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前任婶娘 作者:尛尘 文案 女主是小农女,男主穿越成纨绔王爷,轻松欢快偶尔沙雕。 提起长亭郡主林萧,七个字足以概括:林妲己一无是处。 林萧不仅充当了感情炮灰,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假戏真做把自己给吊死了! 重活一世,她果断转手抱上他三叔大腿,那个臭名昭著的混世魔王陆琨。 陆琨:说,你抱上叔叔大腿目的何在? 林萧:夫君,我对你的感情是认真的。 陆琨:我信了你的邪! 内容标签: 宅斗 重生 打脸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萧,陆琨 ┃ 配角:陆明轩,楚芊芊 ┃ 其它: 第1章 日渐西斜,温煦的风从半开的珊瑚窗悄悄溜进屋内,拂过窗下悬挂的一只小巧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 这是一间奢华的女儿闺房。 黄花梨木精雕的梳妆台,同材质套件柜橱和垂花柱式拔步床相互辉映,表面发着莹柔淡淡的金光。翠烟绿的纱幔从床顶一直垂到地面,床头挂着一只精致的杏色香囊。 本该岁月静好的画面,却因为屋子中央的意外而显得诡异。 房梁上空悬在三尺白绫上的林萧已被勒得气若游丝,说不出话来。 五官青紫,嘴巴大张,眼珠外凸,小手在半空时不时扒拉两下。 身体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穿着洁白鞋袜的脚尖勾得绷直,企图踩到下方的矮凳。 可惜在她看不见的地面上,矮凳已经横躺在地,四脚朝天。 一名丫鬟正坐在地上哼哼唧唧抹着眼泪:“呜呜……郡主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不是说好的只是做戏,骗人的嘛,可是您怎么就成真寻死啦?” 小丫鬟虽然脸上流着泪却全无半分悲恸,甚至还探着头往窗外掠去。 片刻之后,半开的雕花珊瑚窗下方突然出现一双绿色缎面绣花鞋,鞋面正中嵌着一对拇指大小的珍珠,莹莹发亮。 林萧双足踩不到木凳很快挣扎没了力气,如同抽丝剥茧浑身瘫软下来,意识一点一滴扩散。 临死前,悬在半空的她看见了那双绿缎珍珠绣花鞋轻轻走远…… 林萧变成了阿飘。 她浮在半空,看着小丫鬟从地上爬起来仔细查看着她的尸体,还用手指轻轻戳了几下。 尸体在半空晃来晃去,直到确认是真的死透了,这才弯腰重新把下方矮凳放好,走到门口大喊一声:“快来人啊,郡主自杀了!” “……” 林阿飘足足在京城上空飘了一年,看尽人世冷暖,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事。 在一个漫天火光的时刻突然坠地,坠地的刹那她从火光中看见一个俊朗的男人,缓缓向她走来。 * 半夜,南平王府。 林萧猛然从梦中惊醒,“腾”一下从榻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胸臆间那股憋闷久久挥之不散。 贴身婢女清雨从外屋奔来匆忙点了灯,坐在床前为她顺着心口。 “郡主可是做恶梦了?瞧瞧这一脑门子冷汗!” 清雨小心翼翼拿帕子把汗粒擦拭干净,又安抚道:“时辰还早,郡主再睡多会儿。不然等到及笄宴上就没了精神。” 林萧怔住,“今儿农历多少?” “怎地突然糊涂了?今儿不是郡主及笄嘛,所以昨晚才睡得早了些。没想到半夜会做噩梦,这表示郡主已经过了一道大坎,往后一定顺风顺水。” 清雨嗔着道,将她扶下躺好,又去整理纱幔。 “好了郡主,快睡吧。” “嗯。” 清雨把灯吹了继续去外屋值夜去了。 林萧却睡不着,一直盯着头顶一片阴影发呆。 她居然在及笄当日重生了,也是她上辈子惨死的同一日,简直匪夷所思。 脑袋昏昏沉沉,胸间还是略有沉闷,想着曾经的惨死父母的伤心,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傻事,一时之间悲喜交加。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才睡去,结果这一睡就过了头,连敲门声也未听见。 清雨不在外屋,天一亮便去厨房给林萧煮安神汤去了,婢女流云敲了半天门见里面没反应,便直接推门而入。 清雨和流云两人同是林萧的贴身婢女,一直跟在身边有五六年光景。有时林萧也会有贪睡起晚了的时候,做奴婢的只能推门而入再唤醒主子。 所以流云也没太在意,进了门直接轻声唤道:“郡主,该起了。” 林萧紧闭的眼眸立刻大睁,一咕噜从榻上坐起来,冷冷瞪着她:“一大清早扰了主子好梦,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流云吓了一跳,搞不明白郡主这是怎么了,脚步也不敢再向前。 “是王妃让奴婢过来喊您起的,今儿是郡主的及笄宴,必须得早点准备,不然过会儿客人们就到了。清雨去了厨房,不在屋里。” 林萧望望窗外果然天已大亮,冷着脸从榻上起身,流云这才敢迈着步子走到柜橱前,取出一件月蓝色锦绣绮罗长裙拿在手中。 “郡主,这件您最喜欢,只上回入宫穿过一次,今儿要不然还穿这件?” 林萧看了一下立刻厌恶起来,“谁说我喜欢这件?跟了我好几年连主子喜好都不知,果然当差不利。今儿你就哪儿也别去了闭门思过,回屋把府规抄十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 流云吓得花容失色,“今儿可是郡主的及笄宴奴婢缺席不得,还得在身边近身伺候您呢。要是郡主觉得奴婢错了,那奴婢就是错了甘愿受罚。可是能不能让奴婢伺候完郡主再受罚?” 林萧冷冷睨着她:“怎么,你觉得我缺了你就不活了?” “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很多事都是奴婢亲历所为,光清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 “不用你费心!” “……” 流云最终委屈巴巴从屋子里出去了。 心里愤愤不平,明明昨晚郡主特意说过今儿要穿这件,为何一觉醒来变了卦? 真气人。 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迎面走来一人,她远远看见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见过表小姐!” 对面来人正是楚芊芊,长得柔柔弱弱,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说话声音也是细声慢气,一身素气装扮。 她看看流云的脸似乎察觉到什么,轻声问道:“一大早你不去伺候萧萧,在外面转悠什么?” 流云委屈一瘪嘴:“郡主不喜欢奴婢伺候。” “哦?发生了什么事?” 流云正委屈得不行,好容易碰上个体贴的,三言两语就把经过说了。 * 大殿满是璀璨尽显奢华,珍珠翡翠琉璃杯,琼琳玉酿曲绕梁。 玉石影璧上嵌满晶莹饱满的珍珠,连立柱也缠绕着粉色蔷薇花和玉莲花枝蔓,微风一吹暗香浮动。 宾客皆为朝臣贵妇名门千金,各个衣着光鲜、贵气逼人。 林萧在父母的陪伴下坐在主人首位。 一袭朱金色云纹如意月华裙衬托出凹凸有致的婀娜之姿,肤如凝脂朱唇轻点,如秋含水的眼眸,笑一笑则万物失色。 长期的养尊处优滋养出白皙丰腴却适宜有度的贵态,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林妲己的美誉不是浪得虚名,论美貌和身段林萧当属京城第一。 南平王林崇山是武将出身,身高八尺浓眉大眼,一身铮铮铁骨傲气环身,然而目光看向旁边的王妃时却柔的不行。 “今日萧萧便已成人,悠然,这些年辛苦你了,为我生了一双优秀儿女。” 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六岁小娃,正是林萧的弟弟南平世子林熠,今年刚满六岁,眉目似林萧的翻小板,只是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英气。 儿女傍身发妻相随,此时这个魁梧大汉幸福满满神色动容。 王妃楚悠然自幼就是个美人坯子,三十多岁风韵犹存。青云髻间斜插一只镂空碧玉金钗,一身银月白曳地凤尾百褶长裙却将她衬托如风华正茂的妙龄少女,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 她浅浅一笑,含情目光对上南平王,柔声道:“夫君也辛苦了。” “……” 所有人默默吃着狗粮。 这时,下方传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声音虽小,但在舞伎欢快的乐曲下却很清晰。 楚悠然蹙眉,林萧突然出乎意料笑吟吟开了口:“尚书夫人可是嗓子不适?来人,快去换一壶茶水端上来。” “……” 府中下人很快端了新茶碗递上去,众目睽睽之下,薛如烟只得僵着手接了,搭眼一看茶碗里面放的是两粒浸泡刚发的泡大海,真是治嗓子的! 贵妇中有人想笑又觉得失礼,便用宫扇掩住半截脸,似笑非笑。 薛如烟恼羞成怒,丢下茶碗冷冷呵斥:“难怪被人说成一无是处,真是不懂礼数。” 林崇山攥着拳头“蹭”一下便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却被楚悠然拉住:“王爷息怒,今儿萧萧及笄,不易见血。” 薛如烟只觉嘴皮子一抖。 好在林崇山特别听楚悠然的话,说不让动就干冷着脸再无其他动作。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长亭郡主在京城本来就名声不好,不然也不会有这些传言。身正不怕影子斜。 薛如烟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根本没错,高昂着头冷声道:“流言皆因事起,无风不起浪,长亭郡主名声在外,南平王和王妃也该好好教导自己的女儿加以改正,而不是一味袒护到底。” “今儿我是看在明轩面子上才来的,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长亭郡主的仪表还不如明轩身边的两名通房,这亲不成也罢。” “……” 众人皆是一怔。 不久前林萧才刚同尚书之子陆明轩订了亲,这份姻缘得来不易,是长亭郡主故降身份历时九个月不停往陆家献殷勤才求来的。 才过了半个月,陆夫人居然在郡主及笄宴上当众悔婚! 摆明就是故意将军!要让郡主和南平王、南平王妃难堪呐。 不过基于陆夫人和南平王妃之间的恩怨,在京城贵族圈子中早就赫赫有名,众人也就不觉奇怪,抱着看热闹的态度瞅着事态发展。 楚悠然一脸担忧望着女儿,却不料林萧勾唇一笑痛快说道:“好哇就如陆夫人所愿,劳烦诸位做个见证,今日两家退婚,从此我与陆明轩再无瓜葛!” 一张镇静自若的小脸,一脸云淡风轻,半点难堪都无。 第2章 薛如烟脸色阴晴不定:“你可想好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刚刚陆夫人还说这亲不成也罢,谁反悔谁是小狗!” “……” 要知道林萧如果和陆明轩成亲,身份上说这叫下嫁,陆家绝对占了大便宜。 林萧空有花瓶脸却无好名声,又是倒追,所以薛如烟明知陆家占了便宜却故意拿乔装嫌弃,就是想借机压一压林萧的威风。 这样,等林萧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陆府就能乖乖听话,她这个做婆婆的既有面子又省心。 同时还能让从小她就比不过的楚悠然输的心服口服:瞧瞧,你就算再好,你女儿后半辈子也得看我脸色行事,你家再有钱,一半家产最后也入了我陆家大门。到底谁更棋高一筹? 所以两人定亲这半个月,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可谁能想到她不过在气头上随意说了句这亲不成也罢,林萧居然同意退亲了! 这是不是真的? 薛如烟还是没能从林萧跪舔陆家九个月的往事中回过神来,但林萧已经耐性尽失:“既然亲都退了,两家再无瓜葛,陆夫人自便吧。” “……” 薛如烟难堪极了,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也没了回旋余地,最终冷着脸离开王府。 林萧眯着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 上一世,她也专门派人给薛如烟换了茶水,那次可是真心以为她嗓子不适,这一次却是故意。 结果一样,薛如烟大怒指责“这亲不成也罢,”她当场崩溃,大闹及笄宴哭的肝肠寸断。 可薛如烟丝毫不为所动,她伤心欲绝情绪一激动就玩起了上吊戏码。万没想到下人被人收买,她成功把自己给吊死了。 很好!你们那些欠我的,这辈子我定会一一讨还回来。 对于女儿的突然开窍,最欣喜的莫过于林崇山和楚悠然夫妇。 楚悠然立刻咐下人把陆家送来的聘礼五十两银子连同对方生辰八字赶紧还回去,不足半刻钟长亭郡主就恢复了单身。 众目睽睽,当然这一切对于她的名声来说,又增添了浓厚一笔。 * 等送走宾客楚悠然立刻来到女儿闺房,林萧此时正歪着脑袋侧卧在榻上,一手托腮,旁边摆放着一件月蓝色锦绣绮罗长裙。 裙子上半身是浅浅的月牙白,袖口领口用丝线绣着精致镂空的梅花,裙摆是渐变百褶长裙,十几尺宽。穿上它轻轻一转,裙子能转成平整的荷叶面,好看极了。 这裙子是月初刚做的,她还记得试裙子的时候穿上一连转了好几圈,很久都不舍得脱。 “萧萧?” 楚悠然喊了声莲步轻移缓缓进了屋,发现女儿心思有异,目光怔怔望着一侧发呆,便问道:“这裙子怎么啦?” “哦,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喜欢了。”林萧从榻上半坐起来,拉上她的手:“娘,你坐这儿。” 楚悠然狐疑:“可你前些日子入宫给皇太后请安时还说很喜欢,特意穿了这套的。” “是啊,那是前阵子,现在女儿不喜欢了啊。” “……” 好吧,反正王府银子多,也不差几套衣裳钱。 “那就丢了吧,明儿我让绣娘再给你做几套新的。” 林萧甜甜一笑:“谢谢娘,还有一件事我想和娘说。” 楚悠然神态自若坐在林萧身边,轻轻抓起她的手,“说吧。” “我想把流云打发了。” “为何?她跟了你几年,从没听你说起过做错了什么事。” 林萧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那是女儿一直在给她机会,几年下来她却并没有让女儿喜欢,所以这么愚笨的人还留着干嘛?” 楚悠然点头,“用着不舒心的下人自然不需将就,等会儿我让管事卖了去。要不娘把自己身边的再给你拨过来一个?” 一直跟随她的奴婢都是□□好了的,既忠心又手脚勤快,随调随用。 林萧摇头:“女儿已经长大,很多事情力所能及,身边有清雨一个足够。” 上辈子死后,她的尸骨被埋入陵墓孤苦伶仃躺了一年,只有清雨去的最勤。无论刮风下雨,一月两回雷打不动。 若是赶上清明和中元,更是备足了饭菜果蔬,毫不怠慢。 她的陵墓前永远干干净净,墓前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朵,有时还沾着晶莹的露珠,想来是天还未亮就去采摘了来。 爹娘伤心悲恸怕触景伤情,便特意吩咐了清雨代为探视。 但毫无血缘关系的下人能够对待一个已死之人尽心尽力到这个份上,也算忠心耿耿了。 楚悠然很随意地说,“随你,要是觉得不够用就和娘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府最不缺的就是人。她压根没把这个当回事。 “女儿啊,我过来这趟是想问问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爹娘好早些打听着。” 这是她和南平王商量之后的想法,女儿终于不用嫁进陆家,皆大欢喜。 “娘是过来人,清楚知道这辈子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疼你最重要,至于金钱权势外貌文采云云无伤大雅,有则锦上添花,无也可快乐富足,并不重要。 就算女儿名声不好,但是身份摆在这儿,南平王府家底殷厚还能委屈了女儿不成? “……” 可林萧这个时候压根没想这个问题。 廉价的感情撑不起天长地久,上辈子她最想嫁的陆明轩并不是真心待她。 她死后没两天开始寻花问柳,还和她的表姐暗度陈仓,恨只恨她曾经瞎了眼,一片热心喂了狗。 林萧略一思索计上心来,“对了娘,先不说我。你前阵子不是说要给表姐寻门亲事,可有眉目?” 她的表姐就是楚芊芊,虽然唤楚悠然姑母,却是个没有名分的。 楚悠然是相国嫡女出身,家风严厉、韬光养晦,府中规矩众多,养出的儿女各个出众,只有一个例外,这就是楚悠然的堂哥。 他年轻时有个最大的嗜好,就是重色。家中妻妾成群却不满足,走到哪儿风流到哪儿。 有一回南下逛青楼认识了楚芊芊的生母,一年后被人领着孩子找上门认祖归宗。 那时楚悠然的爹还没做相国,正处于权势动荡之时,楚老太爷为了儿子前程着想,坚决不同意孙子找个青楼女子。 此举正中楚悠然堂哥下怀,让家丁将母女俩拦在门外。那是个寒冷的冬日,楚芊芊刚满一岁,因为受风着凉高烧不退。 得不到楚家收留,女儿又病的只剩一口气,其生母悲痛欲绝,一头撞死在门外的树干上。 楚芊芊呼吸渐弱眼看也没了气息,恰好刚刚生完女儿不久的楚悠然回娘家碰上,便让人救下暂时领回南平府。 两年后楚悠然的堂哥得了花柳病,楚老太爷一气之下和他断绝爷孙关系并将他赶出府外,几日后下人在街头发现尸体,不得而终。 楚芊芊一直在南平府长大,吃穿用度样样不缺,除了没有名分不能出席场合,生活无忧无虑。 后来楚悠然见其性格内向,便在林萧学功课的时候叫她一起陪同,逐渐的恢复了信心。 林萧从小性格大咧不拘小节,不然也不会识人不清。府里这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楚悠然道:“还没信儿,芊芊说婚事不急,想在府里多待几年。” 说完看了女儿一眼,狐疑道:“萧萧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病了?要不要请大夫?” 林萧深吸一口气,眸底的沉冷却掩饰不住:“我没事。只是昨晚做了噩梦,没休息好。” “那你赶紧休息会儿,我晚点再来。”到底楚悠然是心疼女儿,立刻站起身来就要走人,然而衣角却被林萧拉住。 “娘,你先别走。你刚才不是问我可有什么想法?我确实有想法。” 楚悠然离去的脚步又重新折了回来,欣喜道:“快和娘说说。” 林萧顿了顿,“我听说这阵子陆老夫人正在给陆三爷相姑娘,所以想拜托娘让人把我的画像送过去,看看能不能得个眼缘。” 楚悠然吓了一跳:“萧萧,你是不是真的病了?那陆琨空有一副好皮相却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你是有多想不开?” 她话语一顿,立刻又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今天受了刺激才会想着嫁给陆明轩三叔,故意膈应薛如烟?我告诉你,这么做根本不值。这是薛如烟和我之间的恩怨,无需你出头。” 林萧忙道:“不是的娘,我是觉得女儿和陆三爷很相像,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也能臭味相投?” “浑说!你才不是这样,娘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品性如何?你呀就是太实在没心眼,连芊芊都不如。”楚悠然苦笑一声,“都是流言可畏。” “不管如何,娘一定记得去试试。陆三爷是圣上亲封的追魂门主,只听令一人,得罪人多并不稀奇。他心高气傲惯了,说不定还看不上我呢。” 楚悠然微微叹了口气,女儿的倔强劲儿又来了! 有了之前倒追陆明轩那出,对女儿的亲事她倒是想开了,忽然又想到什么,“可这事你爹一定不会同意,陆琨和你爹一向不对路。” 林萧忽然从榻上蹦下来,在亲娘脸上亲了一下:“爹爹是女儿最钦佩的人,铁骨铮铮英勇善战,陆琨这点和爹爹相似,都是人中豪杰。性格什么的可以改不是嘛?” 女儿一撒娇,当娘的心都化了。 楚悠然目光泛着柔和,笑着道:“好吧,为娘就试试。” 恰在这时,从门外传来楚芊芊俏皮地声音:“姑母在和萧萧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林萧赶忙冲亲娘使了个眼色,楚悠然秒懂:“不过是说宴席上的事。” “哦,我也是刚刚得知宴席发生的事,便过来看看。”楚芊芊进了门,脸上略带惋惜:“听说萧萧被陆夫人退婚了,是不是真的?” 不等林萧说话,楚悠然立刻道:“不是!” 楚芊芊面色一怔。 “是萧萧主动把婚退了!” “……” 第3章 楚芊芊愣住,白皙的瓜子脸上两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似乎不敢相信。 林萧那么喜欢陆明轩,怎么可能会主动退婚? 楚悠然并没太在意,因为还有几件事要安排,便道:“芊芊,既然你来了那就陪会儿萧萧吧,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 “……哦,好的姑母。” 林萧乖巧地行了个礼,“娘,你慢走。” “知道了……” 屋子里只剩下林萧和楚芊芊两人。 楚芊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如意云纹衫,腰身纤细人也长的柔弱,不似林萧丰腴,个子也没林萧高。 但是从气色来看并不差,白白嫩嫩艳若桃李。她一向装扮素气行事低调,说话也很客气,在府里口碑不错。 她缓缓走向林萧面前,轻声问道:“萧萧,这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林萧说得很随意,目光掠过楚芊芊的长裙,看了一眼被裙摆挡住半截的绿锻珍珠绣花鞋,面无表情走到床边,开始摆弄挂在床头的香囊。 香囊是杏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福字图案,下方用一枚玉扣坠着浅粉色流苏,挂在纱幔上煞是好看。 “可你不是很喜欢陆公子吗?上元节在花市上对他一见钟情,又努力了九个月好容易定亲,你怎么会?” 林萧停下摆弄,转过头来似笑非笑:“若我没记错,在花市上对他一见钟情的人好像是你。当初我只随意感叹了一句陆公子很优秀,而你那时已经红了脸。后来你和我说他的确优秀,包括他自幼聪慧,三岁识字五岁吟诗,十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五岁便中了举人。今年刚好十八,正等来年二月的会试等等。” 楚芊芊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抿了抿唇脸色微白,“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是怕你不了解才会说这么仔细,我是好心啊。” “哦,好心。” 林萧面无表情点点头,发髻上斜插的金绺丝镶红宝石步摇微微摇晃,有些耀眼。 她以前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对亲人对外人对下人也都是抱着乐观的态度,整日活得没心没肺。 可当她冷下脸时,楚芊芊却发现这时的她很陌生。不怒自威,神圣不可侵犯,居然很有当家主母的范儿! 其实也对,林萧是长亭郡主嘛,长期的养尊处优自然培养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是平时她不端着,就显得平和许多。 “萧萧你别误会,我确实是好心。”楚芊芊尽量柔声解释。 林萧忽然笑了,如春池荡漾碧波迭漪,屋内所有璀璨在这张娇艳的脸下黯然失色。 “就是你的好心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觉得陆明轩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接着你又蛊惑我喜欢就要争取,还亲自陪着我去陆府多趟献殷勤,把陆府内内外外摸了个门清。” 她话锋一转,眸色渐深:“不知这九个月下来,你在陆府把陆夫人哄高兴了几回?结交了多少下人?安排了几个眼线?又和陆明轩的两名通房关系好到了什么程度?” “啊?我……”楚芊芊脸色苍白,慌得叫出了声:“我没有!” 林萧根本懒得再看她一眼:“滚!以后我的屋子别随便进,毕竟你是个没身份的野种,进来弄脏了我还得让清雨打扫。” “……” 泪水瞬间浸满眼眶不停打着旋,我见犹怜,楚芊芊身子晃了几下快要站立不住, “萧萧你的性子还是那么急躁,想什么就是什么,表姐做这些全是为了你好,难道我还能恩将仇报么?” 晌午刚吃了不少美味胃里正满,林萧此时有种想吐的感觉。 “来人,将我屋里这只疯狗赶走!” * 表小姐不知因何得罪了郡主,两人反目成仇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南平王府传播开来,在下人们之间越传越广。原本因为楚芊芊背后靠着大树,下人才会爱屋及乌,对她高看一眼。 现在林萧和她闹僵,下人对楚芊芊自然而然就没那么恭敬,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楚芊芊委屈地回屋哭了许久,突然想起林萧的贴身丫鬟流云这会儿应该还在抄府规。 王府府规足有十多页,抄十遍至少得两天。她望望廊外四处无人,脚步一抬便去了耳房找人。 谁知到那一瞧,流云已经不在,屋内铺盖全部消失空空如也,再一打听,人居然被管事卖了! 恨得一口银牙碎了一地。 而林萧这位当事人在美美睡了一觉醒来,便喊上清雨一起上街去了。 主仆二人坐在华丽的马车内,沿着热闹的街市缓缓前行。 “郡主,以前这条街你从来都不来,说是嫌臭嫌脏,现在为何要来?” 林萧斜着身子倚靠在雕花车壁上,头上的金步摇和镂空雕花相互辉映,巴掌大的小脸粉莹剔透,美的惊心动魄。 一双风情万种的眸子微微透着慵懒,“民以食为天,脏臭之物不过皆是人生百变。我以前想的太过简单。” 娘说得对,她以前就是太实在没心眼,连楚芊芊都不如。 所以现在必须要改。 广贤茶楼的招牌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一楼大堂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穿堂风而过,带来初秋的凉爽,人们一边悠闲喝着茶水,一边听坐在门堂处的说书先生说着有趣的故事。 “今儿要说的这事儿啊,是南平王府里那位长亭郡主。嗳对了,就是人送绰号林妲己一无是处那位。各位客官,今儿就在南平王府发生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就是这郡主哇又开始作,把好容易求来的亲事给作没了……” “……” 马车缓缓驶过,林萧隐约听见了头一句,本不想理会。 不料又听见了后半句“就是人送绰号林妲己一无是处那位……”,便让马车停住。 “清雨,你进去坐会儿,好好听听那说书人后面是怎么编排我的?” 清雨有些犹豫犹豫:“郡主,说书人都是故意吸引人气胡说八道,往大里夸张了说,死的能说成活的,这话也能听?那不是给自己找气受么?” 林萧很淡定,“干嘛要气?当个热闹听听也无妨,让你去就快去。” “……那好吧,郡主你先歇会儿,奴婢很快就回来。” 清雨轻盈地跳下马车,往茶楼走去。林萧见她迈进大堂,便重新倚靠在车壁上,开始打量自己新做的指甲。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沸沸扬扬的马蹄声,赶车的车夫忽然大喊:“郡主请坐好,后面来了马队,我要将马车赶向路边避让。” 林萧应了声,随意撩起珠帘往后探头。 马队最前方领头的是一匹黝黑健壮的黑马,马背上坐着一男人,一双修长的腿慵懒搭在马腹两侧,马儿缓缓往前走着,臀部轻轻摇晃,男人身体也随之晃动。 往上看,男人容貌生的极好。 棱角分明的五官立体俊美,肤色白皙身材颀长。穿一件宽袖月玄色长袍,袖口上用金线绣着一朵祥云。 一双狭长多情的桃花眼,鼻梁笔挺,削薄的唇泛着花瓣一样的莹润光泽。只是那眸光冷凛不羁又漫不经心,眼底似乎还有一抹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正是陆家三爷陆琨。 林萧赶紧把脊背挺起,轻轻抿唇,尽量让自家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 陆琨骑着骏马悠悠从马车身旁经过,视线若有若无轻轻一瞥,恰好对上珠帘后方一双眼眸。 落日的余晖给浓密的睫毛涂抹了一层金光,漆黑的眼珠又黑又亮,像暗夜里两颗闪闪发光的黑宝石。 两把毛茸茸的小刷子无意眨了下,如同三月细柳五月夹桃立刻染了一层潋滟之色,璀璨与灵韵同在,静美与好奇并存。 这个马车上的小人儿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哇。有趣! 陆琨微微眯起双眸。 哒哒哒,马儿很快和车厢错离。 这时茶馆里传来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腔调,声音响亮,似乎说到了高超部分。 “这婚就这么退了,两家没了关系。但对陆家而言可是可惜寥寥,亏得不行。” “毕竟你们想想,长亭郡主绰号妲己可不是空穴来风,那是真真的美人,美到不可方物。那身段,玲珑有致,啧啧,妲己在世呀,貌美如花家境又好,就算看一眼都能让人心旷神怡。” 下面很快传来起哄声,“可是一无是处也不是空穴来风。” “哈哈哈……” “啊哈哈,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然还能倒追九个月,然后又退婚?” “嘿嘿,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那陆公子是有才又长得好,可家里却有两个通房,你想长亭郡主能乐意?” “有道理……” 本来已经很努力在维持形象的林萧差点破功。 啪嗒!马车窗口立刻合上,隔断外面传来的那道视线。她心中这才稍微平静一些。 这时清雨从茶楼出来了,一出门急匆匆直奔马车而来。 “郡主,这说书先生太不正经,净胡说八道不听也罢。” 清雨脸蛋红扑扑的,额头渗着汗粒儿,站在马车前一脸气急败坏。 哎呀我去! 林萧蹙眉,顿了半晌轻轻把窗口打开一道小缝,偷偷往前望。 巧的是最前面那人恰好回头,眼眸半眯似笑非笑,分明多了一抹戏谑之色。 林萧就像一只充满气的皮球突然扎了钉子,泄了气。 逛街心情全无,悻悻让清雨去脂粉铺子随便买了一些,便打道回府。 两日后,楚悠然来找林萧。 进了门欲言又止,还是林萧主动道:“娘,到底什么事你就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呃……” 楚悠然小心翼翼望着她的脸,“就是你说往陆老夫人跟前送画像的事。那个,陆老夫人说,送也是白送,就让人把你的画像又拿回来了。” “为何?” “听说陆老夫人手里攥着一沓姑娘的画像,可陆琨一个都不看,陆老夫人一说姑娘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就被他直接否了。” 林萧心中凉凉。 第4章 细想一下,能看出陆老夫人这话根本就是客套托词。 林萧刚同孙儿陆明轩退了亲,两天后焉能再和儿子相亲? 简直荒唐。 楚悠然望望林萧垮塌的小脸,心里一疼拉过她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安抚道:“也可能是娘太过心急考虑不周,等过阵子娘再试试。” 林萧摇头:“再过多久也没用,陆老夫人心里这是记恨上我了。” “……” “记恨就记恨吧,咱也无需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天底下好儿郎多得是,并不是只有陆家才有。” 林萧抬眸,一脸幽怨:“可是娘,女儿是真心仰慕陆三爷,这份心意和之前对陆明轩不同。” 还不待楚悠然说什么,只听见林崇山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陆琨狗贼有甚好?整日与刀光剑影打交道,手中又握着多少冤魂命案?听说后院还养着四个狐狸精?老子听了就来气。” “女儿啊,你居然还低声下气去求嫁,是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 楚悠然无奈的目光往门口扫了一眼,轻轻一抿唇本想回一句嘴,转念一想自家老爷说得对哇。 虽然陆明轩条件是差了些,好歹也是尚书之子,识文舞墨才华横溢,正经翩翩郎君一个。 那两通房是因为到了启蒙年纪被母亲安排,在大户人家也算常态。可这陆琨不一样。 “你爹说的有道理,那陆三爷大你好多岁,你到了他手里就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绵羊,任人宰割。想后悔也就晚了。”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林萧两道秀眉拧成疙瘩,脑中缓缓浮现出陆家状况。 陆家陆老太爷和陆老夫人共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陆家大爷陆德乃三品尚书,身边一妻一姨娘两侍妾。薛如烟虽是正妻,育有一子一女,但平时不少受气。因为后院女人中数她年纪最大。即便再保养,也架不住操心多。 姨娘孟氏比她小几岁,同样一子一女,比起薛如烟看起来要年轻许多。 两侍妾自不用说,陈氏入府三年无子嗣,年轻貌美;姜氏入府三个月,更是嫩的和朵花儿似的。 薛如烟整天在女人堆里团团转,心情自然时常不爽。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联想到一同长大的姐妹楚悠然在王府过着后院独宠的悠闲生活,心里的羡慕嫉妒恨就甭提了。积怨便由此而来。 陆家二爷陆正经商,身边一妻一姨娘。正妻生了儿子姨娘生了女儿,雨露均沾后院算比较和睦。 陆家三爷就是陆琨,今年二十有五还未娶妻。 早年一直跟着圣上侍奉左右,所以陆老夫人对他的亲事也催不得,直至现在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圣上身边杂事也少了许多,很多时间闲置下来。 陆老夫人便开始念叨小儿赶紧成亲延续香火,可陆琨是谁?长期跟在杀伐果断的君王身边,又是闻风丧胆的追魂门门主,焉肯听从摆弄? 突然某天不知从哪儿弄来四名女子放在后院,既无名分也不纳娶,就那么随便搁置在那儿,陆老夫人每天干瞪眼瞅着,一直僵持不下。 对于这四名女子的事,在京城早就不是秘密。据说四女各个国色天仙,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 陆琨身边有这这么多美人投怀送抱,自然对娶妻纳妾不热衷,即便是真的娶妻纳妾恐怕也只是敷衍。 说实话,陆三爷绝对不是最佳人选。 但林萧一想起自己前世,所有凉意立刻被心底升起的一股烈火浇灭,她必须要雄起! “爹娘,女儿心意已决,此生非陆琨不嫁。” “……” 九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楚悠然和林崇山觉得脑壳疼。 既然陆老夫人这条路走不通,林萧决定再想其他办法。 * 退亲后连续几日陆府表面没任何异样,实则阴云密布。 陆明轩得知长亭郡主被母亲数落当场悔婚,气的茶饭不思。 他不是傻子,自知长亭郡主属于下嫁,虽然名声不好,可背后实力财力都不容小觑。 长达九个月的恩怨纠扯,不过是虚与委蛇做些表面功夫,能娶这么一位貌若妲己财大气粗的郡主,于他备有面子。即便将来对他的前程,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被他亲娘给毁了。 自然而然薛如烟这两日过得也是如履薄冰,备受煎熬。 当初林萧倒追陆明轩闹得京城皆知,陆老夫人和陆德曾告诫薛如烟不要过火,毕竟南平王和长亭郡主的身份放在这儿。 可薛如烟不听哇,为了搓搓楚悠然的威风,故意将林萧踩在脚下,当时心里爽的不要不要,耀武扬威极了。 可谁能知道林萧及笄当日突然性情大变要退亲? 明明相处了九个月都是这种方式下来,相安无事的。 退亲当晚陆老夫人和陆德对她破口大骂,骂她妇人之见目光短浅,儿子也对她心生怨念,她心里就和吃了苍蝇屎一样恶心。 偏偏两日后楚悠然又派人把林萧的画像拿给了陆老夫人看,她更是气的不打一处来。 “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把我明轩踹了,居然是在肖想三叔!真不要脸!” 薛如烟狠狠嘟囔一句,也不知在骂楚悠然还是骂林萧。 手中身后跟随的丫鬟吓得小心翼翼,连话也不敢多说。 “阿嚏!” 正在闺房算计某事儿的林萧突然打了个喷嚏,摸摸鼻子:“谁在骂我呢。” 清雨撇嘴:“郡主,你都打算这么着了,可不就是找骂?” 林萧凶狠瞪她一眼,当然是装的:“小丫头居然敢这么说你主子,该打!” 清雨叹口气:“不是奴婢说你,你若是真做了,怕是要挨打的人是您啊。” “……” 林萧当然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可是她没有其他办法。 陆老夫人那条路走不通,而陆琨对她又没有好感,她除了主动求抱大腿,还能怎样? * 万春楼。 这里是人间天堂,处处莺声燕语,环肥燕瘦的美人数不胜数。 门口站着数名衣着寸缕的年轻姑娘,打扮花枝招展挂着莹莹笑意。但见有男子路过,便纷纷簇拥上前抢个你先我后。 若抢不到客人的,便能见老鸨脸色拉得老长瞪着她,一张涂着脂粉的脸板得僵硬。唇角冷冷一勾,脂粉落个几层。 暮色降临,整条街上商铺门口悬挂的大红灯笼像一条长龙,蜿蜒曲折。 万春楼前的灯火格外炫亮,室内亮如白昼、门口灯火通明,还一闪一闪冒着光,吸引了男女老少驻足。 这时门外忽然出现一位大腹便便的胖老爷,肥头大耳一身锦衣,腰间挂着一方上等玉佩,玉质细腻。 老鸨双眼发亮,手帕掩唇娇笑着走上前去,帕子一甩娇滴滴道:“哎呀樊老爷,您好久不来看我们莺莺姑娘了。这阵儿忙什么呢?” 其实被称做樊老爷的是一位杀猪匠,名叫樊大同。因每日杀猪专门供应豪门大户,手头略有积蓄。 日子一长,清高劲儿便上了头,对家中老黄花有了嫌弃之心。于是,脚心板痒痒抬脚便来了万春楼。 今儿是他第二回来,头一回恰好碰上万春楼的花魁姑娘出台,在大堂的舞台子上弹奏小曲。 身材婀娜薄纱掩面,一双露在薄纱外的美目深情款款打量着台下一众宾客,白皙素手轻轻捻着琴弦,嗓音甜糯透着亮,每唱一个字都唱到一堆大老爷们的心坎里。 我见犹怜爱屋及乌,一曲终了连连叫好,那噼里啪啦的赏赐落入玉盘,听得人心都很敞亮。 沈莺莺是万春楼的头号花魁,只弹曲卖艺不接客。 其实这只是老鸨的算计,青楼的姑娘不接客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还不是因为没碰上合适的富贵主儿。 樊大同上回来立刻被沈莺莺迷得神魂颠倒,最后往玉盘里放银子时,大笔一挥一百两大元宝丢的毫不含糊。 沈莺莺也是个有眼力的,立刻从台上起身,恭恭敬敬走上前冲他行了个大礼,末了还含情脉脉唤了声“多谢樊老爷抬爱。” 叫得樊大同心都酥了,这不,这回怀里又揣着银子赶了来,打算好好放松放松。 “莺莺姑娘什么时候开唱?” 花魁姑娘可不是每日都出场,他是算计着日子来的。 老鸨笑了笑,“快啦,还有两刻钟,这会儿她正在屋里化妆呢。” 樊大同乐得一呲大板牙:“好嘞,我这就进去等着。” “您快请进……” 一身男装打扮的林萧偷偷摸摸躲在附近一颗粗壮的大槐树后面,观察了好半天,这才扭头道:“我觉得没问题,咱们这就进去。” 话落,就要大摇大摆往前走,清雨立刻把她拉住:“郡主,我觉得不行。” 林萧有点生气:“为何不行?你是在质疑本郡主的化妆水平不成?” 这会儿主仆二人都换了男装,林萧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男人锦袍,化完妆只有原先四分神似,单眼皮还耷拉着,鼻子矮了一截,眼睛下方多了两颗泪痣。颜值暴跌。 清雨也被她打扮成一清秀的书童。 林萧本意想化个粗犷些的,奈何自己五官长得太完美,怎么化都化不出村野乡夫之感,只好装扮成一个书生。 清雨见她生气也不着急,只是伸出来一根手指往某处轻轻一指,林萧的视线由远及近往那儿一看,再看看清雨的。 立刻撇嘴:“还真的是,还是很鼓,怎么办?” “……” 发育太好也是麻烦啊。 “郡主,万春楼里面都是男人家,臭烘烘的。不然咱们就别进去了,干脆在外面等陆三爷出来不行嘛?” 清雨怕回去挨骂,立刻提建议。 林萧皱眉:“那可不行,你也知道这是青楼,里面那么多狐狸精。我要是不进去,万一陆琨被哪个手贱的解了裤腰带脱了裤子,我岂不是得哭死?” “……” 郡主说的貌似好像很有道理。 “不然这样,你再给我缠紧些。” “……” 树后光线昏暗,林萧把衣袍扣子重新解开,反正里面穿着里衣,也没人看清。 “算了,我不要了。”清雨干脆把自己束胸的腰带解下来给她再缠上。 她比郡主小一岁,基本是平的,缠不缠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可郡主不行。 “好了,这样可以了,趁着他还没来,我们赶紧进去。” “郡主,你确定陆三爷今晚肯定会来?” “放心,这是我特意找人买来的情报,妥妥的准。” 第5章 林萧领着清雨从树后出来,四周观望一下没生异样,便昂起头往万春楼门口走去。 老鸨眼尖立刻笑着迎过来,望望前面那位发现很面生,可目光触及墨绿色锦缎长袍发现质地上乘,眼睛里便立刻透着光。 “欢迎公子,快快请进,公子今儿可也是来听咱们莺莺姑娘弹曲儿的?” 林萧清清嗓子,故作深沉一点头。 这种场合能少说话尽量少说,免得露馅。 老鸨大喜:“好嘞,公子快里面请。哎你们几个,过来一个领着公子进门。” 其实不等老鸨吩咐,在门外接客的姑娘们早就炸了锅,客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书生,这可比樊大同那种类型更受欢迎。 文人不光学识渊博谈吐不俗,就算做事也是温柔、缠绵多情的。 老鸨一声令下,多位姑娘立刻双眼冒光蜂拥而上,立刻把林萧团团围住。 “哎你们——” 清雨很快就被挤到后面近不了林萧的身,便有些着急:“郡……少爷,您要当心!” 林萧初来乍到,压根没想到这里的姑娘如此奔放热情,一时有些招架不住,频频后退。 不过她小时曾被父亲逼着练武,后来因为太过辛苦又是姑娘家,林崇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林萧也算稍微会一些。 不过就是空有花架子并无真才实学罢了。 可毕竟练过就比不练强,扎过的马步不是白扎,肢体反应快、下盘也比一般姑娘家要稳。 连续往后退了三步,她强行收住脚步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大喊一声:“停!” 七八个妖娆的女子笑嘻嘻将她团团围住,因为衣着寸缕给人感觉各处都是白花花的肉,香艳刺激。 “公子,选我选我……” “公子,人家最美,一定要选我……” “……哎呀呀你们都抢什么,没看见公子看了我好几眼了,自然是最喜欢我的。” 眼前数条雪白手臂挥来挥去,脑袋嗡嗡嗡的,感觉耳边好多蚊子在飞。 林萧视线往后一探,清雨正在后面扒拉着,想挤进来救她。 可惜身单力薄,连挤进去的力气也没有。 突然胸前不知被谁的手掌碰到,立刻传来一声惊呼:“哎呀公子,你这里怎么这么软?” 林萧双臂环胸,大窘。 幸好这里的姑娘说话都是口无遮拦,脸皮也厚,立刻有人笑嘻嘻道:“没看到这位小公子长得油头粉面皮肤好好的么?自然不是个练家子,哪里来的胸大肌?” “嘻嘻,也是哦。没关系,我就喜欢公子这种的,不喜欢硬邦邦的臭男人。” “……” 林萧待不下去了,伸出一只手去晃了晃,清雨发现立刻冲她点点头,林萧也点头示意。 一二三,冲啊! 主仆二人一鼓作气拼尽全力往前冲去,直接冲破美人封锁线,径自冲入大堂屋门。 这段路大概十丈远,清雨累得双手叉腰连连大喘,林萧体力稍微好些,但也是接连喘了好几口才顺过气来。 回头一望那几个愣怔的姑娘,两人目光相对捧腹大笑。 “哈哈……好玩。” 这种地方头一回来,还是挺有趣的嘛,姑娘们主动投怀送抱热情相邀,难怪男人们一到门口就拔不动腿。 只是同为女人,就无福消受。 距离沈莺莺上场还有一刻钟,大堂内已是人山人海,连带三楼一大圈都是座无虚席,黑压压一片。足可见万春楼花魁人气之高。 二楼则是一溜单独的雅间,观赏位置最好、试听效果最好,在最中央的位置喝茶听曲或是饮酒作诗外加欣赏美人弹奏,感觉颇爽。 林萧找到一名小厮问了问,雅间只剩最后一间,“行吧,先过去瞧瞧。” “好嘞,公子这边请。” 小厮领着二人穿过铺着红毯的楼梯来到二楼,在一间门外停下,轻轻推开门。 林萧进屋转了一圈,屋内还算宽敞也很干净,墙面雪白,挂着一个大红色的千千结。 两扇红木窗向外开启,前面是一圈舒适的绒布软塌,地上铺着垫子中央一方桌几,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壶。 角落两侧各有一青花瓷瓶,一只里面插着几朵大红鲜月季,另一只瓶里是一捧锦布假花,色泽素雅很有情调。 “就是这里了。” “好的。”小厮笑容可掬,“有件事还要同公子讲下,今晚因为有莺莺姑娘登台,妈妈吩咐过今晚房间都要贵些。” 林萧问:“多少?” “二百两银子。” 清雨撇嘴:“那平时卖多少银子?” “一百两。” “……” 根本就是坐地起价嘛,可是又不能不租! 清雨无奈从怀中掏出两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小厮,还额外拿了两颗银豆子一并递过去当做小费,小厮高兴接了,恭敬退出去,没多会儿拿着一把大铁水壶赶来泡茶。 “公子请慢用。” 小厮给客人泡完茶又上了一盘精致的点心和一盘水果,便恭敬退出去,还仔细把屋门关好。 林萧一屁股坐在床前的软塌上,居高临下往下一望,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舞台中央表演人的侧脸。 清雨走过去,嘟囔道:“郡主,这个位置也太偏了。” “没办法,好位置早都被订走了,咱们下手晚了一步,这时候还能有一间雅间已经算不错,你赶紧过来坐下好。下回我早些让人来定。” 清雨眸子一闪:“啊?郡主,你还打算下回再来?” “不然呢?”林萧不以为然,“你以为陆三爷的大腿那么好抱?” “可这种地方真的不适合女的来啊。” 林萧大喇喇道:“所以我们才女扮男装,放心放心,我的打算是三回搞定,希望可以早些达到目标吧。” 清雨顿觉欲哭无泪。 这时大堂和三楼长廊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莺莺姑娘出来啦!” “哇塞,几日不见莺莺姑娘又变美了。” “……” 林萧的目光在大堂下方流连。 “根据小四提供的情报,最近每次沈莺莺登台,陆琨都来捧场,可今儿这就马上开始,怎么还不见踪影?” 清雨也往下张望,“小四只是咱王府里跑腿的,情报能准么?” “别小瞧小四,他在这街上没有不熟的人。”林萧抬起手往斜对面一指:“看见没?陆琨提前订好的屋子就是那两间其中一间,窗户还关着,包月。” 包月的意思就是交足一个月的银子,把这雅间给包下来了。 万春楼的花魁不会自始至终就一位,都是一浪推一浪,前浪离去后浪顶上。 据说上一位花魁被某大户人家相中,被赎身抬了去做了姨娘,沈莺莺这刚接替过来红了还没一个月。 被老鸨安排五天上一次台,人气旺得很。很多人都憋足了劲儿盼着,前面说到的樊大同便是其中之一。 有客人为了能够一搏美人风采,不惜成月包租雅间,为的就是看的尽兴。 陆琨这么做一点不稀奇。 清雨瞅了一眼,疑惑道:“郡主,为何那边两间屋都关着窗,难道陆三爷同时包了两间?” 林萧想了想:“断不能,咱们这种便宜雅间地方都这么宽敞,能坐不少人。那边位置最好的雅间应该是价格最贵,屋子岂能小了?小四说特意问过陆琨是只身前来,根本不可能订两间,指定是被别人订的。” “也对哦。也不知是谁订的,真是巧了,两人都没来,最佳的观赏位置却关着窗,真是啼笑皆非。” 这点就连刚刚上台,此时正站在舞台中央的沈莺莺也发现了,抬头望了一眼,明亮的目光似乎有一抹暗淡一闪而过,很快恢复如常。 沈莺莺率先冲四面各处行了礼,动作矜持优雅,虽然行为缓慢但一颦一笑透着款款风情。 所有人哗然,热潮如涌。 “首先,莺莺在这里先谢谢诸位大爷前来捧场,莺莺觉得备有面子,万分感谢。” 她脸上带着适宜的微笑,安静等众人掌声落幕之后方才又继续开口,但是后面却聊了一些无关紧要,诸如自己的身世才艺,万春楼的风味小吃,以及老鸨如何为客人们考虑周全等等。 表面看似是在为万春楼宣传,但林萧却嗅到了不对劲儿:“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清雨恍然:“我知道了,郡主,这沈莺莺应该是看陆三爷还没到,所以是在故意等他的吧?” 林萧一撇嘴:“为何不说是在等旁边那位?” 好吧,清雨吐吐舌头,郡主还没抱上陆三爷大腿呢,这就开始替他说话啦。 自打及笄宴过后,她已经发现郡主有些变化,可具体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因为郡主选男人的眼光和以前没啥区别。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流云到底是怎么得罪了郡主被突然卖掉,也不能多问。 好在郡主对她还是从前那样,所以在短暂的紧张过后,又恢复到和从前一样。 “清雨你瞧,是陆琨到了!” 清雨的视线往大堂门口而去:“真的是,哎今儿陆三爷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 林萧也发现了,“这同行之人是李缈。” 李缈,当朝太师,年约五旬,朝堂上下口碑不错。体恤民众为圣上分忧,两袖清风,乃一代廉臣。 官居一品家中只有一妻,平时生活朴素没什么特别爱好,要说唯一一点,便是喜欢听曲。 太师府没有养着歌舞伎,他若是闷了就喜欢来万春楼。一不点姑娘,二不过夜,就连李夫人也知丈夫脾性,极为放心。 清雨咂舌,“李太师果然清廉,来听曲穿的都是旧衣。” 林萧顺着往下看,两人一同前行,陆琨明显要比李太师高调许多。 身着玄色锦服,质地上乘毫无皱褶,腰身挺括,一扎宽的束腰上镶着碧玉扣,价值连城。 面白齿红、眼深眉浓,高鼻梁薄嘴唇,一头乌发被白玉束冠,眼神漫不经心又冷漠,眼底还有一股戾气,让人望一眼就不敢再望第二眼。 而李太师呢?和他截然相反,身着褐色旧衣,衣裳洗的发白。慈眉善目,身材中等走路四平八稳,让人一看就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小老头子。 林萧双手托腮看了一会儿,目送两人被小厮引领,往楼梯而去。 “估计天底下也就只有李太师能搭理他了。”连她爹都骂他是狗贼。 陆琨在京城名声不好,皆是朝堂人云亦云。 据说他手中握着每位重臣的把柄,大小多少都有。 众人一提起他胆颤心惊,有时头一天在朝堂上还见过的,隔日夜里忽然就殴了,毫无理由。 自然而然他身上稍微有点小缺点,立刻就被放大化。 人人唾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混世魔王,让人又爱又怕。 第6章 林萧眨眨眼,“为什么这些人不喜欢陆琨,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心虚。” 至于爹爹林崇山,她一直知道他是一位刚正不阿、英勇忠心的勇士,受多人尊重。 领兵打仗深得民心和圣上信任,待国家安定便册封为异姓王,赏赐丰厚,全家人都享受到这份至尊荣耀。 难道像爹爹这种忠心报国的人也有什么把柄落在陆琨手中,所以爹爹才会骂他狗贼? 林萧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 直到陆琨和李太师同步而入,舞台中央沈莺莺的眸光明显活跃起来。 三言两语结束了无关紧要的话题,眼波微转,示意台下站着的丫鬟将怀中抱着的琵琶递给她。 那丫鬟方脸瘦高,长得眉清目秀,看似和沈莺莺年纪相仿,抱着琵琶便上了台。 正主光临,老鸨脸上笑开了花,扬着手笑眯眯同二楼三楼的客人们打个招呼,便开始在大堂桌椅间穿梭周旋。 蚂蚁再小也是肉,大堂内的散客老爷们同样不可怠慢。 林萧“腾”一下从软塌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把屋门轻轻打开一道缝儿,眼睛从缝隙中往外瞟。 万春楼的楼层设计是椭圆形,类似客家土楼但却没有那么沉闷,是敞开式,表面木质结构还上了彩漆,红红绿绿十分鲜亮。 往楼上走的木梯共有两个,梯子扶手上面缠绕着粉色纱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她所在的这个位置应该可以看见陆琨的身影,凝眸屏气,目光望向缝隙中那片实木地板。 过了一会儿,黄褐色地板上赫然出现两对黑色高筒长靴。一对上面绣着金色祥云图案,另一对就是纯黑色的筒靴,略微陈旧。 再后面还跟着两对青色布板鞋,一看就是引领小厮,是两名。 身影渐近出现在视线中,林萧轻轻捏着门把手把缝隙又关小了些。 路过那两间空屋门口,其中一名小厮恭敬把门打开,一躬到底:“太师大人请进!” 李缈颔首,又冲陆琨略一拱手,转身进了屋。 林萧没看清陆琨的脸,因为他是侧身站立。直到李太师进了屋,小厮紧跟其而入,他方才转身抬脚继续往前走。 另一名小厮紧跟身后继续往前,他左脸正中有颗硕大的黑痣,远远就能看清。 可当陆琨转过身来时,林萧居然从他脸上看到一抹异样。 那是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高深莫测,充满质疑。 忽然,走着走着,他的眸光漫不经心瞄了过来,微微眯眼,直勾勾赤luo luo 的。 林萧连忙闪身往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门缝。 清雨用唇形冲她询问:郡主,怎么啦? 林萧轻轻一指门外。 很快,长廊中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陆三爷请进。” 过了一会儿,廊外再无动静。她把屋门关上,重新回到软塌席面而坐,发现刚才远远望着窗口紧闭的两间屋子,这会儿窗口全部敞开。 一目了然。一间坐着陆琨,另一间则是李太师。 “李太师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节俭,出来听曲连个下人也不带。来回路上黑灯瞎火的,也不怕万一磕着碰着没个送信的。”清雨小声道。 林萧一直盯着不远处搭在窗框的那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大掌发呆。 那只手掌看起来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像个女人,怎么看都和拿刀拿剑挨不着边。 然而确实属于陆琨。 他看似随意将手搭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叩击,五指弯弯并拢,心情大好的模样。 林萧想了想,吩咐道:“清雨,你去把刚才引领陆琨上楼的那名小厮领过来,就说我想找他打听点事儿。左脸长黑痣那个。” “记住我们现在的身份,可别穿帮。” “明白。” 清雨应下很快转身出去,这时沈莺莺在楼下已经开唱。 “月隐隐,夜浓浓,怜女出门去寻郎。郎何在?院深深,红墙内外隔相望。郎在院中做新郎,女在墙外哭断肠,盼郎盼得泪汪汪,地老天荒又何妨?” 这是一首悲曲,她开口时便带了浓烈的感情色彩,落句成殇,把一个深夜外出寻郎的女子刻画的淋漓尽致。 唱了几句,鼻音渐浓,还带着一丝哭腔,颇有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之意。 在场听曲的人无不心情压抑。 林萧对这种曲子一向不感兴趣,只一心观察斜对面窗口那只大手。 沈莺莺每唱完一句,那只手掌便落下叩击一回,让人不仅感觉不出悲恸,反而觉得很欢乐。 林萧轻轻一撇嘴,听得一点也不认真。 不过这首曲子前面是悲凉风,后面就转成了深情风,因为院中郎忽然想起女子,便出门来寻,两人相见后女子诉说相思之苦。 沈莺莺后面唱得婉转缠绵,甜软的嗓音带着一丝娇羞还有一丝欢快,是女子见到郎后的欣喜。 又过了一会儿,窗口那只大掌不敲了,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时长廊外面忽然传来清雨的惊呼,“啊”的叫了很大一声,接着还有茶杯落地的声音。 林萧连忙跳下软塌拉开屋门冲了出去,一出去就见清雨正坐在地上揉着屁屁。 地板上有摔碎的茶杯渣,旁边站着一个丫鬟装扮的姑娘,手中托着空托盘,托盘上有些水渍。 “怎么了?”林萧蹙眉问道。 清雨:“不小心撞了!” 林萧伸手立刻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那肇事丫鬟垂着头连连道歉:“少爷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从屋里出来没看见外面有人,所以才不小心撞了他。” 林萧扫了她一眼,发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细细一回想,再细细看看这身衣裳,恍然发觉这不就是刚才给沈莺莺抱琴的那位? 她说她是从屋里出来的? 侧目望了一眼李太师方才进去的那间屋子,林萧不动声色回过头来,“以后小心些。” 丫鬟依然垂着头,“是,多谢少爷体谅。奴婢记住了,以后一定不会。” 林萧点头,拉上清雨转身走了。 主仆二人回到屋把门关上,清雨这才低声解释:“我在万春楼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那名小厮,问了一圈也没人认识,真是奇了怪。” “刚才送茶水的丫鬟是从李太师屋中出来的。” 林萧早就察觉不对劲儿,跑到窗口往外一望,赫然发现那只手也消失了。 “陆琨走了!” 清雨傻眼:“不是吧?” “肯定是。”林萧很笃定,“我们出去找。” 楼下沈莺莺的声音还在持续飘荡,本就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林萧根本不是来听曲的,自然不会驻足流连。 出了屋径自往陆琨去的那间屋子走去,敲敲门里面并无回应,伸手一推门开了,里面果然空空。 隔壁却传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似乎是李太师的声音。 林萧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屋里有诸如说话交谈声或是其他杂音,便冲清雨轻轻摆手,两人离开。 “少爷,我们去哪儿找?” 林萧也不知道陆琨去了哪儿,因为人被她跟丢了,但来这一趟总不能白来,想了想便道:“我们去门口找人问问。” 只要陆琨没离开万春楼,那她就在门外继续等,总能等到。 心里这么想着,林萧二人沿着二楼长廊绕了半圈后下了木梯,便往门口走去。 这时沈莺莺唱完一曲终了,正起身谢客,老鸨连忙吩咐几个丫鬟手里捧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领赏,大堂内响起“叮叮咚咚”金银落盘的清脆声。 那樊大同听得高兴,这回一连丢了两个大银元宝进去,沈莺莺立刻冲他笑盈盈深情款款一鞠躬,樊大同乐得心花怒放。 几步走上台就要去拉沈莺莺的手,不过却被沈莺莺娇笑着躲开了。 欲拒还迎更让人心痒,樊大同眯着双眼又往前一步,还想再拉,就在这时,老鸨匆忙赶了过来。 “哎呀樊大爷,等下莺莺还有下一首曲儿要唱,您是不是先坐回到座位上啊?” 樊大同一听还有,乐得一拍大腿:“好嘞,只要你唱大爷我就继续听。莺莺别急,等你唱完我再来。” 沈莺莺唇角一抽,尴尬笑了笑,接着起身往台下走去。 台下有一年方十二三岁的丫鬟赶紧端着茶盘迎上去,沈莺莺端起茶杯喝了几小口,又放回去,重新走上舞台。 还没开唱,却突然有变。 楼梯处传来一阵躁动,接着是几声惊恐:“不好了,有人死了!” “啊?天啊,这人是谁?” “……” 哗!人群鼎沸,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 谁都不想摊上人命官司,哪怕是去往府衙问话也嫌麻烦,一时间大堂门口附近人头攒动,人们接踵摩肩往外走,曲也不听了。 林萧和清雨很快被挤到人群中,前后动不得。 老鸨卯足了劲儿大喊:“来人,快快把所有屋门都关上!李太师和陆大人都在场,一定可以尽快抓到凶手,大家先别急着离开。” 这话有潜台词在内,除了稳定人心因为有朝廷命官在场,另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别把凶手放跑了。 谁知道凶手会不会挤在人群中呢。 不得不说,老鸨还是见过几分世面,坐怀不乱。 “少爷,我们怎么办啊?”清雨问林萧。 “还能怎么办?等呗。” 所有屋门全部被关,人们都挤在门口进出不得,林萧索性拉着清雨倒回去。 后面长廊是空的,林萧目光往后探,发现楼梯口上下被人团团围住。 立刻起了疑心:两人刚才才从上面下来,当时并没发生什么。 “走,咱们过去瞧瞧。” 等二人来到人堆里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躺在地上闭着眼浑身是血的人正是她方才要寻的小厮,也就是把陆琨带进房间那位,左脸颊上一颗黑痣。 而这个时候,几道匆匆的脚步声随后而至。 “无关人等快快闪开,太师大人和陆大人都亲自过来了!” 林萧眼前一亮,原来陆琨没走。 第7章 陆琨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也还是那副表情,漫不经心的。 和他一起走来的李缈则要好上太多,目光炯炯有神姿态从容不迫,让人看着便很踏实。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快被万春楼的保镖驱赶到一丈之外,老鸨赶紧安排所有姑娘和丫鬟们各自回屋待着。 沈莺莺踮着脚四下一望,没看到她的贴身丫鬟,却望见二楼楼梯处光芒万丈的陆琨和李缈,眸光一闪默默跟在老鸨身后。 老鸨此时仍心有余悸,一张老脸并不好看。 也顾不上其他,脚步匆匆迎上去:“哎呀太师大人,幸亏今儿您在这儿,不然奴家可快要吓死了。” 李缈几步下了台阶,弯下腰开始细细查看尸体。 死者是个年轻男子,右脸朝下趴在台阶上,左脸一颗黑痣。四肢弯曲,身上衣衫已经被鲜血浸染,很多地方看不出本色。脸上也有不少血渍。 楼梯木阶上一大片血痕,血腥气很重。 “这人我方才见过,正是引领陆三爷上楼那名小厮。”李缈很快发现这点,抬起头问老鸨:“他可是万春楼的伙计?” 老鸨看了一眼立刻把目光挪开:“像,不过他是今儿新来的,说起底细我却不知太多。莫非是遇上了仇家不成?” “并不好说。”李缈略一思索,目光望向陆琨:“不知陆三爷怎么看?” 陆琨抬了抬眼皮,脸上有点不耐烦:“李太师莫不是忘了我的职责所在?这事儿不归我管。” 这话说得好绝情,但李缈并未动怒。 上前一步郑重拱手:“我自知晓陆三爷只为圣上办事,但今日这案子事出异常,陆三爷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还望能够指点迷津,造福百姓。” 果然不愧一朝元老,开口便是设身处地为百姓着想,老鸨一脸感激同他深深行了个大礼。 陆琨眉梢微挑,眸光中闪过一抹异样,表情似笑非笑。 “太师虽然并非大理寺出身,但为官多年什么大风浪没见过?既然好心想管,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此时更应该询问的是过路之人,而非在下!” 李缈眼前一亮,“到底是年纪大了看见血腥慌了手脚,陆三爷所言极是!” 转身便冲老鸨吩咐:“立刻派人去报官,再把万春楼所有人全部召集出来在大堂集合,等待府衙办案人员问话。包括后厨前院所有人,不得有漏。” “同时看好各个出口,所有人员不得进出,配合办案。” 老鸨有点小犹豫。 客人们留不留的,不关她的事,可万春楼的姑娘都是她精心培养好久,才养出来的一身细腻嫩肉,聘婷袅袅小鸟依人。 出了命案各个吓得花容失色,她才把外面的姑娘们遣散回屋平复心情,若是再重新召集起来,自然要乱。 像沈莺莺这般胆大的,并不多。 “大人,都是小姑娘家家看见死人害怕,能不能让她们就在各自屋子待着,需要时直接过去询问便是。反正人也跑不了……” 李缈义正言辞:“人命关天,岂是儿戏?” “大人说的是……奴家这就去……” 老鸨不太情愿地走了,沈莺莺脚步却没动,反正等会儿还要集合,何必多跑腿? 陆琨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往尸体上扫了一眼,抬脚便走。两条大长腿嗖嗖带着风,几步就下了台阶。 李缈在后面连连追问:“陆三爷何去?” 陆琨头也不回:“回家睡觉!” 沈莺莺眸子里有些小失望,目送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混在人群中的林萧轻轻一扯清雨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缓缓往外挪。 陆琨一路往前走去,堵在门口拥挤的人群很自然让出来一条路,行至门口他伸手轻轻把屋门推开,从容离开了万春楼。 众目睽睽,旁边看守的几名五大三粗的保镖大气都不敢喘。 不管陆三爷是不是凶手都没人敢拦,因为谁都不敢招惹这个煞星。能好好看见明儿的日阳,不好么? 当然众人只是惧怕陆琨,对别人就没这么惧怕。 当林萧和清雨好容易挤出人群来到门口时,眼前毫不留情“唰唰唰”出现了几柄威风凛凛的大斧头,斧头锋刃森严冒着寒光。 其中一名脸上有刀疤的保镖瓮声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清雨嘴皮子一抖,这大大的斧头好渗人! 林萧毕竟是主子,又拿过刀枪棍棒要稍微好些,胸脯一挺昂着头道:“回家睡觉!” 众人哄然大笑。 这叫有样学样,陆三爷说要回家睡觉,你也来个回家睡觉,可你又算哪个山头的小白葱? 一个弱鸡子书生,长得其貌不扬,偏偏还拽得耀五扬六,搞笑呢。 “大人刚才说了,谁都不许离开,没听见?” 林萧伸手一指门外:“那他怎么可以离开?” 刀疤保镖面色古怪:“因为他是陆三爷呀。” “……” 好吧,是时候展现真正的实力了,毕竟出门前做过功课。 林萧眯着耷拉的单眼皮,一脸神秘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唰!” 众人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金光,定睛一瞧是一方令牌。 林萧故意粗着嗓子说话:“知道这是什么吗?” 巴掌大小的铜制令牌方方正正做工精致,顶端刻着祥云图案,下方凸起刻着几个字。 她轻轻一转手,令牌上的字迹便露出来,保镖中立刻有人惊呼:“这是南平王府的令牌!” 林萧目光悠悠一转,淡淡点头,一只手抬起在嘴巴周围抚摸几下,好像摸胡子似的。 尽管唇上没有胡子,干干净净,但姿态很足动作一气呵成,像极了胸有墨水之人。 “我是南平王帐下幕僚,今出门在外一整天都是为了替王爷办事。现在事情办妥要回府禀报,你等立刻让开!” 爹爹啊对不起嘞!为了尽快离开,女儿只能假借您的名义来个金蝉脱壳, 林萧心里暗暗腹诽,脸上一直保持淡定,腰身挺得笔直。 突然的反转让保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支支吾吾道:“可你刚才说的是回家睡觉!” 林萧一呲牙:“呵呵,汇报完难道不去睡觉?长夜漫漫,搂着美女来个鸳鸯戏水,啧啧,岂不是人生快事!” “……” 没想到英勇的南平王帐下幕僚居然这等风流,不光办事办到万春楼,还肖想着晚上回家做夫妻! 辣眼睛啊。 看似谦谦君子风度翩翩,实则暗存心思偷怀藏玉,真丢脸! 所有人眼神都怪怪的。 不过涉及南平王府,他们又不能视而不见。 南平王同样不敢得罪,再退一步讲,幕僚也是人呐。 那衣裳之下厚壮的胸大肌似乎有些鼓鼓囊囊,必定年轻力壮血气方刚。 刀疤保镖沉思片刻,“你先等着。”说完抬脚往楼梯处走去。 中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李缈远远只见门口人头攒动,却听不清议论什么。 刀疤保镖走过去把事情一说,他脸色顿有几分凝重。 “他手中拿的是铁牌还是铜牌?” “回太师,是铜牌。” “让他走。” 刀疤保镖没想到居然如此痛快,连怀疑真假都不曾,有些惊讶。 李缈淡淡道:“据我所知,南平王共有信物令牌六块,其中二等铁牌四块,涉及之事皆为寻常;而一等铜牌只有两块,唯有亲信执行重事方才启用。南平王一向严厉,眼里揉不得沙子,令牌不会允许造假。” 既然拿了南平王府的令牌,便说明的确是王府的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刀疤保镖恭敬拱手:“是,草民明白。” * 林萧和清雨顺利出了万春楼。 一出门清雨便焦急道:“郡主,你怎么把王爷的令牌给偷出来了?要是被王爷知道,必得受罚!” 林萧脸色淡淡:“为了将来的幸福,受罚也值。别废话,我们赶紧看看能不能追上陆琨。” “还追?陆三爷不是说回家睡觉去了么?” “我有要紧事要和他说。” 林萧不再多解释,转身去寻找自家的马车,为了不露馅并没有挂灯牌,黑暗中只能挨个马车堆里一一寻过去。 来万春楼的客人各个财大气粗,前门后门等候的马车多如牛毛,形形色色。 好在已经提前和自家车夫打过招呼,让其在树旁不远处等着,所以一路边走边找,倒也没费多少工夫。 “你刚才在这等着,可有看见陆三爷出来?” 车夫是自家下人家生子,值得信任,方脸浓眉,出门喜欢戴一顶草帽遮住半截脸,不管白天黑夜。 他点点头:“回郡主,看到了,陆三爷骑马往街那头去了。” 林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条路的确是去往陆府。 “我们尽快撵上他。” “是。” 京城没有霄禁,夜晚的街市灯火通明,行人来来往往。 陆琨是骑马而行,在街上根本跑不快。 林萧深知这点,坐在马车里掀着窗帘往前看,还没到街市尽头果然看见策马缓缓的他。 老马识途,根本无需有人指引,马儿便自动悠闲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风缱绻,吹动起他的衣袍,无故平添了几分飘逸。 黑色骏马的毛发在夜色中显得油光蹭亮,马上的人儿低眉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月色如钩高挂半空,俊美的脸庞被阴影覆盖一半,一半如玉赛潘安、一半如魔似魑魅。 他这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幽冷沉寂的光,总让人想起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亡魂。 很快,马儿驶离街口便开始逐渐加速,周围光亮也少了许多,越往前越是黑暗,陆琨抓着缰绳在夜色中疾驰。 那匹黑色骏马是千里名驹,提速后如风驰电掣,很快就把马车越甩越远。 林萧连连催促:“快些!” 车夫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拼命加速狂奔,很快离开街市隐入黑暗,只闻耳畔风声和马蹄奔跑的声音。 可惜前面的马蹄声已经彻底听不见,林萧心知追上无望。 此处距离陆府不远,驶出这片稀松的树林前面便是。 她正考虑要不要直接过去敲陆府大门,却在这时,马儿一声凄厉长嘶,接着不知什么东西撞到车厢上,马车被迫停住。 由于惯性,林萧的身体重重磕到车壁上。 忽然车夫在外面大喊:“郡主快逃,来了强盗!” 第8章 方才那阵猛烈晃动让林萧从软塌直接摔到地板上,因为手臂垫了一下,胳膊肘那里磕的生疼。 摆在小木桌上一个小巧的青铜灯台也滑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车厢一片漆黑。 空气突然静止,主仆二人如同定住的木偶,不敢轻举妄动。 可这样下去毕竟不是办法,林萧想了想,捂着撞疼的胳膊肘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去掀门帘。 “嗖”! 一道锋利箭矢射中车夫后背,门帘还未掀起,就见一个尸体倒栽葱一样栽倒下来,她连忙又把手缩了回去。 车夫死了,双目大睁死不瞑目。 夜色里只能看见他身下一片暗影,接着空气中立刻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儿。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林萧知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道理。 吩咐清雨:“我先下去一探究竟,你在车上躲一躲,瞅机会如果能去请援手或者通风报信最好。” 清雨急促道:“不行,这里地处偏僻,哪能尽快找到帮手?奴婢不能让您一个人下去,太危险了。” “……那我们就一起下车。” 打定主意,林萧的目光沿着车厢内部细细寻找。 她俩都是女子两手空空,外面的强盗却有武器,情况太不利。 就在这时地板上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引起了林萧的注意,心中一喜立刻弯腰捡起来。 这是一把削水果的单刃刀,小巧但很锋利。有就比没有强。 林萧将小刀悄悄握在袖子里,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清雨紧跟其后。 其实清雨的功夫并不比林萧好,毕竟林萧从三岁就开始学着扎马步,而清雨入府才五六年,跟在林萧身边学得也浅。 之所以无所畏惧,纯碎是因为担心林萧罢了。 夜风瑟瑟月色清冷,前方林中赫然出现两名黑衣人,浑身上下一溜黑,露在外面的双目狰狞泛着狠厉。 其中一人拿弓,一人拿剑,箭矢和剑锋都冒着冷冷寒光。 “你们想做什么?” 林萧故意先发制人大斥一声,清冷的嗓音在静谧的夜空突然炸响,两名黑衣人怔了一下。 不过瞬间反应过来,其中一名黑衣人甲放声大笑:“哈哈,吓唬谁呢?两个小娘们也敢大呼小叫,真是胆儿肥。” 林萧心里一咯噔。 这两人绝非强盗,把她们底细打听这么清楚,也不知跟了多久,终究是自己大意了。 “大哥,别和她们废话。”另一名黑衣人乙瓮声道:“既然上头说了要斩草除根,我们快些动手。” 黑衣甲幽森目光微微一转:“急什么?这黑灯瞎火又是在郊外,两个白白嫩嫩的小美人不做点什么,直接死了多可惜。” “大哥,你怎地又犯了糊涂?这可是南平王的女儿,你也敢动?不要命了!” “怕甚?南平王再厉害也不认得我,真要算账也是去找上头。我们嘛,不过就是借机办事的机会,借机办个事,岂不快活?” “可她现在穿着男装。” “穿男装也掩饰不了容貌身段天下第一的事实,衣裳一脱,光溜溜的身子还能变了样?” “嘿嘿,大哥说的对,你这么一说兄弟心也痒了。可那陆三爷刚过去,会不会听见声音折身倒回来?” “陆琨从不多管闲事,你忘了我们上月刺杀秦侍郎,他眼睁睁看他咽了气,都不带动手相救的,何况对这么一个一无是处毫无关系的花瓶?” “嗯,有道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不休,压根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林萧一颗心真真沉到了底渊。 爹爹的名号都不好使了,对方根本没打算留活口。他们真正的身份是杀手,还是两个好色的杀手。 今儿有点倒霉。 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得先想办法拖延时间。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杀手甲得意望着她:“我们的确无冤无仇,可是有人和你有仇。” 林萧眸子一紧:“是谁?” “是谁我不能说,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但我可以提醒你一点,晚上外出容易撞见鬼。” 林萧脑海中刹那闪过千丝万缕,这话的意思是指去万春楼? 杀手乙性格要谨慎许多,打断杀手甲还要絮絮叨叨没完,直接道:“别和她废话耽误时间,早点做完回去复命领赏。” 杀手甲四处望望:“好,这里离路太近,咱们先把她们拖进密林,再送她们舒舒服服上西天。” “就这么办……” 林萧谨慎盯着几丈外的前方,紧紧握住小刀的掌心微湿。 “清雨,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赶紧跑。”这种时候能保住一个算一个。 “不行!”清雨直接从后面跳出来挡在她面前,恶狠狠瞪着两名杀手:“我警告你们,想杀人就来个痛快的,别碰我家郡主,否则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哈哈,小丫鬟别急,等会儿你也有份。” 两人目光阴鸷缓缓往前逼来,一身戾气如同乌云压顶,让人窒息。 因为打着坏主意,手中武器并没有直至相对,只随意抓在手中。 凭二人之力,对付林萧和清雨简直太简单不过,如同鸡蛋碰石头。 眼看脚步越来越近,清雨急了眼,憋着气冲过去紧紧抱住杀手甲的手臂。 那条手臂粗粗壮壮,抓着时能感觉出上面硬邦邦鼓鼓发达的肌肉,一看便是练家子。 可情况紧急,她什么也顾不上,张口便狠狠咬下去。 “哎呀!” 手臂吃痛,杀手甲哼了哼:“不自量力!” 随手一扬,清雨的身子便像三月的柳絮,飘乎乎飞到一丈开外。 “哐当!”半空中打了个转,又直至落地。 林萧的心紧揪:“清雨?你怎么样?” 清雨脸色煞白趴在地上,气息羸弱,心里又愧疚的不行:“郡主,对不起,奴婢太弱了……咳咳……” 这一下,摔得五脏六腑都晃动不止,想呕又呕不上来,难受极了。 林萧冷冷瞪着两人,眸中带着愤怒的火焰,缓缓转动掌心,将刀刃朝上。 那只如同恶魔的大掌将清雨摔落后便伸手去抓林萧,速度之快,林萧还没任何动作,便被他轻而易举拎在半空。 林萧忽然绷直身体,手掌用尽全力,将刀刃往他大腿上狠狠刺下。 一刀穿底,杀手甲“嗷呜”一声惨嚎便将林萧抛出去,坠落在清雨一旁。 “郡主。”清雨急急唤了声。 林萧被摔得龇牙咧嘴,全身疼痛,不住咳嗽。 但那柄小刀却稳稳扎在杀手大腿上,貌似扎到了动脉,伤口呼呼流血不止。 “妈的!还是个小辣椒,性格够烈。” 杀手甲目眦欲裂咬牙将小刀拔下,“呸”了一声,狠狠骂道:“等会儿爷爷定要好好收拾你,让你跪地求饶。” 杀手乙一摆手:“罢了大哥,长亭郡主毕竟不是那些普通的千金小姐,性子烈也正常。咱们还是别节外生枝,赶紧把人咔嚓了去交差。你的伤也耽误不得。” “行,听你的。” 杀手甲也耐心全无,狰狞望着趴在地上猛烈咳嗽的两人,狠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这么想求死,爷爷就成全你们。” 话落,立刻把弓箭抬起冲准前方,从一侧腰间抽出一支白翎箭矢,上弓拉箭一气呵成。 “嗖!”接着,是第二支。 两把箭矢带着厉风直扑面门,林萧握着清雨的手,缓缓闭上眼睛。 “哐当!”两下。 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箭矢在半空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赫然坠落在地。 两名杀手大骇,双目四望:“是谁?” 林萧一睁开眼,便听见从林前传来一阵轻蔟簇的马蹄声,接着,视线中缓缓出现一个轮廓。 银月朦胧,将他的五官和□□骏马勾勒出俊冷妖冶的轮廓,立体又冷凛。 “陆、陆三爷,你怎么回来了?”杀手甲大惊。 陆琨容颜淡淡,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更加清冷,薄薄的唇发出莹润光泽,轻轻一抿如嗜血鬼魅。 “好好做杀手不好么?偏偏要学着做个采花大盗,把命搭上。” 两名杀手头皮发麻,对视一眼刚想逃,不料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两把飞镖,直插咽喉。 两具沉重的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双目带着惊愕。 相传陆三爷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暗器,杀人于无形。林萧这回可算见识到了。 后背湿了一片,但眼前的亮光却越来越大:“多谢陆三爷相救。” 陆琨扫她一眼,眸光波澜不惊:“不是有事找我?傻傻杵在那儿做什么?” “……” 清雨缓缓把林萧扶起来。头发凌乱,衣裳沾满尘土,从未有过的狼狈。 林萧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重新闭上,什么话都没说。 一想到车夫无辜惨死,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今晚是不是不出来,就不会遇上这些事? 陆琨并未看她,只是垂着眼,望着地上树杈的黑影。 缱绻的风拂动衣袍,黑影随风晃动,林中太过静谧,连鸟儿的啼声都不闻。 过了一会儿,陆琨终于抬头,恰在这时从远方传来“哒哒”马蹄的声音。 他望了一眼,淡淡道:“什么时候想说,就去找我。”话落,径自策马离去。 “萧萧!你在哪儿?” 路那头的来人居然是林崇山,林萧又惊又喜,“爹,我在这儿。” “别怕,爹爹特意扛了大刀,定会将那两个狗贼挖出双眼、碎尸万段!” “……” 爹爹是怎么知道的? 带着满心狐疑,林萧被亲爹接回府中。 楚悠然刚哄六岁的林熠睡着,忙不迭地赶到林萧房中。 “萧萧,你打扮成这样出去干嘛去了?还有你爹为何这么生气?” 林萧垂着头,低声道:“娘,我好像闯祸了。” “闯了什么祸?值得你爹大半夜还在磨刀?”楚悠然诧异的不行,“像要去找人拼命。” 第9章 今晚事情闹得太大,想瞒根本瞒不住,林萧索性把经过说了。 楚悠然顿了顿,眸色有些阴冷,语气凌厉:“做得好。” 明显是在夸林崇山。 林萧鼻子一酸,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喉咙和堵着东西似得。 楚悠然微微叹口气,轻轻抚上她的秀发:“别怕,有爹娘在,没人敢欺负你。” “至于家里的车夫,职责就是为主子效力,不用太在意。就和以前你爹在战场上领兵打仗一样,谁都不知道危险和胜利哪个先到。” “娘会好好安顿他的家人,让他们过好余生的。” 林萧点头。 楚悠然放柔了语气,“萧萧啊,你早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好。” * 既没挨骂也没受罚,但这一夜林萧睡得不好。 半夜醒了一回,折腾好一会才沉沉睡去,等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她从榻上起来,一直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昨夜一场大雨把院里花草树木打的七零八落,到处狼藉,这会儿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府里下人正打着伞拿着扫帚清扫院子。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在叶心聚成汪汪一团,逐渐越聚越多,倏地一倾而下。 雨滴落在水中,泛起一圈圈涟漪,明晃晃的,偶有树叶飘落下来,在水中打着旋。 清雨从外屋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雕花木托盘。“郡主,您醒啦。” 林萧没回头,随意应了声。 托盘上放着香喷喷的早膳,远远就能闻见香气四溢,可这会儿没什么胃口。 忽然林萧回头望了她一眼:“你今天如何?” 清雨笑笑:“奴婢皮糙肉厚,什么都不打紧。不过郡主,昨夜下了雨今儿外面天凉了,您得披件厚衣裳小心着凉。” 她把托盘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接着去橱柜中给林萧取外衣。 林萧突然说道:“等会儿要出门,直接拿件素色外衣给我就可。” 清雨狐疑:“郡主今儿还要出门?” “嗯,去见陆三爷。” 清雨便不再多说,目光一一掠过诸多华丽的衣裙,取了件最不显眼的拿出。 这是一件很浅的芙蓉紫暗花细丝笼裙,表面一层薄纱,除了胸前绣着一朵银色牡丹,整条长裙是由上而下由浅而深的渐变色。素雅清淡又不失端庄。 “郡主,这件如何?” 林萧扫了一眼,点头:“就它吧。” 在清雨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换上衣裙。 贴合身材裁剪的裙子即便不是特别华丽,穿在林萧身上也极为合宜,如同一朵娇媚的玫瑰花。芬芳尽吐、妍颜绽放。 果然美人穿什么都好看。 清雨扬着唇角夸赞一番,林萧淡淡一笑,坐在桌前开始用早膳。 桌上摆着藕粉桂花糕、水晶梅花包、香酥豆皮鹿肉包、海参鹌鹑煲、酸笋鸡肉汤,还有一道罐煨山鸡燕窝粥,分量不大却很齐全,样样精致。 以前的她胃口极好,今早却是硬塞,塞满肚子不饿就成。 心事重重,美味品起来也没滋没味。 昨晚从爹爹口中得知正是陆琨派人往家里送了口信,爹爹才能赶过去接她。 至于那两名杀手,自然不得善终。 爹爹派人查验无果气急败坏,当场令人挖出眼珠,砍断手脚丢到山坳中喂狼。 爹爹既没询问她为何男装出门,也没惩罚她偷拿令牌,只一门心思想追查到底是谁要对宝贝女儿不利。 林萧知道想从杀手身上获得线索很难,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找陆琨问个究竟。 爹娘一向疼她,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否则她的性子也不会被养成这般做事不计后果。 不过,人总归要成长不是? 早膳刚刚用完,楚悠然从屋外抬脚进门,身后跟了一名年轻姑娘。 “萧萧啊,府里新来了个丫鬟,你看看喜欢吗?”楚悠然柔声道,“觉得合适就留在你身边伺候。” 林萧搭眼一瞧,那姑娘站在亲娘身后,腰身笔直低眉垂眼,身骨架宽大四肢修长,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指腹上略有薄茧,一看便是习武出身。 她立刻明白了亲娘用意。 也好,她和清雨的身手实在太弱,多一个人保护也更安全,尤其在这个非常时期。 林萧甜甜一笑:“谢谢娘,就留下吧。” 楚悠然点头,又道:“你这是打算要出门?” “正是,我想去陆家一趟。” 楚悠然惊讶:“还去陆家作甚?都退亲了。” 林萧并没瞒她,解释:“我不是去找陆明轩,而是特意去感谢陆三爷救命之恩,顺道问问昨晚的事可有眉目。” 楚悠然昨晚已经听林萧把经过说了,立刻道:“必须得重谢。如果陆府不是薛如烟的婆家,娘倒是想亲自陪你走一趟。” 林萧很体贴:“娘,这件事就让女儿来做吧。” 薛如烟可不是个大度的,楚悠然深知其脾性。 楚悠然想了想,嘱咐道:“无需有顾忌,你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以前你敬她是陆明轩的母亲,现在大可不必。该端架子的时候,就得端起来。” 林萧浅浅一笑,露出一圈整齐洁白的贝齿:“娘,我知道。” 现在的她,绝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傻。 楚悠然放了心,拍拍女儿的手背:“你先等等再去,娘去和你爹商量一下,看看备什么谢礼合适。”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 楚悠然瞄了一眼桌子一旁的两个红木匣,还是站起身来往外走:“你准备的是你的心意,爹和娘也得准备一份。救命之恩大过天,这点没的说。” “……” 林萧只能选择晚些出门。 趁着功夫,她把新来的丫鬟喊过来简单问了几句,重新赐了个名字,绿竹。 长得和竹子一样挺拔,也希望她能够有竹子的韧性坚强,对主子忠心。 绿竹恭敬道了谢,清雨主动同她说起一些府内事宜,过了一会儿楚悠然身边的丫鬟过来复命:礼品已经备好,正往马车上搬放。 林萧便领了清雨和绿竹离开闺房,往门外走去。 门外马车旁不光站着楚悠然,还有林崇山。经过一晚,林崇山的火气还没消,脸色依然阴云密布。 林萧同他行了礼,他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 “萧萧,虽然这回亏了陆琨狗贼救你,但也无需以身相许。这么多谢礼足够偿还人情,去陆府一定记得把腰板挺直喽。” 林萧啼笑皆非,笑着道:“知道了,爹。” 后面这辆车的车厢里面的谢礼确实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全装着稀罕宝贝,随便哪一件拿出来都价值连城。 这都是林崇山战功赫赫获得的赏赐,一直待在南平王府库房中,是给儿女攒的家底。 现在林崇山心甘情愿送给陆琨。 楚悠然拉着林萧的手,将其送上前面那辆马车,这是林萧的专用马车,换的车夫也是个练家子。 曾是林崇山牺牲下属的儿子,一直养在南平王府。名叫元盛,年纪不大,身手一流。 林萧踩着杌子拎着裙摆上了马车,清雨和绿竹随后也进去,缓缓放下两侧镶着珍珠的锦缎窗帘。 楚悠然将耳边一缕秀发拢到耳后,嘱咐道:“记得早些回来。我昨日就让厨子把新送来的几只熊掌小火炖上了,今儿晌午正好吃。” 林萧正想回答知道了,不料楚悠然话还没说完:“刚才芊芊也出了门,我也和她说了早点回来。你们俩呀打小一块玩,磕磕绊绊总会有,闹点情绪也正常。” “可是这回都好几天了,借着晌午一起吃饭的空档,也该和好了。” 楚悠然一直以为这回林萧和楚芊芊闹矛盾还是和以前那样的小打小闹。 以前隔一两天就能和好,可是这回已经五天过去,时间实在不短。 平时楚芊芊都是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用膳,吃食是大厨房统一烹煮,林萧吃什么,楚芊芊必定也能吃到,也没所谓。 逢年过节,楚悠然才会让人喊了楚芊芊一道过去用膳,为了女儿今儿这算破例了。 林萧对楚芊芊出不出门根本不感兴趣,但是一想到晌午要和她坐在一起用膳,便没有胃口。 “娘,晌午不用刻意等我,你们先吃。你想啊,万一陆三爷知道昨晚事情的内幕,我是不是得表示一下,比如请客用膳什么的。” 林萧心里是这么想的,就算不能请陆琨用膳,她也打定主意要把时辰错开。 或者在外面溜达一圈晚回来,自己单独再吃,也好太多。 楚芊芊喊楚悠然姑母,楚悠然是真真把她当做侄女对待,上辈子发生的事林萧无法和亲娘解释,只能先拖着另想它法。 “还真是。”楚悠然蹙眉,“是娘疏忽了。” “没事,给我留点儿,晚点我回来再吃。”林萧松了口气,笑着冲爹娘摆手:“你们回吧,我去啦。” “好吧,路上慢些。” * 天空阴雨霏霏,前后三辆华丽马车同行,最后一辆坐着嬷嬷丫鬟小厮什么的,足有七八个。 长亭郡主出行是有排场的,路过之处纷纷避让。 从南平府到陆府半个多时辰。 远远望着,陆府红漆大门厚实肃穆,金漆兽面锡环铺首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绿竹撑了伞率先下车交涉,一名看守拔腿往院里去禀报,林萧则安静坐在车厢等待。 就在这时传来马儿踏踏的声音,清雨掀开窗帘惊讶道:“郡主快看,后面是表小姐的马车哎。” 林萧眨眨眼,也往外一望,恰好楚芊芊伸手刚掀开门帘。 四目相对的刹那,楚芊芊一脸惊愕。 林萧漫不经心望了一眼,很快把眼神挪回来,懒懒将身体往后车壁倚靠,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 第10章 清雨狐疑:“表小姐来陆府做什么?” 其实心中下意识这么想,楚芊芊大概是过来帮郡主撮合亲事的?毕竟之前每次捆住来陆家,楚芊芊都陪伴左右,和陆家人也很相熟。 不光是她,估计知情人也都这么想。 林萧淡淡道:“不用理会,和我们无关。” “唔,好吧。”清雨不再问了。 差点忘了,郡主和表小姐正闹脾气呢。 楚芊芊虽然掀开了门帘,却没有立刻从马车上下来。 反倒看门小厮望见是她,笑容满面凑上前去:“楚小姐您又来看望大夫人啦,需要小的搭把手吗?” 声音不低,前面马车上的人儿听得清清楚楚。 楚芊芊笑着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小厮点头哈腰立刻退到一旁。丫鬟小桃率先下了车,又撑起伞扶着楚芊芊的手将她扶下马车。 下过一夜的雨地面很湿,楚芊芊一手拎高裙摆站在青砖和红砖相间的路上。 小桃是楚芊芊的贴身丫鬟,本来楚芊芊的身份没资格用下人,是楚悠然见她可怜,便给她专门寻了个伺候的。 林萧懒得搭理,只是让清雨把马车的门帘卷起来透气,顺便可以观察一下新来的绿竹。 绿竹性格直爽,做起事来毫不含糊。 同陆府下人交涉时言语不徐不疾干净利落,既不敷衍趋势,也不咄咄逼人,眉目清冷一身自信,让人看着很放心。 林萧身边正需要这么个人,清雨虽然忠心,终究不够强悍。 有些事情用言语解决不了的,就得用武力,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讲得通道理。 这是林萧重生后的个人感悟。 绿竹交涉完毕便退回到马车前面等着,抬头一望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若有若无,便将伞收起。 很快那名负责禀报的小厮从院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后生。 两人迈过门槛一直走到马车前面,小厮介绍:“这是陆三爷身边的阿远。” 阿远憨憨一笑,向林萧恭敬道:“见过郡主,三爷请您进去。” 林萧望了一眼,这阿远穿着短衫长裤,长得浓眉大眼模样周正,貌似人品不错。便点点头,踩着杌子从马车上跃下。 脚步轻盈落地,湿渍片点未沾。这时恰好楚芊芊正好走到旁边。 一身杏色双碟浅水裙衬出纤细腰身,尤其是巴掌大的小脸上那双灵韵闪动的眼眸,格外透亮。 楚芊芊浅浅一笑,如同羞涩的邻家少女,声音都透着柔软。 “萧萧,你也来了。我正好要去见陆夫人,一起去吧?” 这语气这态度,亲昵的根本感觉不出两人之前闹过矛盾。 浅淡真挚的笑容,加上明亮的眼眸,充满真心实意,以前林萧若没见过她的真实面孔,一定会真以为这是善意的。 绿竹忽然蹙了眉,林萧淡淡目光往后一瞥,正好看见陆家小厮手里正拿着从马车里搬出来的东西,共两样。 一样是精品贡茶,装在精致的雕花实木盒中。这本是圣上赏给南平王府的,量少名贵,外面根本买不到。后来楚悠然分了两分出来,一份拿给林萧,另一份送给了楚芊芊。 另一样是一篮荔枝和紫水晶葡萄。因为新鲜,上面还沾着晶莹露水。颗颗荔枝嫣红水润、葡萄晶莹饱满,泛着幽紫的光芒,让人望去垂涎欲滴。 弯弯的提手扎着红绸,水果上面盖着几片新鲜的荔枝叶和葡萄叶,叶片舒展葱葱郁郁,可想而知,这些水果非常新鲜。 荔枝和紫水晶葡萄都是林萧的最爱。 是今儿一早有人送到相府去的,外祖母知她喜欢吃,又特意差人送了两筐过来。楚悠然从不克扣楚芊芊,便分了一份给她。 “不了,你自便。”林萧的声音和秋雨过后的冷意很像:“不过,你拿着南平王府的东西来给陆家送礼,这合适么?” 楚芊芊瞪大眼睛望着她:“萧萧,你还再生我的气?我都说过真是为了你好。这些东西都是姑母给我的,我才拿了来看望陆夫人,就是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原谅你,这样你就可以继续和陆公子再续前缘。” “九个月的付出现在功亏一篑,是真的可惜了。而且像陆公子那样的才子,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可遇不可求啊。萧萧,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萧轻轻抿唇,盯着楚芊芊白皙的小脸,反问:“你想嫁给陆明轩?” 楚芊芊愣了下,一抹红晕立刻染上双颊:“萧萧,你怎么还是不肯相信我。” 林萧嗤笑一声,抬脚便走。 身后哗啦哗啦立刻跟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气势浩大。 楚芊芊柔柔的目光逐渐变冷,一抹幽怨爬上额间。望着前方,贝齿轻咬粉唇,十根手指紧握成拳,不经意间掌心被掐出一片红印记,却浑然不觉。 阿远引领林萧前往晚池园,也正是陆琨住的院子。 至于那一车礼品,则由那名小厮引领着从侧门而往。 说来可笑,林萧并不是第一次来陆府,然而除了栖云轩,其他地方一概不熟。 栖云轩就是陆明轩住的院子,自成年后便搬了过来,有两名通房和数名下人侍奉。 入了陆府大门,巨大的白玉浮雕影壁后是四面抄手游廊,林萧一边往前走,一边细细留意园内细致布局。 在陆德还未做尚书之前,陆老太爷祖上便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家底殷厚,陆府当年修建时耗费了不少银两,景致极美。 整个宅院布局分东西两大块,东宅院西花园,假山绿水楼台轩榭、连门楼和长廊的顶部都雕刻着细致精美的各种图案,更不提花园中来自南北各处的珍惜花木。 后花园里有个暖房,正是陆老太爷的最爱,一到冬日便喜欢蜷缩在此,和严寒中依然绽放的红绿相伴。 穿过游廊和第一道垂花门,头一间院子便是陆老太爷和老夫人的住处明月阁。 再往后走,分别是莲花榭、玉清苑、晚池园,是二老三子住处。按照排序,依次顺延。 院子宽敞景色各不相同,怪石嶙峋、丹桂飘香,处处透着大气华贵。 周围一侧有不少诸如栖云轩等略小院落,是给晚辈们准备的。目前孙子辈中除了嫡长孙陆明轩已经成年,其他子孙暂且同长辈住在一起。 林萧缓缓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早已轻车熟路,次次经过前面几座大宅院,可每回都目不斜视。 当时全部心思都在陆明轩身上,现在想想确实可笑。 最后阿远在一座月亮门前停下,门边上方苍遒有力的大字“晚池园”赫然醒目。 等林萧跨进门口,阿远这才紧跟其后往前快走几步,往正厅旁边引领。 “三爷这会儿正在书房,郡主,这边请。” “好,有劳。”林萧对阿远初步印象不错。 普通人家的书房一进门处处字画书籍,文物古玩,给人古色古香的儒雅之感。 而陆琨的书房却大不相同,林萧刚走到门口一眼望去,却是一个展翅高飞的雄鹰标本,体格硕大威风凛凛,那一双鹰目炯炯有神,和活得一样。 让人看着激亢沸腾,血液的流动似乎更加欢快。 林萧目光紧盯着那鹰,一瞬不瞬。 “三爷,长亭郡主到了。”阿远的声音在耳畔飘动。 接着,屋里传出陆琨低沉的声音:“进!” 阿远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萧回神,低低吩咐下人在门外等候,独自一人抬脚跨进书房。 陆琨并未抬头看她,而是侧卧在桌案后方的软塌上,双腿肆意弯曲着,手中捧着一本书在读。 身着一身大红色血锦长衫,乌发如瀑披在肩后,脸白唇红冷艳淡淡,眸里温度一如秋雨过后,带着戾气痞气和妖冶的嗜气。 怎一个冷字了得。 明明大红这么喜庆的颜色,却被他穿出这种感觉,也是奇葩。 外头传言他是臭名昭著的混世魔王,大概是与气场有关。 不过出门在外他从不以红衣示人,林萧初次乍见如同窥探到一个惊天秘密,心里突然有点小兴奋,忍不住唇角微勾。 陆琨忽然抬头,眸色凉凉:“不是昨晚了?这么兴奋!” “……” 就知道陆三爷不是个好相与的,林萧瞪了他一眼,清清嗓子。 “我正是因为昨晚之事特意前来拜见陆三爷,我爹娘还有我自己,都对三爷出手相救感激涕表,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陆琨随意“嗯”了声,又把头低下去,完全没什么反应。 林萧:“……” 一个字就把天成功聊死,这还能愉快完成使命嘛?突然有点脑壳疼。 大概是阿远看不下去了,进门后在陆琨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陆琨这才缓缓抬头,面色却有些古怪。 “林崇山这只老狐狸居然舍得送我诸多珍宝,实属罕见。” 林萧顿觉难堪。 无论如何,自己爹爹可是大英雄,怎么就能被陆琨说是老狐狸? 忍不住哼了声:“我爹爹一生戎马为国效力,功劳苦劳都有。亏着我来之前爹爹千叮万嘱让我见了陆三爷一定要尊敬,可是陆三爷怎么和我爹爹做法不一样?” 言下之意就是,爹爹是君子,陆琨就是小人了。 陆琨的视线忽然对上林萧,双眸微眯似笑非笑:“呵,我倒想象不出林崇山能这么说,他不骂我狗贼就已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林萧:“……” 原来爹爹和陆琨惺惺相知,两人对彼此居然如此熟悉。 可心里又不甘,好歹爹爹表达谢意可是认真的,便小声嘟囔道:“陆三爷真小气,话是虚的,可谢礼是实的,真假一目了然。” 陆琨嗤笑,“你怕是不知道你爹为何骂我。” 林萧忽然眼前一亮:“为何呀?” 陆琨意味深长望她一眼,将双腿放下盘在软塌上:“因为十八年前你爹成亲,请我去做花童……呃,你过来坐。” “好。”林萧心中一喜,很听话地走过去,坐在陆琨对面,追问道:“然后呢?” 陆琨幽幽叹口气:“我那时年纪小,误把合卺酒换成米醋,结果你爹喝了一口当场就急了,骂我狗贼。” 林萧:“……” 这叫年纪小?分明是故意捣蛋!大婚被闹,难怪爹爹会记恨。 林萧后知后觉,总算明白“狗贼”这个称呼的由来。 “那你呢?为何要说我爹是老狐狸?” 陆琨摸摸鼻子,“这件事啊,说来话长…… 第11章 “林崇山自是不肯吃亏,当时没说什么,但几日后就将在我拦在路上,一顿拳打脚踢。” 林萧大睁着眼眸,一抹狐疑一晃而过。 这也不能说明爹爹什么呀?虽然大人打小孩确实不占理,可谁叫你当初招惹在先。 陆琨望着她的小脸,哪能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幽幽道:“就知道林崇山这只老狐狸从没对别人说起这件事,既然如此,我偏要要将他的真实面目揭开,让他的女儿知情。” “那你说说看。” “那是个半夜,我独自一人从府中偷偷溜出去玩耍,玩了一圈打算从后院偷偷翻墙进去,不料半路被你爹拦住。林崇山这只老狐狸料到我不敢大呼小叫喊人,即便挨了揍也只能扛着,便耀武扬威对我一通暴揍。” “这件事是我此生最大的奇耻大辱,更激励了我习武的决心。直至现在,那只老狐狸除了骂我狗贼,想靠近我半分都不能。” 陆琨说到这儿,又有几分得意。 林萧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爹爹和陆琨之间还有这等恩怨,自己长这么大居然从未听说过。 其实也对哦,这种糗事怎么可能告诉她? “没想到老狐狸骂了我十多年,现在居然肯舍得送我礼品,简直匪夷所思。” 林萧笑了笑,露出一圈整齐的贝齿:“还不是因为你救了我。听说秦侍郎死时你都未出手相救,无论如何,还是真心谢谢你。” “有的人天生该死,而有的人却不一样。”陆琨慵懒道,随意把书本拿起,放在盘起的腿间。 书房内窗户大敞,这时天已放晴,阳光缓缓穿透云层映射进屋,桌案下方逐渐出现两个交谈甚欢的身影。 一红一紫,林萧的紫色长裙染上一层薄薄的雾光,又折射到她白皙的小脸上,映得脸色十分好看。 陆琨垂着头,没去看书,而是理了几下身上的红色长衫。 房内一时很静。 林萧惦记着此番前来的使命,心中稍微一番措辞,直言道:“其实说起来我之所以会遇到危险,还是因你而起。” 她三言两语把出入万春楼始末细节说出,包括给李太师送茶的丫鬟是沈莺莺的侍女,还有万春楼死掉的那名小厮,还有之前她下楼时并未有异等等。 这些本来是昨晚要说的,谁知半路杀出来程咬金,被耽搁了。 陆琨忽然抬头,古怪地望她一眼。 林萧被看得莫名其妙:“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是故意想碰上,都是巧合。” 陆琨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下意识在书本上敲了几下:“哦,那你跟踪我到底所为何事?” “……” 当然是为了抱大腿啊,林萧掂量了一下,要不要实话实说。 就听陆琨又道:“我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南平王妃把你的画像送到我家老太太手中,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中忽然划过一抹精光,恶趣渐浓:“说起来你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和你爹本是同辈,莫非你在觊觎叔叔美貌?” “虽然你是京城第一美,但叔叔也不差。” 林萧小脸一红:“对,陆三爷的容貌确实美,我焉能和您相提并论?” “那个,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主要想问问,三爷可知昨晚那两名杀手来历?” “不知!” “……” 杀手就是杀手,雇主身份第一,一般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连爹爹都没查到,林萧也知陆琨所言是真,这个话题暂时打住。 正好阿远泡了新茶端上来,细腻白釉杯上是青花图案镶着金边,小巧精致。一人一杯呈上。 “郡主,请用茶。” 林萧点点头,接过来浅酌一口,赞道:“这茶有一股异域清香,好像并非出自附近本土。” 阿远乐呵呵道:“郡主好品味,这茶是三爷去西域带回来的,听说是从雪域高原采摘下来晾晒,极为珍贵。本就数量不多,平时三爷从不拿出来招待客人的,今儿是个例外。” 林萧怔了怔,她面子好大? “多嘴。”陆琨瞪了阿远一眼。阿远嘿嘿一笑,连忙退出去了。 “多谢陆三爷。”林萧立刻道谢。 陆琨还是简单一个字“嗯”,便没了话语。 林萧心里暗暗腹诽,陆三爷这个人吧,平时看起来性子极冷又戾不爱说话,可是刚才说起往事噼里啪啦又说了那么多。性格有点让人摸不透。 不过今儿使命已经完成,多坐下去也是尴尬,离吃晌饭又不到时候,想了想便站起来客气说道:“既然陆三爷还要看书,我就不叨扰了,有机会再来拜访。” “嗯。”陆琨还是只回了一个字。 林萧便客气地起身告辞,从书房退了出去。 这间院子很大,空气湿润清新,雨水冲刷后的院子处处透着鲜绿,大树参天,池塘水满,金红的锦鲤在水面吐着泡泡,惬意游来游去。 池塘边上有个凉亭,最边墙角有一排挺拔楠竹和佛肚竹,粗粗壮壮翠翠青青的。铺满鹅卵石的地面有不少小水洼,远远望去,明晃晃一片。 院里共有南东西向正厢房,还有数间耳房错落其中。 林萧领着下人往月亮门走去,目光忽然掠过东厢房时脚步一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四大间屋子并列,屋前挂着不同颜色款式的香囊,还有漂亮的水晶珠帘或是珍珠珠帘,其中一间屋檐下居然还悬挂了一只手工缝制的布偶娃娃,做工精致颜色亮丽。 这应该就是那四个美人住的屋子,女性气息浓郁。 可是刚才在书房居然一个美人都没见到,不应该哦。 即便南平府后院没那些杂事,但林萧也不是不知道别人家的后院是什么模样。 哪个女人不是虎视眈眈寻找机会拼命往男人跟前凑,若说不想主动,那一定是没感情。 还是美人们恰好有事外出?或者在屋里忙?四个都是? 林萧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清雨伸手往一个方向一指:“郡主,您瞧。” 在院子僻静一角的矮丛遮掩下,露出几点粉黄绿蓝的光。几个竹制架子若隐若现摆成一行,上面晾晒的全是女子物品,诸如内衣纱袜等。 林萧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堵,干脆不去想了,“我们走。” * 晌午还早,出了陆府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往街上走去。 以前林萧很少逛街,不知道街上诸多小玩意儿的乐趣。这回为了打发时间,索性逛个痛快。 街道又宽又长,除了商铺还有各式小摊位琳琅满目。 没逛完一半,下人们手中已经拎满了各种琐碎,而林萧的肚子也被各色小吃填满,逛得意犹未尽。 清雨劝道:“郡主,您不能再吃了,不然等会儿回了府就吃不下熊掌了。” 这是出门前楚悠然特意叮嘱过得。 还有一点,郡主穿得端庄板正,吃了一路零嘴,实在有失身份。 幸好平时郡主本就名声太差,身份失不失的也没那么重要。 林萧眼巴巴望着自己小手抓着的两串精肉炸丸子,把心一横:“算了,不吃就不吃,这两个给你们俩吃吧。” “……” 等逛完回府已经过了平时吃晌饭的时候。 见林萧进门,楚悠然碎碎念:“明明走前都和你们说好的,让你们晌午回来吃熊掌,答应得倒挺好,可就是一个都不听。” 林萧怔了一下,“娘,表姐还没回来?” “可不嘛,也不知她去了哪儿。” 林萧当然知道楚芊芊去了陆府,可那是很早之前,至于后面楚芊芊什么时候走的,又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她话锋一转:“娘,还有熊掌吗?” 楚悠然嗔笑,拉着她的手往偏厅去:“当然有,都给你们留着呢。” “嘻嘻,娘对女儿真好。” “废话,你是我的女儿,亲的!” 林萧一撇嘴:“表姐可不是,那你对她一样好。” 楚悠然微微叹口气,“不过就是小时看她可怜,保证衣食无忧罢了,其他自然比不得你。毕竟她的身份在那儿,若是太耀眼,会被人诟病。” “嗯。” 以前林萧从不关心这些,现在开始留意,便能发觉除了吃穿,楚芊芊的确不能和她相比。 比如她放衣裳的大橱柜有四个,里面满满当当一到季节就换新,各式各样全是最流行的款式。 而楚芊芊呢,只有一个衣柜,每个季节也就四五套衣裳,还很素气。 又比如她的妆奁也有十几个,分布在梳妆台各个角落。里面放满了翡翠珍珠玛瑙金饰。每一样拿出来都璀璨夺目,价值不菲。 楚芊芊只有两个妆奁,林萧曾经打开看过,里面装的多是不值钱的银饰,金饰或者名贵的只有两三样,还是她不喜欢送给她的。 不难看出,楚悠然在这点上分得很清楚。 南平王府的家底就是林萧和林熠的,楚芊芊只是姓楚,况且这个名字还是她生母起的,楚悠然只是看她可怜没有剥夺罢了。 楚芊芊身家本就没多少,既然娘能拎得清楚,林萧就彻底放心。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楚芊芊出门一趟直至下午才回,还是被小桃搀扶而入,眼睛通红似乎哭过,脸色也很难堪。 楚悠然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出了何事,楚芊芊闭口不答只知哭泣,无法便只能先让小桃扶她回屋休息。 “也不知你表姐是去哪儿了。”楚悠然额头跳了一下,林萧亲眼所见非常震惊。 难道上午在陆府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正在这时有丫鬟来禀陆府管家到了,楚悠然忽然冷着脸从雕花太师椅上站起来:“早就说过不见,让他们走。” 自从上回薛如烟在林萧及笄宴上闹了一通,她已经在王府下令,只要是陆家大房那边的人,一律不见。 现在陆府是薛如烟掌执中馈,所以管家也是她手里的人。 丫鬟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萧抢了先:“娘,我觉得这回应该见。” “为何?” “因为陆家来人恐怕和表姐有关。” 楚悠然眸中一抹异样闪过,望向丫鬟:“去传。” 第12章 陆府管家名叫薛泓,本是薛如烟的远房表亲。 丫鬟将他领进大厅,便退了下去。 楚悠然居高临下端坐正位,林萧坐在下首。薛泓目不斜视腰身笔直进了门,率先恭敬行了礼。 “见过王妃和郡主。” 楚悠然压根不待见他,一脸不耐:“有什么话,就赶紧说。” 薛泓做管家多年老奸巨猾,知晓两家渊源。要事在身也只是讪讪一笑,腰板微微向前一倾:“老奴过来有要事相告。 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楚小姐去陆府探望大夫人,正巧大夫人外出不在,楚小姐便准备离开。可行至门口时却和大少爷巧遇。当时大少爷喝得醉烂如泥,身边又无下人,楚小姐好心便送大少爷回自己的院子。不料……” 说到此处,薛泓望着楚悠然的脸□□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楚悠然蹙眉:“继续说下去!” “是。”薛泓硬着头皮继续道:“不料大少爷不慎冒犯了楚小姐,所以大夫人这才派我前来,想询问一下王妃如何解决?” 楚悠然当场就恼了,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案上茶杯晃了几晃,缓缓有茶水溢出。 眸中泛着怒意:“陆明轩今年已经十八,又有两房通房,就如此管不住自己?我倒想问问薛如烟平时是怎么管教儿子的?” 薛泓讪讪一笑:“王妃息怒,大夫人那时恰好不在府中,等回来后才发现木已成舟,为时晚矣,所以便派奴才前来。不过我家大夫人说了,对于楚小姐她还是喜欢的,只要王妃肯松口,便同意让楚小姐进陆家大门。” 楚悠然冷呵一声:“让芊芊以什么身份进门?薛如烟只知包庇儿子,哪管别人死活。” “……” 楚芊芊身份卑微,这个时候嫁去陆家是连姨娘都做不成的。 陆明轩尚未娶正妻,不能后来居上先纳娶姨娘,地位和那两名通房没什么区别。 屋中气氛冷住。就连林萧听了也蹙了眉。 薛泓又道:“老奴只是先来传个话,具体如何处置还请王妃定夺。老奴这就回去等候消息。” 话落,也不能楚悠然说什么,再次冲堂上二人行了一礼,径自离去。 楚悠然生气地从木椅上站起身,两道弯弯秀眉紧扭:“真是荒唐!陆明轩这是什么行为?强占!若在民间,可以报官立案。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薛如烟管不好儿子,让官府替她去管。否则她只会觉得我南平王府的人好欺负。” 林萧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站起来走到楚悠然身边,压低声音:“娘,先等等。我有话想和你说。” 楚悠然顿了顿,目光望着她:“你说。” “其实上午去陆府时我看见表姐了,她特意拿了贡茶和水果去看望陆夫人,当时还说让我和她一起,不过被我拒绝。” “我俩一前一后进门,后来我在晚池园待了小半个时辰,却没听到任何动静。如果陆明轩真是强占,那你想,表姐为何不呼叫?” 楚悠然怔住。 “萧萧,你说得可是事实?” 林萧点头:“千真万确。” “你可听清楚了?” “陆三爷的书房可安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说话都不敢很大声,怕惹他不高兴。” “……” 楚悠然的心思忽然乱了,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你说芊芊拿了礼品特意去看望薛如烟?” “是啊,娘,就是前阵子宫里赏下来的精品贡茶,还有今儿一早外祖母让人给我送来的荔枝和葡萄,表姐拿了一只竹篮装着。” 林萧挽上亲娘的手臂,轻声道:“我回来没敢和你说,就是怕你会生气。” 万万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再不说不行了,不然娘还要被蒙在鼓里。 人啊,长期相处下来都是有感情的。若不及早提示一下,只怕她会被伤到体无完肤。 像楚芊芊这种白眼狼,根本不值得同情。 楚悠然脸色煞白,一股凉意冷的从头到脚,突然脑子嗡一下,身体也不由自主微微晃动起来。 林萧赶紧把她扶住,吩咐丫鬟搭把手将亲娘扶回卧房。 厢房内的纱幔是浅暗的银蓝色,被褥也是配套的,躺在温暖的床上,楚悠然才觉得有了些许暖意。 心本来是满的,现在却有些无棱无角模模糊糊的东西,逐渐被抽空。 似真非幻,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 隔日,楚悠然让身边的黎嬷嬷去了一趟楚芊芊的院子,问问她自己想怎么办。 黎嬷嬷是楚悠然从娘家带过来的人,从小把林萧照顾大,现在又负责照顾六岁的林熠。 跟在楚悠然身边许久,身上除了本身自带慈祥和细心之外,还有一股凌厉气质,不怒自威。往床前一站,就让楚芊芊胆颤心惊。 楚芊芊从昨日回来,就一直在床上躺着没下地,饭也吃不下只喝了稀粥。 一天过去面容憔悴,再加上并未梳洗,躺在榻上如同蔫了的黄花菜。 不过黎嬷嬷知根知底,对她并无好脸色:“表小姐,王妃让老奴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楚芊芊眼眸大睁,还未开口泪已成行:“我……呜呜……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黎嬷嬷一翻眼皮:“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王妃的想法,直接去报官。反正表小姐是受害者,决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 “啊!万万不可。” 楚芊芊大惊,顾不上什么赶忙从榻上爬起,拉着黎嬷嬷的衣襟哀求道:“求嬷嬷回去告诉王妃,万万不能这么做。” 自己的衣襟被扯,黎嬷嬷有点烦气,便往后退了一步挣脱开。楚芊差点扑空,身子闪了两下连忙往后缩回去,再也不敢随便去拉黎嬷嬷了。 “表小姐出了事王妃很生气,说陆夫人既然管不好陆公子,还不如让官府管教。” 楚芊芊摇摇头,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流得稀里哗啦:“万万不可,若是报官,我这辈子的名誉就毁了。从小到大本就不幸,再没了名誉后半辈子我可怎么活?” “……” 黎嬷嬷“呸”了声,“果然和王妃想的一样,一提报官你就激动的不行。” 楚芊芊愣了下:“黎嬷嬷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既然表小姐不想报官,王妃说了,就按照陆夫人的建议,让你嫁过去。” 黎嬷嬷冷声道:“不过王妃有话在先,这是表小姐自己决定的事,无论将来在陆府过得如何,都别再回来找王妃了。” 这意思其实就等于和她决断,将来楚芊芊的人生无论好与不好,楚悠然再也不掺和。 楚芊芊缓缓垂下头,簌簌泪水落在被褥上,开出一朵孤零的花。 但那只放在被褥下看不见的手,始终紧握成拳。 “王妃还说会尽快派人去陆府走一趟,表小姐赶紧收拾一下,到底是下午就走,还是明儿走,那就得陆府说了算。” 黎嬷嬷丢下这话,直接转身离开了。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楚悠然还是想再次确认一下,便让人去喊了小桃。 一进门小桃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冲上座的楚悠然道歉:“对不起王妃,都怪奴婢没有把表小姐看好。表小姐扶着陆公子回屋时,奴婢是在场的,可后来表小姐让奴婢去给陆公子煮一碗醒酒汤,所以奴婢就去了厨房。没想到等煮好醒酒汤回来,这事已经发生了……” “呜呜……王妃您打奴婢吧,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离开的。” 小桃愧疚极了,一张小脸哭成了小花猫,泣不成声。 楚悠然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身上:“我记得你比芊芊年长两岁,今儿有十八了吧?” 小桃一愣:“奴婢确实十八了。” “十八,那也该嫁人了。”楚悠然点头,“你是想许在府里,不愁吃穿?还是嫁到别家,辛苦操劳?亦或是做个姨娘,尽享荣华?” 小桃怔住:“王妃,奴婢难道不用陪着表小姐嫁入陆家吗?” “不用,她一个人足以。”楚悠然斩钉截铁道:“你本来就是南平王府的人,现在表小姐要嫁人,你的使命也到了头,不用再跟过去做牛做马。” “真的吗?”小桃立刻擦擦眼泪,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嗯。” 她认真想了一会儿,回道:“奴婢愿意嫁到别家,就算辛苦操劳也无怨无悔,只要勤快,生活就有奔头。” “很好,比你主子有志气。”楚悠然语气淡淡:“我尽快让黎嬷嬷帮你打听个好人家,这几日你就先歇歇吧。” “多谢王妃。” 小桃高兴坏了,走得时候感恩戴德,连连磕了三个头。 等小桃离开后,林萧从偏厅走出来,楚悠然对她苦笑:“你说得对,她连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桃都算计,何况是我?陆明轩已经烂醉如泥,哪里还有力气做那种事?这事肯定有鬼。” 林萧走过去,挽上亲娘的胳膊:“娘,你也别太难过。既然发生了,既来之则安之吧。” 楚悠然轻轻拍拍林萧的手:“幸亏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娘不难过,只是觉得不值。罢了,既然她想去陆家,那我就成全她。” “……” 整个上午,楚芊芊屋中并无任何动静。 楚悠然没去看她,她也心虚,不敢轻易出现在众人面前。 清白尽失,这可是非常丢脸的事,尽管内心其实是愉悦的。 很快到了下午申时,薛泓又来了,这次并不是单独一人。 身后有一名媒婆两名喜娘数名丫鬟嬷嬷,还有若干挑着担子彩礼的家丁。 家丁足有二三十号,挑着大红木箱只只油光灿灿,上面扎着大红绸。箱子是用贵重的檀木精心雕琢,花纹精美纯铜锁扣,从箱子来看里面的宝贝一定价值连城。 楚芊芊隔着窗户远远望见五六十只大红木箱鱼贯而入,脸上笑成一朵花。 看来陆公子果然是重视她的,有了这些钱财,就算在陆家孤身一人,又能混得有多惨?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望望榻上自己的两个包袱,全部家当,忍不住一把丢在地上。 这时宽敞的院子中央已经摆满箱子,楚悠然从屋里出来望见有点吃惊,不敢相信薛如烟会这么大方。 林萧同样震撼的不行。 薛泓笑吟吟上前一步拱手:“老奴是替我家大少爷来迎娶楚小姐的。” 楚悠然冷声道:“那就走吧。” “谢王妃,不过老奴还有一事未说。” 薛泓话语一顿,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红纸递过去:“这是礼单,请王妃过目。” 楚悠然没接,“一起带走,王府不需要。” 薛泓笑了:“可是王妃,这份礼单并不是给楚小姐的啊。” “那是给谁的?” 薛泓目光往林萧身上看去:“是给郡主的。老夫人吩咐老奴特意准备的,还请王妃同意长亭郡主下嫁三爷。” “……” 众人懵。 第13章 林崇山恰好刚刚外出归来,步子刚迈入院门口就听见薛泓这话,当场怒不可遏。 衣裳也顾不上换,指着薛泓鼻子大骂:“休想!你给我回去告诉陆琨狗贼,就算送来的是金山银山,也妄想娶走我的女儿。” “见过南平王,还请王爷息怒。” 薛泓浑身一机灵,连忙陪着笑脸小心翼翼上前,伏身拱手:“我家老夫人说时间太过仓促,暂时只备了这些。等王爷和王妃同意,双方定好日子,老夫人还会再补上一份厚重聘礼送过来,以示诚意。” 林崇山两道浓眉紧紧皱起,方额大脸面目凛然:“这根本不是聘礼多少的问题。陆琨狗贼人品不好,我不能把女儿送入火坑。” “这……” 薛泓犯了难,一时僵在原地。 林萧起先有点懵,不过后面听了薛泓解释的话立刻茅塞顿开,陆老夫人居然认同了她? 上午时陆琨还是云淡风轻的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她刚走,他抬脚便去找了老夫人? 一定是这样。 内心仿佛有只小鹿欢快蹦跶起来,“扑通扑通”的,笑意不自觉爬上面庞。一双潋滟美眸盛满了春光灿烂,内心喜悦不言而喻。 面若桃李、喜上眉梢。 林萧轻轻咬唇,抬头望望亲娘还在发怔,便轻轻走过去扯扯她的袖子,软软糯糯开口唤了声:“娘。” 楚悠然后知后觉回过神,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女儿朝思梦想的事终于成真了? 望望林萧双唇紧抿目光灼灼的模样,再望望怒火中烧的夫君,她想了想,认真说道:“人生大事不能将就,错一步毁一辈子。” 林萧急急道:“女儿晓得,绝不后悔。” 林崇山瞪了她一眼,接着又瞪了第二眼,林萧上前一步扯了扯爹衣袖,浅声细语:“爹爹,陆三爷其实没那么坏……当年他年纪小不懂事,再说后来您也扳回一局,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 “……” 林崇山双目瞪得大如铜铃,一脸气急败坏:“陆琨这个狗贼,居然好意思和我女儿说这些陈年旧事,真不嫌丢人,我呸!老夫这就去找他算账!” 话落,径自就要往外走,却被楚悠然呵住:“站住!” 林崇山的步子立刻停下,回头望着自家王妃。 “萧萧说得不对吗?咱们成亲时陆琨才七岁,那么点小娃什么事做不出来?”楚悠然瞪了他一眼,“反倒是你,后来做的不够光明磊落,毕竟陆琨那时还是个孩子。” “……” 林崇山黑着脸再也不吭声了,闷闷地一脚飞出,脚下一块石头立刻往墙皮飞去,“嗖”!石头没入墙体消失不见。 “……” 楚悠然微微叹口气,淡淡冲薛泓伸出一只手去:“礼单拿来给我过目。” “哎,好嘞。” 薛泓大喜,屁颠屁颠凑上去,把大红烫金礼单呈过去。丫鬟接了,转身递到楚悠然手中。 礼单打开共分两面,前后都写得密密麻麻。 楚悠然缓缓念道:“商铺二十户、庄子十处、夜明珠一对、织锦六匹、锻锦六匹、沉香镶金玉如意一对、翡翠白玉点金鎏花簪一对金银项圈六只、翡翠手串两对、珍珠手串两对……” 脸色复杂望一眼院中五六十只贵重的木箱,再看看礼单上面各式各样金银首饰、古玩珍宝、茶酒绫罗、补品糖果等,她惊讶道:“这些物件已经不少,单说这商铺和庄子价值就不是小数目。可我听说之前陆老夫人对萧萧似乎并不满意,不然就不会把她的画像退回来了,为何现在突然如此大手?” 薛泓笑笑,也不隐瞒:“回王妃,商铺和庄子其实都是三爷自己的,这些物品才是老夫人增添的。老夫人将礼单补完特意拿给三爷去瞧,三爷不满意,老夫人这才说等定好日子,就再补一份,只多不少。” 他刻意带着讨好的意味,恭敬冲林萧道:“郡主也是好命,三爷跟在圣上身边效力,最不缺的就是钱财,而且三爷的投资能力也非常惊人。说实话,恐怕几房所有财物加起来,都未必比得上三爷一半。” “哇,三爷居然这么厉害?” 林萧一双美眸布满星星状,真心感叹着。 林崇山心里觉得憋屈,立刻把林萧拽到身边:“这些爹爹都有,咱不稀罕。” 林萧一瘪嘴:“若爹爹把家产都给了我,那熠儿怎么办?” 林崇山挠挠头皮。 林熠是个六岁小娃,午睡时间较长,这会儿刚醒被黎嬷嬷牵着从屋子里出来,睡眼惺忪。 隐约听见外面争吵,他揉揉眼睛,道:“姐姐要,熠儿不要。熠儿的钱够花。” 林萧噗嗤笑了,跑过去把林熠抱在怀中,狠狠亲了一口胖嘟嘟的小脸蛋:“熠儿真乖。可是熠儿将来若是没钱娶媳妇咋办呐?” 林熠双眸大睁:“媳妇是什么?能吃吗?” 林萧煞有介事解释:“媳妇啊,就是将来陪伴你的人,女的,吃饭睡觉,还能做其他事。” 林崇山脸色又黑成木炭。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成了陆琨的媳妇,这心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 林熠点头:“这样啊,那熠儿不需要啊,有姐姐和娘亲就够了呀。” “……” 楚悠然哈哈一笑,从林萧手里把林熠接过去递给林崇山:“你的儿子自己抱。” 小家伙身子软软的,林崇山怕儿子摔了,赶忙伸手揽住。 他是武将出身笨手笨脚,女儿和儿子出生后虽然高兴,但因为怕摔着小娃很少动手去抱。 现在林萧早就长大,林熠也已经六岁,楚悠然想到女儿快要出嫁,林熠也很快就要长大,现在不培养父子感情更待何时? 以前林熠有点惧怕粗狂的爹爹,不过被他抱过几次,便胆大起来。 窝在林崇山怀中,嫩嫩的小胖手去扣他下颌上的胡子,扣一下又扣一下,林崇山被扣得龇牙咧嘴面部怪异,惹得林萧和楚悠然开怀大笑。 气氛立刻变得温馨起来。 这个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薛泓领着一众人杵在那儿,显得有些多余。 心里琢磨一番,硬着头皮问道:“那个,郡主的亲事王妃可要再思量思量?时辰不早,老奴还得接楚小姐入门,不然就先回去等信儿也可。” 楚悠然笑吟吟的,转过头去看着他:“行吧,你回去和老夫人说一声,定好日子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 这就是同意了! 薛泓大喜:“是,王妃。这些聘礼还请您收好。” 楚悠然冲闻声赶来的管事使了个颜色,管事立刻上前去交接盘点。 * 再说在屋里等了许久的楚芊芊,趁着空档早就把自己收拾妥了,换了一身石榴红的四喜如意烟萝裙,发髻轻挽,斜插一只鎏金凤尾钗,脂粉浓描淡抹。 铜镜中小巧的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口,涂抹过脂粉更加明艳动人。 她自信地望着铜镜,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发自肺腑。 可是坐在镜前左等右等不来,便出门去耳房唤了小桃过来。 小桃因为知道自己不会跟过陆家去,所以帮她收拾妥了,便回屋自己也收拾东西去了。 楚芊芊突然去寻她,说明来意,她便暂停下手中活计:“表小姐别担心,奴婢这就过去瞧瞧。” “好,那就麻烦你了。”楚芊芊笑着柔声道。 两间院子隔得不远,穿过青石甬道转几个弯就是。没过一会儿,小桃匆匆回来了,楚芊芊赶忙问道:“怎样?” 小桃也不敢上前细问,只是远远看着院中一箱箱金光灿灿的珠宝被抬入库房,便告诉楚芊芊:“薛管家这会儿正忙着呢。” 楚芊芊纳闷:“忙什么?” “忙着盘点彩礼。” 楚芊芊更纳闷了:“那为何不来报我?” “我也不知道啊,表小姐,要不您再等等?” “……” 小桃也是个下人,根本没法过去打听仔细。楚芊芊一脸烦气,摆摆手让她走了。 她走的时候内心有点小失望。 这就是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临分别不光没有物件相送,连句嘱咐的话都没有,让人寒心。 小桃一想起王妃让管事多给的二十两银子,再想想郡主送的几样银饰,心情极度复杂。 楚芊芊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着日阳快要落山,斜阳把花木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方才等来一个嬷嬷。 这位嬷嬷一进院子就板着脸:“还请楚小姐动作快些,花轿这会儿就在院外等着了。” 楚芊芊大喜,“我都准备妥了,这就走吧。” 她望一眼床上两个包袱,示意嬷嬷去拿。可惜嬷嬷把头一扭,转身出了屋往院门口走去,把楚芊芊气得不行。 但今儿是自己大喜的日子,看在那些彩礼的份上,她不予计较。 于是楚芊芊自己用手拖着两个包袱出了门,小桃隔着窗户看见,本想出来帮个忙,转念一想自己是被如何对待的,便把步子硬生生收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楚芊芊一步三歇出了院门。 院外一顶红鸾小轿,两名轿夫,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楚芊芊愣住:“我的彩礼呢?” 嬷嬷眼皮一掀:“要什么彩礼?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 她这会儿气正不顺,好容易逮着一个人,便稀里哗啦一泻而出:“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有数,我家大少爷算是倒了血霉被你赖上了。” “你赶紧的,动作快些,还嫁不嫁?” “……” 楚芊芊的声音有些颤抖:“敢问嬷嬷,来时带的彩礼不是给我的吗?五六十只箱子,难道一箱也不是吗?” 嬷嬷嗤笑:“想什么呢?那是给长亭郡主的,和你什么关系?你不上轿就算了,我们走。” “上……我这就上……” 楚芊芊拼命忍住快要坠落的眼泪,猫腰钻进轿内。 两名轿夫抬轿一点也不稳当,一路晃晃悠悠走回陆家已是华灯初上。 远远望着,陆府门口的大红灯笼发出喜庆的光芒,楚芊芊心情这才微微好些。 可轿夫却绕过正门往一侧走去,她立刻大喊:“嬷嬷,门口过了。” “瞎嚷嚷什么!”嬷嬷走了一路脚底板疼,说话更没好气:“你现在连通房都不算,哪有资格走正门?” 第14章 从出了南平王府,楚芊芊就知道自己往后的路怕要走得艰难,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艰难。 孤身一人在黑灯瞎火的新房中等了两个时辰,也没有等来半个人影。终于按耐不住,自己把盖头揭了,又摸着黑在屋里点了灯。 簇簇火苗噼里啪啦燃烧起来,缓缓照亮屋内摆设。纱幔和被褥都是喜庆的大红色,窗户上面也贴着大红喜字,还有屋中的柜橱梳妆台床头。 所有家具质地上乘做工精致,和自己在南平府所用相差无几,心中又有几分欣慰。 这会儿肚里饿得咕咕叫,她抬眼望见黄花梨桌上放着一碟点心和一壶茶,便轻轻走过去。伸手一摸,茶水已经凉透。 忍不住委屈的眼圈红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旋,眼看着快要流下来,又被强行憋了回去。拿过帕子用一角轻轻把泪水擦干,再抬起脸时全是坚强。 做了十六年没身份的野种,好容易摆脱掉,必须得学会坚强,坚强着为自己重新谋划一片天地。 “你可以的。”楚芊芊轻声对自己说道。 对于大房新添的这位新妇,没有在陆府引起任何波澜。夜色静谧,院中不时传来虫鸟啼鸣的簌簌声响。府里的人似乎都睡了。 天色太晚,楚芊芊不敢去打扰薛如烟问个究竟,只勉强吃了两口点心喝了几口凉茶,便独自在榻上鞠着身子缓缓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传来女子娇嗔的笑声,把她惊醒。抬眼一望,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大少爷,昨晚睡得可好?” “甚好,昨晚辛苦你们两位。”这是陆明轩的声音,清朗而且愉悦。 “嘻嘻,不辛苦,只要大少爷开心,我们姐妹俩累点也无妨。”这是另一名女子的声音,娇媚中带着酥软,嗲声嗲气。 “……” 楚芊芊一咕噜从榻上起身,把窗户打开一点缝隙,往外望去。 只见院子正南屋门口站着三人,分别是陆明轩和两名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婀娜妖娆衣衫不齐,正是两名通房夏荷和冬雪。 陆明轩身上白色里衣也还未换掉,脖领大敞露出半截胸膛,被两人搂着拥着正腻腻歪歪。 三人说了一会儿,陆明轩要回屋换衣裳,两名通房便簇拥他往屋里去。 该死! 楚芊芊气的脸色铁青,昨晚洞房花烛夜放她鸽子,居然是被这两名小贱人勾了去。 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姐妹俩累点也无妨,呸!还要不要脸了? 令人作呕,那她又算什么? 楚芊芊心里这个生气,面目狰狞、胸脯剧烈起伏,扬起手一巴掌就把桌上的茶壶打翻。 “咔嚓!” 茶壶掉落在地,茶水渍溅湿了裙边,吓得她连忙往后退了一大步。 好容易冷静下来,她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初来乍到闹得满堂风雨于她并不是好事。 简单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便出门前往莲花榭拜见薛如烟,名义上已经是她的婆婆。 新嫁妇每天都要去行礼。 连续九个月的进出,她对陆府各处早已了解透彻、轻车熟路。 因薛如烟酷爱莲花,院子中央的鱼塘种满了莲花,此时刚刚过季,池面一片残花败叶。 十月初,已是凉意渐浓。 楚芊芊衣着单薄,在迈进莲花榭前一路酝酿情绪,等到了院子门外,眼中已一片氤氲。 刚进门,恰好薛如烟身边的大丫鬟秀儿要外出,迎面望见她的尊荣,很是诧异:“楚……” 哦不对,这个时候再唤楚小姐好像不太合适,可是还能唤什么呢?大夫人也没说啊。 秀儿立刻闭了嘴。 楚芊芊眼里的泪珠“咕噜”一下滚落下来一颗,目光楚楚可怜望着秀儿:“秀儿姐姐,请问大夫人在何处?” 秀儿以前得过楚芊芊送的物件,和她的关系不差,便如实说道:“在厅堂,这会儿正和大小姐在一起用膳,你如果想见夫人,可能要等一会儿。” 用膳时分不见客,这是规矩。 楚芊芊点头:“我就等一会儿,能不能麻烦秀儿姐姐先代为通传一声?” 目光中带着恳求,她轻轻上前一步,把一对银耳环轻轻塞进秀儿手中。 秀儿迟疑,在夫人用膳的时候去打扰,肯定要挨骂。不过她望了一眼手中精致的银耳环,很喜欢,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你且在外屋等等。” 楚芊芊大喜:“多谢秀儿姐姐。” …… 夏荷和冬雪即便不高兴,也不敢忤逆大夫人的意思,第二晚,楚芊芊终于如愿。 陆明轩自幼饱读诗书能文能武,长得眉清目秀,又家境显赫,在同龄人中才华横溢鹤立鸡群。 因长期沉醉学业与外界接触甚少,所以在十六岁那年外出会友时不慎被同窗拉入万春楼,一夜春宵过后从此痴迷往返。 薛如烟得知儿子在青楼破了身,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骂万春楼老鸨和那位同窗。 可是骂归骂,这事事关儿子名誉不好上门大闹,骂过一通也只能强行咽下闷气。 接着,薛如烟就把他身边一直照顾他的两名丫鬟抬了做通房。 有了两名如花美眷后,陆明轩很少再去万春楼,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楚芊芊本来担心算计陆明轩会生气,毕竟当时他喝醉了酒行不了人事,而她只是装的,不料陆明轩半分恼怒都无。 吹灯前,陆明轩搂着她躺在榻上,“我早就看出你对我有想法,却不想居然这么大胆。” 楚芊芊嫣然一笑,眼波流转:“这些日子下来,爷的一颦一举早就印在妾身脑海挥之不散,我想,我应是比起郡主来,更仰慕爷的风采……” 陆明轩呵呵一笑,手上动作逐渐用力。转头,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喘着粗气:“我倒要瞧瞧,你的本事如何?” 楚芊芊勾勾唇角,紧紧抱住他双肩在他耳边柔声道:“妾身会用尽全力让爷愉悦。” “……” 隔日一早,陆明轩果然对楚芊芊大赞,两人腻在榻上软语温存,久久不曾出屋。 夏荷和冬雪黑着脸,洗漱时摔得到处噼啪响。 不料秀儿忽然出现在门口,两人狼狈地赶紧把乱扔在地的铜盆收拾起来。 “见过秀儿姐姐。” 秀儿淡淡点头,夏荷笑着走上前,问道:“可是夫人那边有事了?” 秀儿意味深长望了她一眼,“是,但夫人并不是让我来找你们二位。” “……” 冬雪泄了气,瞪了屋门紧闭的西厢房一眼,拉着夏荷恨恨离去。 这时西厢的门敞开,楚芊芊披了一件外衣从屋内款款而出,柔声道:“是秀儿姐姐来啦。” 她脸上带着些许羞涩,因为时间紧迫里衣未换,根本遮掩不住脖颈上面的痕迹。站在那儿,免不了觉得尴尬。 秀儿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她细嫩脖子上的吻痕,迅速把目光转回来,面带微笑:“今儿归宁,夫人让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回王府?夫人好早做准备。” 即便和楚悠然闹得关系不好,规矩却不能少。 楚芊芊摇头:“回不去了,王妃说了不再欢迎我。” 出嫁前就能感觉出楚悠然不待见她,莫名其妙就成了这样。最后只给了几百两银票并让黎嬷嬷传话,以后莫来往,所以她没脸回去。 秀儿眸中闪过一抹喜意,安慰道:“既然你已经成了陆家人,这也不是大事,我回去先回了夫人,等着一会儿夫人的赏赐下来吧。”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楚芊芊不解。 秀儿也不多说,笑了笑,匆忙告辞离开了。 过了没多久,果然有嬷嬷带了赏赐过来,金钗一对,碧玉手镯一对,同时还有位分封赏,直接抬了楚芊芊做姨娘。 在正妻未娶之前不能直接纳娶姨娘,只能进位。楚芊芊也算得了薛如烟眼缘,亦或是因为九个月的付出没有白费。 封了姨娘就算在栖云轩中站住了脚跟,无论夏荷还是冬雪见了她都得行礼,尊称一声楚姨娘。 同时还新拨过来两名丫鬟两名小厮和两名嬷嬷,楚芊芊终于成了栖云轩里最尊贵的女人。 * 林萧这几日过得很快乐。 那日薛泓专门要走了她的生辰八字,拿去给陆老夫人合日子,结果一算,居然是上上等婚,主大吉大利。 陆老夫人这才有了笑容,差薛泓把算好的日子拿给楚悠然看。 十月二十六,还有二十来天,日子尚可,这门亲事便正式订下。 对于林萧成亲的物件准备,楚悠然其实早就准备妥当。毕竟林萧从上元节相中陆明轩那会儿,就闹得人人皆知,间接给她敲响了警钟。 到了思春的年纪,女大不中留,女儿大了早晚都要嫁人。 所以林萧这段日子除了不停试新衣,便是和朋友外出玩耍,顺便采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曾经她的好朋友一堆,全是圈中密友各家千金,不过自重生以后,林萧主动和其他断绝了来往,只留了一人,便是苗佳沐。 苗佳沐和林萧年纪相仿,父亲是翰林院的五品编修。因为和林萧性格接近,来往密切。 及笄宴上目睹林萧退亲,后来也来府中找过林萧安抚她,见了面居然看见林萧半点悲伤都无,也就歇了心。 苗佳沐长得眉清目秀窈窕纤细,还未定亲,听说林萧和陆三爷即将成亲非常不可思议。 坐在马车上,她当即表示抗议:“萧萧,你忘了我们曾经说要一起当个纨绔,你居然又要成亲了!” 林萧冲她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又要?” “之前你和陆明轩定亲,我就一直没看好。”苗佳沐不以为然,“那个陆明轩一看就是个奶油小生,耳根子发软,只要是个女人往他耳边吹点热气,立刻目光就直了。” 林萧笑笑:“那你的意思是陆三爷很优秀?” “切!我可没说。”苗佳沐吐吐舌头:“只不过陆三爷比起陆明轩来好那么一丢丢,虽然年纪大了点。” 林萧揽过她的肩膀,亲昵说道:“我家佳沐眼力就是好。” 这就是共同语言。 别人都不看好陆三爷,唯有好友觉得还行,林萧觉得这个朋友值。 当然她作为飘了一年的阿飘,也有点担心自己好友的未来。因为过不了多久,苗佳沐就要入宫选秀了。 作为一个同样性格大咧的人,这种性格入了后宫,绝对没好处。 可偏偏苗佳沐第一轮选秀,就被选上了。 第15章 日子转瞬即逝,在林萧成亲前几天,苗佳沐送来一份贺礼。 一对翡翠玉雕娃娃,玲珑剔透雕刻的活灵活现,一男娃一女娃笑意融融眉目传神,林萧看了一眼便觉得很有趣。 “佳沐,你老实交代,你送我这份贺礼是不是在提前恭祝我早生贵子?” 苗佳沐嘿嘿一笑:“知我者萧萧也,这份礼物可是我逛遍大街小巷好容易淘换来的,不便宜呢。你想啊,你早点抱上娃就能拢住陆三爷的心,把院里四个狐狸精赶走。这样以后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不是很好?” 真正的好朋友就是希望对方过得好,关键时刻可以两肋插刀。 很幸运,苗佳沐和林萧就是这种关系。 林萧忽然板下脸,用认真的口气说道:“佳沐,你这个思想是不对的。虽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活成后院独宠,但也千万别妄想着靠孩子拴住男人的心。男人见惯了三妻四妾,对女人不重视,所以我们做女人的,必须首先得自己看得起自己。” “只要自己有足够生活的能力,有让自己快乐的资本。至于男人这种物体,可有可无。” 苗佳沐瞠目结舌:“那你还嫁给陆三爷干嘛?” “陆三爷和其他男人不一样啊……” 林萧一听这话就有些急眼,急忙解释。 然而苗佳沐半点没觉得她是在解释,反而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林萧,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哪里不一样?你没发烧吧?那四个狐狸精每天在你眼前晃悠,难道你不觉得碍眼?” “不是的,佳沐,你们都误会陆三爷了。” 苗佳沐表示无语:“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觉得陆三爷好就成,反正又不是我嫁。” “……” 林萧拉上她坐在床榻一侧,认真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真觉得用生娃能拴住男人的心?” “当然啊,后院的女人不都是这么做么?” 林萧望望眼前这张鲜嫩白皙的面庞,神采飞扬锦瑟豆蔻,心里郁闷的不行。 这么好的姑娘,不久后却要嫁给皇帝那个半大老头子,好心疼。 上辈子,苗佳沐入了后宫被封为美人,半月后侍寝直接晋封贵嫔,是同期入宫秀女中进位最快的一位。 后来遭人惦记,使了手段在皇后面前故意陷害她,接着很快便从贵嫔降至良媛。 突来的落差差点让性子大咧的苗佳沐崩溃,后来不知是有人帮她出主意还是她自己的觉悟,开始学着在后宫争宠。 后宫这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苗佳沐就算再聪明再受宠,也压不过高位份的嫔妃。 如贵妃在苗佳沐入宫前最为得宠,从苗佳沐入宫后便将其视为眼中钉,之前的陷害便有她的掺和。 后来苗佳沐突然有了身孕,处处小心翼翼,并嘱咐下人保密,待胎儿坐稳三个月之后再禀报圣上皇后。 谁知这个消息还是被走漏风声,不久如贵妃在年夜饭上向众人推荐苗佳沐会舞剑,圣上雅兴大增,当场命令她舞剑助兴。苗佳沐只好硬着头皮站到大鼓之上。 鼓面早被暗中偷偷抹了油,她刚一起剑便从鼓面滑落,不仅落了胎,自己还差点搭上性命。 林萧一想到好友的未来,脊背一阵发凉。 “我告诉你佳沐,不管以后你会嫁给谁,记得千万别急着生孩子。先培养夫妻感情,只有感情好了将来你男人才能想方设法护你周全,到时生孩子才能得到安全保障。记住啊!” 苗佳沐“噗嗤”一笑:“萧萧,我怎么感觉你突然怪怪的,即将成亲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林萧叹了口气,“佳沐你告诉我,咱俩关系好不好?” “当然好啊,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感情,不是一般好。” 苗佳沐也知道林萧前阵子不爱和其他朋友走动了,据说是懒得做戏,这正合了她胃口。 她本人也是这性格,对于真诚的能聊得来的朋友,就算天天腻歪在一起也没关系。 若每天带着虚伪的面具参加一些所谓上等圈子的聚会,美其名曰相互认识,实则各自心思炫耀猜忌,不去也罢。 林萧是她最合拍的朋友,唯一,关系最好的。 “那就行了,你记得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在害你。你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说多了你也不懂。”林萧最终选择闭嘴。 苗佳沐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啦,我逗你呢,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乱七八糟,但能看出林萧的认真,她也就格外往心里去。 林萧点头,笑嘻嘻拉着她离开床榻:“不说这些了,走,带你去看我的新衣裳和首饰。要是有相中的,就送你几样。” 苗佳沐大笑:“若在平时我自然不会手软,不过这回就算了,过过眼瘾就好。” * 十月二十六这日,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深秋,道路两侧的枫树都被染了一层红霜,远远的又夹杂些其他树木的金黄。 层林尽染,入眼一片金红璀璨吉星高照。 南平王府内外张灯结彩,树上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从门外一直向前延伸,每棵树上都有,像一条长龙遥不见尾。 人人面上喜气洋洋。 一早林萧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凤冠霞帔潋滟风华,坐在铜镜前足以让所有黯然失色。 苗佳沐早早到了,望着林萧绝美的面庞,不由羡慕:“萧萧你真美,真希望等我成亲那天,也能和你一样夺目。” 林萧从铜镜中望了她一眼,嗔笑:“放心,你将来不会比我差的。” 苗佳沐抿嘴笑了,一双杏眸扬起一抹光亮:“别安慰我了,你可是天下第一美,我焉能和你相提并论?” “不信等着瞧。” “……” 小姐妹正躲在屋子里说着悄悄话,楚悠然一身盛装领着下人匆忙而来。 “萧萧,都装扮好了吗?陆三爷已经快要到门口了。” “已经好了,娘。” “那就好。” 楚悠然望着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儿,笑容暖暖,拉过林萧的手,轻声道:“既然嫁到了陆家,就和陆琨好好过日子。娘知道,他其实没传言的那么差劲儿。” 林萧唇角轻扬,“娘,无论如何现在既然成了一家人,你就让爹想开一些吧。不然自己找气受多不划算。” 楚悠然“噗嗤”一笑:“你说得对,都是陈年往事,人家陆琨都不再计较,偏偏你爹还小肚鸡肠。” “哈哈,我爹是觉得宝刀未老不服输啊,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不能算小肚鸡肠。” 几句话成功勾起了苗佳沐的好奇,一双大眼滴溜一转,立刻上前一步追问:“萧萧,什么陈年往事?赶快告诉我,让我乐呵乐呵。” 林萧抬手一巴掌拍到她的屁屁上:“你个没良心的,亏你每次来我家,我爹和你说话都细声慢语,还嘱咐我好吃好喝伺候你。” 苗佳沐撇嘴:“这是两码事好不好?我没说王爷坏话啊,不过就是想多了解一下过去嘛。” “贫嘴!” 林萧白她一眼,笑着把手里的手帕丢过去,“我警告你啊佳沐,好奇心害死猫,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你得改正。” 苗佳沐捡了帕子又悻悻把手帕丢过去,瞪着她:“又来!这几天也不知你是不是被大师附身,一言不合就对我说教,好像我多蠢似得。” 林萧也瞪她,鼓着腮帮子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楚悠然啼笑皆非。 两人从小就是这么闹大的,关系融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这才是真正的姐妹吧。 至于楚芊芊这个沾了一丝血缘关系的表姐,呵呵,不提也罢。 楚悠然脑海中忽然闪过楚芊芊的影子,便插嘴道:“好啦,你们两个有话后面慢慢再说。我还有几句话要对萧萧说。” 苗佳沐冲林萧做了个鬼脸:“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这个新娘子计较。” 林萧也耸耸鼻子,以示回报。 楚悠然嘱咐道:“陆家三代同堂祖孙都住在一起,人多事多规矩多,情况和我们王府不太一样,萧萧,你嫁过去得学着适应。” “至于薛如烟那头大房,不想接触躲开便是,犯不着故意顶撞,让老夫人难堪。” 林萧认真听着,点头。 “我听说陆家二房经商,待人接物也灵活,不似大房那般争强好胜。你嫁过去就是妯娌,能结交就无需攀恶。” “我都知道的,娘。” 楚悠然目光柔和望着前方,缓缓抬手摸到林萧头顶的秀发。轻轻的摸了几下,如同小时候那般。 “从今往后,你的路得靠你自己啦。嫁了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耍性子,要学着克制。” 忽然苗佳沐插嘴:“王妃,话也不能说得太过绝对。要是萧萧在陆家受了欺负,还不能给自己找场子啦?” 楚悠然无奈:“我话还没说完呐。” 苗佳沐嘿嘿一笑:“您继续说。” 楚悠然又笑着道:“萧萧啊,你若是在陆家受了欺负,就找陆琨解决。如果陆琨解决不了,或者就是他惹到你了,就派人捎信回来。到时你爹必会亲自提着大刀杀进陆府,为你洗刷冤屈。” “对了,到时娘也去。” 苗佳沐一拍桌案,大义凛然:“王爷王妃威武霸气,若是将来萧萧受到欺负,也可以让人来找我。虽然我不如王爷王妃有难耐,但也不会坐视不管。” 林萧心中一阵感动。 “谢谢爹娘,谢谢佳沐,这辈子有你们在我身边,真好。” 若不是刚上过妆容不能哭,必须得强忍泪水,此时她倒很想抱着她们哭一场。 重回一世,愈发珍惜感情的真挚。亲情友情爱情,哪一样都很重要。 忽然这时门外传来幽幽一个声音:“岳母大人这是把我看扁了,我的媳妇自己守护就成,用不着别人费心。” “怎么一点动静没听着?”楚悠然双目大睁,连忙指使梳妆嬷嬷:“新郎官来接亲了,快!赶紧给郡主蒙上盖头。” 第16章 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林萧无意识的直接从榻上起身。 楚悠然不解:“你个子那么高,嬷嬷怎么够得着?” “……” 林萧后知后觉才发现站在一旁的两名梳妆嬷嬷个头都是只到她耳根位置,红着脸又重新坐下去。 苗佳沐笑着揶揄:“一听见新郎官来了,这么激动的嘛。” 大红盖头被两名嬷嬷攥着四角轻轻一扬,又缓缓落下,遮住了这张绝代风华的面庞。 盖头四角坠着珍珠,坠落的刹那林萧只觉一阵香风吹过,眼前变成一片火红。 敲门声响起,楚悠然走过去把屋门打开,陆琨站在门口率先行了个礼:“拜见岳母大人。” 一身大红喜服将他的脸衬得更加白皙,镌刻的五官眉目如星神如磐石,墨发束冠霞姿月韵。 他的外貌一向出众,今儿尤为夺目,不过少了丝清冷,多了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楚悠然点点头,笑着道:“快些进来,萧萧已经在等你了。” “……”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渐近,林萧一双小手轻轻扯着衣襟,竖起耳朵听着屋内一声一响。 陆琨直直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去,轻声道:“我来接你了。” 心里的小鹿突然撒起欢在林子里飞奔,她娇羞地一点头,赶快感受到面前的他一个转身。盖头被风吹过,清香中多了丝清凛的男人气息。 “上来,我背你出门。” “好……” 两名喜娘上前搀扶着林萧趴到陆琨背上,宽厚结实的脊背让她莫名心安。 正规流程是要新娘姐妹背出屋门,而林萧并无姐妹,所以陆琨便入了屋子亲自来接。 新人出门刹那,喜悦的炮竹声砰然而起,噼里啪啦响得震天。 楚悠然跟在后面出了屋门,同前来参加送亲的娘家人寒暄几句,便抬头寻找林崇山。 目光四望,此时林崇山站在堂厅门前的屋檐下,一脸郑重,一只手牵着活泼乱动的儿子,目光却望着远处,似乎有心事。 楚悠然笑了笑快走几步走到他身边,轻轻唤道:“夫君。” 林崇山面上见暖,伸出另一只大掌紧紧握上她的手:“可都嘱咐好了?” “都说了,夫君放心,陆琨刚才说过自己的媳妇自己守护,不劳我们费心。” “哼!算他识相。” 林崇山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扭头望着院中一对新人,翕动的唇微微张了张,就此闭口不言。 一身红衣身材颀长的陆琨难得认真一回,背着林萧往前走去步伐稳健从容,白皙的脸庞笑容浅浅,让人看了颇受感染。 这个臭小子,多少年来一张脸永远绷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在人前要么敷衍,要么冷笑,要么狂傲不羁,再也不见幼时顽皮的开怀大笑。 今日的他倒是正经一回,笑的也真诚。 六岁的林熠头一回见到这个场面,一双大眼瞪得溜圆似懂非懂,抬头问楚悠然:“娘亲,姐姐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楚悠然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可能过两天吧。” “……” 富贵牡丹如意顶的大红撵轿,八人抬着正候在正门外。 大红色纱幔随风摇曳,轿顶上方嵌着一大圈饱满的珍珠,轿撵周围贴着金箔花边,布帘是用珍贵的云锦所制,顶端还垂着栓了翡翠平安扣的长流苏。 迎亲队伍足有几十人,排成一道长长的队伍,和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相互映衬,宛如两道蜿蜒并排的长龙。 林萧安安静静伏在陆琨背上,两名端庄的喜娘在两侧搀扶,一会儿念念叨叨说着吉祥话,一会儿又嘱咐新郎官慢些注意脚下,簇拥着很快出了南平王府大门,迈下石阶往喜轿大步而去。 林崇山楚悠然夫妻俩牵着林熠站在石阶上,举目远眺,三口人神色各异。 门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身上悬挂喜庆红绸,周围围满看热闹的布衣百姓。 调皮的孩童在人群里穿梭,像王府的下人讨要糖果铜钱,敲锣打鼓炮竹阵阵,处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人群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话都有。 “这长亭郡主可算嫁了。” “你这话好酸,人家再不济也是貌美如花的郡主,咱们普通人不能比。” “是这个理。名声和权势比起来,果然不值一提。” “也不能这么说,凡事都有两面性吧……” 林萧心中感慨万千,过了今日一切都是焕然一新,娘说得对,往后的路得靠她自己了。 “……” 眼见着两道身影离花轿越来越近,林熠忽然挣脱林崇山和楚悠然的双手冲过去:“姐姐,我会想你的,你要早点回来呀……” 一抹酸涩瞬间在唇齿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林萧咬着唇。 很快一只小手摸到了她被陆琨揽住的大腿上,还在慢慢往上拱,如同一只春蚕蜕皮。 林熠紧扒着陆琨腿边不放,小小的个头还不到大人半截腰身,陆琨立刻停下脚步,腰身缓缓下蹲。 这样蒙着盖头的林萧离地面越来越低,小家伙仰着一张小脸,期期艾艾的小手终于够到,立刻递了过去:“姐姐,这个送给你,可以保佑你逢凶化吉。” 正说着,林萧揽在陆琨脖子上的手心忽然一凉,一个物件被塞了进来。细细一捻,却是一个带着体温的佛像。 是不久前一家人去护国寺拜佛时,楚悠然特意给林熠求得。林萧早就有一个,因为随身携带并不外露,所以林熠不知。 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她将护身佛握在手里哽咽道:“熠儿乖,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看你,乖乖听爹娘的话。” “熠儿会的。” 这时楚悠然急急上前,揽住林熠的肩膀:“熠儿快些松开,不可以耽误姐姐上轿吉时。” 林熠一听,立刻松了小手往后撤了一步。 一张软软糯糯的包子脸偏要故作凶状,瞪着陆琨:“不许欺负我姐姐,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陆琨面色如常,认真道:“好!” “你也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好!” 陆琨小心翼翼将林萧放入轿内,转头轻身一跃跨上骏马。 两侧喜娘把轿撵上的帘子放下,大声道:“吉时已到,起轿回府!” 鞭炮声响起,空气中处处弥漫着烟火的味道,和孩童嬉笑的声音。 花轿缓缓抬高,林萧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落,回头哽咽道:“爹、娘,你们保重!” “……” 数名挑夫用大红扁担挑着大红木箱,从南平王府正门鱼贯而出,跟在迎亲队伍后方。 三百多只硕大的木箱惹人震撼,纷纷感叹南平王府给女儿的陪嫁丰厚。 陆家的聘礼分两回,第一次五六十只木箱,第二次七八十只木箱,楚悠然和林崇山将这些原封不动全给了林萧,还额外添数百只木箱的陪嫁物件。 当然林萧的嫁妆不光除了物品,还有数名下人。 清雨绿竹这两位丫鬟一直归林萧调遣不必多说,额外还有两名厨子、两名嬷嬷,数名小厮丫鬟杂仆等,共二十多号全部归管事景春调遣。 可谓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林萧嫁过去后,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 月上柳梢,花烛对剪。 尽管陆琨已经提前吩咐仪式减免,一圈下来林萧的双腿还是酸胀。 喝完合卺酒挑了红盖头,趁陆琨去外屋放秤杆之时,她揉了两下小腿肚小声嘀咕:“呼……终于完事了。” 不料传来一声轻笑:“长夜漫漫才刚开始,何来完事之说?” 林萧小脸一热规规矩矩坐好,小心翼翼望了陆琨一眼。只见他面色如常,迈着四平稳步缓缓往榻前而来。 一双狭长多情的桃花目闪着微光,正灼灼望着她。 大红喜服映衬出白皙的面庞,有几分俊朗,又有几分魅惑,透着粉红的薄唇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林萧立刻轻声道:“三爷说得对,是我错了。” 陆琨走上前伸出一只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她只能被迫抬起头望着他。 “乖囡囡,喊声夫君来听听。” 第17章 林萧浅浅一笑,美眸中盛满了盛世荣华的潋滟之光,若即若离、明艳动人。 艳若桃李的小脸高高扬起,美目流转,带着衿贵与雅致。 “夫君。” 涂了口脂的娇唇微微倾吐,两个甜软又清晰的字迹脱口而出,十分自然。 陆琨手指微微僵了僵,身体里一股莫名燥热跐溜一下窜上来。 怔了片刻,默默将手指收回,音色沙哑暗沉:“乖……” 林萧从榻上起身,含笑走到他面前:“天色不早,我来伺候夫君更衣吧?” 陆琨古怪望她一眼:“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林萧反问。 陆琨没吭声。 桌上的红烛忽然爆出花火,打破这静谧的夜色中短暂的沉默。林萧走了两步,拿起纯铜挑针轻轻将燃烧过的灯芯剥去。 喜烛是一对,另一只燃烧的灯芯不很明显,她顺手也一道挑了。 屋子里顿时亮堂几分。 陆琨望望面前这道妙曼的身影,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压低声音:“你嫁我并不是真心实意,到底想做什么?” “并没有,是夫君想多了。” 为了表示自己心甘情愿,林萧直接走上前主动去帮陆琨宽衣。 柔软的小手搭在腰间,软软的滑滑的轻轻的,还带着淡淡的女儿香。蚀骨销魂,让人渴望更深一步。 陆琨僵住。 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径自解开他的腰带,丢到一旁。 不知不觉眸色渐深,望着这张美如妲己妖冶惑众的脸庞,他抬手缓缓摸上她的秀发,抿了抿唇,骂了句:“妖精!” 林萧嘟着小嘴:“那夫君到底喜不喜欢?” “……” 陆琨眸底一片暗沉,大掌用力拉着她便往榻上倒去。 要看着林萧要被重重压住,就在这时忽然身体轻盈一转,变成她上他下。 几乎咬牙切齿:“你这个勾人的小妖精,叔叔是正常男人,受不住你的勾引。”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四目相对,那张绝世美颜透着风情万种,眼中闪着流光溢彩的涌动,如水泛涟漪碧波荡漾。 林萧笑笑,嘟唇轻轻吹了口气,缓缓压下:“那就别装矜持,还记得夫君刚才说什么了么?长夜漫漫才刚开始,今晚洞房花烛不知……” 话未说完,小嘴已被堵住。 “唔唔……等等……” “呵!是你主动的,现在后悔晚了!” “唔……不是,还没沐浴呐……唔唔……” “……” 春风几度,缱绻不眠。夜色薄凉,浓意盎然。 半空明月不知何时悄悄藏入云内,秋风乍起,静谧安详。 * 隔日一早,林萧自然而然起晚了。 若不是清雨怕误事过去敲门,两人还能继续睡到大天亮。 简单梳洗一番,顾不得浑身酸软,早膳也不用了,林萧拉了陆琨直奔明月阁而去。 一早新妇要向长辈敬茶。 今日换去了繁琐服饰,穿了件大红色锦绣双蝶烟萝长裙,梳着简单的元宝髻,仅在鬓间斜插一只镂空镶玉金鸾步摇,简单又不失端庄。 深秋时节,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清雨怕她冷,在外面给她披了件水红色如意暗纹厚锦长罩衫,勾勒出恰到好处的身材。 陆琨同样一身暗纹福字大红长衫,身材颀长步履从容。他虽然今年二十有五,却半分不显年纪,肤白俊朗蹁跹秀逸,看似年轻郎君。 两人并肩走在狭长的甬道上,郎才女貌,俨然一对金童玉女。 明月阁是陆老太爷和陆老夫人居住的院子,老太爷陆显已过花甲,老夫人则要小上几岁,身板都还壮实。 陆老夫人生陆琨时年纪不小,冒着很大风险才得了这第三子。 此时二老端坐上位,周围坐满了陆家人,全都在等新人进门。 听闻屋外出现的脚步声,所有人目光全都望了过去。 林萧低声吩咐清雨和绿竹在屋外守候,跟随陆琨一同迈进屋门。 陆老太爷这侧坐着陆家男丁,分别是大儿陆德、二儿陆正,后面则是孙子辈:大房嫡长子陆明轩、二房嫡子陆云琪、大房庶子陆星辰。 陆老夫人下首坐的全是女眷,大房正妻薛如烟、二房正妻沈筱月、大房嫡长女陆思嫚、大房姨娘孟紫瑶、大房庶女陆思侬、二房姨娘白灵、二房庶女陆莺莺。 至于大房那两名侍妾和楚芊芊都因为位份太低,这种场合压根不让过来。没子嗣的姨娘在哪儿都受冷落。 在座的人一半以上林萧都见过,就是不熟,对不上号。 好在她的身份是圣上亲封的长亭郡主,根本无需向众人行礼,所以认不认得并无大碍。 初次正式见面为了表示尊敬,林萧还是目不斜视同上座的二老福了半个身子,唤了声:“见过父亲、母亲。” 话语落下心中感慨:九个月前来这儿时她还是孙子辈,现在直接长了一辈,改口称父母了。 真是造化弄人,不过全是陆琨的功劳。 林萧想到这儿,目光望一眼身侧,只见陆琨正漫不经心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和昨晚那只喂不饱的饿狼完全不同,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轻轻撇嘴,目光又转回去。 陆显连连摆手:“郡主快快请起,使不得。” 陆老夫人也笑着从座椅上起身将她扶起来,又吩咐下人端茶过来。 即便以前不待见她,但木已成舟,林萧又是下嫁,陆家自然不愿留下把柄招惹口舌。面子功夫做得又足又好。 不想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薛如烟的双眼,冷冷道:“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身份到了何须顾忌名声,照样可以在人前耀武扬威,让一大家子人久等。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林萧眸子一闪,似笑非笑:“大嫂这话何意?可是觉得我当不起长亭郡主的封号,圣上瞎了眼?” 薛如烟和林萧成了平辈,心里早就膈应着,现在遭到反驳当即恼羞成怒:“林萧,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只是说你,何必要提圣上?” “闭嘴!” “闭嘴!”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其中一道来自陆老夫人。 她凉凉看了薛如烟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不会做事就回屋待着去。” 薛如烟的脸色当即难看起来。 陆老夫人非常不满之前她搅黄了陆明轩和林萧的亲事,虽然痛骂一通,可这薛如烟居然还不长记性,简直是榆木脑袋。 另一道声音则来自陆德。他乃三品尚书,妻子在家议论圣上若是被传出去,绝对仕途不保。谁能保证陆府一百多号下人各个嘴巴严实? 他的气愤比起陆老夫人更胜一筹,当即一拍桌案凛然起身,指着薛如烟大骂:“新婚隔日起晚也正常,大家等一会儿就等一会儿,又有何碍?郡主的名讳岂是你随便叫的?还不赶紧听母亲的话回屋去。” 薛如烟一脸灰头垢面,委屈又纠结:“还没敬茶呢,我不能走。” “……” 孟姨娘眼波流转,用手中的湘妃扇遮住半脸,挡住微微上扬的唇角,款款开口:“姐姐,莫不是还以为长亭郡主是你儿媳呢?” 郡主给老太爷老夫人敬茶只是尊老罢了,而薛如烟又算哪根葱? 就算是长嫂,见了圣上亲封的郡主也该行礼问好,居然还肖想郡主给她敬茶?一看就是自己的位置没摆正啊。 陆老夫人也被气笑了,二话不说直接吩咐:“来人,把大夫人请回屋去。” 很快,两名壮实的嬷嬷走上前来去拉人,一副直接挽上薛如烟的双臂架着就走的架势。 忽然陆思嫚从椅子上站起来:“祖母,我娘不是故意的,只是见了郡主心意难平才会上了气头。我这就和她一起回去,好好劝说一番。” 陆思嫚是薛如烟的女儿,年方十五,样貌靓丽身材高挑,正等入宫选秀。 她的性格比起薛如烟来沉稳许多,做事也大度,又是嫡长女,寄托着陆家未来。 陆老夫人脸色渐缓,摆摆手示意两名嬷嬷松开薛如烟。 “还是我们思嫚懂礼数,这才是陆家的家风。”她冷冷一哼:“过去的事以后休要再提,若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薛如烟感激地望了女儿一眼,点头:“母亲,儿媳知道了。” 陆思嫚冲林萧行了一礼:“我替我娘向郡主陪个不是,还请郡主宽宏大量,不要与我娘计较。” 林萧懒懒一勾唇:“算了!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没心没肺。被疯狗咬一口,也只能暗骂自己倒霉,还能再咬回去不成?休要再提!” 屋里有人偷笑,声音很轻。 薛如烟气急败坏,死死瞪着林萧。若不是被陆思嫚挽住胳膊,真想一巴掌抽过去解恨。 当然,只能想想而已。她也就敢和林萧动嘴,真要动手绝对不敢。 无论陆琨还是林崇山,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林萧压根没在意,甚至懒得再看她一眼…… 最终薛如烟灰溜溜离开了,等林萧敬完茶二老接了,陆老夫人赶忙拿了赏赐又让人赐座,安排她和陆琨坐在身边。 比原先薛如烟的位置还要往前排,可想而知,陆家是把林萧供起来的。 一番寒暄,气氛渐好。 刚才陆琨一直没开口,因为林萧一句话就搞定了。 这一坐下心情大好,悠闲的大长腿慵懒一伸,整个人半窝进垫着后棉垫的雕花木椅。 “我打算找人将西厢几大间屋子加厚加门改成库房。后天动工,可别说我没和你们说。” 以前他一个月也来不了这里几回,陆家人早习以为常。 陆显脸色一怔,很快恢复如常:“你自己的院子,自己高兴就好。” 陆老夫人没说话,下头坐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个乖乖,昨儿就听说晚池园的库房已经满了,林萧那些带过来的嫁妆放不下,只好暂时放在书房和偏屋中。 简直让人羡慕嫉妒恨。 坐在下方的陆明轩眼眸立刻暗淡下来。可惜,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他望了陆琨和林萧一眼,道:“恭喜三叔。不过晚池园东厢已经有四大美人居住,若是再把西厢改成库房,将来三叔再娶姨娘往哪安置?” 一句话抛出两个问题。 第一,暗示林萧在东厢住着四大美人,将来日子也不好过; 第二,暗示晚池园还会有其他女人进来,风光不过一时。 反正这话就是冲林萧去的,一时之间,所有人目光全部看向林萧。 第18章 说起后院这四大美人,林萧完全心无芥蒂也不现实。 当了一年阿飘,知道一点内幕,可是再往后就不知道,因为再往后发生的事她没看到,心里也是郁闷。 对于陆明轩这个人,林萧以前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厌恶。 表面儒雅斯文,实则衣冠禽兽,见色起意。人不风流枉少年,这是对他的真实写照。 之前对她一直若即若离欲拒还迎,眼睁睁看着林萧三天两头往陆家跑,和薛如烟串通一气就是死不松口不为所动,不就是觉得自己牛逼?觉得她是傻子? 现在又特么一脸失落装深沉,嫉妒成这幅德行,真后悔你早干嘛去了? 林萧把头偏过去,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 “不牢侄儿惦念,三叔这辈子能娶到你三婶娘足以,其他的不与多想。”陆琨淡淡道。 陆明轩一脸震惊:“三叔的意思是不再纳小?” 陆琨没否认,抓过林萧的手随意握在掌心:“第一,你三婶娘端庄贤惠知情达理;第二,腚大腰圆将来一定好生养,我有何不满非要纳小?” “……” 陆明轩噎住。 一联想到自己正妻还未纳娶,院里已经一姨娘两侍妾,心里便觉添堵。 屋里人脸色古怪,想笑又不好意思,因为陆琨说得认真。 端庄贤惠知书达理?那刚才明嘲暗讽骂薛如烟是疯狗的是谁? 至于好生养这个问题……女眷们眼神立刻往林萧腰身上瞄。瞄了一会儿,望望别人再想想自己,发觉长亭郡主确实不瘦,个子也高。 屋里男人们要么抬头望顶,要么往屋外望,反正是不敢再把目光轻易落回侧前方。 林萧哭笑不得,瞧瞧腚大腰圆这词用的,她有那么胖吗?不过是因为贪吃,略微丰腴而已。 通常这般年纪的女孩都财刚开始发育,像一颗豆芽菜似得芊细瘦弱,说到底她就是早长了呗。 好在脸皮够厚,抬手往陆琨手背上拍了拍:“多谢夫君抬爱,我以后会努力做的更好达。” “乖……” “……” (林萧:新鲜热乎的狗粮吃不吃? 众人:不吃。 陆琨:不吃也得吃。) 大夫人不在场孟姨娘特舒心,主动和林萧套近乎,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容关心问道:“郡主刚嫁过来可还习惯?” “还行。” “那就好,往后若是哪里不知,可以差人过去问我,知情的我必会实言相告,尽力搭手,不知情的也会想办法帮忙打听。” 这话颇有几分拉拢之意,林萧不是傻子,点点头:“好的。” 接着,二房那边沈筱月和白灵也都笑着开口,意思和孟姨娘相同,无非以后都是一家人相互帮衬云云。 林萧也应了。 男眷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说起朝堂和商贾,陆明轩垂着头如坐针毡。 现在的长亭郡主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但她眼底那抹厌恶,他早已洞悉,心情不知何味。 后来,实在坐不住了,便从椅子上起身:“祖父祖母,孙儿和朋友约好要去书院看望先生,就先行告退了。” 陆显道:“去吧,去忙你的。” 虽然陆明轩没娶成林萧,也是陆家的嫡长孙,地位在这摆着。 陆明轩得了恩准心里松了口气,冲众人一一行礼告辞。 当轮到林萧时,动作有些僵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行了。行完礼转身,没半分犹豫抬脚离去。 孟姨娘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晃晃扇子语气看似随意:“明轩这是不好意思了吧?哎呀抱歉,我就随口一说,不是故意。” 陆老夫人瞪她一眼,转头看着沈筱月:“老二家的,今后你也搭把手,帮你大嫂把后院掌馈分担起来。我看她啊,现在是有心无力了。” 沈筱月面上一喜:“是,母亲,儿媳谨听吩咐。” 薛如烟是御史之女,出身名门,自打陆老夫人上年纪后懒得操心,就把一摊子事全都给了她。 陆家祖上是商贾出身,后来大儿陆德入朝为官,家业自然而然归到老二陆正头上。 士农工商,商是末位。 沈筱月同样出身行商世家,和陆家有有些渊源,嫁过来也算联姻。 沈筱月虽然并非正统的名门闺秀,但家境阔绰女子该学的琴棋书画样样不差,加上环境影响对商业生意也有独特见解,所以陆正对她很好。 人长得端庄貌美,性格活泛。生完嫡子陆云琪之后身体受伤不能再孕,可夫妻俩都想再要个女儿。 沈筱月一思量,主动给陆正纳了个妾就是白姨娘。白灵第二年便生了女儿陆莺莺,虽是庶女却和嫡女没区别。 两个孩子相差两岁,现年一个十五,一个十三,从小感情深厚,连带着沈筱月和白灵感情也好,并没有像大房后院那般乌烟瘴气。 大概这玩意儿,也受环境影响。 陆德后院一妻一姨娘两侍妾,孩子也有四个。陆正呢,一妻一妾两个娃,和平共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行商油水颇丰,比在朝为官拿的俸禄丰厚得多,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大房二房的日子各自过得如何,一目了然。 难怪之前林萧和陆明轩定亲只给了五十两银子聘礼,一方面是这媳妇来的廉价,另一方面大房资金有限。 挣得少人又多开销大,也就亏着陆老夫人将府中掌馈给了薛如烟,能有一部分油水赚差,大房才能过着衣食光鲜的生活。 当然,这都是相对而言。 和豪门富户不能比,但相对于普通人家,还是富裕的多。 如果沈筱月和薛如烟一起分担府内掌馈,那么这对薛如烟来说,和割她的命根子差不多。 林萧冲沈筱月笑了笑:“恭喜二嫂。” * 二人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刚到晚池园门口府内下人来报:“三爷,夫人,早膳已经摆在偏厅了。” 林萧肚子早就饿了,笑着应了声:“知道了。夫君,我们快去用膳吧。” 她一脸高兴刚要拉着陆琨往偏厅去,忽然东厢中央一扇门开启。“执拗”一声,从屋内走出来一个女人。 柳叶眉樱桃口,肤如凝脂赛西施,这叫一个如花似玉。眸子明亮动人,身着烟蓝色如意月华长裙,勾勒出妙曼身材。 林萧记得,她的名字叫千依。就是传说中被陆琨养在后院的四大美女之一。 “三爷。”千依唤了声。 甜糯柔软的声音,林萧却听得毛骨悚起,立刻将陆琨的手臂丢开。 陆琨怔拧着眉望向东厢门口。 见千依斜靠在门框上,一脸似笑非笑:“姐妹们从昨晚就在等你,直到现在,要不三爷进屋一趟?” 林萧微微蹙眉:“居然夫君有事要忙,那我就不耽误你,先过去用膳了。” 话落,径自拎着裙摆往前。 妙曼的身影很快上了石阶,在下人的引领下往偏厅而去,陆琨的眸子立刻冷下来,寒气四溢。 “非要这个时候吗?”他语气有些不满。 然而千依并不惧怕,只是慵懒道:“已经耽误了一晚,你说呢?” “……” 林萧进偏厅前直止住脚步一回头,恰好看见陆琨跟随千依进了东厢。 千依在前,陆琨在后,等他进了门,千依转身将屋门缓缓合上。 在屋门合拢前她眸光轻轻一瞥,正好看见林萧回眸,冲她嫣然一笑。 美人一笑百媚生,是何等景致? 若是被多数男人看见,必会黯然失魂,可林萧只是淡淡把目光收回,就此不理。 一人用膳百无聊赖,陆琨什么东西都没吃,也不知肚子饿不饿? 林萧用筷子夹起一只牛肉灌汤包,看了看一口塞进嘴里,小声嘟囔着:“怎么可能不饿?这种小包子我现在一口能吞一个。” 清雨正在一旁给她布菜,狐疑问道:“夫人,您说什么呢?” 林萧赶紧嚼了几口将喷香流汁的灌汤包咽下,望着桌上丰盛的美味佳肴:“我说想吃那个扇贝炖鸡脚。” “好嘞。” 一直到林萧吃完早膳,陆琨也没回来。 闲着无事,她去了正厅让人将管事喊了来,细细问起晚池园的各项布置。 说来也奇葩,在她没来之前,陆琨身边只有阿远照顾起居,兼职采买,整间院子只有两个粗使嬷嬷负责洗衣煮饭。 这回林萧从娘家带来二十多号人,一下填补了空缺。 自己的人用着顺心又忠心,这是楚悠然之前早就安排好的。 景春二十多岁,尚未娶亲,圆脸高个,开口就笑,说话很和气。 他在南平王府一直待在管事身边五六年,经验丰富,这回楚悠然直接将他调来服侍林萧,是对他的提拔。 昨日林萧太忙,没空顾上这些,现在得了空自然要问问。 “昨儿你可把他们都安置妥了?” 景春点头,恭敬上前一步:“回夫人,各司其职早已安排妥当,耳房也够住,大家对院里情况已经逐渐熟悉,很快便能步入正轨。” 林萧点头:“好,辛苦你了。” 景春垂下头去拱手:“不辛苦,这是王妃对奴才的抬举。” 林萧笑了笑:“年底是抬份例的时候,现在还有两个多月,就提前抬了吧。” 景春喜上眉梢:“我替大家谢谢郡主。” 通常在府里做工的下人,每年的工钱都要涨一点,这叫抬份例。 林萧提前涨了两个月,下人们就能多拿钱,自然笼络人心。 林萧又问了些府里事宜和晚池园的情况,刚想让景春退下,忽然阿远气喘吁吁从门外奔来。 “见过夫人。” 林萧摆摆手,“怎么跑得这么急?” 阿远本来就白,高高瘦瘦,一出汗皮肤更白。他心急火燎道:“晚点再和夫人解释,三爷呢?我找他有事要禀。” 林萧伸手指了指东厢:“在那儿。” “哎呀,”阿远一跺脚:“怎么这么不巧。” 第19章 先让景春告退,林萧转头吩咐绿竹去厢房取物件过来。 贵妃榻前方桌案上摆放着一套水润剔做工精致的碧玉茶具,杯中新泡了银毫,是她的最爱。 汤水清澈明亮,茶汁清甜气如幽兰,一根根小小的叶儿浸泡之后舒展开来,根根细绒清晰可见。只有这么鲜嫩的好茶,才能让人喝着心情舒爽。 她伸手端起茶杯浅酌一口,细品咽下,饮完又将茶杯放回桌案。 身子微微倾斜半靠在紫檀木贵妃榻上,随手用手捻起水晶盏中的一粒杨梅,塞入口中。 熟透的杨梅酸酸甜甜,一入口味道噙满唇齿,汁水在口腔蔓延。实在妙极。 阿远站在原地望着东厢那处,一脸纠结,林萧觉得好笑:“事情很急?” 阿远点头,两道浓眉拧成麻花。 “也很重要?” “重要。 “那你站在这儿,就能解决问题了?” 阿远愣住。 林萧收回目光,又从水晶盏中捻起一颗杨梅,塞入口中。 “三爷分得清轻急缓重,知道哪件事重要,你在这里揪心毫无用处不是么?” 阿远茅塞顿开,脸上布满笑容:“多谢夫人指点,属下还是去问问三爷,到底如何是好。” “这就对了,不过你先等一下。” 林萧将清雨喊过来,吩咐她去把在厨房一直温着的早膳装些过来。 清雨自知她意,应了声很快出了屋,阿远看得一头雾水。林萧也不多说,继续吃杨梅。 手脚麻利的清雨没过一会儿就拎着食盒回来了。 “也不知三爷口味,奴婢就各捡了几样。” 她将食盒放在林萧面前,林萧随手将盖子打开,饭菜香味扑面而来。 一碟牛肉灌汤包、一碟扇贝炖鸡脚、一碟虾仁汤饺、一碟藕粉桂花糕、两个驴肉小火烧、一份爽口小咸菜、外加一碗蟹笋汤。 能看得出清雨拾捡时十分小心,各个都囫囵着保持原样,姿态诱人。 “就这样吧。”林萧重新盖好盖子,“阿远,你顺道把这个拿给三爷垫饥。” 阿远一脸惊讶:“这都什么时辰了,难道三爷还没用早膳?” “我们今早去了一趟明月阁,耽搁了。” 阿远秒懂:“是,夫人。”他接过食盒,又向她行了礼便往东厢去了。 深秋,晚池园的景色和之前来过那次又不相同,满园翠绿早已变得五彩斑斓。 池塘旁边的枫树染上了红霜,院子中央高大的梧桐此时已一片金黄,地面落满枯叶,正有下人在负责清扫。而旁边那颗粗壮的香樟树依然绿的鲜嫩。 园中花圃养了大片桂花,微风拂起,花香涌动。墙角的蔷薇却是过了季节,枝叶上只剩几朵枯萎残花。 林萧从榻上起身走到门口,目送阿远敲开东厢的门,提着食盒走进屋,屋门又重新合上。 不一会儿绿竹从厢房出来手中抱着一本红色大册子,正是林萧从王府带过来的礼册,上面记录了她的嫁妆。 “夫人,册子拿过来了。” “好。” 林萧转身回到榻上而坐。 院里事物有景春负责,无需她费心,但那一堆嫁妆却得她亲力亲为。先做好分类,等库房重建之后再搬进去。 物品各式各样,金银珠宝、字画古籍、碧玉云珠、锦缎绫罗、糕点吃食…… 光礼单就有二三十页,厚厚一沓像一册书,林萧一项一项细细翻看,一边感叹自己爹娘的大手笔,一边吩咐绿竹在一旁坐下记录。 绿竹能文能武,不仅武艺超强,尚能写得一手好字。 方才去明月阁,陆老夫人给了一对金镶玉镂空鸾凤头面,二夫人给了一只水透的翡翠手镯,孟姨娘给了一支梅花白玉簪,白姨娘给了两匹上好的罗锦。 大夫人中途离场,陆德指使丫鬟也送上提前准备的贺礼,是一串晶莹饱满的珍珠手串。个头均匀,颗颗指甲盖大小,算得上贵重。 当时林萧还惊讶的不行,觉得薛如烟不该这么大方。不过后来转瞬一想,便想通了。 这怕是陆德的主意,薛如烟准备的指定拿不出手。 一想起自己曾经和陆明轩定亲时,她给的五十两银子的聘礼,林萧就想笑。 “绿竹,你再开个账簿将这些往来记录下来,等会儿取些礼品挨家过去回了礼。” “是,奴婢记得了。” 林萧正埋头和绿竹商讨嫁妆归置问题,连嬷嬷从屋外走进来。 “夫人,楚姨娘往咱院子过来了,要不要老奴把她支走?” 连嬷嬷三十多岁,慈眉善目神色沉稳,眼角微有两道浅浅的鱼尾纹,穿戴干净讲究。是林萧从府里带过来的。 以前在南平王府,姐弟俩除了黎嬷嬷就是和连嬷嬷最亲近。 林熠尚还年幼,离不开黎嬷嬷的贴心照顾,所以楚悠然就把连嬷嬷给女儿派过来了。 林萧抬起头面带质疑:“她来做什么?” 连嬷嬷哼了哼,“跟她沾边哪会有好事,老奴见她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谁知道这回又安了什么心?” 林萧略一思索,吩咐道:“让她进来。” 连嬷嬷不解:“夫人,这种脏眼睛的人还见她作甚?打发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上月亲眼见自家王妃黯然神伤,她特别担心,后来听黎嬷嬷说起过,得知楚芊芊的小伎俩,内心对楚芊芊半点好感都无。 难怪夫人会和她反目成仇,因为这个楚姨娘为人太不厚道。 明知夫人刚和陆明轩退了亲,接着自己上赶着巴结陆府巴结薛如烟,还使计和陆明轩混在一起,真真狼心狗肺。 王妃将楚芊芊当亲生闺女对待,不料她其实是一只喂不熟的孤狼崽。 如今这只狼崽长大想吃肉,狠狠咬了主人一口,然后踩着主人的身子跳出保护圈开始为非作歹。 你说,凭着王妃的能耐,如果不想让楚芊芊好过,不是易如反掌?之所以不忍心下狠手,还是因为相处多年有了感情。 连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神色被林萧捕捉到。 “连嬷嬷,你说我往后在院里住着,平日会不会闷?” 连嬷嬷楞了一下,不知夫人为何会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肯定会。陆三爷不能无时无刻陪着夫人,夫人手里所有铺子也有掌柜看守无需操心,钱财不缺人手不缺。夫人长期无所事事,闷是自然。不过没关系,夫人没事时可以练练琴棋书画,出门见见朋友,都可以缓解……” “停!”林萧打断连嬷嬷的好心提议,娇嗔着瞪她:“亏着嬷嬷还是小时候看着我长大的,怎么一点都不了解我。” 连嬷嬷怔了会儿,若有所思:“哎呀怪我。老奴明白了,这就传话去。” 林萧点点头,吩咐绿竹先将册子收起来,等会儿再记。 作为一个长辈,有权拒绝晚辈的探望。虽然她懒得见到楚芊芊那张丑恶的嘴脸,却不介意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为生活增添一些乐趣,百无聊赖之时权当解闷了。 很快,楚芊芊的声音由远及近,“萧萧,我来看望你了。” 连嬷嬷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她往里走,一脸郁闷:“楚姨娘这样直闯不好吧?三夫人现在可是……” 话没说完,已经被楚芊芊打断。 “连嬷嬷,你都是王府的老人了,怎不知我和萧萧从小感情就好。” 楚芊芊脸蛋上挂着盈盈浅笑,一双眼睛望向坐在贵妃榻上的林萧。 “我们以前都是这般来往,关系情同亲生姐妹,萧萧不会介意的。” 她神色自若,一脸自信。 一身桃红的霞锦丝藕缎面长裙衬的肌肤艳若桃李,细长优美的脖颈高高扬着,脸上带着一丝骄傲。 进门不到一个月,就把栖云轩治理的井井有条,婆婆也夸她有本事,楚芊芊自然觉得自己能耐不浅。 连嬷嬷冷着脸,脸色有些不耐烦,这楚姨娘怎么如此恬不知耻?若不是听了夫人吩咐,她连屋门都不让她进。 就在这时,林萧忽然出声了:“出去!” 声音清冷,不掺杂一丝感情。 楚芊芊脸色乍变,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冷冷瞪着林萧。 连嬷嬷心中一喜,上前一步喝道:“楚姨娘没听见三夫人的吩咐吗?” “萧萧,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楚芊芊眼圈微红,对连嬷嬷视而不见,往前一直走到林萧面前。 “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你突然对我横眉冷对。你若是不喜欢,可以和我说,我会改。可是你不应该去和王妃说这些,咱们从小就是姐妹,不是吗?” 她认为楚悠然之所以冷落她,是因为林萧去告了状。 “我过来只是单纯想看看你,好久不见十分想念。我还特意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凤梨酥,萧萧,你看。” 楚芊芊示意丫鬟将食盒提过来。 那两名丫鬟分别叫安心和安怡,是薛如烟派到楚芊芊身边服侍的贴身奴婢。 提着食盒的是安心,她不太情愿上前一步,将食盒打开,露出一碟精致的糕点。 黄灿灿的色泽,带着梨子清香,梅花形状的样子,色香味俱全。 林萧并未多看一眼,只是又唤了声:“绿竹!” 绿竹刚去厢房放好册子走出来,听见声音上前一步:“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楚姨娘请出去,我要先教教她见长辈的规矩。” 绿竹应了,虎着脸朝楚芊芊大步走去。 楚芊芊小脸一白,吓得连连后退,不慎将安心手里的食盒撞翻。 凤梨酥洒落在地,叽里咕噜滚到好远。 绿竹长得壮实,和清雨完全是两个类型。手腕粗手掌也大,一看很有力量,武艺不凡。 当然对于她的来历和能力,她更是了如指掌。 就是因为林萧外出遇到了贼人,楚悠然才给林萧找了个文武双全的贴身丫鬟。 自己被绿竹抓到,肯定成了待宰的羔羊,往屋外轻轻一丢,她就会摔个狗啃泥。 想想就让人胆颤。 第20章 “萧萧,你不能这样,我并没有得罪过你。” 楚芊芊是真的害怕,口中说出的话都带着一丝颤抖。 林萧漫不经心抬起头,轻笑:“见了三婶娘还直呼姓名,你敢说没得罪我?” 楚芊芊眸光一闪,薄唇紧咬,低声道:“可我们以前是姐妹啊。” “笑话,大家都知道长亭郡主只有个弟弟,哪里来的姐妹?” 林萧眸子里盛满笑意:“对了,今早陆明轩已经向我行过礼,默认了。你现在居然还想和我攀姐妹,不怕你婆婆和你翻脸?” “……” 她的笑堪称风华绝代,即便知道此时笑容中带着讽刺,楚芊芊的心也被刺得生疼。 这张脸实在太美,美得惊心动魄。 从小到大,所有富贵荣华和亲情都属于林萧,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孤身一人。 即便已经高高在上,老天爷还是如此眷顾,给了林萧一张美如妲己的脸庞。而自己呢?举目无亲,孤身落魄,只能寄居别人屋檐生活。 她恨,恨这一切不公平。 如今好容易在陆府站住脚跟,决不能再重蹈覆辙。要说不怕薛如烟,这怎么可能? 日后她还得看婆婆的脸色过日子。 可她和林萧都不姓陆,一样都是外来人户,凭什么林萧就能压她一头?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望一眼地面上沾了尘土的凤梨酥,和她的处境一样,孤苦伶仃一身狼狈。 心里嗤笑,内心的想法更坚决,眸光对上林萧。 “既然你提到大夫人,那我就不拐弯抹角,其实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林萧嗤了一声,瞄了一眼故作镇定的她,接着又把目光收回去,翘着指尖从水晶盏中捻起一粒杨梅。 酸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蔓延,唇上沾着些许浅紫色的晶莹,为她的美又添了几分妖娆。 楚芊芊心里像有根刺似得,赌气将头微微转向一旁。 “知道你去敬茶,大夫人本来心情很好,一早吩咐丫鬟带了礼物去了明月阁。可谁能想到中途你当着全家人的面对她辱骂嘲讽,让大夫人颜面尽失悲痛伤心,回到院中好一番落泪。” “我想说的是,你是陆家新妇,如此做事实在有悖妯娌之间的相处之道。” “……” 终于不装了! 大尾巴狼想学做人,也得学会先将尾巴收敛些,明显楚芊芊功力还不到火候。 林萧也不说话,抓起案上的白色湿巾擦了擦手,缓缓从榻上站起来。 楚芊芊忽然紧张得很:“你、你要做什么?” “绿竹,动手!” “是。” 绿竹呲着牙走过去,像拎起小鸡仔一样揪着楚芊芊的胳膊,将她提在半空往屋外走去。 楚芊芊吓得花容失色,大呼救命。 然而在晚池园,就算她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 绿竹毫不手软一把将她丢了出去,“哐当”!楚芊芊摔倒在地,毫无意外摔了个狗啃泥,失声痛哭。 林萧走到屋子门口,倚在门框上,手里抓了几粒杨梅。 多数杨梅核被吐到地上,然而却有两粒俏皮的,不偏不倚落在楚芊芊的身上。 因为摔倒她裙子上面沾了不少尘土,现在又多了两粒杨梅核,楚芊芊哭得更委屈了。 两名丫鬟安心和安怡只敢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林萧望着满园美景,优哉游哉吃着杨梅,内心颇为惬意。居高临下瞄了一眼楚芊芊,道:“瞧瞧你那张脸现在比张飞还难看,真让人倒胃口。” 楚芊芊一听急了眼,知道自己精心描绘的妆容哭花了,心里既委屈又憎恨,对林萧敌意更深。 但林萧可不管这么多,嘿嘿一笑大喇喇道:“算了,我不打击你了,免得被人说是欺负小辈。” “作为长辈,本夫人向来慈悲为怀达济天下,有几句话我想提点你。别忘了我和薛如烟是妯娌关系,而你呢?只是薛如烟的儿媳之一,将来陆明轩还会讨几个女人,还指不定,你以为薛如烟将来能将你扶正?你能一直掌控栖云轩?恐怕是做梦!” “我们长辈之间的来往,你说你一个晚辈操哪门子闲心?有时间不如多考虑考虑给陆明轩弄个娃出来,或许能让薛如烟高看你一眼。” “不然,啧啧,恐怕你这辈子也就只能做薛如烟身边一条走狗了。” “……” 楚芊芊黑着脸,狠狠瞪着她。 林萧不以为然瞅她一眼:“瞪什么瞪?你以为你瞪我几眼,我就不好好教育你了?” “作为你的长辈,第一次见面你没规矩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只将你赶出屋子这叫仁慈。如果下回我还听不到你喊我婶娘,见不到你向我行礼,那我便去陆老夫人面前谈谈陆家的规矩。” “我的侄媳妇,可听清楚了么?” “……” 楚芊芊灰头垢面,恐惧又颤抖望着林萧,一双眼中满是震撼。 林萧就那么倚着门框站着,脸上明明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字字要害,让她反驳不得。 什么时候,长亭郡主变得这么强势了? 这时,东厢第三间屋子的门开了,一下子吸引了林萧的注意。 她不再搭理地上的楚芊芊,而是神色熠熠望着屋门,不一会儿陆琨从室内大步而出。 他身姿矫健走路带风,屋檐下方挂着的布娃娃玩偶晃了几下才停。 林萧抿唇一笑,扬起秀气的下巴轻轻唤了声:“夫君。”说完拎起裙摆迈出门槛,立刻迎面而去。 陆琨出东厢时已经察觉正屋门前异样,远远看见地面上倒着的那个人,很快收回目光,停下步子。 两人在院子中央汇合。林萧个子不矮,可是和他站在一起,却只到他的下巴。 视线落在她笑靥如花的小脸上,陆琨眸光渐柔,清凛的声音中野多了一丝温柔:“我要出门一趟,你乖乖在家待着。” 林萧呶唇,“噢,知道了。” 新婚第一日就要忙着出门办事,看来在圣上身边也没那么清闲。 “那夫君早点回来。” 陆琨眸中一抹异样一闪而过,身形微动走到她身侧,附耳轻声:“入夜之前必定赶回,陪囡囡一同就寝。” 林萧小脸一热,娇嗔瞪着他。 陆琨笑笑,抬手在她脸蛋上摸了摸:“乖,我先去了。” “嗯……” 陆琨在前阿远在后,目送二人两人步履匆匆出了晚池园大门。 等林萧转身回去的时候,安心和安怡已经把楚芊芊从地上扶起来了。见她转过身来,楚芊芊吓得浑身一抖,一双小手连忙把揪着的裙子松开。 刚才她正在擦拭裙子上面的污渍,林萧看得一清二楚。 望见她手里的手帕变得黑不溜秋,她也多说径自迈上石阶准备进屋,忽然有人在身后柔声唤道:“三夫人留步!” 林萧回头,望见东厢第三间屋门门口,齐刷刷并排站着四位美人。说话的正是站在千依身旁的花如,再旁边是梦珂和翡羽。 烟蓝、嫣粉、鹅黄、翠绿的曳地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各个国色天香、花枝招展。 她长得美不假,却只是一人,而这可是一下子四个,难怪外头都道陆琨坐拥齐人之福呐。 林萧微微叹了口气,“什么事?” 花如一双美眸望着林萧:“方才陆三爷在我屋中用完早膳,食盒还在桌上放着。” 林萧“哦”了一声,美眸远远望了望:“清雨,去花如姑娘的屋子一趟,把食盒取回来。” 清雨应了,很快迈下台阶往东厢走去。 “几位姑娘还有事?” “没了。” “那我就先回屋了,告辞。”话落,林萧抬脚迈上石阶进了南屋。 身后四女目光闪烁,望着站立在南屋门口惊慌失措的楚芊芊,浅声笑语。 “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还以为挺热闹,没想到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是呀姐姐,传说不是长亭郡主一无是处么?怎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 刚刚迈进屋门的林萧轻轻扯了一下唇角,又重新坐回贵妃榻上,“绿竹,咱们继续。” “是,夫人,奴婢去取礼册出来。” 有事做时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对完礼单又重新记录整理好,已是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清雨一直没出声打扰,只是在晌午用膳前才过来提醒。 林萧从榻上站起来伸伸懒腰:“呼,终于弄完了,你们主子我现在也成了小富婆了。” 清雨嗔笑:“夫人未出嫁前就是小富婆啊,您忘了,每年入了腊月,您都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人每天熬两大锅稠米粥,用来救济附近流浪百姓和难民,还从裁缝铺做了很多套粗布新衣,让穷人安渡年关。这算下来,好大一笔开支呢。”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又快到腊月了。” 绿竹新来的并不知情,听得眼睛发亮。 “奴婢斗胆再说一句,获得救助的百姓都说,郡主虽然一无是处,但心善人美,活该富贵命、活该越来越有钱。还说要去庙里给郡主烧香拜菩萨,替郡主祈福。” “哈哈,原来我这些银子都是菩萨给的。” “南平王王妃还有陆三爷,称之为夫人的衣食菩萨,也不算错。” 林萧点头,“嗯,对头。谁叫我有好爹好娘好夫君呢。” …… 下午绿竹去送回礼的时候带回来一个消息:楚芊芊从晚池园一路哭着回去直接去了莲花榭,结果被薛如烟又一顿臭骂,最后灰头垢面走了。 林萧这午睡刚起,正坐在梳妆台前让清雨整理发髻。听到这个消息,丝毫没觉得意外。 “楚芊芊这是撞刀刃上了,薛如烟后院掌馈被二房分担了去,正气急败坏,哪里会管她死活。” 清雨笑着道:“楚姨娘眼线不给力啊,没及时收到内幕。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第21章 陆琨回到晚池园已过亥时,院中一片寂静,不时有虫鸟轻鸣。 新婚夜的红烛燃了一宿,两柄青铜灯座围了一圈沥落的蜡油,带着喜庆。掌了灯,室内亮如白昼。 见陆琨眉宇间有些困乏,林萧帮他换下外衣,连忙吩咐清雨去传膳过来。 “夫君累了,早点吃了早点安歇。” 不想陆琨来了雅兴,“不急,去把我珍藏的女儿红拿来,我要和囡囡共饮。” “好,那我就陪叔叔饮一杯。” 林萧俏皮一笑,吩咐清雨直接将膳食摆在外屋堂厅,顺道将除下的外衫收进衣橱。 衣橱另一扇隔间里整齐叠放着一沓大红色的里衣,全是陆琨的。 上回来,她见他穿过一次,当时觉得惊奇,不想他的里衣居然全是大红色。 “叔叔,旁人的里衣都是白色,你偏要穿红色,是有什么讲究?” “红色纳福。”陆琨淡定道:“原本我是不信的,不过自从听了茅山道士的话改穿红衣九个月,就等来了你,现在我信了。” “……” 居然还有这等因果?林萧眨眨眼,其实她更信红色辟邪。 毕竟陆琨手上沾染血迹太多,晚上睡觉起码能图个心安。 “你和我讲讲你的过去呗?” “好。” 陆琨温柔牵着她的手,两人并排坐在堂厅的贵妃软塌上。 前方桌案旁立着两盏三彩立式铜座宫灯,外面加了罩子,屋内的光线明亮带了一丝暖黄,在静谧的夜中很温馨。 林萧已经用过晚膳,这会儿纯粹是为了陪陆琨。 女儿红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两人手拉手坐着,目光缱绻声音缠绵,如同夜色流光中涌动的琴弦,每个字都落在心坎上,敲出一串动听的音符。 陆琨聊起小时候发生的趣事,还聊起当年和林家的纠葛,林萧听得津津有味。 但当他说起外出为圣上办事时遇到的种种,她立刻碎碎念:“夫君,你一定注意安全,记得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呀。” 饮过酒之后的陆琨双颊微微泛着粉红,摸摸她头顶的秀发,一脸宠溺:“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变。” 林萧一双眼睛立刻瞪得溜圆:“你见过我小时候?” “嗯。那年你五岁,上元节那日岳母大人带着你和你表姐去逛花市,路过一个花灯摊子,你们两个停下脚步不走,岳母大人只好让你们各自挑选一个花灯。当时你表姐选了只最大最精美的孔雀花灯,而你选了最简单的荷花灯。岳母大人很惊奇问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你说你表姐那只孔雀花灯木棍太多、用纸太多,而且里面的蜡烛又长,升在半空一时半会儿不能熄灭容易引发危险。而这只荷花灯制作简单,灯芯也短,放花灯只是为了祈福,足够了,生命第一,别人的命也是命。” 林萧对这件事还有印象,笑着接口:“是有这么回事。当时觉得若是花灯燃烧不尽,很容易落到农民伯伯屋顶或者柴草堆里引发火灾。所以才特意选了个简单的。可楚芊芊执意要选漂亮的,我娘便随了我们去。” “你那会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记得看见你?” “我就在你身旁两丈远的隔壁摊子上,那时的你已经长得白白嫩嫩诱人可口,自然吸引了叔叔的目光。” “好哇,叔叔居然偷窥。” 陆琨没否认,“从那时起,每年你去逛花市我都会暗中跟着,年年有惊喜。直到今年,叔叔的心碎了个彻底,却不料天无绝人之路。” “……” 林萧笑着拍拍他的手,将他的脑袋扳过来,从他额头落下一吻。 目光往下,是他俊美的面孔,和薄唇上沾着的些许莹莹酒汁,带着淡淡清香,想让人一亲芳泽。 林萧嘟着唇盯着这抹莹润:“那我娘送了画像过来,你为何要拒绝?” “我当时根本不知,等我知道后画像已经物归原主。” “……” 林萧窘。 原来如此。还有在茶楼门口碰上那回,她以为他在笑话她,也是错的。 原来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瞧瞧自己这猪脑子,心心念念一辈子生命第一,居然还能中了圈套让自己死过一回,也是没谁了。 眼光中多了一抹流火纷飞的烟火,她斜眼睨他:“那你为什么不早去我家提亲?” 这样,她就不会对陆明轩有想法了不是?不会再做那么多蠢事! 陆琨委屈巴巴望着她:“我怕被岳父大人提刀赶出来。” “……真是个笨叔叔!” 林萧又气又笑,嘟起小嘴冲着那抹莹润狠狠亲了下去,“这是对你的惩罚,谁叫你这么笨!” 长夜漫漫红烛缱绻,毫不意外,隔日一早两人又起晚了。 还是有人在屋外匆匆敲门,林萧才被惊喜。 抬头望望天已大亮,想从被窝里爬起来,不想却被陆琨又拽了回去,两人倒在一起,脑袋碰脑袋。 接着她被一条结实的手臂紧紧揽着,想动都动不了。 林萧睁眼望着他眼帘上覆盖的两排小刷子,轻轻吹了口气:“叔叔该起床了。” 陆琨将她的脑袋压进怀中,嘟囔着:“不起,再陪我躺会儿。” “……” 阿远在门外敲了几下,见里面没什么反应,硬着头皮道:“三爷,出事了。” 陆琨这才极不情愿睁开双眼,懒懒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莺莺死了。” 林萧心思一凛,沈莺莺不就是万春楼的花魁吗?上次见她还好好的,怎能突然死了? 陆琨睡意全无,亲亲林萧的脸接着从床上坐起,披衣下地。 屋门打开,阿远站在门外小声道:“沈莺莺失踪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李府,官府的人去李府找过,并没找到人。昨晚我们的人也偷着翻墙进去找过,同样一无所获。然而就在今早,经常往李府送猪肉的樊大同在后院偏僻角落发现了沈莺莺的尸体,据说死状残忍,樊大同看了一眼受到惊吓,讲不出话来,看见人就浑身发抖。属下已经派人将他保护起来。” 陆琨麻利将外衣的腰封整理好,淡淡道:“我先去看看樊大同。” “是。” 林萧已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走出来:“夫君既然要出门,我让人快点摆膳,你吃完再去。”她还记着昨日陆琨差点没吃上早膳。 陆琨同意了:“好。” 两人各自洗漱完,便一起去到偏厅用膳。 饭桌上,陆琨简单提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林萧方知一二。 原来前日是李老夫人寿辰,李太师请了沈莺莺去府中唱戏给老太太听。 但到了傍晚,沈莺莺并没有回到万春楼,就连接送她的小厮也不得所踪。老鸨派人寻找,一夜无果,第二日便去官府报了案。官府的人又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今早却被樊大同无意看到了。 林萧见过沈莺莺一面,唏嘘的同时也疑问重重。 “上回我就发现李太师和沈莺莺的丫鬟不正常。沈莺莺死了,那那个小厮去哪了?” “还有樊大同一个送肉的屠户为何会去李府僻静角落?这都一整天过去,旁人怎么就没发现?” 陆琨笑了笑,盯着她认真的小脸:“是谁说林妲己一无是处?耳观鼻鼻观心,比起旁人简直强太多。” “那是,本郡主才貌双全,外面都是道听途说。” “嗯,的确是这样。”陆琨居然认真点了头。 下午院里来了两位面相沧桑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图纸,说是陆三爷招来修库房的工匠头目。 这会儿提前过来是先规划一下,早些安排。 林萧派了景春交涉,还把绿竹留下去沟通细节,自己则带着清雨去往明月阁。 虽然不用每天去给陆老夫人请安,但关系还是要处好,毕竟陆老夫人现在成了她的婆婆。 主仆二人出了晚池园,一阵寒风吹过,清雨连忙去帮林萧拽披风领口,却被林萧制止。 “我自己来,你拿着瓶子不方便。” “那夫人你把系带系紧些,寒风就不容易灌进脖子里,暖和很多。” “知道啦。” 这会儿清雨手里拿着一只小巧的葫芦状白瓷瓶,用一方锦帕包着,走得小心翼翼。 这是林萧去宫里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给的赏赐。 瓷瓶里装着玉露不老霜,据说是很久前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云游四海路过皇宫,和常贵妃有眼缘,老者便将身边数瓶珍藏赠与常贵妃。 那时皇太后还是秦昭仪,同常贵妃同在凤翎宫居住,常贵妃乃一宫之主。 后来,某日秦昭仪给常贵妃请安时被宫女绊倒,当时不知腹中已有皇子,这一摔直接导致落胎。 先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那名宫女当场杖毙,常贵妃被罚搬去冷宫闭门思过一个月。 可常贵妃一入冷宫便没再活着出来,直到病死,秦昭仪升成秦贵妃,又熬成现在的皇太后。 后宫恩怨一向诸多,谁笑到最后就是赢家,不管皇太后以前如何,现在却成了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早先常贵妃手里那几瓶玉露不老霜自然而然落到皇太后手中。 这玉露不老霜非常神奇,用一瓶可保五年容颜不老。 皇太后现在五十多岁,表面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据说她已经用了四瓶,所以一直年轻貌美。 后宫嫔妃各个都想分到她手里剩余的玉露不老霜,哪怕一瓶也可,所以拼着命往皇太后跟前凑,皇太后在后宫威望很高。 说起这玉露不老霜,让清雨非常不解:“夫人,这么珍贵的玉露霜您不自己留着嘛?送人多心疼呀。一共才三瓶。” 第22章 没有配方,存货又是限量,估计现在皇太后身边余下也没很多,每一瓶都异常珍贵。 林萧不以为然:“你是在质疑你家夫人的美貌么?” “当然没有,我是觉得哪个女人没有年老色衰的时候,留着以被不时之需也好。” 林萧知道她是为自己好,笑着道:“傻清雨,如果女人真沦落到要靠不老霜来博得男人关爱,就算年轻五十岁又如何?你觉得这种感情能抗得了多久?” 清雨怔住。 “夫妻的相处之道是能够包容对方的缺点,任何容貌权势财富上的缺憾都不是绊脚石。” 林萧意味深长说道,“简单一句话,爱一个人,就是不管她(他)将来如何,都能荣辱不惊坦然面对,二人可以携手漫步夕阳下、共看云卷云舒。” “啊,夫人,我懂你的意思了。” “……” 林萧来到明月阁时恰好薛如烟和楚芊芊都在场。陆老夫人坐在上位,薛如烟和楚芊芊分别坐在左侧下首的座位上。 看见林萧进屋,薛如烟脸色有些不自然,楚芊芊更是如此,小脸唰的变白,连嘴唇都变了色。 林萧神色自若进了屋,脸上挂着笑容:“见过母亲。” 她用不着行礼,表面在同陆老夫人讲话,目光却轻飘飘落在楚芊芊脸上。 昨日被摔倒的阴影尚在,楚芊芊这会儿看着林萧的目光是胆颤的,想看又不敢,颇为忌惮。 好在这会儿陪林萧前来的是清雨,并非绿竹,脑子里迅速盘算一番,她逼迫自己尽力克制。 垂下头去酝酿一番,再次抬起脸神色已如平常,甚至望着林萧时,目光中还流露出一抹温柔。 林萧内心感叹:说起这点楚芊芊可比起她的婆婆功力深厚。 薛如烟是个心气高的,沉不住气嘴又不好使,但楚芊芊不一样,整个一白莲花。 陆老夫人笑着摆摆手,将林萧召唤到面前来坐着,瞪了薛如烟一眼。 薛如烟这才坐如针毡从椅子上站起来冲林萧福了福身子。婆婆起身,楚芊芊二话不说自然立刻跟随,还浅浅笑了笑,唤了声:“三婶娘好。” 林萧抿唇一笑:“侄媳客气。”说完便大喇喇坐在陆老夫人右首下方。 薛如烟脸色铁青,楚芊芊一脸乖巧,陆老夫人满意地望了楚芊芊一眼,狠狠瞪着薛如烟。 “那个,既然弟妹来了,母亲,我就告退了。” 薛如烟坐不下去了,从雕花木椅上站起身,想要离开。 然而目光落到林萧身后的清雨,望见她手里拿着的葫芦瓷瓶时,整个身子却僵住,步伐再也动弹不了。 喃喃着:“这……这可是传说中的玉露不老霜?” 陆老夫人的目光也立刻被吸引过去,整个屋子除了林萧主仆,其他主子也好下人也罢,全部都直勾勾盯着清雨的手。 清雨腰身笔直站在原地,一脸骄傲。 林萧点头:“大嫂好眼力,这正是那玉露不老霜。我想着,母亲整日为陆家劳心劳神,所以特意前来送给母亲使用。” “啊?是送我的?”陆老夫人一脸惊喜,笑得合不拢嘴:“这么珍贵的面霜太后娘娘居然给了你一瓶,真是对你太宠爱了。” 清雨插嘴:“回老夫人,太后给了我家夫人可不止一瓶呢。” 这是真的,上回林萧同母亲进宫看望皇太后,太后娘娘一高兴,一下子给了三瓶。 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当然这里面也有南平王妃的份儿。 后来林萧出嫁,楚悠然就把三瓶玉露不老霜全给了女儿当嫁妆,自己一瓶没留。 “……” 陆老夫人看向林萧的目光更加炙热。 薛如烟挪不动步了,亲眼看见清雨把手里那只洁白莹润的葫芦瓷瓶递进老夫人手中。陆老夫人小心翼翼捧着,如同捧着亿万星辰,目光灼灼。 人生有几个五年?尤其过了中年往老年阶段过渡,每个女人活得都小心翼翼。 要知道这不老霜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现在林萧居然轻而易举送给了老夫人,这……明明应该是送给她的,之前她差点成了她的婆婆! 该死!薛如烟心中一顿懊恼。 楚芊芊也不知道林萧手里有玉露霜,心里恼的不行,偷偷埋怨林萧藏得严实。 那只白瓷瓶对多数女人来说,比起金银珠宝更能打动人心。 “咦,大嫂不走啦?”林萧笑着问薛如烟,“可是因为多了二嫂帮衬,时间空余许多?” 薛如烟的脸立刻又沉下来。 林萧仿佛没看见,继续说着:“还是母亲懂得体贴儿媳,怕大嫂辛苦,特意让二嫂帮忙分担。母亲真是善解人意呀。” 陆老夫人得了不老霜,心里本就高兴,听见林萧又在夸她,笑得一张脸上没了皱纹。 开启了婆媳互夸模式:“三媳妇才是好,不端郡主架子,懂得孝敬公婆,这是陆家之幸。” “……” 薛如烟撇嘴:“母亲现在说三弟妹好了,媳妇记得不久前母亲才把她的画像从府里丢出去。” 陆老夫人唇角一抽,狠狠瞪她一眼:“那时候还不是被明轩和你闹腾的,让我真以为三媳妇一无是处蛮不讲理。哼,大错特错!自打老三娶了媳妇,脸上不再硬邦邦的让人看了生气,你说这是不是三媳妇的功劳?三媳妇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孝顺有加,瞧瞧两人多恩爱多般配!” “我现在才明白当初不懂事的人是你。不过也幸亏是你粗浑,才成就了三媳妇和老三。” “……” 林萧乐了,嘿,这陆家小老太太还挺有意思。 说她见风使舵吧,可说得句句在理。说她财迷吧,出得彩礼不少,改口钱也很大方。 这就说明了一件事,陆老夫人是个性情中人。想来陆琨人品不差,亲娘为人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萧对于陆老夫人在心目中的形象,重新做了调整。 被婆婆说成粗浑,薛如烟彻底待不住了,黑着脸道:“儿媳还是先走一步。” “孙媳也告退了。” 陆老夫人哼了哼,一摆手:“赶紧走。”目光又回到手里的葫芦瓷瓶上。 薛如烟领着楚芊芊讪讪从正屋退出,林萧端起旁边的茶水饮了一口,递给清雨一个眼神。 清雨秒懂,不慌不忙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林萧陪陆老夫人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日常,大概一刻钟的功夫便起身告辞。 陆老夫人乐呵呵拍着她的手,让她有空经常过来。 林萧应下,领着清雨出了屋子回晚池园。 “清雨,可听见她们说的话了?” 清雨点头,一脸愤愤:“听得一清二楚。大夫人说:你听见了没?林萧手里还有!” “楚姨娘说:可是在她手里,她和娘关系不好,不可能会送给娘的……” “大夫人又说:所以你赶紧想办法啊,我想要那瓶不老霜。你爹已经在孟姨娘屋里睡了一个月,我若是再不想办法抓住他的心,这莲花榭可就成了孟姨娘的天下。” “楚姨娘又回:是,儿媳一定会帮娘想办法……” 林萧勾了勾唇角,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 清雨有点担心:“夫人,刚才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明显大夫人和楚姨娘是在惦记剩下那两瓶玉露不老霜啊。” “没有,你做的很好。” “……” 林萧心中已有定数。 * 新婚头两日陆琨都忙,早出晚归。 第三日归宁,他吃完早饭没急着外出,打算先陪同林萧回娘家南平王府。 下人们一早就忙忙碌碌准备回王府的物件礼品,同时准备破土施工的工匠们也到了,晚池园里很是热闹。 林萧把带回家的礼品查看一番,又向景春交待:“今日你就留在院子里盯着,不用跟我一起回去。” 景春应了。 “对了,有件事要格外留意。”林萧可以压低声音,“如果有人偷着进入我的屋子,你只管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将这人样貌和经过记下,等我回来汇报即可,无需打草惊蛇。” 景春大吃一惊:“这不就是贼?” “呵呵,差不多吧。” 景春狐疑:“那奴才不用让人将这贼抓住?” “不用,我自有分寸,你只负责盯梢即可。” 景春还是想不通:“若这贼偷了夫人屋里的财物,也无需立刻抓住?” “放心,值钱的物件都锁在箱子里上了锁,光天化日之下贼根本搬不走。能偷的也就是不值钱的罢了。” “是,奴才都记下了。” 林萧把一切嘱咐妥了,便和陆琨一齐从堂厅出来。院里闹哄哄的人仰马翻, “夫君,这西厢库房几日完工?” 陆琨淡淡道:“今日事今日毕。” “这么快?” “慢了太吵,糟心。” “那倒也是。” 林萧不再多问,陆琨牵着她的手两人往宅门走去,这时在陆老夫人跟前服侍的两名丫鬟匆忙而来,身后还跟了两名小厮。 “三夫人稍等,这是老夫人的心意,请三夫人回娘家时带着。” 每人手里都拎着些许物件,有茶点供果,亦有人参补品。 林萧望了一眼,笑道:“放到车上吧,回去别忘了替我谢谢老夫人。” “是。” 三辆马车已经在陆府门外等候,第一辆马车是用上等金丝楠木建造,精雕镂空的木质大气奢华。 这是林萧的专属,从南平府带过来的。 元盛将矮杌子放在马车前,陆琨扶着林萧小心翼翼上了马车。中间一辆略微简朴坐着数名下人,最后一辆装礼品。 很快,三车鱼贯而行,缓缓往南平王府驶去。 第23章 在女儿归宁和出嫁那日相比,热闹程度半分不减。 南平王府宴席上歌舞鼓乐,美食果蔬应有尽有,同时林萧外祖父家也来了不少人。 楚家是书香门第,楚悠然的爹是一品相国,另有叔伯堂兄都在朝堂上担任要职,算得上名门望族。 “萧萧嫁进陆府感觉如何?”楚老夫人一向最心疼林萧,一直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林萧笑着说:“祖母不用担心,都挺好的。” “我不信。”楚老夫人哼了声,“上回及笄宴上我就想骂陆显的儿媳,也就只有她那么蠢的人才会不识我萧萧真面目,当时怕你难过,祖母一直将这些话憋在心里没说。” 林萧用额头碰碰楚老夫人的额头,小嘴一咧:“祖母,都过去的事了,咱就不提了,扫兴。如今外孙女过得挺舒心,祖母应该高兴才是。” 楚老夫人又笑了,望一眼旁边的陆琨:“这倒是真的,陆琨这小子虽然名声不好,但眼力可比陆显那孙子强。” 陆琨默默垂手而立,一脸乖巧和蔼:我谢谢老太太夸奖。 林萧抿唇笑着,目光望着陆琨时,那眸子格外发亮。 在不知道陆琨对她的心意之前,她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冷漠严厉戾不好相处,却不知他其实外冷内热。 酒过三巡,人们畅聊十分欢快,林萧忽然发现今儿苗佳沐有些心不在焉,便主动拉了她离席。 南平王府的后花园景色绮丽,欢快的鸟儿在枝头蹦跶叽喳,一对小姐妹并排沿着青石道儿往前走。 “佳沐,你今日好像有点不开心。”林萧直奔主题。 苗佳沐愧疚道:“对不起萧萧,在你归宁的日子我本不该这样,可实在忍不住。” 林萧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我们是好姐妹,不用说对不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爹让我进宫选秀。”苗佳沐闷闷地说:“可我不喜欢皇宫,后宫那种地方城墙那么高,想出来一趟可不容易。我见不到爹娘,也见不到亲戚朋友,更见不到你,简直太孤独了。” 林萧其实也不喜欢皇宫,不过好在她不用去参加选秀。 “国家规定五品官员以上的适龄女儿都要参加,你若是不参加,你爹可就背负罪名了。” “是啊,所以我才烦。” 苗佳沐一脸烦气,在半道停下步子,伸手揪了根狗尾巴草咬了两下,拿在手里甩了几下。 这并不是她可以做决定的事,事关苗家前途,她根本无计可施,只有被动。 “我也就只能和你说说罢了,这话我都不敢和我娘说,怕她担心。” 苗佳沐的母亲也是大户千金出身,深知后宫水深。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落选,我要是选不上,这事儿不就解决了么?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林萧顿了顿,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苗佳沐不屑道,“皇帝老儿都四十出头了,真不害臊,还肖想着年轻貌美的小仙女充后宫。” 林萧叹口气:“选秀三年一回是祖上订下的规矩,圣上再老也是男人。” “呵呵哒。”苗佳沐冷笑,“听说皇老头儿喜欢温柔贤惠的,大概多数男人都喜欢这种?小鸟依人乖巧可爱?所以啊我决定选秀那天,给自己画个花里胡哨的妆容,然后穿个乞丐服,最后在选秀场上一问三不知,装疯卖傻。” “我就不信了,皇老头会对我感兴趣。” 林萧听了抿了抿唇,意味深长望着她:“若弄巧成拙,你打算怎么办?” “不可能,除非皇老头是个傻子。”苗佳沐笃定道。 “……” 皇帝是傻子?那绝不可能。 但林萧知道苗佳沐上辈子确实如此做了,但皇帝第一个就拿了她的牌子。 一锤定音。 苗佳沐不去参选不可能,落选希望也渺茫,所以林萧只能尽量提早开导她,免得到时候懵圈。 她不知道苗佳沐的生活轨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 “选秀的事不好说,反正你做好两手准备最好。后宫里好像也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儿?” “听说每回外国使节进贡来的洋玩意儿多数都落到嫔妃手中,若你能得皇老头眼缘,说不定他一大方,一堆宝贝全落你手里了,也不错啊。” 苗佳沐眸光一闪,似乎来了兴致:“别说还真有这么回事。上回表哥来我家,拿了一件三皇子给他的赏赐,是个号角,可好看了,声音也好听,据说是从西域带过来的,我特别喜欢想要过来,可他死活不给。真气人。” “看来入宫,也是有好处的。” 林萧望着苗佳沐神采飞扬的小脸,微微松了口气。 幸好,苗佳沐和她一样有一颗吃喝玩乐的心。 她默默把目光移开:“对了,我这回回来给你带了礼物,等会儿回去拿。” 苗佳沐兴奋抓着林萧的手,“谢谢你呀萧萧,咱们现在就回去?” 林萧笑着嗔道:“你呀,一提礼物倒来了劲儿。” …… 林萧拎着苗佳沐去了自己以前住的闺房,不料陆琨已经在外屋等候多时。 见两人回来,立刻从软塌上起身,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无法和你一起回府了。” 林萧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忙道:“嗯,晚些时候我自己回去。往后你若有急事,就先去办事,让下人告诉我一声就好。” 陆琨宠溺摸摸她的头顶:“那可不行,我一定得亲口和乖囡囡讲。” 苗佳沐用双手捂着眼睛,手指间露出一道缝隙,一双眼睛从缝里往外看。 故意打趣:“你们两口子羞不羞?不知道有客人在嘛?秀恩爱也得分场合呀。” 林萧毫不客气白她一眼:“你算哪门子的客人!再说,这是在提前给你上课,让你明白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看在咱俩关系好的面子上,学费就给你免了。” 苗佳沐:“……” 陆琨昂首阔步离开了,苗佳沐在背后望着那道颀长的背影,转回头来和林萧说:“你家男人很帅。” 林萧勾唇:“那是自然,本郡主眼光好。” “切!是谁当初倒追陆明轩那个小白脸九个月的?”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的同胞好姐妹?真没良心。” “哎呀我去,横竖都是你的理……” “……” 林萧送给苗佳沐的礼物是一只妆奁,这妆奁沉甸甸的,共两层。 打开第一层小抽屉,里面的物件赫然醒目:一对金镶玉珐琅彩绘步摇、一对金镶蓝宝石长簪、两只碧玉翡翠手镯、一对金蝴蝶镶红宝石耳环,还有两串饱满的珍珠长串子。 下面一层则盛满了碎金豆子和小块宝石,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满满一层。 苗佳沐当场愣住:“萧萧,你这是想干嘛?” “你知道我不会勤俭持家,就担心用不了多久把家产嚯嚯没了,等你嫁人没礼物送可丢死人,所以这算提前给你添妆。”林萧如此解释。 上辈子的情况是,苗佳沐一轮就选上了秀女,接着赐住厢尘宫。 林萧知道消息时已经太晚,和苗佳沐相见已是半月之后,苗佳沐从贵嫔降至良媛,悲惨不已。 在皇宫,有银子可以办很多事。 苗家家业一般,而苗佳沐上头还有两位哥哥,她入宫时身边没带太多财物。一圈打点下来,所剩寥寥。 后来突然陷入困境,手头拮据寸步难行。 林萧这回提前打算了,想得也周到。 苗佳沐虽然性格大咧,并不代表没脑子。 她盯着林萧淡然的面庞,蹙着眉凛声道:“萧萧,你很奇怪。” 林萧若无其事将耳边的碎发轻轻撩了撩:“哪里怪了?” “我知道你有钱,可是这手笔也太大了!就算退一步如你所说,上面这层我也理解,可下面这层你又怎么解释?” 没听说过给人添妆,送碎金豆子小块宝石的,还这么一大堆。明显是专门用来打点下人的。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林萧,似乎要把她的心看透。 林萧轻笑,抬手搂上她的脖子:“你是我的好姐妹,这点小钱本郡主怎么会放在眼里?” 苗佳沐心中一暖,接着听她又道:“实话告诉你,这些碎物是我去打首饰剩下的边角料,懒得回炉再造,干脆用来填充抽屉。不然下面那层你也想让我用首饰填满?想得美!” “……” “好了佳沐,快拿走。这叫满满当当十全十美,希望你和美兴旺,将来混好了别忘了我就行……” 苗佳沐连哭带笑,紧紧拥住她:“不会。” 傍晚前林萧回到陆府,西厢房已经焕然一新。 外面安置了厚厚几道门,内室的布局也变成好几大间,据说还有暗室。 为了赶进度,工匠们各个埋头苦干,水也顾不上喝几口,即将马到功成。 见主子归来,景春让小徒弟修平去西厢守着当监工,自己则跟随夫人一起来到堂厅。 “回夫人,事情还真让您料准了。今日果然有贼子入了夫人卧房。” 林萧端起清雨给她倒上的茶水饮了一口:“你把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是,夫人刚离开没多久,楚姨娘的丫鬟安心就过来了,奴才并不知有猫腻,特意问她有何贵干?她说是楚姨娘让她过来看看西厢新建库房如何设计,楚姨娘想学习学习,还说奴才不用管她,她看会儿便走。奴才心想楚姨娘可不富裕,看这个有何用?不过奴才记得夫人嘱咐,便应了没再顾她,暗地里让修平留意。” “过了会儿修平来找我,说安心偷偷进了夫人卧房,我心想不妙,悄悄跟踪过去,正好从窗口瞧见她抓起夫人梳妆台上一只葫芦瓷瓶看了几眼,又打开盖子闻了闻,最后塞进衣裳口袋,若无其事从卧房退了出去。” 景春说到这儿,小心翼翼望着林萧波澜不惊的脸:“奴才没有当场喝止。出了卧房,安心四下望望人仰马翻无人留意,就这么溜了。” 林萧点头:“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景春提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下。 “对了,我看工匠们干活都很卖力,结账时每人多给十两银子工钱。” 景春拱手应下:“我替工匠们谢过夫人,可那只丢失的瓷瓶怎么办?” “不用管,我们等着看戏便是。” 第24章 天空微微吐露鱼肚白,林萧在榻上睡得正酣,忽然外面一声嘶天长啸。 “啊,我的脸……” 声嘶力竭,很是凄厉,让人听了有些渗人。 陆琨睁开眼,刚要起床下地瞧个究竟,却被林萧搂住腰身:“夫君昨晚回来的晚,再睡会儿嘛。” “……\' 等二人再次醒来,日阳已经跃出地平线一大截。 洗漱完毕,清雨伺候主子用早膳。早膳用了一半,忽然绿竹从外面走进来:“夫人,老夫人说让您去一趟明月阁。” 林萧头也不抬,淡淡道:“知道了。” 陆琨诧异:“老太太突然喊你过去做什么?” “我想应该是女眷之间的琐事吧,夫君有事就去忙,不打紧的。” 陆琨向来知道大户人家的后院不太平,自家也不例外,思量半响,道:“等会儿我陪你去一趟。” “哎呀,陆叔叔。”林萧一嘟嘴巴,挽上他的胳膊撒娇:“都是女人之间的事儿,叔叔去了恐怕不好张嘴。” 陆琨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向来不在意。” “可我在意呀,叔叔若是因为我被别人说道,留下骂名,我是不会心安的。” “……” “放心,没人能欺负我。叔叔赶紧忙你的去。” “……” 林萧好说歹说才把陆琨劝住。 用完早膳,陆琨在阿远的陪同下出了门,林萧吩咐绿竹随她去明月阁。 前几日刚交了冬,屋内燃着炭火感觉不出寒冷。等主仆二人准备出门时,空中居然飘起了细雪。 林萧望着半空飞舞的精灵,伸出小手去碰了碰。小小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就融化了。 “夫人,您等会儿,奴婢去屋里拿件大氅过来。” “你去吧。” 林萧站在屋檐下等,不多时绿竹取了白狐大氅回来,给林萧披在身上。 这件大氅通身雪白,唯有领口那处是火狐毛,通红一圈,把林萧圆圆的小脸温暖围着,衬得肤色也格外白皙。 狭长的青石路上铺着一层细小雪粒儿,似化微化,踩在上面打滑。绿竹用一手扶着林萧,林萧走起来便觉稳当许多。 “绿竹,你习武多久了?” “回夫人,奴婢从三岁开始习武,一直到今年十六,整整十三年。” 林萧笑着道:“说来惭愧,我也是从三岁开始被爹爹逼着扎马步,到今年也有十二年出头,可功力却不如你的一半。” “夫人还有其他功课要学,不像奴婢只学一样,可以理解。”绿竹安慰道,“夫人放心,如果真有事奴婢会竭尽全力保护夫人的。” “这就叫缘分,命运的绳索莫名就把咱们仨捆绑在一起。”林萧感叹,“你和清雨于我而言就是家人,虽然清雨跟我的年头要久一些,但我对你们俩一视同仁。” “是,奴婢心里都明白着呢,清雨姐姐心细,奴婢一直在向她学习如何服侍夫人。” “嗯,你能如此想,甚好。” “……” 主仆二人小声说着话,从狭长的甬道上一路往前走。路旁许多枝干的树叶已经掉落,光秃秃的,寒风一吹,沙沙作响。 冬天到了。 林萧迈进明月阁的院门,陆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早已恭候多时,连忙把她往屋里请。 屋子里坐着不光有陆老夫人和薛如烟,还有二夫人沈筱月和孟姨娘白姨娘。 林萧目光掠过,很快注意到孟姨娘下首还坐了一人,身材纤细,垂头不语,脸上挡着一方丝巾,只露出两只眼睛,正是楚芊芊。 心里轻嗤一声,径自跨进门槛走到陆老夫人跟前。 “见过母亲。” 陆老夫人点点头,“三媳妇啊,你来的正好,过来坐。” 她脸上带着微微恼意,指着坐下下首的薛如烟:“你快瞧瞧你大嫂的脸,她说是抹了玉露不老霜的缘故,是或不是?” 林萧的视线落到薛如烟脸上。 只见她脸上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红疙瘩,脸颊上还有几道挠破的血凛子,看出来是因为痒的缘故。 “这是过敏了吧?” 薛如烟又气又恼,连忙用帕子挡了挡:“都是被你害的,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表面说得好听,背地里总想陷害我,翻旧账。” 林萧愕然:“什么旧账?莫非大嫂的意思是指你儿子陆明轩?大嫂可别忘了,是你率先在我的及笄宴上提出不如不嫁,所以我才顺水推舟如了你的愿,大嫂现在怎么还倒打一耙?” 薛如烟被噎了下,恼羞成怒:“行了,我不想再提这茬,怪我当初看人不淑。原以为你是个诚实憨厚的,却没想到如此伶牙俐齿,从及笄宴到现在,我这心里就没舒畅过,静会给人添堵。” 林萧浅浅“哦”了声,“大嫂是性情中人,做了亏心事知道愧疚,懂得反思,这是优点啊。” “……” “噗嗤!” 孟姨娘忍不住轻笑一声,薛如烟狠狠瞪过去,她连忙坐直身子。 薛如烟直接抛开这个话题,“少废话,你就说为什么要害我?我对你可不薄,你嫁进陆家,我家老爷不计前嫌送了你一串珍珠当见面礼,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这不是翻旧账又是什么?” 她指着自己的脸恨恨道:“你可知我的脸变成这样,老爷出门都不带我了,不能参加聚会、不能入宫、不能出门应酬,我现在就成了一个摆设。” 孟姨娘心里正洋洋得意,平时陆正出门只能带薛如烟,现在好容易有了她抛头露面的机会,这份功劳林萧功不可没。 想到此,她便好心替林萧解围:“姐姐的脸变成这样,三夫人应该也不是故意的,怕是姐姐没弄清玉露不老霜的使用方法吧?” 薛如烟啐她一口:“呸!搓脸的霜要什么方法?横着涂竖着涂躺着涂?再不济也不能过敏啊,分明就是她不安好心!” 孟姨娘闭嘴不言了。 沈筱月左看右看,轻声道:“姐姐坐下说话,莫急,这种事越急越对皮肤不好,俗话说急火攻心。” 薛如烟哼了声,这才往正前方看去:“母亲,这事儿您得给儿媳做主。” 陆老夫人犯了难,望着林萧的时候目光有些扑朔迷离。 林萧半分不为所惧,将身上披的狐毛大氅解下递给绿竹,不慌不忙坐到右面下首的空位上。 问:“昨儿我给母亲的不老霜,母亲用着如何?” 陆老夫人说:“昨晚和今早我各用过一回,抹上滋润舒适,感觉不一般。” “那母亲可有过敏症状?” “并无。” 林萧一脸无辜:“母亲用着没事,而大嫂用着就不行,这就说明这不老霜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用的吧。只是母亲能将稀缺珍贵的不老霜让给大嫂一些,也算婆媳情深了,儿媳佩服。” “什么?我并没有将我的这瓶分出去啊。”陆老夫人瞪大眼睛:“难道不是你给她的?” 林萧眨眨眼:“怎么可能?大嫂可没和我说过想要。我手头倒是还真有两瓶,只是放在南平府没带回来,所以身边根本就没有了。” “你胡说!”薛如烟腾地站起身,目光灼灼盯着林萧:“那放在你的梳妆台上最左侧那两只葫芦瓷瓶又是什么?明明就和昨日你呈给老太太的瓷瓶一模一样。” “我梳妆台上放的那两只瓷瓶?”林萧慢吞吞道:“那是我让医女调好的治疗脚病的药膏,给下人用的。因为昨日归宁事情繁多,我还没来得及给,就先放在梳妆台角落中。” “大嫂又是怎么看到的?我记得你一直没去过我的院子啊。” 薛如烟目瞪口呆,两道眉毛拧成麻花:“治脚病的?” “是啊。”林萧点头。 可恶! 薛如烟心里这个火腾一下就上来了,蹭蹭两步冲到楚芊芊面前,扬起巴掌,“啪”一声! 楚芊芊脸上的纱巾随风飘落,直接落在地上,她的脸和薛如烟如出一辙,皮肤上布满红疙瘩,现在又多了一个红巴掌印。 薛如烟伸出手指头颤颤巍巍指着楚芊芊:“好哇,你还好意思说为了孝敬我。我就说你出门为啥要带纱巾挡脸,你说是为了挡风雪,我信了,其实你是做贼心虚。偷着抹了不敢告诉我,难怪我喊你来,你也不敢来。” 楚芊芊捂着左脸,起身急急解释:“娘,我要不是为了孝敬你,还用得着让人去偷?可我哪知道三夫人梳妆台上放着两只一模一样的瓷瓶,并不是玉露不老霜啊。” “我拿给娘的时候,你也确认了一模一样不是吗?” 忽然林萧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杏眼圆瞪怒意冲冲:“原来是你!之前我放在梳妆台上一只翡翠手镯,就是之前二夫人给我的见面礼,昨日出门走得急,没来得及收,可等我回来后就发现不见了。” “原来是被你偷走了……” 楚芊芊傻眼,急忙道:“没有,我不是贼,我没偷手镯。而且昨日我就在晚池园外面守着,安心从你屋里只拿了一个瓷瓶出来,其他的什么都没动。你再找找,是不是把手镯放到什么地方给忘了?” “……” 薛如烟始料未及,也傻了眼,怎么又牵扯到翡翠手镯了?望着楚芊芊的目光就充满了狐疑和不屑。 楚芊芊身体抖如筛糠,泪珠子和蹦豆似得吧嗒吧嗒往下掉,喃喃道:“我没有,真的不是我偷的……” 沈筱月表情复杂,陆老夫人当场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们婆媳狼狈为奸……居然还有脸让我做主,是不是觉得我是老糊涂了?咳咳咳……” 薛如烟脸色惨白:“不是,母亲,儿媳也没想到哇。” 她恨铁不成钢瞪了楚芊芊一眼,这个穷鬼,果然出身卑贱,性子也卑贱。玉露不老霜偷了就偷了,干嘛还要偷林萧的手镯? “真的不是我……是你故意害我……” 楚芊芊哭得通红的双眼忽然冒着狠光,挥起手掌冲林萧冲过去。绿竹找准时机轻轻往前一步,一抬手用两根手指把她的手掌夹住。 又往后一扬,“哐当!” 楚芊芊的身子像断裂的风筝线,一下跌坐在地。屁屁摔得生疼,忍不住龇牙咧嘴。 第25章 “哎呀,这不光偷了东西怎么还想打人?” 林萧瞪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眸望着楚芊芊,往绿竹身后躲了躲,瑟瑟发抖:“母亲,儿媳好怕。” 楚芊芊差点气吐血。 她怕?她身手比她好,长得比她壮,还带着丫鬟保镖,居然好意思说怕? 再说她只是想发泄一下而已,林萧居然落井下石。 真卑鄙! 楚芊芊心里骂着林萧,看她的目光都是憎恨的。可林萧半点没生气,躲在绿竹身后,偷偷冲楚芊芊吐了下舌头。 楚芊芊:“……” 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一番捶胸揉背,好容易给陆老夫人止住咳嗽。 见到这么一出,又差点被气晕过去,拍着胸口板着脸呵斥:“老大家的,赶紧让你这丢人现眼的儿媳滚回去,还有你,半个月之内别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得被你们活活气死。” 林萧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俩,一脸委屈冲陆老夫人道:“那儿媳丢的翡翠手镯可怎么办?不便宜呢。那可是二嫂送给我的,我心里喜欢的紧。” 沈筱月一直没说话,暗暗观察着事件起伏。 林萧一开口,她便很随意接了口:“其实也不算太贵,两千两银子而已。” 林萧委屈地说:“两千两银子也是钱呐,能救济不少贫民百姓呐。还有,我这刚嫁进陆家离开娘家,孤身一人无所无依,也得攒些家当生活。不然万一哪天人老珠黄遭人嫌弃,就要过寄人篱下的生活,谁可怜我啊。” 楚芊芊和薛如烟瞪着眼,说不出话。 陆家为了给陆琨娶媳妇,可是下了血本。无论大儿媳薛如烟还是二儿媳沈筱月,都没有给过这么多聘礼。 是谁带过来一百多箱嫁妆?是谁嫁人那日十里红妆风光一路,现在居然装可怜! 脸皮真厚! 林萧话还没说完:“本来昨晚我就想到要去报官,可回头一想是在自家丢的,除了内贼还有谁?所以就一直压着没说。” 陆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赞许地望着她:“还是你识大局,不像你大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瞧瞧自己新娶的三儿媳,多懂得顾全大局呀,还能想到救济灾民乐善好施。 再对比一下薛如烟这个事儿精,陆老夫人心里感到越来越厌烦,觉得自己太明智,将后院掌馈分担给二儿媳,不然陆家早晚要败在这个不成器的娘们手中。 “你们俩的脸弄成这样是活该自找的,谁也管不了你们。但三媳妇的翡翠手镯,你们得赶紧还回去,听见没?别给陆家丢人。” 陆老夫人狠狠一瞪眼,薛如烟吓得战战兢兢,忙不迭地点头:“是,儿媳知道了。” 楚芊芊哭哭啼啼:“可安心真没拿镯子,我上哪里还?” “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陆老夫人坚决道:“若是不能,干脆就去报官,看看镯子到底在哪儿。” “陆家出了这等没出息的不屑子孙,也顾不上门脸了,还是整治家风重要。” “……” 陆老夫人铿锵有力的话语落下,脸上再无半点动容。 最终薛如烟和楚芊芊灰溜溜从明月阁离开了。 陆琨下午回来很快就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本想去莲花榭找陆正,却被林萧拉住。 “夫君,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能解决。你还是和我说说今儿外出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 陆琨顿了顿,要出门的步伐悠悠转了回来。 “在家里待着闷了?” “谁说不是!” “跟我来。”陆琨顺手揽上她的腰肢就往榻上走,林萧吓了一跳,连连推阻:“哎呀陆叔叔,现在可是大白天!” “……” 陆琨轻笑,“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顶,拉着她来到榻边而坐:“等着。” 林萧眼睁睁看见他从床榻下方的隔层中掏出来一只金丝楠木匣,表面刻着镂空花纹,四角是纯金镶边花纹,华贵厚实。 陆琨把木匣递给林萧,“从现在开始,这里面的东西归你保管了。” 这盒子真好看,林萧望了一眼:“这里面装着什么?” “自己打开看。” 陆琨说完又从隔层中翻出一把铜钥匙递给她,林萧接过来把钥匙插进锁孔,扭动几下,铜制搭扣应然而开。 轻轻将匣盖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堆纸。 林萧眼前一亮:“这是商铺契据,哇!好多。” 厚厚一沓契据整齐罗列在盒中,粗略一算,至少得有三四十张的样子。 陆琨说:“这段时间我比较忙,铺子无从打理,你若闲着就溜达过去瞧瞧,顺便认认自家家门也好。” 林萧蹙起两道弯弯的秀眉:“可我们成亲前你给了我二十处铺子,我爹娘又给我陪嫁了十处,这就是三十处。现在再加上这些,这得六七十处了,我能管得过来嘛?” 陆琨捏捏她纠结的脸蛋,笑道:“又不是让你一下子全部抓起来,放心,这些铺子掌柜都靠谱,只是让你去熟悉熟悉自家产业,起码能知道你夫君的家产有多少。” 林萧眨眨漂亮的眼睛:“我信的过夫君的。” 陆琨好笑着道:“这毕竟是我们自家的,总要做到心中有数。” 林萧左思右想终于点了头:“那好吧。” 这也算替自家男人分忧,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可她家夫君公事太忙,这些家产私事就得劳烦她这个女主人操心。 “明日开始,我就挨家铺子轮流过去转转。” “乖,有问题就等我回来告诉我。” “好哒。” 陆琨把这件事办妥,不慌不忙拉着她回到贵妃榻上席面而坐。 清雨过来斟了茶,又退下。 屋外细雪纷飞,簌簌落了满院。熏香暖炉烈火融融,室内如暖春。 陆琨的声线清凛而又多了一丝柔和。 “这几日一直奔波在外,是因为调查沈莺莺死因,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哦?”林萧问:“可是李太师出了问题?” “嗯,李缈被抓,他交代了杀害沈莺莺的经过,起因是因为沈莺莺对玲珑起了疑心。” 林萧恍然大悟:“玲珑是不是跟在沈莺莺身边服侍的那个丫鬟?方脸瘦高那个。” “对,玲珑是混进本土的倭国人,李缈为官几十年,不知何时开始同倭国勾结,把我朝多方机密偷偷泄露,以换取金银报酬。玲珑就是线人。” 真相就是玲珑装着跟在沈莺莺身边伺候,实则为了等待和李缈见面的机会,窃取机密。 林萧去万春楼那回,无意撞见玲珑从李缈房中敬茶出来,便是如此。 林萧忽地眼前一亮:“我知道了,那日追杀我的人是李缈,那两个杀手就是他派去的。” “正是。” 林萧鼓鼓腮帮子:“那我登门问你,你怎不说?” “当时真不知情,前几日才查到。” “……” “那李缈杀了沈莺莺之后,抛尸僻静角落,为何别人没发现,而那个樊屠户却发现了?” 陆琨顿了顿:“也是巧了,樊大同长年累月往太师府送猪肉,和后院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打杂寡妇好上了。樊大同家中有妻,明面上不敢过分,经常借着送肉收肉的机会和赵寡妇动手动脚。那天早上,正好是樊大同和赵寡妇约好相会的日子,就是那处角落。万春楼老鸨报案后,县衙的人和阿远都进行过排查,那日搜过什么都没发现,暂时就把那处排查掉,打算寻找暗室再搜。按照李缈的身份,若杀人在暗室进行的可能性较大。等那处偏僻被排除掉,李缈和人约好运尸出太师府,他趁着夜色将尸体暂放偏僻之处等人去取,却没想到对方已被阿远等在周围巡查的人手截胡,运尸一事就此耽搁,就有了后来樊大同无意撞破那出。” “原来如此。” 果然人不可貌相,看着最为老实朴素的老太师,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做卖国勾当,让人唾弃。 自家夫君可真厉害,这么复杂的案子都能破了,林萧望着陆琨的目光充满崇拜。 陆琨根本不是混世魔王好么? 外人只知表面不知隐情。她很庆幸自己死过一回,所以眼界也更加宽阔。 “既然这件案子已经水落石出,那夫君是不是就没那么忙了?” 林萧想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几十张契据,很是头疼:“若有空闲,能不能陪着……” “估计不能!” 林萧话还未说完,已被陆琨打断。 “这件事并没有完,勾结倭国不止李缈一人,还有一位隐藏于深处,李缈也不知情,后面的路更是困难重重。” 接着话锋一转,又安慰起她来:“其实乖囡囡也无需在意,做生意本就有盈有亏,咱家现在一共七十处商铺,亏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如何?” 林萧的心情立刻愉悦,一双精致的眉眼透着亮:“我可从未做过生意,若是赔光了可咋办呐?” 陆琨忽然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无碍,咱家地下还有暗室。满屋子的金银财宝,等晚上夜深人静,我带你下去看看。” 天哪……晚池园地下居然还有暗室! 林萧现在终于明白了薛泓说过话:郡主也是好命,三爷跟在圣上身边效力,最不缺的就是钱财,而且三爷的投资能力也非常惊人。说实话,恐怕几房所有财物加起来,都未必比得上三爷一半。 后知后觉,她发现自己原来真的命好。 第二日陆琨又早早外出,林萧想起那一沓契据,便吩咐清雨和绿竹尽快收拾一下,跟她一起出门。 “外面落了很厚的雪,地滑不好走,非要今儿去么?”清雨有点担心林萧的安全问题。 林萧浅声道:“不怕,马蹄子上裹了防滑布,我们慢走不急。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有新安排。” 清雨“噗嗤”笑了:“夫人受老爷感染,学得真快。” “人生本该如此,过去我过得太颓废,现在明白也不迟。” 自家男人如此优秀,她这个内人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主仆仨收拾妥了,让元盛将马车从侧门赶出,约定往前院门外集合。 不料刚出了晚池园,恰好撞见陆明轩从栖云轩出来,四目相对,他面色一喜就迎了过来:“巧了,我正好要去寻你。” 林萧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接着又望向白茫茫的前方。 “我现在没空,赶紧让开,好狗不挡道。” 寒风凛冽,说出的话带着热气在空中飘散,一如她冷冷的话语。 第26章 今年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天,隔日放了晴。 处处皑皑一片圣洁,在阳光的照耀下,雪地里像布满了宝石,莹莹发亮。 林萧今儿披了件大红色的鹅绒大氅,带着一鼎锥帽,站在洁白的雪地中央,格外亮眼。 锥帽上垂着一面厚厚的绣着金边的帛纱,即可遮面又挡风雪,眼睛那处的纱略薄,不影响视线。 陆明轩遭到拒绝并不意外,让人尴尬的是被骂做挡道狗,这就让人羞恼。 在京城贵族圈子中,他才华横溢博学出众,是无数人羡慕的对象,骨子里自带一股清高。 况且,九个月前林萧倒追他时可是劳神费力如同飞蛾扑火似得往他面前凑,那时他虽然被林萧这张妖娆漂亮的脸勾得心痒,却碍于她的名声和卑微,对她不屑一顾。 只是让他想不到,为何她会突然改性? 陆明轩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一双眉眼像极了薛如烟。林萧只望一眼,就不想再望第二眼,惦记着今日要去办的事。 但陆明轩却和她杠上了,一身藏青色夹袄长袍身姿笔直站在雪地中央,和她面对面分毫不退。 绿竹等得心烦,想上前一步将他推开,不料陆明轩突然恭敬冲她一拱手:“这位姐姐,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只是想和郡主说几句话,并无他意,还请姐姐不要动粗。” “……” 绿竹刚刚攥起的拳头微微松开,望向林萧,等着主子发话。 清雨道:“我家夫人有事急着外出,陆大少爷若是有话就等傍晚三爷回来,一并再说就好。” 这话回的巧妙,明确指出现在有了陆三爷,陆明轩若想和夫人说话,那就等三爷爷在场的时候再说。 陆明轩心思聪慧,哪里不知其意。 面露不悦,又迅速恢复平时温润儒雅的面孔:“怎么,郡主是怕我纠缠?” 林萧望着茫茫雪地叹了口气:“有的人啊,就是觉得自己脸大,看不清真实处境。总把自己当宝参,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连根草也不是。” “清雨绿竹,别废话,我们走。” 她两手抓住大氅的两边,将自己完全裹进去,然后抬起头绕过陆明轩想继续往前。 不料,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左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林萧瞬间恼怒,另一只手五指成拳冲着陆明轩的脸狠狠挥出,砰! 陆明轩的鼻子被砸歪又缓缓归正,然后就见鼻孔间有一道殷红如涓涓细流流淌下来。 这一拳用足了八分力气,打得毫不含糊。 一瞬间林萧呲了呲牙,感觉自己拳头硌得疼,便轻轻甩了几下。可陆明轩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依然没放。 他察觉到鼻间腥热,不急不恼,面色坦然,用另一双手的中指轻轻触摸,瞬间指尖也一片殷红。 “如果这样能让你解气,那你就继续打。” “呵!”林萧斜眼睨他:“我嫌脏。” “……” 陆明轩深深望着她,依然不松手,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女儿身上特有的清香让他流连痴迷。 他就如同一块狗皮膏药,紧紧黏住林萧,完全不要脸了。 绿竹吸口气,抬拳:“为了保护夫人,奴婢不客气了,大少爷勿怪。” 她的双脚如离弦的箭飞出,如仙女散花飞在半空,只一脚就将陆明轩踹飞。 嗖!哐当! 陆明轩倒进雪地,接着,绿竹手脚并用霹雳啪啦一顿爆揍。 陆明轩双手捂着脑袋蜷缩在一起,像只缩进壳的乌龟,只能防守不敢乱动。 林萧双臂环胸冷眼观看陆明轩的窘态。 陆明轩被绿竹打得满地乱滚,后来滚到清雨面前,清雨趁机也踢了几下,还骂着“活该”。 陆明轩是文人出身,学过拳脚只是花拳绣腿,强身健体所用,绿竹揍他就和玩似得。 作为一个资深保镖,绿竹深知该如何对待陆明轩这种场面人物,叫做打人不打脸,动起手来专门挑拣那些让人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后背、手臂、大腿等。 没过一会儿,陆明轩抱脑袋的姿势明显已经开始松懈,这就意味着他被打得快上不来气。 绿竹立刻飒爽干脆收了手,动作之利落,从开始到结束没用到半刻钟。 清雨崇拜望着她:“绿竹妹妹功夫真好,我要向你学习。” 绿竹谦虚着说:“咱们互相学习。” 林萧懒得再看:“走吧,元盛该等急了。” 陆明轩浑身沾满白雪一片狼藉,缓缓从雪堆爬出,倔强冲着远处那抹红影大喊:“你根本没丢手镯,是故意陷害纤纤对不对?你是生气。” “你心里,明明还有我……” 耳畔寒风呼啸而过,那抹靓丽的背影头也未回、越走越远。 今日外出收获颇丰,共转了一条街上的两家铺子。 林萧从娘家带来的陪嫁铺子多是银楼布庄酒楼,让她没想到的是,陆琨手里的商铺却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除了这些常见的,还有胭脂铺、文墨铺、酒肆、茶楼、客栈、钱庄、药店,甚至还有铁匠铺和青楼。 万春楼的商契赫然放在第一张,立刻吸引了林萧的目光,自然成了巡视的第一站。 她想起曾经,第一回来女扮男装,偷偷摸摸不敢示人,还被数名妖娆女子包围。 这回再来却以主人身份,光明正大。不由几分感慨。 老鸨在没来万春楼前,人称甘二娘,会看眼色会行事,这才当了万春楼老鸨。 她对长亭郡主只闻其人却没见过,不过林萧主仆一登门,冲这气质不用看第二眼,便猜个八九不离十。 亲自指引她进屋入了雅间,又命人将上等好茶奉上,又不慌不忙说起万春楼的逐项进收。 林萧已经明白为何陆琨抓李太师会这么顺利。 将锥帽取下递给清雨,接过甘二娘递过来的万春楼账簿,细细翻看。 条条款款记录和收支记得很详细,人员共一百多号,今年上半年净收一万多两白银,她忽然想起沈莺莺的死。 “那名死去的伙计可调查清楚了?” 老鸨怔了下,惊诧于林萧的周祥。 这件事很机密,除了那日到场的客人,几乎没有流传出去,那么林萧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知当时林萧也在场,迅速一想只当是陆三爷同她讲过,便压低声音道:“是李太师的同党,至于因何而死老奴也不知,官府没通报。” 林萧释然。 指定和陆琨有关,所以他当时离开万春楼时走得肆无忌惮。不过这李太师倒是隐藏极深。 “现在的花魁是谁?” 老鸨笑着说:“是蜜霜,盘子出挑和莺莺不分上下。我已将万春楼所有人员家庭情况全部调查仔细,保证不会再犯那种错误。” “我给蜜霜身边特意放了两个丫鬟,都是幼时就来到万春楼,一直在楼里长大的,可靠的很。” “辛苦你了,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多谢夫人夸赞。” “你自己从账簿中拿五百两银子出来,三百两是你的赏赐,另外二百两你让人送给沈莺莺的家人,以示悼念。” 老鸨惊喜地立刻给林萧行了个大礼:“多谢夫人,我也替死去的莺莺感谢夫人的仁慈厚爱。” “……” 从万春楼出来,林萧又去了广贤茶楼。那块金匾招牌在白雪的映衬下依然亮的夺目。 茶楼这地鱼目混珠,人杂嘴杂。元盛将马车停稳,跟在三人身后一同进了茶楼。 茶楼人气甚旺,因为季节关系,不能务农的农民和因雪远行受阻的行商都愿意聚在此处,听一出书、闻一段曲、品一壶茶。 这个时段恰好还是那位说书先生在台上,林萧进门时听见他正大声说着长亭郡主成为陆三夫人的“光辉”事迹,下面坐着的广大民众听得津津有味。 “哎我说你们都看见了吧?前几天长亭郡主下嫁陆家,十里红妆铺了一路,那叫一个羡慕。” 下面很快就有人附和:“是啊,那天我看了全场,羡慕死了。陆三爷可真是命好。” “……” 林萧心想,这些人怕是不知陆琨的财产有多少,她那点嫁妆连皮毛都算不上。 主仆四人找了个僻静处坐下,很快就有小二凑过来。 “客官,请问喝什么茶?” 林萧问:“你这里都有什么茶?” 广贤茶楼位居繁华的顺和街,平时就有很多皇亲国戚大户人家来往进出。 店小二是做了多年的熟手,见多识广,只需打量一眼客人装扮便能做到心中有数。 当然这个心中有数,并不是说看见有钱人就跪舔,看见没钱人就穷酸,而是推荐合适价位的服务。 店小二恭敬回道:“上等茶有铁观音、大红袍、龙井和银毫,不知夫人喜欢哪种?” “就银毫吧。”这是林萧的最爱。 “好嘞,客官稍等。”店小二做了揖,便离去张罗了。 清雨小声和林萧说:“夫人,奴婢们和您坐一块儿这不合规矩。” “咱们是在外头,既不见客,也不是在家,没这些规矩。你们也都坐下歇歇,喝口茶。” 林萧不以为然,将手臂往桌上一放,撑起下巴隔着帽纱望向说书先生。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先生,头发白黑半白,额角带着些许沧桑,虽显老态精神却很抖擞。 “这长亭郡主嫁给了陆三爷之后,听说把院里西厢房都给拆了,当库房装嫁妆。瞧瞧,这就叫财大气粗!” “啧啧,让人眼馋呐。” “哎老先生,陆三爷房中不是还有四大美人吗?那到了晚上睡觉,陆三爷是进谁的屋子?这个你知不知道啊?” “……你倒是替别人惦记起来了。” “难道你们不好奇?” 说书先生顿了顿,一双老目微微转动,回道:“这才成婚几日,陆三爷自然是宿在郡主屋里,至于往后嘛,咱后面再说。” “长亭郡主号称京中第一美人,那和四大美人相比,到底谁更美?” “陆三爷喜欢郡主多一点,还是喜欢四大美人多一点?” “还有,那陆明轩见了郡主改叫三婶娘之后,表情是什么样了?” “……” 下座的人听高兴了,开始七嘴八舌说道起来,一边说还一边逗趣。 说书先生摇摇头,“你们呐,人家新婚燕尔能不能口下留情?” “哈哈哈,老先生,这个话题可是你提起来的,现在怎么又不让我们说?” “就是!” “我说得这些都是从府里传出来的闲话,可不是妄自菲薄的议论。” “议论几句又如何?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我说你这老先生,就是胆子太小吧?哈哈!” “……”大堂内气氛轰然高涨。 清雨的脸红红的,绿竹杏眼圆瞪,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夫人,奴婢过去抽那说书先生两耳刮子,叫他在这里煽动群众胡说八道。” 林萧立刻拽住她:“别去,这是咱家地盘,往后还要做生意呢,名声得要。你去把掌柜的找过来就行。” “那好吧。” 不一会儿,绿竹身后跟着掌柜的就过来了,一起的还有送茶的店小二。 店小二上完茶和两盘赠送的小点心就恭敬退下去了。 掌柜的叫陈祥,看见林萧态度恭敬:“不知这位夫人请鄙人来此有何贵干?” 绿竹瞪他一眼:“这是夫人。” 陈祥怔住,细细端详林萧一番,恍然大悟:“不知夫人驾到,招待不周还望夫人海涵。” 林萧语气淡淡:“不知者不罪,你起来。” “多谢夫人。”陈祥站起来,微微松了口气,“请夫人移步里间说话。” “先等等,”林萧把目光投向大堂台子中央:“你可听他说过书?” 陈祥望一眼说书先生,脸色大变。数九寒天,脑门子上的冷汗立刻就渗出来了。 “鄙人该死,他一向最喜欢胡说八道,我这就去把他撵走。” “慢着,你撵他做甚?”林萧摆摆手,“你把他撵走,茶楼的人气还能这么旺?他的口才和门路可不是一般广。” 陈祥犯了难,“夫人,那要怎么做?” “你这样……” 第27章 从茶楼出来,清雨和绿竹有些担忧。 元盛是个不爱说话的,闷声闷气跟在三人后面一同往马车那处走去。 “夫人,您只罚陈掌柜三十两银子,是不是太宽松了?” “就是,赏罚分明倒是应该,可夫人刚才赏了老鸨三百两银子呢,陈掌柜管教不严,您才罚他三十,也太轻了嘛。” “还有,这说书先生说了您那么多坏话,上回也是,您半点惩罚都没有。只吩咐往后不许再说涉及皇亲国戚大户人家的杂事,专心说书即可。您这也太仁慈了。” 林萧浅声道:“这说书先生除了说书,还爱传八卦,但传的都是实情,这是其一。第二,我以前的确做得不好,还不能让人说了?” 那些人说得对,既然是自己的短处,不如虚心接受。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阻挡了一回,阻挡了两回,总不能次次都阻挡。 身正不怕影子斜,内心坦然,努力做好自己就够。 街上的雪已被人清扫,但某些被车轱辘压过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扫就被压严实了,走在上面有些打滑。 清雨和绿竹一左一右扶着林萧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整条街道如同盖了白色棉被,高高的烟囱时不时冒出阵阵青烟,街上人行色匆匆,一片人间烟火的气息。 车厢里燃着熏炉,暖意融融,林萧脱了锥帽大氅,坐到塌座上,又说起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你们可知陈掌柜一年的俸禄多少?” 清雨和绿竹都道不知。 “我刚查了账簿,是一年六十两银子。罚三十恰好一半,毕竟他还有数口家人要养活,总不能逼着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 清雨绿竹还有赶车的元盛都怔住,内心对主子燃起崇拜之心。 到了陆府门外下车,林萧迈进门槛刚走上甬道,便见晚池园的月亮门前赫然站着一人。 陆明轩还真是阴魂不散。 绿竹和清雨换了个位置,贴着林萧进门的方位,警惕地瞪着陆明轩。 打算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冲上去。 “你回来了。”陆明轩声音轻柔,望着林萧的目光深情款款。 林萧蹙了眉:“你守在这儿做什么?” 陆明轩温煦一笑:“自然是在等你。” 两人刚说了两句,不远处忽然有人呵斥:“我呸!嫁了人还肖想勾引我儿子,真不要脸!” 远远地,薛如烟被楚芊芊扶着正往这边走来,两人都带着半截面纱,挡住了脸上的疙瘩。 薛如烟目光狰狞死死瞪着林萧。楚芊芊眼眶红红,垂着头紧跟在婆婆身旁,一言未发。 “你都和明轩早就退了亲,还想招惹他干嘛?”薛如烟好容易逮住机会,半点不放过,大声嚷嚷起来。 “你自己有男人,这叫什么?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果然长得妖艳半点不安分,和你娘一个德行。” 林萧原本平心静气,但听到薛如烟骂自己娘,脸上立刻闪过一抹厌恶。 “我敬着你,尊称你一声大嫂。我若不敬你,你见了我就得下跪。看来是我给你脸了,让你得意忘形到这个份上,既然如此,往后还是按规矩办吧。” “凭什么?”薛如烟脱口而出。 林萧轻笑:“不甘心?正好过几日我要入宫看望太后娘娘,你可以和我一道去问问这合不合规矩。” 薛如烟:“……” 她出身御史府,对这些规矩门清。只是林萧以前降低身份总忘陆家跑,让她养成了习惯,一直没把林萧当郡主。 心里虽然不服,可真论起来,她是该见了林萧见礼。 楚芊芊抬起头,柔声道:“萧萧,你别这么见外,娘也是着急。明轩为了等你,在这儿守了半个多时辰,大冷天的容易冻病,娘是心疼儿子。” 林萧眸光微转,凉凉盯住她的双眼:“你不说话我倒是忘了还有你,你可知直呼郡主姓名是什么罪名?” 这时清雨往前走了一步:“提醒一下楚姨娘,按照我朝律法,蔑视皇亲国戚轻者押入大牢等待大理寺判决,重者论罪当斩。” 楚芊芊立刻说不出话来了。 林萧忽然觉得无趣,为什么有些蠢货明明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还总想着跳出来惹事? 真觉得自己有能耐就拿出真本事来,要地位没地位,要战斗力没战斗力,要钱没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 这个薛如烟,真是对不起尚书夫人这四个字。楚芊芊眼珠一转一肚子坏水,薛如烟被她这儿媳哄几句就被当枪使,这才是真正的一无是处。 好蠢啊。 她若想较真,捏死她俩分分钟就和捏死两只蚂蚁一样。 “既然心疼儿子,那就负责把他看好,别让他出来当看门狗。”林萧赖洋洋丢下这么一句,打算回屋子歇着,午膳时间也快到了。 和这种愚蠢的人斗气,简直就是拉低自己身份。 “我们走!” 林萧领着清雨绿竹往月亮门走去,路过陆明轩身旁,目不斜视看都没看一眼。 陆明轩焦急如焚,碍于母亲和姨娘的在场,不好意思再去抓林萧的手腕,脚下跺着细步不知所为。 林萧穿过月亮门忽然停下,转身过来缓缓道:“一个时辰之前你挨了打,现在可是不疼了? “……” 薛如烟和楚芊芊都急了眼,冲陆明轩扑过去。 “爷,哪里挨了打?” “是谁打的你?严重吗?这大冷天本就容易冻出病来,再受了伤肯定会病倒。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陆明轩一直望着林萧的背影越走越远,面前被两人拦着嘘寒问暖,就算想追进去也是无力,气得猛踹脚下的雪。 雪下面是褐色的土,在半空扬了一地,弄脏了一片洁白。 越让他看着心烦:“我没事,你们别瞎搅和了。” “我是你娘,这是关心你,怎么能叫搅和呢?” 薛如烟听了很生气,可这会儿陆明轩心里更气:“你是我亲娘,对,是把我婚事搅和了的亲娘。” 他冷笑一声,用力一甩宽大的衣袖,大步扬长而去。 薛如烟“扑通”跪坐在地,望着陆明轩离开的方向,喃喃着:“他心里还在记恨我……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都怪林萧,她怎么就能同意了呢?” “……” 楚芊芊心里有些不知味,故意赌气没扶薛如烟。 薛如烟坐在雪地里愣了有一刻钟,身下冰凉浑然不觉。 直到她的贴身丫鬟从莲花榭寻出来,楚芊芊才装作赶忙去搀扶的模样,轻声轻语:“娘,地上凉,快起来。” “您坐地上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起来说话吧。” 丫鬟的呼唤紧接而至:“夫人,不好了,二夫人拿着账本过来找您了,说是账本有问题,很多账目对不上。” 薛如烟目光一滞,浑身绵软无力,想起身也起不来了,最后还是被楚芊芊和丫鬟扶着从地上拽起来。 沈筱月的娘家是商贾出身,自幼受家庭熏陶,对生意账簿有种天生敏感。 薛如烟拆了东墙补西墙,把账簿的账抹得一溜黑,根本瞒不住沈筱月。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沈筱月刚被陆老夫人任命和她一起管辖后院,自然要给自己树树威风。 “完了。”薛如烟一颗心彻底沉到底渊。 晌午过后传来一个消息:薛如烟被老夫人撤了职,后院掌馈从此全归二房夫人沈筱月管。 林萧歪坐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将一粒葡萄丢进口中,神色淡淡。 “二夫人比薛如烟可精明多了。”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在用晚膳之前,沈筱月亲自领着丫鬟来到了晚池园,一进门就让丫鬟把手里的物件递过去给林萧。 “二嫂,这里面是什么?” 银色锦缎面,红实木的匣子,雍容华贵。 沈筱月柔声道:“弟妹,之前我送你的翡翠镯子不是丢了么?我就把另一只拿了来转送给你,也算圆了你的念想。这翡翠手镯本是一对,玉赠有缘人,也是我们妯娌之间的情分。” 这话可谓说的非常漂亮。 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通透的翡翠玉镯。光润透亮,带着浅浅几朵飘花,色泽润度都和之前送给林萧那只一模一样。 玉本无双,意思是天底下没有第二块一模一样的玉。因为玉的结构特殊,所形成物质都是纯天然独一份,就算是同一块料子开采出来的两枚手镯,它的外表也不会完全一样。 但林萧一眼望去,就不难看出这两只就是一对,飘花的颜色和水种非常接近。 “多谢二嫂,可君子不夺人之美,我怎好意思收两份?” 沈筱月笑了笑,目光亲切柔和:“弟妹这是说哪里话?那一只不是丢了么?不然我也不会再给你这只。” 她又补充道:“府里头下人多,鱼目混珠形态各千,觊觎弟妹财产的也有。虽然楚姨娘派人偷着去过弟妹屋子,可也没有当场捉住,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就是楚姨娘拿了的。我想,这件事后面慢慢再查,弟妹不要因为这件事上火恼心,不值。” “那个安心啊,我已经让人打发了。” 林萧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初衷,这是一箭三雕啊。 沈筱月把第二只镯子送给她,既帮薛如烟解了燃眉之急,又安抚了林萧,同时还能让陆老夫人看见她新官上任头一天,就可以把如此棘手的事情摆平,有能力有手段。 话又说回来,沈筱月嫁进陆府这么多年,现在才开始掌权,无意中也是在敲打陆老夫人,暗指她识人太晚。 林萧笑着顺手就收了。 “二嫂有心,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主要这镯子我也喜欢。” 正好凑成一对,送人多好。 沈筱月面色暖暖,笑意动容:“弟妹客气,我们本就是妯娌,相互帮持照拂是应该的。” “……”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沈筱月带着丫鬟离去。 林萧转头就冲清雨吩咐:“半月后是二夫人娘家妈的寿辰,你想着提前送件贺礼过去。” 清雨应下,又问:“送什么样的贺礼合适?” “沈家不缺钱,就从库房里挑件祝寿字画吧。” 林萧带来的嫁妆件件珍宝,字画都是名家大师亲笔所作。随便一张拿出来,就值万千两银子,另外还有升值空间。 比起一对玉镯价值只高不低,正是商贾行家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 也正和了沈筱月的话:画赠有缘人。 隔天传来陆明轩和薛如烟同时病倒的消息,林萧并未放在心上,专心盘算着商铺种种。 镯子丢失这件事便暂告一段落。 很快几天过去,林萧想起自己是时候入宫一趟了。 第28章 在入宫前,林萧回了趟娘家。 林熠这会儿正在后花园的山上捡榛子,楚悠然在旁陪同,后面还跟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 南平府的榛子树从没人采摘,一到秋季,果结满树,秋末冬来便是果实不断掉落的季节。 一场大雪压下不少榛子,林熠捡的是下完雪后树上又掉下来的,数量不多但也不少。 他远远看见林萧走过来,笑着撒开小短腿飞奔过去,把捡来的榛子递给林萧。 “姐姐,这个给你吃,香的很。” 小小的手掌白白胖胖,滑滑嫩嫩,掌心里抓了一把榛子。他摊开手,大概有二十多个。 榛子清香扑面而来,林萧眼中盛满笑意,摸摸他冰凉的小脸蛋,小手心抓了一颗出来:“够啦,姐姐尝尝就好。” 林熠不干:“熠儿还能捡,姐姐多吃。” “……” 于是林萧又抓了七八颗,林熠手中的榛子还剩一多半,这才小心翼翼装进挂在腰间的小荷包中。 然后又蹦蹦跳跳跑去树下捡榛子去了。 受弟弟活泼的背影感染,林萧同楚悠然道:“娘,熠儿想吃榛子,怎么不让人多送些过来?” 楚悠然嗔笑:“你还真当真呀,他什么东西没吃过?不过是在这儿玩耍罢了,看小孩子嘛。捡榛子有捡榛子的乐趣,吃起来也格外香,别有一番滋味。” 林萧薄唇轻抿:“所以我小时候,娘也喜欢到冬天带我来后院捡榛子,也是这个原因?” 楚悠然笑笑没说话。 后花园的半山上白雪多数已经化尽,唯有背阴处还有些残留,点缀在葱郁的榛树和松柏之间,白绿辉映,十分好看。 南平王府建好初期,这里种的都是些杨柳阔叶,楚悠然嫌一到冬天半山就光秃秃的,后来林崇山便让人改种了松柏和榛子树,冬季再也不单调。 “萧萧,你怎么有空回家来?” 最近林萧忙得团团转,忙着视察每间铺子的事早就传到了南平王府,楚悠然为女儿的“开窍”感到欣慰。 “娘,你现在有空么?我想入宫一趟,能不能陪我一起?” 楚悠然诧异:“怎么突然想起入宫了?” 她记得林萧从小就不喜入宫,每次去都是因为被礼仪束缚的缘故。 “还不是因为佳沐,选秀的日子没几天了,我想入宫提前去帮她探探口风。” 对于苗佳沐入宫选秀的事楚悠然没觉惊讶,只是被林萧如此一提,让她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三年前选秀那日,你和佳沐都是十二岁,你两人手牵着手站在大街上,看着郁家女儿穿戴整齐坐上小轿,被抬入皇宫。当时你俩大笑大叫,说你们相约一起做个纨绔,绝不入宫迈入火坑。” 楚悠然拉着林萧的手,轻轻拍了拍:“娘当时不忍心打击你们,便没有说话。可你是不用,但佳沐却避免不了走这步。” “是啊,娘,我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趣事。” 林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也记得我们在八岁时瞒着你和爹偷偷跑去湖边玩耍,天气炎热,我胆子大,就跳进湖中戏水,不料小腿突然抽筋动弹不了,当时可把我吓坏了,身体一个劲儿往水里沉。因为偷着去的,身边没带下人,跑去喊人也来不及,佳沐急了眼自己跳进水里扑腾着,硬是把我拖到岸边。” 脑中,还残留着七年前的记忆,印象深刻。 她接着又道:“而那时候,佳沐还是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我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勇气。” “……” 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不会游泳,硬生生逼着自己跳下湖救人。 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林萧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苗佳沐救起她来之后,才敢吓得哇哇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可把我吓死了,萧萧,我真以为你要淹死了。” 从那以后,苗佳沐就学了游泳。 半山的坡上凛冽的寒风刮过,吹起榛子树上更多残留的榛子,落了一地。 林熠一双小短腿儿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又捡了满手,欢快地奔回来。 楚悠然慈祥地望着他,林熠挺着骄傲的小胸脯又递给林萧,林萧全部接过来,给弟弟装进荷包。 “熠儿,外面冷,娘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去,可好?” 林熠高兴地问:“去哪儿啊娘?” 楚悠然笑着道:“宫里,太后娘娘那儿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想去吗?” “好啊。” 林萧为什么要拉着母亲一起入宫呢? 因为秦太后这个人十分威严,听说后宫嫔妃每日去问安各个小心翼翼,林萧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楚悠然和秦太后却能说得上话,关系非常融洽,所以林萧是拉了亲娘当救星。 秦太后住在卿和宫,院子墙角种着数支梅花,此时粉红一片,朵朵争相斗艳。 一名女官领着楚悠然走在前,林萧牵着林熠的手在后面跟着,很快便走到大殿,抬步迈入。 下人们都被留在殿外门口等候,宫女先请三人坐下,上了茶,才不慌不忙往偏殿去请太后。 南平王府的人进宫拜见不用事先递牌子,随来随走,进出自由,这是皇帝给南平王府的特权。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太后扶着女官的手从偏殿走出,步伐款款,一身适宜宮装勾勒出妙曼身段,风韵犹存。 楚悠然连忙领着儿女站起身来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三道声音同时落下,有优雅有甜美有稚嫩,秦太后笑着往镶着宝石的贵妃榻上一座,那女官安静在旁垂手而立。 “都免礼吧。” “谢太后。” 又是齐刷刷的三道声音,接着稚嫩的声音还多说了一句:“熠儿祝愿太后娘娘身体安康,容颜不老。” 说话有板有眼,非常自然,秦太后听得心里愉悦:“熠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说完,将案上摆放的奇珍异果让林熠拿着吃。 林萧汗颜。 弟弟才六岁,比她这个姐姐强多了,小嘴嘎嘣甜,会哄人。 她想起自己六岁时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捣蛋包。 “爹爹,今儿你能陪我去骑马吗? 不行,爹爹要入宫一趟,等爹爹回来再陪你去。 呜呜呜……我不嘛,我想现在就去骑马,等骑完回来你再入宫嘛?” 于是,爱女如狂的林崇山就听了女儿的建议,把行程往后推了半日,然后爹爹就被皇帝老儿批了一顿,说耽误他午休。 林萧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真丢人! “萧萧这是怎么了?”秦太后瞪眼望着她,见她愣怔一阵猛然给了自己一巴掌,立刻关心问道。 林萧讪讪一笑:“劳烦太后娘娘挂念,萧萧只是忽然觉得额头痒。” 痒痒不是该去挠吗?她却是用拍的? “噢。”秦太后不动声色将身子往后靠了下,目光望一眼林萧,又望了望楚悠然,见她没说话,便主动把这件事翻篇了。 “对了,和哀家说说,你嫁进陆家之后,陆家三小子没欺负你吧?” 林萧笑着回:“没有,他对我好着呢。” 秦太后脸上画着浓淡适宜的妆容,皮肤白嫩,一双凤眼精炯有神。 “那就好。陆琨也是哀家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虽然声名狼藉,但哀家就是看他顺眼。可能是因为他长期跟在皇儿身边的缘故?” 秦太后生娃时年方十九,今年承德帝三十有七。虽已步入中年,可秦太后高兴了,就喜欢唤他皇儿。 楚悠然笑着接口:“不是,陆琨本就不赖,模样好又细心,萧萧名声更差,他能愿意收留萧萧,这是萧萧的福气。” 秦太后微微蹙眉:“话也不能这么说。萧萧名声不好纯粹是外面以讹传讹传出来的,旁人家的大户千金都中规蹈距格外注重仪容,有啥想法憋着不说,萧萧呢性格大咧,想到什么就去做,年轻人又心直口快,难免会落人把柄,被有心人故意散布,所以名声才这么一点点毁了的。” 楚悠然有点感动:“还是太后娘娘懂得萧萧。” 林萧压根没想到太后回这么维护她。 以前她每次来宫里,都以为秦太后是看在娘的面子上才会对她和颜悦色,一番夸奖,原来不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没发现过呢? 楚悠然冲女官道:“对了,来前我们特意绕去姜记铺子,买了您爱吃的枣花马蹄糕和红豆清露椰蓉酥,快给太后娘娘呈过来。” 女官应了,便向殿外走去,从丫鬟手中接过两提略带分量被油皮纸包裹的糕点,缓缓走回大殿。 轻轻将糕点放到桌上,秦太后闻着香味笑言:“还是你最懂我。” 楚悠然面带浅笑,随手捋了捋耳鬓碎发:“悠然比不得旁人有钱,只好用太后喜欢的糕点来邀宠了,还请太后莫嫌弃。” “南平王若是没钱,哪个还叫有钱?不过前阵子萧萧出嫁你们花费不少,这是事实。” 秦太后朗声道,“这也算歪打正着,那些人以为来看哀家送些金银珍宝,哀家心里就会高兴,其实不然。你们瞧瞧这卿和宫,处处金碧辉煌,像是缺金少银的嘛?再说哀家一把年纪了,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能吃到喜欢的食物,才叫愉悦。” 林萧道:“娘娘一点都不老,您高风亮节,令萧萧佩服。往后萧萧一定多多向您学习呀。” 秦太后惊诧地望着她:“今日萧萧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谁说不是? 林萧自己也发觉了,以前让她说句好听话、讨好个谁,比登天还难。 即便来皇宫见太后,见皇上,她也只是有问有答,绝无谄媚之心。而现在呢?她已经意识到以前是不对滴。 天底下就属皇上最大,太后最大,不想着讨好拉拢,那不是傻子吗?旁人想得宠得不来,也只有她近水楼台偏偏还往外推,真是傻了。 陆琨固然厉害,总不能无时无刻围绕着她转,她有必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对她真心的人,她愿真心回报。反之,和她耍心机的,对不起,慢走不送。 “大概是成亲了的缘故,萧萧的确比以前懂事,现在也开始学着经营铺子了。”楚悠然替女儿解释。 秦太后点头:“有成长就是好事。” 楚悠然笑着道:“对了,这大冬天的,我看宫里也冷清。不过等过几日秀女来了就不冷清了。”她忽然话锋一转问秦太后:“不知太后心里头可有相中的人儿?” “是啊,我早就盼着呢。皇上子嗣单薄,早就该添些新人了。” 秦太后很随意地道:“哀家听如贵妃说陆尚书家的女儿不错,才貌双全。” 忽然,她顿了顿看向林萧:“这陆家小姐正是你婆家人,你觉得如何?” 林萧笑着回道:“萧萧才嫁进陆家不久,和陆小姐不是很熟悉,不好发表意见。不过萧萧自幼和苗编修家的女儿苗佳沐是好朋友,觉得她很不错。” 秦太后忽然蹙眉:“真的?可在哀家印象中,这苗小姐好像名声不太好?外人都道大大咧咧像个纨绔?” 林萧:“……” 糟糕,忘了这茬,她俩自□□好,苗佳沐的名声并不比她强多少。 这可咋办? 第29章 林萧后悔自己没有准备周祥,正焦急地想办法补救时,林熠说话了。 “可苗姐姐八岁时救过我姐姐,很讲义气的嘞。” 秦太后眸光一闪,脸色暖和许多:“早年好像是有这么一出事,熠儿一提哀家想起来了。” 林萧在心里偷偷给林熠竖了个大拇指,接过话茬:“是啊,要是没有佳沐,也就没有现在的萧萧了。” 楚悠然也道:“佳沐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虽然性子和萧萧一样大咧,但人品不错,模样端正又讲义气。这年头,能有个交心的朋友可不容易,偏偏佳沐和萧萧就对了路,两人数年的友谊越来越深。” 秦太后忽然笑了:“我就说呢,萧萧怎么突然学得嘴这么甜,原来是给好友当说客来了。” “萧萧不敢,”林萧立刻从榻上起身屈膝行礼:“萧萧只是觉得这对佳沐不公平。您刚才也说过,萧萧的名声是外人以讹传讹,其实佳沐也是一样。” 秦太后思量了一会儿,说:“你先起来,哀家也没说她不好,闲话真假,还有待考证。” 林萧起了身,认真道:“多谢太后娘娘体谅,娘娘不以貌取人萧萧钦佩。等佳沐入了宫,一定不会给娘娘丢脸。” 说完就往秦太后身边走去,径自帮她捏起肩膀。 一边捏还一边笑言:“萧萧进宫次数少,必须得好好孝敬您。”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双小手灵巧扭动着,捏得力度适宜,恰到好处,令秦太后十分舒服。 “你呀,”她面色轻松心情愉悦,身子往贵妃榻后背上靠了靠,“还真是为了好友奋不顾身,哀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你能把你那副傲骨弯下来。哀家和你的外祖母是好姐妹,能享受到和她一样的待遇,也是实属不易了。” 楚悠然捂嘴偷笑:“太后娘娘您可是独一份,她外祖母到现在都没享受过嘞。” “啊?真的呀……” 林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萧萧不懂事,往后再也不会,对太后和祖母都会好好孝敬。可是,太后娘娘何出此言,萧萧哪有什么傲骨?” 秦太后笑着说:“还不承认,你每回来宫里,见到皇后皇子,甚至见到哀家和皇上,何时有一回故意亲近过?每次都是循规蹈矩,问一句回一句,想指望你哄个高兴,那可是难了。” 林萧讪讪一笑,原来太后门清着呢。 “那往后萧萧隔三差五就过来陪太后说话解闷,决不懈怠。” “熠儿也会经常过来陪太后娘娘的。” “好好好,你们都来……” “……” 身边的宫女虽然也经常给太后柔捏,但不如林萧有力,到了后面手劲儿容易不足。 林萧不一样,力气均匀从始而终,揉捏完毕秦太后觉得浑身上下十分松快。 她亲切地拉着林萧的手:“这就对了,哀家亲眼见证你的变化,你和陆琨是天作之合。这人和人的气场不一样,合不合拍从脸上一眼就能看出。” “太后娘娘火眼金睛,萧萧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哀家这是经验,”秦太后顿了顿:“佳沐既然性子和你一样,等入了宫磨练一番便能醒悟了。” 林萧笑着撒娇:“那往后她若是惹您生气了,您就骂她。” “后宫之中,哀家自会一碗水端平,不过若是佳沐犯了错,哀家就多说几句。” “嘻嘻,萧萧替佳沐多谢太后。” 怕就怕在一声不吭把人关了冷宫赐了白绫,只要肯说,就说明还有救。 这算帮佳沐提前拿到一张免死金牌,林萧悬着的心暂时放下。 太后吩咐女官去拿来些蹊跷玩意儿给林熠玩耍吃喝,女官应了起身去了偏殿,林熠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咧着小嘴甜甜道谢。 楚悠然每次入宫看望太后,时间都不短。 秦太后年轻时就不言苟笑,性子冷凛,即便见了先帝也从不刻意迎合阿谀奉承,反倒让先帝觉得她出淤泥不染,和后宫其他嫔妃不同,从而分得不少恩宠。 当然再出淤泥而不染的嫔妃在生了儿子之后,性情也会大变,后宫生存法则是每个嫔妃的必修之路。 秦太后在没入宫之前,就是个一名官家小姐,和相国夫人林萧的外祖母一样,两人自小是闺蜜。 相国夫人是个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可人儿,几十载过去,二人关系依然融洽。 楚悠然小时经常被母亲带着入宫,对太后的性格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什么话题聊起来,都能让太后听得津津有味不厌其烦。 林萧根本插不上嘴,因为心里还挂念着另一件事没办,瞅了个说话的空档,见缝扎针道:“太后,我想去看望一下郁姐姐。” 秦太后一摆手:“去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多聊聊。” “是,萧萧快去快回。” 林萧径自行了礼出了大殿。 刚一出门口,清雨和绿竹便围上来。 “从马车里拿了礼品过来么?” “已经妥了,夫人放心。” 绿竹手里提着两份沉甸甸的糕点回道,清雨手里也捧着物件,却是厚厚一册书和一副字画卷轴。 林萧点头,领着二人往东南角走去。 郁子娴是郁太傅的嫡女。 三年前入宫选秀那日,林萧和苗佳沐手拉手目送她乘着小轿离开家门。 郁子娴比两人大三岁,人如其名性子恬静稳重,在一堆贵女中算是一股清流。 小时只有她和林萧苗佳沐说话细声慢语,而且从不会笑话两人不修边幅没有贵女模样,所以三人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友谊。 后来随着郁子娴入宫,这短感情便日渐消散。逢年过节林萧跟随父母入宫拜年才会见到她,带些礼物陪她聊聊外面的热闹,而郁子娴也会回赠一些宫里的玩意儿。 友谊说深不深,说浅不浅,就这么藕断丝连着。 上辈子林萧死时,郁子娴是庶三品婕妤,可一年之后,她已经变成从二品昭仪,位居九嫔之首。最重要一点,她是太后信得过的人。 所以林萧提出想去看望郁婕妤,她知道秦太后必定会答应的很爽快。 林萧成亲时,郁子娴曾让人送去一份贺礼。 她现在住灵韵宫,如贵妃是灵韵宫中位,另两位小主都比郁子娴位高,分别是林昭媛和范充仪。 如贵妃向来跋扈,林昭媛和范充仪常受欺负。而郁婕妤因为性子沉稳做事张弛有度,加上得太后眼缘,如贵妃又拿捏不到郁婕妤把柄,便一直相安无事。 “你这是刚从太后那儿过来的吧?” 林萧笑着走上前去,“郁姐姐料事如神,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郁子娴眉尾升起一抹流光溢彩,是见到昔日小姐妹的喜悦之情。 拉上林萧的手往榻上去:“你呀,这成了亲之后小嘴儿也愈发甜了,快坐下说话。” “……” 郁子娴能够得太后赏识,也和姜记铺子的糕点有关,和秦太后口味一致。 林萧入宫前陪着亲娘绕路去了姜记铺子一遭,在亲娘选好口味让人付账时抢先一步自己付了账,并且又让人包了一份。 没错,姜记铺子也是陆琨手里的,只是林萧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从那一沓铺子商契上翻到过。 既然是自家铺子,让亲娘掏钱就不合适了,虽然林萧知道她娘并不差钱。 郁子娴对糕点和书籍赞不绝口,小坐两刻钟之后,林萧起身告辞。 郁子娴让宫女从库房里拿了四匹不同颜色的绸锦出来,“这是前阵子东夷国进宫过来的玉锦,你拿回去,再给佳沐分两匹。” 这四匹玉锦颜色都十分靓丽鲜艳,适合妙龄少女。 林萧说:“我只拿我的,佳沐那份等她入宫,姐姐还是亲自拿给她。这几日佳沐被逼着在家学礼仪哪里都不能去,我也见不到她面。” 郁子娴顿了顿:“瞧我这记性,方才还在和你说今年选秀的事儿,怎地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我这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你俩才十多岁的时候。那时你们还稚嫩的很,现在摇身一变都成了出水芙蓉,让人羡慕。” “郁姐姐秀外慧中博才多学,才让人敬佩。我俩必定要向姐姐学习……” 林萧回到家,专门让景春安排人外出一趟,把弟弟喜欢的吃食玩具全部买了送到南平王府。 今儿林熠功不可没,应该好好奖赏。 这几日因为薛如烟和陆明轩病了的缘故,宅子里格外清静。 林萧的计划是赶在年底前将七十处铺子全部视察一遍,这日一早继续出门赶工,走到陆府门口却发现被人堵上了。 里外三层把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想出门都困难。 绿竹大吼:“干什么呢?赶紧让开,三夫人要出门。” 哗啦啦! 围观人群迅速分散,站在门口石阶一侧只剩两人,一人是薛泓,还有一个叫沈贵。 这沈贵是陆家副管事,职位上逊色薛泓一筹,不过这是以前薛如烟管控后院的时候。 现在后院成了沈筱月当家,沈贵又是沈筱月的人,林萧望了一眼便猜了个大概。 淡淡道:“我们走。” 几人迈出门槛正准备下石阶,薛泓在旁委屈巴巴直接跪下了:“三夫人,耽误您片刻功夫,能否帮奴才评个理?” “现在大夫人不得势了,沈管家就想骑到奴才头上来。可奴才为陆家鞠躬尽瘁十几年,向来只问真相对错,不管其他。只要奴才还做管事一日,就必然尽职尽守到死。” 沈贵接着也跪下了:“奴才并不比沈管家为陆家操心少,自问问心无愧,求三夫人明断!” “……” 平心而论,薛泓虽是薛如烟的人,但为人处世圆滑得多,从去南平王府下聘礼那会儿就能看出。 陆老夫人只把院中掌馈给了沈筱月,却没把薛泓给抹了,还继续让他压沈贵一头,意思可想而知。 这种事儿,林萧才懒得沾手。 “我管不了,你们该去找谁,就去找谁。” 丢下话便往马车走去,元盛驾着马车哒哒哒上了街。 先去了一家酒楼,同掌柜的聊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林萧发现自己被人跟梢了。 元盛在门外守着早就发现异常,压低声音说:“夫人,您上车坐稳,小的将后面这人打发了。” 他的身手毋容置疑,林萧遥望一眼不远处安静等待的一辆挂着褐色布帘的马车,唇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 “这就是个孬种,先不用管它,我们去下一处姜记铺子。” 清雨有些不安:“夫人,不用躲避一下么?” “没必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走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如果是故意挡着我,那我也无需客气。有些旧账,总得要做个彻底了断。” 清雨恍悟:“难道后面那人是……” 第30章 的确让林萧猜对了,后面跟梢的人就是陆明轩。 在陆府接连两回吃了瘪,天寒地冻又挨了打,这一病就是五六日。 等他终于有力气从床上起身出门,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萧说个清楚。 她明明还对他有情谊,只是碍于楚芊芊和薛如烟,不能当面好好聊,一定是这样。 陆明轩一直这么想,所以得知今日林萧还会出门逛铺子,便早早安排人租了马车在后面跟着。 陆明轩从窗口看见林萧出了酒楼往这边看了几眼,一股兴奋立刻涌遍全身,心有些不受控制狂跳几下。 她发现了,所以才驻足流连是不是?好像还对他笑了…… 陆明轩长长吸了口气,脸上挂着笑兴奋搓搓手,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然后迫不及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可是前面那辆马车却哒哒哒不徐不疾又往前走了。 “……” “公子,还跟吗?”车夫问。 为了不打草惊蛇,陆明轩没用陆府的马车,而是从外面租了一辆,连车夫都是租的。 前面的马车扬长而去,越走越远,他咬牙道:“跟。” “好嘞,公子您车上请。” 车夫有银子赚自然高兴,高高扬起鞭子敲在马儿屁屁上,马儿立刻哒哒往前跑。 从姜记铺子出来林萧顺路去了回春堂,这是一家医馆,娘家嫁妆里的。 医馆掌柜是位老者,唤做董老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手底下带着五六个徒弟。 平时给比病人瞧病的都是他那些徒弟,除非有疑难杂症徒弟们看不了的,他才会亲自上场。 董老先生见林萧进门,笑容可掬迎面而来:“郡主请进。” 这个称呼喊了多年,已经养成了习惯,林萧不以为然笑着道:“多谢董老先生,你配的药膏确实好使。” “郡主客气。” 董老先生将她迎进内厅,亲自请到上座,奉茶接待。 林萧今儿来不是为了查账,而是想问问董老先生这因为抹了药膏而起的红疙瘩什么时候能消? 她发现七八天过去,薛如烟和楚芊芊两人脸上还挂着面纱。 若说是因为天冷,她是万万不信的。 董老先生呵呵一笑:“夫人不用担心,就算不服药,半月后毒素自然散尽也必消退。” “那我就放心了。”林萧不希望到了年底两人还满脸红疙瘩。 因为那时陆家肯定会有很多亲戚进出,看到的就会多问几句。 若是被有心人细细一打听,丑事很容易被人得知散播传扬,丢人的不光是薛如烟和楚芊芊,还有陆家。 就如林萧出嫁前,楚悠然特意叮嘱过她的话。 “陆家三代同堂祖孙都住在一起,人多事多规矩多,情况和我们王府不太一样,萧萧,你嫁过去得学着适应。” “至于薛如烟那头大房,不想接触躲开便是,犯不着故意顶撞,让老夫人难堪。” “我听说陆家二房经商,待人接物也灵活,不似大房那般争强好胜。你嫁过去就是妯娌,能结交就无需攀恶。” 林萧现在毕竟是陆家媳妇,若有心计较,可以关起门斗个你死我活,但是在外面必须得维护陆家门脸。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管不顾的纨绔林妲己了。 从回春堂出来,林萧还发现了一件趣事,盯梢的变成两位了。 她勾了勾角,低低道了声“有趣”,便大摇大摆往马车上走。 不料,这时从前面那条街上走出来一小队人马,七八个人的样子,后方是一顶鸾轿。最前面骑马引路的人是苗佳沐的大哥。 鸾轿被四人一路高抬,两侧跟着两丫鬟打扮的整整齐齐,正是苗佳沐的贴身婢女。 林萧驻足,望着队伍出神。 “今儿农历多少?” “是十一月初十。” 林萧不吭声了,注视着队伍缓缓前行,跟在鸾轿最后是两名挑夫,前面那人挑了两个包袱,后面那人挑了两只箱子,这就是苗佳沐入宫的全部家当。 直到队伍拐进前面那条通往皇宫的长街,林萧这才转回头来,扬长而去。 绿竹压低声音:“夫人,后面那两个跟屁虫要不要奴婢好好教训一下?” “不用。”林萧淡淡道:“本夫人亲自动手。” 奢华的马车穿过闹市开始往回陆府的道上走,元盛驾车快而稳当。 林萧本想将地点选在陆府前头那片小树林,可细细一想白天路人不少,便勒令元盛提前换了路,在一处街市前停下。 巷口前有几位摆摊的商贩,卖些鸡蛋果蔬,像是附近的菜市口。 清雨绿竹跟在林萧身后下了车,目光时不时望着路边捏糖人的手艺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前面不远有处巷口,林萧加快了脚步还没走到巷口前面,忽然左肩被人轻轻碰了一下,接着就看到陆明轩的小白脸。 “郡主,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可否借一步说话?”他压低声音,伸出手指指了指巷子里面:“我在那儿等你。” 话落径自往巷子深处走去,步伐从容,一身衣袍随风轻摆,俨然翩翩公子哥模样。 以前的林萧被迷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只是浅浅勾了勾唇角,眼神往后瞄了一眼,很快跟在身后一同走进巷子。 巷子狭长僻静,最头上有户人家,门上挂着锁,略有锈迹斑驳,大概许久未归。 陆明轩越往前走心情突然澎湃起来,脚步渐缓。 林萧差不多走了十来步远,约莫着可以施展开拳脚,便停下步子:“你想说什么?” 陆明轩步伐戛然而止,转过身来,用深情的目光注视林萧:“你不觉得现在我们之间太疏远了么?” “疏远?”林萧煞有介事点头,“也对。你作为一个晚辈,从不向三婶娘请安,难怪会觉得疏远。” 陆明轩面色一僵:“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萧斜眼睨他:“那你是什么意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本夫人回家和三爷卿卿我我。” 陆明轩的脸色突然沉寂,目含幽怨:“三爷!你现在满脑子都是他,是不是?那我呢?我算什么?我们俩曾经好了九个月,也订了亲,你以前对我有多深情,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三爷是我男人,我满脑子是他太正常不过。”林萧轻轻啐了一口:“至于和你定亲,只是以前我眼瞎,非要一根筋到底。幸亏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我劝你从今往后,别再有什么其他龌龊想法,不然拳头可不长眼睛。” 林萧说这话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前大条模样,痞里痞气漫不经心的,目光充满鄙夷。秀气的下颌微微抬起,像一只优雅的孔雀皇后居高临下睨视于他,气势浑然天成。 之前鼻子上挨过一拳的阴影立刻涌上陆明轩的心头,可是他不甘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后院女人太多?” “如果是,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将她们遣散。” “……” 被三个女人嚼过的烂甘蔗,都没水分没营养了,还能好吃? 林萧嗤笑一声:“三婶娘管不着你的后院之事,你倒不如把这话说给你娘听,看看她舍不舍得楚芊芊走人。” “……” 这时忽然从巷口传来“哐当”的声音,似乎有人摔倒。 陆明轩视线往林萧身后一探,赫然望见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楚芊芊时,不仅恼羞成怒。 “你居然跟踪我!” 楚芊芊的眼泪和断线的珠子似得滚落,落在面纱上很快湿透,寒风一吹冷意习习,脸颊都是冰的。 这会儿她的心更冰。 “明轩,你刚才说什么?”她颤颤巍巍问了一句,满眼不敢相信刚才耳中听到的话是真的。 难道这么久的努力,她的付出被如此简单一句话,就能功亏一篑? 陆明轩生气地抿了下唇,怒声呵斥:“我说什么,那轮得到你操心?记住自己的本分!” 楚芊芊双手撑在地上,指缝里全是潮湿的泥土,头顶的天轰然倒塌。 她死死瞪向林萧:“就因为她?” 陆明轩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立刻转移了话题:“我还有话要和郡主说,你先回去。” “我不,我就守在这儿,看看这个贱人如何勾引你。”楚芊芊双目狰狞,面目扭曲,望着林萧恨不能上去将她撕碎。 “府里太小,容不得你做野,所以你就趁机把明轩勾出家门在外面欲行苟且之事,真不要脸。” 陆明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少在这里浑说,我和郡主是清白的。” “是啊,这是正好碰巧我来了。”楚芊芊冷笑:“若是我没来,谁能保证她会对你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不然,为何会选在这么一个狭小僻静的胡同巷子,外面连个人都进不来。若说她没这份心思,谁信?” 陆明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萧忽然勾唇笑了:“你说得对。” 她抬起手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和手腕。 楚芊芊冷声骂道:“终于承认了吧?别看你表面大大咧咧不在乎,其实心思比谁都重。毁亲嫁人现在后悔了,又想起明轩的好,就想勾引他,还挑拨明轩把我送走,心肠好毒。” “现在让你见见更毒的。” 话落,林萧直接一拳挥出,故技重施毫不犹豫打在了陆明轩鼻子上,当场血流不止。 陆明轩“哎吆”一声捂住鼻子蹲在地上。 “你干什么?” 楚芊芊吓了一跳,后知后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想去看陆明轩,不料还没起身,肩头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掌压住。 回头一看,是绿竹。 “你不是想跟踪么?那我就让你好好瞧瞧我的歹毒心肠,谁招惹了我就是这个下场,你也一样。记得擦亮你的狗眼,一定看仔细了。” 林萧说完,“砰”一脚将陆明轩踹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顿爆揍。 “这就是你跟踪我的下场。” 楚芊芊急了眼,大声呼叫,绿竹干脆扭住她双臂把手帕塞她嘴中。 有行人经过听见异常,伸长脖子想去张望,元盛往巷口叉腰一站,行人再也不敢乱看了。 这一通打得非常过瘾,林萧毫无保留将自己学了十二年的武艺全部施展出来,陆明轩被揍的鼻青脸肿,一根腿被踹折,嗷呜一声惨叫,最后晕死过去。 林萧走到楚芊芊面前,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目:“陆明轩因为跟踪我欲行不轨,我才送了这份豪礼给他,你想要嘛?” “唔……唔唔……”楚芊芊说不出话只摇头,吓得往后躲,可身子被绿竹摁着,根本无处可躲。 林萧轻笑:“不要也得要,谁叫你好的不学,偏要跟陆明轩学着跟踪呢。” “还有,谁是贱人、谁见不得人你自己心里没数?觊觎男人就自己直接上啊,干嘛要利用我?凭着你臭不要脸的手段,一定会被陆明轩看中。还是你知道自己是个野种,心里自卑没勇气?” “啪啪”! 楚芊芊脸上挨了两下,火辣辣的疼。 林萧甩甩手,看着快要哭出声的楚芊芊:“打人一点也不好玩,我们走了。” “……” 回到府中,林萧径自去了明月阁。 一进门刚见陆老夫人的面,就开始啼哭:“请母亲替儿媳做主,今儿儿媳出门被两只狗盯上了……” 第31章 林萧从明月阁出来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薛如烟才惊慌失措跑到明月阁来找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当场拉下脸,将她狠狠怒斥一番,比之前哪次都狠。 最后的结果是,陆老夫人气的不管了,让人去寻陆德报信。 今儿也是陆思嫚入宫选秀的日子,陆德亲自将闺女送去宫中,这会儿还没回来。听下人将儿子情况一说,又生气又心疼,直接从宫里请了太医一并回了陆府。 等太医诊治完毕,陆德将人送出门后大发雷霆,将薛如烟和楚芊芊禁足一个月,罚在祠堂中抄经书。 傍晚陆琨回到府中先绕道去了栖云轩,不一会儿卧房重重“砰”一声响接着传出一声惨叫,“啊,我的两条腿……” 这倒声音如惊天响雷,在陆府上空突然炸响,数人毛孔悚然后脊骨发凉。 薛如烟和陆德的脸色都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敢怒不敢言。 等陆琨回到晚池园门口时,林萧已经笑盈盈等在门外:“夫君,你回来了。” 今儿她穿了件大红色的八宝烟萝锦薄夹棉长裙,衣裳领口有一圈白绒绒的兔毛,脂粉未施的小脸衬的艳若桃李,水嫩光滑触感极好。 陆琨伸手捏了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往后自己别动手,脏。” “嘻嘻,知道了夫君。” 两道般配的身影徐徐迈进门槛,一同往内室走去。 入夜,檐下点了蒙着薄纱的大红灯笼,寒风一吹烛火摇曳,照亮院中花木,黑影婆娑。 皓月当空,除了枯树枝杈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小院一片静谧。 阿远提着刚刚烧好的热水倒进偏屋浴桶,便退了出去。 林萧催促陆琨赶紧先去沐浴,却被陆琨拉着手不放:“囡囡和我一起洗。” “那可不行,这本账簿我还没看完呢,你先去洗,乖啦……” “不乖……” 林萧无奈,只得将桌案上账簿合上。 成亲半个多月,夫妻二人的闺房之乐逐渐升级。 蒸腾的水雾中央勾勒出妙曼的曲线,陆琨将她压在浴桶边缘。林萧脸蛋绯红,半醉半醒,洒满玫瑰花瓣的浴水遮挡不住身体微微的颤抖。 “……” 苗佳沐入宫半月后派人给林萧送了口信,说自己在宫中一切安稳,郁姐姐和太后对她都很好,让她放心。 林萧释然。 在进入腊月之前,她将手头所有铺子全部摸了一遍。 腊月初一一早,又让厨房用大锅煮粥蒸馍,晌午由专人运去街头救济穷苦百姓。 这件事已经坚持了三年,城中百姓都知道每年腊月长亭郡主都会乐善好施,也就唯有这一个月,林萧的美名才会在京城广肆传播。 林萧行善积德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对于那些吃过她的施舍又转头笑话她的人,从不在意。 陆琨这阵子出门较少,经常闲赋在家或是陪着林萧饮茶。 下第一场雪和第二场雪时,林萧让下人收集了多罐干净的积雪埋在地下,专门取来烹茶,清凛纯净。 屋内暖炉熊熊,小夫妻俩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一个翻书一个看账,光阴缱绻岁月如画。 清雨从屋子外面提着装雪水的水壶进来,将融化了的雪水倒进小炉上煮水的瓦罐。 站在旁边用扇子轻轻扇了几下,小炉火苗大了许多,不一会儿瓦罐里的水咕噜咕噜开始冒泡。她连忙用布子垫着提梢,将开水灌入紫砂茶壶。 袅袅薄雾的茶香立刻充盈室内,趁着等候泡茶入味的空档,她压低声音同林萧汇报: “夫人,今儿从孟姨娘那儿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大爷已经给大少爷订好了一门亲事,赶在年底完婚。” 林萧抬起头,望着清雨淡然的面庞,同样压低声音:“这么急?我倒没听老夫人提起过。” “是刚刚才谈妥,老夫人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现在大夫人被关在祠堂,孟姨娘在莲花榭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就有些张扬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嗯,我知道了。” 清雨帮二人斟完茶便转身退出去,林萧侧目发现陆琨脸色如常并未有异,便问:“爷,我们送件什么贺礼合适?” 陆琨冲她浅浅一笑:“你做主即可。” “那是随便嘛?” “嗯,随便。” “喔,我知道了。” 既然陆琨这个做叔叔的如此说了,林萧心中便有了数。 又过了两日,安排人送了一对鎏金珐琅喜鹊香炉和一套琦玥青云金镶宝石的头面过去。 阔绰大方,显示了作为三叔和三婶娘对侄儿寄寓的无限厚望。 腊月二十六,皇家大摆筵席宴请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 陆家同时收到了几张邀请函,陆琨林萧必去,陆老太爷陆老夫人也去,还有陆德。不过到了他这儿,他摸着烫金请帖犹豫了好一会儿。 薛如烟和楚芊芊刚从祠堂放出来不久,一看见薛如烟那张脸就倒胃口,实在不想领着出门。 孟姨娘呢,早就提前吹过枕边风说两人成亲快二十年,自家老爷是三品尚书,自己却连皇宫都没进去过,真给老爷丢人。 孟姨娘虽然没直说想去,但陆德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陆德想起庶子陆星辰和庶女陆思侬,如今也已经出落成翩翩小伙儿窈窕淑女,孟姨娘功劳不小。 另两名侍妾陈氏和姜氏年轻活跃,对入宫赴宴一事更是垂涎雨滴,这阵子纷纷使出浑身解数让老爷满意,日日盼着老爷能将这支橄榄枝抛在自己头上。 真说起来,在薛如烟被禁足的一个月,后院三个女人各个将他视若神明,陆德的生活有滋有味。 甚至在薛如烟被放出来第一日,还令他十分不习惯。 不过陆德毕竟做了尚书多年,懂得权衡利弊,更要顾及脸面问题。 若不领薛如烟而领着孟姨娘去,一众人肯定又要捕风捉影问这问那,倒是指不定又有什么闲话传出。 陆显见儿子为难,一掌拍在桌案上气呼呼站起来:“老婆子,我们先走一步。让他在这儿叽歪吧。” 陆老夫人也恨铁不成钢望着陆德:“你呀,瞧瞧你后院乌烟瘴气搞成了什么样子。” 陆德忽然有些委屈了:“当初是你们让我娶了薛如烟,后院都是被她搅和的这样,还怪我了?” “可不就是怪你,连个女人都管不住,由着她在外面兴风作浪,不怪你怪谁?” “……” 陆琨没理会还在争吵的家人,左手牵着林萧,右手牵着马绳,早早离开了陆宅。 夫妻俩一前一后坐在马背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林萧被陆琨拥在怀里,马儿撒蹄欢快地往前奔跑,鼻尖随风涌入一股清香。 宫宴上缤纷交错,车水马龙。殿内亮如白昼,歌舞宴席阙阙不息。 每年在官宴上最出风头的人是虞源九,当朝铁骑大将军兼国丈大人。 虞源九早年同圣上出征曾立下了汗马功劳,圣上器重赏赐颇丰,还迎了他的女儿虞惠如入宫,就是现在风头旺盛的如贵妃。 威名赫赫,女儿后宫风光,都让他恃宠而骄,独占鳌头。 皇亲国戚率先朝拜,向皇上谢主隆恩又恭贺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然后便是一众臣子携家眷并行。 这本该由楚相国引领,可虞源九居然把话语抢了先,自己率先开口。 承德帝蹙眉,重臣大惊,楚相国和蔼一笑不予计较,此事就此翻篇。 酒过三巡陆琨被皇帝喊了去问话,林萧便拉了母亲往外祖母桌案前走去。这会儿,楚相国周围已经被三三两两的官员围住,多是为他打抱不平的。 楚相国摆摆手,笑容可掬:“诸位,莫要再提。” 林崇山紧挨岳父大人身边站立,一言未发,一直在听旁人说道。 虞国丈身边围的人就多了去,能在公众场合抹了楚相国脸面,还不被圣上训斥的人,大概只有他了。 一时溜须拍马的、阿谀奉承的、拉拢关系的人比比皆是。 见林萧和楚悠然走近,相国夫人身旁的贵妇们笑着寒暄几句,便各自散开。 林萧柔声道:“外祖母,待了好久您乏了么?萧萧帮您松松筋骨?” 相国夫人怔了下,有些不适应,仍然笑着道:“不用不用,让下人去,你赶紧过来坐下歇着。对了,刚才可吃好了?若是没有,我让人去取些你喜欢吃的食物过来。” 楚悠然哑然失笑:“娘,萧萧已经长大了,您就别再把她当小孩子了。” “就是。” 林萧冲外祖母俏皮吐吐舌头,随意就把小手搭在相国夫人的双肩上,“您试试萧萧手艺如何,前阵子太后娘娘可是称赞过萧萧手法不错呢。” “是嘛?我家萧萧成了亲之后真的长大了。” “……” 林熠跟一直乖乖跟在楚悠然身边,此时被母亲牵着手来到外祖母身旁,旁边还坐了楚家几位表兄,他立刻兴冲冲扑过去和表兄弟玩得不亦乐乎。 林萧突然道:“今儿外祖父真威武霸气。” 楚悠然浅浅一笑:“你外祖父的性格便是如此。” 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乐极生悲,虞国丈表面打了楚相国的脸扬武扬威,但楚相国肚里撑船不予计较,这是给皇上面子。 一个给皇上的脸抹黑,一个将这黑擦干净替皇上收拾烂摊子,私底下皇上的心情可想而知。 真不知这虞国丈是怎么想的,难道荣耀太重把脑子压扁了么? 相国夫人并未开口,阖眼而坐享受着林萧的揉捏,面容淡淡。 “太后突然得了风寒,无法出席酒宴,今儿才由皇后操持女眷接待。等会儿我得去卿和宫走一趟瞧瞧。熠儿还小,悠然你就莫去了。” 楚悠然点头:“是,娘,等过阵子我再领着熠儿给太后请安。” “外祖母,等会儿萧萧陪您去。” 相国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好,既然你有心,就一起去吧。” 第32章 林萧慰问过秦太后,还没等坐热板凳就被撵走了。 “莫让哀家把病气传染给你,像你们这种刚成亲的小年轻,养好身体最重要。你还是去瞧瞧苗贵嫔吧。” 林萧明白秦太后的暗指,便乖巧道:“萧萧改日再过来看望您。”说着,便退了出去。 今儿腊月二十六,距离入宫选秀已经过去一个半月,苗佳沐入宫被封为美人,侍寝后便升至贵嫔,是同等秀女中晋升最快的一位。 和上辈子一样。 苗佳沐被分配到了灵韵宫。本来灵韵宫四位主子齐了是不缺人的,但范充仪被如贵妃欺负惯了实在住不下去,便让人给家里捎了口信。 范家花了银子买通尚宫局,重新将范充仪的住处调整,范充仪住过的寝殿便空置下来。 这时候正好宫里新进了秀女,苗佳沐就被安排到这儿。 如贵妃一直将她视为眼中钉,尽管苗佳沐给她的信中说一切安好,让她放心,但林萧还是有些担忧。 上辈子苗佳沐虽然不住灵韵宫,却是来灵韵宫时遭遇如贵妃陷害,从贵嫔将至良媛。这辈子略有不同,但林萧不知道后面结果会如何。 灵韵宫早早有了过年的喜庆,处处张灯结彩。 林萧远远刚走过来,就有机灵的小太监瞧见撒腿跑去禀报了,不多时苗佳沐已等候在寝殿门外。 “萧萧,你来啦。” 望见她第一眼,苗佳沐咯咯笑着,张开手臂兴奋得直接扑过去抱着她就要转圈圈,完全没有一丝淑女模样。 林萧连忙阻住,“嘘!别闹,这是宫里。” “嘿嘿。”苗佳沐吐吐舌头,刻意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差点忘了规矩。” 说完,她认真福了福身子冲林萧行了个礼,林萧说“起来吧”,便拉着她一同往殿内走。 苗佳沐现在品阶不高,见了长亭郡主得行礼,这是规矩。 以前小姐妹在宫外没这些讲究,现在在宫中就得打起精神按规矩办事,不然很容易落人把柄。 入了内殿林萧搭眼一望,殿内摆设和郁子娴住处差不多,算不上奢华也不失雅致,中规中矩。 二人在贵妃塌上坐下,倚红倚翠上完热茶果蔬,便恭敬退下。这二人原先是苗佳沐的贴身丫鬟,现在入了宫成了一等宫女。 以前林萧和苗佳沐在一起玩耍时,经常会将身边的婢女小厮驱赶到远远的,聊着悠哉的闲话。倚红倚翠二人早就习以为常。 林萧第一句话就问:“佳沐,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苗佳沐抿唇笑笑:“挺好,太后待我很好,谢谢你萧萧,为我做了这么多。” 一路走来,如此轻松得了太后眼缘让她丈二摸不着头脑,后来是郁子娴无意提点了几句,她这才知道是林萧提前为她铺好了路。 苗佳沐想起之前林萧送她那只妆奁,心情更是激动。 “凭着你我的关系,说这些就见外了。” 林萧瞅着她气色不错,说话也无吞吐又望一眼她的肚子,狐疑问:“那你现在的身子,还没事吧?” 苗佳沐双颊飞起两抹红晕,娇羞着把头偏向一旁:“还没,皇嗣哪能这么容易怀上呢?” 林萧彻底松了口气,幸好没走上辈子老路。 这对小姐妹兴奋地聊了许久,直到陆琨差人来到灵韵宫来寻林萧,二人方才告别。 临行前,林萧小声嘱咐苗佳沐:“今儿宫宴上虞国丈春风得意,虞家算是出尽了风头,你得留意如贵妃。” 苗佳沐点头:“我知道。” 接着左右看看无人,小声说:“昨日如贵妃派人过来说,让每个人在年夜饭上表演一个节目。琴棋书画大家都会,我想干脆舞剑得了,在大鼓上舞剑,我想圣上应该是喜欢的吧?郁姐姐说这个不错,萧萧,你觉得呢?” “千万不能。”林萧心里一咯噔,“这种场合你是怕死的不够快是不是?枪打出头鸟,不能为了争宠,连命也不要了。” 苗佳沐眨眨眼:“有这么严重?” “绝对有。你想,如贵妃现在比皇后娘娘还要得宠,她能容忍每个吸引皇上视线的妃子吗?”林萧认真道:“万一中途出现偏差,谁说的清呢?” 苗佳沐小脸一白,“看来我还是不够谨慎。” “嗯,虽然有郁姐姐在身边,你也不能大意。太后娘娘和郁姐姐只能扶持,而你的路却得靠你自己去走。千万低调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明白了,萧萧。” 郁子娴虽已升至充仪,同在如贵妃眼皮子底下,如履薄冰。 苗佳沐必须得尽快自己成长起来。 腊月二十八这日,陆府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洋溢着一片喜庆。 陆德给儿子说得亲是赵翰林的女儿赵小昭,年方十六长得如花似玉。 赵小昭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定亲时只给陆德提了一个要求,在她没有生下陆明轩的长子之前,那三名妾室一个都不许生孩子。若是这之前怀了,必须流掉。 陆德硬着头皮应了,还把这件事昭告于众。 楚芊芊从祠堂出来后,心里憋着一股气儿,想着能尽快生下陆明轩第一个儿子,拉住陆明轩的心扬眉吐气。 偏偏事与愿违,夏荷冬雪见到她时唇角也总是翘着,这一切让楚芊芊很恼怒,又无奈。 薛如烟从祠堂出来之后学乖不少,儿子终于要娶正妻,虽然比原计划早了些日子,但也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对于赵小昭提的要求,她这个做婆婆的完全可以理解。楚芊芊对她再好,也只是个姨娘,生下孩子也是庶子庶女,怎能和小昭相比? 所以在为儿子娶亲事宜上,她尽心尽力操持,唯恐哪里不周惹新媳妇不快。 堂屋正中,新娘子蒙着大红盖头同陆明轩一起行三拜九叩之礼。高朋满座,热闹喧嚣。 陆明轩一直目不斜视,他不敢侧过头去看向林萧,更不敢看坐在林萧身旁的三叔。刚能够下地走路的双腿带着微微颤抖,备受煎熬同新娘牵着大红绸迈入洞房。 木窗上映出红烛光芒,一双面庞轮廓若隐若现,新夫妻喝完合卺酒,双双依靠着往床榻而去。 住在东厢的楚芊芊站在屋门口,嫉妒瞪着南厢木窗上闪现的那对般配人影,紧紧将手中丝帕揉捏成一团。 “楚姨娘还是进屋吧,外面冷。”安怡突然出现在身后,冷漠说道。 楚芊芊吸了口气回过身,略带轻柔讨好的语气回道:“好,我这就回。” 自从安心被沈筱月差人卖掉后,身边就只剩这一个丫鬟,楚芊芊就开始和颜悦色起来。 不然,若是安怡寻机会也离开了她,就连一个使唤丫头也没有,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这种生活简直生不如死。 楚芊芊还想着有机会攀上高枝,重整旗鼓,哪能允许自己低贱地活下去。 安怡脸上没什么温度:“刚才夫人身边的香林捎话过来,说让你明早不用去请安。”话落径自离去。 楚芊芊咬着唇,眼底一片冰凉。 很快到了年三十,陆府杀猪宰牛热热闹闹,充满年味儿。 过年和添丁进人的双重喜悦充斥着大房,这几日薛如烟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对小昭这个儿媳,她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由嘱咐儿子陆明轩别辜负了儿媳,还将栖云轩里住的三个女人都喊到屋里,嘱咐几人这阵子安生一些。 新婚蜜月过后便到了会试的日子,事关陆明轩的前程。 夏荷冬雪应下后耷着脸不提兴致,唯有楚芊芊乖巧低头和颜悦色:“多谢母亲提点,芊芊铭记在心,必会在少夫人的指引下,好好侍奉大少爷。” 一句话让薛如烟和赵小昭都十分满意。 众人一边围坐在一起吃着年夜饭守岁,府里的孩子们都集结到院外去放烟花。 陆家没有特别小的孩子,除了成亲的陆明轩、入宫了的陆思嫚,再就是二房长子陆云琪和庶出的陆星辰庶女陆思侬陆莺莺。 自从李太师被抓以后,陆德就将陆莺莺的名字改成陆思雨,莺莺只当做小名使唤。 几个孩子年纪相仿,院中堆着一大箱烟花,在陆云琪的指引下,兄弟姐妹几个玩耍的快乐又开心。 半空升起如花绚烂的火焰,照亮陆府每个角落,带着浓浓的年味儿。 “三婶娘,你也来嘛,可好看了。” 陆思雨突然从门外奔进来,走到林萧面前,热情邀请着。 林萧在屋子里坐了很久,说话说得都有些乏了,正好帮她解了燃眉之急。 “好呀,就去瞧瞧。” 她刚说完还没站起身,就听陆琨开了口,“我也去。” 于是两人手拉手去院里和小辈们一起放烟花了。 其实陆家整体氛围还是不错,庶室子女各个彬彬有礼,说话和气。 临到子时,半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远远望去,五彩烟花中点缀着点点洁白,绚丽又晶莹。 新年的钟声敲响,林萧拉着陆琨的手,俏皮地说:“叔叔过年好。” 陆琨点点头,“乖囡囡过年好。我们回去早点休息,明早带你出门。” “耶,太好了,我正闷着呢,我们去哪儿?” “广禄寺。” 林萧眨眨眼:“叔叔要去拜菩萨嘛?求菩萨明年赏给你个宝宝?” 陆琨嗔笑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正有此意。” 林萧耸耸鼻子,表示不信。 每回那事儿完后,他都把自己和她收拾的干干净净,哪里像是急着要娃娃的模样? 不过林萧对子嗣这事也不着急,自己年纪不大,晚两年生最好。 大年初一一早,二人乘坐马车前往广禄寺,下人们乘坐另一辆。 远在山下,就见门前和半腰人山人海,烟火缭绕中全是虔诚祭拜的香客,接踵摩肩。 陆琨让阿远去告知方丈。 不一会儿,寺里出来一个小沙弥,引领两辆马车从侧路前往后院而去。 第33章 城中百姓和达官贵族都经常前往广禄寺烧香拜佛,问前程、占财运、求子嗣、祈安康等等。 人们各个虔诚而来,恭敬上香拜佛然后又默默离开。 林萧以前陪同母亲上香都是去皇家寺庙,广禄寺是第一次来。 据说寺里接待的香客不问出身,上有皇亲国戚大户名门下有贫民百姓街头乞丐,可谓食透人间烟火,看尽百世沧桑,更接地气。 后院古树参天,景致幽静,偶有麻雀落在干枯的枝头,喳喳叫几声又迅速振翅高飞。 慧通方丈早已守候禅院门口,见陆琨和林萧携手缓步而来,念了句“阿弥陀佛”便将二人请进禅房落座。 熏香淡淡,阳光穿透半开的木窗溜了一丝进来,映在陆琨脸上,多出一丝柔和豁达。 林萧坐在一旁,望着他低声认真同方丈讲话的姿态,恍然间竟觉得他比起方丈还要光芒万丈。 于是,她突然想起重生那日,梦境中看见的那片火光。 …… 昨晚睡得晚今日起得早,听了一会儿两人说经,林萧就觉得眼皮子乏了,连续打了三个哈欠。 慧通方丈吩咐小沙弥引领她前去客房休息,林萧便让下人将携带的行礼一并送进屋子。 在这里住多久她也不知道,陆琨没细说,她就没再追问。 不过寺里后院安静,这让她很喜欢,对住多久也就更不在乎了。 选了三间挨在一起的客房,主子住中间,阿远元盛住一间,清雨绿竹住另一间。 屋内摆设简单干净,林萧脱了鞋仰面栽歪到榻上,闭上眼就睡了。 等清雨和绿竹将主子的行礼收进橱柜后,发现她已经睡熟。轻手轻脚帮她盖好棉被,二人退出屋中。 屋内燃着炭火一觉睡得酣甜,林萧醒来时已近晌午。 陆琨还未归来,简单洗漱一番,她便出门去寻。 禅院中十分安静,偶有过往小沙弥步伐轻盈,几乎不出任何动静。 冬季的后山温度很低,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山泉小溪水表已经被冻住一层,但冰下的泉水还在咕咕流淌着。 林萧披了件青黛色秀着蔷薇的鹅毛大氅,站在屋外眉目专注望着半山,侧耳聆听泉水潺潺的美妙音符。 片刻后同身后的人道:“清雨,你去和阿远说一声,我去山腰附近转转,等会儿就回。山上寒气重,你昨晚肚子着凉,就不要跟了,让绿竹跟着我就好。” 反正这会儿还不到用膳时分,估计夫君还在同方丈大师说话,她去寻也是等着,还不如欣赏一下周围的风光。 清雨迟疑了下,有些不放心。不过转念一想绿竹的身手,再和自己对比一番,就点头应下。 “是。夫人别走远,早去早回。”清雨行完礼转身去禅房门口找阿远去了。 禅院坐落在后山半山腰,山上空气清凛薄雾缭绕,比起下方寺里焚香飘飘,要好太多。 从侧门出来,林萧顺着泉水溪流踩着青石,沿溪而上。两侧有很多被秋霜肆虐过的干草,张牙舞爪胡乱交错。 起初小径还算好走,踩在地面上走得很稳当,但越往后路越狭窄,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干冻泥土瞬间掉落,林萧脚上宝石蓝锦缎绣花鞋鞋帮都被弄脏了。 “夫人,我们走了一刻钟了,还是回吧。”绿竹道:“这里平时没人来,路都没有踏出来。” 林萧笑笑,不以为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只有这种少被外人采撷过的才能叫做风景,那些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的充其量只能叫做景观罢了。” 风景,景观,一个意境一个端庄? 绿竹蹙眉想了会儿,抬头一望主子已经继续往前走去,便立刻把心思收敛全部放在前面那一双脚步上,小心翼翼盯着。 林萧稳当踩在泥土路上,眉目如画面容淡泊,从明亮眼睛中流淌出一抹灵动和坚定,显示着还想继续往上行进的决心。 终于,主仆二人走到了上方泉眼那处。 泉眼是在山腰两块青石上方形成的,两根手指头粗细,却有三处水眼。泉水顺着青石往下在脚底汇成一方小水潭,然后水潭满了水接着又往下淌,孜孜不倦。 忽然绿竹发现了什么,指着远处:“夫人,这儿有人来过。” 林萧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依稀可以看见在泉眼另一头下方的地面上有很多脚印,有人的,有牲畜的,杂乱掺在一起,看不清每一个的轮廓。 这个地方和她们走过来的路径并不一致,很明显这些人畜是从另外的小路上来的。 和很多山峰一样,上山的路无数,山脚下也住着不少村民,山上会住着猎户,有脚印并不稀奇。 绿竹几步跳过水潭往下方一望,又道:“山这面的半山腰果然有几户人家。” 林萧平静地问:“只有几户吗?” “嗯,山脚下倒像是一个大村庄,房屋挺多。” 大概是村民赶着牲畜上山吃草,人或畜口渴了,便一起过来了。 林萧望一眼泉眼周围的干草确实有过被牲畜啃的干巴巴的痕迹,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里虽然算不上山峦最高峰,但站在此处却能鸟瞰整个广禄寺的全貌,和山下村庄、密密麻麻相互交错的官道。 薄雾缭绕下的风景美如仙境,如同绘制的一副天然山水画,然而细看下又能看见寺庙上空弥漫的香火,来来往往的香客,后院烟囱上升起的袅袅炊烟,这又是一副会动的山水画。 林萧心中赞叹,这幅美景在城中根本望不到,颇有种俯瞰众生的意境。 出门时穿的太厚,一路走到这儿身上微微有些热了,寒风瑟瑟把大氅帽檐围了一圈雪白鹅毛的连帽掀翻,林萧的头完全暴露在空气当中。 绿竹连忙将连帽帮她重新带回去,却被林萧制止:“我出汗了,帽子不用戴。” “那可不行,山上风硬,夫人这样容易生病。” 林萧嗔着瞪她一眼:“本夫人去年一整年都没生过病,就算生一回又如何?董老先生说过,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偶尔发热害冷是常情,亦可算是人体自身排毒,不用管它。你想,去年我一年都没排过毒,也该排一回了。” 绿竹:“……” 她用无奈的目光望着自家主子,想笑又不敢。 怎么离开了陆家,主子的小任性又回来了? 不过她知道林萧体质不差,若真生了病好得也比旁人快,便不再多说。 可大年初一就生病,作为奴婢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家主子遭这个罪。便在下山时趁着走在主子身后,时不时将连帽给林萧盖在头上。 林萧额上是真出了汗,哭笑不得又不好发作,主仆二人就这么絮絮叨叨一路往下。 远远已经可以望见禅院侧门,半坡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中年汉子,身着普通的农家服饰,头顶上被青布包裹了几层,肩上扛着一根锄头。 汉子看见二人明显怔了下,才又接着不慌不忙往前走。 若是他没出现,林萧也不会发现半坡上居然还有一条小路。在干草遮掩下,半分痕迹看不到。 三人擦肩而过,空气中额外多了些特殊的味道。 等汉子走远,林萧问绿竹:“你闻到了什么味?” 绿竹又嗅了下:“很浓,似乎是从一片火石堆里钻出来的味道。” 没错,林萧也闻见空气中赫然出现的特殊味道类似火石,就是用来生活煮饭,从山上开采出来的一种石头。 可这大冬天的开采火石? 她望望泉水上的一层薄冰,和冻得嘎巴硬的土地,摇摇头:“怪事,冬天村里的农户猎户哪个不是在家点着炉子热炕头,哪有大年初一出来干活的道理?” 绿竹也觉差异,二人议论几句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谈论下去。 二人刚迈进侧门,清雨立刻焦急迎过来:“怎地去了那么久?三爷差点要亲自出门去寻夫人了。” “寻什么?说了我在周围转转,很快就回。” “嘻嘻,三爷怕夫人人生地不熟,迷了路。” 林萧笑着撇嘴:“哪有这么不堪?我不过就是大条了些,也不至于成了个呆子。” 主仆仨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往禅院屋檐长廊下走,陆琨忽然从客房推门而出,大步走来。 “这可不是呆子不呆子的问题。” 林萧不依:“那是什么?” “晚点再说……” 寺里斋饭虽然清淡,种类却很精致,许是因为陆琨提前安排的缘故,主食和菜肴都分了几种。 林萧吃了三只荠菜小笼包、两个素馅小火烧和一碗玉米莲子银耳羹。吃完摸摸肚皮,饱了。 抬头见陆琨还在淡定吃着米饭,伸着筷子夹盘里的香菇炒油菜和豆腐,她咂咂嘴重新抓起筷子从他碗里夹了一块香菇。 塞进口中,汤汁的味道侵入齿根,是难得的清爽滑嫩。 林萧乐得大笑,对陆琨说:“大概我平时吃荤腥太多,偶尔吃一回素总吃不够。” 陆琨笑着道:“别急,我们要在寺里住几日,保证你吃个够。” “……” 吃过晌饭,林萧陪陆琨去屋里午休,两人脱鞋上塌,陆琨很快睡着。 林萧感觉额头传来阵阵均匀平稳的呼吸,自己却睡不着,因为上午她已经睡过了。 早知道就不一起躺下了,心里嘟囔一句,开始逼迫自己想些事情来度过这段睁眼睡觉的煎熬。 想着想着,脑袋里迷迷糊糊,她居然又睡着了。 当再次睁开眼时,林萧悲催地发现自己脑袋昏沉,鼻子被堵,明显是受了风寒,生病了。 陆琨从榻上起身,一扭头看见她脸色绯红很不对劲儿,搭手往她额头探去,烫手! 惊讶问:“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烧了!” 绿竹闻讯赶来,把吃饭前上山的情景说给陆琨听。陆琨叹了口气,“平时挺乖,怎么突然就不乖了呢。” “人家当时真的太热了嘛。” “你继续躺着,我去寻方丈给你拿药回来。” 陆琨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提了几副草药回来,让绿竹去煎药。 见林萧浑身无力躺在被窝里,神色恹恹,完全没了平时朝气蓬勃的姿态,陆琨很心疼,重新脱了鞋陪她一起躺下。 “等会儿要乖乖喝药知道么?” “嗯。”林萧应了,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身旁。似乎又想起什么,将身子靠远了些。 陆琨觉得好笑:“做什么?” “这时候你该离我远些,面得病气传染给你。” “我是男人,不怕生病。”他将她搂进怀中。 “对了夫君,上午在山上我看到了一件怪事,居然有人大冬天的扛着锄头挖火石。” 陆琨神色一紧,“在哪儿?” “就在后山泉眼附近……” 第34章 林萧许久不曾生病,突然生病还觉得有几分新鲜,精神头也是好的。 在和陆琨说完上午亲眼所见之后,后知后觉才发现开始害冷,身体也困乏起来。 “我想再睡会儿了。” “睡吧,我陪着你。” 陆琨摸摸她的秀发,帮她掖好被角,两人靠在一起躺着。 林萧闭上眼,很快又睡着了。 等绿竹煎好药端过来,她还在沉沉欲睡不想起床,陆琨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垫了块布,一手端着汤碗放在她唇边。 “乖囡囡,喝了药病就能好,张嘴。” 林萧迷迷糊糊张开嘴,一口苦涩让她立刻蹙眉:“好苦。” “良药苦口,喝完给你吃蜜饯,听话。” “……”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醒,林萧明显感觉身体舒适不少,只是喉咙那块却开始疼了。 这下再也不说吃不够斋饭了,勉强喝了几口稀粥,陆琨又去找方丈重新开了副汤药回来。 另又给她搭了一床棉被保暖。 “山里夜里冷,夜里要多盖些。” “别担心,我感觉好多了,除了嗓子疼。” “不能大意,发烧容易反复,无论什么时候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哦,知道了……” 果不其然,林萧在半夜再次发起高烧,且比昨下午温度更高。 退烧药在临睡前已经提前备好,绿竹去重新煮沸,等晾好了端进屋,林萧喝完过了两刻钟的光景出了一身大汗,然后退烧了。 这时已经快要子时。 清雨烧了热水简单替主子擦了擦,等浑身黏意褪尽,又换了身里衣重新睡下,林萧才觉得自己舒坦了。 “三爷,今晚让奴婢们守着夫人吧?” “是啊,三爷白天还要忙碌,晚上一定要休息好。” 陆琨摆手拒绝:“无碍,我能撑住,你们先回,有事我会喊你们。” “……那好吧。”清雨和绿竹只好退下。 山里的夜格外寂静,寒风潇潇枝叶婆娑的声音时不时在屋外响起。 陆琨耳力极好,靠在榻上连半山腰流淌的泉水叮咚也能分辨仔细。 他不敢睡死,担心林萧会再次发烧,直至到了卯时,耳边的风完全停止,他用手探向林萧的额头,感觉彻底不烫了,这才吹灭床头桌案上的蜡烛躺下睡觉。 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陆琨很快睡着了。 静谧的夜色笼罩大地,月亮悄悄藏进乌云,听不到虫鸣鸟叫、树枝簌簌的任何声音,一片安详。 突然,雕花木窗窗纸上凭空出现一根手指,窗纸被轻轻戳破,很快有一只乌黑的眼珠子缓缓靠近。 陆琨“腾”得睁开双眼,从床头被褥下方摸到一柄钢叉小刀,右手随意甩了出去。 “嗖!” “哎吆,我的眼睛!” 窗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响起一阵窸窣匆忙的脚步声。 陆琨披衣下地,抓起桌上长剑敲响隔壁屋门,压低声音:“有贼,你们去屋里守着夫人。” “……是。” 听见清雨绿竹应了,陆琨就要转身离去,忽然阿远和元盛穿戴整齐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三爷?” 陆琨望一眼两人,吩咐:“元盛留下保护夫人,阿远跟我同去。” 元盛站直身子:“是,属下定会护好夫人。” 等陆琨和阿远走远,元盛抱着长剑站到了中间屋子门外,双目大睁警惕地注视周围一切。 林萧清晨起来,已经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 “三爷还没回来呢?” “没有。” 清雨端着早膳进了屋,将食盘放在桌上。绿竹紧跟其后,手里端着一份冰糖雪梨煲。 “方丈在门外等着呢,说是给夫人瞧病来的。” “快请。” 慧通方丈面目慈祥给林萧把了脉,“夫人寒症已有好转,老衲重新给夫人开一份汤药。” 林萧笑笑:“我这身子可真不争气,麻烦大师了。” “夫人客气。” 林萧让人将方丈送出门,打算先用膳,恰好陆琨回来了。 一身风尘仆仆略带倦意,但眉眼中的光芒不减,望见林萧坐在桌前,面色一缓:“好些了么?” 林萧站起身来迎上去:“好多了,昨晚是怎么了?” 陆琨轻描淡写:“有贼,不过已经被我抓住,。” “噢,那就好,夫君快过来先用膳吧,吃完再好好睡个觉,昨夜辛苦了。” “……” 从第二日起,阿远和元盛轮流值夜,不过再也没有发生过毛贼光顾之事。 同时慧通方丈也安排了几名和尚晚上轮值,以保障其他留守香客的人身安全。 如此又过了三日,陆琨外出归来突然和林萧道:“我们现在就走,先收拾行礼,我去同方丈告别。” 林萧惊讶居然如此急促,却没再多问,点头应下立刻吩咐清雨绿竹收拾行礼。 来去五日,过得十分惬意。 清晨,薄雾稀松空气清凛,林萧喜欢在空旷的树林中,伴着枝头麻雀叽喳声舞剑; 午睡起来,清雨和绿竹会在院中石案上摆下文房四宝,她细细琢磨一番,提笔跃然纸上。或是寒山古寺、或是禅院舞剑少女、亦或是后山半腰那抹清泉。 她发现,住在这里,脑子里想的一切事物都是唯美的,落笔成画。 夕阳落山前,她最喜欢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书,鹅毛大氅盖在腿上,没有一丝寒冷。一边听着泉水叮咚,一边在书的海洋中遨游,妙不可言。 还没住够,居然这么就走了,好可惜。 下山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沿着山径盘旋往山下驶去。 陆琨看出她脸上不舍,笑着摸了摸,问:“嗓子还疼吗?” “一点不疼了。”林萧将身子靠在他身上,伸手搂上他脖子,一双明亮大眼直勾勾盯着:“夫君,什么时候我们再来?” “这阵子不行,天也太冷。等到夏季能玩水的时候,我们再来避暑。” 林萧满意地在他脸上亲了下:“好。” 在马车刚拐出寺庙后山门时,忽然一辆马车从前面横冲过来,“砰”一声两车相撞,马儿受惊,发出两声嘶鸣。 车厢重重一晃林萧差点被撞到车壁上,幸陆琨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她,接着把她按在座位底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响起一阵兵器交错碰撞的声音,还有路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陆琨猫着腰轻轻抓起地上的剑,从半开窗口往外瞧了几眼。冷冷勾唇,接着用剑尖挑开窗帘,“腾”地一跃而出。 动作敏捷轻盈,一气呵成。 哇,陆叔叔好帅。 林萧抿了抿唇,心中赞叹。 不一会儿,绿竹跳上马车急急追问:“夫人,您没事吧?” 林萧从坐塌旁探出头,笑了笑:“没事。” 绿竹松了口气,将她扶起来:“夫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能笑得出来?” “我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可这实在也没什么好哭的。” “……”绿竹又道:“三爷已经提前安排了另一辆马车,让我们先走。” “那就走吧,留在这里也是累赘。”林萧虽然武功不咋地,但脑子却很清亮。 绿竹扶她下车匆忙往街口一侧快步而去,一直没回头,清雨在街口一辆朴素的马车上站着,焦急摆手:“快些,走快些。” 等林萧顺利上了马车,元盛扬起马鞭,“驾”!马车徐徐往前驶去。 林萧吁了口气,轻轻掀开窗帘想瞧瞧陆琨现在如何,冷不防忽然看见几名手执利剑的兵士杀气腾腾往这边飞奔而来。 明显是为了追她,幸好这时马车已经提起速度,一柄长剑“嗖”一声扎在了车壁上入了三寸。 林萧心脏猛跳一下,赶紧把窗帘放下。 就在窗帘飘动只漏着一角时,她分明看见最前面一名阴冷士兵腰间挂着一枚铜令牌,士兵扬手抛剑,衣襟随着动作飞起,令牌上面大写着一个“虞”字。 林萧忽然想起自己当初为了进万春楼见陆琨,从爹爹书房抽屉里偷了那枚铜令牌。 爹爹身边共有令牌六块,其中二等铁牌四块,一等铜牌两块,那么这个“虞”字令牌是否也一样?林萧在看见令牌上的字时,立刻想到了一个人:虞源九。 虞是小姓,放眼整个京城,除了如贵妃的亲爹虞将军虞国丈之外,林萧没听说过还有别的虞家大户。 忍不住心思一沉,立刻替陆琨担心起来。 这个时候陆琨的确很危险,以一敌数十,还要分心挂念娇妻安危。不过等元盛驾车离去,这种分心便消失了,全心加入到警戒之中。 林萧回了陆家二话没说,直接去了东厢,敲门。 “咚咚咚。” 前三间厢房都无人应答,直到她敲到第四间屋子,屋子里这才传出女子娇柔的话语:“谁呀?” “是我。” 屋门很快开了,斐羽慵懒披了件外袍站在门口,眉眼微挑:“三夫人?” “其他话就不多说,现在三爷有危险,你们得去帮忙。” 斐羽笑了,眉目间淌过一抹流光,嫣红的唇微微嘟起,又缓缓恢复如初。 “夫人是在说笑?” 林萧认真道:“我没开玩笑,是真的。我们从广禄寺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虞家人。” 斐羽听到“虞家”二字,立刻变了脸色,严肃又郑重起来。 狐疑地望着林萧,忽然身子往前直接用手做刀压在林萧脖子上,严厉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陆三爷和你都说了什么?” 林萧并不所惧,面色如常:“三爷什么都没和我说,都是我瞎猜的。三爷品行如何,你们跟了他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他宁可自己遭污,也从没向外人辩解过你们的身份,你们大可放心。” 斐羽仍然不敢相信,但手上的力道微微减了些。 “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是陆琨的妻子,我和他站在同一战壕上。他若出了事,你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第35章 斐羽将手掌缓缓放下,盯着林萧看了几眼,二话不说转身往屋里走。 窈窕的背影一直走向屋子中央的软榻,匆忙将一件大氅抓起来披在身上,又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长剑。 林萧松了口气。 平时四大美女很少在府中,今儿还能碰上,实属运气不错。 出发前林萧曾经告知过父母,年初二外出不回娘家拜年,等晚几日再回。 她去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包括途中遇到虞家发生了什么事,一并写在信里清清楚楚,然后让景春找人给父亲送去。 刚把信送走陆老夫人就到了。 陆老夫人让人拿来些过年时亲戚送来的礼品,进了门笑眯眯说:“正好你们赶回来了,我刚才还想着,莫非今儿初五又不能和你们一起圆年,正遗憾着呢。” “母亲快坐。”林萧忙让人将婆婆请到上座,然后脸上生出一抹可惜:“真是不巧,这事儿怪三爷。” 陆老夫人一怔,狐疑望着她:“怎么啦?琨儿他人呢,怎么没见他?” 林萧平静回道:“三爷事儿多,把我送回来又出门忙去了。” 陆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大过年的,在家里还没坐热,这怎么又出去了?” “母亲,给皇上办事儿可不就这样的?” 林萧也无奈呀,大过年的连年都过不好,可是职责所在又有什么办法? 到了第二日,陆琨还是没回。 傍晚,有人来府里送了封信,是给林萧的。 月上枝头,夜色静谧,林萧坐在烛火前将信封上的漆蜡融开,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信上苍劲有力写了几个大字:吾已转危为安,勿念,不日再归。 林萧望向窗外树枝投落在窗纸上的黑影,心里不知何味。 到了初七,她独自回了娘家,林崇山问:“陆琨狗贼可有消息传回?” “只说已转危为安,不日再归。” “唉,爹把虎卫队派出去两日,也不得所踪,真不知这个不省心的家伙去了哪里,竟会给人添乱。这个狗贼不知自己不再孑然一身,而是拖家带口了,做事还这么随心所欲!” “不行,等他回来,我必定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林萧看得分明,爹爹虽然态度不屑,但眉眼和语气中全是担心。 虎卫队是跟随他多年的一支精卫小分队,大概十多人,各个身手强悍,武艺不凡。 爹能把虎卫队派出去寻找陆琨,说明心里对这个姑爷是真心记挂着的。 目光一柔揽上爹爹手臂:“爹,你又不是不知他为皇上做事,哪里是随心所欲呢?好啦,他自己的事就让他自己搞定吧,您别操这个心了。” 虽然情况危急,但陆琨毕竟爬滚多年经验丰富,再加上有四大美人的帮忙,虞源九心对付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林崇山望着女儿微微叹了口气,“你呀这才嫁过去一个多月,胳膊肘就拐到陆琨那儿去了。怎么,他再怎么能耐,也是我林崇山的姑爷,爹对他还说不得一句了?” 林萧:“……” 楚悠然手里牵着林熠从屋外面走近,听见父女俩议论笑着道:“你就是偏见太深,萧萧哪里说不许你说陆琨了?” 林崇山蹙眉:“她刚才可在为陆琨辩解。” “废话,陆琨现在是她男人,萧萧不为自己男人辩解,那还成哪门子亲?萧萧这般,说明陆琨对她好,萧萧也觉得陆琨好,小夫妻俩齐心协力劲儿往一处使,这才是真正的夫妻呀。” 她眉梢间带着些许揶揄:“这你也看不顺眼了?” 林崇山语塞。 这个铁骨铮铮的铁汉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娇妻怼他。只要楚悠然噼里啪啦一通数落,他便会紧紧闭口,一个字也不说。 所以两人成亲这么些年,从来就没有红过脸的时候。 林萧笑着给爹爹倒了杯茶端过去:“爹,喝茶。女儿回来是专门看望爹娘的,咱不说别人呗。” 林崇山听她说陆琨是“别人”,心里的气一下顺了,如同被撸顺毛的猫咪,僵硬的面部线条柔软下来,目光也柔和许多。 “女儿你别担心,虽然我对陆琨狗贼不喜,但也不会坐视不管。” 林萧:“……” 林熠迈着小短腿儿,“腾”一屁屁坐到贵妃软榻上,一双小脚荡荡悠悠。 小手一指:“娘,我想吃那个,水晶芙蓉酥。” “好,这就给你拿。” 一家四口围在一起,浅声带笑细语温存,如同回到从前一般。 林崇山忽然道:“今日上朝,虞源九告假未到,圣上大发雷霆。” 今儿年后头一次上朝,虞源九就告假不到,要么真被事物牵绊,要么就是在蔑视权威。难怪皇上会生气。 楚悠然问:“那皇上可说了什么?” “今日朝事繁多,并没有太多时间讨论虞源九告假事宜,圣上发怒之后很快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开始审理朝政。” 林萧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爹,你在外一定当心。不光要留意虞源九,还有其他人,别被那些披着人皮的狼给骗了,李渺就是例子。” 说起李太师突然被抓,林崇山和多数朝臣都不敢相信,甚至觉得陆琨是在喧哗取宠。 李渺清廉多年一身正气,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谁会想到他居然是个叛国贼? 后来真相石锤,林崇山等人这才彻底服气,对陆琨的看法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丝轻微改变,只是他脑里印象早已形成多年,想彻底改变不会那么快罢了。 林崇山幽幽道:“爹受教了,往后再也不会以貌取人。” 楚悠然立刻补刀:“这全是人家陆琨的功劳,可你刚才还在骂你姑爷是狗贼呢。” “……” 初八林萧入宫给秦太后请安,顺道去灵韵宫找苗佳沐。 今儿过去发现大殿似乎和上回来有些不一样,不过具体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苗佳沐见她四处张望,便说:“屋里不就是多了几件摆设嘛。” 林萧眉眼一亮:“对哦,屋里多了珊瑚摆件换了翡翠珠帘,看着比原先亮堂了。” “这都是圣上赏的。”苗佳沐喜滋滋拉着林萧往偏殿去:“走,咱们去里面说话。” “对了,倚红,你在门外守着,若有人来,一定记得通报给我。” “是,奴婢记住了。” 两人来到屋里,林萧笑着打趣:“佳沐,今儿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神秘?” “潇潇,你果然料事如神。”苗佳沐一脸激动,紧紧抓住她的手:“你可知宫里年夜饭那日发生了何事?” “我又不是神仙,什么事都知道。” “不,你就是神仙,哦不你一定是菩萨化身,是菩萨派你过来保护我的。”苗佳沐压低声音,小声道:“年夜饭诸多姐妹都想在皇上面前献艺得个眼缘,结果真有人从大鼓上摔下来了。” 林萧:“……” “那鼓面偏下有一小处油亮,方向不对、不细看都看不见,可我坐的地方正好能看到。其实主要因为你提醒过我,我就注意的格外仔细。我虽然没报名舞剑,可有人报了啊,就是刚搬走的范充仪。她在鼓面上一直舞得很欢,跳到半空最后结束时,不慎一只脚直接踩在油亮上,从鼓面滑下重重摔在地上,流了一大摊血,当场昏迷不醒。” 林萧眨眨眼:“范充仪怀孕了吧?” 苗佳沐一双眼睛冒着光:“我就说你料事如神,你还不信,可不就是嘛。范充仪这刚从灵韵宫搬走,不想……啧啧……”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但林萧懂了:不想还是把肚里的娃娃弄丢了。 范充仪是武将之女,身子骨并不孱弱,只是单纯舞个剑并不会导致落胎。从鼓面滑下重摔在地,才是落胎的致命处。 苗佳沐有些后怕,差点自己就成了范充仪。 她虽然没怀孕,可摔这一下也不是轻的,轻则三五日不能下地,重则摔着后脑勺成了傻瓜,小命玩完。一个惨字了得。 “那鼓面上的油光也被范充仪的裙子擦干净了,什么痕迹都无,这招够阴狠的。哈哈,萧萧,我真得好好谢谢你。” “瞧你,又来了。” “人家是真心的。对了,还有件事告诉你,你侄女现在也是陆贵嫔了,哈哈,听说是得了如贵妃提携。” 对于陆思嫚的晋升,林萧倒是没有意外。 陆思嫚入了宫就成了如贵妃的拐杖,狐狼一窝。 “我还是那句话,谨慎行事。陆思嫚和我只是表面关系,并无深交,而且我和她娘关系很差,你懂的。你该怎么做,完全不用考虑我的处境,明白?” “嘻嘻,爱你萧萧,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姐妹。” 走前苗佳沐送了很多自己得到的赏赐给林萧,像献宝似的,林萧本不想拿但架不住她的真心,就拿了几样,让人搬到马车上。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苗佳沐依依不舍将林萧送到门口,挥挥衣袖告别。 从宫里出来刚拐上街市,林萧发现自己被盯梢了。 她随手掀开马车窗帘本是无意行为,却看见马车后面跟了两个骑着黑马的男人,两人都是一身黑衣,浑身上下一溜黑。 这让她突然想起去万春楼那晚,在路上碰上的两个黑衣杀手。 当时那两个杀手蒙着面看不清脸,一身戾气阴冷寒森,让人看见渗意顿出。而这两人没有蒙面,大白天走在街上策马悠哉前行,很像在消遣。 林萧为何能看出这两人身份不一般?原因就在于两人目光散乱中另有集中。 表面像是在街上四处乱看,看见什么都貌似很感兴趣,可实际看几眼别处总最终总会回到她的马车这儿,明显身在曹营心在汉。 还有那一双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里面透着狠劲和阴森。这两人绝不是好人! 元盛忽然在外面用马鞭杆子轻轻敲了敲车厢壁柱:“请夫人坐稳了。” 林萧知他也已察觉,便放下窗帘往车壁后方靠了靠身子,递给绿竹一个眼色。 今儿出门幸亏把清雨留家里,只带了绿竹一个。 绿竹眨眨眼,秒懂,道:“夫人已经坐稳。” 元盛一记鞭子抽到马背上,马儿忽然狂奔,在街市中央汹汹而跑。 这儿离陆府有些距离,想尽快脱身不大可能,元盛想先去南平王府避避风头。 不想刚驶到前面十字路口还没拐弯,忽然从四面各自围上来一队人马,足有二三十人,将林萧包围在正中,进退不得。 林萧掀开帘子怒喝:“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做什么?” 为首一人同样身穿黑衣,脸颊上一道深疤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他森森一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往马车走来。 “三夫人莫怕,属下只是奉命行事,接夫人去个地方。” 元盛冷冷等着他,一鞭抽过去:“休想!” 不料鞭子抽出,就被那人一把抓住,双手就势一撕,马鞭断成两截。 林萧立刻吩咐:“元盛绿竹,你们不是他们对手,别轻举妄动。” 绿竹扑到林萧面前,伸开手臂将她护在身后。“不行,就算死我也要保护夫人。” “哈哈哈……”为首首领仰天长笑:“小丫头真是不自量力,你可知我是谁?” 林萧冷哼:“你不就是梅花宫里一个小太监么?嚣张什么?就算你们宫主来了,也得向我行礼,你又算老几!” “……” 她本是试探,不想却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吃惊和心虚,是被一语中的后的心虚。 糟糕,他们居然真是梅花宫的人。 林萧一颗心沉到了底渊。 第36章 为什么会猜梅花宫?因为林萧听出这人说话声音怪异,很像宫里的太监。即便再掩饰,嗓子里那股尖锐完全掩饰不掉。 梅花宫和追魂门都只为皇帝办事,不同的是梅花宫是先帝创建,用得人全是近侍,存在四十余载。 而追魂门却是承德帝创建,初期至现在,已有十多年。 可想而知,梅花宫鼎盛时期已过,而追魂门恰好风头正盛。这点从陆琨身上就能看出。无数金银珍宝从皇宫送入陆府,进了地下宝库。 上回抓获李太师,承德帝给了陆琨黄金万两的重赏,令朝臣十分羡慕。 追魂门被重用,梅花宫日渐衰落,多数时候只能在后宫走动,梅花宫主贺云自然对陆琨有敌对情绪。 只是林萧没想到贺云居然敢派人截她。 黑衣首领讪讪一笑,假意冲她拱手:“对不住,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如有疑问,还请随属下前去一探究竟。” 话落,用力一挥手:“动手!” 元盛和绿竹很快就被人包围,即便想冲到林萧身边却难以脱身,进退不得。 林萧没做任何反抗,直接跟着那人上了他们提前准备好的马车,猫腰钻进去。 她知道凭她的身手,就算反抗也是徒劳,还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儿。 元盛急得大喊:“夫人,不能去啊。” “夫人,您再坚持一会儿,奴婢马上冲过去救您。” 林萧远远看着元盛和绿竹驶出全身力气拼命想冲出围阻,奈何对方人手太多,招架颇为吃力。 就道:“别费力气了,既然贺宫主想见我一面,那我就去见见。你们尚且安心。” 黑衣首领哈哈大笑:“夫人不愧是长亭郡主,气度雅量临危不乱,令属下佩服。你们都停下手,莫再打斗。” 林萧最终被带走,马车逐渐走远,那群明目张胆在街市上抢人的黑衣人也一一退去,元盛急红了眼眶,双拳紧握。 “这可如何是好?夫人出嫁时我向王爷打过包票,夫人在我在,我会誓死保护夫人的。若夫人此去有个三长两短,我是没脸去见王爷了。” 绿竹忽然眼前一亮,笃定道:“快,我们快回王府禀报给王爷想办法,不能被动干等着。” 元盛心思也转过弯来:“好!快上车!” 林萧没想到又回到了皇宫,不过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后宫,而是梅花岭。 顾名思义,山岭上种植多株梅花而得名。 先帝喜欢梅花,把组织建在梅花岭上,岭上专门建了一所宫殿安置人马。秦太后的寝殿外面也种着不少梅花,这也是为了迎合先帝喜好。 马车顺着青石官道不徐不疾往前行,一直到了梅花宫门前,才缓缓停下。 岭上梅花依然绽放,远远望去一片粉红,景色壮观。斜阳即将落下地平线,片片梅林被夕暮笼罩,又蒙添了一份淡然。 花瓣儿尖微微带着金,微风一吹飒飒飞舞,煞是好看。梅花宫的景致堪比画作。 黑衣首领请林萧下车,林萧抓着裙摆一跃而下。 穿过一片梅林,遥见内殿中央坐着一人,黑衣精瘦,一双眼睛精囧有神,正是贺云。 然而旁侧的木椅上同样还坐着一人,身材魁梧高大,浓眉大眼八字胡,一袭青衣掩藏不住孑然傲骨,却是虞源九。 林萧面色一变,贺云居然和虞源九勾搭上了! 殿中点着暖炉,室内温度适宜。 贺云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挂着淡淡笑意,如同一只笑面虎:“好久不见,长亭郡主别来无恙?” 林萧款款进门,一双美眸警惕望着他和虞源九:“你们想利用我做诱饵来威胁陆琨,怕是失了算计,他不会因为我是他妻子就乱了分寸。” 贺云略带惊讶,眼珠微微一转望了虞源九一眼,接着又把目光放到林萧身上,轻笑:“是谁说郡主一无是处?简直荒唐。郡主天资聪慧,鄙人佩服。” 林萧也面带微笑,不卑不亢:“那贺宫主还不请本郡主坐下,好茶好饭侍奉?” 贺云笑了笑,命人搬了一把椅子过来:“郡主所言极是,饭菜晚些再用,请先用茶。” 林萧撩撩裙襟在木椅上坐下,接着便有侍女前来奉茶。 这来来去去已经一个多时辰,过了晚膳时分,林萧腹中空空又饥又渴。 望着茶碗中亮橙橙的茶汤十分诱人,她不慌不忙端起来。表面把目光认真放在茶碗上,余光一直留意一旁。 侍女给林萧上完茶,接着又去给贺云和虞源九斟满,退了下去。贺云和虞源九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放下茶杯。 贺云笑言:“这茶无毒,郡主大可放心。” 林萧喝完茶水解了口渴,开始打量起殿内景致。 从她坐的方向望去,这间寝殿和皇宫大殿并无异处,甚至装潢比起后宫某些寝殿还要奢华。 听说先帝建立梅花宫时投入不少资金,梅花宫几十人都是太监,没有妻子孩儿,所以先帝专门选了些年轻貌美的宫女前来侍奉。 若有宫女被相中了,就会选了去个人屋里做对食,才算在梅花宫站住脚跟。 可若在这里犯了错,或是泄露半分机密,梅花宫有权处置她们的小命。 很多人都听过这么一个传言,为什么梅花岭上的梅花开得格外娇艳?因为这里每颗梅树下面都埋了不少宫女或是被梅花宫处死人的尸骨。 花因肥而沃,岭因花而寒。就算梅花岭风景再美,平时宫里也没人敢随意过来。 林萧把目光收回,道:“我还是那句话,陆三爷不会来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呵呵,”虞源九皮笑肉不笑,“郡主当贺宫主和虞某是三岁孩童?陆门主对新婚娇妻的宠爱早已传遍京城,你再辩解也是徒劳。” 林萧笑了笑:“你们不信?那就等着瞧。” 她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冲贺云道:“这事儿本和你无关,即便败露你只是帮凶不是主谋,劝你好好将本郡主安置好,好饭好茶伺候着,等将来虞将军被抓,本郡主多少替你美言几句,便可将功抵过。” “你做了几年梅花宫主,应该能掂量清孰轻孰重吧?” 贺云怔了下,一双精明的眼睛冒着精光,似乎真在考量。 虞源九胡子一抖,气得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脸拉得很长:“呵呵,长亭郡主挑拨是非的能力不错。” 林萧哈哈一笑:“虞将军过奖了。” “……” 贺云不喜陆琨,虽然被虞源九拉拢,但却和陆琨一样同是皇上身边的人。 追魂门风头盖过梅花宫,现在皇上已将这两处职责重新划分开来,嫉妒归嫉妒,他还能拎得清局势。 只要他不起反心,皇上就会看在先帝的面上给他一个正式身份。 而虞源九和他不同,向来野心大心机深,他的算计就是想让陆琨死。 梅花宫几十号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虞源九败了整个梅花宫将彻底凉凉。思量片刻,贺云已经做出决定。 他冲虞源九拱拱手:“郡主来了梅花宫,贺云必当尽地主之谊。这事和郡主也无干系,虞将军只是想借郡主将陆琨引来,所以还请虞将军莫要伤了郡主。” 虞源九冷嘲热讽:“贺云,尔等心胸也就只配给陆琨提鞋了。” 贺云面不改色,薄凉一笑:“我自然不能同虞将军相比,虞将军是威风凛凛的国丈大人,不过,我已派人将郡主请来,也算是对得起虞将军了,还请将军在梅花宫的地盘上放尊重些。” “否则,本宫主不敢担保虞将军的计划是否顺利……” 虞源九不甘心瞪了一眼林萧这个挑事精,闭口不言。 贺云立刻吩咐一名侍女带林萧去往某间屋子用膳休息。 很快到了夜里,林萧坐在桌前双手托腮,久久没有动静。 负责侍奉的临时婢女叫小月,大约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稚气未脱。 见她已经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整整一个时辰,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提醒:“夫人,夜色已深,还是就寝吧。” 林萧坐着没动,漫不经心道:“你若困了,就先去睡,不用管我。” “夫人喜怒,奴婢只是好心提醒,并无他意。” 林萧一侧头,望见小姑娘一脸惶恐,惊讶的不行:“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让你去睡觉是好心。” 小月垂着头,卑微半俯着身子:“奴婢不敢,夫人不睡,奴婢自然不能去睡。” 林萧听她语气谨慎,动作僵硬,看着真得像是害怕,不像装出来的样子,便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是。”小月乖巧恭敬走到林萧面前。 “你在梅花宫待了多久?” “一年。” “可是没有太监相中你么?” 小月垂下头去,声音低若蚊蚁:“嗯,他们都取笑我像根麻杆。” 像根麻杆的意思就是太瘦,摸着膈手。小月年纪小,还没长开,这很正常。 “你害怕贺云吗?是不是怕我在他面前给你告状?” 小月垂着头不说话。 林萧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语气略有不耐:“你实话实说,我不会告诉别人,我发誓如有撒谎就遭受天打五雷轰。” “唉呀夫人不用发誓,奴婢自然是怕宫主的。” 林萧盯着她的双眼,接着问道:“那你想不想离开梅花宫?” 小月怔了下,眸里闪过一抹亮光,倏地又暗淡下来:“这不可能,凡来了梅花宫的宫女若是做不了对食,就会熬成老嬷嬷煮饭打杂,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梅花宫。稍有犯错,就小命不保。” 说到这儿,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眶红了一圈:“芩姐姐就是例子,在梅花宫待了七年,上月因为无意听到宫主和属下谈话,立刻被宫主活埋了,就在寝殿后面那颗最大的梅花树下。” 只要踏足梅花宫,生是梅花宫的人,死是梅花宫的鬼。 “每回从那路过,我都胆颤心惊……” 林萧也惊了一下,活埋?好残忍的手段。 她想了想,问道:“若有机会,你可想离开?” 小月的眼神难以置信。 “我是认真的。” “……我当然想……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第37章 “别急。” 林萧起身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轻轻拉开木门往外望了望,夜色中一片静谧安详,没有异样。 亥时已到,各个屋子灯火也已熄灭,周围似乎都陷入沉睡,但其实在这份平静的背后另有阴谋。 她轻轻将门合上,走回桌前将火烛吹了,屋内顿时一团乌黑,近距离只有两双眼睛透着亮。 小月压低声音犹豫问:“郡主为什么要救我?” 对于林萧,她其实还是不敢完全信任。虽然长亭郡主名声比以前好了些,可两人毕竟素不相识。若是随便就肯救她,实在难以接受。 林萧也知她顾忌,没有恼怒,而是对她的谨慎持赞许态度。 这个小丫头有点心计,正得她胃口。 “我不想饶了贺云这个王八蛋,连本夫人也敢绑架,真是胆儿肥的他!” 之前林萧是将计就计,先离间了贺云和虞源九两人,然后保全自己再分批对付。 今晚虞源九应该没离开梅花宫,而是布下天罗地网等陆琨找上门来。林萧没把握陆琨会不会来,但是她最多只敢拖两晚,若是陆琨今明晚都不来,她的处境将非常艰难。 她可不信贺云会让她囫囵着回去,对于笑面虎的面子话早就洞穿。所以,她必须先发制人。 “我只要你有机会时,将他在梅花宫所作所为全部说出,就这一个条件。而且对于你的将来,若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就留下,若不愿留,我就给你些银子送你离开京城。怎么样?” 小月心里如同吃了定心丸:“好,奴婢愿意。夫人,那你要奴婢怎么做?” 林萧松了口气:“你这样……” 一刻钟过后,梅花宫依然被静谧笼罩。忽然,从某间屋子里传出一声惊呼,炸响了半空。 “夫人生病了!快来人啊!” 小月匆忙拉开屋门,冲门外大吼大叫。不一会儿,周围屋子的灯火全亮了,接着有人不耐烦披着外衣拉开屋门走出来。 “臭丫头你吼什么?大半夜的扰人好梦。” “就是,赶紧给爷闭嘴!” “……” 小月一脸焦急,哭着在屋门口跪下:“李爷、陈爷、赵爷……能不能麻烦你们给宫主带个话,郡主发烧了,浑身滚烫抽搐的厉害,若不尽快请大夫来看,性命堪忧啊。” 门口那几人面面相觑,相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道:“这事儿宫主没吩咐过,反而特意嘱咐我们今晚好好睡觉,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管。你想去就自己去。” 其他两人也纷纷附和:“就是,我们谁敢插手?还想多活几天呢。” “散了散了,继续睡觉……” 小月望着几人各自离开的方向,连滚带爬往前挪了几步:“各位爷行行好,宫主吩咐过奴婢好生侍奉郡主。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宫主一定会将奴婢活埋……” 走在前面一人回头,重重一哼:“若是我们受你挑唆现在去找宫主,被宫主活埋的人就是我们。” “就是。你命贱死了就死了,爷爷们可不想……” “……” 几人各自回屋“啪嗒”把门栓一插,吹灭灯火继续睡觉去了。 小月又哭喊了一会儿,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再出现过,这才抹着眼泪回了屋子。 一进门,林萧低声问:“怎么样?看见外面有人守着么?” 小月摇头:“没看到。” “不应该啊,这不像虞源九的作风。”林萧狐疑,蹙眉想了一会儿。 难道虞源九的人都隐藏在暗处,没有指令不许出动? 可贺云居然也没有派人来盯着她,还勒令手下人不许轻举妄动,明显把这件事完全抛给虞源九。 其实也对,贺云既希望看见陆琨吃瘪,又不希望将来被皇上追究责任,表面功夫自然要做足。 “这只老狐狸。”林萧骂了句,“不管他了,有没有人都不重要,我们动作快些从后窗户爬出去,往后山林子跑,我知道那边围墙低矮,可以爬墙溜走。” “可屋后有一条护宫河,水很深,奴婢不会游泳。”小月迟疑着:“不然夫人就自己走吧?” “不怕,尽量憋着气,我会尽快把你拽上岸。” “我真的可以吗?” “要相信自己,那河不宽,憋着气很快就能过去。” “……” 其实林萧知道从昨晚小月侍奉她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会走死亡这条路。 贺云怎么会将这个把柄留在手里?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小月是证人,对贺云是,对虞源九是,对林萧亦是。若能救她的命,一举三得。 林萧探出头往窗外看了看,月色笼罩下一片沉暗。 自己踩上木凳爬上窗轻身一跃而下,然后将小月从窗口扶了一把。小月小心翼翼紧紧跟随在林萧身后,冒着腰在梅林中穿梭。 为什么后山没人守护?就因为这条护宫河,数九寒天又是深更半夜,想过河并不容易。 河水寒冷刺骨,男人过河尚且困难,更不用说金枝玉叶的长亭郡主。所以虞源九根本没派人专门监视。 屋后几丈远就是护宫河,河面不算太宽,薄冰下方的水流却很湍急。 林萧将身上披的大氅解下奋力一扬,丢到了河对面,然后伸手去解腰封,而小月已经将自己的腰带递过来。 林萧的腰封上面镶满了宝石珍珠,也不柔软,反观小月这条纯布条腰带更适合捆绑。 她没废话直接接过将腰带一端系在小月一条手腕上,自己紧紧抓着一端,率先缓缓走进河水中。 鞋子和衣裳逐渐被河水浸透,刺骨的冷意瞬间在周身蔓延,林萧打了个寒颤,咬牙继续往前走。 小月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泳,眼看着河水马上就要到脖子,心里一阵慌张。 “别怕,我不会松手,你只需捏着鼻子憋着一股气闭上眼,我很快就能把你拽到岸上。” “好……” 小月对林萧满满感激,见惯了梅花宫的各种生死惨状,她本来对自己的生活已经不抱希望,是林萧重新让她燃起了生的欲望。 她一定要自强,自己努力争取一条活路出来。 咕噜噜…… 小月很快被泡在水中,只觉着自己被一股力量奋力拉着缓缓往前。 林萧水性不错,奈何身上穿的太厚,又拉了一个拖油瓶,一身拳脚无处可展,只能像一只笨拙的鸭子在水面上缓慢滑动。 仅仅两丈宽的河面如同宽了十倍,和林萧脑中想象到的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可既然这一步已经踏出,就得咬牙坚持下去。 小月不断在水中挣扎一脸乌紫,连冻带憋差点儿没气儿。 林萧把腰带往前缠了几圈,距离缩短,尽量和小月挨得近些,这样可以保证小月在憋不住气时随时将她提出水面呼吸换气。 终于历经艰辛万苦到了岸上,二人双双累倒在地。 林萧身体壮实恢复快,休息了一会儿就能坐起身。可小月瘦小的身体在地上蜷成一团,连起身的力气也无,林萧便将自己的大氅给她盖上。 小月连忙拒绝:“不用了……夫、夫人还是自己穿……” 林萧继续系着系带,“我比你强壮。你若不穿,怕是很快就要被冻死了。” “……” 小月眼里噙着泪,不知该说什么。 林萧从地上爬起来,寒风一吹下颌忍不住也颤了几颤。幸好一身膘不是白长,虽然冷却能坚持。 后山的梅林实在太大,且没有明确的小路。她在附近转了几圈,抬起头望着半空月亮的位置,这才确立了围墙的方向。 这时小月浑身也暖了许多,可以站起身来。 林萧走在前面警惕注视周围,被几朵俏皮的梅花打在脸上也不管不顾,直到夜色中那道红砖矮墙出现在视线中才暂时松了口气。 快走几步来到矮墙下方,仰头望着这面半丈多高的墙体,然后将腰带一端牢牢系在小月腰间。 “准备好了吗?” 小月点头。 林萧双足点地轻微下蹲一个借力,“蹭”一下就窜上了半丈多高的墙头。 转过身来找了个稳当的姿势,一手抓紧腰带一端,示意小月尽快上来。 小月吸了口气一只脚紧紧蹬墙,两手借助腰带的力量开始爬墙。 “加油!” 眼看着小月一步一步爬高,双手就要抓住墙头上方,忽然凭空出现一把断刃“嗖”一下将腰带割断,小月的身体重重摔了下去。 “是谁?”林萧冷声问道。 “呵呵,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幽静的梅林中赫然出现一个朦胧身影,从身影判断正是贺云。 贺云穿了一身黑衣和夜色融为一体,但他手里抱了一只毛色雪白的貂却十分显眼。 黑白相间分外明显,一只手抚在雪貂小脑瓜上,雪貂正闭眼享受,睡意正浓。 贺云的声线是温柔的却掺杂着一股阴冷,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林萧坐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瞄着他:“你想怎样?” 贺云微微一笑:“我不想怎样,郡主不喜梅花宫,想走便走。” “下面这个丫头,我也要一并带走。” “怕是不行。”贺云抚了几下雪貂的毛,慢条斯理道:“这是梅花宫的奴婢,本宫主有处置的权利。” “如何处置?活埋?”林萧冷笑。 “呵呵,这个是梅花宫的家务事,不劳郡主费心。” “我若偏要带她走呢?” “那可能连郡主也走不了。” “……” 这边正僵持之时,忽然一道暴怒呵斥在梅花宫半空炸响。 “贺云你这阉货,居然敢绑本王女儿,不想要你的狗命了是不是?” “赶紧将本王女儿交出来,本王饶你全尸!” 林萧贺云同时怔住,林萧眼中闪过一抹光亮,直接从墙头一跃而下:“现在本郡主不走了。” 贺云:“……” 话说林崇山从绿竹元盛口中得知女儿被截经过,勃然大怒,立刻纠结虎卫队和一众将士做好布局杀上梅花宫。 可在经过梅花岭脚下受到夹击,所以到了岭上耽误了时间。 之前在梅花宫门前布好天罗地网的虞源九也没想到先来的人是林崇山,而贺云根本没派一士一卒助她,不得已只好先分散精力来对付林崇山。 第38章 贺云对林崇山有些忌惮,南平王宠妻爱女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这也是他不愿对林萧动手的原因之一。 思索片刻,和颜悦色道:“贺某已保全郡主安危,还请郡主不要难为在下。否则,贺某怕是要做对郡主不利之事。” 林萧淡淡一笑:“尽管放马过来。” 贺云无奈叹口气:“是郡主相逼在先,贺某得罪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动忽地掠到小月身旁,摊开五指冲她抓去,不料却抓在一把软剑上,蓦然猛得又缩回来。 林萧身着普装却胜似戎装,裙摆被风吹动,英姿飒爽。 她高仰着头将软剑抓在手中,薄软剑刃在月色下发着阴冷寒光。 自从年初五遇上惊险一幕,就将一柄软剑藏到了宽腰封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看来本郡主今儿要向贺宫主讨教一番了。” 贺云浅浅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 “总要试过才知道。” 嗖嗖嗖!林萧足下轻点,身形伺机而动。 低矮围墙边很快闪起刀光剑影,小月吓得躲在墙角边上,用衣裳盖住半个脑袋,露出两只眼睛焦急望着眼前。 贺云没有拿武器,手里还抱了只雪貂,招架时只能用一只右手。 但就这一只手对付起林萧也绰绰有余,况且他也不敢真伤到林萧。 被动的下场就是持续十几个回合之后开始节节后退,而这时梅花宫前院已经响起动静,贺云终于沉不住气了。 索性将怀里雪貂放在地上,说了句“得罪”,然后双掌运气用足八分力,“轰”! 一股滔天之浪夹着狂风怒吼冲林萧呼啸而去,林萧手中软剑顿飞,斜扎在粗壮的树干上,她的脚步趔趄也连续往后退了几步,一股猩甜直逼喉间。 “咳咳咳……” “夫人,您没事吧?”小月吓得连忙跑过去,将林萧扶起来。 贺云淡淡望了林萧一眼,将左手往前一探,那只雪貂登时重新爬上他的手臂,接着往小月站的方向走去。 如同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小月慌了神,尖叫着:“啊……你别过来!” “住手!不许带走她。” 林萧顾不得自己受伤,急急冲贺云的背后扑过去。 贺云转身,一只手掌带着十成力量猛然弹出,眼看就要打在林萧身上,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柄银色暗器,直直撞向贺云掌心,他只得强行收回手掌。 惯性猛力让身体往后退了三大步方才停下,而他的手掌也如同被烫红的烙铁灼烧过,呼呼嘶嘶疼痛难耐。 雪貂从他身上早已跳下在林中急躁地窜来窜去,贺云一手捂着受伤的手掌目光阴鸷:“是谁?” 梅林中静谧片刻,从后方半空飘来一道身影,如同天神降临仙姿迭宕,一身锦棉长衫披着银月冷凛光芒而来。 随身影飘然而至的是一道更加冷彻的声音:“敢动我的女人,找死!” 贺云满眼震惊:“是你!”片刻后似乎不敢相信,追问道:“你这时应该陷入虞源九的包围,纠缠不清,怎会出现在这里?” 陆琨神色凉凉:“那个蠢货,连我岳父大人都搞不定,哪有空包围我?” 贺云:“……” 林萧顿时松了口气,望着自家男人委屈巴巴道:“夫君,贺宫主打我好疼!” 陆琨阴鸷瞪着贺云:“乖,为夫这就帮你讨个公道。” …… 半个时辰过后,虞源九埋伏在梅花宫内外数百人全被歼灭,虞源九本人被林崇山擒获,五花大绑捆在宫殿前院的大树上。 贺云因为双臂被陆琨废掉,所以只被捆住了双脚,随意搁在地上。 陆琨刚才差点杀了他,幸亏被林萧阻住,她说她的仇已报,贺云的生死还是由圣上审判的好。 陆琨就听从了媳妇的建议。 梅花宫几十号兄弟都被从屋子里揪出,光着上身穿着小裤衩哆哆嗦嗦蹲在院中,各个面面相觑知发生何事。 贺云冷声道:“这件事和我兄弟们无关,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陆琨,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命。” 陆琨漫不经心笑了笑:“亏着贺宫主在圣上身边服侍多年,怎会不知有个词叫做株连?朝廷重犯尚有株连九族大罪,贺宫主受虞源九蛊惑劫持郡主诱我前来,妄图从我口中得知国家机密,从而密谋谋反。这可是不共戴天的大罪!你以为,圣上能轻饶梅花宫众人?” 贺云脸色骤变,望着虞源九瞳孔猛一收缩,声音微颤:“难道虞将军是想造反?” 虞源九被堵住嘴巴,整个人捆成蚯蚓状,猛烈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 陆琨亲自解释起来:“正是。圣上在年夜饭上中了毒,身体一直不适,后经太医查出此毒来自苗疆。而虞将军祖籍恰好正是云贵地区。这事儿贺宫主可能还不知情。” 贺云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不可能,皇上昨儿上朝还好着呢。” “那是在硬撑,今日开始身体不支,为了攻毒只能听从太医建议住进养心殿调理,朝政被迫暂停。重臣有事上奏折,由专人收齐再转交圣上批阅。这事儿千真万确,等天亮之后,大家就会收到消息。” “……” 林萧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若没记错,她记得四大美人也来自苗疆。 贺云脸上一团死灰。 林崇山见女儿相安无事放下心来,急忙问陆琨:“难怪初七那日,我就觉得皇上脸色不对。陆狗贼,皇上现在可有好转?” “小婿不知。” “那本王亲自去探视一番。” “皇上说过近期不见客。” 林崇山:“……” “不过或许对于岳父大人,可能大概或许是被允许的。我记得皇上曾经说过,但好像也只是随便说说,到底让不让南平王去探视,我也记不清了……” 林萧无语,忍不住冲两人翻了个白眼。 这爷俩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说话? …… 天色大亮,重臣果然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近期不上朝,有事呈奏折即可。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林萧某天忽然发现东厢四屋空空,便问陆琨四大美人去了哪里。 他只道从哪里来便回了哪里去,林萧嘻嘻一笑,就此不提。 这期间有个好消息就是苗佳沐有了身孕。其实年夜饭前她已经怀有龙种,就在林萧问她的时候,只是当时日子太浅没有查出。 而在这之后不足七日陆思嫚据说也有了身孕,这两件天大的喜事给了秦太后莫大安慰,在心情最低谷时可以暂时忘记儿子的病痛。 皇上子嗣单薄,唯有皇后所出太子、如贵妃所出二皇子,其余五位全是公主,子嗣的到来正是皇家期冀之事。 太医说皇上中了此毒,从此往后都不可能再有子嗣,所以这两个娃娃异常金贵。 母凭子贵,苗佳沐和陆思嫚同时进位昭媛,赏赐丰厚。 陆琨因为抓获虞源九有功,被封为内阁首辅,协助皇上处理朝政事宜。起初只需隔三四日入宫一趟即可,又一个多月过去,便勤了些,隔天入宫一趟。 有时林萧会跟他一起入宫,他去往养心殿,她便去看望太后、苗佳沐和郁子娴,然后两人再一同回家。 朝堂表面风平浪静,但重臣却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新年前后陆府一直很安静,林萧的日子过得也舒心。 薛如烟在迎娶完儿媳之后,一直消停的很,楚芊芊也是。 赵小昭敢说敢做是非分明,说正妻没生下嫡子之前,不许陆明轩其他侍妾生子,然后便是长达四个月的专房独宠。 陆明轩每日每夜宿在正室身边,早就把楚芊芊和夏荷冬雪忘到九霄云外。 他偶然见到林萧,也会恭敬称郡主行礼问安,但对三婶娘的称呼却从未说出口,倒是赵小昭见到林萧会亲切称呼她三婶娘。 林萧笑着应下,很快便离开。 三月春风吹皱了莲花榭一池春水,同时也吹暖了薛如烟的脸庞。 女儿怀了龙子的好消息让她振奋人心,重新挺直了脊背,见到林萧也不再唯唯诺诺,不觉低人一等了。 很快到了端午家宴这日,陆显和陆老夫人坐在儿孙正中,难得对大房高看一眼。 男女分席而坐,女眷这边陆老夫人满面红光,笑吟吟道:“大儿媳妇,等思嫚诞下皇子,你就是皇家的功臣,亦是陆家的功臣。” 沈筱月也笑着端起酒杯:“我敬大嫂一杯,算是提前给大嫂贺喜了。” 其余几位大房二房侍妾纷纷效仿,借机示好,屋内气氛高涨。 薛如烟一脸喜色掩饰不住,但现在的她经历过多事之后终于开始懂得收敛锋芒,摆摆手笑着道:“母亲弟妹客气了,现在说这些尚早,其他姐妹也莫要再提。” 陆老夫人笑着打趣:“你现在性子怎么突然大变?以前不该得意的时候你偏要瞎起哄,现在出了天大喜事,你却变得谨慎起来。不错,这也是一种进步。” “我们做女人就得思前熟虑,不能拖男人后腿。” 薛如烟谦虚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必当谨记在心。” 话语虽谦虚,姿态却很高傲,仰头挺胸目光得意,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典型的心口不一。 但在陆昭媛怀着龙子的光芒掩饰下,这份得意也就没那么重要,纷纷跟着陆老夫人夸奖起大夫人的优秀。 什么有其母必有其女,什么大夫人出身名门自然女儿不差,云云。 林萧好笑地望了薛如烟一眼,吩咐清雨给她布菜。 宴席吃好才是真,后期被打脸的事儿她可不想做。 第39章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放榜那日正值春光明媚柳絮纷飞。 在锣鼓震天的喧嚣中,两名报录人喜气洋洋在宽广的大街上行走,百姓兴奋地伸长脖子盯着报录人去往何处。 陆府院门大敞,周围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交头接耳议论陆家大少爷陆明轩能否夺魁。 陆家老少心焦如焚等在屋子中央,迟迟不见报录人登门,陆德便催促一名下人前去打探。 不多时,下人回来哭丧着脸道:“老爷,报录人说第一批名单里头没有大少爷。” 一般情况会试录取人员约为三百名,前三十名为一等贡士,享有殿试资格。通常这前三十名也是报录人第一批要送达的捷报。 陆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薛如烟倏地从木椅上起身,一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明轩的功课一直不差,怎么可能连前三十都录取不上?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按照陆家人的想法,在陆明轩正常发挥的情况下即便中不了第一也应该能进前三,最不济前十是稳稳的。 可现在前三十都没入选! 屋里气氛僵冷,对嫡孙寄予厚望的陆显和陆老夫人冷着脸拂袖离去。 其他人随意安慰了陆德和薛如烟几句便告辞离开,陆明轩脸色煞白坐立难安,被赵小昭拽着勉强回了栖云轩。 陆德的心情和薛如烟一样,毕竟儿子的优秀他曾看在眼里,突然落榜实在心中不平,当即差管家薛鸿前来。 “你且去库房取了那对如意琉璃宝瓶送去礼部王大人处,顺道打听一下明轩因何落榜。” “是。” 薛鸿应下,取了宝贝用厚厚的绒布包住,装进一个不起眼的黑木匣中,领着下人匆忙出门 一个时辰后薛鸿回来,望着陆德和薛如烟殷切的面庞,斟酌一番小心翼翼道:“回老爷夫人,王大人说这回考题之一是如何看待治国与安家?大少爷写得是家兴方能固国,家稳才可国安,若男子能娶个贤内助,将后院治理有方,则此人必能安心做国家栋梁。” “纯属放屁!一派胡言!” 陆德气得破口大骂:“哪个读书人不懂这个道理?先治国后安家、国兴才能家兴、国衰而家必衰,这个逆子怎能如此糊涂!” 薛鸿望望陆德的脸色,又小心翼翼补充:“那对宝瓶王大人没收,还说看在您是他老师的份上已经尽力。若是旁人写出这种文章,会被取消终生考试资格。是王大人拼尽全力游说众人说大少爷看待问题视角不同理性分析,同时笔迹娟秀条理清晰,这才勉强入了前百名,让大少爷得了个二等贡生之名。” “……” 薛如烟跌坐木椅,浑身僵住。 陆德面色阴沉咬牙切齿:“这个逆子,这是被女人葬送了前程,却浑然不觉我行我素!” 做父亲的恨不能儿子立刻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然而已经享受习惯温柔乡的陆明轩变得浮躁许多,终日沉浸在闺阁之趣无法自拔。 赵小昭借机将夏荷冬雪卖到万春楼,楚芊芊吓得战战兢兢彻夜不寐。 不过,因她对赵小昭一直恭恭敬敬从不忤逆,赵小昭也就网开一面将她独自留下,楚芊芊从此不敢再轻易出现在陆明轩眼前,以免惹毛当家主母。 受到沉重打击的薛如烟闭户不出足有半个多月,后来女儿陆昭媛有了龙孕的消息传来,这才恢复士气。 经历过冰火两重天的她也终于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可惜只限于表面。 俗话说得好,不作就不会死,其他人都在惊叹奉承薛如烟的好命时,唯有林萧不冷不热,抱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眼见着陆琨越来越忙,甚至有时入宫两三日才回。 林萧闲着无事将手头数十间铺子的账目算得明明白白,再无聊了便回娘家或是入宫看望苗佳沐郁子娴或秦太后。 自从圣上中毒以来,秦太后的身子骨日渐羸弱无精打采,也不再有心思涂抹玉露不老霜。在某次林萧入宫探望时,索性将剩余的十多瓶一起赠送与她。 林萧立刻推辞,然而却拗不过太后盛情,只好同意暂时保管。 秦太后强撑着摆手让她离去。 后来林萧回娘家时同楚悠然道:“我怎么感觉太后娘娘一直在硬撑,而且给我一种错觉,似乎已经着手开始办理后事似的。” “哎,这话你外祖母也同我说过两回,母子连心啊。”楚悠然叹口气:“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太后吧。” 四个多月的时间让秦太后一头乌发变成全白,不老容颜一日比一日衰老,眼神暗淡无光,脸上暗纹横生。不再是三十来岁模样,反倒胜似已过花甲。 秦太后其实五十多岁,现在却似油盏灯枯,突然走到了生命尽头。 曾经坚强光辉的她,在儿子病倒后也在迅速衰老下去。 “娘,我听说十多年前南方突然□□,皇上亲兵临下镇压叛乱,结实了一名苗疆女子。后来还带了那名女子入宫想纳她为妃,但遭到重臣反对,后来那名苗疆女子不知所踪。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楚悠然盯着女儿的双眼:“陆琨和你说得?” 林萧勾唇笑笑,揽上亲娘肩膀:“别管是不是,你就告诉女儿呗。” “你呀,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不懂?” “这件事儿很多宫人都知道不是嘛?也算不上大秘密,怕啥?” 楚悠然忽然板下脸来,认真道:“你可知晓,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下人早就全部见了阎王。” 林萧:“……” 望着女儿耷拉的小脸,楚悠然又有些不忍:“算了,既然你想听,娘就告诉你,但是不能宣扬出去。” 林萧立刻点头。 “这事儿还是你爹告诉我的,那次他也去了。苗疆女子擅长用毒,皇上碰到的这位年轻女子恰是天下毒母的徒弟,用毒术却杀人于无形非常厉害。我军征战半月拿不下叛贼,眼见着粮草日益渐少兵心不稳,是这名女子偷往对方营帐撒了无形无散剧毒,神不知鬼不觉将叛贼总头目及几名小喽喽头目杀死,战乱才得以平息。皇上对女子非常感激,加上这名女子容貌倾国倾城,当时皇上也正年轻风流倜傥,二人渐生情愫便一同回了京城。往后的事你刚才说了,重臣反对皇上压力重重,后来女子突然在后宫消失,下落不明,但听说失踪前已经怀有身孕。” 林萧咋舌:“原来这件事是真的呀。” “嗯,”楚悠然点头,“年前皇上查出中毒,我曾一度想起,会不会和那名苗疆女子有关,因爱生恨的事比比皆是。但也只能同你爹私下议论,不敢随便乱说。” “娘,你放心,我也不会乱说的。” 林萧现在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勾结倭国的除了李太师,余下那人正是虞源九,这事在虞源九落马后便昭告天下。 陆琨得知广福寺有人私自建造军火库,却一直没摸清楚具体方位。林萧上山无意遇到的那名男子,给了陆琨很大启迪。 顺藤摸瓜,陆琨终于找到隐藏在后山山泉附近的洞口,将虞源九这个幕后真凶揪出,私造军火勾结倭国叛匪,进而推断出虞源九有造反之嫌。 林萧后来会被劫持,也是因为虞源九被陆琨追急了眼想反扑一把,不料中途林崇山搅了一杠,岳婿联手将其捕获,并一道将梅花宫端了。 即便贺云对圣上忠心耿耿,可只要和虞源九沾了边,在圣上心中地位便一落千丈。 梅花宫就此遣散,贺云成了一名掌管打更的太监,从此隐居深宫。 虞家受虞源九牵连,九族内直系男丁统统砍头,旁系男丁流放充当苦力,女眷充当军妓。而一贯嚣张的如贵妃也被剥夺贵妃之位,打入冷宫。 除了她的亲生儿子二皇子偶尔去探望,旁人再也不闻不问,尤以受她恩惠的陆昭媛,更是恨不能立刻划清界限。 人走茶凉,如贵妃气得一口银牙咬碎一地,怒骂忘恩负义的同时,又有些幸灾乐祸,经常一边哭一边笑,众人都以为她是受了刺激,更不待见。 很快到了盛夏时节,这日吃过晚膳,陆琨陪同林萧逛花园时偶然碰到孤身一人的楚芊芊。 她是专门去洗衣房拿洗干净的衣裳去的。 见到二人迎面走来,楚芊芊立刻垂眉低眼退避一旁。 “见过三叔、三婶娘。” 她手中抱着两套男衫、两套女衫,皆雍容华贵做工不凡,一看主人就是陆明轩和赵小昭。 林萧随意一点头,挽着陆琨的手臂离去。 现在楚芊芊寄人篱下不敢造次,不管陆德还是薛如烟眼中只有赵小昭这个儿媳,对她这个庶室再无半分脸色。 没了大树傍身,总而言之一句话,楚芊芊的命运完全握在当家主母赵小昭手中。若赵小昭想让她死,分分钟就能实现。 楚芊芊再也不敢有二心,不管赵小昭有无吩咐,她只把自己当成赵小昭的丫鬟,尽心尽力侍奉左右。 如此战战兢兢过到七月,赵小昭传来有孕的好消息,她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但赵小昭却说既然自己有了身孕,陆明轩就该陪着她同甘共苦,不许去妾室屋中过夜。 陆明轩对赵小昭言听计从,楚芊芊心中凉凉彻底断了念想,向赵小昭要求去祠堂抄经念佛,为陆家祈福。 赵小昭立刻应允。 祠堂平时少有人进出,但偶有人路过常能听见阴森的屋内传出女人的啼哭,凄凉悲惨。 夏去秋来转瞬即逝,突然有人想起祠堂内好久没听见哭声,便专门跑去寻看,赫然发现楚芊芊不知何时已病死在祠堂,被发现时尸身已经发臭。 赵小昭嫌晦气,让下人将她的尸首随意丢进乱坟岗。 林萧得知,差清雨拿了二十两银子给了负责丢尸的下人。十两买了一副简陋棺材,十两送给丢尸人当做辛苦费。 清雨和绿竹不解,替主子抱不平:“夫人,您别忘了她可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您好心让她入土为安,她做鬼也不会领情的。” 林萧笑笑:“自作孽不可活,既然已经得了报应,我又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 秋季硕果累累,入眼一片金黄,林萧生辰在九月二十。 前着几日,景春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她的十六岁生辰宴,可偏偏陆琨这几日特别忙碌,早晚不见人影。 林萧懒懒坐在贵妃塌上吃着葡萄,吩咐景春不要白费力气。 景春认真道:“夫人生辰一年仅此一回,焉能儿戏?奴才定当尽心尽力操持,这也是对夫人的回报。” 林萧不再说话,索性由着他去。 其实林萧对自己的十六岁生辰宴不太抱有希望,因为她清楚记得,自己当阿飘一年后发生的情景。 九月十九日夜,陆琨入宫未归。 九月二十日子时,皇宫上空遍布一片火光,后宫大乱,和之前发生的一模一样。 然而让林萧没想到的是,一早从宫里传来一个消息:皇上驾崩了! 这个消息如同睛天霹雳,瞬间在京城上空炸响。京城火光冲天,半空雾蒙蒙一片,每个人心情阴云密布惴惴不安,如同这雾霾的天气一般。 第40章 林萧记得自己从半空坠落的刹那,从火光中走出来的男人正是陆琨。 可皇上怎么会驾崩呢? 她暗暗揣摩:莫非是重生早了,没看全的缘故? 这大半年有不少人暗暗猜忌着,不知皇上能撐多久?能否安然度过? 宫中太医用尽各种办法不见疗效,人们已逐渐对此事不抱希望,即便连皇上和秦太后也有了听天由命的想法。 可真等到驾崩这日来临,还是让人唏嘘。 陆琨隔日傍晚才回家,见到林萧说得第一句话就是:“皇上并非因为走水而亡。” 林萧非常惊讶,“那是怎么回事?” “自尽。” “啊?”林萧更觉得奇怪:“这是何道理?” 陆琨沉默片刻,“大概因为愧疚?” “……” 整夜未眠风尘仆仆,陆琨的衣袍落满灰尘,衣衫下摆也被火撩焦,刚毅光洁的额头也有些灰蒙蒙。 林萧心疼道:“夫君辛苦了,我先让人摆膳,夫君回屋洗洗换身衣裳,咱们先用膳可好?” 陆琨应了,往偏屋而去。 等换完衣裳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方木盒子,表面雕刻着镂空的梅花,边缘用纯铜包边,非常精致。 林萧立刻问:“这是什么?” “给你的生辰礼,昨儿没回来,今儿补上。” 林萧眉眼弯弯,在他脸上“啪嗒”亲了一口,“谢谢夫君。” 打开方木盒子,从里面立刻射出一道荧光,盒子里装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玉平安玉扣。 菠菜绿的细腻光泽温润晶莹,即便林萧见过无数奇珍异宝,此时也被这枚宝贝惊艳了。 “哇,是纯种帝王绿!” “嗯,送给我的乖囡囡,愿你天天开心。” “……”林萧咧嘴笑了。 这么大块帝王绿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换来的?可是价值连城。哦不对,是有价无市。 天底下的女人都一样,即便自己不差钱不差宝贝,可当收到心爱男人精心准备的礼物时还是会开心得像个孩子。 林萧高兴地挽着陆琨坐到桌前,亲自盛汤布菜,卿卿我我吃完这顿甜蜜的晚膳。 夜色寂静,万籁无声。 银色月光铺满大地,纸窗被院里树木映上厚厚几重阴影,躺在榻上清晰可见。 屋内洋溢着一片春光和爱的芬芳,林萧探出手摸黑抓过床头上放着的一条手帕,给陆琨擦拭额头上的汗粒儿。 一边擦,一边柔声道:“夫君这阵子辛劳,今晚又累了,我们还是早点安歇吧。” “为夫不累。”陆琨忽然直起上半身将她压在身下:“保证还能大战三百回合,咱们再来?” “唉呀!”林萧立刻求饶,娇声道:“你不累我累啊,明晚咱再继续呗?” 被压着动弹不得,她只好假装不情愿蹬了两下腿表示抗议。 “哼哼。” 陆琨不甘心地在她脖子上啃了几下,这才放过她。 夜色正浓,林萧蜷着身子趴在陆琨怀中,气息逐渐平稳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陆琨轻轻抚摸了下她的秀发,“明日你和我一同入宫。” 林萧又睁开眼:“为什么?” “你在我身边更安全,而且我想随时看见你。” “……哦,那好吧。” 反正在家也闲着无事,还不如入宫瞧瞧佳沐,林萧就此应下。 隔日入宫林萧远远瞧见内外到处挂着白幡,宫门口一片混乱,看守得人员也突然多了好几倍,各个戎装戴整。 问了陆琨才知二皇子一改从前温顺的一面,同太子对立,朝堂权势动荡九个月,终于迎来巅峰状态。 太子是皇后所生,二皇子是如贵妃所生,皇后性格温婉,太子像极了她。 以前如贵妃没被打入冷宫,二皇子的风头就一直盖过太子,如同如贵妃也比皇后风头更胜一筹。太子皇后在二皇子如贵妃面前,就像个受气包。 现在如贵妃打入冷宫,皇帝驾崩,留下的遗诏上明确昭示让太子继位成为新任国君,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向锋芒毕露的二皇子又当仁不让了。 林萧叹口气,自古皇宫皆如此,这事儿还得让劳心伤身的秦太后定夺。 “夫君,你去忙,我去佳沐那儿等你。” 陆琨点头,特意嘱咐:“记得不可随处走动,今日宫里人多又杂,碰上麻烦不好脱身。乖乖等着,等我有空就去寻你。” “我知道。” “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这么近的路,拐过弯去就是。”林萧不想让他绕过去又绕回来,多费功夫,便道:“有绿竹跟着我,你大可放心。” 陆琨思索片刻同意了,因为秦太后还在等他。又细细嘱咐几句,便大步往卿和宫走去。 等他离开,林萧带着绿竹清雨拐上通往灵韵宫的小道。 丛丛绿草从石砖缝隙中冒着头,宫内上空一片悲鸣,气氛压抑。 让林萧意外的是快要走到灵韵宫门前居然碰上了几个熟人:千依、花如、梦柯、斐羽。 四女身着皇宫侍卫衣裳,蒙着黑色面纱,只露着一双眼睛在外面,若是不认识的定会认不出,可林萧只瞧着身段就认了个明明白白。 “几位好久不见。”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她还是主动打了个招呼。 千依浅浅问道:“三夫人也入宫了。” “是啊,夫君说不放心把我独自留在家中,就带着我一起来了。” 千依又问:“夫人可是要去灵韵宫?” “正是。” “夫人和苗昭媛的感情真好。” “是吧,我俩自幼就是好姐妹,同穿一条裙子那种。” 千依忽然笑了:“真让人羡慕。” 林萧意味深长望着几人,轻笑着道:“何必羡慕?几位美人的母亲不也有这种好姐妹么?” 四女一僵。 千依谨慎盯着她的脸:“陆三爷同夫人伉俪情深,真是无话不说。” “非也,这是我推测出来的。”林萧浅浅一勾唇角:“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我就已经把事情来龙去脉推测出来,你们觉得我聪不聪明?” 千依同几位姐妹交换了个眼神,道:“既然夫人如此有信心,何不娓娓道来,让姐妹们看看夫人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花如双臂环胸,紧紧盯着林萧淡定自若的小脸,也道:“不知三夫人会不会被打脸?” 林萧:“我不过一句玩笑话,几位美女何必当真?” 这时斐羽往一侧走了几步,挡住林萧即将前行的小道。 “话既然说到这儿,夫人最好还是说清楚的好。不然我可要追究夫人要挟我们姐妹去营救陆三爷一事了。” 绿竹和清雨蹭一下就将林萧护在身后,虎视眈眈盯着四女。虽然敌强我弱,敌多我少,但气势上不输半分。 气氛一时有些僵住。 “唉呀,你们这几个女人!真是的!”林萧一摆手:“绿竹清雨你俩让开,我没事。” 她的目光从四女倔强的脸庞扫过,无奈道:“是你们让我说的,那我就说了,可别怪我揭短儿。” “可以!” 林萧前后左右看看无人,便压低声音:“我就直言了。十多年前不到二十年前吧,南方突然□□,皇上亲自率兵镇压,可是遇到了点麻烦,于是就找了一位苗疆女子帮忙……” 她把前些日子楚悠然同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四女的举动。 四女纷纷睁大眼睛盯着她的脸,面色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等林萧话音刚落,花如突然冷声问道:“你说得这些乱七八糟和我们姐妹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呀?”林萧瞪大一双美目灼灼望着几人:“这失踪苗女就是你们姐妹母亲的好友啊,你们的母亲也是天下毒母的徒弟,和这位关系比亲姐妹还亲。” “我猜,这位苗女不堪重压,也不想让皇上为难,便偷着出了皇宫杳无音信。大概结果并无善终吧?不然,你们四位也不会费尽心思从苗疆跑来京城,又找到陆三爷帮忙,想灭了皇上给苗女报仇……” “哗啦!” 林萧还没说完,一柄长剑已经指在她胸前:“你怎么会知道?” “休得对夫人无理!” 绿竹蓄势待发准备救人,被林萧制止:“别怕,她不会动我的。” “可……” “你先退下!” “……是。” 绿竹不太情愿退下,林萧又解释道:“我都说过是我猜的,其实就是推测出来的,毕竟只要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就像之前的我傻了吧唧胸大无脑一样,常常被人骂一无是处。” “当时一定很多人知道。”林萧说话轻缓,不徐不疾:“你们同三爷商量,却没得到应允,最后实在等不及,就在年夜饭上亲自动手给皇上下毒,可怜虞源九却做了你们的替罪羊。” 不知不觉,千依轻轻把剑放下。四女沉默。 “我觉得你们好傻,三爷怎么可能会出手帮你们?我们家诸多金银财宝都是皇上赏的,三爷对皇上忠心耿耿,就算真觉得你们母亲的好友冤屈,也不可能主动去对付皇上啊。” 林萧无奈一摊手:“其实说到底,皇上对这位苗女还是有几分情义的。他早就知道不是虞源九下的毒,为了替你们开脱,干脆让虞源九承担了。反正虞源九本就罪名昭著,也不差这一件。” “你们见皇上一直还不死,一怒之下干脆放火烧了寝宫。皇上本来可以逃生,因为愧疚,加上体内毒性越来越重无药可解,干脆就投身火海当成被烧死了。” “对于一个饱受折磨的人,死大概是唯一的解脱。皇上留了遗书昭告天下:更夫贪睡,不幸引燃寝宫内殿,火势蔓延。” 四女彻底惊呆。 难道皇上不是被烧死的,而是主动投身火海而亡? 林萧见四女此样,便知自己预料无差。 又继续道:“我其实有件事不明白,你们的母亲和这位苗女关系既然这么好,为何她不亲自报仇,而让四位女儿前来?” 毕竟快二十年的事,还能想着替好朋友报仇雪恨,这闺蜜关系也是杠杠的。 千依是四女中的老大,也是最先从震撼惊呆中反应过来的人。 她微微叹口气,悲恸道:“我们的母亲去年因病而亡,她想方设法报仇想了十几年,都没有成功。我知道,其实并不是她笨,而是她每次看见皇上鞠躬尽瘁处理朝政,便下不去手。因为皇上已死,天下必乱。” “母亲死前和我们说,这仇不要再报,不过我们姐妹四人不甘心。凭什么我们的姨母为了生下那个孩子命丧黄泉?而那个肇事者却依然稳坐上位?这不公平!” 林萧眨眨眼:居然是姨母和亲外甥女关系,难怪呢。 第41章 苗疆身处南方又是高原,贫瘠落后,苗女不被宫里看中,这很正常。 毕竟皇上的女人不是那么好当,光长得漂亮没用,出身更重要。 只是居然死了,有点可怜。 林萧追问:“那那个孩子呢?” “也死了,姨母难产,孩子出生浑身憋得黑紫,没活一刻钟就没气了,接着姨母也撒手而去。” 林萧:“……” 苗女当时心里得多伤心?一片痴心天地可鉴,可月老却栓错了红线,系错了姻缘。 自古做帝王的,焉能随心所欲?也难怪四位美人会替姨母报仇。 大概皇上心中有数,到死都没怪罪她们,也算仁慈了。 秋风拂面,时间如同静止,每个人心情复杂各自心思。 “没有陆三爷的帮助,你们居然能混进皇宫给皇上下毒,也不简单。”林萧忽然思及此,便道:“我猜,你们是和二皇子达成了某项协议吧?” 千依吃惊,片刻后嫣然一笑:“三夫人果然聪明。” 林萧笑笑:“刚才说了是在开玩笑,局势所迫,一猜便猜个差不多。” 这时小路一侧忽然出现急促的脚步声,绿竹探头望了一眼轻声提醒:“夫人?” 林萧回头,见有两名小太监正垂着头往这边走,身后跟着数名侍卫,大概几丈远的距离。 心思一动,她将身子往一侧挡了下,低声提醒:“别说了。有人来了,你们快走。” 千依没动,其他三女也没动,身体僵硬笔直站在原地。 用意十分明显:她们不想逃。 林萧无奈说:“皇上的心思你们现在还不明白?” 千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可是……” 可是她们四姐妹没听母亲的话,做了错事,就该对这件事负责。 “别可是了,当事人已经原谅你们,你们还是遵从他的遗愿吧。你们四个若不能顺利离宫,他就白替你们遮掩了,死的也不安心。” “……” 千依终于有些动容,几位姐妹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谢谢你,林萧。”千依没喊她三夫人。 林萧笑了笑:“不用谢。” “那我们先走了,后会有期。” “嗯,保重。” 千依很快领着三位姐妹往侧面偏殿而去,同那队侍卫来的方向恰好相反。 林萧转身往灵韵宫门口方向走,没走十步就和那群匆忙而来的侍卫走了个碰面。 “见过长亭郡主。” “都起吧。”林萧口气淡淡。 侍卫头领道:“总管吩咐今儿在宫里看见生面孔都要带到大理寺证实身份,刚才我等一路追逐四名可疑人员,过来却不见踪影,不知郡主可有见过?” 林萧望望四女离开方向的对面,随意一指:“好像刚才那边有人过去,不知他们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属下这就过去瞧瞧,多谢郡主。” 此时郁子娴已晋封昭仪一月,位居九嫔之首。自从如贵妃搬去冷宫,便替代其成了灵韵宫中位。 怀有六个月身孕的苗佳沐在郁昭仪的关照下,吃得好睡得好,养的白白胖胖。 林萧在灵韵宫见到苗佳沐,一身素衣头戴白绸脸色憔悴,可心疼坏了。 “佳沐,你得想开啊,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你肚里还有娃呢。” 苗佳沐红着眼圈点点头,一手轻轻抚摸浑圆的肚子,道:“若不是有他,我怕是早就坚持不住,和太后一样晕过去两回了。” “唉,节哀啊。”林萧搀扶着她,两人一同走入大殿的贵妃塌上坐下。 一个是丧子之痛,一个是丧夫之痛。 皇帝中毒后,后宫嫔妃们心中都有过最坏打算,但当这一日真正来临,心里还是非常难过。 入宫前苗佳沐对皇帝没什么好感,但入宫后这份感触就逐渐被皇帝的英勇威武、精明能干而折服。 第一,皇上清廉爱民如子,在百姓中口碑很好。数次率兵出征平反,为百姓分减税负,说明他是个好皇帝。 第二,皇帝长得霞姿月韵,即便已过而立,外貌并不衰老。本就是个绝美英俊的大帅哥,加上岁月的沉淀和风霜的洗礼,男人味儿更足。 懂得心疼体贴,爱江山也爱美人。 苗佳沐入宫后第一次侍寝,就沉浸在一股大叔的温柔中无法自拔,加上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她内心其实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 林萧和她相识许久,一直清楚知道她其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般男人看不上,不是嫌弃别人长得娘们,就是嫌弃别人没能力。 皇上有着无人能敌的魅力,虏获了苗佳沐芳心实在正常。 林萧陪了苗佳沐一个时辰,好容易将她的心情逗得开心了些,忽然灵韵宫门外突然一阵躁动,接着倚红进来禀报:“昭媛娘娘,卿和宫来人了。” “快请。” 来人正是侍奉秦太后多年的女官,三十出头的年纪,同太后一样干练冷凛。 苗佳沐正要行礼,女官道:“太后吩咐,苗昭媛有孕在身,站着接旨即可。” “谢太后。”林萧扶着苗佳沐一同站在殿前听旨。 “太后有旨,宣众位嫔妃即刻前去太和殿,不得有误。” “是!”苗佳沐应下,女官又同她嘱咐几句,大概是秦太后特意吩咐她出门要多加小心云云。 苗佳沐谢过女官并将其送走,诧异和林萧说:“真是个多事之秋,太和殿是停着皇上灵柩的地方,太后让嫔妃们去那儿做什么呢? ” 林萧脑中闪过一丝回忆,“佳沐,一定要保重身子,好好将孩子养大。” “我会的。”苗佳沐点头,不过见林萧面色郑重心里又有些纳闷:“潇潇,我感觉你说话怪怪的。” 好像意有所指,可是又让人不明白背后的真正含义。 她现在对林萧非常佩服,自己入宫后一帆风顺,简直羡慕煞旁人。 别人不知道,只说是她好命。但是她自己却清楚知道,一切都是林萧的功劳。若没有林萧提前布置,就没有她的今日。 林萧却不再多说,跟随苗佳沐一同去了太和宫。 太和宫上空笼罩着一层阴沉,外殿挂满白幡,皇帝的灵柩停在内殿,粗壮的白色蜡烛已经燃烧了两日。 过了七七四十九日才会出殡,这几日一直有数人前来哀悼哭诉。 一直守灵的宫女太监换了一批又一批,值夜守灵的嫔妃也各自轮留前来侍奉。 如果苗佳沐不是怀有身孕,按资格昨晚就轮到她了。不过秦太后顾忌她肚里的娃娃,就免了让她守灵的做法。 大殿内站满了人,全是各宫嫔妃,各个扎着白布或头戴白花面色憔悴,有的眼圈一片通红,屋里气氛僵冷而又沉闷。 林萧进门时,意外发现陆琨也在。 苗佳沐肚子大了不少,行动也迟缓,对于她的晚到,秦太后并未多加指责。 “见过太后娘娘。” 自苗佳沐有身孕后太后便免了她的叩拜大礼,只需侧福礼。林萧是长亭郡主,本就只行侧福礼。 等二人请安完毕,秦太后吩咐宫女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林萧冲陆琨眨眨眼,抿着唇没说话顺从的在他旁边坐下。 秦太后的安排是,陆琨挨着秦太后坐,林萧挨着陆琨坐,苗佳沐又挨着林萧坐。 整个外殿在坐的就只有这四人,其他嫔妃就连皇后此时也是站着的。 林萧望一眼黑压压的人群,没看见陆思嫚的身影,心里已经有了底儿。 过了一会儿陆思嫚姗姗来迟,是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宫女搀扶而来。左有太监撑着凉伞,又有宫女拿着手怕揣着白色披风,后面还跟了数名下人,还有医女。 秦太后绷着脸坐在上位,头戴白花,本就日渐衰老的容颜此时被一股阴云笼罩。 “陆昭媛,见了哀家为何不跪?” 行过侧福礼的陆思嫚吃了一惊,连忙解释:“回太后娘娘,嫔妾正是听从太后娘娘的意旨,才行的侧福礼啊。” 说着,她若有所思望了苗佳沐一眼,心想:当初太后下旨时两人同在,看她这样悠然太后应该没难为她,那么现在太后是在生气什么? 陆思嫚心思很重,刚一入宫就能攀上如贵妃这颗大树,一路青云。然后又在如贵妃凉透前划清界限自保,不得不说颇有心机。 秦太后威严端坐,面无表情道:“陆昭媛的身子骨真娇气。” 陆思嫚面色一怔,很快就明白秦太后是真的对她有意见。 心里突兀着,她抬眼悄悄打量周围,诸多嫔妃均大气不敢喘,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让人心中没底。 “回太后,嫔妾身子骨弱,这才有些大动干戈了。”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悲凉目光望着内殿的灵柩,“嫔妾这也是为了保护皇上最后一丝血脉啊。” 林萧唇角涌出一抹若有若无得笑意,淡淡望着眼前。 秦太后眼眸中划过一抹清冷:“哦,你真是这么想的?” 陆思嫚心里一喜,福了福身子:“回太后,千真万确。” 秦太后冷哼一声,用力一拍扶手:“那么陆昭媛,哀家问你,一直负责侍奉你的小柱子去哪了?” 陆思嫚脸色乍变。 第42章 陆思嫚吃惊后迅速沉稳下来,一脸悲恸。 小柱子是在她身边负责侍奉的一名小太监。 “嫔妾前几日委派小柱子出宫采买物品,不料半路遇上土匪打劫,不幸遇难。嫔妾得知心中十分难过,寝食难安,总觉得小柱子的死是与嫔妾有关,所以让人特意送了一些银两给他的家人。” 小柱子久出不归陆思嫚让人禀报给太监府,后经调查得知。 太监府查到土匪打劫杀人,经土匪交代劫财杀了小柱子后丢到乱坟岗,太监府便派人去找。 然而却没找到,联想已经过去五六日,凶多吉少,怕是尸首早已被狼叼走。所以太监府直接将小柱子这个名字从名册簿上划去。 宫里一个小人物死了,在后宫并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自己手底下服侍的人遇难而死,做主子的总要表示一番。 陆思嫚让人给小柱子的家人送去三十两银子的抚恤金,以示关怀,自认为自己很周全。 太后冷冷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小柱子死了?” 陆思嫚平静回道:“正是,这是太监府告知嫔妾的。”脸色略有不自然,说完便乖巧将头垂了下去。 秦太后嗤鼻,“陆琨,你来告诉陆昭媛,小柱子到底死没死?” 陆思嫚额头青筋猛跳一下,抬起头惊讶望着自己三叔:“难道三叔知道什么?” 陆琨缓缓从木椅上站起来,面无表情望着陆思嫚。 “两日前我的手下在乱坟岗发现了装在麻袋中的小柱子,蒙着眼捆着手,双腿被砍。” “啊!”陆思嫚惊叫一声,吓得脸色煞白。 没想到三叔居然比太监府早找到了小柱子。她心思一顿,伤心道:“这帮土匪还真是丧心病狂,居然这么残忍杀害了小柱子。” 陆琨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虐:“我有说过小柱子死了吗?” 陆思嫚双眼瞪得溜圆,难以置信:“难道小柱子没死?”颤抖的声音显示了此时激动的心情。 “嗯,没死。”陆琨点头,云淡风轻:“他不仅活着,而且还说出了一个秘密。” “……” 陆思嫚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已是隔日半夜,身处掖定宫。 这里通常关押一些犯事的奴才下人,心中凉凉的她用自己的腰带把自己吊死了,一尸两命。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僵硬。 陆昭媛的突然死亡对外公布的原因是,追随皇上而去。但真正的死因,谁心里都明白,她肚里的娃娃根本不是皇上的,而是个野种。 太后故意守在皇帝的尸身面前敲打诸位嫔妃,目的就是敲山震虎。但这件事毕竟不光彩,所以太后虽然生气,却没明说。 这件事只有宫外那个男人和小柱子知道,自从陆思嫚有了身孕,就暗中将那个野男人处理了,处理小柱子这是第二步。 事后小柱子越想越怕,两个月前将这件事写在一张纸上,写好日期和事情经过,装进一个密封的小坛子里,埋在御花园一处花坛下。 怕的就是万一有一天自己也被害,能沉冤昭雪。 陆琨很快找人将书信挖出,证实了小柱子的说法。陆思嫚到死都不知,她没杀了小柱子,反而被小柱子反咬一口。 按照陆思嫚的身份,不够资格葬进皇陵内室,但外围可以。 然而到了最后她却连皇陵的大门都没踏进,直接被人用凉席裹了深山喂狼,不得全尸。 秦太后顾忌皇家脸面,这件事就这么镇压沉寂下去。 皇帝下葬后,陆思嫚的亲爹陆德上书告老还乡,立刻得到批准。 陆老太爷和陆老夫人怕太后万一再追责,干脆撇了老宅,和大儿一同回了老家养老。走之前,陆德给了薛如烟一纸休书。 陆家二房商量之后,也决定把京城的生意也全部迁走,毕竟给皇上戴绿帽子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半月后,偌大的陆府只剩陆琨和林萧独住,重新粉刷修葺,园里焕然一新。 就在举行登基仪式之前,传来战报北方有突厥突然进犯。 太子下令让二皇子亲兵出征平反,遭到拒绝,便更改登基日期亲兵北上,后因天气原因被困江边。 二皇子决定赶送粮草救援,行至下仪江畔不慎被突厥暗箭刺中手臂。 本是小伤,但箭头藏毒,半月后二皇子不治身亡,死在异乡。 太子化悲痛为力量,历尽千辛将突厥打败,边境重新恢复稳定。太子登基,改年号为真武元年。 冬风瑟瑟,白雪皑皑的皇宫安逸又静谧。 秦太皇太后身体日渐衰落,苗佳沐和郁子娴都搬进了卿和宫,和她作伴。 其他嫔妃除了皇后,基本都被送到颐天宫养老。即便年纪轻轻,一生就此平淡度过。 林萧查出有孕两月,去见苗佳沐时有点郁闷:“佳沐,你说我是不是不太正常?我记得你刚怀孕那会儿不是总想吐嘛?可为啥我却总想吃!” 苗佳沐笑着瞄她一眼,“你以为每个人的妊娠反应都一样啊?能吃还不好?” “这倒是,我家医女也这么说,可我听好多人说都会吐!” 郁子娴虽然没有怀过孕,却读过不少书,对医书也有钻研。 笑着道:“每个人因人而异,体制不同,反应也不同。” 林萧笑了:“难道说明我身体太好了?” “只要肚里胎儿正常,就可放心。不过前期你吃些就吃些,到了后期分娩前可得管住嘴,不可贪吃了。” “为何?” “后期娃娃长得快,若是太大,生产时有危险。” “噢,我懂了,郁姐姐。”林萧兴致勃勃望着时不时就在屋里溜达一圈的苗佳沐,幸灾乐祸:“所以她才不能总坐着,对不对?” 苗佳沐笑她:“别高兴太早,你也很快有这一天。” “……” 新帝对朝政不太娴熟,加上太后身体日渐衰败,陆琨依然忙碌。 十二月初十,苗佳沐生下一个男孩,就是三皇子。 新帝对这个幼小的弟弟很喜爱,直接册封为王,苗佳沐母凭子贵身份大涨进阶太妃,独居一宫。 转过年春暖花开,林萧在陆琨陪同下去广福寺给肚里宝宝祈福,意外遇见了千依。 后院禅房三人落座,茶香袅袅和着香火淡淡,静谧安详。 林萧笑着问千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正要去寻三爷和三夫人,不想巧遇。二皇子死了。” 林萧惊讶:“是呀,这事儿是去年发生的,过去半年了。” 千依望着林萧胖乎乎的小脸,脸色扑朔迷离:“之前我们合作时,二皇子向我拿了一味毒药来换。” 林萧心里一咯噔:“什么毒药?” “□□,连吃五回便侵入身体肝脏,一年后毒发而亡。” “……” 陆琨忽然面色一变,“皇上这阵子食欲不振,总有呕吐之感,可是中毒征兆?” 千依脸色立刻蒙上一片灰暗:“是,吃了这药初期症状就是这样。原来二皇子拿了毒药,是为了对付太子,我怎么这么傻,后来才反应过来。” “……” 林萧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本以为二皇子死了,天下就可以太平。 毕竟新帝宽厚仁慈,深受百姓爱戴,也是个明君。 “你有解药吗?”陆琨问千依。 千依摇头。 “那可有办法阻止毒性蔓延?” “这毒虽然慢,但毒性特别大,是我母亲亲手炼制,如何缓解我也不知。” “……” 第43章 真武二年六月二十八,林萧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 很快到了腊月初十,龙凤胎已经会坐,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喜人,一逗哈哈直笑。 永和宫门前门庭若市,都是赶来给昭王恭贺一岁生辰礼,偏殿内摆满各式各样的锦缎珠宝奇珍异果。后来来人太多,贺礼实在摆不开,苗佳沐索性让人将其摆在外殿。 林萧领着一双儿女进门,恰好看见这一幕:倚红倚翠一人手拿账簿和笔,另一人在一堆贺礼中穿梭。数点好了,赶忙回到桌旁,和另一人细说,然后记录在案。 “佳沐,你现在越过越滋润了啊。”林萧调侃道。 苗佳沐将奶娘抱在手中的儿子接过来,笑嘻嘻领着母子仨往偏殿走。 “这儿乱糟糟,咱们去屋里说话。” “好。” 苗太妃居住的太和宫只比太后居住的禄祥宫稍微差那么一丢丢,比起太皇太后的卿和宫还要靓丽富华。 足以可见在新帝眼中,是真心爱护三皇子。 新帝在做太子时便宅心仁厚,之所以出手对付二皇子,大概是迫不得已为之。 寒冬腊月,偏屋燃着火炉并不寒冷。 宽室内敞,地面铺着三床厚厚的棉被,三皇子在上面爬来爬去,吸引了躺着的两个小家伙的目光。小家伙吱吱呀呀小腿儿舞得欢快。 林萧便让清雨和绿竹将两个小家伙抱起来,在被子上面坐着,和小哥哥玩耍。 苗佳沐吩咐宫女:“去我睡觉的屋子再拿两床厚被子来,给翎衍和翎瑾垫在后头,别闪着腰。” “是。” 林萧笑着调侃:“佳沐,你现在带孩子经验十足呀。” 苗佳沐开玩笑似的回道:“那当然,说起带孩子的经验,我比你早生了半年,自然比你懂。” “嘻嘻……” “对了,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如贵妃薨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日半夜。” 林萧沉默了片刻,“冷宫的日子不好过,薨了倒是解脱了。” 苗佳沐感慨万千:“是啊,宫里处处如履薄冰。若不是之前你一路对我照顾,若不是有了儿子,只怕我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 听说那些被送去养老的嫔妃,很少有能活久的,每天光是郁闷也郁闷死了。 这辈子希望的大门被彻底封死,再也看不见光日,就在孤独和岁月中逐渐老去,真是可怕。 苗佳沐虽然已经贵为太妃,可毕竟才十七岁,还有大好年华将要度过。虽然皇老头没了,好在皇老头给她留下了一个儿子。 她忽然莫名奇妙说了一句:“呃,其实先帝一点也不老,我们之前说他是老头子,实在不应该。” “先帝貌若潘安学识渊博,是无数女人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好男人啊。” 林萧:“……” 喂太妃娘娘,醒醒。 临走时,陆府出行的三辆马车都装得满满当当,全是苗佳沐送给林萧和儿女的物件。 比林萧送来的贺礼还要多很多。 这年天气格外寒冷,滴水成冰。 历时真武帝中毒一年多,最后还是没熬过去,毒发驾崩。 真武皇后是新帝登基后迎娶,并未生子,后宫嫔妃也一无所出。 真武帝弥留之际,留下遗书传位给三皇子,也就是苗佳沐的儿子。真武帝头七过后,秦太皇太后也薨了。 新新帝年幼只有一岁,无法举行登基仪式,经过重臣商议,朝廷政权暂时由陆琨掌控,等三皇子三岁时再举行登基典礼。 陆琨每日入宫处理朝政非常繁忙,可是每天又想一双年幼儿女,所以经常到了半夜才往家赶。 为了让他安心,林萧干脆带着儿女搬到太皇太后住过的卿和宫。 白天陆翎衍和陆翎瑾同三皇子一起玩耍,晚上林萧和苗佳沐领着娃娃各回各宫,生活悠闲又富足。 这日傍晚,陆琨处理完朝政回到卿和宫,用完晚膳在屋里没人时突然问林萧:“囡囡,你可喜欢这大好江山?” 林萧心里一紧:“夫君何出此言?” “今日数名重臣商议,担心三皇子需要太长时间成长,变数颇多。又担心三皇子长大后不能担当重任,所以……” “夫君,那你想吗?” 陆琨沉默。 说实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在没成亲之前,他的野心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后来有了林萧的陪伴,男人的底气和傲骨让他凤毛麟角,直至一双儿女出生,内心深处的躁动反而逐渐平静。 人活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 他缓缓摇头:“我还是更喜欢守着你和儿女。” 林萧笑了:“我和你一样。” “这个王朝毕竟不姓陆,咱不稀罕。” “咱家啥也不缺,小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干嘛要去操心费力?我知道夫君最近很辛苦,但这也是暂时的,等三皇子长大些读了书,有重臣和佳沐辅佐,我相信他有能力做个好皇帝。” 陆琨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嗯,我只是不想委屈了你。你喜欢我怎么做,那我就怎么做。” 林萧吐吐舌头:“我都孩儿娘了,夫君还把我当小孩儿呢?” “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我的乖囡囡,比儿女更重要。” 林萧眨眨眼:“为什么?” “儿女长大将来有自己的各自生活,娶妻生子,而我们却是一直互相陪伴左右,是最最亲密无间的。” “哈哈,夫君说的有道理啊……” 陆琨一脸正色:“这个自然,我心里一直拎得清楚。” 说着话锋一转,又问:“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里没问,现在可以给我准确答案了么?” “你说。” “当初为何主动嫁给我?” 那会儿的陆琨臭名昭著,名声实在不好。虽然林萧被退婚,但还到不了嫁不出去的地步。 林萧笑靥如花:“要是我说,因为我有预知能力,知道叔叔是个好人还能成大事,你信不信?” 陆琨不信。 林萧也知道他不信,可又无法具体解释什么。 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或许是命中注定?你不是说之所以喜穿红里衣,是因为受一名高僧指点的缘故?” “我想,我们大概就是俗称的天作之合?还记得吗?我们当初合八字是上上上签呢。” 陆琨唇角微扬,眼眸发亮,显然认可了这种说法。 他将她的手掌握在掌心,十指交扣,桑海桑田一生一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