种药,所以安桐自然而然地说成了药。 掌柜见她这么神秘,便也稍微压低了声音反问:“哪种?” “就是那种无色无味,用了之后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神不知鬼不觉就那啥的那种药。我、咳咳、我听人说你这儿……”安桐意有所指地指了指采薇居。 掌柜琢磨了片刻,他斜斜地看了一眼斜对门的金兰馆,明白她指的是那儿。 他偶尔会被金兰馆的狎司找到里面去给那些用了太多药以至于出事的狎客,又或是被虐打得厉害的娼妓救治,那里头什么样肮脏的手段没见识过? 他听安桐的声音还颇为稚嫩活泼,显然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若是刚进的金兰馆,心里害怕,所以想买些药防身倒也正常。 “神志不清、浑浑噩噩?你服用的还是……” “这有何区别吗?”什么时候买毒-药还得问是自尽用的还是杀别人用的了?安桐疑惑,不过心里也警惕了起来,她可不能让人知道是用来杀人的! 掌柜摇了摇头,心想:这小姐果然是年轻。 “当然不同了,这得看你想要怎么个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还是欲仙-欲死了。” 若她是低级一些的小姐,属于被拿来满足狎客的怪癖的,自然是要让那些人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这样一来她才能减少伤害。若是高级一些,要取悦那些狎客的,自然是自身服用的那种会欲仙-欲死的药好。 “欲仙-欲死?”安桐好奇。 掌柜的声音也放了更低:“当然,最好的药想达到的效果不正是欲仙-欲死嘛!等服食的日子一久,整个人都会陷入那种疯狂的、迷恋、又不能自已的状态。” 安桐如醍醐灌顶,仿佛一幅她未曾见过的,由用毒高手一笔一划绘制出来的画面在她的面前铺展开来:“掌柜的,你果然很懂,讲究!” 虽然许相如被她所杀,内心会很痛苦,可希望选择一种能让她死的没有痛苦的毒-药。 掌柜被夸得得意一笑,道:“我们祖上八代都是卖药的,我自然懂。” 安桐信服了,问道:“可是有没有那种神不知鬼不觉的药?若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岂不是很容易让人看穿了?” 掌柜顿时便明白了,原来她是想要那种服食过后,狎客发现不了,还以为是他真正的雄风的那种“神不知鬼不觉”。 “服食过后,谁也不曾察觉,还以为是自己身体的缘故那种?” 安桐感觉心里头的压力减少了许多,毕竟有个这么懂她的掌柜,又不会打听她要来做甚。 刚感觉轻松一些,便又听见掌柜问:“有效果强的,和弱的,你要哪种?” “还有强的和弱的?强弱有何区别?” “强的自然是效用上佳的。服食三日,成效渐渐便出来了,可对方一点都不会察觉到是被下了药,他会以为是自己的身体缘故。服食十天半个月,即使后头不用了,至少能维持半年!” 掌柜说完,缓了一口气,又道:“弱一点的则得服食十天半个月方能见成效,而且服食过后副作用也大,身体会有明显的痕迹。” 安桐沉思了片刻,按照掌柜的说法,毒性弱的见效慢,而且身体会有明显的痕迹;毒性强的服食三日便会有中毒的症状,若是连续服食十天半个月,而毒性也会残留半年,效果显著。 她不想让许相如死得那么快,而且她想让许相如看起来身子孱弱,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即使死后也不会被人发现她是死于中毒的,只要给她半年时间,她可以安排好许多事情了。 她只能挑选这毒性强的。 掌柜给她将药磨成粉,包成了好几包,又几番叮嘱她一些注意的地方,尤其是一次不能放太多,她都仔细记下,又做贼一样将药藏在自己宽大的衣袖里头。 任翠柔问道:“小娘子抓了什么药?” “一些熬汤的药材。” 任翠柔笑道:“小娘子对许娘子真好,还亲自来给她抓熬汤的药材。” 安桐登马车的脚险些一滑,且不说她还有些心虚,被任翠柔这么说,她好不容易决定坚持下去的杀念便险些土崩瓦解。 她摇了摇头,她不能再这么心慈手软下去了…… 第63章 炖鸡汤 冯正才的名声臭了, 连带着江晟安、徐上瀛等和他有往来的人都受到指点, 而江高氏和徐知府的妻子更是发现她们似乎隐约被人排斥在外了。 士子、读书人之间有交游,官吏有官吏的交游, 官吏妻女之间也有她们的交游,所以江晟安感觉到身边的变化时,江高氏等也发现了以往还有些往来的各大户人家的妻女都不大乐意赴会了。 等她想趁着江晟安与安桐退了婚,打算为他另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的亲事时, 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不少豪门乡绅对江晟安都产生了不好的看法,他们的女儿都不愿意嫁给江晟安。 “都说你们家的郎君心中一直记挂着一个娼妓, 为了那娼妓,更是跟安家的娘子退了婚。在这桃江县与江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哪里肯将自己的闺女嫁予江家的郎君?”媒人如此说道。 江高氏气得大骂道:“是何人污蔑我儿?分明就是那安家的不守妇道, 被人毁了清白之身, 我儿怎能娶那样的女人?” 媒人却道:“我信你,可是别人不信, 我费尽口水,把舌头都说烂了也没人听啊!” 江高氏后来从还愿意和江家往来的妇人那儿得知,原来这些话都是从那些和江家作对的大户人家传出来的,而且是在他们对峙之前就传遍了,故而大家都没有怀疑他们的用心。 即使后来他们选择跟安家站到一块儿,众人的重心却都是放在豪门乡绅与官府的对峙上, 这些女儿家之间传的小道消息便无人去在意真假了。 加上江晟安近来在文人骚客中的名声确实不佳, 而且官府和豪门乡绅的争斗, 谁胜谁负都还未知,许多人家都选择观望,不肯轻易将女儿嫁了出去。 江晟安得知自己的名声不好竟然还有一群妇孺传播的因由在,便忍不住骂道:“孔圣人说得对,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些无知妇孺!” 在他看来,这群女子因为没有明辨是非,又爱嚼舌根,所以才会这么轻易地信了别人的话,说出诋毁他的声誉之事。 他倒是有出面请交游、同窗们帮忙,可是瞿川的这潭水太深了,大家都担心会被牵连,故而都以读书为由,躲着不出门。倒是也有愿意帮他的人,四处奔走为江晟安正名,还有的跑到了白堂长那儿去。 然而白堂长连江晟安的名字都没听过,这些日子他在此讲学,也并无江晟安的身影,所以白堂长认为江晟安是瞧不起自己,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接见江晟安? 由此,江晟安才明白,只有江家胜了,一切对他不利的言论才会消失,所以他便将重心放在帮助江县尉对付安家一事上。 桃江县令本来来到桃江后,因江家在这儿的势力太大,他不能轻易招惹,所以对江家的一些举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不容易看见江家和安家反目成仇了,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甚至想着,不管哪一边胜了,可最终的结果都是两败俱伤,方便了他日后更好地施展开来。哪怕徐知府、耿参军都掺和进去了,他也岿然不动,和通判一样坐山观虎斗。 不过县丞可不这么想,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打压江县尉的机会,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更别提若是安家败了,那江县尉的气焰会更加高涨,他和县令日后要想再压制江县尉那就迟了! 所以他偷偷地和安家联系上了,利用职权之便给安家透露了不少消息,帮助安家躲过了好几次徐知府和江县尉利用律令给安家设的陷阱。 这些事情有安里正他们撑着,安桐只能知道一部分消息,却接触不太深,所以相较于安家忙碌的众人,她还是较为轻松自在的。 药买回来好几日了,她都没有动过,一则是她的内心还是十分矛盾,二来也是她找不到什么好机会。 她这番是打算和许相如同归于尽的,所以她必须得等到江家覆灭、即便她身死,她的爹娘也有人照顾的时候,才能放心。 之前她提及让爹娘过继她的堂弟,这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她早就有此想法。 她可以杀许相如,可是许相如不欠她的,她也不想一辈子活在对许相如的愧疚中,唯有和许相如同归于尽,才能减少这份愧疚。可是想到她的爹娘失去了她的悲痛,她便迟迟下不了手。 这日她来寻许相如,便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在太阳底下散步。 许相如的腿伤因天气炎热,伤口之前快要愈合了不知怎的又溃烂了,郎中过来给她看,说她大概是在饮食方面吃错了东西,导致伤口溃烂。 后来郎中把那部分溃烂的肉割去,清洗了伤口,又休养了几日,她便到如今才能出来走动。 担心她行动不便,一旦走动太久便会再度复发,所以安桐让任翠柔给她做了一支手杖撑着。 这支手杖让许相如很是垂头丧气,她可不想日后都靠这支手杖行动,于是她今日便扔了手杖,咬着牙自行走动。虽然腿伤让她痛得流了一身汗,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许相如,你是不想好了吧?”安桐有些生气,那日郎中给她割掉腐烂的肉时,她看得心惊胆战,牙齿直打架。 许相如不在意安桐的怒火,笑道:“好久不见,安小娘子。” 安桐神情恹恹:“才三日不见,哪里久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是多久?” 安桐掰着手指数了一下:“九秋。”说完,她才瞪了许相如一眼,“你问我这么简单的问题,是瞧不起我?” 许相如憋着笑:“哪里能呢?在我的心目中,安小娘子那叫大智若愚。” “不许说我愚!大智若愚也不行!” 虽然安桐明白大智若愚的意思,但她也不喜欢被评价里用上一个“愚”字。 “我记下了。”许相如道。 安桐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现在鲜少呛自己了,可也没有去想太多。瞥了她的腿一眼,关心道:“你的伤如何了?可有复发?” “郎中说割掉腐烂的肉后,伤口更容易恢复,相信不出一个月,便能完全好了,如今都已经结痂了。”许相如道。 “那你可不许再抠上面的痂了。” “这种事怕是只有安小娘子才会做了。” “……” 任翠柔是随着安桐来的,见俩人又忍不住拌嘴,便笑道:“许娘子能恢复得如此神速,那都是因为小娘子悉心照料啊!小娘子还特意为了许娘子置办了不少熬汤的药材呢!” 安桐冷不防地被任翠柔提及那些假借是药材的“毒-药”,心中一个咯噔,面对许相如投来的视线时都有些闪躲。 许相如也是在听到任翠柔的话时,立马就将目光投向了安桐,发现了她压根就不敢直视自己。她清楚安桐的脾性,定是觉得低下头来给她买药材这种事很折损面子,故而并不打算和自己说,此时更是别扭地移开了视线…… 想到这儿,许相如心中熨帖,却忍不住逗弄安桐道:“哦?可是我最近并未喝过什么汤呢!” 安桐深吸了一口气,既然许相如想找死,那她也没办法了。于是不悦地瞪了许相如一眼:“晚上我就熬汤给你尝尝!” 许相如的眉眼弯了弯:“安小娘子会熬汤?要不要我帮你?” “不需要,今晚谁也不许踏进厨院!”安桐立马道。 申时的时候,安桐便怀揣一包药粉走进了厨院中,而到处都是忙着为安家的人准备晚食的身影。安桐左看右看,那厨娘问道:“小娘子怎么到厨院来了?” “我来看看给许相如准备的晚食。”安桐道。 先前厨院准备的饭菜都是按照安家的人的口味来的,许相如便是吃了那些菜,导致有些菜和药相克,伤口才溃烂的。后来发现缘由后,厨娘便给许相如另外准备些清淡的菜。 如今安桐亲自过来查看,厨娘们别提有多羡慕许相如了,能让安小娘子如此关怀备至的向来只有安里正和李锦绣啊! 厨娘正在炖鸡汤,这鸡汤不同于平日送客用的送客汤,它是饮品,却也是膳食,不仅安家人能喝,许相如也能喝,不过分出来给许相如的那部分便少了许多。 安桐道:“这里我来看火,你们先忙去吧!” 厨院的人比较少,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所以厨娘也没多想,把地方让出来给安桐。安桐给许相如的汤里多分了些汤底,然后就一边烧火一边等机会。 终于等厨院的人都将饭菜端出去,厨房里空无一人后,安桐才慌张地掏出药来。 她掀开盖子,任由热气扑打着脸庞,捏着药粉的手却开始握紧。 “掌柜说一日一包,十天半个月见效,至少维持半年……半年是不是太短了,我们未必能在半年内将江家打倒,还是放半包吧,让我和她都活够一年……”安桐心中琢磨着。 想好后她便打开了纸,看着上面的粉末,心中又略微犹豫:“一年好像有点短了,我前世好歹活到了成康五年,那今生死得那么早也不值当,那就放三成好了。” 安桐计算了一下,她若是中毒身亡得太突然,她的爹娘想必也会很难接受,备受打击,那她赋予他们的痛苦,怕是不亚于自己被害。 虽然许相如死后,她成功地报复了执笔之人,可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有血有肉之人,她对爹娘也有依恋。 于是她用指甲盖划了划粉末:“三成的话,味道是否太浓了点,放一成……” 不管内心的恶念在如何叫嚣着让她干脆利索些,可她的身子就像是僵直了一样一动不动。 突然,门外响起邵茹的声音:“小娘子——” 安桐被她吓得一哆嗦,手一抖,粉末便全部倒进了汤里,险些连纸都掉了进去。她连忙将纸塞进自己的衣裳夹层中,又深吸了一口气,再将那浑浊的气息吐出,她的心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何事?”她浑身都绷得紧紧的,盯着邵茹的眼神也吓了邵茹一跳。 “……饭菜都准备好了。” “我一直在这里,自然知道饭菜准备好了。”安桐道。 “那、那……”邵茹很想问她,既然明知道饭菜准备好了,她还待在这里做甚? 安桐没说什么,拿勺子拌了下汤,直到完全看不出异样来,她才道:“将我的饭菜拿到许相如那儿去,我和她一块儿吃,这汤,等会儿端过去吧!” 第64章 喝汤(收藏一千五加更) 许相如自清醒后, 李锦绣便腾出了偏院的一间房让她住, 故而本来住在安桐的房间不远处的她,想去安桐那儿转悠并没有之前那么容易, 除非安桐跑来看她,否则行动不便的她想去找安桐,有些困难。 俩人碰面都有些不易了,就更别提和安桐一起进食了。所以安桐忽然到她这儿一块进食, 这让许相如有些“受宠若惊”。 当看见那一大锅鸡汤时,许相如道:“我以为小娘子说给我熬汤是说笑的。” 安桐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埋头吃饭, 并不回答。 许相如觉得安桐这样有些奇怪,在看见她只顾着吃饭却不吃菜时,便给她夹了一个红烧猪蹄, 道:“这道菜是烧给小娘子的吧?” 安桐看见这红烧猪蹄, 很快便想起许相如的大腿,顿时一阵反胃, 险些没把饭都吐出来。她连着碗都推给了许相如:“这是给你补腿的。” “……” 这菜显然不是厨房为自己准备的,不过许相如还是夹回来咬了一口,毕竟自幼她从不会浪费粮食,不管好吃还是难吃,除非是会要她的命的食物,否则推到了她的面前, 她断没有不吃的理由的。 “那汤, 总喝吧?”许相如给安桐盛了一碗汤, 递到安桐的面前。 安桐望着鸡汤发怔,又在许相如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冒着热气的汤从喉咙艰难地滚落至胃,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鸡汤确实味道不错,而那“毒-药”也真的做到了无色无味,溶入鸡汤中后,没有什么怪味。 许相如盯着她喝了小半碗,自己才也盛了小半碗喝。 “味道不错,没想到小娘子还会炖汤!”许相如有些许意外,又有些惊喜。 “那是自然,我会的可多了。”安桐底气稍微有些不足,便含糊道。 汤进了肚子,安桐想后悔也没机会了,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汤喝下去后,浑身都不自在。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相如,发现许相如似乎并无异常。 “那掌柜也说了,不会这么快便有明显的作用,兴许是我多想了吧!”安桐暗暗地想。 “那多喝一些。”许相如又给安桐盛了满满的一碗。 她对口腹之欲确实不怎么讲究,所以即使这是安桐对她的关照,她也不会独自享受这汤。而且虽然汤不是她熬的,可看着安桐喝得有滋有味,她的心里也舒坦不是? “……”安桐猛地想起许相如对自己的提防,所以她才会一直让自己喝汤! 她觉得这么下去,先倒下的一定是自己,所以她一鼓作气地喝了一碗,又敦促着许相如也再喝一碗。 两个人各喝了两碗汤,便再也吃不下余下的饭菜了。安桐让邵茹收拾一下,也不和许相如再多待,便匆匆地回了房中。 ________ 回到房中,关上门的安桐忍不住扶着墙干呕,她下意识地想将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可是那残酷的决心又将她伸手抠喉的动作给硬生生地止住了。 在这一刻,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她终究还是对许相如下手了,她成了真正的“恶毒女配。” 想到这儿,她痛苦地大哭了出来,然而为了不让人听见,她只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 梦魇在安桐崩溃的这一刻再度浮上心头,仿佛在说,只要她一日还未解决此事,她便依旧活不过成康五年的五月。 她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混沌之中,然后她向那看不见的执笔之人控诉道:“我一次次的退让,我一直尝试做好事去改变,我也想活下去,我想证明我是活生生的人,而非被创造的傀儡!我已经努力了……” 又似乎有人在心底里提醒她,许相如将她当成了挚友,她不应该这么狠心地对许相如。 “挚友?那是什么?不过是你为她安排的能得到更好的东西、更有利的条件的踏脚石!你为她安排那么多郎君,连感情都成了那般脆弱不堪,朋友又算得了什么?” 安桐又喃喃自语:“对不起,我没办法阻止这一切往最坏的那方面走,我只能这么做,你放心,杀人偿命,我会还你这一命。” …… 安桐哭了许久,头疼的症状似乎减缓了不少,她才慢慢地将情绪平复下来。混乱过后,她的意识都十分清晰,她甚至不会再有那么深的负疚感。 不管如何,她都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待她报复了执笔之人,让爹娘没有后顾之忧,她也就将命偿还给许相如了。 洗了一把脸,她便跑到李锦绣那儿去了,进了房,她左顾右盼:“阿娘,爹还未回来么?” “吃过晚食便到村里去议事了。我听说你今晚是与相如一块儿吃的晚食,吃得可还好?” “嗯。”提及此事,安桐又蔫了吧唧的。 “怎么了?最近见你失魂落魄又心不在焉的,可是做什么坏事了?” 安桐吓了一跳,好在迅速地稳住了自己,没有像以往那样立马就将自己暴露了。不过她的眼神还是有些惊诧,别人兴许瞧不出来,可李锦绣却是很了解她的,便问:“真的做了坏事了?” “哪有,就只是……”安桐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个借口,“只不过是我没能帮别人的忙,所以有些愧疚罢了!” 她将郑楚儿的事情整理了一下后说与李锦绣听,李锦绣闻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桐儿你本性善良,所以会因为没能帮她而内疚自责,可是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了,我们又怎能一一帮助得过来?她先前将消息透露与你,你又何尝不是在她身上花了一大笔钱?你们之间银货两讫,你并不亏欠她的,所以无需自责。” 安桐道:“我不善良,一点都不善良。” “无论你好或是坏,你是我们的孩子,在我们心中,哪怕你做了再多的坏事,我们也愿意包容你。” 安桐将脑袋搁在李锦绣的肩膀上,闷声道:“阿娘,你这样算不算是非不分?” 李锦绣正开解得起劲呢,安桐就这么直言不讳,气得她忍不住掐住安桐的脸蛋:“再说一遍?” “嗷……” “我这叫是非不分吗?” “没有,我这么说阿娘,我才是是非不分。” 李锦绣满意地放开她,板着脸问:“你想救那个娼妓?” 安桐揉着脸蛋,道:“有办法我自然可以考虑救她,可我不想拿安家对付江家的筹码来和华典做买卖,太亏了。” 若是拿华典的把柄,自然可以给郑楚儿解围,可如此一来,安家便会失去了对付江家的又一个筹码。相较于郑楚儿,她还是选择了安家。 李锦绣沉吟片刻,道:“筹码和把柄都是拿来用的,不分早晚。你若真想救她,就去救吧!” “可是我怎么记得阿娘说过,虽然有把柄,可却得看准时机,才能一击即中呢?”安桐疑惑,她的阿娘可是罕见地这么主动去帮一个陌生的女子呀! 李锦绣被她盯得不自在,才道:“那郑楚儿在金兰馆地位不俗,知道的消息也多,若是能救了她,她自然会感激安家,届时可以出卖更多地消息与安家不是?” “……”好吧,她就知道她阿娘才不是那么慈善之人。 不过她没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道:“此事暂且不提,阿娘,你能不能应了我所求,过继有海呢?” 李锦绣的柳眉皱了,而且眼神变得锐利,仿佛想将安桐的层层表皮剥开,直探她的内心。 安桐被她盯得喘不过气来,良久,她才语重心长地道:“桐儿,不要做傻事。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在爹娘心目中的位置,即便我们还能再生一个孩子,也无法填补失去你后,我们心中的缺憾。” 安桐的鼻子一酸,又险些哭了出来,然而她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她早在来之前就哭过了,而且也暗暗告诫自己不可以再露出软弱的一面,她没有哭的资格。 “阿娘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做傻事呢?” “这是你答应阿娘的,别忘了。” 安桐没有回答。恍惚地想起,她也答应过许相如,会永远站在她的身边。她没忘记这个诺言,哪怕她对许相如下了杀手,可也没想过就此舍弃她,即使最后一起到了黄泉,她也算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不是? 可她不能答应她阿娘,既然阿娘已经认为她答应了,那她就让阿娘继续这么误以为吧! ________ 安桐在匆匆离开之际,许相如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安桐的行为太过反常了,饶是再喜欢她的许相如也难免会多想了些,担心她是否病了,又疑心她是否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许相如以前聪慧,但是却鲜少去怀疑太多,可前世她的经历让她的内心变得千疮百孔,她被逼着去猜忌、多疑。 继母的猜忌和刁难,让她在家中不得不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她和秦韶茹、赵惟才明争暗斗,变得越发冷漠无情,甚至还舍弃了不少无辜的生命。 她不敢放松警惕,因为一旦她松懈了,就会万劫不复。 她明明喜欢安桐,也期待着安桐将心意表达出来,可她如今却忍不住将这种心思用在了安桐的身上。她痛苦、内疚,她也多希望自己没有多出另一份记忆,这样她就不会变,不会去猜疑安桐。 “心悦一个人的滋味,竟是这般惶惶不安的吗?”许相如望着那锅汤,失神道。 第65章 离间 宁静的夜里渐渐地起了秋风,皎洁的月光洒落了一地的银光, 伴着秋风, 让庭院更加幽深。 安桐在床上辗转反侧,二更天她就躺下了, 可是到了三更天,她仍旧没能入睡。 她感觉到身体有些发热, 也不知哪儿来的兴奋劲让她睡意全无, 即使合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可浑身都有蚂蚁在爬似的,让她难受。 这种感觉本来并不明显, 不过夜色寂静,她无意识地将这种感觉放大,才导致自己难眠。 她也很久没感受到内心的燥热是什么滋味了, 毕竟她醒来后身子总是容易受冷、发凉。 她也畏寒, 即使是在夏天也总得盖一层薄被在身上。可今夜她竟然掀开了被褥,对于那从窗棂缝隙中吹进来的秋风, 不仅没有让她觉得寒冷,反而是驱散了热意的凉爽! 她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是受那“毒-药”的影响,其实哪能这么快发作呢?是她想太多了。 快到四更天,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辰时。邵茹来喊她起床, 她也不肯起, 整个人蜷缩在床上, 让邵茹发现了异样,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很! 邵茹急匆匆地去告知准备出门的安里正和李锦绣,他们也顾不得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到安桐的房中看安桐,确定她这是又感染了风寒,夫妻俩打了商量,安里正依旧出门去,让李锦绣留下来看郎中怎么说。 偏院的许相如昨夜也不怎么好眠,不过她的克制力较好,即使再热也没有将被子给掀了。睡到卯时正,她就睁开了双眼——她没有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从前不管是春夏秋冬,她都是在鸡鸣时就醒了过来的,最近多睡了半个时辰已经让她忍不住自责自己变得好逸恶劳了。 虽然她总是借邵茹来使唤,不过邵茹毕竟不是她的婢女,不会一天到晚都待在她的身边,所以打水梳洗这种事情还是她自己去办的。 等她洗漱完了,厨院的人帮她将早食端来,她才得知安桐居然还在睡觉。 摇了摇头,她继续吃她的早食。吃过早食后,就去走动走动,意图让自己早些适应腿伤。不过很快她就听闻安桐又得了风寒的事情,想到记忆中的安桐近一年多身子确实孱弱了许多,她也很是担心地来到了安桐的房间前。 郎中刚刚来到,她也不好进去,只能在门外等着。任翠柔看见她,道:“许娘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要是小娘子知道你又乱跑,怕是要生气呢!” “安小娘子怎么样了?”许相如不答反问。 “昨夜不是起了风么,小娘子睡不安稳,将被子给踢了,所以受了凉。”任翠柔叹了一口气,“小娘子平日里看着挺活泼健朗的,这病也是说来就来。” 许相如本来想问任翠柔,安桐是否一直都这么容易生病,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吞了回去。且不说任翠柔也是只在安桐身边一年半载而已,她自己和安桐相处的日子比任翠柔还多,问任翠柔倒不如问她自己。 她很确定以前的安桐的身子是很健朗的,至少不会风一吹就倒。如今她的性子没变多少,身子倒是越发孱弱,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娘子上次病了还是在许娘子昏睡期间呢……”任翠柔说完,许相如便问,“上次她也病了?” “是啊,就是——”任翠柔一顿,又觉得安桐也是因许相如才会有那劫难的,许相如也该知道,便道,“就是小娘子将你救回来后,她在你身边看着你一夜未眠,后来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又惊醒了。接着安家的事情也多,她撑了几日,忽然就倒下了。” 许相如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的情况,如今才从任翠柔的口中得知是安桐将她从河里捞起来,后来又让郎中及时帮她处理伤口,才保住了她一条命的。安桐更是不顾自己的身子孱弱,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安桐的这份心意也并不是作假的。 她苦笑了一下,问:“我能进去吗?” “我帮你问一下。”任翠柔说完便进去了。 安桐虽然又病了,可并不是昏迷,她只是觉得身子有些难受。听见许相如来了,她又对郎中道:“郎中,你也帮许相如看看吧!” 虽然众人对她的这个举动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考虑到安桐兴许是担心许相如的伤口,便也没多想。 许相如进去后反而被郎中按住把脉,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直到郎中说许相如的身体并无大碍,安桐才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动辄踢被子吗?”李锦绣板着脸教训起安桐来。 安桐初时还以为是自己毒发了,所以她也想到了许相如才让郎中给许相如相看的,不过显然“毒-性”并不明显,而她也确实是昨夜受了凉。 听着李锦绣面上严厉实则关怀的呵斥,安桐心虚又委屈,裹着薄被可怜兮兮地道:“我不会再踢被子了。” “你再这样,日后你安置时,怕是得拿绳索绑着你了!”李锦绣也是被她吓到了,整日都为她担惊受怕,这么下去,她和安里正都受不了。 安桐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的,道:“要不我让邵茹或者翠柔与我一起安置?” 许相如的目光凝了凝,心道安桐还真敢想! 李锦绣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你这是想找个帮你盖被子的丫头呢?也不怕折腾了别人!” “哦,我说着玩的。” “行了,起来吃些早食,再喝些药,好好歇着。”李锦绣叮咛了一番,便出门去了。 屋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邵茹去厨院吩咐准备安桐的早食,任翠柔则去打水给安桐洗漱。这屋里便又只剩下安桐和许相如二人。 “……”安桐偷偷地看了一眼许相如,不敢说话。 许相如则一直盯着她看,对上视线时,才起身走到床边,安桐立刻缩到里边去了。 “安小娘子这是在躲着我?”许相如察觉到了。 安桐瓮声瓮气地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靠近我,被染了风寒怎么是好?” “反正也这样了,我不在乎。”许相如道。 “这可是你说的!”安桐又滚了一圈,正好贴着许相如,能闻到了她身上浓浓的药味。 许相如道:“安小娘子缺个晚上替你盖被子的人,而我又欠着安家的恩情,不如,我来?” “……”安桐似乎看见了许相如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想到可能俩人一同中毒身亡,于是思维便也发散开来,“那我们岂非是要生同衾,死同穴?” 许相如读到了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心情顿时大好,她道:“也可。” 安桐瞪大了双眼:“许相如你想睡我的床、占我的被褥?” “……”许相如寻不到什么言语来回应,心中直叹气。 安桐洗漱过后又喝些了粥,连菜都清淡了,这下子她吃的饭菜就得跟许相如一样了。 许相如在她歇下之前道:“我想回许家一趟。” 安桐的心思百转千回,心想难不成许相如是发现她下了毒,所以要逃走?不过她很快就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可是你的腿还未痊愈。” “并不碍事的,不过还是得借邵茹一用。” 安桐道:“有翠柔在身边,岂不是更好?” “我又无需人护着,让邵茹跟着我,有个照应就好。” 话已至此,安桐只好让邵茹跟许相如回许家一趟,恰巧她也能回去看一看张婆婆。虽然不知道为何邵茹欲言又止,但是这对邵茹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她也就没多问了。 时隔两个月,许相如再回到许家时,许家已经积了不少灰尘。本来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什物的房子,此刻就更显破败。 许三带不走的锄头等都被他卖了,这屋里连一块铁都找不到。兴许是许王氏考虑到许相如或许会回来,所以将一些做饭菜的什物都留了下来,她的房中还有一床被褥在。 许相如动手收拾了一下,又将被褥搬出去晒。 邵茹见状,有些迫不及待地问:“你想回来住?” 许相如轻轻地笑了,好整以暇地问:“怎么?你很希望我回到许家,不再在安桐的面前晃悠,也就没什么机会跟她说你的事情?” “你——”邵茹一噎,这正是她怵许相如的一点,因为许相如不仅握着她的把柄,似乎还能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其实曾经的她们关系谈不上好,可只要张婆婆还在她们便不会如仇人一般。许相如自从遇袭醒来后,却变了,莫名其妙地对她产生了敌意。她百思不得其解,许相如也不会告诉她,她就只能这样惶惶不得终日。 “你到底想做什么!”邵茹忍不住怒喝出来。 许相如微微错愕,旋即吃吃地笑了起来。她似乎看见了记忆中的秦韶茹——在江家覆灭,秦韶茹逃回秦家后,她们再度在临安重逢,秦韶茹便是这般质问她的。 她是如何回答来着?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随着许相如的语气冷淡下来,邵茹的心一提。 “我知道你恨我让你替我担下了拔了安小娘子的秧苗的罪责……”邵茹道。 许相如摇了摇头:“我说过,那是我看在张婆婆曾经救过我的份上,对她的报答,在我的心中,那是早就过去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也正是那一次,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一个人:和你交好的人、被你视为友人的人,不一定能真心待你,到了危难的时候,一旦让她们看见机会,所谓的友人都可以被她们推出去消灾。 而她第二次看清楚一个人,则是安桐。 “那你——”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什么?”邵茹难以置信地看着许相如。 “你和江晟安自诩情深,那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丰神俊朗、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哈——他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罢了!” 邵茹的内心仿佛受到了冲击,她道:“你别污蔑他!” “污蔑?那你知道他做过的事情吗?他有多少肮脏的事瞒着你,你都一无所知!你所知道的只是他的甜言蜜语,只是他自以为是的深情款款!他一定跟你说,因为安家权势太大,他才无法和安家退婚而娶你的吧?可如今,他们退婚了,他说了娶你了吗?” 邵茹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你的污蔑之言!” “他不过是——” “啊!”邵茹捂着耳朵冲出了许家。 许相如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前世她在临死之前见过秦韶茹一面,而到那时的秦韶茹都不承认江家和江晟安所做的一切,因为江晟安死了,她自己又和江晟安订了亲到头来却成了望门寡而被秦家的人嘲笑。 在这种种打击之下,她的内心就已经被自己编造的谎言所迷惑,她执拗地认为江晟安的罪行都是许家栽赃陷害的。所以哪怕她的身边有了普安郡王,可对她的恨意却一直都是来源于此。 许相如暂时不会告诉安家关于邵茹和江晟安的事情,但是她要在江晟安死之前,而邵茹还未完全受蒙蔽的时候,戳穿江晟安的真面目。 所以她在邵茹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若江晟安真的爱邵茹,兴许会为了自证清白而在和安家的争斗中束手束脚;若他不爱邵茹,那邵茹能看清楚他的真面目,日后也就不会再在安桐的身边充当江晟安的耳目,对安桐而言也算是好事一件。 让曾经自诩深爱的俩人互相猜忌、反目成仇,岂非有趣? 第66章 同床共枕 邵茹忐忑地回到家中, 张婆婆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看见她回来了, 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皱纹都堆到了一块儿。 “茹娘, 安小娘子又让你回来了?” 邵茹回过神,冲张婆婆温柔一笑,道:“是啊, 婆婆。” 张婆婆颔首:“安小娘子是个好人,知道你我孤寡, 所以让你三天两头就回来一趟。那李家和张家就不是好相与的,不仅想着连同仆从的家眷都使唤,即便都是在同一条村子里,一个月也不给回家一趟的。” 邵茹听着张婆婆絮絮叨叨的话,也不觉得烦,毕竟这近二十年来她和张婆婆相依为命,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也生恩不及养恩大,她早就将张婆婆当成了至亲来对待了。 “眼瞧着昨天夜里起风了,婆婆可拿出厚的被褥来了?”邵茹体贴地问。 “都还热着呢,没关系。”张婆婆道。 邵茹默默地去将她的被褥都搬出来晒, 一边拍打一边道:“白天虽然还热, 可夜里就凉了。小娘子便是夜里没有盖被子, 结果着凉了。婆婆你可更加要注意, 我就只剩下婆婆这么个亲人了。” 张婆婆连忙应好, 随后又去厨房将藏了两天的糖果拿出来给邵茹:“这是前两日江郎君托人送过来的,我牙齿坏了,吃不了,你吃。” 提及江晟安,邵茹的心忽上忽下的,她问张婆婆:“婆婆,你不觉着江郎君对咱们太好了吗?” 张婆婆叹了一口气:“他一向都很照顾我这种老骨头,但是我也没有老糊涂,看得出他对你的心思。不过从前他和安小娘子有婚约,虽说安小娘子也是好相与的,可你若是给他做了妾,怕也不怎么好过,我总是担心你动了情。如今他们退了婚,我也就更加不放心了,你若是嫁过去,可有得受了。” 邵茹和江晟安的事情不仅是瞒着村里的人,连张婆婆也瞒住了,因为江晟安担心张婆婆会说出去。 邵茹冰不想白白受江晟安的好,故而一直都反对他总是往家中送贵重之物,所以江晟安送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吃食、布帛等。 而江晟安一向都对村里的孤寡之户不错,所以他偶尔往张婆婆这儿送东西,别人也并没有太多想法。 不过张婆婆显然知道的事情比邵茹想象中的多,她也明着反对,毕竟自己已经老了,在自己离去之前,邵茹能找到一个体贴和照顾她的人,她也就无憾了。唯一担心的就是邵茹给人家做妾的话,必然要受很多委屈。 至于江家和安家的恩恩怨怨,她是管不了那么多的。 邵茹在天黑前回到了安家,而许相如则早她一步回来了。她还记得许相如的话,所以心中藏着气,回到安家后也不愿意到许相如的跟前去。 安桐惊诧地问许相如:“你对邵茹做了什么?” “我连碰都没碰过她,能对她做什么呢?”许相如微微一笑。 安桐将信将疑:“可是她似乎朝你翻白眼了!” “翻白眼?”许相如从未听过这样的词。 安桐发觉自己又无意识地将她在信笺上学来的话说与许相如听了,面对许相如的好奇,她只好做了一个相同的动作,还附带解释:“就是这样。” 许相如用手背掩着嘴轻笑了出来,直到安桐又做了一个这个动作,她才慢慢地止住笑,道:“确实白了,安小娘子打哪儿学来的话?” 安桐觉得许相如不一定会想知道那个混沌的世界以及她们存在的真相,于是道:“一个你完全想不到的地方。” 许相如认真地沉思了起来,不过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名堂,便干脆不想了,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安小娘子的想法一向都这么奇异。 吃过了晚食,安桐在等厨院烧热水时,邵茹走了进来。她踌躇的模样落在安桐的眼中,让后者有些惊奇:“邵茹你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模样可不像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邵茹试探道:“小娘子,有一言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我心情好的话可以不与你计较。” 邵茹鼓足了勇气:“小娘子何以一定要与江郎君退婚呢?” 安桐的动作停顿了片刻,才幽幽地道:“自然是因为江晟安的心中并无我,而我也只当他是兄长。” 邵茹吓了一跳,以为江晟安倾心自己的事情已经被安桐知晓,不过后面那句话来看,是她多虑了。她又问:“小娘子是如何得知江郎君心中没有小娘子的呢?” 安桐望着她笑了笑:“日久见人心。翠柔待在我的身边不过半年她就瞧出了江晟安的心中无我,我和他相识那么多年,又怎能看不出来呢?” 安桐这话自然是掺了假的,毕竟她真正知道江晟安心中无她是死后通过信笺得知的,这件事她无法跟别人说。 邵茹思忖道:“那江家和安家又何以——” 涉及乌烟瘴气的争斗之事,邵茹都讳莫如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两家曾经是世交,互助互利,祖父们也希望通过联姻来维持百年的交好。先翁自然是希望江家能庇佑没有官职在身的族人,而江家先翁既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有为他的子孙谋算的成分在。祖父们逝世了十几年,我和江晟安又未成婚,这俩家的感情自然就淡了。” 缓了缓,安桐继续道:“交情慢慢变浅,也只能依靠利益来维系了。不过对于安家而言,江家索取太多;对于江家而言,是安家薄情寡义。立场不同、利益冲突,我们两家也只能走向如今的地步。” “当初若江家提出退婚,小娘子会、会报复江家吗?”邵茹问出了心底最想知道的问题。 安桐诧异道:“我对江晟安无意,自然是巴不得他们退婚,否则也不必总是找理由拖延婚事了。不过江家显然不这么想……上回安家提出退婚后,江家不就立刻在夏税之事上为难了我爹么?” 邵茹被噎住了,虽说上次安家想退婚反而激怒了江晟安,她也觉得安家这么做实在是太折损江晟安的尊严了,也难怪江家会动怒。她至今都觉得安家明明可以好好地提出退婚,安桐却偏偏要联合娼妓来诬陷江晟安,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如今安桐这么一说,她便觉得,在这事情上,俩家都有错。只不过她的心里依旧向着江晟安,显得很是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你今日怎么忽然对这些事情这么好奇?”安桐察觉到了不对劲。 邵茹压下心底的慌张,笑了笑:“婢子只是、只是看见小娘子又病了,不由得回想起曾经小娘子病了,江郎君总是来探望小娘子,而如今……” 安桐摆了摆手:“都过去了,以前他在我心中便是亲如兄长,可当我知道他做的事情后……” 邵茹想起许相如说的事情,心中一紧,便问:“江郎君做了什么事情?” 江晟安和华典的关系之事,安里正和安桐等人都没有向外透露,所以邵茹不知情也不奇怪,不过安桐也不希望邵茹知道太多,免得惹祸上身,便道:“反正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的越少便越好。” 邵茹的心中越发矛盾,一方面她想去信任江晟安,可另一方面又被许相如和安桐的一番话给挑唆了,忍不住去怀疑江晟安是否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般正气凛然、高风亮节。 安桐不知邵茹心中被许相如种下的怀疑的种子已经悄然发芽,她只琢磨着快些养好病后再到金兰馆一趟,毕竟她阿娘说得对,郑楚儿这样的女子救下来对安家也只会是好事。 至于给许相如喝毒鸡汤一事则因她自己都还在病中,不能和别人同食,故而只能盛一碗让邵茹端去给许相如。 邵茹本来就想避着许相如,说是端鸡汤去给她,实际上发泄似的将鸡汤倒在了沟渠中,拿着个空碗回去复命了。 夜晚安桐睡下后,除了鼻子、喉咙颇为不舒服以外,昨夜困扰了她一晚的燥闷感觉又来了,不过她不想再加重自己的伤寒,于是紧紧地抱着被褥。 辗转了好会儿,她一骨碌地爬起来,见任翠柔还未睡下,便道:“翠柔,你帮我去偏院瞧瞧许相如是否歇下了。” 任翠柔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快步走去找许相如,恰巧许相如的房中还亮着烛火,而她的身影则印在窗上,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晃动。 “许娘子可歇下了?” 许相如打开门,她只穿一件单衣,不过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 “翠柔?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小娘子让我来看看你是否歇下了。”任翠柔道。 “只是看我是否睡了?”许相如有些疑惑,不过她还是收拾了一下,熄灭了烛火,道,“我随你去看看她有何打算吧!” 到了安桐的房中,便见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被她掀开在一边,而她望着床帐似乎在发呆。任翠柔不由得提醒道:“小娘子,许娘子过来了。” 安桐纠结地看着许相如,心里矛盾了片刻,问道:“你怕被我染了病气吗?” 许相如道:“我的病气似乎比较重。” 一个是病了两个月,一个病了一天但是会反复,俩人可以说是半斤八两。 安桐闻言,便拢着被子的一角,滚到了床的内侧,旋即拍了拍床:“那上来吧!” 许相如笑了笑,坐到了床边,而任翠柔站在一边对眼前的发展有些无语。 “除了阿娘和小岚,我还未与别人试过同床共枕呢,你可是头一个。”安桐道。 “如此说来,是我的荣幸了?”许相如道。 安桐想了想,嘀咕道:“我这是让你来帮我盖被子的。” 许相如道:“我睡觉安分,保证不会让小娘子睡着后掀了被子。” 俩人在这里斤斤计较,任翠柔发现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干脆帮她们吹灭了蜡烛,而后关上门出去了。 许相如刚躺下,屋内便一下子暗了下来,随即是任翠柔关门的声音。 屋外挂着的灯笼仍有些光芒从窗口透进来,许相如似乎对这样昏暗的环境很是适应。不过她听见旁边没有动静,便伸手去摸被褥,这一摸,便恰巧摸到了安桐温暖的手。 “许相如你一点都不安分。”安桐赶紧把被褥给许相如递了过去,免得她又到处乱摸。 许相如哑然失笑,不过和安桐同床共枕的喜悦却越发明显。 她盖好被子后,又问背对着她的安桐:“小娘子可盖好被子了?” 安桐有些热,然后闷闷地回答:“盖好了。” 许相如伸手将安桐捞入怀中,吓了安桐一跳:“你做什么?” “如此一来,小娘子乱踢被子,我才能立马察觉啊!”许相如说话的风吹在安桐的耳朵上,她的那只耳朵瞬间变得热乎乎的。 “你靠我这么近,可是会得病的!”安桐道。 许相如却不再跟她纠结这件事,而是道:“只要你别乱动,碰到我的腿,那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安桐还真的担心自己会碰到许相如的伤口,于是就这么窝着不动了,尽管还是感觉到热,但是却因自己混乱的思绪和心思而无暇去顾及太多了。 第67章 好热(评论七百加更) 黑暗中, 安桐睁着双眼,感受到许相如扑在自己的耳郭外的气息, 引起的心口不正常的跳动速度,而自己又被抱着, 便浑身难受。她尝试着掀开被子的一角,双臂却被许相如忽然给禁锢住了。 “许相如。”安桐开口,有些不满。 许相如的声音有些沉:“安小娘子是想掀开被子吗?” “……”安桐沉默了片刻, “我热,你贴过来后更热了。” “出汗是好事。”许相如不肯松开。 安桐咬牙切齿, 也不说话了。好会儿她伸手去掰许相如的手,不过许相如显然还未入睡,反过来钳住了她的手。 许相如在安桐的耳边低声道:“小娘子果真是不老实。” 安桐的耳朵被她的轻声细语撩拨得痒痒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不知为何,困扰了她两夜都不得安眠的感觉更加清晰。 她暗骂自己真是病糊涂了,明明想对许相如不利,却又偏偏要让许相如过来。若是许相如知道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可她却已经对她下杀手,许相如怕是会觉得很可怕吧! “唉……”安桐叹了一口气。 “安小娘子。”许相如又开了口。 安桐心道:“你能不能别在我的耳边说话?我真的很难受。” 嘴上却应了一声:“做甚?” “还记得你以前总是与我说你会与江晟安退婚之事吗?”许相如问。 安桐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不止一次向许相如表明自己和江晟安会划清界限的事情。 不管许相如和江晟安是否已经没了感情, 她都已经办到了。 “我说过, 我也办到了。” “安小娘子何以忽然要与他退婚呢?”许相如又问, 即使从前的许相如已经问过了, 可毕竟隔着两世的记忆, 她觉得还不如自己亲耳听到安桐的回答要真切一些。 安桐自然而然地道:“自然是为了你也为了我。” 许相如的心跳也迅速加快,身上克制已久的温度也在攀升。 “那时候我们似乎很不对付,是什么值得你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情?”许相如循循善诱,希望一点一点地探寻为何这一年半载后,安桐所做的事情为何会和前世不一样了。 安桐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她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想要从改变女主开始。 “我还为你做什么了?”安桐反问。 她自问自己重生以来,确实没能办成几件对许相如帮助很大的事情,她想让许相如的生活变得好一些,可到头来却还是沦落到变卖田产、而她的爹娘被迫离乡别井的地步,唯一改变的,兴许是许三那个可有可无的浑人没有被赌坊打死而已。 许相如贴近了安桐一些,脑海中回忆着她和安桐相处的一幕幕,虽然那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不可置否,这辈子的许相如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的小温暖而渐渐地沦陷的。 想了想,她无声地笑了下,发觉自己是太多虑了。安桐这一年半的蹊跷变化却也是有迹可循的,在发生变化之前不曾得过什么大病,也没有受过伤,不可能走过鬼门关,所以也不会像她这样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 而且即便安桐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却也不会对自己的态度有任何改变才是,毕竟在前世安桐死之前,她们的关系也谈不上有所改善。 “许相如,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安桐惴惴不安,她之前怀疑许相如已经知道了她的计划,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一点也不清楚,是她自己心虚吓了自己。 被许相如捂着的手有些发烫,许相如的气息又一阵一阵地在她的耳郭、后颈处拂过,似乎有什么在她的身体里蹿来蹿去,甚至在那隐秘的地方都有些异样的感觉。 “许、许相如,你好热。”安桐挪了一下身子,不过没挣脱开,反而像是在许相如的怀里蹭来蹭去。 许相如默默地摸了摸安桐的额头和脸蛋,发现并无异常,不过她的手贴到安桐的肌肤上时,安桐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拿脸去蹭她的手。 许相如一怔,安桐的这举动虽然看似无意,可实际上却让她的心有一丝悸动,好像有什么在沦陷。虽然安桐总是嚷着热,可她却舍不得放开。 “热出汗来就好了。”许相如这般道。 安桐闹腾了一下终于从许相如的怀中挣脱开来,她干脆解开了自己的单衣,感觉到丝丝凉意后,差点没舒服地喟叹出来。 而许相如借着窗外昏暗的光芒只看见安桐系在脖子上的肚兜系带,已经光滑的肩膀,她的心似乎被什么拨弄了一下,连忙闭上眼睛。 安桐再度躺下来时,却已经有点习惯了被许相如搂着,于是又背对着她躺着,再盖上被子。 “你、安小娘子,你脱掉单衣了?”许相如掀开一条眼缝,感觉她和安桐之间就只隔着一层单衣和肚兜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安桐满不在乎地道。 许相如忽然想起自己昏睡期间,是安桐帮她擦身子的,她都已经在安桐面前被迫袒-露过身子了,那安桐这么做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 “为何还是这么热?”安桐嘀咕,很快她便想起了自己喝下的毒鸡汤,心跳猛地加速。她记得掌柜说过这种毒-性强的成效快,而且不明显,服食三日即可见效,她已经服食了两日! 她叹了一口气,这药果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发挥了作用,若非她知道自己服食了这毒-药,否则都不会将这点点异样当一回事呢! “许相如你觉得热吗?”安桐试探地问。 “……热,但是我不会让你踢开被褥的。”许相如道。 安桐悄悄地将一条腿伸出被子之外,许相如却听见了床上的动静,伸出脚,将她的腿勾了回来,并且道:“莫要乱动,否则会碰到我的伤口的。” 安桐果然不敢再动。 安桐一直都不怎么安分,似乎将十七年没有做过的小动作都折腾了遍。而许相如则因一直在防止她将被子踢掉时,偶尔的肌肤相触,而悸动不已。以至于俩人都是到后半夜才睡去,翌日许相如也破天荒地没有准时起来。 许相如醒来的到底是比安桐要早一些,当她睁开眼时,安桐正面对着她以蜷缩的睡姿窝在她的怀中,微白的脖颈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可见她确实是热。 不过这些汗可不能任由它吸回去,许相如便伸手替她擦了擦,眼神也慢慢地变得有些侵略性,恨不得在那上面咬上一口…… 安桐被她弄醒,半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瞧了许相如一眼,又睡了回去。 她昨夜似乎做了一些光怪陆离的梦,不像是恐怖的、压在她的心头的噩梦,反而有些让她欢喜又让她羞赧的梦,虽然被许相如弄醒后梦就断了,她也忘了,可她想着再睡回去的话,说不准还能再继续那个梦。 许相如见她完全不设防的模样,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提醒道:“小娘子,日上三竿了。” “唔……”安桐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然后一把抓住了许相如的单衣。 她有些迷糊:“许相如,你怎么在我床上。” “小娘子昨夜做过的事情,可是不认账了?” 安桐闻言才恍惚地想起是自己将人找来的:“哦,是我让你上来的。” 她突然惊出了一层冷汗来:她昨夜怕是魔障了,竟然敢让许相如上床来,若是她在梦中说了什么话,将自己的秘密透露了出去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她觉得后背有些凉。 直到她发现自己只穿着肚兜,艳丽的肚兜将身前遮住,后背却什么也没有,可不是后背发凉么?! 她找到自己的单衣,在许相如隐晦的目光下穿上,于是道:“既然醒了,还不快起来?” 许相如轻不可闻地说了句:“小娘子真是穿上衣裳就不认人了。” 安桐想起自己昨夜热得难耐,不是拿腿去蹭许相如便是在许相如的胳膊上挠痒痒,这种种幼稚而不符合常理的举动居然是她做出来的!不知怎的便红了脸,良久才道:“谁不认人了,说得好像我对你做了什么一样!” “我昨夜照顾了小娘子一夜,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就不能让我在多躺会儿?” “那你躺着罢!”安桐说完,要越过许相如下床,然而她刚跨出一条腿,许相如便忽然起身,吓得她往后倒。 许相如一把扶住她,她便坐在了许相如的胯上,俩人便贴在了一起。而她的高度刚好与许相如四目相对,一种异样的情绪在她的心头开始蔓延开来,让她紧张不已。 安桐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可是许相如去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她想亲安桐,这种心情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昨夜她隐约有这样的念头,可毕竟她和安桐还未正式表露自己的心迹,这么做不合适。当晨曦透进来,照亮四方时,她看着安桐,这种心思便慢慢地膨胀。 任翠柔早早地起来了,她听见安桐的屋里有动静,便问道:“小娘子、许娘子,你们起了吗?” 一言惊醒了许相如和安桐,许相如的手微微松开,安桐则忙不迭地从许相如的身上离开,道:“起了。” 任翠柔推门进来,走到里间便发现安桐在穿衣裳,许相如也慢悠悠地从床上下来。俩个人的脸色都谈不上精神,她便问:“小娘子和许娘子这是促膝长谈了一宿?怎的脸色这般差?” 安桐很不好意思说是她昨天也不知怎么的那么精神,才搅得许相如一夜无眠。 李锦绣得知安桐昨夜是与许相如一起安置的,也没说什么。只是见安桐的病似乎轻了许多,而许相如的气色反而差了,才问发生了何事。 许相如只道:“让小娘子稍微出一身汗而已。” 第68章 安岚 安桐和许相如昨夜虽然安置得晚, 但是起的也晚,可邵茹昨夜同样难以入睡, 却得一大早起来干活。安桐看见她时, 她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仿佛立马就能躺下睡着。 “邵茹你是否哪儿不舒服?要不回去歇着?”安桐道。 邵茹强打起精神来,道:“婢子没什么大碍, 只是昨夜梦魇了, 所以睡得不怎么安稳罢了。” 许相如抬眸, 轻轻地扫了她一眼,心中对她为何梦魇而了然。 “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需要你忙的, 回去休憩片刻吧!” 邵茹想起安桐今日似乎打算到县城去, 于是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忙不迭地道:“婢子不累,不需要休憩。” 无论如何她都要跟安桐进县城去, 她要找江晟安, 问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而对她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因她的坚持,安桐倒是没有非要她回去休息,不过对于许相如也要跟着她到县城去则有些为难:“你这伤还没好呢!” “我养伤养了两个多月,待在安家哪儿都不能去, 偏院都长菇了, 我也要闷坏了。” 安桐惊奇道:“你这样闷的人居然也会觉得闷?!” “……” 最后许相如还是如愿地坐上了安桐的马车进了县城。安桐一如既往地先到安二叔家落脚, 毕竟她爹安里正给她安排了十个仆役风尘仆仆地赶来也需要歇一歇的。 许相如两个多月没出过远门, 而桃江县对她而言更是一个阔别了两年的地方, 不是故乡, 胜似故乡。在她回到淮南路后,她便没有机会再踏足这儿,而且没有了值得留恋的人和物,桃江县便在她的记忆中慢慢淡去了。 “不过是两个多月没来,你怎么像是两年没到过这儿似的?”安桐看着出神的许相如,好奇道。 许相如笑了笑:“不是两年,胜似两年。” 安桐沉默须臾,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好好记住这儿。” 许相如琢磨着这话的意思,不过安岚蹦蹦跳跳地扑到安桐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而在看见安岚的这一刹那,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安岚的经历。 安岚和安桐只相差一岁,可她要比安桐更加刁蛮任性,而且姐妹俩脾性也大不相同。许相如能在安桐的身上感觉到的善意,在安岚身上感觉不到。不过她和安岚没多少过节,所以关系谈不上和安桐的那般差。 前世她在追查安桐的死因和凶手时,那是安家最混乱的时期,而安岚也是在那时候失去了踪迹。 也不知哪儿传出安岚是与人私奔了的谣言来,许相如联系围绕在安桐身上的流言蜚语,便知道关于安岚私奔的传言是不可信的,必然是有人在操纵一切。 安二叔那时候要帮安里正处理事务,又受江家的欺压,还有来自族内的压力。安岚失踪后,他也派了人去查,也有去报官,可却迟迟没有她的踪迹。 许相如心想江县尉恨不得要拿下安家,又怎会帮他去找人呢? 安二叔似乎也发现了,于是向州府衙门报官,可是那时候距离安岚失踪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找人如同大海捞针。 许相如回到亲父的身边后,许仁昶答应她给江家定罪,在搜集江家的罪证时,她意外发现安岚当年失踪之谜,竟是因她打了邵茹一巴掌,得罪了江晟安,所以被江晟安派人趁她去天香斋时给拐了。 她被送到了常山县的一家华典和别人一起开的妓馆,备受身心的折磨,妓馆被查抄后,她也自尽了。 曾经骄傲的安家二娘子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让人心疼和唏嘘。 许相如如今想来,即使安家向州府衙门报官又有何用呢?因为徐知府和江道芳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想到这儿,她不禁沉思,前世她请亲父报复江家之时,徐知府似乎并没有被牵扯在内。可是这跟他们今生的勾结情况又有些不符…… 许相如的心一沉,她大概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必然是徐知府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江家的头上,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以躲过了一劫。 “真狡猾!”许相如咬着牙。这辈子她要报复的人可不仅仅是江家了,还连带着徐家,可问题是前世徐家能处理得这么干净,今生也有可能用同样的手段,她要如何拿住徐家和江家勾结的罪证呢? “许相如你说谁狡猾呢?”安岚问。 许相如回过神来,见安家姐妹俩都盯着自己瞧,她才发现是自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于是道:“自然是打算将我扔在这儿,自己却独自去玩的安小娘子了。” 安桐睁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不是,我可没有这打算!” “安小娘子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我自然看得出来。” 安岚捧着安桐的脸瞧,她找了好会儿:“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安桐拍掉安岚的手,瞪了戏弄她的许相如和配合许相如演戏的安岚一眼,安岚笑嘻嘻地道:“阿姊你去哪儿,我也要去!” “我去寻花问柳。” 安岚道:“那我去乔装打扮,你等我!” 待安岚换好了衣裳,似一阵风地跑出来,安桐便毫不留情地嘲笑她:“你这叫乔装打扮了?发髻也不换,脸上的胭脂水粉也不擦掉,豆大的耳坠生怕别人看不见是不是?” “可阿姊你连衣裳都没换,居然还敢笑话我?!” 姐妹俩一番斗嘴,最后还是这样出了门。许相如一直都不说话,直到上了马车才对安岚道:“安二娘子出门,身边不跟个婢女和仆从怕是不安全。” “这儿有阿姊不是么!”安岚道。 许相如忽而又换了一个话题,谈及了妓馆的娼妓们:“柳东村有一个新妇,刚成亲两日,第三日与夫婿回门,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同路的男人。男人和他们套近乎,取得了他们的信任,随即在路上将夫婿引开。” 许相如说故事的能力并不怎么样,不过不仅是安岚,连安桐都听得很仔细。 “后来那新妇久等夫婿不见归,而她又十分饥渴。后来一个婆子将她骗回了家中喝水,实则那屋子里藏着两个男人。两个男人奸污了那新妇,逼迫她做皮肉买卖。后来来了一个男人,新妇向他求救,却发现那男人是来试探她的。几人将她一顿毒打……往复试探了好几回,新妇被打到害怕了,再也不敢逃走或是求救,如此她便被卖入了妓馆。” 安岚和安桐听得不寒而栗,安岚气愤道:“这些人可真该死!那最后那新妇救出来了吗?” 许相如沉声道:“即便救出来,她也不想活了。” 安岚默然,安桐却问:“你是想借此事告诫小岚?” “瞿川有大小妓馆三百,可娼妓却有一万,其中官妓八百,余下的家妓、私窠子数目之多,几乎遍布瞿川的大街小巷。妓馆那么少如何容纳这么多娼妓?那自然是有许多像私窠巷那样,在家中做买卖的。她们多数是被人拐骗而来,又或是爹娘的强迫……” 一旦被拐进妓馆,想要脱身十分难,而且不是每个狎客都有正气,对他而言,被困在妓馆中的娼妓是否是自愿的根本就不重要,她们不过是货物罢了。 安家当年也没想到安岚竟是被拐进了妓馆,言行举止都有人严密监控的她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小娘子的身边一直都跟着人,所以我自不会多此一举来提醒小娘子,不过我希望二娘子能听我一言。”许相如道。 安岚撇撇嘴:“我知道了。” 安桐凑到许相如的身边低声道:“许相如你如此语重心长地劝小岚,可你似乎忘了,你才是那个需要注意的人吧?” “……”许相如知道她指的是自己曾经独自去查探私窠巷,还得罪了华典之事。 不过安桐大概也知道安岚的身边确实需要人跟着才安全,若是她当着安岚的面反驳了许相如,那安岚必然不会将许相如的告诫放在心上的。 “眼下安家和江家的情况,难保不会有人下黑手。”许相如又提醒道,前世安桐被抓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安桐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决定再好好跟安岚分析一下其中的利害。 安桐到了采薇居,邵茹便找了个想去添置什物的理由离开了,安桐也没多想,不过还是担心她的安危,便让任翠柔作陪。 邵茹虽然觉得任翠柔跟着她颇为不便,不过她也找了个借口将任翠柔打发了,自己则偷偷地跑到江家。 许相如知道安桐有事要和沙芊芊谈,不会让旁人听了去,便在得到了沙芊芊的准许后,拉着好奇的安岚在采薇居逛,同时给她说了不少妓馆的肮脏事。 安岚本来不大喜欢许相如的,不过自从得知她救了安桐后,便暗暗立誓不再刁难她。如今又被她一番叮咛,她不由得疑惑道:“许相如,你以前有这么啰嗦的吗?” “……”许相如一噎,她险些忘了,安岚可比安桐更难相处。 “人心难测,兴许你某一日在街上看着胭脂水粉,或许就会有人找各种理由将你诱骗走,等你的婢女发现时,也迟了。” “呸,你咒我呢?”安岚嘀咕。 “不是咒你,而是让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些都是我先前从私窠巷那边听来的,那儿有不少私窠子,比这惨的也多了去了。” “好嘛,看在你救过我阿姊的份上,我就听你一回。不过,我阿姊何时竟然跟沙芊芊走得这么近了?” 许相如的心里有些猜测,不过却不会跟安岚说。 第69章 评论八百加更 沙芊芊上次跟安桐说郑楚儿有危险, 是因为郑楚儿敏锐地察觉到了金兰馆的人似乎在追查些什么,所以她未雨绸缪, 让人偷偷地给沙芊芊传信, 希望她能帮自己。 沙芊芊的办法并不多,所以只能劝郑楚儿暂时先沉住气, 若她表现的慌乱, 必然要被鸨母和华典看出来。 安桐向沙芊芊问起她时, 沙芊芊道:“近来金兰馆的人似乎多了,要传递消息并不容易, 所以妾也好几日没有她的消息了。不过, 安小娘子不是并不在乎她吗?何以改变主意了?” “若是她没有可取之处, 我自然不会改变主意。安家准备拿华典开刀,我先来与你说一声, 你可趁乱, 将郑楚儿带出来。” 沙芊芊诧异道:“只对华典出手?” 只对华典出手也就是放弃了将江家和徐知府连根拔起的机会, 不过安家也仔细盘算过了,即便有华典这个把柄在手,也未必能动摇江、徐两家,他们之间沆瀣一气的账册必然是窝在江、徐两家的手中, 所以华典是可以被江家随时抛弃的。 与其等江、徐两家狗急跳墙先毁灭证据, 不如先将华典拿下。混乱之下江、徐两家兴许会杀人灭口, 不过有耿参军、桃江县丞他们在, 或许可以说动华典供出江晟安和徐上瀛来。 “此事至关重要, 我想沙娘子懂得其中的利害。” 沙芊芊知道安桐这是在提醒她不要动摇。如今江晟安的名声被毁, 而白堂长也已经动身回了白鹿洞书院,往来她这儿的人会渐渐地少去,若无安家的庇护,江晟安必然不会放过她的。 “需要妾做些什么呢?” _____ 回浮丘村的路上,安桐发现邵茹有些心不在焉的,便问:“邵茹,你不是说去置办些什物吗?怎么好像什么也没买?” 邵茹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有看上的物件,就没买了。” “没有看上的就没吧,何以如此失魂落魄?”安桐又问。 邵茹察觉到许相如淡漠又带着些许戏谑的眼神,心中甚是恼怒,然而她想起今日去找江晟安遇到的事情,连埋怨许相如的心情都没了。 许相如在她的内心埋下怀疑江晟安的种子,她自然要去找江晟安问清楚。不过她并没有见到江晟安,反而被门房带到了江高氏那儿。 江高氏一向高高在上看不起人,对待下人和平民百姓也尖酸刻薄,以前江晟安和安桐还有婚约的时候,江高氏对安桐便诸多挑剔了,更别提下等户出身的她。 “听说你找安儿?”江高氏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虽然看着她,可眼睛里压根就没有她的影子。 邵茹的身后是带她来的门房,前面是江高氏,而江高氏的左右两边则是她的婢女,每一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都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知道江高氏并不清楚她和江晟安的事情,所以略显拘谨。 “嗯……” 江高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长得还是不错的,不过有些眼熟。婢女提醒道:“这是安家的丫头呢!” 江高氏登时便炸了:“安家的婢子来找安儿做甚?莫不是想勾引安儿?是了,这样的关头,安家能有什么好人、好心?” 邵茹着急地想解释,然而她若是说出自己和江晟安的关系来,江高氏怕是立刻能将她弄死。她也没想到来找江晟安,门房居然会这么不老实,将她带到了江高氏面前来。 她自然不清楚,因最近江家风声鹤唳,江高氏生怕有什么人混入江家,故而特意叮嘱门房要小心谨慎些。她拿着信物说找江晟安,门房便立刻去告诉了江高氏,后者听说她有江晟安的信物,心里立刻有了诸多想法,所以就让门房将她带来了。 江高氏是很清楚自家儿子的优秀的,加上谁人不知江家的门户呢?她认为邵茹必然是看上了江家,想靠着攀附江晟安来获得好处。 而邵茹在她眼中除了一张脸,却是哪儿都配不上她的儿子,于是不少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 邵茹本就知道江家的人不清楚她和江晟安的事情,可是她的心中有些期盼,想着江晟安退婚了或许能在他爹娘面前提一提她,可是江高氏对她的侮辱让她意识到,江晟安压根就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她什么好话…… 江高氏的态度似乎在印证许相如的话,江晟安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些都是假的!他根本就没想过明媒正娶自己…… 江晟安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当他发现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碰上时,心中略慌张。而江高氏还想囚禁邵茹,或是拿邵茹威胁安家,不过被他阻挠了。 “娘,这儿的事情交给我,你不要多问。”江晟安道。 江高氏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江晟安驱散仆从,这才放心地去抱邵茹。岂料他刚刚碰到邵茹的手,便被无情地甩开了。 他心中大为受伤:“茹娘,你——” 邵茹忍不住落了泪:“你骗我、你骗了我!” “我没有!”江晟安看见她哭,便心如刀绞。 “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说为了我退婚都是骗我的!” “我没有!”江晟安反驳。 “可你已经退婚了,那你为何不娶我?” 江晟安蹙眉道:“茹娘,眼下这种时候我怎能说娶你,万一安家拿你泄愤,你让我如何是好?” “你若是担心我在安家受到伤害,那大可不必,只要我与小娘子说我要赎身,她必然会放我自由的。” 江晟安意识到不对劲了,问:“茹娘,你今日怎么这般反常?以前的你多么温柔体贴——难不成你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若是在见到江高氏之前,邵茹听到江晟安的解释或许会听,可是她意识到江家的人不可能接纳自己,所以她先失去了自信,此时若是得不到江晟安的一个确切的答案,她便没有安全感。 “你是觉得我如今不温柔、不体贴了?”邵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有,茹娘,你——” 江晟安最近的烦心事颇多,然而这样的关头,邵茹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宽慰他,这让他很是失落和难过。不过他没有将自己的委屈说出口,而是哄着邵茹。 他好不容易让邵茹相信他的心意没有任何改变,却发现邵茹对他似乎不再全心全意地信赖了,这让他很是受伤。不过他也知道邵茹的顾虑,便道:“等我能在江家做主了,你便不必担心爹娘对你有什么想法了。眼下你还需要在安家蛰伏……” 邵茹却打断了他的话:“许相如知道我们的事情,她会告诉安桐的,我如今在安家也不安全了。” 江晟安的眼中透着一丝狠厉的劲儿:“她怎么就没死呢!” 邵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江晟安有这等眼神呢? “江郎——” “茹娘你放心,许相如那儿就交给我吧!” 邵茹抓着他的手,心口直跳:“江郎,你想对她做什么?” 江晟安似乎想起邵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清楚,他若是真做了什么对许相如不利的事情,邵茹怕是要怀疑自己了。 他不禁有些懊恼,如今在邵茹面前说了这些话,日后许相如出事,不管是不是他做的,邵茹都很容易怀疑到他的头上来吧?为了不让邵茹多想,他就得束手束脚的,什么都干不成了! ______ 邵茹还没回到自己的房中,刚想推开房门,许相如便在她身后道:“你如今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吧!” 邵茹“啊”地尖叫了一声,险些没被许相如吓死。 许相如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情大好。而邵茹缓过神来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在说什么?!” 许相如微微一笑,她很清楚还未被秦家认回去的邵茹压根就入不了江晟安那对惟利是图的爹娘的眼,哪怕是她后来被秦家认了回去,他们也不过是看在秦家的财富可以给江晟安在仕途上诸多便利的份上,才勉强认同了她的身份。 不过若真到江晟安在仕途上越走越远,他们怕是也会对这个商贾门户出身的儿媳妇而感到不满,毕竟越是高门户,便越发瞧不起商贾之家。 可惜江家没能等到那一日,若是今生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他们迟早有一日会舍弃邵茹。如今邵茹还未被秦家认回去,那江晟安给她的自信也容易击垮,许相如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无论江晟安再怎么爱你、疼惜你,可江家的人都不会认可你,你不过是一个出身贫贱的农家女子,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对于江家的人而言,让你给江晟安做妾都委屈了他。” “没有了一个‘安桐’,江家还会有‘沈桐’、‘申桐’、‘徐桐’……那些高门高户的才是江家最合心意的儿媳妇。” 许相如每说一句,都像棒槌,一下一下地敲打在邵茹的心房,击垮她的自信,让她绝望。 她曾经可以寄希望于江晟安,可今日之后她发现即使是江晟安,也未能给她信心,他的诺言太过空泛,许诺的时限也太久,久到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不会的,许相如你到底有什么目的?!”邵茹仍旧在挣扎,她觉得自己应该相信江晟安,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许相如这是在离间她和江晟安! 许相如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内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 前世邵茹被秦家认了回去后,她来找她,不正是因为她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想找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能帮到她么?她连对秦家的至亲都没有信心,自然也不会相信江家的人。 “我不过是告诉你一些事实罢了。”许相如说完,便拄着手杖离去了。 晚上吃过晚食,喝了任翠柔送来的汤后,她想了想,觉得安桐兴许还会找自己,所以干脆主动过去了。 第70章 不后悔(捉虫) 安桐吃过晚食后有些心不在焉, 她又惊又怕,因为按照掌柜说的, 服食三日, 效果便会出来了。 她安静地坐在浴桶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身上泼着水, 颇有些等死的意味。心中却也想着许相如是不是已经有什么不适, 又或许是否能发现身体的异样。 忽然门外传来任翠柔的声音:“许娘子你又过来了呀, 小娘子正在沐浴呢!厨院还未给你打水沐浴吗?哦,那我去帮你说一声……” 安桐竖着耳朵听了好会儿, 发现许相如似乎跟任翠柔走远了, 她才松了一口气。发觉水凉了, 她才慢悠悠地出来,换好衣裳后便躺在床上辗转。 好会儿后, 她觉得前两夜产生的异样感觉更加明显了, 不仅浑身发热, 而且感觉喉咙也干,甚至呼出来的气都是带着热意的。 她一骨碌地爬起来倒了杯凉水喝,一杯下肚,浑身都舒畅了,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小娘子你洗好了呀?”任翠柔过帮她将水倒了, 她问, “刚才是许相如过来了吗?” “是啊, 邵茹也不知在做甚, 没有吩咐厨院帮许娘子将浴桶的水装满, 婢子方才去说了,所以许娘子回去沐浴了。” “邵茹是不是身子不适?”安桐的关注点却在邵茹的身上。 “兴许是吧!” “那问她要不要请郎中,或是让她多歇几日。” 任翠柔道:“婢子待会儿便去看看她。” 在她看来,邵茹是越发不像样了,以前手脚还算勤劳,可是最近像魔怔了似的,总是走神。也就安小娘子会这么善良,不仅隔三岔五让她们回家团聚,而且还怕她们累着了,莫说她当初签的是五年契约,签十年她也愿意。 安桐忽然想起许相如,又道:“你跟许相如说一声,让她好好养伤,别过来折腾了。” 任翠柔笑道:“这可不行,娘说有许娘子在,小娘子睡觉方老实。” 安桐觉得若是还像昨夜那样,她能不老实么?只是怕是又没个好觉了。 _______ 且说许相如忽然折返回去沐浴,是因为她走到了安桐这儿才发觉身子有些不适,虽说起了风,可她还是感觉到白天的余热。恰巧遇到任翠柔,便说起了沐浴之事。 她无需像安桐那么精致,需要热水浸泡、香粉拍身,只要水稍微温热,有皂荚就可以了。虽然大腿伤口不能碰水给她沐浴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不过她还是将自己整饬干净了。 微凉的水让原本有些热的她慢慢地将身子的热度降了下来,不过等她到了安桐那儿,似乎风忽然停止了一般,她又慢慢地察觉到了热意。 安桐背对着她躺在床上,没回头却知道是她:“许相如。” 许相如很自然而然地躺下,同时应了一声:“嗯。” 安桐转过身来,其实她有些后悔自己抱着和许相如同归于尽的想法下毒了。她阿娘多关心她啊,特意让许相如看着她,就是担心她着凉了。她是真的无法想象,爹娘失去自己之后该有多难过,除了不会被流言蜚语击垮之外,却还是得承受丧女之痛。 而许相如呢?虽然她是执笔之人选的女主,不过确实没有欠她的,她愧对许相如。所以在方才纠结的那么会儿功夫里,她都想让人去找郎中来给许相如看,若是趁着毒性还未深入肺腑,还有的治,那就赶紧治。 这几日对她而言是非常煎熬的几日,她跟许相如相处时,甚至刻意不让自己去想自己做过的事情,仿佛这样她就是无罪的。可是自己离死亡越近,她的罪孽就越加深重,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 “我……”安桐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堵。 “什么?”许相如拨了拨身后的长发,让自己不至于会在不经意扯到自己被压着的头发。 安桐闻到许相如身上的皂荚味,微微失神。当许相如扭头注视过来时,那双桃花眼的眼底在烛光的照耀下,轻轻一眨,似水波,在她的心底里漾开来。 心跳忽然加速,耳根也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她连忙避开许相如的视线,胡乱道:“我、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人生在世,谁又能没做过错事呢?”许相如道。 “这不一样!”安桐心里有些慌乱,她抓着许相如的单衣,将头埋在许相如的怀中,怀着对许相如的矛盾和对执笔之人的不甘,喃喃自语,“这不一样……” 除了上次俩人遭遇危险时,安桐还未露出过这样惊慌和绝望的眼神,许相如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可是能让她这般失了方寸,想来也是牵扯甚大。 可是前世的记忆中,安桐似乎没做过什么牵涉甚广的事情,若是今生,兴许是安家和江家的斗争有关。可若是这些事,她有爹娘可以帮她解决,除非她做的这件错事,连安里正和李锦绣也不知道,她才会如此。 许相如的脑海中渐渐地有了一个早前便浮现的想法,她问:“错到何种地步?” 安桐抿着唇好会儿,才道:“两条人命。” “人已经死了吗?” “……没有。” “濒临死亡?” “……没有。” “还有半条命?” 安桐掰着手指算了下,半年是一百八十多日,而她们不过是吃了三日的药…… “……大半条。” “所以她们还活蹦乱跳的。” “……嗯。” 许相如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嘴笑了笑:“那你何须如此惊慌?” “若有人被你害死,你不惊慌吗?”安桐知道许相如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她们,而且还是她亲自下得手,所以才能说得如此轻松。 “或许会,或许不会。”许相如道,“不过以后不会。” 她说完,发现安桐的脸上居然还挂着泪水,这样红着眼睛,颇为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恨不得欺负她,让她哭得更加梨花带雨。 许相如觉得自己兴许是被回忆所影响,所以心底里的邪念有些蠢蠢欲动了。 安桐没被她的话安慰到,不过被她忽略了很久的感觉又出来作祟,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靠近许相如,然后贴着她、抱着她,甚至是……亲她! 安桐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前世。 安里正在成康四年以本命年为由,将婚事推迟,但因江晟安已经及冠,还不成亲就太晚了,所以俩家将婚事定在了成康五年的七月。所以在成康五年的三月时,安家便已经着手准备着成亲的事宜了,除了嫁奁,还有诸多成亲器具、仪礼的细节。 李锦绣担心安桐不懂房事,所以便找机会与她说,又给她找了几本房中术的书来看。 且不说她看过后心中是如何想的,反正她没来得及实践就一命呜呼了。重生后的她做梦都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令爹娘免受伤害以及改善许相如的生活,哪里还会想着这些事情? 可今夜她不知怎的就忽然想起那些事情来。其实她昨夜做梦似乎也梦到了,不过醒来后就忘了,若非许相如离她这么近,那双手又在她的脸上滑过,她才慢慢想起来。 “……”安桐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非常羞耻的想法,她居然想让许相如摸她! 这个想法可谓是很不要脸了!而且对于许相如来说,她就是一个恶毒女配,日后许相如若是知道她的狠毒,怕是会恨死她,若是知道自己的想法,怕是在恨的份上又更添几分厌恶。 “你热吗?”安桐不敢看许相如。 “……不热。”许相如道。其实她昨夜没觉得热,不过是为了安慰安桐,所以才说了热。可今夜她觉得热,却担心安桐又找机会踢被子,所以她不能承认。 “可我热。” “小娘子每晚都喊热不是?” 安桐撇撇嘴,跟昨夜一样起来脱了单衣。不过昨夜任翠柔帮她们吹灭了蜡烛,可今夜的烛光却依旧洒满了房屋。烛光落在安桐的身上,甚至在墙上留下她纤细的影子。 许相如的心像被什么挠了一下,忍耐了许久才不至于让自己跟安桐一样将单衣脱了。 安桐重新躺下来,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她一侧过脸去,便发现许相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瞧,心中略忐忑:“你看什么?” 许相如道:“小娘子趁我昏睡期间,将我的身子看了多少遍了,怎么我看一眼小娘子都不行?” 安桐的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一具光溜溜的胴-体,虽说没有邵茹的肌肤那么白,不过还是颇为嫩滑的。当时的她并没有多想,毕竟都是女郎,对方有的自己也有,她对许相如也没有别的想法,可今夜不知怎的,竟然会开始觉得害羞…… “我那是帮你擦身子,否则昏睡那么久,你都要臭了!” 许相如起身靠近安桐,逼得安桐平躺下来,后背紧紧地贴着床上的褥子:“你做甚?” “谢谢小娘子惦记,那我该如何还小娘子的这份恩情呢?” 许相如说着,手却在她的脖颈上抚过,她顿时又痒又舒坦地眯了眯眼。许相如却被她的神情所蛊惑,俯身欺了上去,随即一个吻落在了安桐那柔软的唇上。 安桐本来还有些迷糊,当感觉到嘴唇的异样后立刻便瞪大了双眼:她、她、她竟然被许相如亲了?!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赖是怎么一回事? 她偷偷地伸出舌尖勾了勾对方的双唇,在许相如的眼中却是邀请。本来为自己的冲动有些懊悔的她也没了那后悔的心思,她甚至有些雀跃和欢喜。 随着许相如的主动,安桐有些期待许相如继续,但是又有些担心。 活了两世,她和许相如从小便结怨到大,直到她重生回来后,才慢慢地放下芥蒂。 然而她还是亲手将这样得来不易的和睦关系毁了,在她下毒的那一刻,她已经不可能再和许相如回到那段和睦相处的日子了,甚至倒退到比她们结怨更加深的“结仇”地步。 所以她们现在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但是她私心地想着,如果是许相如的话,她并不讨厌。 她甚至抱着一种反正她已经和江晟安退了婚,又没有了活路,日后也无需为谁守着贞操的想法,所以即便是她主动让许相如占有她,她也没有后悔。 但是,她不希望许相如会后悔。 或许当许相如知道她做的事情时,会后悔今夜做的一切。 所以她抓住了许相如的手,在自己又要沦陷在许相如铺开的温柔罗网中去之前,道:“许相如,汤有问题。” 许相如一怔。安桐闭着眼,但是也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我知道。”许相如道。 安桐猛地睁开眼。 许相如却没说什么,而是在安桐的脖子上狠狠地留下一个牙印。 第71章 我要你 安桐已经惊诧到无法因脖子的痛楚而发出什么痛呼了, 她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来, 空白了好会儿才被“许相如她知道了”的想法给充满。 在她愣神的片刻功夫里, 许相如将安桐扔在床内侧的单衣揉成一股,旋即将安桐的双手捆在一起,再牢牢地绑在床头的围栏上。 安桐终于回过神, 她动了一下手腕却发现居然被捆得死死的,而且挣扎得太用力而有些吃痛。 “这是?!” 许相如的长发从肩膀后滑了下来, 将照在她们脸上的烛光遮挡,安桐险些看不清许相如的面容。不过仍旧是有微弱的光线让安桐足以看清楚许相如的神情。 那是克制、隐忍又难过,还有一点点眷恋的复杂情绪, 她的眼眸甚至像曾经那样透着淡泊。 安桐却在这一刻松了一口气, 许相如她知道的,所以除了第一日以外, 她什么都没喝? 安桐唯有这么想,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你何时知道的?” 许相如道:“方才。” “可、可——”安桐支吾了许久,却没有颜面继续往下说。 安桐第一次让她喝汤时她并没有多想, 毕竟安桐也喝了, 而且她想不到安桐有什么理由害她。第二次喝汤也就是今晚的时候, 她从任翠柔的口中得知安桐这三晚每晚都有给她熬汤,不过考虑到昨晚送汤的人是邵茹,她没有见到那碗汤也是正常的。 她曾认为安桐这么做是关心她,所以她没有多想, 还是将汤给喝了。喝完后, 她在前世养成的多疑又让她忍不住去揣度这汤是否跟安桐近几日的异常有关。 直到今夜, 安桐说她害了两个人,她的自责、不安,让她的心里渐渐地有了想法,那汤,只有她和安桐喝了不是么? 从安桐的说辞来看,至少她们的身体还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不敢保证若安桐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她将来是否能这么快发现汤有问题。 恨安桐吗? 她想恨却恨不起来。在她的心里,安桐在那儿扎根太久了,想将她从里面清走,那太难了。 可是她确实很失望和难过,虽然不明白安桐为什么要做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情,但她确确实实有被背叛的感觉。 而还让她无法去恨安桐的理由是除了这事外,安桐对她的关心却也是溢于言表的。 安桐藏着秘密,她也同样有许多事瞒着世人,她不期盼安桐能与她说,可是她也不甘心就这么接受安桐对她做的事情。 想到这儿,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在安桐的脖子上留下的咬痕就是她生气的征兆,因为她不咬别的地方却偏偏咬在那么显眼之处,就是要让安桐知道她的怨念无法这么轻易地消除。 安桐的双腕有些酸痛,她咬着唇:“你绑我做甚,快些松开!” 许相如却道:“你也说你做错了,做错事情,该有惩罚不是?” “可你说——” “我没说过不用受惩罚。”许相如的指尖抚过安桐的嘴唇,那里的滋味让她有些回味无穷。她的眼神更深沉了些,“你若实话实说,我兴许能让你明日下床。” 安桐瞪大了双眼,她怎么可能跟许相如实话实说?这个世界存在的真相,除了她怕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 许相如见她不说话,便扯了扯嘴角,道:“这是你选的。” 安桐虽然不后悔,甚至身心有些期待许相如对她做什么,可她还未能意识到许相如这话的意思,明日任翠柔来找她,她不就能下床了嘛,怎么会下不来床呢? 当许相如让她见识到了一方此前从未见过的新世界时,许相如却在她开口之际低声道:“小娘子不想让翠柔和邵茹听见动静过来,看见我们这样吧?” 她只能咬着牙,将所有的声音都咽回肚子里,或是…… ______ 翌日,任翠柔在门外唤了好几声,许相如才醒来,然而安桐还在安睡当中。 许相如抬眼,回味了一下昨夜却发现有些异常,虽说她折腾了安桐,可自己的身体却也是极为渴望得到安桐的抚慰的。 当然,安桐一边求饶,另一边又不住地主动求她不要停下来,这极大地刺激了她的身心,所以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也有了反应。 虽然安桐的手法太生疏,不过聊胜于无,对只是有些感觉的她而言,已经是很好的满足了。 至于汤的问题,她想,安桐今日应该会老实说的了。 她起来给任翠柔开了门,再从她的手中将盛着温热的水的脸盆接过来,道:“小娘子昨夜又不安分,所以闹腾了一宿,今日也无什么要事,让她多歇息会儿,这儿交给我吧!” 任翠柔还是很相信许相如的,便道:“那我先去让厨院将早食热着,小娘子醒了需要吃早食了,你再唤我。” 许相如将门再度拴上,随后拿汗巾浸了水,拧干给安桐擦脸和身子。昨夜倒是有水,不过都凉了,她不敢让安桐受凉,所以只能用巾帕先拭擦,可这样到底不大讲究,好在任翠柔送来了温水。 虽然她也可以让任翠柔进来,毕竟她不会看到安桐的单衣之下,昨夜欢爱留下的痕迹。不过能和安桐独处的机会多一些,她自然不会错过。 安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察觉到被折腾得有些脆弱的身子又被许相如触碰,不由得红了脸,难堪道:“别来了……” 许相如的动作一顿,面不改色道:“令尊令堂都有事出门了,令堂这两日都不会回来,所以托了我等好生照看小娘子。邵茹和翠柔那儿没有我的吩咐,她们也不会过来。我说过了,小娘子不实话实说的话,今日便别想下床。” 许相如话锋一转,有些戏谑地道:“更何况昨夜小娘子那般主动,求着我莫要停下来,小娘子忘了吗?” 安桐推开许相如将被子蒙住自己,她的身子在听到这话时又滚烫了起来,她简直无法想象,昨夜自己觉得即使让许相如将自己的清白占了,她也不后悔后,自己竟然那般放浪形骸! 平日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多余的念头的她何以会这样? 她忽然想到了掌柜的药,然而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娘子果然是穿上衣裳便不认人了。”许相如感慨道。 安桐恼羞成怒,掀开被子瞪她:“分明就是你……” 许相如微微一笑:“我什么?是我下的药呢,还是我强迫小娘子的?” 安桐语塞,不过许相如提及了药,她的那种不自在感更加强烈,掌柜形容“毒-药”的作用时,可没说会让她像个荡-妇啊! 许相如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将她的双腕抓过来一看,上面果然有淤青了。虽然昨夜在她也需要安桐之后便解开了,不过还是绑了有一个时辰,足以在上面留下痕迹了。 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今日之后,她和安桐会走向何方呢? “剩余的药呢?”许相如问。 安桐沉默了好会儿,才指了指一个用于她藏月钱的小盒子。许相如径直打开它,将里面剩余的几包药取出来,她嗅了嗅,发现和她想象中的毒-药似乎有些不同。 前世的她用毒-药害过人,最后也是在奄奄一息之际被灌入鸠酒,算是诏狱的官吏不忍她被赵惟才如此折磨,而在请命后给予她的一个痛快。 所以无论是断肠草、钩吻、鹤顶红还是鸠酒,服用过后的症状都不会这么简单。而且那么多毒,能研磨成粉末的却更加不多。这么一包下去,都没有症状,那必然不是砒-霜。 她将药收起来,打算改日去问一下郎中。而这儿…… “为何要做傻事呢?”许相如问,她算了一下,除却第一日俩人各喝的两碗汤,第二日她没有喝,昨夜她也只喝了半碗,而安桐却是每日都喝了的,所以若是以中毒的深浅来看,安桐必然比她还要严重。 是什么原因让安桐能放下安家的一切,和她共赴黄泉? 安桐已经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却仍旧无法跟许相如说出真相。许相如她是书中的中心,她必然不会理解自己被安排的身为恶毒女配的命运。 可是她已经让许相如知道了她的诡计,她也没办法再将自己的计划再贯彻下去。 “许相如,你离开瞿川吧!”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安桐告诉自己做过的事情后,便不会再让她在她面前出现,不过许相如还是微微晃神。 “趁着还未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你找个郎中救治,然后离开浮丘村,回到淮南路,你的爹娘那儿。这件事情一开始便是我做错了,所以你或许会不屑,也不会在乎,但是我还是想说,只要我有的,你要什么,便拿去吧!” 安桐如今的想法便是让许相如离开这儿,哪怕未来她死了、安家覆灭了,她也才找不到狡辩的理由,不会再将这一切都怪罪到许相如的头上来。 许相如似乎想起了安桐当年与她说“你定会以为我在羞辱你,事先说明,我并无此意。”可一个隔世,如今安桐的话,在她听来便变了味儿——这就是施舍! 她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_____ 安桐没有去看许相如,她并不知道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等她看见墙上投射下来的影子时,她转过头,却被许相如轻而易举地禁锢住了双手。 她对上许相如那双狠厉、阴鸷直达心底的眼眸时,她想起了这人昏睡了大半个月刚醒来之际,眼神如出一辙。 而一股寒气从她的脚底直冒上来,让她害怕极了——这不是她记忆中的许相如! “我要你,你能给我吗?”许相如道。 第72章 这不是毒?感谢落水蛋的火箭炮 天色从早上开始便有些阴沉, 而到晌午后便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来。任翠柔用手肘戳了戳发呆的邵茹, 道:“你今个儿是怎么的了, 也没有到小娘子那儿去伺候?” 邵茹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悦:“小娘子不是不让人靠近她的房间,让她清静一日的吗?我还凑过去做甚?” “那不是我带来的消息么, 你今早——哎,罢了, 如今下起雨来了,也不知今夜会不会凉,还是先去厨院帮许娘子看着点汤药吧!” 任翠柔说完就离开了, 邵茹想了想, 安桐的衣裳无需她洗,自然也无需她收, 如今安桐躲在房中歇息,除了给她和许相如送吃的也没有需要她忙活的地方。 以前不觉得,可如今她才意识到任翠柔说安桐对她们好在哪儿, 哪户大户人家的婢女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怕夜里也得睡在外间以便随时伺候主子起夜, 像她们这样无所事事, 悠哉游哉地看雨的机会可真是太少了。 可惜从前她的心里只有江晟安,为他欢喜、为他难过,觉得他是除了张婆婆外唯一对自己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所以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能遇到江晟安, 她何其幸运?所以她所求的不多, 唯有能和江晟安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罢了。正因如此,她虽以安桐为主,心里却并不认同安桐,可如今她发现江晟安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她又该如何是好? 她虽然从江家被江晟安哄了回来,可江晟安希望她继续帮他透露安家的消息的事情她却是没心情去做了。安桐想清静一日,她也想清静几日,让自己习惯没有江晟安。 一直到傍晚,安桐才给她安排事情做,不过也只是让她去知会一声厨院多煮一些热水,她打算先沐浴再吃晚食。 传话的是许相如,可邵茹又哪里会想那么多。 ______ 看见安桐哭鼻子,许相如有些许懊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竟觉得安桐被她欺负得只有嘤咛和求饶时会分外迷人。 好几次她也想停下来,然而安桐却开始不依不挠,一时之间连她都无法捉摸安桐在想些什么。不过按照安桐的想法,兴许是因为自知做了错事,所以这番主动是对她的补偿? 想到这儿,她又更加生气,她说她想要安桐,是表明了自己的心迹,也想得到安桐的回应。 安桐是被许相如欺负得惨了,连穿肚兜时都会疼得抽气。许相如主动替她穿衣:“你别动,我来。” 安桐也就懒得动弹了,不过心里的委屈却是无法与人说的。她不仅中了毒,还得被许相如欺负了一日一夜,怎么看都是她亏了! 许相如觉得安桐的状态很是不妥,便问:“你下得是什么毒?” “不知道!”安桐气恼地别过脸去,嗓子却不怎么舒服。 许相如蹙眉,安桐连买的什么毒都不清楚,居然还学人下毒?!她想了想,翻出了一包药粉来,指尖沾了些便要往嘴里送。 安桐见状连忙按住她的手,斥责道:“你疯啦,明知是毒却还要吃?!” “按照你的说法,这种想必是慢性的毒-药,既然我们已经中了毒,我不偿也不会好,我尝这么点也不会立刻死去。”许相如道。 安桐仿佛初次认识许相如,应该说这样的许相如,她可不是初次认识么?! “你又不懂毒,也不懂药性!不过你要寻死我也不拦你了,可这儿是我的房间,你不能在我这儿死。哼!”安桐哼了哼。 许相如有些头疼,这安小娘子怎么能坏得这么可爱呢?!她知道必然是从前的许相如和安桐的感情在影响她,让她在这一日之后,想怨恨她竟然都没法做到…… 不过安桐还是将掌柜与她说的话,半还原地告知了许相如。 “神不知鬼不觉、会以为是自己的身体的原因、三日见效、欲仙-欲死……这是毒?”许相如越听越觉得安桐是不是遇到了假药郎,否则她如何没听过还有这样的毒? 若是她知道有这样的毒,前世也就省事多了,哪里会给赵惟才留下把柄? 不过她结合她和安桐的异样,慢慢地也就琢磨出来了,安桐兴许不是遇到了假药郎,而是她自己将某些助兴的药当成了毒-药…… 也因她前世没接触过这种药,一心想着怎么和秦韶茹、赵惟才他们斗,对这种不入流的药更是不会花多余的心思去了解。所以,她明明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却愣是没发觉是因为这种药! 她心里有了猜测,却也不敢确定,还是得问过郎中才能知道是什么药。不过她只要想到安桐的主动是因为这些药,而并非发自真心的,她的心情又不怎么好了。 “这不是毒?”安桐小心翼翼地问,不过她发现许相如似乎不愿意搭理她了。 什么嘛,明明现在除了脸蛋和手臂外,身上没有一处是没有许相如留下的痕迹的她才该委屈和生气吧! “等会儿,这、这不是毒?!”安桐很快便反应过来了,然而结果却是她无法接受的! 为什么不是毒?她宁愿是毒!这样她就能赶走许相如了不是么? 安桐懵了许久,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不是毒又怎样?她终究是动了杀许相如的心思,而她的心思恶毒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想到兴许她弄巧成拙的背后也是执笔之人的安排,而这一切仿佛是执笔之人在嘲笑她,她不仅没能杀掉书中的女主,还将自己搭了进去,这很讽刺不是? 许相如回头看了一直没有动静的安桐一眼,却发现她的面色突然变白了,这一刻她也没闲功夫去和安桐计较了,以为是自己做的太过分,所以安桐的身子又有哪儿不适了。毕竟她冷静下来后可没忘了安桐的身子本来就孱弱。 “我去找郎中来给你瞧瞧。”许相如道,毕竟喝了最多汤的还是安桐,找郎中来看一看,若能解了剩余的药性也好。 安桐看了她一眼,道:“我没事,不需要郎中,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言尽于此,许相如知道她是不太想面对这件事情的了,于是走了出去,不过她没有走远,而是在对面的廊庑下的长椅上坐着。 安桐始终都没有告知许相如,她为什么动了死的念头,她不是一向最惜命的吗?而安里正和李锦绣也是她无法割舍的存在,她又如何舍得抛下他们,选择了死亡? 许相如尤其记得昨夜安桐因下毒而十分惊慌自责,这也就是说她也不愿意杀她们。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迫使她这般做? 许相如想到了怪力乱神的事情,毕竟她走了一趟鬼门关便想起了前世的一切,那若说世上有鬼神,却也是说得过去的。 安桐这么做是因为鬼神的驱使?可她无论怎么看,安桐都有曾经的影子,所以她不可能是假的。 在华典派人来抓她,阴差阳错导致安桐出事之前,安桐至少没有任何异样,所以说是在那之后,安桐才对她产生了杀心。极大可能是在她昏睡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一层,许相如立刻去找任翠柔,再仔细打听一下她昏睡期间发生的事情。 任翠柔没多想,不过却道:“许娘子你怎的忽然这般在意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了?我都说了两遍了。” 许相如笑了笑:“我还想再听一听,日后才好将小娘子的恩情牢记在心中。” 任翠柔果然很受用,便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你说,江家以小娘子被掳之事羞辱了她?” 许相如的眉头慢慢地锁了起来,她先前虽然听说了江家退婚之事,听的却没有今日这般仔细。 一来是她刚回想起前生的事情,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江家退婚的细节上;二来安桐没有死,她以为前世的事情也就不会再发生。 “可不是!”任翠柔说起此事仍旧很是不忿,“不过好在小娘子似乎早有准备,她提前告知了阿郎和娘,江家兴许会拿此事做文章,所以阿郎和娘才不至于在江家说出这些话时恼羞成怒而失去先机。” 许相如心中微惊: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许相如很快便回过神来,她在那一刻几乎是认定安桐是和她一样记起了前世的事情,可很快她又意识到江家拿安桐名节被毁之事出来威胁安家,那是在安桐死后发生的事情了,安桐又如何能知晓这些事情?她死后可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你继续说。” 任翠柔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后来的事情你醒来后也就知道了。” 许相如思忖片刻,换了一个思考的方向:“我记得小娘子先前总是生病?” “嗯,如今也是。不过近来她生病的次数少了,去年秋冬那会儿不仅生病,还梦魇了,我听说在那之前娘也梦魇了,所以特意去礼佛,还给小娘子求了护身符回来。” “梦魇?”这倒是许相如两世的记忆中都没有听过的事情。 “具体梦见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毕竟这种梦说出来多不吉利,不过我却是知道小娘子的病常常伴随着这样的梦魇发作的。有时候是先做了噩梦,有时候是发病后的夜里做的噩梦。也正是因为如此,阿郎和娘才会雇我和邵茹在小娘子的身边伺候的。不过这一年来,小娘子似乎也没怎么梦魇了。” 若是旁人,任翠柔必然不会说这么多,不过许相如跟安桐的关系这般好,而且许相如如今也算半个安家的婢女了,她说这些话也没什么不妥的。 许相如闻言,脑海中隐约有了一个想法——安桐兴许没有和她一样回忆起前世的事情,可她兴许梦见了她身死之后的事情呢?所以她才会认为那是梦魇。 不过,她还是想不出这事是否跟安桐下-毒有什么关系。 第73章 许家来人 浑然不知自家的女儿正被人欺负的安里正和李锦绣正在外头忙碌, 安里正被江道芳派人盯着, 所以许多事都不方便出面处理, 故而李锦绣就代他走了一趟。 因安家运粮的船只被徐知府盯着,负责漕运的船家也不太愿意顶着得罪衙门的风险帮忙,故而安家只运出了往年的一半的粮食。 和他们做买卖的知军发了好大的火, 幸好还有朋友从中斡旋,安家才不至于丢了这条渠道。 虽说安家有这条人脉, 不过那知军离瞿川太远,而且知军和知府的地位差不多,安家不可能靠他来帮忙。 与此同时, 和安家结盟的沈家底蕴和人脉都不比夏用县本家, 所以即便站在安家身旁的豪门乡绅多,却和以江家为首的势力势均力敌。 古往今来, 地方与中央的较量不断,而乡绅与地方官府的较量也十分频繁。乡绅和地方官府联合,则苦的多是百姓, 而乡绅和地方官府互相不对付, 那自然会分诸多阵营出来。 每个有野心的乡绅都想壮大宗族的声望、提高家族的地位, 一旦官府的力量太大,便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而沈家这样的旁支若想要超越血脉相隔甚远的本家,只能在这场仗中打赢。 还有一些跟江家没有多少纠葛的却依旧站在安家的身旁,是因为他们看到连安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被江家吞掉的话, 以江家那贪婪的模样, 他们这些人家又能支撑多久呢? 乡绅之所以成为豪强, 一则是因为宗族的声望高,二则是不同宗族之间的利益相同。 安里正深知他们不能成为对抗官府的刺头,否则事情闹大后,朝廷会出于各种考虑而先朝他们发难,所以才联合了桃江县丞和耿参军。 如此一来便成了官吏之间的互相倾扎和争斗,朝廷也不会怎么在意。 而今,李锦绣代替安里正去处理事情,在一切都布置妥当后,首先便要朝华典发难。 华典操纵私窠子诱骗狎客蒲博在前,后为泄愤而派人对无辜的许相如下手,还险些连累安桐丢了性命。而华典事后还让人毁尸灭迹,不过不巧被人看个正着。 不管那被处理的匪人的尸身被挖了出来,不过这却不是安家用来给华典定罪的证据,毕竟他的死是死有余辜。江道芳本来便准备以此为由驳斥安家,岂料安家的目的在于以尸身来确定华典是幕后主使。 华典自然不认,将那孙狗丢了出来。而一旦孙狗将所有罪名扛了下来,必然是被流配的下场。 安家也知道他有妻儿,必定会被华典以此裹挟,所以安家早一步让人收集了金兰馆的诸多罪状,还将鸨母岑锦绑了,一番威逼利诱,逼迫岑锦将罪名都推到华典的身上去。 在金兰馆丢掉性命的娼妓没有几十却也有七八个了,都是被那些癖好奇怪的狎客弄没的,而他们又常常以娼妓是自愿的,花许多钱来堵住了娼妓的家人的口,加上华典的背后有人帮忙掩护,所以金兰馆那儿也一直都是藏污纳垢之处。 此时被揭发后,华典也顾不得孙狗的妻儿了,他将所有的人手都派去了赌坊和金兰馆,想消灭罪证。 待孙狗的妻儿那儿人手松懈后,安家便顺利将人裹挟了,孙狗不得不转过头来将他帮华典做过的事情都一一揭露出来。 这一场对峙自然没有这般简单和轻松,华典也确实警惕,安家为了扰乱他的视线,以及动用抢人的手段,折损了好几个人。 然而安家的强横手段也让徐知府有些忌惮,毕竟这一切的源头都是江道芳,明面上他不过是给了江道芳一些庇佑罢了,华典的营生,他们徐家可没有插手。 江道芳知道徐知府想明哲保身,不过他又岂能让徐知府如愿?贪污受贿最多的便是他们徐家,可是被人针对的却是他们江家,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徐知府也知道徐家的把柄不少,所以为了以绝后患,他给华典定了罪。华典的赌坊被关了,金兰馆也因龌龊的事情被揭发而被人口诛笔伐,只能关闭。 华典的家财也被没收,不过因这些年大头都在徐家和江家那儿,徐知府和江道芳等下手时也是毫不犹豫。 只可惜华典经营这么多年,到头来只喂饱了两头狼,而他被过河拆桥,多年的经营也毁于一旦! 他饶是不甘,却也没有脱身的机会了,徐知府早早地派人将他勒死在狱中,随后上报他是被赌坊害得家破人亡的狎客报复。连他的主子都能随时抛弃他,旁人又怎么会对他的死有太多的想法? 倒是岑锦,虽然和华典一起开了金兰馆,不过知道的事情却不多,徐知府不想杀太多人引起朝廷的注意。 所以她靠着这些年来赚的钱以及安家答应许她的好处,她得以买回一条命,只能躲在一间宅邸里不敢出头。 采薇居在金兰馆关闭之前便收留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娼妓,有的则想过平静的日子,所以趁乱的时候抢了金兰馆内不少之前的什物一走了之。被沙芊芊收容的娼妓便只有七八人。 这七八人中有被安家早早便定下的郑楚儿,不过她出来时身上也没几块好肉了,若非安家将岑锦抓了,引得金兰馆上下人心惶惶,狎司们也无暇逼问拷打郑楚儿,所以她才留着一条命。 沙芊芊对于她伤了手指而十分惋惜,若是她没被人动刑,这双手弹出来的琴音那必然是十分美妙的。 不过郑楚儿捡回了一条命,而且脸蛋也没有被毁,身体上的伤也能治好,除却会留下病根外,已然是十分幸运的了。 等郑楚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从沙芊芊的口中得知华典被杀的消息。 一个出身三教九流,混迹市井的泼皮,从一无所有到把持着桃江的赌业,他的背后有官府,也有一群泼皮无赖替他打下手。然而他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基业,却也在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 他背后有官府又如何?他不过是官府养的一条狗,没有价值了便弃之。 他拥有一群凶狠的泼皮无赖又如何?那些人不过是为利益所趋,毫无底线,对他也并无忠诚。 即使富甲天下,没有亲友、宗族的支持,他便始终无法矗立在这等级森严的世上。 华典虽聪明狡诈,却因江家这么多年许他的权力而使他迷失了,忘了自己的位置。 他有今日,除了他的妻儿,并无同情和可怜他的人。他的妾室也在他有难之际,偷了许多珠宝离开了。而没有了家当,又被人欺辱的他的妻儿便只能离开这儿,好在官府的人在他们的身上没发现华典是否有留下什么账簿,这才放她们一条生路。 采薇居内,两道纤细的身影正面对面跪坐着,而摆在她们面前的是一些茶具。这些茶具是斗茶所用的器具,而正在斗茶的自然是沙芊芊和大病初愈的郑楚儿。 郑楚儿的手还包着纱布,也因此她斗茶的技艺差了沙芊芊一大截。不过沙芊芊和她斗茶的目的本就不在于输赢,而是要郑楚儿多些动动手指,否则日后定要废了。 “安家果然不能小觑。”郑楚儿道。 “猛虎平日不叫唤,世人便以为它是猫。”沙芊芊回道。 郑楚儿深以为然,安家一向低调,也没传出多少欺压百姓的事情来,更是鲜少与人为敌。 正因如此,许多人都忘了安家是一个族中良田占了桃江县的良田数目近一成的大地主,整个宗族的佃户便有两百五十多户。这样的人家岂是那么好拿捏的? 更别说这其中还有另外几户乡绅的影子,这些人家的田产就占了瞿川的一成。一成看似少,可若是没了这一成的收成,底下的佃户又被鼓动闹事的话,从县衙到州府衙门,都得被朝廷问责。 “可官府也不是吃素的。” 官吏的号召力比一个地主要大一些,更何况江道芳在桃江也经营了八年之久,赶着去巴结他的乡绅也少。官府以最迅速的方法处理了华典这个潜在的威胁,让安家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别的把柄。 官府反而还能找各种理由挑刺,让各乡绅苦不堪言。要看输赢,就看哪边先撑不下去了。 郑楚儿又把话题转开来:“也不知近来安小娘子怎的不来了,说来奴还得向她道谢呢!” 若非安家稍微分给她一些仁慈,她兴许也没机会从金兰馆出来。华典虽然想从她这儿撬出她出卖了消息给安家的事情,但是却没想到安家会这么迅速地下手,便没有处置她的钱财。 她被救出来时,便顺便带走了她这些年赚的钱财。这些钱财也足够她将身子调理好,以及作为后半生的生活之用了。 正和沙芊芊说着呢,安家便来了人,不过不是安桐,而是安心。他是跟李锦绣一同出门的,眼下李锦绣办完了事情回浮丘村,路过这儿。李锦绣不好进采薇居这等地方,安心却是进得的。 “我家的娘路经此处,想起小娘子前些日子央求她救下的小姐,故而特让小的来问一问,楚儿小姐可好利索了?” 郑楚儿是认得安心的,与他一番交谈,便得知安家之所以答应救下她的原因。原是华典一事将马少康也牵扯了进去,马家的锦缎庄营生大受影响,而为了救马少康,马家不得不舍弃一部分营生,将这些钱用以施救马少康。 马家放弃了在桃江的大部分桑园以及一些作坊,而安家盯上的自然是桑园那一块。 在江淮一些地方的官户、乡绅便是采用了庄园的生产模式,除了经营田产,也有雇佣女子进行纺织、刺绣等活计,虽然涉商,却仍旧是士族阶层。 安家虽然没有作坊,不过拥有桑园后,桃江的一些锦缎庄也不得不与之合作,这是发展扩大安家的机会。一直依靠现有的底蕴和江家消磨,迟早有一日会将安家的家底都败掉,所以也要开源才是。 安家拿下马家的桑园很容易,但是马家虽然将桑园卖给了安家,却也带走了采桑养蚕缫丝的能手。 这些人没了,安家还能再找,不过马家也堵住了安家想通过桑园来赚钱的路。所以这种时候,安家便不得不找别的作坊织,以及吸引别处的布商、绸缎、锦缎商。 李锦绣看中了包括郑楚儿在内的娼妓的才貌,还有心思和手段。而郑楚儿等也知道安家不会没有条件,只是让她做些出卖色相的事情,比起以前已经好太多了。 _____ 安桐可不知县城中发生的事情,她自从知道自己买错了药后,差点没去找那掌柜算账。可是思来想去,是她自己没说清楚,也怪不得别人,于是作罢。 她不想见到许相如,怕自己会时刻想起自己的愚蠢行为,又会想到执笔之人在背后掌控别人命运、戏弄她得逞的得意。 不过那掌柜卖给她的药,作用果然不错,第二晚的夜里,她居然怀念起和许相如共度的春宵来,吓得她不得不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些。 正在她担心自己从今往后会不会成荡-妇之时,往后的几夜却是没有再产生这样的感觉,她才想起掌柜说要服用十天半个月,才会有半年的成效。 饶是她再躲着许相如,可只要许相如还在安家一日,她们就总能碰上。而且许相如的腿伤还未好,她也不好放她一个人回许家。 其实许相如也不是没受过伤,以前割早禾时就被伤过小腿,第二日她也就得跟往常一样下地干活。安桐的担心虽然是多余的,但是许相如却不会主动去提,她还想弄清楚安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______ 还未等安桐把许相如从安家盼走,安家便来了一伙人,这伙人有强壮威猛的壮士,也有饱经沧桑的妇孺,这无论怎么看都凑不到一块儿去的人站在众人面前时却意外和谐,因为他们中为首的是一位身穿锦袍,看起来颇有气势的郎君。 只听见这郎君有理有节地问道:“许家行一,名讳‘相如’的许大娘子可在贵宅?” 众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许相如在不在安家,当然,安里正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看出了他的身份来,虽然不清楚他找许相如做甚,不过不妨碍他干脆利索地让人去将许相如喊出来。 任翠柔则在偷听到他们的话时,早就跑到偏院去找许相如:“许娘子,前堂来了一伙人说是要找你。” 许相如心中一动,问:“什么样的人?” 任翠柔一形容,许相如便有了底,这是她亲父身边的推官蒋从毅,所以……她的亲父许仁昶派人来找她了。 第74章 认亲 在许相如出来之前, 安里正便小心地打量着蒋从毅, 他的心里也犯嘀咕, 瞧这郎君分明就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兴许还有官职在身,他跟许相如能有何关系? “敢问足下尊姓大名?”安里正笑呵呵地问道。 蒋从毅的目光一直都放在从后院到前堂的廊庑处, 闻言, 则道:“是某失礼了, 没有早些自报家门。某是江南东路转运使麾下的推官,姓蒋,字在坚。” 安里正瞳孔一缩, 连忙起身行礼:“方才不知是蒋官人,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蒋从毅回礼道:“某是微服来此办私事,安里正不必拘礼。” 安里正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这可是转运使身边的幕臣, 虽是推官, 可也比知府还高的官阶。若他是带着善意来的, 或许能安家能就此结一段善缘…… 安里正知道他的身份后,倒是没有多问他找许相如所为何事。很快, 许相如的身影便由远及近地出现在廊庑下。 蒋从毅见状, 忙不迭地站起来,而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妇孺也都伸长了脖子望去。待许相如走到门口, 蒋从毅将许相如的样貌记下, 又问:“敢问小娘子可是许家大娘, 许相如?” 虽然许相如认识蒋从毅,不过她此时还未见过他,于是佯装好奇地问道:“正是,敢问这位郎君是何许人也?” 蒋从毅一直绷着的脸,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面上一喜,敦促了一下那几位妇孺:“你们还不快些上去认一下?!” 她们只好凑到许相如的面前去,盯了没会儿,便争先恐后地道:“是了、是了,真像!” “像故去的二弟妹,这脸蛋……一样的好看!” 许相如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们,可心底里已经知道她们是谁。这里头有她的大伯父之妻宁氏,有小姑姑许幺妹…… 这些都是当年和许相如的亲娘一起生活过的亲眷,而许仁昶自然不可能亲自前来认人,所以让这些妇孺跑了一趟。 当然,许仁昶让她们大老远地跑来,又何尝不是对她们的一种惩罚呢?当年她们将他的女儿赶走,如今就得她们亲自去将她迎回来。 不过前世许相如是回到长乐之后才认回亲父的,可没有今日这一出。 蒋从毅松了一口气,虽说有许仁旭夫妇作证,可漕使也不敢保证是否是他们为了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故意蒙骗他的。可是只要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去确认,故而亲自派他来办此事。 许仁旭夫妇有可能抱了别人家的孩子,可这小娘子的相貌却是骗不了人的。接下来便是要将她带到漕使身边去认亲了! 蒋从毅正要上前与许相如说话,后者却是退后了好几步,警惕道:“你们、是何人?” 几个妇孺连忙上前,七嘴八舌:“相如,你难道忘了吗?我是你婶!” “我是你姑姑!” “我是……” 许相如瞪大了双眼,摇头道:“我只有爹娘,不曾有别的亲人。” 许幺妹推开众人,热络地抓着许相如的手,道:“相如你离家的时候还小,所以忘记了也是正常的,不过我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她们将许相如本就没忘记的身世再说了一遍,自然将自己当年做过的过分的事情都抹去了,也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于许三将她带走而很是痛心的亲人。若非许相如对于幼年时吃过的苦记忆尤深,她怕是要被她们哄过去了。 蒋从毅见许相如皱着眉头,一脸警惕,便清了清嗓子:“你们都先退下,这儿暂时没有你们的事情了。” 许幺妹有些气愤,道:“蒋从毅,你虽是推官,可怎能这么跟我们说话?!” 蒋从毅懒得理她们,若非她们有用处,漕使又怎会认回她们呢? 他板着脸,而许幺妹她们想起自家的二哥,也渐渐地生出畏惧来,于是乖乖地退到一边,让他跟许相如说。 其实许多事情许幺妹她们都已经跟许相如说了,蒋从毅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他沉吟了片刻,道:“一个月前,有一对夫妇从临安乘船到了江宁,他们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我们漕使的名讳,于是找上门认亲。漕使接见了他们,发现他们正是漕使的三弟以及三弟妹。” 许相如道:“家父名讳仁旭。” 蒋从毅道:“许仁旭正是漕使的三弟,而漕使名讳仁昶,乃濠州长乐人。而小娘子正是漕使的亲生女儿,‘相如’的名讳也是漕使亲自起的。” “那当年他为何要抛弃我呢?” 说罢,许相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蒋从毅不由得紧张。 “当年、当年漕使也是迫于无奈……”说着说着,蒋从毅便说不下去了,“待小娘子见了漕使,漕使必定会亲自与你细说的。” “所以你要带我走?”许相如又问。 蒋从毅道:“这是自然,小娘子是漕使之女,这些年已经吃了许多苦头,漕使实在是不忍你再过这么艰辛的日子。” 许相如忽然回头,她看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却一直不出声的安桐。 安桐已经从刚得知许相如的身份时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了,她曾经迷茫许相如是否是真的书中的女主,可如今看来,她确实是执笔之人的宠儿。 转运使之女,这是一个抬出身份便能压倒瞿川一众世家子弟的身份,莫说江晟安,连徐上瀛也配不上她,难怪执笔之人最终为她配了普安郡王赵惟才,确实只有王公勋贵子弟能与她相配了。 不过她觉得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终于将许相如盼走了,日后不管她会如何,安家又走向何方,都与许相如无关了。 “我不走。”许相如朝蒋从毅摇了摇头。 不仅是蒋从毅,连安桐和安里正都惊诧了,他们似乎都不理解,许相如为何要放弃锦衣玉食而继续留下。 “为何?小娘子是不相信我们吗?”蒋从毅问,他没想到世上竟然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却满不在乎的。 他可是见到了许三得知自己的兄长为官之后,出门都是一副嚣张的模样,他以为被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也挺势利的,怎料她根本就不按常理来! 许相如道:“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不过我有不能离去的理由。” “是何缘故?” “因为家父签了契约,将我卖予安家小娘子了,我是否能走,这得看安家小娘子是否同意。”说罢,她看着安桐。 众人也将目光投向安桐,蒋从毅听说许三将她卖给别人为奴为婢后,便怒火中烧,许三可没将这事告诉漕使! 不过许三没说也是正常的,否则许仁昶不将他的皮剥下来已经算是仁慈了,又怎会看在他将许相如抚养长大,而且给他带来她的消息的份上,对于他狐假虎威的事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蒋从毅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安里正,他道:“安里正,某希望你能识时务。” 安桐不喜欢有人威胁她的爹,虽然蒋从毅的态度还算好,可言辞却充斥着官家的傲气,似乎他们必须听从他的。 她抿了抿嘴,道:“我当初签下许相如便是为了避免她被歹人买走,由始至终我也未曾想过让她为奴为婢一辈子,她想要离开,便可随时离开。” 蒋从毅为这对父女的识相而松了一口气,怎料许相如又道:“那我的答案是,我不走。” 蒋从毅不禁有些头疼,又问:“小娘子,这又是为何?” “我在瞿川有仇人。” “这更应该离开这儿不是?”蒋从毅无法理解许相如的想法。 “可我若是离开了,曾经庇护过我的安家要遭到他们的报复怎么办?而且安家小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尚未报恩,就此离去我会良心不安的。” 安里正高兴地摸了摸下巴的小胡子,他正愁没法结识到一位转运使呢,没想到许相如这么上道,主动将机会给了他们。 蒋从毅恍然大悟,他对许相如的印象又更好了,懂得知恩图报,为了报恩能舍弃荣华富贵,这可是十分难得的高洁品行! 而且他来此之前,许仁昶也曾提醒他留意一下瞿川的徐知府和江晟安,据许三所言,那徐知府之子便曾经想纳许相如为妾,后又联合江晟安、马少康给他设局,想让他欠下巨债后抵押了许相如。 许仁昶对于自己的女儿曾被人如此惦记和设计而大为光火,不过仅凭许三的片面之词,他倒是不会轻易相信,故而叮嘱他来了瞿川后去打探一下消息。 他入了瞿川后便让人去打听,而他则径直来了安家。不曾想许三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得到许相如的亲口述说,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蒋从毅了解清楚后,便提议道:“某知道了,某会立刻派人去信两浙路的漕使,请他对安家关照一二。小娘子可随某先行到江宁……” 江南东路和两浙路毗邻,所以两个转运使的交情也不错,许仁昶想托两浙路的转运使关照一下安家,反正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许仁昶反而还会欠一个人情,这何乐而不为呢? 许相如仍旧拒绝和蒋从毅到江宁,她搬出自己的腿伤来,蒋从毅无法,只能先行让人送许幺妹她们回去,再将消息禀报给许仁昶,而他则一并留下,等许仁昶的回复。 ______ 许相如有一个当转运使的亲爹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浮丘村,浮丘村的村民都惊呆了,也议论开来。 “我就说嘛,许三这种浑人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聪明又好看的女儿来呢!” “可不是!相如小时候长得白白嫩嫩的,跟许三和王氏根本就不像,我还说是不是抱来的,果真是抱来的!” “嘿,你们说若当时杜大牛的儿子娶了她,那这会儿是不是就成了漕使的东床了?” “可惜许三当时看不上杜大牛家!” “也得亏他看不上,如今那相如定是要嫁入高门大户的人家的。” …… 这些话也多多少少地传到了杜粟的耳中,如今他成了亲,第一个孩子也快出生了,他渐渐地放下了许相如。可偏偏这些人还要提及她,还戳他的心窝,他别提多难受了。 他倒不是遗憾自己不能成为转运使的东床,而是觉得村里这些人不安好心,一点陈年旧事都要拿出来添油加醋。 好在他的妻子听了这些话后也没说什么,反而还劝他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村里的人碎嘴爱胡说八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何必为这样的话而烦忧呢?” 他心中豁然开朗,也不在意这些人说了什么。 被这些闲话险些气到的又岂止杜大牛一家,那安桐更是被他们传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许相如报复了一样,谁让安桐之前一直都和许相如不对付呢? 在他们的臆想中,许相如一定会向许仁昶告状,然后许仁昶会让安家好看,兴许安桐现在正痛哭流涕向许相如讨饶呢! _______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桐确实正在哭着向许相如求饶…… 第75章 评论九百加更 安桐当真是恼死许相如了。 蒋从毅为许相如正名后, 他觉得不能让许相如再住偏院, 所以安里正准备给许相如换到厢房住下的, 可许相如却觉得安桐的小院不错。 若非许相如只打算住安桐的隔壁,恐怕蒋从毅会让安桐将她的房间都让出来。 安桐没想到从前只有自己仗势欺人,却没想到还会被许相如仗势欺人的一日。偏偏对于许相如夜里趁机跑来她这儿要求同床共枕, 她都没有拒绝的机会, 就更别提许相如竟然得寸进尺, 以她不乖为由,拉着她又缠-绵了起来。 “许、许相如,你为何不走?” 安桐趴在床上, 双手抓着床头的围栏,她努力地将注意力放在组织语言上,否则稍个不注意就会呻-吟出来。 许相如闻言,俯身贴在她的后背,亲了亲她的后颈, 旋即低声笑道:“我舍不得小娘子。” 安桐红着脸, 咬牙切齿地道:“你说谎, 你只是——” “只是?”许相如好奇地看着她。 安桐将脸埋在被褥里,好会儿才憋出一句:“你只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许相如微笑道:“小娘子这么想也对, 我想让小娘子再好好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忏悔。” 安桐不用看许相如的脸也知道她此刻的神情有多招人恨, 只因伴随着她这句话而来的是她常用的惩罚手段。 ____ 三妹儿是五姐妹中长得最高的,它身形挺拔且强壮, 常常让另外四姐妹羡慕不已。它爱凫水, 每回在溪流中嬉闹, 温而暖的溪水总能让它找到凫水的乐趣。 有时候它也喜欢追求刺激,从潺潺溪流到滔滔江水,它凫水的动作会越来越快。凫水的身姿勇猛、迅速,无人能比及。 每当它觉得周围还有活动的空间时,便会带上与它最亲近的二妹儿。虽然二妹儿与它并肩同游时会受到较大的阻碍,不过好在溪水会变成江水,河道也会变得开阔,足够它们畅游。 虽然四妹儿、五妹儿也想与它们同游,可河道暂时就这么宽,就如同几艘船同时下水,必有两艘得搁浅一样。当然,河道还能疏通拓宽,可在非必要的时刻,两姐妹也不想让河道突然变宽而出现什么损伤。 二妹儿和三妹儿便忽悠两个妹妹说,待它们将河道拓宽后,再带两个妹妹同游,身娇体弱的两个妹妹便只能暂时在河边观望。 而五姐妹中的老大长得不高,也不爱凫水,它的志向在于登高。自从二妹儿和三妹儿共同登高,在山顶找到一块圆滑的小石头后,每当它们去凫水了,它总是悄悄地跑到这儿来欣赏这块小石头。 小石头虽小,可却是一块神奇的石头,只要在上面或是周围翩翩起舞,周围便会响起动听的乐曲。 乐曲时而激昂短促,时而悠扬绵长,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老大虽然才围着小石头起舞几回,却已经练出了不亚于教坊司的那些舞者的优美又活泼的舞姿来。伴随着乐曲渐渐激昂起来,老大的舞姿也越来越急促。 …… 安桐的身子忽然绷紧了来,抓着围栏的双手也泛了白。 直到安桐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许相如才将安桐翻过来,再热情地吻上她的嘴唇。 安桐迷迷糊糊地回应着许相如的吻,甚至双手还攀上她的肩膀。然而许相如的吻却渐渐偏移嘴唇的位置向下移去,下巴、下颌、脖子…… “呜……许相如,我想睡觉了。”安桐抓着身侧的被褥,哭过后的声音软糯娇嫩。 “你求我……”许相如道。 “……”安桐抿着唇。 许相如就知道她不会开口,于是肆无忌惮地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打算再次检查一下她的腰力,以及欣赏一下昙花盛放时的美景。 安桐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被褥、围栏或是许相如的脑袋,她迷迷糊糊地想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从今夜许相如跑到她这儿来的时候,她以为许相如会就自己的新身份而说些什么,可是许相如似乎并没有因自己的新身份而感到惊喜,仿佛像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一样…… 她也没来得及多问,许相如便先问责于她了。而所谓的问责,便是许相如得到郎中的确切答复后,证实她的那些药,确实是某种助兴的药。 许相如一脸沉重地悲痛地道:“我不怪你给我下毒,可是你给我下药,夺了我的清白,你是否要给我解释呢?” 安桐被她倒打一靶的行径给惊呆了,然而这药又确实是她下的,兴许是她下的这药的缘故,她才会动情,才会默认许相如对自己做的事情。 她如今是百口莫辩,而许相如还控诉她今日居然想让其随蒋从毅离开,分明就是不想对她负责,于是不知怎的,俩人便又滚到了床上去。 那一日一夜的记忆太过深刻,故而即使许相如没有缚着她的双手,她却依旧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盼着许相如能疲惫地停下。 夜风萧萧,漏壶悄悄地偏移到了寅时初,只要再过一个时辰,便会有鸡鸣之声响起。 而安桐的房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这一夜的事情,除了皎洁的月光能窥探到一二外,并无任何人知晓。 任翠柔和邵茹都被请出了安桐的小院,也正因如此,许相如才会比上次更加放肆和无畏。 好在上次因在安桐的脖子上留下一个咬痕,以至于安桐只能穿将自己裹得严实的衣裳,甚至两日都不怎么见人,所以许相如这回没在她的脖子、胳膊处留下任何痕迹。 安桐已经沉沉地睡去,许相如心中略微愧疚,偷偷地亲了亲她红红的嘴唇后很是满足。她如今已经明白安桐对她的异常虽然和梦魇有关,却也无关: 安桐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今日得知她的身世后才会这般诧异,也就是说安桐做的噩梦中并没有牵扯到她。只因她在前世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安家的事情,所以安桐不可能是要报复她。 鉴于这阵子安家的势头也猛,所以她不可能是受人胁迫……至少像徐家、江家这样的人家是无法要挟到她的。 许相如作为一个经历了两世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的人,对鬼神之说也有敬畏之心,所以她在排除了安桐所受的威胁来自于现世的人后,便生出了一些诡异的念头来——安桐的梦魇是否是与她重活一回有关? 许相如之所以认为是自己重活了一回,因为她在融合今生的许相如的记忆时发现两世的记忆出现偏差,故而她相信并非是她梦见了未来,或是产生了什么梦魇。 不过她到底是前世的许相如还是今生的许相如,这并不在她的思索范围之内。 她认为,既然自己重活一回与安桐的梦魇有关,那她要做的又是否去改变安桐将来会遇到的足以造成她的噩梦的情况? 正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无法去因安桐给她下-毒而恨她。若安里正夫妇没有倒下,安家也没有衰落,安桐甚至不会死,那安桐是否就不会因为是否要杀她、远离她而痛苦了? 许相如觉得有些仇她本来就要报的,而若是能解了安桐的结,那也算是一箭双雕了。所以在解决徐家和江家后,她必然要离开安桐一段时间,去找赵惟才清算前世的旧帐。 想到这儿,她觉得和安桐在一起的时日越来越短,甚至不知道安家是否会在她离开的时候又给安桐定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婚约。这种紧迫感和占有欲经过一日的酝酿,便越发汹涌,以至于晚上的时候忍不住拉着安桐缠绵了那么久。 对于习惯了粗重活的她而言,胳膊的酸痛和疲惫是可以忍耐的,再不济,可以换一种更加温柔却能让安桐欲罢不能的方式不是? _____ “许相如,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给我下药了?!”安桐泪眼婆娑地瞪着许相如,否则她昨夜怎会因为许相如的舌头而服服帖帖地求她继续呢?! “小娘子以为我是你吗?只会用这种愚钝的方式。”许相如随意地一瞥,眼神有些淡泊,不过眼底藏着笑意。 安桐憋红了脸:“所有药都被你拿走了,定是你做的好事!” “承认这是因为小娘子你想要就这么难么?” “……”安桐穿好衣裳,利索地爬下床,嘴里嘟哝道,“我才不要做荡-妇呢!” 许相如哑然失笑,仅仅是因为承认需求便是“荡-妇”,有这种想法的安桐还真是矛盾得可爱! 从身后搂住安桐娇软的身子,许相如轻咬她的耳郭,道:“小娘子可想尝试更多的花样?” 安桐睁大了双眼,脸上的绯红一直都没有褪去。 “许相如,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淫-秽想法?” “小娘子教的啊!” “我何曾教过!” “小娘子的身子教的。当小娘子与我坦诚时,它的曼妙和芬香一步步牵动着我的心,指引我的指尖,让我知道该如何采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安桐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正经却又最淫-秽的词句了,可偏偏又让她喜欢得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地复述。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许相如?她这是随着地位的提高而恢复了本性?”安桐心想,可是忽然的一个激灵,她连忙挣脱开许相如的怀抱。 她怎能忘了,这一切兴许会因为许相如的女主身份而被执笔之人一一描绘,展示在世人的面前?! “你、你不是许相如!不,你知不知道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否是出自你的本意的?”安桐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万一许相如的一言一行都是执笔之人操纵出来的,那她岂非也间接地沦为了傀儡? 许相如平静地看着她,心中却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76章 占风铎 安桐的不安都是来源于不为人知的存在。 许相如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不管那不为人知的存在到底是神或鬼, 安桐身上的秘密, 她会帮忙保守。 她自己身上的秘密却也暂时没有与安桐说的必要,依照安桐如今这般敏感,怕是一时之间会难以接受。若因为这事, 安桐彻底远离了她, 那她便得不偿失了。 而如今最重要的, 还是安抚安桐。 “我是许相如,我做过的每件事情我都有记忆,并且是遵照我的心意做的。兴许有人能左右我的决定, 但却无人能左右我的想法和心意。”许相如认真地道。 安桐抿着唇,但是却慢慢地放下了戒心。 许相如走过去拉起她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仔细看着我, 可曾发现我是否有什么鬼怪变化的痕迹?” 安桐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将自己的话曲解成了自己怀疑她不是真人, 不过倒也误打误撞地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那你说说看, 你小时候到底做过多少件坏事?” 许相如一噎,她真的想说自己幼年没做过什么坏事, 不过在安小娘子看来, 她的“回礼”也算是她主动挑起和犯下的错。于是不情愿地数了几件,安小娘子听了会儿, 连忙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数漏了一件?” “嗯?” “你拔了我的秧苗那事, 说来我们的恩怨都是你挑起来的吧?!” 许相如简直是哑巴吃黄连, 有苦难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被安桐翻出来,也不知该说她心眼实在是小了,还是说这是她们之间过不去的坎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服?”安桐斜睨着她。 “……” 任翠柔和邵茹过来的时候便听见二人的争吵声,任翠柔笑道:“小娘子和许娘子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邵茹却不言语。 许相如的身份不仅惊诧了安家的人,连她都懵了。许相如只是平民出身时都尚且敢拿着她的把柄威胁她,如今许相如飞上枝头变凤凰,莫说安家,连徐家和江家都奈何不得她了吧! 和许相如的地位差距又让她有些羡慕嫉妒,当然,她不会承认这种酸涩的心情是因为嫉妒。 生怕许相如会记恨她,要她好看,所以她昨夜又辗转反侧了一宿,这种忧虑甚至让她忘记了江晟安伤了她的心的事情。 任翠柔却并未因许相如的身份发生变化而有别样的情绪,毕竟在她看来,许相如能寻回亲父也是苦尽甘来了。她跟安小娘子也早已经化敌为友,依照她们如今的交情,日后江家在对待安家时兴许也会多掂量一二。 “许娘子,那蒋官人差人来问你是否醒了,这会儿正在中堂那儿等候答复呢!”任翠柔道。 “我去找他们,早食的话,我的那一份也一并送到这儿来吧!”许相如道。 待许相如一走,安桐才恶狠狠地道:“将她的早食送来后,帮我把门给拴上别让她进来,饿她一顿!” 安桐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幼稚,任翠柔捂嘴轻笑:“好,就听小娘子的。” 邵茹却道:“可是里正让婢子知会小娘子一声,娘今日便会归来,小娘子难不成今日都不打算出门了?” 安桐心中一喜:“阿娘今日要回来了?太好了!”不过想到她的娘亲知道许相如的身份后,恐怕会更加欣赏许相如。 倒不是说李锦绣势利眼,而是安桐想象得到她会说些什么:“桐儿,你如今可是仗不了安家的地位来欺负她了。” 她阿娘在调侃她的方面一直都是不留余力的! ____ 蒋从毅昨夜就悄悄地去找安里正详谈了,不管如何,许相如都摆出了她的态度来,他也不好再恶意揣度安家。 与其让他慢慢地等属下将搜集消息,倒不如从安里正这儿了解一二,至于安里正是否撒谎,他自会明辨。 经过这一番密谈,蒋从毅也大概地了解了安里正的为人,他看得出安家想结交的心,不过也没有贸然地将安家的困难告诉他,更没有主动求助。由此可见,安里正若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等他入坑,便是一个拎得清又明事理的人。 他听过安里正在浮丘村的事迹,百姓对他的评价不错。毕竟曾是官户之家,家教甚严,也有士人的清正之风。 今日他又找许相如,一来是尽快让她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二来也想早些了解她的心事,好动身前往江宁。 许相如见了他并无胆怯之意,也没有从下等户一跃为高门大户人家后的趾高气扬,她的冷静自持让他想起了漕使。 他从十五岁从军跟在漕使的身边为亲卫开始,这九年见着漕使在战场上的冷静果决和运筹帷幄。自从没有战事,而漕使也因功被一步步提拔后,他的行事作风便更加沉稳果毅。 “家父家母怎么样了?”许相如问。 “漕使他——” 许相如打断他的话:“我问的是抚养我长大的爹娘。” 蒋从毅一脸尴尬,若是让漕使知道他辛辛苦苦找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认他,怕是得十分难过吧! “小娘子,漕使他当年也是逼不得已的,后来他回了长乐寻你们,然而你被许三郎他们带走了。” 许相如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他当年扔下阿娘与我去从军,而后一封家书也不曾送回来,他的心里若真有我们,就不会这么狠心。若非爹娘见我年幼瘦小很是可怜,将我带走抚养,我怕是早便饿死了。” 蒋从毅心中一哽,这又何尝不是漕使一直觉得愧疚,想要补偿她的缘故呢? 和许相如的一番交谈后,他打定了主意,便连忙将许相如的情况命人快马加鞭地告知了许仁昶。 而许相如低着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算计亲父的无奈。 前世许仁昶将她找回后,确实十分疼爱她。因为愧疚而尽量满足她提出的要求,更是准备为她寻找一个如意郎君,将家中的半数财物都充作她的嫁奁。 他的补偿和心思落在他如今的夫人西门柔眼里便是另一番景象。 即便是再宽宏大量的女人也不会愿意让夫婿将他们积攒了十年的财物,分出去一半,只是为了弥补他与原配所生的孩子。更何况他们之间也有一个孩子。 而且作为唯一的男儿,本来这些家财都应该属于他的,就这么被人分了去,西门柔又怎会甘愿? 许相如那时候并不在乎这些财物,她也没想过要嫁给什么人,因为她一门心思都在给邵茹找茬。 虽然意识到了继母西门柔对她的厌恶和嫌弃,可她想着只要自己表明对那些俗物一点兴趣也没有就可以了,怎料西门柔对她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一直以为她在撺唆许仁昶,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后来她干脆去了临安。本以为西门柔能就此消停,却不料她被身旁的婢女所迷惑,悄悄地雇了人到临安杀她。 事情败露后,许仁昶气得险些休妻,后因西门家介入而只能作罢,可是夫妻的感情却越来越差。 西门柔其实非常爱许仁昶,当年便是对打了胜仗后进京的他一见倾心。后来打听到他的原配早已病逝,所以便想方设法嫁给他。 西门家并不希望将嫡女嫁给一个中等官阶的武官做续弦,然而抵不住西门柔一门心思都在许仁昶的身上。后来西门家觉得许仁昶值得培养,所以就答应了。 许仁昶也正是娶了西门柔后,仕途平顺了许多,六年后更是升为一路之长的转运使。在外人的眼中,这除了他个人的努力外,其实也有西门家的缘故在。 而西门柔则没想到夫婿原配所生的女儿竟然还未死,而且她的回归占据了夫婿的大部分注意力,在这么多次的碰撞中,夫婿都是偏向了原配的女儿,她嫉妒也愤怒。 其后她便被赵惟才利用,成了赵惟才的棋子,最后许仁昶被定罪,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可惜她到最后才明白原来赵惟才不过是在利用她,他所说的想拉拢许仁昶,这一切都是假的! ____ 已经感受过一次亲父的疼爱的许相如对此已经没有太大的念想,她也不希望继母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继续像前世一样与她内斗,最终被赵惟才捡了漏子。 所以能不回江宁,她便不回,但是又要在最恰当的时机利用许仁昶的愧疚而对江家、徐家、马家等加以报复。 等做完这一切后,她会回去见许仁昶一面,然后便到临安去,为“迎接”赵惟才的到来早作准备。 ____ 李锦绣的马车很快便回到了安家的门前,在她进村之前就有人告诉她安家来了什么人,而许相如的身世又是如何惊人。故而她见到蒋从毅后并没有安里正当初的局促感。 蒋从毅对李锦绣很是钦佩,私底下与许相如道:“这样落落大方又端庄的娘子气势堪称女中豪杰!” 许相如笑了笑,没搭腔,李锦绣哪儿都好,可却有一软肋,便是安桐。前世若非被安桐之死所伤,又被江家以流言蜚语所刺激,最后怎会陷入半疯癫的境地呢? 安桐知道李锦绣回来后便立刻奔了出来抱着她撒娇,这些日子她在许相如那儿受了可多的委屈了,这不得好好地倾诉一番! 待她撒娇完了,再去问安心是否给她带了什么礼物回来。安心给她递上一个小盒子,道:“这些都是小的在路上搜集的有趣的什物。” “真懂事!”安桐高兴地夸奖了他一番。 安心的眼睛顿时一亮,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娘子若是喜欢,下回小的找多一些。” “这是铃铛?”安桐扬了扬手中的物件,碎玉片与周围的铜条相互碰撞,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 “这叫风铃,又唤占风铎,挂在屋檐四角上,可测风向。”安心解释道。 “那等会儿帮我挂上去!”安桐兴高采烈地道。 李锦绣见她精神和气色都不错,也就将重心放在了许相如的身上。她不曾想只是一阵子没见,她便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腿伤似乎好得差不多了,而眼神比起之前也多了几分锋芒。 她忽然觉得许相如的视线似乎有些怪异,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是因为礼物而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的安桐和在边上分享他们一路所见所闻的安心。 看出许相如面露不悦之色,她略微思忖:“莫非她也想要一份礼物?” 而安桐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她怎么觉得天儿好像有些凉了? 第77章 内斗(评论一千加更) 江道芳急匆匆地回到家中, 额头上的热汗还未擦掉便撞上了准备出府的江高氏, 他憋着的怒火似乎有了发泄的地方, 于是大声呵斥道:“你做什么这么莽撞?” 被倒打一耙的江高氏顿时也火冒三丈,指着他骂道:“我还想问你怎么这般匆忙, 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你这倒好, 一开口便骂我不长眼,我看你最不长眼!” 江道芳瞪着她:“还敢问我发生了何事?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江道芳你什么意思?” 仆役听见他们的争吵, 连忙将江晟安请出来, 江晟安对此也颇为诧异,要知道他的爹娘可是极少发生争执的……应该说他们也没怎么亲近,更别提会发生什么争执了。 “爹、娘, 你们都冷静,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道芳将怒火撒向了江晟安,从前江晟安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若不是他爹见江晟安实在是聪慧,将来能光耀门楣,而为了能让江晟安有一个很好的从仕条件, 他爹根本就不会尽心尽力地为他谋求一个荫补的资格。 后来和安家结了亲, 他更是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却不曾想江晟安竟然一直想着退婚!如今婚退了, 但却和安家闹翻了。 这还不是让他最头疼的,最头疼的是江晟安背着他做的事情, 本来一直有人给他送钱, 他也是挺高兴的, 可是给他送钱的这个人惹了许相如,那就是祸事了! “许相如的亲爹是江南东路转运使,这是真的吗?”江高氏在江晟安听到这消息时呆怔的时候将他推开,忙抓着江道芳追问。 江道芳瞪她:“自然是真的,许仁昶的推官眼下就在安家!” 江高氏一拍掌,懊悔道:“安儿若是早些将她纳入房中就好了!” 江道芳恼这个还未明白江家的处境的无知妇人,不过他们做的事情也确实没让她知道,她压根便不知自己的儿子曾经在背后指使别人去绑架许相如! 这会儿干脆不去理她了,而是看向江晟安:“你可知你闯了大祸?” 江晟安已经回过身来了,他沉着脸,算计道:“我跟许相如无冤无仇,想逼迫许三将许相如卖为妾的是徐上瀛。” “你想得太简单了,许仁昶之女在我治下差些没命,就这事,你认为许仁昶会放过我吗?” “许仁昶会为了一个女儿而越界吗?”江晟安反问。 江道芳琢磨了片刻,道:“我本来也很疑惑,我只听闻许仁昶之妻乃是西门学士之女,他们只有一子,哪儿蹦出来的长女?可我派去监视安家的人确认到安家找人的确实是许仁昶的推官蒋从毅,这事传的浮丘村都知道了。” 江晟安想起了邵茹来,他道:“爹,我们还是先别自乱阵脚,我去浮丘村打听一下消息。不过……徐家没有安插了眼线在浮丘村吧?” 江道芳笑了笑:“徐家一向拿我们当马前卒,他们本意便不只是安家。” 父子俩很快便密谋了对策,这事情无论如何都得先瞒住徐知府那儿,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徐家。没有防范的徐家想要洗脱罪名,可不容易! 殊不知在江道芳收到消息之前,徐上瀛就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 江道芳和江晟安并不知徐知府和徐上瀛并不敢完全信任江家,而为了届时能有个很好的脱身的机会,他们一直派人盯着江家,江家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如指掌。 得知江晟安的姘头在安家,徐上瀛便也派了人到浮丘村去盯着他们,好随时拿住这个把柄和江家或是安家做买卖。所以蒋从毅在浮丘村闹出动静的两个时辰后,徐家便已经知道了许相如的身世的事情。 徐知府倒是没有呵斥徐上瀛,因为徐上瀛所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他所支持的,即便是徐上瀛瞒着他做的事情,他知道后也不会去怪罪,只要求徐上瀛能将尾巴清理干净,不给别人留下把柄。 “知道你做这些事情的人并不多,你完全可以将自己摘出来。”徐知府语重心长地对徐上瀛道。 “这些事情儿子都是通过江晟安之手去做的,别人只能查到是江晟安支使马少康去骗许仁旭,也只知道华典是江晟安的人,华典所做的事情要牵连也只到江晟安那儿。儿子虽然见过许仁旭,但他也无证据证明儿子亲自参与了这些事情。” 徐知府欣慰地颔首,这个儿子自幼便老成持重,他办事只需依仗身份,便有人前仆后继地去办,而无需他动手。正因为他能将自己摘得干净,他才无需这么费心。 “若许仁昶那便真要为他这个女儿找回公道,江家便是一个隐患,你记得未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而且我们跟安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必要的时候可以示好,稳住那些乡绅富户,即便是许仁昶,也不会太过在意我等。” “儿子知道了。” _____ 江晟安赶到浮丘村,以往常的方式来约见邵茹,不过他在老地方等了许久也不见邵茹的身影。他寻思着是否是邵茹如今不方便脱身,正要离去之际,邵茹才慢吞吞地出现在他面前。 “茹娘!”江晟安激动地上前去拥住邵茹。 邵茹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以温柔的问候,他慢慢地也察觉到了异样。心中咯噔,忙问:“茹娘,你怎么了?” 邵茹摇了摇头,问道:“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江晟安蹙眉,邵茹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将心中的疑虑暂时压下,问道:“茹娘,许相如的身世传闻,可是真的?” 邵茹颔首,江晟安又道:“茹娘,你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邵茹心下失望,江晟安果然不复从前那般关心她了,见了她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嘘寒问暖,反而将她当成了一个安插在安家的细作,随时为他打听消息。 “奴没有机会离开安家,又如何传递消息予你?”邵茹的声音冷淡了下来。 江晟安察觉到了不妥,他反思了一下,刚才是他太心急了,所以没有顾及邵茹的心情,于是又转过头来哄她。终于让邵茹的心情好了一些,邵茹才将许相如被认亲的经过详细地说了。 江晟安打听道:“那许相如可有跟蒋从毅说些什么?” “这,奴便不知了。” “茹娘,我知道你还在气我那日没有在娘面前护着你,但你也知我娘的脾性,她也就嘴上说说而已,我若是娶了你,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邵茹恼他如今竟然这么迟钝,连她在意什么都摸不透了,于是道:“奴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没有因那事而气恼。” “那——”江晟安想了想,允诺道,“只要安家的事情解决了,许相如也离开了瞿川,我就向婆婆提亲!” 邵茹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自己来见江晟安之前,许相如忽然找她:“你想离开瞿川吗?” 她不明所以,只听见许相如又道:“与张婆婆一同,随我到江宁如何?” 邵茹的瞳孔一缩,江宁那可是江南几大富庶地之一,它甚至已经超过了扬州,与临安成为让汴京也比不上的富饶之地。到那里后,她的生活无疑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唯一让她割舍不下的张婆婆也一起去的话,她便十分动心了。 不过想到江晟安,她又稍微冷静了下来。 如今江晟安说会娶她,可是有了转运使做靠山,安家还会倒下吗? “江郎,你去和里正他们和好吧!”邵茹道。在她看来,江家和安家的恩怨起因也不过是因为退婚之事,只要讲开了,恩怨便会烟消云散。 江晟安眼神微冷,他的脸色变换了好会儿,才道:“事情不如你想得那么简单,许相如那儿,江家可以服软,可是安家那儿不可能!” “为何?江家和安家有那么深的仇恨吗?”邵茹越来越怀疑许相如说的话是真的,若是江家没有做那么多肮脏的事情,招惹了安家,安家又岂会与那么多富户联合起来反抗江家呢? 她曾经以为江晟安是正人君子,有清正之风,即使江家有许多龌龊之事也与他无关,可是眼下看来,江晟安似乎是知情的? 江晟安未曾说话,边上却忽然传出一阵掌声,只见许相如从芦苇丛中走出来,嘴角还噙着笑:“江家向我服软?听起来倒是挺值得期待的。” 邵茹和江晟安都吓了一跳,邵茹更是道:“你、你跟着我?” 许相如摇了摇头:“这儿是你们的私会之地,只要动动脑子便能想到你们来了这里,我又何须跟着你?” 江晟安本想发怒,然而想到她的身份,便有些忌惮。他想了想:“许相如,我与你无冤无仇——” 许相如佯装诧异地摘下了他虚伪的面具:“江衙内是真忘了还是假装失忆?是谁曾骗家父去踢蹴鞠,设局令他欠下五十贯巨债的?又是谁指使华典开赌坊,为他联合私窠子坑骗狎客而提供庇佑的?又是谁指使华典派人到浮丘村抓我,却不小心抓了安小娘子,而险些令我命丧黄泉的?” 邵茹的眼睛随着许相如将江晟安的罪证一条一条地数出来而慢慢地睁大,这些事情居然都是江晟安在背后指使的吗?江晟安竟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江晟安心下一沉,忙对邵茹解释道:“茹娘,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这些都是她污蔑我的!” 许相如瞥了邵茹一眼,若说邵茹对江晟安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是假的,单从江晟安想通过她来找安桐的把柄一事上,邵茹就该知道江晟安的为人。然而她一向都那么自私自利,故而在她希望得到江晟安退婚的机会上也不留余力,而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早就成了江晟安的帮凶。 她不会这么快就戳穿邵茹的真面目,而且她要让安桐能主动意识到邵茹的为人,甚至是邵茹和江晟安之事。她之所以不告诉安桐,一来是想继续利用邵茹,二来她不清楚安桐在想些什么,为何会对邵茹和江晟安之事一无所知。 等安桐能发现此事了,她或许就能知道安桐身上的秘密。 第78章 何必在乎 江晟安长这么大, 鲜少有这种惊慌失措的时候, 他常常在赌坊看着那些被骗入局最后身无分文、家破人亡的人跪在华典等人面前痛哭、求他们宽限些时日。 而随着他将这些营收用在维系江家的人脉关系上后, 江家在瞿川的地位水涨船高,他便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而且日后也没什么人敢惹江家, 他也能得到众人的敬畏和仰望。 从来都只有他高高在上地看人, 施舍和怜悯别人,却还未有能给他迎头一击的人存在。如今许相如告诉他, 有了。 许相如已经不在乎是否会打草惊蛇了,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许相如或者安家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可以让江家在这场仗中一败涂地。 江晟安在这一刻想到了跟安家和好如初,毕竟两家有百年的交情,或许, 值得一试! 然而即使他脸皮再厚,安里正都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甚至不屑跟他讲和。他更加肯定安家已经和许仁昶牵上线了, 底气十分充足,所以不会在乎江家是否要议和。 江晟安回家将此事与江道芳一说,父子俩一致决定趁着转运司还未来人彻查, 他们该尽快将一切证据都消灭, 能推给徐家的便处理干净。 而徐家父子早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想法, 于是也在暗地里将这些年他们受贿的证据藏起来,或者直接推给江家。 为了自保, 他们都不得不放弃一些同阵营的棋子, 诸如马家、申家等。连同蹴鞠社都如同它存在的意义, 被他们像蹴鞠一般踢来踢去。 徐知府更是以马少康曾经犯下的命案为由,将他捉拿归案审理。那几个因他的特殊癖好而枉送性命的婢子、娼妓,之前被他们给掩盖了下来,如今徐家主动舍弃他这颗棋子了,这案子自然又会被翻出来。 且不说几家之间互相攀咬之事,许相如之所以敢跟江晟安面对面对质,除了想让他们自乱阵脚,好将一些藏起来的证据给主动亮出来之外,也确实是得到了许仁昶的回应。 许仁昶从蒋从毅那儿得知到了许相如的态度,也明白她为何不肯认自己,故而心中更是愧疚。在打听清楚许相如确实曾被人盯上,且受到威胁后,他也愿意为许相如而欠别人一些人情。 两浙路转运使李初周好歹跟许仁昶同朝为官,而且因两地偶尔发生的旱涝天灾问题,两路之间也颇多往来。 不过李初周在朝中没多少人,可许仁昶除了有位好岳丈外,还得到皇帝的荣宠,官途比他还顺,若是能让许仁昶欠一个人情,日后他在朝中也会顺当许多。 所以李初周便让底下的推官给安排一些让他名正言顺去调查的名目。很快,瞿川的参军便递了一份检举徐知府、江道芳等勾结乡绅富户、为祸乡里的文书。 李初周以此为由,派转运司的判官亲自去彻查此事。 _____ 九月下旬,天气已经转凉,再穷的人家也将短褐换下,穿上了秋衣。 相较于乌烟瘴气、愁云惨淡的江、徐等人家,安家这边便热闹了许多。 不少人都得到了消息赶来和安家套近乎,有些本来跟江家处在同一阵营的富户也都恬着脸上门,他们抱着侥幸之心,认为自家没有和安家有什么正面的冲突,故而只要示好的话,安家就不会牵连他们。 这些人自有安里正和李锦绣去应付,安桐却因事情过于顺利、没有她操心的地方而有些无所事事。 她的心中隐约觉得此事似乎似曾相识,仔细一琢磨,这走向会不会正是书中所说的江家覆灭、江晟安身死? 安桐并不清楚江晟安为何而死,虽说一直都有人认为江晟安是因她而死,可具体是如何死的,却无人能给她答案。 若如眼下的情况看来,江家必然是因为犯下的罪过而被惩处的。那女主为何会说是因为她而被那个挖去双眼的女子害死的? 女主不正是许相如吗?! 是因为她改变了许相如和江晟安的关系,以至于未来不一样了,还是说,她——认错人了?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悄然地生长出来,随后便疯狂地滋长。 “不、不、不,我怎会认错人呢?!”她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没有更多的线索提供,安桐被自己的想法闹糊涂了,她一方面觉得兴许是自己认错人了,可是也没有线索证明许相如不是女主。 她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将她的眼睛都蒙了起来,让她始终都看不见真相。她为了寻求答案而尽量去想一些书中的情节,结果自然是她的头痛症又犯了。 “桐儿,你当真是不让人省心。”李锦绣本来想训一下安桐,可是看着她通红的双眼,便只能叹了一口气。 “阿娘……” “怎么了?可是还疼?”李锦绣给她换另一条汗巾捂着额头,看看疼痛的症状是否能缓解。 “江晟安会死吗?”安桐问。 李锦绣沉默了片刻,道:“他犯的事死不了,不过若是定了罪,该会判流放。” 安桐沉思,李锦绣又道:“不过徐家似乎将一些罪名推到了江家的头上,江家的罪责太大了。” “江家会乖乖地认下吗?”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安桐猛地坐起来,她结合眼下所知的事情,隐约明白江家为何会覆灭,而她却未听说过徐家同罪的事情了,定然是徐家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江家的身上,而为了防止江家有机会脱罪,便先下手为强,在背后推波助澜将江家族灭。 “阿娘,徐家才是大患!”安桐道。 李锦绣将她按回床上,又将掉下来的汗巾重新捂在她的额头上。她对安桐的话并不感到诧异,而是道:“爹娘自然知晓,一旦他们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了江家的头上,将来他们也还是会对安家构成威胁的。我们自然不会让徐家逍遥法外,即使不能让他被革职查办,怎么也要他从此一蹶不振!” 安桐松了一口气,不过却始终被“女主”的身份而搅得心里乱得很。 安桐昏昏欲睡之际,许相如悄然进来。 李锦绣和她寒暄几句后,道:“还有不少内务等着我去处理,你陪桐儿说说话吧!” “这儿便交给我吧,我会将安小娘子照顾妥当的。”许相如微微一笑。 李锦绣很信任许相如,就这么离开了。而安桐在听见她们的对话时便一个激灵地清醒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李锦绣离去,便要起身,却被许相如眼疾手快地按回到床上。 “小娘子可是又要不乖了?”许相如吐气如兰,可安桐却感觉到了寒意。 给安桐换了一条汗巾后,许相如干脆坐到床上,将安桐的脑袋搬到腿上给她揉太阳穴。 安桐问:“你的腿不疼了么?” “我的腿伤如何了,小娘子不是最清楚吗?” 安桐见她又拿床事来调侃自己,便翻了一个白眼。许相如勾了勾嘴角,加大了力道,疼得安桐“哇哇”地乱叫。 “许、许相如,你——” “嗯?”许相如应了一声。 安桐却有些迟疑,她其实不怎么愿意去想许相如是否是女主的问题,因为一旦她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而且还险些犯下了大错,她便无法原谅自己。她的内心会驱使着她去逃避,也会让她再无面目去见许相如。 她盼着许相如离去,可是那几夜后,她又希望许相如别走。若她的意识里承认了自己认错人的事情,那她便得真的避着许相如了。 “对不起。”安桐突然改了口。 许相如的动作一顿,端详着她:“小娘子因何而道歉?” “随你认为吧!” 许相如知道她“下毒”的这道坎还未过去,便问:“小娘子又是因何而头疼?” 安桐本可以敷衍她,不过想起自己在头痛得昏睡过去后,自己又身处混沌之中,她本想从中寻找女主的身份之谜,可是不管是那些纸张还是信笺都没有出现,反而是她的“身体”相较于之前,又淡了几分。 说是身体,其实说魂魄或许要更加准确。她隐约明白,自己的头痛却是与自己的魂魄有关,当自己的魂魄真的淡如透明时,她兴许就不复存在了吧! 看来不仅是执笔之人不愿意她窥探书中的剧情,连上天都为她下了禁制,一旦她突破禁制,而要付出去的代价兴许就是她的性命了! 她又忍不住去想,既然她已经放弃了通过杀害女主的手段来改变女主身边的人的处境,那她又何必再在乎何人是女主呢? 于是她回道:“因为梦魇。” “小娘子又做噩梦了?” 安桐不答,反而爬了起来,在许相如诧异的目光下坐在她的腿上,又环抱着她的脖颈,亲昵道:“许相如,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安小娘子这是在……色-诱我?”许相如搂着她的腰,瞥了一眼外头,见无人进来才亲着安桐的嘴唇。 “才没有。我这是在威胁你!” 许相如笑道:“那安小娘子拿什么威胁我?” “你不答应我这件事,我就将你欺负我的事情告诉我爹娘,他们会打断你的腿的!” 许相如哑然失笑,好会儿才“愁眉苦脸”地道:“那小娘子说说看,需要我答应你什么?” 安桐得意地笑了:“答应我,若我有朝一日死了,请你照应一下我爹娘。” 许相如猛地盯着她看,搂着她的腰更紧了。 “你怎么会死?”她绝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孰人无死?” 许相如沉默不语,她将安桐放下来躺回到床上,又去将门拴上,在关上窗户时,她看见挂在上面的占风铎。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将占风铎摘下来,扔进了脸盆中,让水浸着。 安桐的头痛因为她的心情转变而缓解了不少,刚睁开眼便看见许相如的这一连串的动作,她深吸了一口冷气,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道:“许相如你、你想做什么?” “若你担心你的安危与梦魇有关,那、不做噩梦不就行了?而我想到了一个让你睡得安稳的法子,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很灵验不是吗?也就这几夜没有机会,所以你才又做噩梦了。”许相如微微一笑。 “你说得也对,不、不对,眼下是白天!”安桐抱着被褥。 许相如一声叹息:“安小娘子需要好好歇息。” 第79章 下场(二合一) 五姐妹近来有些不开心, 因为最近它们的地盘来了五个劲敌, 五个劲敌通体紫红, 表面光滑无比,身形与五妹儿相近,可身材却十分挺拔, 最高的比三妹儿都还要高出半截来。 平常二妹儿和三妹儿同游的河道被那五个劲敌陆陆续续地占了,将河道堵得只能勉强游动, 它们想沾点江水却只能在后面推波助澜。 五姐妹想着,最近天儿这么凉,这五个劲敌也是浑身冰凉, 它们刚下河道时, 连河道都受不了。好在游了没多久,它们的身体被温热的江水包裹起来, 慢慢地也就变温暖了。 占风铎被许相如拉出来之际,铜条的互相碰撞发出了一些声响,不过比起原本的清脆, 它似乎变得有些许沉闷, 像是被什么包裹了一层似的。 将占风铎又扔进脸盆中, 溅出了几滴水花。许相如也没在意,而是搂着满脸通红的安桐亲了亲。 “许相如,你混蛋,你让我日后还怎么挂占风铎?!”安桐咬牙切齿, 她着实没想到许相如会给她塞这些东西, 让她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羞得不能见人! “那便不挂了。”许相如道, “日后我送你别样的铃铛,你挂铃铛就好了。” “你走开!”安桐将被子拉过头蒙住自己。 许相如笑了笑,起来用湿的汗巾给她们擦了擦身子,换上赶紧的衣裳后才问道:“头可还疼?” 安桐瞪眼,她都只顾着享受,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会头疼的事情?所以早就不疼了。 “看来效果不错,不过还是睡一觉罢!” 安桐愤恨地扭过头去不理她,不过许相如却躺在她身侧抱着她,从她的身后传来的温暖让安桐也很有安全感,于是就这么舒坦地睡了过去。 安桐这一觉过后精气神都十分好,李锦绣有些奇怪,以前安桐虽然也是在头痛后喝过药便歇息了,可气色总得要一两日才能恢复。她看着十分平静的许相如,觉得或许是许相如想出了什么法子。 “大娘想知道我是用何种法子让小娘子能这么快地恢复气色的?”许相如微微诧异。 李锦绣颔首。许相如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荡秋千的安桐,脸上挂起了笑容来,道:“一个十分简单又不会让她有什么痛苦的小手段。” 李锦绣怎么样也想不到许相如所说的“手段”是帷帐内的床事,她只能想到郎中所言的“按摩”,于是道:“你若还未家去,不若替我们照料一下桐儿。” 她倒不会因为许相如的身份大变而变得谄媚起来,如此不卑不亢,才是她一直为人所敬佩和尊重的原因。当然她也不是要将许相如当成婢女来使唤,道:“若是不便,你可将手法交予翠柔她们,我也自当有一番感谢。” 许相如道:“安家对我有再造之恩,不过是小事一件,我自义不容辞,这事便不必交予旁人了。” 安桐见她们似乎是谈妥了什么,李锦绣走了过来嘱咐她道:“你既然已经好了,那每日还是来我这儿学习打理家事半日,剩下的半日在家好好看书。” 说完,她就又走了。安桐看着笑吟吟的许相如,不由得蹙眉,道:“你跟我阿娘说了什么?” 许相如微微一笑:“没什么,不过是令堂将你交托给我,让我对你好生照、料。” “我不要!”安桐急了,她阿娘简直是要将一头狼送到她身边啊?她阿娘知不知道在这么下去,她迟早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_______ 有许相如在,安桐忙得连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大清楚,她只隐约听任翠柔提及江家似乎获罪了。若非她再见到江晟安,她都险些忘了有这么个仇人在。 说是仇人其实也不太恰当,毕竟他害死的是前世的她,而今生他也还未来得及出手。 不过所有的因果都是有联系的,若不是他指使华典所做的事情,她也不会遭遇这么大的危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上一次见面还是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江晟安,会变得如此狼狈不堪。他在这样冷的天里身穿短褐,弄得蓬头垢面,就是为了不让人将他认出来,然而无论他怎么乔装打扮,还是躲不过乡役的盘查。 自从安桐和许相如险些出了事,而浮丘村的眷长、弓手和壮丁都被问责后,浮丘村白天夜晚巡逻的壮丁也变多了。 像江晟安这样鬼鬼祟祟的人一出现在村子里,便立刻被人盯上了,后见他往只有孤伶的张婆婆家中去了,他们便赶紧将他擒获,这才发现他居然是江晟安! 壮丁们不知所措,最后押送到安里正家中,看安里正要怎么发落。 而众人也是此时才知道江家被问罪了,江道芳将所有的罪名都揽了下来,只希望不要牵连到江晟安。不过江晟安做的许多事情都有确切的罪证,即便是江道芳想顶罪也没用。 衙门最终剥夺了江道芳的官职,贬他为白丁,随后再根据他所犯的罪判流放三千里。因曾受他贿赂的那些人家也担心被牵连,所以赶紧和他脱离关系,而他们江家的那些钱财来源不明,也有一些族人仗着江家的身份地位犯下不少错的。 一一审理后,江家被抓了定罪的人竟有二十余人,连同江晟安在内,他被剥夺了功名,十年内都不许再下科场,而且还得徒三年。 “徒”便是徒刑,与流放不同,它是要关在牢中。三年已经算是最轻的了,可是对于江晟安这等曾经的世家子弟而言,是无法想象的灾难,于是他买通了曾经与他交好的狱卒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他知道官府必然会四处搜捕他,所以他打算先躲一阵子,找到机会再往偏远的岭南去。哪怕他得成为浮浪户,他也还可以再重新开始。 不过他始终都放不下邵茹,故而想来将邵茹带走,即使她不愿意跟他走,能见她最后一面也足够了。 他冒险来到浮丘村,却连邵茹的面都还未见到便被抓了。 ________ 安桐听见动静出来一看,便看见了这样五花大绑,正在被缉捕的江晟安。 面对即将要被送回牢中的江晟安,安桐对他道:“其实我知道江大哥一直都心有所属,所以才想着与我退婚。” 江晟安以为她知道了他和邵茹的事情,他的目光看向安桐身后同样紧张的邵茹,不知怎的,他的冷汗便下来了,道:“你想错了,我心里没有别人。” 邵茹的鼻子一酸,险些便在这儿哭了出来,她听见了什么?江晟安竟然说他心中并无她?! 安桐眨巴着眼,好会儿才恍悟了,他和许相如都已经形同陌路了,这么说也对。 “我不与你说这些了,我只是想说,其实我有些后悔了,要是我能早一些发觉江大哥的心思就好了。” 她前世若能早些发现江晟安对自己无意,她也不会这么迷迷糊糊地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而不自知。 “我或许也该换另一种方式,在江大哥对我还不算厌恶至极的时候,与你坦白,若我们能够好好地坐下来谈一谈退婚之事,江大哥又是否会认为我那次设计的退婚是折损了你的面子、践踏了你的尊严呢?” 江晟安抿嘴不语,安桐又道:“我知道我整日在田间跑,整日抛头露面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所以江大哥看不上我也正常。不过比起当江大哥的娘子,我更想当你的妹妹,如此一来,你是否就不会再以那么严厉又苛刻的要求来约束我了?” 江晟安仔细地想了想,其实安桐似乎真的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其实也一直有一个很好的退婚机会,在她联合沙芊芊算计自己之前,他若是能坚持退婚,江、安两家或许都还能和好如初,江家也不会如此。 他心中隐约明白这些道理,可他骄傲的性子不允许他低头,于是他道:“即便你是我妹妹,我也会一样地要求你。你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我所欣赏和喜爱的那类人,你也别喊我‘江大哥’了,我们江家到如此田地,都是你们害的,你怎有脸面来喊我?” 安桐错愕了片刻,也没生气,而是吃吃地笑了:“江晟安啊江晟安,我给你两分薄面,你还真当你还是曾经的风流倜傥的县尉之子了?你要知道,你今日有此下场,那都是你自找的,仗着一点小聪明,便妄想玩弄天下人?你自诩高洁的读书人,可却使用肮脏的手段害得几百几千户人家家破人亡,你和那些奸贼又有何区别呢?到了这副田地,还放不下你那些尊严呢?你为了尊严,就不给别人活路了,我还真是未见过像你这般自私自利的人。你也该庆幸如今的你心中没有别人了,否则被你爱上,那人还真是倒霉!” 江晟安被她的一番话说得羞愤难当,尤其是众人异样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在嘲弄他。他如何能受得了?当下便背过气去,晕倒了。 安桐感觉浑身心都舒坦了,至于江晟安日后会如何,她也不关心了。倒是安里正准备将他送回到衙门里时,许相如让蒋从毅站了出来,道:“此人潜逃,狱中必然有他的同伙,这事还是得交由转运司的衙门去处理。” 于是江晟安便不知被安排到哪里去了。 当然,瞿川也不知是江家被问罪,连徐知府都因为江家的指证,以及掌握的那部分证据而无法将自己摘出来。而且华典之妻忽然出现,拿出了华典临死前让她藏起来的部分账本,直接成为了徐家贪污受贿的佐证。 徐家这才知道华典当初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是他又担心他们对自己的妻儿下手,于是将一部分账本交给了妻子,对她道:“若是他们威胁你,你便将账本拿出来。若是你平安无事,你就将它藏起来,不到万不得已,账本也无需再见天日。” 当时徐家和江家在她身上没找到账本,所以她才逃过一劫,后来李锦绣找到了她,并以重金诱惑她,让她为了儿女能过上好日子,将账本拿出来。 华典之妻见徐家和江家被追查了,她也不担心俩家会再报复她,所以她就将账本拿了出来。而安家也履约给了她数百贯钱,足够她将儿女抚养长大的了。 徐知府因有一个底蕴不错的妻族,他被保下了,虽然被贬到福建的一个下县当县令,可到底是保住了官户的身份。不过有这等污名在,日后再想晋升就难了。 马家、申家和夏用沈家等人家都被牵连,而马家这等商户,遭此大难之后算是一蹶不振了,夏用沈家也受到了不少打击,被分支的沈家骑在头上耀武扬威,心中十分郁结。 当然,官府也不想让安家等乡绅豪门借助此事而成为能牵制官府的势力,故而也小惩了一些犯了事的人家,安家在这种时候便也稍微收敛一下,不敢跟官府作对。 不过安家的卖粮营当好歹是没有人阻挠了,新的知府还未到任,一切事务都是通判等在处理,而考虑到安家背后有许仁昶,这通判便没有阻拦安家卖粮的事情。 _______ 浮丘山的深处里立着一间破木屋,仿佛风一刮便要倒下。而在它的地下,有一个纵横两丈的地窖,里面黑得不见天日,而潮湿又污秽的地窖弥漫着一股臭味。 当地窖口被打开时,里面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江晟安缓缓地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梯子上滚下来三个壮汉,好会儿他才看清楚那三个壮汉的容貌,却发现他们有些眼熟。 地窖口这时又下来几个人,将那三个壮汉用铁链拴起来,他看见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的那道身影时,登时便睁大了双眼,叫道:“许相如!” 地窖口被关上,随即亮起来的是几把火把,而火光将许相如淡漠的脸庞照得有些阴沉。听见江晟安的交唤,她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或许是你最想听到的消息。” 江晟安心中惴惴不安,他在被人送回衙门的路上,却又被一伙人劫走了,后来劫走他的人告诉他,在外人看来,他是又趁机逃走了,所以并不会有人怀疑是他们将他关在了这里。 衙门的人在四处搜捕他,可他们又怎会料到浮丘山的深处会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看样子这是刚挖的地窖,不过因为他几日来都是在这儿排泄,以至于这儿臭不可闻。 “你自以为能将邵茹从此事中摘出去的话,她信了,而且她被你伤得很深。”许相如道。 江晟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看,你认为的善良、单纯又不做作的挚爱,到了这样的关头却没有理解你为了她的所做的事情,只相信眼睛看的,耳朵听到的。”许相如觉得有些讽刺,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真爱吗? “不、不可能!”江晟安摇头,旋即又消沉地垂下头来。 许相如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张椅子,老神在在地坐着,而旁人已经忍受不住这儿散发的臭味了,可她却似乎不受影响。 直到江晟安回过神来,怨恨地看着她,质问她意欲何为,她才低声笑了笑,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向你们讨债。” 江晟安注意到她说的“你们”,很快便意会到除了他,还有另外三个人。只是他不明白她说的“债”是什么债。 许相如等那三人醒了,才道:“你们醒了。” 这三个人惶恐不安,又忍不住朝许相如叫嚣着:“你是何人,竟然敢绑我?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许相如淡漠地道:“马坤、李狗子,流窜在瞿川,专门打家劫舍的山匪,偶尔在城里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二人大惊,不知道许相如是如何知道他们的底细的。 许相如自然知道他们的底细,虽然这一世,险些害死安桐的并非他们,可她无法原谅他们前世的所作所为,今生的他们即使没有犯下那样的错,可就凭他们本身的罪孽,她要私自处死他们,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至于另一人,江晟安自然认得,那便是被华典指派来抓她的二人之一,虽然后来逃了,不过听说华典死后,也没有人去抓他了,他就又跑了回来。 许相如又怎会放过他?他这么一回来,便直接落入了许相如设下的陷阱里,被一同绑来了这里。 “江晟安,安小娘子不欲计较你犯下的罪过,可我却不能原谅你做过的事情。”许相如道。 江晟安呼吸急促:“你说什么?” 许相如似乎想起了前世她看见安桐的尸身之时的那种锥心的痛,以及深深的恨,无论她活几世,只要她看见他,她便不可能原谅和放过他。 好在她这世还能再触摸到安桐,还能在她的身边,甚至得到她。 想到这儿,她对江晟安的恨意又似乎轻了许多。她忽觉折磨他们似乎有些无趣,而且她也不能离开安家太久,万一安桐这小妮子又趁她不在,跑去采薇居勾三搭四了怎么办? 她将这儿交给了身旁之人,道:“你们处理干净,别留下什么尾巴就好了。” _______ 蒋从毅有些看不懂自家漕使的这个女儿,说她心善,实则心狠手辣;说她懵懂可欺,实则心机深沉诡计多端。 见到她做的事情后,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向许仁昶禀报了。不过许相如似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你只管将这些事情告诉他。” 蒋从毅惊奇道:“小娘子便不担心……” 许相如眨了眨眼,少有的露出了少女的娇态,她道:“你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想必也明白了,其实我不在乎他的身份地位,既不恨他当年抛妻弃女之事,但也不会感激他派你们来寻我。” 蒋从毅无言以对。他算是看出来了,许相如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他认为她受了很大的委屈,所以使得漕使的内心更加愧疚。 如今许相如要做的事情做完了,她也就不屑再演戏,也不奢望能利用漕使的愧疚得到更好、更多的东西了。 他虽然向许仁昶禀报了许多事情,但也不是全部都如实禀报的,毕竟他也挺欣赏许相如这爱恨分明,除了对她好的人以外,她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的性子的。 他相信许相如只是离开许仁昶太久,所以还未能感受到他的父爱罢了。若他如实禀报,许仁昶倒是依旧会认回她,可还是否会愿意将所有最好的都补偿给她就说不准了。 许相如倒是不知道蒋从毅背着她做了这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她这辈子的打算就是这样,尽量减少许仁昶对她过度的关心和愧疚,如此一来,她的继母西门柔才不会觉得她威胁到了他们母子的地位,能为许家暂时解决一个隐患。 而许仁昶的书信也在十月的中旬送了过来,他倒是没怎么在意许相如私下找江晟安报仇的事情,在他看来,他的女儿险些丢掉性命,而且如今身上还有伤疤,这种事情他也无法原谅江晟安。 江家已经覆灭,不会有太多人在意江晟安的下落,哪怕将来被人查了出来,江晟安也有逃出大牢的事迹在前,他死在荒郊野外,也不会有人能拿此事动摇他的地位。 不过他对许相如的愧疚倒也因此而减轻了不少,至少没有想着将家底掏空给她当嫁奁,给她找户好人家的想法了。 他在信中说的话不多,不过主旨就一个,问许相如:“你的大仇已报,恩也报了,何时回江宁?” 许相如知道她必须要回江宁一趟,但是又担心自己一旦离去,安桐转过头来就将她忘了——对此她毫不怀疑,以安小娘子这没心没肺的性子,准会将她忘了。 她忧心之余,又逮着机会将安桐按在床上折腾,让安桐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安家来了一封从临安送来的信,她只知李锦绣之父、安桐的外祖父病重。 李锦绣因忙着吞并和消化从马家得到的一些基业而抽不开身,于是让安桐代为前往临安探望他老人家。 许相如第一次如此感谢上苍给她这么好的机会,于是对蒋从毅道:“我们走水路,从临安转去江宁。” 安桐得知许相如要和她一起上路,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80章 初离别 安桐的外祖父生病之事和前世一样, 不过那时候安家没有和江家撕破脸, 对马家的基业也没什么兴趣,所以那时候李锦绣就匆匆地赶去了临安。 当然, 后来才得知外祖父其实病得不算严重,不过是家中的后辈小题大做了, 而外祖母又想见一见李锦绣和安桐她们, 这才将李锦绣诓了回去。 安桐虽然知道她外祖父的病会好的, 不过可不能跟她爹娘说,否则他们家得落得个不孝的骂名。于是她只能尽量安慰她娘, 让她娘不要太过担忧。 李锦绣瞥了她一眼, 叹气:“我又何尝只是担忧你外翁, 我也担心你。从小到大你也没离家几回, 上回去临安还是你十一岁那年, 眨眼就六年了。听说临安这六年变化太大,为娘只是担心你被外头的灯火迷了眼, 舍不得回来了。” “……”安桐以为她阿娘是她爹附体了, 不过她爹只是在她阿娘要出远门时才会偶尔这么哀怨一下。 不过李锦绣都这样子了,就更别提安里正有多忧愁了。 他们生怕安桐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找了十个仆役不说,还打算去牙侩那儿雇一些人。不过被安桐拦下了:“爹是生怕江匪不知道我们富有么?” 最终考虑到有官府的人跟着, 只能将人数砍半, 挑了八个仆役和任翠柔、邵茹跟着。 不过邵茹当初跟许相如说好了是要去江宁的, 安桐虽然不大乐意自己的人被许相如抢了, 可到底是邵茹同意的, 她这么开明的人自然也不会强迫邵茹留下。 至于张婆婆则因年迈,不能长途跋涉地跟去江宁,所以安里正就说了会照拂她一二,反正许相如说了她还会回来的。 到了离别那日,安家众人依依不舍,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要跟永别似的,当然这些不好听的话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许相如自然不会催促,而蒋从毅是要坐安家的船北上的,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可是看出来了,别人家都把儿子当成宝,没有儿子传宗接代是要被嘲笑的,可是这安家却十分与众不同,将这女儿都宠得跟汴京里的帝姬似的…… “我都记住了,时候不早了,船夫该等急了。爹、阿娘,你们要保重身体,等我回来!”安桐说完,又兴匆匆地奔上马车,还伸出脑袋来跟他们挥手。 安里正夫妻俩正伤感呢,见她这么兴奋,也明白她还是玩性大,对外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所以这时候迫不及待地想出发了。于是他们也不好再挽留,只有李锦绣叮咛道:“桐儿,护身符可得随身带着啊!” 李锦绣给她求得护身符早就在上次落水时被浸泡坏了,而她捡回了一条命,李锦绣直呼那寺庙灵验,护身符替安桐消了灾。后来她回去礼佛给寺里捐了一大笔善款,又求来了一道新的护身符。 当然,她觉得许相如也能大难不死,是个有福气的,看在她主动去救安桐的份上,也给她求了一道。 “知道了!”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爹娘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重重林木和屋舍之中。安桐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消失。 虽然这次的离别不像前世那样生离死别,可谁能预料这一次的离别是否是永别呢?所以她总要挂着笑脸,不让爹娘担心,也不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许相如自然看见了她的神情落寞,不知怎的心里有些苦涩,看来在这安小娘子的心中,她还不足以成为能陪伴她的“家人”。 不过这时候邵茹和任翠柔都不在同一辆马车上,所以她光明正大地握着安桐的手,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此去临安乘船不过七八日,只离别一两个月,有我在你身边,不必难过。” 安桐撇撇嘴,心道正是有你在我才忐忑不安,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兽心大发来撩拨她? 虽然心里嘀咕着,可这马车行走在颠簸的路上还是颇难受的,她找到了许相如这柔软的靠垫自然舒坦不少,于是就光明正大地躺在许相如的怀里,道:“我将邵茹给了你使唤,我身边就少了一个人,所以你得分担一半邵茹的活。” 许相如见她的脸蛋因天冷而冻得微红,煞是可爱,于是便忍不住咬了一口,笑道:“我一直都在伺候安小娘子,不是吗?” “……”安桐抹了一把脸蛋,哼了哼,“不许留下口水!” 许相如的眉毛抬了抬,搂着她的腰的手也开始游走,同时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不会留下口水,小娘子不知道么?倒是小娘子的另一张小嘴,总是喂我不少水。” 安桐听着她的淫-秽之言,脸蛋和身体都烧了起来,她不由得瞪了许相如一眼:“你、你夜里说这些不要脸的话倒也罢了,如今可是光天化日,还是在外头!不要脸!” 她当初怎么会认为这人清心寡欲,人淡如菊?论厚颜无耻,怕是没人能比得上她了! 许相如笑了笑,将温暖的大裘盖在安桐的身上。 这入了冬后天儿就骤冷,安桐的身子又弱,一点也受不得寒,所以这回出门,她穿的衣裳不仅厚,而且还带了大裘、披风。大裘是在船上盖的,披风则是在外穿的。 相较于这打得火热的俩人,任翠柔和邵茹那儿的气氛就有些冷了。这主要是因为任翠柔有些不愿意搭理邵茹,在她看来安桐对邵茹那么好,可是邵茹却想着到许相如的身边去,只因许相如的地位比安桐高出不少,邵茹这么做跟那等卖主求荣的人有何区别? 邵茹也不理解任翠柔为何生气,毕竟人往高处走,她经过江晟安一事也明白了,若想要人看得起,还是得身份好、地位高。若不是因她贫家女出身,江晟安能拖延这么久,迟迟不肯娶她么? 虽然后来她也明白当初江晟安是为了在安家面前护住她才说没有心上人的,可到底还是她地位太低,命运被人轻易地掌控着。若她也是大门大户的出身,江家怕是早就愿意和安家退婚,而她也无需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别人戳穿她和江晟安的私情了。 她并不相信许相如会那么好心,不过她也不信她在江宁会寻不到别的出路,江宁的繁荣自然要比瞿川这等小地方好许多,不说富户,连官家子弟、世家公子都比比皆是,她若是能接着许家这东风,也能找到一个比江晟安更好的郎君。 想到江晟安,她的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好歹是曾经爱过的人。不过江晟安所做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他对她一直都存在欺骗,直到他临死,她才知道他做过的事情,他既不信任她,也不完全真心待她…… ______ 冬天后河水的水位便下降了不少,不过因秋税的事情,江河面上还是有一些船只在航行的。 安家的船只并不算大船,但是足够容纳这二十人,不过因船上还有安家运往北边的粮食,舱房便显得有些少。于是许相如道:“我和安小娘子一间舱房就好了,你们也是两两一间舱房,能腾出不少地方来。” “……”安桐即使不乐意可也没办法,考虑到安家的船还得装粮食,就没反驳。 蒋从毅看见安家的粮食也没多言,毕竟他在瞿川帮忙处理江家和徐家时就知道安家做的事情了,不过安家必然是与边疆的军营有联系。 他是武将出身的,想到当年跟随许仁昶应对北方的金军时,冬天也常常因粮草问题而发愁。眼下看见有人能给那边粮草了,他和许仁昶都是喜闻乐见的。 他想了想,觉得朝廷在粮草之事上一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既然有懂得灵活变通的将领到江南这些富庶,粮食又便宜的地方买粮,那别的将领也完全可以采取这种法子,总比等朝廷那群办事磨蹭的人来处理好,反正该要的军饷,朝廷还是得及时给的。 其实不少地方的兵马都是靠朝廷派发军饷以及调度粮草的,而经过朝廷的手后,还能剩下多少钱粮,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既然有门路,为何还要白白给那群蛀虫送钱呢? 所以蒋从毅认为他完全可以告知漕使,毕竟漕使还有不少交情深厚的将领,若是他们能从江南购粮,那可就是好事一件。 他们也不必担心没有门路,仅仅是一个瞿川,便有不少人眼馋安家的营生了不是?只要许以安家便利,有安家牵头,那赶着上来的乡绅富户多了去了。 ______ 安桐可不知蒋从毅的心思,即使她知道了,也还是得让他联系她的爹娘,毕竟眼下的她还不够能力去独立处理这样的大事呢! 她在船上的日子倒还不错,毕竟是自家的船,每个人都知道这位小主子是安家的宝贝疙瘩,她要是在船上有个好歹,他们这群人的饭碗都得丢了。毕竟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安家给的工钱又还不错,他们还真犯不着去惹安桐不快。 于是在许相如吩咐他们没事就别到安桐的舱房附近时,他们都很是听话,毕竟许相如可是安家的贵客,也是安桐的传声筒——当然,安桐并不知道许相如背着她做的这些事情。 她正坐在木板搭的简易床榻上,指节扣了扣身侧的木板,不用听都知道,这舱房只隔着一块木板,她甚至打个喷嚏,旁边也听得见。 她瞪着许相如,而后者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禁揶揄道:“小娘子这是担心自己夜里按捺不住,让我悠着点么?” 安桐翻了一个白眼,想要说她不要脸,不过又担心旁人听了去,于是压低了声音:“我才不会呢!” 许相如叹了一口气,惋惜道:“想到要短暂地分别一段时日,我这心里就十分不舍,想趁着时候不多,和小娘子一同促膝长谈,看来小娘子是巴不得我快些离去。” 安桐被她说得心中有些许犹豫,在她的记忆中,许相如就在村子里,她们虽然不是经常见面,可隔三岔五还是能碰个面,互相给对方下绊子的。如今她们确实要分别,而且许相如兴许还不会回来了…… 许相如没与她说会回来,安里正和李锦绣也没提,故而她听到许相如说“分别一段时日”时,她下意识地反问:“那你何时会回来?” 许相如的嘴角翘了起来,安小娘子这是舍不得她了,这是好事。 “你希望我何时回来?” 安桐道:“别回来了。” “……”许相如过去将她亲了亲她,低声问,“安小娘子舍得让我别回来了?” 安桐想了想,虽说她挺留恋许相如的身体的,不过她才不是利令智昏的人呢,才不会被许相如的女色所迷惑。 “舍得。” “那……看来还是得让小娘子盼着我归来才行。” 安桐觉得许相如这话的含义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她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登时便要推开许相如。然而许相如道:“小娘子也知道这儿一点动静就能传到外头,所以……小娘子可得咬紧牙关莫要出声了。” “……”许相如,你真的莫要回来了!安桐愤愤地想。 第81章 临安 十月的临安寒风萧萧, 不过地势开阔又富饶的村子都在进行着热火朝天的收割晚禾的农活, 而城外的码头也依旧是船来船往,熙熙攘攘。 安桐等人刚下船, 便有守在码头处的兵士过来问她们要公验,安桐直接皱眉:“我长这么大, 来临安也有好几回了, 还从未听闻要公验的!” 许相如和蒋从毅却并不意外, 许相如是因前世便有所经历,而蒋从毅则是在公事往来时便知道了。 虽然安桐嘀咕, 但是安家似乎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公验, 兵士给她们登记了后才放她们离去。许相如这才解释道:“这是临安知府为了控制城中浮客而想出来的法子。” 安桐道:“我可是听闻连汴京也无需公验的, 怎么这儿反倒需要公验了?这临安知府可真是任意妄为。” 许相如笑了笑。 说起如今是成康四年的十月了, 那个莫充怕是已经在临安知府的任上做了一年多了。也正因如此, 大多数人似乎对登记公验一事并不感到诧异,他们常常往来于临安和各处, 自然知道临安有了这条奇怪的规矩。 天下的大趋势虽然是无需公验, 百姓爱到哪儿去都是自由,可底下的事情还是得地方官府来处理,所以朝廷知道临安的举动后,也没有予以反对, 毕竟这还是当初两浙路转运使李初周起的头。 而李初周等人之所以会有此想法, 还得从百余年前说起。久经战乱后的, 王朝新立, 而作为曾经的割据势力之都的临安侥幸逃过被摧毁的命运, 不少新兴的士族都看中了临安的富饶,对此处动了心思。 太-祖皇帝为了稳固人心,拉拢朝臣,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不过几十年,临安便成了仅次于汴京的富饶之地,而此处也有诸多士族、世家的势力。 世人总喜欢往富饶的地方靠拢,故而到临安谋生的人越来越多。随着漕运的兴盛,需要的脚夫等也越来越多,以至于码头和城中都聚集了不少等着找活干的人。 然而在大的城也总有饱和的时候,这些来谋生的浮客的安置问题便成了朝廷和地方官府头疼的事情,因为安置得不妥当,便会有不少人走向歧途,专门做些肮脏的勾当,以至于临安的治安总是不好。 而去年上一任临安知府卸任,来了一位年纪轻轻的知府莫充。 莫充当年也才弱冠,但是却能当上一州之长,除了靠他士族出身以及荫补外,他本身也是有才能的,他师从应天府书院教席,十五岁便得举荐为将仕郎,后补了一个小官,紧接着因其父受皇帝恩宠,他被荫补为睦州司理参军,去年便被提拔为知府。 别人需要走十几二十年的路,他才走了七年便成了,而且他还年轻,前途无量,许多人都道他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想到这儿,许相如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可惜前世莫充未能按照世人所认为的那般在将来大有作为,他因为爱上了秦韶茹,为了她而甘愿成为赵惟才的棋子。 莫充是皇帝的宠臣,而皇帝却是夺走本该属于赵惟才的帝位的仇人,虽然他明面上没有表现,可心里却一直很不甘。 他一直在皇帝面前装逍遥,对朝政之事丝毫不关心,以此来降低皇帝的戒心。 而皇帝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便大肆封赏他,也许他许多便利,企图让天下人知道他虽然继承了兄长的皇位,可他对侄子还是很宽仁的。 后来赵惟才借着皇帝对他的纵容和谦让,一步步地扭转自己的弱势,先离间皇帝与当初拥护他的功臣们,等着功臣们一个个没有好下场,皇帝便也在慢慢地失去民心。 许家出事之时,已经有好几个大臣贬的贬、杀的杀,莫充之父也是被一贬再贬。可惜她死之时,对莫家后来的遭遇却是不清楚的了。 “官府也不过是为了维护临安的治安罢了!”蒋从毅道。 安桐不以为然:“眼下都入了冬,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没看见这些被拦在外头,像饥民一样的百姓吗?官府维护的是临安的士族、富户的治安吧?他们如此行径,何尝像是为民着想了?” 蒋从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许相如也是微微一笑,并不附和他们任何人的话,不过心里倒是颇为赞同安桐的话的。 最后蒋从毅悻悻然:“官府也不是将所有的人都拦在外头,那些没犯过事的、在城中有营生的或是来探亲的,不都给放进去了吗?” 安桐不想跟他说,他所说的那些却只是少部分,还有大部分的百姓只能呆在城外要么给码头当脚夫,要么等牙侩来挑选他们。 她还以为是又有哪里发生了饥荒呢!饥荒时官府好歹还想着如何去安置百姓,这临安知府倒是什么都不管,而且两浙路的转运使也是个不为民着想的。 许相如回想起每回饥荒,安家都会对饥民施以援手,所以安桐会有此反应是意料之中的。她道:“官府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百姓受苦受难,在我等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或许有妥善处理的措施呢?” 安桐没说话,不过也明白她是无法干预官府办事的,只能等到了外祖父家,再好好了解清楚临安知府的举措的利弊。 ______ 许仁昶派来接应蒋从毅的人也已经在临安的驿馆等候了,不过那与安桐无关,她离开了码头,便有一辆大马车停在等她。 马车自然是李家安排的,毕竟临安虽然富户云集,可能用得起这么宽敞、奢华的马车的人家也不多了。 李家、秦家和陈家是临安乃至江南的大盐商之一。 自几十年前开始,朝廷对打击私盐贩卖的力度便小了不少,后来王公变法改革,提高官盐的地位以及为充盈国库,特别准许部分商户从官府处买来卖盐资格的凭证而代替官府贩卖官盐。 此禁令一开,无数人都涌向了转运司,想得到这凭证。然而这凭证又岂是那般容易得到的? 且不说得有雄厚的财力,而且还得有人脉,最后还得有灵活的头脑将这门营生做好,让官府也看到好处。 于是几十年来,各地大大小小的盐商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虽然有的人家最终家破人亡,但也有人积攒了不少钱财,最后富甲天下。 临安的李家、秦家和陈家便占据了临安的官私盐营生,还有一些小私盐贩子则只能辗转与村落之间。 而盐商之所以能累积如此财富,自然不可能是只靠贩卖官盐,他们与盐户都有关系,借助各种便利低价买进私盐,再与官盐一起高价卖出。最终一部分钱入了朝廷的口袋,可是依靠剩下的那部分钱,也足够这些盐商过上奢靡、富足的日子的了。 许相如前世和李家并未怎么接触,故而不知李家的家底,可是从今日的马车来看,李家若不低调些,迟早会被人盯上。 而她也没忘记前世秦韶茹在赵惟才、莫充等人的帮助下将秦家掌控,陈家后来更是被打压,最终不得不与之合作。而照那样的势头,前世的李家下场想必也不怎么好。 许相如自然是要提点李家的,即使不看在李家是安桐的外祖家的份上,也要为对付赵惟才和秦家而拉拢一些人。不过她此时显然不合适出面提此事,便只能暗示安桐,李家的马车过于奢华,这并非好事。 安桐惊奇地道:“我发现许相如你不过是换了一个身份,可你从未出过瞿川,如何懂得这般多的?” 许相如想了想,道:“你想知道,那拿什么来换?” 安桐本想说她不想知道了,不过眼睛骨碌一转,又换了心思,凑过去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我知道你目的是这个,可以说了吧!” 许相如抿抿唇,愣是要唇舌纠缠会儿才满足,道:“这才是我想要的。看在小娘子如此配合的份上,那便告知你,我之所以懂得这般多是因为——我聪慧。” “……”安桐没好气地掀了一个白眼。 俩人小打小闹地很快便到了驿馆,许相如下了马车。她并不适合跟着安桐到李家去,而且明日她便得启程了,匆匆赶到李家,也是礼数不周。所以她得从江宁回来后,再好好地寻个机会前来拜访。 ______ 和许相如分别后,安桐本来十分雀跃,可是慢慢地心中却又生出一丝落寞来。 马车依旧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前往李家的道上,此段路途太远,远的让她来不及转移心思,只能在无聊地去体会孤独的滋味。 邵茹随许相如走了,她干脆让任翠柔到她这儿来闲聊。然而任翠柔到了,她却没什么兴致闲聊了。 任翠柔初次走出瞿川到这等繁荣的地方来,一路上她都一直在观望,对周围的一切好奇又艳羡。见安桐闷闷不乐,她便开解道:“小娘子若是舍不得许娘子,不若到街上逛一逛,外头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小娘子看了必然能纾解心中闷意的。” 安桐道:“我才不是因为离了她而不快呢!等我们到了外翁家看过了他老人家,再找机会出来逛。” 有人说着话,安桐便也觉得没那么无聊,没多久,她们便到了李家。 得知安桐终于来了,李家的内知便在门前等着她了,而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个女子、两个少年。 女子双十芳华,眉目间与李锦绣有三分相似,而气质上也颇显大方。安桐虽然多年不曾踏足李家,可却从她与李锦绣相似的眉目这一特征上认出了她来,她是安桐的大舅父之女,也是她的表姊李艳。 两个少年也才十四五岁,一个稍高,显得有些内敛,但是皮肤偏黑。另一个则长得白嫩,若不是他此刻露出不悦的神情来,安桐对他的印象怕是会好一些。 个子稍高的是安桐的大舅父之子李浩,长得白嫩的则是小舅父之子李冰。 安桐当年过来时,他们都还年幼,故而一时之间没能认出来,全靠李艳主动提及,她才恍惚地记起不少事情。不过她也发现了,这些人里似乎少了一个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桐的心思,李艳笑道:“二娘去赴会了不在家中,否则今日她也会随我们一起来等你的。” 安桐隐约记得李锦绣提过她的两位舅父似乎有些嫌隙,不过李家没有分家,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她的表兄弟姐妹们之间自然也会有些许嫌隙。 她也没想太多,毕竟自己又不是什么贵客,李艳和两位表弟能出来接她,已经是对她的看重了。 “阿翁和婆婆已经等你许久了,还是快些随我们进去吧!”李艳又道。 安桐应了声,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见两位老人,不过李冰比她更加“迫不及待”,在李艳的话说罢就已经转身跑回了李宅中,一溜烟地也不见了人影。 李艳的面上浮现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她便调整了神情,对安桐道:“二郎想必是已经先一步回去将桐儿表妹来了的事情告诉阿翁和婆婆了。” 安桐虽然没有那么多心机,可也不傻,李薇特意挑她来的日子去赴会倒也罢了,李冰这应付任务似的来等她,也让她蹙眉。他要么学李薇,寻个借口躲着不出来,面子上倒也比这般失礼要好看。 不过李艳都刻意为他掩饰了,她也没必要和自家的亲人计较。倒是李艳在转头时将目光从一旁的内知身上扫过,看见他的神情后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第82章 李家(评论一千一加更) 安桐进了李家直奔她的外祖母李孙氏所在的后院, 她们都是亲人, 也无需在前堂接待,显得疏离。 李孙氏如今五十九岁, 来年开春便要到六十岁了,但是她看起来依旧很精神, 也没有多少岁月搓磨的痕迹, 倒是长了一些白发, 可是在她精心打扮之下,都被别的乌发给遮挡住了。 在安桐看来, 李锦绣长得像她多于外祖父, 因此见了她也倍感亲切。 李孙氏平日跟孙儿孙女相处得多, 知道他们的秉性, 故而有时候也嫌弃得很。可是她和安桐可是六年之久没见过了, 远香近臭,这会儿见了外孙女, 别提多喜爱了。 “六年了, 六年前你还是一个未长开的小女娃呢,如今都这般亭亭玉立了!”李孙氏抓着安桐的手,怜爱又慈祥地抚摩着。 “桐儿一日日地在长大,可是外婆却一直都那么年轻, 没什么变化。”安桐嘟嘴, “桐儿才不想长大呢, 这样就能一如小时候那般躺在外婆和外翁的怀里听你们说故事。” 李孙氏被她哄得心花怒放, 想起她小时候的事情, 心里暖洋洋的。 李艳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桐一眼,心想她这个表妹,几年的时间,嘴巴倒是越发甜了。不过这对她而言是好事,表妹越受两位老人的疼爱,便证明她的姑姑在老人的心中地位越高。 “对了外婆,外翁呢?桐儿听闻他病了,可严重?”安桐担忧道,若非李孙氏拉着她叙旧,她怕是早就跑去看外祖父了。 李孙氏含笑道:“他没什么大碍,这会儿在书房里办事呢!” 安桐松了一口气,她就当心事情会脱离前世的变化,别到时候她的外祖父会因为她和许相如的到来而成了炮灰,反而真的得了重病。 “外翁真的没什么大碍?”安桐又问。 李艳便道:“阿翁先前感染了风寒,眼下虽然好了不少,可还是未完全康复,需要好生修养的。” 李孙氏叹气:“老身也希望他好好修养,可他就是闲不住又有何办法?” 安桐道:“这桐儿可不管,桐儿来了,外翁得陪我玩。” 正说着,门口便传来一把苍老却又还有些许中气的声音:“外翁的好外孙来了,外翁自然得陪玩!” 众人起身,安桐规规矩矩行了礼,旋即便又高兴地奔过去拉着她外祖父李纯的衣袖左看右看。 李纯看起来比李孙氏要老了不少,毕竟他年长李孙氏六岁,六年前便办完了六十大寿——他们这儿不兴男人办整岁,都是五十九岁或者六十一岁才办寿宴的。也正是那次他办寿宴,李锦绣才会和安桐一起回来一趟。 “桐儿还是这么活泼。”李纯的脸上挂着笑容,似乎安桐的跳脱在他的眼里都是好事。 “外翁你先别说话,让我看看你的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安桐道。 李纯打趣道:“怎么,桐儿还懂医术?” “那是,我都久病成医了。”安桐说完,又仿佛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情一般紧紧地闭上嘴巴。 李纯和李孙氏却有些担忧,忙问:“什么久病成医?” 安桐笑嘻嘻地道:“没什么,外翁你可不老实,明明身子还虚着呢!这大冷的天也不多穿几件衣裳,不过没关系,阿娘担忧外翁和外婆,可是又因家中事务缠身无法前来,故而特意让我带几件她亲手缝制的冬衣过来给你们。” 说完,她招招手,让任翠柔把箱子抬进来,这里头都是李锦绣为两位老人准备的冬衣,还有一些药材,当然也是少不了家书的。 李纯和李孙氏见状,心头一片温热,还是这女儿关心他们呀,也不枉他们以前这么疼她! “当然,我也给两位舅父、舅母以及大姊、二姊、大郎、二郎带了礼物。”安桐道,仆役便又将另一个箱子搬了上来。 李艳微微诧异,旋即笑着接下了这些礼物,又道:“既然桐儿表妹这般有心,那我也不能冷落了桐儿表妹,改日我带你到街上逛一逛,相中了什么,尽管与我提便是。” “那我可不与大姊客气了!”安桐笑道。 李纯和李孙氏颇为满意地看着李艳,相较于一直闷着不出声的庶长孙,以及不知跑哪儿去了的嫡孙,李艳的举动就很是得体有礼了。 “好了,桐儿是来看我的,这儿有她陪着就行了,你们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吧!”李纯是商贾出身的,书读得不多,说话也就没有那么文绉绉的。 李艳这才拉着李浩离开了后院,不过她的笑容却显得轻松多了。 李浩看着她欲言又止,李艳待走远了,见四下无人,才道:“有何话便说吧,你是男人,说话不能这么吞吞吐吐。” 李浩这才道:“大姊,姑姑没来呢!” 李艳自然知道弟弟的意思,不过虽说来的是安桐,可这意义是一样的。她这个弟弟虽然并非同母所生,可他若是成材了也总比等二叔家的孩子成材了要好,所以她明知道他性子闷,却依旧愿意带着他。 而且李浩虽然闷,脑袋不是很灵光,但是却很听话,她让他安静地出来接人,他也没多问就照做了,心里有疑惑也会分清场合,知道私下询问。 “表妹来了就行了。”李艳道。 “那——”李浩挠了挠头,“接下来要做什么?” 李艳道:“不必刻意去接近她,也不必讨好她,你只需记住,她是姑姑的女儿,是我们的姐妹就行了。该怎么相处便怎么相处,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明智的。” 李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______ 虽说安桐六年未来过李家,可是平日里李家和安家的往来还是颇为频繁的,不过大多数都是以家书的形式。 安桐险些出事、安桐和江晟安退婚、江家覆灭等事,即使安家不提,李家也能听到风声,毕竟他们就生活在临安,转运司有什么大动作他们都能打听到。 眼下安桐来了,他们自然是要好好地问清楚情况的,安桐不愿和他们说自己遇险的事情,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因果。不过他们也能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安桐当时是有多危险,他们也不禁替安桐捏了一把汗。 安桐可是李锦绣唯一的孩子了,若安桐出了事,他们可无法想象会给李锦绣怎样的打击。 李锦绣是李纯三十岁才有的女儿,那时候他刚打通与官府和盐户的关系,手里拿着凭证,正式做起了贩卖私盐的营生来。所以李纯对李锦绣便多了几分喜爱,认为是她带来的福气。 在李锦绣成长的岁月里,李家的日子越来越好,李纯和李孙氏对她的疼爱便没有少过一分。有时候见到她的能力,更是感慨她若是一个男儿,李家的家业便不愁保不住了。 而想到他的两个儿子,李纯的脸色便不怎么好。他这次生病,他们的小动作便不断,随时准备着在他身死后争分家产。 而小辈中,李浩性子闷,脑子也不灵光,不适合从商,好在他似乎喜欢从武,将来即使无法继承家业,若能给他捐一个武职也好。 李冰性子倒是活泼,不过自幼娇生惯养,有些冷傲,这也不适宜从商,他读书倒还可以,将来可以入仕,毕竟如今商贾之子也是能下科场的。 次子的长女李薇是个只喜欢风花雪月的,也不能担起重任。 所以想来想去,也就李艳有几分能耐。只可惜她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迟早会和李锦绣一样嫁出去的。 想到这儿,李纯和李孙氏也操心起了安桐的终身大事来,不过他们也知道李锦绣在安桐和江晟安退婚后动了为她找上门女婿的心思。 若非他的长子有李浩这么个儿子了,他倒是也不介意让李艳找个上门女婿的。 安桐被问及终身大事,不由得嘟嘴道:“成亲有什么好的,而且需要安家养的男人,我才不稀罕呢!” 再说了,她跟许相如颠鸾倒凤的,床事不知做过了多少,若是让人知晓,那她就是不守妇道了!所以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她在这几年内怎么也不会考虑成亲这事。 李纯和李孙氏被她逗笑了,而且这些事有安家的人操心,他们也不好插手,于是也就不再提。 到了夜晚,李家设宴款待安桐,而安桐这才见到她的两位舅父和舅母们,还有白天未见上面的二表姐李薇。 大舅父李重光,四十二岁,顶上的头发略微稀少,所以显得老态。二舅父李重明也将近四十,虽然不至于像李重光那样老态,可他长得不太好看,一双小眼睛让他看起来像个奸人。 而李薇则是李重明之长女,年长安桐一岁,虽然她不讨厌安桐这个表妹,可是却不会为了迎接她的到来而特意放下身段去门前等她。 她也明白爹娘这么安排是为了讨两位老人的欢心,可她就是不愿意做这种虚伪的事情——在她看来,李艳便是虚伪的。 ______ 安桐见了两位舅父,不由得感慨他们能生出李艳、李薇这样的女儿来可真是不容易。 一大家子喜气洋洋地吃了一顿饭,虽然席间硝烟不断,可是安桐却没受影响。只是她看着李家这山珍海味,又想起了许相如的提醒,便寻了一个机会跟李纯提了提。 李纯会不会听她的话而约束自家人,安桐并不清楚,她倒是因为想起许相如的提醒从而也开始挂念这个人来。 到了半夜,习惯了一直有人睡在身边的她觉得身侧的位置忽然空下来,便有些不自在。 她才不愿意承认自己这是想许相如了,反正许相如也是要走的,想再多也是一个人自作多情! 于是后半夜,她便愤愤地暗骂了许相如一顿,后来舒心了,便睡了过去。 第83章 许家 在临安的驿馆休整了一日, 翌日一早, 许相如等人便又得启程了。 许相如在驿馆等了半个时辰并未等来安桐,只能留下信予驿使, 转交给安桐。她倒是谈不上失落,毕竟安桐能来, 她自然欣喜, 不来,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眼看着快要出城了,邵茹便有些彷徨, 她跟在许相如的身边可远没有跟在安桐的身边要来得自在, 若她选择留下, 是否还能回到安桐的身边?毕竟江宁虽好, 临安也不赖啊! 许相如见状, 便道:“你若是后悔了,大可说出来, 再不说便没机会了。” 邵茹回过神, 露出一个晦涩的神情来,须臾,她道:“我确实想回去,可是也知道, 既然我当着小娘子的面答应了要随你, 如今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小娘子怕是不会再接纳我。” “你有自知之明便好。”许相如扯了扯嘴角。 许相如说让她回到安桐身边的话自然是假的, 只有这么说, 邵茹才会更加坚定随她离去的想法,如此一来可避免邵茹被秦家认回去。至于到了江宁后,她也得想办法避免在她回临安后,邵茹也跟着。 ———— 到了码头,许相如看见了李家的马车,安桐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口上东张西望。她的心瞬间便像是被蜂蜜包裹起来,透着丝丝甜意,嘴角也是止不住的往上翘。 安桐看见了她,便从马车上下来,略不满地道:“许相如,你怎么这么晚,我在此等你许久了!” “嗯,出来时磨蹭了会儿。”许相如应道。 安桐道:“你有什么好磨蹭的?” 许相如想了想,低声道:“想你想得久了,便耽搁了出发的时辰。” “……”安桐斜睨她一眼,“你这是不分轻重,在马车上、在船上、回到江宁后再想我不行吗?” “好,那我就在船上想、回江宁后也想,夜里……尤想。” ———— 李艳从马车上下来,便听见这二人颇显暧昧的对话,然而与安桐对话的并非什么郎君,而是一个女子。 她细细地打量着许相如,明明许相如眼角、眉稍都带着笑意,可不经意瞥过来的一个眼神却让她略微忌惮。 想了想,她觉得兴许是自己的错觉,便微笑着走了过去,问安桐道:“这便是桐儿表妹一早便赶着出来相送的友人?” 安桐板着脸纠正她:“大姊,我可没有赶着出来。” 许相如不理会安桐的言不由衷,与李艳相互行拱手礼,又报了家门,便算是结识了。 不过蒋从毅在边上催,她也不好再久留,只能辞别安桐,登上了前往江宁的船。 安桐也回到马车上准备离开码头,李艳问道:“船还未走,为何不再多等片刻?” 安桐道:“早晚都得离别,既然已经来送别了,又何须执着于目送对方到千里之外?我站在这儿,都看不清楚她的脸了,船离得远了,就更看不清楚了,只剩下船只能看的。船只又有何好看的呢?” “……”李艳没想到安桐还能为自己的没心没肺寻到这样的理由。 “那接下来我便带你去逛临安如何?”李艳又道。 “走罢!” ———— 临安到江宁的水路发达,船走了七日便到了。 回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许相如的心中并无多大的感慨。前世除了瞿川,她住的最久的地方大抵是临安,她对这儿的感情也远没有对瞿川和临安深。 蒋从毅则显得轻松自在了许多,毕竟这儿是他熟悉的地盘,也不用担心许相如在路上会遇到袭击,于是便主动为许相如介绍起了江宁的风土人情来。 许相如表现得如同初次到江宁一般,认真地听着他介绍,直到他们回到转运司的衙署。 转运司的衙署和转运使的廨舍是一体的,不过整体分两部分,前面是衙署,后边是转运使的宅邸。 许相如和蒋从毅走的是侧门,可以避开转运司的政务堂直接到宅邸去。而在那门前,她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许三和许王氏。 许三如今身穿锦衣,而且因有许仁昶撑腰,底气充足,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许王氏虽然身穿华服,可依旧没有多大的改变。 “相如!”许王氏看见许相如便迎了上去,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 “娘。”许相如唤道。 “咳咳。”许三眼神闪烁地走上前来,道,“相如,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其实——” 许王氏急道:“我们才刚与相如重逢,你又何必这么着急说这些?” 许三瞪她:“若不早些与她说清楚,她待会儿见了二哥和二嫂,没能改口怎么办?!” 许王氏沉默不语,而许相如大抵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必是许三担心她一时之间还未能转换身份,一如既往地喊他们为“爹娘”。可许仁昶才是她的亲父,她如此行径会令许仁昶尴尬的。 许相如没应许三,而是与许王氏说着话,将她这些日子的遭遇都粗略地说一说,好让许王氏放宽心。 许三则在边上见缝插针地叮嘱她:“相如,其实你也早就知道我们并非你的亲生爹娘,如今你回来了二哥的身边,就理应改口了。” 许相如露出了难过的神情来。 而在此时,许仁昶也得到消息赶了回来。 这个和许三有几分相像,四十多岁、身材魁梧的男人,与许相如记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叠,原本平静的她也起了涟漪,前世未能好好对待的亲父,今生便稍微多花些心思,少些给他添麻烦吧! 认父的流程,许相如已经很是熟悉了,不过比起前世她迫切地想要为安桐报仇而没有怎么去体会个中的滋味,她如今更显真诚。 许仁昶看着她,仿佛想起了他的原配,还有年幼时的她,鼻子一酸,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女儿! 他知道许相如一时之间还无法改变对弟弟和弟媳的称呼,所以也没逼迫她,反而还因为她对他们的孝心而感到欣慰:这么孝顺的孩子,日后也必然会孝顺他! 许相如并没有见到她的继母西门柔,后来许仁昶主动提及,她才知道西门柔带着她的异母弟弟许在渊去了礼佛,怕是要几日才能回来。 不过许相如知道西门柔是因为她的出现而和许仁昶置气,以礼佛为借口“离家出走”了。 当天许仁昶便将许相如的身份告知了家中的仆役,除了她带着的邵茹外,再另外安排了两个婢女照顾她的起居。 因他对许相如心中有愧,为了弥补她,还打算设宴将亲友都请过来,让他们知道许相如在他心中的地位。 最后西门柔得知此消息便匆忙地赶了回来,质问许仁昶道:“你这样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许仁昶道:“相如也是你的孩子了。” 西门柔气红了眼,忍不住捶打许仁昶的胸膛,不过许仁昶长得魁梧,她的捶打一点也没伤到他。最后是西门柔心疼他,才作罢,不过还是十分反对:“天下皆知我是你的夫人,你将她的出身公诸于众,岂非是要让人知道我是你的续弦?!” 续弦虽然也是正妻,可到底不比原配。西门柔是许仁昶的原配死后才娶得,许多人压根便不知他此前曾成过亲,故而他们也一直认为西门柔是原配。 若是许仁昶将与许相如相认的事情弄得众人皆知,那西门柔和许在渊的身份便会变得十分尴尬。 许相如深知西门柔为何会被赵惟才利用,故而她此时一定不能让许仁昶为她做太多事情。然而若是顺着西门柔的心意,将此事藏着掖着,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她主动找许仁昶道:“爹寻回相如是为了天伦之乐,可若是因此事而和、和娘闹不和,这便是本末倒置了。” “可我总不能让别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许仁昶道,许相如和她亲娘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仿佛只有加倍对许相如好,才能减轻他对亡妻的愧疚。 “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若是太过刻意,外头的人得说爹偏心了。” 最终许仁昶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此事交给西门柔去处理:“这是我们自家事,家中大小事一直都是你打理的,这事你看着办吧!” 西门柔见他没再和自己倔,心情好了不少。她本来不打算设宴了,不过家中的老婢提醒得好,若她什么都不做反倒会寒了许仁昶和许相如的心。 许相如和她本就不亲,她倒也不在乎,可许仁昶是她的夫郎,若是因此而和她离了心,他怕是只会对许相如越来越好而冷落了她。 于是乎她便做主寻个好日子设宴为许相如接风洗尘,当然此宴只是家宴,规格不比许仁昶当初设想的那般高。不过除了他们一家四口,也还有许家的一些亲戚。 许仁昶因此高兴地直赞她心胸宽阔、端庄大方,许相如也在席上大大方方地喊了她一声“娘”。即使她的心中再不愿意接纳许相如,也不得不承认许相如确实是许家的一员,也是她的继女。 许相如见她和西门柔的初次相处并不像前世那么糟糕,便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已经想启程返回临安,可她还得继续缓解自己和西门柔的关系,免得届时依旧给了赵惟才可趁之机。 第84章 冤家路窄 安桐在李家住了近半个月, 每日陪着李孙氏和李纯唠嗑, 把他们逗得常常开怀大笑, 两位老人都舍不得让她这么快回去。 她的两位舅母也偶尔来找她,但是闲聊之中又无不带着一点目的,旁敲侧击地希望她能找李锦绣, 让李锦绣在老人面前替她的两位舅父说好话。 她并不想介入两位舅父的争夺家产大战,于是假装没听懂, 任凭她们口舌如簧,她也无动于衷, 最终她们只能气恼地断了从安桐这里下手的心思。 相应的, 发觉她似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后, 两位舅父和舅母对她的态度明显的冷淡下来, 李冰甚至问她何时回浮丘村。 安桐倒是想回浮丘村了,不过李纯和李孙氏觉得她这么多年没来, 既然来了就该多待一段时日, 于是拉着她不让她走, 她才决定留下来……至少也得等到许相如回来了? 虽说她一直都要许相如离她远远的, 可私心里仍旧盼着许相如能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很快就回来, 她们分别也不过是暂时的而已。 虽然她在二舅父那儿受到了冷遇, 不过还好,李艳对她还是颇为亲近的, 俩人偶尔出去逛街, 偶尔寻访名山和古寺, 日子还算是逍遥自在。 不过李艳平日里也忙,她一直都在帮其父打理李家的营生。于是乎李纯便对她道:“大娘,桐儿来这儿这么久了也还未到我们自家的地方去看过,你此番前去盐场,便带桐儿去见识一下吧!” 李艳微微诧异,不过也应下了,倒是安桐有些好奇:“盐场?是要到海边去吗?”她长这么大,可还未去过海边呢! 李艳颔首应道:“两浙路有盐场十二处,其中在临安有两处,都在盐官。不过我们李家承揽的盐场并不只是在临安,秀州的青墩盐场、沙要盐场都是我们李家承揽的,还有别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盐井……” 天下盐商分五类:一是财力雄厚,能承揽食盐生产和买卖的豪商或大扑买主;二是得了官府的凭证、交引户,将盐卖给边境的铺主;三是将盐从两浙运到别处再换一些米、茶、竹木回来兜售的贩运客;四是只负责卖盐的商贾;剩下的一类便是盐牙子,专门到一些穷山僻壤之地卖私盐的贩夫走卒。 李家和陈家无疑都属于第一类,他们承揽了附近的盐场和盐井,从产盐到卖盐,一应俱全。不过名目上盐场和盐池、盐井等都是属于官府的,有榷盐制度在,李家只能算是从官府的手中“买盐”,需要给官府买盐的钱。 而秦家本属于第三类,不过后来慢慢地发展了起来,还和官府搭上了线,便成了第二类。 虽说是第二类,可却因和安家将粮食卖到边疆一样的道理,秦家每回都能从中赚取十分丰厚的利润。秦家论财力和地位却并不比第一类低,这也是秦家为何能和李家、陈家等并称大盐商之一的原因。 不过因盐场等都是被人承揽了,秦家多数是从盐井以及闽地买的私盐,不管他能从眼下的营生中取得多大的差价利益,始终都不比自家有盐场要来得好,故而秦家也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一些盐场。 李艳告知安桐,同为盐商,在利益上便有一定的冲突,故而秦家和李家暗地里也是颇多较量的,她日后若是见到了秦家的人,便得小心提防着。 安桐本不在意,不过她没想到李艳还是挺有“乌鸦嘴”体质的,刚说完,马车便停了下来,马车夫道:“小娘子,秦家的马车挡住了去路。” 安桐掀开帘子一看,本来宽敞的道上因两旁都有摊子和行人,于是只剩下中间不足一丈的地方可以通行。本来足够两驾马车通过,可偏偏李家和秦家的马车都十分宽敞,若要这么过去,定会撞上。 可无论是李家还是秦家都不想退让,双方便僵持了下来。 安桐便道:“大姊,我见那儿有南食,不若我们过去尝一尝?” 李艳笑了:“好。” 她让马车夫在此等着,存了心想让秦家一直过不去。 不过和她一样想法的还有秦家的人,她们一同下了马车,便打了个照面。 安桐看着对面身穿白色齐腰襦裙,外披一件玄色大氅,看起来不苟言笑、冷傲的女子,微微诧异。倒不是说她的气势给了安桐压力,而是因为她无论是外在还是气质上都颇为出色,更是和邵茹有四分相似。 安桐再偷偷地将她和李艳比对一下,发现她能压李艳一筹。 “哟,原来是秦大娘子呢!这么巧,能在这路上碰见。”李艳微微一笑。 安桐心道李艳看起来挺端庄的,可是没想到见了对方便破了功。可不是么,看起来她们这是“冤家路窄”啊! 秦韶敏冷笑:“李大娘子日日在外闲逛,而这又是秦家的车驾必经之路,是巧合,还是李大娘子故意为之,你心中有数。” 李艳有些生气:“我事务繁忙,无暇跑来这儿堵你。再说这儿又非你们秦家的路,你有何资格不让我到这儿来?” 秦韶敏似乎不屑和她继续争辩,而是看了一眼安桐,道:“既然李家有客,我也不欲与你计较,便将路让与你罢!” 说罢,便回到马车上,让马车夫再往边上去。 李艳心中不快,只能嘀咕道:“算你识相!” 安桐一直望着秦韶敏,琢磨着秦韶敏和邵茹是否有关系。不过邵茹是瞿川的人,与临安相隔甚远,怎么样也和秦家扯不上关系吧?而且邵茹可是姓“邵”的。 李艳见她一直看着秦韶敏,便道:“那是秦家的大娘子秦韶敏,她诡计多端、精于算计,你日后若是碰见她,得提防着。” 安桐听她这么一说便想起了许相如来,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虽说李艳说了两句秦韶敏的坏话,不过她也能给予一些中肯的评价。 秦家当家是秦淮,不过秦淮常年往来与江淮与北边的边境不在家中,故而家业基本上都是秦韶敏在打理。 她年幼丧母,一直都是被秦淮教导长大的,才十二岁便已经跟在秦淮的身边学习打理家业,十八岁更是凭借出色的口才而帮秦家再次得到印制盐钞的机会。 正因如此,她在秦家的地位日渐提高,即便秦淮两年不曾回家,可她仍旧能将秦家的家业打理得有条不紊。 如今她已经二十有一,可却迟迟不曾婚配,是因为能继承秦淮的家业的两个儿子尚且年幼,不能担负重任,故而他想再等两年才考虑将秦韶敏嫁出去的事情。 秦韶敏是否会因为秦淮的算计而心生芥蒂,李艳不知,不过她自己的遭遇和秦韶敏相似,却是想扶持自己的弟弟立起来的。 另一边,秦韶敏在马车里阖眼沉思了许久,才吩咐左右道:“去查一下今日与李艳同行的是何人?” 作为一个在商事上浸淫多年的商贾,她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灵敏的嗅觉,即便只是一个小人物,可也会在关键的地方发挥其作用,更别提能够和李艳同乘一辆马车的人,她需得知道对方的身份,便于她琢磨是否有可利用之处。 不过半日,身边的婢女便打听到了消息:“娘子,那是李家前来探亲的亲戚,是李家外嫁到瞿川的那位娘子的女儿,名唤‘安桐’。” 秦韶敏眯了眯眼睛,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李家的东床似乎在瞿川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一位知府被贬,一个县尉被杀,流放的流放、徒刑的徒刑。” “那安家真有这般能耐?”婢女疑惑道。 “安家怕是没这能耐,不过安家背后有这能耐的人。不过此事暂且不提,倒是李家的内部似乎快出现问题了。”秦韶敏心情颇为愉悦。 既然知道了安桐的身份,那她过来李家虽是打着“探亲”的名号,可至少稍微往深处想,便知道李家的那两位阋墙的兄弟已经惹得李家当家不满,故而想借机会考验他们,而这其中又少不得要听取那位外嫁的女儿的建议。 秦韶敏一直在等着李家内斗,最终两败俱伤,好让秦家趁机而入。她也庆幸自己的两个弟弟还小,还未有能力与她抗衡,故而她才能让自己的命令传递下去而无阻碍。 秦家的内知有事要与她商议,见了她便递交了一份帖子,道:“大娘子,此乃转运司送过来的帖子,邀请东家下个月前往喝腊八粥。” 秦韶敏看过了帖子,便将之搁在一旁,问道:“别家也收到了?” “李家、陈家、徐家、吴家都收到了。”内知回答。 转运司邀请的是临安以及附近几个州的盐商,而设在下个月,也是为了让他们能有所准备。 衙门设宴自然不是为了单纯地喝腊八粥,更多的是商谈正旦那日的买扑事宜,以及如何从盐商们手中得到更多的利益,想必届时榷盐院的官吏也会到场。 秦韶敏颔首:“知道了,回他们,秦家也会到。” 李家也确实收到了帖子,不过对参加宴席的人选却发生了争执。 李纯琢磨着秦淮不在临安,那必然是秦韶敏代为参加宴席,而他若是去了,免不了要被人说以大欺小。若是让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前往,他们之间又互不相让。 眼瞧着很快便要到腊月了,李纯那儿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李重光和李重明便有些着急了。这时,李家来了一位客人,而李纯便拍板决定:“既然是漕使亲邀,我必然要亲自前去方能不失礼,大娘、桐儿届时与我同去!” 李重光和李重明甚是不满,他不带两个儿子反而带一个孙女和一个外孙女,这怎么瞧都不妥。不过李艳是李重光的女儿,他的心里倒是没有李重明那么多怨言。 而李纯之所以决定带安桐前去,则是因为他知道了许相如的身份——李家的客人便是从江宁回来的许相如。 第85章 宴席(不是更新,请看文案请假条) 许相如的计划中, 她是想先和西门柔处理好关系再到临安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发现赵惟才竟然要到临安去了。 如同前世那样,朝廷因榷盐的事情而需要派御史大夫去调查处理,赵惟才便是被皇帝派去辅助御史大夫的, 身上并没有什么职务,可其郡王的地位便已经不低了, 故而他去到那儿都会引起注意。 许相如算了一下时间,他大约在腊月中旬到临安, 而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她只好向许仁昶提出她要到临安的要求。 许仁昶刚认回她, 自然是不愿意, 不过她也想了办法,在她的一番游说之下, 许仁昶也只好无奈答应了她, 并且派了几个仆役跟着。 许相如自然不会带着邵茹, 于是将之留在了江宁。 邵茹心中存疑, 不过既然她已经跟许相如来到了这儿, 许相如不带她走, 她也没办法。而且许相如不在她的身边盯着她, 她也更加自由些。 于是许相如腊月初便到了临安,并正式登门拜访李纯。 虽然她的目的是见安桐, 可李纯毕竟是一家之主, 她到李家而不与主人打招呼也不妥。 安桐没想到她真的会回来, 心中隐约有些兴奋,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待她和李纯谈完了话,并受邀住下后,安桐才去找她:“邵茹为何不跟着你,你不会是将她卖了吧?” 许相如朝她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 正巧李艳也来寻许相如,许相如过去和李艳相谈而将她冷落在一旁,她有些失落,也有些不满。 “若有何需要尽管提,许娘子是贵客,李家不敢怠慢。”李艳微笑道。 “承蒙李家看得起我,多谢了!”许相如回道。 李艳瞥了安桐一眼,道:“既然许娘子是桐儿表妹的闺中密友,那还是由桐儿表妹代为招待许娘子吧!” 许相如看着安桐,后者哼了哼,道:“那我勉为其难地招待一下她吧!” 李艳来得匆匆去也匆匆,不过许相如看着她的背影沉思了好会儿,让安桐有些不快。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的人的怒火似乎很是旺盛,可许相如却仍旧无动于衷。 “许相如你变了!”安桐鼻子酸酸的。 许相如这才看着她:“我如何变了?” “你——”安桐顿住了,是啊,许相如变了吗?她变成什么样了呢?不就是没有搭理她吗?她们曾经不也是这般相处的么? “小娘子为何觉得我变了呢?”许相如又问。 “……” 许相如继续逼问她:“小娘子是否希望我一如既往地对你奴颜婢膝?” “我才没有这么希望。”安桐道。 “你看,小娘子也承认曾让我奴颜婢膝了吧?” “……我没有!”安桐又急又怒。 “那在小娘子的心中,我在何种位置呢?是婢子?是好友?还……一个暖床的丫头?”许相如又问。 安桐瞪大了双眼,她不敢相信才一段时间不见,许相如便变得这般咄咄逼人! “什么都不是!我作甚要盼着你回来?!”安桐说完便跑了。 许相如皱着眉头地笑了笑,虽然没有让安桐说出她对她的感情,可是好歹她还是盼着自己回来的不是? 任翠柔得知安桐和许相如吵架了,便去问许相如道:“许娘子刚和小娘子重逢便来气她,真将小娘子惹恼了,她以后兴许就不会理你了。话说邵茹怎的没回来?” 许相如叹了一口气,道:“你瞧瞧,连你都懂得关心我与她之事,可她与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邵茹为何不在我身边,她如此伤我的心,难道我不该生气?” 任翠柔愣了愣,旋即捂嘴轻笑:“原来许娘子也这么小气。不过许娘子还不了解小娘子吗?她这人就是有些言不由衷,听闻你到李家来拜访,她可是立刻便奔了出去见你的呢!” 许相如勾了勾嘴角,道:“那她近来可好?” “唔……也谈不上好不好,虽然依旧吃好睡好,可是走遍了周围的名胜之地后,她也提不起兴致来了。若非老太翁不舍得她,她怕是得嚷着回浮丘村了。” “那就是不好了。”许相如道。 “啊?” “她可从不会让自己过得这般枯燥无味的。” 任翠柔道:“那许娘子回来了不正好嘛!许娘子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许相如一怔,她倒是想跟安桐回浮丘村去,可是她清楚她爹是挡在赵惟才面前的石子,不管他们会不会招惹到他,他都会将他们踢开,所以她短时间内是无法回到浮丘村去的。 然而让安桐留在这儿也不现实,她知道安桐最割舍不下的必然是她的爹娘。 _____ 李初周设宴宴请盐商,许相如自然也是想去凑凑热闹的。 许仁昶让人在临安给她添置了一座小院,环境还算清幽,故而她在看过那小院后便备了礼去拜访了李初周。 看在许仁昶的身份上,李初周也见了她,并且一口一个“世侄女”,显得十分亲近。于是许相如便顺利地拿到了腊八宴席的帖子。 秦家是秦韶敏亲至,李家则是李纯、李艳和安桐,陈家等人家则都是当家去的。见了面自然少不得一番“明捧暗贬”的勾心斗角戏码。 陈家的陈员外见了李家居然改成乘坐窄小的马车前来后,便是一番调侃,而李纯也不生气,显得风度翩翩。 他不仅改了车驾的规格,连衣服都换成了较为低调的颜色。这都是许相如提醒他,朝廷似乎派了人下来要就榷盐之事做调查。 榷盐制度这儿的门道多、水也深,故而若是心眼少,那怕是不适合沾这些。而李纯的心眼自然不少,经许相如这么一提点,他很快便明白朝廷在榷盐之事上必有一番大动作。 商贾地位本就底下,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奢靡,怕是会成为朝廷盯上的肉。故而他特意将家中的车驾换成了这种只能容纳四人的类型,衣裳和服饰都低调起来。 家中诸人虽然不理解,可他发号施令了,自然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当他坐在一群盐商中间时,便显得鹤立鸡群,那临安知府和李初周一眼便发现了他。他们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多言,而是借着宴席,谈起了来年的交引户和买扑等事宜。 安桐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经李艳在边上解释,她才隐约明白:“也就是来年若还想承揽盐场便得花钱与人竞价?” 李艳颔首:“这是定制。不过一般买扑的年限是五年、十年,若还有承揽年限的则不会进行买扑。” “那李家还需要买扑吗?” 李艳道:“眼下还未知,须等阿翁做决定。不过二叔一直都想将钱用在经营和秦家一样的渠道上。” 安桐不是很懂,可是也明白放弃自己经营多年且熟悉的方法而采用新的方法,会有一些风险。不过她二舅父也是见秦家发展的不错,才有这等心思的。 安桐觉得有些无趣了,转过头去看许相如,却发现她竟然和临安知府说上了话! 想到许相如最近对自己那么冷淡,而且也搬到了她新置办的宅子里去了,她有些心慌,也有些烦恼。许相如既然置办了宅子在临安,那必然是要在临安常住的,可她却得回浮丘村,如此一来,俩人便算是彻底地分别了吧! 突然,安桐打了一个激灵,她似乎记得那什么普安郡王赵惟才会在临安出现!难不成命运的轨迹又要往前世的方向去了吗?! _____ 莫充今年才二十有一,家中虽然一直都在为他说亲,不过他以公务繁忙为由拖延至今。正因为还未成婚,故而他鲜少与女子相处,不过眼下此宴席多得是大胆前来赴会的小娘子,许相如和他谈话时,他也不会忸怩。 不过他在办公时有些铁面无私,此刻也有些不苟言笑。李初周还打趣他:“兴云,你这可不行呀,板着一张脸,吓坏了许家娘子怎么是好?” 许相如微微一笑:“莫知府为人铁骨铮铮,公事上也秉公执法、铁面无私,我平生最为敬佩此等官人,又怎会被莫知府吓到呢?” 李初周哈哈一笑,心里却琢磨着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而且只相差两岁,倒也般配,他兴许可以跟许仁昶提一提。不过在那之前,他可不能让俩人走得太近,否则好事变丑事。 许相如自然不会太过主动,毕竟她只是想先接触一下莫充,看看能否在他被赵惟才拉过去之前将他拉拢过来。 _____ 宴席散去,许相如和安桐恰巧走到了一块儿,不过安桐一直都很郁闷,嘟着嘴也不理会她。 许相如可不想将她和安桐的关系弄得更加糟糕,于是凑近她,问了句:“小娘子今夜吃的是酒吗?” “我吃的是醋也与你无关!”安桐道。 许相如眉眼弯弯:“吃的是谁的醋呢?” “……”安桐发现她居然想引自己入套,于是瞪了她一眼,“临安知府在后头,你为何不过去继续和他相谈甚欢?” 想到自己和许相如都有肌肤之亲了,那她们的关系就该更近一些才是。可她又有些矛盾,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们的关系。而联想到将来许相如要嫁人,她就有些无法接受。 “瞧瞧,小娘子吃的是我的醋呢!”许相如说完,又抢在安桐插嘴之前道,“对了,我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小院,小娘子要不要过来瞧一瞧?” 安桐二话不说便跑开了,好会儿才回来:“我本不稀罕去看你的小院的,不过既然你诚心邀请了,那我怎么也得给你几分薄面的。” 须臾,她又补充道:“我已经跟外翁说了!” 许相如抬了抬眉毛,过去拉着安桐的手,道:“看来小娘子是有所准备了。” 第86章 男主(感谢不断跳坑的浅水) 腊月伊始, 便有一艘船悄悄地到了江宁。 船上下来一行人, 虽然穿着青衫, 可他们的眼神却十分锐利,俨然是经受过多年训练的兵士。 其中一个身高七尺有余,面如冠玉、气宇不凡的男子尤为出众, 只一个眼神,便勾得边上的女子心神晃荡, 顾不得矜持,便想过去结识他。 赵惟才厌恶地瞥了她们一眼, 在她们靠近之前便上了等候已久的轿子, 他冷声道:“去转运司。” _____ 安桐这个除夕是注定无法和爹娘一起度过的了, 不过她似乎并不怎么惆怅, 除了偶尔送一封家书回去之外,她也有些乐不思蜀了。 当然, 她也并非整日游手好闲, 而是偶尔会跟着李纯到李家的盐铺里头涨见识。 虽然安家以经营田产为主, 不过也有一些卖粮的营生, 而卖粮和榷盐有些许相似, 她可以从中学习一些基本的运作程序, 将两者结合, 或许能让安家在日后运粮的过程中能减少粮食的损耗。 她跟随李纯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太多回,便有人开始打探她的消息, 甚至有些清楚李家的兄弟纷争之事的人暗暗揣测李纯是不是对儿子感到失望了, 所以准备培养一下孙儿辈。 至于让安桐继承李家的家业这是不可能的, 在他们的眼中饶是秦韶敏这等能干的女子也始终是要嫁人的,而她眼下虽然一直打理秦家的家业,却也只是为了年幼的弟弟做嫁衣。 不过外人并不清楚,可李家的兄弟俩可是很清楚自己的妹妹的厉害之处,而安桐是她所生,怕是也单纯不到哪儿去,他们的爹或许真有此等打算。 于是被想得过于“不简单”的安桐在某日准备去找许相如时,便受到了李冰的冲撞。 李冰不知从哪儿踢着蹴鞠便拐了出来,安桐先是被蹴鞠砸了一下小腿,还未回神,便见有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幸好任翠柔在她被蹴鞠踢到时便已经反应过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任翠柔被李冰撞了个趔趄差点没摔倒,而后头的安桐扶住了她,皱眉看着李冰。 岂料李冰并没有道歉,也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而是抱起蹴鞠就跑了。 “小娘子,你没事吧?”任翠柔忙问。 安桐踢了踢腿,随后摇头,道:“我们走罢!” 任翠柔张了张嘴,剩余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到了夜里安桐沐浴时才发现小腿骨处居然已经有淤青了,拿手一按,疼得她想嗷嗷叫。 许相如自然也发现了她的伤,虽然安桐以前经常在乡野中行走而有不少磕磕碰碰之处,可在她看来,这点淤青也算是很严重的了。 “你如今无需打理农田,出入皆有车舆,何以会有伤?” “不留神被小小蹴鞠撞了。” 许相如从她的只言片语中读出了不少的消息: 首先以安桐的个性必然会与她撒娇才是,除非踢蹴鞠的人是安桐认识但是又相处得很是尴尬的; 其次从李家到她这儿并无蹴鞠场,而李家却有很大的一块儿空地让李浩习武之用。 安桐的小腿都淤青了,必然不是无意被冲撞的,而安桐怕是也不会到李浩习武的地方去,故而…… “是你那二表弟?”许相如道。 安桐虽然嘴上没说话,不过她的那双眼睛却是将答案告知了许相如。 “因为李家的事情?”许相如又问。 “许相如,跟你说话没意思。”安桐撇撇嘴。 “为何?” “你都猜到了,你让我说什么,哼!”安桐翻了一个白眼。 许相如忍不住笑着亲了亲安桐,安桐这般可爱又可口,可真让她在这段感情中越陷越深,爱得不可自拔。 她知道若是以前的自己,必然不会如此深陷其中,可惜她死了一回,也知道有些时候该放纵还是得放纵,否则只会一直执着下去。 安桐见她忽然停了下来,不禁睁眼看她,当对上那双不算柔情,也不比丹凤眼那般勾人,但是却有它独特的情感的眼眸时,她的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书中的女子。 她想问许相如是否就是那个女子,然而此问题许相如又怎能作答? “不若你搬来与我同住,也好避了那些纷争。”许相如忽而道。 “那我岂非得羊入狼口了?!”安桐道。 “可这羊是自个走进狼窝的不是?” 安桐难得没反驳,而是噙住许相如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一口,看着她的唇角红肿了才满意道:“那是因为这只羊是食肉的,否则也不敢主动走进狼窝!” “羊是否食肉还未可知,可这狼却是一定食肉的。” ______ 很快安桐便发现李冰那日的行为也只是开端罢了,接下来总有婢女、仆役在她的面前“无意”地说她在李家待太久了,久到别人都说了不少闲话,对她和李家的名声都不怎么好听。 而她的两位舅母也偶尔会在她面前旁敲侧击,问她是否挂念远在浮丘村的爹娘。 安桐本来早就想回去的了,不过一来是两位老人不舍,二来是许相如在这儿,她也有些不舍。 她却不曾想这两个“不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于是便动了回浮丘村的念头来。 正在此时,她又从李纯那儿听到了一个消息,登时便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因为——赵惟才到临安来了。 重活一世以来,被安桐认为除了女主外,对她和安家有最大的威胁的并非江晟安,而正是这普安郡王赵惟才! 一个江家她们安家还能与之抗衡,可是皇亲国戚呢?被他们盯上,莫说安家,怕是李家也会没好果子吃。 她千方百计想避免和这样的人有牵扯,可执笔之人似乎仍旧不想放过她,并让赵惟才出现在了她……或者说是许相如的面前。 ______ 许相如虽然料到赵惟才会到临安来,不过却没想到他会挑在各大商家进行买扑前出现。 买扑之事一般会在正旦的三天内进行,除夕当日各人都得忙着与家人守岁。许相如的家人并不在身边,而安桐则被李家留着一起过除夕,故而她的小院则显得很是冷清。 不过在此时,赵惟才却登门造访了。 许相如在听到此名时便有些恍惚,她仍旧记得这人是如何的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对他所不爱的女人冷酷无情,但在秦韶茹面前却如情根深种的情圣。 除却赵惟才在她临死前以安桐来牵动她的心绪之外,她从不会为赵惟才的举动而有任何情绪波动,即使重活了一回也是如此。 “我下江南途经江宁,从许漕使那儿得知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寻了回来,不过却跑到了临安来。思及你除夕也不回去与他们守岁,许漕使便请我来看一看你,让你也不会如此孤单。”赵惟才简单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若许相如不知他的真面目,怕是会被他所迷惑。 赵惟才特意模糊了他与许仁昶的关系,再说他之所以登门都是为了成全许仁昶的思女之情,此举既容易拉近他们的关系,又能让她甚至是许仁昶增加对他的信任。 前世西门柔又何尝不是为他这样的言语所欺瞒? 不过许相如想或许此时的赵惟才也动过拉拢许仁昶的心思,不过他此番去找许仁昶怕是没什么结果,故而从她这儿下手。 可惜她前世回到许家时已经太晚了,压根便不知道赵惟才恨上许家前竟然还有这么些波折。 “大王有心了,妾在此先行谢过大王。”许相如挂着浅浅的笑容,既不会失礼,也不至于让赵惟才看出她的真实情绪来。 不过许相如心中始终担心着一件事,赵惟才若是到过了许家,那他是否会碰到邵茹?他们又是否会如前世那般产生那么多爱恨纠缠? 她一直告诉自己前世的秦韶茹是秦家的女儿,可今生的秦韶茹仍旧只是邵茹,以她婢女的身份能让赵惟才看上,那兴许是有月老在牵线了。 赵惟才如今已经二十有三,早就有郡王妃了,并且身边也有好几个妾室。可他竟能在让秦韶茹成为他的后院里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之后,做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也不知是秦韶茹太有能耐,还是赵惟才喜好独特。 许相如的心里百转千回,可面上却依旧和赵惟才谈笑风生,直到安桐闯入,她才出现一丝真实的情绪让赵惟才敏锐地注意到了。 ______ 安桐在李家吃了一顿并不怎么好吃的团圆饭,因为席上她的两位舅父终于忍不住要亲自出手了,以她过了除夕后便已经十八,该寻个如意郎君为由,打着关心她的幌子来告诫她——你始终都是要嫁人的,就别花那么多心思在这儿了。 安桐不知李艳的心里作何感想,反正她是挺不是滋味的,她是十八岁了,可为何就得嫁人呢?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江家便要急着与她定下婚日成婚,今生这些舅父舅母都迫不及待地要将她嫁出去,比她爹娘还着急。 她才不想嫁人呢,嫁人有什么好的?嫁了人,躺在她身侧的就不是许相如了,她的床如今似乎只能接受许相如了…… 想到许相如此时也该是孤身一人,她可算是感同身受,于是便打算去与许相如守岁。 李纯知道她与许相如的关系好,而且李家的人也确实让她心里有些疙瘩,便干脆让李艳送她过去。 李艳和安桐出了门后,李家的其余人便也没能好好地守一个岁了,毕竟李纯动怒也是十分可怕的,一家子被他训得胆颤心惊。若非李孙氏担心李纯被气出病来劝住了他,否则他们还得被骂更久。 安桐到许相如那儿一向都不必通传,故而她兴高采烈地进去后,便看见她正和一个长得不错但是一脸寒霜活像谁欠了他的钱没还的模样的男子正在谈笑风生。 她心中不快,自己担心许相如会不会孤单可怜,谁知许相如压根就不会寂寞! 饶是许相如也不想让安桐和赵惟才有什么牵扯,可安桐都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若是刻意,反倒坏事,于是她向安桐招了招手:“安小娘子,快些来见过普安郡王。” 安桐心中有些酸涩,乍听到这封爵便有些发愣,她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人…… 突然,她一个激灵——这不是书中的女主最终的归宿,也就是所谓的“男主”么?! 第87章 命运 赵惟才遇到了太多对他投以特别的目光的女子, 故而他对安桐的目光已经习惯了, 心中冷斥安桐的放荡, 但是看在许相如的面子上却不会与她有任何计较。 安桐失神了片刻,很快便回过神来,尽管她的心里乱得很, 可也没有那么不长眼一直盯着赵惟才瞧。 和李艳一样向赵惟才行了礼,赵惟才便对许相如道:“既然你有人相陪, 我也不叨扰了。” “妾恭送大王。”许相如起身相送至门外。 赵惟才的车驾离开后,许相如关上门, 脸色才冷了下来。她回到堂上, 看见安桐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 只是神情看上去不大高兴。 李艳倒是迎了过去, 恭维道:“没想到许娘子连普安郡王也相识。” 她这么一说,许相如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来:说来前世的李艳和赵惟才也有些许瓜葛, 那李艳也帮着李家处理一些商盐上的事情, 所以难免会在一些大场合碰到赵惟才。 李艳对外貌出众、出身高贵的赵惟才一见钟情, 芳心暗许, 后来兴许是受李家的变故的影响, 她更是藉着各种机会接近他。 赵惟才那时已经被秦韶茹迷得七荤八素, 眼中容不下别的女人, 故而对她的靠近十分反感。 后来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李艳的请帖,邀他共商要事, 他并没有去, 反而还引了一群泼皮无赖去, 那李艳被玷污了身子不说,在往后还遭受了更多的伤害,最终自缢身亡。 且不提其中李家的兄弟阋墙和投靠赵惟才、秦韶茹的叛徒,若李艳当初能知道赵惟才的为人,兴许便不会如此信赖他。 _____ 许相如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却没说什么,而是去看安桐。 安桐往她哪儿瞟了一眼,旋即又很快地挪开,那小眼神不仅透着紧张,还有些醋意。 安桐的紧张自然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男主”都已经出现在许相如的面前了,执笔之人是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一切修正回正途的吧?所以她和许相如之间兴许只能算是一种错误? “安小娘子是来陪我守岁的吗?”许相如过去牵着安桐的手,笑问。 安桐心道:大姊还在边上看着呢,她怎的这般胆大妄为?想抽回手,却发现许相如压根便不肯松开。 “是啊,本来看你身边也没什么亲友怪可怜的,便过来陪你守岁,不至于让你过于寂寥,看来我是来错了。” “安小娘子的这份心意,我感受到了。” 安桐面上一臊,紧张地看了李艳一眼,不过后者似乎并没有看出她们之间的异样,只当她们的姐妹之情真深。 有外人在,她们的举止也只限于此了。许相如为了提醒李艳别再像前世一样看上了赵惟才,便佯装无意地说起赵惟才其人其事来。 赵惟才其实是先帝之子,他有好几位兄弟,不过不是早夭便是体弱,还有的十分无能,故而赵惟才是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 岂料风云突变,先帝忽然暴毙,而在暴毙前夜先帝急匆匆地召当今皇帝进宫议事,却是要传位于他。 放着自己的儿子不传,却传给弟弟,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更诡异的是先帝正值中年,身体还算健朗,忽然暴毙,而且还在那之前突然要传位给弟弟,这怎么看都是有阴谋。 尽管朝中异议非常大,可当今皇帝还是靠着太后以及一些朝臣的扶持顺利登上了帝位。而为了昭示他得位正,故而他一直都没有对自己的侄子下手,反而厚待他们,赏赐他们爵位、财帛和美人。 而皇帝更是做主为赵惟才与燕副相之女燕姝赐婚,而他自己的儿子娶的王妃最高门户的却也只是五品官员之女,可见他对赵惟才有多宽厚仁慈。 而皇帝也一直防着儿子们与官员往来过密,故而一直都不予委派他们职官、不赋予他们实权。可赵惟才这次奉命来办事,连那御史大夫都不敢轻言得罪他。 许相如告诉李艳这些事情,一则是要告诉她,赵惟才的身边有一个副相之女为正室,让李艳别对他动什么心思; 二来也想让她清楚,皇帝这么对赵惟才并非是仁慈,而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叔侄、君臣之间必有一争,赵惟才或许下场也不会很好,李艳最好别掺和进去了。 李艳闻言若有所思,旋即问:“许娘子以为自己比之燕郡王妃如何?” “自是不及。” 李艳明白了,道:“谢许娘子赠言。” 许相如之所以对李艳说这些并非是因为她自己看上了赵惟才,要打击李艳才这般说的。她虽然身为转运使之女,却不及燕姝的出身。然而也正因她的出身,所以她才不会委屈自己跟随赵惟才。 李艳带着一些心事离去了,而安桐则慢慢地回过味来,问道:“许相如,你的出身虽然不及燕郡王妃,可万一那普安郡王能为了你舍弃那郡王妃,你可会心动?” 执笔之人安排赵惟才如此爱女主,为女主做那么多事情,或许那郡王妃会被当作挡路石给踢掉。 想到这儿,她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许相如:真不愧是书中的中心,所有的人都会被她吸引到身边来。 许相如不知安桐是碰巧说对的,还是她根本就知道前世的事情,因为燕姝在前世确实没有什么好下场。赵惟才为了秦韶茹能宠妾灭妻,燕姝挡着秦韶茹的路,又怎能好好地当她的郡王妃?! 安桐自然不知道前世的事情,她不过是从书中,赵惟才为女主倾注的感情而判断,他兴许会为了女主而舍弃燕姝。 “小娘子真想知道?”许相如凝视着她。 安桐张了张嘴,有些胆怯:“算了,不想知道。” 许相如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郑重其事地道:“比起他的到来,我其实一直在盼着小娘子能来与我一起守岁。” 安桐被这突然的一番情话弄得有些别扭,她沉思了许久,道:“那你日后会依偎在他、不,别的男人的怀中吗?” 许相如无声地笑了,旋即将她拢入怀中。 夜空中无声地飘落了轻薄的雪花,随着夜风起,许相如的声音也轻轻地传入安桐的耳中。 “不会。” 安桐的心激烈地跳着,好像有什么酸甜的情绪爆发出来。 ______ 赵惟才落脚的驿馆住的人不多,只有他和御史大夫,故而即使是除夕,驿馆内也显得十分冷清。 他刚回到驿馆,便有一俏女子迎面走了过来,为他递上一个小手炉,并且柔声道:“下雪了,大王注意别着凉了。” 赵惟才所有的烦躁和郁闷都在见到她的时候一扫而光,他冷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将小手炉塞回给女子,随后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并道:“我并不畏寒,倒是你,下着雪跑出来被冻坏了怎么办?” 他宠溺的模样,哪有半分先前的冷峻和无情? 女子将手抽了回去,柔情中又带着一丝疏离,她道:“比起奴的安康,大王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赵惟才被她的疏离惹得很是恼火,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不悦地道:“我说过,你不许对我如此生份!” 女子有些抗拒,很快便泪眼婆娑了,她道:“可奴只是一个婢子,不敢也不能越逾。” 赵惟才拧眉:“我看上的女子,跟了我便不再是卑贱的婢子,你是我的女人!” 说罢,见她仍旧有些不老实,便将之抱进房中,不管如何,有些时候她总会老实下来的。 虽说这女人是他去许家时无意中遇上的,他见过太多美人,可是像她这般美的不可方物,又十分纯洁如那盛开的白莲的女子可不多。偏偏她不像别的女子那般对他投以痴迷的目光,这让他十分好奇。 他向许仁昶讨了这女人,接触久了才发现,她居然介意他的身份和地位,故而一直都不肯对他敞开心扉。他很是生气,可又欲罢不能。 …… 这女子自然是邵茹。 而许相如收到许仁昶的来信,称她的婢子被赵惟才看上并讨走的事后,已经是许相如亲眼看见出现在赵惟才身边的邵茹之后了。 那西门柔见她长得美艳,又爱四处勾搭,担心她会勾搭上许仁昶,所以在赵惟才提出此要求后,她求之不得地将邵茹送给了赵惟才。 本来许相如的身上并无邵茹的契约文书,而且不过是一个婢子,许仁昶根本就不会在意。故而是后来想起许相如一个人在临安过除夕有些孤单,给她去信时想起此事才跟她提了一嘴。 信送达之前,许相如便已经在买扑的地方见到了跟在赵惟才身边的邵茹了。 她有些许无奈,没想到她担心的事情还真的成真了。赵惟才去许家拜访许仁昶都能看上邵茹,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而安桐在见到邵茹时,脑袋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悄声对许相如道:“你果然将邵茹卖了,而且还是卖给了普安郡王!” “……”许相如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_____ 那边的邵茹也看见了许相如和安桐,她担心许相如会对赵惟才说她和江晟安之事,故而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赵惟才注意到她的动作,扭头却对上了安桐的视线,于是他问:“你认识那姓安的小娘子?” 邵茹回过神来,应道:“嗯。” 她的神情有些委屈,赵惟才冷峻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问道:“怎么了,可是受过什么委屈?” 邵茹道:“倒也没有,不过奴在跟着许家娘子之前,便是在安家为婢的。” 赵惟才眯了眯眼,看向安桐的眼神很是危险:许家倒也罢了,毕竟许相如的身份不低,可安家是什么东西,竟也敢使唤他的女人?! _____ 安桐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不由得将身上的披风拢紧了,想了想又靠近了许相如,想从她那儿取暖。 第88章 你信吗? 关于出现在赵惟才身边的女人, 安桐都十分在意, 倒不是因为她瞧上了赵惟才, 而是她隐约觉得有什么迷雾似乎正在拨开。 “邵茹真不是你卖给普安郡王的?”安桐再三向许相如确认。 许相如无奈道:“我也是才知道,她是被普安郡王相中要走了的。” 安桐觉得有些不对劲,明知故问:“可是那普安郡王已经有郡王妃了不是么?” 许相如忍不住笑道:“世上男儿多三心两意, 像令尊那样只守着令堂的男人可不多见。再说那普安郡王出身高贵,身边不乏有女子投怀送抱的, 他除了一位郡王妃,还有好几位妾室呢!” 安桐自然知道这些事情, 又问:“那他可有特别偏爱哪一位?” “兴许——是眼下这位吧!” 安桐猛地扭头去看邵茹, 当脑海中闪过“邵茹兴许是书中的中心”时, 她反倒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拍了拍脑袋, 有些懵了:“怎么可能?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数?” “怎么了?”许相如目光如炬,眼神中带着一丝试探。 安桐盯着许相如, 脑海中企图将混乱的思绪捋一捋。 买扑的会场上十分热闹, 商贾们竞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是安桐的脑海中却始终只有她自己喃喃自语的声音:“或许她不是‘男主’最爱之人, 毕竟‘男主’身边的美人这么多……” “……”许相如并不清楚她在嘀咕些什么, 只是觉得她离弄清楚安桐的异样又近了一步。 ______ 买扑结束后, 赵惟才让人去将许相如请到他所在的小厢, 而为了不让邵茹多想,他也命人先送她回驿馆歇息。 赵惟才相邀, 许相如不得不去。俩人像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闲聊了好会儿, 赵惟才才邀请许相如元宵佳节那日一起游灯会。 赵惟才此举算得上是别有用心, 若是稍微单纯一些的小娘子怕是便会着了他的道,认为他对自己有意了。 许相如并非那等单纯之人,也知道赵惟才不会看上自己,他想做的兴许便是让她误以为他对自己有意,从而接近她、利用她! 许相如也并非西门柔,她不吃这一套。但是她对于赵惟才的接近却并不抗拒,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前世的她对赵惟才还是了解得不够深,她一开始的目的甚至执着于秦韶茹,以致她错失了许多机会。 秦韶茹成事在赵惟才,许家败也在赵惟才,故而她今生要对付的是赵惟才。至于秦韶茹,她想,有的是人会对付她。 既然赵惟才邀请了,许相如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应下了。 再次目睹二人谈笑风生,安桐的心情可谈不上愉悦,许相如应了赵惟才之邀,她更是火冒三丈。 去年的元宵佳节,她是和许相如一起过的,今年许相如难道忘了她在这儿吗? 安桐觉得心里酸的冒泡,左思右想,许相如如今压根便不需要她,她干脆回李家去了。 许相如在后面想叫住她,可又碍于赵惟才仍在,只能先与赵惟才告辞才追了上去。 赵惟才看着她们的背影,淡淡地吩咐下去:“给我查那姓安的女人的事情。” ______ “小娘子,不跟许娘子说一声再走吗?”任翠柔频频回头。 “不必,她眼下正在会情郎呢!”安桐哼了哼。 任翠柔错愕了片刻,琢磨道:“可婢子看许娘子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对那郡王有意呀!” 安桐瞪了她一眼:“你很了解许相如么?” 任翠柔抿嘴笑道:“哪里比得上小娘子了解她!不过依婢子所见,许娘子虽然和郡王一起谈笑风生,可她的态度却是十分端庄得体。” “你想说什么?” “许娘子在郡王前端庄得体,却并无娇羞之态,也无发自内心的喜悦,可以说,她这么做完全是符合礼节,但却未赋以真心的。” 安桐哼了哼:“我自然知道,她也说过——”许相如承诺过不会依靠在别的男人的怀中,她相信她。 不过信任是一回事,看见她和男主在一起却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在她对许相如是否是书中的中心产生动摇之际,许相如还和男主有所牵连,她害怕许相如会因此而被执笔之人安排到可怕的命运。 这是她烦闷不安和动怒的原因所在,可她又无从发泄,只能气呼呼地自我消化了。 “婢子还以为小娘子是在吃醋呢!”任翠柔又道。 “什么吃醋,你可不许瞎说!” 任翠柔歪了歪脑袋:“自然是觉得许娘子冷落了小娘子啊!” 安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还以为任翠柔看出了些什么来。 她才不会让人知道她似乎对许相如产生了一些情愫。对于世人而言,男女为之阴阳,断没有两个女子在一起还能为世人接纳的。她若是让人知道了,会给她和许相如带来什么麻烦还未知呢! 任翠柔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回头一看,便见许相如亦步亦趋地跟着,见她回头,便竖起了食指。 任翠柔会心一笑,慢慢地放慢了脚步。 安桐的心里装着许多事,而周围也只有任翠柔能听她说一说这些事情了。 “从许相如的身世浮出水面开始我便知道我们的距离终有一日会越来越远,她的地位注定她将来会和诸多王公贵戚、世家公子有往来,所以冷落不冷落什么的,我又不是孩子了,总得要适应。” 许相如默默地听着安桐自言自语,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心疼。安桐一直以来表达情绪的方式都十分直接,不过她直接的背后却并非完全出自她的真心,就好像此刻,她明明不安,却也不会选择告诉她。 “不会的。”许相如走到她的身侧与之并肩,同时牵住她的手。 安桐下意识地反问:“不会什么?”然而她很快便意识到这声音不是任翠柔的,而任翠柔更不会过来牵她的手。 “我不会冷落你,也不会和你越走越远,在我的心里,我始终都还是浮丘村的那个许相如。” “那、我们回浮丘村如何?”安桐问。 许相如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 安桐对她的回答曾寄予了希望,不过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执笔之人一直都不曾放弃将事情的发展轨迹拨回到正轨上。 她、许相如、赵惟才都在临安相遇,不管如何都会被牵扯进那诡谲的命运中去。 安桐松开许相如的手,没再说什么。 许相如想握住那双手却落了空,她的心微微抽痛,她又何尝不想和安桐回到浮丘村去?然而她所求的是将来,而并非朝夕的欢愉。她若想将来有安生日子,便必须先解决了赵惟才。 “你似乎很不愿意面对赵惟才,是因为你知道了他的什么事情吗?”许相如斟酌了一下言辞,问道。 她在很久以前便排除了安桐是重生的可能性,毕竟很多事情本该在安桐死后才发生的,她本不可能会知道的才是。除非说安桐通过那些梦魇,看见了未来发生的事情。 不过临安的人和事都和安桐没有直接的关系,她也梦到了赵惟才?若她梦见了赵惟才,那为何没有梦见赵惟才和邵茹之事? 而且安桐似乎一直在寻找着什么,不断地想确认一些人,她要确认什么人? 许相如便推断安桐知道的事情兴许不仅仅是与她本身相关的,而且与那个梦魇、她的病也有极大的关系。 在自生能得到重活一世这样离奇的事情后,许相如对怪力乱神的事情接受度已经很高了,故而哪怕安桐说自己能窥视天机,她怕也不会太诧异。 “我对他一无所知。”安桐道。 “……”许相如疑惑,难不成是她想错了? “我只知道,最好莫要与他有何牵扯。” “……为何?” 安桐解释不出口,只能开玩笑地道:“他是天命之子,他最爱的女人是上天的宠儿,所有和他们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信吗?” 许相如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她至少能确定一点,安桐这些话看似开玩笑,其实说的都是真的。 “我信。”许相如颔首。 安桐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兴许许相如只是在哄她,她也没继续放在心上。 如今许相如明显不会因为她的话而断绝和赵惟才的往来,那她又能做些什么?而且她还未查清楚书中的中心到底是许相如还是邵茹,可事到如今,她还有何办法能分辨执笔之人到底属意谁? 抑或是执笔之人为了误导她,故而特意设计的这一切? ______ 过了两日,安桐终于联系上了邵茹,她觉得或许能从邵茹这儿弄明白一些。 到了约好的酒楼,安桐等了三刻也还未见到人影,任翠柔道:“如今这邵茹跟了郡王,架子也越来越大了,竟让小娘子等了三刻!” 安桐满不在乎,不过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问:“翠柔觉得邵茹品性如何?” 任翠柔想了想,道:“以前与她接触不多,只知道她和张婆婆是孤寡,很是可怜。而且她也有孝心,能吃苦耐劳,还十分坚强。” 安桐的印象中邵茹也确实是拥有这样好品质的人。 “后来呢?” “后来……她侍奉小娘子也算尽心,干活勤快,就是婢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做的不好?” 任翠柔摇了摇头:“婢子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只是觉着她兴许藏着不少小心思。” 连任翠柔都说不出邵茹哪里不妥,安桐便更加说不出了,至于小心思,每个人都有点小心思,这并不奇怪。 谈着话,邵茹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她们的视线范围内。 邵茹身穿锦衣,披着披风,身后跟着两个婢子,还有其中一个婢子专门替她撑伞,出门的规格比安桐还要高档不少。 “小娘子,奴来晚了,让小娘子等奴这么久,还请恕罪。”邵茹忙道。 安桐觉得她身后的两个婢女投过来的眼神十分不善,于是道:“如今你已非安家的婢女了,不必再多礼。” 邵茹微微一笑,她身后的婢子给她解下披风,她才在安桐的对面坐下。另一个婢子让酒楼的人拿一壶新的热茶过来,至于安桐喝的茶却没有碰。 任翠柔终于知道邵茹有何不对劲之处了——矫情! 邵茹不管何时,表现得都十分矫情,如今在安桐的面前更是将这种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她道:“你在安家时也不曾这般尽心为小娘子撑伞,看来这王府出来的婢子果然不同凡响。” 邵茹的面色一僵,对着安桐欲言又止。 安桐扯了扯任翠柔,道:“你也一起坐,往事便不必再提了。” 任翠柔自然不会这么没规矩坐下,安桐只好随她去了。她和邵茹的关系也没那么差,再者有往日的情分在,相信邵茹能给她一些答案。 第89章 布局 邵茹本不想再见到安桐, 因为她好不容易才得到赵惟才的信赖, 若因安桐而使得这一切被毁, 她必然不会甘心。 江晟安于她而言是一段已经过去了的美好的感情,可他身负罪名也是天下皆知的。赵惟才这等出身的人兴许会介意她的过往,所以她不敢赌。 可是她又想来探一探安桐的底, 看许相如是否将此事告知了安桐。 她的身边是赵惟才给她找的婢女,一来是为了让她出门在外能有人好生照料, 二来也是想帮她立威。 安桐的背景,赵惟才早就调查清楚了。本来一个乡间的富族倒还不值得他费心思去理会, 可是这个安家的背后却也有和一些武将往来, 这就值得他留心了。 即便如此, 他也不会为安家的人放下身段, 而一开始便采取强硬的手段更能折服他们,故而他特意让邵茹带这么多人来, 他要让安桐意识到, 安家招惹不起他。 安桐从未想过招惹他, 也没想过邵茹此举的背后是他的主意, 她只像旧友一般与邵茹闲谈。 “当初你要随许相如离去, 后来她回来了, 你却没回来, 我还当心她是否将你卖了呢!”安桐道。 邵茹笑了笑,道:“若非小娘子肯还奴自由、放奴离去, 奴现在只怕……”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任翠柔。 任翠柔可将她的意思看个明白, 她想说的不正是她若没有离开便不会遇到普安郡王, 也不能翻身做主,仍旧会是安家的奴婢么?! 邵茹又紧张道:“奴也没有别的意思,奴在小娘子身边伺候的那些日子,小娘子待奴也不错。” 安桐摆了摆手:“往事不必再提,你如今可好?” “大王待奴很好。”邵茹道。 “那便好……”安桐说完,沉默了片刻,她的指腹摩挲着茶碗的碗口,良久,才幽幽地问,“邵茹,你可曾怨过我?” 邵茹吓了一跳,往日她做的事情纷纷跳出来,扰的她思绪混乱,心里也不安。 “奴怎怨过小娘子呢?”她的笑容有一些勉强。 “是我唐突了,我不该这么问。其实如今你已经追随了普安郡王,那你我之间也没有主仆的约束了,故而有些话你可以直言,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怎么样。” 邵茹张了张嘴,没忘记身边还有赵惟才的人在,于是她道:“小娘子说‘往事不必再提’,故而不管奴曾经是否怨过小娘子,这都是过去的了,不是吗?” 安桐没想到邵茹还将了自己一军,不过邵茹也向她透露了一点信息——邵茹确实怨过她。 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反省自己在何时得罪过邵茹,以便让她更好地判断许相如和邵茹,到底谁才是真的书中的中心。 她倒是想直接问邵茹和江晟安是否有私情,不过脑袋清醒的人都不会回答她。她倒是可以问许相如,可有些事情已经被她所改变,那“女主和江晟安曾经相爱”这件事便一定会存在吗? 任翠柔在边上真想开口替安桐教训邵茹,邵茹那些话分明便是指小娘子做过让她生怨的事情。她表现得自己很是大度,不再计较往事,却只会让旁人误以为小娘子似乎真的做了错事。 “小娘子,许娘子还在等你呢!”任翠柔开口道。 安桐眨巴着眼,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她也看出来任翠柔似乎是想找个借口让她从这儿离去,也没当面拆穿她,而是顺着她的话对邵茹道:“时候也不早了,今日能再度与你坐在一起聊天,也是幸事,但愿来日还有机会。” “定然还会有机会的。”邵茹道。 二人前后走出小间,安桐却眼尖地看见了前面经过的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对方却停了下来。 “安小娘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秦韶敏虽然为人冷傲,可却也有其圆滑的一面,在面对不想与之撕破脸的人时,也会举止得体地进行问候。 “多谢秦娘子关心,我甚好。”安桐有些拘谨,毕竟李家和秦家势同水火,她算是李家阵营的人,她可不想牵扯进俩家的斗争中去。 俩人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因秦韶敏身旁的内知看着邵茹儿发出了一声惊呼:“这——” 秦韶敏似乎未曾见过他如此失礼的模样,不由得皱眉问道:“怎么了?” “大娘,你看那小娘子!”内知很是惊讶地看着邵茹。 秦韶敏将视线投向她,在看见她的脸时,也有一瞬的诧异。邵茹的反应便更是明显:为何她长得有些许眼熟? 安桐之前看见秦韶敏时便觉得她长得和邵茹有几分相似,可是她觉得这不过是巧合,今日她们站在一起,再看时发现竟有五六分相似之处! 那内知已经激动地跨出去了一步,忙问邵茹:“小娘子贵姓?” 邵茹悄悄地拽着衣裙,缓缓道:“奴叫邵茹。” “韶茹?!是了,是这名字!”那内知面露兴奋之情,又追问,“那小娘子是哪儿人?” “奴不知,奴是被人收养的,不过收养奴的人家是瞿川桃江县人。” “瞿川不正是在信安的旁边吗?!”内知扭头看着秦韶敏,“大娘子,她兴许是、不,她肯定就是,她和你长得多像啊!” 秦韶敏已经从诧异中回过神来了,她沉默地看着邵茹。邵茹的心一直都七上八下的,她也隐约有所猜测,可是又担心是对方认错人了…… 安桐被这样的变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和任翠柔站在边上甚至忘了该作何思考。 而在酒楼的二楼一隅,许相如安静地坐在那儿,倒是她对面的人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道:“许娘子说还有要事与本官相商,到底是何要事?” 许相如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看着邵茹,问道:“莫知府可知那是谁?” 莫充将视线投向眼下正围了不少人的大堂中央,他的视力极好,自然是看见了在场的人,有与他刚刚才谈完话的秦韶敏,也有一面之缘的安桐,不过还有一个样貌出众,可谓天姿国色的女子却是他不认识的。 “不知。”莫充道。 “那是普安郡王的妾室。”许相如道。 莫充微微蹙眉,他不明白许相如特意将他约出来,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事? 许相如约他出来自然就是为了这事。 安桐约见了邵茹之事也没有瞒着她,故而她知道安桐和邵茹会在何时出现在此处。 她先前一直都没有处理邵茹,一来是要破坏邵茹和江晟安的联系,二来是要让安桐意识到邵茹的真面目,好通过安桐的反应让她来探寻安桐是否真的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 前些日子安桐便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安桐知道赵惟才的重要性,她的梦魇甚至也与“命运之子”和“上天的宠儿”有关。不过她知道的事情似乎也不算多,故而她对此二人的人选非常迷茫。 她猜测,安桐曾经对她下毒,是否曾经认为她便是“上天的宠儿”?若安桐真的这么认为的,那“上天的宠儿”必然是与安桐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她不会成为安桐的敌人,故而她有理由相信,此人会是邵茹。 能让安桐惶恐和崩溃的怪力乱神之事,想必如“赵惟才和邵茹又在一起”这样两世都发生的事情那样,是命运的安排。 既然她已经知道了命运似乎与前世一样重叠了,那她不想重蹈覆辙,就是时候出击了。 目前为止,和前世不同轨迹的事情也有许多,如——前世的莫充是先于赵惟才认识秦韶茹的。 秦韶茹在江家覆灭,动身回临安后,车驾行至临安城外时,一些因为莫充的政策而不得进城营生的人沦落为草寇,拦路抢劫她。 她侥幸被路过的莫充所救,后来在一次宴席上,秦淮带着她出席,她又再度和莫充重逢,而莫充相信这是命运,于是对她动了心。 秦韶茹因过往而一直被亲人所嘲笑,莫充心疼她,便时常陪着她。不过莫充不怎么会哄人,只能听她发一发牢骚,有时候又暗暗地帮她的忙。 莫充的“心动”慢慢地便成了深情的爱意,他陷入了秦韶茹的娇柔、可怜和坚强的美好之中。 这时候秦韶茹遇到了赵惟才,赵惟才因要处理榷盐之事,便和秦家也有了交集,他更是对在秦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的秦韶茹一见钟情。 这之后的种种纠葛自不必提,先爱上秦韶茹的莫充虽然想和赵惟才竞争,却始终争不过他。每当他想放下这段感情时,秦韶茹的身影又时常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一直都放不下,最终只能败于感情,选择帮秦韶茹和赵惟才的忙。 据许相如这段时日对莫充的观察了解,他本是一个很有原则之人,故而他若知道秦韶茹是赵惟才的女人,那哪怕秦韶茹再美艳动人,他也不会动不该有的念头的。 早日断了莫充和秦韶茹发展感情的可能性,赵惟才将来便能少一个助力。 莫充在前世发挥的作用可不少,她无论如何,都要让这段两世重叠的轨迹,再岔开来。 当然,她也不仅仅是要防着莫充被拉拢到赵惟才的阵营中去,她还得让曾经成为秦韶茹的手下败将的秦韶敏早日发挥她的作用。 将莫充和秦韶敏都邀请到此,只需随意的闲聊便能慢慢地制造时机,让秦韶敏“巧遇”秦韶茹。 ______ 秦韶敏在内知说出邵茹与她相似的话时,便想起了许相如与她说的:“秦大娘子可有姐妹?” 秦韶敏当时回道:“只有两个弟弟,不曾有姐妹。” 她知道自己有一位从小便失散的妹妹,不过时隔多年,那孩子兴许早就死了。 许相如便道:“那兴许是巧合吧,我的一位婢子,长得和秦大娘子有几分相似,若你们站一块儿,别人说你们是亲姐妹都有人相信。” 秦韶敏记下了这话,但是却没想到这个人真的存在。 那么,她为何恰巧会在这儿? 秦韶敏对邵茹的来历埋下了深深的怀疑。 第90章 秦韶茹 莫充在知道邵茹是赵惟才的妾室后, 确实对她没再投以关注, 不过他也被迫看了一场疑似姐妹重逢的认亲戏码。 且不说秦韶敏是否怀疑邵茹的来历, 就连莫充都觉得实在是太巧合了。哪怕邵茹真的是秦韶敏的亲妹妹,可以她如今和赵惟才的关系,整件事的背后又与榷盐之事有着怎样的牵扯呢? 说白了朝廷欲整顿江南的盐商, 遏制他们通过用私盐代替官盐的做法来牟利行为。同样的,作为皇帝的使臣的御史大夫和赵惟才便是最有机会直接受利的。 皇帝为了展现自己的宽厚仁慈, 让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很无欲无求的赵惟才办此事,可实际上赵惟才在面对如此诱惑的情况下, 真的能保持本心? 如今他身边的妾室竟是秦家的人, 赵惟才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世吗? 不管他知道与否, 他都已经身处利益纠纷之中。 虽然赵惟才的身世很让他同情, 不过在公事面前,他仍旧会秉公执法、公正地看待这些人和事。 ______ 秦韶敏和邵茹的认亲自然暂时无法顺利进行下去, 毕竟此处人多眼杂, 而且秦韶敏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去调查。 于是邵茹便暂时回了驿馆, 秦韶敏见内知如此兴奋, 便也由得他去了。倒是安桐一直处于震惊之中, 直到任翠柔几番呼唤, 她才回过神来。 “邵茹真的是秦家的女儿?”安桐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脑袋有些运转不过来了。 “兴许是。”任翠柔颔首。 “那我可曾开罪过她?”安桐又问。 任翠柔有些茫然,她以为安桐是担心邵茹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会记恨从前的事情, 于是便安慰道:“小娘子, 哪怕她是秦家的女儿,是普安郡王的姬妾,可小娘子从前也并无亏待她之处,相反若非小娘子雇她为婢,她和张婆婆兴许早就饿死了,小娘子何必紧张?” 安桐挥了挥手:“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她似乎离答案很近了,而这个答案是她之前一直都想不到的。 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忙问:“翠柔,你觉得她和许相如,谁才是江晟安所喜爱的人?” 任翠柔实在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如何得知江晟安会喜欢哪类型?反正不是安桐这类型就是了。 “婢子不清楚,不过婢子倒是听说江、那人对村中的孤寡老人挺好的,还时常去慰问张婆婆。小娘子觉得他此举不妥?” 安桐反问:“你觉得呢?” 任翠柔想了想:“他对村中的孤寡之人都挺好的,所以婢子一直都不曾觉得有何不妥。” 安桐翻了一个白眼:“你都如此说了,我还能觉得不妥?” 不过曾经的“没有不妥”在此刻看来,那是极大的“不妥”啊! 安桐细想了会儿,连忙往外走,任翠柔追了上去:“小娘子,你别跑那么快!” “小娘子你做什么去?” “小娘子……” 安桐回到许相如住的小院,她到处找人,却听得下人回道:“娘子今日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和莫知府有要事相商。” 安桐恨恨地跺脚:“她又勾三搭四去了!” 许相如在她身后回来,闻言,不由得笑道:“我与莫知府有要事去办,可不是去勾三搭四的。” 安桐也没深思她为何回来的这般及时,而是急切地问她:“许相如,你跟江晟安是否有过私情?” 许相如直勾勾地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安桐一遍遍地解释,她和江晟安是一定会退婚的事情,仿佛是在做什么承诺。 如今看来,安桐当时确实是在做承诺,可却不是因为心中有她许相如,而是觉得她和江晟安有私情…… 虽然隐约猜到了当时是自己会错意了,可没想到原来自己在安桐的心目中却是和江晟安有私情? 许相如觉得心梗了。安桐到底是怎么看的,才会认为她和江晟安处一块儿? 看见许相如的面色变化,安桐的心一“咯噔”,旋即小心翼翼地问:“没有吗?” 许相如板着脸摇了摇头:“没有。” 安桐不知怎的,忽然松了一口气,当然,她松一口气的更大原因在于许相如似乎没有因为她曾经的误会而生气。 许相如微微一笑:“小娘子似乎对我还有许多误解,不如我们一一解开如何?” 安桐觉得许相如在说这话时,似乎将“解开”二字咬得特别重。她心想或许是她的错觉,而且她还得花更多的心思去梳理她刚得到的真相,便扔下“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的话,匆匆地回到房中。 “小娘子怎么了?”任翠柔问。 许相如道:“她兴许没事,不过,你也听到了,让她冷静一下,你们先忙去吧,有事情我会叫你们的。” 任翠柔等人都退了出去,觉得哪怕没事做都不能去打扰安桐。殊不知许相如在他们退出去后便慢悠悠地走进了房中,将房门关上。 她,还有些不少误解要和安桐一一解开……不是么? ______ 秦家的内知是秦淮年轻时便跟随他的,故而在秦家也是半个亲人的存在。秦淮和秦吴氏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故而他见秦吴氏为失散的女儿而忧思不已,便曾派人去寻过那个孩子,不过却是一无所获。 后来秦吴氏更是因身子日渐被拖垮,最后带着遗憾死去,成了秦淮和他心中的一道坎。 如今这个孩子便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是时候告慰秦吴氏的在天之灵了! 于是他一方面写书信告知秦淮,一方面又派人去查邵茹的身世,为此他甚至还动用了不少秦家的力量。 而秦韶敏对这一切都是默许的。 虽然她怀疑邵茹的来历,可她们实在是太像了,她也不排除邵茹是她的亲妹妹的可能性。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会信任邵茹,哪怕是她的亲妹妹,她如今的身份出现,也极有可能是赵惟才或者许相如在背后操控。 而许相如和赵惟才的关系似乎不错,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这是赵惟才的安排。 那赵惟才的目的何在? 秦韶敏还未想出什么头绪,秦家的人也听到了不少风声。最先跑来找秦韶敏的是秦淮的妾室盛梅。 盛梅只比秦韶敏年长三岁,长得虽不及秦韶敏貌美,可却也有不少手段让秦淮每回在外都对她念念不忘。不过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故而秦淮不在,她便得小心谨慎,有时候还得讨好秦韶敏。 若邵茹真的是秦淮那失散多年的女儿,那有一个在郡王身边为妾的妹妹的秦韶敏在秦家的地位可是又巩固了不少,她不趁早来打听消息,好找准自己的位置,万一不小心选择错了,抱憾终身怎么是好? 相较于盛梅,为秦淮生下了两个儿子,却始终没能抬为正室的凤青虽然也着急,不过却镇定多了。 秦家是商户,而商户地位低下,又容易被官府欺压。为了巩固地位,商贾也会采用联姻的方式,一般能嫁给形式户已然不错,若能嫁给官户,那更是极大的好处。 不过官户一般也不会娶商户之女,故而商户一般都会将女儿送过去做妾,这样一来,官户不必考虑面子问题,商户也有了靠山。 商人想摆脱卑贱的地位,最直接的方式是通过入仕,跻身士族,再从士族成为望族。所以在凤青的认知中,秦韶敏是女儿身,她不可能通过入仕光耀门楣,秦家还需靠她的两个儿子。 秦韶敏将来即便不是嫁给同样出身的商户,也只能嫁给官户为妾,以为秦家巩固地位。而秦家的家财,也始终会是她的两个儿子的。 可是如今横空多出来一个亲妹妹,而且亲妹妹还是给郡王当了妾室的,那秦淮必然不会再考虑将有能耐的秦韶敏给别人做妾。如此一来,她的两个儿子的地位也会受到威胁。 不过她比盛梅多了一份依仗的便是,她生了两个儿子。秦淮无论如何都会将家产传给她的儿子的,秦韶敏身边有邵茹又如何?一样得为她的儿子做嫁衣。 _____ 秦淮得到消息后很快便赶回了临安,而秦家的内知也已经通过派人去瞿川查探,找到了当年秦吴氏身边的婢女,得她的证词证明她当年确实将邵茹扔在了浮丘村附近。 再加上一些琐屑的证物,足以佐证邵茹确实是秦家的二娘子“秦韶茹”。 秦淮看在邵茹跟赵惟才的关系上,也不再深究那么多,便与之认了亲。而此事轰动了临安,一时之间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秦淮还大摆宴席,让人知道他的嫡次女寻了回来,而且还与普安郡王攀上了关系! 李家、许相如也在受邀之列。李家自然是秦淮邀请的,他正是要让李家知道秦家背后有靠山;而许相如则是秦韶敏所邀,她要看一看许相如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 安桐跟在李纯的身后去赴宴,不过她的兴致却不怎么高。 没有什么比她忙活了一年多却发现自己忙错了方向更为打击人的了。更何况如今是成康五年,五月便是她前世的死期,她还不知道执笔之人会如何安排鬼门关让她跨。 至于许相如那儿,她这些日子都在避着。 她实在是没什么面目见许相如,若非她自己糊涂买错了药,她怕是要做一件很大的错事了。因这件事,她一直在跟自己怄气。 不过在许相如看来,她似乎是在跟她怄气,否则一直避着自己,想与她说些话都办不到。 趁此次机会,她请李艳帮忙将安桐带出来,她才能再度将安桐拉到一旁,问她:“可是在恼我那日让你一整日都下不来床?” 安桐红着脸瞪她:“不许再提这事!” “那你为何搬回李家,又不肯见我?” “……”安桐气得想咬许相如,她很不愿意提此事,偏偏许相如还要问她! “莫非是你还在意给我下毒之事?”许相如又问。 这倒不是她缺心眼,而是她知道这事一直都是安桐心中的一个结,不管前因后果如何,她本可以利用安桐的愧疚让安桐做更多的事情,只是她不愿意也不屑去利用此事。 若想得到安桐的真心,还是得解开此结才是。 而以安桐的别扭性子,与其旁敲侧击,倒不如直接一些。 “谁在意了?”安桐哼了哼。 “那正好啊,因为我也不在意。” “……”安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之前问过你,如今再问你一遍,你讨厌秦韶茹吗?” 安桐不讨厌邵茹,可却对秦韶茹充满了敌意。 若秦韶茹真是女主,她始终想不起自己前世何时开罪过秦韶茹,以至于自己在别人的笔下作为女配而存在。 诱因是江晟安吗? 不过这些事都仿佛隔了一世,她都不愿意再去牵扯到往事当中去。可秦韶茹真的能割舍曾经对江晟安的那份感情吗?她是否又会利用赵惟才来给江晟安报仇呢? 而最重要的是,许相如在执笔之人的笔下,又是何种身份,有何命运? 安桐一直以为自己窥视了天机,可到头来,却始终还在迷雾当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起点,而她需要面临的抉择有两个: 与秦韶茹打好交道,或用曾经对付许相如的方法来对付秦韶茹? 第91章 内宅之斗 秦淮虽为商贾, 可对礼节也颇为看重, 况且今日到席的还有不少官户、名门望族, 故而男女是分开就座的。 女眷那边自然是由秦韶敏负责招待,至于凤青,虽然为秦家生了两子, 可毕竟对于颇为讲究的上层人士而言,妾是不能抬为正室的, 他自然不会一个凤青,而让士人们对他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 赵惟才对于秦韶茹被认回去的看法是无所谓的, 他也不在乎秦淮打着他的旗号, 邀请了这么多名门望族前来。 不过越多人来, 便说明他的声望越高, 而秦韶茹也会越加受重视。 秦淮甚至命人在临安添置了一所宅邸作为秦韶茹的“嫁奁”,这是秦淮给秦韶茹的补偿, 却也是打着补偿的名号给赵惟才的礼物。 赵惟才自是无所谓, 若秦韶茹喜欢, 他可以让她搬到那儿住。而他在临安也得待一段时日, 有一个落脚之处, 也不必总是跟御史大夫住在驿馆处。 秦淮对秦韶茹的好令旁人十分羡慕, 而内院里, 秦韶茹也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许相如和安桐走进去时并没有发现秦韶茹的身影,倒是李艳过来与她们道:“听闻那秦二娘子正在梳妆打扮, 稍后便会出来。” 任翠柔嘀咕道:“她的架子是越发地大了, 如今竟还要众人等她!” “翠柔, 小心祸从口出。”许相如提醒道,这儿是秦家,人多眼杂,也难免会有赵惟才的耳目,而依照赵惟才那等小心眼和瑕疵必报的性格,他会报复任翠柔也说不准。 安桐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扫了一遍,问道:“二姊哪儿去了?” 安桐是和李艳、李薇一块儿来的,虽然两位舅父也来了,不过他们在外头。李纯在他们出门之前叮嘱她们在秦家,李家的人最好是聚在一起团结一点,也好堵住别人说他们李家兄弟阋墙的嘴。 不过显然李薇在这儿是有认识的人,不受约束,自顾自地跑去玩了。 李艳叹了一口气:“不必管她。” 许相如倒是知道李薇去了哪儿。前世的李艳在被人玷污后,可没少受到李薇等人的指点和蜚语,加上李薇被秦韶茹拉拢,她更是趁此机会帮她爹打击大房。 在众多因素影响下,大房落败,李艳也顶不住压力自缢身亡。 哪怕今生事情的发展仍旧有些许变化,可李薇的本性却是不会变的,故而她兴许是见秦韶茹有赵惟才做靠山,又或许是得了李家二房的命令欲与赵惟才交好,故而去找秦韶茹了吧! 其实以李家的情况,李家破落是迟早的事情,李纯若是能当断则断,兴许也不会有让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过李家毕竟是安桐的外家,而且李家也是牵制秦家的好手,许相如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前世的事情再度发生在李家的身上。 众人正说着话,秦韶敏也从百忙之中腾出了时间来招待她们。毕竟是秦家的大喜日子,李艳哪怕和她有恩怨也不会在此时与之撕破脸,所以气氛一时之间竟颇为融洽。倒是秦韶敏身旁的少女有些破坏气氛。 少女一身锦衣,身上满是华丽的饰物,而她仰着头颅,看向众人的眼神有些轻蔑。 不管她是何身份,这般待人便有些让人心里膈应了。 秦韶敏大抵也发现了,于是蹙眉道:“小梦,去将你二姊寻来。” “我才不去呢!”少女哼了哼。 许相如觉得,同样的动作,安桐做出来那叫可爱,可这少女却显得有些刻薄了。 “听话!”秦韶敏加重了语气。 少女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咬着下嘴唇,满腹委屈的模样。好会儿她才转身跑了:“去便去!” 李艳低声向安桐和许相如解释道:“那是秦韶敏的表妹,唤作赵梦,这些年因某些原因一直都住在秦家。在秦二娘子回来之前,她算是这秦家的二娘子了。” 安桐恍然大悟,原来是秦韶茹回来了,赵梦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可是在秦家过惯了优渥的日子的她养成了这样刁蛮的性子,以至于在人前也不加掩饰。 接下来安桐又见到了秦淮的两房妾室,饶是没什么心机的她也能从她们的欢声笑语中听出一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来。 这内宅的争斗,她们也算是个中高手了,幸好她爹只有她阿娘一个女人!安桐感慨。 想到这儿,她觉得日后若是让她嫁到别人家去,也得跟人如此算计,那得多累……不过,她跟许相如都这样了,日后还有嫁人的机会? “怎么了?”许相如察觉到她的目光,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方才在秦家的门外,安桐竟然主动牵起了她的手将她带了进来,想必她的心结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也说明,她已经打从心底里开始接受自己了,不是么? “没什么。”安桐又扭回头去,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她也不知自己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方才那一眼竟然觉得许相如样貌出众、气质出尘,好似她们初次缠绵,自己看着她那张脸,觉着如果是许相如的话,她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在她主动牵起许相如的手之前,她便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让她与秦韶茹主动讲和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了。 若能从此和秦韶茹、赵惟才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那是最好的,可若命运要向她、安家伸出魔爪来,那她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______ 秦家的这场认亲宴办得很隆重,各种山珍海味都摆上了席面,结束后都让人回味了好几日。 如此一来,临安及其周围的州府都听闻了秦员外认回了一个女儿,而这女儿还是普安郡王的宠妾。 一时之间,秦家名声大噪,秦家的盐铺营生也比往日好了许多,与秦家做买卖的小盐贩子也多了起来。 相较之下,越发低调的李家的营生也受了不少的影响,若非李家还有承揽的盐场,怕是会有很大的损失。 不过仅仅是这点损失便已经让李重明坐不住了,他找到李纯,再次提出与秦家交好,跟采取和秦家一样的经营之路。 若在之前,李纯兴许会犹豫,然后听他的,毕竟秦家有普安郡王,他们李家是没有多少士族背景的商贾,要想跟秦家斗,最后也得两败俱伤。 不过自从许相如和他密谈后,他就权当自己有许仁昶这么一位靠山,而许相如跟安桐的关系那么好,他相信她不会欺骗他的。 故而不管李重明如何劝说,他都始终不为所动,反而再三约束子孙们要低调行事。 兄弟阋墙之事困扰了他很多年,而如今他也渐渐老了,也是时候听女儿的劝告,要为子孙后代做打算了。两个儿子靠不上,他就只能指望孙辈了。 经商再富庶,可地位也始终是低下,而若想要改换门庭,也确实该从仕。富族与富族之间从仕也有区别,靠经营田产而富裕的富族比起靠经商而富裕的富族更能让人高看一眼。 故而李纯将李艳寻了过去谈话,李艳出来之后一直有些愁眉不展,而二房的人则大喜过望,让李艳露出如此神情,怕是被告知即使她再努力,大房也是担不起重任来的。 不过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李艳之父李重光被李纯踢去了信安置办田产,而李重光收下的事务则交到了李艳的手中,由她负责打理。 李重光和李重明都不明白李纯此举,不过李纯向李重光解释了,他为人比李重明要沉稳,而且有些守旧,故而让他去置办田产、经营田产比李重明要好。李重明如今一门心思在如何开拓商路,他是静不下心来经营田产的。 之所以在信安置办田产,一来是那里远离临安这等纷乱之地;二来是那儿地广人稀,土地便宜;三来,信安离瞿川很近,依照安家的势力也能给予李重光一些帮助,不至于让李家被当地的富族欺负。 李艳已经从李纯的决定中读出了他的心思,将来她爹将田产经营好了,那便会是他们大房的根基和家底。至于这榷盐上的事情,则会交付给二房,也算是提前分家。而她要做的是在明确分家之前代替其父守住李家的家业,也不让人知道他的用心,免得李家乱了。 李艳无法因为李纯的这个决定而埋怨他,不过失落是一定的。可是想到将来待她爹经营好了田产,她或许也能免于被送到官户家中为妾的命运吧! ______ 就在李家悄然地发生变化之际,秦家的内部却也并不像外人所知的那般和睦。 秦韶茹虽然跟了赵惟才,不过她刚回到秦家亲人的身边,故而赵惟才并不限制她的行动,她便一直住在家中。 虽然也怨过秦家一直没有在她给赵惟才做妾之前找到她,可是想到他们毕竟也尽力了,而如今也没有什么比她知道自己还有至亲更为高兴的了! “阿姊!”秦韶茹喊住从她面前经过的秦韶敏。 “怎么了?”秦韶敏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她。 “阿姊这是去哪儿呢?”秦韶茹不解地问。 其实她被认回来后,除了日子过得好了,身边也多了几个伺候的婢子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变化。秦淮在开始的那些日子对她关怀备至,可是他还有许多营生要打理,整日也不在家中。 她的两位姨娘似乎也不爱和她打交道,她的两个异母弟弟更是与她不熟悉。倒是秦韶敏每日都能见到她的面。 可是秦韶敏并不像秦淮那样关心她,她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每日都能见上面,为何秦韶敏不能多些关注她呢? “去铺里处理事情。”秦韶敏道。 本来这么明显的事情,她一般都不愿意去浪费口舌回复的,不过秦韶茹毕竟是刚被认回来,对此还不太熟悉,故而她多了一些耐心。 “我、我也想去,可以吗?”秦韶茹道。 秦韶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可以。” 秦韶茹面上一喜,便跟上了秦韶敏的脚步,而秦韶敏转过头则拧起了眉毛:她才回来几日,这么快便要有所动作了吗? 第92章 加更 当春风吹拂着大地时, 元宵佳节也悄然而至。 临安城上下为此而热闹非凡, 诸色酒楼都装扮一新以吸引客人, 各大寺庙、道观也因庙会等而吸引了不少的百姓。 秦韶茹回了秦家,赵惟才要夜里才有空将她接回来,故而白天他邀请了许相如一起赏灯, 也不会误了他的事情。 许相如如约而至,赵惟才已经在赏灯的游园里等着了, 见她身边只有两个随从,便道:“今日怎的不见许娘子的小尾巴?” 许相如好会儿才理解“小尾巴”是指安桐, 虽然不满意赵惟才如此评价安桐, 可她的脸上也没什么情绪, 而是道:“今日大王只邀了妾, 妾不敢邀他人。” 赵惟才也不过是随意一问,并未花太多心思在此事上。不过他确实记下了安桐, 哪怕不是为了秦韶茹, 便说她背后的安家和边境的将领有所关联, 他都有必要好好地谋划一下。 而眼下, 他也需要探一探许仁昶的底了。上次会见许仁昶, 他并未得到许仁昶的信任, 若能从许相如处下手…… ______ 游园内的游人越来越多, 这时,秦韶茹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儿。不过她神情恹恹, 并无甚心思欣赏这儿的花灯。 她本想跟着秦韶敏去见识一下秦家的家业, 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她觉得秦韶敏在防着她。才走了两家铺子,她便被赶来赏灯了。 领路的是秦家给她安排的婢女吴真,她热络地向秦韶茹介绍各种灯笼以及背后的含义。 秦韶茹忽然想起了在瞿川时,安里正为了安桐而设了一次彩灯架子,虽然上面的彩灯并无这儿的多和炫目,可令她动容和羡慕的却是安里正对女儿的好和那份心意。 为何秦家待她却不如安里正待安桐呢? 寻回至亲令她很高兴,虽然她面上很是体谅亲人的忙碌,可实际上她的内心还是很渴望能得到他们的关注和关心的。 可如今他们只派了一个婢女来应付她。 “啊!”这时,吴真发出了一声惊呼。 秦韶茹抬头看她,发现她的视线有些凝固,便顺着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座亭子。这么一看,她的目光也呆滞了片刻。 “为什么大王会和——”吴真惊讶地说了上半句,却是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跟在秦韶茹身旁的两个赵惟才配给她的婢女则忙道:“大王是有公事要处理,娘子不必胡乱猜想。” 秦韶茹却没有听进去,许相如是她最忌讳、最怕和最恨的人,为何赵惟才要与她走得这般近?万一许相如将她从前的事情告诉赵惟才,那她岂不是要完了? 不行,她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嗯,我知道。”秦韶茹应道,“走罢,莫要耽误了大王办事。” ______ 傍晚,赵惟才回到秦淮赠送的宅子时,便听得婢女来报:“大王,娘子病了。” 赵惟才拧眉,不悦道:“她怎么会病了,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 婢女有些慌张,忙道:“这、娘子今日去过赏灯的游园。” 赵惟才挑了挑眉毛,便明白了原来秦韶茹看见了他和许相如在一起的事情。虽然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不过她能吃醋,那说明她在乎他。他也不介意花心思去向她解释…… 不过…… “你们今日怎么会这么巧到那儿去?”赵惟才觉得事情太巧合了。 “娘子本来是跟秦家大娘子到秦家盐铺去巡视的,不过秦家大娘子以今日是元宵佳节有灯会为由,将娘子打发出来看赏灯。领路的是吴真。”婢女如实禀告。 赵惟才眯了眯眼,吴真是秦家给秦韶茹安排的婢女,他本想着她若是安份的话,倒也不必在意。可没想到,她的来历果然不简单,想必是秦韶敏安排在秦韶茹身边提防他们的吧? “大王,是否要——”婢女露出一个危险的眼神。 赵惟才摇了摇头:“那毕竟是秦家安排的人,解决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倒不如留着她,至于如何不让她坏事,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是!” 赵惟才安排好一切后,这才去找秦韶茹。 当他来到秦韶茹的院子时,见里头昏暗的很,便令人点亮屋里的灯盏。他看见床帐后面的模糊身影,便走了过去,将床上装睡的人儿拉入怀中,道:“你病了?” 秦韶茹动了动身子,却没有扭头去看他。 赵惟才摸了摸她的额头,忽而轻笑了一声,道:“你在装病。” “妾病在心中。”秦韶茹道。 “什么心病?” “大王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秦韶茹的语气带了些哀怨。 赵惟才冷峻如刀削的面容在她的哀怨之下动容了,他的声音一如之前的冰冷,可其中的柔情却只赋予她一人。 “我待你的心意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你看不出吗?” 秦韶茹沉默不语,而赵惟才也十分有耐心地等她思考。半晌后,秦韶茹才道:“妾本不该对大王的行为置喙,可唯有许相如,妾不希望大王与她有过多的往来。” “哦?”赵惟才看着她,一双眼眸如鹰隼之眼,锋锐。 “妾与她自幼相识,可她生性淡泊冷傲,不爱与旁人深交……可是自从她大病了一场后,似乎变了一个人。” “嗯?”赵惟才稍微感兴趣了。 秦韶茹将江家与许相如的恩怨大致地说了一下,毕竟江家覆灭,许仁昶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赵惟才果然十分感兴趣,他道:“如此说来,那事竟是许家插手了的?” “此事外人鲜为人知,不过妾当时还在安家为奴为婢,便知道一些内情。” 赵惟才沉吟片刻,问道:“那江家和安家又是因何而闹翻了?” 秦韶茹一滞,心里挣扎了许久,才正色道:“因为江晟安不愿与安小娘子成亲,他所求的是……” 赵惟才凝视着她,心中已经有所明悟。 “妾。” 随着秦韶茹的最后一个字落音,她略忐忑地看着赵惟才,可是她并不后悔告诉他这一切。与其让这件事成为梗在她和赵惟才之间的刺,倒不如让她亲自将这枚刺拔掉。 或成,或败,全看赵惟才对她有多在乎。 “……原来如此。”赵惟才挑眉,看向秦韶茹那坚毅又忐忑的面容时,他忽而咧嘴笑了。虽然没有哈哈大笑,可这样程度的笑容已经足以展示他的心情有多好! “大王是否介意——” “我并不介意你心中曾经有别人,而且不过是一个死人,我不会跟死人计较。”赵惟才这话说得很是露骨,也不怕秦韶茹心中是否还有江晟安。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霸道了起来,同时将秦韶茹按在床上,沉声道:“你只需知道,如今你是我的女人,一颗心也只能挂在我的身上便足够了。” “大王……”秦韶茹心中满是感动,同时又有些羞意。 赵惟才又笑了笑,将她抱了起来,道:“今日是元宵,你怎能病了呢?若是因病而错过了我为你布置的一切,岂非是憾事?” 出了房门,秦韶茹赫然发现屋外亮如白昼,各色灯笼挂在屋檐上,恍若仙境。而宅邸里头升起了好几盏孔明灯,正徐徐地向上腾飞,不远处传来丝竹之声,定眼一看,却是从各处请来演奏和表演的伶人。 这可比外头要热闹多了,秦韶茹见赵惟才为了她而做这些安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有赵惟才在,她又何必去羡慕安里正为安桐做的那些事呢?! _____ 而另一边,许相如回到自己的小院便发现院里挂满了白灯笼,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很确定始作俑者是谁。 果不其然,走进里面便看见安桐正兴致勃勃地指使着仆役将一盏又一盏白灯笼挂到梁上去。她觉得,若是再加几段白绸缎,这儿就真成办白事的了。 “娘子,你看这——”许家的仆役拦不住安桐,好不容易见到许相如回来了,只能跑来跟她告状了。 “去拿彩灯换了,悄悄地换,莫要让她发现了。”许相如低声吩咐。 仆役见她没动怒,反而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便麻利地去办了。而安桐发现她回来,高兴地指着这些灯笼问:“怎么样,这可是我亲自置办的,掌柜说,买一百个灯笼送十个。” “我还以为是小娘子亲手扎的灯笼,原来是买的,难怪比去年的灯笼看起来好看多了。”许相如道。 “你这是嫌弃我亲手扎得灯笼不好看了?!” “小娘子在‘有自知之明’这一块,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这是去香烛铺买的?” “是啊,还附赠了白绸缎,你看看是不是要挂上去?挂你的闺房如何?”安桐没好气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许相如眉眼弯弯地摸了摸安桐的脑袋,道:“换成红色的如何,我们可就地拜堂了。” “……”安桐眨巴着眼,“这可不行,这是你的宅子,我们在这儿拜堂成亲,岂非是说我要嫁给你?我爹娘说了,将来是要给我找入赘的夫婿的。” “那待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我便随你回浮丘村去,入赘安家。” “可你又非郎君,我爹娘要打断你的腿呢?” 许相如思忖片刻,道:“那这就要看小娘子是否心疼我,愿不愿意看我被打断腿了。” “……哼,我才不管你呢!”安桐红了耳根,转身跑了。 第93章 窥视天机 元宵佳节后, 安桐也收到了来自安里正和李锦绣的家书, 这封家书整整写了十页纸, 满满的都是爹娘的思念、盼归之情。安桐也十分动容,若非她在这儿还有事情要查证,她也想回到浮丘村去了。 眼下她已经基本确定了秦韶茹的身份, 如今还剩下一个人特别让她在意,便是为她报仇, 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女子。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隐约有想法了,可这个想法却令她更加彷徨。 以前她一心一意想着保全自己的性命, 以及不让安家再遭受那样的灭顶之灾。可如今她的心里多了一个人, 只好想到若自己死了, 这个人的命运兴许还是会如书中所说, 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她就更无法接受。 她该继续对女主下手, 落实自己“恶毒女配”的罪名, 还是默默地等待自己的死劫, 然后让前世的一切都重蹈覆辙? 对女主下手, 她兴许下场会更惨。可是根据那日秦韶茹对自己说的话, 她也确定现在再来抱女主的大腿已经来不及了, 她们必然会站在对立面。 横竖是死, 要不还是再做点坏事? _____ 怀着这样不安的心情入睡,随后安桐久违地进入到了混沌当中。她看着天上纷飞的纸张和信笺, 不知怎的竟没有像以往那样惶惶不安。 以前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然后窥视天机。可是她越想知道, 便越发无法接触到。 如今真相是什么,她已经清楚了,而她遗忘的那些书中的情节,她似乎也不怎么在乎了,这一切便又出现在她的眼前,真相和书中的情节都唾手可得。 “其实你的目的在于什么呢?”安桐问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通过这样的问话来跟谁对话,或许是执笔之人,又或是赋予她重活一回的机遇的神明。 周围依旧寂静无声,那些信笺都不曾发出过声音来。 安桐待了片刻,又道:“你曾让我敬畏鬼神,让我相信鬼神的存在,又告诉了我,我存在的真相。还与我说,我不是天地世间所孕育,神魂无法为你所收,那我再活了一遍,我死后又是魂归何处?” “当然,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也渐渐懂了你的意思,你想让我挣脱执笔之人留在我、许相如甚至是男女主身上的桎梏,让我们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只有让执笔之人无法再令我们按照它的想法来行动,彻底断了它的联系,我们才算是一个活人。” “你既然给我这样的机遇,必然是希望我们魂归地府,归你所管。那你将我的记忆封存,又是为了什么?即便我借着那些记忆和真相做出了许多努力,可最后也是徒劳,一切都还是为执笔之人所主导地进行下去,这样一来,我重活一回的意义又何在?” “如果说,此为你和执笔之人的博弈,那你会希望输吗?” 安桐话刚落音,混沌中纷飞的纸张和信笺登时停了下来,一切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想要得到真相,你便要付出代价。”那威严又浑厚的声音在混沌中传了出来。 安桐对这声音太过熟悉了,虽然只听了两遍,可却是对她有再造之恩的“恩人”。她对鬼神的敬畏之心,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刻。 “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多吗?”安桐反问。 那声音没再回她,不过那些纸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她飞来,在那一瞬,她记起了第一次在这儿翻阅这些纸张的内容。 太多讯息涌入她的脑袋里,她也不知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去消化和整理。待她睁开眼时,她的神魂已经淡若透明,仿佛风一吹,便能随风消散了。 她想,这兴许是“代价”,生命的代价。 “能否撑过死劫,看你造化了。”那声音说完,安桐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安桐醒来时,突然觉得身子好冷,她仅仅用被褥紧紧地包住自己,可是寒气似乎仍能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每一个毛孔,让她冷得牙齿都在打架。 死劫,她想以自己眼下的身体状态,到寒冬时要怎么过?且不说寒冬,这个死劫必然不会那么久,极大可能是她前世的死期。 眼下是成康五年的元月,离五月还有三个多月。 春寒料峭,安桐将被子席卷走了,许相如在睡梦中也察觉到了冷意。安桐扭头注视着她片刻,选择将被子给她盖回去,随后缩到她的怀里去,选择一个舒服又温暖的位置躲着。 许相如掀开眼皮,将她搂着,突然却一个激灵给清醒了过来。她抱着安桐便像是抱着一具冰凉的尸体,这身体的温度绝对不正常。 “小娘子?!”许相如捂着安桐的额头,发现似乎和别的地方一样,都是略冰凉的。 “怎么了?”安桐咬紧了牙关,艰难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浑身这么冰凉?” “有点冷,你抱抱我就好了。”安桐道。 许相如听出了她的勉强,抿着嘴唇不语,不过却抱得她更紧了些。 安桐伸手覆在许相如的手背上,旋即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_____ 原著中所发生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以秦韶茹为视角的,许多关于旁人的事情都只是提了一笔。可安桐却能从中窥视到一些详细的情况,这大抵是因为她出自其中,故而能将书中没有详细写出的细节和漏洞,自动填补与之经历有关的记忆。 有关她的事情,在书中所占的篇幅很少,而且主要的矛盾在于她是安家小娘子,而秦韶茹不过是一个生活艰苦、孤苦无依的可怜女主,以安桐的优渥条件和她形成了对比,再以安桐的过分行为来引发她们的矛盾。 可以说,即使没有江晟安,她也必然是作为一个“恶毒女配”而存在的,因为她的出身便已经决定了她的下场。 当然,秦韶茹在原著中是单纯如白莲花的存在,故而她并不清楚江家和江晟安所做的事情,她只知道是安桐对不起江晟安在先。江晟安在她心目中便是除了张婆婆外对她最好的那一个,江晟安的身上承载了他们太多美好又酸涩的爱意,江晟安的死和这段感情的无疾而终,使得她心中产生了执念和对许家的恨意。 接下来便是以秦韶茹身边发生的事情为主,更多的是她的心境变化,在面对秦家人的冷漠以及对她和江晟安之事冷嘲热讽,让她认为自己的身边再无亲人。 她被遗忘了近二十载,本该属于她的东西都被她那个表妹所占有,她替她享受了二十年奢靡的生活。她回来后,却什么都没得到。 她的亲姐姐秦韶敏派了一个婢女在她的身边,名义上是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可实际上却是盯着她,防止她有任何异动。 而秦韶敏对她并没有亲姐妹之间的关怀备至,只有她平常的冷面相对,有时候她稍微做事出格了些,便会受到她的训斥。她的姨娘们和弟弟则在旁边看笑话……这还是一家人吗?他们甚至都不及张婆婆关心她! 他们最在意的不是秦家的家业吗? 那她便将这一切都夺过来! 这是他们欠她的不是吗?! _____ “……”安桐沉默地整理完这些情节,忽然替秦韶敏感到担心。 原著中期便是秦韶茹如何和家里的人斗智斗勇,又如何利用秦淮对自己的怜悯之心,离间两个姨娘和秦淮的感情的。 再者秦韶茹的身边出现了一大助力,便是此书的男二——临安知府莫充。 莫充频繁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让秦淮动了不少心思,更是让两个姨娘有了危机感,于是她们陷害秦韶茹的手段层出不穷。当然最终被秦韶茹和莫充反过来利用,她们的阴谋诡计被揭穿,而秦淮也毫不留情地舍弃了她们。 她的两个弟弟在姨娘的失败中也注定了他们无法再继承秦淮的位子,秦韶茹接下来最大的敌手便是秦韶敏。 当然,这只是内敌,外敌还有李家等诸多与秦家作对的盐商。而秦韶茹一直念念不忘找许家报仇,对于她而言,秦家不过是她让自己的羽翼更加丰满,日后才更方便对付许家的道具罢了。 在此期间,许相如作为一个从前期便出场,但是存在感不怎么强,直到江家覆灭,才露出她反派的真面目的角色,也一直小动作不断。 秦韶茹好几次险些被击垮,最终是因为赵惟才的出现,使得她顺利度过了难关,而且无论许家想做什么,赵惟才都能运筹帷幄。他除了出身,也还有更多的手段来对付许家。 最终,秦韶敏在和秦韶茹的斗争中落败,秦家成了秦韶茹的囊中之物。她利用官府的势力一次次地打压别家的盐商,赵惟才更是在暗中相助,很快,她便成为临安数一数二的女盐商。 至于秦韶敏早就被秦淮驱逐出了秦家,秦韶茹曾经见过她最后一面,也质问了她,甚至决定施舍她,再给她一次机会。不过以秦韶敏的冷傲,自然是拒绝了。最后她的下场却是不得而知。 接下来便是秦韶茹跟着赵惟才到了汴京,在这儿,她将要面对更难对付的敌人——赵惟才的郡王妃和一些妾室,以及朝堂上的诡谲斗争。 在这儿,才是她最终为江晟安报仇,血刃许相如的战场。 _____ 安桐算了一下,根据原著所描述,尽管今生发生的事情有些不大一样了,可是按照进度,一半都还不到。 不过距离许家覆灭,倒也还有两年多…… 想到这儿,安桐睁开眼睛,有些咬牙切齿:凭什么她只能出场数次,而且还死的这么冤屈,许相如却能荣升秦韶茹心目中最恨的“大反派”?! 在许相如的手背狠狠地抓了几下,当然,比猫爪子要轻一些。 “……”许相如抬手,准备安抚一下不知为何又炸毛的“猫”。 第94章 做坏事 安桐已经摸清楚了秦韶茹的手段, 而在前期和秦家的人内斗时, 她最大的助力莫充今生似乎还未和她有任何交集。不过赵惟才却提早出现并与之产生了感情, 这势必会代替莫充成为秦韶茹在秦家内斗中的助力。 至于赵惟才被执笔之人塑造得过于聪明、强大和完美,还真的让她很是头疼。不过看完书中剧情的好处是,赵惟才为何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在最后也得以揭示。 故而安桐整理了一下,秦韶茹前世的助力有莫充、赵惟才、在她回临安路上结识的女扮男装的乞丐黄静宜, 以及被她拉拢的李薇。 而赵惟才的助力则更多了,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不让他被皇帝猜忌的, 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爱的梅妃。 梅妃原是先帝之妃, 因皇帝觊觎她的美貌而强占了她, 为了得到她的欢心,也偶尔会做些昏庸的举止。 为了报复皇帝, 梅妃被赵惟才说动, 决定帮他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 并不动声色地为赵惟才吹枕边风。 在赵惟才和秦韶茹之事还未被郡王妃燕姝发现之前, 燕家也一直是赵惟才的助力, 不过后来被赵惟才过河拆桥, 下场也不怎么好。燕姝没了燕家的庇护, 被赵惟才厌恶地囚禁了起来,最后看着赵惟才和秦韶茹恩爱地生下了他们的长子, 最终在痛苦中死去。 安桐略微遗憾的是她不懂朝堂上的事情, 书中也没有将赵惟才及其同党做的事情完全说清楚, 因她没有经历过这一切,故而也无法利用优势来修补这部分细节。 不过安桐如今也并非束手无策,至少她知道他们的敌人都有哪些人: 因为和秦韶茹争男人而被打为女配的有安桐的表姐李艳,有喜欢莫充的他的表妹左婷,有赵惟才的王妃燕姝、妾董思。还有虽然没有和她抢男人,可是与她有利益纠纷的秦韶敏、凤青、盛梅,还有被凤青收买来离间姐妹俩感情的婢女吴真、以及嫉妒她的表妹赵梦。 有些人已经出现,有些人则没有踪影。不过让安桐有些无言以对的是执笔之人是不是对女子有什么误解,否则为何和女主作对的必然是女人呢?为何女人便一定会和女人争风吃醋呢? 安桐将这一问题抛给许相如,许相如道:“这不是自然的吗?因为人在一段感情中先会偏向自己所爱之人。即使没有感情,可在夫妻之道中也是有利益的,在纲常伦理之下,即使夫婿三心两意,可妻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她也只能找别的女人晦气。” “所以对于执笔之人而言,勾引她所创造的男主的大姊,便是女配;因为喜欢莫充而三番四次对秦韶茹耍小动作的左婷也是女配;因为我和江晟安的婚约而令秦韶茹的初段感情破灭的我,也是女配。”安桐暗暗地想,这执笔之人到底是有多讨厌女配,竟令她们这些女配无一好下场。 许相如不知她的心里想着什么,缓缓地说道:“假若安小娘子的身边出现了别人,我也会对其产生敌意。” 安桐看着她道:“可许相如,若你移情别恋了,我才懒得跟人去争你呢!” “怎会,我最喜欢的便是安小娘子了,一直都是。”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安桐的心像浸了蜜糖,甜甜的。虽然不知道为何话题会变成这样,不过这种心中被人牵挂着的感觉也不赖! “那……我若死了,你会替我报仇吗?”安桐趁机问道。 虽然通过书中的秦韶茹之口得知原来当年许家找江家寻仇,其实是许相如为了替她报仇而央求许仁昶的。淡泊如许相如,却能为了她而陷入仇恨的沼泽,是为了什么呢?明明她们之前是那么的不对付。 “我不会再让你死去。”许相如眼神深邃。 “再?” 许相如偏移了目光,旋即道:“像上次那样的事情。” “哦。”安桐打消了疑虑。 想到许相如最后的下场,她伸手抚了抚许相如的眉毛,旋即慢慢下移。许相如合上眼,她便顺利地触摸到了许相如的眼睛。 活生生地被剜掉眼睛,一定很痛吧! 安桐使劲撑起身子,在许相如的眼皮上吻了吻。 被亲吻的眼皮颤了颤,旋即那双桃花眼缓缓睁开,注视着安桐。 安桐的这一举动在许相如看来并不像随意之举,从她今日的身子状况差了那么多,以及种种异常的举止来看,似乎与安桐本身隐藏的秘密有关。 “许相如你快些说,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安桐笑嘻嘻地问。 “不知道。”许相如道。 安桐不满了:“怎会不知道呢?我看你的心里压根便没有我!” 许相如确实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是何时爱上安桐的,前世?前世的她在重新认识了安桐之后,安桐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心思去思考自己是否爱安桐。 今生的她倒是确定在她重生之前,便已经动了心,可还远远没达到爱的境界。 在后来的相处中,她欣喜于安桐仍活着,也没有刻意去压抑自己的心情。兴许是那时候,她便爱上了安桐的吧! “因为我的心里装着小娘子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是何时将小娘子装到心上的。” 安桐惊恐:“你不是许相如吧,许相如可从不会将我哄得如此心花怒放的。你是打哪儿学来的!”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以前和你争吵为多,现在觉着怎么补都不为过。” “那你可得好好补。”安桐一板一眼地叮嘱她。 许相如搂着她,轻笑道:“那小娘子是不是要告诉我,你的身子为何会这么冷?” 气氛有一瞬的凝固,安桐好会儿才磨蹭道:“我又做噩梦了。梦里的你被剜去双目,最终含恨而死。” 安桐说到这儿,又靠近了一些许相如,虽然她感觉很冷,可是眼眶却热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落下了温热的泪水。 “我不会让你死,我也不会让你做的梦变成现实。”许相如吻了吻安桐的耳鬓。 “我会做坏事,比给你下药还要坏的事情。” “我陪你做。不管前方的路有何艰险,我都陪你走。” …… 临安的花朝节比瞿川那一带早了三日,在二月十二,不过二月初,临安城内外便已经有许多花农挑着花出来兜售了。 李艳近来忙得身心俱疲,便想趁着花朝节外出踏青。而这一闲下来,她才恍惚地想起似乎许久没见着安桐了,于是她便去邀安桐花朝节出游。 当她来到许相如的院子里,看见披着披风的安桐时,吓了一跳,忙问:“桐儿表妹你这是怎的了?可是病了?” 安桐在临安生病,这是李家照顾不周啊! “前些日子倒春寒受了凉,除了觉得冷,倒也没多大问题。”安桐道。 任翠柔在旁边念叨她:“小娘子总是这般不爱惜身子,幸好头痛症没发作,否则婢子真的无法向阿郎、娘交代!” “桐儿表妹竟然还有头痛症?临安这儿有不少致仕的太丞,我去请他们来为你看看。” 安桐连忙道:“前些日子许相如已经让人来诊治过了,便是身子虚了些,故而会比常人要觉得冷一些。补回来便行了,大姊便不必为我操心了。” 李艳虽然被她劝住了,不过心里也记下了要给她送些补品过来。 “既然你身子虚,花朝节正巧可以与我出去踏青。” “大姊不必打理盐场的事务么?”安桐疑惑,自从李纯将李重光的事交给李艳去办后,李艳便忙得很,眼下哪有什么闲工夫去踏青? “也忙了这么久了,该松一松筋骨才是,否则身子会被拖垮的。” “也是,那我便应了大姊的约的。”安桐欣然地应下。 李艳正待离去,安桐忽而又喊住她,问道:“对了大姊,我还有一事相问。” 李艳觉得安桐的样子有些奇怪,总觉得没有之前那么有活力了,不过却更加沉稳了。她觉得兴许是因为安桐病了,所以没有精力折腾,故而看起来娴静了不少。 “何事?” “听闻外翁让大舅父到信安去置办田产了。” 李艳颔首:“元宵过后没多久,爹便动身到信安了,期间回过家书称路过瞿川,到你家停留了数日。姑父、姑母的身子都不错。” 听说爹娘的身体不错,安桐又宽心了,不过她的目的可不在于打听她的爹娘如何。 “虽然这是李家的家事,不过我有一不成熟的话想与大姊说——该放手时便放手吧!” 李艳一凛,明白安桐这是在劝她看淡一些李家分家之事。 她不由得露出一个略苦涩的笑容:“我竟不甘到如此明显,让桐儿表妹都看了出来吗?” 安桐摇头,她还真不是从李艳的神情举止上观察出来的,她是根据书中李家所发生的一切,推导出来的。 她也明白李艳一心为了李家的营生,这一点无人可以指责她。不过也正因李艳一方面不希望李家的家业毁在李重明的手中,另一方面却又因为亲情而心慈手软,矛盾的她便始终无法解决李家的内患。 最后矛盾激化,李重明、李薇父女为了从大房的手中抢得李家的家业,不惜联合外人。最后在李艳出事后,他们也正是利用这件事击垮了她。 虽然安桐前世的死和李艳的死不同,可其后都有名声毁了的压力和屈辱在,故而她对李艳更加亲近和信赖些,她宁愿李艳跟李重光一起去经营新的家业,也不愿她遭遇前世的噩梦。 “外翁最不希望看见的是兄弟阋墙,故而他即使知道两位舅父的选择各有利弊,他也不会去过多的干预。毕竟有些教训,没有经受过,不深刻,是记不住的。” “阿翁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自然不会忤逆他。”李艳道,这也是上次她跟李纯谈完话后的妥协。 安桐微微一笑,其实在她劝说李艳之前,李家发生的事便似乎与前世不同了,她相信李艳最终能避过前世的劫难。 李艳也松了一口气,跟安桐说完这些,她肩上的担子似乎就没那么重了。她环顾四周,问道:“我来这么久,怎么不见许娘子?” 话说安桐在这儿住太久,她都快要忘了安桐是他们李家的亲眷。 “她估计在……做什么坏事吧!”安桐翘起了嘴角。 “???”李艳困惑,她这表妹和许相如到底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第95章 加更更 在秦韶茹的诸多敌手中, 让她最难办的除了许相如外, 便是秦韶敏了。而秦韶敏又是决定秦韶茹能否站在更高的位置来对付许相如等人的人, 故而从秦韶敏那儿下手,将秦韶茹的希望被扼杀在其中才是最便利的。 不过许相如也不想太着急,否则让秦韶敏起疑, 反而适得其反。 眼下她觉得最好利用的是秦韶茹的表妹赵梦,这个小娘子的娘与秦吴氏是姐妹, 自从秦吴氏丢失秦韶茹后,她的出现便让秦吴氏转移了一部分心思。 后来秦吴氏病逝了, 赵梦在秦家的地位也不曾改变。她在秦家也是被仆役称为“小娘子”的, 故而她会时常到秦家来小住。 从前的小住渐渐地便成了长住, 只有赵家有什么要事需要她回去时, 她才会回去。 如今秦韶茹回来了,她在秦家的立场就变得十分尴尬。不过她定然不会愿意放弃这样优渥的生活, 虽然赵家也不差, 可赵家还有别的孩子, 她在赵家受重视程度比起秦家却也差了一大截。 赵梦虽然有心和秦韶茹作对, 可毕竟也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孩子, 所采取的手段也不过是在秦韶敏面前说秦韶茹的坏话, 又或者是企图用言语击退秦韶茹。 而她最失败的是被秦韶茹反过来利用, 她和秦韶茹发生争执,而秦韶茹利用动作的错位跌落池中, 让人认为是赵梦推落她的。 秦韶敏虽然看起来冷傲, 可心中毕竟还是有这么个妹妹的, 而且赵梦平日看起来便很是针对秦韶茹,故而说她将秦韶茹推落池中,相信的人居多。 不过碍于赵梦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没有立刻将赵梦赶出秦家。 赵梦之前一直都是站在秦韶敏那一边的,这下被秦韶敏质疑和冷落,她的态度便更加恶劣,对秦韶茹更加厌恶。 终于在这样吵吵嚷嚷的日子里,秦韶敏忍不住将她送回了赵家,并不让她再出现在秦家的门前。 许相如并不清楚赵梦回赵家之后如何,可安桐见书中提过一笔,那赵梦大抵是被赵家的人仓促嫁给了一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商贾之子,其后下场如何也是可以猜想到的。 虽然她的下场多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导致的,也并不可怜,不过若能稍加利用,让秦韶茹多一个头疼的敌人,也是好事。 许相如找了个机会将赵梦邀请了出来,赵梦也记得在秦家认亲宴上出现过的许家小娘子,不过她疑惑许相如为何要找她。 “赵小娘子是否知道那秦家二娘子,曾是我的婢女?”许相如气定神闲地问。 “不是一个叫安桐的婢女?”赵梦反问。 “都一样。” “哦。那你找我便是要说这事?”她最讨厌听到秦韶茹的名字了! 许相如道:“我知道赵小娘子不喜欢秦家二娘子,故而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的了,我只想问你,你想对付她吗?” 赵梦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虽然讨厌秦韶茹,也常常在秦韶敏面前说她的不是,可这心思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想对付她了?!” 许相如也不担心她会乱说,便道:“怎么,赵小娘子认为你经常在秦大娘子的面前说秦二娘子的不是,秦大娘子便会厌恶她了吗?” “你是如何得知的?!”赵梦瞪大了双眼,她跟秦韶敏说秦韶茹的不是时,身边可没有旁人啊! “你说呢?” 赵梦的嘴唇动了动,有些慌乱地猜想了起来:“是阿姊与你说的吗?她是介意我告状?” 许相如也不解释,让赵梦产生这样的误会自然是最好,毕竟她最信任的还是秦韶敏。只有让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招来秦韶敏的反感,她才会停止采取这样的方式,并且当她不认为秦韶敏是她唯一的仰仗时,她才能听许相如的吩咐去做。 许相如这么做倒也不完全是要离间秦韶敏跟赵梦,毕竟她希望赵梦对付秦韶茹的手段高明一些罢了。 赵梦红了眼眶,嘀咕道:“我就知道阿姊心中对她有愧疚,所以心里向着她!” 许相如也不插话,让她一个人愤愤不平地发泄。完了,赵梦才看了许相如一眼:“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一些?” “我说了,我不想让秦二娘子在我的面前蹦跶,你想对付她,我们就能在一起好好说话。你若不想对付她,想任由她凭借家人的怜惜以及普安郡王的威势,迅速从你的身上夺回这一切,那便当我们今日没见过。” 赵梦连忙道:“不,这是你说的,你也想对付她!你若是不帮我,我便将此事告诉阿姊他们!” 赵梦反过来想威胁许相如帮她,也正因为她的心里没底,失去了自信。 许相如也没想到赵梦这么容易被说服,至少她准备了许多措辞都没有派上用场,也难怪她前世这么简单的被秦韶茹解决了。 她让赵梦做的只有一点:对秦韶茹好。 这让赵梦很是不解,她不费尽心思将秦韶茹赶出秦家就算好了,居然还要对她好? 许相如解释道:“我没有让你真的对她千依百顺,而是要维持面上的好,如此一来,秦大娘子会觉得你识大体。毕竟你如今享有的一切本来便是属于秦二娘子的,你还给她,对于秦员外等人而言,也不为过。” 赵梦咬牙,继续听许相如说道:“只有你对她越好,几近卑微,秦家的人才会明白你这是担心她的回来会让你失去在秦家的地位。秦家的人才会更加怜惜你,不会将你轻易地赶出秦家去。” 虽然卑鄙和虚伪了点,不过只有会演戏才能得到别人的同情呀!赵梦暗暗地想。 “记住,你不要在秦家人的面前说秦二娘子的不是,你甚至能在秦大娘子的面前说她的好话。” 赵梦不忿:“我为她说好话,阿姊岂不是更加偏向她了?” 许相如淡定地道:“只有你们都说她的好话,秦大娘子才会意识到,这秦家的人都偏向秦二娘子了。你希望秦大娘子失去在秦家的地位?” 赵梦摇头,许相如道:“你不希望,秦大娘子也不希望。” 只有给秦韶敏带来压迫感,秦韶敏才会更加忌惮和远离秦韶茹。虽然她怜悯秦韶茹被丢失了二十年,也疼惜她吃了太多的苦,可是在利益的面前,她还是很有理智的。 而仅有理智也是不足够的,毕竟一点亲情便能将她击垮。许相如要她将这点亲情都抹去。 这些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厚道,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她再度背负起这样的罪恶又有何妨呢? 于是秦家上下发现之前最是厌恶秦韶茹的赵梦居然反常地没有再给秦韶茹冷脸看了。虽然和她相处时仍旧有些不耐烦,可是好歹会关心她了。 秦韶敏也发现了,赵梦似乎没有再与她说过秦韶茹的不是。她找赵梦去旁敲侧击,而赵梦谨记许相如的话,不敢松口,只略可怜地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受姨父和阿姊的关照太久而忘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这么没分寸了!” 秦韶敏欣慰之余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去问赵梦是否在秦家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后来便得知有仆役在赵梦的面前说,秦家如今有了二娘子,就不再需要赵梦了,赵梦会被赶出去。 秦韶敏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说这些话,不过想到赵梦会因此而惶惶不安,收敛了性子,她也有些心疼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 秦韶茹倒是一眼便看出了赵梦的伪装,毕竟赵梦所用的手段也是她用过的不是?不过她想不明白的是赵梦为何要假装对她好,这样做对自己有何好处? “娘子还看不明白吗?她这是担心你的回来会夺走她所拥有的一切呢!”秦韶茹身边的婢女汲馨道。 秦韶茹暗了暗眼眸:“她所拥有的一切,本便属于我的,不是吗?” “自然,她替娘子享受了爹娘、姐弟的关照、厚爱这么多年,即使娘子将这一切夺回来也是应该的。” “可是,乞求便能得到这一切吗?”秦韶茹又问。 “乞怜并不能得到真心,也不会得到他们的关爱。”汲馨道。 “那她讨好我又有何用呢?该我拿回来的,我不会让出去。”秦韶茹眼神微冷。 汲馨想起赵惟才的吩咐,便道:“娘子不仅该拿回属于自己的,而且也该让他们知道,娘子对秦家的助力极大。” 秦韶茹深以为然,她道:“可是阿姊她对我并不亲近,还处处提防着我。” “那是她害怕和担心娘子会取代她在秦家的地位。她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在她的心中,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娘子也不必再奢求能得到她的关爱。只有让她知道,你与她之间的差距,她才会正视你。” “没错!”秦韶茹铁了心肠,其实她在江家遭受江高氏的侮辱时便已经知道权势和地位的重要性。只有当她拥有让秦家的人仰仗的势力时,他们才会拿正眼看她! 随着秦韶茹的锐意进取,秦家的气氛便变了,且不说凤青和盛梅的小动作不断,连秦韶敏都察觉到了秦韶茹带来的威胁。 “秦家能为普安郡王带来好处,而秦家若能掌控在他的手中自然最好。”许相如的话让秦韶敏茅塞顿开。 第96章 踏青 一场家族姐妹内斗的纷争便因秦韶茹和赵惟才的关系而变成了秦韶敏和赵惟才的斗争。 秦淮自然是乐意借着赵惟才这股东风使秦家的营生越做越大, 若有朝一日, 他能成为天下第一盐商, 那才是毕生的殊荣。 不过让他有些不得劲的是秦家最大的死敌李家竟然对他的这些动作毫无反应,按照他的设想,李纯应该会急火攻心, 加重病情才是! 且不管秦淮的小心思,花朝节时李艳已经向李纯提出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务与安桐出去走一走, 和秦家斗或者李家接下来的营运都要李纯去操心了。 安桐的身子不太好,李艳和许相如都请太丞来看过都没有多大的改善, 所以李艳也不敢带她去登山, 只好选择游湖。 临安城外有青山湖, 青山湖比钱塘那边的西湖更大一些, 不过因西湖路途较远,也考虑到安桐的身子, 只好放弃了到西湖一游。 青山湖周围都是山林, 只有一部分地方修了堤坝, 余下的地方有野兽出没, 鲜少人会过去。 不过在花朝节这等日子里, 此处多的是出游的人们, 不少女眷结伴出门, 或到寺里上香,或应郎君俊才之邀, 相约赏花。 一行人挑了一处空地, 铺了毡子后坐下。许相如带了一个小炉子和木炭来, 热了一壶水给安桐喝。 李艳见她将安桐照顾得无微不至,连这些都考虑到了,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便道:“许娘子真是体贴,将来哪家郎君能娶到你,也是他的福分。” 许相如和安桐都看向她,相较于安桐的视线游离,许相如则镇定多了,她只是微微一笑,也不搭腔。 任翠柔到湖边见到有渔夫在卖刚从青山湖里打上来的鱼,于是便买了两条,让渔夫帮忙处理好,这才提着回去给安桐烤来吃。 安桐亲自上阵烤鱼,许相如见她唯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才显得精神些,便由得她去了,自己则与李艳走到一旁谈事情。 香气渐渐地传了出来,向四周溢出,很快便吸引了别人过来观望。 “小娘子,找到了,是这儿有人在烤鱼呢!”一声娇呼后,人群中挤进了一个年纪和安桐相仿的小娘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此烤鱼,使得周围都弥漫着这样腥臭的味道,将花香都遮盖了去?”那小娘子叉着腰,高高在上地看着安桐。 “腥臭?这可是用姜片特意去了腥的,明明就香气四溢,狗鼻子都比你更懂这鱼的美味,你这是什么鼻子?再说了,花香被遮盖了去,不正是说明那花香气不大么?既然不香,你又何必赏?”安桐反问。 那小娘子没想到自己嚣张了这么久,竟遇到敌手了,于是道:“你当真是无礼,今日是花朝节,大家出来游玩,目的在于赏花,你在此烤鱼,是败坏了风俗!” 安桐翻了一个白眼:“不管是赏花还是踏青,既然有卖花的花农,有卖茶、卖果品、糕点的贩夫,也有择地煮酒或分茶的,我为何不能在此烤鱼?” 那小娘子气道:“煮酒和分茶那些都是高雅之士所做。” “民以食为天,小娘子难不成认为烤鱼来食用是不雅之事?” “……”那小娘子辩不过安桐,只能瞪着她。 许相如和李艳在她们斗嘴的开始便听见动静赶了回来,不过许相如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后,却是没有贸然地介入其中。 “那是莫知府的表妹,汴京左家二娘子左婷。”许相如向李艳解释道。 “她怎会跑到这儿来?”李艳疑惑。 “自然是为了莫知府而来。”许相如勾了勾嘴角。 李艳沉默了片刻,又问:“桐儿表妹与她发生争执,怕是不太妥。” “没事,她辩不过安小娘子。” “我不是担心桐儿表妹辩不辩得过她,而是担心桐儿表妹开罪了左家。” 许相如更不担心这个了,笑道:“她应该是偷跑过来的,届时只需派人与莫知府一说,让莫知府应付她去,她自然没功夫跟安小娘子计较。” 安桐与左婷的交锋中,左婷果然落了下风,许相如这才回到安桐的身边。 “哼,我不与你这等粗鄙之人一般见识。”左婷见她身边人多势众,便暂且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安桐不想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娘子影响了心情,她闻到一股焦味,才想起自己跟左婷斗嘴而忘了将鱼翻一面。 “焦了!”安桐瞪了一眼许相如,“你方才没出来帮我,才使得这鱼烤焦了,这一面,得你吃!” “……”鱼烤焦了跟她没出来帮忙有直接关联吗?许相如默然。 李艳憋着笑,道:“桐儿表妹,你可知方才与你争吵的小娘子是谁?” “谁啊?” “莫知府的表妹,左家二娘子。”李艳将许相如的话复述了一遍。 安桐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左家二娘子左婷这号人物来。 左婷之父是左谏议大夫,官从四品,其妻与莫充之母是姐妹。因其父曾经在川蜀任职,路途遥远,不便携带家眷,所以将妻女等留在家乡,并托付莫家代为照看。 左家与莫家的往来便因此而靠近,左婷也在和莫充的相处中喜欢上了这个表哥。左家对莫充这个年少英才的晚辈也十分看好,有结亲之意。不过因莫充没这些心思,又跑到了临安来当知府,婚事便一直没有定。 按照执笔之人的喜好,安桐知道她一定会给莫充准备一个爱他至深的女配,除了用来刺激秦韶茹外,也为女配嫉妒她而对她三番四次下毒手做准备。 莫充处处为秦韶茹,左婷知道后,自然很是嫉妒,于是各种为难秦韶茹,甚至她还想着用左家来逼迫莫充娶她。当然,最终她的算盘自然是落空了。 安桐一点都不惊讶她会出现在临安,毕竟她的心里一直牵挂着莫充,而莫充跑到临安来,她自然是要跟过来的。 书中左婷是偷偷跑出来的,后来她给秦韶茹下绊子被莫充发现,于是莫充告知了左家,左家便将她接了回去。因担心秦韶茹会抢先一步,她才以各种手段逼迫左家给莫充压力,希望莫充能娶她。 书中的左婷本性不坏,只是有些为爱痴狂罢了。安桐不知她今生的命运如何,不过性情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若莫充没有和秦韶茹有牵扯,左婷想必也不会做出书中的那些事情来。 _____ 没在安桐的脸上看出惊讶和害怕的神情来,李艳笑问:“桐儿表妹便不担心她会找莫知府告状?” “她又不知道我是谁,再说了,莫知府是一个持正不阿的人,岂会因为我们之间的小小争执而记恨于我?”安桐道。 李艳暗暗感慨,安桐虽然看起来孱弱了,可气度都不同了,心态上仿佛看穿了世事一般阔达、闲适。 想到这儿,她又看了一眼许相如——她怎么觉得在安桐的身上看见了许相如的影子? ______ 青山湖一游在日暮时便结束了,众人收拾一番便踏上了归途。 “今日我便不回你那儿了!”安桐在李家大门前随李艳下了马车,随后对许相如道。 “……”许相如对于她的任性有些无言以对,想了想,问道,“烤焦的鱼我已经吃了,小娘子这又是何苦呢?” 安桐丢给她一个白眼,道:“好你个许相如,我在你心中竟是这般小肚鸡肠吗?我是那种会因为你不肯出来帮我而跟你计较这么久的人吗?我告诉你,我就是!” “……那你明日记得早些回来,还有,夜里盖好被子,莫要着凉了。” 李艳听了这么会儿,便忍不住插嘴了:“桐儿表妹,你当着我的面,表明你将许娘子的宅院当成了安身之所,我们李家于你就真成外人了!” 安桐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道:“阿姊,我才没这意思了,都是许相如厚脸皮,一直不让我回来,别管她,我们去看外婆和外翁,我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呢!” 习惯了安桐的没心没肺,许相如也不像当初那般失落了。 许相如离开后,一个匆匆的身影出现在李家的门外,道:“奴是秦家的女使,是来替秦家大娘子给李家大娘子送信的,还请将书信送予李家大娘子。” 还未走远的李艳听见声音又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对方,道:“你说你是秦家的女使,替秦韶敏送信来了,可我怎么没在秦韶敏身边见过你啊?” 那女使面不改色道:“秦家近来女使、仆役多变动,奴也是刚到大娘子身边办事的。” 李艳没再说什么,拆了书信大致地看了一眼,上面确实是秦韶敏的笔迹。 “阿姊,那秦家大娘子与你不是不对付吗,为何还给你送信?”安桐问。 “我也不知,这上面写邀我三日后到观枫园一见,说有要事相商。”李艳蹙眉,“兴许与秦家的纷乱有关吧!” 秦淮还在嘲笑李家兄弟阋墙,殊不知其子女妻妾也在暗中谋划,可笑他还被蒙在鼓里。 “可明面上秦家不是一直都很和睦的吗?而且以秦大娘子那高傲的性子,未必会为了秦家的家事而找你,你与她一向都不对付,她找你,必定不安好心。” 李艳思索了片刻,问:“那以桐儿表妹之见,我该置之不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万一她真的有事找你呢?阿姊大可以过去,不过还是多带几个人。” 而另一边,秦韶敏展开婢女递给她的信,随即将至扔在了一边。 “娘子这是李家的信,这——” “那李艳能有何事邀我相见?不必理会。”秦韶敏低头继续处理事情,婢女小心翼翼地帮她将书信收了起来。 第97章 生疑 观枫园是临安城外的一处邸店, 因周围栽种了许多枫树, 故而起名“观枫园”。观枫园最热闹的时候自然在秋冬之际, 春夏二季虽然也有不同的景色可看,可客人却少了小半。 李艳与人谈买卖时也曾到过此地,故而对此并不陌生。她应邀到了观枫园, 却没有发现秦家人的身影,她琢磨着秦韶敏理应还未到, 便先进了里面。 “此处环境清幽,在秋冬之际, 枫叶红了时, 想必会更加优美。”安桐在后面欣赏着周围的美景。 江南一带向来以园林景致而闻名天下, 瞿川虽然也有不少园林, 可每一带都有不同的风格特色,故而对于安桐而言, 每到一处都能发现其中的独特之美。 “你先待着, 等会儿秦韶敏来了, 你再自行赏玩去吧!”李艳道。 她今日本该独自一人前来, 不过安桐未见过观枫园的景致, 便也要跟着出来。 “秦家大娘子向来不是很准时的么?今日怎的这么晚?”安桐问道。 李艳也正疑惑呢, 她本想着是秦韶敏约她谈事, 故而她特意晚来了一些,可没想到秦韶敏竟然还未出现。 “盐场账房还有许多账簿要造册, 我特意腾出半日来见她, 她却迟迟不来, 我也没有那么多空闲继续等了。”李艳道,“桐儿表妹是要留在这儿赏玩还是随我回去?” “阿姊你要去盐场办正事,我便自行回去吧!”安桐说完,李艳便要起身离去。 观枫园的伙计端着茶水和小菜进来,见李艳离去的背影,眼神中藏着一丝骇然,他伸长了脖子盯着李艳看,又神色不安地东张西望。 “你这伙计好生无礼,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阿姊看?”安桐瞥了他一眼,吩咐左右,“将她押下来,挖掉双眼。” 那伙计吓得腿一软,正要大叫,任翠柔连忙上前去捂住他的嘴巴,让人将他拽了进去。 安桐笑嘻嘻地问:“是不是觉着我阿姊走了,而秦家大娘子又没来,所以着急了?” 伙计瞪大了双眼,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安桐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咳了咳,随即道:“虽然阿姊说秦大娘子的信是她印象中的秦大娘子的字迹,可阿姊能见识到秦大娘子的字迹的机会不多,故而多数是在一些公事文书上看见的。可是秦家人才济济,有人会模仿秦大娘子的字迹也不奇怪。” “当然,我一开始并未想到这里,之所以怀疑,是因为秦大娘子压根便不是会主动找我阿姊议事的人。不管是秦家还是李家,近来事务繁忙,商事上又是对手,她找我阿姊,这本身便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想了想,这事中处处透着古怪,那秦大娘子是否也收到了一封来自我阿姊的书信?若我阿姊或是秦大娘子应邀前来却出了事,那别人是否会认为这是李家或秦家搞得鬼,从而令两家的矛盾加深?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们听命的那个人,是想从中获利吧?” 那伙计摇着头,安桐道:“你若不说实话,我只好将你交给州府衙门去了。你也别奢望这观枫园的东家能救你,毕竟他的邸店出了事情,他也脱不了干系。” 即使松开那伙计的嘴巴,他也不肯吐出半个字来。 安桐挥了挥手:“既然不肯说,那将他端来的这些茶水喂了,再抓到州府衙门去,交给莫知府。便说……他意图对我不轨,届时务必让他卸掉一条腿跟一条胳膊。” 那伙计没想到她柔柔弱弱的模样,心肠却这般歹毒,而他深知自己端来的茶水有什么问题,自然不肯喝,如此一来,他便露馅了。 然而他再想求饶已经来不及了。 安桐一开始对他只是有些怀疑,毕竟他神情鬼祟,一点也不像一个名气极大的邸店伙计该有的机灵,故而她让他喝这些茶水,若是没问题,她也能想好措辞,再花些银两打发了。若他心中有鬼,自然不会喝这些茶水。 安桐自问自己也是下过毒的人,对于这些形迹可疑的人送过来的水不敢沾一口。而她知道了书中的情节后,也知道了里头的人使出的各种肮脏的手段,在今日便多留了一个心眼。 任翠柔目送那伙计被绑走,回来后仍旧有些惊奇地问:“小娘子是如何知道他有问题的呢?” “正如我方才所说,有些怀疑罢了。” “那小娘子为何不告诉李大娘子还有秦大娘子?” “阿姊知道的话,必然要去核查,如此一来岂非要打草惊蛇了?而且秦大娘子若是知道此事,为了打听清楚是谁要设局害她和阿姊,她必然会亲自前来,如此一来,岂非正中对方的下怀?所以不妨查清楚后再告诉秦大娘子。” 任翠柔对于她家小娘子的脑袋忽然变得这么聪明而惊讶:“可他什么都不肯说啊!” “他说不说都不重要了,我只需确定今日之宴是一个陷阱便足够了。” “恕婢子愚钝。” 安桐咳了咳,将衣裳拢紧一些方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日若阿姊和秦大娘子都出现了,那藏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的人便会对她们下手。若出事的是我阿姊,对方便可以借机让李家怨恨秦大娘子,从而打击秦大娘子。若出事的是秦大娘子,也可打击李家。秦、李两家便彻底反目成仇。” “那渔翁是谁?” 安桐的眼神暗了暗:“是啊,渔翁是谁呢……” 一声叹息,安桐起身道:“走吧,抓了观枫园的人,也得去向东家解释一二。你再让人去给秦大娘子传个信,确认一下她是否收到了阿姊的书信。以秦大娘子的聪颖,必然能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事。再者如今人赃并获,她会明白渔翁是谁的。” “李大娘子那儿是否需要告知?” “出了结果后,我再亲自与她说吧!” ______ 秦韶茹从赵惟才那儿回来便看见秦韶敏正在堂上待客,她吓了一跳,忙问汲馨:“她怎么还在家中?” 汲馨也有些疑惑:“这,婢子并不清楚,待婢子去问一问。” “不,先别去,免得打草惊蛇了。”秦韶茹拉住了她。 稳住心神后,秦韶茹便先回了自己的房中,她左思右想,担心秦韶敏是否看出了端倪。可是这事都是赵惟才命人去办的,秦韶敏不应该知道的才是。 “你去将此事告知大王,再让大王派人去观枫园探一探情况。”秦韶茹不放心地叮嘱汲馨。 汲馨匆忙地离开秦家,而秦韶敏也正将客人送走,她问道:“二妹似乎回来了?” 婢子回道:“二娘子方才回了,不过见大娘子正在会客,不想打扰,便没有给大娘子说一声。” “嗯。”秦韶敏无甚表情。 门房又匆匆地跑了进来,道:“大娘子,李家大娘子托人来问,大娘子邀李家大娘子有要事相谈,为何至今不见人至?” 秦韶敏眉头一皱,问身旁的婢女:“我何曾邀过她?” 婢女拿出信道:“大娘子不曾邀请过李家大娘子,倒是李家那边曾主动邀请了大娘子。” 秦韶敏这才想起有书信一事,她本就没理会这书信,后又因事务繁忙,更是将它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李艳派人来质问她,她才察觉到一丝疑惑:“李家的人说是我邀请李艳的?” “李家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秦韶敏心中凝重,道:“你将人请进来,我有话要问。” 秦韶茹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她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过依照秦韶敏的举动,她似乎不是因为怀疑而没有赴约的?若是没有怀疑这其中有蹊跷,那她为何不肯赴约? 秦韶敏见她赶来,便让她稍候,而将心思放在了李家的仆役身上。准确的来说,这是安桐的仆役,不过秦韶敏也认不出来,便没有计较那么多,秦韶茹却是认出来了,眼皮不安地跳着。 那仆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明白了,秦韶敏这才敏锐地确定当初并不是李艳邀请她议事,而这件事的本身便是陷阱。 “回去告诉你们家娘子,我并未给她写过书信,邀请她。”秦韶敏淡淡地说道。 秦韶茹的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不由得紧张地问:“姐姐,发生了何事?” 秦韶敏瞥了她一眼,心中闪过一丝怀疑。不仅是秦韶茹,凤青,她也产生了怀疑。毕竟此事的背后针对的必然是她和李艳,而她若是出了事,得利的是她所怀疑的这些人。 她没有立刻去问李家是否还发现了什么,因为既然对方告诉了她这件事,便是给了她一个提醒。她和李艳眼下都没有事,她也就不必着急着去对质了。 “有人假冒我的字迹给李艳送了一封信,邀请她到观枫园一会。而她见我迟迟没有过去,便差人来问。” 秦韶茹的脑海中闪过了许相如和安桐的身影,安家的仆役出现在这儿,便已说明安桐介入了其中,那么会是安桐搅和了他们的事情吗?以她对安桐的了解,安桐必然没有这么聪明的脑袋,故而她怀疑是许相如发现了什么。 想到这儿,她暗暗咬牙,许相如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她定要让赵惟才先将她除去。 许相如并不知阴差阳错之中,秦韶茹还是盯上了她,不过即便她知道了也不会在乎。眼下她正在为许仁昶的来信而头疼着…… “你叫许柔?”许相如问眼前的少女。 少女年不过十五六岁,但是一言一行却颇为得体,而得体之中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 只见她圆圆的眼睛眨了眨,略带狡黠:“婢子的名字是阿郎起的。阿郎为了让娘子的身旁有个体己的婢女,特意遣婢子前来临安照顾娘子。” “之前我的身边没有婢女,也一直好好的,爹又何必费此苦心?” 许柔笑道:“娘子之前身边无婢女,故而许多事都得亲历亲为,阿郎不忍,故而才有婢子到此一事呀!阿郎嘱咐了,有些事情娘子不必亲为,免得脏了手,这些事情便可交由婢子代劳。” 许相如心中一动,问道:“何事会脏手?” 许柔会心一笑:“与肮脏之人交手,自然会脏手。” 第98章 安家来人 许相如在临安做的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一直关注和念叨着她的许仁昶, 许仁昶也并非愚钝之人, 虽然不知道赵惟才哪里招惹了她, 可是想到赵惟才和他之间的立场,他也只能帮着许相如了。 许柔是许家的家生子,自幼聪颖过人, 其父曾是许仁昶训练出来的斥候,故而她也从小便学习了不少斥候的技艺, 有她在许相如身边相助,那是如虎添翼。 可是许相如前世的记忆中并没有许柔的存在, 故而她不敢完全信任她。再者许柔的心思如此细腻, 万一发现了她和安桐之事该如何是好? “我的身边无需人伺候, 不过有什么事我会吩咐你办的。”许相如道。 许柔知道自己没能迅速地取得许相如的信任, 不过这也说明许相如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 “是!” _____ 天将暗时,安桐才回到李家找李艳, 将她走后的事情说了一下。李艳很快便发现其中的端倪, 问道:“秦韶敏压根便没派人给我送过书信,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局?那桐儿表妹你没事吧?” 安桐道:“我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应付了一下那观枫园的东家, 又去等候衙门传来的消息, 所以才回来得晚了些。” “可是查出是何人在搞鬼?” “那观枫园的伙计被我喂下了他端来的茶水, 整日都浑浑噩噩的, 好不容易醒了,却只得知他也是受了别人的好处帮这个忙罢了。与他接应之人, 他也不认识, 想来背后必定有一条极深的线牵着, 要想查出来可不易。” 李艳却是心有余悸:“若我们当时喝了那茶水……” 安桐颔首:“对方必然是想将你与秦家大娘子都迷晕,虽然不知想用何种手段,可最后的结局怕是你与秦大娘子都身败名裂。” 李艳沉思了片刻,道:“此事还是得与阿翁说,如今我们在明,敌在暗,我们能躲过第一次,却防不住更多地暗箭。告诉阿翁,也好让阿翁有个准备。” 安桐也没阻拦她,与她去找李纯将此事禀明,李纯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神色凝重,想来是有些怀疑李重明的。 “艳儿,日后出门多带些人,公事上也多留个心眼,免得被人从中下了什么手脚。”李纯叮嘱道。 宽慰了李艳几句后将她打发走了,只留下安桐。面对着安桐,他的神情才出现一丝忧愁,问道:“桐儿是早就清楚这是一个局?” 安桐心道她怎么能不清楚呢?毕竟到了临安,她与执笔之人的较量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任何与秦、李、赵惟才三者间利益相关的事情,她都会持怀疑的态度。 “当时只是怀疑,毕竟我不像阿姊常年因商事而与秦家大娘子有往来,故而阿姊不曾怀疑过,可我却因为她们的关系不怎么对付而稍微怀疑了一下。” “那你为何不早点说?” “早点说,还能发现这其中的陷阱吗?” 李纯颔首,笑道:“你真像锦绣,和她一样聪明。” 安桐心道她向来被她阿娘嫌弃她和爹一样愚钝,若能听见此评价,她必然会对自己改观! “那你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安桐沉默了片刻,道,“秦家能人多,而秦家的大部分事务都是秦大娘子在处理,有人能模仿秦大娘子的字迹并不奇怪。可是李家能模仿阿姊的字迹的人多吗?” 安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秦家有人能模仿秦韶敏的字迹,那必然是秦家出了内奸,而李家也有人能模仿李艳的字迹,那李家的内奸也是熟悉李艳,但是又能为了利益而出卖她的人。 李纯叹了一口气,道:“桐儿,此事……你先别声张出去。” “既然外翁和阿姊都已经知晓了此事,那我便不会再插手,相信你们能处理妥当。”安桐道。 李纯辗转反侧了一夜,身子本就不算健朗,如此一来便又倒下了。李家顿时手忙脚乱,李重光想回来,被他派人劝阻了:“我只是小疾,待我养好了身子便去寻你,毕竟你是我李家的长子。” 李纯稳住了李重光后,又对李重明道:“薇儿已经快十九了吧?” “嗯,爹为何问这个?” “十九了,也不小了,该许配人家了。” 李家众人大吃一惊,李重明更是着急道:“可是艳儿都已经双十了,若是要许配人家,也该是艳儿在前。” “如今重光在信安置办田产,忙得不可开交,而这盐场之事只能暂且交由艳儿处理,所以给艳儿找夫婿之事,还是等重光那儿有起色后再说吧!薇儿和艳儿不同,她在盐场没有什么事要忙的,而且到了她这般年纪也不许配人家,人家指不定还要说我们李家女儿这么多,一个都舍不得嫁呢!” 李重明噎住了,张嘴许久也不知该如何劝阻李纯。李薇的反应比较大:“我不嫁!” “你年纪不小了,哪有到了年纪还不嫁的?!”李纯训斥道。 “阿姊不也没嫁吗?”李薇不服气地反驳。 “她能在盐场帮忙,你呢?” “我也能!凭什么大伯不在,盐场之事便要交给她?爹也有在帮忙打理盐场,我为何不能帮爹的忙?阿翁你这莫不是要将家业都传给大伯一家吧?” “你——”李纯被她气得心口隐隐作痛。 李重明也不训斥李薇,毕竟他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见到李纯不悦的脸色,他才道:“爹,我也想留薇儿多两年,待艳儿嫁人了,薇儿再嫁也不迟啊!否则年纪小的比年纪大的先嫁出去这事传出去,我们李家的脸面也不好啊!” 李纯盯着李薇:“你便是盯着盐场很久了吧!” 李薇咬着下嘴唇,眼眶都红了。 “你不嫁也行,可是李家的家业,你今后别想再碰一下!”李纯愤怒了。 “爹,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李重明也满腔怒火。 “我偏心?也不瞧瞧你们父女俩这做的都是什么事!” 李重明一惊:“爹,我们做什么事了?” 李纯盯着李薇:“你们平常和重光他们争,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这是家丑不能外传。可没想到我的纵容让你们越来越放肆!竟然为了目的而对至亲下手?这么狠心的事情,你们也做得出来!” 李重明还有些茫然,李薇却是白了脸色。 李纯在兄弟阋墙之事上一直都是心慈手软,可是这次涉及到了性命、声誉之事,他觉得事情已经严重了,他不能再继续纵容下去。所以他唯一能想得法子便是将李薇嫁出去,只要她不再是李家的人,不再惦记着李家的家业,那一切才会有所好转。 父女俩被一顿训斥,李重明心中十分怨愤,问李薇:“是不是你背着我们做了什么事被爹发现了,所以才迁怒我?” “爹为何不想是否是安桐与阿翁说了什么?要知道阿翁对安桐和姑母的话都十分信任的!” 李薇已经知道了安桐出手坏了她的好事,故而她觉得此事也必然与安桐脱不了干系,为何不能反咬一口,将安桐快些被赶回临安去?没有安桐在此坏事,她日后要对付李艳岂非简单多了? 李重明铁着脸:“爹向来疼锦绣,也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这些家业早就传给她了!你阿翁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安桐住在这儿,我们还能想办法将她送回去。可是她近来都是住在那许漕使之女的小院的,我们以何种借口将她送回去?” “她最近的身子不是不好么?我们大可以告诉姑母,她病了。以姑母对她的紧张,必然会将她接回去仔细照料的。” “可万一她跑回临安来了呢?她若真来了,谁能对付得了她?” 李薇却道:“上次阿翁病重,姑母不也没来吗?说明安家必然是有事缠身,她来不了了。她上回来不了,这回也不一定能过来。再说大伯在信安置办田产还需人照拂,只有姑父一人怕是不够的,故而姑母必然没空过来。” 李重明颔首:“那你给他们去一封信吧!” 三月上旬时,安桐便看见了从瞿川赶来的安心等人,他刚见到安桐,便连忙让随行的郎中上前去给安桐把脉。 “……安心,你这是做甚?”安桐疑惑。 “阿郎和娘担心小娘子回去的途中没有人照看,故而特意请了一位郎中随行,以便在路上照顾小娘子。”安心道。 “啊?可我没说我要回去啊!”安桐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小娘子来临安也有段时日了,阿郎和娘想你想得紧,又听闻你病了,所以才派我来接你回去。” 安桐问:“何人去信说我病了的?” “自然是李家。” 安桐思忖片刻,道:“哦!不着急,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而且回去之事,待我慢慢计划。话说……安心你过来怎的不给我带些家乡的美味佳肴?” 安心顿时笑道:“小的怎会忘了给小娘子带瞿川的特产呢?都在那车驾上呢!” “那行,都给我搬到许相如那儿去,你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回家之事,容后再议!” 安桐说完便去找许相如了,她也得好好地想想,是要回家去,还是留在这儿对付秦韶茹和赵惟才。 第99章 拉红线(捉虫) 知道安心过来, 许相如便知道安桐得踏上归途了, 她心中虽然不舍分别, 可是考虑到安桐或许回到瞿川才能更好地避开危险,她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安桐想的却是她还有两个月就得再度面对鬼门关,那混沌中的声音告诉她, 她能否撑下去,只能看她自己了。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 若回瞿川,好生调理, 又有爹娘的照顾, 自然能更多几分信心。可是她也害怕自己一旦回到瞿川, 却渡不过这个死劫, 那她便是要与许相如永别了。 前世心中对爹娘的挂念让她回来了,而今生她又多了一个牵挂的人, 让她只能在爹娘与许相如之间抉择。 江南之地在进入春夏后, 便总是阴雨绵绵、大雨淅沥。 安桐已经不仅仅是感觉到身子冷了, 关节之处总是隐隐作痛, 好在并不是很痛。很多她想做的事情也不能亲力亲为了, 只能交给任翠柔代劳。 任翠柔的品性, 安桐是信得过的。若说她先前有眼无珠看错了秦韶茹, 可任翠柔的品行在原著上都是有所描写的。相较于秦韶茹,任翠柔的心更为赤诚, 也能守住秘密, 甚至对她做的事情也不会过多地置喙。 不过很多时候安桐也不放心让任翠柔一个人出去办事, 毕竟和赵惟才作对的女子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她担心任翠柔会像秦韶茹的婢女吴真一样,被寻了借口抓进了县衙,后被狱卒玷污了身子。 所以她趁着安心来了,便嘱咐安心与她一同外出。 这一来而回,俩人的关系比起在浮丘村时更为亲近。 安桐见任翠柔居然罕见地找人学做女红,便问道:“翠柔这是动了春-心?” 任翠柔忸怩地辩解:“哪有什么春-心可动?” 安桐心想任翠柔的契约还有三年,若是等她契约满了再找人家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所以何不趁她现在有这心思,便给她拉一拉红线? 于是安心来敦促她回浮丘村时,她便提了一嘴:“安心,你如今也已经有二十了吧?” 安心愣了愣,回道:“是的,小的比小娘子年长两岁。” “我自有记忆开始,你便已经在安家,这么多年来伴着我长大,于我而言,你不仅仅是安家的仆役,更是我安桐半个亲人。” 安心感动道:“幼年天灾,小的被爹娘卖到安家,这一卖便是一辈子。小的已经没有了爹娘,这安家便是小的家了。承蒙阿郎、娘和小娘子的照顾,让小的感激涕零。” “所以,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不是?眼瞧着你也二十了,却还未解决这终身大事,你看,是不是……” 安心猛地抬头看着安桐,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神情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安桐疑惑地看着他。 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许相如勾了勾嘴角,道:“你家小娘子见你与翠柔这些日子处得不错,而翠柔与你同龄,俩人也算是般配,便动了这做红娘的心思。” 安心忙道:“小的与翠柔没、没那回事!” “我知道你们没那回事,毕竟关乎名节,我也不会胡乱说。只不过是要看你对她是否有这心思,若有,待回去后我便让爹娘去任家帮你说媒。若没有……”安桐顿了顿,“其实翠柔很不错,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安心张了张嘴,许多话都被堵在了心口。他远远地看见任翠柔来了,便道:“小娘子,此事能否先别告知翠柔,让小的仔细想想。” 公 众 号 Y u r i A c g n 自 购 分 享 “自然,你若是想清楚了,便与我说吧!不过也别让人等太久了。” 安心抿着唇退下了,他与任翠柔擦肩而过,后者回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情有些失落。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许相如淡淡地说了句。 安桐瞥了她一眼:“说谁呢?” “自然是说安心与翠柔了,不然小娘子以为我在说你和安心?” “……”安桐瞪许相如,她有些不忿,明明她与安心相识十数载,可为何偏偏是许相如先发现安心对她有意思的?她是在了解了书中全部的情节后,才隐约发现安心对她不仅仅是主仆之情。 不过她注定无法回应安心的这份感情,可是又不想戳破,只能假装不知道,保全了安心的面子。 任翠柔已经走到了跟前来,道:“小娘子,秦家有消息传出,称秦淮已经取得了提举茶盐司的同意,扩大秦家浙盐的地分。” 所谓“地分”便是各地产出的盐的供应范围,浙盐一般在两浙路、江南东路供应,这是朝廷为了便于收税的榷盐制度之一。 不过相较于北方气候干燥易生产盐,南方潮湿,产出来的盐容易受潮,故而南方的盐井比北方少。如此一来,那些地方的盐便会少许多。而沿海的路府却有不少海盐被局限了供应的范围。 为此盐商们往往会动用许多方法将盐买到别处去以赚取更多的利润,由此便出现了许多私盐贩子。 不过官府毕竟是打压私盐的,若是能取得官府的同意,堂而皇之地将盐卖到别的地分去,那盐商便能少了私盐贩子这一层关系,直接将更大的利润收入囊中。 秦淮能取得官府的同意,明眼人都知道必然是赵惟才在其中起了作用。如此一来,秦淮便更加想抱紧赵惟才这靠山,他对秦韶茹便越来越重视。 对于秦韶敏先前被人设计之事,她已经抓到了模仿她的笔迹的人,也确定了是谁指使的,却因此事而奈何不得秦韶茹。 可也正因如此,秦韶敏对秦韶茹便再无半点仁慈。她有许多办法可以击垮秦韶茹,可代价却是会动了秦家的根基,她还不想与秦韶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只能尽量争取对秦家的家业的掌控力度。 ______ “这又钓出一条大鱼,小娘子功不可没呀!”许相如眉眼弯弯地看着安桐。 对于赵惟才有哪些助力,安桐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她无法插手朝堂之事,只能将之告诉许相如,再由许相如经过许仁昶之手,让对赵惟才有猜忌之心的皇帝知道赵惟才绝不简单。 她们没必要等临安的事情解决后再在汴京对赵惟才发起攻击,毕竟那是书里的节奏,她要想改变执笔之人的安排,最直接的是越过这一层,直接让皇帝知道赵惟才背着他做的小动作。 皇帝不一定相信,可朝堂上多的是老奸巨猾的朝臣,他们一旦知道赵惟才记恨自己,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地让他联合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安桐扭头问许相如:“燕家可知秦韶茹与赵惟才之事了?” 许相如抿了一口茶,眼神深邃:“他们自然是知道了,不过秦家不过商贾之流,而赵惟才又是郡王,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在他们还未危及燕姝的郡王妃的地位时,燕家怕是不会在意他们之事,也不会插手。” “正因为燕家仗着自己势大,不将赵惟才放在眼中,最终才会被扳倒的。”安桐在心里嘀咕。 “那靠燕家给赵惟才下绊子是不可能了?”安桐又问。 “燕家自大,可别忘了还有一个燕姝呢!据我了解,燕姝对赵惟才可是痴情一片,怎奈他们成婚这么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 安桐自然知道这些,因为赵惟才此人实在是太冷酷无情了,他对秦韶茹是疼到了骨子里,然而别的女人对他来说便只是泄欲的器具。燕姝更是利益和迫于无奈之下的选择,让他对她倾注感情是不可能的。 “可即使燕姝再有手段,只要她一心向着赵惟才,她便只能局限于后宅,玩弄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许相如低头沉思了会儿,心思从赵惟此啊、秦韶茹那儿转移开来,她伸手握住安桐微冰凉的手,道:“这些事我心中都有数了,你还是安心养好身子吧!” 安桐已经将所有的关键人物都透露给她了,她没有追究安桐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甚至比她前世的经历都更加清楚,因为她担心安桐的身子会越来越差。 她以前就猜测过安桐的梦魇、头痛症都是与她的复活有关,自从安桐的身子一下子变得这般虚弱后,又知道了更多秘闻,所以她已经确定安桐必然是为了这些事情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她除了找郎中给安桐看病、调理身子外,也束手无策了,所以她只能通过让安桐少些为这些事操心而控制病情的恶化。 许相如的话触动了安桐的心事,她的思绪飘远了来。许相如将任翠柔打发走,随后道:“你让安心和翠柔做的事情我都已经有人手帮忙了,所以还是让他们回来照顾你吧!趁着还未回去,可以先去置办一些特产带回去。” 安桐回过神,问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了?” “我岂会赶你走,不过你离家也有小半年了,初次离家这么久,你就不想里正他们么?” “我自然想他们,可是……”安桐垂下眼皮,喃喃道,“我也舍不得你啊!” 许相如失笑:“我保证会尽快回到浮丘村去的,因为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到你的身边去的。” 安桐抬眸凝视着她,有些不忍心告诉她,自己兴许只剩下两个月的寿命了。许相如盼的是长长久久,所以能暂时舍下这朝朝暮暮,而她只想要争朝夕,两个月后万一自己撑不过去,也不会带着遗憾而去。 “我一个月后再回去。” “你回去时必然不像我们过来时那么快,所以你这回去得耽搁许久。你的身子差,若是四月再动身,那时天气炎热,你在路上如何能吃的消?” 安桐有些郁闷,忍不住气道:“我看出来了,你这就是在赶我走!罢了,我再厚着脸皮回外翁家里住一个月,我就动身回去,不碍你的眼了!” 说罢,她便挥袖而去,拂动的风卷起她的披风,只给许相如留下一道消瘦的背影。 许相如快步上前去,担心拉扯会弄伤她,故而直接展开双臂将她从后环抱住,问道:“你为何执着于这一个月,一个月后会发生何事吗?” 安桐没想到许相如能敏锐到如此地步,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真相来,只能道:“你让我立刻走,我没准备,也舍不得。给我一个月,好歹能安排一些细作在你身边帮我盯着你是否做对不住我的事情。若有,那你便不是我们安家的上门女婿了。” 许相如哑然失笑,道:“行,为了保住我这安家上门女婿的地位,我怎么也得让着你。” 第100章 拖垮 三月中旬, 御史大夫向朝廷上报了此番调查江南的榷盐之事, 有个别的盐商以及官员出于私利, 故而不愿意配合朝廷。 朝廷为此下令严惩了这些盐商。而李家因李纯及早地表明立场,又放手了一些利益,才勉强躲过一劫, 像陈家因为不希望朝廷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故而一直都不予配合, 最终损失更加惨重。 秦家还未来得及为拿到了提举茶盐司的同意,扩大浙盐的地分, 便也因与官府争利而被朝廷惩处了, 那提举茶盐使也被吓得收回他的文书, 不敢再和秦家有过多的牵扯。 秦淮为了此事又不得不奔赴汴京, 将家业暂时交给秦韶敏打理。 秦韶茹发现自己在秦家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前有赵梦处心积虑地对付她, 后有凤青、秦韶敏等提防自己的亲人, 她除了一个关心她的内知, 以及汲馨等婢女外, 便再无助力。 于是她动了离开秦家, 与赵惟才进京的念头。但是赵惟才仍有些不甘心, 便道:“不如我命人将你送回汴京的郡王府, 待我在此处处理完要事后,我再回去与你团聚。” 秦韶茹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在汴京是孤身一人, 而且又有燕姝这位郡王妃压着, 她的日子会比在秦家还煎熬。为此,她又不得不打消那样的念头。 上次她设计秦韶敏和李艳不成,只因安桐坏了她的事,她打听到安桐即将回瞿川,决定不能让安桐轻易地离开,否则将来要想对她下手可就难了。 安桐不仅是安家的软肋,一旦她在临安出事,安家必然要怪李家没有尽地主之谊,也没有照看好安桐。安家和李家反目,自然是自顾不暇。与此同时安桐跟许相如私交甚好,届时也定然可以打击到许相如,让许相如无暇再掺和到其中来。 不过安桐近来深居简出,她要想对安桐下手还真是不易。好在她打听到安桐似乎生了重病,便带着一些补品前去探望。 她与安桐上一次见面似乎还是在认亲宴上,而且双方并未撕破脸来,她到了许相如的宅邸外,旁人也没理由不让她见安桐。 秦韶茹在前堂等着,便见安桐穿得跟入秋时节一样,还裹着一件披风,面色有些苍白,而且还附带着咳嗽。 秦韶茹是知道安桐有头痛症这个毛病的,可却没想到她会病得这么厉害,一时之间,心中也有些不忍再与她计较如今的恩怨。 不过这种心软也只存在片刻,很快她便试探地问道:“小娘子怎会病得如此厉害?” “偶感风寒,加上之前头痛症发作落下顽疾,这病上加病,就这样了。”安桐微微一笑。 “可需请郎中?奴这儿也带了不少药材与补品来,希望能对小娘子有用。” “秦二娘子有心了,咳咳咳……”安桐说完,又猛地咳嗽了起来,直到咳得肺部生痛才停止。 “小娘子!”任翠柔连忙给她抚背,又忙去让人将她的汤药给端来。 秦韶茹盯着安桐看,见她咳得脖子处的青筋都出来了,而面色是不健康的涨红,便更加肯定安桐这一病实在是太重了。她心道,这是上天助她,免去了她下手的麻烦。 不过若能让安桐的病一直恶化下去,那才是最好的,毕竟安桐忽然病死在许相如的院子里,无论是李家还是安家都会将矛头对准许相如…… “小娘子兴许该出去走一走,对了,听说钱塘那边有一座灵隐寺,十分灵验,不若到那儿上香祈福,也好请菩萨保佑小娘子的病早日好转。”秦韶茹道。若能将安桐引出门,再安排妥当,她必然能让安桐的病情加重。 任翠柔没忍住,道:“祈福有用,要郎中作甚?而且钱塘那么远,你不安好心!” “你!”秦韶茹十分生气,“奴一片好意地关心小娘子,你偏偏要如此揣度奴,当真是好心没好报!” “翠柔,秦二娘子也是一片好心,不过她的提议倒是好,或许我真的该去上一柱香。” “小娘子若是想去,奴可与你同行。”秦韶茹脸上挂着笑容。 任翠柔张嘴欲言,却被旁边的一道深沉的声音给抢先了:“不必了,我自会陪她去!” 秦韶茹听见这声音便犯憷,一扭头,果不其然是许相如回来了。 “秦二娘子的好心我们心领了,不过你有这等空闲,倒不如花在你们自家人的身上。” 秦韶茹暗暗咬牙,她倒是想和许相如叫板,奈何如今她面对许相如时始终都没什么底气。好在她已经将自己从前之事告知了赵惟才,也不必再担心许相如会拿这些事情来威胁她。 “我一片好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秦韶茹道。 “安小娘子身子不适不宜在外待太久,若秦二娘子没什么事情,那就恕我等不远送了。” 许相如下了逐客令,秦韶茹便不再自讨苦吃,她出了门,汲馨便道:“娘子,方才婢子打听到安家来了人,兴许再过半个月,那安小娘子便得回瞿川去了。” “不行,不能让她轻易地回去!”秦韶茹把心一横,狠下心来,“她若回去了,那想让安家将矛头对准许相如和李家便很难了,你去给李家二娘子去信,让她务必要想办法使得安桐的病情加重!” “可安桐毕竟是李家二娘子的表亲,性命攸关之事,她愿意做吗?” “你不会瞒着她吗?”秦韶茹有些恼,这汲馨平常看起来很聪明的一个人,今个儿怎么这么迟钝了? 汲馨的眼珠子转了转,道:“婢子知道了。” ______ “秦韶茹她明知小娘子病得不轻,却撺唆你去钱塘灵隐寺,居心叵测啊!”任翠柔道。 “好歹明面上还是为我好,不是么?”安桐道,扭头看许相如,“你不是和莫充有事相商吗?何以这么快回来了?” 许相如笑了笑:“本来也没那么快能回来的,不过那左家二娘子似乎吃醋了,跑出来捣乱,我寻思着正事是谈不下去了,便先回来了。” 婢女端着安桐的汤药来,许相如将碗接过,一勺一勺地喂安桐喝下,才道:“我收到消息称郡王妃燕姝已经动身从汴京赶来临安了,相信不出几日,她便会到这儿。” 将赵惟才和秦韶茹之事透露给燕姝的,自然是她了。 安桐微微诧异:“她突然跑来这儿,会不会惹得赵惟才不悦?” “正是要搅得这潭水越浑浊,才更加容易抓住赵惟才的把柄,若是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壮大自己的势力,届时燕姝再掺和进来,燕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安桐已经可以预料到届时的临安是有多风云涌动、诡谲多变了,她唯一担心的是渔网撒开的太大,许相如一个人会无法掌控全局。 “下个月盐行会更换行老,秦淮如今不在秦家,那秦家必然是秦韶敏出面竞争行老,若秦韶敏能选上,她在秦家的话语权必然比如今更多,所以秦韶茹和赵惟才必然不会轻易地让她得逞。”许相如又道。 “秦家大娘子乃女子,仅凭这一点,反对的人便不计其数。” “可你也别忘了,朝廷此番整治盐行的乱象,许多盐商都元气大伤,那秦家虽然也有所损伤,可却因赵惟才而不至于损失太多。如今能与之一争的也只有你的外翁了。” 安桐稍稍往深处想,道:“你是让我劝外翁支持秦家大娘子?” “秦韶敏大可以以秦淮的名义竞争,不过这对她没多大的好处,所以她若想得到行老之位,也只能取得像李家这样的大家支持。不过你外翁未必会去争,可你的二舅父是一定会争的,而秦韶茹一旦和他联合,秦韶敏的胜算便不大了。” “可是在商言商,助秦大娘子得到行老之位,对李家又有何好处呢?我外翁可不会为了她而舍弃自己的儿子。” “行老”便是行会的首领,要做的自然是打理行会、协调加入行会的商贾之间的关系、应付官府的科索等,权力不可谓不大。当然,商贾也可以不加入行会,不过结果可能是被人排挤、受官府的科索等等。 “这便要看你外翁是否愿意和秦韶敏合作了。” 若秦韶敏能给出足够打动到李纯的好处,李纯自然会向着她的。 安桐深思熟虑后,道:“那我明日去向外翁提一提吧!趁早了结此事,我才好放心去灵隐寺啊!” “你还真打算去灵隐寺?”许相如问。 安桐摸了摸李锦绣给她求的符,想的却是即使没有用,她也得去寺里上一柱香,权当感谢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若是能打动上天,让她安然无恙地挺过死劫,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自然要去,我来临安这半年,都不曾去过灵隐寺,我都要回瞿川了,不去一趟得多遗憾啊!” “行,那我陪你去!” ______ 过了两日,天气终于有所好转,许相如便安排与安桐去灵隐寺之事。 灵隐寺在钱塘县,一天是赶不回来的,故而要在钱塘留宿一晚。许相如在马车上铺了软垫,又准备了手炉等,安桐见状,直呼:“我还未弱到需要如此小心谨慎的地步。” 出了临安城后,马车一路向东,安心率领安家的仆役、许相如的仆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行。 她们也不得不如此小心,毕竟临安城外头还是有不少游荡的流民的,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生出歹意来。 马车行走了十几里后,官道变得难走了,马车又晃荡得厉害,安桐不得不庆幸许相如有先见之明。 饶是如此,她们也得停下来歇一歇,给马匹喂些草料和水。 “饿了吗?先吃点点心填一下肚子吧!”许相如拿出一些糕点来。 安桐捻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一扭头便看见一棵树后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一直盯着她手中的糕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满是饥渴。 “翠柔,给他拿两块糕点过去吧!”安桐道。 话刚落音,那乞丐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谢谢小娘子!不劳小娘子给我送来,我自己来拿了!” 众人诧异地看着她,安桐回过神来,笑骂道:“你倒是不客气!” 接了糕点,乞丐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点也没有饿很久之后的狼吞虎咽,反而还有些娇态。 安桐闲着无聊,便与之闲聊了起来,得知这乞丐本是要到临安城去谋生的,不过没有公验,只能掉个头打算到别处去。在外游荡了这么久,便遇到了安桐一行人。 “你叫什么?”安桐问。 乞丐将乱糟糟的头发捋了捋,道:“小的姓黄,名静宜。” “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安桐和许相如不约而同地想到。 任翠柔却惊讶地道:“这名讳很像女子的闺名呀!” 乞丐眨眨眼:“小的是如假包换的女子啊!” 安桐一拍脑袋,算是想起这是谁了。 第101章 跟女主抢人 按照原本的剧情发展, 秦韶茹在江家覆灭后从瞿川回临安, 路上遇到一个孤身赶路的乞丐, 她心软给了那乞丐一些吃的和水,便结识了那乞丐。 本以为那乞丐是男儿,不料却是一位小娘子, 为了自身的安危,她才不得不扮作男儿。她对秦韶茹很是感激, 而秦韶茹想到自己的身边无人可用,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到了临安后, 乞丐便暂时离去后, 不过她帮秦韶茹向外传递了不少消息, 更是在秦韶茹有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相救, 可谓是秦韶茹的眼线兼助力之一。 后来她也正是为了帮秦韶茹,结果被凤青给害死了。她的死刺激了秦韶茹, 以至于最后她发了狠地要对付凤青及其两个儿子。 那个乞丐正是黄静宜。 因安桐将秦韶茹带到了临安来, 故而原本该碰见的人却被她遇到了, 安桐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许相如也隐约记得秦韶茹的身边有一个为她枉死的乞丐, 故而对黄静宜出现在此处, 她还是十分警惕的, 生怕这是秦韶茹派来害安桐的。 “那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安桐已经跟黄静宜闲聊了起来。 “乞讨到哪儿不是乞讨?”黄静宜大大咧咧地说道, 脾性倒是挺像男子的。 “你为何不回家?”安桐明知故问。 黄静宜其实是从家中逃出来的,她十二岁那年, 她的爹娘便要将她训练成私窠子, 她不愿意, 便逃出了家门。没有户贴、没有公验,又没有什么技艺,她又是一个女子,便只能四处流浪。 这一走便是四年,眼瞧着她女子的特征越发掩饰不住了,她只能装作乞丐,将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好让人不能轻易地发现她的身份。 而在鱼龙混杂的地方生活了四年之久,她也渐渐懂得了察言观色,她见安桐和许相如出行,身旁的仆役如此之多,便知她们非富即贵。加上安桐心善,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也不担心她们会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对她有所图谋。 “你本是要到临安谋生的,虽说因为没有公验,所以计划落空了。但是你孤身一人在外乞讨也总不可能一直都这么顺遂的,而我身边还差一个婢女,你是否愿意到我的身边来?”安桐问。 黄静宜惊诧过后沉思了起来,而许相如则道:“安小娘子,你别见到一个人可怜便将之弄到身边来,毕竟不知底细呢!” 安桐笑了笑,她之所以这么提议,自然不是因为黄静宜在书中是秦韶茹的阵营的人,所以她要盲目地抢过来。 因她和许相如的介入,以至于事情发展的轨迹不一样了,而黄静宜的命运也必然会发生变化。 黄静宜的人品是没多大问题的,可若是因为命运的改变而遭遇到更多的未知危险,安桐也有些放心不过。 当然,她也不是慈悲为怀的圣人,之所以这么做,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阻止黄静宜向秦韶茹靠拢,同时将她放在身边,也好拿捏她。总比将她放了,将来有一日又被执笔之人安排到了秦韶茹的身边去要好。 黄静宜思考完了,摇头道:“多谢小娘子美意,不过我自由闲散惯了,不太愿意受束缚。” 安桐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你当了我的婢女后要受限于我,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黄静宜之所以拒绝跟秦韶茹到秦家过好日子,也是因为她不愿意为奴为婢,为免有朝一日被东家看上,结果自己的命运还是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安桐自然了解,所以道:“给我当婢女,只需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而除了我,没人能支使你,我安家虽不是什么大族,可是不将婢女当人看的事情也是不会发生的。在契约期间,也不会有损害你的清白之事发生……” 黄静宜有些动心了,她不想当婢女,最担心的便是在契约期间,她只能算作一个附庸品。若真如安桐所言,除了要照顾安桐外,似乎比乞讨要好上许多。 可是,世上真有这么心地善良的人吗? 黄静宜也不答应,而是问:“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钱塘。” “那小娘子能否载小的一程?”黄静宜厚着脸皮祈求道。 安心被她气笑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还有,你这一口一个‘小的’,你不别扭,我等听了还觉得别扭呢,你快些给改了!” 黄静宜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安桐也没料到她的脸皮还真是厚,而且胆子也确实大,不过黄静宜吊着她,不回复她,她便也学着对方,道:“我歇息够了,得赶路了。” “小娘子、安小娘子,你家的车架这么多,便载我一程又能如何?”黄静宜跟在后面。 “我若说不呢?”许相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黄静宜缩了缩脖子,她可是看出来了,眼前的这位小娘子可比那病怏怏的小娘子要有气势多了。 “好嘛,我当你的婢女还不行吗?”黄静宜本想利用安桐的善心,跟着她一段时日,好歹也能白吃白喝吧?若在路上发现有不对劲之处,她也可趁机逃跑。 不过没想到安桐虽然心地善良,却也不笨,不肯让她占丁点便宜,以至于她现在不得不为填饱肚子而暂时屈服。 “怎么说得像是我们逼迫你似的?”安心道,“我家小娘子身边本就不缺使唤的人,不过是见你一个弱女子在外流浪,实在是可怜,才提议收你为女使。你要真不乐意,就此离去吧!”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就不许我质疑你们是否是好人了?”黄静宜理直气壮。 “你孤身一人流浪,多几个心眼也是正常,行了,既然如此,你便先随我们到钱塘去,届时你若真的考虑好了,我们再立契约文书吧!”安桐最后一锤定音。 黄静宜高兴地上了后面的一辆装了草料的马车,不过好巧不巧,这驾车的人正好是安心,安心哼了哼:“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哪辆马车才是你该坐的!” 黄静宜没搭理他,倒是任翠柔有些纳闷。安桐笑问:“翠柔,你从刚才开始便没说过话,这是怎么了?” 任翠柔摇头:“没什么。” “应该是你这红娘没当成。”许相如低声道,说完还示意后头的安心和黄静宜。 安桐想了想,发现安心对着黄静宜时确实有些反常,平日里也没见他对谁这么不客气。 “感情之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做主去吧!” ______ 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是到了钱塘县,她们也没有到县城里去找邸店,而是直接到了灵隐寺投宿。 寺庙里并没有规定只能让男子投宿的规矩,况且安桐和许相如带来的人多,只需多添一些香油钱,寺里的僧侣总会同意的。 寺庙是僧侣们自行经营的,说来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像灵隐寺这样的名寺,周围也有不少田产是属于寺院的,其经营产出皆用作于僧侣的吃穿用度以及维护寺院的佛像、建筑。 在寺里的一处偏院里住下后,安桐歇了会儿便到了僧侣们吃斋饭的时候。 安心和任翠柔刚去将饭打回来给安桐,便看见黄静宜溜了进来。安心道:“你不是走了吗?而且你这样子,寺里怎么放你进来了?” 黄静宜没脸没皮地道:“我就说跟你们是一伙的,那些慈悲为怀的僧人自然就将我放进来了啊!” “那你可是考虑好了?”安心又问。 “先解决了肚子饿的问题再说嘛!”黄静宜盯着他手中的饭菜看。 安心冷笑了一下:“你要吃,找寺里的主持要去!” 黄静宜跟着安心进了安桐的房,道:“要是我愿意给小娘子当婢女,是不是就能吃饱饭?” “这是自然,我们家小娘子可是最心善的人了!”安心不留余力地夸奖安桐,夸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得劲地闭上了嘴。 “那……小娘子,我愿意签契约文书。”黄静宜道。 她想得很简单,只要安桐不将她当牲畜一样使唤,也不会像她的爹娘一样只想用她来赚钱,她倒是不介意给人斟茶递水、干苦力活的。经过这半日的相处,安桐确实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她觉得可以试一试。 安桐只与她签两年契约,毕竟年限太久,她也不会乐意。随后安桐便让任翠柔带她去找寺院里要些水沐浴,至少将自己整饬干净了。 吃过了晚食,寺里的香客也少了,安桐这才和许相如去走一走。 另一边,黄静宜向任翠柔打听道:“哎,安家是什么人家呀?” “你没了解安家是什么人家,便敢放心地当女使?”任翠柔反问。 “这不是瞧着你们小娘子人美、心善嘛!” “那是自然,我们小娘子最是心地善良了。” 黄静宜不由得犯嘀咕,这安家的婢女仆役一个两个都像喝了迷魂汤似的,对安桐是一个劲地夸奖。不过至少能看出这个安小娘子对待下人是真的不错的,她也不必担心安桐难伺候了。 “安家是瞿川浮丘的大户人家,小娘子再过些日子便得回去了,不过我想你必然不会在意届时需要随我们回瞿川的。”任翠柔递给她一个瓜瓢,道:“记得搓干净身上的泥。” “那另一位娘子呢?我见她们的关系很是亲近,可称呼上又不像是什么姐妹。” 任翠柔本不是多嘴之人,不过黄静宜如今被安桐收下,迟早会知道许相如的身份的,便道:“那是许漕使之女,与我家小娘子是闺中密友,你可唤她许娘子。” 黄静宜瞪大了双眼:“漕使之女,难怪看起来有气势多了。” 等黄静宜将自己整饬干净了,她的真正容貌才展露于人前。她的脸庞稍显稚嫩,但是因吃不饱等原因,面色有些发黄。 任翠柔给她安排了一下今后要做的事情,都说要当好一个婢女,首先要了解主人家的喜好习性,所以她得先从端茶递水做起。 而安桐偏偏身子不好,夜里还得煎药,这事任翠柔不放心交给别人,故而都是亲自煎药的。而夜里安桐要起夜之时,便得黄静宜照料。 黄静宜倒是无所谓:“我从前乞讨之时,总是睡在破庙或者乞丐窝里,有时候生怕半夜会被人发现身份,所以一向都很是警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发现。小娘子也不必担心夜里我睡得沉,叫不醒。” “你不仅脸皮厚,你还挺自信的啊!”安桐笑道。 安桐本不打算起夜,不过没想到夜里,她还真的就被黄静宜吵醒了。 第102章 半夜遇袭 灵隐寺名气大, 而且周围有山有水, 不少读书人和士子都在游历经过时都会选择留宿寺院中。所以加上安桐这样远道而来的香客, 寺院里也是鱼龙混杂的。 到了夜深人静时,即便是守夜的僧人也总有疏忽的时候,此时便给了一些贼人机会, 他们会偷偷地溜到别的房间,或者别的院子里盗窃。 而安桐一行人则是安排了一处别院, 一间房里除了她和许相如外,便还有任翠柔和黄静宜, 男子则睡在隔壁的房中。 当黄静宜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见了木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便清醒了过来。她一睁眼便看见房门开了, 而借着月色可看见一个身形似男子的人悄悄地走了进来。 黄静宜本想大喊, 但是又担心自己这一声大喊会把安桐等人给惊吓了,于是假装转身。那潜伏进来的人听见动静, 果然僵住了身子不敢妄动。 黄静宜顺势假装自己做梦, 嘴里发出了梦呓, 同时伸手将旁边的任翠柔的手抓来咬了一口。 任翠柔从睡梦中惊醒, 没好气地道:“你做什么?” 那贼人吓得转身便跑, 黄静宜这才喊道:“有贼人潜伏进来了, 你快些去喊人, 我将小娘子唤醒!” 任翠柔一个激灵,她也看见了门口一闪而过的人影, 再看那开着的门, 便灵敏地爬起来冲出去找安心等人:“安心, 快起来,院子里遭贼了!” 这一声喊,安家和许相如带来的仆役纷纷醒了过来,周围顿时闹出了不少动静。黄静宜点了灯,这才摸到安桐的床边将她唤醒。 “发生何事了?”许相如先醒了过来,发问道。 “我半夜听见屋里有动静便醒了,发现有贼人想闯进来,我已经让翠柔去找人抓人了。” 许相如赏识地看了她一眼,再转头看因为喝了药而睡得昏沉,但是已经悠悠转醒的安桐,问道:“可受到惊吓了?” “没有。” 好在黄静宜没有在发现贼人的时候就大声惊呼,否则被人从睡梦中惊吓而醒,对于身体孱弱的安桐而言,怕是会吓出更多的病来。 _____ 安心带着人去搜人,寺院里的僧人和别的香客也都醒了过来,对于半夜被吵醒,他们是诸多怨言的,但是听说寺院里出了贼人,他们也都纷纷地开始检查自己的行囊来。 “巡夜的是谁?”寺院住持忙问底下的僧人,众人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而安桐这边,许相如也找了仆役来问:“今夜守夜的是谁?” 为首的仆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许久才道:“今夜本该是小的和三郎他们守夜的,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古大说我们今日赶了一天的路,很累,守夜之事交给他就行了,反正寺院里很安全。” “那叫古大的人去哪儿了?” “不见了。”这些仆役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名为古大的仆役不是安桐从安家带来的,而是她搬去与许相如同住后,觉得许相如的院子里人手不足,所以才招进来的。相较于安家和许家的人,他更容易被外人收买。 至于他半夜闯进安桐她们住的屋子里有何目的,必然不是为了钱财,毕竟在路上他有许多次下手的机会。那他这么做,必然是要对安桐或者许相如不利。 安心赶了回来,道:“没抓到人,但是看门的僧人也说没看见有人进出,想必那贼人必然还在寺院内,不过藏了起来。” “他一个人怕是难有这样的胆量,你再去查一查,看看寺院里是不是有人接应,将他藏了起来。不过这寺院里人这么多,等明日寺院门一开,他便会逃了,所以现在马上便派人去报官,便说,他盗窃了我们价值三千贯钱的细软。”许相如道。 灵隐寺向来讲究名声,寺院里出了贼人,他们自然要追查,哪怕这贼人本就是安桐等人带来的,可他们也让人尽力去盘问。 有些留宿的人不愿意配合,他们也不勉强,只是让人加强了巡视。直到天方亮,才有人回来说看见有几人翻墙跑了。 灵隐寺周围都是山,地形崎岖的山路也不少,他们这一逃,还真的很难在短时间之内抓住他们。官府来了人后,安家的人便撤了回来,他们主要还是保护安桐的安危。 “没想到才当女使的第一天,你就立了功劳啊!”安心打量着黄静宜。 “我说过,我的耳朵可是很灵敏的!”黄静宜颇为得意,昨夜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后她就安稳地睡了过去,毕竟这种情况下,那贼人总不会再回来吧? 所以相较于忙了一宿的安心等人,她的气色看起来是最好的。 “狗耳朵不错啊!” “你骂我是狗,那你不是连狗都不如了?” 安桐毫不怀疑俩人会从掐架到打起来,于是赶紧开口阻止了他们:“都少说一句!看来你们的早食是吃过了,不然怎么会吵得这么有劲?” 黄静宜立马道:“我没劲,我饿得一点儿劲都没有,小娘子能否看在我昨夜的功劳上,多给我准备些吃食?” “赏你一贯钱,你要吃什么,自己买去!”许相如道。 “一贯钱!谢谢许娘子!”黄静宜顿时笑逐颜开,跟着这样的大户人家还真是跟对了! 将众人驱散后,许相如才道:“眼下会这么做的有两个人。” “不是秦韶茹和赵惟才便是我那二舅父或二表姐嘛!”安桐也不笨。 许相如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们想对你下手,幸好给你驾车的是安家的老车夫,若是换了古大驾车,路上会发生何事都还说不准呢!” 其实即使昨夜古大没打算对安桐下死手,可只要令安桐受到惊吓,那以安桐的状态,病情恶化都是可能的。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对付你不是更加便捷?”安桐撑着下巴思索着。 许相如看着她,眼中的怒意减去,换成了笑意:“谁让你是未来丈人和丈母的宝贝疙瘩、掌上明珠呢!你若是出了事,将性命交代在了这里,他们会怎么看李家和陪你出游的我?” 安桐为她的“丈人”、“丈母”称呼而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不可置否,许相如分析得很有道理,若她在临安再待久一些,给男女主对她下手的机会便越多,谁知道她的死劫又是否来自于外在的威胁呢? 她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非得回浮丘村不可的了,她绝不能在临安出事。 她去给俩人各求了一道护身符,本来她一时兴起去抽了签,不过一番思索后放弃了解签。 ____ 晌午还未到,一行人便又坐上了回临安的马车。有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安心等人在回去的路上都特别谨慎。不过好在那些人失手后不敢再贸然动手,故而傍晚回到临安时,都是安然无恙的。 安桐想了想,没有选择将此事告知李纯,毕竟这样的关头,赵惟才怕是也很乐意看见李家继续内斗和内耗的。 为了让许相如多一些助力,安桐约见了秦韶敏,并将她所知道的一些盐商的把柄与秦韶敏交换了一些利益。 这些把柄安桐也没有去查证过,毕竟那都是书中,赵惟才用来威胁利用时搜集出来的。而即便她去查证了,秦韶敏也还是会亲自去查证一番的,她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只能稍做妥协。 秦韶敏有了这些把柄,对如何坐稳盐行行老之位,也更加有把握。至于李纯那儿,已经跟秦韶敏谈好了好处,届时的利益如何分割,也与她无关了。 秦韶敏因为她提供的线索,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道:“听闻安小娘子在灵隐寺时险些遇袭。” “是呀,这也正是我想与秦大娘子合作的缘故。” 秦韶敏思索了片刻,明白安桐这是在怀疑是秦韶茹做的。她道:“我本想着安小娘子没什么心机,却不曾想还是小瞧了你。” 许相如对秦韶敏而言就像是一个谜,可是俩人接触得多了,她便不这么认为了。但是安桐不一样,她们的接触很少,她对安桐的了解也仅是从旁人那儿打听来的。 都说安桐有些单纯和愚蠢,可如今看来,将她当成了傻子的人才是愚不可及的吧! “我权当秦大娘子此言是在夸我了。”安桐道。 秦韶敏没再说什么,作为一个商人,她向来都是言而有信之人,既然答应了安桐,那她便会做到。 _____ 成康五年的晚春初夏之际,安桐的身子是越来越多毛病,她在临安也没什么事情要办的了,便准备动身回浮丘村去了。 临离别,许相如的眼皮子一直在跳,她当初那么坚决果断地让安桐回去,可这一日真的来了,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十分不舍的。 “你的身边只有许柔,许多事都得亲力亲为很是劳苦,不如我让安心留在此处帮你!”安桐对许相如道。 “我身边能用之人多的是,你便放宽心吧!倒是你这一路,身边少不得得仔细照料你的人,所以安家的这些人,除了传信的,你都带回去吧!” “那……你可得好好的。”安桐说完,又想了想,也不顾身旁有人,便亲了上去。 “!!!”她们身边的黄静宜、任翠柔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闺中密友都是这么相处的吗?太刺激了吧! “小、小、小娘子……”任翠柔结巴了,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秘闻,这些都是别家的婢女与她闲聊时提及的,这世上不仅有龙阳之癖,也有磨镜之好,她们这是磨镜吗?! 许相如也万万没想到安桐竟然这么大胆,心中惊愕之余,又是舍弃了一切、勇敢地展示她的爱意的欢喜之情。 “打上烙印,你便是我的了。”安桐道。 许相如笑了。 安桐也粲然了。这兴许是她最后一次亲许相如了,不管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离世后会后悔。 不过一味地悲观下去也不符合她的为人,留点念想,她才更有活下去的动力不是? 安桐镇静自若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还在呆滞之中的李艳:“阿姊,你是来为我送行的吗?” 李艳回过神来,脸上忽然飘过一丝红晕:“嗯,是啊!想来我打搅你们了!” 安桐也没想解释什么,和李艳说了她的安排后,便又送走了这位代表李家来为她送行的人。 倒是李艳被今日所见惊得半天没能平静下来,不过虽然安桐没让她守口如瓶,可是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轻易跟人说起的,便暗暗将此事藏在心中,偶尔会替安桐担心,安家可只有她一个孩子,若是她磨镜去了,安家岂非要后继无人了? 在李艳及任翠柔等人各种心思中,安桐终究是踏上了回浮丘村的路途。 舟行半个月,熟悉的码头、山水便引入眼帘。 第103章 桃江的变化 安桐健健康康地离家, 却带着孱弱的身子回来, 这可让安里正和李锦绣心疼坏了, 李锦绣这等要强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娘,我还好好的呢,你不必担心!”安桐抱着李锦绣的胳膊亲昵道, 她上次看见李锦绣红了眼,还是在她死后看见的梦魇呢! “看来离家这半年, 你也长大了不少。”李锦绣道。 “那是自然,谁让我是阿娘的孩子呢, 自然继承了娘的聪明才智!”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 清冷了许久的安家又再度温馨、热闹了起来。 安岚得知安桐回来了, 便带着沈春赶回来探望她。安桐这时才知道沈家与安家的联系是越来越紧密了: 蒋从毅上次代表许仁昶跟安里正详谈了一番关于将这儿的粮卖到边疆之事后, 以安家为首的众多富户也都纷纷搭上了这条线。 不过这毕竟是安家的渠道,故而各大富户给安家的好处也是颇为可观的。安里正如今虽仍旧是浮丘村的里正, 可在桃江乃至瞿川, 都已经是颇具声望的大人物了。 与此同时, 不少人也打听到了安家只有安桐一个孩子, 而安里正是有找上门女婿的打算的, 便有一些人家撺唆自己的次子或是庶子入赘安家。 便说安桐刚回到浮丘村没几日, 便有人借故登门想与安桐套近乎, 不过安桐早早地出门去了,也算是躲开这些别有用心之人。 _____ 安桐从浮丘村来到桃江县城的采薇居找沙芊芊, 俩人半年不曾相见, 上一次见面时也还是剑拔弩张得很, 这回便心平气和了起来。 安桐看着扩大了不止一倍,焕然一新的亭台水榭,不由得惊诧道:“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不过见到沙娘子才确定没走错。” “这还是得感谢安小娘子,若无安家,这采薇居也没有今日之风光。”沙芊芊道。 安桐打量了一下:“我经过金兰馆时,看见门口人来人往,生意似乎依旧很好,怎么?那岑锦还有胆子继续经营金兰馆?” “半年时光,饶是岑锦再富庶也抵不住金兰馆的颓败之势。江家覆灭、徐家遭贬,各大支持江、徐两家的富族也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这金兰馆既然关门了,又岂有再开门的机会?” “那如今旁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沙芊芊笑道:“小娘子没发现那边的门口不曾挂招牌吗?” 安桐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道:“是你将金兰馆并入采薇居了?” “正是,那金兰馆出事后也开不下去了,我便将它买了,将两处打通,再修葺一番。如今那儿做的是正当的营生,小娘子若是想看杂剧、听散乐、弄影戏,倒是可以前去看看。” 金兰馆的众多小院也都被重新修整,划分成不同的区域,有的是表演杂剧的院子,有的是弄影戏的院子,还有唱京词、唱耍令、演奏琵琶笙箫的各种技艺。 从前的金兰馆是藏污纳垢之地,即使沙芊芊将之改头换面后,在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生意的。 好在沙芊芊的名声在外,又得安家和白鹿洞书院的白堂长相助,不少文人士子慢慢地聚拢在此,让世人知道,这名声不堪的金兰馆没了,有的只是风雅的采薇居。 “没想到沙娘子身家甚厚啊,连金兰馆都能买下来。” “小娘子这是在取笑我?若没有安家鼎力相助,我孤身一人,纵有金银满钵,也只会遭人惦记。而买了金兰馆,除了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姐们一处安身之所外,也是我对余生的寄托。” 安家相助沙芊芊度过不少难关,自然是希望沙芊芊在安家的一些营生上帮忙宣传一二,如此一来,安家也能开拓除了卖粮之外的营生。 安桐“啧”了一声:“沙娘子原来也是不甘寂寞之人。” “我是脱籍了,又非要去出家。本就是俗世之人,自然不甘寂寞。” 说话间,外头又飘起了雨来。 这瞿川的雨比起临安的缠绵细雨,更像少年人的活泼。安桐不禁望着雨丝的尽头,发起呆来,也不知许相如那边如何了,这么久了也没个回信。 ______ 大雨滂沱的临安已经进入了湿热的时节,不过这丝毫不能打搅商贾们凑热闹的兴致。 那盐行的行老之争,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落下了帷幕,从中脱颖而出的自然是秦韶敏。 行会中以妇人为首的先例也不是没有,比如那织行的行老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妇人。不过像秦韶敏这样年轻,又还未完全掌握秦家的女子当选,便引起了不少人关注。 不过临安的许多盐商都放弃了竞争转而选了秦韶敏,可见秦韶敏的手段之高,底气之充足。 李重明与她相争,却没想到自己的爹这么不给面子,使得他落败。事后他气得要跟李纯脱离父子关系,李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秦韶敏得到行老之位,自然不完全是靠威逼利诱,毕竟她没有完全掌权秦家,故而要说她为秦家谋取私利的可能性便低许多。李家暗地里分了家的事情,众人也是早有耳闻,若是选了李重明,这对谁的好处最大是不言而喻的。 赵惟才因被秦韶敏捷足先登,没能及时拿住那些盐商的把柄,被他们销毁了证据,心中甚是恼怒。 “这秦韶敏果然有些手段!” 秦韶茹道:“与她交往甚密的是许相如,妾总觉得许相如知道不少秘密……” 赵惟才正要想办法对付许相如之时,燕姝也从汴京赶了过来,他看见这个女人,眼神有些不善:“你怎么跑来这儿了,谁让你来的?” “官家让大王调查之事已有结果,可妾迟迟未见大王回京,忧心之下便赶来了。妾本是担心大王,可大王似乎不愿意见到妾。” 赵惟才在她的脸上辨不出真假,不过眼下他还得容忍她,故而也没有继续给她冷脸看。 “近来事多。”赵惟才淡淡地回道,他对燕姝一向如此,所以此刻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多伤燕姝的心。 赵惟才在临安养了一个妾的事情早已传到燕姝的耳中,她看着后院的那么多妾室,心中十分难过。可当她知道赵惟才为秦韶茹所做的一切时,也发现了这个妾在赵惟才心中的地位不同于别的妾室,她顿时又妒又恨,连忙从汴京赶了过来。 不过她在赵惟才的面前一向都表现得很是端庄大方,即使她心中恨秦韶茹,却也不会这么快就拿他们的事情来跟赵惟才讨价还价。 赵惟才不主动提及秦韶茹,她也不会开口,否则赵惟才必然要怀疑她在他身边安了人。 赵惟才果然没有主动跟她提秦韶茹,等安置好她后,便立刻吩咐随从:“去查一查是谁将她招来的,还有查查她的目的是不是茹儿。” 无论燕姝表现得多么纯良,只要燕家一日还未倒,他便不会相信她。 在这样风云诡谲的时候,李纯因为李重明联合李家其余族人的逼问,被闹得心力交瘁,终于决定明着分家了。 李氏族人也对李纯将行老之位拱手让人而感到不解,他们只看重自身的利益,当李纯做出这等事情时,他们觉得李家的利益遭受到损害。加上李重明之前便因改变李家的发展方向而拉拢了不少族人,他觉得如今正是夺权的好时机。 李纯对他大失所望,于是将李重光喊了回来,又在祠堂当着族人的面进行了分家事宜。 李重光是长子,故而理所当然地应该继承李家的盐业。不过因李纯之前的决定,最终让李重明继承盐场和盐铺等,而再将本属于李重光的折合成钱银,分给了他六成。 李重明因李纯之前让李重光去置办田产花了不少钱,故而又斤斤计较了起来,李纯为此怒斥了他,要以儿子逼迫爹娘分家为由报官,李重明这才偃旗息鼓。 当李重明掌握了李家的盐业后,首先做的便是将李艳赶了出去,从而让李薇顶替了她的位置。 李纯和李孙氏让李艳跟随他们一起到信安,不过李艳拒绝了,她志不在当大家闺秀,而是想让家人知道,即便她只是一个女子,一样能经商。可惜李纯最终还是没有让她如愿下去。 李艳找到了风头正盛的秦韶敏,问道:“你许了阿翁什么好处?” 在众人的眼中,李艳虽然是李重光之女,而李重光又分走了李纯的大半身家,她也只需到信安当个富族的大家闺秀便足矣,可李重明将她从盐铺赶了出来后,她便被打上了“落败者”的烙印。 若问秦韶敏是否是那样会落井下石之人……她还真是!只见她对着李艳难得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如果说李老员外是希望今后秦家能在盐钞之事上多多提携李二郎君,你信吗?” 李艳道:“信。阿翁虽然因二叔父提出分家之事而大动肝火,可他毕竟也希望李家的盐业能长久地经营下去。” “那你还问我做甚?” 李艳抿嘴:“没什么。” 李艳走后,周围的人不由得笑道:“这李大娘子虽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雄心志气,也有能力,可却遇上了偏心眼的李老员外,眼下她也不得不到信安去,老老实实当个大家闺秀待嫁了吧!” 秦韶敏看着她的背影,又瞥了那些说风凉话的人一眼,声音冷淡:“看来你们对于女子主事很是不满啊?” 那些人打了一个哆嗦,忙道:“我们没说秦大娘子,我们没那意思……” 众人散去,李艳又出现在了秦韶敏的面前,这回她的眼神有些飘,声音也十分小:“那个……你们秦家还缺不缺掌柜?” 第104章 危急 瞿川的天阴沉沉一片, 随着乌云的聚拢, 沉闷的雷声也隐约响了起来。虽然入夏后三天两头便会下雨, 可如此情形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一道明亮又狰狞的闪电在天际中劈过, 翻腾的乌云中似电闪雷鸣。村民纷纷收拾了农具回家,行人也都找地方躲避, 牛马都因为电闪雷鸣而躁动不安。 “这雨怕是要下许久了。”安里正也匆匆赶回到家中。 李锦绣道:“让人去检查一下沟渠的疏通情况,避免大雨连连、河水涨溢。” “我都吩咐下去了, 哎, 桐儿在做甚?她不会又跑出去了吧?” “她的身子怎能总是往外跑呢, 我让她好生待在书房里帮我算帐。” 安里正刚放心, 便看见任翠柔慌慌张张地跑来,道:“阿郎、娘, 不好了, 小娘子又晕倒了!” 安里正和李锦绣大惊, 忙问是怎么一回事。却是安桐本来在房中学着算账, 不过她的精神从早上起来后便一直不怎么好, 她还频频望向窗外那阴沉的天空。 乌云笼罩的天空压得她心头直喘不过气, 忽然的一道电闪雷鸣, 更是惊吓了她。这一来,她的额头便冒出了冷汗来, 眼睛瞧东西也不真切了, 不一会儿便晕倒在了桌上。 安家差人去请郎中来, 许多郎中都因这样的天气而不愿出诊,安家的仆役也发了狠,几乎是强迫地将他们都带了来。 四位郎中给安桐把了脉,又详细看诊了一番,不过他们的见解却不相同,有的说安桐是受惊了,有的说她是感染了风寒,还有的说是头痛症留下的毛病,还有一位颤颤巍巍地说他诊断不出来是什么病症。 安桐本就有头痛的毛病,加上也常常感觉到寒冷,此为体虚,而此番又是在惊雷后才昏迷的,故而安里正和李锦绣只能选择相信她正是这种种原因掺杂在一起才倒下的。 “可有法子相救?”安里正又问。 “我开一张养心安神的药方吧!”诊断安桐是受惊昏迷的郎中道。 “给小娘子熬些驱寒的汤药就好。” “……多喝烧开的水。” 安里正有些烦躁地道:“那在桐儿醒来前,就先委屈你们在此住下了!” 四位郎中面面相觑,平日知道安家的人在乎这个小娘子,可却没想到紧张到了如此地步。安桐福泽深,但是也有可能是承受不住这样的福运,所以才被压垮的。不过他们只敢腹诽,不敢明言。 安里正让人去给安桐煎药,任翠柔道:“这么多药方子一起煮,会不会有什么相克的?” “那就先煎些驱寒的!” 安家上下是忙得一团乱,安心也为此事而焦急不已,他看见黄静宜居然有些游手好闲,心中登时便升起了一撮怒火,质问道:“小娘子如今昏睡不醒,你不在旁边照看小娘子,在这里游荡做甚?” 黄静宜盯着他直看,闻言便道:“我看小娘子像是中邪了,所以在此默默地为她祈祷啊!”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安心怒。 “难道不是么?你看小娘子虽然昏迷了,可眉头紧锁,像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她的身子变得那么冰凉,能盖的被子都盖了。我常年流浪乞讨,可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与其在这儿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倒不如想想法子让小娘子安定下来。” 李锦绣恰巧听见此话,又回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噩梦,她也不管黄静宜说得是否属实,便对安里正道:“你快去将福恩寺的智云大师请来!” 安心对着黄静宜顿时没了脾气,后者凑到安心面前,小声问:“哎,我看你比别人更紧张小娘子,你是不是爱慕着小娘子?” 安心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迅速地捂住她的嘴巴,压低声音喝斥道:“你莫要胡说八道!” 黄静宜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答案来,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感慨安心的感情怕是注定不会得到回应的了,并非是因为他们的地位悬殊,而是因为安桐跟许相如本就是磨镜! 她也不再管安心,径直回到安桐的房中照看着。不过李锦绣一直坐在床边,时常抚摸安桐的额头,看她的身子是否还是那么冷。 她看得心头一阵羡慕,想想自己那逼迫女儿出卖清白来牟利的爹娘,再看看安里正和李锦绣,又让她知道,世上真有爱孩子的爹娘。 ______ 安桐并没有彻底昏迷过去,她也能听见李锦绣等人的声音,不过她的意识有些混乱,而身体的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拉着她往下沉。 “爹、阿娘……”安桐的意识中非常用力地大喊着,想借着对他们的眷恋而不让自己真的彻底昏睡过去。 不过在李锦绣等人看来,她只是嘴唇轻微地嚅动,并未说什么话来。 直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才终于得以睁开眼,不过她浑身都有些不舒服,便躺在床上没有动弹。 “桐儿,你终于醒了!”李锦绣紧紧地抓着安桐的手,脸上神情既欣喜又担忧。 “小娘子醒了,我这就去找郎中过来!”黄静宜机敏地道。 安桐倒是顾不上她,而是望着李锦绣道:“阿娘……我觉得,很不舒服。” “快告诉娘,你是哪儿不舒服了。” “浑身都不舒服。”安桐说完,又给李锦绣一个心理准备,“阿娘,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李锦绣双眼一瞪,有些怒意:“不许胡说八道!” “嘻嘻,阿娘不要生气。”安桐咧嘴笑道,不过她面色苍白,这个笑容便实在是难看。 “你!”李锦绣剜了她一眼,当真是骂也不舍得、恼也不舍得! 四个郎中匆匆赶来,又详细地问了安桐的情况,随后口径倒是很一致:“小娘子能醒过来便是好事,算是暂时挺了过去,只需好生静养,相信很快便能痊愈的。” 李锦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这些郎中的医术到底还是不怎么好,看来她还是得让人去城里将那些太丞请来。 众人忙碌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安家只留下诊断安桐体虚风寒的郎中,其余的便遣散了去。安桐的药也变成更加苦口的,她捏着鼻子喝完,胃里一阵翻腾,险些没吐出来。 “你今日挺机灵的啊!”任翠柔听说了黄静宜的举动,难得称赞了她一句。 “那是!”黄静宜道。 “那你今日跟安心说了什么,他为何有些怪怪的?”任翠柔又好奇地道。 黄静宜打量着她,脑筋转得十分快,她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属意安心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黄静宜摇了摇头,这些人怎么掩饰的措辞都这么没新意? “哎,你说小娘子病了的事情要不要与许娘子说?”黄静宜道。 “小娘子没吩咐,万一小娘子想瞒着许娘子,而我们却说漏嘴了,怎么办?” “她们二人都是那样的关系了,为何就不能告诉许娘子了?” “许娘子会担忧的。” 黄静宜道:“我可真是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她们若是真心相爱,小娘子病了,许娘子难道不该为她担忧么?而小娘子瞒着她,万一、万一……许娘子被瞒着,知道后得多后悔和自责不知道此事?” 任翠柔觉得她说的是歪理,可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道:“那这也是她们的事情,要不要告诉许娘子,还得问过小娘子,我们当婢女的,怎能擅作主张!” “那我去问小娘子!”黄静宜的动作十分迅速,看见她真的要去问安桐,任翠柔也跟了上去。 她们走后,拐角处的廊庑下站着许久未动的身影终于晃动了一下。 ______ 这场大雨下了四天四夜,直到五月初才停下。 安桐在这几日里病情反复,夜里身子滚烫得厉害,白天却又冰凉起来。 福恩寺的智云大师领着数十僧人在安家院子里念经做法,倒是没有打扰到安桐。毕竟安里正和李锦绣也不是盲目地相信僧人靠做法便能治好安桐的,而是选择请医术更加高明的太丞来诊治。 来探望安桐的人有许多,像安岚、沈春、耿容等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还有沙芊芊、郑楚儿等受过安桐的恩惠和威胁的人,不过都被挡在安桐的院子外。 而床上半躺着的安桐意识到距离阎君所说的死劫已经越来越近了,她的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是要去争的,与其惶惶不得终日,还不如坦然地去面对。 只是她的身边若有许相如陪伴着就更好了,她到底还是没有告诉许相如关于她们所存在的真相,也没有告诉许相如她兴许要面对的生离死别。 而且许相如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为她所做的事情都太多了,她今生知道的太迟,怕是无法再偿还。 她听见院子外隐约传来的念经声,也听见了雨后出来觅食的鸟儿啼叫声,还有马蹄声……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这是病入膏肓了么?她这儿离马棚可远着呢,怎么也听不见马蹄声才是。 正神游太虚呢,房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一道狼狈的身影几近扑倒似的出现在床边。只见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不整的许相如紧紧地盯着她,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下:“安桐!” 安桐迟钝地想着许相如为何会出现,须臾,她睁大了双眼,眼中焕发着亮采:“许相如,你怎的回来了?!而且你怎么……这么狼狈?” 许相如抿着唇,良久才道:“我收到书信,说你病重,生命垂危,故而从临安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安桐眨了眨眼:“可这几日都在下雨,你莫非淋着雨回来的?!” 从临安到瞿川,乘船最快也得七八日,而许相如显然不是在七八日前收到信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应该是日行千里,马不停蹄地赶路的。可安桐的记忆中,许相如似乎不会骑马。 许相如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又天马行空地乱想了?” “先不说那些了,我没什么大碍,你先去沐浴,喝些热姜水吧,否则病了就不值当了!”安桐道。 许相如抿唇不语,良久才道:“我连续赶路,期间换了三匹马才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从安家门口跑到这儿来,已经是极限了。” 安桐看着她,她道:“我腿软。” “……哈哈哈!许相如,你也有今日!”安桐开怀大笑,难怪许相如一直跪坐在地上没动过,原来如此! 笑完了,安桐便下床将她扶了起来,不过也不敢让她坐下,只能趴在床边。 “我去让翠柔她们来帮你,不过,谁这么不听话给你去信了?”安桐问。那日黄静宜和任翠柔问她是否要告诉许相如时,她确实担心误了许相如的事,也不希望许相如白白为她担心,便没有同意。 可既然许相如回来了,那必然是有人不听她的话,不仅告诉了许相如,而且还将她的情况说得十分严重。 许相如一怔,旋即神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第105章 好转 就在安桐与许相如说话的功夫里已经到了吃晌饭的时候, 李锦绣走了进来, 目光在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 旋即拿起挂在边上的披风给已经从床上起来的安桐披上:“精气神看起来好很多了。” 许相如尴尬地想从安桐的床上爬起来,李锦绣见状便道:“想来你也是连夜赶路回来的,没力气站起来就先躺着吧!” 安桐的眼睛骨碌一转, 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问道:“阿娘, 你似乎对于许相如回来的事情并不意外啊?” “想套我的话?小样儿,是我让人给她去信的, 想着你在梦魇中也嘀咕了她, 所以就给你外翁去信时, 顺道让人给她传了信。”李锦绣道。 安桐在李锦绣的脸上没看见什么特别的情绪, 便很快地打消了疑虑,道:“阿娘给她去信做甚?” “你不希望她来看你?”李锦绣反问。 安桐道:“没这回事。” 许相如已经缓过来了, 她咬着牙从床上爬起, 勉强站住, 她朝李锦绣行礼道:“相如来得匆忙, 还未去向两位问安, 失礼了。” “你也是关心桐儿罢了。”李锦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随后也没再说什么, 而是让任翠柔等人将安桐的饭菜和药送进来。 许相如没什么胃口,便先去沐浴更衣。淋了一路的雨, 她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若不是凭着一股毅力撑到这儿, 她早就吃不消了。 方才李锦绣和安桐的对话中,虽然安桐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可是她的心里一直没有放松警惕,毕竟她的表现在李锦绣看来并不感到意外,那她不是在观察她,便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其实她也该预料到的,虽说安桐亲她的时候只有黄静宜、任翠柔和李艳在场,可难保她们不会有说漏嘴的时候,加上李家出事后,李锦绣也是十分关注李家的,兴许李艳早就将消息透露给她了。 想到李锦绣和安里正知道她们的事情后的后果,她的心情沉重了一些,不过很快便调整了心绪,毕竟她早有心理准备要面对这一天,只可惜她是打算在解决了赵惟才和秦韶茹之后才走这一步的,如今得提前应付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一两日,安家上下都是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许相如都要怀疑是否是自己多心了。 “许相如,你发什么呆?”安桐小跑到许相如的面前,晃了晃胳膊。 许相如收回思绪,扬了扬眉头:“你怎么跑出来了?身子可是利索些了?” 安桐觉得自己的身体跟之前相比好了一些,不过许是她觉得和许相如待在一起很开心满足的缘故,即使身体疲惫,也总能坚持下来。 “我都躺了好几日了,而且好不容易天晴,我自然是要出来晒晒。”安桐在竹椅上坐下,发出了一个惬意的哈欠。 “那就好,我见信上说你病情加重,可是担心坏了。”许相如道。 其实得知安桐病情加重时,她就有非常不好的感觉,来时太匆忙,她也没细想,如今得空了再仔细一想,前世的安桐不就是在这时候出事的吗?难道即便她重活了一世,也还是无法挽救安桐的性命吗? 许相如没让自己的担忧显露在脸上,只是这段日子她一定要陪在安桐的身边,少看一时都不行! “那看在你这么担心的份上,我得快些好起来。”安桐道,“我总算知道我为何不喜欢当大家闺秀了。” 许相如好笑地看着她:“为何?” “大家闺秀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得多累啊!你看我不过是几日没出过门,便闷得慌,让我当大家闺秀,我估计得闷死。”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好嘛,我不闷死,我会被‘焖’成红烧肉!” “你想吃红烧肉了?” 安桐咽了一下唾沫:“想。” 她可是许久没吃过鱼跟肉了,不是吃清淡的,便是吃补品,吃到她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失去味觉了。 “那你可得快些好起来。” 许相如也大约察觉到了安桐的病来得蹊跷,似乎用寻常的方法无法医治,可是她除了陪在安桐的身边,也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让安桐的身体有所好转,想到这儿,她又是一声叹息。 另一边,刚听完佃户汇报此次大雨对田地造成的损失情况的安里正还未停歇,便又找安二叔了。 安二叔拿出了一坛子“雪花酒”,兄弟俩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坛子便见底了。 “大哥,说吧,是不是桐儿的情况不太妙?”安二叔问。 安里正抹了抹眼睛,道:“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忽然病得这么严重,以前的她是多健康活泼的一个孩子啊!” “连太丞都没说出个病症来?” 安里正摇了摇头:“我也怀疑过是否是邪祟作怪,请了福恩寺的大师们过来做法,可桐儿的情况便还是那般反复。” 安二叔沉默了,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兄长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自幼便宠到心窝里去了,若安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这对他的兄长和嫂子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啊! “那——” 安里正摆了摆手:“我今日来寻你,不是为了向你哭惨的,主要是你嫂子与我商议过了,有件事兴许得办了。” “何事?” “桐儿自去年出事后,便要我们再收养一个孩子,不过我们当时都没答应,因为我们从未想过让桐儿这么早离开我们。” 安二叔正襟危坐:“大哥如今要收养一个孩子,便不怕桐儿心里会有别的想法吗?” 安里正道:“我也不想再收一个孩子,可你嫂子坚持要去办此事,还说,这是桐儿的心愿,我们应该满足。你嫂子还说桐儿兴许是心中有什么郁结,而我们又是否因为对她的疼爱和重视,让她有压力了,喘不过气来了。” “确实如此。”安二叔颔首。 “不过我们即便是要收养一个孩子,将来该给桐儿找上门女婿,还是得找的,属于桐儿的一切,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改变。”安里正正色道。 安里正虽然对家族十分看重,可是对香火是否由男丁继承却并不是很在意,毕竟他还有两个侄子,待他和李锦绣百年之后,安桐有这两个堂弟护着,也足够了,后代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来操心了。 不过正如李锦绣所言,安桐心中藏着事,而这件事成为她的郁结所在,在忧虑之下,她的病情便加重了。若是他们做些不会伤害到安桐,又能让她减轻一点负担的事情,安桐是否会好起来? “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安二叔咬咬牙,若是兄长向他提出要过继有海,他也是可以答应的。大不了再生一个日后继承家业就行了! “我只是与你说一声,至于收养哪个孩子,你嫂子已经有选择了。” “哪个孩子?” “泽叔公家的安定。” 安二叔对那个叫“安定”的孩子还有些印象,虽然同为安家的族人,不过也总有一些差异,有像他们这两家这样过得富庶的,也总有穷得要靠族里接济的。 安定如今已经十二岁了,爹娘早逝,一直和他的曾祖父相依为命。 “可有什么说法?” 安里正道:“我和你嫂子都赞同收养他,而非过继他。这是见他有孝心,又乐观,和桐儿也有些相似之处,他和桐儿或许能处得来。” 收养和过继为嗣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最直观的便是即使安定日后也是喊安里正和李锦绣为爹娘,可他却不是作为继承家产的唯一人选。若是好生调-教,将来也能成为安桐的左膀右臂。 安里正和李锦绣收养安定的事情也没有瞒着安桐,不管如何,都还是得先看看她的反应再决定是否要继续下去。 安桐知道此事后只是稍微诧异了一下,却未见伤情,而是笑道:“那敢情好,我有兄弟姐妹了!” 安家后继有人,她也就不必找上门女婿了。将来等她好了,她再跟许相如跑到临安去,她的爹娘就总不至于还一心牵挂着她了吧?!而她若是挺不过去,她的爹娘好歹也还有些寄托不是? “你就不吃醋?”李锦绣问她。 “我为何要吃醋,爹和阿娘决定再养一个孩子,可也不能改变我依旧是爹娘最疼爱的孩子的事实啊!” “哼,你的脸皮比家里的墙还厚。”李锦绣哼了哼。 “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李锦绣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道:“是不是觉着爹娘多了一个孩子,将来也有依托了,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安桐瞪眼,她怎么又被看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第106章 掌柜与东家 端午在清风细雨中到来, 安桐许久没踏足她的那亩田, 便趁着安家上下都在忙碌, 也无人注意到她的动向,就撑着伞跑到田里来了。 细雨飘落成线般细,放眼无垠的田野, 便有种诗情画意的朦胧之美。 她远远地便看见自己的田里似乎有两道身影,近了便发现是安心以及许相如。她也不做声, 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直到许相如看见了她, 她才招了招手。 “就知道你待不住, 不过怎么不让翠柔和静宜跟着?”许相如走上田边, 扯下腰带上的汗巾, 将手里的泥水擦干净。 “小娘子!”安心也发现了她,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安桐看这两人戴着斗笠, 穿着蓑衣, 裤脚都沾了不少泥巴, 不过安心打赤脚, 双脚都是泥。她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的田还在呢!” “小娘子的田谁敢占用了去呀, 阿郎和娘都说要给小娘子留着, 所以这田平日都有人打理。等小娘子好了, 便还能跟从前一样下地了。”安心道。 安桐确实喜欢从前的日子,没什么顾虑也没有负担。她看着许相如, 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这块地吗?” “为了日日在我面前晃悠, 打击我、欺压我。”许相如的嘴角噙着笑, 她怎会不知安桐当时的小心思? “胡说,分明就是你不肯将旁边的田卖给我,害我天天都得看见你!” “……权当你说的对吧!” “什么叫‘当我说得对’?我说得本就是对的!安心,你说是与不是?” 安心自然是向着安桐的,主仆俩一起欺负许相如,后者也只能默默地受着。眼见安桐出来也好会儿了,若是被雨淋湿了身子总是不妥,许相如便将她拉了回去。 安桐临走还不忘叮嘱安心:“好生照看我的田,我可是要养好身子继续种田的!” 想想从前的日子,安桐的心窝便有些火热,至于生死,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看淡了。她本就只有十八年的阳寿,因上天怜悯让她再活了两年,让她不至于像前世那样死得不清不白,还连累了家里,她没什么好埋怨的。 在路边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回到了安家。刚要进门,安桐忽然道:“其实你没必要日日守在我的身边的,毕竟你回来也有好几日了,临安那边只有许柔行吗?” “我本无意介入那些纷争中去,所以我不在又有何妨?” 若安桐都不在了,她做的那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所以跟秦韶茹、赵惟才尔虞我诈地相斗,还不如陪在安桐的身边。 安桐笑眯眯地看着她:“看来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我,你将我看得很重!” “何止是看重,我想将你搁在心里,填满我的心。” 正要出来的任翠柔和黄静宜听见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摸了摸胳膊,她们怎么觉得天儿好像冷了,否则鸡皮疙瘩怎么跑出来了?! “小娘子,你别趁我们不注意乱跑了,娘知道了又得训人了。”任翠柔道。 安桐牵着许相如的手回屋去:“你们都不说的话,阿娘又怎会知道呢?!” ———— 临安城中,本来要慢慢地进行搬迁事宜的李纯和李孙氏在得知安桐来临安一趟,回去后竟大病不起,也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先动身到瞿川来,而剩余的事情便交给内知处理。 对于李艳到了秦家当掌柜之事,李纯也没说什么,毕竟他让李艳失望了。况且李艳也清楚自己的选择会有什么后果,他也不再置喙,只敲打李重明,让他看在亲人的份上,少做些伤感情的事情。 李重明听倒是听进去了,可等李纯和李孙氏离开临安,便有不少关于李艳胳膊往外拐的话传出来。 不少喜欢凑热闹,可是又不明真相的人便围在一起对李艳指指点点:“这李家大娘子很早便开始打理李家的家业,必然掌握了不少秘密,她去了秦家,这不是要出卖李家嘛!这样的不肖子孙,李老员外怎么没打死她?!” “就是,而且你看她不帮着自家人,却帮着往日的仇敌,真是利欲熏心,这样的娘儿们,谁娶了谁倒霉!我看李老员外和李大郎是看清楚了她的本性,才不愿再管她的吧!” 诸如此类的流言常常伴随着李艳的出现都会冒出来。不过李艳也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这些人只字不提她是被李重明赶出李家盐场的事实,而且李重明若是经营不善,他也可以找借口,称是她将李家的机密出卖给了秦韶敏。 李艳的友人都气得很,可是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流言蜚语传播得也快,她解释也不会有人当一回事,除了沉默,她还能如何? 这流言的目的不正是要让她在临安彻底待不住吗?那她偏偏就要待下去,而且要让他们瞧一瞧,即使没有李家,她一样能成! “啧,真是可怜呐!”秦韶敏逮着空闲就来冷嘲热讽李艳两句。 “行老这是在说自己呢?”李艳问。 “这天底下敢这么跟东家说话的也就你了。”秦韶敏道,“扣一天工钱!” 李艳将算盘一拍:“你是东家吗?让你们东家出来跟我说扣钱的事!” “那你也别忘了,你能进这儿当掌柜,可不是东家决定的!” “……”李艳低头继续拨弄算盘。 她有时候看见秦韶敏,也不知道自己当初脑袋哪儿抽了,居然要来当秦家的掌柜!事后想想,她便当韩信,忍受胯|下之辱又能如何,忍一忍,还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知是谁在背后传你的坏话?”秦韶敏又问。 “知道又如何,反正我只当他们在放屁!” “不当李家大娘子后,言辞都粗鄙了啊!”秦韶敏摇头。 “行老应当说,我当了秦家盐铺的掌柜后,言辞都粗鄙了。” “你不当一回事,我可不能不认真对待,毕竟若是秦家的营生好了,别人都说是我使用了卑鄙的手段,从你那儿获得李家的机密,故而压了李家一头,这有损我们秦家的名声。”秦韶敏道。 “那行老要我如何?” “这毕竟也是事关我们秦家的名声的事情,故而我若是做了些什么对李家不太好的事情,李大掌柜还请见谅。” “你不是答应了阿翁要助二叔父的么?” “我是答应了助他,可我没说允许他肆无忌惮地在秦家的头上撒野。他本来没那么多小动作,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既然是他越界了,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艳抿嘴,好会儿才道:“你要的只是维护秦家的名声,希望你也别做的太过分。” “他将你赶出来,又往你的身上泼脏水,事到如今你还在维护他们,你可真大方!”秦韶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那是阿翁拼下的基业,我与爹都曾为它付出过不少心血,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损了根基,我也办不到。至于我跟他的恩怨是私事,于家族而言,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呢?你来秦家为的是什么?” 李艳没说话。 秦韶敏之所以同意收下李艳,一来是清楚李艳的能力,二来虽然与她不对付,可也欣赏她的为人。 不过当初将她收下也是有不少压力的,秦淮甚至也担心她会来窃取秦家的机密,毕竟不知道李艳和李重明是不是使用的苦肉计?不过秦韶敏还是坚持留下她,为此还被秦韶茹趁机在秦淮面前挑拨了不少话。 好在秦韶敏身为盐行的行老给秦家带来的好处足以让秦淮按下那点不满,至少在秦韶敏当行老的三年之内,秦家也不必担心会受到打压。 秦韶敏既然认为关于李艳的流言蜚语损害了秦家的利益,她便不会姑息这样的流言存在太久。当她迅速地用各种手段处理此事时,众人也再度见识到了她冷酷无情的一面。 商人总是八面玲珑,他们见秦韶敏以前谈买卖时也是如此,渐渐地便忘了她的为人。 她是一个商人,对待能给她带来好处的人时,自然像和风细雨一样温和地抚慰;可若是有谁损害了她的利益,她必定像暴风骤雨一样狠狠地拍打。 “首先是李家的盐场因拖欠匠人的工钱而被发动闹事,其次李重明不孝,逼迫父兄分家的事情也传了出来,这一件件事对李重明的声誉影响都是很大的,他为了处理此事,自然是忙得焦头烂额。” 李家虽然经过了分家,李重光要了六成家产,可是剩下的家底要给匠人发工钱也是绰绰有余的。奈何先前打理盐场的一直都是李艳,账目也是她管的,李重明没给她移交的机会就将她赶走了,以至于高估了自己能力的李薇处理不当,弄混了账目,才引发了这样的危机。 李重明父女,一个不孝,一个能力不足,被别人笑话了好久,至于李艳的事情便很少人提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重明将李艳这样的能人赶跑了,李家能不乱才怪! 不过乱也只是乱一阵子,毕竟李家的家底丰厚,很快便能调整过来。可李重明的名声却是不复从前了,别人再听说李艳出卖李家的消息时,都会先质疑一下是不是李重明本来就没挑大梁的能力。 李艳来自外部的压力小了些,不过秦家的内部却仍旧会提防着她。秦韶茹自不必提了,凤青也担心秦韶敏的助力加多,便动了拉拢李艳的心思。 好在秦韶茹近来被燕姝的到来而无法总是往秦家跑,否则她定然不会放弃挑唆秦韶敏与凤青还有李艳之间的关系的机会。 秦韶茹本想着燕姝过来后是巴不得自己不在她面前晃悠的,怎料燕姝十分“体贴”赵惟才,便道:“既然妹妹是大王的人了,还总是留在娘家很是不妥,妾在此也闲来无事,若妹妹能陪陪我也好!” 于是秦韶茹便每日都得去向燕姝请安,她身边的汲馨倒是想替她设计一下燕姝,好争取赵惟才的怜惜,怎奈燕姝身边的人实在是多,她们不好下手。 若说唯一能让秦韶茹值得高兴的事情大抵是“安桐病重”一事了,许相如当时急急忙忙地离开临安,她便打听到了消息。 想到安桐若是撑不住去了,那安家也得乱了,一旦乱了,便给了赵惟才掌握安家跟边将的联系渠道的机会! 她虽然也偶尔怀念以前安桐的好,可事关她和赵惟才的未来,她只能当一回恶人了。在偶然得到的灵感下,她从一个巫师的手中得到了一个桐木人偶,写上安桐的生辰八字,随即找了个地方掩埋起来。 第107章 安定 秦韶茹正在秦淮送的宅邸里等从瞿川传来的消息, 不料吴真先来寻她, 道:“不好了,听说郡王妃病了。” “怎么病了?是不是水土不服?可请郎中了?”秦韶茹问道。 “据说从大前天开始便有些头疼发热,请了郎中来看,喝了药也不见好转,今日病得下不来床了呢!” 秦韶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忽然想到自己埋下的桐木人偶就是在大前天, 而燕姝这么巧又病了,莫非是她弄错了生辰八字? 旋即她又摒除了自己的想法, 她可是确认了那是安桐的生辰八字,不会弄错的。至于燕姝的病, 只是凑巧罢了! 秦韶茹虽然提防着吴真, 不过也料她不会拿此事来骗人,便道:“走,我们去探望一下郡王妃。” 秦韶茹去燕姝那里探病时十分小心谨慎,她可是听汲馨说过王府里的女人手段十分多, 难保燕姝不会利用她来探望的机会, 制造麻烦, 再嫁祸于她。 不过燕姝似乎真的病了,以需要好生休息为由打发了她, 连面都没见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汲馨反倒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娘子未见过郡王妃, 怎知郡王妃不是在装病, 好博得大王的同情和关心?” 秦韶茹道:“妾相信郡王妃是不会拿这等事来欺瞒大王的。” 夜里赵惟才从外头回来, 听了别人转述的秦韶茹的话,冷峻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道:“她便是太单纯了。” 燕姝的病,他本不在意,不过燕姝毕竟还是燕家的人,故而他总得要去看一下她,免得外头的人说他宠妾灭妻。 看完了燕姝,他也就去找秦韶茹了。 秦韶茹虽说没能见到燕姝,可心里总有些不确定,万一她真的写错了生辰八字呢?安桐那边也许久没有消息传来…… 犹豫之下,她偷偷地跑去埋了桐木人偶的地方,将之挖出来,她定眼一看,发现上面的生辰八字很是陌生,压根便不是安桐的。 心惊之余,只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大王,娘子兴许是在园子里。” 秦韶茹大惊,她手中的桐木人偶若是被人发现了,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她慌张之下匆匆埋了回去,又跑到亭子处,假装自己在欣赏夜色。 不一会儿,赵惟才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她偷偷地拍干净手,抚平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迎了上去:“大王今夜怎么过来了?” “几日不见,想你。”赵惟才抓着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却察觉到她的手有些脏。 他向来都爱干净,对于秦韶茹的手上是否沾了泥土或是灰尘都十分敏感,不过他面上不显,秦韶茹便也没注意到,她问:“大王不在郡王妃身旁陪伴吗?” “你这是吃醋了?”赵惟才心情颇好,秦韶茹很紧张和在乎他不是吗? 俩人你侬我侬地待了好会儿才去沐浴就寝,而在秦韶茹沐浴时,赵惟才命人去园子里看看哪块地松软的。 很快,便有人将挖出来的桐木人偶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自然看得出这是燕姝的生辰八字,又想到燕姝无缘无故得病,这个桐木人偶便显得很古怪了。 他倒是想为秦韶茹想理由,可此事是他发现的,并非底下的人告密,便没有别人从中作梗的机会。而且秦韶茹半夜待在园子里,手很明显是脏的,周围还沾了些泥土,可见她是知道这个人偶的存在的。 所以他也清楚,这件事是秦韶茹所为。 他并不在乎燕姝如何,不过秦韶茹却并非她表现的那么单纯…… 赵惟才看着秦韶茹的眼神深邃了起来。 安桐一直都在等最难过的那一关的到来,不过一直到五月中旬,她都仍旧活得好好的。她本以为自己先前病得那么严重,都昏迷了过去,这一道坎至少也得再入混沌才是,不过她睡着后,可是一觉到天亮的。 又过了些日子,她的身体渐渐好转,至少不会再冒冷汗,虽然依旧会畏寒,以及伴随着咳嗽,可也没有咳到心肺都生疼的感觉了。 “许相如,我觉得我应该好了。”安桐道。 许相如端详着她,颔首:“面色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嘴唇也有了润色。不过你若是想赶我走,这可不行。” 安桐早已想开了:“我才不干涉你的去处呢!” 让许相如回到临安,处心积虑地对付秦韶茹和赵惟才,这和前世又有何区别?人生苦短,她们也不必让仇恨而约束了自己的一生。 许相如笑了笑,将黄静宜端了汤药过来,便接过来,道:“来,喝药。” “我好了!”安桐嘟嘴。 许相如会意,凑过去一亲芳泽,旋即道:“你看,嘴唇又白了,得喝药!” 黄静宜被许相如的操作给折服得五体投地,她清了清嗓子:“我去帮你们看着。” 她溜了后,许相如便更加肆无忌惮。其实这些日子,她隐约觉得自己都置于监视之下,夜里想和安桐同床共枕是没可能的,因为李锦绣每夜都会来看安桐的情况。 平日想和安桐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也不可能,若非今日李锦绣和安里正要去处理收养安定的事宜,她还真不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情。 她已经很肯定李锦绣这么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她和安桐之事,不过她不动声色,兴许是顾忌安桐的身体。一旦安桐的身子好了起来,她想,面对暴风雨的那一日也就不远了。 安桐拿过铜镜一看,道:“哪有,更红了!” 在汤药凉之前,安桐总算是喝完了它,随后安心也过来与她说安定已经入了安家的族谱,从今日起便是安桐的弟弟了。 安桐道:“爹娘与他回来了么?” “刚从祠堂出发,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那我们出去接他们吧,毕竟从今往后他也是我的弟弟了,我这个当阿姊的,可不能让他感觉到不适应了。” 安桐其实还为安定备了礼,是一把挂在脖子上的金锁。而安里正和李锦绣也各自为他备了礼,都是打算到一家人吃团圆饭时再送出手的。 安桐等人到了门前,没等太久,便见安家的马车慢慢地出现在视野里。安里正先下的马车,随即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也从马车上下来,最后才是李锦绣的身影。 少年正是安定,十二岁的他身形消瘦、面色发黄,一身干净的衣服穿在身上,倒是为他挣回了一点外在的分数。 “桐儿,外头晒,你怎么跑出来了?”安里正问道。 “来接爹娘和小定啊!”安桐上前去,大方地对安定道,“我们应该在很久以前便见过的,你对我想必很是陌生,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很快就能熟悉起来的。” 安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又在安里正和李锦绣的目光下喊了她一声:“阿姊。” 安桐招手:“一起回家吧,你的院子都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 安桐的热情让安定紧绷着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他以前听说安桐是安里正最受宠的孩子,所以为人有些任性。他还担心难相处,不过从初次见面的印象来看,她似乎和传闻的不一样。 安桐本想带安定去他的院子的,不过安里正和李锦绣都担心天气炎热会使她中暑,便打发她去屋檐底下待着,安置安定的事情,安里正来办就行了。 “伯父——”安定刚开口,剩余的话又卡在喉咙里了,他还未习惯喊安里正为“爹”。 安里正微微一笑,也不逼着他立马便改口,而是道:“你初来,还未能习惯,我也不会怪你,你不必紧张。” 安定松了一口气,好会儿才喊了一声“爹”,他道:“阿姊的身体看起来似乎不太好,阿姊是病了吗?” 安里正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所以你要谅解她不能像别人家的兄弟姐妹那样关照你。” 安定道:“我是男子汉,我会关怀和照顾阿姊的。” 安里正心里满意极了,面上也只是微笑着说:“你们姐弟俩日后能相互扶持就足够了。” 安里正走后,安定一个人在屋子里待了会儿。他的院子就在安桐的院子旁边,可以说安家没有轻待他的意思,更甚者,他的曾祖父虽然没有跟着他一起生活,却也被安里正妥善安置了,身边有仆人和婢女照顾,他才能安心地待在安家。 他虽然自幼过得幸苦,可是他的曾祖父也总是教导他为人要恪守本分,谨记别人对他施以的恩惠。 安里正固然可以找亲侄子过继,可他却没有这么做,一来是安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二来是看中他安分守己的品性,日后不会为了家产和安桐站到对立面去。 曾祖父告诉他,哪怕他日后飞黄腾达了,也绝不能忘记安里正的恩情,也不要怪他们将家产留给安桐,因为这本就不是属于他的。 傍晚,一家人坐到了一块儿吃饭,许相如的身份有些尴尬便没有出现,况且她每日都得忙着处理从临安那边过来的信件,李锦绣没让她上桌,她也不会因此而产生芥蒂。 安桐将她让人打得金锁送给了安定,安里正准备的则是文房四宝,李锦绣准备的是金手镯。 安里正打算让安定在家里适应几日便送去族学里上学,所以才给他准备了文房四宝。安定长这么大还没上过学,一想到日后也能去上学了,心里甚是开心。 见他笑容多了,桌上的气氛才活跃了许多。 安桐没吃多少东西便要回屋去了,李锦绣见状便拉住了她,也给了她一把长命锁。 “小时候你的长命锁有很多,可是都被你弄丢了。后来爹娘想着你也长大了,兴许用不着了,可是……这个锁,什么时候都不愁用不着。” “阿娘,我会长命百岁的,爹娘也是会长命百岁的!”安桐开怀道。 她相信自己的死劫已经跨了过去了,今后便无需让爹娘和许相如再替她担忧了。 第108章 考验来了 燕姝病了好几日, 燕家的人听闻便请了太医赶过来为她诊治。随后不知哪儿传出消息称是有人用了巫蛊之术, 她才病倒的。 虽然没说出是谁用了巫蛊之术,可风向隐约指向了赵惟才的新宠秦韶茹。 秦韶茹委屈地向燕姝解释,燕姝反倒是宽慰她:“巫蛊之术本就是虚的,当不得真。若真有这等要人健康和性命的东西,天下怕是得乱套了。都是我好吃冰凉的食物惹得, 与妹妹无关。” 秦韶茹暗自咬牙, 不是说燕姝很在乎赵惟才的吗?她这时候应该会找机会刁难她的才是,为何会这样? 若燕姝不刁难她, 她又怎么撇清自己呢?按照她的想法,燕姝借机发难, 如此一来生性多疑的人才会怀疑这是燕姝栽赃嫁祸于她的, 她也就可以洗脱自己的嫌疑。 可万万没想到这时候的燕姝表现得反倒没有那么嫉妒了? 失算的秦韶茹只能将自己埋了桐木人偶之事深深地隐瞒下去,而她也不知道这样的言论是哪儿来的,毕竟她埋桐木人偶之事可是连汲馨也不知道的! ____ 等燕姝的身体好转后,她便到外头去散心了, 赵惟才陪了她几日, 早就不耐烦了, 只叮嘱别人好生照顾她,便又离开了。 到了城外, 马车经过一片寒瓜棚时,燕姝忽然喊停了马车, 道:“天气炎热, 我甚是饥渴, 那瓜棚底下阴凉,我等前去歇一歇,再吃些寒瓜。” 婢子道:“娘子身体刚好,不宜吃寒瓜。” “无妨,吃两片解解渴就好了。” 众人无奈,只能由她去了。而到了瓜棚底下,她拒绝了随从的帮忙,要亲自去挑选挂在瓜棚上的寒瓜。身边唯有瓜棚的主人家的女儿在旁指点她如何挑甜美多汁的寒瓜。 “你的手段果然高明,她果然按捺不住来挑唆我,想嫁祸于我。”燕姝瞥了一眼离得甚远的随从们,轻声道。 “是郡王妃心善,未想过她的心思歹毒。”那女子微微一笑。 燕姝瞥了她一眼:“如此说来,你能知道她要做什么,你这般了解她的心思,岂非一样歹毒?或者说,是你的主子心思歹毒。” “婢子知道郡王妃是担心我家娘子会对你和大王做什么不利的事情,郡王妃大可放心。” 燕姝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家主子还想做什么?” “郡王妃想要什么?”女子反问。 燕姝沉默了,最终她也没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回复。 待燕姝一行人离去,女子又在瓜棚底下待了许久才收拾东西离去。她卸下妆容,露出一张赫然年轻了好几岁的面孔来,而这正是许柔。 她回到屋子里后便去给许相如回信,她也明白许相如为何不选择告诉燕姝真相,毕竟燕姝还是太心软,她心中还有赵惟才,若是知道她们的最后目的是赵惟才,她必然不会听她们的。 同时她也给许仁昶去了一封信,毕竟许相如眼下只能设计秦韶茹和燕姝,而赵惟才和燕家那边还需许仁昶出手。当然,这是许相如吩咐她做的,她也不算是叛主了。 秦韶茹在秦家受秦韶敏的压制,她在赵惟才身边又斗不过燕姝,为了得到更高的地位,她必然要借助赵惟才的帮助,而她又必须和燕姝相争。 花了一半心思在后宅之事上,她便不能全心全力地和秦韶敏争夺秦家的家产。没有赵惟才和莫充的鼎力相助,她自然也迟迟无法达到她的目的。 许相如分析过后便知道她还可以在浮丘村再逗留久一些,毕竟莫充那儿跟秦韶茹是彻底没了联系的。 至于汴京那边,也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些流言称皇帝所宠爱的梅妃曾与赵惟才有私情,俩人经常寄情于书信,暗通款曲。 要知道梅妃只比赵惟才年长八岁,她本是先帝的女人,是当今皇帝的嫂子,而赵惟才又是先帝最出色的儿子,常常被召唤进宫,陪伴在皇帝身侧,故而二人必然相识,甚至还有机会相处、发展私情。 虽然只是流言,可却说得有板有眼,甚至二人是如何传信的也说得一清二楚。 梅妃只觉得是她或者赵惟才身边的人出卖了他们,否则是如何知道这么隐秘的传信方式的?于是在皇帝知道之前,她先一步销毁了证据,又毒杀了知情的人。 待皇帝来质问她,她自有办法让皇帝不再追查下去。 而皇帝虽然相信了她,不过心里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当然不是对梅妃有芥蒂,而是对赵惟才更加不满。 加上朝中本就有不少大臣指责梅妃诱惑君王,让他做出强占了兄长的女人这种昏庸之事而将矛头都对准了梅妃,想借此机会让他休了梅妃。 他不能对梅妃出手,便只能找赵惟才撒气。可是他还得维持自己明面上的宽容大度,便以赵惟才处理江南榷盐之事处理得好,让他再接再励,到川蜀去处理铁钱之案。 这临安和川蜀是一东一西,相隔数万里,而且要入川蜀何其艰难,皇帝这分明就是为难赵惟才。可偏偏川蜀的铁钱之案事关重大,皇帝能交付给他,又是看重他的表现,朝臣们反倒劝皇帝另选一个重臣与赵惟才一起处理。 赵惟才得到这些消息时,终于在人前展现了他大怒的后果——桌上的东西被扫落、一张桌子被一刀劈成两半、椅子被踹翻,地上一片狼藉。 “他们竟敢用这样肮脏的手段污蔑于我,很好!”赵惟才冷静下来后,面如寒霜。 他的属下来报:“按照大王的吩咐,已经所有可疑的人都抓了,正在严刑拷打。“ 他问:“查出是何人所为了吗?” “没有,不过都说流言是汴京那儿传出来的。” “那就是梅妃那边出了问题,可惜现在她的身边和我的身边都被皇帝的人盯着了。” 被盯着后,他想再继续做些什么可就不容易了,而且皇帝这是怀疑他了,所以才将他打发到川蜀去,还派了他身边的亲信来。明面上是一起处理铁钱之事,可实际上就是为了牵制、监视自己! 去川蜀他固然可以从中获得更大的声望,可是先不说去川蜀的危险,便是他即使处理好了铁钱之案,最后还是会被皇帝再找理由打发去别的地方,他压根就没办法在那儿巩固自己的势力。 权衡之下,此去川蜀是弊大于利。 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场“山匪拦路抢劫”戏码,以自己被刺伤,需要静养为由,留在了临安。与此同时还把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临安知府莫充的身上,毕竟是他的举措导致临安城外有那么多不得进城的流民。 自己管辖的地方出了乱子,莫充自然是难辞其咎,故而为了弄清楚真相,他加派了人手去彻查此事,同时又就临安城外的流民之事进行妥善的安置和处理。 所幸他只是被朝廷口头上批评了一顿,还未动摇他的官位。而没有后顾之忧后,他便花费了更多的心血在追查此事上,以至于赵惟才也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心思去应付他。 ______ 安桐发现果然没有任何人是一直完美和强大的,赵惟才和秦韶茹前世之所以能一直那么顺遂,俱是有天时地利人和。而她和许相如破坏了这些条件,他们便无法再像前世那样舒坦了。 就如同莫充和赵惟才,没有了莫充对秦韶茹的倾心,自然没有他为了爱而昏头的举动,他也就不会帮赵惟才遮掩被刺的真相。虽然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可是以他执着的性子,迟早会查出来的。 唯一让她有些感慨的是李重明还是将李家的承揽的盐场转让出去,而准备通过获得官府的同意印制盐钞。 此道比李家原本的经营方式更容易暴富,毕竟他们赚的是朝廷的钱,秦淮便是靠此发家致富的。 可是李重明似乎没有发现朝廷派赵惟才来榷盐的背后的含义,这正是朝廷要整顿盐钞之事的前奏。虽然日后还是可以赚钱,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 而他将承揽的盐场转让出去了,日后想再拿回来便得花更多的价钱。此番下去,必然亏损严重,李纯借着秦韶敏答应的好处,自然也是没有什么作用了,毕竟秦韶敏也不会教李重明该如何做买卖。 李纯在安家做客的那些日子没少在李锦绣面前为李重明的举动感到痛心和失望,不过李锦绣也用李重光如今在信安立住了脚之事安慰他,想到李家日后还得积攒声望,跻身士族,李纯的注意力总算是被转移了。 对安家而言还有一个稍好的消息便是安桐的身体好了许多,虽然不能恢复到一两年前的状态,可在炎热的夏夜里也无需盖被褥了。 安桐除了每日固定帮李锦绣处理安家的事务外,还偶尔打理一下农田。安定也被她的举动所吸引,明知道种田的艰辛,却忍不住在下学后便跑去凑趣。 至于许相如则在安桐好转后便回到许家的院子居住了,毕竟李锦绣看向她的目光越加意味深长,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视若无睹的地步。 她静待了这么久,终于有一日,李锦绣踏入了许家的这座荒废甚久的小院。 李锦绣的身边并无别人,许相如便知道考验要来了。 第109章 认准了你 “许三想必已经用不着这样的屋子了, 也该卖了吧!”李锦绣打量着许家的茅屋, 道。 许相如仔细琢磨了一下李锦绣的意思,明白李锦绣这是在劝她离开浮丘村,变卖了许家的屋舍后,她在此处便算是彻底没有落脚之处了。同时,也是在暗示她,离安桐远点儿。 于是她微微一笑,颇有些怀念地道:“我在此住了十多年,当年困难之际,也正是有这儿的一片茅草遮风挡雨,所以这儿的意义对我而言不可谓不大。我又怎舍得轻易变卖?” “你如今贵为漕使之女, 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有更好更宽敞的宅邸可住,又何必惦记着这一亩三分地呢?” “相如虽不曾进学, 可也懂荣辱不惊、勿忘本心的道理,为人不能因幼时贫穷、年长富贵便只记得享乐而忘了贫穷时的品性与别人施以的恩惠。” 李锦绣眯了眯眼, 第一次遗憾以前安桐和她争锋相对时自己没有出手帮安桐。她也实在是想不通,安桐怎么就喜欢上了许相如? 莫非从安桐要与江晟安退婚那时开始, 她其实就是为了许相如? 仔细一想,安桐也是那时候开始转变了对许相如的态度,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可对许相如却关心了许多, 二人的关系也是渐渐地亲密起来。 若真是安桐先看上的许相如, 她是否要改变下手的对象? 李锦绣拧眉,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世上怕是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她不相信会是安桐先看上许相如的。 “我和安德就桐儿这么一个孩子。”李锦绣道。 “安定呢?” “那不一样。” “大娘和里正疼爱安小娘子疼到了骨子里去,试问世间少有人可以做到这样。我想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安小娘子是你们的亲生骨肉,更是因为你们不拘于俗礼,是开明的爹娘。” 李锦绣冷笑:“少说好话。你也明白我们疼桐儿,我们是不拘于俗礼,可不代表我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桐儿即将要受天下人的耻笑而无动于衷。” 这确实是许相如和安桐要面临的难题之一,安里正要将家产留给安桐,要给她找上门女婿,这都不会为世人所耻笑。可若是安家的女婿是一女子,这是为礼教和俗礼所不容的。 许相如无言以对,李锦绣道:“我们安家只是乡野人家,最多算是一富族。可你们许家不同,令尊是漕使,在朝堂为官,一言一行皆为人所注目,他又岂会放任你如此随心所欲?” 李锦绣没有因为她们同为女子却相爱而反对她们,只是在她们的行为背后,她们需要考虑和背负的东西太多,有些甚至会是她们承受不起的。 她们若想取得世人的认可,唯一的办法便是一起嫁给一个可以接纳她们的感情之人。 可李锦绣想,如许相如和安桐这样性子的人,必然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们只能将这份感情藏于心底,永远都不要被人发现。” ____ 安桐处理完手上的账目后,直舒了一口气。 黄静宜百无聊赖地趴在案头,见状,忙跑去帮安桐揉肩膀,又指使任翠柔去拿些茶和点心来给安桐。 任翠柔白了她一眼:“是你想吃,而不是给小娘子吃的吧?!” “嘿,怎么会呢,小娘子若是大发善心赏赐我,我就吃,否则我哪敢自作主张去吃啊!”黄静宜眼睛亮闪闪的。 “……” 安桐笑道:“好了,去拿过来吧,反正安家也不缺这点东西。” 任翠柔去厨院拿茶和糕点,她想到安心最近在帮安里正督促村民们缴纳夏税之事,总是忘了时辰吃饭,便多拿了一些点心,先给安心送去。 安心见她来了,想到安桐想帮他们凑对之事,心里有些许别扭,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厨院帮小娘子准备点心,想着你兴许还未吃午食,便也给你带了一些过来。” “多谢,搁这儿吧,我眼下还不饿。倒是小娘子那儿,你还是莫要离开太久了,回去吧!” 任翠柔谈不上失落还是难过,微微点头后便走了。 安心松了一口气,他觉得倒不是任翠柔不好,只是他的心里还一直守着一个人,他不能娶任翠柔,否则便是对不住她了。 任翠柔走后没多久,黄静宜便出现在门前并且往里头探了探头,安心看见她就忍不住皱眉:“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在小娘子身边伺候,这是在做甚?” 黄静宜:“一个两个?翠柔来过这儿啊?!” “……”安心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刻低头,接着核对凭由。 黄静宜自顾自地走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别不好意思,我和小娘子都知道翠柔对你有意。” 安心瞪眼:“你莫要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这世间有什么事能瞒过我这火眼金睛的?” 安心没好气地道:“你到底过来做甚?” “哦,小娘子让我来找内知,将上一年安家的运粮情况的录簿拿给她。” “财叔不在,我不能擅自做主,你跟小娘子说一声,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黄静宜没办成事,回去跟安桐一说,后者道:“安心是爹和财叔培养出来的,对这些事务处理得越发熟练了,他做的对!” 财叔渐渐老去,也是时候要培养一些能接替他的人了,除了他的儿子外,也就安心看起来对安家最忠心,又能识文断字,是个值得培养的。 “既然眼下也暂时没事要处理,不如出去走走。”安桐道。 “小娘子是想去许家么?”黄静宜问。 “就你话多!”安桐瞪了她一眼,心情却颇为愉悦。 她刚要出门便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李锦绣,她好奇道:“阿娘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怎么身边没带人?” “让你管家,还管到你娘我的头上来了?”李锦绣掐着她的脸。 “人家只是关心阿娘!” 李锦绣松开手,道:“又去找许家的那丫头。” 虽然看似问询,说得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找她有点儿事。” 李锦绣有些无语,她这女儿实在是太缺心眼了,难不成还看不出来,她已经知道她们的事情了?许相如便是太聪明了,从她的书信中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更是很有眼色地回到许家住。 若安桐也有这等心眼,眼下也不可能这么淡定自若地与她说这些话了吧! 罢了,她也不指望安桐有许相如那样的心机了,跟她爹一样,只要在大事上不糊涂,那就足够了。 在去许家的路上,黄静宜悄悄地问:“小娘子,我怎么觉得娘的态度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任翠柔反问。 “我也说不上来,当说到许娘子时,她眼神怪怪的。” 安桐瞥了她们一眼:“不许妄议我娘。” 黄静宜缩了缩脖子,“哦”了一声。 主仆三人很快便走到了许家,安桐见许相如即使没有仆役在身边也能照顾好自己,便道:“本想着你若是忘了怎么生火做饭,我便让你回安家住,眼下看来是不必了。” 许相如道:“哪怕是过几十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会忘记十几年来习得的技艺的。” “若非门前的马蹄印,我还真的以为你还是从前的那个许相如。”安桐道。 门前凌乱的马蹄印说明这儿常常有驿使出现,而许相如要关注临安的动向,自然少不得与那边有书信往来。至少在解决赵惟才和秦韶茹之前,她们的日子回不到过去那样平静了。 许相如沉默了会儿,微微一笑:“我可以是从前的许相如,只要你好起来。” 安桐笑嘻嘻地亲了她一口,道:“小嘴儿真甜!” “……”许相如抿嘴笑着,好会儿才收敛了笑容,道,“我需要回临安处理一些事情,等我处理妥善了,我就能回来了。” 安桐似乎并不意外,她道:“你早便该回去的。” “你不挽留我?” “我的目光可没有这么短浅,我若真因一时依恋而留你下来,那我们便没有将来可言。” 许相如一怔,旋即动了动眉头:“你——知道了?” “你是说,我知道了阿娘知道了你我之事?我早就知道了。” 许相如吃吃地笑了:“何时知道的?” “阿娘给你的那封信本就有些古怪,你和阿娘在我眼皮子底下过招那么多回,我又不是眼瞎,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何时变得这么机灵的?”许相如笑问,安桐这一次装傻可是躲过了李锦绣的“心灵拷问”。 安桐翻了一个白眼,不跟许相如计较这个,她道:“因为我是认准了你的,并且不打算为了世俗和礼教便屈服。” 她既认为自己以及身边的每一个人皆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活人,又认同这个世界是被人所创造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她一方面保持着本心,另一方面又因为跨过了鬼门关,心中豁然开朗,不会再为这世间的世俗所拘束。 抱着这样的心情,她变得大胆了起来。她也不会轻言将来为了和许相如在一起宁愿死或者背负世人的耻笑和骂名,可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到不辜负爹娘,也不辜负许相如。 ____ 成康五年六月下旬,许相如回到了临安。 几日后,李锦绣便收到了许相如的来信,她看过之后扯了扯嘴角,脑海中忽然便想起那日自己的一番直击心灵的拷问居然没有击垮许相如。 许相如反而对她说:“死亡可怕,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活着要面对的折磨。只是不管是哪一样,我都经历过了,它们不足以成为击垮我的理由。终有一日,即使别人反对、嘲笑、辱骂、非议,我和安小娘子也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保证我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第110章 汴京之行 夏税在浮丘村是彻底收缴完了,而村民们的早禾也都收割、打谷完毕, 不过他们还不能歇息, 只因还得忙着播种晚禾。 村民们如火如荼地进行农事, 安家等富户也在将舂好的米装袋、称重, 准备运往边疆之地。 “二叔,今年下了几场影响收成的大雨, 稻米该比往年少才是, 何以这次收起来的米比往年还多?”安桐跟在安二叔的身边学习售粮之事, 遇到疑惑之处便开口询问。 “你看的是上一年年底的账簿吧?早禾所产比晚禾多, 但是秋税交苗米, 夏税交的却是钱,故而这时候的米比年底的时候多。再者今年的军饷需求增加了,为了确保将士们不会饿肚子, 那边也提出需要更多的米。我们收粮食的钱比往年多了三十文一石, 农户们自然愿意拿出更多的粮来卖给我们。” 这一次安家准备了四万石粮, 沈家等人家则也准备了两万到一万石不等。出去运送路上的损耗,剩下的粮食足够两万兵马吃上一年, 不过一般情况下军队中都需要多备着粮草, 免得遇到突发战事而粮草不足, 会贻误战机。 一共九万六千石粮食,分成了近五十艘船, 分批往北运。其中安家依旧出十八艘漕运船, 别家找船行租了二十七艘, 紧随其后。 自从徐知府被贬后, 曾经得罪过安家的船行都担心安家秋后算账,故而此番安家需要船只,他们也很是积极地与安家合作,更是加派了人手,确保船上的安全。 而安桐也在运粮的船出发前,先登上了前往汴京的船。 这次前往汴京是安桐主动提出的,毕竟她也知道爹娘希望她能尽快掌握如何经营安家。只是纸上谈兵终究是无法更加深入地了解和适应,故而她才要亲自走一趟。 安里正担心她又会带着病回来,便让她再多修养两年。不过安桐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定的分寸,便十分坚持。最后是李锦绣也被她说服了,安里正才准许了的。 好在安二叔也会与她同行,她只需跟在安二叔身边,多学多看就足够了,许多事都无需她来出头。 _____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因急着赶路,船只基本上要好几日才会靠岸一回。中秋节那日船行驶在热闹的淮河上,安桐在船上度过了一个第一次没有至亲至爱陪伴在身侧的中秋节。 一直到九月,船才到舟船云集、热闹非凡的汴京。 有了繁荣的临安做对比,才更加凸显汴京的大气来,毕竟是天子脚下,守卫更多,来自关外的胡人客商却也更多。 一行人找了一家条件稍好的邸店落脚,安二叔便让人去给太常寺少卿递上拜帖。夜晚的时候,太常寺少卿那边回复要五日后才有空见他们,故而他们还需多等五日。 “五日算是快的了,以前有时候要等上半个月。”安二叔对安桐说,心中也有些感慨,想他们安家的祖先当年还在朝为官时,多少人也像这般巴着递上拜帖。 可惜他和兄长要么是没有能力,要么是没有为官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这样看人脸色。 好在他将希望寄托在了儿子的身上,凭着有海的聪明才智,将来必能回到仕途之上,他要做的便是继续经营安家,不至于等有海为官后因经营不善而没落了。 “这五日你可随处去转一转,不过要小心些,莫要开罪了别人。”安二叔又叮咛道。 “我知道了。” 安桐换了一身简单朴素的衣裳,又披上披风,确保不会着凉后,便携着任翠柔等人出门了。 她们都是初次到汴京,不过黄静宜想,她从前都是跟着人流,走到哪儿是哪儿,来汴京却是从未想过的。而今她也有机会到帝京来了,这可是值得她炫耀一辈子的事情! “这儿的乞丐能讨得很多钱吧?”黄静宜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经过的百姓,一脸羡慕。 “……你怎么还想着乞讨呢?”任翠柔嫌弃道。 “我都讨饭讨了几年了,就不许我还未能改过来?!” 安桐却不管她们,她看着一座五层高的高楼道:“哎,这儿便是大名鼎鼎的白矾楼吧,我们上去瞧一瞧!” “真的啊?听闻白矾楼最高那层可看见皇宫!”黄静宜也兴奋地跟上去。 “官府怎么可能允许百姓随意窥探大内?”任翠柔嘴里嘀咕着,但是略微兴奋的表情,显然也很是期待。 她们到了白矾楼,一打听才知道那最高层果然不是谁都可以上去了,至少五品以下的官吏和百姓在平日是禁止上去的,只有正当的大朝会或者皇帝、太后的寿辰,宫门前有礼乐表演时,方允许百姓上去观望。 虽然没法登上最高层,可安桐还是挑了一处坐下来准备品尝一下这儿的美食。 不过她忽然碰到了一个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出现的人。 对方显然也是发现她了,一张俊秀的脸庞顿时便阴沉得可怕,而他身边妇人打扮的女子见状,便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颇为不善地道:“看什么呢,遇见老相好了?” 安桐闻言,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转身欲走,那女子却不依不挠,直接命人上前将她拦下。 “怎么的,心虚了?”女子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将目光投向此处的人便多了起来。 安桐对于自己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感到很委屈,不过若不是她不想在这儿给安家惹麻烦,她早就跟对方叫骂回去了。 可她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熟人——徐上瀛。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神情,本来遇见仇人的坏心情在这一刻便变得愉悦了起来,对于有人刁难安桐,他倒是很乐意,甚至准备在边上坐看好戏。 “这位大娘,我们认识吗?不然你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安桐问道。 女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徐上瀛,后者似乎觉得这把火还烧得不够旺,于是对安桐微微一笑:“安小娘子怎的能这么说呢?我们可是老相识了。” 女子闻言,果然怒火中烧地瞪着安桐:“你还有何话可说?” 安桐有些无法理解这女子的脑回路,不过想到创造这个世界的执笔之人笔下的女配多是如此不可理喻之人,她也就释然了。 从女子对她和徐上瀛的关系的猜忌和吃味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必然很亲密。而男女之间如此正大光明地外出,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宣示主权,他们必然已经定下了婚契或者已经成婚。 徐上瀛也很是不满这个妻子,但是又不敢直言,那她的身份必然比徐上瀛高。 安桐想到徐家将所有的罪名推给江家后,徐知府被贬官,而徐上瀛便没了消息,却不曾想他来了汴京。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来汴京,除非汴京有值得他投靠和仰仗的亲戚,那他和这位不喜欢的女子成婚,可见这女子本身便是一位这样容易嫉妒,又刁蛮任性的官户之女。 再仔细一想,她终于回忆起原著中一个不起眼的描述,便正是这徐上瀛的。 毕竟徐上瀛是间接害死江晟安的人,故而执笔之人对他的安排也很是“解气”。虽然徐知府在书中并没有被贬官,可他却因秦韶茹的报复而身败名裂,最后到汴京投靠他的外家。 因其表妹钱迎蓉喜欢他,故而钱家将钱迎蓉嫁给了他,可他的心底里却是不喜欢这个长得一般,生性刁蛮,又善妒的表妹的。 后来他企图借钱家的势力让徐家重振辉煌,可秦韶茹又岂会让他如愿,最后钱家也被赵惟才设计而被抄家流放,徐上瀛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所杀。 显然,这段历史被安桐和许相如改变了,故而徐上瀛可能先一步到了汴京投靠他的外家,那这女子必然是钱迎蓉了。 钱迎蓉之父是太子左春坊的五品左赞善大夫,其祖父是正三品太常寺卿,所以她有嚣张的底气。 “你希望我说什么?我不过是来这儿花钱寻开心的,却遇到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指责、污蔑别人的人,真是晦气!”安桐道。 钱迎蓉哪里受过这明显就不是出身大门大户的人的气,当即便要拿安桐来开涮。不过钱家有仆役,安桐也是带了人出来的,任翠柔和黄静宜拦在前面,边上又有两个仆役要上前护主。 她们这一对峙,现场的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旁人纷纷躲避开来,只有些不畏惧的人饶有兴致地在边上看着。 忽然,人群中又挤进了一人,她的嘴里说着安桐很是熟悉的话语:“哎,这儿怎么围着这么多人,有什么热闹看吗?” 当她挤进来后,发现了安桐,面上掩不住的诧异:“你不是那临安的泥腿子嘛,你怎会在此?” “……”安桐心里不满地嘀咕了几声,这左婷不是在临安缠着莫充的么,她怎会回来汴京了? 她可是没忘左婷是有多不喜她的,眼下还未解决一个钱迎蓉,又来一个左婷,她的头都大了。 “我素闻白矾楼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来了汴京却不走一趟,也是白来了,所以我在这儿了。” 左婷颔首:“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不过,你们为何堵在这儿?我还以为有何热闹可瞧……” “这边得问那位大娘子了,她无缘无故拦下我等,我也很是烦恼啊!”安桐叹气,她绝不能给围观的人留下强硬的印象,只有示弱,别人才会站到她这边。 钱迎蓉看见左婷的时候,气势就削弱了许多,毕竟都是在汴京生活的,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她自然是认得左婷的。 而左婷之父是左谏议大夫,在皇帝跟前办事,除了谏诤皇帝的得失,还能随时给别人穿小鞋,钱迎蓉可不想让她知道她做的事情,免得她回去后跟左父说,届时给钱家的又是一道弹劾的折子了。 这会儿左婷已经从旁人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安桐似乎和钱迎蓉那上门夫婿相视,于是善妒的钱迎蓉哪里能容忍,便不稳青红皂白就要找安桐的麻烦了。 “那你们是何关系?”左婷八卦地问安桐,眼睛在她和徐上瀛之间流转。 “你真想知道?不过我觉得徐衙内未必想让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徐上瀛果然变了脸色,他对钱迎蓉道:“我虽与她相识,可也不过是见过一面,算不得什么相熟之人。你若是闹够了,就回去了!” 钱迎蓉也不想再把事情闹大了,只能准备回去后再找徐上瀛算账。他们匆匆里离去,围观的百姓却不肯离去,毕竟他们还是很想知道徐上瀛和安桐之间的关系的。 不过安桐可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她找了一个小间落座,而左婷便跟了她进去。 “左二娘子,我这个泥腿子似乎没邀请你一起用食吧?” “是你答应了要告诉我,你跟他们是何关系的!”左婷道,“你难道要言而无信?” 第111章 新年快乐! 安桐不太想将她和江家、徐家的恩怨告诉不相干的人,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满足左婷的好奇心,便道:“左二娘子可知前瞿川徐知府?” 左婷道:“天底下知府那般多,我怎么会知道?” “既然不知,左二娘子可回去问令尊, 令尊必然会知道。” 左婷虽然没从安桐的口中得到什么八卦, 不过既然事关朝廷官吏,那必然是与政事相关, 所以她也就没有追问安桐, 而是问:“那你一个瞿川人, 又怎会来汴京?” 安桐好笑道:“我一个瞿川人能去临安, 自然能来汴京,左二娘子求知欲真是旺盛。” 明褒暗贬让左婷撇了撇嘴,她道:“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为何会在汴京,你也告诉我!” 安桐还未见过如此执着于八卦的人,她道:“左二娘子的家在汴京,自然会出现在这儿, 而我,只是随长辈来游玩的。” “真无趣!”左婷败兴而归。 不过她回去后还真的去缠着左父追问了徐知府的事情,左父并无多大的印象, 不过隐约记得此事和许仁昶有些关系。 左婷将钱迎蓉和她的夫婿之事告诉左父, 左父便道:“那钱家是徐家的妻族, 我先前听闻钱家来了一个亲戚投奔,后又娶了钱家的小娘子为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考虑到钱家可能会在暗地里给许仁昶下绊子, 于是左父出于私心便给许仁昶去了一封信,提及了此事。 左婷也将此事当作谈资, 在给莫充的信中道了出来。她本也不是八卦之人,不过她为了能和莫充拉近关系,生怕没有话题的她才搜罗了不少消息,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如此习惯。 许仁昶和莫充收到信后是何种反应,安桐自然是不知,她回到邸店后便将遇到了徐上瀛之事告知了安二叔。 安二叔道:“遇上他有利有弊,早日得知他的背后有这么一个靠山,咱们便可早日准备应对之策,不过若是钱家势力大,我担心我们在汴京会受到刁难,所以在见到陈少卿之前,万事需小心!” 此后的几日,安桐和安二叔都是深居简出,任由徐上瀛和钱家正在想办法引他们出来,他们都无动于衷,更别提他们正是如此而躲过了钱家的设计陷害。 那日徐上瀛和钱迎蓉回到钱家后,徐上瀛便一直在想办法报复安家。他知道安家是和太府寺少卿有往来,他若想在其中作梗并不是很明智,故而他决定倒不如让安家的人得罪地位尊贵的人要来的便捷。 在这天子脚下,天上掉下一块石头,一砸都能砸中一位五品以上的官员或是皇亲国戚、世家子弟,其中还不乏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若是安家的人得罪了他们,自是没有好果子吃。 可惜他一直在等安桐或者安二叔再度出门,可他们都谨慎得很,一直到陈少卿的宅邸登门拜访前,他都没找到什么机会。 安桐此次也一同去拜访了陈少卿,不过为了减少非议,她换了一身男儿装束,虽然依旧能一眼便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可到底是方便多了。 从陈少卿的宅邸离开,一行人又回到了邸店。安二叔问安桐道:“今日陈少卿待人处事上,你可曾学到什么?” 安桐沉默了片刻,道:“安家虽不是商贾,可在士族的面前,到底还是卑贱了些。” 安家和陈少卿在内的许多官吏往来多年,但是他们对待安家的态度依旧是彬彬有礼中又带着些许轻视,连安桐都看得出来,更别提世故许多的安二叔了。 “我一直希望有徐有朝一日能登科入仕,便是想重振我安氏门风!当然,若想成为士族,不再受人轻视,还需安家上下同心协力,经营好家族。兄长和大嫂将来是要让你掌事的,所以你也必须要看更多,想更远。” 安桐对于她要如何继承和经营、发扬安家也已经有了一些想法,毕竟依照安家如今的能力和树敌情况,若想要更加顺利地发展,必然不能只依靠官户,还得从声望处下手。 安里正一直都以乐善好施而闻名,不过仅是如此还不够的,若想要博得更多的好名声,还是得从教育方面下手。 安桐在汴京便一边等粮食运到汴京交付,一边筹划着回瞿川后跟爹娘商议累积名声之事。 她到汴京之事自然没有瞒着许相如,不过她是到了江宁才将书信送出的,到许相如的手中时,安桐已经到达汴京了。 许相如从她的信中得知她已经开始掌事,虽然担心她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不过见她能独当一面了,也是由衷地感到高兴。毕竟不管是她还是安桐,都不曾想过放弃她们的感情,至少都在为将来能在一起而努力着。 她给安桐回信时也没避着许柔,反而还让许柔去置办一些礼物一并送去给安桐。 许柔道:“从临安到汴京,得二十来日,若二十日后,安小娘子已经不在汴京了呢?” 许相如道:“她是在江宁时给我来信的,想必才刚到汴京,而她是乘客船先行,漕船还在后头,他们需得等交付了粮食后才能返回瞿川,故而会在汴京再待上大半个月。” 随后她又给许仁昶送了一封信,只因她也不想再放任徐上瀛在汴京借助钱家的势力来报复安家。 许柔虽然不知道许相如和安桐之事,不过却从她为安桐而去找许仁昶这件事上看出安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一般。 在许相如身边的这段日子,她对许相如不算了解深刻,可也摸清楚了许相如的为人,她甚至看得出许相如在和许仁昶刻意保持距离,仿佛随时都会抽身离去。 故而她从未在许相如的面前提及寻找如意郎君之事,不过偶尔会将从江宁那儿得到的小道消息告诉许相如。 例如西门柔因为许相如常年在外,二人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故而并未产生什么醋意。她倒是为了让自己获得更好的名声,而主动提及给许相如说一门好的亲事。 许仁昶对她的宽容而很是高兴,为此夫妻俩的感情比从前更好了一些。不过许仁昶见许相如一心扑在算计赵惟才上,便没有答应西门柔。 而且听了许相如的建议,为了防止赵惟才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他也愿意抽出一些时间来陪伴她,让赵惟才的人无法趁虚而入。 如此一来,许仁昶就更加没机会操心许相如的婚事了。 许相如的为人与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都让许柔明白自己在许相如的身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当她取得了许相如的信任后,便也活泼了起来,她对许相如道:“娘子对自己的感情之事丝毫不在意,却十分关心燕郡王妃与普安郡王的事,若事成了,娘子可就是月老了!” 若非媒人的地位不入流,她怕是要调侃许相如可以去当媒人了。不过这也只是一种调侃,她知道许相如自然不是要让赵惟才与燕姝的感情更加美满幸福。 许相如将从安桐那儿学来的小阴招,用在了赵惟才的身上,虽然也利用了燕姝,不过对于燕姝而言,没有什么比跟赵惟才再次共赴巫山更加让她欣喜的了。 赵惟才即使怀疑是燕姝对他使了手段,因为燕姝借着他生病而多番靠近,他一时不察,竟让人混了些药在他平日的膳食中,他意乱情迷之下便碰了时隔多年未再碰过的燕姝。 可是在他处处受牵制的关头,他也不能对燕姝做什么,唯一让他感到恼怒的便是他居然再三地被人算计! 此事传到秦韶茹的耳中,她着实是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本以为赵惟才对她说的话是真的,在她渐渐地相信他的心中只有她之时,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她心中的苦涩让汲馨知晓了,很快赵惟才便也知道了,自诩相爱的两人又少不得经历一番锥心之痛的纠缠。 许相如在看戏的同时也不忘提防赵惟才随时反扑,不过眼瞧着秦淮对秦韶茹慢慢地冷淡了起来,她心中感慨秦淮真是一个商人,若不是秦韶茹先跟了赵惟才,后才被秦家认回去,秦淮待秦韶茹的心思未必会如此功利。 秦淮觉着这些日子以来秦韶茹并没有给秦家带来什么好处,而秦韶敏在盐商之中名声却越来越响亮,他自然偏向了秦韶敏。秦韶茹有些着急,便更加主动地抓住赵惟才这有力的靠山,她花在内宅之事上的心思又被占去了大半。 ____ “秦大娘子打算就这么罢手了吗?” 秦韶敏见秦韶茹可怜,便又动了那点恻隐之心,不再对秦韶茹穷追猛打,许相如担心她重蹈覆辙,不得不提醒她。 “虽然许娘子对我的帮助甚多,可也不能改变你一直在离间我们姊妹的事实。你让我继续提防她、压迫她,这样做,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秦韶敏从一开始便没有完全信任许相如,她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援助,也不相信没有根源的仇恨。 许相如看似在帮她,可背后的目的却渐渐浮出水面,她要对付的是赵惟才和秦韶茹。她一直在查许相如和他们之间的恩怨,可除了秦韶茹曾经给许相如当过一段时日的婢女外,似乎并无开罪她的地方,那许相如为何要置秦韶茹于死地呢? 谨慎的她不得不考虑更多,而秦韶茹毕竟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幼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她虽不希望秦家的这一切被人夺走,却也不愿意看见秦韶茹被害死。 许相如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令妹。” “还请明示。” “秦大娘子想必也知道制衡之道,同样担心她夺走秦家的一切的并不只是秦大娘子一人。当初令妹有普安郡王相助,气势在你之上,故而秦大娘子在内宅便有了同盟。可如今秦大娘子声望渐高,而对秦家的掌控也越来越大,昔日的同盟还会选择继续合作吗?” 秦韶敏瞥了许相如一眼,自然明白她说的是姨娘凤青。 许相如又道:“李家大娘子是你做主招进秦家盐铺的,若是她那儿出了什么差错,想必你也难以摘清自己。” 秦韶敏眼神一凛,道:“许娘子是在提醒我要提防李掌柜?” 许相如道:“李大娘子是安小娘子的阿姊,秦大娘子莫非以为我会为了你而让李大娘子受累?” “……” 秦韶敏离去后,她身边的婢女不由得嘀咕道:“这许娘子怎么一副替大姨子说话的口吻?她行事可真是古怪,婢子也摸不准她有何准则。” 秦韶敏道:“管她以什么身份替李掌柜说话,这与我们无关便不必在意,你去将李掌柜找来,再去查一查凤姨娘的人是否在账目上动了什么手脚。” 第112章 斩草除根 李艳虽然和秦韶敏暂且达成协议而在秦家干活, 可她遭受的压力却一点也没小,不知何时起,一些账房对她的态度都变得轻佻怠慢了。 不过她只需动动脑子便能想明白,这定是秦家内部的倾轧又开始了……应该说, 秦家内部的斗争一直未曾停歇。 好几次她都险些成了替罪羔羊, 还好她在李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处理起来毫不含糊, 便这么躲了过去。 不过她显然没料到她的能力不仅让别的铺子的掌柜眼红, 也让凤青十分忌惮, 对付起她来的手段就更是层出不穷。 李艳十分头疼地找到秦韶敏, 道:“为何你们秦家的人都将我当成了死敌,仿佛我才是那个要夺他们的权的人!” 秦韶敏道:“你若是觉得自己没有处理和应付的能力,也没有抗击的心性,可以选择不待在秦家的盐铺的。” 李艳道:“也只有你秦行老的双眼才会长在头顶,对我这样的人才一点都不挽留!” 秦韶敏斜睨了她一眼,道:“你挪个地方,到盐行帮我处理盐行的公务如何?” 李艳拿质疑的眼神看了秦韶敏好会儿, 才道:“莫怪我小心眼,你这是担心我触及秦家的内部机密?” “多一个敌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我总不能让你觉得我是在提防你吧?到盐行帮我, 你既可以接触更多盐商, 又能和官府打交道, 甚至能摸到许多门道,难道不比在秦家的铺子里屈就要来得更好?” 李艳一琢磨,觉得秦韶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而且她可不想被牵扯进秦家的内斗之事上。本来李家的内斗便已经让她身心疲惫了,她还没有当秦韶敏的同党的觉悟, 所以只能对提携她的秦韶敏说声抱歉了。 “你说得也对!”李艳颔首。 秦韶敏颇为不是滋味地道:“你答应得这么爽快,就不担心我是诓骗你的?还是说,你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李艳一点也没有愧疚的样子,笑道:“果然还是秦行老了解我!” 秦韶敏和李艳都是商贾出身的,自然是在商言商,有时候也会惟利是图,故而她倒没有因为李艳的选择而记恨李艳,反倒觉得李艳也算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不会为了私情而耽搁追求自己的目的。 李艳去了盐行后,秦家的人即使再想通过一些小手段来设计她也是办不到的了,毕竟他们的人还未渗入到盐行里去。 而无需小心翼翼地提防被设计陷害后,李艳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连带着在盐行看见李重明父女,她都能和颜悦色地问候了。当然,在盐行处事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更加灵活才行。 自从与大房没了利益之争后,李艳又被赶出李家的盐场,李薇偶尔会心软,反省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她对盐场的事务处理得没有李艳好,后来盐场没了,她对如何处理盐钞之事就更加不清楚,这时候她想,若是李艳在,她还能与李艳商议一下。 不过她在盐行见了李艳那般逍遥快活后倒有些生气了:“大姊,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乐不思蜀的刘后主!” 李艳笑问:“哦?那‘蜀’在何处?刘后主又是因为外敌而成为俘虏的,还是因为蜀国内部分化而被驱逐出蜀地的?” 李薇辩不过她,只能咬牙离去。 秦韶敏知道后,便对李艳道:“我听闻李家的情况是山河日下,你舍得李家偌大的家业被败光?” 李艳看起来有些无情:“我们二房早已分家,那是二叔父的家业,而不是李家的家业了。二叔父一家当初不听劝将盐场卖了,学你们的经营之道,想获利更多,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怨不得人。” 秦家的经营之道自然是有利可图的,不过这还是得看多方面的联系。李家虽然不能像秦家一样获利甚厚,可有承揽的盐场,那便是稳扎稳打的,收益虽没什么起伏,可也能保证一直这样获利下去。 李重明没有人脉,自然学不来秦家的方法,加上朝廷的新制,他要想从中获利就更难了。 没了盐场持续产出的盐利,钱银便无法周转,李家的盐铺经营自然就出现问题来。 “前几个月,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也不过是妇人之仁,在二叔父还未吃到苦头之前,一切劝说都是无效的。所以想保住李家的家业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破而后立,等我东山再起。” “破而后立、东山再起……”秦韶敏念了几遍,旋即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笑了笑。 ____ 李重明经营不善,为了保住李家的家业,不得不另寻它法,想了许久,便把主意打到了李薇的身上:“薇儿,你如今也已经长大,是时候寻一个如意郎君了。” 李薇明白他是想通过让自己出嫁而获得可以结盟的人家来帮李家度过难关,尽管她千万个不愿意,可父母之命不可违,李重明还是给她寻了一门亲事。 那人是临安的户曹参军,年长李薇十四岁,早便娶妻生子,不过因其妻早年便病死了,李薇嫁过去也只能做续弦。 商人之女能给官户当续弦也是极为不错的了,故而李薇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门亲事。 那户曹参军娶了一个如花似玉又与自己的儿子一般年纪的续弦,心里很是满意,对李重明希望他帮忙的事情他自然也是不遗余力,李家的颓败之势便渐渐地止住了。 不过旁人提及此事,总少不得一番调侃,说李重明那是卖女儿。甚至有人嚼舌根嚼到了李艳的跟前,道:“李大娘子,你比李二娘子要年长几岁,又迟迟不肯婚嫁,日后岂非要找一个比那户曹更糟糕的郎君?” 李艳也不生气,这些话听听也就习惯了,反正她爹也无需靠卖她来维持家业。 后来有人正儿八经地问她婚姻大事,她思索了片刻,才道:“男儿可以志在四方,女子为何不行呢?在我还未遇到如意郎君之前,我暂不会考虑婚姻大事。” “若你一直都遇不到如意郎君呢?” “那我就一心一意赚钱,直到世间不容我继续下去。” 这些话很快便又传到了秦韶敏的耳中,那人对她笑道:“秦大娘子虽与那李家大娘子针锋相对,可志向却是一样的,你们若非因出身而对立,怕是能成为志同道合的友人。” “如今也不迟。”秦韶敏道。 那人不知是何意,不过这也只有秦韶敏和李艳方能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了。 ____ 九月底的时候,安家的漕船终于到了汴京。在汴京的这一个月,安桐也总不能为了防着徐上瀛的设计便不出门,故而为了能逛一逛汴京,她特意邀请了左婷一起出门。 左婷可不知安桐的主动示好是为了拉她当挡箭牌的,她虽然觉得安桐是泥腿子,不过也乐意接受她的邀请。 她带着安桐逛汴京,对于初来乍到的安桐,她更为了解汴京的一草一木,自然也就带了一点优越的感觉。 好在安桐没有跟她计较这些态度,故而俩人的关系反倒是越来越好了。 任翠柔不由得感慨:“小娘子真的有‘化敌为友’的特殊能力!” 黄静宜不解其意,便追问,经任翠柔的一番解释,她才了解,原来安桐跟许相如在相爱之前,竟还有这等恩怨在。不过比起跟秦韶茹的恩怨,她跟许相如以前的事情好像也只能算作小打小闹。 左婷因为跟莫充的书信往来,也得知了不少徐上瀛以前做过的事情,故而在好几次遇见钱迎蓉刁难安桐时,她都不遗余力地一番反驳,让钱迎蓉恨得牙根痒痒的。 十月初,安家总算是交付完了粮食,除去在路上损耗的那些粮食,此番赚的钱也真是不少。安桐亲自接触了才知道安家在这等条件下还能开义庄接济族人,已经算是富族了,也有足够的条件再增加安家的名声。 不过安桐等人没有立刻便动身回瞿川,只因十月初八是天圣节,皇帝的生辰日,汴京将有一场盛大的庆典。 安二叔也很少遇到,便与安桐打算过完了天圣节再回去。 而在天圣节之前,陈少卿忽然找到安二叔,告诉他,因朝中有人弹劾他们私自与安家买粮,再提高粮价之事,皇帝虽然没有表态,可是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安二叔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太常寺卿在背后搞鬼,他等了那么久,终于还是来了,不过他没想到徐上瀛竟然还能让钱太常寺卿也下场来报复安家。 为此,他是忧心不已。 安桐也是愁眉不展,她也随安二叔到以前与安家交好的官员家中寻求帮助,有些旧交很是爽快地答应帮忙,有些自然则持着各扫门前雪的态度。 陈少卿也不遗余力地在皇帝面前述说与安家买粮食的好处,毕竟天凉了,边境的契丹人又要到边关的城池骚扰、掠夺牛羊和财帛了。而为了让将士们更加有能力对抗,在粮草方面是绝对不能亏待的。 朝廷向来只管发放军饷,却不会管军队的粮食从何而来。而边境的粮食太贵了,如此一来只会虚耗国库,况且从别处买粮食,一样要耗费财力和物力,最终要花的钱银不比从安家处买的要少。 正在此时,左婷为安桐引见了廖都总管之女廖雪怡。 作为廖太师的孙女,安桐对于廖雪怡还是颇为熟悉的,毕竟廖太师是当初拥戴皇帝夺位的人,是赵惟才要对付的死敌之一。当然,廖氏一门最终的下场还是逃不过被赵惟才离间了与皇帝的关系,最终被抄家灭族。 廖雪怡之父是武职官,统领着一路兵马。在这重文轻武的年代,因廖雪怡之父的选择,使得皇帝减轻了对廖家的猜忌,廖太师得以继续被皇帝重用。 安桐意识到这是一个能帮安家脱困的很好的机会,于是凭借着自己对廖雪怡的了解,而通过投其所好的方式,让她同意请她爹引见安二叔。 廖都总管会在天圣节之前回到汴京,故而安二叔只有一次机会寻求廖家的帮助,若是无法说服他,那安家还是得另寻他法。 廖都总管本不打算见瞿川一个小小的乡户,不过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旧友的书信后,便破例见了安二叔与安桐。 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其实安家卖粮给朝廷的做法,不管是对朝廷还是对安家都颇有好处的,因为这不仅将富庶之地多余的粮食处理了,避免粮食堆积到发霉造成浪费,更能通过从外调粮食进来,而降低边疆之地的粮价。 他道:“我在外领兵之时,便有人与我提过此事,不过我当时并未怎么留意,原来说的是你们。” 安二叔惊诧道:“不知是哪位贵人?” “你们不认识吗?我这次会见你们,还多亏了他。你们早些说,当初是他从中撮合你们瞿川的富户做这些事的,我倒是省事多了。许仁昶,你们总是认识吧?” 安二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本没想过找许仁昶帮忙,毕竟许仁昶在江南东路,而且他对许仁昶也并不了解。却不曾想到,许仁昶和廖都总管还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挚友。 多了廖都总管和廖太师的帮忙,皇帝也被说服了,便将此事按下不提了。 不过为了防止出现大规模这种情况,以至于有的人为了牟利而将本地的粮食都外调了,出现灾情时,反倒没有粮食,所以他在口头上还是批评了陈少卿一顿,又下令让太府寺制定相应的条令,以维持这方面的交易的秩序。 安家虽然度过了一次难关,可安桐却并不打算就这么夹着尾巴回瞿川了。钱家此次没有整倒安家,反而还被那么多朝廷官员打脸,钱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便不只是安家和徐上瀛的恩怨了,钱家也会记恨安家,她若是这么贸然离去,钱家再对付安家时,安家也不会有消息。 所以平静了一年多没想过什么阴谋诡计的她,再度生出了斩草除根的念头来。 第113章 借刀杀人 成康五年十月初八, 天圣节,汴京的街头热闹非凡,为了庆贺皇帝的生辰,各地的官员都递上了贺表, 与此同时也送来了当地的特产或贡品。 许多人光是听那些奇异珍品, 便已经羡慕不已,可惜没机会看上一看。 安二叔将他们此行的遭遇写了书信命人快马加鞭地送回了瞿川, 随后他见安桐没有到外面去凑热闹, 不由得疑惑道:“今日是天圣节, 听说宫门前有盛大的表演, 你不去看一看?” 安桐道:“安家的危难才解除,而敌人尚在眼前,我岂能安心地去玩乐呢!” 安二叔欣慰道:“此番还是得感谢许漕使,若非他,安家此番就算能躲过一劫,也会元气大伤。” “许漕使可不会无缘无故相助。” 安二叔笑道:“这是自然,想必是那许娘子央求他帮忙的。” 安桐故作矜持地问:“那叔父可与爹娘提了她?” 安二叔奇怪道:“兄长和嫂子必然能想透, 我就没必要再特意提她了吧?” 安桐撇撇嘴:“她的作用如此之大,叔父怎能不提她呢?” 不让她的爹娘知道许相如的好,许相如要如何继续获得她阿娘的认可? “那我再补一封信。”安二叔无奈道。 安桐想了想, 为免安二叔不知道她的打算而毁了计划, 她还是将她要做的事情告知了安二叔, 后者听了以后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桐儿啊,这会不会太大胆、冒险了?” 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虽然被宠坏了,但是并不娇纵, 也单纯善良”的安桐,提出要将徐家斩草除根时, 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侄女一样。 “如今不仅仅是徐家要对付我们安家,我们连钱家也得罪透了,若是我们就此离开,难保钱家不会再以别的理由对付我们。届时我们远在瞿川,根本便无法掌握这儿的动向。许漕使与陈少卿等能帮我们一回,还能帮第二回 ?而且我们与陈少卿只是因粮食而走到一块儿,若是别的事,陈少卿还会再为我们出头吗?要知道这天底下,可不只是安家有粮食可卖。” “可那是太常寺卿,正三品大官!”安二叔继续持否定的态度。 爬上这样高位的官员,哪个不是有家世背景的,安家对付钱家,便是以卵击石! “安家自然无法对付钱家,可有人可以。”安桐道。 前世钱家因何被抄家流放,今生为何不能重蹈覆辙呢? _____ 安桐找人给秦韶茹去了一封信,将徐上瀛是如何将所有的罪名推到江晟安的身上,又是如何推波助澜害死江晟安,而他却在汴京娶妻生子,过得无比逍遥的事情告诉了她。 秦韶茹如今在临安过得并不如意,因燕姝和赵惟才的关系,使得她无法成为赵惟才唯一的女人,故而她偶尔还会想起和江晟安的快乐往事来。至少那时候江晟安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当得知这件事时,她明白江晟安本不该死的,他或许还能活着,而这一切除了安家、许家牵涉其中,徐知府才是那罪魁祸首,是他将许多致死的罪名推给了江家! 在对江晟安的思念以及被眼下的不如意所折磨下,秦韶茹对徐知府父子依旧能逍遥自在而感到怨愤。安家她暂时找不到把柄,许家她也暂时无力对抗,甚至她连秦家都待不下去了,为何天道对她如此不公? 她为此而忧郁了许久,赵惟才见了自然是好奇又心疼,便追查发生了何事,最后被他查出她是因意难平。 虽然秦韶茹意难平是为了江晟安,可他也理解这种心情,正好那钱家也是他要对付的人,虽然并不是主要对付的对象,可若能除掉这一个人,也能减少对他不利的潜在危险。 _____ 安桐不会寄希望于秦韶茹,她在汴京打点了一番,几乎将她攒的积蓄都花光了,待她与安二叔离开汴京返回瞿川的时候,汴京的士人和学子中都流传着徐上瀛“不凡”的传言。 如何不凡? “传闻那钱太常卿之孙女婿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断言明年便会开科场!” “这算什么未卜先知,那钱太常卿是三品大官,受官家器重,他从官家那儿收到消息,告诉了徐上瀛,何需徐上瀛未卜先知?!” 事关等待开科场多年的士子和读书人的命途,他们自然不敢轻视,为了求证,他们纷纷涌到钱家去找徐上瀛打听消息。 徐上瀛本来便觉着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曾断言明年会开科场,可是来询问的人多了,他一开始还能坚称自己不曾这般说过,更没有从钱家那儿得到什么消息。 可是并没有人相信他,一些与他结交的学子都因为他的否认而觉得他这是在隐瞒真相,万一来年真的开科场,而学子们又毫无准备,受益的自然是徐上瀛了。 不仅是这些人,连他的岳父和钱太常卿都来询问他是怎么一回事。他倒是想查,可是却查不到源头,后来钱家的人去查,才知道消息是从一个和徐上瀛交往颇为频繁的士人嘴里传出来的,他坚称是徐上瀛在喝醉后说的。 徐上瀛对眼下的生活并不是很满意,故而偶尔也会和友人喝一些酒解闷。而对于来年开科场的事情他也说过他的猜测,可是那只是寻常谈话,当不得真,也有人认为后年才会开科场,这也算是“未卜先知”吗? 不过钱家和他都发现了,这似乎是他赚取名声的好时机,他干脆就没有反驳了。倒不是打着“未卜先知”的旗号,而是聚集了一批同样等开科场等了许久的士人,他们常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想吸引一些德高望重之人的注意。 然而他们都没预料到,皇帝确实想在明年开科场。 本来“明年开科场”之事也只是士子们内心的殷切希望而产生的猜测,可偏偏这样的流言传的很广,让皇帝都不由得有些好奇徐上瀛是否真的“未卜先知”。 可皇帝生性多疑,他先想到的是否是身边的人泄密了。 可他是在天圣节才有此决定了,知道他的心思的人并不多,那钱家的人是如何得知,并这般肯定的? 所以他觉得必然是身边的宫人被钱太常卿收买了,所以自己的一点心思和一举一动,都有可能传到外头。 这个想法让皇帝不寒而栗,同时又十分愤怒。同时又有宫外的消息传到他耳边,似乎是一群士人在造势,要他明年开科场。这样被威胁和强迫的感觉让他更加恼怒。 他借着祭祀之事批评了钱太常卿,而正在此时,赵惟才的人也动手了,他们利用太子行为不端,而身为左赞善大夫的钱父未能起到规劝、教导太子的职责,等为由弹劾了钱父。 再由这件事牵头,出现了更多关于钱家父子、族人做过的混账事。这些污点不足以要他们的性命,可官位却可能不保。 此事牵扯到了太子,便变得复杂和严重起来,皇帝便借此机会让钱太常卿提前致仕,而钱父也被调离东宫,当了一个无实权的清闲官,虽然官职不变,可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钱家父子怎么也想不通是哪儿出了问题,直到有人提醒是皇帝怀疑钱家在宫内有耳目,窥探皇帝的想法,故而被皇帝忌惮了。 钱家父子觉得甚是冤枉,却也没有办法再挽救,只是看见徐上瀛时,便会想起当初的事情,这让他们心里产生了芥蒂。而他们待徐上瀛的态度也让徐上瀛察觉到了,他觉得钱家父子这是瞧不起他。 双方的芥蒂便越来越深,此结也越打越紧。 _____ 安桐对此计的把握也不是十成的,不过她凭借着执笔之人对皇帝的塑造而打算搏一把。 若非皇帝不是生性多疑的性子,书中的赵惟才也无法顺利地利用这个缺陷而离间他和众多重臣的关系。 本就得位不正的他疑心病特别重,他因为收买了宫人,故而在先帝病危时能在先帝身边,最后取得了帝位,故而他对宫人和朝臣、外戚、宗亲的往来特别厌恶。 安桐正是对这层层紧密相扣的关系进行了一番设计,最终才得到一个让她放心的消息。虽然徐上瀛还未死,可只要他和钱家的芥蒂未除,那终有一日,所有的矛盾都会爆发…… 此时的安桐早已经回到了瞿川,并且正好赶在正旦之前。 对于安桐此行的收获,安里正和李锦绣也是十分满意的,当然不是因为安家获得了多少钱财,而是为安桐能冷静自持地处理好此次危难,对于她的成长而感到满意。 安里正听说她这次还将自己的积蓄都垫付了进去,便赶紧让财叔给她从安家的财产中划拨出来补回给她。 安桐也不推拒,不过还是将她的钱的去向给说了。这一相告便把安里正吓得够呛,连李锦绣都忍不住斥责她:“你也太大胆了,你便没想过,此事会败露?你在汴京,万一钱家要害你,我们如何能护得住你?” 却不是担心她会连累安家,而是担心她处理不干净,留下破绽,会被钱家所害。 “兵行险招,若我不斩草除根,将来对安家而言必定是祸害,我不能留着这样的祸害。况且若非为了将安家隐藏得很好,我也无需花这么大笔银子。” 李锦绣这才道:“这还差不多。” 安里正:“不继续教训她,好让她长点记性?” 李锦绣:“教训什么,她这样才像我!既然已经有了独立处理危难的能力,说明她是真的能独当一面了。” “……”安里正觉得自己竟无言以对。 第114章 有喜 自赵惟才被摆了一道后, 他便警惕了许多,燕姝的人送来的东西是再也不会吃了。但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燕姝在那一次的床笫之欢后便有了身孕,而这一消息传出,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惟才因不喜燕姝, 故而这么多年一直故意冷落她, 更不会让她怀上孩子,至于别的妾侍, 他要维护自己的形象, 自然不会让她们先生了孩子。左右他都不是很喜欢孩子, 故而这个年纪了也还没有孩子也并不在意。 可燕姝忽然有喜, 除了秦韶茹会伤心和难过之外,他也很是烦躁,自己的孩子竟是他最不喜的女人所生! 在那一瞬,他甚至想到了设计让燕姝的胎儿不保,可是自从燕姝知道自己有喜后,像是防着后宅的人似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机会。后来燕家更是派了十余个得力的婢子来照料她。 所以赵惟才最终只能冷着脸忍下了, 至于秦韶茹那边,他认为她会理解的。 燕姝自从有了喜,心思便都转移到肚子上去了, 至于从前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赵惟才的爱意, 也在赵惟才的冷落与她对孩子的期待和喜爱中被冲淡了。 初时赵惟才并没有察觉, 反而还觉得燕姝少来自己的眼前晃悠才好。后来他渐渐地回过味来了,从前紧巴巴地跟着他,希望得到他的怜爱的女人竟然对他不冷不热起来。 燕姝怎么敢对他不屑一顾? _____ 成康五年的腊月十五, 许相如正抱着一个手炉,坐在榻上一边处理事情, 一边琢磨着是否要偷偷地跑回浮丘村去看一看安桐,而许柔便从外抱着一堆帖子进来,道:“娘子,这是各家送上来的拜帖以及邀请帖。” 许相如将偷溜回浮丘村的事情暂且压下,拿过帖子仔细地看,便听见许柔又道:“还有一封礼单,这是莫知府、秦大娘子、李大娘子等人送来的年礼,拢共十七份,除了娘子叮咛过不许收的以外,都收下了。” 许相如的心思却不在此,而是扬了扬手中的一封帖子,道:“燕郡王妃有请。” 许柔好奇道:“她先前并不肯完全相信娘子,何以会主动来递帖,她便不担心普安郡王知道吗?” “我听闻她有了身孕,所以我们的计策也算是小成了吧!”许相如并不担心这其中有诈。 燕姝所约之日是在正旦,那一日转运使要宴请众人,而赵惟才也在被邀请之列。虽说赵惟才装病,不过也装了那么久,他还是准备去参加宴席。而且他必然会带秦韶茹前往,燕姝身边便松快多了,和许相如见面也不必担心会让赵惟才知道。 到了正旦那日,许相如便如约而至。 燕姝见了她,并没有昔日的质疑,反而很是熟络地拉着她说话。寻常的谈话过了会儿,燕姝才终于步入正题,她此番来找许相如,是想求她相助的。 原来是赵惟才的那些妾在知道她怀有身孕后,便都跑到了临安来,美曰其名照顾她。可若无赵惟才的允许,她们怎敢私自跑来临安?故而燕姝知道必然是赵惟才暗中准许的。 初始她不愿以恶毒的心思来揣度赵惟才,认为他是担心她太孤单了,所以才准许那些姐妹来相伴。后来她好几次在处理这些妾侍发生的小争执时,都险些出事。 加上燕家的人也到了,她们对她说,同样是赵惟才的女人,她们又怎会愿意看着她生下孩子呢?后宅的勾心斗角和险恶用心可不少! 燕姝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赵惟才是包藏着这样的心思。可是燕家的人提醒的话就像是一颗种子,扎在她的心底,随着她的不安而生根发芽。她平日里看见赵惟才的眼神,便觉得蕴藏凶恶之意,有时候提及肚子里的孩子,赵惟才也是没什么为人父的兴奋之情。 久而久之,燕姝便越发觉得赵惟才不希望这个孩子降世。 她又听闻那些妾室来了后,赵惟才从不近她们身,而秦韶茹几乎每夜都能去服侍他,可见他是真的能为秦韶茹而舍弃别的女人的。 后来她听说赵惟才是想让秦韶茹生下孩子,尽管不是嫡出的,可只要是作为唯一的孩子的话,便能继承他的衣钵了。 听到这儿,燕姝不寒而栗,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计策,这时便想到了许相如。 许相如并未热切地要帮她的忙,而是道:“这是大王的家事,让我过问,并不合规矩。” 燕姝道:“我是真心求助于你,若我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日后你有何要帮忙的,尽管向我提,我定当竭力相助。” 许相如道:“并非是我不想帮郡王妃。”她顿了一下,“这样吧,既然郡王妃对那些妾室如此不放心,为何不另置一处别苑,只用自己的人在旁照顾呢?” 燕姝愣了愣,倒不是她觉得这个主意不好,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她竟然没能早些想到!也只因她太过担忧了,反而忽略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 若非她担心舟车劳顿会动了胎气,她怕是早就准备回京了。不过虽然没办法回京,可在临安的郊外找一处风景胜美的地方作为别苑,还是可以的。 在那儿既可以陶冶情操、有助胎教,又能安心养胎,不必担心会被人设计而失了胎儿。 于是赵惟才很快便得到燕姝在钱塘的西湖边上寻了一处别苑,准备在那儿养胎的消息。他当即便去问燕姝:“哪有夫人怀有身孕,却肚子跑出去住的?若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燕姝心想他虽然没有苛待她,可却比苛待更令她伤心难过。 不过为了隐瞒自己的动机,她只搬出一早便准备好的措辞:她前些日子偶遇一个会看相的道士,道士见她便知道她怀有身孕,于是为她的孩子算了一卦,说这孩子需得生在安静的地方,否则会出事。 她担心不已,便让人去打听哪里的环境可以,最后那道士说钱塘有灵隐寺的佛法加持,必能庇佑她的孩儿,故而她才选择住在寺院旁的西湖边上。 赵惟才虽然呵斥道士之言不可信,可相信这些的却大有人在,他也没有理由阻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姝搬离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至于后院的那些女人,更是被燕姝几句话给打发了,她住的远,也省了这些人总是往她眼前凑。 燕姝的身边又有燕家的人,她不肯用赵惟才的人,还体贴地说:“大王大病初愈,身边还需要人服侍,秦氏想必也忙不过来,还是多留一些人在大王身边照顾吧!” 于是他的人便没有机会随燕姝入住新的别苑,他也只能安插一些人在外头盯着燕姝的一举一动。 _____ 许柔本有些想不通,燕姝不过是怀有身孕,何以对赵惟才的态度会有如此转变,难不成所谓的爱其实都是假的? 许相如道:“他们本是圣上赐婚,没有多少感情可言。后来成婚后,他们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燕郡王妃想必也不懂情为何物,只知道他们既是夫妻,出嫁从夫,她便该为他着想。她会因为普安郡王身边的女人而嫉妒、吃醋,也不过是寂寞罢了。只要她有了精神的依托,像普安郡王那样滥情又无情之人,怎能继续占据她的内心呢?” 许柔恍然大悟:“孩子便是她的依托?” “相较于冷酷无情的夫婿,还是她十月怀胎、骨子里流着她的血的孩子,与她更加像一体的,将来也只有那个孩子能在她晚年时给予她关怀。孰轻孰重,一较便知高下。” 心思灵敏如许柔也不禁露出了少女的心思来:“那情为何物呢?普安郡王与秦家二娘子,便是真情吗?” “谁说的准呢!有些感情浓烈,大胆求欢;有些感情含蓄,生死也能相随。是否真爱,且看心中能为对方割舍什么。” 许柔歪着脑袋:“娘子的神情,似乎心有真爱了。” 许相如抬头看她,后者也眨巴着眼,主仆俩对视了好会儿,也是过招了好几回合。许相如倒是没说什么,也算是默认了这话。 许柔虽然好奇许相如所爱,可也没打算开口询问,倒是将有可能的人都过了一遍。 和许相如往来最密切的郎君倒是没有,关系还算可以倒是有莫充。可二人平日见面除了谈正事就还是正事,所以一点也看不出许相如对莫充有什么痴缠的爱意在。 还有几个要么是已经成了亲,要么是地位太低下,而许相如对着他们甚至没有多少真情实感流露出来,那更加不可能是他们。 “不是郎君,难不成还能是娘子不成?”许柔的思绪乱飞,却被这一念头吓了一跳,旋即连忙摇头,她怎会无缘无故地去揣测自家主子是磨镜呢! 可是她听闻她过来之前,安桐在临安是一直和许相如同榻而卧的,后来安家来信说安桐病危,许相如便什么都不顾,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安桐的身边,说是姐妹之情,也不足以形容她们的亲密关系。 许柔的嘴巴很是严实,故而这些事情也只是她脑颅内的想象,她既未去求证,也不打算当成事实说出来,故而许相如倒是不知道许柔在脑海里开始担心她们将来要如何走下去。 _____ 安桐并不清楚临安发生的事情,她刚从汴京回来,还有诸多事要处理。年礼的事情已经无需她去操办,这些事都交给了安心去办。 安心去购置年礼时,安桐让他带上任翠柔,倒不是要拉郎配,而是安桐想让自己身边的人也多学习、提升自身的能力,而不只是一直在身边当一个婢女。日后嫁到别人家去,当主母掌事时也不至于睁眼瞎。 至于黄静宜经历较特殊,好自由、不受拘束不说,为人处世也别有一套方法,当然,点子也多。若是调-教得当,将来也能帮得上忙,故而她将黄静宜扔到义庄去了,待忙完这阵子再让她回来。 安家虽然躲过了一劫,不过还在风口浪尖上,为此今年的正旦便过得特别低调。倒是沈家等人家都会登门拜年,沈春、安岚、耿容等都凑到了安桐的身边,听她说在汴京的遭遇。 没有许相如在身边,安桐的这个正旦过得也还算满足,为此她还不忘给许相如去了一封信,炫耀的同时又问许相如是否挂念她。 回信还未等到,倒是在元宵时等来了收信的人。 第115章 夜会 已到新春, 四处朝气蓬勃、喜气洋洋。 上一年浮丘村的百姓收成还算不错,加上安家、沈家等收粮给的价钱比粮商多了几十文一石,他们手里头较往年是更加宽裕了。为此,百姓们脸上挂着笑容, 连孩童的欢笑声都多了。 安桐走在路上, 浮丘村的村民都与她打招呼,说些好听的吉祥话, 较之以往只将她当成安家小娘子的态度, 如今更是多了一丝敬畏。 他们都听说了安桐一回来便提议浮丘村的富户合作开义学, 不仅免费教孩童们读书识字, 还能让一些寒门学子有求学之途径。 当然也不是每个富户都乐意这么做的,毕竟他们宁愿将钱花在自家的族学上。不过安家也不强迫他们,愿意的便一起合作,不愿意的便也作罢。 此事还未落实,可安家的名声却传了出去。这自然是少不了沙芊芊凭借着她在士人那儿的影响力,给安家的义学宣传了一番。 对于这样的义举,向来都备受士人和学子的推崇、赞誉, 故而先前不想合作的人又腆着脸过来要提合作了。而有些小有名气的士人甚至主动打听,想到义学那儿任教。 为了吸引更多有名气的人,安家得花不少开销, 不过若是能让安家的名声越来越响亮, 如此经营倒不算吃亏, 安家自不会舍不得这点钱。 而主持这一切的是安桐,浮丘村的村民对她自然是刮目相看,将她当成了半个安家掌事人来看待。 不过仔细一想, 过了正旦后她又长了一岁,便再也不是“小娘子”了。以安家的底蕴, 这般年纪还不出嫁,众人想的自然是安家怕是准备给她招婿了。 _____ 许相如偷偷回到浮丘村时,听到的便是安家准备给安桐招婿的流言。虽然她相信安桐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心里仍旧是吊了起来,怕是要见到安桐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安桐的心情十分迫切,可她的面上还是得稳住,同时她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她回来了,否则李锦绣会如何作梗还未知呢! 她在安家的义庄那儿逮住了出来偷闲的黄静宜,让她帮忙知会安桐一声。 黄静宜本就耐不住义庄这样烦闷的事务,好不容易出来松口气,便被一个俊朗的郎君给抓到了一边去,她定眼一看,方认出是许相如来。 得知许相如是瞒着众人回来的,她以为许相如是想给安桐一个惊喜,便对她道:“近来娘子甚忙,但是她会到西舀那边看挑选义学的馆址,你可去那边等她。” 许相如没空跟黄静宜仔细打听这些日子安桐做了什么,但是安桐要办义学这事她还是知道的,毕竟之前的信中,安桐便已经向她提了。 因与安桐合作的一些富户是西舀村的,故而义学学馆的选址就在两条村之间。而出于众多考虑,安桐提议选一处宅邸加以修葺,比新建一处义学学馆要节省钱财与时间,故而他们挑中的是一户破落的富户空置多年的老宅。 乡间的宅邸并没有城中的好买卖,故而当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这座宅邸了,宅邸的主人家自然是愿意。本来想开口要多一点钱的,后来听闻是为了办义学,而他想到自家的儿子,便动了让他的儿子来进学的心思。 一番讨价还价后,便这么谈拢了,而元宵之后,匠人才会来动工,故而这段时日,这儿都是空置的。 安桐过来自然是要观察老宅的格局,以便让她更好地规划义学的布置。 不过她也不会常常到义学馆址去,故而黄静宜好奇地问她为何不去义学馆址时,她有些疑惑:“义学学馆要如何修葺我已经让人去商议了,眼下也还未动工,自然无需我再去那儿了。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处置,我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往外跑。” 黄静宜有些坐不住了,随意寻了一个借口便拉着她往那儿去了。 她虽然看出黄静宜有些许不对劲,不过也料想她不会害自己,便领着任翠柔跟她一同前去了。 到了那地方,她被斑驳的门前挂着的彩灯给惊喜了一番,眼瞧着黄静宜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的脑海中隐约浮现一个念头。 心中是迫不及待地想进去寻人,不过在黄静宜她们面前,还是端住了。 这座宅邸是二进的,不过届时左右还要再建一些屋舍作为学子的学舍和藏书的地方。不过正旦之前已经除了杂草,废弃的家具也都清理干净了,宅子里除了幽深,倒也没有之前荒芜的感觉了。 眼下宅邸里头张灯结彩,挂满了彩色的灯笼,竟无之前的幽深之意,反而看起来还颇为喜庆。 门外,黄静宜将任翠柔拦了下来,后者皱眉问道:“你这是在做甚?” “别进去打搅她们!” “她们?”任翠柔听出门道了。 “是啊,许娘子回来了,不过似乎没有让别人知道。不过为了让她有一个好的藏身之处,我让她来了这儿。反正这大门的钥匙,在我手上。” 任翠柔斜睨了她一眼:“你擅自做主,就不怕娘子怪罪?” 黄静宜想了想:“事后我再向娘子请罪,便让她们好好地待会儿吧!” 任翠柔心想这二人日后会如何还说不准,能多处片刻便处着吧!于是也没去打搅她们了。 _____ 看见内院里正在忙着挂灯笼的身影,安桐的嘴角翘得老高了,还不待她跑过去吓唬人,便见许相如已经转过身来了。 “这儿布置的如何?”许相如却是这般问道。 安桐的眉峰微微一动,道:“六十八盏灯笼,你花这般多心思做甚?这儿可是要修葺,用来当义学的学馆的。” 许相如踱步到她的面,听她说完,便一把抱起她来,在她耳边道:“自然是要哄你开心,才花这么多心思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有这心思。” 安桐搂着她的脖子,乐不可支地亲了亲她,才道:“算你识相!” 这么久没见,二人自然是有不少话要说的,不过待她们回过神的时候,太阳已经斜斜地靠在山峦上。安桐问许相如:“你如此鬼祟,是不是担心我阿娘发现了你?” 许相如道:“我听闻安家要为你寻上门夫婿,我担心她知道我出现后会设防,那样我抢婚的几率可就大大地降低了,自然不能让她知道我回来了。” 安桐拿自己的鼻尖顶着许相如的鼻尖,道:“你真打算抢亲呐?那我跟不跟你走好呢?” 许相如忍不住又亲她一口,反问:“安家还真打算为你寻上门夫婿?” 安桐乐道:“这倒是没影儿的事情,不过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许相如明知道她这是故意气自己的,不过还是顺着心里的醋意,又咬着安桐的嘴唇欺负了一下她。 安桐出来的时候没有知会家里的人一声,故而安里正见她迟迟未归便派了人出来寻她,她只好先行回去,对许相如道:“我明日再来寻你。” “明日是否太迟了?” 安桐不答,回到安家后,面对李锦绣的询问时,她心里虚着,总担心李锦绣会看出什么来。不过这种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和许相如幽会的感觉,太像偷-情了,竟还有些许刺激。 吃过了晚食后,安桐便以最近太累了为由,早早地回房歇着了,安里正和李锦绣倒是没有怀疑,嘱咐任翠柔在她沐浴后给她到厨房端补品喝了再入睡。 元宵佳节,最闹腾的安桐都安静下来了,别人自然也闹不起来,倒是安定的仆役陪着他到外头去闹了会儿元宵。 _____ 夜色渐沉,黄静宜偷偷地溜到杂院那边的后门打开了门,许相如侧身闪了进来,又一路小心翼翼地转到了安桐的院子里。 她见到了安桐,便忍不住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初次做这等宵小之辈才会做的事情。” “你大可以不做啊!”安桐侧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松松垮垮的单衣之下露出了一大片肌肤来。 许相如过去一把将被褥盖在她的身上,“身子还未好利索,在这倒春寒的时候,还穿这般少!” 安桐愤愤地用被褥将自己卷成了蝉蛹,除了一双眼睛,也不露别的了:“好了,这下可不少了吧!” “……”许相如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安桐得意地哼了哼:“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你走罢!” 许相如见不得安桐翻脸无情的模样,她去外头翻出安桐房中的木炭来,搁在暖炉里烧,好让房中不至于太冷了。房中的窗户也没有关严实,偶尔有风吹拂进来,但是屋内的温度也还是在渐渐地升高。 这些木炭是安桐大病后便一直备着的,平日里就放在院中的一隅,许相如要拿也十分轻车熟路。 屋子里暖后,许相如又洗净了双手,待她再回到床边时,安桐圆溜溜的眼睛便一直盯着她看。 “你做甚?” 许相如道:“好了,如今房中不冷了。” “不冷便不冷,你看我做甚!” 许相如将“蝉蛹”抱在怀中,轻笑道:“别装了,你的身子,你的小嘴,哪儿都想我了吧!” 安桐惊:“许相如,你好孟浪!” 似乎是细细地品味了一番,又道:“可我好喜欢!” 第116章 缺心眼 夜色深沉, 久别重逢时的抚慰总是热情而激烈的。 之前的那半年,不是安桐一直在病中,便是二人分隔两地。平日里不觉,可一旦横在她们之间的障碍消失后, 感情发酵地便越发浓烈。 一场欢爱直至大汗淋漓, 浑身心都是酣畅淋漓的舒坦。 “你还吃得消么?”许相如拢了拢安桐的秀发,轻声问道。 安桐哼了哼, 背靠着许相如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去。许相如捻着安桐的耳垂, 轻轻地揉着, 问道:“在汴京时, 你可还遇上什么人和事?” 安桐被她这一问,便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她转过身,问道:“你是如何得知当时安家遇到困难了的?” 许相如捏了捏她的鼻子,道:“那事都惊动了官家,不能算是小事,我爹在朝为官, 焉能不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安家这事也是我爹促成的,所以安家出事了,我们岂能无动于衷?” 说到这儿, 许相如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安桐:“我听闻钱太常卿被迫致仕, 徐上瀛的丈人也被贬, 那徐上瀛在钱家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这些都是你的手笔?” “那怎么可能!”安桐道,“仅凭一些流言蜚语, 官家怎么可能会为此而疏离钱家?不过是与钱家有仇的人都在官家的耳边吹了耳边风罢了。我虽然不懂官场,可也明白, 有些事情很是微妙和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举动,便有可能变成更大的隐患。” “可是你却为了让钱家的政敌做这些事情,花光了你所有的积蓄不是?” 安桐闻言,“噌噌”地挪过去抱着许相如:“对,我没有积蓄了,可穷了,许相如,你日后可得养我了!” “好,我穷尽所有,也要养你!” 安桐虽然并不会真的依靠许相如,可甜言蜜语谁不爱听,她心里美滋滋地,又和许相如再耳鬓厮磨一会儿,便睡去了。 天还未亮时,许相如便又悄悄地从安家的后门离开。 义学终于要开始修葺了,安桐便三天两头往那儿跑,安里正看了直嘀咕,她对此事倒是十分上心。 李锦绣留意了好几日,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不过她也没去拆穿安桐,而是安里正在为安桐的迅速成长而感到孤独时,对他道:“桐儿不过是为这些事而忙碌,你便觉得她冷落了你,将来她若是成了亲,你岂非更要失落了?” “我哪里是觉得她冷落了我?不过是觉得她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们便能自己处理好事情了。想到这儿,我是既欣慰,又失落……你便不失落嘛?” 李锦绣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那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她兴许会飞远了。” 安里正忙问:“这是怎么个意思?” “若是她寻了一个你不甚满意的人,你会如何?” 安里正的脸都皱到了一块儿,好会儿才想:“桐儿喜欢便好,不过我可是会盯紧了他,不可让他做出有负桐儿的事情来。” 李锦绣不再与他细说,倒是安里正听见外头的传言,便也动了心思,道:“你说,我们是否该准备为桐儿找上门女婿了?” “……” “我倒是不愿意让桐儿这么早便嫁人,可是我选人很是挑剔,不挑个三四年可不行。若真到那时侯再开始挑也晚了,耽搁了桐儿,所以还不如现在开始挑。若能有桐儿满意的自然是最好,若是暂时没有,也无需着急,慢慢挑,从瞿川挑到汴京也是可以的。” 李锦绣见安里正煞有介事的模样,白了他一眼,道:“我说桐儿怎么会有时候那么缺心眼,原来都是传了你的!” 安里正略委屈:“这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拐个弯骂我‘缺心眼’了?” 李锦绣道:“你自个想。” 安里正一时半会儿想不透,后来便因为事务繁忙而暂时淡忘了,直到夏收后,安桐想再度到汴京去时,他才一个激灵地想明白了李锦绣那日的话的意思。 他急忙地找到李锦绣,问道:“娘子,你说桐儿是不是已经对谁动了心了?” 李锦绣没直言,而是掐着手指,安里正着急道:“你掐指做甚?” “我在算一算,你这心眼到底是缺了多少。” “……” 李锦绣算完了:“我正月便提醒了你,可这都六月了,你才想明白。我当年嫁予你之时,你可还没这般缺心眼的啊?” “……”安里正做出了成亲后第一次做的动作——瞪她。 “桐儿有心上人了,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安里正很是着急,安桐怎么能这么快便有心上人呢?她若真的嫁人了,那心思可就被分走了一半了,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你以为桐儿会主动与我说吗?你还敢说自己最是疼她,连这些事都看不出来,真是瞎了你的眼了。”在骂安里正这方面,李锦绣是不会吝啬严厉的措辞的。 安里正气焰果然小了,又问:“好吧,是我忙没留意到旁的,也是我粗心,我也缺心眼,所以你便快些告诉我,桐儿的心上人是谁,为人如何,可愿入赘?” 李锦绣想了想:“从眼下看来,她是挺在乎桐儿的,而且为人也没有多大的问题,入赘也是愿意的,便是她的家世怕是不会允许她入赘。” “莫非是比我们安家还要能耐的人家?” 李锦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比安家能耐的多了去,你怎的这么自信?” 安里正不以为意:“那便是官户了。那可难办了,官户的人家肯定不愿意让他入赘的……” 李锦绣也不管他如何碎碎念,自从发现安桐和许相如的事情以来,她便一直不赞成她们在一起,毕竟她不愿意让安桐承受更多的恶意和压力。 即便是如今,她也是不会同意的。 可是安桐和许相如都没有将此事挑到明面上来,她也想让安桐再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地过久一些,所以她对许相如偶尔会溜回桃江,并在采薇居落脚的事情一直装作不知情。 她之前也不明白许相如为何会有信心能打动她,让她允许她们不顾世俗的反对而在一起。直到经过这一年的观察,她才渐渐明白许相如做了些什么。 在她和安家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安桐已经和普安郡王产生了牵扯,安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而许相如和安桐这两个年纪不大,胆子却极大的孩子便就此展开了反扑的计划。 许相如在临安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有可能成为这场对峙中成败的关键,李家、安家其实也不过是与许家一样的利益相关体罢了。 她和安家、李家甚至是沈家等人家目光之所及也暂时不过这一亩三分地,将来要要面对势力更大的人的威胁,这一切都将会土崩瓦解。 越是这样,她就更加无法出口阻挠为了能够在一起而费尽心机的二人。 ______ 炎热的六月里,安家和别家一起合办的义学终于建成,正式开放。义学里有针对给孩童启蒙的蒙学,也有针对要下科场的读书人的教学。 负责教导学生的夫子有安家花重金聘来的,也有通过沙芊芊那儿自荐而来的。而学生除了临近几条村子的孩童,也有各大家族的一些族人。还有一些是听闻了义学的名声而赶来求学的寒门子弟。 义学的建成也备受官府的瞩目,桃江县县令还特意腾出时间来视察,毕竟事关他的政绩。 安桐办成了此事,又准备跟安二叔到汴京去卖粮了。虽然安里正对于她的离家很是不舍,可却也没反对,故而她很早就让人给汴京的左婷和廖雪怡去了信,届时再登门造访。 这半年来,她一直都和左婷、廖雪怡保持着书信往来,虽然和左婷多是拌嘴,可关系却是越来越好了,左婷甚至还想到瞿川来看一看,不过考虑到左家的人不许,她才作罢。 左婷先前在信中与安桐说,莫充被升了官,很快便会回京述职,故而她也无需再往临安跑了。 见她信誓旦旦地要拿下莫充,安桐也不去说打击人的话毁了她的念想,只是祝愿她能心想事成。 廖雪怡倒是因为年纪到了,廖家为她说了一门亲事,故而安桐过去的时候,她兴许已经嫁作他人妇了。不过她所嫁的人家是与廖家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而且他在太学进学,听闻为人也不错。 廖家多了这一个亲家,只要在官场上没有站错队或做错事,将来要想被人整倒也是挺难的。 便说赵惟才这大半年也没寻到机会挑拨廖太师和皇帝的关系,反倒因他装病而不愿去四川一事,仍旧被皇帝记着,虽然没有将他召回京,可也派了人去严密监视他。 在这六月里,燕姝在灵隐寺旁的别苑里生下了一个孩子,左右都是她燕家的人,旁人并没有机会对孩子下手,从而她普安郡王妃的地位算是稳住了。 虽然赵惟才来探望过她和孩子,不过她看得出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对此,她对赵惟才的心思便更淡了几分。连他的孩子都不喜欢,她还能期望他会回心转意,对她好? 她可是听闻赵惟才将那些妾室打发走了,不老实的便扔去了烟花柳巷,身边只留秦韶茹一人。也就是因为那些妾室无法靠近她的身来伤害她和孩子,她们没有了用处,赵惟才才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们。 燕姝不想成为被人毫不犹豫地抛弃的人,故而她知道自己不能依靠赵惟才。可孩子太小了,燕家的力量又有限,她想要护住孩子、自己的地位也太难了。 好在她想到还有能为她出主意的人,虽然许相如不是一个能被人看透的人,可至少她看起来对她并无恶意不是? 许相如对她道:“郡王妃能做的便只有‘不依靠郡王,也照样能活得很好’。” “可若是不依靠他,将来我的孩子会面临许多困难的。” “郡王妃为何要这么想呢?当初你出嫁,燕家为你置办了不少嫁奁,有了这些嫁奁,自己再多置办一些田产、铺子,何愁会让孩子以后过得太差?只要孩子身上流着的是皇族的血脉,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至于他日后是否会误入歧途,这便需要郡王妃的悉心教导了。” 许相如又道:“不过郡王妃若想要这孩子健康长大,兴许还得再低调一些。” 许相如清楚赵惟才将来和秦韶茹会生两个儿子,前世燕姝并无一子,自然不会阻挡到他们。可今生不一样了,谁也不知赵惟才是否会为了让秦韶茹的儿子获得继承权,而对燕姝的孩子下手。 燕姝经过几番思量,觉得许相如说的确实在理,于是便对外称孩子体弱,不便见人,而别苑里也谢绝见客。连赵惟才都几次被拒之门外,为此打算前来别苑里见燕姝和孩子的秦韶茹等人也只能打消念头。 七月,赵惟才被人弹劾他在临安久留,不肯回京,是为造反而秘密谋划着,皇帝为此将他召回汴京。 第117章 尘埃落定 赵惟才自有记忆开始, 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无比尊贵,而且将来还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可是这一切都在那个夜晚被尽数毁去,他从尊贵无比的皇子,成了位置尴尬无比的皇侄。 可是他又能如何?当时的他, 并无能力讨回这一切, 而且除了依旧忠心于先帝的一些朝臣外,他手中没有一兵一卒。 随着他在夹缝中艰难地长大, 那些朝臣都被皇帝以各种理由贬官、革职甚至是处死, 剩下的那些官员只能隐藏起来, 等待时机成熟的那一日。 那个位子、这天下, 明明都是他的!他恨皇帝,也恨那些昧着良心拥护皇帝的人,所以他要展开复仇。 一开始他利用皇帝对他的戒心,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好让忠心于他的人秘密行动,一步步将皇帝身边的忠臣都分隔开来,让皇帝到最后, 无人可用,成为孤家寡人。 届时,他再一步步地击垮皇帝, 将他夺走一切都一点点夺回来。 可是这一切在他遇到秦韶茹后, 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似乎有人知道了他的底细, 他每走一步,都总有人抢在前头阻止了事情的发展。渐渐地,他发现反而是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他慢慢地失去了主控权。 不,反而说是许相如的出现太过于巧合和古怪了。许相如从一开始便没有被他所迷惑, 反而还撺唆李家、秦家以及许仁昶,他所想达成的事情都是被这些人逐一击溃的,所以根源还是在许相如。 可许相如是如何知道他的暗线和计划的? 赵惟才并不相信一个长年生活在偏僻又落后的村庄里的女子能够接触到他们这一层面的事情,故而他更相信是许仁昶,甚至是许仁昶背后的种种势力。兴许是太子,也兴许是皇帝。 可是在那之前,他所做的事情极其隐蔽,许仁昶、皇帝和太子都不可能发现,否则早就着手铲除他们了。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身边有人出卖了他! _____ 在“趁势谋反”和“抵死不认”之间,赵惟才还是谨慎地选择了“抵死不认”,哪怕汴京如今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想必皇帝那边的人就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陷阱和罪名,只要他敢有异动,便是真的落了他们的陷阱了。 赵惟才只身回京,还将秦韶茹送回秦家,并道:“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会派人回来接你的。” 秦韶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愿放开,她也不知道赵惟才此番回京能否活下来,她只知道,若是连赵惟才也没了,她便真的什么依靠都没有了。 赵惟才因她的真情流露,心里总算是好过了一点,总比燕姝要好。燕姝得知朝廷派兵来抓他,她二话不说便随他们回京了,倒是孩子则交给了灵隐寺的主持养着,据说是因为孩子体弱,只有在寺里抚养才能活下来。 好在来带他们走的人,并没有去寺里抢夺一个婴孩。而且燕家的人也一直还未放弃燕姝,故而皇帝的人只是“请”燕姝回京,却没想过要将她当成赵惟才的同党论处。 临走前,秦韶茹告诉了赵惟才一个消息:“大王,妾,妾有喜了。” 赵惟才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对于习惯了看着他总是冷脸的人,可是极为难得的的一幕。 “让汲馨好好照顾你,等我接你和孩子回京。” 赵惟才嘱咐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不知怎的,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离去,秦韶茹也像是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她回到秦家时,秦韶敏亲自到门口来接她,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真的有喜了吗?” 秦韶茹的身子一僵,还没作答,秦韶敏便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转身进去了:“吩咐吴真,好生照看二娘子。” 李艳后来得知秦韶茹回了秦家,还知道了秦韶敏仔大庭广众之下发出这样的质疑,便道:“普安郡王都走了,你才说出这么容易离间他们的话来,不觉得迟了些?还是说,你到底还是怜惜她是你的妹妹,故而不想太过诛心?” 秦韶敏道:“我允许她回来,我也可以护住她的性命,可是我绝对不能再让她有机会染指我所得到的这一切。其实她的反应便已经说明白了,她早就知道普安郡王所做的一切,她也担心普安郡王会杀了她,所以她说她有喜了。” “那藏在她的身边的人都被撤走了吗?像普安郡王那般冷酷无情又狠心的人,会因为她有喜便放过她?” “爱这种东西,谁说的准呢!不是还有汲馨留在她身边吗?” 李艳想了想:“爱情可真是脆弱,一旦产生不信任,便支离破碎了。” 秦韶敏瞥了她一眼:“李大娘子发出如此深的感慨,我都疑惑你是否亲身遭遇过了。” 李艳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秦韶敏,暧昧地抛一个眉眼勾了勾人,旋即脸色一变:“我是没遭遇过脆弱的爱情,倒是遇见了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你将我弄来盐行,结果我每回和别的盐商应酬,你总是出来找茬,说好的委以重任,说好的信任呢?” 秦韶敏好笑地看着她:“在商言商,利益便是最好的信任。让你去应付那些除了钱便什么都没有,又卑贱下流的盐商,对我可是没有任何利益可言,这样的亏本买卖,我会做吗?” “果然,你就是担心我东山再起后会抢走你如今的身份地位。” “随你如何说,记得快些整理出今年下半年的科索钱账目给我,否则我让你连接触盐商的机会都没有。” 李艳被秦韶敏压了一头,心里十分憋屈,不过就此而言败也不是她的性格,她暗暗咬牙,总有一日,她要骑到秦韶敏身上去,让秦韶敏也只有仰望她的份! _____ 燕姝先于赵惟才回到汴京,旋即便一直住在郡王府里,除了被监视起来,倒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赵惟才回京时,安桐也已经在汴京,并见了太府寺的陈少卿。相较于上次由安二叔负责与陈少卿商谈,这次的安桐已经有插得上话的地方,饶是陈少卿也不会无视她的存在了。 见过了陈少卿,安桐也不急着走,除了约见左婷和廖雪怡之外,便是为了在汴京看好戏。 赵惟才的这一出好戏,可是牵动了朝堂上下的心,毕竟此案牵涉甚广,还有皇帝最宠爱的梅妃,多少言官等着抓住他们的把柄,拼命弹劾以博得一个好名声。 赵惟才跟梅妃有私情的谣言又再度传了出来,眼见皇帝被戴了绿帽子的谣言甚嚣尘上,皇帝恼羞成怒,便寻了一个由头将梅妃贬了一个品级,再搬到了冷清的嬉春宫去住,便是变相的打入了冷宫。 接着便是朝堂上各方势力的互相倾轧,局势变得复杂,根本便不是安桐这样的小人物可以插手的。故而安桐在八月初便又回了瞿川。 这一次回去,她顺路到临安探望了李艳,又和许相如偷偷私会了好几日,在安二叔的敦促下才依依不舍的动身回瞿川。 在安桐回去之前,许相如接到了来自许家的好消息,称西门柔似乎有了身孕。时隔十年,许相如的异母弟弟许在渊都十岁了,西门柔才再度传来好消息,也足以证明,西门柔和许仁昶的感情较之从前是有所增进的。 许相如松了一口气,对安桐道:“这下,我可以去安家当上门女婿了。” 安桐也没问她有何计划和安排,只是道:“那你可得早些来!” 安桐这一次回去,安里正便拉着她去谈了心:“桐儿,我们父女也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单独地谈过话了吧?” “哪有,前天爹才找我谈完桑园那边的事情。” 安里正眼睛一瞪:“我说的是私事!” “哦。” 安里正抚平了一下气息:“你说你都长大了,也不找爹撒娇了,也不在爹面前示弱,还不肯告诉爹,你有心上人的事情。” 安桐看着他不说哈。 “是不是担心你们门不当户不对,爹反对?” “爹说对了一半!” 安里正稍一思索:“难道他是官户,不愿入赘?” 安桐摇头:“不,我说爹说对的那一半是……爹必然会反对的!” “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是否真的合适,或许我见过他之后,便不会反对了呢?” “就算爹不反对,娘也必然会反对的。” 安里正摆手:“怎么会呢?爹可是说好了,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人,只要是你喜欢的,爹娘都可以接受。如果是很差劲的人,大不了,爹娘替你看着他,不让他做对不住你的事情。” “她可不差劲,一点都不差,而且她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我这一世,若非有她,我兴许还是会重蹈覆辙,然后……含恨而去。所以我这辈子只能用余生去回应她的这份感情。” 安里正听得有些迷糊,他道:“他做了什么?你要报恩也不必以身相许啊!” “爹,我怎会为了报恩而以身相许呢?恩情是恩情,若是我没有对她动心,我有一百种方式来报答她。不过爱是爱,与恩情,我是分得清清楚楚。” “那什么重蹈覆辙,什么含恨而去?”安里正很是紧张,莫非安桐之前惹下什么祸解决不了,靠她的心上人才解决的? 安桐微微一笑,旋即上前去抱住了安里正,她的脑袋靠在安里正的肩膀上,一言不发。 “桐儿?”安里正的心微微提起,他忽然有一种安桐要离开他们的感觉,这样惊慌失措的感觉,还是上一次安桐病得极重,仿佛要醒不过来时一样。 “爹还记得我小时候对土地公不敬,被你训了一顿的事情吗?”安桐放开安里正,笑问。 “自是记得,那时候担心你对土地公不敬,会不被庇佑,但是要打你又舍不得,只能训一训你了。不过你既然记得,为何不听,后来还总是妄议鬼神之事?” “是啊,或许是因为我不相信世上有那些虚无的存在,所以,兴许是它们不服气了,要展现它们的威力,让我信服它们。也托我的‘不信’的福,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信服,以及对自身的存在的谜题的解疑。” 安桐在混沌发现这是一个被人写出来的世界时,她有些不明白那阎王一般的存在为何偏偏要执着于问她是否“心存敬畏”,后来当她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时,这个谜题便迎刃而解了。 也多亏了“阎王”的任性,她才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安里正越发糊涂了,可是安桐不予他任何答案便跑了。安里正去向李锦绣求助,李锦绣初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她在安桐的房间看见那被搁在书架上,破旧不堪的护身符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桐儿,你所说的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第118章 一出好戏 赵惟才被告发谋逆之事经过两个月的彻查已经是水落石出, 虽然没有谋反,可是有结党营私的行为。所有和赵惟才交往过密的官员都被贬官,或革职查办。而在此案中起了积极作用的许仁昶等人也被皇帝越看越顺眼而升了官。 皇帝为了展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没有借机杀了赵惟才, 而是降了他的郡王爵位, 改为“江夏侯”,不仅是俸料禄米减了三分之二, 连身边可以携带的随从都少了。 不过赵惟才虽然被降了爵, 可燕姝却因早前没有被赵惟才请封诰号“国夫人”, 故而皇帝看在燕副相之功上, 破例封她为“荥阳郡夫人”。 加封在燕姝身上的头衔被视为皇帝对赵惟才的仁慈和荣恩,故而燕姝不仅没有受到赵惟才结党营私的影响,反而比赵惟才更加自在。 赵惟才郁闷之极,他知道自己今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皇帝看在眼里,故而只能装作志气被消磨,同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暴自弃,他让人去将秦韶茹接来汴京。 燕姝想念自己的孩子, 而且那孩子也得入宗正寺的赵氏族谱,她便要回到钱塘将孩子带回来。 她自然知道眼下是敏感的时期,可她没有被禁足, 她的身边又有皇帝的人盯着, 故而她才要亲自走这一趟。 她比赵惟才派去接秦韶茹的人要慢, 不过她到钱塘时,秦韶茹却还未从临安出发。她后来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是秦韶茹想与她一同回汴京。 燕姝并没有贸然同意, 反而先去找了许相如。 许仁昶升了官后,是必然要先回汴京述职的, 而如今赵惟才没了威胁,他也不会再让许相如一个人继续待在临安,故而她需得在许仁昶回京之前先到江宁汇合。 “夫人希望我与你一同北上?”许相如看着燕姝,“夫人可知,郡王——哦不,江夏侯之所以会如此,真是为我所害?” 燕姝道:“与你往来这么久,多少能猜到。虽然一开始不知道你的目的何在,不过后来也想开了,正如你所言,依靠他是靠不住的,还是靠自己最实在。” “夫人爱过江夏侯吗?” “以前我可以回答你,可如今,我也不知道了。” “在我看来,夫人爱自己甚于爱江夏侯。不过,若非夫人受江夏侯之妻的身份的阻碍,将来兴许能遇到一个爱他甚于爱自己的人。” 燕姝笑了笑:“我不否认我爱自己甚于爱他,这是你教我的,没有他,我也能活得好好的。其实要与他和离倒也容易,不过眼下这样的关头容易让燕家背负落井下石的骂名,我是燕家的儿女,我不能这么做。有得便有失,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会让自己过得更加舒坦和自在的。” 燕姝要离开的时候,许相如面上显得有些悠哉:“我帮夫人那么多忙,夫人是时候报答一下我了吧?” 燕姝一怔,以前她找许相如帮忙时,许相如的脸上也是一副淡泊的模样,仿佛不在乎得失,更是从未提过要求回报。不过,许相如能提出这个要求,让她松了一口气。没有寻求回报的帮助,她才不会这么放心地与之合作下去呢! “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夫人能配合我演一出戏。”许相如道,“夫人知道为何秦韶茹要等到你才肯上路吗?” “担心一个人上路会有危险?”燕姝试探地问。 许相如摇了摇头:“夫人到底还是天真了些。夫人便没想过,她传出有喜已经两三个月了,可是她一直不曾踏出过秦家送予她的别苑,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受江夏侯的牵连需要避风头?” 燕姝细想了想,道:“我不如许娘子那么有能耐,能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更没有许娘子的聪明才智,也没有去关注不重要的人的闲工夫,所以,许娘子还请直言吧!” “她不出来,那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孩子,那不过是她保命之法罢了。只要有了孩子,江夏侯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燕姝瞪大了双眼:“可苪儿也是他的孩子不是吗?” “这怎能一样呢,燕副相是拥戴官家登基的人,是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子的人。夫人所生的孩子体内还流淌着一部分燕家人的血液,他如何会喜欢这个孩子?” 燕姝抿着嘴唇,因为许相如说的是实话,她早就明白了的,不过是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好会儿,她才道:“秦氏敢骗他,便不担心他知道后会大怒?” “她自然担心,这不,她得为了骗过江夏侯,骗过世人而想办法找一个替罪羔羊么?” “……那羔羊便是,我?!” “夫人明鉴。”许相如笑道,“只要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她自然可以将罪名推到夫人的身上,届时江夏侯不会原谅你,世人也只会以为你是嫉妒她,所以趁着在路上对她下毒手。当然,若是她设计得巧妙,连夫人的孩子,也可能会因意外而夭折。” 提及孩子,燕姝的眼神一冷:“她敢?!” “横竖是死,眼前有一条生路,夫人觉得她是就此等死,还是会抓住生机?” “那我去拒绝她与我同行的要求。” 燕姝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疑惑地看着许相如:“许娘子与我说这些,是又帮我了一个大忙,可许娘子说的报答……” “我说了,我希望夫人配合我演一出戏,可是若没有秦韶茹,这出戏怕是不好看。” 燕姝拧眉:“许娘子这是希望我与她同行了?” “届时不仅夫人会与之同行,我也会。随后我们会遇上山匪,而我会被山匪所杀……” 燕姝一惊,猛地盯着她看,嘴唇嚅动了好会儿,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只有我‘死’了,世人的目光才会放在山匪这儿,至于秦韶茹是否小产,左右都怪不到夫人的身上来。” 燕姝终于缓过神来:“我想你必然不会想要寻死,可是你这是要策划自己假死,你为何要这么做?” 眼看着许相如有大好的日子可以享受了,她若是假死了,便是要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也放弃了至亲、挚友。 许相如转头看着天际,那是西边瞿川的方向。 “我有一个可以让我爱她甚于爱自己的人。” 燕姝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算是明白了许相如为何会与她说那番话。 只是为了一个心意随时都能变的人,而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有必要吗? 许相如看向她:“夫人心中一定疑惑,人会变,人的心意也会变,没有人能保证对方永远都不会变心。而为了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心意,便选择放弃自己大好的日子,有必要吗?” 燕姝没否认,毕竟她的心里确实这样想。 “可是如果不亲身和她走一趟,又怎知她将来的心意会变呢?况且,我并不觉得我的人生只有这些身外之物,荣华富贵可以靠自己得到,我放弃的也并不是我想要的‘好日子’。” 燕姝思忖了许久:“你为何要与我说,便不怕我届时说漏嘴了?” 许相如笑道:“除了相信夫人不是一个会忘恩负义的人之外,我也相信夫人是一个能权衡利弊的人。毕竟夫人也不希望江夏侯与宗亲知道小公子的真实身份吧?” 燕姝的心中再度掀起惊涛骇浪来,她紧紧地盯着许相如,有些怒气:“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只是希望,我假死的事情永远都不会传出去罢了,正如夫人也不希望小公子的事情传出去一样。我希望夫人明白,一个‘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我可以让你变成一个真的死人。” “夫人能说出来,便是答应了我不是?而且,我既然能发现小公子的秘密,小公子到了汴京,发现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届时江夏侯和秦韶茹他们该高兴了。” 燕姝对许相如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她也不会因为许相如拿孩子的身份来威胁她,她便会与之反目成仇,毕竟许相如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况且自己也掌握着她假死的秘密,将来,她们兴许还有合作的余地。 _____ 成康六年冬,大雪将江南覆盖,山路也被彻底封住。 而为了过冬,逃入山中为匪的山匪也都纷纷下山劫掠百姓。时逢荥阳郡夫人携子与江夏侯之妾秦氏、许漕使之女许氏进京,路过此道。山匪见一行人多财帛、妇孺,又少扈从,便拦路抢劫。 许漕使之女不畏强敌,提刀应对,却因敌众我寡、武力悬殊而被误杀。秦氏则因貌美,被山匪所掳,只有荥阳郡夫人,因许氏相护,得以脱身。 因大雪封山,官兵两日后才能赶来剿匪,杀山匪数十,救出之前被掳的良家妇女,以及同样被掳走的秦氏。官兵又花了数日才寻到被雪覆盖住的许氏的尸身,在荥阳郡夫人的指挥下添置了一副棺材,收敛了这具尸身。 许漕使得知爱女被杀,悲恸地大哭了一场。等许氏之尸体送到江宁之时,许漕使见她的脸上、身上皆是刀痕,又因尸身运送了大半个月才到江宁,早已开始腐烂,故而面目全非,他更是大恸。 皇帝也为此事而震惊,认为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穷凶极恶的山匪,于是下令各地彻查山匪,如有发现,便立即逮捕,不可放任山匪继续作乱、为祸百姓。 为了安抚许漕使,许氏被下令厚葬,许漕使其妻西门氏被封命妇封号中的第三等“淑人”,其子虽然只有十岁,可也得以入国子监为学生。 与此同时,荥阳郡夫人与其子在路上也受到惊吓,身子变得很是孱弱,在入了赵氏的族谱后,荥阳郡夫人便不肯再让郎中之外的人看见。 江夏侯也顾不得荥阳郡夫人和其子如何,只因其爱妾因受此劫难,小产了不说,还得受诸多流言蜚语所伤。流言是因她被劫走两日,饶是她声称山匪并未对她做什么,可是相信她的人并不多。 江夏侯不离不弃地照看她,有人说江夏侯是有情有义,但也有人说江夏侯是宠妾灭妻。 荥阳郡夫人因身体差,孩子又孱弱,故而开春之后,以调养身体为由,带着孩子又回到了钱塘去。江夏侯对他们母子俩不管不问,不是宠妾灭妻又是什么? _____ 且不管外面如何说,燕姝这一路都因朝廷这段时间下达了剿匪的政令,衙门严阵以待,巡视的弓手和官兵也变多了,故而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从今日开始,她也可以算是获得了新生,在这儿远离朝堂的纷争,远离了赵惟才与秦韶茹,她有嫁奁,又有在钱塘置办的田地,还有她的封号。她相信,在这里,她定能好好地将孩子抚养长大。 第119章 柳暗 许相如被山贼所杀的消息传到瞿川时, 已经是开春了,而来传信的正是许仁昶身边的推官蒋从毅。 那时候安桐正在田里敦促佃农们耕种,为了起到积极的作用,她以身作则, 亲自下地。有她的敦促, 佃农们耕地时便更加卖力了。 “娘子、娘子!”安心匆匆赶来,着急地叫道。 “安心, 你都成婚了, 怎的越发毛躁了?”安桐笑问。 虽然安心在前两年一直都没有成家的打算, 不过在去年也就是成康六年的夏天, 已经二十有一得他在安里正、李锦绣、财叔和安桐的轮番“轰炸”之下,终于动了成家的心思。 他自幼在安家长大,故而为他主持婚姻大事的是安里正和李锦绣,而无需媒人再另外说媒,他便已经选择了余生一起走下去的人。 安桐还打趣了他一番,毕竟当初她撮合他与任翠柔,他还不乐意, 可到头来,他还是接受了任翠柔。 安心选择任翠柔,一来是任翠柔这些年确实是默默地为他付出, 他感受到了她的感情。虽然谈不上爱她, 可若是要和她厮守终生, 他还是愿意的。 二来他们成亲后,任翠柔极大的可能性会留在安桐的身边。安桐习惯了任翠柔在身边,若是他们都能在安家, 这自然是最好。安心想,只有找一个知根知底, 对安桐没有异心的妻子,将来他们的孩子才能依旧忠诚于安家。 “江、江宁来人了!”安心气喘吁吁地道。 安桐闻言,放下农器跑到田边,一边洗脚一边问:“可是许相如来消息了?” 安心面有异色,但是安桐没发觉,她穿好鞋子后便往家中赶。当她赶回家时,发现气氛有些怪异,堂上除了安里正和李锦绣外,便只有蒋从毅一人。 她的心头浮现一丝不安,问道:“爹、娘,这是怎么了,蒋推官带来了什么消息?” 李锦绣沉默不语,安里正则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蒋从毅倒是没有什么顾虑,毕竟在他的眼里,安桐与许相如不过是很好的朋友罢了。 “今日我来是奉漕使的命令,为安小娘子带消息来的。” “什么消息?” “许家娘子……在回江宁之际,被山匪所杀,她已经,没了。” 安桐的脑袋一胀,旋即像有什么炸开了来一样,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而回过神的黄静宜和任翠柔连忙上前去扶助她。 李锦绣伸出的手又停了下来,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 她本想着这是否是许相如的什么诡计,可是从安桐的表现来看,安桐也是难以接受许相如的死讯的。只是可惜许相如那等聪慧又有自信的女子,竟然会为山匪所杀,可真是世事难料。 “怎么会、怎么会呢?不会的,她那么聪明,又能洞察先机,怎么会为山匪所害?”安桐质疑道。 蒋从毅心想谁能料到这些?棺材和尸身是许柔亲自带回来的,她也证实了,许相如当时道:“落入这群山匪的手中,我们必然没有好日子可过,与其备受凌-辱,倒不如拼死一搏。你护着郡夫人先撤。” 许柔护着燕姝先行,虽然她没有看见许相如被杀,可事后她又回来了,于是便看见了与护卫们的尸身躺在一起的许相如。那时候的她已经奄奄一息了,然而大雪封山,她还未等到援兵,许相如便没了气。 如此贞烈,让蒋从毅也万分佩服。 不知为何,他如今看见安桐的反应,竟然觉着许相如或许是真的死了。没有想明白自己的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便离开了安家。 他想,余生没了许相如和安桐这一枢纽,许家和安家或许再无私下的往来了。将来或许还能在汴京遇到安家的人,不过都是从公事和利益的方面的往来了吧! _____ 熟知安桐与许相如的感情的李锦绣没说多少宽慰安桐的话,她想看看安桐接下来会怎么做,这也是检验她的内心最真实的感情的时候。 当然,她已经不是很担心安桐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了,毕竟这一两年,安桐已经不是当初还处处让人担忧的孩子了。 她已经接管了安家大部分家业不说,即使北上卖粮没有安二叔在身边,她也能独自处理好了。 还有她办的义学如今也是瞿川数一数二的学馆,去年八月秋闱便有三个学子得解举人,寒冬时便到汴京去参加春闱了。一个县能出几个解举人便已经很是不错,而义学一出便出三个,名声大噪。当然,这些解举人进京赶考的盘缠也都是义学资助的。 因这件事,瞿川的人对安桐的名字都有所耳闻,当然,她的名声之所以传的如此之广,也不乏“安里正对她宠爱到将家业都给她”的原因在。 毕竟不管是哪儿,百姓都喜欢听八卦聊是非。更有人想着,若是能娶了安桐,便是得到了安家的家业。这种不劳而获的想法促使更多的人去了解安桐和安家,于是乎,安桐的名字便越传越广。 即使安里正声称要为安桐寻找上门女婿,孩子将来也是姓安,虽然因此而打消了不少人的念头,可仍旧有好些人都奔着那偌大的家业而去。 当然,传闻如此而已,安里正和李锦绣都丝毫没有要为安桐找上门女婿的准备。 安里正倒是有想法,可是每回他与安桐谈及这些,安桐便会借着事务繁忙为由,要么去采薇居避风头,要么将话题转移到安定的身上,有时候干脆远遁汴京。久而久之,安里正也熄了这心思了。 “我怎么觉得桐儿似乎很难过?她与许相如的感情有到能让她如此难过的地步?”安里正疑惑地问李锦绣。 安桐这几天哭过一场后,便显得很是失魂落魄,眼看着她日渐消瘦,安里正还是担心了起来。 李锦绣叹了一口气,决定将真相告知一直都没往磨镜这方面想的安里正,安里正闻言,愣是许久都没回过神来,他摇头道:“怎么可能,她们都是女子,怎么可能呢!” 李锦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正因你不相信世上除了男女之情,还有别的感情,所以你才一直都未能发现她们的事情。” “……”安里正看着李锦绣,“这么说,娘子你早就知道了?” “没有你这般眼瞎吧!” 安里正吹胡子瞪眼睛:“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很早就告诉你了,是你愚钝。更何况,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将此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然后让她们分开?又或许是强迫桐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所以你早知道与晚知道,都无济于事。连我都拿她们没办法,你又能如何?” 安里正竟无言以对。须臾,他释然地道:“罢了,许相如都死了,再来说这些也迟了。” 安里正说完,又絮絮叨叨了起来:“不过,咱们的桐儿之所以一直不想找上门女婿,便是为了她?那没了这一个许相如,还有下一个许相如怎么办?桐儿当初如此反对和江家的婚事,该不会是那时候开始,她们便已经……不可能,那时候的桐儿还总是针对许相如呢……” 见安桐最近早出晚归,还常常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发呆。安里正担心安桐会想不开,于是跑去开解她:“桐儿,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人呢,没了便没了,你还有大好的人生,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天底下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你会真正爱上的。” “……爹,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安桐问。 “说什么?爹这是担心你,开解你呢!” “让爹担心了,我没事。”安桐道。 “真没事?”安里正怀疑。 “真没事!” 安里正松了一口气:“我便说你和许相如相爱之事不是真的。” 安桐抿了抿唇,拍了拍安里正的肩膀:“爹,是真的哦,我爱她,她也爱我。” 安里正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许相如。” “……”安里正一噎,良久才道,“不行,我不允许!” 安桐叹了一口气:“爹,她人都没了,你允不允许,有区别么?” “……对哦!”安里正发现有些不对劲,可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不对,你既然真的爱她,那你不伤心难过了?” 安桐想了想:“我有没有伤心难过,爹看不出来么?” “头几天我看见确实很伤心,一副随时都会随她去了的模样,可今日看来,你已经不难过了?”安里正总算是回过味来了,安桐这情伤走出来走得也太快了吧! “那就对了,我的伤心和难过已经随着她的离去而被掩藏在心底里了,爹,你最好不要提及此事,否则我会痛上加痛,更加难过的。” 看见安桐吃好睡好,仿佛真的走出了许相如的死给她带来的阴影,安里正也放心了。 不过他有些迷糊了,便去找李锦绣商议:“娘子,你看我都糊涂了,我到底该不该反对桐儿和许相如呢?说反对吧,许相如又没了,要是不反对,万一还有下一个许相如怎么办?可真是愁死了!” 李锦绣没理他,他不得劲了:“娘子,你在做什么,我在与你说话呢!” “你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这就是正事!事关桐儿,事关安家,哪怕浮丘村出了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我处理完安家的事情再说!” “我发现桐儿长大了,也变聪明了,倒是你,越发没脑子了,你的聪明都一并被桐儿继承了去吧?” 安里正不悦:“做甚拐着弯骂我?”还好是在私底下,否则他真的是太没面子了。 李锦绣拿出一封书信给安里正,道:“一开始我也被桐儿给骗了过去,以为许相如真的死了。不过……” 安里正急急忙忙地看完这封书信,不禁瞪大了双眼:“这、这还能是假的?” “桐儿当初的难过是真情流露的,不过她比我们更加了解许相如,所以她应该知道我们不清楚的事情,故而她派人去查了。果不其然,被她查了出来,许相如并没有死,运送到江宁的尸身,也不过是她们买来的一具女尸罢了。” “许相如为何要这么做?” 李锦绣道:“为了兑现诺言。当初我发现她们的事情后,曾让她离开桐儿,我说过,即使安家能接受她们,可许家也不会接受,世人也不会接受。毕竟桐儿只是一个乡村富户的小娘子,而她却是朝廷大官的小娘子。” 这二者的身份相比,自然是后者要更受压力和非议,她们的事情一旦传了出去,便容易成为许仁昶被攻讦的地方,甚至会上升到礼法的层面。可若只是在乡间,影响力有限,即使有非议,也只是在乡里间传播。 “没想到她还有放弃一切的毅力和决心。” “那许相如如今在哪里?”安里正问。 李锦绣垂眸:“这怕是只有桐儿才知道了。” 第120章 花明 许相如的死讯传来时, 安桐真的以为她出事了,在那几日里,她想过许多,甚至想是否是执笔之人仍旧不肯善罢甘休要置许相如这个“大反派”于死地。 可后来她忽然想到上一回见许相如之时, 她曾告诉自己, 事情很快便结束了。她相信许相如的能力,故而没有详细地追问。如今这又是否是许相如的计策呢? 她立刻派人去查许相如的踪迹, 若许相如还活着, 她必然会想办法与自己联系。 很快, 她得到了回应, 许相如不仅还未死,而且还在瞿川经营了一个多月。 在见到许相如的时候,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当然也为许相如瞒着她安排这么危险的计划而生了好一阵子气。更气的是,许相如明明回来瞿川已经一个多月了,偏偏还等她主动去找她。 许相如无奈地解释道:“我料想爹会派人来知会你,若你事先知道我还活着, 届时必然会露馅。而且你娘那儿也很难瞒过去。我还未站稳脚跟便被你娘发现而加以阻挠,将来我想与你在一起岂非更难?” 许相如之所以选择“死去”自然是不希望她和安桐之间还多一些阻碍,同时许仁昶和西门柔的感情和睦, 她作为许仁昶原配所生的女儿, 而且自幼不在许仁昶身边长大, 与他的感情并不深厚。她的存在始终是尴尬的,也始终融入不进去,所以干脆离开。 她和燕姝达成了协议, 燕姝掌握着她未死的秘密,还帮她改了户贴, 虽然她未曾改变容貌、姓名,可也不会有人将她和许仁昶之女联系起来。而她也拿捏着燕姝的秘密,只要赵惟才还活着一日,燕姝便会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替她也保住秘密。 许相如回到了瞿川后,先找到了沙芊芊打听和了解清楚瞿川的情况。再在桃江县坊置办一座宅子,算是在这儿安身立命了。 好在桃江认识她的人并不多,而沙芊芊对她的了解也不深,并不知道她是“已死”的身份,自然不会对她的行为产生疑惑。 许相如雇了两个女使看家护院,其后便到安家的桑园去自荐为桑园主事。许相如曾打算去安家的义庄,不过考虑到安家的义庄有人认识她,而安家的桑园并无人见过她,故而她才选择了桑园。 她这么做,自然是想将自己未死的消息透露给安桐,桑园的事务如今也是安桐在处理,她的名字递上去后,安桐必然能看见。 果不其然,安桐在发现后,便立刻见了她,还招了她为桑园的主事。 _____ 欢愉过后,安桐枕着许相如的大腿,问道:“你不是说,你要入赘安家的么,怎的又跑来当雇工了?” “左右都是要替安家做事的,先让丈人和丈母看见我的能力,将来他们也会好说话一些吧!” “那你可打错如意算盘了,你成了桑园的主事,爹娘随时都能将你撤换了。” “那在他们发现我还活着之前,我得先让他们没办法将我撤换了。” 安桐没再和许相如拌嘴,实际上她也决定了,等时机成熟,她便会和爹娘坦白。一段感情的维系,需要两个人的努力,许相如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接下来便换她了。 故而安里正询问她时,她也没有隐瞒,就这么告诉了她的至亲们。本以为会很难说出口,可真到了那一刻,她会发现她们的感情本来就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打从心底里认同了她们的感情后,便再无迷茫。 虽然安桐没有主动告知安里正和李锦绣关于许相如的下落,不过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许相如回到瞿川后没有刻意去隐藏身份,故而她还活着的事情仍旧是传到了李锦绣的耳中。 事到如今,让她认可许相如和安桐在一起也依旧是不可能的,不过她不会采取强硬又暴力的手段来反对她们。只要安桐心中还有孝道,她也不担心安桐会玩私奔那一套。 倒是安里正气呼呼地要派人去查许相如的下落,李锦绣道:“你这样声势浩大地去查她的下落,便不怕传到了许漕使的耳中?” 安里正眼前一亮:“是了,我们何不告知许漕使,一旦许漕使知道她还活着,必然会将她带回去,那她便拐不走桐儿了!” 李锦绣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她既然没有隐藏起来,还让我们查到了她的消息,便是说她信任我们。她既然设计好了假死,便是想和许家那边断绝了关系,她是真心想和桐儿厮守终生的。基于她的真心,我们也不能做这种事情。” “娘子,你不会是赞成她们胡来了吧?”安里正很是担心,若李锦绣都不反对了,他没有同盟,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了! “我不支持,可我也不会从中作梗。她们的考验,还多着呢!” 若在李锦绣接触到安桐梦魇的真相之前,她兴许会无情地将她们的事情告诉许仁昶,毕竟她实在是不忍让安桐因为世俗的不容而备受伤害。 可是到头来安桐告诉她,自己早就走过了鬼门关,她也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单纯快乐的安家小娘子了,没有什么是她如今承受不住的。所以李锦绣很是懊悔,懊悔自己、安家没有能力庇护安桐平安长大。 “那娘子的意思是,放任她们自流?这算哪门子的不支持?”在安里正看来,安家什么举动都没有,许相如该偷笑了吧? “那你想如何?” 安里正想了想,不能派人去查许相如的下落,那只能派人跟着安桐了,可万一他真的这么做了,安桐怕是不会高兴的。他可以去问安桐,不过安桐上次还在蒙骗他说许相如死了,她怕是不会老实说的。 思来想去,他竟找不到一个温和地打听出许相如的下落的办法! “让你找到了许相如,你又能拿她怎么办?”李锦绣又问。 安里正愤愤地道:“自然是让她离桐儿远点!” “我早就警告过她了,可你猜她说了什么?” “说什么了?” 李锦绣将许相如所做的事情和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得安里正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时之间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好会儿他才郁闷地道:“看来她的手段真是高明,连娘子你都处处为她说话!” 李锦绣虽说不赞成,可安里正却看得出来李锦绣已经偏向于许相如那边了。许相如以他们的软肋——安桐,来获得李锦绣的认可,而一旦李锦绣倾向于认可她们,那他也会被迫认可。 这攻心计使得不错! “看来桐儿和娘子都被许相如收买了,只有我得继续振作,让许相如知道,我安家岂是那么容易拿捏的?!”安里正暗暗地想。 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查,又不能派人跟着安桐,安里正别无他法只能整日凑到安桐的身边,曰其名“指点她处理安家事务”。安桐明知他的动机,但是也没阻止,反而因为他的举动,父女俩的距离像是回到了安桐长大之前。 安桐核对了账簿,抬头便看见她爹正在东张西望,于是她笑道:“爹,记得小的时候,你和阿娘都忙,我身边也没有兄弟姐妹,更无人作伴,故而我总爱缠着爹。” 安里正见她提及往事,心中一软,道:“是啊,那时候我在核算账簿,你便坐在边上,可是又坐不住,总是趴在窗沿看外面的人忙来忙去。又或是我在与人商议要事,你就站在我的腿边,偶尔钻到桌子底下去偷点心吃。还有……” 安桐小时候的做过的事情,在安里正看来是历历在目,他说得起兴,也无人去打搅他。直到说到安桐十五六岁的年纪,他才忽然想到李锦绣与他说,做噩梦梦见安桐被人推下河的事情。 他仔细想了想,似乎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安桐变了。旁人察觉不出来,可他和李锦绣却还是能发现的。他不知缘由,直到今日,他还在想是否是他们父女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亲近,故而安桐没有与他说过她的心事。 其实,从安桐那段时日抱着他莫名其妙地哭开始,安桐就已经告诉了他,只是他大意了,没有深思罢了。 “桐儿,你不找上门女婿,不成亲,你会遭到许多非议的。”安里正忽然道。 “本朝没有律法规定世人需要在何时成婚,既然如此,非议什么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况且,言语的恶意我已经领受过了,再来一次,我也还承受得住。当然,若是爹娘觉得脸上无光,那我便会依你们的意思去做。” “你能舍弃对许相如的感情?” “不能。” “那——” “爹娘是我的至亲,她是我的挚爱,谁,我都不能辜负。” 话题是谈不下去了,安里正也找了个理由先离开了。这时,门口投下一道人影,许相如走了进来:“丈人走了?” “你这不亲眼看着么,话你都偷听了不少吧?”安桐白了她一眼。 许相如笑道:“原来小娘子以前是这般黏人的。不过,小娘子那时候莫非是孤寂了,所以才会来找我的麻烦,以吸引我的注意?” “呸,美得你!” 许相如绕过桌子,走到安桐的身后,先是俯身亲了亲她,旋即再替她揉捏肩膀,嘴上道:“刚才听人说,二叔要替二娘子说亲了。” “小岚也十九了,若非二叔一直在等着我先成婚,再给她说亲,免得乱了规矩,她怕是早就能说一门好的亲事了。”安桐说完,忽觉有些不对劲,“你喊谁二叔呢?那是我二叔。” “小娘子的二叔便是我的二叔,小娘子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谁让连小娘子都是我的呢!” “许相如你说错了,你是我的,可别忘了,你是要入赘到安家的!” 许相如哑然失笑。 门外,安里正忍了许久才没有推开门,将许相如给扔出去。他不过是想回来叮咛安桐早些回家,却没想到被他撞破了这俩人的“奸情”。 难怪安桐最近总是喜欢往外跑,原来是学了别人“金屋藏娇”,在他和李锦绣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私会,真是要翻天了! 安里正委屈巴巴地回去找李锦绣告状:“娘子,最近我们是否太信赖桐儿了,这桑园的事情我们都不怎么过问后,连她何时将底下的人换了都不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主事自然是用她信得过的人。” “可她竟让许相如藏匿在她的身边,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许相如就这么进了安家的门!” 李锦绣被他的形容给逗乐了:“你说的对,原来她早就进了咱们安家的门!” “娘子你居然还笑?你是不知道我听到她们说的私房话,恨不得进去将许相如揪出来。她居然有胆子说‘你二叔就是我二叔,你爹娘就是我爹娘,连你都是我的’这等话!” “都几十岁了还听女儿的墙根,你也不害臊!”李锦绣剜了他一眼。 “娘子你到底站哪边的?” “急什么?她们能这样偷偷摸摸一阵子,难道还能偷摸一辈子?总有一天,许相如会自己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届时我们想如何搓磨她,还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李锦绣气定神闲。 安里正心想:“也是,许相如琢磨着要入赘安家,不经过我们的允许,她那是痴人说梦!”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安桐发现她的爹娘,对她的终身大事竟都不闻不问。好几次碰见了许相如,他们的反应都很是平淡,倒是她爹有时候会瞪许相如,只可惜许相如的脸皮已经磨得十分厚,也当作没看见。 安里正等了许久,才终于等来安桐提及许相如。于是他摩拳擦掌、兴奋地道:“不行,我绝对不允许她入赘安家!” 安桐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爹,我只是要与你说,我此行去汴京,会带她一同去而已。” 安里正“噌”地站起来:“你们这是要私奔?” “爹你说什么大实、胡话呢,我们是那样的人嘛!” “……” 许相如走了进来,朝安里正微微一笑:“里正放心,此行我会照顾好小娘子的。” 第121章 女盐商 热闹纷繁的临安街头, 盐行的行馆便矗立在其中。盐行繁忙如漕运的渡头,每日进出于此的人并不少。 一年前,自从秦韶敏因要接管秦家的家业而被迫卸下行老之职后,便由李艳顶替了她继任行老。 当然, 她能继任也是经过了一番争斗的, 若非她在盐行之初便与各大盐商打好交道,这临安的盐商认得她的还真的没几人。 加上有秦韶敏的鼎力相助, 其余人都多少会倾向于李艳, 毕竟谁让现如今, 临安是以秦家为首的呢! 秦韶敏善经营, 又常常注意朝廷的动向,故而每次都能先发制人,不仅避开了榷盐制度的变更给盐商带来的损失,而且有她的提醒,别家的盐商也能减少一些损失。 故而在她一步步地将秦家的主事大权夺到手时,别的盐商都派人向她道了喜。秦淮虽然觉得自己大权旁落的滋味不好受,可秦韶敏青出于蓝胜于蓝, 又许他优渥的条件,他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最重要的是秦韶敏与他说了,她将来不会成亲, 故而这偌大的家业, 最终还是姓秦的。听了这话, 秦淮便彻底放下了,任由凤青怎么闹,他都不为所动。 少了最大的阻碍, 秦韶敏便放心地做主秦家,在她的经营之下, 她被人冠上了“临安第一女盐商”的名号。至于曾经的临安第一盐商李家,早在李重明的不当经营之下,沦落为第二等盐商,在盐行召开大会时,座位都是排在第二排的。 不过李重明有一个为官的女婿,李家倒是不至于沦落到被人欺负的地步,加上李艳也不忍李家几十年的名声就这么被毁了,便在暗中帮了不少忙。 当然,她也不会满足于只当一个盐行的行老,这些年通过利用李重光为她准备的嫁奁,她回收了不少李家的盐铺。 她知道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故而不会采取大胆的方式来经营,她通过买扑的方式,让出价高的盐贩子从她的盐铺里拿盐,让他们自行将盐运到乡间去贩卖。 这个方式很保险,虽然盈利不比以前的李家,可是稳扎稳打才是长久经营下去之道。 这日,她处理完自己的盐铺之事后便到盐行转了一圈,她刚回到盐行,主事便与她道:“行老,秦员外来了,她正要让人去寻你呢!” 李艳纳闷道:“秦淮?他找我何事?” 待她看见了“秦员外”才道:“你怎么顶着令尊的名号行事?” 秦韶敏道:“秦家已经是我当家,故而别人唤我一声‘秦员外’有何不妥?正如教书育人的‘夫子’这称呼,不分男女不是?” 李艳懒得与她辩,道:“那秦员外寻我何事?” 秦韶敏淡淡地说道:“李掌柜——哦,我险些忘了,应该称李行老了。也不是,李掌柜如今也还是掌柜,不过却不是我秦家的掌柜罢了……” 李艳可不会认为秦韶敏是在为如何称呼她而拿捏不准,她这是在故意挤兑她呢! “哦,秦员外这位前行老,莫非是被我夺走了行老之位,所以心中不忿?” 秦韶敏一顿,旋即嘲讽道:“若非我不能兼顾,李行老当真以为你能从我手中夺走什么?” 李艳自然知道,可是她偏偏不想让秦韶敏如意:“秦员外何时也许会事后诸葛这一套了?” 秦韶敏目光如冰地看着她,好会儿才勾了勾唇角:“李行老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过河拆桥’,你这位子都还未坐稳呢,就有胆量挑战我了。看来不让李行老吃点苦头,李行老是不会长记性的。” “你敢对我的铺子下手,我让你再也当不成什么‘临安第一女盐商’!” 秦韶敏瞧着她那张牙舞爪的模样,竟觉得分外好玩,她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李艳翻了一个白眼:“笑什么!” 秦韶敏没停下来,李艳见她鲜少笑得这么开怀,便忍不住也笑了出来。她的心里明明就告诉自己要稳住,可是没办法,这笑声太具感染力,她也忍不住。 秦韶敏忽然止住了笑,看着李艳似乎眼泪都笑出来了,便抽-出锦帕递给她:“什么事这么好笑?” “……秦韶敏,你!”李艳咬着牙让自己止住笑,她暗暗发誓,她要是再跟着秦韶敏莫名其妙地笑,她就跟秦韶敏姓! “没什么!”李艳擦了一下眼角,缓过气后道,“只不过是我爹来信了。” 秦韶敏对李重光的信中说了什么并不感兴趣,不过依照往常李艳提及的信的内容,她接话道:“又是让你回去成亲?” 别看信安离得远,可李重光夫妻对于李艳的终身大事可是十分着急的,书信几乎一个月两封。好在李重明的事情分了李纯的注意力,李纯希望李艳相助李重明,故而有他在,李重光才不至于跑到临安来将她带回去。 “这回倒不是说我的事情,而是姑母和表妹那儿。”李艳说着,又瞟了秦韶敏一眼,“秦员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吧,秦老员外便没有敦促过你?” “多谢李行老提醒我已经二十有四了,也无需你费心我的婚姻大事。说回你的姑母和表妹。” “哦,姑母到阿翁那儿探望,因桐儿表妹到汴京去了,家中事务还需要人操心,故而姑父便没有跟着一起前往。阿翁正巧提及桐儿表妹的婚姻大事,于是便得知桐儿表妹竟与一个女子好上了。” 秦韶敏诧异的目光一闪而过,良久才道:“你那位表妹倒是……行事大胆。” 李艳道:“她是自幼被娇惯的,姑父与姑母都是按照她将来要找上门夫婿的想法来教导她的,故而,在这方面,她是不怎么顾及太多的。” 虽然很早就知道了安桐和许相如之事,可她后来也听闻许相如死了,而安桐难过了好久。她为此还去信一封宽慰安桐,可是没想到才没过多久,安桐又有了新欢。而且她的姑父和姑母竟然也知道此事。 “那……如今你那位表妹怎么样了?”秦韶敏问。 李艳十分疑惑:“秦员外向来不是喜欢听是非之人,今个儿怎么这么对桐儿表妹的事情这么好奇?莫非……” 李艳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 秦韶敏看着她,她脱口而出:“莫非你一直都倾慕于我的表妹?” “……”秦韶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当你表妹是什么天姿国色、神仙人儿?” “虽然桐儿表妹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可你这样说她,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秦韶敏冷笑,李艳却觉得她说不出话来便是没理儿了,于是她为自己胜了一局而暗暗窃喜。 她道:“桐儿表妹自然不会有什么损伤,你没瞧她都借着卖粮跑到汴京去了么?姑父和姑母对她那是非常的宠溺和纵容,知道此事后,虽然不赞成,可是也没下什么绊子徒惹桐儿表妹不开心。而且阿翁虽然觉得此事很是丢脸,可那毕竟也是安家的事情,李家的手插不了那么远。” 过了会儿,李艳又道:“你不是说寻我有事么,到底是什么事?” 秦韶敏沉吟片刻:“你瞧,若非你打岔,我都不至于忘了谈正事。” 李艳被她倒打一耙的无耻行为气笑了:“秦员外,你可真是巧舌如簧!” “李行老,可别再打岔了,万一我又忘了正事,与你再唠嗑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李艳微微一笑,心里却“呸”了秦韶敏一脸。 谈完了正事,秦韶敏正待离去,忽而又想起一事:“我虽然已经二十有四,不过目前为止也不打算放弃到手的权势、利益去嫁人。倒是像李行老这样,只拥有几家盐铺的,嫁了人也没多大损失,盐铺反而还能当作嫁奁。” 李艳见她小心眼地旧事重提,便道:“我的家产虽不如秦员外,可那是靠我自己得到的。而且谁与你说我家业不大我就会选择带着盐铺嫁人的?我迟早有一日,会超过你,让你们都不敢小觑我。” 秦韶敏鼓了鼓掌:“李行老好志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秦韶敏走后,盐行的人凑到李艳的面前,道:“这秦员外都已经不是盐行的行老了,却还是放不下,隔三差五便往这儿跑呢!” “她是一个精明的商贾,能为了利益可以终身不嫁,不过她总往这边跑也不一定是放不下盐行的权势。毕竟这盐行,权势没多少,可破事却一堆。”这是李艳入了盐行以来的体会。 “那秦员外这是为了行老而来?”那人又道。 李艳淡淡地道:“是啊,为了损我而来……不过,日子总算没那么枯燥无味不是?” 第122章 穿书者 昏暗的屋内, 空气中漂浮着一阵令人反胃的酸臭味。精美的窗棂缝隙中投下寸寸阳光,照到一地的酒坛子和发臭的菜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看着满室的狼籍, 不由得蹙眉。那张略微苍白失色的脸上, 神情便很是难看。 “侯爷昨夜又喝醉了?”秦韶茹问。 汲馨想了想,仍旧老实回答:“是, 侯爷昨夜召了家妓前来载歌载舞, 也喝得大醉。” 为了降低皇帝的戒心, 为了麻痹监视他的人, 赵惟才不得不做出比以前更加沉迷的举动来,不仅喝酒,还沉迷女色。 除了这些目的,他也是因为心中的郁结和烦闷。 他一直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他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到头来却功亏一篑。郁闷之下,喝酒之事便假戏真做了。 他越喝越上瘾, 到后来每日都是喝得烂醉如泥。而他也会借此机会抒发内心的不满,故而会在听着曲子,看着舞蹈之际突然动怒, 扫落一地的菜肴。 发泄了一通后, 他也累了, 常常会伏在案几上便睡了过去。他总担心皇帝会派人刺杀他,故而他从不让人在他睡着之际到屋里来收拾。而地上的狼籍在翌日便已经馊了,馊味跟酒气混杂到一起, 使得屋内常常散发着一股臭味。 秦韶茹上前去摇醒了赵惟才:“侯爷、侯爷……” 赵惟才其实早就醒了,不过是头疼, 懒得动弹罢了。他发现自从自己纵酒后,脑子是越发不清醒,很多时候以前会三思的问题,现在都懒得想了。 他每次这般思考后,会立刻警醒过来,他若是再这么沉溺下去,迟早会真的成废物。 可每次当他看见秦韶茹时,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痛苦了起来。他是真的爱秦韶茹,他可以不计较她心中曾经装着别的男人,他也可以不在乎她被山匪掳走的事情,可是偏偏他怀疑身边出卖他的人之中,便有秦韶茹! 他在朝中的党羽被剪除得差不多了,连梅妃都失了宠,可见一旦危及皇位,皇帝便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最宠爱的女人。 他身边的扈从,有的被调离他身边,还升了官,有的则被发配到了边疆。无需去查证,他也清楚,那些被升了官的人,必然是背叛了他的人。 而秦韶茹呢?她是他的妾,他为了报复燕家和燕姝,对燕姝及孩子不管不顾,而燕家出来指责他之时,皇帝却压下了此事,算是默认了他宠爱秦韶茹的事实。 他不清楚皇帝的想法,也不想去怀疑秦韶茹,可心中却始终有这么一个疙瘩在。每每看见她,他总是魔怔了一样选择相信她、原谅她,感性得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吩咐过,不许进来的吗?”赵惟才冷冷地看着她。 秦韶茹咬了咬牙:“妾担心侯爷。而且,妾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侯爷。” 赵惟才冷笑道:“好消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消息?你该不会又要装有喜,来骗我吧?” 秦韶茹的面色“刷”地白了:他是如何知道上次是骗他的? 赵惟才看见她的反应,觉得有些舒心:“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汲馨是我的人,她能被你收买一时,却不能是一世。” “妾、妾没有……”秦韶茹狡辩了一句,随后也明白自己的争辩是无补于事的,于是道,“妾这回没有骗侯爷,妾真的有喜了。” “你别仗着我不会放你离开,你便蹬鼻子上脸!”赵惟才怒道。 他的心底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他之所以会魔怔,一定是秦韶茹动了什么手脚,正如她埋桐木人偶诅咒燕姝一样。他要趁机摆脱这种控制。 于是他奋力将秦韶茹从他身边推开,而他的力道之大,足以将秦韶茹推出一丈远,使得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正巧她的腰撞到了门槛,在她一声痛呼之中,她身下的衣裳也渐渐被染红。 “啊!” 赵惟才的目光在那片红中渐渐凝固,还是汲馨及时回过神,扶起了秦韶茹,又跑去找人。 秦韶茹捂着小腹,痛楚令她面无血色,而赵惟才带来的伤害却让她泪流不止。 她什么错都没有,为何上天要这么对她? _____ 二月的西湖春风吹拂、草长莺飞,边上的灵隐山枝繁叶茂、春意盎然。不少人都趁着花朝节百花盛开,备上美酒佳肴前来踏青。 在灵隐山山脚下立着一座庄子,庄子面朝西湖,背对着灵隐山,有四亩地大。除了紧闭的大门,便只有一条清幽的小径可以通达偏门。 庄子名“燕儿庄”,却是荥阳郡夫人燕姝在钱塘安置的宅子。这些年除了燕家的人、灵隐寺的主持大师以及一些来探访燕姝的客人外,便再无接待过什么来客。有些行人想进来讨碗水喝,也只能在庄子外的小别院里落脚。 因此,燕儿庄便显得十分神秘。想窥探其中的秘密的大有人在,不过有这胆量和能力的却寥寥无几。毕竟荥阳郡夫人在钱塘置办的田产、铺子不少,又有势力,敢得罪她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 都说荥阳郡夫人从前还只是一个娇柔、端庄贤惠的郡王妃,不过自从有了孩子后,为母则刚,她为了给孩子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手段变高明了,为人也强硬了许多。 孩子名为赵从苪,是江夏侯的嫡子,也是侯府的世子——尽管“他”并不得江夏侯的喜爱,可按照礼法,嫡长子的“他”还是早早地被立为了世子。 仿佛担心孩子会被害,燕姝鲜少让孩子出现在人前,在外更不会将孩子交给别人,哪怕是仆役,她也不放心。 众人见状,直摇头:“依照荥阳郡夫人这宠溺到无边的情况,将来这世子,怕也是一个纨绔。” 众人不明白燕姝这么做的原因,赵从苪却是懂的——是的,年仅三岁的赵从苪,其实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 这不是因为“他”天纵奇材,而是因为“他”的蕊子里,便已经不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赵从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高中生,她本生活在二十一世纪,虽然是一名学生,不过她并不喜欢学习,反而迷恋上了各种玛丽苏文学。 因少壮不努力,高考她也就只能徒伤悲。经历了不少打击和吃了许多苦头后,她痛定思痛,决定复读一年,一定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就在她努力学习了大半年后,她的终于赶上了进度,按照几次模拟考,考上她理想中的学校也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外界的诱惑总是很多的,她无意中被同桌拉着看了一本名为《冷情王爷的宠妾——大宋第一女盐商》的玛丽苏文学时,登时便被这又苏又爽的文名给吸引了。 凭借她看玛丽苏文学多年的经验,她觉得,这本的女主一定是小白花类型的。果不其然,看到号称是男三的江晟安喜欢女主却一直很克制时,她就知道,这男三必然有未婚妻! 她为自己猜到了剧情而得意不已,这一得瑟,就越想继续往下看。花了一周的时间,她总算是把这本七十多万字的玛丽苏文学看完了。 她唯一不满的地方是男主虽然成功设计报复了皇帝,在他临死之前说出不少真相来刺激他,再立皇帝的幼子登基,而他当上了摄政王。她觉得当摄政王还是会死的,倒不如直接让他当皇帝比较靠谱。 虽然番外里,男主和女主的儿子还是得到了皇位,而男女主则退隐山林,当一对逍遥璧人去了,所有和她们作对的炮灰也都得到了应得的下场,可她总觉得还是有些不满足。 因落下了一周的课程,她的成绩便下降了,正当她又要“回头是岸”时,在一个白天,她睁开双眼后,发现自己竟然回不去了! 在一具只有两岁的壳子里,她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发现,她娘的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偶尔被人提及的她爹的名字,怎么那么像她看的最后一本玛丽苏文学的男主? ——好吧,不是像,而根本就是! 赵从苪简直要怀疑人生,她怎么不记得男主跟郡王妃有孩子? 燕姝最后不是自杀了吗,为何还活着? 男主不是摄政王吗,为什么爵位不升反降成了侯? 第一女盐商不是秦韶茹吗,为何是秦韶敏? 莫充不是男二么,为什么跑去跟他表妹成婚了? …… 唯一不变的是男主依旧跟女主秦韶茹十分痴缠,以至于逢人便觉得她可怜,是个注定不会受宠的世子。 赵从苪从怀疑人生到风中凌乱,她要是生物知识没记错,这壳子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娃呀!可是燕姝为何要对外说她是男孩儿? 不过…… 与燕姝朝夕相处这么久,感受到了她的至真至纯的母爱,呵护,赵从苪觉着,原来燕姝也并不像原著里写得那么面目可憎。 她长得漂亮又端庄,可以说雍容大方,浑身上下自是一身贵气。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提及赵惟才和秦韶茹,更不会将一些怨言灌输给孩子。这样心胸宽广的女子,为何会是原著里的恶毒女配呢? 赵从苪也渐渐地明白了为何燕姝要将她打扮成男孩,这自然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确保母女俩在赵惟才还活着之前,不会被人欺辱。 燕姝积极经营,便是为了等到赵惟才死了,她的身份再公诸于众。虽然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却也不是什么死罪,到那时以燕姝多年的经营,早就不会有所畏惧了。 赵从苪在燕姝的身边所看所听所学的越多,便越是能体会到赵惟才对妻儿的无情会给妻儿带来多大的伤害。 说到底燕姝当初嫁给赵惟才也是没有选择的,可是赵惟才却将仇恨报在了她的身上,她又何其无辜? 想通这些后,赵从苪对着燕姝时,便再也无别扭、无所适从的感觉了。 只是—— “我再也不看玛丽苏文学了,我爱学习,快放我回去高考吧!” 安桐不喜欢男儿, 反而喜欢女郎的事情闹得安家上下鸡飞狗跳,安家的族长、族人轮番给安里正说大义,不过安里正已经收养了安定,也算是后继有人, 安桐除了不选夫婿会惹闲话外, 倒也不是什么罪无可恕的情况。 他们有的人给安里正出主意:“要不给大侄女招个上门女婿,再让那娘子进门做妾, 如此一来, 她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有了夫婿, 安家也不会惹人闲话。” 安里正当即便恼怒道:“当了我们安家的上门女婿还想纳妾?做梦!” “那不如让侄女和那娘子一起嫁给官户子弟。” “让桐儿嫁出去了,我安家的家业怎么办?不行!况且我桐儿怎么能跟人共侍一夫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只能让她们对食了!”族人气恼道。 “这怎么能行呢?”安里正犹豫地道。 “……” 久而久之,族长和族人都歇了心思,反正这事便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最后还是李锦绣想了一计,她以“安桐生病那会儿曾受高僧指点, 安桐的命中注定不会成亲,否则将克六亲”为由,堵住了众人之口。 其实操心安桐这事的人真不多, 多的是那些想给安桐当上门女婿, 结果又没有希望的人, 为了逼迫安家就范,便引出来了这样的声势。 而安家要的不过是一个面子、名声。 如今安桐都被高僧指点了不宜成亲,只要她和许相如不要太高调和张扬, 那自然不会有人关心她们是否搞对食。 有些人并不相信所谓的高僧指点,可是众所周知, 安桐前几年体弱多病,后来去求了护身符,又得到高僧的做法加持,身体才慢慢好转的。 有了这件事在,村民迷信,相信的人便多了许多。加上还有人认为李锦绣只能生一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而安桐多病多灾,身体不好,日后很难有孩子。谁也不想无后,故而想娶安桐的心思便歇了。 众人歇了心思后,好奇与安桐对食的女郎到底是谁的人便多了起来,毕竟这两年众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也一直在和安里正斗智斗勇,可是却没有人见过她。 有人去向安二叔打听,只见安二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憋了许久,才道:“那是个还不错的女郎。” “怎么不错了,姓甚名谁,籍贯何方,家中是什么门户?” 安二叔想起许相如与他道:“二叔若是将我还未死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二叔猜我爹将会作何反应?” 安二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许仁昶会将许相如带走,而后续的结果可能是许仁昶还会怪安桐拐走了许相如,让她做出假死的事情来。也有可能是迁怒安家,将来安家便没有好日子过了。 为了安家,安二叔也只能将真相吞进了肚子里,他觉得兴许有生之年都没有机会说出这个秘密了。 莫说安二叔,连浮丘村的村民都没见过有什么陌生的娘子频繁地出入安家的家门,故而他们相信,这个人压根就不常到安家走动。 不过安桐每一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卖粮,他们也没空天天盯着安家的门口,故而错过了也是有可能的。 其实莫说浮丘村的村民,便是安岚,也是在安桐二十有四的那一年才发现,她的女姐夫,居然就是许相如! 安岚在十九岁那年便嫁给了耿容因科考而耽搁了婚姻大事的兄长耿忠,耿忠在成康七年的春闱上考取了功名,耿家这才开始操办他的终身大事。而耿忠以前见过和耿容一起玩的安岚,便让人向安二叔提了亲,亲事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安岚与耿忠成亲后便随其到徐州去了,毕竟耿忠的官职是徐州陈县县丞。 因离得远,安岚一直都没多少关于安桐的消息,虽然知道安桐和一个女郎对食了,可到底没机会追问。等耿忠任期满了,回京述职时,她才在汴京遇见安桐以及许相如。 安岚这四年里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耿由以及小女儿耿月,凑成了一个“好”字,可见她与耿忠的感情之和睦。 而当了娘的她相较于从前也收敛了许多,不过见到了安桐依旧是那咋咋呼呼的模样:“阿姊,我当初便说得防着点许相如,你看,后果便是她将你拐跑了!” 许相如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这小姨子,便转过身去逗那三岁大的耿由以及还在吐泡泡的耿月。 “你可是小瞧你阿姊我了,如今我为安家寻了一个人才,而且还是不要工钱的,多划算!” 姐妹俩聊着天,又说起了沈春、耿容等人的近况:耿容也在安岚嫁进耿家后的第二年便嫁了人,对方是耿参军的同僚,也算是门当户对。 而沈春则嫁给了瞿川的一家富族的富家子弟,沈家为她置办的嫁奁,也让她有足够的底气保证自己在婆家不会受气。 安桐还将左婷、廖雪怡介绍给了安岚认识,毕竟莫充就在汴京为官,左婷嫁给他后也是一直住在汴京,她可以给安岚一些关照。 一直聊到天黑,安桐才与许相如回到安家在汴京置办的宅子中。 此行跟她们出来的婢女只有黄静宜,任翠柔因怀有身孕,不宜远行,故而留在浮丘村养胎。为了方便安心照顾她,安桐特意给他换了点轻省的活,也不必跟着她跑这么远。 人手少,她们回到宅邸时,必然没有晚食,故而她们在外头吃过了晚食再回。而黄静宜给她们烧了水后,她们便去沐浴了。 本来黄静宜还得再烧一些热水,不过许相如道:“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烧一份热水便好了,我与小娘子一起沐浴。” 饶是在她们身边,看惯了她们如此亲昵的模样,黄静宜还是不由得微微脸红:两个人一起沐浴什么的,太刺激了吧? 对于许相如依旧称呼安桐为“小娘子”,黄静宜也发出过疑问,而许相如面不改色地道:“其它叫法,可不能让你们听了去。” 黄静宜本来不是很明白,直到她在一次起夜时,经过安桐和许相如的门前,无意中听见里面的动静,而伴随着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传来的是许相如时而温柔亲昵,时而冷傲促狭的话语:“小东家,你又拖欠我的工钱了,今夜漫漫,让我与你一笔一笔地清算清楚。” “许相如,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花样,这个姿势,我坚持不了多久……” “小东家叫我什么?” “……许主事!” “不对!” “相、相如——” “也不对。”许相如的声音有些含糊,似乎在吃着些什么。 “啊!夫君、官人,你可、可满意了?” “娘子叫得好!这便给你换个舒服点的位置。” 这一语双关直教人面红耳赤,黄静宜捂着脸,连忙逃离了这里。 ____ 一年后,安定与安有徐一起通过了秋闱考试,来年便要奔赴汴京赶考。安二叔会带着安有海接替安桐处理卖粮之事,毕竟将来安有海也得继续经营此道。 而他们将会住在那座宅子里头,安桐和许相如届时再住那儿便有些不便了。加上安里正和李锦绣也想安桐了,便让了步,总算是同意让许相如进安家的门了。 从李锦绣、安里正知道安桐与许相如的事情开始,足足六年,这六年消磨掉了众人的好奇心,也磨掉了安氏族人的脾气,对她们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足够世人淡忘了对许相如的记忆。 当许相如出现在安家的门前时,有人觉得她有些眼熟,可是又不太敢确定。毕竟“许相如”已经死了,而且六年时间,许相如的外貌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肌肤越发白了,看起来也没有以前那副淡泊的模样,反而是从容自信、容光焕发。 有人去找安里正打听,安里正便道:“只是长得有些许像而已,毕竟已死之人,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心想也是,毕竟谁会放着漕使之女不当,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跑来看安里正的脸色呢? 不过这么想的人也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已经认出了许相如来,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他们可以打听的,便没有多过地去关注罢了。 杜粟曾想去找许相如,问她当初拒绝自己,是否便是因为她其实喜欢的根本便不是男子。可是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便被他掩埋了起来。不管如何,他都没有资格来过问许相如的事情,他们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许相如虽然进了安家的门,不过却因世俗的原因,注定她和安桐是没有名分的。不过她们并不在乎,况且她能被安里正和李锦绣叫到家中来,便算是承认了她的身份,日后,她便可名正言顺地喊安里正和李锦绣为“丈人”、“丈母”了。 安里正和李锦绣对此称呼并不满意,安里正道:“我还未让你当上门女婿呢,你叫什么‘丈人’?” 李锦绣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安桐:“我李锦绣的女儿,岂能被人压一头?” 安桐私底下便乐呵呵地对许相如道:“你听见我阿娘说的话了,你可不能压着我了。” 许相如微微一笑:“好,我不压着你,不过你在上边的时候,可能得幸苦点。” 安桐想了想,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