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野有鹿鸣 作者:甘蔗羽荒 文案: 两个傻孩子,意欲láng狈为jian,奈何江湖险恶,演崩了。 短篇。 伪武侠,伪江湖。 搞事为主,谈情为辅。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唯简,季琅北 ┃ 配角:路遇之,慕千白,云即 ┃ 其它:纯属虚构 北疆,隆冬风冽。 用过午饭,慕千白开了大门,预备将前来送货的关叔送走时,不料门一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直直地朝她砸了下来,抬头一看对上的也是一双愕然的眼。 “什么人!”在旁的云即大喝一声,一脚踢出,直接将人毫无阻碍地踹出一丈远。那倒霉孩子跟个破布人偶似的倒在雪地里,一口老血绽成花。 慕千白:“……” 嗔黑的眸子幽幽朝她望了一眼,满带无奈地……闭上了。 事后,秋唯简觉得自个儿挺冤的。她一路跋山涉水而来,将将看到希望的门槛,不过是打算靠在门上喘口气,谁料门突然就开了,这毫无防备的,白受了云即摧心一脚。 云即抚着鼻子也觉得挺冤的。他千白师姐手无缚jī之力,那时要是秋唯简就这么砸下来,谁知道师姐会不会被砸出个好歹,这一番好心,不料换了个罚跪的下场。 慕千白温温柔柔地瞧他一眼,道:“阿即你这脚动得向来比脑子快,该治治。” 云即讪讪地不说话了,榻上裹着棉被的秋唯简禁不住乐了,尔后对上了慕千白温和含笑的目光:“秋姑娘,你方才说,你是逃婚来的?” 秋唯简点头。 秋唯简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五岁时亲娘被恶霸qiáng占,老爹因此被打了个重伤不治身亡,她变成了没人要的孤儿,幸得帮她爹治病的大夫人仁慈心肠,收留了秋唯简。师傅二人相依为命过了十余年,碰上一个大户人家家里老爷生了病。她师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奈何功夫不到家没能妙手回chūn。生老病死本也是寻常事,但那户人家委实霸道了点,说是一命抵一命,要秋唯简留下给他们家少爷当小妾。师傅觉得这事不光荒唐还亏本,让秋唯简趁着月黑风高赶紧跑。 秋唯简收拾好行李一路跑出了江南,一边跑一边反思,忽然觉得过去这十多年之所以如此窝囊实在是拳头不够硬、脑袋不够铁的缘故。 “我听说,燕北清锋派是当世江湖三大宗门之首,就来了。”说完,眼巴巴地瞧着慕千白。 慕、云二人皆面有慨色,大概是觉得秋唯简的经历太过坎坷。 “秋姑娘有此心自是好的。”慕千白有些遗憾地说,“但这个年纪……怕是已经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期。” 她虽不是习武之人,却在清锋派做了多年药师,一眼便看出这姑娘根骨欠佳。 秋唯简失望地叹了口气:“唉……其实我也只是想碰碰运气。”奈何天不予人机缘。 慕千白宽慰她:“秋姑娘不必如此难过。这世上并非习武之人方能活得好。只是我看姑娘如今无处可去,若无其他打算,不如便留在此处,如何?” 闻言,秋唯简感动哭了:“真的吗?我能留下吗?” 慕千白笑了笑:“自然可以。” 尘埃落定,秋唯简心中稍定。 只是那个小师弟云即却在将将踏出房门时忽然驻足,回头看时,似笑非笑:“那qiáng抢民女的不知是江南哪个大户人家,竟bī得秋姑娘跑到北疆来了?” 秋唯简诧异看他,随即黯然:“云少侠若是担心唯简会给清锋派带来麻烦,那唯简病愈后自行离开便是。” 云即嘴角一抽,扭头离开。 秋唯简在清锋派角落安分养伤,有兴致时便向慕千白讨教药理。慕千白最初以为这姑娘的师傅既然曾是个大夫,多少该懂点医理——然而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才发现秋唯简对医药之事一窍不通。 可见天赋这东西确实很难说。 秋唯简感到有些羞愧,云即心道也不知那户人家看上了这无才无貌的女子何处,而慕千白一贯温柔,耐着性子从头教起。 开chūn时,清锋派有客临门。 说是客,也不尽然,只因来人乃是一年前方下山的藏云大师之徒季琅北,本就是清锋派的弟子,与慕千白、云即二人也是旧相识。 如今,以白鹿山庄庄主的身份来访,又切实算是客人。 季琅北的身世说起来也有几分坎坷。他出生时正逢前朝覆灭,母亲体弱早逝,父亲季伯宁虽是江湖人士,却是一腔热血洒向黎民苍生,于乱世中追随□□揭竿起义,偌大家业托于胞弟之手。可惜在皇城一战中不幸殒命,留下幼子孤独。季仲平遵从长兄临终所托,将侄儿季琅北托于清锋派教养长大。十年后,季仲平染病在chuáng,消息传到清锋派,季琅北连忙辞别师友,回到白鹿山庄。 今日他以庄主身份前来,清锋派上下皆在揣测原由,只是那芝兰玉树的小师弟绝口不提,唯独掌门等人,在与季琅北谈过后似乎面有忧色。 慕千白向来不理世事,奈何云即是个爱操心的性格。他照着一日三餐往慕千白这里跑,连带着养伤的秋唯简也将最近清锋派的情形了解得七七八八。 她有些讷罕:“季庄主既然是清锋派弟子,为何你还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清锋派养了季琅北十年,总不至于养了个白眼láng吧?何况□□英年早逝后承了帝位的乃是其胞弟,如白鹿山庄一般曾与□□jiāo情深厚的江湖势力自那之后便低调至今。 云即摸了摸鼻子避而不答,慕千白仿佛没听见。秋唯简若有所思。 然而第三天,季琅北出事了。 据说是他独身一人去了后山往日闭关修炼之地,不料那里早有人等着守株待兔。亏得季琅北反应敏捷,只是受了轻伤,可惜的是,没能看清对方是谁便让人逃了。 清锋派的掌门长老皆是震惊,立即下令彻查全门。弟子们都有些惶惶——能预先设伏的必是清锋派的人,可又是谁居心叵测,在这当口对季琅北出手? 搜查的人来到慕千白所在小院时,云即也在。他瞧着冠冕风流走来的那个熟悉身影,神色有一丝愤懑。 “千白师姐,云即师弟。”季琅北打了个招呼,面上犹带笑,似故人归来,一解风尘苦。慕千白深深地看了季琅北一眼,道:“师弟有伤在身,何必如此操劳?”季琅北目光温暖:“师姐放心,已经好多了。”瞧着一派言笑晏晏。 季琅北目光一转,落到角落里的秋唯简身上,透着一丝尖锐:“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新来的师妹?” 秋唯简不知该不该应,倒是云即心有不快,抢先作答:“唯简两个月前才来,她身上有伤,一直在我这里休养。”闻言,秋唯简不由得垂下眼,显示出乖顺无害的样子。季琅北淡淡道了一句“原来如此”,不再多问。 是夜,月黑风高。 季琅北合衣坐在案前,于灯下静静看书。 窗棱轻响,光影一闪,一个人影便悄无声息地潜行过来。 “养伤养得可舒服?”季琅北头也不回,面目温润着,语气却凉飕飕的。那人影走到光下,乖乖跪坐在他身侧,期期艾艾:“这不是……怕漏了马脚嘛……”抬起头来,一张莹白秀气的脸,正是几个时辰前与他素不相识的秋唯简。 季琅北顺手抄起书敲了敲她的脑袋,不客气道:“漏马脚?我看你倒是入戏入得不想出来了。” 秋唯简觉得挺委屈。让她来的是他,如今又怪她演戏演得□□逸,这不是为难人嘛?再想到今日季琅北与慕千白相见的情形,她越发无言以对。季琅北见她神色猜出七八分,淡淡道:“你不必觉得内疚。慕师姐生性淡泊,唯有她这里能让你安然住下。只是我不愿将她牵扯进这些是非中,故而要你瞒着她。” 秋唯简心中叹了口气。 她对慕千白所说的经历虚实参半。实则重病在身的人正是季仲平,而她则是流落街头时被归家的季琅北带回白鹿山庄,成了季琅北的左膀右臂。季仲平病得蹊跷,死得蹊跷,季琅北将整个白鹿山庄从里到外捋了一番,得到的蛛丝马迹却指向千里之外。秋唯简千里迢迢从江南来到这里,为的就是配合季琅北解开这蹊跷。 只是秋唯简本该在慕千白院中低调办事,不知季公子今日怎么就改了主意,要她深夜特地过来一趟。 正暗自思索,后背忽而覆上一片温暖。季琅北从身后抱着她,微凉的额抵在她肩上。 “唯简,我师姐师弟如何?”季琅北低低开口。 暗香浮动,秋唯简心头落了一片雪,零落成泥。她想起四季如chūn的故里,扣着身后少年的腕,笑了:“慕师姐和云师兄,都是很温柔的人。” 次日,秋唯简替慕千白将一份试验资料送到掌门处,还等着掌门示下,殿外弟子忽然匆匆来报。秋唯简认出这似乎是下山采买的弟子,观掌门神情,颇为自觉地先行告退了。 山下怕是又起风波…… 秋唯简寻思着要再去见一见季琅北——她心中有事,没注意,猝不及防被人拽住,抬头一看,却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女子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破她的耳膜:“秋唯简!你这叛徒!居然躲在清锋派!” 那引路的清锋派弟子愕然。 季琅北得到消息赶到议事堂时,掌门与各位长老均已到场。 陌生的少女伏在地上痛哭,她身侧,秋唯简站得僵硬笔直,唇线紧抿,目光麻木冰凉。 那女子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数月前,避世宗门忘尘谷遭宵小设计,谷中门人死伤惨重,幸得几位前辈拼死支撑,将几位弟子送出谷中求援,如今谷中之人生死不明。 二,自称平头百姓的秋唯简曾是忘尘谷长老路遇之自小教养长大的关门弟子,亦是令忘尘谷遇害的叛徒。 “你这妖女……”女子一边哭一边骂,“你生来便狠毒,五岁杀父害母,路前辈好心收你为徒,同门怜你孤苦,你却恩将仇报,杀害同门,叛出师门!你这种不仁不义无耻之徒,居然还有脸站在这里!” 数十道目光齐齐落在秋唯简身上。 殿中寂寂,只闻女子隐忍的呜咽。 良久,秋唯简低声开口:“我确实,曾是忘尘谷弟子。”一语落,再无后话。 慕千白走上前,执起秋唯简的手,目光温软地看着她:“唯简,当年之事,可有内情?” 秋唯简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却是默然无语。 忘尘谷有难,按理来说清锋派该当援手,然而偏巧季琅北遇袭之事尚未查出曲直,掌门等人顿时举棋难定。 秋唯简被暂时看守起来——虽说那位叶姑娘的指证信誓旦旦,但到底是忘尘谷的人,掌门不打算越俎代庖。 季琅北避开看守的弟子悄无声息落到院中,望天叹息,叹罢,翻窗。 姑娘缩在chuáng尾,仿若与世隔绝。季琅北在炉中扔了些粉末,方才转身缓步上前。 他印象中的秋唯简不曾如此荒芜。初见时纵是衣衫单薄地站在桥头发呆,眼中仍有生气,被他带回白鹿山庄时,戒备着还能嬉笑着道“季少爷对家中情形倒是一清二楚”,袖中攥着一把银针,求生欲极qiáng。 哪像现在,一潭死水。 “唯简,”季琅北抚着她发顶,“不知者无罪。” 话音刚落,秋唯简眼中便起了雾。 “我不该逃。”她哑声道,“可我……真的很怕。” “我爹是我杀的……因为他差点就要杀了我娘。村里人要将我沉塘,是我娘偷偷把我带出来。可是她不能和我一起走,她还要照顾我的爷爷奶奶。师父带我回了忘尘谷,那里真好啊……如果不是她们对我用了梦引……清颜和止莱不是我杀的,虽然我讨厌他们,但是我想等师父回来的,可是他们都不信我……云灯说我心狠手辣,说先下手为qiáng……我不是故意要伤她,但是我只能逃了……” 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季琅北越听心中越凉。 “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多想想……”秋唯简终于忍不住哽咽。 身在此局中,替人操刀,不知是非。 “你和我一样。”季琅北冷然道,“幕后之人布下偌大一盘棋,想要的怕是不简单。”闻言,秋唯简动了动脑袋,不解:“你叔父?” 季琅北点头:“不错。你大概不知道,白鹿山庄与忘尘谷还有一段渊源。确切来说……是我父亲和江淮月江前辈。” 江淮月,江淮月……那是她师父的师姐,她的师伯,故去近十年。 秋唯简按着自己的太阳xué,感到绝望:“公子,我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做你想做的事。”季琅北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然后……等我来找你。” 云即觉得他慕师姐有句话没说错:“脚动得比脑子快,该治治。” 而自从他踹了秋唯简那窝心一脚,倒霉事就接踵而至。 云小郎盘腿坐在窗前,瞧着明月皓皓,想叹气。 半个月前秋唯简逃出清锋派,掌门与诸位长老一时间不知该怒还是该松口气,然而叶云华一听便怒了,苦求掌门为忘尘谷主持公道,掌门不好回绝,但派出谁却是个难题。 云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一时冲动就……站了出来。 可秋唯简着实是个大骗子,说什么手无缚jī之力,跑起路来狡猾得令人发指,云即咬牙切齿追索半月之久,眼看离忘尘谷越来越近,还是让她溜了。 倒也始终没有向门中去信求援。 正要歇下,窗棱一声轻响,“骨碌碌”石子滚落。云即脚下一顿,扭头看向窗外,便见屋宇遮挡的yīn影处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身形有些熟悉,双眼透亮。云即的脚顿时痒了,无声无息地翻窗出去。不同以往,这一次,直到他掠至跟前,那黑影始终未动,安分得令云即险些怀疑这里头有什么陷阱。 秋唯简倚在墙上,抬眼看他,目光静静的。云即扣住她的肩膀,道:“总算抓到你了。跟我回去。”言罢秋唯简忍不住笑了,云即也觉得尴尬,有些恼羞成怒,压低声音道:“你笑什么笑!这么能跑,折腾死我了!” 秋唯简讪讪的,面上掠过一丝愧疚,很快调整好态度,开口:“云师兄,快到忘尘谷了。” 云即脸色发黑:“那又如何?” “你不想知道谷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云即:“……” “可我想。”秋唯简兀自说下去,眼神有些恍惚,“云华说的没错,我是伤了同门,叛出师门,但并非我的本意,事实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当初是我自私,因苟且求生而未思及师门安危,故而如今我只想回去,尽我所能为师门搏得一线生机。” 闻言,云即皱了皱眉,反问:“既然如此,当日在掌门面前你为何不说?” 秋唯简幽幽看他一眼:“云师兄,清锋派上下便毫无疏漏吗?” 云即一怔,刚想生气,突然想起季琅北,心中微沉。 “不知是敌是友,我焉敢轻易把人往谷中带?”秋唯简叹气,叹得云即有些恼,忍不住开口讽刺:“那你便知我是敌非友?据你所说,忘尘谷出事也是祸起萧墙,你当时不曾看出端倪,此时倒信心十足?” 秋唯简目光一闪,道:“本不确定,但逃了半月,便确定了。” 云即:“……”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思索着,秋唯简忽然在他面前跪下:“云师兄,我如今势单力薄,然而师门待我恩深义厚,我不能坐视不理。求师兄帮我。” “……”云即蹲下,撑着膝盖看她,忽然一扯嘴角,“势单力薄?若你势单力薄便能逃出清锋派,又何须我相助?” 秋唯简默了,神色无辜,而后头顶便挨了一下:“真当你师兄的脑袋是摆着好看的吗?” 她师兄横眉冷对,脑袋摆着是挺好看的。 秋唯简思量了一下,道:“季庄主怀疑对他下手的人和忘尘谷遇害内幕也有关系,故而答应助我。” 云即冷哼一声:“果然是他。” 忘尘谷的入口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瘴气屏障,另有开山祖师设下、历任掌门数代完善的护谷阵法,外人想凭蛮力闯入,基本是痴人说梦。 从忘尘谷逃出求援的弟子一路去了清锋派,一路去了少林寺,秋唯简与云即赶到入口附近时,便发现了守在谷口的少林弟子。二人悄悄打探半天,才知道这些僧人正在破解入谷之法。云即见状压力稍减,秋唯简却觉得越发沉重——事情闹得越大,谷中情况便越是凶险。 入夜后秋唯简和云即趁人不备摸过去查探了一番,回来后,她的脸色又难看几分。云即以为是阵法更换,秋唯简无法破阵,但秋唯简却摇了摇头,道:“不,阵法还在,只是做了几处关键变动。” 云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默了。 能做出这种事,意味着其中很大可能有谷中之人的手笔。而内应这种事,从来只是没有和有两种情况,与数量无关。 他想了想,问:“你能进去吗?” 秋唯简点头:“能。” 云即诧异了:“你确定?可那些少林弟子……”他们也有忘尘派弟子指引,却在入口徘徊数日。秋唯简明白他在困惑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叹了口气,道:“如今谷中情势不明,你我最好还是避开外面这些人单独入谷。另外,我们得给季……庄主和清锋派带个消息。”“带消息?谁带?”云即懵bī。秋唯简用一种“你怕不是个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白鹿山庄的人只住在白鹿源?” 云即:“……” 这厢,秋唯简从清锋派逃脱之后,有些传言便在清锋派里传开了——白鹿山庄的人还在追究当日的偷袭事件,然而查了数日都没有进展,生生将两方的人手都困到这里,派不出人去忘尘谷。 主事的人沉得住气,底下的人却难,磕磕碰碰的频率渐渐高了。 按道理,季琅北亲自带人坐镇,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合该收敛,然而清锋派这段日子一入夜便风chuī草动不断,鬼魅身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人——亦或者该说,不知道都是谁的人。 众人议论纷纷,道是不知季琅北还打算在清锋派逗留多久,哪成想又过一日,人家便打算撤离了。 季琅北道,清锋派如今有宵小作祟,白鹿山庄之人久居于此诸多不便,他这便率手下人下山,赶赴忘尘谷。 而掌门与一众长老毫无意义,后脚就开始分派留守清锋与整队出发的弟子,颇有种“耍无赖的娃儿终于要走了可以自己关门解决内部问题“的意味。 还没来得及惊讶完,又传出了另一个消息——季琅北要带走沧鹿剑。 沧鹿剑并非什么百世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只是季仲平将侄儿托付给清锋派时一并jiāo托保管的兵器,季琅北之父季伯宁留给幼子的遗物,连带着一道“弱冠而启”的遗嘱。这件事是掌门等人共知的秘密,旁人只道季琅北得师门厚爱,或许启剑之日便是继任掌门之时。 如今他将要携沧鹿涉入忘尘谷之难,仿若其父当年,以侠肝义胆济天下苍生。 故而,当一个年轻男子趁夜潜入止戈楼打算盗取沧鹿剑时,知情的,都在心里骂了一句“不是东西”——连人家亡父遗物都敢碰! 月黑风高夜,巡守的清锋弟子扣着盗剑贼站在庭中,剑眉皱成一团麻花。 那贼不仅是穿着清锋派的衣饰……更是个清锋弟子,尽管速来低调不起眼,奈何直系师父是个细致人,门下徒儿他记得清清楚楚。 逆徒唤作莫晋,任凭自家师父师兄围着质问,一句辩解都无。 季琅北离在人群前,冷眼看着莫晋,半晌,凉凉开口:“在下竟不知,区区一把沧鹿剑是何种稀世神兵,令莫师兄连清锋弟子之名都可枉顾。”莫晋嗤了一声,不应。季琅北一副不欲追究的态度,看向掌门:“不知师父打算如何处置。” 掌门面色yīn郁:“革除清锋弟子名分,逐出师门。” 闻言,季琅北神色稍缓,重新看向莫晋,打量片刻,释然道:“看来莫师兄这几日日日不肯安分,为的便是我手中这把沧鹿剑?我知师门上下曾有传言,道此剑是师父为我所备、继任掌门凭证。”顿了顿,叹气,“真是无稽之谈。” 他转身面向夜色中浩浩同门,举剑,沉声道:“此剑实为家父遗物,与清锋派并无渊源!” 话音刚落,身后一道劲风扑来,有人面露骇色,然而季琅北心中警惕,迅速闪身避过,顺势回身,见莫晋已经挣脱桎梏袭来,眸光一闪,长剑横拍,将莫晋狠狠扫落。 夜色沉凉。 莫晋肺腑被伤,面色惨白,从地上缓缓坐起,瞧着季琅北,倏地冷笑:“呵……遗物?真是个……笑话!这把剑,本是□□之物,即便是断剑重铸,季伯宁有何资格据为己有!” 一语出,举众哗然。季琅北闻言面色愈沉:“你到底是何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莫晋仰天长笑,恨恨然道,“我莫氏生生忠于□□,若非不得已,焉能与尔等贼子为伍!” 这下,众人的脸色大变。 莫晋口中□□慕容啸是当今圣上慕容景的兄长,按着“兄终弟及”的传统承的皇位,只是还有个传闻,据说慕容啸的子嗣尚存…… 清锋掌门面色铁青,一口老血简直要吐出来,想杀莫晋的心都有了。 他一拂袖,面带厉色看着门下弟子:“今日夜已深,各自回去歇息。”昏暗夜色中人人面色晦暗,莫晋犹不肯罢休,满面轻屑:“怎么?想暗地里了结我,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将我jiāo给慕容景?” 这名讳方落地,众人都觉头皮发麻。 莫晋笑得癫狂:“可笑!真当清锋上下人人都和你们一样有眼无珠吗!” “莫师兄倒是耳聪目明,”季琅北咬牙切齿,“同门多年,倒是才认出我等都是乱臣贼子!” 莫晋只是冷笑。 围观众人窃窃私语,人心惶惶,季琅北握着沧鹿剑的手心生出薄汗。 “你不过虚张声势罢了。”人群里有一道声音泠泠传来,众人循声望去,见慕千白缓步走来,面上了无笑意。然而,比起茫然的众人,此前还在口出狂言的莫晋显得有些惊异。他看着慕千白,像是欲言又止,像是难以置信,像是……无措。 慕千白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于冰冷中带了倦意和憎意:“你在害怕?对,你是该害怕。毕竟这偌大清锋上下,你孤立无援,你所谓莫氏一族,仅你一人在此。” 莫晋死死瞪着她,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倘若你当真有人接应,蛰伏深藏,何至于令你失手被擒,落人笑柄?”慕千白淡淡一笑,“你费心演这一出yīn谋,不过是要拖住季师弟,阻止他前去忘尘谷罢了。” “你怎么敢!”莫晋嘶吼着要扑上前来,幸而被身后的人及时制住。 慕千白不再理他,看看面色惊疑不定的掌门,最后却对着季琅北轻声道:“我知季师弟此刻当心急如火,不过,前有虎láng,临别在即,师姐有些话要嘱托于你。” …… 静室之中,灯火微huáng。 三人各自落座,清锋掌门看着慕千白,瞳中一丝不忍:“千白,你方才所说……究竟是何意?” 慕千白盯着烛火,思绪漫漫:“师尊……可还记得弟子是如何来的清锋派?” 掌门轻叹:“八年了吧?那时大雪封山,你在山中摔伤昏迷,我偶尔遇见,才将你带回清锋。你道身世伶仃,家人皆死于山匪,便留了下来。” “是啊。”慕千白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侥幸遇见师尊,弟子怕是早已不在人世。师尊待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却隐瞒了天大的秘密,实是……不孝。” 季琅北忍不住出声:“师姐!” 慕千白道:“弟子确是身世伶仃,父母皆亡,然而亲眷之中尚有二人,如今尚存于世。其中一人,手握天下权柄,是我至亲,亦是……仇人。” “琅北,我不姓慕,我姓慕容,单名芊。我的生父生母,是本朝的开国帝后。” 慕容芊,慕千白,慕容皇室——季仲平出事后,白鹿山庄查到的种种线索,似乎都得到了解释。季琅北有些恍惚,不知该悲该喜,毕竟他视为同门的人,不曾道貌岸然。 掌门喟叹:“我遇见你时,正是先帝离世、今上继位之时。” “我父母是被我叔父所害,个中牵扯,不过权与利。”慕千白淡淡道,“说来惭愧,我为人子女,并无报仇之心。那一人许是夺了我一家荣华,但到底给了苍生太平。只是,我外祖一脉并不甘心。” 季琅北皱了皱眉:“先后母族……莫氏?那莫晋果然……” “他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人。” “监视?为何……” “师弟以为,他们该如何夺回曾经的一切?”慕千白轻声问道。 季琅北微怔,脑中闪过一念:“师姐,莫非先帝子嗣,除你之外……” 慕千白叹着气点了点头:“不错,是我在这世间的另一个至亲,也是我父亲的长子。” 季琅北有些困惑了。当初慕容景之所以能继位,便是因为慕容啸膝下无儿,仅有一女。 “世人多半是不知的。”慕千白笑了笑,“毕竟我这位兄长,便是我也无缘得见。只因他生下来便是目盲,是我父亲侧室所生。那时他忙于征战,我这兄长生来不足,不得他欢心,自小被冷落。只是后来得了机缘,自有造化,一双眼睛后来也重见光明。” 季琅北原本还有些不明白为何慕千白要絮絮说起前尘,听到这里,联想起什么,顿时呆住:“师姐,你的兄长……该不会是……” “我兄长本名慕容治,如今……唤作路遇之。” 路遇之,忘尘谷,江淮月——季琅北终于明了,慕千白所说的慕容治的机缘,指的是什么。 当初天下大乱,慕容啸举兵为王,江湖中人多有扶持,而忘尘谷江淮月与他父亲季伯宁更是率门人投其麾下。 “如果莫氏要的是慕容治,那于你何gān?”掌门沉声道。 慕千白垂眼:“因为莫氏想要的,不只是我兄长。” …… 秋唯简与云即准筹备了几日,二人选择在夜间行动,以便藏身。云即于奇门遁甲上毫无头绪,亦步亦趋跟着秋唯简进了杀机弥漫的深林——云即深感诧异,将其他忘尘谷门人困死的护谷阵法在秋唯简眼中似乎不过尔尔。 “看来秋师妹于阵法一道上天赋异禀。”云即试探着问了一句。秋唯简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听到:“师兄你当心点,跟紧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漫漫月色在碧蓝的湖水上漾开,四周寂寂无声,湖面不远处隐约可见有一片灯光。云即无声地跟着秋唯简,扣紧手中长剑,始终警惕,倒是秋唯简的神色瞧着沉静冷漠,一步步走到湖边站定,目光遥遥望着前方。云即随之看去,走得近了,才有些诧异。 离岸不远的水面上摆着许多莲台,大小足够两人落脚,透明的莲瓣中似有火光摇曳,一朵朵排列得十分整齐——不过其中好些莲台并没有发光。 非是华美,却是惊艳。 云即短暂失神后看向秋唯简:“我们怎么进去?” 他视力不错,自然发现莲台阵后的湖面还有一大片空白。 秋唯简翘起唇角,带着一丝与有荣焉的得意:“这是我们忘尘谷的入门关卡。” 云即:“……”敢情前头护山大阵还不算入门? 秋唯简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毒瘴与护谷大阵是为外人准备的,此处的点星湖则是为了外出归来的弟子准备的。你跟我来。”说罢,纵身一跃,落到最近一座莲台上。云即跟在她身后,置身于火光曳动的莲台中,见湖面倒影光影斑斓不似人间,暗叹点星湖名不虚传。 而秋唯简已蹲下身,将莲台中一个拳头大的石柄往下一按,“咔哒”一声,云即目之所及的一些莲台和脚下莲台同时熄灭,却有几座莲台同时亮起。两人均在观察,云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还没抓住,秋唯简再次将脚下已经升起的石柄往下一按,“咔哒”一声后莲台阵回归原样。 “原来如此。”云即恍然——秋唯简改变脚下莲台的明灭后,同行同列的莲台将同时改变明灭状态,“点星湖……是不是只要将莲台全部点亮,我们就能过去了?”说完,自己顿住了。 他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处莲台阵九行九列,明的和灭的参差jiāo错,简直头大。 “确实。”秋唯简的神情不算为难,倒是有些犹豫。云即皱了皱眉:“你解不开?”想了想,追问一句,“这莲台阵是不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变化?” “嗯。”秋唯简点头,“莲台阵每被解开一次,就会生成一个新的阵法。破阵倒是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原理虽然照旧,我却不能肯定莲台全部亮起来之后我们能不能过去。” 云即闻言一凛,意识到秋唯简所指。 更有甚至,如果莲台全部点亮之后却是杀招…… 一时间,举棋不定。 秋唯简仰头呼出一口白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如果那些人当真要对莲台动手脚的话,不至于把杀招留到最后——刚才我动了机关的时候就该发动才对。所以,我想试试。” 云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然而蓦地背后一寒——刚才跟着秋唯简跳过来的时候,他可是毫无防备啊…… 可这姑娘坦坦dàngdàng地看着他,仿佛那都不算什么事。云即一口气憋着出不去,气笑了:“那就jiāo给你了。”话虽如此,却没有回到岸上。 云即跟着秋唯简从一座莲台转移到另一座莲台,脚下灯光明明灭灭,映得二人如jīng怪。很快,最后,无光的莲台jiāo叉成十字。秋唯简抿了抿唇,按动脚下机关,霎时,灯火阑珊。 然而下一刻,一半的莲台重新熄灭。 云即愣在当场,对这个发展有点接受不能,秋唯简看起来也很迷茫。 半晌,忽然古怪地笑了:“该不会……” 什么? 云即扭头看她。 秋唯简目光一沉,重新在莲台间移动起来。云即不明其故,只是跟在她身后,直到……亮起的莲台jiāo叉成十字。这一刻的场景有些晃dàng,然而当秋唯简按下最后的机关,点星湖上彻底被黑暗笼罩时,一块又一块石板从水下浮起,搭成一座长长的阶梯,蜿蜒向远处。 秋唯简面沉似水,但不再多说,带着云即踏上了石阶。 …… 迎来渡口,檐灯澄明,蓝光幽幽,却照不彻重重迷雾。灯火下少女皓齿明眸,温一壶茶,仿佛在此候了许久,只为待故人归来。 秋唯简浑身发冷。她曾亲眼看到花止莱惨死的情状,虽然当时自己是被冤枉的,然而心底里对这个往日关系不好的同门亦有几分哀恸,可倘若一切都是对方的把戏,当时种种撕扯的痛楚,又算什么呢? 秋唯简说服自己冷静下来:“花止莱,洛清颜呢?” 花止莱歪了一下头,神色和从前一般狡黠灵动,吐出的话却令人齿冷:“我以为你希望她死。” 秋唯简咬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花止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秋师妹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已知道自己是谁。看来路前辈倒是不曾告诉过你。” 闻言,秋唯简微怔,而后皱眉:“我师父在哪?” “在这里。”花止莱打了个响指,四个黑衣蒙面的人抬着一个长条形的匣子自雾中出现,放到秋唯简面前。秋唯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 匣中人睡得安详,面色苍白,没有呼吸。 只一眼,秋唯简便觉心头似乎空了一块,冷风穿过,血液都凝住,动弹不得。过往种种,温和的欢愉的明亮的,纷至沓来,拥挤至撕裂,碎成黑白色锐利的刃,千万片,从脑中呼啸而过,痛至失声。 “留着路前辈,本就是为了候你。”花止莱柔声说着,一边挽起衣袖缓缓倒茶,茶水入杯汩汩轻响,“只是路前辈毕竟不是一般人,谷中也还有一gān同门,为防生变,只好出此下策。” 秋唯简混混沌沌,似乎听到自己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为了你啊。”花止莱浅笑,“唯简,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师姐忍了这许久,做了这许多,为你费了如此周章,伤了众多同门,也觉十分不忍。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师姐便将忘尘谷还予同门,如何?” 半晌死寂。 “撒谎。”秋唯简冰冷吐字。 花止莱笑意微敛,眸色冰寒。 秋唯简抬起头,眼神清明:“你们的目标如果是我,怎么可能让我在谷中出事,还让我轻易逃了出去。你们对忘尘谷下手是在我走后一段时间,想必是在我师父回来之后,你们知道了什么。对外,虽然都说忘尘谷落入你们手中,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否则何必要大费周章,试图以梦引控住自己。 棺木中的尸首渐渐清晰,不过一尊拙劣人偶。 “师妹越来越聪明了啊……”花止莱笑了笑,“但即便虚张声势,也胜过你孤身一人。” 四周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十多个黑影。 “何况,我刚才说过了。”花止莱道,“我们在忘尘谷,为的就是等你。” 秋唯简心中一沉——她冒险入谷,本是打探目的而来,可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是为了她,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一动不动:“我师父呢?” “不必担心。”花止莱微笑,“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 候在忘尘谷外的少林弟子们等来了云即和他带来的破阵图。虽然众人对一个孤身前来的清锋派弟子持满腹狐疑,但好在随行的忘尘谷弟子仔细推算后确认破阵图并非陷阱。一行人救人心切,没多久便打点妥当,整队连夜入谷。 没成想,出门后,直接撞上了两个蓬头垢面的熟人。 季琅北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翩翩公子一身láng狈,云即却顾不上他,瞪着同行的慕千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师姐!你来做什么!” 慕千白扶着坐骑喘气,还没开口,季琅北已经把云即拖到一旁,声量虽小,焦躁却压不住:“秋唯简呢?” 云即勉qiáng把视线从慕千白身上移开,一听这话,想到之前秋唯简坦白二人私下协商之事,脸色便不大好,冷哼一声:“季师兄何时与秋师妹有了jiāo情?” 季琅北顾不得他冷嘲热讽:“她在哪?谷中凶险,她绝不能进去。” 云即一愣,脸色一下子不大好:“她已经进去了。” 闻言,季琅北和慕千白均面色一沉。云即不明其故,甩开季琅北的手,斥道:“难道不是你授意她回来的?再者说,秋师妹是路前辈的弟子,护谷阵法于她而言不过尔尔。” “护谷阵法算个屁!”季琅北生平第一次爆粗,把云即吓了个目瞪口呆——而后,听到一句让他从头到脚都开始发凉的话:“那些人就是冲着秋唯简来的!” …… 忘尘谷的局势并非如外界传闻,彻底落入贼人手中。实际上,路遇之游方归来后,得知秋唯简出事前因后果,便生疑心,逐步查探下去,才bī得花止莱等人不得不撕破脸,而路遇之也早有提防,故而如今实则是两边僵持不下,花止莱等人把持忘尘谷外出通道,而路遇之与谷中弟子避入思故林阵法之中。 秋唯简被带到入口,花止莱上前,柔声开口:“路前辈,秋师妹千里迢迢回来,您也不肯现身一见吗?”声音不大,但用了内力。 话音刚落,思故林错综复杂的枝柯间走出一个人影,青衣无纹,背负长剑,眉眼清峻。 秋唯简眼中湿润,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出软弱:“师父,我回来了。” 路遇之已然皱眉:“唯简?你怎么回来了?云华……”一顿,明了,目光冰冷地看向花止莱,“你对云华施了术?!” 花止莱抚着鬓发,笑意盈盈:“前辈这可错怪我了,云灯惨死,云华与她姐妹情深,晚辈为她指了一条报仇之路罢了,如何做,却不是听的我的命令。” 秋唯简愤怒:“我没有杀云灯!” 当日她被囚于暗室,叶云灯避开旁人想杀她,秋唯简在绝望之中也曾动过杀机,最终还是因同门情谊而心软,制服了叶云灯便逃出了忘尘谷。 “若非是你制住了她,她又怎么会死?”花止莱轻描淡写。 “你!” “够了!”路遇之喝道,“花止莱,唯简并非知情人,放她走。” 秋唯简微怔,花止莱却笑:“我也认为秋师妹不知情,但不知情自有不知情的用处,不是吗?否则,路前辈又何必特地让云华传信,让秋师妹走得越远越好,莫要回忘尘谷?” 路遇之冷冷看她:“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之前你们对唯简用过梦引,便该知道她身世孤苦,与我师姐并无瓜葛。” “如果她不是,谁是?” “谁也不是。”路遇之一扯嘴角,“师姐早亡,世间早已无她血亲。” 听到这里,秋唯简才隐约听出端倪:“不好意思,容我打断一下——花止莱,难道你们以为,我和江师伯有血缘关系?” 花止莱看她一眼,微笑不语。秋唯简抽了抽嘴角,“呵呵”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但我以为,给你们传递这个消息的人,八成是坑了你们,真的。”她说得分外诚恳。 “是或不是,死无对证。”花止莱看向路遇之,“前辈想证明,不如jiāo出江前辈的骨殖,也免得秋师妹枉送性命。” 路遇之淡淡答:“痴心妄想。” 秋唯简静静看着他们,倏地一笑:“花止莱,说到底,你自己也不能肯定真假,既然如此,带我去试试也好。不过你们必须放过忘尘谷,如何?” 花止莱扬眉,笑了:“秋师妹倒是想得开。” “唯简!别开玩笑。”路遇之明显不赞成。 秋唯简叹了口气:“不过事到如今,我这一去生死难定,却到现在都不知为的何事,似乎太惨了点。” 花止莱与路遇之却在此时双双沉默。秋唯简淡淡笑,心底浮浮沉沉。 路遇之不能jiāo出江淮月的骨殖,否则思故林中的同门对花止莱而言便没了价值。可听他们所言,花止莱要她做的事凶险万分,假如只有江淮月的血亲才能全身而退,那秋唯简此去恐怕便是死路。 秋唯简知道她和师父都别无选择,却依然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不说其他,至少该告诉我一件事。”秋唯简冷眼看着花止莱,“你们认定我是江师伯的亲眷,有什么证据?” “江湖中人人皆知,江前辈幼时遭千足派戕害,虽然后来逃出魔窟报了血仇,身体却与百蛊同宿,百虫不侵,与常人殊异。”花止莱缓缓开口,“依你所言,你出生于普通人家,双亲出事后,才被路前辈带回忘尘谷,这其中并无其他经历。倘若你并非江前辈血亲,那你这一身能毒死虫蛊的血,又是从何而来?” 秋唯简一脸茫然:“毒死虫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花止莱轻轻笑了笑,眼中的笑意似是淬了毒。秋唯简想起了什么,心中陡然一空。 “是她!” 秋唯简神色大变,心神大乱。路遇之双眉紧皱,眸色沉沉泄出一丝慌乱:“你在胡说些什么!” 花止莱挑眉看着二人,眼中透着意味深长。 秋唯简的目光从茫然到惊愕到悲伤……最后剩下尘埃落定,冥冥中命数已定的无奈:“好,我去。” “唯简!” 身后的bào喝让秋唯简的脚步一停,却不敢转身,不敢看,不敢看,怕见她师父彻悟后眼底的绝望。她低头盯着脚尖,说:“师父,当年是江师伯救了我。这条命,我该还了。” 斯人已去,后人当泽。 …… 季琅北和云即等人赶到迎来渡口的时候,遇到了正在厮杀的两拨人。忘尘谷弟子鲜少入世,然而其独特的武功心法令江湖中人印象深刻,何况季琅北与秋唯简接触了好几个月,立刻看出其中一方是忘尘谷弟子,当下便拎着剑上前襄助。 被遗留在谷中的莫氏余党本就被路遇之等人bī得节节败退,如今腹背受敌,很快就被双方联合擒下。 一夜将尽,天光浅晦,照着江湖人的满面风霜。 路遇之和少林众人打了个招呼,季琅北在一旁看到,忽然裹足不前。倒是云即一直怀愧在心,问候一声后便向路遇之打听秋唯简是否安好。 他这一问本为心安,毕竟路遇之好好地站在这,秋唯简既然是他弟子,想必是早安置妥当——不仅是他,季琅北也是这样想的。 路遇之皱了皱眉,看他:“少侠是?” 云即连忙答:“在下清锋派云即,与秋……秋姑娘也算是朋友。”当着路遇之的面,云即没敢把秋唯简当师妹,顺便还恍惚了一下,心道以后怕是都不能喊她师妹了。 却没注意到,路遇之的神情暗了下去。 季琅北在旁边憋不住了,大踏步上来,先行一礼,而后问道:“路前辈,在下白鹿山庄季琅北,请问秋姑娘现在何处?” 闻言,路遇之面色一沉,冷不丁一抬掌拍上季琅北的胸口。季琅北哪料得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拍到了地上,再抬头,路遇之剑尖低垂,锋芒bī着他的心口。 慕千白按住路遇之的手,一开口,石破天惊:“兄长这是在做什么!” 除了慕千白和季琅北,在场众人都一副被雷劈的样子,瞪着慕千白和路遇之,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路遇之睁大了眼看向慕千白,拧着眉,惊疑不定:“你是何人?” 慕千白叹了口气,轻轻抱住路遇之,靠在他肩上,眼中湿润:“我是小芊啊……皇兄。” 最后两个字,只有二人听得到。 路遇之僵住。 旁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揣测着骨肉分离的过去。 季琅北视若无睹——路遇之的反应让他在震惊过后只剩下越来越深重的不安:“路前辈!秋姑娘呢?!” 闻言,路遇之咬牙切齿:“你还敢问!” 余下三人jiāo换着视线,迷茫又忐忑。 路遇之收了剑,上前提起季琅北,怒道:“若非是你bào露了唯简血液的秘密,她又怎么会被莫氏余孽当成我师姐的后人?!这件事之前连我都不知道!”秋唯简被他带到江淮月面前时已经命悬一线,江淮月答应救人,也把人救了回来,却连路遇之都不知道江淮月做了什么,只知道几天后江淮月便因走火入魔而身亡。直到秋唯简和花止莱离开前再次提起,路遇之才明白,当初江淮月必定是用换血救的人。 季琅北已经呆了:“我?” “你以为我查不出她出谷后去的是白鹿山庄?除了你还能是谁!” 云即猛地抬头,又一次呆住。 季琅北默默看慕千白。 慕千白清了清嗓子,道:“兄长……这件事,是我说的。” 闻言,路遇之怔住,看着慕千白的眼神满是难以置信:“你?!” 各人心中都是一片惊涛骇làng,慕千白觉察不对:“兄长,唯简……被带走了?” 路遇之紧握着佩剑,骨节挣得青白:“唯简以身为饵跟他们一起出谷,趁他们没防备动了机关,把原本出谷的路彻底堵了。” “什么!”季琅北和云即双双大惊。 …… 忘尘谷的进出与别处不同,入口不能出,出口无法入。秋唯简料想花止莱等人极有可能在确认她的用处后才会解除对忘尘谷的把控,怎么看都被动且容易生变。 索性先在谷中布下了离魂靥,用以削弱留在谷中的莫氏余党,而后在出谷时触发路遇之曾告诉她的机关,让剩下的一半人彻底和里面断了联系。 机关一动,身处思故林的路遇之必然知晓,此时忘尘谷弟子再反扑,便能解除危机。 至于自己……秋唯简倒还没无私到放弃求生。 花止莱被秋唯简算计得吃了个大亏,手中人手折了一半,恨她恨得牙痒痒,眼神越发像看一个死人,却不得不忍住窝心火,下令隐匿行迹,前往漠北。 没了忘尘谷作掣肘,秋唯简一路上挖空心思地想要脱身,只是势单力薄,屡屡失败,唯一的成效是让花止莱的脸色越发yīn沉——忘尘谷一役失手后,蛰伏十年的莫氏余党算是bào露了行迹,在朝廷和以清锋派为首的江湖人士的联手绞杀下,处处遭难,唯一的底牌,居然是她手中的秋唯简。 逃窜了半个月,乔装改扮的一行人秘密行至望风城。 秋唯简意识到,花止莱的目的地到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和望风城有关的往事——十多年前,前朝悍将率前朝残部死守望风城,义军围城三月,至城中弹尽粮绝,那位将领为保城中百姓,终于不得不降。 那时,先帝在,季伯宁在,江淮月也在。 那之后……那些人,不见了。 秋唯简捂着心口,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抓不住。细思,头痛,胸闷,喘不上气。 于是,拽着花止莱的衣摆,说:“我病了。可能水土不服。”毕竟望风城再往北就是大沙漠,风沙忒大。 花止莱冷眼看着,看着,看着……然后微微一笑,允许她养病。 如是又拖了三天。 秋唯简从头到脚都病了一轮,脸色惨白地缩在榻上,一脸丧气。 花止莱倒了杯茶悠悠喝了,开口道:“秋师妹的缓兵之计还想用到什么时候?” 秋唯简:“……” 花止莱偏过头看她,笑意盈盈,丝丝寒气:“你猜,他们按照你留下的线索,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秋唯简顿住。 使尽浑身解数的脱逃当然不是想要脱逃,不过是以身为饵,打算将计就计,留下线索,届时请君入瓮。 大意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头,松开了刻意皱起来的眉:“既然都走到这里了,你是否肯把原委告诉我了?” 天光乍破,花止莱站在窗前,衣袂轻飏,侧脸平和,瞧着像个闺阁女子:“你知道望风城一战?” 秋唯简心中一紧:“知道。” “望风城一战后,前朝彻底兵败,但前朝留下的宝藏,却被藏在了这一带。”花止莱回头看她,勾唇轻笑,“不过,藏宝之地有江淮月亲手下的禁制,非其血脉不可破。” 秋唯简目瞪口呆:“这种哪里都会有传言,你们也信?!” “总要试试,不是吗?”花止莱不为所动,起身推开了房门,任霞光披肩而来,“走吧,不由你再拖延了。”纤细的身影走入晨光中,似是消散。 …… 天亮了,秋唯简被迫上路。她和花止莱同乘一辆马车,虽然有心挣扎,奈何被下了药,只能当人家的提线人偶。 让她觉得古怪的是,越是往前走,花止莱的神色便越是安静缱绻,和随行众人的兴奋狂热截然不同——那是一种仿佛寻到归宿的沉静。 秋唯简心中不安,随着马车颠颠前行,渐浓。 停车时,各自走神的两个人回过神,秋唯简听到外面有人靠近,禀报一声“到了”。花止莱神色淡淡的,提着她下了马车。 一下车,风沙铺面,秋唯简眯了眯眼,才看清自己是被带进沙漠里,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找到的方向。 百米开外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绿洲外围巨石林立,乍一看毫无章法,实则是个大阵,就是不知道效用是什么。 她被推着向前走,步上一个石台,停在一块深嵌在地面的巨大圆形石盘前。石盘被沙尘掩盖,花止莱命人拂去沙尘,刻在石盘上的复杂纹路便显现了出来。 直径两尺左右的石盘,正中间有一个半球形的凹槽,连通四面八方的渠道,渠道手指宽,尽头是不知深浅的通向地下的深沟。 寒意密密麻麻自秋唯简脚底升起,她几乎不用问,都猜得到花止莱要她的血来做什么。 一扭头,果然见到旁边有人递上了匕首。 秋唯简咬牙出声:“花止莱!你想清楚,江师伯为人正直良善,怎么可能在藏宝之地布下如此残忍的禁制!” 花止莱不为所动,只是笑笑:“这个问题,秋师妹还是去九泉路上亲口问问她吧。” 她待要接过匕首,一支羽箭倏地破空而来,将匕首远远击落。 霎时间,花止莱的人大惊失色,纷纷亮出兵器,警惕地望着四周。秋唯简看到众多人影从漫漫huáng沙中出现,渐渐清晰,一口气上不来,狠狠地喘息了一下。 花止莱在变故乍生的那一刻就控制住秋唯简,面色yīn沉地扫视了一圈将他们包围的人,目光定在其中一个身影上,眼中恨意滔天:“慕容芊!你这个叛徒!” “去你的叛徒!”慕千白还没出声,云即先忍不住了,“分明是你们bī迫我师姐在先!” 花止莱yīn恻恻地瞪了他一眼,嗤笑:“清锋,白鹿,忘尘,倒是都齐了,好得很!” 季琅北冷着脸,引弓相向:“花止莱,放了秋唯简。” 闻言,花止莱挑了挑眉,掐着秋唯简的指尖用力三分,秋唯简的脸色瞬间惨白,没憋住,溢出一声哼叫。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季琅北瞬间沉下去的脸色,道:“看来我们秋师妹和季公子jiāo情匪浅?” 这一手挑拨离间过于拙劣,但却不全然无效。季琅北只是盯着前方的两个人,重复:“放了秋唯简。” 花止莱敛了笑意,扬手从发髻上抽出一只银簪。 “你们放弃吧。”慕千白突然开口,“那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前朝留下的宝藏。” 这话一出,除了知情的几个人之外,两方对峙的人都怔住了。 花止莱抬头看她,眼中一抹狠戾。 “望风城一战后,前朝彻底大败,余将军不肯投效,江前辈便设下禁制,将余将军和他的部下困在绿洲中。这禁制会让绿洲中的人无法活着离开这里,而外人一旦踏入,一样会受到禁制的作用。”慕千白平静地道出了真相。 莫氏这边,人人大惊失色,其中一人朝着慕千白怒喊:“你这贱人什么都知道,居然一直哄骗我们!” 话音刚落,一柄小刀擦着他的脸飞过,擦起一道血痕。 云即冷声吐字:“嘴巴放gān净点。” 慕千白看着他们,唇边勾起讥诮的弧度:“我何曾骗过你们?是你们自己猜测此地有前朝宝藏,妄想靠着它东山再起。我不过告诉你们如何拿到地图,还告诉你们禁制所在,句句是真。” 除了……秋唯简是江淮月的血脉这件事,她没有说过谎,不过是隐瞒了部分真相。连地图她也不曾亲手去动,只是告诉他们如何让沧鹿剑上的地图显现,而后,由着他们,自己走上死路。 “花止莱,放了唯简。她不是我师姐的子嗣。”路遇之道,“唯简被我所救后险些丧命,是我师姐以过血之法救了她。她的血液虽然和我师姐有些相像,但他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 闻言,花止莱倏地抬头,脸上的血色褪得gāngān净净。 她眼中闪着难以置信的不甘,秋唯简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一动,轻叹:“花止莱,你一直都知道,这里没有宝藏,是吗?” 花止莱僵着身体,一言不发。莫氏众人听到了秋唯简那句话,再看到花止莱的神情,惊愕之后,纷纷恼怒。 筹谋了多久,没承想,先是扶持慕容治的策略失败,再是宝藏成空,最后连秋唯简也没了用处,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耍着玩。 季琅北眼见局势分明,下令动手。莫氏众人在得知这里没有宝藏后早便失了斗志,不是想着逃便是彻底放弃抵抗。 云即护着慕千白,季琅北和路遇之则直取花止莱,和花止莱的几个心腹jiāo上了手。 秋唯简努力让自己站住:“花止莱,放手吧。我帮不了你。” “凭什么!”花止莱恨恨道,“我等了这么久,凭什么!” 秋唯简心中发苦。 “江淮月她凭什么!就因为他们不肯投效,她凭什么把他们困在这里,凭什么!”她嘶吼出声。 路遇之gān净利落地又放倒一个,此时忽然开口:“花止莱,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闻言,花止莱和秋唯简都是一愣。 “余将军不肯降,以我父亲的性格,根本容不得他们继续活。”路遇之平静地看着她,“这个禁制是把他们困在了里面,但也同样挡住了外面的人。更何况……我师姐是自绝而亡。”他眼中浮出了一丝痛意。 秋唯简怔怔地,回头看着石盘,忆起寥寥的那几面,那女子沉静温柔的模样,心中忽而酸楚起来。 这个禁制是一把锁,锁住了里面那些人的自由,也锁住了外面的风雨,而为了让那个多疑的帝王放心,为了永绝后患,她毁了世间仅存的一把钥匙。 “当啷”一声,花止莱手中的银簪滑落在地,控制着秋唯简的手也终于松开。秋唯简骤然失去依仗,晃了晃,被一直盯着他们的季琅北接到怀中。 花止莱跪坐在地,明亮的容颜委顿如落花,覆满残霜,泪落如雨:“怎么会这样……” 秋唯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石针,心情复杂。 石台上还站着的剩下三个,路遇之到底心有不忍,上前一步想要拉起花止莱,不料花止莱突然打掉了他的手,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扭头冲向石阵的方向。三人皆是一惊,路遇之反应过来后轻功跟上,秋唯简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靠在季琅北身上观望。 然而,或许是大喜大悲后,彻底爆发,路遇之终究是慢了一拍,没能拦住花止莱,眼睁睁看着她闯进了石阵。 风声停下,四周都是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倦怠。 秋唯简垂下眼。 那里……?大概有花止莱的亲人吧? 至于季琅北……季琅北无暇顾及其他。他抱着怀中的姑娘,满心满肺,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喜悦。 …… 回程的路上。 路遇之和季琅北同车而行。秋唯简想上去,被路遇之一个眼神bī退,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她师父向来好脾气,好脾气的师父一旦生气,可凶。 慕千白恰好经过,看了她一眼,不作声,打算走开,却被秋唯简拉住。 抬头看到姑娘微微泛红的眼角,心中似也酸涩。 “慕师姐,我不怪你。”秋唯简依偎着她,像从前在清锋派那样。慕千白怔怔地,缓缓湿了眼眶,抱着秋唯简,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乱世是多可怕的东西。她对自己说,牺牲了一个秋唯简,绝了那些人的后路,是为天下大义。然而骗不了自己——她只是唯恐被那些利欲熏心的人打破了她的安宁。 季琅北一下马车,就看到了那两个抱在一起哭的姑娘。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走过去拉起秋唯简,温声安抚:“你一身的禁制刚撤,身体还虚着,哭什么?” 秋唯简:“……” 慕千白很自觉地走开,秋唯简讪讪地抹了把脸,问他:“你和我师父谈了什么?” “也没什么。”季琅北含笑看她,那神情,眉梢都泛着喜气。秋唯简有些招架不住,推他一把,红着耳根转身就走:“行行行。” 不防,被人从身后环进怀中,温柔且安稳:“下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秋唯简愣了愣:“好日子?” “是,”季琅北把下颌轻轻点在他姑娘的肩窝上,说,“宜嫁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