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作者:四野深深 文案: 徐砾是个左利手。他的左边兜里永远放着把小刀,用来划烂自己翻不了身的人生,好让它烂无可烂。 他还是个谁都不敢惹的疯子,学校里有名的同性恋,独来独往,因此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但有一天他看上了施泽。 徐砾是个执着的人,想要得到施泽,希望施泽有一天也能看看他右手上的疤。 因为他作为一个人,他是个人—— 也需要爱。 - 我的爱啊,爱是一颗狂热又绚烂的宝石。 cp:施泽X徐砾 莽撞暴躁直男攻X阳光疯批小心机受 直掰弯,其实是狗脾气笨蛋X聪明可怜小狗 前期受勾引攻、攻脾气不好说话难听,酸甜虐皆有,有追妻,重圆后双向箭头粗。 1v1 he “狂热又绚烂的宝石”来自Pyrojewel 和碎阳情节会有变动 标签:HE 直掰弯 破镜重圆 虐恋 第1章 傍晚七点不到,徐砾从酒吧后门推门出来,身上制服刚脱了一半,他那件大一号的浅蓝色硬面衬衫很不贴身,风一灌,就像气球一样鼓起来,挡得衣服下的人都快看不见了。 夹着热风,酒吧里阴嗖嗖的冷气也被他带出了一大股,似乎在挽留已经适应舒适温度的每一位客人。徐砾飞快把脱下的衬衣团在手里,脚下半踩着后跟软趴趴的破球鞋,一头栽进了热浪里。 他赶着回去。 云城今年夏天格外热,哪怕即将入夜,整座城市在落日的余晖里也像经历着场未完的火刑,柏油马路上热气腾腾,灌木丛被烤得快冒烟了,天空远处昏红一片。 徐砾平常刘海垂下来扎着眼睛,很少会记得抬头往上看。今天酒吧开了工资,耽误了些时间,他又急着回去,脚步忍不住变得更快。跑起来眼前就清爽了,徐砾在行人慢慢的小巷里是个异类,又跑又跳地穿梭其中,仰起的额头冒着汗,脸被那抹落日照得鲜红。 沿着荷花路,经过马路旁那家已经开了十几年的破破小小的书法教学班,徐砾这阵风突然停下来,不窜了,兀地倒退回来。 书法教学班里上课的都是旁边学校里的小学生,校本课程人人从小学起,许多家长在课后还会送孩子来补课练字,得的奖状贴满了教室。徐砾可没有他们这样的福气,他从未上过补习班,更不要说为了写个破字就这么大费周章。但他对这里并不陌生,徐砾母亲做过书法老师,小时候妈妈要出门,除了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偶尔会把他寄放在这儿。 徐砾也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福气,所以讨厌做无用功,讨厌练字。他以前还是个傻逼兮兮的可怜虫的时候,为了讨好妈妈留下来,苦练过几次,总算很快回过神来,再也不练了。 他猫在门店外,脚步骤然变轻,蹲过去,躲在那堵洗了无数臭墨水的水池后,悄悄把手伸进了敞开的玻璃门里。 好冰,冷气把他胳膊凉了个对穿。 徐砾左手摸到地上那一沓被扔在旁边的宣纸,有写过的,也有崭新的。徐砾眼前被稍长的刘海扎着也不影响他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手里东西捏紧了,刚准备溜,店里正给学生上课的女老师恰好一抬眼—— “小兔崽子,你干嘛!” 那女老师是温柔惯了的人,喊不大声,急冲冲想跑出来揪人,笔搁手里又不好放下:“你又来了!” “拿点你们不要的废纸嘛,不然留着打算拿去刷茅厕用啊,”徐砾笑嘻嘻的,堆起个大大的笑脸,“你们老板跟我老熟人了,我师父,你跟他说他准有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多大点儿事!” “……你给我站住!” 徐砾拔腿就跑。 他手里的宣纸都很大一张,被他急急忙忙抱在胸前,触感又冰又凉,有的散落下来,一长条迎风往后飞,和衬衫蓝色的袖子交叠在一起往后飞。徐砾跨过青石板的长凳,绕开蒸菜馆摆在马路边的桌椅,灵活地跑完了整条街,把身后追出来的声音彻底甩远了。 转头溜进没大门的小区时,徐砾才终于慢下来,吭哧吭哧大口喘起气。 今年是比往年要热得多。 去年得知考上云城市一中的那天,徐砾也是这样跑回家的,跑得原本就青白的脸蛋越发白了,校门口接来的补习班广告纸让他攥在手里忘了扔,扬了一路。没有人知道这小孩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是发什么疯,都避开怕被撞着。最后他脑袋也是晕的,身上热得要炸毛,却高兴极了。考上云城市一中应该不算无用功。 徐砾一高兴就爱逗楼下麻将馆的狗,路过几秒也朝它不停吹口哨。那白狗近来很懒,趴地上哈着气连尾巴都不摇一下,徐砾没跟它计较。 他边往家走边不停地抬手抹了抹汗,闻见手里那股墨臭味,低头一看,龇着牙再凑到单元楼前凹陷不平的铁门上照了照——果然脸上沾了好几块黑黢黢的脏手印。 拿钥匙打开家门,徐砾蹬下鞋,皱眉扫视了房间一圈:“妈,我回来了。” 十几年前的经济适用房,六十平出头,地上暗红色的瓷砖裂了好几块,一踩嘎吱响,棕色沙发已经褪色得深一块浅一块,靠背盖着不怎么鲜艳的花花绿绿的毛巾,倒是相得益彰。虽然简陋,但很干净。 可家里一片死寂对徐砾来说并不是好兆头。 “我回来了。” 徐砾放下手中那堆被他手心汗水沾湿了的东西,呼啦推开虚掩的卧室房门,不在。 “妈,我回来了。”徐砾闻见空气中飘散的煤气味,顿时蹙起了眉头。 “去美国的飞机安排到家门口了,我来接你去美国,带上你儿子一起走。”他沉下声,依然不能和成年男人的声音对上号,但足以糊弄和威慑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温顺的母亲。 “你不走了吗?不是日日夜夜都想走么?”他高声问道。 终于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徐砾朝背光的厨房走去,汗珠从额角流下来:“不管你走不走,我说没说过不要去厨房,你做的饭自己都不吃还能给谁吃?” “妈,快出来。” 徐砾母亲从厨房门后钻了出来。她起先唯唯诺诺低着头,眼睛不知道看的是脚还是地板,伸出手轻轻往前探了一下,说道:“你来了……我做了饭,很好吃的。” “不是想着去美国,就是想着给男人做饭,没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徐砾急急检查着厨房,瞥了眼一满锅的水和零星飘在锅底的几粒米,嘴里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你是对的,哪天你死了我也就清净,能过好日子啦。” 去美国,是徐砾母亲十八年前持续至今的一个梦——去美国给曾经订过婚却抛弃了他们,那个矮小又难看的丈夫洗手做羹汤——徐砾猜她的梦大概就是这样的。 徐砾从没见过那个男人,之所以觉得那个男人矮小又难看,是母亲很高很漂亮的缘故。他有一个美丽的母亲,和书法室里温柔娴静的女老师一个模样,而他继承的全是来自其他人另一半里的劣等基因。 徐砾母亲怔怔地看向了他,眼神凄清落寞,不知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还是把儿子当成了梦中的美国丈夫。 她歪了下头,旋即抿唇笑起来,柳叶眉和眼角几条细纹也弯下去,笑得眼波流转的含情目恍然出现又消失,笑得最后肩膀都蜷缩,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身上发旧的水绿色夹花骨朵的圆领长裙睡衣荡漾起惊浪。常年吃药使她长胖不少,体态丰腴,照样难以掩盖曾经的曼妙姿色。如果不是几天前刚发过一次病,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长年足不出户,患有精神疾病的女人。 徐砾闭紧了嘴,神情紧张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回想确认今天出门前喂她吃过药了,才稍微放松,酷暑天里后背早已让汗水浸湿。 “砾砾,”徐砾母亲笑着笑着,把脸躲在徐砾瘦削的肩颈里,皮肤温热湿润,汗跟着流下来。她垂头良久,最终小声说道,“我饿了,想吃饭。” 屋里的风扇对错了地方,只有少许风徐徐吹来。 徐砾揩走额头上的汗,露出相似的一双乌亮却疲累的眼睛,无奈笑道:“那你要听话,我才能去做饭,能不能行?” 他站起身从冰箱拿了鸡蛋蔬菜和剩饭,顺手捡出宣纸先铺在桌上:“写字么,喏,纸有了,省着点写。” 徐砾母亲呆坐在沙发上,半天才听见似的,有些惊讶,也满心欢喜:“不是说纸贵呀?拿报纸也是一样的,虽然不好看,以后……” “今天我发工资了的,”徐砾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你别糟蹋纸,就有得写,报纸写出来的字不好看,以后都不要报纸了!” “我是说不好看呀,那你上次又发脾气……” 徐砾从厨房探头出来:“已经请假很久了,明天我回学校上学去,快考试了。” 徐砾母亲讪讪抿了抿唇,手上缓缓研墨,说上学好,上学好,好好上学,出人头地。 请假请了快一个星期,徐砾刚踏进校门口还有点不适应起来,甩了甩脑袋眯缝着眼透过头发茬的间隙看路,已经打了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走道里空荡荡的。 徐砾是早上背着书包出的门,但他当初请的假还剩这一天,原本只打算到酒吧转几个小时捡捡漏,没成想遇上晦气玩意儿甩不脱,耽误了大半个下午,他再出来的时候就只有一节课可上了。 徐砾理了理内翻的校服领,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看,霎时楼上脚步噔噔,走下来个巡逻检查的老师,徐砾又飞速将手背在身侧,抬起头弯着眼就笑,倒不像安了好心的:“老师好!” “徐砾啊,都这个点了还读什么书,还不快走!” 徐砾蔫着脑袋,紧挨墙角把手机悄无声息放回口袋,溜了。 最后这节是叶小琴的英语课,班上突然多出一个徐砾从没见过的新同学,还正大光明占了徐砾的位置,矮矮小小一个看起来磕不得碰不得,脸上却没有半点闪躲愧疚的意思——是个走关系进来的有钱人家小孩。徐砾当然不属于会在课堂上造次的学生,他穿过堆满书的拥挤过道,经过班里那位向来不好惹的霸主——施泽的时候,施泽的一条腿大喇喇横跨在中间堵住了路,他见怪不怪,也面不改色地抬腿跨了过去。 “辛苦。”施泽挑眉说道。 “狗腿摆不对位置,确实辛苦。”台上叶小琴正调整麦克风,滋啦滋啦,徐砾的声音似乎被盖了过去。 “好了,继续上课,来!”叶小琴说道。 施泽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徐砾看多了挑衅和威胁,无论谁来都从不放在心上。他只能让那位特殊奇怪的新同学坐了自己的位置,自己靠后墙站着,脑袋毫不在意地枕在黑板报上,边听课边饶有兴趣四处打量观察别人,整整一节课。 作者有话说: 开头为情节铺垫,慢热,施泽现在对徐砾还只是路人。 第2章 放学铃打完十几二分钟的时分,许多同学已经回家了,只有拖拖拉拉挨时间的、有事走得慢的或被老师留下的人还没走,教室里,走廊上,时不时有三三两两在打闹,说话声音比课堂上洪亮清脆得多。 徐砾从班主任张超办公室出来,脸上笑嘻嘻的表情都还没收,才走到楼下排末尾的12班门口,他来找黄臻。 黄臻和他虽是同校同学,但他们在校外认识,徐砾在酒吧的工作就是黄臻给他介绍的。 徐砾站在窗口往12班里一扫,没看见黄臻的人。 远处走廊尽头人影晃动,他踱着步子朝那头走过去。 “那是我的手机,你要是不还给我,我就告诉老师去!”一个女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去啊,我等着哦......”黄臻的声音跟着传来。 只见那女生恼怒气急跑走了的背影,徐砾转眼果然看见黄臻站在一旁,对上了对方那张玩味的面孔。 黄臻便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差生。他个子很高,照样一身嶙峋瘦骨,校服套在身上,风一吹就显出根根骨头。可他真遇上事要打架也没怕过,能下黑手,胆子又大,尤其在学校这片纯洁干净以理服人的地方,靠无赖就能制胜,名声当然也好不了。 “抢劫抢到学校里来了,”徐砾嗤笑一声,“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黄臻捋了捋他那头黄不黄黑不黑、宛如杂草丛生的头发,说:“那倒也不是,还是怕的。” 徐砾不搭腔。 “操,你还真觉得这是我抢的啊?”黄臻捏着手机一甩,啪地扔在窗台上,得意洋洋,“刚刚那是你们班施泽的前女友程茵,她的手机,上个星期在学校门口被那帮街溜子抢了,小爷我凭本事拿回来弄到了手,真有意思,来说一句谢谢就想随便拿回去?我把手机扔了不也是扔了,卖去废品店也能赚两个钱吧。” 徐砾耸耸肩:“所以呢?” “你不认识施泽?就你们班那个调子高的,他平常不是挺横么,我看他敢不敢来找我。” 徐砾听见笑话似的,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吃饱了撑的非要认识他。你打得过他啊?” “就他,小意思。”黄臻习惯他嘴毒不给好脸色了,龇牙笑笑,边跟着下楼边伸手去揽徐砾。 “滚,”徐砾下一秒打掉他那只胳膊,翻眼吹吹刘海快走了两步,“下午店里出了点事,酒卖出去不给算钱,没兴趣关心别人的女朋友。” 徐砾一拐弯人都快走得没影了,黄臻咬牙切齿跟上去:“你谁都不认识,认识的也能翻脸不认人,就在乎那两个钱,什么都没有钱重要!酒吧里能出什么事......” 徐砾打工的酒吧离家不远,离学校更近,夹在主干道和无数曲折荫蔽的小巷里,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白天被隔壁张灯结彩的海鲜饭店和各式各样花里胡哨的蝇头小馆抢去风头,只看得见那当中堆砌着一半复古做旧的红砖,另一半是堵隐没在绿藤里的黑墙,黑墙上刻着歪歪曲曲几个英文字母——“Freedom”。 快到晚上,Freedom才会亮起来,门头一排镭射小灯也亮起来,光影层层叠叠照射在凹凸不平的黑墙上,神秘又惹人好奇。 云城酒吧多,Freedom在圈子里也算远近闻名,虽称作GAY吧,但和其他酒吧一样正常营业,对男女老少的客人来者不拒,酒吧每晚有人驻场,三不五时也请DJ活跃气氛,楼上还有一层包间,想怎么玩都行。 酒吧下午原则上并不营业,但从前一天晚上就留下来的客人要继续买酒喝酒,自然不能拒绝。徐砾今天确实捡着一个漏,碰见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喝得烂醉,稍微清醒就继续要喝,徐砾把酒卖出去却被缠上了,拉拉扯扯间撞翻了杯子,竟然被副领班逮住扣下提成,相当于浪费一天白干了。 徐砾去找吴领班讨说法时从蓝白相间的校服换回了浅蓝色衬衫制服,下摆整齐扎进黑色西裤的裤腰里,外搭一件黑色马甲收紧了腰身,使得他那衬衫的两只袖子像特地定做的泡泡袖一样,领口再系一枚黑色领结。酒吧里冷气森森,他一路经过还在打扫擦地的吧台和前厅,对着稀疏几个游荡的客人依旧摆出笑脸。他手里的托盘被头顶白色的镭射灯照得亮来亮去,反光在他脸上,愈发俊俏神气起来。 Freedom的人都知道,徐砾这人能忍也能疯,他愿意去找吴领班讨说法,和和气气是最好的。 吴领班人精似的也从不做恶人,本就是黄臻托了吴领班的关系帮徐砾找到这份工作,更招架不住徐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做不满班拿不到全勤也能靠哄住那些男男女女买酒赚钱。 不过半刻钟,徐砾一脸灿然地从领班室掀了帘子出来,看来是心愿达成了。 还没到晚班上班时间,他在吧台旁边溜达两圈,偷捻了两根鱿鱼丝嚼着,张望两下转身去了后门。 一推门,黄臻正蹲在后门外抽烟,见了他就说:“我都说了能有什么事,该你的谁敢少了你的,何况是老子把你介绍来的,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吴姐找你。”徐砾倚门站着,垂眼看了会儿黄臻递来的烟,接了,捏在手上。 “我不要,”他躲开黄臻的火机,仍旧站着,淡淡地说,“黄臻,你帮我介绍工作,我抽两个月分成给你,当时我们说好的,谁也不欠谁。” 黄臻愣了一会儿,拇指按了按打火机的出火口,再掏掏牛仔裤缝,把打火机挤着放进口袋。 “对啊,”他不自觉地瞄向徐砾被衣袖严实包裹住的右手,说,“我说什么了吗……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啊?我等会进去一趟就先走了,晚上约了人,好好玩玩。” “记得戴套。”三伏天夜幕快降临之际,贴着冷气缝站一小会儿也热得慌,徐砾丢下一句忠告,踢开了铁门。 门里源源不断的冷气涌出来,后厨做牙签肉、炸花生、辣子鸡和卤菜的油香肉香四溢,混着酒吧里长年累月通风不佳的那股劣质香氛和烟酒腌臜的气味,徐砾被迎头一熏,要不是身上穿着一层又一层,他宁愿在外头热着。 黄臻突然幽幽开腔道:“你看那是谁来了。” 徐砾皱着眉,半只脚跨在门里:“谁啊?” ——“黄毛!” 徐砾让这突如其来炸天响的喊声一惊。 他眯眼瞧着远远冲过来的那人,还没看清楚是谁,一个结实高大的身影瞬间就蹿到了眼前,带着年轻气盛少年人的怒火和独有的气势,与空中热浪一起席卷而来,紧握的有力的拳头跟着抡了上来。 黄臻朝后一仰,蹬开腿飞速闪躲开,连滚带爬站起来时显然也吓了一跳。 来的居然真是徐砾的同班同学施泽。 施泽喊道:“程茵的手机你拿了?还让她要不给钱要不到你们这破地方来,你他妈什么意思?!” “唷,这谁啊?”手里的烟早掉到了地上,黄臻拍拍屁股灰,“是你的手机吗施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听说程茵跟你分手了啊!”他耸肩插着兜,哈哈大笑起来。 施泽原本一头短俏乌黑的头发被风梳得凌乱,高挺的鼻梁似乎更锐利了,眉毛飞扬,有一点脾性火气都压不下来:“你给不给,给不给?不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去告老师,告诉老师了我得把手机还你,不过手机屏保那大头照......大家就都知道你们的事了。”黄臻癞皮狗一样点点头说。 施泽怒目圆瞪,炯炯的眼睛仿佛冒着火。他钉在原地不动,像是知道自己单枪匹马来奈何不了黄毛,又像是气极了连句狠话也放不出来了。 徐砾看得新鲜,干脆虚掩上了铁门,歪头抵靠在门框上,哀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哪边的人只管说风凉话:“捡了东西就要还,人家就算是来帮前女友要手机,也该给的呀。” 施泽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脱口而出:“你谁啊,在这里看什么看?” 施泽定睛一看,顿时讥笑两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脏。” “你妈的,嘴巴放干净点!”黄臻觑了徐砾一眼,自己惹出来的事,等会引火烧到徐砾身上就不好了,“明天你让程茵自己再来12班找我,我就把手机给她,别跟我使别的下流招数。” 徐砾被骂了仿佛也不在乎,仿佛谁也不帮,冷笑着说:“都是坏学生,自己下流干嘛说别人,一般下流彼此彼此。” 他站在台阶高处,像个看戏不嫌事大的,视线正好和施泽黄臻都齐平,胸前衬衫领子的两颗扣子都热得解开了,露出单薄白皙的颈脖。徐砾捏烟的那只手轻轻点了点,转身上班了。 施泽气血上头跑来本想替程茵讨回公道,却一分便宜都没占到,来了等于白来,还吃了一肚子气回去。黄臻大获全胜,连约好了人去鬼混也先缓一缓,兴高采烈地钻进了酒吧。 夜渐渐深了,酒吧里也暗沉沉黑压压一片,不断有客人鱼贯而入,送上门待宰的羔羊五花八门。 徐砾已经端立在吧台后,也不是时时刻刻见了谁都笑脸相迎,有熟客来找,他冷着张脸往酒杯里加上冰块,倒入半杯对方常喝的酒,搅一搅玛瑙色的杯壁,一连串下来把人勾得嘘寒问暖的。 这大概是天生的本事。黄臻看得心痒难耐,眼瞧着吧台外那个穿得西装革履的男人盯着徐砾目光闪烁,伸手拿酒偏要碰手,一副兴致高昂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走过去,朝徐砾远远使了个眼色,徐砾笑吟吟在哄人买酒,不过也是走走流程,早摸清那是个充派头的铁公鸡,很快抽空出了吧台。 “吴姐跟我说了,你放心,今天下午这瓶酒已经记你头上了,一分都不会少。”酒吧里声音嘈杂,黄臻凑过去,大声说道。 徐砾应了一声:“你把手机给我。” “啊?”黄臻没明白,“要手机干嘛?” “把程茵的手机给我,”徐砾说,“这事和我没关系,但刚刚你也看见了。” 黄臻冷下了脸,转头看向别的地方。 “下午的抽成分你一半。” “因为施泽?你看上他了?”黄臻突然抓紧了徐砾的左手,逼视着问道。 “你是不是有病?” “黄臻,”人来人往,徐砾深吸口气,和他退让了一步,说,“别玩了,老师知道了你占不了便宜,你这是敲诈。” 黄臻脸上一时间变化万千,他龇牙停顿片刻,缓慢地松开手,不情不愿把手机交给了徐砾。 第3章 若不是为了来讨那瓶酒钱,徐砾今晚不会再来Freedom上班。他有段时间没去上课了,虽然在家也见缝插针学了些,但总归落下了进度。 Freedom里也没有徐砾想要的自由,他找不见。吴姐说他就是掉钱眼里了,他只会装着乖巧憨憨点头,只等吴姐大手一挥可怜他无依无靠,把该得的钱发给他。 回到下班必经的荷花路上,街上店铺都已关了,寥寥几盏路灯昏黄地照下来,行人也没有两个,徐砾眼皮耷拉,大声打了个哈欠。 他脑海里盘算着最近给他妈看病和吃穿用度的开销有多少,加上工资和过两天低保到账的收入有多少,算着算着抬手一拍发痒的胳膊,手指一搓就是只蚊子。走着走着,算来算去,汗不知不觉从额头后背流下来,徐砾想起了酒吧后门那桩事,他还赔了半瓶酒的提成给黄臻,下个月又少一笔入账。 徐砾从书包掏出那部手机,四边的按钮都摁了摁,试着开了机。 手机一开始的光亮巨大,照得徐砾眼睛有些发花,脚下的路也蒙蒙亮了一圈。 大概几秒钟过后,光亮暗下去,锁屏上的时间跳出来,与此同时,徐砾看见了一个侧脸。靠直觉和照片中男生高挺的鼻梁和黑亮的头发,徐砾认出来了——施泽趴在课桌上睡着时的样子被拍下来,成为了女孩的手机屏保。 还是前女友的手机屏保。 徐砾笑了一声,习惯性滑动两下屏幕,发现早被破解密码开了锁屏,里面还是那张侧脸的照片。 女孩子的手机桌面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一个个粉粉的小图标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正随便看着,突然叮咚叮咚连串的响起来,短信提示栏延迟推送后蜂拥弹出,除了几条垃圾短信,全是施泽发来的骂人话。 徐砾连短信都没点开,也就上下扫两眼,稍不留神下台阶却踩空了,整个人往前猛地一趔趄,手机差点飞出去。 “哎呀我去......”徐砾拽着旁边的灌木丛才勉强没有摔倒,心道简直是命犯煞星,什么仇什么怨,紧接着又乐了,觉得好笑。 他自己也不说准用半瓶酒钱的代价要了这只手机是做什么。他抬头往天上望,白天能望见的火红的残阳变为一片漆黑,巨大的树冠没有留下一丝缝隙。施泽和其他人其实没什么区别,维护自己维护的,讨厌自己讨厌的,徐砾要是每个都计较都放在心上,那他还活不活了? 可他居然看见那个盛气凌人惯了的施泽居然没头脑到如此地步,为了替别人出头冲动得像是自己和黄臻有天大的仇恨一般。 徐砾起初是好奇的,好奇到留下观赏他和黄臻怎么吵架,想看他还能为此做到什么地步。即便施泽在班里有意无意刁难过徐砾,徐砾又不擅长先做恶人,黄臻家境无忧,怎么败都不会怕,可他需要生存和生活,不需要逞强和好胜。 一丝天光都已被黑夜吸噬吞没了,徐砾把手机重新关了机,扔回书包里落个清净,然后快步走着赶回家去。 小区里也几乎黑得看不见路,巷子里住在下水道的猫听见动静便喵喵叫两声,徐砾回到家,屋子里灯已熄灭。他蹑手蹑脚往房门口看了眼,房间里摆着两张床,小的那张堆了些衣服杂物,徐砾母亲背对着躺在稍大那张床上,呼吸匀称没有翻身。他才放心地拿上短衣短裤去洗澡。 徐砾再进来时,他妈像是被他吵醒的,怔怔做起来,一脸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怎么了,妈,怎么还没睡?”徐砾坐过去,问道,“是我吵醒你了么。” “你还没回来,我睡不着。”徐砾母亲说完,不高兴了似的,低头顺着头发,一下又一下。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睡吧,明天早上又该说头痛啦。” 徐砾边说边帮她顺头发,顺势按住她的一只手,轻轻攥着。徐砾母亲只能跟着停下另一只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你今天在学校怎么样,跟我说说,同学对你好吗?没有人欺负你了吧?” 徐砾扭头从桌上拿了蒲扇来,说:“挺好的。” 他开始讲学校里的新鲜事:“今天班里转学来了个新同学,叫祁念,长得瓷白瓷白漂漂亮亮,明明很怕陌生人的样子,还要逞强一点都不怕,真好玩。” “有多漂亮?”徐砾母亲摇着蒲扇,认真想了一番,“有砾砾漂亮吗?” “和你一样。”徐砾笑嘻嘻道。 徐砾母亲说:“和我一样......和我长得像?那也是我的孩子一样。” “不是,”徐砾扶着她躺下,“只有我是妈的孩子,人家才不会投胎到我们家来。” “为什么?” “因为他家有钱,我们家没钱,”徐砾说,“他那看着一碰就碎的可怜样,就算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也来不了我们家。人家可能和我们一样可怜,但有富贵命,来了第一天就会活不下去咯,直接死翘翘,那你还想去美国?做梦吧,只有我当得了你的儿子,你说是不是。” 徐砾母亲睡着了,一只手捏着蒲扇,一只手扶着她儿子的手臂,躺下径直就睡着了。徐砾猜许是他提了一嘴去美国,她脸上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屋里鸿运扇呼啦呼啦转着,不知何时起隔壁陈老太屋里又吵嚷起来,陈老太儿子天天抓着自己老婆骂架吵嘴,一天到晚也消停不了。窗外的树冠再也遮不到这里来,月光盈盈洒洒,像凉爽的薄纱一样盖在身上。 徐砾拿掉她手里的蒲扇,想抽出手,却又怕再次把她吵醒,干脆也躺下来,睁眼看着天花板。 徐砾母亲的手停留在他胳膊上,无意识摩挲了两下,徐砾垂眼端详了一会儿,放任着去了。 他光滑的右手手臂内侧,蜿蜒交错着数不清有几条的一片疤痕,像一捆歪七竖八的柴,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只不过时间久了,伤口会愈合,颜色会变淡,若不是新添的,不仔细看倒看不出什么。 徐砾握着母亲湿润柔软的手,让她在那些疤痕上停留,触碰,抚摸。四周静谧,暖流流动,包裹着粗浅呼吸中沉默的温暖,他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这一觉睡得安稳,徐砾被手机振动的闹铃叫醒时天还未完全亮。这点振动的声音吵不到他妈,他起身穿上校服,顺带关上了房门。 徐砾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妈做好早饭,一般是蒸好的东西扣碗里保温,夏天煮了粥便只需盛出来,喝凉的爽快。他来得及就顺便吃点,来不及校门口的早餐都是平价,包子铺便宜又好吃,解决起来也方便。 这么多年,徐砾没觉得有多麻烦,可能别人家都是父母长辈做饭,他倒是害怕让他妈进厨房,一日三餐两人份随便弄弄,自认至少难吃不到哪去。 徐砾母亲通常起得也不晚,偶尔还会帮儿子打包好早点拿给他,看着他出门上学。 从荷花路一路骑车去学校才十来分钟路程,徐砾有辆从垃圾站老伯那儿花二十块买来的自行车,老伯帮他修了修,徐砾推回去再一冲一洗,像新买不久的一样。 他挑了不去打工的日子才会骑车出门,风吹着潇洒一路,凉快极了。 徐砾在停放单车的时候收到了黄臻发来的短信。瞧着路口没站执勤老师,人往里靠些才低头去看,不过两秒,他便收起了手机。 程茵的文科2班徐砾从没去过,文科班楼层在低层,按班序又较高,徐砾上下数了数,琢磨着先去了三楼。 三楼第一间便是文科3班,徐砾若无其事地一直朝前走,直到从2班的前门走到后门才停下。他拍了拍坐在后门处的同学,小声问程茵在吗,“帮忙找她出来一下,有东西给”,然后直接替人关上了后门。 徐砾靠着墙等了好一阵,程茵才从教室后门开门出来,边抚刘海边张望着找人。她似乎因为不清楚是谁来找而糊里糊涂,见了徐砾也不认识,问道:“同学?请问......” “你的手机在我这,”第一遍早自习铃还没打,走廊上的同学没来几个人,徐砾见没有老师,直接将放在书包侧兜里的手机飞速塞给了她,“让施泽不要再闹大了,不要告诉老师,可以吗?” “怎么会在你那里......你是谁?”程茵嘴巴微张,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点点头,看着徐砾已经离开的身影,急匆匆说,“嗯,谢谢你......” 徐砾的新座位被安排在了第五列最后一个,在那位叫祁念的新同学旁边。 他今天为送手机特地早起了半小时,这会儿教室里人都还没到齐,新同学也还没来。 施泽倒是来了。 徐砾从讲台往下走时,第一次去注意施泽位于课桌以上的部分。施泽靠坐在椅背上,双手拿了本语文书,眼睛直直盯着课本嘴里念念有词,似乎破天荒发了次奋地在背书。他的头发不似昨晚那般乖张了,戾气收敛时的眉目深邃。徐砾想起了程茵手机屏保上的那张照片。 走道里畅通无阻,施泽今天竟然没有把腿伸出来捉弄为难他。徐砾心中诧异,难道程茵这么快就把消息发给施泽了? 走到自己座位前,他看隔壁组的组长收作业时顿时又慌了一下,缓缓坐下才想明白自己请假一个星期哪来的作业。 徐砾心才安下来,还没坐稳,屁股底下的椅子便嘎嘎作响,一条椅子腿从中折断般瞬间坍塌下去。不等徐砾反应,他便和椅子一起哐当摔了,声音惊动全班。 施泽听见动静,眉头一挑,心中暗喜,这口恶气他总算能出一出了! 他捏着语文书的书皮转头去看,却看见徐砾只是摔在半空,椅背往斜后方仰时卡在了后面的墙上。 徐砾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拎着那张坏了的椅子和掉在地上的椅子腿走出去。 走廊里传来更响一记哐当声。 第4章 班里一半人听见响声都转头去看了看,恰好早读铃也响了,大家又各归各位忙起自己的事,先掏出课本再说。 施泽坐在窗户边,捏着语文书就像捏了块免死金牌,双手摊桌上,人却愤愤不平歪着身子把头探出窗外去。昨晚他跟程茵打包票一定帮她把手机要回来,哪想到结局是铩羽而归,回去后越想越过不去,一股脑往程茵手机上发了一条又一条,把黄臻和徐砾大骂一通。 施泽越发觉得是自己小瞧了徐砾这个小东西了,传闻还真是不假,这人平常在班里看着闷声不吭,实际上牙尖嘴利,手段了得! 他在市一中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混脸都混熟了,还从没吃过这种亏。 徐砾将椅子扔在了走道的垃圾桶旁,手掌上沾满了椅子腿的铁锈和灰尘,徐砾拍拍手,一抬头,猝不及防就和窗户口探了半只脑袋,目露凶光盯着他看的施泽视线相交到一起。施泽像是有些做贼心虚,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退。 昨天下课后张超派坐在后排的施泽和顾飒明去帮忙搬桌椅,徐砾不用动脑子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和施泽对视两秒,眼珠突然来回一转,像是甘拜下风,忽闪忽闪的被风吹蒙了一样。 施泽哼了一声,正想转头回去,却瞧见徐砾边揉眼睛边嘴角一弯,竟然朝他在笑。 “你——” “你什么你?”张超浑厚的声音犹如平地一声雷,幽灵般降落在施泽头顶,把施泽吓了一大跳。 班里其他人早注意到张超悄无声息来巡逻早自习了。张超宽大臃肿的身影一路移动,最后停在教室后半段,结结实实占据了半边窗户宽,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施泽被他们超哥看了半天戏,迟迟没发现。 “你说你拿了本语文书,脑壳却往外面看,你在看什么?”张超像是真想一探究竟,扬扬下巴问道。 施泽悻悻缩回脖子,鹌鹑似的低着头看回课本,还得把歪歪斜斜倒下的书重新扶正。 “还有你,上早自习了还在外面做什么?”张超又转头看向徐砾。 徐砾早看见了张超,他这会儿不揉眼睛了,改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无辜说道:“超哥我新座位椅子是坏的,不知道怎么就坏了,刚刚摔了一跤,就出来扔下椅子。我先站着早读,等会下课再去搬一把新的吧。” 他又无奈指了指那头地上堆着的破铜烂铁。 张超面色和缓下来,点头应允了,让他先进教室。 “我记得昨天要你们去搬桌椅,搬的什么东西,烂了的也搬上来,也不提前看看。”张超绕到后门,瞥见施泽那脑袋还像多动症一样想转头来看,伸手往他肩膀上一拍,“施泽,再看我就提你站到教室外面去读书了,我守着你读。” 坐在施泽旁边的顾飒明目击全程,也瞥了施泽一眼,被逗得想笑,于是坐直咳了咳嗽。 施泽被劈头盖脸一顿说,满脸不高兴和不服气,但烂椅子是自己选的,自己搬上来的,看笑话没看成不走运被抓了也是抵赖不了的。何况他和张超本就不对付,天天被当典型抓。 他嘟囔道:“超哥,你这是针对我。” 张超走到他旁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别让我针对你了行不行,怎么我一上来就看见别人在读书,只有你东张西望,到处找热闹看!” 施泽咬着牙,大吸一口气又咽下去了,梗着脖子不再说话。 下了早自习,小卖部门口人山人海,三个门面口都堵得水泄不通。 施泽连受两天气,沉着脸从一个劲往里冲的人群中挤出来。他人高马大,看上去凶神恶煞,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五百万,就是手里还举着两个米汉堡和一串炸鸡串。 顾飒明只买了瓶水在花坛边上等他。 从前总跟施泽一起放学骑车回家的顾飒明近来家中突生变故,搬了家换了地方住,连早上都直接在家吃过,不跟他们似的挤小卖部了,上下学有豪车接送,简直成了个堂堂顾大少爷。 而施泽和顾飒明的兄弟情还要从高一说起,从云城市一中初中部一路读上来的施泽,高一刚开学跟“初来乍到”、一脸欠揍模样的顾飒明杠上打过一次架后,就成了好哥们了,俗称不打不相识。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早上出门出门被我爸骂,就因为晚起了两分钟;到学校学校里超哥逮着我下马威,我生下来就是受气的!”施泽一面往嘴里塞汉堡,一面口齿不清嚷嚷,脚下滚来粒石头,他也要狠狠用力一脚踢开。 “徐砾的椅子不是你自己搬的么,”顾飒明拍拍他让他别噎着了,笑道,“难怪昨天叫你走,你要说等一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教学楼朝东,早晨的太阳已经直直照射而来,在楼梯间照出金黄色的菱形方格,施泽揩了把汗,喘着气说,“我这是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你知道,”顾飒明把手里另一瓶水递给他,懒洋洋说,“你说徐砾哪里惹着你了,有事没事害别人。” “那你不也想让你弟——”施泽提了口气,往楼梯间上下看看,“让他离他远一点吗?我看他俩玩得挺合适的,你有本事就永远别管。” 他们班新转学来的祁念每天都跟顾飒明从同一辆宾利下来,一起上下学,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施泽作为好哥们,稍微知道得更多一点。 他揶揄道:“谁还不知道你顾飒明是个好哥哥......” “吃饭堵不上你嘴?”顾飒明说。 “我气都要被气饱了,”施泽说,“你是没看见,昨天晚上我为了程茵去找黄毛,徐砾他什么样子,什么嘴脸啊。” 趁着吃早饭,两人靠站在人少的走廊这头,把窗打开了吹吹风。 顾飒明俯瞰着操场,嗤笑了一声:“程茵?程茵不是早八百年把你甩了,你俩也就谈了两星期,不至于吧。” “能不能别错重点,”施泽皱着眉咬完最后一口汉堡,囫囵吞下,“我是正义的那一方,我是帮同学去要手机的,在路边捡到一分钱都要交给警察叔叔,他们拿了程茵的手机居然要给钱才还,靠!和碰见黑社会了一样。” 上课铃叮铃铃地从广播里传来,施泽说着说着一脸不屑,听见旁边同学说等会两节连堂都是数学课,宛如噩耗从天而降,他咬着牙赶紧回教室了。 再过两天就要月考,月考成绩事关联赛名额,张超最近上课每每都会强调其重要性,让大家好好准备。 -第二节 课后,张超把施泽和徐砾都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张超办公桌旁新摆了盆劲瘦挺立的兰花,清香阵阵。 徐砾被张超排在了后面,只能望着那盆兰草发呆,伸手摸摸它的叶子,指腹轻轻让叶尖戳一下,兰花的香气更加浓郁地萦绕在鼻间。 施泽站在前头,面对摊平在张超办公桌上的自己那本习题册,一言不发。 “施泽,你这个作业做得蛮出色啊,最后一道圆锥曲线就这么几行,竟然都写出来了,还写对了,”张超扶了扶眼镜,抬头看人时本就不大的眼睛更眯成缝了,不紧不慢道,“动弦过定点要怎么解,省略的步骤什么意思,你教教我。” 施泽觉得自己真倒霉,心道顾飒明这是写的什么作业,好好一道题省略步骤,他看着只有四五行以为不是很难,顺手才抄了…… “我不会,就最后这题抄了一下,”施泽直接说道,“别的真不是抄的,超哥,你看正确率就知道。” 他边说边瞄了眼徐砾。徐砾看也没看他,斜着上半身去看别桌的热闹去了。 “徐砾,这个表你先拿去填一下。”张超没回施泽的话,先从抽屉里找了表递给了徐砾。 是贫困生补助的申请表,徐砾上周请假,还没来得及填。 他坐到了旁边没有老师的座位上,身后仍旧是施泽和张超在“斗智斗勇”。 办公室里常有老师学生进进出出,程茵跟着叶小琴和2班班主任一起进来时他们都没有发觉。 直到并不是很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女孩的哭声,徐砾才寻声转头。 程茵埋着头站在老师的办公桌旁,她们班主任的手上拿着那台徐砾一看就认出来了的手机。 叶小琴也是文科1、2班的英语老师,她回到自己座位端了口茶喝,边喘着气摇了摇头,边说:“说了多少遍了,来学校不准带手机,诶我不管他们别的班抓得严不严,我甚至不管别的时候……现在是在我叶小琴的英语课上玩手机,玩手机!英语单词默写一半都没写!” “我不是,我就是看一下,删掉一些......垃圾信息,因为手机之前在别人那里……”程茵抽噎着渐失了声,停止了辩解解释。 2班班主任朝叶老师使了个颜色,叶小琴叹了口气:“姑娘,我是为了你好。成绩这么好不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分了心,手机可以查资料搞学习,但不让你们用手机绝对是对的。别的我也不说了,下次注意点。” 程茵胸口一起一伏,很慢地点了点头。 叶小琴走了,班主任那里还有的说,课间操二十分钟的时间,对她而言估计十分难熬。 徐砾走出办公室时心情有些复杂,脑海里仍然浮现出施泽那张侧趴着睡着了照片。 被破解了密码的、没有锁屏的手机无疑加剧了手机被没收的杀伤力,如果没有昨天那场闹剧,可能程茵也就不会因为一头雾水上课去看手机。 他刚爬上最后一级楼梯,就在走廊拐角看见了歪歪扭扭像蛇一样靠着栏杆的黄臻。 黄臻像是已经等候他多时,扑头盖脸就说:“我给你发信息你装看不见,老子真是脾气太好了!我不要你那半瓶酒钱了,把那个手机给我。” “手机被老师没收了,”徐砾耸耸肩,“不信你去楼下看。” 他手指着楼下给黄臻指路,一转身,施泽就站定在了他们不远处的身后。 第5章 施泽从楼梯间走了上来。 他手中单夹着两页在张超办公室挨了训才拿回来的习题册。走廊窗口的风一吹,纸页就哗啦哗啦舞动碰撞起来,像激烈地在打着架,随时又会被风撕裂吹跑。 “手机是你还给程茵的?”施泽停在离徐砾不过半米的地方,似乎因为阳光太盛而压低眉弓,眼中迸射出炯炯的逼迫的目光。 可惜徐砾不太喜欢抬头仰望别人。刘海有一阵不剪,翻起眼皮又会扎着眼睛。他歪了歪头,直截了当地说是。 施泽愣住了一瞬,没想到他能回答得这么利索。 徐砾终于眯眼看了看他,心想这人要不是被张超教训傻了,要不就是看见喜欢的女孩子哭受了打击,相差不过才一天,威风凛凛炸着毛冲上来就要扑人的烈犬变蔫了不少,此刻竟然如此“心平气和”。 施泽下一秒反应过来。 “黄毛他唱白脸,你唱红脸,昨天还耀武扬威耍得人团团转,今天却直接还了手机,意思是要谢谢你们?”施泽咬着牙哼笑一声,粗声说道,“告诉老师你们没好下场,自己玩手机被老师发现就是活该了,对吧?你们真以为我是个傻子?!” 他比黄臻的个头还高,整个人被照映出的一半阴影都斜压着徐砾。 徐砾没有想说的话,于是沉默以对。他甚至觉得施泽所说也不失为一种合乎逻辑的解读,施泽这么以为没什么毛病。 “施大少爷还审问起人来了,”一旁的靠在栏杆上的黄臻往前一站,成了按捺不住的那个,插进来煽风点火道,“今天怎么不一冲上来就打人?因为这是学校里啊,胆子变小了,还是装上了?” 施泽目眦欲裂,转头冲上黄臻说:“我嫌脏了手。” 周围时不时经过一两个同学,黄臻龇牙咧嘴脏话呼之欲出。反观徐砾,他微笑着一言不发,仿佛事不关己。 “别再来恶心我。”施泽将手中的习题册三下两下卷成棒捏紧,重重朝墙壁上一捅,然后快步绕开他们走进了教室。 “拽什么拽,干你娘。”黄臻看着施泽的背影低骂一句,重新没骨头一般往栏杆上靠,鄙夷地说,“我就说让你把手机给我,你是善心大发当好人去还给别人了,你看人家领你情吗?” 徐砾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黄臻一把拽住徐砾,两人僵持着,他很快又松了手,问道:“妈的,你今天来不来酒吧?今晚有人请客,我给你留了位置…….” “不去。”徐砾回说。 “干嘛啊,你生气了?”黄臻被堵得一顿。 “你管我?” 黄臻本就心有不爽,霎时变脸喝道:“不会因为刚刚这么一件破事生气了吧?徐砾,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在装什么清高?大家都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么。认命吧,你在别人眼里,和我们有什么区别?你以为施泽刚刚骂的人就没有你,就不是说给你听的吗?” 此时周围经过的同学脚步更加匆匆,地上一排金黄色的菱形格被影子打乱又恢复,恢复又打乱。没人敢多看一眼他们在说什么,也懒得看。 “我是什么样的人?” 徐砾冷笑着回头,问:“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转身走两步又回来,可脸色神情乃至眉梢嘴角都冷若冰霜,眼睛前的发丝像一层黑雾遮住了一切,看不见丝毫光彩。 徐砾说:“黄臻,你怎么还没学会,试图跟一个疯子讲道理,以为三言两语就会刺痛我的自尊心然后像别人一样感到无地自容,再把自己卖给你吗?是啊,我装清高,但今天你黄臻叫我去酒吧卖笑赚钱,我去了;明天随便来个人拉我去别的地方赚钱,兴许看他长得帅一点,人可靠一点,我随便也就去了;后天再换一个,随便什么人,都是一样的。至于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关我屁事,大不了——” “好了好了。” 黄臻意识他动真格了,打又打不断,听完一通下来头都大了,汗流浃背。他抹了抹鼻子,悻悻压低声说:“我真是惹不起你!惹不起疯子,行了吧!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态度,不然老子会说那种话吗?” 徐砾安静下来,在回教室前,黄臻斜眼看着他,冷幽幽最后说道:“今晚王小浩也会来酒吧,听说你欠了他笔钱。” “关你屁事。”徐砾说。 “王小浩借你钱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爽快?”黄臻笑了笑,“你不找我,找个不怎么认识的人借钱,有你的苦头吃。” 王小浩是黄臻初中的同学,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去市里一所职高念着。他和黄臻这帮狐朋狗友臭味相投,仍旧混在一起,时不时聚在酒吧里嗨。 徐砾第一次见王小浩是在上个星期。 徐砾母亲上周发病时独自一人在家,隔壁陈老太也是独自一人,遛着条狗经过时恰好听见动静,才发现及时。 那天还是周末,徐砾接到电话从酒吧奔赶回去,钥匙一拧开门,地上一片狼藉。满地的玻璃碎片,水流在暗红色的瓷砖上慢慢四散淌开,像血一般。徐砾母亲蹲在那堆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中央,披头散发念念有词,手里一团带着墨渍的报纸揉得稀烂。 徐砾后来把报纸捡回来拼凑着看了,某页头条是美国某架飞机失事的新闻。清扫玻璃时,掉在沙发旁的一颗药丸也被扫出来。 好在她发病不算严重,一直以来自毁和伤人倾向都很轻。徐砾带他妈去了荷花路尽头常看的社区诊所,顺便包扎腿上不小心划到的伤口。 那天晚上他安顿好已经熟睡的母亲,才从家出来。他走在荷花路——想要走出这片低矮民房的必经之路上,热滚滚的夜风擦着他的脸颊、脖子和全身吹过。天黑沉沉的,马路刚被云城夏天的暴雨洗刷了无数遍,环卫工人好几天没来扫了,地上堆积了满地的残枝腐叶。徐砾走得太快,被枝条划过了腿也没有感觉。 医生下午重新给他妈开了药,拿药时徐砾身上从家里带出来的仅剩的一点钱,根本不够。 他半夜赶回了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酒吧,去找吴经理,希望能提前几天预支工资。赶上最忙的时候,吴经理以酒吧从不预支员工工资的理由而拒绝,然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徐砾追上去,一旁经过瞧见的正是王小浩,张口便说钱我借给你。 徐砾急着用钱,到底接受了王小浩的“好意”。 而他借钱这件事,黄臻作为王小浩的朋友,知道当然并不奇怪。 黄臻说:“王小浩今晚过来,说让我把你叫上。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什么,我可以帮你把钱还了,就当你欠我的。” “不用了。” 徐砾在上课铃响之前径直回了教室。 这天放学后,轮到第四列后四个同学值日打扫卫生。新来没两天的祁念坐在了徐砾当初的位置,第四列第八个,自然也是打扫卫生的成员。 徐砾见他仿佛在状况外一般,其他人都洗抹布的洗抹布,拿扫把的拿扫把,只有祁念还坐在椅子上。徐砾看得见他浑身紧绷,镇静麻木的表情下是一双茫然无措的眼睛。 这个新同学是个奇怪的人,奇怪到班上同样没有人愿意理会他,除了徐砾。 他觉得那双眼睛甚至在忽闪忽闪地求助。 教室里也是人声鼎沸,有的在激烈讨论着课上的物理公式,有的你追我赶哈哈大笑,有的边擦黑板边和路过同学聊天。徐砾站在教室里,默默看着这一切。 他转而望向祁念白天上课时总是朝左侧盯着的方向——其他的座位都空了,顾飒明正收拾了书包单挎在肩上,转身时和他们似乎交错了一瞬,然后走出了教室后门。 看来所谓的顾飒明和祁念一起上下学,里面也全是勉强。 “小漂亮,你怎么还不走?今天我值日,下个星期才是你,懂不懂?”徐砾选择帮他一把,先替他做次值日,于是伸手弹了弹他的校服领子,扬起下巴说道。 祁念吸了口气,转头看向他。 “看我干嘛?”徐砾甩手道,“上课的时候没看见你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边有美女还是裸男呢。” 他走到教室角落拿了扫帚来,啪啪打在地上,扫着扫着扫到祁念脚边:“赶紧走吧走吧,别耽误我的事。” 祁念小声对他说了声谢谢,抱着书包慢吞吞地走了。 教室里逐渐变空,值日的同学也东擦擦窗西拖拖地,干完自己的区域打算开溜。 徐砾走到靠窗的位置,将手里的扫把往旁边一扔,双手撑到了窗台上。隔着防护窗条条道道的视线阻拦,窗外高大的香樟树正随风摇曳,底下便是学校的篮球场,黄黄绿绿的地漆常年磨蹭,抛了光,起了皮,在红彤彤的落日的照耀下竟闪着金光。 他探出头去,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欣赏着这无人在意的宁静风景。 作者有话说: 已经修过文进行了补充,开头为情节铺垫,慢热,除徐砾施泽其他出场均为配角。顾和祁的故事在碎阳,此文不便详述,感谢。 第6章 篮球场之所以能如此安静,是因为最近临近月考,没人再组织打球,徐砾只隐隐约约听见了视野之外的地方传来单调的拍球声。 做值日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走了,他扭头看了眼后墙上高悬的时钟,六点一刻。 夏天天黑得晚,这会儿外头还是红彤彤的一片,篮球场的金光虽然逐渐消失,但夕阳落在不远处还未拆迁、阳台都绿油油种了许多花草的老房子上,把那些灰黄的墙砖一片片涂抹成金红色。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徐砾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弯腰去捡回了扫帚。他三下两下从最后一排扫到了讲台边,再直接拿来他们之前洗过的拖把,唰唰把地也脱完了。 放回拖把时,徐砾突然听见窗外砰砰砰的打球声靠近了,而且愈来愈响,投框进篮跳跃起来时鞋底摩擦的声音、撞篮的声音也清晰入耳,然后不断来回,重复,仿佛带着发泄和愤怒。他心道这时候了谁还在球场,站到了另一个窗口探头去看。 底下这排香樟树的枝叶繁茂过了头,恰好挡住那一个篮球框的位置,透过层层缝隙只偶尔看得见身影晃动。 徐砾扁了扁嘴,将窗户一扇一扇关好,免得晚上下雨风吹进来把教室弄得一团糟。 出了高一高二这一圈四栋围起来的教学楼,学校里人倒是不少,许多高三的学生都是住校,来来往往食堂和操场之间,等着上晚自习。 地下停车场在徐砾他们这栋楼的背面,离校门不远,大道宽敞。徐砾推着自行车出来,见四处都没有老师更没什么人,他小跑两步,单腿踏上单车踏板,双手撑着把手,人直直站立起来,随着自行车往前滑,让风往脸上吹。 徐砾擦边往前滑着,头发都被往后吹散开来,他眼睛只提防着那间乌漆发绿的保安室,如果保安室里的门卫大爷冲出来,他要立刻落地停下来,并推着单车迅速跑出学校大门。 保安室的门卫大爷没有先冲出来。从左侧岔路口、教学楼后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却和贴边骑着车的徐砾冲撞上了,惊得徐砾被迫急促刹车,轻盈地从车上跳下来扶住随惯性往前冲又东倒西歪的车头。 “我去!学校里不准骑单车只能推着走不知道啊?”自顾自走着路也要差点被人骑车撞上,施泽觉得自己这两天是真的很倒霉,沉着嗓子便脱口而出。再定睛一看,施泽恨不得瞬间倒吸口凉气。 他嘀咕道:“又碰见脏东西,真是晦气。” 徐砾的对不起才刚说出口,硬生生地被截断了。他认出了施泽那熟悉的语气和声音。 施泽站在岔路口离他只有半米的地方,他手里抱着个篮球,身上穿着的校服蹭上了几道印子,两边袖口随意扯到了肩上,一边耷拉了下来,乌黑的头发汗湿了,发梢边的汗水往下滴在青筋鼓起的手臂上。施泽身后那片余辉仅剩的金红也映衬进来,徐砾感到热气在朝他弥漫。 他仿佛透过层层缝隙,看见了那个满肚子愤恨和怨气,不断跃起又落下、独自一人打球发泄的施泽。 “你他妈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施泽抹了抹脸,被他盯得渗得慌,“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的麻烦,倒阴魂不散起来了。” 徐砾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说:“以前你也没少找我麻烦呀,知道的都知道你讨厌我,可能因为那些传闻?”他停顿片刻,像是仔细回想了一番,轻浮地笑道:“不知道的……小时候我妈跟我说,男孩子揪女同学的头发恶作剧就是喜欢她,我说这是什么歪理。现在看来,我倒会以为你是听了那些传闻,对我有意思了呢。” 施泽眉头越皱越紧,和遇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脸色难看又震惊:“……操,你有病吧?!” “我们同学两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有病,”徐砾咯咯笑道,觉得逗他很开心,“所以你以后别找我麻烦了呗,不然多晦气。” 施泽彻底失语,抱着篮球转身就走。 徐砾过瘾得吹了声口哨,一脚跨上自行车,扭头对着施泽的背影说:“直男的世界很单纯,保护好自己哦!”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回来 短短orz 第7章 自从徐砾那天好心帮祁念做值日打扫卫生开始,徐砾再找祁念说小话,这位新同学都不再像之前那样一脸木然、精神永远处在极端紧绷又装得泰然自若。虽然仍旧很少接话,但会默默地听着。 在云城市一中两年,徐砾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惯了,没有过朋友。 除了上课听讲做笔记,被老师偶尔点名回答问题,他课间大多数时候为了补觉,都以趴在桌上睡觉的方式度过,头上罩一本书便能隔绝外界吵吵嚷嚷的一切。 徐砾在班里相当于一个透明的人。虽然徐砾的家庭父母情况、在网吧KTV酒吧打工的事迹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真真假假,但不会有人当着面来高谈阔论,他们恨不得避而远之,也不敢来主动招惹,总之无视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如今有了祁念这个守口如瓶又忠实的听众,徐砾的嘴巴便停不下来了似的,许多没地方说的废话都一股脑倒了出来。听的人还迷迷瞪瞪着,他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 每天早上到了学校,不少同学都在急匆匆的抄作业。徐砾搞不懂他们手忙脚乱的是为了什么。他前一晚做不出来的题目只会早自习掏出来再想想,想不出来向来直接空着,等作业发下来,空白处顶多打上了一把大大的红叉,又不会死。 徐砾发现祁念上早自习也从不着急作业,甚至连作业都不会掏出来,小组长来收,他才一样样交上去。 “小漂亮,你写数学卷子了吗?”月考前张超布置下来的题难度陡然加大,徐砾咬着笔头又想了一早上,连语文早读都马马虎虎应付着,卷子最后两题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转头看见祁念呆呆傻傻坐在那里边读书边走神,顿时不干了,好奇地探身凑过去问道。 祁念被他吓了一小跳,点头说:“写了。” “借我看看,不抄你的。”徐砾腆着笑脸说道。 祁念想了想,转身回去打开书包,把卷子拿给了徐砾。 “你数学这么厉害啊,都写完啦?”徐砾翻着他的卷子,越看越抓耳挠腮,“可是我怎么看不懂你这写的什么,三角形的内切圆为什么这么算?公式变换来的?” 祁念睁着他那双迷迷瞪瞪的眼睛看向徐砾,“啊”了一声:“就……就这样算的。” “我问你怎么算的,教教我嘛。” “哦。”祁念摸着笔,对着草稿本愣了好几秒,才终于想起习以为常的自动变换的公式初始形式,一笔一划给下了下来。 他捏着那张草稿纸,突然一副要给不给的样子,徐砾歪歪脑袋近距离盯着他,笑嘻嘻地等他下一步动作。 祁念嚅动着嘴唇,终于小声说:“你能教我一下文科么。” “行啊,我还以为什么呢,”徐砾切了一声,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学业考试之前都包给你了。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文科可好了!” 一直到月考期间,徐砾每天中午都会叫上祁念一起出去吃饭。 他们都不爱去食堂,徐砾在学校外这些箱子里混得不能再熟,带着祁念去了人没有那么多的小餐馆,价钱便宜好吃,份量还大,徐砾能打包一半回去带给他妈妈。 上午考的是语文和历史,等饭期间徐砾见祁念从教室里出来起就表情严肃,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问道:“小漂亮,你怎么了?考试没考好?有什么要紧的。” “要紧的。”祁念短促地说。 “好吧,”徐砾抿抿嘴,“话说回来,那你文理分科选了我们班确实情有可原,理科好就读理科嘛。” “文理分科?” “你……不知道么?”徐砾从服务员手上接过炒饭,又要了打包盒,把炒得油光发亮香喷喷的炒饭扒拉着倒入打包盒中,边狡黠地笑了一下,说,“你悄悄告诉我,是不是走后门进来的?” “什么是走后门?”祁念问道。 徐砾抬头停顿片刻,吁了口气解释道:“走后门——就是,其他人都不能来我们班上学,但有的人可以靠钱靠关系,可能只是一句话的事,就能来我们班上学。” 祁念握紧了勺子,闭着嘴沉默下来。 “哎呀,我不是说你啦,”徐砾大喊一声,惊得隔壁桌的人朝他们这看了一眼,他放轻了声音说,“我感谢还来不及,我妈每天听我叨叨都不愿意听,一说她就嫌我烦她写字,耽误她睡觉了。你这么容易让人搓圆捏扁的,我倒不好意思欺负你……” 他最后边往嘴里塞了口炒饭,边喃喃自语般说:“……像有朋友了一样。” 从小餐馆出来,正午的太阳毒辣异常。 徐砾拉着祁念往那排停放的汽车后走,校园大道的长廊下有短短一片屋檐,极窄的阴影刚好够他们挤在里面一前一后地走。 徐砾和祁念在校门口分开道了别。他去推了自行车,回家给他妈送饭和监督吃药。 校门口的那家胖哥小吃店外永远站着那么几个人,手里拆着新买的烟,或拎着一瓶汽水饮料。黄臻染了几个月的那头黄毛在其中格外显眼,骨瘦嶙峋的身躯歪歪斜斜站着,嘴边似乎还带着痞笑。徐砾只瞟了一眼,便率先蹬上脚踩踏板扬长而去。 徐砾在黄臻邀请他去酒吧、提起王小浩的当晚就将那笔钱转了过去。 一千五百块,一分不差。 虽然划去这一大笔,手中的钱就没剩下多少了,但比起贫穷,徐砾更恐惧被人拿捏,他不喜欢自己的生活里出现纠缠不清的麻烦与威胁。 被人拿捏住的样子,徐砾从小看到了大,活生生就在眼前。 他至今也没有看懂,他温柔美丽的母亲究竟在执着于什么,宁可变成一个疯疯癫癫惧怕出门的疯子,也要活在虚幻的世界里畅想美梦。 他想起黄臻那些或花言巧语或威逼利诱的话,讥讽地笑了笑。 徐砾能相信的,不过只有人与人之间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的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他想得到的和允许失去的,以及无论失去什么都无从改变。 徐砾讨厌做无用功,不为无从改变的事停留。可失去了不代表不能再重新拿回来,徐砾讨厌认命,想要的有很多很多,为此而奋力活着。 第8章 云城市一中自开学以来,全校第一次统一举行的月考持续了两天,班级外的过道上堆满了装书的箱子,地上飘着散落下来的各式各样的半截草稿或卷子。 对于高三年级这是一次较为重要的摸底考试,对于高一高二年级又关乎联赛名额,考试后嘻嘻哈哈的变少了,大家都在讨论题目和对答案,整个学校似乎都短暂地陷入热爱学习的氛围之中。 最后结束的这门是英语,徐砾考试座位被分在楼下,他交完卷后拎着自己的文具袋便回了自己班。班里有到得更早的同学,几个人摊开的英语问卷白花花摊满了桌子,正对着阅读题的选项。 他们对这次经过超哥不断强调与联赛名额直接挂钩的月考很重视,尤其平日里成绩就好的,个个跃跃欲试。 徐砾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争名额去参加课外竞赛、课外活动这种事,从小到大都与他无关。徐砾的第二课堂游走于乌烟瘴气的网吧、酒馆、KTV,商场试吃的摊点和小区门口的包子铺这样地方。 比起无忧无虑地在学校里出风头,当天之骄子好好学生,他更需要的是赚钱。 所有人都回到教室后,乒乒乓乓还原了桌椅,将走廊里的书搬回来,张超从前门进来时教室里还是乱糟糟一片,不过总算各自回到了座位上。 祁念做事温吞,搬东西的力气也不够,徐砾帮他一起把课桌和书本搬回来还没来得及整理,那些东西堆了满桌,椅子上也有,他手忙脚乱中打翻了水杯。 “你先坐下,”徐砾瞅着台上张超那张胖乎乎的严肃脸,伸手扯了祁念坐下,小声说道,“不就一点水么,打湿了还会干。” 他从课桌兜里摸出包纸巾扔给了祁念,眼睛从左边一扫而过,看见扒在教室后门那堵墙旁边、半探脑袋出来的黄臻。 “这次月考结束了,我看大家好像就开始高枕无忧放松下来了,”张超在台上开了口,声音浑厚,“你们放心啊,成绩出来之后要不了多久就是家长会。” 班里嘘声一片。 徐砾看了看讲台,再转头瞥出去,黄臻露出一只眼正盯着他。 “这个学期的学杂费出来了,明天放学之前收上来,班长,你组织一下。”张超溜达到教室前门,用手敲了敲黑板,“好了今天放学吧,搞卫生的记得搞一下卫生!” 张超一走,教室里轰然吵闹起来,徐砾倏地站起身。他看着黄臻边走边掉头回来朝他招手,贱兮兮地笑了笑,口型是——我在酒吧等你。 “徐砾。” 徐砾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看向祁念。祁念手里拿着两张纸条,左手一张,右手一张,他将右手递出去,说:“刚刚发的,你少了一张。” 学杂费的单子由A4纸对半裁开的,表单上列了一串费用,最后加上这学期的班费统共五百多。 其他人随手将单子夹进课本或塞进笔袋,收拾收拾书包准备放学回家了。 徐砾慢悠悠坐回自己的座位,一边平视前方一边将手里的纸条折叠成笔直硬挺的一小根,当木棍一样卡在手指当中,在指腹戳出红红的一道杠。 “我先走了。”祁念试探着叫了他。 “拜拜,明天见。”徐砾愣了两秒,朝他笑道。 徐砾也就继续坐着发呆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飞速收拾好书包,拉上拉链。手里的小纸棍塞进左边口袋里,和那把总是放着的小刀搁在了一起。 此时手机又震动,他站在教室门后停下,接了。酒吧经理吴姐笑眯眯打电话来,说今晚酒吧人多有活动,要不要过来捞一笔,别再说有什么好事她没想着徐砾。 徐砾说道:“吴姐啊,黄臻是不是在你旁边?” 他冷笑一声,安静了半晌,然后说:“好,我今晚过来,那就多谢吴姐惦记着我。”挂断电话时,徐砾看上去心情已经变好。既然决定今晚去酒吧,坦然以对便没有什么可烦恼的。 他再拨了电话给他妈,冰箱里还有中午剩下的一碗粥和卤菜,他得提前安顿好妈妈才能放心过去。 嘟嘟嘟的等待音里,徐砾感觉身后总有人在盯着他似的,如芒刺背,耳根发痒。徐砾一侧脑袋,坐在靠近教室后门最后一个的施泽立马扭头,都快晃成道虚影,然后脸冲着窗户一动不动,肢体生硬得像抽筋了动不得。 “你刚刚又在看我?”徐砾笑了一声,弯眼探身过去,说道。然而电话通了,徐砾母亲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只能先回电话。 “我看你爹!神经病。”施泽咬牙切齿地撑着桌子转身回去。 他不过是凑巧偷听了听电话,盘算着怎么有机会报复报复徐砾,哪想得到这人跟背后长了双毒辣辣的眼睛似的,说回头就回头。 施泽一下一下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塞进课桌。月考完了,终于不用背一大袋回去装样子复习,他想想还是高兴的。突然,一旁的玻璃窗咚咚咚被人敲了敲,磨砂花纹处凑近了团黑影过来。施泽拧着眉看过去。 徐砾的脑袋从另一侧开着的窗户口出现,笑嘻嘻说:“你是不是想找我报仇?来Freedom找我,我就告诉你输在哪了。” 他不是认真的样子,像是只想呛呛施泽,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施泽后知后觉往外大喊了一声:“滚!” Freedom今日确实热闹,早早就昏黑一片,踏入门里则是灯红酒绿,男男女女凑在一起,重金属节奏震得墙壁颤动,地皮摇晃。 徐砾换上制服,从后台端了个盘子,替吧台新拿两瓶酒,然后一头扎进了人群。 此时酒吧里价钱最高位置最好的雅座上,来的是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旁边那个像是他的朋友,五官深邃毛发浓密,也是个外国人。两人正有说有笑,用的是英语。服务生里没一个敢张嘴说句蹩脚英文出来,吴姐急急忙忙把徐砾从吧台拉了出来,端上水果小吃和抄单板递给他,边推他往前走边警告好好伺候,财神爷还没点酒,卖出一瓶红桃A半个月都不用再来了。 “也太夸张了,一瓶红桃A的提成能顶半个月?那我要去街上乞讨,喝西北风了!”徐砾大声说道,被吴姐眼睛瞪着拧了他一下。 他脸色变得也快,转头冲着那一桌两位客人摆出笑脸,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徐砾就刚开始往那一来一回跑了两趟,便有一瓶酒点了送来,他在卡座坐了十来分钟,帮忙开酒倒酒,说说笑笑,娴熟至极。 黄臻和王小浩那群人出现在酒吧的时候,徐砾正忽悠外国人开了第二瓶洋酒。他们在底下两圈开了个卡座,王小浩朝徐砾挑眉挥手,对过去服务的酒保说了些什么,又仰起头眉飞色舞地看向徐砾。 徐砾扫干净这边桌上的垃圾,拿着开瓶器一路往后厨走。他放在制服外套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黄臻发消息来,一如既往那么无赖可耻,说让他别担心,有他在,王小浩不敢怎么样。 “徐砾,黄臻他们那桌叫你去了!”来传话的酒保靠在门旁调笑道,“真羡慕你啊,今晚又能大赚特赚了,赚到床上去还能爽一把?” “你想要么,我赚完钱,可以把你送去他们床上,让你爽一把。”徐砾微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侧身通过狭窄的厨房门口,挺直了脊背爽利地走了出去。 Freedom旋转的琉璃色玻璃门转了起来,门口接待的酒保一看来人衣着就觉得没劲,敷衍地欢迎一句便去接待后一位客人了。 徐砾端着黄臻和王小浩平日爱点的老几样酒送过去,刚把那一堆瓶瓶罐罐摆放到桌上,倏地有只手伸了过来,将他一拽,徐砾脚下不稳,踉跄着被一把拽进了沙发里。硬邦邦的亮面皮质沙发往下陷去,发出嘎吱响声。 第一次踏入Freedom的施泽横眉竖眼,穿着校服毛毛躁躁像是误入,倒招得许多花枝招展在喝酒的男人侧目过去。他一心琢磨着徐砾的挑衅,心道这破地方和普通酒吧也没什么两样,却在左顾右盼之时,不偏不倚目睹了这一幕。 第9章 这一桌点的凉菜小吃也都上了,上菜的服务生用颇为羡慕又看好戏的眼神瞄了眼沙发上的徐砾,问了句:“要帮忙开酒吗?” “滚滚滚,”王小浩边摆手边朝前靠过去,贴近了徐砾,攥着徐砾的手说,“这里有一个现成的小宝贝,会给我们倒酒的。” 徐砾另一只胳膊抵在沙发靠背上,僵直不动地维持体面。 “耗子,行了。”黄臻却有些紧张,解围般拉了一下王小浩的胳膊,张罗大家开喝。 “看你怂的!”王小浩说道,“我又不会吃了他,这是什么地方?我还能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啊?”一众人嘘声应和,跟着嘻嘻哈哈笑起来。他又说:“就倒个酒嘛,坐着倒不好么,算老子给脸了好吧!” 徐砾面上神色如常,看不出心里是高兴乐意,还是不屑,厌恶,或者愤怒,因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吴姐还指不定就在远处巡逻,徐砾工作时间从不冲动,一直不声不响。 “上次哥哥借了你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一片心意,”王小浩一双三角眼朝徐砾上下掠过打量,乐呵呵说,“你还得倒是快,可有你这么还钱的吗?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给面子。不给我的不要紧,我好兄弟黄臻可是天天把你挂在嘴上,搞得我都心里痒痒……他的面子你也不给,这不合适吧?” 夜渐渐深,Freedom里震天响的电子音已经换成了抒情乐,时不时夹杂着性感喘气声,暧昧的灯光在玛瑙色的玻璃墙之间来回折射,酒吧里瞬间变了氛围。 黄臻听了这话,拿起酒杯遮掩似的灌了口凉白开,顺便抬眼看了看徐砾,不说话了。 “当然是要给的,”徐砾笑笑,“那现在你是为自己讨面子,还是在为黄臻讨面子?” “有什么区别?” 徐砾不声不响挣脱开王小浩的手,站离开两步到茶几一侧,开了酒后往杯子里夹放冰块,再倒入酒液,将那杯黄灿灿的威士忌搁在王小浩面前。 王小浩饶有兴味地接过酒,仍然在等徐砾回答。一旁的黄臻却坐不住了,脸色铁青,仿佛一下秒就要发作。 这时,先前那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聊天时称安先生,不知何时注意到的徐砾在这儿,他走近过来,请徐砾为他们再开一瓶酒。他说着蹩脚的中文,语气动作彬彬有礼,像特地来解围帮忙的。 “王先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平常我见了你肯定是要感激,你的面子我当然给,”徐砾一心一意往桌上的空酒杯里都倒满了酒,然后才直起身,笑嘻嘻地对王小浩回道,“不过替人要面子就是得不偿失了,难道好兄弟上厕所你也要替人把尿呢?” “你!” “黄臻说要替我还钱的时候我也感激啊,”徐砾也给黄臻推了一杯酒过去,“一人一杯,算我请二位好兄弟的,别再为了讨我徐砾这点面子闹翻,那就不好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各位请慢用。” 徐砾端起冰凉又湿漉漉的托盘,跟安先生附耳说了两句,目送安先生回到雅座,不等王小浩和黄臻反应,径直往吧台去了。 在这块热闹地方的另一角,光线明显昏暗许多,施泽背对着坐在这边的高脚圆桌前,竖起耳朵模模糊糊听了半天。中途还有酒保过来询问点单,不消费还不能继续坐下去,施泽不耐烦地点了一扎啤酒,扭头瞧见那个高高壮壮的外国佬也跑来贴着徐砾,徐砾立即凑过去,不多时,然后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他才赶紧扭头回来,手撑着额角耍酷般理了理头发,挡住了脸。徐砾没有看见他。 施泽突然觉得今晚来这里的自己像个傻逼,就凭徐砾在学校里那副落单可怜的模样,要报复有无数种办法,何必如此冲动地跑来这个聚满了妖魔鬼怪的地方。 不过月考完了,施泽带着好奇心来,见一切都挺正常,本是想当成顺便来透透气。 可坐了一阵子,施泽才终于看出Freedom和其他酒吧的不同之处。 他对面的那个圆桌后,坐着一个后脑勺印着条蜿蜒深黑疤痕的中年男人,身边陪着的男孩单穿着酒保制服里面的那件衬衫,似乎是在陪酒聊天,然而两人肢体才刚勾搭上,连个预警都没有,就旁若无人地接起吻来。施泽无意中又被这一幕冲击了眼球,顿时见了鬼似的错开视线,拿手遮着半张脸,只差两眼一黑。 “……操!”施泽深吸了口气,恨不得将徐砾咒骂上百遍。 徐砾从吧台拿了新酒和一盒烟,往正中间的雅座去。由于施泽那身校服实在太眼熟和突兀,他迎面便认了出来。施泽手长腿长坐在那只高脚凳上,两条腿也是无处安放般大喇喇跨出来,可他上半身靠在圆桌上,手撑额头,捂着眼睛低着脑袋,仿佛喝醉的人在犯头疼。 桌上摆着的那扎满当当的啤酒却诉说出了真相。 徐砾暗笑两声,心知施泽是个使了激将法就会入套的,却仍然没想到他真的会来。 他先去把烟酒一块儿送了。安先生还想留他聊一会儿,被他委婉谢绝后欣然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徐砾将安先生给的一百块小费塞进了口袋里,经过负责区域的某一桌时,沙发上两人已经你侬我侬不分彼此,他顺手收了桌上的空酒瓶。为了躲开黄臻他们的视线,他特地绕了一圈,蹲着从沙发背后挪了过去。 托盘上那几只空酒瓶打横放着,互相碰撞发出细小清脆的声音。施泽挎起书包没来得及起身,耳边乒乒乓乓的响声越来越大,一个轻盈灵活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你来啦,真没想到。”徐砾把盘子哐当放圆桌上,跟他打起了招呼。 施泽愣了愣。 “我,要,走,了。”他冷眼睨着徐砾,一字一句地呛回去。 “来都来了,别着急走呀!”徐砾本就觉得好玩,明面上自然很配合他,一张嘴却不是个省油的灯,“酒也点了,难道活在单纯世界的直男来了我们这种地方,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施泽直勾勾盯着他,强压下火气后最终坐定回来,高鼻深目看上去很不好惹。他说道:“你不是这里的酒保么,我是客人,倒酒。” “好的。”徐砾点了点头,站在圆桌这边给他倒了杯啤酒,放到施泽面前时,啤酒表面腾升的气泡还没完全散去。 “你不需要坐下来吗?陪我也喝一杯。”施泽意有所指地问道。 徐砾停顿了两秒,不卑不亢地说:“没有这种规矩的。” “是真的没有这种规矩,还是光对我没有这种规矩?”施泽喝了一口啤酒,笑道,“因为我认识你,不光认识你,还是你班上的同学。学校里的人听了再多传闻,也不会亲眼来看到你那副见了男人就往上贴的样子,偏偏现在知道守规矩了……你还真以为我不敢来?!” 徐砾沉默片刻,也笑了,说:“如果你真的需要一些其他服务,并不是不可以。”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轮到施泽语塞,他咬牙切齿,嘟嘟囔囔地说:“……什么其他服务,你倒是说说。” “施泽,你什么时候来的?”徐砾真的走过去,坐下来,酒吧前方舞台的灯光一扫而过地照亮他的面孔,只一瞬,看起来眉弯目秀,“王小浩拉着我坐下的时候你就来了,对不对?” “你管我什么时候来的……我靠。”施泽惊了,身体直往后靠,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无处可去。 徐砾说:“上次手机的事是我不对,你来找黄臻要手机的时候我就该好好劝他还你,不然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也不会有今天了。” 他们这个位置正好处在空调出风口,先前施泽没感觉,这会儿后背凉飕飕一片。 徐砾变脸变得太快,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紧贴着施泽的手臂肩膀,继续说着:“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又……你真的要我陪你喝一杯吗?” “你他妈喝啊……”施泽逞强应付着徐砾,却一不小心又看见前面那个癞子脑袋和旁边穿着跟徐砾相同衣服的酒保。他骤然猛地一把推开了徐砾,偏头冲着别的地方。 徐砾和他拉开距离,呼地吹了吹刘海,眯眼看向对面的圆桌,心领神会。他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无辜地问:“要我喝吗?” 施泽瞪着眼看回来,怀疑徐砾是故意在激怒他:“你要喝就喝,总是问我干嘛!喝完就滚,要和他们一样表演发*就去找别人,别来恶心我,我要走了!” “你还没付钱呢,施泽。”徐砾叫住了他,轻声说道,“其实你误会了,我是卖酒的,但不卖艺也不卖身,表演不了。” 酒吧里重金属节奏又响了起来,遮掩着无数被压下的声音,叫沉醉其中的人们更肆无忌惮起来。施泽只觉得头昏耳胀,粗声说道:“我今天脑子被门夹了才来这里,徐砾,赶紧结账付钱!” 徐砾点点头,叹气说:“知道你不信,我带你去。” “我今天也十点就下班呢,要回去学习写作业了,”他瞧着施泽耐心告罄的模样,咯咯笑着起身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你的酒不是找我买的,我不负责结账,看在咱们同学一场、你又总是输给我还偷偷看我的份上——付钱可以去那里。” 徐砾给他指了指路,人又坐下来,慢慢收拾着圆桌。 “施泽,下次别来了。”周围有空闲的很多人都在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在看施泽,施泽个子很高,身材挺拔帅气,被当成体育生也是常有的事,生气的样子非但不面目可憎,在这些人眼里反而是惹得心神荡漾的元凶。徐砾一双桃花似的眼睛邪气得很,有光映过来时闪烁不停:“像你这样的男人,进来了一不小心也会被吃干抹净的。” 第10章 一个一个应付完这些高高在上的客人,最后送走了气鼓鼓的施泽,徐砾翘着腿坐在施泽原先的位置上,慢悠悠又喝了点,就算以客人身份想象处于此地也觉得无趣又吵闹。 等不到十点,徐砾以母亲在家身体不适无人照料为由,提前跟吴姐请了假下班。他嫌等会出去了这身沾了酒气的制服穿着热,特地跑去后厨的杂物间里换回校服短袖。在强冷气下站久了,哪怕一直忙来忙去没消停,衬衫后背湿透了,皮肤沁出汗水,也是湿湿凉凉像冰冻过一般。 他从脱下来的黑西裤口袋里翻出了白天放学时发的学杂费单和一把小刀。小刀一面贴着肉是暖的,一面贴着衣料冰冰凉凉。 徐砾的左边兜里永远放着把小刀。 无所谓什么样子,小卖部两元一把的美工刀,折叠水果刀,生了锈的刀,都不碍事。 他第一次体会到锋利的刀尖闪着棱棱白光,不仅可以成为一个人捍卫尊严的武器,也能让人打心底产生恐惧——是徐砾母亲某一次离家几个月回来,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的时候。 当年徐砾上小学三年级,每天自己回家或去书法班老板的店里蹭一顿晚饭。学校的校本课堂上,他胡乱写的毛笔字被老师举起来给全班浏览,狠狠挨了一顿批评。大家都会笑话他,说徐砾的妈妈是书法老师,书法老师的小孩写出来的字居然全班最丑,他们拿着他的字在班上又跑了一圈,供人传阅。 徐砾放学后只顾着收拾书包,把他们最后丢回来落到了地上的练习纸通通收拢,咔嚓咔嚓揉成一团,扔进了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他知道晚上妈妈要回来,一颗心早就悬挂着惦记着飞出窗外了。 徐砾一路跑得书包左右摇晃,飞一般奔回家去,身后的夕阳血色铺了满天满地,红火至极。 他还太小了,完全自动忽视了屋里穿来的本让人惴惴不安的动静,径直推开家门,见到了多月不曾见到的母亲,发自孩子的本能想继续飞奔过去获得一个拥抱。 徐砾母亲见到他,仿佛被惊了神,她一双赤足,站在家中那片贴满深红色瓷砖的地上,手中握着一把从客厅茶几抄起的水果刀,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徐砾也不懂为什么。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管不顾冲上去想夺走母亲手中的刀,徐砾母亲嘶吼着让他滚开,下一瞬口红涂得鲜艳却斑驳了的嘴巴咧开,发痴般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双没有笑意的眼睛如野火般闪烁。 骤然停滞在原地的徐砾呆住了,脸色煞白地仰头看着妈妈将刀挥舞向自己的身体。 血液在那一刹那喷涌而出,潺潺地流过妈妈嫣红的碎花长裙,流过洁白的皮肤,流淌在徐砾的眼前。 无边的惊惧与绝望朝他涌来,浓重的血腥味将他淹没窒息,他看着这个熟悉无比又疯狂陌生的女人,感觉再也撑不下去,第一次想到逃跑。 从此,徐砾母亲的身上多了一道逐渐变淡的疤痕。也像是终于认清了现实,害怕唯一能依靠的儿子真的逃走,她再也没有如那般疯狂可怕过,反而在确诊和治疗后,彻底恢复了温柔的模样,甚至胆小怕事,连门也不敢再出。 徐砾却由此学到如何成为一个令人人避之不及、感到恐惧的疯子。 从后门出到小巷,巷子一头黑黢黢看不清路,一头通往附近小区里的夜市,被隔壁红彤彤的灯笼照得明亮。中间酒吧这块地方,让一排树荫挡着,也是黑沉沉的,只有后门口亮了两盏微弱的路灯。 徐砾今天直接将制服塞成团留在了酒吧的杂物间柜子里,背着书包两手空空的踏出门。 他有些饿了,之前晚饭没来得及吃,又喝了些酒,肚子空空如也,前胸快贴后背。隔壁街夜宵摊烤肉串、炒铁板的香气阵阵飘来,徐砾脚下走得快,先溜达去打包了一份,再回来取的自行车。 他提着那盒什锦铁板炒米粉,吹着口哨经过那排长得见不到头的树荫下,远处夜市嘈杂的人声、居民楼里的电视声、小孩哭叫声以及酒吧里穿墙而过的电子音,通通混杂在浓重的夜色和黑影中。 突然间,从前面墙角的灌木丛中闪出一个浑身酒气,步伐歪歪扭扭的人影来,他直冲冲扑向了徐砾,用力蛮横,把人堵在墙角。 王小浩守株待兔,特地在这儿等着逮徐砾,哪里会再手下留情。他呼出酒气,笑得脸上横肉直飞:“贱人,我看你今天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酒吧里,施泽去吧台找人结了账,反倒不着急走了,四处打量着周围。 舞池里挤满了跳舞蹦迪的人,众人皆隐匿在黑暗又狂热的那一小块区域里,身体贴着身体,手臂碰着手臂,轮廓时而显现,像浮标般沉沉浮浮,似醒似醉,挥洒着无处发泄的旺盛生命力。 施泽顺势靠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发呆,耳朵里乌糟糟塞满了震耳欲聋的音乐,脑子里也乱七八糟。有个男人过来喝酒时瞧着他,一身校服看就是个愣头青,还打算过来搭个讪,没开口就被施泽一声吼给吓开了。 施泽想到徐砾每天都来这样的地方,都看见这样的一群人,甚至徐砾就是其中的某一个,心里就不禁泛起嘀咕,从头到脚感到不适。 现在也算抓到了徐砾一个把柄,他想等回了学校,自己就是胜券在握,要是徐砾再来故意恶心他,他就把今天这些事一兜子全说出去。 施泽打算离开Freedom的时候夜场正到高潮,他一路撞见了好几对男人,在厕所待了不到一秒就夺门而出。 厕所正靠近偏僻无人的后门,墙边贴着绿莹莹安全出口的标识,他急着出去,骂骂咧咧推开铁门,一头扎进了燥热的夜色中。 “干你娘!”安静的巷子里传来一声惊喝,“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这可不是我干的!操……” 施泽被吓得跟着一弹,心跳赶上里面震动的节奏,才往前试探地走了两步,一团黑影从那头三步退两步跑地窜了出来。那人见到施泽也没注意没停下,屁滚尿流地冲进了酒吧里。 世界重新陷入了安静。 “我去......”施泽这两天碰上的倒霉事都快赶上往常一整年的,他认出了王小浩的脸,心道得是什么事情把人吓成这样,猫着上身往那边瞧。 徐砾佝着背,从黑暗中抖抖瑟瑟地走出来时,手上还提着那盒捡回来的打翻了一半在塑料袋里的盒饭。他的头发全都湿透了,乌黑的头发一簇一簇耷拉在眼前,遮住了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如同遮住了他半张脸都看不真切。 施泽震惊地立在了原地。徐砾攥紧的左手、和右臂满是鲜血,在昏黄的光线下也十分骇人,徐砾的右手手臂上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刀痕,白花花浸着鲜红的皮肉都裸露在外,那血一直往下淌去,顺着塑料袋蜿蜒而下,飞速地汇聚成好几滴,唰唰滴落到地上。 “喂!你疯了?!”施泽看着他一手捂着伤口,却仍然无动于衷地去搬动自行车,终于忍不住喊道。 徐砾脸色青白,看了他一眼,单手推着自行车径直走了。 真是不可理喻。 施泽猛地提了口气,快步赶上去,皱着眉头机关枪一样说道:“你不要命了?流了这么多血,等会走在半路晕倒了,会死的啊!” “关你什么事。”徐砾声音虚弱,抬头看着黑暗的小巷前方的一点光亮。那头的马路对面有家营业到半夜的小卖部。 “我——操!” 施泽被噎了回去,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怒气冲冲继续跟着走在一旁。 终于到了马路边,光线亮起来,徐砾满身血迹,手上的血还在流,滴得到处都是。施泽再也忍不下去了,骤然一把按住了徐砾的肩膀,另一只手用力握紧自行车的把手,迫使徐砾停下。 “再走再走,等下别人以为是我干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我真是服了!在这里等我!” 他恶狠狠说完,转头跑去了前面那家便利店,三步两步就过了马路,不见人影,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半团纱布和一条丝巾。 “没有纱布了,先止住血,再去医院吧。”施泽喘着气,睨着眼,将东西往他手里一塞。 徐砾轻声说了声谢谢,手指发着颤地摆弄着纱布,往鲜血淋漓的胳膊上盖去。 施泽看他那副样子心里急躁得很,不耐烦地一下抽走了他手里的纱布,火速给他一圈圈缠上,再拿了那条丝巾系上去紧紧打了个结。施泽动作粗鲁又笨拙,但速度很快,徐砾像是这时才惊慌失措,整个人呆在那儿,最后疼得拧着眉嘶了一声。 徐砾的右手悬在空中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缓缓地放下来。 “施泽——” 他们站在路边似乎陷入了僵局,徐砾抬头看向施泽,眼睛被无数站路灯映照着,灼灼发着亮,他张了张嘴,停顿片刻,似乎想再多停留休息一会儿。 他轻声说道:“止住血就好了,不用去医院,你快回去吧。” “随便你,算我多管闲事。”施泽一愣,冷着脸哼了一声,挎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11章 月考完之后的早晨,阳光明媚,来学校上课的同学们比起前几天看上去都要神清气爽。 施泽在学校外卖手抓饼的早餐店门口,碰见了顾飒明。他今天又没骑车,急急忙忙挤进地铁才来的学校。在等老板娘摊饼打蛋的时间里,施泽面无表情地眨巴着眼睛,看起来无精打采。 顾飒明见着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走过来先就劈了一掌下来,没想到,施泽反应平平,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甩开手嘟囔道:“你今天怎么来买早餐了?手抓饼还配得上我们顾少爷么。” “起晚了。”顾飒明没理会他的揶揄,点了两份手抓饼,随口问道,“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这么萎,又通宵打游戏?” “打什么游戏,打游戏我是这样的么?直接两眼放光生龙活虎好吧!” 施泽皱起眉头,手插在裤口袋里上身往后靠倚着墙,像是神情萎顿发着呆,又像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说:“我怀疑最近是不是冲撞了什么霉运,顾飒明,你真的好好想想……自从你弟——转学到我们班,徐砾和他……” “你受什么刺激了?” 顾飒明打断了他,嗤笑道:“到底是我弟把你刺激了,还是徐砾刺激的,你好好想想。别把他们混为一谈。” 施泽的手抓饼做好了,店里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这些个子比大人还高的小孩聊天,也认识施泽的模样,笑眯眯地问今天要加什么酱。施泽让老板娘加了辣酱,把东西套进塑料袋里后提到了手上,站在一旁等着顾飒明。食物的热气瞬间氤氲弥漫到指尖,施泽刚刚被堵得没了话说,此刻想起的,是徐砾昨晚满手是血的从幢幢的黑影中走出来以及站在路边看着他的模样。 太邪门了。 施泽仍然皱着眉头,一伸胳膊往早餐店旁的柜子上撑着,手臂外侧靠近手肘上方的一大块红印就露了出来,有的地方发青发紫,甚至肿了起来。他扭着头,自己拿这只手去按了按,突然嘶地一声收回了胳膊。 “你昨晚打架去了?”顾飒明疑惑地看着他。 “打什么架,”施泽怏怏不乐地说,“被我爸踢的,昨晚我去酒吧转了转,真没吃没喝没干嘛,就沾了点酒味……” “考完试你就去酒吧,被逮到也不算冤。” “他平常又不管我,看见我突然想管就管了,怎么不去养条狗啊!”施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倒霉”。 顾飒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往学校大门里走去。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施泽苦不堪言的抱怨,让他时来终于运转,触底便是反弹,一连几天都没有再遇上和徐砾有关的糟心事,甚至与徐砾一次面都没碰上。 徐砾那晚的伤口伤得到底有多深,到底怎么回事,施泽并不清楚,只记得那流了一路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鲜红色血迹。徐砾这几天也都准时来上了课,在他进教室门的时候,施泽只有一次恰好抬头撞见,忍不住稍微瞥了一眼,却没看清楚。 徐砾没有再走需要经过施泽座位的那条走道,而是从靠近讲台一侧的地方直接抄了近道。徐砾的位置不再是现在祁念正坐着的位置,第一走道当然也不再是唯一的选择。 “算你识相!”施泽小声嘀咕着,习惯性跨到走道中间的腿在张超出现于窗户口时,自觉地收了回来。 月考陆陆续续出成绩的第一天中午,教室里火热朝天。 几门副课的成绩都已经有了,民间誊写的分数排名更新过一轮又一轮,然而平常分数出得最快的数学和英语这次反而落了后。上午张超和叶小琴进来上课时都没提考试的事情,估计只能等明天上课才会发卷子,却惹的大家快坐不住。 一群人撺掇着课代表跑去办公室打探情报,其他同学找机会去了的无意也瞄了几眼,看见了谁谁谁的分数便跑回来通知。总之一到课间休息时间,班里就炸开了锅,连中午下课铃打了,吃饭都能先搁在一边。 徐砾拖着那只受伤的胳膊,已经埋头在教室趴了两天,被烦到走在校园大道里听见树上的知了叫都嫌吵。吃完饭回到教室看见还是一样的光景、一样的吵闹,徐砾叫祁念带上要用的书本和笔,拉着他这个温温吞吞的小伙伴径直下了楼。 “我们去哪里?”祁念跟在后面,语气隐藏着些犹犹豫豫地问道。 “你就在刚刚那样的教室里待了两个中午了啊?”徐砾右手去诊所缝过针,缠着止血绷带,不过才这几天,他行动自如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吵死人了,提前知道成绩考得烂不还是一样烂,有什么好讨论的。小漂亮,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故作玄虚:“嘘,不能告诉别人。” 徐砾带着祁念穿过教学楼下的小花园,去了艺术楼一楼经常空着的教室里。 学校里高三的艺术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集训,他们的教室空下来没人用,不过墙上还挂着一幅幅速写或油画,黑板上落下了几个粉笔画的人体结构图没擦干净。从一楼窗户看出去,小花园的墨绿色灌木、这一茬快凋零的月季花和开了满枝也落了满地的桂树,都装在眼里。 “多好的地方。”徐砾轻声说道。 祁念抿抿嘴唇,给两张凳子和桌上的灰尘都扫了扫。 “徐砾,你今天中午怎么没回去?”他人冷冰冰的,如今脑子里却像有无数个小问号,开口永远是在问问题。 “我妈今天有人照顾。”徐砾也坐下来,然后摊开习题册,握上笔,悠闲地撑着脑袋,笑嘻嘻说谢谢小漂亮。 今天社区的万阿姨提前说好会去他家看看妈妈,徐砾母亲对万阿姨也很熟悉了,他才放心待在了学校里。 祁念盯着他握笔的左手,又问:“你可以用左手写字吗?” “不太行,歪歪扭扭丑死了,但丑死了也得写呀,”徐砾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搭着话,“其实也没有很丑,我妈可是书法老师,她写字很漂亮的。” 祁念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数学习题册看了一小会,转过头来,进而盯着徐砾白花花的右手。又问:“你的手,受伤了,是施泽弄的?” 徐砾放空的眼睛顿时一咕噜转回来,他蹙着眉说道:“你听谁讲的?” 祁念被他问得一滞,说:“我去一楼上厕所,其他班人说的。” “不是他。” “不是施泽。”徐砾垂眼看了看自己浸出了少许血点的手臂,层层纱布精准地只包着伤口,裸露出几条难以发觉的浅色疤痕,不像那晚慌乱鲁莽,整只小臂都被裹住。徐砾笑了笑,勾着嘴角说:“是我自己划的,你信么。” 而他放小刀的裤子口袋里比往常鼓了许多,多躺了一条徐砾从不曾得到过的廉价丝巾。 第12章 徐砾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只手拍了拍大腿和裤子,把稍微鼓起的裤袋几下拍扁下去。 艺术楼里穿堂风大,他们鬼鬼祟祟进来时都忘了开风扇,这会儿静坐不久,汗珠就从额头上冒出来。徐砾一蹦一跳地跨过美术生拿来放东西的歪斜着倒在路中间的板凳,去拧开了左上角那一个风扇开关,教室里嗡嗡一响起来,把书页快速翻动得也噼里啪啦,瞬间就凉快了。 课本下夹着小纸条跟着飞舞出来,祁念捏着笔反应慢了半拍,才急急忙忙伸手按住,重新压回课本下面。 “我看见了,小漂亮,”徐砾慢悠悠坐回来,跟抓到了他什么把柄一样,一脸狡黠地说,“成绩表看起来太明显了,分数相加算排名呢!早知道你也这么关心月考成绩,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 “不用。”祁念喃喃说道,闷闷不乐地把他偷偷誊抄的那张成绩表塞回了书下。 “好吧,那你自己算咯!不过明天都会出成绩的,班会课超哥还会开场批斗大会,风光的就那几个,倒霉的基本也是那几个,谁谁谁考得好,谁谁谁不用功脑子进了水......”徐砾说到这,暗自笑了一声。 “如果没考好,是不是就不能去参加数学联赛?”祁念问道。 徐砾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嘻嘻笑道:“反正我那点分数是凑不上热闹了,但讨个表扬应该不难。如果祁念到时候考得好,入了联赛名额,我请你喝牛奶!” 祁念咬着嘴唇,转回去低头看书了。他明明经常在想什么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却就是不会说出来,默默藏了满肚子心事,反倒给人摸不准意思。他们都不敢和祁念做朋友,因为与众不同就是异类,异类会被隔离在普遍的群体之外。他们觉得祁念不可捉摸。徐砾和他们不一样,徐砾觉得他很单纯,沉默不语也是保护和捍卫自己的一种方式。 “徐砾,”祁念突然又看向他,问道,“黄臻是你朋友吗?” “为什么突然问他?”徐砾一愣。 祁念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顾飒明要他离徐砾远一点。又能察觉到徐砾异于常人的热情,以及在他身上如影随形般的矛盾和危险感。 他说:“我去一楼上厕所的时候,看见他把别人关在厕所里,然后他也进去了。” 徐砾缄默了两秒,说:“他不是我的朋友。你不懂这些,他不是什么好同学,以后见到他要绕得远远的。”徐砾耸耸肩,“不过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用怕了,他其实也没道听途说里那么可怕。” “不过你要是特别好奇——看你这副样子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下次我再带你去个地方,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祁念扁了扁嘴,哦了一声。 “那你先给我解释解释,你每天总盯着顾飒明看干嘛?”徐砾笑道。 “我没有。” “顾飒明长得是挺帅的,啧,”徐砾翻翻课本,划划标记,叹气说,“但学校里喜欢他的人太多了,这时候喜欢就会变得不值钱,人家哪里会当回事,反而没什么意思。” 祁念问道:“喜欢是什么意思?” 徐砾张了张嘴:“喜欢,喜欢就是……我怎么知道,你天天问我,我问谁去!” “你说你什么都懂的。” “谁管喜欢是什么意思,就那个意思,”徐砾滥竽充数起来,弄得好像他正认真学习被打扰了般,甩甩手道,“跟你说不清楚,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各科成绩都有了结果,徐砾总分不上不下,算还不错,全班排在第二十三名。他心里清楚自己的数学考得不错,课上果然受了张超的表扬。 施泽除了理化两门不错,其他大多有些差,但差得不太突出,唯独数学回回吊车尾,回回给机会让张超在数学课上逮着他一顿批。 一直到去上体育课了,施泽乌云密布的心情才稍见开朗,至少不会一点就着了。他在下楼前看见黄毛又来找了徐砾,两个人很快一起走了。施泽忍不住心中嘲讽,徐砾那胳膊好得真是快,能替祁念被怀疑考试作弊的时候出头,还能继续跟黄毛混得下去。 他跟顾飒明从小卖部出来,绕到食堂后的阴凉小道里往操场去,又恰好撞见徐砾一脚跨过墙头,没受伤的那只手撑着水泥顶,灵活地翻身一跃。徐砾的目光恍惚和他对视了瞬间,人就消失在墙对面。 施泽冷哼一声,嘴上奚落了两句,被叫去操场集了合。 体育课后,施泽一个人抱着篮球,另一手拎着瓶见底的矿泉水,皱着眉头走在校园大道。篮球赛打到一半顾飒明突然走了,一节课的时间也不够打,虽然这么久才组织了这次的篮球赛,但反而让人觉得扫兴。 他走到教学楼下的花坛边,一身汗淋淋的,大摇大摆径直往台阶上一坐,吹着从前后两道长廊里刮来的风。 徐砾不是第一次借食堂后墙中间的缺口翻墙出校,但他今天趁着体育课翻墙出去,是打算找吴经理辞去在酒吧的兼职工作的。 那晚王小浩被他吓跑没有得逞的结果,不叫徐砾的胜利。 他去小诊所缝针的那天碰见了小区工作的万阿姨,他在酒吧打工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她耳朵里,被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通。万阿姨去家里看了徐砾母亲,给徐砾介绍了一份在市中心正规电玩城的兼职,离学校和家也不远。 徐砾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电玩城里兼职的收入显然要比在酒吧少一大半,他想了快三天,翻墙去酒吧的路上也并没有完全想清楚。 吴姐一听,没等他说完,便哎呀呀拉起徐砾的手,十分亲昵地把他拉到了办公室里,问他有哪里不满意,还是工钱提成少算了,在酒吧里被人欺负也别怕,来找吴姐做主。 她甚至直接给黄臻打了通电话,说当初介绍的时候明明说好能长久做下去的。 “先回学校去,回学校好好上课,得空了就来,何必因为一些小事错失赚钱的机会?人没钱是活不下去的,过完这个月还有下个月,工资也没多少天又会发了,你的我一定去催财务按时发给你!” 吴姐见徐砾态度也不强硬,一通不停地说下来,最后直接拒绝了徐砾的辞职,打发打发了事。 外面的阳光照在行人头顶,抬头望去,湛蓝的天空镶嵌着一颗刺眼的火球,金黄灿烂,毒辣异常。徐砾去校门口那家有些年数、门头小小的地下铁买了杯三块钱的柠檬水。柠檬水里加了糖浆,酸甜冰爽。杯子握在手里很冰,一会儿就湿了手心,徐砾拖着步子走在回学校的大街上,有人替他做了决定,他心里既松了口气,又好像因为失去了什么而沮丧。 他经过教学楼巨大的电子显示屏,穿过长廊的时候,柠檬水里的冰已经在化,把他的左手快冻得麻木。 徐砾没办法不看见抱着篮球坐在台阶上人高马大的施泽。徐砾摇了摇杯子,杯壁的水珠哗啦啦往下流,他低头抿着吸管,径直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脚步声却紧跟着袭来。 “我看见你翻墙出去了!”施泽瞧着他从走廊过来的,徐砾明明看见了他却装没看见,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哪里还坐得住。 徐砾停下脚步,一动不动没有转身。 “你的手好得可真够快的,上体育课居然敢翻墙跑出去,早知道你这么能耐,那天晚上何必关心你的死活。”施泽拍了拍他的篮球,漫不经心说道。 “谢谢你,”徐砾垂着眼,施泽的篮球往前砰地落地时,他脚蹭着地,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已经好了。” 这话翻译到施泽耳朵里就是“与你无关”。 施泽对他翻脸不认人的态度非常不爽,又耐不住好奇,扬扬下巴问道:“那天晚上在酒吧后门,被吓得跟个傻逼一样跑出来的人不是12班的黄毛,当时在酒吧里他就拉你过去,黄毛也跟他坐一块。你,跟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你这么问……”徐砾一直低着头,目不转睛看着那杯晶莹的柠檬水,竟像是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也很困惑,轻声说,“我该怎么回答你好呢,也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又想听什么。” “得,得,得,”施泽紧接着打了止,气笑两声道,“别回答我了,和以前一样,别再跟我说话!” 重重拍打在地上的篮球仿佛都带着燥热的气焰。 徐砾很快抬眼,看着施泽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彻底看不见施泽了,歪歪脑袋说道:“不是你先找我说话的么。” 第13章 从酒吧回来一直到中午,徐砾才知道祁念出了事——黄臻那个疯子居然在体育课上去找了祁念的麻烦。 这节体育课徐砾请假不在,祁念当时坐在篮球场旁边的石凳上,突然有人颇为用力地拍了一下他的背。 他反射性一动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来人,那人便飞快坐在了他的旁边,二郎腿一翘,把脸凑到了他的眼前——是黄臻。 黄臻轻佻又猖狂地打量着他,一只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背。 祁念心里没底,隐约感觉到不适,被触碰的地方即使隔着衣服也泛起鸡皮疙瘩。 “你们俩是谁让谁爽呢?徐砾平常倒是假清高,这会儿才跟你认识一个星期就搞上了?” 祁念耳边被喷上热气,却让他止不住打了个恶寒的激灵,空荡荡的胃里反上一阵恶。他强装镇定地开口:“你在说什么?” “别给老子装傻!”黄臻声音猛然拔高,突如其来地暴喝把祁念吓得一抖。 “徐砾以前主动搭理过谁?除了我没有人敢靠近他,可他连对我也没个好脸色,那凭什么是你!”下一秒他又露出猥琐的笑容,低声道,“说说,是你干他还是他干你?这么瘦不拉几的能爽吗?” 祁念在艳阳高照的大热天里,苍白的脸上冒出冷汗,登时起身往一旁走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他想跑,黄臻立马一个迈步把人的双臂桎梏住,整个人笼罩着他:“不知道?那我今天又让你知道知道——” 要对付一个力气微弱又孤立无援的人太容易了。黄臻捂着祁念的嘴,把他带去了学校的杂物间,然而才刚把人推到地上,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是Freedom的吴姐,才咬着牙匆匆离开。 于是这天中午徐砾被人在走廊上按住了。 每天靠勉强才跟祁念一起上下学的顾飒明,头一次对徐砾大动干戈,正正经经地看他,和他说话,仅仅是为祁念讨回公道,替祁念规避交到坏朋友所有承受的伤害和风险。 按惯性思维,徐砾看不出从来无人理睬受尽冷眼的祁念和顾飒明这个天之骄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但越是如此,越不一般。 徐砾有时候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一个一个都会去喜欢顾飒明这样的人。高高在上,冷漠无情,明明很值得让人讨厌。可他现在好像能理解了。 徐砾可以容忍顾飒明为了祁念而对他出言不逊。 他顺便仔细回想自己过去十八年的人生,不知道是乱七八糟的破事和无数平庸过往太多,还是睚眦必报虽爽,但使得他的记忆变得不怎么好了,久远的一概记不起来——竟然一个这样的人好像都不存在过。可这又太过武断了,徐砾想了半天,只想到社区阿姨急急促促地教训和数落。 还有施泽那张脸也冒出来,目光锐利,眉毛飞扬,说话虽然难听但根本不是徐砾的对手;永远在生气,却雷声大雨点小,对着再讨厌的人,也可以横眉竖目地冲过来提醒你这样会死的。 居然有人也会关心他的死活。 徐砾单手骑着车,不知不觉人已经过了荷花路,拐弯进去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他中午回来晚了,各家厨房早归为平静,晾晒在楼下树干中间竹篙的背心裤衩仍旧胡乱飘着。刹车时徐砾脚下落地没落稳,自行车往前滑着哐当一下,稍微撞到了单元楼破烂的铁门框上,徐砾用手撑了一把,蹙着眉头把车锁好,拖着步子回到家中。 厨房的门上了锁,徐砾母亲大概等他等得久了,先回屋里睡了,鸿运扇慢悠悠转着。她一听见动静就醒了过来,起来看见徐砾正在厨房烧水烫蔬菜下馄饨。 “妈,你吃药了吗?”徐砾用左手熟练地将碧青碧青的小白菜捞出来,让馄饨在锅里继续煮着。 “吃了吃了,”厨房里很热,雾气腾腾,徐砾母亲往远站了些说,“记得加醋,多加点辣椒。” “今天回来得怎么这样晚?”她问道。 “学校出月考成绩了。”徐砾先端了加醋和辣椒的那碗出来,等放凉一会儿才让吃,一面回答,一面快速收拾了厨房,关掉煤气开关,端着自己那碗到桌上。 他起身从书包里翻出试卷,坐回那张陈旧的方形木桌旁,把他们的碗先挪开,把一张张卷子摆到桌上,很得意地说:“之前我都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照样考得很不错呢。你只要每天好好的,下次我肯定能考得更好。” “好,我儿子是最聪明的。”徐砾母亲也很高兴,每张试卷都上下左右瞧了瞧,然后给他收好。 徐砾默默微笑着,说:“妈,要是我们以后没那么多钱花了,买不了太多好吃的……” “又要写报纸了?” “这个不用,”徐砾说,“他们书法班有的是,不够了我去拿。” “那就没问题。” 拿起勺子终于可以吃午饭了,徐砾母亲仍然沉浸在高兴里,朝徐砾笑了笑,却忽然瞪大双眼,看着徐砾右手臂渗出的血迹吃惊地说:“你又跟别人打架了?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 徐砾之前疼过了头便忘了,恍然意识到大概伤口裂开,出了点血,他说:“刚刚停车不小心骑快了,摔的,等会去上学我路过诊所再去看看就是了。” 徐砾母亲点点头,迟疑地低头往嘴里送了口汤。 随便吃两口馄饨,她又突然站起来:“砾砾,给你看我今天写的字!” “先吃饭啊,吃完了你不要午睡么?” “你看看呀!”徐砾母亲兴致勃勃地拿了那叠宣纸来,边理着纸张边大声叫道。 徐砾大口囫囵地吃着东西,还是抬起头欣赏了他妈展示的杰作。角落里有团墨点的雪白宣纸上,写着两行娟秀有力的字: 排空驭气奔如电, 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徐砾看了一会儿,默默放下了筷子。见他妈不肯放下宣纸坐回来,于是说道:“好看,写得好看。” 他只是不明白,都有了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决心,想要的什么得不到,得不到的又何必再不甘心。 自从祁念在体育课上被黄臻带走这件事后,祁念中午就没有再跟徐砾一起去吃过饭。 徐砾恢复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没了祁念这个数学小天才的帮助,徐砾在早自习上暗自琢磨的数学题再也没做出来过,只能也像以前一样,不会的全都空着。空着的多了,张超这人心宽体胖,却眼尖记性好,上课讲作业也能记得把徐砾提出来说一嘴。 这天早上,早自习后紧接着便是数学课,张超从早自习守到了第一节 上课铃打铃。 徐砾从课桌里拿出习题册试卷和草稿纸,瞟了眼施泽的空座位。 张超先前溜达下来问过,施泽没跟他请过假,问了顾飒明也不清楚,那基本可以断定为就是迟到了。 施泽这人,也不是第一回 迟到迟得如此肆无忌惮。 上课铃响完了十分钟,走廊远处的脚步声细听才会听见,徐砾一手捏着笔,眼睛看看黑板再看看门口。果然,不出三秒钟,一个看似慌慌张张的身影闪现在教室前门,快挡住了门口的一大半光线。 施泽胸膛起伏,大口喘着气,头发被风吹出了凌乱不失帅气的造型,脚步有些吊儿郎当。他站定在那儿敲了敲门。然而张超理也没理,背着身子仍旧在黑板上画象限图。 “报告!”施泽又咚咚敲了下门,大喊一声。 往常这时候,徐砾都埋头在干自己的事。徐砾被施泽这一声喊给喊精神了,看着站在台上的张超终于停下来。 “你还知道来上课啊,今天又为什么迟到了?”张超睨眼朝施泽飞了一记刀子,手搭在讲台上,转了转粉笔。 施泽闭着嘴干挨了挨时间,梗着脖子说:“我迷路了。” 空气里安静两秒,徐砾噗嗤一笑,班里跟着隐隐传来并不小的笑声,张超板着的脸也被他逗得松动,又气又忍不住咧嘴。施泽自己抿着嘴,挠了挠头,嬉皮笑脸的模样在超哥很快又变得铁青脸色时收了回去。 “就是不小心睡过了,迟到了。”他垂下眼睛,像根木桩笔直的钉在了门口。 下课后,张超冷着脸走出了教室,施泽终于被放回了座位。他扔下书包,筋疲力尽瘫倒在椅子上,脑袋仰靠着窗台,唉唉叹着气。 “你他妈真迷路了啊?”隔壁后座的体育生王青崧哈哈大笑,说道,“迷路了你也想得出来,真是个人才!” “滚你的!” 施泽随手捡了本书扔过去,转身坐起来,才看见桌上摆了杯没开封的大杯奶茶三兄弟。施泽捡起滚到桌沿缝隙里的吸管,敲了敲桌子,嚷嚷道:“这谁买的奶茶啊?” “还能有谁!”前座的游浩闻声回头,红彤彤的脸上一鼓一鼓,他笑得贼眉鼠眼搭腔道,“不就隔壁班那谁呗——” “关浩!”施泽反应迅速,指着手让他闭嘴。 徐砾看着施泽拎着那杯奶茶大摇大摆出了教室门,像一阵风似的。透过最后一个窗口,施泽乌黑短碎的头发很快一闪而过。 施泽人走了,教室后门这一小团看热闹的兄弟们还没散。王青崧扒着后门往外张望了半天,一溜烟跑回来撺掇着游浩继续说说。 “那谁送的奶茶啊?游浩,你别磨磨叽叽!快说!别卖关子了,小心我以后不帮你带早饭了!” “哎唷谁稀罕!”游浩从前也是云城市一中初中部读上来的,他得意洋洋片刻,瞄了眼窗口,压低声说道,“咳,我说你们都不知道吧,施泽初中也是我们学校的,后来初中部才没了。以前隔壁班那个妹子也是初中部的,当初追他追了好久,好多人都知道,上学期也悄悄来送过奶茶……”窗外闪过一个人影,游浩一激灵闭了嘴。 “没来!继续说啊,那施泽他怎么的——” 坐在中间的顾飒明显然不感兴趣,特地起身出去了,给王青崧让了个位置。 游浩顶风作案,急急忙忙道:“反正就是这样,毕业的时候那个女生还来找施泽互换了礼物,喏,就那支笔……” 他指了指施泽文具盒最上面的那支黑笔,摆摆手埋头回去继续补作业了。 “就这?无聊!” 王青崧骂骂咧咧挪回了自己的座位,把椅子弄得咔咔响。 一旁的祁念盯着走廊的眼睛顿时收了回来,一转身拿课本,又正巧对上了徐砾的眼睛。 徐砾不知从何处收回的目光,起初脸上面无表情,阴恻恻像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才缓和过来,朝他笑了笑。 清早逃过一劫的施泽到底没逃过中午,第四节 课下课时张超特地过来巡逻,站着等他们下了课,把施泽喊去了办公室。 大家都一哄而散急着去吃饭,徐砾等着慢吞吞的祁念也一个人走了,教室里很快空无一人。 窗外蝉鸣鸟叫,日头正大,走廊里时不时有人经过,地上拉出晃动的影子。 徐砾走到教室后门,朝外眯眼望了望暂时空旷的走廊和走廊里的太阳,然后回身走了两步,他盯着不过两秒,就从施泽桌上拿走了那支透明黑笔。 第14章 施泽下午上课时翻来覆去找了半天的那只黑笔,早让徐砾偷了去,看见了笔帽上的牙印,撕掉已经发黄的标签贴,在墙上随便划出一道印子,笔尖就断了墨水。 徐砾下楼推了车,一出校门蹬着脚踏板滑溜出去,把那支笔扔到垃圾车里,连声响都没有了。 徐砾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是一想到施泽发现笔不见了又要生气的样子,就不自觉会笑出来。 小时候妈妈说过的小男孩扯女孩辫子就是喜欢她,徐砾仍然觉得很没道理。可他——他扯的既不是女孩的辫子,也没看见施泽有多无辜。让别人追了好几年都不答应,一边交换毕业礼物留到至今,一边收到奶茶不喝还亲自去还,徐砾耸耸肩,觉得施泽之前在他这里受的气属于因果报应,得自认倒霉。琢磨着为什么他们都有如此好耐心的徐砾,鬼使神差偷施泽一支笔扔了,有什么问题? 他中午拉着要去午睡的母亲掰扯一阵,得到徐砾母亲点点头说没问题。她推说着要去睡觉了。 徐砾就知道她不爱听这些。 要比好耐心与“情比金坚”,徐砾母亲比任何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落得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下午刚打铃,施泽满头大汗赶来教室,正坐在位置上悠闲地吹着风,听见是英语课,才开始拿书拿本子,不出片刻,果真反反复复扒拉起了笔袋。 他桌上的文具袋虽然装得挺满,但乱七八糟全是些不能用的,能拿来写字的黑笔竟然就那一支。要默单词了,叶小琴一进来便举着小蜜蜂直冲冲往下走,施泽还在那儿着急忙慌地找着,赶在最后关头,多亏是顾飒明给他扔了支笔才勉强遮掩过去,被叶小琴狠狠瞪了一眼。 “royal,”叶小琴停下脚步,直接守在了他旁边,“施泽同学,第一个单词,royal——” “中午还好好放在桌上的笔怎么下午一来就不见了?!”施泽忍完整整一节课,发了急,锤了把前桌的游浩,“是不是掉你那了,再帮我看看。” “没有啊,不信你自己看!”游浩翘起椅子腿,鼓着脸往后嚷嚷,最后干脆站起来,哐哐哐全拉出来给施泽展示空落落的那一块地板砖。 原本埋头趴在胳膊上的王青松听见动静,抬头乐呵呵道:“上午才说你那支笔意义深远,下午就丢了哈哈哈,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兄弟。” 施泽越听越愣着张脸,紧接着转头回去又拍了游浩一掌:“你爹的,是不是你说的?我就知道是你说的!” 游浩一个劲否认,悻悻咧嘴起了身,在施泽跟着起身下座位时拔腿就跑,边夸张喊了一声边飞快窜出了教室。 “都哪年的老黄历了,有完没完!”施泽本只想吓吓人,叽叽咕咕坐回来,瞅一眼顾飒明说道,“笔先借我了,明天还你。” 这时,旁边有个看热闹的同学幽幽抛出一句:“今天中午最后一个走的好像是徐砾吧。” “是吗?”前段时间月考出成绩和徐砾吵过两句的那个立即阴阳怪气道,“等会别就是他偷了,施泽你是不是也得罪过他?小心点咯!” 施泽狐疑地皱了皱眉,扭头看徐砾一眼。 徐砾左手托着下巴缓缓坐起来,也不说话,眼珠来回瞟了几下,定定回看着施泽。 “快上课了。”顾飒明突然出声道。 施泽有些郁闷地从课桌翻出本子,心道这么小儿科的冤枉人等会儿丢脸的成了自己:“……不知道也别瞎说吧,谁会偷只笔啊。” “哇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啧啧啧——”那人逞强揶揄几句,自讨没趣停了嘴。 施泽翻了个白眼,暗自嘀咕道:“再说了,我就算得罪了他还用得着小心么,以为谁都是你个怂货,搞笑。” 这天他们按时放了学。平常只要放学放得早,班里几个男生拎着书包抱着篮球,都会结伴相邀下楼打半小时左右的球再走。 “喂,施泽,走不走?” “不去不去,”施泽被他们一个两个反复地问,问得都烦了,趴出窗口大喊道:“今天有事,说了不去!” “得嘞,你不去我们去了,明天要来得求我们才准来!”几个人嘻嘻哈哈推搡着终于走了。 施泽砰地关上窗户,懒得跟他们计较。 他坐回来收拾了两下书包,又跑去讲台提前拿了明天要发的试卷,一路走到在教室后门溜达着,到处看来看去,仿佛在找着东西,鬼鬼祟祟。 施泽瞥了徐砾好几眼,可惜徐砾目不斜视,根本没看过他。 徐砾摆好了自己桌上那墩摞得高高的课本,系好拉链,挎上书包低着脑袋就往教室外走。施泽一扭头,“我去”一声,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徐砾手里转着钥匙串,嘴里哼了哼歌,两步跨作一步地蹦着下了好几层台阶,身后是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徐砾走在前面,施泽跟着跑了下来,两人你追我赶般跑到了一楼。徐砾居然没往校园大道去,一个拐弯走进了靠近图书馆没什么人的那条走廊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施泽只顾着往前冲,迎头一看,徐砾已经转身回来。 “我……” “你想问我到底有没有拿你的笔,或者看见了你的笔没有,但又害怕被别人看见你跟我讲话,所以放学后才这么偷偷摸摸跟着我。”徐砾视线落在了施泽身旁的白瓷砖上,嘴里说道。 “谁偷偷摸摸跟着你了?我是正大光明跟着好不好!”施泽呛完两句,摸摸鼻子,然后问道,“所以你中午看见我的笔了没?” 徐砾说:“没有。” 他回答得太过迅速而短促,施泽一下没反应上来,呆站了两秒,随后嘁了一声,后退两步就要走。 “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徐砾盯着他背影突然出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施泽顿时狐疑地看向他,思索片刻,仰着下巴说,“还好吧,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毕竟是别人送的东西咯,能找到就找,找不回来算了。”他砸吧砸吧嘴,嗤笑道,“不过你这种小基佬——是不会懂的。” 徐砾沉默半响。 “因为我在那种酒吧上班,连和我说话都会让你很丢脸吗?”他问道。 施泽缩了下脖子,觉得他这话问得真奇怪,哼着说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看见了。”徐砾低着头,冷冷地说。 “但觉得是不要的东西,就扔了。” “啊?” “你扔了?!”施泽反应又慢了半拍,并被徐砾轻飘飘的语气轻而易举激怒,瞪着眼冲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徐砾的手。 “嘶——” 施泽一看,拽着的徐砾右手胳膊上赫然一道殷红的伤口,弯弯曲曲缝着黑线,似乎因为他的拉拽又要裂开来。 他被吓到了似的骤然松了手,紧锁眉头斜着眼怔怔僵持好一会儿,额头上的汗往下流。 “对不起啊,”徐砾收回手,轻声说,“等会我去楼上垃圾桶给你找出来……” 施泽打断了他吼道:“找什么找,碰上你算我倒霉!” 徐砾看向他躲避洪水猛兽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后脑勺蓬蓬乱乱乌黑的头发,徐砾竟然有一丝后悔,不该那么早就扔掉了施泽的笔。他反省了少时偷窃这种令人唾弃的行为。反省完了,徐砾的嘴角挑起,禁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竟看上去颇为单纯。 傍晚六点多钟快七点,徐砾骑着单车过了荷花路,他屁股已经完全离了坐垫半站着,嘴里在吹口哨,以飞快的速度呼啸着荡过小区外乱糟糟的菜市场,路人远远看了都立即躲了开来。 即便如此,徐砾在小区门口撞见了正买菜出来的万阿姨。 万阿姨见了他一道飞影般掠过,边喊着边忙往前追了好几步,徐砾已经一溜烟滑出去好远,他落下脚来急刹了车,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蓝白棉校服里灌满的热风跑光了,徐砾停下来,俏皮地回过头说:“万阿姨,找我什么事儿!” “我还能找你什么事兔崽子!你想好了没有啊,再拖就要不作数了,下回再挨揍,万一出个事,你说让你妈妈怎么办呐。在学校同学那么多,知道了对你也不好,还耽误学习,是不是?” 徐砾故作深沉地想了想,像是犹豫又为难,于是笑嘻嘻摆摆手,踩着单车往前转了两圈,惹得万阿姨往前跺着脚扬起刚买的把小菜要打他。 徐砾摆摆手,高声喊道:“谢谢万姨,明天我就去上班报到啦!” 第15章 徐砾把在Freedom的酒保工作给辞了。 “徐砾,徐砾!” “还有什么事。”他穿过酒吧后厨旁那条狭窄黑暗通往后门的夹道,被黄臻追上来后不得不停下。 “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说不干就不干了,现在就不缺钱了?我看你以后上哪里去求爷爷告奶奶借得到钱!”这会儿周围一片安静,黄臻压低了嗓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那天我哪里知道王小浩会去蹲你,当时我去吧台了,不在场——” “算了吧黄臻。”徐砾打断了他,看着黄臻抓着他胳膊的手,平静说道。 “你誓不罢休非要听为什么是吧,我缺钱?我缺钱就得永远待在这破地方?就这几个臭钱,平常陪陪笑脸哄你们高兴就算了,我就是要走还得看谁脸色?不在这里干,当然就是去别的好地方干了,正儿八经的地方,钱多事少还不脏手。哦,还有那天,那天真是好精彩啊,王小浩是你的朋友,他来蹲我就是你不在场,也是,毕竟跟好兄弟共用一个飞机杯在咱们这地方,也不算稀罕事了。” “徐砾!” 徐砾呵呵直笑:“所以祁念跟我只是班里邻座的同学,你去找他干什么?” “......你知道了?”黄臻愣了一瞬,已经顾不上被前面那通话激怒了。他见徐砾这些天都没来找过他麻烦,怀着侥幸心理以为徐砾根本不知道,还暗自窃喜。 他就该清楚徐砾这个笑里藏刀的疯子才是真的从不善罢甘休,就等着他送上门来。 “如果那天吴姐没打那通电话,你打算对他做什么?”徐砾脸沉下来,厉声问道。 “我还能做什么,”黄臻掩饰般甩开了徐砾的手,嶙峋的肩膀微微耸着,来回走两步后仿佛被逼到了极点,低声吼起来,“我就是不爽,就是想教训教训他!你可以对别人温柔体贴,就是看不上我?可你以为我是和他过不去么,我是和你过不去啊,我他妈不能拿你这个小贱人怎么样,我还不敢找别人出气?我对你还要怎么样?!” 徐砾脑袋和上身都靠在门板上了,半仰着脸,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样我说了又不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自己干的事,还要我替你算么。” “这样你就能不辞职了?”黄臻沉默片刻后问道。 徐砾盯着黄臻身后由铁门上方镂空的方格里照进来的光束,脸上缓缓泛起笑容。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眨了眨眼,只是沉默地把小刀递到了黄臻面前。 徐砾拉开铁门的时候,门前一跳一跳的麻雀见了人,扑腾一下展翅就飞走了。阳光蜂拥而入地照进来。 “黄臻,早说过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我这个人可能能习惯多少占别人点便宜,但就是不习惯别人欠了我的。” 他收回小刀,用手随便擦了擦血迹,又拍了拍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两边咯。” “你——” “我没答应过你别的,以后别来找我了。” 徐砾像那展翅便能高飞的鸟,若不是被泥泞糊湿了翅膀,让饿鬼拖拽得鲜血淋漓,这受苦受难的人生都压凌着他欲饱餐一顿。否则他早就不该在此地。 徐砾很快离开了Freedom,一晃不见踪影。 酒吧后这条也是又长又窄的巷子,白天看来郁郁葱葱,原本飘带似的天空被枝繁叶茂的香樟树缠绕遮挡起来,树影幢幢。 徐砾走过这条小巷。 这条巷子里也经历过狂风暴雨,日晒雨淋,在最幽深的夜里旁观着形形色色的人经过,承载过无人知晓的污秽、痛苦的喊叫和哭声。它灰黄的墙上稀稀拉拉印着些斑驳的牛皮癣广告,粗糙的水泥地上粘着团团黑点斑块。徐砾曾经扔过的后厨垃圾的油污掉在那里,身体里热乎乎的鲜血从伤口流出,也掉在那里过。油污和血迹都会被一次次冲刷洗净,有些却留下来,干涸凝结,环卫工人的扫帚扫完飘散而来的落叶,扫不掉底下的脏污,从此再大的、如乱箭子弹般没日没夜的雨水也无法让那痕迹消失了。 徐砾其实没有那么讨厌这里,一点也谈不上讨厌。 那群人迷茫又疯狂地还在这样一片晦暗隐蔽的地方打转,也许是在寻找着无处可寻的自由。他们在寻找自由,躲避伤害,却同样走上了愈发没有自由的道路,并伤害着别人。 而一直走,走到面对马路的出口上,沿着高墙拐一个弯,徐砾见到的是云城市一中食堂楼后那一排靓丽挺拔的松树。校园的高墙由红砖砌起,永远受阳光照耀,高墙内是操场上银铃般无忧无虑的呐喊和笑声。 徐砾心里总会有小小得意,考上云城市一中是他做梦的开始,现在这个梦里有了他无法不在意的人。 把酒吧工作辞了,去了电玩城打杂,徐砾的时间反倒多起来。 电玩城里大部分的事情都好做,对他来说如同小儿科,上班第一天就信手拈来,让胖嘟嘟的主管顿时刮目相看。徐砾唯独对电玩城收银系统的编码和流程不太熟悉。他有时间就去找同一班次的那个姐姐问来问去,定不能让给他介绍了这份工的万阿姨为难。 电玩城每天跟着商场的关门时间定点下班,有时候客人不多还能坐到收银台去躲懒,他的学习计划再也不用搁置延后。 在云城市一中理科1班,徐砾虽然算不上名列前茅,虽然是个经常请假逃课的坏学生,但成绩也中等稍稍偏上。 为了不再被超哥在课上点名,也为了多做几道题出来,让作业本变得更漂亮,少得几把大红叉,徐砾使着好好哄人的劲儿盯上了祁念,又跟祁念道了道歉,绞尽脑汁地解释一番,终于重归于好。 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挑了节不打紧的音乐课把祁念带出去见见世面。 去的自然是Freedom,不过祁念仿佛对外界的很多事情一无所知,才转没两下就冷着脸待不下去了,自顾自往回走。回来的路上徐砾还给他买了杯冰柠茶。 然而回来的中午祁念就生病了,趴在桌上没力气下去吃午饭。徐砾给他买了馄饨赶回来,却看着他被顾飒明带出了教学楼。 “真是娇气,”徐砾嘀咕道,“娇气好啊,惹人怜爱有人疼——” 他说着又跑回教室去拎起了那碗没人吃的馄饨。 徐砾提着吸干了汤水的馄饨,在楼下篮球场外的长石板凳上找了个好地方,树荫罩得刚刚好。 他把馄饨放石凳上,费劲地单手从树下搬了块插旗的石墩子来,然后畅快吁了口气,坐下吃起了他的午饭。 吃到一半,徐砾吞咽的间隙瞧见篮球场上远远滚来一颗小一号的篮球,最后停在他脚边。他继续舀了两勺馄饨皮吸溜吃着,一抬头,那颗篮球孤零零躺在了他的脚边。 篮球场那头,一个不知是哪个老师的小孩子,个头才比灌木丛高出一小截,像是玩球玩腻了,管也不管球跑去了哪儿,满头大汗地躲到树下蹲着玩泥巴去了。 徐砾站起来,捡起那颗篮球缓缓走到太阳底下,喊了一声:“喂,小屁孩!” 那小孩理也没理他。 “那就借我玩玩咯。” 他把球往地上一扔,拍了拍球,缓慢地往前运球。他的动作很生疏,或许还有些僵硬,但一看也不像是从未碰过篮球的人。 徐砾看了看前方那高高竖立的蓝框,脚下轻轻一踮,按投壶投圈的直觉将篮球往上一抛——刷的一声,球直直进了篮网。 “哇,哥哥你好厉害!”那小屁孩这会儿扭着上身看过来了,嘴巴大大张着。 “还给你。”徐砾去将球捡了回来,说道。 “你再扔一个,再扔一个!” “再扔要给钱的,给钱才能看!”徐砾看着远处跑来的老师,笑嘻嘻说,“你妈来找你了,哥哥我可就不陪你见你妈了。” 施泽从学校操场角落里的器材室出来,正好看见徐砾装模作样投篮被那小屁孩呜哇呜哇夸的样子,心道最近这人怎么阴魂不散,总碰见。施泽嘴里切了一声:“小儿科。” 他直直穿过篮球场往外走。 “施泽。”徐砾突然大喊了一声。 “你在电玩城装不认识我,回了学校还跟我斗嘴生气,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吧?”徐砾说道,“对了,上次扔了你一支笔,这是还你的。” 施泽被他吓得顿住脚步左顾右盼,感觉整个学校都回荡着徐砾的声音;徐砾已经走上前来,手里摸出一根笔递上来,用的还是右手。 “我去,我都说了不要了……”施泽咬牙切齿道。 徐砾垂了垂眼,右手停在空中微微发颤,露出的刚拆线不久的刀痕一片殷红。 篮球场空荡荡对着的教学楼那面一排排全是教室窗户,施泽喉结滚动,飞速抽走了他手里那支笔。 徐砾仍然在说:“你在电玩城怎么装不认识我?其实我不是想要你的报答——” 施泽上周不过是跟朋友去电玩城玩了一趟,莫名其妙被人免费送了两杯饮料和一打游戏币,准备走时转头却突然看见了徐砾那张脸,他大吓一跳,推着哥们赶紧便走了,并打算当这回事从没发生过。 事实证明徐砾这人确实是惹不得的,此刻果然喋喋不休追着他不放。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你再跟着我,小心我把你之前在酒吧上班的事全抖出去!”施泽刷的拿笔指着他,见他从始至终眼睛都低垂着,施泽定住几秒,然后转身就走。 “施泽。”徐砾这一下声音不大不小。 但还是叫住了施泽。 “看来你还是认识我的嘛。”他笑了笑,拎着吃剩的餐盒垃圾径直走了。 第16章 施泽已然接受和徐砾同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局面,被徐砾气得多了,他现在倒像是免疫了不少,甚至心里还有点沾沾自喜——至少从去酒吧那晚上目睹了一场血案起,徐砾落了把柄在他手里,还受了他的恩惠,见到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嚣张,连头都不敢抬了。 他握着徐砾的那支笔,悠哉悠哉晃了一路。 施泽往常早早去吃完饭,都会赶在十二点四十前回教室上午休,今天却被顾飒明放了鸽子。顾飒明嘴上不提,提起就是不耐烦的样子,这会儿照样带着他那个让徐砾带坏逃课出去的小拖油瓶弟弟看校医去了。施泽对他这种表里不一的行径表示强烈谴责。 还没谴责过瘾,施泽一个人溜达到楼下的时候,好巧不巧碰上了学校里身材最魁梧、脾气最火爆的体育老师迎面而来,那老师一招手,就把他拉去器材室做苦力了。 施泽汗流浃背搬完了几十个灰扑扑的军绿色海绵垫,被拍了两下肩膀,得了一句夸奖,这会儿才得以出来。 “哎——”施泽叹了口气,扯了扯校服领子扇着风。 手里捏着的笔顿时也觉得累赘起来,施泽瞥见正前方就有个垃圾桶,他心中产生过一秒钟把笔扔进去的念头,上篮三步走都蠢蠢欲动地准备好了。可是何必呢,他一连好多天都忘了买笔,还用着顾飒明的那支,现在又何必跟一支能写的笔过不去! 施泽一把将笔塞进了校服长裤的口袋里,顺便低头瞅了瞅手臂上快消下去的红印。他想起这次月考还只口头报了几个好听点的分数给他妈,月考成绩单没带回去过,施泽父亲恨铁不成钢般怒吼的声音仿佛又盘旋在耳边。 他心里盘算着过段时间要好好出去玩一玩,吐了心里这口郁结之气才好。 校门口仍然还有许多人,在正对传达室的那个中式汉堡店和胖哥小卖部门口排排站着,有的还在排队等出锅,有的已经就地吃了起来。 施泽一走出来,就碰见刚买了汉堡和炒粉出来的王青崧他们那伙人。王青崧挑挑眉朝他喊了一声:“你怎么才出来啊?走!中午去飞速玩两把,有我还有隔壁班那几个!” 飞速是开在附近居民区商业街上的一家黑网吧,不用身份证也能混进去,大中午的里面经常能看见穿着校服的学生在上网打游戏。 “你们又去啊,万一等会儿被抓了……”施泽一面说着,一面往右边岔路口看去,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了似的,“我今天就不去了,冒不起这个险。” “我去,施泽,你最近怎么跟顾飒明那个扫兴的一样一样的!最后问一遍,到底去不去?!” “哎我说了不去了……” 王青崧眉头皱紧,也跟着他朝那边的岔路口探头去看,想一探究竟——除了那家奶茶店长年没换过的一张灰黄灰黄的招牌和那些围坐小桌吃凉面的人,没什么稀奇的啊? 直到程茵抛下同伴从奶茶店的门口走过来,越走越近。 “施泽。”程茵抿抿唇,叫了施泽的名字。 “哦——原来是这样,”王青崧推搡了施泽一把,边转身要走边说,“重色轻友的叛徒!老子先走一步了,等会平白无故当了电灯泡!” “滚滚滚。”施泽没好气地也推他一把,回过头来站在了原地。 程茵沉默了片刻,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启打招呼后想要说的话,最后说道:“你还没吃中午饭吗?” “现在就去了,找我有什么事啊?”施泽低下头,摸了摸鼻梁说。 “其实没什么,”程茵的刘海被风吹起来,她伸手去遮,边轻声说道,“上次我手机被老师没收了,我爸爸妈妈就也都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之前的事情。我爸他有点激动,当时说要闹到学校来,我是想说,如果老师来找了你,你如实说就好,本来我们也……就是只是好朋友的。” “其实我就是没懂。”施泽跟她一路保持着大半只胳膊的距离,他疑惑不解地说,“我们上个学期在一起一个多星期不就分手了?相当于没在一起过,为什么现在会被老师还有你爸妈发现啊?” “我手机上……可能当时有些东西忘了删。”程茵咬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家长都是这样的,和哪个同学走得近一点,玩得好一点,他们就如临大敌一样,什么都要查个清楚,现在我手机都被收走了,可能以后还省了很多烦恼。” 他们停在奶茶店门口的路旁边,施泽看着她:“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啊,”程茵笑道,“你成绩那么烂可要小心点了,你们班超哥看着好可怕!” 程茵的同伴手提着两杯奶茶很快就把她叫走了。 施泽又杵在了这个的原地,停留一小会儿想着想着想不明白觉得烦了,嘁了一声然后爽快地找地方吃饭去了。 顾飒明带着祁念在午休都快结束的时候才回来。 祁念进教室便独自一人往下走,回到了座位上。顾飒明在门口晃了一圈又不见了,施泽等他等得发急,连忙歪头从窗口探出去。 “你他妈,我都等你等一中午了,”施泽的头扭来扭去,终于等到顾飒明从后门进来,“需要兄弟的时候就不见人影,我真是服了!” “又怎么了,一天天的。”顾飒明说道。 “哎!” 施泽大叹一口气,抬眼四处看看,弄得跟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说:“我中午碰见程茵了,她来找的我。” “所以?” “我觉得——”施泽这下的声音更低了,才俯身过去,就被顾飒明伸手一挡,他咳嗽两声,悄悄道,“我感觉她好像还喜欢我,刚刚说话的时候,真的,那她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啊?” “你妈的怎么又是这个问题?”顾飒明简直受不了,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说道,“就你们那样叫什么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在一起,别人程茵给你面子就不错了,就你这榆木脑袋,她不跟你分跟谁分?” “你别一说就人身攻击我!”施泽不满地叽叽咕咕道,“说得你很懂一样,你懂来懂去,也没看见谈一个咯。” 顾飒明面无表情地转了回去。 施泽自己想了一会儿,又说道:“也是,都是他们当时瞎起哄的,就不算数吧,就是还害得程茵被他们文科班那个冷气森森的班主任也知道了……万一真让我爸知道那怎么办,我岂不是冤死?” “不过,那你说她到底喜没喜欢过我?” “施泽,别逼我打你。” “你说啊,好兄弟,你懂你懂的。”施泽笑呵呵无赖道。 “她眼瞎了喜欢你,行了吧。”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顾飒明留下这个冷冰冰的一句话便起身走了,也留下瞬间垮了脸的施泽默默躺回了座位。 施泽虽然不高兴,但感觉顾飒明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徐砾很早就来了。 他一来,见祁念刚起身去讲台拿发散了组的作业本回来。祁念看上去精神比上午好多了,不过一张小脸仍旧煞白的。他上去扶了祁念一把,顺便跟祁念换了个座位,让祁念坐到离风扇远些的地方去。 徐砾坐在祁念的位置,仍旧撑着胳膊托着腮,眼睛眯眯地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哪里有热闹就去哪里。他不动声色听了半天,被头顶风扇都吹蒙了眼。 “徐砾,能借你的手机给我用一下下么?”祁念这时拉了拉他衣服,沙沙地小声说道。 自从数学联赛的红榜彻底公布在校园大道里外各一的公示栏上,祁念便市场会接徐砾的手机用一用。徐砾还帮祁念开了个QQ小号登着,把他拉到了班群里,偶尔有些消息和文件能看一看。 “在我书包里,你自己翻翻,”徐砾扭头说道,“藏着点用啊,等会就打铃了,我帮你望风。” 教室里越来越热闹,炎热的天气和一间教室挤着几十个少年人的愈发高涨的氛围,使得嗡嗡作响的风扇似乎都失去了效用。那边开启的空调在未完全关闭窗户的情况下也形同虚设。 突然,祁念又戳了戳徐砾,神色严肃甚至紧张地把手中敞亮着屏幕界面的手机递给了他。 班群聊天框里赫然躺了张照片。 照片上光影昏暗,像素由此变得很低,像蒙了层细细密密的纱,把许多照片中的拥挤的人都隐匿于荒唐的黑暗里,却有一束彩色的霓虹灯亮在一角,角落里是徐砾坐在Freedom的沙发上,他坐在王小浩身旁。再旁边还能看清脸的是12班的黄臻。 拍摄的角度很暧昧,是偷拍。匿名头像发送。 徐砾眨了眨眼,感觉不小心让头发扎了下眼睛。他把手机屏幕摁灭放回了兜里。 “大惊小怪。”他朝祁念勾唇笑笑,眼神藏在过长的刘海下。 距离上课只剩几分钟,教室里的人声鼎沸仿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每个人都在叽叽喳喳,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他身上梭巡,又幻化成了很多的眼睛,迸射着精光的眼睛都朝他发射而来。他们说着徐砾一句都无法听清楚的话,徐砾木然地听着。 徐砾看见施泽看向了他。 徐砾在施泽凑头往王青崧手机上又瞧完一轮热闹、立即抬眼看向了他的时候,径直转过脸趴在了课桌上,和往常一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施泽张张嘴,原本得意的神色无处施展,又感觉徐砾那一闪而过的眼神有些刺眼。 他心里打着鼓,不做声了。 第17章 长夏尽头,炎热的秋老虎还在排队等待着没来,下午课间又先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倾盆大雨。窗外的风横扫而过,撞得满世界都张牙舞爪地摇晃乱跑起来,窗帘和白珠做的拉绳四处飞舞,雨点夹在风里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窗台上和没来得及关窗的同学桌面的课本上。 顿时间,黑云压城一般整个天色都暗下来,犹如提前进入了太阳落山时的傍晚。 课堂上的物理老师额头流下汗来,为了边讲解边演示导公式而扯起调的嗓子也显得有些不够用,只能停下来和底下学生一起看了看窗外的雨,再敲打讲台,重振旗鼓。 徐砾以一种极懒惰萎顿的姿态半趴半坐在座位上。他处于教室正中间一列最后的位置,可以把全班黑压压的人头揽尽于视线中。他看了一眼被防盗窗切割过后、变成一块块深灰色滚云汹涌的天空,再看回前方黑压压的人头,感觉没什么两样。 手里记下黑板上倒一遍就要擦掉的公式,徐砾趁着物理老师背身画图的空隙,从课桌掏出手机藏在大腿旁,点开班群几十个人在线对话框里却孤零零躺着的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再看一遍。他和黄臻模糊的脸都能看出一二,得是从侧前方的角度偷拍才能拍下来。而所发班群里没有老师,很多人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备注,像徐砾可以帮祁念注册一个小号拉进来一样,其他同学似乎也有几个多余的账号,导致群内总人数超出了班级人数。 徐砾脸色平静地抬头盯盯黑板和左边走廊的动静,又继续低头,点开了施泽的账号主页。 他却很快放回手机,不自觉朝施泽那边看去。施泽半边身体靠在墙上,半张侧脸也能看出在走神,目光些许凝滞地停留在了黑板上,手中捏着徐砾那只从校门口买来的新笔啪嗒啪嗒转个不停,不小心飞出去掉到地上,施泽捡回来接着无意识地转着笔,偶尔回了神听了讲,才会真正发挥用处写下几行字。 施泽有咬笔的习惯。 每每台上讲到稍微深奥复杂的地方,他就眉头紧锁,一阵迷茫地看着讲物理的那老头儿不喜欢把过程举例完全,一个人在台上左跳右跳地擦除变换了公式,重新写上去的和先前的仿佛没有丝毫关系。施泽咬牙切齿地咬着笔头,最后往桌上一摔,自己埋头研究去了。 徐砾微微地笑了。 他心中因为猜疑而迅速冷却掉热情变为的无情,因为生气更腾升起的恨意,像这场阵雨在那一瞬间呼啸而来;也像这场说停就停的阵雨,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施泽自认为受到了他的戏弄威胁的时候,气冲冲说过要把酒吧里的事全抖落出去。是被施泽关心过死活的徐砾从没当过真而已。 不论这张照片是不是施泽发的,徐砾好像都有了原谅他的理由。 篮球场的地面在下过雨后变得更鲜艳了,能看出明显凹凸不平的小水洼。 徐砾在教室里的人都站出去排队的时候,一个人迟迟没有出去,站在后窗视野最开阔、能看见最多篮球场地的窗口自顾自看了很久。也没有人会来理会他打扰他。徐砾想起往常,最近的也就前几天,艳阳高照,比现在雨停之后的阳光更猛烈地照下来,楼下篮球场热闹无比,好几个班各年级的人都跑来打球。徐砾他们班的离得近,跑得快,总能占据最好的位置,地面最平,篮球框也最新,施泽和那群人站在一起,言语动作总是带着少年人年轻气盛时最嚣张的气焰。 挨个窗口看下来,徐砾找到的最合适的窗口,也能把他们看得最清楚。 施泽在球场和在教室是两个样子,带球进篮时身手矫健头发飞扬,在教室听课时后脑勺都要被他压平了,乌黑的发梢完全耷拉下来。 可今天下了雨,放学后不会有人下去打球了。 徐砾想着原谅,可脸上被风扇空调和窗外的风一齐吹得冷冰冰,全身清凉,他的手掌按在了水淋淋的窗台边缘,内心却异常地沉滞。 他今天也不想再来看了。 篮球场不能打球了,操场上的水晒完两小时却还能如期举行下周运动会的提前动员大会。 云城夏秋两季的阵雨都来去自如,这会儿的阳光已经暴晒在头顶,也照得脚下青草坪上的水珠水洼闪闪发亮。 广播里响着进行曲,所有班级按照平常跳广播体操的位置一列一列有序地排队入场。徐砾前脚按照前面同学踩过后溢出水渍形状的脚印跟上去,后脚踩在湿软冒水的草地里滋滋作响。 他出来得晚,也不是第一次赶上来站在班级队列的最后一个。雨水逐渐浸透了他一只脚的鞋底,另一只脚也感觉到微微湿了。 “徐砾。”祁念从后面的教学楼迈着小快步过来,突然戳了戳徐砾的后背。 “你怎么也在这里?”徐砾朝后看了他一眼,又扫过周围。 他们班的班主任张超没有下来,大概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赫然大物一个站在楼上的窗口看着他们。 祁念踮了踮脚,躲开脚下一个小水坑才站定,说道:“我上厕所去了,而且上次就站的后面。” “你不喜欢课间操的时候站前面是不是,”徐砾笑笑,“那没办法,课间操想站后面得长高才行,不知道咱们还有没有希望。” 他们两人隔前排那几个高个子稍远,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下周即将举办的运动会近在眼前,校领导正站在屋檐下的水泥地上,拿着话筒来回走着讲着,不过底下多的是选择耳聋的学生。 “那张照片,有关系吗?”祁念突然小声地短促地问道。 徐砾愣了一愣,耸耸肩说道:“不就是上次音乐课我带你翻墙去的那家酒吧,我之前一直在那儿打零工,本来就是差不多人尽皆知的事实,拍张照片怎么了,满足一下大家的想象么,好像也不够刺激。” 他眼珠骨碌来回转着,错开前头几个五大三粗扎堆的体育生,想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这时有人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吹了声细细的口哨,甚至一半被升旗台那两个大喇叭音箱盖住了声音,但依然让靠后的徐砾听见了。 他扭头往右边那一片看去。后排站得稀稀松松,黄臻那一头黄黑夹杂的杂草般的头发自然格外打眼。 徐砾冷冷看着黄臻,黄臻早已在看着他。黄臻起初的眼神似乎有些忧伤,转而逐渐冒起精光,他一脸得意又无奈地朝徐砾笑了笑,忧伤地举起手臂,再次给他展示着那道并看不清楚的疤痕。 黄臻想告诉所有人,也想告诉他:我们是一样的人。 徐砾顿时清醒明白过来。 他收回目光,沉默地垂眼看地思索了片刻。 “那会是谁拍的?”祁念犹犹豫豫问道。 “管他谁拍的,烂鸡鸡的人拍的,”徐砾被太阳照得身上暖和了些,笑嘻嘻说,“反正有人早都亲眼看见了,一张照片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仰起下巴,眼睛终于定定落在施泽露出的一小片背影上。 动员大会让主席台上那些人啰嗦了半天,脚都站麻了,总算才结束,施泽懒洋洋随着向后转的口令后转,无精打采地迈腿往教学楼走去。 “喂,你看了今天的班群没有?非常之精彩——”王青崧正和前排的大光头勾肩搭背聊着天。 施泽顿时拧了拧眉头,不可避免地想起这件困扰了他一整个下午的事来。他鬼使神差地往后看了看,班里矮个子的同学都跟在后面,他扭头看了好几下居然都没找见徐砾那个小身板,连总是跟他黏在一起的祁念也不见踪影。 “施泽,去不去小卖部一趟?”旁边有人喊道。 “就一节课放学了。”施泽犹豫地回道。 踏出湿哒哒的草坪,他习惯性抬头往楼上窗口看去,竟然没看见他们超哥。 “这有什么,去一趟呗!” 施泽让人揽了肩膀,他在塑胶跑道上蹬了蹬刚买不久的新鞋,跨腿绕过低矮的铁栏杆时恰好看见徐砾率先走上楼梯间的身影。 “我去。”他骤然推开了身边的同学,急匆匆摆摆手道,“不去了,我还有事!” 施泽三步并作两步大迈着步子上了楼梯,将其他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他轻轻松松赶上了徐砾,一阵风似的赶来把祁念吓了一跳。 “你哥在后面。”施泽挑挑眉说。 祁念闻言脸色大变,闭着嘴停下来一动不动了。 “你干什么?”徐砾仿佛没听见施泽刚刚的话,这时对着施泽的脸色和语气依然冷冰冰,似乎满是戒备。 施泽一个大跨步跨上去,取代了祁念的位置,却在面对徐砾时尴尬起来,他生怕被人看见听见,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徐砾说话。 但必须要说出来。 “照片不是我拍的也不是我发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都说了不是我,”施泽又往上走了几步,绕到了另一层台阶,他从高处俯视下来,梗着脖子说道,“我至于做这种小儿科不道德的事么!我只是烦被你黏上!” “哦,那上次我的椅子腿是不是你弄的?” 徐砾反应竟然如此冷淡,他只哼了一声,仰头盯着施泽慢悠悠说道。 “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施泽很久没被徐砾这么直勾勾盯着了,心里想起都有些发毛,他补充道,“而且是那个椅子本来就烂了……我就是搬了上来……” 徐砾突然叫了他一声:“施泽,你又看不上我,为什么跟我解释这些?” 施泽觉得他说话总是怪怪的,却咂摸不出具体怪在哪里。 “因为被骂多了呗,我不喜欢被冤枉的感觉。” 施泽撇撇嘴,也无意停留,快步消失在了徐砾目之所及的楼道里。 第18章 不喜欢冤枉人的徐砾似乎没有再把那张照片放在心上,也不再计较发送那张照片的匿名对象究竟是谁。 讨厌的雨天过去,气温虽然逐渐低落了几天,但连日来都是晴天,有些怕冷的同学已经穿上一件校服外套,而楼下打球的男生依旧短袖背心的在过夏天。 放学后所有的人犹如四散骚动的鸟群,前一秒还安安静静坐着,后一秒刚宣布下课就闹哄哄急着要飞走。唯独徐砾与众不同巍然不动,埋头在桌前一手捂着纸张一手奋笔疾书,遮得严实实生怕让人看见了去,像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事情。 “小漂亮,你今天怎么还没走?”徐砾将写好的纸张和从办公室偷偷彩印出再裁剪好的纸片折叠放入了信封,大功告成后心情大好,朝着旁边的祁念问道,“哦,今天你做值日?” 自从施泽在楼道里嘴欠说漏了嘴,祁念整天对着他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徐砾上课下课暗暗仔细琢磨一番,发现顾飒明和祁念确实有相像之处,尤其是眼睛。 他虽然对此吃惊并啧啧称奇好半天,但见了祁念那天如惊弓鸟般面色凝重,也就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做值日,我走了。”祁念一只手握着他的书包肩带,刷地站起来,幽幽看他一眼便走了。 顾飒明因为讨论负责数学联赛的事被超哥叫走还没回来,祁念被徐砾说得心一横,想到以往顾飒明也没等过他,他打算也去车里等或者不论如何先出了教室再说。 “拜拜!记得写数学,明天早上借我!”徐砾捏着那封信也站起来,瞅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咯咯笑道。 顾飒明以前也经常和施泽他们一块儿打篮球,似乎因为祁念的到来才放弃了这项活动。但徐砾只是猜的,对此并不是那么清楚。 以前的他没时间更没兴趣关注哪些人在楼下成天因为一颗球的归属跳跃欢呼或坐地骂人。甚至直到现在,徐砾这么多天看过这么多场平平无奇的“球赛”,除了某个格外兴奋、头发蓬蓬飞扬的人,其余谁都没记住。 他背上书包,把那封举报信暂时搁在手边的桌上,然后形成习惯地从窗口往楼下看去。 徐砾在施泽追上来解释的那个雨后的下午就原谅了他。 可是人就会厌倦,徐砾厌倦得比谁都快,他看施泽打篮球看得心情焦躁,仿佛站在太阳余辉下被烘烤的人是他。风再混着空气里的尘土迎面刮来,他竖立的汗毛阵阵发痒,就像成千上万只蚂蚁爬过他的皮肤,爬进了他那道刚愈合的伤口里。站在窗口一动不动的徐砾忽然理解了母亲的固执。如同写下的上穷碧落下黄泉般不败的决心在她心里已然扎根。虽然那决心根本不敌这残酷的世界、不敌她过分软弱错乱的精神与日渐衰老的容颜。 遥远在美国的未婚夫,徐砾的亲生父亲,早就跑到了她的世界之外,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但徐砾没有母亲那样好的耐心,不想等黄花菜都凉了的时候再去悔恨。 他也想直接站到那真正阳光暴晒的底下去,让热烈的风抚过脸颊,而不是用渴望的目光一遍遍来到这个狭窄被割断画面的窗口,一遍遍寻找他渴望的身影。 徐砾走神地盯着近处绿油油的树冠,很快转身离开了教室,推着车经过主教学楼将信放进了教务处设立的信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运动会在预料中如期而至,学校像是早早查询了天气,每天都是晴空万里。 这场运动会还没开始,最浩浩荡荡的一件大工程就是除高三以外的年级全体学生都搬着椅子往楼下去,按班级划分区域的整整齐齐围满了整个操场周围。 理科1班分到的是靠近一楼走道和厕所的位置,刚好贴着教学楼侧面那堵窄墙,又没有树荫庇佑。大家嫌坐椅子上太热,日头太大,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有的拿胳膊挡在眼前,有的架了把太阳伞在头顶,还有的便一窝蜂躲到了后面的走廊上,垫几张报纸席地而坐。他们去校门口隔着铁门找胖哥老板买回扑克和零食,一伙人热热闹闹玩起来。 徐砾从小卖部买了两袋雪碧冰块,走回来扔了一袋给祁念。他们坐在最后一排靠石砖墙的椅子上,石砖墙凹凸不平硌着脑袋,但传来微弱的冰凉触感。 “热不热?”徐砾眯着眼睛问道。 祁念捧着那袋雪碧冰说谢谢,然后点了点头。 “五毛一袋,这就叫便宜有好货。”徐砾含着冰块说话含糊不清,他仰着头在看操场上的体育赛事进行到哪儿了。 操场警戒线内带着出入证站着的人也蓝白相间密密麻麻一片,只看得清那边一角跳高的杆子已经高高支起。 “看个屁,坐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徐砾说道,“小漂亮,去不去艺术搂的教室?” 祁念一时间没搭话。 “啧,等会有你想看的项目我们就回来,我刚跑去偷偷看过了,离我们班上场还有好久呢!” 祁念终于犹豫地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班上报了运动会项目的那一堆人正在那边走廊里嚷嚷叫叫,平常逮着就骂人的张超这回看见也只笑笑,反正整个操场都沸腾不已,广播台的播报一条接着一条。 施泽背上贴了号码,也正边和顾飒明王青崧他们几个在玩大富翁,边策划讨论周末出去哪里玩。 “喂,你们谁再说不去我就翻脸了信不信,这辈子没得兄弟做了!”施泽说着,狠狠把筛子往中间一掷,差点让筛子弹起飞出去。 “这周你们去吧,”顾飒明捡起筛子,笑道,“周末我们要去参加数学联赛。” 施泽猛地提了口气,像是想说脏话的样子却哽在喉咙口,他吁出气来,点点王青崧的肩膀问道:“你说我们中到底谁最扫兴,反正一定不是我。” “何况你跟谁我们我们的,没人跟你一起去参加那什么破数学联赛,是我们不配!” 顾飒明说:“下个星期好吧,下个星期。” “那就下个星期?定了!地方我找!”施泽兴致勃勃道。 艺术楼的出入口离这儿不远,徐砾不好带着祁念走得太光明正大,他等着张超离开,靠住石砖墙又坐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张超那沉重宽大的身躯迈着敦实的步子走远了,才拍拍祁念,两人一起溜了号。 “周末你跟顾飒明一起去参加数学联赛啦?”徐砾从灌木丛扯下一根狗尾巴,走在凸起的石头路边晃悠边问道。 “嗯。” 徐砾脸上笑盈盈,想了想,说:“喜欢就要去争取,事物发展总的方向和趋势是螺旋式上升的,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虽然曲折,但前途光明,一切皆有可能。可是你得去发展!懂不懂?你要是总缩在壳里,煮熟的鸭子都会飞了!” “政治课本上的内容。” 祁念一张嘴,总能这么扫兴。 “哎!孩子不开窍,我也没办法了。” 徐砾咬碎了嘴里最后一颗冰碴,有些话像说给自己听的,以抚慰他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在焦躁难安的想象。他只能扼制住厌倦、消耗着耐心地等待时机来临——在他能够创造机会之前。 “可是……”祁念张了张嘴,又心事重重地闭上了。 “没有可是,听我的准没错,”徐砾跳下小石墩,拉着祁念边上台阶边鬼鬼祟祟小声说道,“等你们从数学联赛回来,下个星期他们不是要出去玩么,我们也去。” “你怎么知道?” “我耳朵灵光!” “可是……” 徐砾叹了口气,一脸教学全包在我身上地斩钉截铁道:“没有可是,只要你想去,就一定能去。” “顾飒明对你真好,你就放心吧,到时候只要帮帮我就好啦,”他挨着祁念把他挤得无路可走了,“小漂亮?祁念?你听到没有?” 祁念默默点了点头,徐砾勾起嘴角笑笑。 第19章 云城市一中校门口传达室旁挂着几个颜色已经不再鲜艳的信箱,其中两个原本承担着统一接受投递和收件的功能,却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报废,最后所有的信封物件都堆回了黑黢黢的传达室里的大桌子上。唯独另外那个更旧的、举报箱三个字已经消失的蓝色箱子,不仅与主教学楼大厅里的校长信箱长得相差无几,而且经教务处老师多次重申,似乎仍然在发挥些许作用。 学校学生对学校各处的建议意见和有任何认为不公、不敢当面告诉老师的事,都能投入其中。 曾经也有过一些恶作剧,譬如将恶搞的情书、无厘头的战帖或刻意为之的举报信也投进去。这样的举动已经足以引起谋划者的兴奋,即便最后有的结果石沉大海,有的通过告知班主任私下谈话了解而平淡结束。 总的来说,找老师打小报告的人随处可见,但闹大到学校上面去的少之又少。举报箱向来少人问津,直到表面的字迹标签全都脱落。 但这并不代表教务处的老师会让它形同虚设。 徐砾更知道,优等生享有的某些赦免特权,对有可能毁坏学校声誉、如同定时炸弹、上了黑名单的坏学生就是奢望。 教务处老师将新收到的那封举报信自然图文并茂,精彩纷呈。为了保险起见,徐砾第二天又写了一封抄了一封,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工整地放在教务处和12班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全是匿名。 徐砾上午进校门时碰见过黄臻。 黄臻对他讪讪地笑了笑,流露出愧疚但并不后悔的表情,并追上来将手里热气腾腾的手抓饼要递给他。 “照片是你发的?”徐砾垂眼看着他抬在半空的骨头突出的手臂,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直截了当问道。 “徐砾,你知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黄臻跑到他单车的这一头,凑近时因说话用力而眼球突出,显得所有的解释都是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狡辩,“我没办法了,是你先不仁不义的,酒吧里的事我跟你解释过,也道过歉赔过罪,你为什么就是要走?要把我一脚踹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这个道貌岸然的学校里,只有我们才是——” “只有我们才是一类人。”徐砾替他说道。 “对,在某些方面我们确实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一伸手勾走了黄臻那袋手抓饼,嗤笑着冷冷说道,“但我还是跟你不同,不像你,墙头草两边倒,明明做着最下流的事,却总是那么软弱无能心存幻想。” 黄臻气过头地呆在了原地,一时语塞,干巴巴瞪着他。 “谢了。”徐砾扬扬手抓饼,然后迫不及待般绕开走掉,仿佛这是他给予他的最后一次施舍。 12班有人校外打架斗殴、私吞赃物、霸凌同学这一连串的事都由相同几封举报信被扯出水面,其中可能包含的求证核实谈话处理等流程,具体情况无人知晓。 徐砾原本心存忐忑,不确定自己曾经无意留下的素材在被加工后——那些图文并茂精彩纷呈的描述,能不能在没有直接证据和证人的情况下让黄臻得到应有的报应。 他一连几天课间偷偷跑到楼下班级的过道里,看着12班教室里黄臻的座位空空荡荡,看着黄臻垂头站在办公室,看着黄臻被老师叫走。 楼道里盛夏时分亮金色的菱形格变成了如今朦胧的淡黄色,初秋仍然很热,但阴天就会吹来凉爽的风。 站在越低的楼层越有种脚踏实地的踏实的感觉,徐砾对自己成功的报复忏悔了两秒,被风吹得心情也凉爽。 黄臻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在大家背地里五花八门的讨论声中,年级里开始流传作为黄臻曾经的同谋、与他一丘之貉的徐砾,将是下一个被处置的对象。 施泽向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在学校狐朋狗友众多,没有什么小道消息他不清楚。 不过近来施泽前脚跟爸妈应付完月考成绩,后脚骗来了爸妈的“奖励赞助”计划着出去玩,又是聚会又是打篮球,通通不能少。他对黄臻那些破勾当没有丝毫兴趣,程茵过来找他时,他才想起手机的旧仇。 “之前手机还回来才让我不小心被发现,跟那个人没什么关系。当时他叫我跟你说别闹大了告诉老师,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但还是想来跟你说一下,你还是不要再去蹚浑水,无论怎么说他都把手机还给我了。” 程茵不认识黄臻和徐砾,显然把两个人搞混成了一个人。她以为那天早自习前那个看起来瘦弱阴沉、但开口和善的徐砾,就是现在传言犯了事可能被开除的黄臻。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生怕施泽的暴脾气听不住劝。 施泽默默无言想了一会儿,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竟然很快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你快回教室吧,等会儿万一碰上超哥……” “嗯。”程茵无奈且羞赧地笑了笑,挥挥手走了。 施泽在程茵走后大大咧咧站起来下了座位,去讲台接了趟水,回来时瞄到徐砾的座位没人。 他又走出去,终于在厕所门口的走廊上撞见刚从楼梯间上来的徐砾。 “听说有人的老相好作恶多端已经被叫去教务处好几轮了?”施泽对徐砾时常对他若有似无的漠视感到非常不悦,他今天总算抢先一步拦住徐砾,耀武扬威道,“该不会下一个真的是你吧。” “你可以去检举揭发我。” 徐砾局促地后退一步,靠在墙上仰头看着他,似乎很是无辜可怜的样子:“黄臻拿了你前女朋友的手机,而我却在旁边看热闹,后来还回去反而害她被老师抓住。还有酒吧里,那天你看见的血淋淋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可能也可以去告诉老师。” “……谁要检举揭发你了,”施泽越听越皱起眉头,然后哼了一声,“我是让你搞清楚情况,省得落得跟黄毛一个下场。” “你在关心我啊?”徐砾歪了歪脑袋,垂眼慢吞吞说道,“只要你不去跟老师说,我就不会有事。” “而且,黄臻不是我老相好,你再多关心我一点,我就会把你当我的——” 厕所此时走出人来,徐砾适时收声,颤动在阴影下的眼睫流露出善解人意的体贴,闪烁着光亮。 施泽愣在原地来不及反驳,朝着徐砾的身影“喂”一声,反倒招来旁边两个过路人的目光。他拒绝承认徐砾虚伪的体贴,心道自己白白善心大发,并怀疑不会真被徐砾这个小基佬看上了吧? 施泽在一阵气恼、疑心与因未知而产生的退怯中觉得自己以后需要离徐砾远一点。他恨恨走进厕所,发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施泽被这一出插曲扰乱的心神很快被计划如期落实的兴奋取代,数学联赛结束后那一个星期的周五,施泽叫上了一众班里关系好的同学去唱K聚会。顾飒明要带上他弟弟,当然也没什么问题。 在硬生生跟着祁念和他的顾飒明哥哥凑成三人行前往市中心的路上,徐砾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就算其他人包括施泽都不欢迎他,他靠未雨绸缪和贿赂给祁念的一瓶奶得到了施泽举办的聚会入场券,很合情合理。 到了KTV,徐砾安安分分陪在了略显紧张严肃的祁念旁边,只默默看着那边音箱轰鸣、棋盘噼啪、起哄声欢快吵嚷的盛况。 即便如此,他在这种场合依旧如鱼得水,一边瞧见祁念心事重重盯着某个人,一边顺道加入女生们三缺一玩牌的场子。 徐砾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比祁念幸运的地方。 他道德观念低下,对任何稀奇事都不以为然,但依然会为他人宿命中注定痛苦的纠缠和羁绊心惊,也为所有的勇气祈祷。 徐砾决定多管闲事一次。他在起身前推着祁念的肩膀靠过去,彻底挡住了中间的视线,他亲昵地俯身,和神色茫然的祁念耳语两句,抬手理了理祁念乌黑秀丽的头发,小腿贴着祁念膝盖转了个身,才施施然笑着坐去了另一边。 顾飒明果然盯了过来。 作为不受东道主欢迎的一员,徐砾看着祁念和顾飒明先后走出包房没再回来,看着五光十色的灯照在他又将赢下这一局的扑克牌上,看着黄玛瑙色的啤酒液在杯中晃荡,施泽喝完一杯又一杯,高兴得忘了继续越过两个茶几的远距离来瞪他。 施泽对顾飒明的提前离场极为不满,大声喊叫着明天要去篮球场决一死战。 散场前,施泽脚步些许轻浮又笨重地去了趟厕所。他今天喝的酒并不算多,但混着犹如脱缰的野马般放肆的心情,单单的高兴都足以冲昏了他的头脑。 施泽上完厕所,手撑在KTV豪华装修的大理石台上对着镜子怔愣半晌,然后低头掬了两捧水浇在脸上,水落下往校服胸口滴去。 他仿佛清醒不少。 徐砾走进厕所时,两人的视线在光线暗沉的镜子中交汇到一起。 “原来你酒量这么差,还好那天在Freedom没让你喝多。”徐砾走过去,站在另一个洗手池旁说道。 “你怎么来了?”施泽曲起腿,栽了栽头,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盯着他问道。 徐砾迟疑片刻,说:“我早就来了。” “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酒精对思绪的干扰使得施泽把心里想着的话直愣愣就说了出来。 徐砾沉默地看着施泽。 他的眼眶因为长时间迟钝的眨眼而湿润,喉咙因为忽如其来的酸涩说不出话,冷静的面孔下是骤然间无措的茫然,和心事堆满而无言以对、恐怕能让人直直看穿的那般茫然一样。 “切,走了!” 施泽的心脏一直都像要跳出来,尤其在远离喧闹的沉默里。他手一挥,抬腿就往前跨了一大步,却忘记在洗手台前的那一道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台阶。施泽脚下骤然落空,踉跄着踩稳前,被一双手给虚虚扶住了。 徐砾的手让冷气吹得冰凉汗湿,触碰到施泽冒着热的皮肤时,双方仿佛都因温度相差悬殊却细细密密相贴的触感打了个颤。 第20章 徐砾握在施泽手臂上冰凉汗湿的手心皮肤,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停滞里,也逐渐随着施泽的体温而升温。徐砾朝前赶来一步的腿微微往回退了半步,但他一直没有松手。 汗水增加了他们之间相贴的紧密程度。 施泽反射性绷紧隆起的手臂肌肉一动不动,本就晕眩的脑子似乎经过这一下的失重和摇晃,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站稳后双眼朦胧地低头看过去,和徐砾近距离对视了两秒。 他从徐砾灼灼的眼神中,看见了深不见底的河水般的无限平静,深思熟虑后的彻底的平静。 徐砾平静地看着他,手心却从冰冷变得那样火热。 幽暗细碎的光线下,施泽感觉浑身像被一条闪着丝绸光泽的毒蛇冷冰冰地爬过。 “谁让你来扶我?”施泽猛然甩开了手,胸口起伏着往后退开。手臂那块沾满湿汗的皮肤由于倏地暴露在空气中又是一凉。 徐砾一节手指打在了大理石台上。 他勾着背弯下腰缓慢地抵靠在洗手池旁,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另一只手来抵御疼痛,但眉头依然蹙拢,好像脸色都变得苍白。 施泽站定望回去时仍然面露愠色,迟钝片刻,他以为徐砾误伤到的又是右手,那条殷红的疤也露出来,鲜血淋漓的模样又涌现在他眼前。 “我……”他慌神中本能想凑上去看看,却终究犹豫的没有动弹。 “因为我想,”徐砾抬眼看向他,低声说道,“施泽,男人喜欢上男人,对你来说有这么稀奇吗?” 娱乐场所里独有的那股浓郁香气阵阵熏来,刺激着呼吸过度的每一个人的神经。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么。”徐砾嘻嘻笑起来。 施泽喉结滚动,用不可理喻的眼神愤怒地扫视过去,再也没有在此停留的想法,转身落荒而逃。 逃出去的施泽一边趔趔趄趄绕开过路服务员,一边抹了把脸,碰上已经来回踱步等得不耐烦的王青崧大声抱怨嚷嚷着,一拳锤过来反将施泽拉进了正常世界。 施泽去结了账,和他勾肩搭背又互相调侃叨叨起来,约定明天组队去了篮球场,非要把顾飒明这个不讲兄弟情分的叛徒打成手下败将,挫一挫他的傲气不可! “行行行,你车马上到了,我叫的熟人司机,”王青崧坐进了车里,乐不可支朝施泽喊道,“一个人就别撒酒疯了,等会儿小心一头栽下来!” “滚滚滚,快滚!” 施泽半边身子都靠在了那根电线杆上,有气无力地摆了个白眼,终于把王青崧这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送走了,看着车辆从他前面经过只留下一管尾气。 晚上的市中心正是人潮汹涌的时候,街上人挤人,车挤车,一辆辆汽车都从施泽眼前接龙般驶过,车上亮起的灯一闪而过,闪晕了他的眼睛。 徐砾知道施泽和王青崧回家不顺路不会一起走,他跟着从KTV出来时,施泽正因为一瓶矿泉水的钱和找不开五十块的报刊亭老板单方面吵了起来,一拳头就要往报刊亭摆满了杂志和厕所读物的台面砸下去。 “什么狗脾气,谁能受得了。” 徐砾脱口暗骂道,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了施泽。 他用那只被甩开过的指甲上乌了一块的左手再次握住了施泽的手臂,用力抓紧在手里,边破费掏了两块钱扔台上替他付了水钱。 “松手,滚一边去!” 施泽胳膊被抓得生疼,怒目扫过若是旁人可能继续挥拳就上了,可看见是徐砾,他连自己的五十块也不要了,在徐砾缓缓松开后一把打掉他又伸过来的手,掉头就走。 “你他妈能不能滚远点......信不信我打得你爹都不认识?” “可是我没爹。”徐砾咯咯大笑道,追上去蹲在了施泽那根柱子旁的消防栓边上。 施泽扯扯嘴角。他无语地盯着如梭的车流,才想起自己是在等车。 “你不喝水了吗?” 施泽绕到柱子另一头躲他,似乎已经有些疲倦,呼喝的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大了:“不喝,那我打得你妈都不认识!滚!” 他等的车却一直没来。 徐砾那张烦人的嘴也唧唧呱呱来看他笑话,说他打的车可能早走了。 施泽才懒得理这个疯子。堵车堵上半小时都属于常有的事。但他怀疑起到底是王青崧那个兔崽子报错了车号,还是他自己记错了。 停来路边的车同样一台接一台,接上客人后却也很快疾驰而去。施泽满脸茫然,掏出手机一捣鼓,那手机屏幕乌漆麻黑早没电了犹如块板砖,而他身上唯一剩下的那五十块……之前被他冲动地扔出去,现在落在了徐砾手里。 施泽深吸口气,犹犹豫豫转过头,试探着一瞥——徐砾还蹲在那边地上仰起脑袋看他,眼珠子左转右转总能咕噜转回来把目光落到他脸上——施泽悻悻瞪眼,顿时放弃了找徐砾要回钱的想法,宁可流落街头。 这时徐砾突然起了身,一晃眼扎进街口的人堆里不见了。 尾气不停灌来,施泽头昏脑胀喝下去的酒仿佛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他腿都站麻了,干脆大剌剌蹲下来,栽着脑袋闭上眼。 “施泽。” 徐砾回来的时候被人群挡着,没见到蹲马路牙子上的施泽,心里登时又慌又急,走近了才发现他没走。施泽青筋凸起的长长的双手搭在膝盖上耷拉着,粗硬乌黑的头发乱蓬蓬,喝晕乎了没钱也没手机了也不忘耍帅,像只无家可归的孤独的大凶狗。 “车来了。”徐砾起先无从下手,停在半空触到几丝发梢,然后才拍他肩膀,说道,“帮你叫了车,快点走了,不然让你睡大街上。” 施泽开始没听见似的,指节动了动,半晌才抬头迷迷瞪瞪往旁边看一眼,露出半边侧脸。徐砾边拽着死沉死沉的他起来边倾身回应路边的司机,说马上就来。 徐砾费劲地把施泽这一大个塞进了他叫来的黑的士后座里,砰地关上车门,自己跑到另一边上了车。 旁边停靠的一辆车似乎因为迟迟没有等到自己的顾客,猛按了两声喇叭,然后别过他们先一步开走了。 车里的司机师傅也催促起来。 “你家住哪?”徐砾象征性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响,于是对司机说,“去荷花路。” “小伙子,快点嘞,这里不能停这么久的车不知道啊?” 司机师傅等了半天,这会儿一脚油门,车便冲了出去。 “啊?”施泽后知后觉嘟囔着,意识迷迷糊糊。 应该是在相对脆弱中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了本能的判断,施泽一改之前的暴躁,乖乖上了车,头靠着玻璃窗仍然闭着眼。他半躺在凹陷又狭窄的车座里,觉得很不舒服,腿一伸踢中了徐砾的小腿。 封闭的车厢里反上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和稍浓的酒精味混杂,那师傅瞧瞧后视镜说道:“小伙子!看好你这个同学,别等会吐我车上了,我洗车就接不了客了!” 徐砾没说话,缩腿挤坐在这头也和施泽挨得很近,他看着施泽睡着、睡死过去。 不比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的市中心,十一点左右的荷花路已经一片黑暗,只剩寥寥几家没关门的便利店、小诊所和正在打烊收工的卤味店。 荷花路南边尽头拐弯,走进一条街道的岔路口里,却别有一番天地。远远看去灯火通明,还有夜宵摊的踪迹。 徐砾从荷花路尽头这家未关门的简陋便利店走出来,便看见树下躺在石凳上那团黑黢黢的人影晃动两下,翻身要坐起来。 他将一只手里的东西和零钱塞回口袋,捏着瓶水急忙跑了回去。 下车后施泽还半醒未醒,被徐砾卯足了劲咬牙扶下地却知道走路,最后径直又躺倒在石凳上,使唤人一般说要喝水。 徐砾甚至分不清他是在家使唤人使唤惯了,还是并没有真的烂醉。 也是,半打不到的啤酒和两杯鸡尾酒而已,哪里至于到烂醉。 “喂,水来了。”徐砾将水拧开直接递了过去。 施泽睡过一觉,吹了会儿凉风,仿佛舒服了一些,听见声音终于缓缓坐起来喝水。 “这是在哪儿?”他声音沙哑,东张西望后迷茫地问。 “我家附近。”徐砾说。 他见施泽不说话了,扁扁嘴又说:“刚刚在车上问你家在哪里你又不说,现在你那五十块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我跟你非亲非故又不是做慈善的,你还能去哪?” 施泽撑着胳膊看向徐砾,可是其余什么也看不清楚,也只有一团黑影,唯独眼睛折射着微弱的光线。 “我还能去哪?” 施泽被他无情的提醒问到了,放空地望着马路。 “起来,”徐砾说道,“你想在这睡大街?” “我要上厕所了。”施泽突然又说道,站起来直冲冲就走。 “你爹的。”徐砾没想到他酒量能差到这种地步,猜测可能有鸡尾酒的后劲作祟,令他都这时候了还神智不清。 他一把把他拽了回来,气喘吁吁:“这边!” 徐砾带他穿过了那条唯独路口热闹的长街,走进一家夹杂在门面之间不起眼的门庭,不用出示身份证仅仅登记便能上楼入住的旅馆。 标间四十块一晚,徐砾有五块钱优惠。他用一片绑着塑料绳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施泽撒完尿出来,整个人都舒爽了,见了床便倒上去,什么也顾不上了。无论这是在哪里,旁边还有谁,他天旋地转就当转回了家,终于能舒舒服服有个睡觉的地方。 默默坐在椅子上的徐砾嗤笑一声,突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觉得这无用功做起来值得被鄙夷和嘲笑。 他径直走进了浴室。 他今天为了把施泽搬上车、搬下车、拽到这里,花掉了不知多少力气,流了不知多少的汗。好在徐砾因为他家中那个母亲有着丰富的经验来做这样的体力活,才不至于无能为力。 徐砾快速冲了澡出来,下半身仍旧穿着之前的校裤,上半身只披了块毛巾,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回家。 虽然自嘲自讽,但徐砾是打算再看看施泽。 然而当他走出来时,施泽已经从床上坐起,跨腿压着床尾,垂头冲着底下白色的被套。 “你醒了?”徐砾问道。 施泽抬眼看着他,上下扫视打量一通。 “徐砾?” 徐砾的心陡然颤了颤,对施泽突如其来的清醒有种莫名的怯懦。他沉默不语。 “你这个小基佬,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我了?”施泽拧起了眉,说着说着傻乎乎又不屑地笑起来。 徐砾缓慢绵长地舒了口气,仿佛被他逗笑,于是笑了。徐砾轻声说:“我是看上你了啊,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试?” 施泽看着徐砾朝他走近,像是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一般。徐砾擦着头发,耸耸肩,却在还没有怎么样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攥住了手腕、顶开了膝盖,瞬间失去平衡,施泽将他猛地拽倒在床上。 施泽一只手便足以将他按住,铁钳般坚硬的手臂横在他胸口。 “喜欢我的人那么多,谁要和同性恋搞在一起。”他低声嘲讽道,尖锐的眼神如刀刻进徐砾的心里,身上弥漫着热哄哄却冷酷无比的酒精的气味。 徐砾被勒得呼吸困难,闻言咧嘴冷冷笑起来,喘气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不还是和我搞在一起了么。” 他怀疑施泽是第一次醒来发现在这样破败的旅馆里,对付一个上身没有穿衣服的同性,还是在喝多之后,导致施泽害怕多碰他一点,居然忘了锁紧他的双手,压住他锁骨以下的身体。 校服裤腰以下的地方是那么毫无防备,裤子一拉就会掉下,一碰就那么敏感,敏感得剑拔弩张的少年像被电流击中一般,浑身僵住,仍然剑拔弩张。 徐砾顺势抬起另一只手环紧施泽的脖子,低头咬上施泽的喉结,两个人硬碰硬地滚做一团,滚在被面粗糙却也柔软的床里。 第21章 施泽仗着自己蛮力大,刚开始还挣扎,转眼间寸土尽失,咽喉和身下那玩意儿竟然都让徐砾这个胆大的疯子给拿捏住,他像被提起了命运的后脖颈,一动不动了。 惊愕和惶恐短暂地盖过了施泽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他脖子上很痛,甚至认为徐砾因为恼羞成怒更想咬死他,那尖牙会先一步刺穿他的喉咙。 但他以为错了。 徐砾松了牙,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施泽不安鼓动的喉结。那只冰凉的手已经钻进内裤,在他腿间毫无阻碍地揉搓撸动,握紧了他逐渐苏醒勃起的性器。 “酒劲到底过了没有,它在我手里再硬一点,我就当你同意了。”徐砾褪去愤怒,转头扮起了无辜。 他伏倒在施泽身上,说话时下巴被施泽校服衣领粗糙的那面磨蹭着。他再把嘴唇往上贴近过去,碰了碰施泽的颈侧,施泽偏过头去,绷紧的脊背就更挺得更直一些。 “你放开我。”施泽恶狠狠看着他,呼吸却不自觉变得粗重,声音沙哑地开口时也变得没什么说服力了。 “可是它硬了。”徐砾悄声说道。 徐砾反手摩挲着手里的大家伙,捏了捏,一松手,施泽肿胀的性器就顶在徐砾的校服裤上。施泽硬起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他知道施泽不会逃也逃不了了,追寻着施泽逃避闪躲的眼神,在这只桀骜不驯的大凶狗身上乘人之危,徐砾心中窜升出一股怪异的快感。 徐砾双腿分开跪在施泽身体两侧,连同内裤一起把裤子半脱到膝盖,然后撕开刚从裤口袋里掏出来的润滑套,一点点给施泽戴上,刚刚好。 “我看人一向很准的。”徐砾拿手指环住施泽那根大家伙的根部,转头在施泽耳边低语。 施泽身下胀痛得厉害,从未体验过的快感犹如酒精,甚至更甚十倍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他麻木的双手再也按捺不住,握上自己的就开始打起来。 感觉到施泽越来越激烈的动作,徐砾抽出了草草在后穴进出的手指,眉头仍然紧紧拧着。他一直没松开的手掰开了施泽自慰的那只手,扶着施泽的性器一点点坐下去。 才进了个头,施泽那里很大,直直插进来时徐砾头皮骤然发麻,痛感比预想中也还要大,感觉身体都要被撑破。 徐砾在心里瞬间咒骂完所有吹嘘做爱很爽和越大越好用的男同性恋,心慌却没有打退堂鼓的习惯,无论如何他抱紧了身体也硬邦邦的施泽,打算继续吞进去。 施泽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像这十多分钟一样强忍下来过,他再也忍不住了,脑子像要炸开,眼睛有些发昏地盯着徐砾的动作,伸手按住徐砾的胳膊用力往上一顶。徐砾痛得反射性想逃,施泽早被他激红了眼,死死按着他顶到了最深处,不管不顾就要操干起来。 “不行……施泽,太大了……”徐砾又惊又怕却从不会喊叫,眼角无意识地浸出眼泪,他抓着施泽的手臂,边大口喘着气边央求道。 施泽仰躺着定定看着他,似乎因为听见了所有男人都不会拒绝的夸奖,又似乎拧着眉因为也发觉到痛,才勉强停下。 “操过人没有?”徐砾发了急,断断续续说道,“这辈子,再也不跟处男……不一定是处男……再也不跟直男上床了。” “快点。”他一说话,裹住施泽的湿软温热的后穴里又咬紧一分,施泽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急躁地催促着他。 徐砾咬唇看着他,闭上眼忽视掉一些疼痛和不适,撑着施泽的肩膀缓缓抬腰又坐下,试图放松下来,好让施泽更好的操他。 施泽让他动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嫌太慢,按着徐砾的腰往上冲撞。施泽抹开徐砾汗湿在眼前的刘海,觉得碍眼,骑乘姿势的做法也让他失去耐心,于是拽着徐砾把他推倒在床上,掰开他的双腿就整根捅进去。 脑袋后落了空,仰下去,徐砾随着施泽发了狠的操干肩膀一耸一耸,视野里也摇摇晃晃,什么都看不清楚。 施泽把他的裤子都脱光了,徐砾在双腿大开的羞耻姿势里都想象得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后穴还在不知羞耻地吞吃男人的性器。分不清施泽是在撒酒疯还是忍坏了的真处男,提枪上阵就往他身体里捅。但施泽一定是第一次干男人。徐砾颠三倒四地想完这些,大脑一片空白,逐渐在痛到麻木的边缘有了些感觉。 他看回压在他身上的施泽,却看不见施泽的脸,只能尽力仰头瞥到施泽的后背和耳朵,直到脖子酸痛得快要断掉。 关乎男人的尊严方面,施泽比谁都要无师自通,听着徐砾偶尔从喉间泄露出来的呻吟,他听得一点也不痛快,捏着徐砾的腰横冲直撞往那甬道的软肉上捣,到直到徐砾哼叫着射出来。 徐砾在又痛又爽被折磨得虚脱之际,发誓以后不会跟酒鬼、处男和直男上床。他不禁被自己逗笑起来,心想一个施泽都够他受的,也没有别的床要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砾醒过来,睁开眯缝着的眼睛时,小旅馆房间的纱窗外还是暗的。他矇着过去之前,纱窗外就是这番夜色幽深又寂寞的景象。 徐砾虽然困得厉害,但心里惦记着事,身体上的痛楚时不时牵动到太阳穴附近的神经,根本睡不安稳。他闭上眼挨过一阵又会忽然醒来,反反复复,甚至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耷拉着眼皮又快要意识迷离,徐砾心知不能再躺下去了,强行撑起手肘,揪紧被子翻身爬了起来。床垫嘎吱轻响,施泽睡得很死,占据了床的大半边位置,在他旁边嘟囔着翻了个身。 徐砾看了他一眼,半跪在床上,蹙起眉将手探到后面,颤颤巍巍摸到一手半干涸的粘液,湿答答泛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周围也是一片狼籍,徐砾没有在床上找到自己的衣服。 这确实是在自讨苦吃。 他在黑暗中默默待了半晌,扭头又看着黑暗里施泽沉睡的背影。他俯身凑近过去,缓缓靠着施泽的后背半躺下来,把脸贴在那传递着火热体温的衣服上,听到施泽沙沙的呼吸声。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可你却和同性恋搞在一起了,”徐砾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道,“醒来之后,会不会想要杀了我?” 施泽似乎感觉到有人挨着他,嫌热,耸了耸半边肩膀和徐砾拉开了些距离。 徐砾支起上半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详施泽的侧脸。睡着时候的施泽看起来一点也不显坏,但他好像睡得很难受,眉头还拧巴着,呼吸声沙沙作响。徐砾好像又可以原谅自己自讨苦吃的行为了,也知道他现在不会轻易就醒。他伸出一根手指插进施泽的头发里,然后顺着脸侧摸上他的眉轮骨,按平了按那眉头,把醒着时候想做不敢做的事都做了一遍。 可是徐砾盯着施泽的嘴唇,最后忽视了过去。 “好痛啊。” 他垂着眉毛眼睛,笑了一声,轻声说:“痛死我了,真不知道谁还能受得了你。” 应答的只有施泽轻微的鼾声,但徐砾心中涌现出某种另类的满足。他对这种陌生的感觉很新奇,觉得这样也很好。 徐砾摸黑从床下捡起了裤子穿上,又到沙发边套上衣服,才清楚认识到四肢酸痛难忍有多么要命。 这头空气里甚至还飘散着些耐人寻味的味道,徐砾站在床尾过道里咬咬嘴巴,一按口袋,掏出最后剩下的那只套、小刀和三十来块钱。 他将套和小刀放回口袋,把那三十来块钱小心塞进了施泽裤子兜里。 “虽然白拿你五十块,可我也不能全赔了。”徐砾嘀咕道。 “星期一见。” 他仍然捏着那枚绑了塑料绳的钥匙离开,到楼下叫醒了打游戏打累了睡在前台的鸡窝头哥们,提前把钥匙给了,等施泽走的时候就不用再退房。 他猜测施泽到时候也根本不会管这些。 “哟,怎么不留夜就走了?被嫌弃赶走的吧!”这鸡窝头看着徐砾他们进来的,贱兮兮多嘴道。 “下次操你我就留夜!”徐砾笑嘻嘻啐他一口,咬着牙维持正常姿势走出去,使看起来和进来时无异。 一到大街上,徐砾提着的那口气瞬间呼了出来。他经历过那么多刀割肉的巨痛,却一次都比不了今晚的让人浑身难受,有口难言。 但他没有过多磨蹭和停顿,拖着步子沿路往回走,深一脚浅一脚,一瘸一拐,像个狼狈又滑稽的跛子,还因为想起方才那个鸡窝头吃瘪的脸发起笑,徐砾自己都觉得自己会被当成疯子,愈发乐不可支,仿佛笑容是可以冲散一切的良药。 回到家,即使屋子里的灯都已熄灭,和外面千家万户都陷在沉睡中的世界一个样,徐砾也先一步去了他妈妈的房间。 一推开门,徐砾母亲坐在床上就抬起头看向他,疲惫的眼神里带着满脸忧愁,像要哭了。 “砾砾,你去哪了?” 徐砾深吸口气,走过去坐到靠床头的她的这一边,说道:“我没回来你也可以睡觉的呀,上次是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等我。” 徐砾母亲常常要他哄一两句才肯乖乖上床入睡,徐砾上高中以来回来得晚是常事,渐渐的他说服着徐砾母亲困了就自己先睡,才不至于太过焦头烂额。但是徐砾母亲仍然有等他的习惯,等得久了、一直睁着眼,人就会走进焦虑和狂躁里,这导致徐砾从不会在外过夜,害怕他哪天没有回来就刚好不幸地撞上她睁着眼坐一整晚的时候。 “你去哪了?” 徐砾母亲伤心地盯着他,为他翻过折到了脖子里的衣领。 “给你钓金龟婿去了,”徐砾不太自然地理着自己的衣服,眼睛里倒映了那忧伤,他笑了笑说道,“比你的美国负心汉强百倍吧。” “闭嘴。”徐砾母亲不听他的,从他脸上扫视一遍,就要上下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徐砾自嘲两声,开始庆幸施泽没有碰过他脖子以上的部分。 “我真没事,妈,”徐砾喉咙有些发紧,扫开了她的手,一并好好拢在手里,扶着她躺下,“这不是金龟婿也不要了,特地回来看你有没有好好睡觉,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无论发生什么,我晚上都会回来陪妈的。” 徐砾看着母亲终于合眼躺下,出去时轻轻带关了房门。 他背身靠站在关闭的门前,手从门把无力地垂下来,面对着同样一片昏黑,他想到施泽,想到放浪形骸到底是什么样子,想到奔溃边缘的痛快和温暖的体温,可他面对着母亲的询问和检查,像个做错事不敢声张的孩子,突然知道知廉耻,一句都无法真正回答。 徐砾再也站不住了,心酸和委屈不可自抑涌上来,一齐沸反盈天地将他压垮。 第22章 施泽一觉醒来头痛欲裂,感觉世界都颠倒过来天翻地覆变了个样。 他睁眼盯了盯天花板,皱着眉从床上坐起四处看一圈,就清楚天地还是那个天地,但这世界确实变了个样。 在这间破烂不堪的房间里只剩了他一个,陌生的场景放大了空荡荡的感觉,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施泽只是喝醉并身无分文地徘徊在大街上,然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睡了一觉。可是施泽什么都没有忘记,他没有不省人事,甚至后半段的记忆在这颗混乱的脑袋里前所未有的突兀和清晰。 施泽身旁堆皱成团的被子,本就印着污渍的床单上的血迹,还有地板上的纸团和拆掉的包装袋,像烧红的铁块一样一遍遍烙印在施泽眼里,它们冷冰冰躺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昭示着现实。 施泽不由得蒙着脸闭上了眼睛,觉得从头顶开始一路僵硬发麻到了整个后背,比以往迟到惹事考得差叫家长的感觉还要糟糕百倍。 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不敢相信是自己和徐砾做了那种事,不敢相信残余在他身上所有关于昨夜的疯狂和激情,竟然来自于和一个同性恋。 他的心脏一边因为怎么也抹不去的跳闪的画面而突突跳动,一边割裂地感到慌张茫然。 那几点血迹刺眼的又跑出来,施泽迟钝地扯开裤腰检查了下自己的小兄弟,没有流血受伤…… 他猛烈咳嗽两声,酒后迟来地干呕起来。 直冲冲跑出旅馆后,施泽在完全陌生的大街上,揣着没电的手机失魂落魄游荡了一会儿,从最初的慌张茫然逐渐转变为了怒火中烧,罪魁祸首徐砾从始至终他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秋天降温迅速,一夜之间冷风萧瑟,他穿着皱巴巴的校服,人高马大横眉竖目冷着一张脸,像个被从家里赶出来的不孝子。 施泽游荡到一家便利店门口,摸着兜里莫名多出来的钱走进去,给手机充上了电。 他一晚上没回去,不敢直接回家,看着手机亮起后叮叮叮弹出来的未接来电,连电话也不敢打回去,只给他妈发了个消息报平安。 施泽走神了好一会儿,才找出号码打给了顾飒明。 施泽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 他清了清嗓子才稍微变好,对顾飒明的调笑没空计较,有气无力地说:“昨晚我喝多了没回得去……手机也没电了,帮我个忙,顾飒明你必须得帮我啊,在我爸妈那就说我住你家去了,不然被我爸知道就完了。” 顾飒明问他在哪里。 “在,我哪知道……我还能在哪……”施泽暗自吸了口气,眼睛空空地看着便利店的透明玻璃,三缄其口道,“就找了个地方给手机充电,等会就溜回家了。” 什么事到了顾飒明嘴里总是轻描淡写的,施泽觉得现在全世界都不懂他的心灰意冷,他说着说着逃不掉要想起徐砾和昨晚那些不可告人的破事,心情复杂又激动起来,声音沙哑地埋怨道:“要不是你昨天提前走,我能沦落至此吗,要不是你弟把人带来扫我兴,我能——”可他还要顾飒明帮忙,也就恹恹闭嘴,懒得多说了,“反正我碰见他我就要倒霉!” 施泽又头痛起来。 他对徐砾这个名字提都不敢提,想都不敢细想,只剩下无处发泄的愤怒,不禁要问徐砾把他带来了这么个破地方恶心完他,怎么敢跑得这么快。 周六徐砾本要去电玩城上早班,但徐砾确信自己没办法那么早爬起来也没办法骑车了,他和搭班的同事换了个班,想到他妈应该也不会早起,放任着沉重的脑袋在家睡到了十点才醒。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有楼下小区里沸沸扬扬传来吆喝声。 徐砾母亲已经自己吃了早饭,正在客厅里练字,她见徐砾从房间出来了,放下笔搁在砚台上,拿漏勺从热水壶里捞了两个鸡蛋,盛在碗里,又倒了杯牛奶摆在桌上。她的手又白又削瘦,丰润高挑的身躯穿起菜青色的长袖棉麻长裙很温柔,裙子一滴墨和水都没沾上。她的神态看上去也没有受昨晚影响,甚至格外的好,双眼带着慈爱怜惜的笑。 徐砾母亲的眼睛很漂亮,眼尾朝下但轮廓蜿蜒勾起,桃花一样。 “妈,你就起了。” 徐砾愣了愣,双手撑着桌面才慢慢坐下,面上表情如常,边敲鸡蛋边说:“我下午才去电玩城,等会去剪个头发,顺便买菜,想吃什么跟我说。” “你看着来吧,我去练字了。”徐砾母亲满意地看着他吃得两腮鼓鼓,摸摸了他的头发和耳朵。 徐砾鼻腔一酸,迟钝地笑了笑。 见她转身回去又拿了笔蘸墨水,他低下头,继续往嘴里塞了口蛋黄,喉咙里也那么干涩。他以为所有的干涩只是因为鸡蛋,于是忙不迭地去灌牛奶。 徐砾费力吞咽着,不知道和别人做爱除了痛还能产生这样令人讨厌的效果,仿佛是身体让人闯入了,心也要突然变得脆弱起来。 可徐砾还是去剪了头发。 隔壁栋一楼手机维修店旁开出的一个门面隔间里的理发店在这片已经开了十几年,招牌只有理发店三个朴素的大字,徐砾才一点点大的时候就在了。理发师傅从老的半退休后也换成了小的,前几年招来的那个学徒阿汤都快成半个小老板,混得风生水起,在店里忙里忙外熟练得不行。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又来找哥哥我什么事儿,不剪头发一律不欢迎。”正在给人上擦脖子里碎发的托尼汤瞥了眼镜子,朝走进来的徐砾吹了声口哨。 徐砾从小到大都在这里剪头,涨了这么多年价,如今光剪也是一次十块。他每隔两三个月来一次,以前和老的熟,现在和这个阿汤哥因为某些原因也熟。 但他上个月才来剪过,刘海刚扎到眼睛。 正因为和徐砾认识,清楚他那些怪癖习惯,人家怎么看都觉得他不是来掏钱让人做生意的。 “剪头发。” 徐砾耸肩,心安理得在旁边转椅坐下了。还好椅子海绵垫够厚,他嘴里轻轻嘶了声当作吸气,完了还勾勾嘴角,说道:“除非阿汤哥你嫌钱少,不做我这单生意,那我就去花园把你老板从牌桌上叫来咯。” “行了!这就给你剪。” 阿汤新烫了个紫毛挑染,撩撩头发送前一位客人推开那扇玻璃门,甜蜜蜜和人说好走,然后才回来站到徐砾身后打量着他。 “不打算装神弄鬼搞个门帘扎眼睛前吓人了?怎么剪,说说。”阿汤俯身撑着他的椅子靠背,挑眉问道。 徐砾若有所思少时,说:“就剪短吧。” “怎么突然要来剪短,搞得我都不敢给你剪了,”阿汤笑着捏捏他刘海,从桌上拿了他新换的剪子搭在一旁,“遇上什么人啦?” 理发店门口彩灯转个不停,这里头现在就他们俩,徐砾翻了个白眼,答非所问地说:“上回我还在酒吧的时候,看见你老公去喝酒了。” “徐砾,你不厚道,”阿汤哼了一声,笑得合不拢嘴地说,“人早不是我老公了。倒是你,终于让我逮到了,这么着急反咬,真碰上人开始痛改前非了?” 徐砾闭着嘴不说话,阿汤开始给他剪头。徐砾不是讲究人,为了少花几个钱不在店里洗头,咔嚓一刀下去,头发就缺了一个小角。阿汤摆弄着他的脑袋,手上的新剪子白光闪闪,炫耀一样。 “哥哥我的新剪子终于换了,帅不帅?比之前那把小的帅多了,还是大的好用。” “大的,有多好用?”徐砾挤眉弄眼问道。 “你不懂,不光这剪子大的好用,”阿汤平常都跟些叔叔阿姨姐姐妹妹聊天,跟着徐砾就拦不住嘴,见他意有所指,立即兴奋起来,又开始吹嘘了,“这男人也一样,只可惜不像剪子想买大的就买大的,得打着灯笼找都不一定找得到,知道你还是个小嫩崽,多学着点,跟人之前记得验验货。” 他还不知道徐砾昨晚已经咒骂过所有吹嘘这些虚假信息的男同性恋。 剪落的头发掉下来,徐砾闭上眼,笑嘻嘻冷哼一声:“鬼不会信,阿汤哥,你就吹吧。” “你去试一次就知道了,懒得跟你多说,小屁孩!头转过来!” 徐砾才坐这一会儿屁股就麻了,他转过头,腹诽已经试过了。 “大有什么用,一点也不好用。”徐砾嘀咕着,甚至已然有些后悔。 可他剪完了头发。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眉毛彻底露出来,眼睛也露出来,根本无处遁形,徐砾尝试笑了一下,觉得很突兀,但这样一看,他好像多一点像妈妈了。徐砾骤然接受了自己这幅新的模样。 虽然徐砾很有自知之明,算着施泽此时应该醒了,可能正在一边恶心一边怒骂。等星期一施泽见了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来杀了他。徐砾万幸自己没有留下,如果早上醒来就看见他,施泽肯定会比现在还要暴跳如雷。 但徐砾看着镜子,在想下一次,施泽不会再粗鲁地撩开他的头发了吧。 第23章 星期六剪完头发逛完菜场回去后就发了小半天加一晚上低烧的徐砾,虽然到回学校上课那天已经好了,但中午放学后被施泽揪住外套衣领狠狠一推时,他还是双脚虚浮发软差点摔倒。 和施泽的星期一见注定就是如此,徐砾反应得很快,承受着那些怒火。 其他人不知道施泽为什么突然对他大动干戈,但他和施泽都很清楚,眼神哪怕对视一下仿佛都能回到当晚,想起徐砾被抹开揪着头发时颈项仰起的样子,听见密闭房间里交叠的响声,被滴落在皮肤的汗水灼伤。 施泽该死地发现徐砾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个样,眼睛清清白白露了出来,炯炯发亮犹如暗夜里也在燃烧着的火种。 他像被烫到了一般瞬间松手推开了徐砾。 徐砾缓缓站稳,对自己乘人之危勾引施泽上床的行径表示默认。 他和施泽说对不起,被施泽一口骂了回来。 不过施泽跑来这样气势汹汹,也没和他想象的那样过来杀了他,称得上只是稍稍动了动手,一如既往地放狠话,像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徐砾了。 徐砾不喜欢长篇大论给人解释,一句两句也不喜欢。除非有嘲讽和反击的必要,他才会勉为其难像要给别人一个理由一样,说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被人当成神经病,还要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发疯,徐砾觉得他们才是热衷侮辱人的神经病。 好在施泽没有要他的解释。 但他回想起施泽劈头盖脸那句“你他妈也知道我找你啊”,被骂了也莫名感觉很好,施泽是要来找他的,似乎更生气于徐砾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旅馆。 徐砾自我臆想着痴笑了声。 其实他很愿意跟施泽解释解释那晚为什么没有留夜,如果施泽想听的话。 和祁念在小店里吃完炒码盖饭外加科普了一些睡觉知识,走在校园大道里,徐砾扭头看了眼刚刚走过去的那俩叽里咕噜的胖子。 黄臻的处理结果好像已经出来了,是退学还是转学一片众说纷纭,甚至可能也只有警告处分而已。 徐砾歪斜着脑袋偷偷摸摸跟过去两步正听着,教学楼门口站着的老师见了他,招手一喊,徐砾回过神来,转身也招招手笑着看向老师。 “别站着了徐砾,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教务处的高老师失笑道。 周围有些同学转头看来。年级里的传闻大概也传到了祁念耳朵里,他这个中午受到的冲击和新学的知识太多了,愣愣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徐砾。 徐砾让祁念先回了教室,自己跟着老师去了办公楼一楼的大办公室。 “见了高老师就害怕?你别紧张,今天已经找过好几个同学问话了,还有你们班的自己过来的呢,只要没做亏心事,高老师平常对大家还是挺好的吧?” “特别好,”徐砾颇为认真地点头,正经八百起来配上他新剪的头发,更像个好学生了,“老师我不紧张,您问吧。” 徐砾和黄臻认识并走得近是事实,但徐砾是理科1班的学生,学校也知道他家里的基本情况,他和差生班黄臻似乎也仅仅停留在认识层面。老师询问了他一些黄臻平日为人如何、有没有被黄臻欺负过的问题,很快便要放他走了。 “徐砾,你们班祁念被他带去杂物间推过一把的事,你知道吗?” 徐砾停住了脚步,说:“知道。” “嗯,”高老师沉吟片刻,“好了,我知道了,不过今天的事不要跟祁念说,他是受害者,避免造成二次伤害,听到没有。” 徐砾点了点头,嘿嘿笑了一下,问道:“高老师,我们班您还找过谁来问啊?刚刚您也看见了,祁念他胆子特别小,我被您抓来问话,他肯定害怕的,等会我就说我们班还有人也叫来问话了,顺便帮我澄清澄清嘛老师,我想当个好学生。” “难怪你们超哥说你嘴巴甜,行,告诉你,不会让你被我抓来就丢脸了。你们班顾飒明施泽那几个都来过了,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高老师合上笔盖说道,“你们班的学生还是不错的,很关爱同学。” 徐砾从大办公室出来,想着刚刚老师说的话,他没想到举报信最关键有用的地方还得靠祁念——不止因为祁念能突然转学到他们班上,会受老师重视,还因为祁念有个城府深沉却和他关系很不一般、仿佛无所不能的好哥哥。 顾飒明不会轻易放过黄臻,是很容易就能猜到的事实。 可是徐砾不知道施泽是去干嘛的,他想起施泽替祁念赶跑黄臻的那次,扁扁嘴认为也可以当成施泽同样帮他赶跑了黄臻。 施泽学习不好,喜欢跟老师犟嘴,上课迟到会说迷路了,莽莽撞撞盛气凌人,喜欢凑热闹惹是生非。可也不光只有这些讨厌的地方,施泽好像有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梦,有很多与他无关的事他本可以不去惹。徐砾不懂自己为什么开始数施泽的优缺点,但可以肯定,施泽最大的缺点是提起裤子当没爽过,以及不喜欢他。 “直男都这样么。”徐砾嘴里嘀咕着,他就穿了件薄薄的秋季校服,被办公楼大厅的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徐砾!” 黄臻从地下停车场出来,远远看见他没有作声,绕过前厅从后面走近了才喊,让徐砾无处可以躲避。 徐砾没想着躲他,裹紧衣服后走下台阶,定在了原处没有动。 中午快到打铃关校门的时间,这片空地很空旷。他的眼睛在黄臻和他身旁一起走来的也是12班的同学、黄臻那个小男朋友之一身上来回梭巡,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好巧。”徐砾说。 黄臻眼睛眯成弯弓一般,嶙峋的手臂掐着车把手像根铁杆,他停下来,睨眼看着徐砾,第一次朝他目露藏不住的凶光:“还以为你会一直躲着不出来了。” “我躲你做什么?” “徐砾,装什么傻,”黄臻把自行车一撒手就走上来,像在极度忍耐,直直逼迫着徐砾的眼睛,“匿名举报信不是你写的?” 徐砾往后仰了仰头,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腰,仿佛在状况之外:“我用得着拿匿名举报信对付你吗?” “不是我。”他面不改色地说。 黄臻没想到他会否认。黄臻几乎已经肯定就是徐砾,可在徐砾否认的一瞬间,还是迟疑了。 “你在学校里学校外做的坏事没有一筐也有一箩了,”徐砾无辜起来,说的话连自己也不信,“怎么就是我?我有那么斤斤计较吗黄臻,指控人也要凭证据。” “就是你!” 矮矮瘦瘦替黄臻把着自行车的那个男孩虽然阴沉着脸,却沉不住气地喊道。 “好,就不是你,”黄臻龇牙点着头,继续往前逼近,突然握紧了徐砾的肩膀,“那你要跟我一刀两断划清界限,连朋友都不做了,徐砾,你到底是瞧不上我还是在瞧不上什么?瞧不上同性恋?厌恶鄙视自己也喜欢男人是吗?可你就是,越想证明自己不是就越是,天生一脸欠*的样子,没有人会把你正常人,懂吗?” 徐砾无动于衷,平静地嗯了一声,说:“我没有要证明自己不是,也没有瞧不上同性恋,反正我没有爹知道了要来把我打死,也不怕再被人知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喜欢男的犯法吗?” “黄臻,就算我不是正常人也不要试图给我定罪,”徐砾冷笑道,“所以我要怎么瞧上你们,那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想操我啊,能不能说清楚?” 黄臻胸口一起一伏,呆住了,张开嘴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敢气急败坏对徐砾说羞辱的话,敢随便对谁甜言蜜语,却不敢在此刻说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对徐砾什么都做不了,无论再怎么强调他们是一样的人,徐砾都不属于那个堕落腐烂的世界。 徐砾瞧不上他们有什么问题。 徐砾冷冷笑叹一口气,促狭着眼说:“都只说想操我,还没有人对我说过喜欢我呢。” 黄臻沉默下来,用力握着徐砾肩膀的手还没放下来。 中午午休的铃声叮叮叮响起,刺穿过耳膜。为了当个好学生不再多生事端,徐砾陪着黄臻在这里装了半天傻,他不耐烦地想从身上扯开黄臻,左右挣脱时一抬眼,正对上从学校铁门处进来,错过几根石柱隔着一个前厅远远看过来的施泽。 “黄臻,放开我,如果你不想在学校里看见血流满地的话。” 徐砾面无表情地说着,一把挣脱了黄臻的束缚,盯着挫败的黄臻绕过前厅从小道灰头土脸地走了。最后还被他那小男朋友瞪了一眼。 终于确认黄臻和施泽不会撞上,徐砾有些慌乱地再看回来,想的是立即追上去,可他却看见施泽正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徐砾心脏陡然缩紧,莫名变得紧张,不清楚施泽刚刚看见了多少,有没有误会,是不是要再跑来骂他。 他还抱有一点幻想,施泽会不会看见他是被迫的,所以即便再讨厌他,也发自本能冲过来要关心一下他的安危。 施泽步子迈得很大,自带着股无法消散地怒气越走越近,徐砾朝后摸着凹凸不平的墙壁,为了装得更像一点,他想起一些导致行动不便的不适和发烧时头晕的感觉,就又变得虚弱起来,仍然倒在墙上。 “你怎么了?” 就像施泽自己所说徐砾怎么就阴魂不散呢,他在这偌大一个学校里学校外,随便一瞥眼就天杀的般能看见徐砾。 又让他逮到了徐砾和黄臻在私会,施泽中午没发泄完的火又蹭蹭冒上来,仿佛一个被骗了身体去的无辜受害人,三步两步赶过来想破口大骂一通。 谁知一过来,成了另一幅模样。 徐砾虚弱地靠着墙,他才注意到徐砾青白的脸色,穿着件单薄的外衣在这冷风口里,好像真的病了。 施泽目光怀疑地打量着他,看他耍什么把戏,边恨恨道:“真会装啊,那天你怎么不装?!徐砾,是我小看你了,刚刚要不是顾飒明拦着,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我那天受伤了,你看见了吗?”徐砾不管他说什么,垂着眼,还斟酌了用词地说道。 施泽一愣,偏过头说:“没看见,我管你哪里受伤了。” “可是我好痛。”徐砾扶着墙壁站起来说,瘦削的指节白棱棱的,在施泽面前看起来确实毫无可以抗衡的能力。 施泽心头一跳,浑身像被蚂蚁爬过。他选择忽略徐砾身上明明很平静却好像很苦涩的味道,觉得不能再提那天晚上的事了,否则这辈子都没办法摆脱掉徐砾。施泽没有接话。 “听说你去教务处见过高老师了,是去检举揭发黄臻的么?” “我没检举揭发你就算好的了,蛇鼠一窝。” 施泽看徐砾往他这里靠上来,一甩手退开一大步,指着徐砾跟前说道:“你站着,离我远点!” 徐砾自顾自地说:“黄臻被教务处老师调查处理是因为他做了坏事,欺负同学违法乱纪,所以你去告诉老师,我好像也做了坏事,对你做了坏事,可是你又不告诉老师,因为说出去没人信吧,对不对?” 像是受到了嘲讽,可施泽没有徐砾一张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嘴会说,看着徐砾的模样搞得是他在欺负徐砾了,只好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徐砾把手塞进口袋里,缩着肩膀攥紧了衣服,声音很轻地问:“我和黄臻是蛇鼠一窝,就因为我和他都是同性恋吗?因为是同性恋,不管有没有做坏事,都要被指指点点,让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我哪里……”施泽觉得他又在耍心机卖可怜了,拧着眉脱口而出道,“我哪次没跟你说话?不是你先跟我过不去么,鬼知道你和黄毛有没有混在一起过……” 空气里安静了片刻,徐砾抬起手碰到施泽的衣服,缓慢地说:“那天跟你,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上床,你会信吗?” 他看着施泽没有反应样子,却得以扯了扯施泽的衣角,觉得这就当作信了。 第24章 搭公交车上学上了好几天,都要从车站走十几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学校门口,徐砾早起的时间因此被挤占了太多。他等身上一好全就迫不及待推出自行车,骑在路上觉得自己威风极了,手冷冰冰冻人、风刮进脖子里也很爽快。 还没彻底进入冬天,徐砾就也没有换上冬季校服,只里面多加了件薄毛衣。 他莫名觉得今年冬天不会有往常那么冷。 徐砾已经在家和他妈一起随便吃过早饭,但在经过校外小巷那家包子铺的时候踩了刹车,特地停下来和背着书包站在蒸笼前排队的祁念打招呼。 “小漂亮,怎么你一个人?”徐砾双手撑在车把手上,好奇地问道。 祁念手里捏着两块钱,回头看他的间隙,没两下就被包子铺外的人挤出来了点。 “他们在前面,”他指了指校门口的方向,不太高兴似的,慢吞吞说,“顾飒明他不跟我一起吃包子,去买手抓饼了。” “他们……还有哪个他们?” 徐砾暗自琢磨,见到祁念前面已经空了半截,边急匆匆给他指回包子铺里,边一脚蹬上踏板:“轮到你了,快买!我先去手抓饼店那看看咯,教室见。” 像是阵自由的风,徐砾歪歪扭扭穿梭在人群里,骑着自行车一溜烟就走了。他隔着很远,果然在手抓饼店的招牌下看见了施泽。 顾飒明买好东西估计是要回头去找祁念,不等施泽先走了。于是就剩下那一个瘦瘦高高的大个头杵在那颗石墩子旁,无所事事等着他的豪华套餐手抓饼出炉。 “阿姨,来根烤肠,谢谢。”徐砾绕着马路来了个大拐弯加急刹车,不偏不倚冲到手抓饼店前,笑眯眯说道。 他转过头,很是吃惊地看着施泽,笑容还停留在脸上:“好巧,早上好。” 施泽是从那天午休起开始躲着徐砾的。 他不知道徐砾在吃惊什么,真正被突然窜到眼前的人惊得一跳的明明该是他。施泽心脏突突跳着,没跟徐砾说话,他皱着眉绕开徐砾,长臂一伸拎上自己的早餐大迈着步子走掉了。 徐砾从阿姨手里接过烤肠咬在嘴里,连沙拉酱都没要,他锲而不舍地跟在施泽后面按响了车铃,叮叮叮、叮叮叮,像唱着首快乐清脆的歌。施泽两眼一黑,听着觉得这是专来催他的命的。 “马上要开家长会了,施泽,你是爸爸来还是妈妈来?以前我都没注意过……你怕不怕开家长会?”徐砾一边盯着路况一边和施泽说话,大早上人很多,时不时也有同学叮着车铃擦肩而过。 他发现今天施泽又是赶地铁来上的学,校服外套拉得很开,可能因为很热。施泽穿的也还是秋季校服,在黑漆漆一片笨重的大棉袄里,他们俩挨在一块儿显得特别般配,徐砾一意孤行地这么想着。 可施泽根本不理他。 施泽以前还不这样,骂骂咧咧至少能吭吭声,自从他说施泽不愿意和他说话后,施泽就真的不和他说话了。 “我还没坐过地铁呢,你今天坐地铁来的吗?” 周围人来人往,施泽被他骚扰得不耐烦道:“关你屁事。” 徐砾被凶了也不伤心,径直从车上跳下来,仍然跟在一旁,自言自语般说:“我今天骑单车来的,终于可以骑单车了,因为之前伤还没好骑不了,我妈妈还问怎么了,我都不敢告诉她的。” 施泽骤然停住了脚步。 “那天我走了也是因为要回去看我妈,她一个人睡在家很担心我,虽然没来得及等你醒,但我给你留了钱,能打车回去……”徐砾也停下来,可以好好看着他说,“你回家后被骂了吗?” “能不能不要再提了,我已经不关心那天怎么了。”施泽突然回道,语速既快又显得漫不经心。 徐砾呆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施泽:“是么。” 施泽看看四周,再对着徐砾时竟然可以忍住脾气,用不堪其扰的疲倦的声音压低了说道:“为了让你妈我妈大家所有人都不用再担心,不用再担惊受怕,徐砾,我已经不想找你麻烦了,你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正气氛凝重又尴尬地对话,忽然从前方路口疾速来了辆电动车,车上的小子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边喊着让一让边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徐砾仿佛对世界屏蔽了其他声音,仍然微仰着头看向施泽,迟钝地吞咽着。 虽然那车离徐砾还有一定距离,但眼看就像要撞来一样,施泽瞪着眼睛愣住两秒,在电瓶车疾驰而过时还是一伸手揪着徐砾的肩膀拉了回来。 “操,你想被撞死?”施泽怒喝道,“真以为我必须救你回来吗?!” 被这么用力一拽,徐砾上半身差点撞在他怀里。 只齐平到施泽下巴位置的徐砾近在他眼前,细软乌黑的头发翘起一两簇,露出的脖子肤色很白,人也很瘦,施泽一只手就能牢牢攥住。 他见徐砾没事,立即又把人推开。 施泽松手后的徐砾的衣服被扯变了形,手边扶着的自行车也压在半边腿上。 徐砾磕磕绊绊站直,仿佛终于回神。他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笑得很难过,回答施泽:“你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徐砾不再看他了,低垂着眼睛推着车进了学校。 熬完一上午放松不得的课,终于等来第四节 的语文。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年过半百脾气温和的男老师,讲课一丝不苟,时常追忆年轻时做班主任干劲十足曾经带出过市文科状元的光辉岁月。但如今他只做任课老师了,除去能分掉一半时间的早自习,语文在理科班不太受重视也是事实。 仗着老师脾气好,开小差也没多大事,大家都很喜欢上语文课。 施泽被点名回答问题的时候,小差已经被他开到了外太空,好半天才有反应,迷迷糊糊站了起来。 一整个上午他都是这样,跟没睡醒似的,王青崧找他去小卖部、游浩跟他打听班里女同学他统统摆摆手没兴趣,臭着张脸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施泽同学,刚刚这个问题你怎么觉得?” “老师,刚刚我没听清……” 施泽面露难色,朝顾飒明瞥了瞥眼,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说什么。顾飒明指指课本,失笑道:“谁知道。” “好了,你坐下吧,记得要认真听课。” 施泽松了口气坐下了,随手摸着笔习惯性就转起来,他盯着课本和不小心掉下来的黑笔,突然又把笔扔进了文具袋不够再一起塞进抽屉里。 下课后他们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往楼下走。 祁念现在还是跟着徐砾结伴去吃中午饭,顾飒明不欲再干涉他交朋友的自由,也想显示自己不是每时每刻都要把祁念圈在身边,以减少自我有罪的审判。 施泽对这些一概不知。他现在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根本没心情到处掺和了。他落后了顾飒明一步,去吃饭也心不在焉。 “快开家长会了,小心超哥又给你告一状厉害的,”顾飒明偏头看了看他,好意提醒说,“上回跟阿姨说了,应该没事吧。” 施泽说:“这次家长会我妈来开,我爸出差了,随他告。” “你到底怎么搞的,说清楚没?” “还能说什么说清楚啊,这还不清楚吗,”施泽捂了捂头顶,赌气说道,“之前告诉你的就那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呗。” 顾飒明拧了拧眉:“当没发生过?可你现在这样我会以为你是被人强制上了。” “滚滚滚好吧,你根本不会懂!”施泽嚷嚷道,“算了,我自己知道看着办,但这事你不能告诉别人啊,算我求你。” 顾飒明嗤笑一声,也没兴趣多管闲事:“你自求多福吧。” 沸沸扬扬传了半个月的12班黄臻的事也在家长会前一天尘埃落定,以黄臻严重违反校纪校规被勒令退学结束。 徐砾听说他靠家里关系会转学到云城市郊的某所职高。 他的心情说不上畅快。 徐砾和黄臻在网吧认识,他只是为了不被老板扣钱,让当时要打架的他们出去打而“好言”劝了两句,哪知道一群怂货真就不打了。黄臻显然是其中势单力薄的那个,因此在那之后天天都来网吧。黄臻把徐砾推荐到Freedom酒吧工作的那段时间,是徐砾最缺钱的时候,哪怕知道不该去,他依旧去做了Freedom的酒保。黄臻虽然是个懦弱无能的烂人,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但徐砾不会从报复里获得快乐。 只是除了有仇必报,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快乐活着,忍耐只会让他在千疮百孔里被彻底摧毁。 徐砾现在也不爱想这些喊打喊杀的事了。 他因为勇气不再足够,不再厚脸皮地找施泽说话的这几天,感觉自己研究了一门学问。 因为一想起施泽哪怕用力捏着他肩颈的时候,徐砾都会无比兴奋,继而想起施泽闯入他身体时,热流涌现比搅动春水还要荡漾。可是不知道自己对施泽到底什么感觉,徐砾去翻了妈妈以前写的日记,总是能看见喜欢、想念、渴望和痛苦的字眼。没有什么美国。他看见妈妈梦想中手指戴上钻戒,看见这些全部的感觉都统称为美丽的爱情。 徐砾猜他对施泽就是美丽的爱情。 真的可以美丽吗?徐砾不清楚,他只想起妈妈说给他取名字时想着贱名好养活,一颗小石子,摔不烂也打不碎。可妈妈想要的是钻石。 他不清楚自己这颗小石子,遇见施泽,会不会因为爱情而变得美丽,像钻石一样美丽。 可是。 可是,施泽会如获至宝地捡起一颗钻石,却不会从地上捡遍地都是的小石子。 家长会上全班没有家长来参加的同学,徐砾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黑压压的教室数了数,只有他和祁念。最后还是他搞错了,祁念还有哥哥,只有他一个人,不能下楼去玩也不能提前回家,和几十个大人坐在一块儿听得昏昏欲睡。 总算结束后,一伙家长又围到了讲台上去找超哥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徐砾看着施泽大汗淋漓地从楼下上来,去讲台上和他妈妈说完话,拎着书包便走了。 徐砾把刚刚会上发来的一堆资料和纸条乱七八糟塞进课桌,也背上书包离开了教室。 施泽并没有走远。他打了一整节课的篮球,衣袖都挽到了手臂中间,露出晒过一整个夏天的健康肤色,出校门后张望一番,最后转头走进了那家灰黄招牌的奶茶店。 这家奶茶店也没有名字,据说已经在这儿开了很多年,会经常去的基本都是云城市一中的老熟人。 施泽一进去就和吧台后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外边一排高脚凳上也坐了人,几个都是施泽初中时的同学。把施泽叫进来的,就是给施泽送过好几次奶茶的那个女孩。 他们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说说笑笑间,女孩突然把自己手上那杯的奶茶塞还给施泽,说道:“你请她们可以,我不要你请客,以前你不也不喝我买的。” “哎我不喝,本来就是请你喝的。”施泽无奈笑道。 “我不管。” 旁边的人开始撺掇施泽追上去递给她,施泽叹了口气,不懂为什么女生的心思都这么难猜,跑几步就追了上去,说道:“我真不喝,给你的。” 施泽被戳了戳肩膀,戳得连连往后退笑起来,终于把奶茶送了出去。 和她们告了别,他估计觉得渴,又独自走进这边这家地下铁买了杯冰汽水,一路晃悠着打算往地铁站走去。 他的心情在见到徐砾之前都保持着空虚的愉快。 徐砾从马路边的台阶上站起来,边看着他边拍拍屁股上的灰。施泽意识到刚才所有的场景都被他看见了,莫名紧张起来,害怕徐砾会再次没完没了地纠缠他。 徐砾咬着嘴巴,只抿唇朝施泽笑了一下,然后骑上单车飞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徐砾心里的味道酸涩不已,但他要让施泽捡起的是小石子。 第25章 早上七点不到,树梢上白雾蒙蒙,平常总是要踩点从后门溜进教室的施泽居然提前半小时就来了,隔壁楼高三年级的读书声都还没有响起。 施泽挎着书包走到了座位旁,还是那身秋季外套,仿佛把清晨萧瑟冰冷的雾气一并带了进来。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耷拉的眼尾和紧抿的嘴唇线条锐利,表情很是严肃。 毕竟家长会才过不久。家长会后心情不好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出了家门回到学校和同学嘻嘻哈哈几句,很快也就忘了烦恼。 何况施泽没睡醒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人欠他五百万。 游浩对此见怪不怪,等施泽一过来便迫不及待站起来,激动地往他胳膊上拍了一掌:“今天来这么早!” 施泽眉头一皱,嘶地抽口气歪了歪上半身后退一步,怒道:“我靠,你手劲再大一点啊,老子手都要被你拍断了!” “……不至于吧?我没用多大劲啊。”游浩发着懵嘀咕。 “去你的,有事说事,少碰我。”施泽把书包甩到桌上,边按着手臂边拉开椅子大敞着坐下了。 “咳就是跟你说,昨天何佳彦加我QQ了!”游浩扫扫四周,转眼又激动起来,兴高采烈地说,“我按你之前说的给她主页点了个赞,今天早上一看,她果然回了一个!” 何佳彦是他们理科1班的生物课代表和小组长,游浩这个怂货默默喜欢别人两年也不敢说,天天期望轮组换座位的时候跟人家分到同一个组,让何佳彦也来收他的作业。施泽上回捉弄他才张口就来乱说了一通,没想到游浩还真信了这过家家追女同学的说法。 施泽看了简直觉得可怜,扯扯嘴角:“就这?就这你就高兴成这样?” “啧,慢慢来嘛。” “上回去唱K何佳彦她们在打牌,三缺一,多好的机会啊让你去你不敢去,真丢我们男人的脸!”施泽呵呵笑起来,心情变好了许多,“你肯定没戏了。” 不过说着说着他就想起那天在KTV跑去和何佳彦她们打扑克的是徐砾。 徐砾在酒吧打工学来的那套诡计多端的招式,让他玩个牌把一群女生忽悠得厉害,施泽想想就没好气哼了一声,刚抬起胳膊拍到桌上要发作,却又暗自哎哟一声缓缓放下了。 游浩被他扫兴得愣了一会儿,转头瞪眼坐回去,再扭头回来忿忿说道:“去你的施泽!你才没戏了,你和她们都没戏了!” 施泽耸耸肩,自信无比一般,在课桌里找出前一天没写完的忘了带回去的卷子,打算赶紧补上再说。 “什么没戏了啊一大早上的?”王青崧在学校住校,提着食堂汉堡从后门进来时悄无声息的,习惯性往施泽肩膀上就是一拍,完了还要往下按。 施泽顿时按着自己肩膀刷一下躲开,站起来道:“超哥要来了,先写了作业再说吧,还有心情扯这些有的没的。” 他拧着眉头左看右看,顾飒明今天居然还没来,作业都不知道先找谁的抄抄了。 余光里从黑板上晃过了一个影子,施泽不经意往黑板的方向看去,一只手仍然捂着自己的肩膀,看起来姿势有些滑稽,然后就那么凑巧和刚进门的徐砾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一眼。 徐砾似乎也是不经意扫过一眼。 他在施泽身上停留的时间比看陌生人长,但也就那么两秒钟,眼尾垂下又成弧线抬起,冷冷淡淡便看回了教室中间,径直下了讲台往座位上走去。 施泽咬咬后槽牙,冷哼一声,动作稍显迟缓地坐了回去。 第二节 课间操时间,徐砾被张超叫去了办公室询问关于黄臻最后一点情况。 学校班级里的风言风语通常只有少部分能传到老师耳朵里,但徐砾的一些事张超作为班主任自然有所了解,为了确保无虞徐砾没有参与其中、不会受到牵连,他问得仔细了些。 徐砾只能按表面上的情形回答超哥,在能说实话的地方尽可能如实相告。 虽然徐砾觉得自己和黄臻认识、在Freedom上班、发生一些流血的事以及写匿名举报信,都没有错,但徐砾清楚世界运行的规则,不会做无谓的希望。 他关了门从办公室蹦蹦跳跳出来,呼了口气想往上吹吹刘海时发现刘海不够长了,根本吹不起来,于是改为吹起了口哨。 广播里的进行曲声音渐弱,徐砾从走道窗户口看下去,碧绿的操场上满是小黑人,稀稀拉拉排着队差不多快站满了。 这里看不见自己班,他若有所思半晌,再清楚不过人身上有伤时的反应,扁起嘴不吹口哨了。 徐砾没有沿着靠近操场的楼梯下去,而是转身反方向去了往综合楼校医室方向的那头。 施泽强咬着牙装作没事人一样下楼做了课间操。他的肩膀后背和右边手臂上都疼得厉害。 昨晚施泽他爸出差回来了,到家见了施泽就是铁青的脸色,从前在部队磨练出来的那股浑厚煞气硬冷森森。 积攒着之前施泽出去玩彻夜未归把他妈急得满世界打电话、月考成绩单东拼西凑作假和家长会上超哥一些耿直正经的反馈,施泽被他爸顺手抄起的铁棍做的晾衣架抽了好几下,足足挨了顿打。 施泽当时犟着一下没躲,觉得自己很有骨气,至少不丢脸,这会儿站在冬天的日头下开始后悔起来。 晚上施泽母亲还偷偷跑来给他擦了擦药,估计睡着之后蹭掉不少,他感觉都没什么用。 操场上的光亮白茫茫刺着眼睛,有太阳冬天里的风也是冷的,施泽终于等到课间操结束,懒懒散散用左边胳膊撑着走廊扶手上了楼。 还差一层的时候,从楼上逆流而下的女同学瞧见施泽,上来也是朝他伸手过来,吓得施泽本能往后躲了两步,笑道:“干嘛?” 之前放学后施泽追着她请客给她递奶茶,她也开心笑笑:“施泽,我们可是认识好多年了,既然之前你非要请我,这次总要让我请回来一次吧?” 过道里的同学边匆匆经过,不妨碍边瞥眼看热闹,其中男生更是啧啧两声开始起哄。 “放你桌上了,你要再还回来我就跟你绝交。” “我……” 施泽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对方就跑下了台阶,只看得见一簇飞扬的马尾。 施泽躲避着周围一阵起哄和推搡苦不堪言快步走进了教室。 “施泽,你这是背地里在努力啊?什么时候的事啊,那跟程茵岂不是彻底没戏了?这么见外,也不告诉兄弟……”王青崧嘻嘻哈哈跟在后面说道。 徐砾刚从讲台上走下来,走的施泽这边的第一走道,施泽本就心烦,假装没看见他,兀自站靠在椅子后的墙壁旁。 他朝王青崧甩手道:“再哔哔我跟你没完。” 施泽看回自己的座位,摞着的书堆旁放着杯白纸杯装的奶茶,杯子下压着封信,可是施泽还在桌上的文具袋旁看见一个长方形白色盒子,那只跌打药膏就躺在他唯一的那只黑笔旁。 “她怎么知道我……”施泽说着,疑惑地四处看了看。 “喂,这你们谁买的?”他掉头找回了王青崧,拎着那一小长方形盒子问道,“这谁的?” “什么啊?谁知道,这用了干嘛?哦——是不是人家怕你打篮球摔着碰着买的?” 施泽挑挑眉,内心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不过仍然觉得太过诡异和凑巧。 “施泽你这还不赶紧答应,把人追到手呀。”旁边的何佳彦也调侃道。 施泽抬头看去,不可避免地把徐砾装入视野里。同班同学就是有这点避无可避的尴尬,而且好像因为坐的位置距离太近,每次也见了鬼一般的徐砾刚好在看他。 施泽原本要立即闪躲开目光,可徐砾那副平静冷淡的样子又令他不悦起来。 先前一个劲腆着脸贴上来的是他,现在突然装起矜持似的高傲的也是他。施泽看着徐砾莫名又来了火,心道他被打得这么狠、掩饰得这么幸苦的下场里有一大半都是徐砾的功劳。 “你他妈看什么看!” 徐砾托着下巴早仰脸看黑板去了,被施泽一声吼了回来,仿佛仍在状况外地停顿了顿。 他开口说道:“那天我们……” 施泽从他嘴里听见那天两个字就浑身发毛,骤然捏着那盒药转身面向讲台,让人看起来莫名其妙也不管了,像无比专心致志地在等待着上课。 突然,有一团揉紧得像小石子般的纸团咻地擦过施泽耳朵,飞落到他眼前摊开的课本上。 施泽潜意识里没有回头,先打开了那团小纸条,费了好半天才看清皱巴巴被他撕破了一半的纸条上写着: 你是想要我看着你吗? 第26章 圣诞节前平安夜这天在不知不觉间很快到来,校门口的水果店、文具店甚至是拐角上的胖哥小吃店门口都支起一张小桌,桌上一边摆着光溜溜的红苹果,另一边堆起用纸盒包好、顶上扎着根花花绿绿硬丝带的单个装礼盒苹果。 徐砾早上套着外套慌慌忙忙出了门,袖口都翻折起来皱成一团,一路狂飙才赶着早自习的第二遍铃响跑进了学校。 这几天徐砾母亲身上不大好,可能是换季太快不小心着了凉,也可能是她一贯喜欢偷偷多吃甜食,碰上万阿姨送东西到家里就偷摸着吃得很多,导致吃伤了一直口渴,半夜醒来都要喝水,白天也浑身没力气,平常一天能写七八张字,这几天只有两三张。 徐砾只能看着她吃完早饭,再扶她回房间半坐半躺下,自己急匆匆跑来上学。 他一下都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没看见橱窗玻璃上的贴画喷绘圣诞树,也没看见校门口随处可见的红苹果,浪漫飘雪的气息没有飘进他的世界。直到回了学校,见到施泽前一天收拾得空空荡荡的桌上多出了个圣诞树形状的小盒子摆着,徐砾知道是什么日子了。 施泽勤奋努力了不到一个星期,勉强塑造起来的痛改前非回头是岸的爱学习的好形象,在第三遍早自习铃刺耳的回荡在耳边,已经坐满的教室里归于安静,施泽拎着书包乒乒乓乓踏进教室后门坐到位置上气喘吁吁的时候,就瞬间被打回了原形。 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就是日常巡逻早自习的超哥。 张超挺着肥硕的肚子,扶了扶眼镜,眯眯眼在教室扫视一圈,最后落回到施泽身上:“差点迟到了,施泽,又开始踩点了是吧。” 施泽心想,那就是没迟到。 桌上一本书都没有,他立即从书包掏出课本,舌头抵了抵腮帮子,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始了早读。 张超伸手拍他的肩膀,边笑着边按了按说:“看来还是家长会管用,最近变懂事了点,要不要超哥我每天打个家访电话给你妈啊。” “随便。”施泽终究没忍住嘀咕着回道。 “不打给你妈了,上次说了你就怕你爸是吧。”张超本就喜欢逗逗他,乐呵呵笑着说,然后苦口婆心起来,“怕怎么不听话点呢,你又不是蠢不是傻,物理化学不差啊,怎么就不肯用心学,不知道天天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靠教室后门坐最大的坏处,就是张超逮了他不用怕影响其他在认真早读的同学。读书声照样朗朗。 “没想什么……”施泽说。 “是在想哪个姑娘啊,”张超一瞥眼,自然看见他桌上最显眼的目标物品,“我听你初中班主任说,你们班施泽坏里坏气以前最招女同学喜欢,想着早恋是吧。” “没,真没,超哥你不能造谣瞎说啊。”他有点心虚,尴尬地反驳。 最要紧的,还是施泽被张超那四舍五入快两百斤体重人的手劲拿捏着肩膀,再健硕年轻的小伙子也扛不住的,他动又动不得,感觉自己好不容易擦药变好的旧疾又快复发了。 “超哥,我肩膀……”施泽礼貌地笑笑,抬抬手臂示意自己要读书了。 张超哼笑一声,到底放过了他,拍拍后背让他好好读书。 徐砾却是早读不认真的那个,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着同一句古诗,看着超哥宽厚的背影终于往教室前排挪动过去。 隔着两列座位的距离和嗡嗡响在耳边的朗读声,徐砾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内容,唯一可以确认施泽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超哥一走他就靠椅子后背上了,挺拔舒展的身姿看上去生龙活虎恢复了活力。 施泽把那只圣诞装的苹果塞回了课桌,没有左顾右盼,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老同学送来的。 自从家长会后的那杯奶茶开始,他们的礼尚往来的次数频繁起来。 那女孩本就不是扭捏胆小的人,既然施泽终于回应了她,当然不能错失机会,她常常出现在理科1班教室的后门,大家都知道又是来找施泽了。 徐砾似乎应该接受这样的事实,喜欢施泽的人很多,能正大光明喜欢施泽的人似乎无论是谁都不会是他。花二十块钱买一个苹果过圣诞从来不在徐砾的认识范围里。 从前徐砾才不管这些,要做什么从不在意别人的脸色,可现在好像不在意不行了。 他其实有点犯困,捏了捏手里的小纸条,逐渐搓成一团。这样的纸团在课桌抽屉的铁板上已经堆了一排,每张都再没有送出去过。 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徐砾,陷入短暂的失落和迷茫中。 徐砾半走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早自习快结束,张超从另一边溜达过来时不声不响,突然就敲了敲徐砾的桌角。 “早读不要走神啊你们。”张超大声提醒了一句,继续往前走着。 施泽稍稍偏着头,对其他人被逮到有些幸灾乐祸,尤其当他暗暗发现这个人是徐砾的时候。 他怀疑这世上能治治徐砾的只有老师,因为徐砾背地里是个难缠的小鬼,表面上却想做个好学生。施泽因此深受其害,就是那个被缠着的冤大头! 下课后,徐砾又被张超一挥手喊去了办公室。 施泽马马虎虎交完作业,趁跑去小卖部跟在后面下的楼,他瞧着徐砾低眉顺眼的模样,哼了一声,祈祷超哥不要被迷惑了双眼。 “早上没睡醒啊,”张超整理着桌面,笑说,“妈妈身体怎么样了,家长会上的内容告诉了没有?这次考的还算可以。” “还好,已经说了。”徐砾抿抿嘴说。 徐砾家庭情况特殊,作为班主任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平常找的次数多,但张超很少问他那些涉及隐私、风言风语的事情。 “但这还不是你的真实水平,你觉得呢?在我们班保持中等成绩其实到外面也很不错了,可是既然有能力,为什么要把它浪费掉,你说对不对。” 徐砾的手背在身后揉捏着袖口垂下来的一根线团,他默默听着,没有说话。 “现在还在酒吧吗?” “没有了。”徐砾愣了愣,回答道。 “没有就好,黄臻也已经退学转走了,以后收心好好上课学习,等过了这两年,上了好大学,就都会好的,知不知道。” 徐砾说知道了。 “你们这些小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前黄臻拿了别人手机那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也掺和进去,看热闹啊?”张超一抬高声音就显得中气十足,“别人犯了事慌不择路就会把你拖下水,以后再看热闹,要你好看!” 徐砾一副认识到错误的模样,想了想,问道:“超哥,那我这次怎么没事了?” 厚眼镜片下张超犀利的眼睛瞪了瞪他,说:“我们班那天好几个都去了教务处,不知道的还以为理科1班出大事了。你们教室后面那一团啊,多少不安分,不过该出头的时候还是可以咯。” 徐砾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受教地点点头,说以后不会再看热闹惹是生非了。 大早上就来老师这儿的学生很少,开门关门也都轻手轻脚。突然间办公室的门哐当一声大开时,把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施泽搬着厚厚高高一摞的数学练习册闯了进来,用腿勾着门关上时又是砰一声响。 “超哥,我来替课代表送下作业。”他嘿嘿笑着说。 “一趟搬不了就分两趟,你不毛手毛脚把人吓死不舒服是吧!”张超一边说着一边让徐砾去帮忙。 徐砾抬眼看着施泽,走过去拿上半摞练习册时手臂不小心碰了下施泽的胸口。 “用不着,”施泽悄悄凶他一眼,转了转身,说道,“就这么点书,超哥,我放下就走了。” 徐砾往后退了两步,安静地站在旁边,张超对他和颜悦色说道:“补助这几天就会下来了,别的都不要想了,上去吧,要上课了。” “谢谢超哥。”徐砾说道。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想听施泽的脚步声看他什么时候出来。 “你别走,敢来送作业还想溜?”张超突然出声道。 施泽哀叹着高高一个杵回了桌旁,看起来无奈极了。 徐砾勾勾嘴角,打开门被冬日里也采光极好的走道里的阳光迎面照来,感觉自己没那么困了,打算去楼道里等施泽。 他在楼道靠窗的地方站了一小会儿,想着施泽在教务处和老师说明事情经过的时候,到底是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还是因为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哪怕很少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这对徐砾来说很重要。 可是他又想起自己去找过程茵,施泽对程茵的态度和对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别人看不出来徐砾可以,如果她去劝过施泽,那现在这样就是必然的结果。 徐砾耸耸肩,深呼了口气,先去了厕所想洗洗脸。 上课铃已经响了,厕所里已经没什么人,只剩下一个急匆匆从隔间冲出来,拧开水龙头瞬间又关上,连手都不一定打湿了。 徐砾掬了捧水浇在脸上,抬头看向镜子时看见了那个急匆匆的人。对方也发现了他,缓缓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起来。 “是你啊,徐砾……” 那天沉不住朝他喊的跟在黄臻旁边的小个子,他还在12班。毕竟有着男朋友的名号,他原本以为黄臻就算退学走了他们也还能再约,可是黄臻似乎对这里充满了怨恨,因此让他以后也不用再来找他了。 黄臻对徐砾几乎有求必应事事为先早就不是新鲜事,他不知道徐砾究竟哪里好、哪里不一样,让黄臻被徐砾从背后暗插一刀都还相信他的鬼话,当什么都没发生。他对徐砾心存的怨恨更多,更久。 “有事吗?” 徐砾甩了甩手,没时间跟他废话,转身就往外走。 “你别走!你跟黄臻也搞过了吧,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说清楚啊!” 徐砾转身冷冷看他,还没说话只见他直直冲过来,不等徐砾反应就猛地用力一推,徐砾一只胳膊撞在门边,就要朝后倒下。 他没直接摔倒在坚硬冰冷的地上,却正撞上了想赶进厕所撒尿的施泽。施泽着急忙慌赶时间,听见里面传来动静也没当回事,还没进门就被撞上了。 两人叠在一起往后摔去。 作者有话说: 施泽本来去小卖部却突然搬数学作业来,懂得都懂 第27章 “操——” 施泽闪躲不及,下巴被磕得一痛,本能地伸出手去想拦着站稳,最后还是和徐砾一起半摔在了地上。 徐砾被扣着手臂,压在了施泽硬邦邦的身体上。施泽的秋季校服很薄,身上很热,绷紧的肌肉承担着突如其来的重力。他很快反应过来,手撑着地板和施泽前后都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徐砾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有些局促地问道。 “徐砾,你是不是——” 施泽怒气熏天,扯了扯拉链没好气地刚开口,在瞧见厕所里走出来的那个瘦猴时顿时搞明白了似的,朝那人喊道:“你是不是手贱欠打?刚刚是你推的吧,推到老子了知不知道!” 碰上施泽属于运气不好,但也可以说很好,施泽讨厌谁年级里人人都知道。对方阴沉着脸朝徐砾得逞一笑,飞快地走了。 空旷的走廊里和厕所门前只剩下徐砾和施泽两人呆愣在原地。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徐砾低头擦了擦手,提醒他道。 “我上不上厕所用不着你管。” 施泽横眉怒目瞧着他。虽然这也是个小矮子,但压过来时倒是重得很,这会儿跟在办公室的时候倒是假惺惺一个样子了,不拿那双眼睛看人。 “每次碰见你准没好事,也难怪,不是和这个混在一起就是和那个,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施泽躲了这些天忍了这些天,终于出了口气一般,漫不经心说着,“下次再给我扔纸条我就告老师,看谁比谁丢脸。” 徐砾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告诉老师的。”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其实你救过我很多次了,之前在酒吧外面,在学校门口,还有黄臻拿了手机的那件事,你不觉得这是缘分使然吗,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的,对吧?” “你少自作多情……” 徐砾打断了他继续说:“我听你的话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看你,为什么你也不高兴呢?” “徐砾,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施泽被他的语气拉回看见纸团上的字的瞬间,下颚绷紧着不悦道。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施泽简直要被气笑了,掉头就往楼上走。 “施泽,你身上的伤好了吗?”徐砾叫他的名字,问道。 “没好!”他气昏了头地大喊一声。 在教室上课下课坐了一整天,施泽才回想过来徐砾问他身上的伤好了没。徐砾怎么知道他身上有伤?施泽瞬间皱着眉头站起身,又坐下,被叫去上体育课的时候仍然疑惑不解地在回想,有没有遗漏了哪里是他不小心让徐砾知道的。 可施泽谁也没告诉过。虽然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也分情况,没有人被教训了还会扯着嗓子四处张扬,好像多么光荣一样。 冬天的体育课相当于自习课,操场上冷风呼啸,他们集合后随便慢跑了两圈就自由活动了。大家一哄而散,篮球也没人打了,有的去小卖部买吃的,有的晃悠着在聊天,大部分人最后都陆陆续续上楼回了教室。 施泽回到座位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抽屉里的药盒。 他从抽屉里扯出有点挤变形了的苹果盒,一个,两个,三个。施泽有点不耐烦了,干脆把它们的盒子都拆了,三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被他一字排开摆在窗台上。 那管用了快一半的药膏躺在了抽屉的最角落。 教室里闹哄哄的,周围人都在讨论平安夜要不要出去玩,爸妈会带他们去哪里吃饭,还是直接回家写作业。接着他们又讨论起送苹果的事,从谁给谁送了苹果深究谁喜欢谁这种八卦趣闻。 “喂施泽,你这是在炫耀啊?把你的苹果给我一个呗!”王青崧一个跨步上来,搭在施泽肩膀上说。 “给。”施泽拿了个苹果就塞他手里,“别来烦我。” “你最近神神秘秘在搞什么?是不是有情况?和谁,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 施泽理也没理他,又往他手里塞了个苹果堵住他的嘴。那苹果哐啷滚到了地上,王青崧无语至极,一路跟着跑过去捡回来。 施泽扭头拍了拍顾飒明,神神秘秘俯身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被我爸打了?” 顾飒明合上课本,说:“你被你爸打也不是稀奇事,还用得到知道不知道么。” “对吧,你知道!”施泽如释重负一般,笑了笑说,“所以这是你给我买的?很关心我啊哥们。” 顾飒明奇怪地看着他,见他手里露出一小截的药管,说:“施泽,你要不去窗外吹下风,你要是被打得半死不活我肯定会打120捞你送去医院,送药这种事……”他也笑了笑,“你真想不到会是谁送的?” 施泽瞬间黑了脸,翻翻眼睛靠回墙上不说话了。 施泽没心情是他一个人没心情,王青崧他们在后排玩起了大富翁,几个人围成一团,观战的比在玩的还激动。 有人靠在了施泽的椅子靠背上,说道:“施泽,借我靠一下啊。” 施泽头也没转,唯恐一转头看见不想看见的人,就也没说不行。 这个女生和他们这堆男同学的关系都挺不错,大大咧咧称兄道弟的,高兴起来把施泽的椅子弄得一晃一晃。 “哎——”施泽埋头想了半天,写不进去作业,觉得无趣又按捺不住回头去找他们,“姑奶奶你悠着点,我这椅子都要被你踢断了。” “好好好,不靠你的椅子了行吧,”她拍在施泽肩膀上说,“下一盘一起来玩啊,上次输给你我好不甘心。” “切,等会你还会输给我。” 施泽看了看他们的局势,依然有些兴致缺缺,答应了下盘来玩,又回头靠着墙翻开本书发起呆来。 那女生时不时还是倚着施泽的椅子,一边摇骰子一边说手好冷。她转头看了看施泽窗台上剩下的那个苹果,对施泽说:“谁送的啊?” “鬼知道。”施泽下意识就回答。 “既然鬼知道那不如送我吧,我这就洗了吃掉它。”对方玩笑道。 施泽回过神来,说:“你想吃就吃呗。” 那女生高兴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人替她看着摇骰子,自己跑出去洗了苹果才回来,恶作剧般把手往施泽后颈挨了挨。冰凉的手碰上他的脖子,水珠滴滴答答,冷得施泽顿时一激灵。 “你又来,冷死我了!”施泽紧锁眉头喊道。 “谢了!”她晃了晃苹果说道。 徐砾默不作声看着他们有来有回吵吵闹闹,眨了眨眼,转头回来拍了下正在认真写作业的祁念。 他朝祁念挤眉弄眼问道:“小漂亮,如果顾飒明跟那些女孩子做很亲密的动作,眉来眼去打打闹闹,你怎么办?” 祁念捏着笔从数学卷子上抬头,望了望他,又跳出目光望了望顾飒明,说:“做什么亲密动作?” “就……”徐砾伸手撩了一下他的头发,再摸摸他的耳朵,见祁念缩脖子立马躲开了,徐砾咯咯笑起来,“就像我对你这样。” “他不跟女孩子这样。”祁念一板一眼地说。 “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吃醋?” “我不知道。” “吃醋了该怎么办呢?”徐砾自言自语般说道,“还是没有关系的人。” 祁念尽力想了想,说:“不想理他,然后求他吧。” 徐砾一听露出不屑地表情,怒其不争道:“既然不想理他,为什么还要反过去求他?就知道你是个小跟屁虫,你这是运气好,要是碰到别人,早心碎无数回了。” “那我也没有办法。”祁念学了他教的表示无奈无助的话,说道。 “借我一下手机,徐砾。” 徐砾深吸了口气,原谅了他无法出谋划策的单纯,依然笑嘻嘻把自己放抽屉里的手机递给了他:“小心点!” 他盘着腿转换了方向,瞥了眼施泽和靠在他椅子后背的女同学。又是女同学,每一个都是女同学,没完没了的女同学。 徐砾扒拉着抽屉铁皮上的那堆小纸团,最后低头在座位底下找了半天,捏起那块沾满了灰的黑黢黢的橡皮擦,边瞄准目标边掂了掂,下一秒就咻地扔了出去。 他投掷的眼神准得出奇,从小在桥洞下玩气球打枪和圈圈套礼物都能把摊贩老板看急眼。 施泽忽然被击中了脖子。不知道是什么的坚硬物体重重打在他后颈,然后顺着领口掉进了衣服里。 这一次,施泽静坐了少时,沉默地边拉衣服拉链边站起来,却让人觉得他从来没有如此动怒过。像是有某种强烈的直觉的感应,施泽定睛朝徐砾看去,射出一记锋利的眼刀,瞬间确定了元凶究竟是谁。 下课后徐砾经过后门时,施泽侧身坐着,仿佛一直就在等着他,一伸手挡住了一半门框。 “我知道是你,”施泽挑眼看向他,严肃表情时的高鼻深目显得冷淡又随性,并直直看穿了他,“是不是想有个结果和了断?” “什么?”徐砾问。 “放学后在教室等我。”施泽冷冷说完,径直起身先他一步出了后门。 徐砾的心骤然砰砰直跳,悸动非常,觉得那话像是命令,可以指挥掌控着他。徐砾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施泽了。 第28章 寒冷的冬天即使通过缩短午休时间来提前放学,老师稍稍拖堂终于下课时,也都过了黄昏,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大家把一本本课本和作业整理好,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走出教室门就缩起脖子和手臂,和同伴互相挽紧着相约去公交车站一起坐车回家。 教室里的人依然不少,来来回回走动,徐砾对独自坐在座位上等人走空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是现在比起夏天,虽然头顶煞白的白炽灯管把每个人的桌面照得亮堂堂,但愈发显得空旷冷清。 施泽让徐砾在教室等他,他就留下来等着施泽。 虽然施泽的座位已经空了。徐砾看着施泽下课后刚挎起书包,就跟人出去了不见踪影,仿佛把他和下午的话全都抛诸脑后,不会再回教室。 他不知道是被耍了还是施泽真的有事才被叫走,以至于来不及跟他打个招呼。 “徐砾,我走了。”祁念在讲台上拿了新发的小册子在手上,走过来跟他说道。 “嗯嗯,拜拜,”徐砾心不在焉地抬头,问道,“去玩的事说好了没,都两天了,再没两天考完试都要直接放假了,给个准话儿。” “忘记说了,可以去的。”祁念抿抿嘴,眼珠在他身上转了转,说,“你怎么又还不走?” 徐砾叹了口气站起来,把书包拎到了桌上放着,自己倚靠在后墙黑板报上,停顿一会儿昂起头很骄傲的样子说:“我等人,放学也有人一起回去。你可赶紧走吧,等会跑出去没人等了先走了,就剩你一个在学校门口吹冷风呢。” 他笑嘻嘻打趣祁念,祁念垮脸瞅了瞅他,忙不迭地转头就走。 “明天见小漂亮。” 徐砾歪着脑袋探出去招手,才左右摆动了一下,他手掌动作就停在半空,然后愣愣收回来了。 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惊讶,像意外之喜,徐砾呆在原地,看着施泽犹如去而复返地站在楼道口,沉着脸面无表情看向他的样子也令他的心一点点充盈起来。 有人在跟施泽打招呼,问他怎么还没走。 施泽搭着手臂到了窗口,反手撑放着跟他们嘻嘻哈哈起来,直到那些人都下了楼。 他转头又看向磨磨蹭蹭杵在教室里的徐砾,两人目光相撞,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喂。”施泽皱起眉头喊了一声,像逗小猫小狗般极不耐烦地朝徐砾勾了勾手,不等任何反应自己径直也往楼道口走了。 沿着长长的走廊一步步往里走去,光线越来越暗,两边都是紧闭着门的教室和办公室,地上碎石花纹一圈又一圈,石砖缝隙的线条过了一道又一道,令人脑袋晕眩。徐砾因为忐忑不安而低着头,仅凭前方的脚步声和晃动的影子跟在后面,他甚至不清楚这是要往哪里去,施泽突然一反常态是要怎么跟他有个结果和了断。 徐砾不相信以施泽的靠谱程度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跟他有个结果和了断,他们之间也没所谓的结果了断。他那个跑去美国不知道现在死在哪里了的爹,至今和徐砾母亲也不叫有了结果和了断。 美丽的爱情好像只要存在于人们的心中生根发芽过,就会凿入血肉里,永远留下属于它的痕迹。 施泽的靠谱程度确实有限。徐砾只顾着脚步不停地跟着转弯,一踏进白色瓷砖地里,恍然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们到了这层教师办公区域走廊尽头最暗的厕所里,单层男双层女,刚好是男厕,平常也几乎没有学生会来这头。 “施泽,你……” 徐砾刚开口,就被施泽转身往后推了推,冷冷说:“干嘛?我上厕所,谁要你跟着我了。” 徐砾停顿了两秒,不可置信地缓慢问道:“你上厕所叫我来,看你上厕所吗?”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他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自己滑动关闭了一半的木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打算离开。 “谁让你走了?”施泽脱口而出道,见他要走,终于豁了出去,骤然伸手拽住了徐砾的双手往回拉,力气丝毫没有收敛。 徐砾被拽得彻底失去平衡,只能任由施泽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旁边狠狠一推,整个人被按在厕所湿冷的墙上。施泽的几根手指压在他的后背和墙壁之间,无比用力地紧扣着他。 “他们找你的时候也都是这样么?”施泽俯身凑近,嗤笑一声说,“在酒吧贴别人可以,我让你倒酒就是不合规矩,别人把你拉去角落里说话可以,现在却急着要走,徐砾,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当初说的其他服务就是趁男人喝醉了然后爬上他们的床吗?” 施泽一只手往上握了握,手指抵在徐砾的脖子上。 徐砾很难有惊慌失措的时候,就算有,也让人看不出究竟。呼吸变得快了一些,胸口也有些肉眼可见的起伏。他仰了仰脸,沉默地看了看像是在生气的施泽,咧嘴笑道:“你是在吃醋吗?” 施泽咬牙直视着他,仿佛不闪躲开目光不恼羞成怒沉不住气就是一种胜利,就能证明他没有吃醋,而是单纯的讨厌徐砾,对徐砾无休无止的关心和骚扰感到厌烦。 “施泽,”徐砾的笑容很快从脸上消逝,他在天黑后昏沉的光线里幽幽看着施泽,轻声说,“为了欺骗你自己,就可以让你毫不在乎地伤害我吗?羞辱我可以让你更加心安理得地接受那晚,是被一个放荡的同学勾引而不是自愿,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滴答滴答的水声像难以疏通的管道里汩汩流出了酸楚眼泪,可是徐砾是个不会哭的人,少睡眠的眼睛只是发胀。 “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想再跟我有任何关系,去和别人在一起,我已经不想理你了,可是我还是会很难过,”徐砾蹙起眉,脑袋昏沉着勉强地笑了一下,必须要不停地说下去才能说完,“还是想关心你,想和你说话,知道你受伤了会担心,即使现在你还是要再说一遍那些话,我也没办法不做这些。” 施泽感觉到他脆弱的喉管在吞咽和颤动,一时间找不出话来了,很难回答这些问题。 这些问题已经反反复复在他脑子里冒出过无数遍,再也无心干其他的事,冷汗从背后水泻般流下来。 “我不是同性恋。”施泽一开口哑了一下,沉声说道。 徐砾垂了垂眼,胸前校服拉链已经不知不觉滑下去,膝盖也被施泽限制在双腿间。他问道:“你那天不爽吗?” 施泽瞬间犹如石化了般了无声息,紧绷感从胸腔、下巴蔓延到僵硬的脸上,像尊光影极佳的雕塑。 可心脏还是不受控地要跳出来。 徐砾抬起手碰到了施泽的手臂,眼睛痛得像一眨就会碎的湖面,又灼灼闪烁。 施泽浑身发着热,和徐砾对视时像电流从身上滚过,他跳得过快的心脏骤然停缓,扣紧在徐砾肩膀的手渐渐放松了松。 “你不记得别的感觉了么。”徐砾朝他越靠越近,没有被按住的双手也伸过来,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皮肤周围。 徐砾停顿了片刻,如履薄冰地看过去,鬼使神差就闭上眼抬头吻了施泽。甚至称不上是吻,嘴唇触碰的一瞬间就分开了,徐砾僵直地仰着头,握着施泽的手也不敢用力。 施泽只是看着他,一动也没有动,好像不欢迎徐砾用这种方式勾引他,又好像在等着看徐砾还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和那晚一样的伎俩。 徐砾觉得施泽身上很热,很想靠近,即使知道会被羞辱也没有办法不做这些。 他用冰凉柔软的嘴唇又贴上去,触碰施泽的下巴,然后是嘴唇。 施泽愣愣垂眼看了半晌,有无名的怒气和更多铺天盖的需要发泄的欲望,在徐砾没完没了地舔舐贴吻着他时,施泽抬手捏着徐砾的下巴吻了回去,倾身上前把徐砾压回了墙上。 徐砾的嘴唇被含吮得发痛,意识到这是在学校的厕所里,本能感到兴奋刺激的同时,脑袋也愈发清醒,计算着施泽冲昏头脑之后清醒过来会说什么、做什么。 但和施泽接吻的感觉依然补全了他对美丽爱情的想象,一滴酝酿已久的透明的眼泪很轻很慢地流下来。 第29章 自从大年三十从云江中路的广场上看完烟花回来,到元宵节前就匆匆忙忙开学了,施泽的感冒一直没好。 当晚江边的风把倒映光亮的水面吹得汹涌粼粼,也吹在施泽凝滞的脸上身上,把他全身汗毛吹得微微一张,像有无数冰凉的蚂蚁在皮肤上悄然爬行,又痒又麻。路灯下,徐砾的眼睛和那天昏黑的傍晚在厕所时一个样,冷冷清清却执着而热烈。施泽被徐砾骗来这个冷风瑟瑟的广场,随着人群挤到了马路边,烟花只看了个落下后飞快就熄灭的火星子,被同样一句话冲击炙烤着——“那天你不爽吗?” 他让冷风吹着了也没反应过来,因此得了场迟迟没好的重感冒。 学校门口摊手抓饼的早餐店依旧兢兢业业开门营业了,施泽无声无息跑上去一拳打在顾飒明肩膀上时,手抓饼店阿姨早看见了他,笑眯眯问要吃什么。 “夹牛肉饼,不要黄瓜丝。” 施泽转过头看了看波澜不惊的顾飒明,说道:“也不装一下被我吓到了,你早知道我来了啊。” “你感冒还没好?”顾飒明正在隔壁杂志书店外选书,边翻边问道。 “好多了,”施泽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说,“还不是拜你所赐,你妈的。” “大年三十过得怎么样?” “这兄弟没得当了,今天就是来绝交的。”施泽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黑着脸说。 顾飒明笑道:“那有什么办法,祁念非要叫上他一起,再说了,不是你打电话喊着非要出来,不然就会死,都是同学那就一起出来呗。” “你哪天变得这么讲同学情这么有人情味了?结果只是害我死得更快了!” 施泽压低声音忿忿道:“你他妈不知道我喜欢女的?” 顾飒明最后挑了本作文素材,付钱后卷成筒状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是不喜欢他就直接拒绝好了,本来就是意外,喜欢女的就去找女朋友在一起,有什么好多说的?” 施泽梗着脖子顿了顿,哑着嗓子说:“本来就是要找女朋友的好吧。” 校园大道靠教学楼的一旁新竖起了一排宣传栏,闪着银光的柱子锃亮无比,一堆人围在某个版面前探头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用得着那么积极。施泽只觉得挡着路了,越过他们一个大迈步跟上了顾飒明。 他看看顾飒明手里的作文素材书,没话找话一样说:“你还用得着买这个?” 顾飒明说:“我钱有多。” 施泽切了一声,边上楼边摸了摸后脑勺,突然问道:“喂,顾飒明,你到底谈过没?在上高中之前呢?” “你想问什么?” 施泽咬着牙在楼道里又四处张望一圈,咳嗽两声,支支吾吾说:“我就是问问,交流一下呗。” 顾飒明嗤笑道:“我没有你那种意外的经验,交流不了。” “你说接吻到底什么感觉?我看片里也从没看见他们……” 顾飒明挑眉不语,只是看好戏般看了他一眼。 “就是你知道,我纯粹好奇,谁让我没谈过呢是吧。”施泽觉得很尴尬,也莫名丢脸,慌慌张张找补着说道,笑笑打算了事。 “你说初吻么,”顾飒明若无其事地说,“不一定没谈过就不知道什么感觉,是吧,你觉得什么感觉就什么感觉。” “我哪知道,你别说我。”施泽心虚地瞪了他一眼,率先踩着台阶上了楼。 新学期换完座位之后,徐砾从最后一排往前调了两位,坐在了施泽的斜前方。两人离得更近了,徐砾一转头,就十有八九能和施泽迎面碰上。 课堂上不存在新学期的仪式感或有什么变化,掏出课本拿起笔还是一样听课,所有的新鲜感都持续不到两分钟。施泽的头感到一阵昏沉,眼皮耷拉着犯困,虽然感冒已经快好了,但在安静的课堂上时不时还会咳嗽两声,比起往常精力无限耀武扬威的模样,显得有些蔫巴。 徐砾目不转睛盯着黑板,一边用身体挡住左边的空档,一边一只手塞到了抽屉里偷偷摸出了手机。 他翻了翻那堆不被回复的短信和被拉黑了的界面,试着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依然失败。 徐砾回头看了看,施泽低着脑袋转着笔,乌黑的头顶都快能看见发旋,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了。施泽打了个盹,讲台上老师的声音骤然洪亮,他下一秒弹起坐正,和一直躲藏在前座同学身后扭着头的徐砾视线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小心一点。”徐砾做口型说道,嘴唇一张一合地嚅动。 施泽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喉结滚动,为了掩饰犯困或别的什么彻底坐直起来。 第二节 课间操期间施泽请了假没有下去,见教室里人基本走空了,他把腿跨出来放在了走道里,大剌剌埋头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冬季校服穿在施泽身上显得并不臃肿,看起来空荡荡的,肩膀后背更宽阔。徐砾从厕所出来趴在窗口看完楼下操场熟悉的盛况,径直走回教室看见的就是施泽宽阔的后背和伸出来的颀长的腿,脚上新买的球鞋新得锃亮。 “你感冒了?”教室里四下无人,徐砾走过去前攥了攥手,然后将稍许温热的手心贴在施泽耳侧摸了摸,问道。 施泽刚被碰了一下就抬起了头,下意识要拨开那只手。 看见是徐砾,施泽愣了愣。 施泽听过两遍“你那天不爽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这句话。 他收手回来搓了搓这边的头发和耳朵,像是想搓掉残留下来的触感和温度,皱起眉说:“别管我。” 徐砾看了看他,走到他座位后面顶着风先把窗户关了,再回来拉开椅子坐在了王青崧的座位上,和施泽齐平坐在一起。 “你的感冒还有多久能好?”徐砾换了种方式开口问道。 “怎么,”施泽迟钝片刻,扯嘴笑了一下,“你到底是关心我什么时候能好,还是什么时候能操你?没好也不耽误。” “是么。”徐砾垂眼,也笑笑。 “你不就是想让我操你,”施泽看过教室里里外外了,没人,于是无需顾忌地说,“这不能叫羞辱你了吧,还是跟你说话这样说就对了。” 徐砾说:“你可以么?” 施泽没听懂什么可不可以,粗着声音不耐烦道:“什么?” “你把我手机号短信和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掉了,加回来吧,难道我们要每天逃掉课间操来说话,还是我下课就来找你呢?” 徐砾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无辜地看着他。窗口白净透亮的光照在他脸上,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施泽往后靠了靠,沉默着侧过身。 “要找你的时候我会找你,决定权在我。”施泽冷冷说道。 “好。”徐砾轻声回答,然后听话地站了起来,打算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施泽跟着站起来,虽然俯视着却觉得没有能高高在上的理由,徐砾平静甚至穿透的目光令他生气又不是滋味。 “没事别来找我。”他依然说道,嗓音沙哑。 徐砾看他脚步虚浮地踏出了教室,在他课桌上翻了两下,从施泽课本的缝隙里摸了那支黑笔出来,摩挲着笔头上的牙印。他找到了施泽从家里带来的感冒药。 施泽这场感冒似乎没完没了,徐砾希望他快点好,也把这当成一种回应。 “有事就可以找了,对吧。”他放回那支笔,把感冒药拿到了外面显眼的位置,小声地说。 第30章 徐砾不清楚施泽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什么时候发来好友申请提示。但这已经不太重要,反正他不用紧盯手机不放了,而是时不时回头看看。施泽注意了也好没注意也罢,徐砾都能看见,知道他吃了感冒药,知道他跟王青崧玩大富翁又赢了,还知道楼下班级那个女孩子、施泽的老同学来过一次,施泽跑出去和她聊了一整个课间十分钟才进来。 不过云城冬天里阴阴沉沉的天气终于回暖了,连出好几天很大的太阳,满教室涌进大片大片的光亮,即便温度回升的体感可以忽略不计,见到阳光也总觉得温暖了许多。他们排队下楼做操不再只是哆哆嗦嗦站在操场光吹冷风了。 施泽上课时的咳嗽声逐渐消失,混在后排那一堆里重新吵吵嚷嚷起来,他也重新成了课上被点名的对象。 政治课上凡是打瞌睡要走神的同学都会被老师温温柔柔点名,叫站到教室最后去站着听课醒醒神。 徐砾最近照顾妈妈多费了很多时间,偶尔也开小差,不等政治老师发现,他自己先一步主动拿着课本和笔去了小组最后的地方,站在教室后墙附近。 这样一来,仍然坐在最后一个的施泽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了徐砾眼底。 施泽原本以为他又会趁机耍小动作招惹自己,不由自主绷紧了下巴提防着,连三心二意做别的事都停下了,老师讲的内容居然也进到耳朵里。 可一分一秒过去,施泽紧张得都坐累了,徐砾仿佛真的只是跑到后边来认真听课的,安静得像没有这个人在监视他,没有做出任何讨厌的举动来招他烦。 施泽倒变得不习惯起来,仍然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下课后徐砾大大方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今天中午他得回家看看妈妈,虽然已经给妈妈做好了饭热着,但自己也干脆不在外头吃午饭,于是他转头跟祁念说完后收起了课本,背上空落落的书包直接出了教室。 祁念落了单,那么施泽不用多想就知道今天中午他得一个人去吃饭了。要是跟王青崧他们一起,估计又要被拉去黑网吧厮杀一中午,施泽如今对游戏的兴趣寥寥无几,只觉得跑来跑去担惊受怕还费力费钱,宁愿自己吃完回教室休息。 他十分凑巧的在下楼后远远走在了徐砾的后面,实在无法躲过,一抬眼就能看见徐砾推着自行车的背影。 徐砾大概走得急了,一只脚的裤腿被卷起半圈堆叠起来,露出了校裤下光裸的脚踝和一小截纤细小腿。 他跺跺脚,歪着上半身随手扯了两下裤脚,弯腰的时候像被团在了宽大厚重的外套里,后脑勺头发一翘一翘,转眼起身又像阵风一样飞速离开了视线。 徐砾急匆匆出了校门,没来得及蹬上自行车,便被蹲在校门口对面胖哥小吃店外的人喊了一声,生生给停下脚步。 “徐砾!这儿!” 其实不用喊的。阿汤他个子中等,比徐砾稍高,相貌平平无奇,却因为不是穿校服而穿着件骚气深红夹克的人在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再加上头上那搓紫亮亮的挑染,想不被看见都难。 他那一声喊招致了不少人的眼光。徐砾推着车走了过去。 “阿汤哥,你怎么来了?”徐砾问道。 “来找你呀,”阿汤熟络地搭上了徐砾的肩膀,把手里买的饮料递给他,“不然我还能来你们这小屁孩遍地,书香文化气熏人的地方来干嘛?” 徐砾咧嘴啧了一声,接过饮料就拧开喝了,笑嘻嘻说:“找我干嘛?肯定没好事。” 阿汤讪讪笑道:“不耽误你时间,就是上回你说在酒吧里见过……那谁……哪家酒吧?你就告诉我一声,给我指个路。” “谁啊?”徐砾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幸灾乐祸问道,“他又是你老公了?” “徐砾!” “那你给我发个信息就行了,怎么还特地跑来在这儿等。” 阿汤一听顿时嚷起来:“发了啊,可你回了吗?!” 徐砾吐吐舌头,尴尬地哦了一声:“……我上课看不了手机的。” 冰镇过的雪碧在这大冬天里拿着凉手,徐砾捏着瓶盖把它扔到了自行车前的小筐里,到底还是跟着阿汤改道朝另一方向钻进拥挤的人群里。 阿汤叹口气,出于职业习惯般拍拍他的后脑勺,给他理了理发梢,说:“没关系弟弟,本来我就有急事找他,只知道他挂电话前是在酒吧里,听说你那酒吧就在学校附近,我就提早过来了,来碰碰运气。” “好吧,我带你抄近路从后门进去,我就得回家去了。”徐砾说。 阿汤嘿嘿说着谢谢,顺便四处看着学校周围这闹哄哄的景象,两边的小饭馆小店铺门面里都挤满了学生,个个青春活力,明媚张扬。 他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边走边揪着徐砾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一点着急和紧张。 “喂,徐砾,你回头,”阿汤突然说道,“有人一直跟着看我们。” “谁啊?”徐砾马马虎虎转头,什么也没看见。 “就在那家盖码饭店门口,他刚才突然躲进去了!” 徐砾再转头看去时,施泽正端了碗盖码饭走出来,砰一下摆外面的小木桌上,提了提裤腿坐下了,坐在那里尤其显得庞然大物一个。 施泽拆开木筷,抬眼时仿佛朝徐砾他们那边看了一眼。 徐砾缓慢地转身回来,仍然让阿汤和他勾肩搭背着,说:“走吧。” “哦?徐砾,你不对劲。”阿汤快步跟上了他,抻着脖子跟个大鹅似的又来回打量一番,调笑道,“是不是他?上次就是跟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眼睛毒得很的,所以原来是学校里的同学啊。” 他们过了这条巷子的拐角,逐渐远离了方才那片热闹的地方。徐砾后退一步拍拍阿汤的手臂,让他把胳膊挪走,然后灵活地将自行车往他身上一推,阿汤愣了愣,不得不替他扶稳了车。 “谢谢阿汤哥。”徐砾朝他眨眨眼睛,解放了双手,从自行车筐里拿了雪碧美滋滋喝起来。 “你妈的,”阿汤瞬间明白过来,失笑着喊道,“看在你带我去酒吧的份上今天不跟你计较了……不承认是吧!真是小气,我又不告诉别人!” 徐砾笑咯咯说:“就不告诉你,怕你跟我抢老公咯。” “真不要脸,”阿汤也笑起来,骂一句调侃道,“我看他跟你也不熟嘛,我搂你那么久,他也没反应啊。” 徐砾顿时白了他一眼,嘟嘟囔囔说:“可能因为阿汤哥光看背影,看起来就不是能操人的样子吧。” “徐砾!” 他跟徐砾斗嘴永远差那么一点点,没几步路到了酒吧后门,就也没有别的心思顾及嘴上功夫了,他把车了停放在墙边。 徐砾轻车熟路地带他从后门进了Freedom,几句讲清楚布局和位置所在,便和阿汤告了别,飞速又离开了Freedom。 他在Freedom后门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雪碧,把绿色的塑料瓶哐当投回了自行车筐里,骑着车从阴冷的树影下穿过长长的巷子,拐弯时总算晒到了太阳。 其实回家还有更好更宽敞的路可走,但徐砾想了想,没怎么想太多,依然原路返回穿梭在最熟悉的街景里,直到最后一点吵闹的青春的声音传入耳朵,中午午休的上课铃响起,徐砾又回到了云城市一中的学校门口。 他按着刹车跳下来,放缓脚步走起了路,眼睛在红彤彤的盖码饭店招牌下搜寻着。不比刚放学和吃饭那会儿,这时候进校的同学都已经进校,街上空空荡荡,饭馆里的座位也零零散散不剩几个人。 徐砾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心想只能下午来上学时再见到施泽了。就在他经过盖码饭店,心不在焉打算骑车赶紧回去,扭着头最后再往玻璃门里看一眼时,搭腿站在隔壁便利店门外的施泽冷不丁就闯入了他的眼睛。 施泽像是已经在这等了很久,正一边施施然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边手里掰着板香芋糖吃着玩,看起来不像心情很好。 “刚刚那又是谁?”施泽冷冷笑一声,居然先开了口。 徐砾握紧了紧车把手,放好车,回答道:“一个朋友,在我家楼下理发店上班的朋友。” “你朋友真多,有可以勾肩搭背的,可以摸脑袋摸耳朵的,还有可以一起跑去Gay吧喝酒的,所以你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是你哪个朋友啊。” 施泽态度冷硬,说话一向不留余地,不像是想找徐砾要答案的语气。他说完将手里没吃完的包装盒捏得嘎吱作响,随手一扬扔进了垃圾桶里,迈着步子就要扬长而去。 “我不跟朋友上床。”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时都有些发颤,徐砾一把叫住了施泽,“我也不会跟朋友接吻,这些都没办法和别人做到的,”他嚅动着嘴唇低声说,“我只跟你做过这些…….” 徐砾希望过施泽误会,因为误会施泽就会来找他,却仍然在这一刻心慌到了极点。 “你看不出来吗?” 空气里温度很低,呼出的都是白色的雾气,施泽站在岔路口的墙后,徐砾一点点朝他走近,带着骑着车从风里来的浑身的冷气靠近了他。 徐砾低着头,在他面前看起来胆小又可怜,做出来的举动却还是那么胆大,他抓着施泽的手往身上放,说:“我不喜欢他们摸我,可你也让别人碰你,你摸摸我好不好?” 施泽被他抓着手指,只能跟着抬手,徐砾垂着脑袋像等待触碰的宠物。温热的手指胡乱地戳放到他颈脖和耳朵时,那冰凉的皮肤仿佛瞬间就热起来,全部变成了粉红色。 施泽没有养过宠物,只知道回外婆家摸摸小狗它就会摇尾巴。他摸了徐砾。徐砾泛红的耳根和脸颊比小狗摇尾巴好像还要令施泽感到被取悦,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继续伸手摸到了徐砾的后脑勺,揪住了徐砾的头发,把那一根根被人理顺过的发梢抓乱成毛茸茸的小狗模样。徐砾只能仰头看向他。 “你是在这里特地等我的,对吗?”徐砾说。 施泽拒绝回答,横声问道:“谁碰我?” 徐砾愣了愣:“很多人。” “那你也管不到我。”施泽终于想起一些画面,回神看了看周围,骤然松开了他。 “我有点冷……”徐砾眼里似乎也被冷风吹得泛起红色,“刚刚喝了冰水。” 施泽嘀咕着冷就冷,僵持半晌,自己喉咙发痒先咳嗽两声,沉着脸径直往对面那家奶茶店走进去。 地下铁奶茶店里,徐砾坐在了高脚凳上。施泽站在一旁,不耐烦地敲了敲吧台的桌面。徐砾端起那杯热水抿了一口,朝施泽露出笑容,眼睛弯弯。 他们还点了一杯热饮奶茶,施泽付的钱。奶茶店阿姨钻到隔壁间拿东西去了。沉默了好半天的施泽仍然让人猜不准心情,他最后对徐砾警告道:“徐砾,如果还想让我搭理你,以后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跟别人动手动脚。” 徐砾捏了捏有些烫的塑料杯,说好:“那你会多对我动手动脚了么。” “操,你——” “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吧。”他发现了施泽的一窍不通和脸皮薄在哪里,见施泽气急要走,又说。 施泽太容易被他惹恼,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去而复返,抬手一伸又揪紧了徐砾后脑勺的头发:“回去就放,这次你要是还敢跑,我让你好看。” 第31章 经过徐砾坚持不懈的努力,施泽终于把他从电话黑名单里放了出来,消息屏蔽也统统解除了。 虽然两个人明明一前一后座位斜对着相隔不到两米,随便喊一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对对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了如指掌,但他们的关系毕竟还很微妙,非比寻常。没有理由突然就来往起来,他们在班上不仅感情不熟,还要装着身体也不熟——施泽从来不待见徐砾,徐砾也肯定不会喜欢施泽。 施泽对他连个通知也没有,要不是他时刻关注着,指不定傻乎乎等着等着反被耍了,错过了最早的时间。 知道能发消息的第一秒,徐砾低头按了条短信过去。他问他“什么时候”。 可能因为徐砾那四个字短促无比,显得迫不及待,激将法激得太猛,把人梗着了。施泽虽然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但出生第一回 碰上这种事和徐砾这样的人,心理建设仍然需要时间。 白花花的屏幕上和被拉黑没多大区别,迟迟没有动静。 施泽隔了很久才理会,回复说星期天。话语不甘示弱般同样短促,旁人看起来会以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弄得跟地下党的接头暗号一样。 周末放假前的星期六却是个学校里的大日子。 自从他们进入高二下学期,学业水平考试和即将到来的高三像上发条一样上到了每个人的脑门上,课堂节奏变得越发快,考试和作业也陡然增多,周末已经由双休减成单休一天。 这周星期六依然要上课,但赶上一年一度云城市一中的校庆,下午第二节 课后的校庆活动除高三生之外的年级都要参加。尽管学业繁重,班里的同学还是兴奋异常,要上台的为了准备节目这一整个星期都腾出了几节体艺课和课余时间在加紧排练,不用上台的也时不时跑去围观。 徐砾没有可用的才艺,总不能跑上台在全校面前表演一个调酒或者斗嘴,他像个局外人,对校庆活动事不关己。 昨天张超已经把祁念要转去文科班的事通告全班。徐砾还没有经历过和好朋友告别的场景,看见祁念失魂落魄的萎顿模样,更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是笑嘻嘻装作不当回事还是严肃一点说些安慰的话。 祁念来到理科1班的时候就是猝不及防,要走的时候仍旧如此。徐砾只能尝试抓紧,同样一知半解地要来了一个他们永远会是朋友的承诺,像尝试抓紧短暂陪伴过心灵的一缕风那样。 因为祁念的离开,徐砾重回以前,又落了单,张超新策划的两两成双互帮互助学习小组活动和他基本没有关系了。 班里人数为单,班会课上张超说完校庆的活动,还特地强调多出来的同学可以组一个三人组。 无论有没有三人组,他们都不会来找自己,徐砾对这点很有自知之明。 “施泽,你打算跟谁一组?”课后大家一窝蜂讨论起来,王青崧得意洋洋拍了拍他,“我已经跟顾飒明说好了,跟他一组,反正我是体育生,平常就抄抄作业,不会烦着他,不像你……” 施泽一听,霎时拍的是桌板,朝往教室外走的顾飒明喊道:“我去,顾飒明,真的假的?” 顾飒明头也不回,大概去了办公室。作为又被点名帮祁念把课桌椅搬到楼下去的苦力工,施泽心知顾飒明最近心情不太好,他也很快收敛不计较了,转头物色起自己的学习搭档。 “何佳彦,要不……咱俩?”施泽说道。 徐砾扭头看了何佳彦一眼。 施泽想找个成绩比他好又不会管着他不报告老师的,不过态度也挺随便,和何佳彦本就关系不错,于是一拍即合。 除了组学习小组,过完这个课间就要等广播音乐排队往报告厅去,教室里人来人往闹个不停。何佳彦跟要表演的女生同伴们先走了。施泽虽然也有个节目要上,班里少了人,他被超哥赶鸭子上架报上去的,但他用不着提前过去,就慢吞吞还待在教室里,等着顾飒明回来再一块儿走。 “滚啊施泽!” 之前忍了好半天的游浩终于不干了,咬着牙找上门来,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怒道:“你多的是人组一队,为什么非要跟我抢?” 施泽反倒乐了,笑说:“这叫先来后到懂不懂,你找别人去!要不你自己去找何佳彦说呗,我没意见。” 他哐啷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中午的时候他就换了衣服,穿的不是校服,外套夹克和黑色长裤一身黑,显得本就张扬洒脱的少年人更随性冷酷了些,很帅。 徐砾从讲台上走下来,施泽拍完裤子刚好抬起头。 两个心照不宣打了个照面,又迅速错开眼神。 徐砾站在自己座位旁默默收拾着桌面和书包,朝外望去。张超似乎因为有事没来主持纪律,他们班的同学直接没有排队,稀稀拉拉三五成群自己去了报告厅,反而对面楼高一的班级有规矩得多,那边走廊里密密麻麻排列站好了很多人。 “你等一下表演什么节目?”徐砾转头看回施泽,终究没忍住搭话问道,“可以告诉我么。” 教室里已经空了,施泽没听见似的沉默半晌,突然哼了一声:“这你都不知道?”班里早传遍了,实在没有藏着掖着。 徐砾解释说:“可能你们之前说的时候我不在,就没有听见。” “那就当没听见吧,”施泽拉着椅子又坐下,仰仰下巴说道,“到时候总会知道的。” 徐砾咬咬嘴巴,从桌上捏了块橡皮擦往地上咕噜一扔,抱着书包顺势也坐在旁边同学的椅子上,和施泽呈斜对角很自然地面对着面。 他像是犹豫了一小会儿,郑重其事地问道:“是星期天,明天吗?” 施泽一愣,清了清嗓子,说:“你不识字?” “识的。” 施泽为了扳回颜面,压低声音挑了挑眉说:“不用这么着急,会让我误以为你有多想男人了,这么期待。” 徐砾张了张嘴,罕见地没有反驳纠正和剖白。 盯着滚在桌脚旁的橡皮擦,徐砾自顾自俯身探着手到地上去捡。不知道捡没捡到,他就把另一只手撑在膝盖上,仰起头仰起脸往上看着施泽,一下子凑得极近。 徐砾缓缓地问:“你有学习搭档了吗?我还没有。” “你不是还有祁念……”施泽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退,但又不想退得太多,脱口而出之后反应过来,只说,“我有学习搭档了,你去找别人吧。” “可你说不要让我和别人一起,我怎么去找别人,”徐砾有些失落地垂眼,下巴绷直的弧度松了松,碰到书包上,他轻声道,“他们也不会欢迎我,我好像没有别人可以找了。” 他的难过不怎么需要装了。其实在这之前徐砾以为自己很好,独来独往恢复了自由,但靠近施泽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是被抽空了气体的气球,没有办法去到想抵达的彼岸。 徐砾喉咙吞咽了一下,不自觉往后退了退:“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施泽眉间皱得更紧了。 作为唯一会被徐砾“骚扰”的人,施泽很清楚徐砾最近连他也很少找来,只是发短信。施泽不喜欢徐砾的短信。 “别找了。”施泽想着他都求到这份上了,不耐烦道,“我跟你一组,行了吧。” 徐砾似乎满是不信地望着他,惊讶到仰着脑袋一动不动了。 “都说了没事别来找我,一个破学习小组,正好游浩要跟何佳彦一组,我就勉强跟你一组呗。” 施泽边说边吊儿郎当站起来,寻思时间也差不多了,再在这里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打算先去找顾飒明。 他双手揣进裤兜里,人还没彻底站稳,徐砾起身就朝他扑了过来。徐砾双手都没有张开地虚虚抱着他,脑袋在他脖子边蹭了蹭,头发丝晃到了脸上。 “你真好。”徐砾说。 施泽眼睛发直地看着他,感觉喉结上一凉。转瞬徐砾就跑出了教室,绕到教室前门时停了下来,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朝他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灿烂的笑容。 “操。”冷汗惊慌地从额角流下,施泽后知后觉暗骂一声,抬手抹了把脖子。 第32章 校庆典礼在艺术楼旁边的报告厅里举行,楼下楼上两层被密密麻麻的学生塞满,黑压压一片盖住了报告厅红色的地毯和座椅。 徐砾去得太晚,已经没有座位可以坐了。他挤在二楼右侧安全出口附近的过道里抬头望了半天,发现什么都看不到。 以往这种时候他可能直接就窝在原地睡一觉,或者背着老师偷偷溜出去逍遥自在了。但今天不可以。徐砾仰着脖子观察片刻,一边说借过一边按着方向弯腰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惹来几声烦躁的抱怨和骂声,还被人反手推了一把。 他拍拍后背,终于找到了靠前的位置,站在围栏前俯视着底下一整个的舞台。 台上灯光明亮,红色的幕布逐渐拉开,主持人缓缓走到台前开场。 从二楼看去,舞台旁边的小休息室里也能窥探一二,候场的同学都穿着各式各样的演出服,急急忙忙做着登台准备。 施泽出现在那堆人里时极好找。他穿着黑衣黑裤敞腿坐在乐队旁边,侧脸看着台上,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显得身形更颀长,施泽走进层层艳红色的幕布后,彻底见不到人了。徐砾咬咬嘴唇,眼睛咕噜转动时被学校乐队那几个人身上金色银色的衣服边给闪了好几下。 那天的节目很多,一个接一个眼花缭乱。徐砾没有别的地方可盯了,看就要看得投入,每个节目谢幕时他都跟着别人班的喝彩声一起喝彩,笑嘻嘻鼓着掌,活像个特地被请来捧场活跃气氛的托儿,还是个无比热情的托儿。 歌舞类节目的重头戏似乎都放在后半段。一长段讲话过后,主持人再次报幕,最先开场就是被他们班超哥临时报上去救急的施泽。施泽握着鼓棒坐在金光闪闪的镲片和架子鼓后面时,台下窸窸窣窣骚动起来,突兀传来几声又是喝彩又是起哄的声音。 施泽朝台下他那些不靠谱的狐朋狗友瞪了瞪眼,转头也被逗笑了一下,自己吹了声口哨,脚踏踩镲往鼓面用力一敲,砰砰砰一阵轻重缓急地打起节奏,身后接着插入琴声伴奏。 整个报告厅瞬间陷入沸腾,也许是施泽从初中校庆之后再也没登过台,突然的小露一手惊艳了众人,也因为表演本身就很令人心动和亢奋。 施泽在起初看似懒散的挥手落手间抬起头,挽起的袖子露出打鼓用力时的手臂线条,眼睛似乎时不时扫视着底下拍手叫好人群。他一边顶腮上挑着嘴角地笑了笑,一边游刃有余跟着拍子点头律动,敲击节奏越来越快,鼓声也越来越激昂。 徐砾目不转睛盯着施泽挥动的手臂和扬起的发梢,觉得和打篮球时的施泽是一个样的,他也还是站在上面这样看下去,渴望接近着同样的快乐和自由。 直到施泽完成了一整首架子鼓solo,徐砾发了呆一般看着施泽在无比热烈的尖叫声中起身弯腰致谢,望向他们班的区域时脸上似笑非笑,也有点小得意,然后嘻嘻哈哈退了场。 这一次,徐砾破天荒的没有跟着全场的同学喝彩了。 耳边炸开了锅般的嗡鸣仿佛在说谁在这一瞬间爱上了施泽都是正当且理由充分的。 所有表演完毕的同学都会往一楼左手边侧门退场出来。 徐砾从二楼挤出安全通道的出口,沿着报告厅外露天的楼梯哒哒哒跑下来,赶到一楼大厅侧门张望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人,只能吭哧吭哧喘着气靠对面台阶坐下来,擦亮了眼睛继续盯着。 他听见有人打招呼才扭头去看。施泽洗完手走出洗手间,大概身上出了汗太热了,衣服拉链敞开来,沾了水珠的手臂青筋凸起,和人打招呼就是扬扬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碰着女生也在玩笑声里吵吵嚷嚷起来。 施泽在撇头时无意看见了徐砾一错不错的眼神,暗骂徐砾真的得寸进尺,胆大包天,杵在那儿让他想不看见都难。 他顿时分了神,有些僵硬和冷场。在和一部分人心不在焉告别之后,等剩下的人去了厕所,施泽得以独自转身回来。 “现在知道表演什么节目了吧。”施泽挑挑眉,注意着四周远远站着,像被逼无奈才站在了那里,又问:“又干嘛?有事快说。” 徐砾呼吸还没喘匀,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单音,发现自己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突突的心跳骤然和刚刚施泽敲击的鼓点一般迅猛。 “你烦不烦啊……”施泽皱起眉道。 “施泽——” 那边的人对着洗手池已经在叫他,施泽见徐砾哑巴了似的不说话,掉头拔腿便走了。 徐砾终于说道:“别忘了明天。” 不断的催促和激将只会激怒施泽,但徐砾不得不这样做。 他实在没有自信和把握,尤其是在那场节目表演之后,看着施泽和别人自由自在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包括早已消失了的身体上的疼痛。 可徐砾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想施泽,施泽劲瘦有力的手掌握住自己,蓬勃滚烫的身体压近过来,嘴唇和滚动的喉结与他相贴。连发短信的时候,徐砾的手指都忍不住发抖。 夜晚灯火朦胧,荷花路尽头的小巷里依旧一半冷清昏黑,一半夜市出摊,小车上的锅里滚着腾腾蒸汽。 从旅馆楼梯的窗户看出去,冬天那一轮薄薄的月牙悬挂在漆黑的天上。 徐砾带着满身寒气按房门号站在门前,因为不确定施泽会不会来而眼皮颤抖,也因为那些从未停止过的想象而丝毫没有感到气温寒冷。 “你他妈磨蹭什么呢?现在才来,还要我等你?!”房门应声而开。 他们再次在差不多的一间这样的房间里见面,什么都变得陌生起来,氛围诡异而尴尬。施泽在懊悔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此地,徐砾面对着仍然穿着那身黑衣没换的施泽,仍然产生了觉得是幻想是徒劳的恍惚。 一走出这间不为人知的房间,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类。 “那天你说我不就是想被你操么,”徐砾很快在开着空调却僵冷的场面中反应过来,边脱外套边走过去,“是啊,所以你真的可以?” “直男硬的起来吗?” 施泽很是恼火和不痛快,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和在校外墙角的时候、教室里偷亲他的时候还有蹲着坐在报告厅外等着见他一面的时候都不一样了。 “不就是操操你,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他冷笑一声,起身就将人一把扯过来,重重撂倒在床上。徐砾脚下踉跄往前跌倒,被施泽扣着一只手紧按着,双腿膝盖磕在床板上,一阵闷闷的钝痛。 这一下磕出了点响动,徐砾蹙起眉没有吭声,在并不亮堂却有些煞白的灯光下显得脸色青白。 “我已经洗过澡了。”徐砾说。 施泽跟徐砾一起摔回了床里,都是冲动使然,施泽毛毛躁躁禁锢着他的手腕、掐着他的腰撑着手臂稍稍坐起来。徐砾失去了控制平衡的能力,只能半趴半跪坐在施泽身体两侧,下巴硌着施泽粗糙的外套衣领。 “你他妈到底有什么毛病?”施泽咬牙看着徐砾,乌黑的双眼迸射着火光。他强顶着口气挺直了后背,忍无可忍地吼道。 徐砾这一次的呼吸还是没有喘匀,愣愣地近距离地和施泽对视,那团火光仿佛燃烧了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味,汗毛跟着竖立,灰尘也落进皮肤,浑身发痒。 徐砾蹙起的眉轮骨动了动,突然很轻地靠近,再靠近,低头碰了碰施泽干燥的嘴唇,很轻地吻了下去。 嘴唇贴着嘴唇说话时声音就含糊不清,徐砾分开一点,开口竟带着委屈:“你可以再抱紧我一点吗?” 施泽默不作声,用那双握过鼓棒敲击镲鼓的手握着了他冰凉的胳膊,握得越来越用力。 “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痛。” 徐砾带着讨好的意味把施泽的嘴唇含吮得很湿,又说。 施泽下颚紧绷,倏地松开徐砾的手。徐砾瞬间搂住他的脖子贴上来时,施泽没有防备地往后仰了仰,收拢手臂一下抱紧了徐砾。 施泽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这晚施泽依然保持沉默不语,在徐砾拉开他的衣领继续动手动脚时翻身彻底坐了起来,呼吸粗重地把徐砾半推半拉到了靠近窗户的沙发前。 他们脚下是一张腥红色的扎人的短毛地毯,徐砾打着赤足,身下松紧运动裤被解开绳子。他一手搭在窗台上,指腹沾满了灰尘,刚转头便被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施泽解开裤子拉链,给自己戴上套,握着勃起性器就往徐砾两腿之间顶上去,把徐砾戳得一痛,顶端擦过臀缝滑开,插进了大腿根里。 腿间的大家伙又烫又硬,毫无章法地干涩地摩擦两下,那点嫩肉就泛红起来,有种快要破皮的感觉。 徐砾偏了偏头,靠着沙发的那只手反过来握住施泽掐在他腰上的手,抓着施泽的手指往自己臀缝里探。 “停一停,施泽。”徐砾被撞得手上不稳,带着央求的语气开口说道。 施泽摸着他紧闭的后穴,真的停了下来,转瞬将两根手指塞进了徐砾体内。那里比想象中还要湿滑软热,随着施泽进进出出的指奸,后穴里残留的润滑剂被挤出来了些,湿答答沾穴口和施泽的手指上。 徐砾提前做了润滑,但自己的手和别人的手完全是两个概念,他也没经受过这些,被施泽弄得双腿发颤,他扭头看向施泽,知道他是在不高兴。 指腹再次揉开入口,戳刺在肠壁上时,徐砾哼了一声,说:“可以了。” 施泽抬眼,抽出湿哒哒的手,撩起徐砾的衣摆重新掐紧了他纤细好握的腰,让徐砾反手扶着自己顶上去,一寸寸捅进肉穴里。 之前所有的听话仿佛都只是因为寻不到门道和手生而暂时虚心好学,施泽从后面冲撞他,把着徐砾的颈脖往下按了按,尽根捅进去,在他体内一下下捣弄着,鲁莽又凶狠。 徐砾无助地仰起头,感觉自己要被捅穿了,疼痛和酸胀交织。他撅着屁股被施泽干着,却意识到这一次的施泽是清醒地在干他,快感如热浪般层层扑涌上来。他塌下了腰,彻底趴跪在了沙发上,双腿又被掰开一点,在施泽粗大的性器猛然顶到某处时,顿时抽气一声绞紧了后穴。 “施泽……”徐砾见施泽仍然没有要放缓的意思,边喘着气边抬手去碰施泽的胳膊,施泽让他碰着抓着,顶腮时的表情和打架子鼓时显得游刃有余一般,为了显示自己虽然是头两回操人,但照样能把徐砾操得终于崩溃地哭叫出声。 他不近人情地俯下身,将露在外面的那截推进去,但看着徐砾潮红潮湿的脸忍不住揉了揉,意料之外觉得徐砾的脸和身体一样柔软。施泽哑声说:“咬得真紧,操你操得舒服吗?” “嗯……舒服……”徐砾眼睛发红,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下巴枕在沙发背上,说话时断断续续,“抱抱我好不好?” 施泽被他湿软地包裹着,觉得他像在撒娇一样,问道:“喜欢我?” 体内的性器干得又深又重,徐砾哆哆嗦嗦握着自己挺直流水的阴茎,被耳边扑来的鼻息和问话一激,瞬间给操射了,白浊的精液流下来,一只手根本兜不住,全滴落在徐砾堆在膝盖的裤子上。 施泽站着的衣冠依然整齐,被徐砾吸得跟着失控,掐住他的下颚让他抬起头,然后按着他的后背继续猛烈抽送起来,射出来后摘了避孕套时,施泽看着徐砾翕张发红的穴口,喉结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空气了充满了淫靡的气味,高潮过后又被操狠了的徐砾瘫软在原处,像被用坏了的破布娃娃。施泽过去摸了摸他溻湿的腿间,又抚着他的额头,到底把他翻身拉着手抱起来,抱回了床上。 徐砾似乎是发自本能地很快反应过来,搂着脖子缠着他就不撒手了,睁开眼看着施泽,迟钝地张了张嘴:“喜欢,只喜欢你。” 第33章 施泽把徐砾抱到床上,被徐砾搂紧脖子缠着不放说喜欢他之后,实在没有办法立即推开徐砾,顺势靠着半躺下来休息了一阵,虽然耳边全是徐砾未平的喘息。 幽暗中,徐砾轻微侧了侧脑袋,因为被施泽硬生生勒着后背抱着,他并不敢乱动,用很费力的姿势看着正闭着眼睛的施泽。 他弯起嘴角抿了抿唇,喉咙很干地吞咽了一下,把脸颊贴在施泽衣服上,安静地听他胸膛里面传来的心跳声。旅馆里陈旧的取暖设备吹来的暖气没那么足,施泽的黑色夹克外套有点硬,冰冰凉凉的,可施泽的怀抱对他来说依然是整间屋子里最温暖的地方。 “你好了没?”施泽在徐砾的头发不小心刮到他的耳朵时睁开了眼,出声问道。 “哪里?”徐砾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胳膊稍稍松开了施泽,唇瓣蹭着他的脖子说,“如果是下面的话,好了,还能再来一次。” 施泽不做声了。 徐砾在他身上的动作幅度几近不存在,但施泽无法忽视那种感受。他觉得很热,躁动的血液并未平静,徐砾对他的寻觅渴求让他想到失控的火势,稍不留神就会引火烧身。 过了片刻,窗外夜市收摊经过时亮着的白炽灯灯光扫过这间隐蔽的旅馆,施泽顿了顿,很艰难一般抽手出来和徐砾拉开了些距离,自己站起来边拉拉链边说:“时间不早了,我不习惯睡外面,先回去了。” 徐砾低头摸了摸大腿根附近被施泽裤口袋的纽扣拓出来的圆印子,闷闷嗯了一声,脸上潮红逐渐褪去露出青白的底色来,显得神情有些疲惫和清冷。他也下了床胡乱提起内裤和裤子,慢慢往浴室走去。 施泽看着他不太自然的步伐,多少有点心虚和不是滋味,犹豫着道:“你没事吧?” “没事,”徐砾背对着他说,“你走吧,我妈也还在家等我呢。” 一场欢爱加上半刻徐砾讨来的温存,在身上留下的印记很少。徐砾对着镜子仰着下巴看来看去,回想着当时隐隐约约生疼的触感,却没在那上面找到哪怕星零半点的红痕。 “大有什么用,到底行不行啊。”徐砾嘴里嘀咕,抱怨着过过嘴瘾,想起他家放在窗台上的厕所读物里都是一夜七次,啧了一声,心道这世上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导致骗子也太多了。 虽然他也经常骗人,也是个男人,或者应该还叫男孩。 不过徐砾诚实地又想了想,如果施泽那天把他拖去再那么做一次,心冲到嗓子眼再骤停一次,他这个实战经验缺乏的小男孩,一定会死的。 徐砾走出厕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到座位上。 校庆过后,施泽可谓大出了一把风头,连超哥在数学课上都提了一嘴表扬了他。施泽当然有些得意,扯嘴还没笑两下,张超对他嬉皮笑脸油盐不进的劲儿太熟悉了,怕他尾巴翘到天上去,又提醒他上课也要认真,别被女同学现在一时兴起吹捧得得意忘形了,到时候水考过不了没人要一个高中肄业的街溜子。 施泽顿时垮了脸,一直到下课心情都好不起来。 “别不高兴了,你跟超哥哪天不互呛一下才能完,这不是还表扬你了!”王青崧乐呵呵推了推他肩膀,“校庆上真是帅爆了,没想到你还会敲啊,又背着兄弟在努力了。” “用得着努力么,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施泽哼了一声,折着卷子垂眼看了看上周数学小测发下来的试卷,分数红彤彤刺眼睛,他瞬间啪地一下将卷子合上了,扔了本书压在上面。 “对了,今天中午我看你跟徐砾一起进来的,怎么了?”王青崧突然想到一般,好奇地问道。 施泽“啊”了一声,直截了当就说:“没怎么。” 一旁的顾飒明站起身,看了眼施泽,说:“早上作业你抄我最后一道大题没?” 施泽本就处在慌张之中,和徐砾仍然背地里有着交往的这件事,他现在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顾飒明。那天星期天半夜回了家,被他妈说了一通也好过再找顾飒明打掩护,等会就算不说也能被猜出一二。 他被问话牵走了思绪,又“啊”了一声:“抄了,怎么了?” “没怎么,”顾飒明笑道,“昨天最后一道大题不是我做的,有个地方算错了,你没发现步骤格外少么,等着被逮吧。”他说完就出了教室。 施泽一愣,心中立马飙了句脏话,琢磨着顾飒明居然也有不自己写作业的时候,他简直倒了大霉! “喂,问你呢!”王青崧依旧在旁边等着,不依不饶要问。 “都说了没怎么——” “我是他学习搭档,”徐砾一个转身,忽然就窜到了他们这边来,坐到了顾飒明的座位上,笑笑说,“超哥都安排好了的,有什么问题吗?” 王青崧被呛得语塞,觉得自己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见施泽不吭声,哈哈笑了一下,只同情地说:“没问题,没问题,还是超哥厉害,怎么会恶心人怎么来。” 徐砾平静地看着施泽,眨了眨眼,闭紧的嘴唇似乎颤动了一下。 “行了,”施泽烦躁地说道,“本来就够烦的。” 施泽躲开徐砾的目光,刷地起身转头也出了教室。 在厕所门口的洗手台洗了个手,施泽心情烦闷,自顾自往楼下走。他知道有人跟着他,也知道跟着的人是谁,脑子里一团乱麻地犹豫片刻,最后看见三楼空置的拿来当多媒体音乐室的门牌号,径直一脚踏了进去。 教室门第二声咔哒合上的声音与前一下间隔太短,甚至产生了交叠,施泽一转身,和刚进来背靠着门的徐砾就直直撞上了。 “你来干嘛?” “来找我的学习搭档。” “你……” 施泽还没开口,要说什么他肯定都不知道,徐砾垂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就问:“你也那么想么?” 施泽凝视着他,换以前早就脱口而出是啊难道有什么好问的吗,可他现在喉咙有些发涩,在清醒而难以自持的记忆回溯下对徐砾有种莫名的愧疚感,回答道:“我没有。” 可他回答完依然冒出不悦的情绪,对徐砾质问他这样的问题而不悦。 “嗯。” 徐砾似乎马上就不计较了,朝他走近了两步,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没敢拉:““那天晚上我问你到家了没有,你忘了回。” 施泽盯着他的小动作,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小动作可做,只是心里有点发痒。施泽随便顺着就说忘了,忍不住嫌弃道:“那破地方离我家太远,还是个黑店,以后不去了。” 徐砾是很容易得寸进尺,悄无声息就碰着施泽的手背虚虚握着:“那去你家么?” “你疯了?!”施泽一激动,抬起手就远离了徐砾的,“他们周末休息,每天都在家,这种事能让人知道吗?怎么不去你家啊?” 徐砾被他吼懵一瞬,弯眼笑了,过了半晌才说:“你想来吗?” 施泽这才反应过来,咬着牙说:不想。” “可我妈妈也每天在家,我的房间太小了,睡不下两个人。”徐砾并没有在意他的回答,思忖着接着说道。 走廊里熙熙攘攘有人经过,声音传入空旷的教室里,施泽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盯着徐砾清瘦白皙的脸看了几秒,反手握着徐砾仿佛一下就能捏碎的手腕,突然皱起眉说:“去黑店不用给身份证,你不会还没满十八岁,未成年吧?” 徐砾睁了睁眼,啊了一声,也突然明白过来,说:“怎么了么。” “操,不是吧,”这时候说什么好像都为时已晚,该干的全干了,施泽往后撤了两步,不可置信地又回来,“你还没成年?” “我们班很多都没有,不是么。”徐砾眼神无辜地说。 “那你——你疯了?” “我自愿的,又不会去举报你。”徐砾咧嘴笑了,歪歪头说,“我觉得很舒服。” 他见施泽惊惶不已拔腿要走,知道施泽真的信了,更没想到施泽还会纠结在意这个,赶忙一把拉住了施泽。 “我骗你的施泽,”徐砾抓着他的手说,“我上学晚,早就十八岁了。” 施泽被他骗得团团转,一抬手就无比熟悉地扣住了徐砾的后脑勺,冷下声道:“骗我很好玩?” “那天我一个人走回去的,腿特别软,晚上风好大,快把我吹跑了。”他又在夸张地卖可怜,贴拢施泽悄声说,“因为你太大太用力了。” 说的也不是不对。施泽看了看徐砾,揉捏着他的头发,拇指按了按他的脸颊,说:“以后还骗我吗?” 徐砾鼓鼓腮帮子,说:“不骗了。” 第34章 “上周数学小测验,你多少分呀?” 走出多媒体音乐室前,徐砾跟在施泽身后,想了想他先前在教室里还生着闷气,于是突然开口问了一嘴。 施泽登时回头瞪了他两眼:“你问这个干嘛?” “不能问么。”徐砾蹙了蹙眉,低声说,“我不是你的学习搭档么,你都说跟我一组了,现在别人也都知道了的。” 施泽跟着皱眉深吸了口气,觉得校庆上成全了他的那些无聊节目不是没有救,眼前就一个现成的——徐砾不上台去演个小品打个快板都有点屈才了,这张嘴怎么就这么灵活,能说会道,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六十五!行了吧!”施泽没好气说道。 经过施泽在前头左右观望之后,楼道里一时半会也没有别人,徐砾亦步亦趋跟着他走了出去,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嘀咕道:“我记得这次小测验有很多做过的题目,怎么会只有六十五呢……” “徐砾,”施泽这会儿耳朵可尖,一听就不乐意了,“闭嘴。” 徐砾闭上了嘴,手里还举着一个“六”。他讪讪把手背到身后。 “你对我这么凶干嘛。” 施泽现在极其后悔刚刚头脑一热就把那么点分数告诉了徐砾,一脸严肃地大迈着步子上楼,正好跟徐砾拉开距离,省得被人看见。 但他又按捺不住,撑着栏杆居高临下倾身望向徐砾:“我还能对你更凶,你信不信?” “嗯,早就知道你凶了……可是我好喜欢呀。”徐砾快走了两步,仰头笑嘻嘻地说。 上课铃叮叮叮地响了,仿佛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听见会有点心慌。施泽也被徐砾给彻底噎着,僵在楼梯台阶上,横眉竖目的样子仿佛丧失了一切杀伤力。 “……你是不是变态啊,我去!”他迟迟吼了一声,这回终于忙不迭地成功拔腿走了。 这个学期开始,体育课但凡碰上体育老师有事,就只有被主科目老师无偿征用去这一个结果。 偏偏他们的体育老师变得格外忙碌,经常有事起来。一听到这个消息,班里的同学们就一齐叹气,没办法完全统一,于是叹气哀怨声大大小小此起彼伏。 张超溜达到教室门口中气十足地咳嗽两声,地动山摇,然后整个局面迅速安定平静下来。大家默默拿出了课本和作业。 不过张超没有上课的打算,大发善心般说大家就当还是体育课,可以在教室自由自习,也可以出去走走,运动运动。顺便新组的学习小组也可以发挥起作用了,互相督促,等接下来的月考就能验证真章。 学习小组每两人一组,五个小组为一个大组,施泽和徐砾看上去是莫名其妙组到了一起,但一个粗神经不爱学习不管事,一个在班里根本没朋友找不到人。两人都落了单,于是凑一起也不难理解,就是很戏剧性罢了。 徐砾独自抱着两本书走出教室,靠在走廊当头的窗口站了站,背身拿出手机给施泽发了条短信,邀请他出来一起学习。 小半会儿过去,毫无动静,徐砾又按了一串话发了过去:“月考之后就是家长会,如果还是只有65分,会很难办的。” 他往教室后门里看了看,正对上和其他人正嘻嘻哈哈的施泽。他指了指手机,然后又闪躲开靠回了墙上,默默等着。 施泽从教室后门走出来时,徐砾已经靠墙蹲到了地上,一手托着腮帮子垂头在看摆在地上的书,就剩半个脑袋露外面。 “拿家长会威胁我,啊?”施泽俯身按着他脑袋就胡乱揉了一把,挺用力的,收手后插兜里盯着他。 徐砾摸了下自己的头发,拿着书站起来拍了拍灰,看着施泽嘿嘿笑了笑说:“既然不能在教室里,那就换个地方,我帮你补补功课吧,不然超哥到时候肯定会我们俩麻烦的。” “你成绩很好吗,就给我补功课。” “至少数学……还行吧?” “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施泽顺口说道。 “嗯,怕你受多了女同学的追捧,万一学考没过以后变成没人要的街溜子。”徐砾也不是记性多不好的样子,复述起张超的话流利极了,莫名其妙就说出了口。 施泽居然没生气,瞧他那副模样,哼笑了一声,倒不是对学习感兴趣了,仰仰下巴让他带路。 他们穿过小花园,走进艺术楼一楼的某个空教室里,徐砾张望一圈,率先跑去关掉了两扇顶着风口的窗户,留下前面两扇通风。 “你还挺会找地方。”施泽走进来把书往桌上一扔,拉了张椅子便坐下了。 “以前经常来的,不过再过两个星期高三的艺术生好像就要回来了。”徐砾摸到施泽旁边的座位跟着坐下。 施泽问道:“和谁经常来?” 徐砾捏着凳子挪了挪屁股,看向他说:“我一个人……还有和祁念来过。” 他从口袋里掏出特地准备带来的纸巾,一张张撕开给自己桌子先擦了擦,又去给施泽的桌子也擦了擦:“椅子忘记就算了,反正校服是黑色的。” 等他擦完,施泽将课本摊开了来,仍然敞腿懒洋洋坐着,拿着没打开的笔在那上面画着圈圈:“怎么补功课,从哪里开始啊?” 从徐砾的方向看去,施泽的脸在背光处,轮廓线条变得稍许柔和,他失神地盯了盯,转眼掩饰般眺望到窗户外的常青树上,坐正了说:“我们先做今天的作业吧,明天就不用抄别人的了。” 施泽转头看他正襟危坐,心道还真是来学习的,怎么不太习惯呢? 他转着笔四处无聊看了一会儿,不得不低头也看起课本和习题作业,在草稿纸上有一搭没一搭演算起来。 教室里静悄悄的,徐砾硬着头皮写完了选择题,眼睛咕噜瞥到右边,目光落在施泽搭放在桌子边的手上。 施泽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凸起明显,延伸到消失在袖子下的部分也看得出肌肉线条,手指根根骨节分明,肤色经过冬天白了一些,是浅一点的小麦色。指腹掐他的时候感觉有一层薄薄的茧。 “以前为什么没有看过你打架子鼓,如果没有这次校庆超哥给你报名,是不是就不会知道了?”徐砾突然问道。 “不是学习写作业么?”施泽撩起眼皮审判他似的说。 “……” 施泽转了转笔,说:“因为我不喜欢。” “在初中部读过的人都知道我会打这玩意儿,以前我爸让我学的,”施泽轻描淡写道,“他喜欢什么,我就不喜欢什么,要不是班上少了节目没办法,都再也不会打了,有问题吗?” 徐砾原本很想什么时候能求他再打给自己看看,听见施泽的回答后迅速打消了念头。 他缓慢地说:“上次,你身上有伤,是因为你没回家被他打的么。” 施泽扫眼过来时神情有些凌厉。 徐砾低声说:“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施泽沉默了片刻,晃着腿说,“没你也这样,我都习惯了。” 徐砾也沉默着,隔了一会儿,眼睛看到他做的题目才写了一半,出于好奇直愣愣就问了:“那你每次都考六十多分,也会被打吗?考高一点,就不会了吧?” “那我只能考六十多分!徐砾,你离开六十多分就不会说话了?!”施泽刚才没发火,这下脾气反而瞬间上了来。 “我就是希望你考高点,叔叔就不会生气了。” “你少管我。” 徐砾安静收声,若有所思地转回去,又坐得规规矩矩的,离施泽很远。 “那你想过以后吗,要考什么学校,去哪里读大学,他们都说上了大学就好了,可以自由自在过我们想过的生活。”他捏紧了笔,再说话时的声音轻细却无比清晰,还透着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天真和希冀。 徐砾还是朝施泽笑了笑:“你说是真的吗?” 他笑起来有一边脸上会出现一个浅浅的小窝,若隐若现,大概是笑得太多了。 施泽说:“我不知道。” 但施泽忽然想起徐砾让他摸摸他抱抱他的话,觉得确实难以拒绝他的要求。 第35章 才风光没多久,上次照搬顾飒明算错的大题还侥幸逃过去、没被老师找上门的施泽,这次因为抄作业看岔了眼抄得牛头不对马嘴,再加上上学迟到一次,被问原因他除了睡过头再也说不出迷路了,闷头不语间又被超哥叫去了办公室。 施泽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不迟到也不抄作业了。 徐砾三天两头就仗着学习搭档的身份来问他学习和作业,搞得他骂骂咧咧又有点苦不堪言,宁愿徐砾多问几次打架子鼓的事,都不想再听见徐砾提他数学才考六十五分。 以前从来不在意这些的,可徐砾那副模样总令他不爽,觉得有损男人颜面,一边后悔怎么同意了跟徐砾这么个比他还油盐不进的执着的人做搭档,一边只能不情不愿配合,似乎生出了些勤奋好学的冲动。 只不过这天是星期一,前一晚施泽本就回去得晚,又累了,第二天自然醒不来;作业还有小半页忘了写,自然就得临时找别人的借鉴;早自习时间压得太紧,施泽一着急,自然就把题目看岔眼了。 施泽是楼下他们那间大办公室的老常客,高高一个杵在那儿乍看突兀,不过大家看多了都已经见怪不怪。施泽自己也没觉得怎么样。然而下个月一开头就会是月考,张超数落他一通,居然直接当着他的面给他妈打了电话,说起施泽早上又迟到了,是不是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导致没有休息好。 挂了电话的张超讲手机一放,翻转过钢笔来在桌上敲了敲:“你说说你,啊,都什么时候了,一放假就还想着出去玩,次次玩到大半夜才回来,有什么好玩的啊?” “没,就……” 施泽心里有鬼,这会儿放松不少,嘴里支支吾吾也没有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张超翻阅着他最近几次课堂小练的成绩,皱紧的眉头倒是舒缓了些,说道:“这几次的题目做得勉强还可以,课堂上自己做出来的,有点进步……”他仍然警告着,“但是施泽,你最好给我放老实点,马上月考两次就是学考,你别还跟以前一样嘻嘻哈哈,下次就不是打电话给你妈了,听到没有?” 施泽垂着眼睛不说话,张超看了看他,说:“现在不努力,以后考不上大学,我看你还有什么骄傲的资本。” 开春后的云城依然气温不高,鼻息间空气凉飕飕的,推门出了办公室后施泽握着卷起的练习册朝走廊栏杆上发泄般顺手一敲,然后撑着往外看了看,被四方教学楼围起来的天也是方的,耳边读书声朗朗,看不见其他东西。 而栏杆闷闷的震动留有余韵,在周围回旋了片刻。 施泽手臂贴墙又敲了两下,转身绕过拐角要往楼上教室去,却登时放轻了脚步。 墙角边露出了一个校服衣摆的小角,徐砾小心翼翼再探头出来时,被站定的施泽抓了个正着。 “快下课了,要不要……”他试探着说。 “你来干什么?不上早自习了?不当好学生讨老师高兴了?”施泽问他。 徐砾见他脸色不好,被打断后又被一连发问着,也不吭声了,只是转动身体默默看着施泽走过,然后打算跟在后面。 “你哑巴了?” “没有,你别生气了。”徐砾说。 施泽停下来看着徐砾,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冷淡而严肃,把手里的练习册往他身上一扔。徐砾两手按着胸口接住了,脸被册子遮住了一小半,他仰了仰脑袋,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于是抿着嘴角的淡淡笑容跟着露出来。 “就知道笑。”施泽恶狠狠嘀咕两句,见周围没人,突然手臂一伸就勾着徐砾的脖子,钳制着将人拐进了男厕所里。 太突然了,徐砾根本没反应过来,颈脖和胸口都被施泽有力的胳膊压扣着,他不止心惊肉跳了一下,脚步急转顺着走进去时腿也还有些软。 男厕所的下水管道里滴答滴答传来声响,百叶窗外还是环绕着三面教学楼,满是读书声。徐砾手指揪紧了施泽的习题册,后背靠着隔间旁固定的围板,愣愣看施泽啪嗒啪嗒推开每扇隔间的门,确认没人之后最后走向了他。 徐砾站在高一级的防水台上,心有余悸地对上施泽的目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 “怕什么?我看你不是就喜欢这样么。”施泽停顿了顿,说。 徐砾吞咽着嗫嚅道:“没怕,就是太突然了。” 施泽点点头:“超哥刚刚在办公室打电话给我妈了,问我今天早上为什么迟到,说我每次一放假就半夜出去玩,有什么好玩的。”他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一只手的手掌半途重重按在徐砾肩膀上,食指动了动划拉着徐砾的脸颊,另一只手熟练地伸进他的校服外套里,像玩弄又像爱抚。 他笑问道:“你说我今天早上为什么迟到了?” 徐砾弓了弓身,咬着嘴唇,居然恬不知耻地也咧嘴笑了一下,可脸上却诚实地泛起一点红晕。他想了想,垂眼说:“因为我。” 施泽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恶劣地说:“那我半夜出去是在玩什么?” “玩我,”徐砾难为情起来,很慢地回答,“是为了跟我出来约会,玩我。” “像现在这样?” “嗯……现在穿着衣服。” 施泽嗤笑一声,瞧着他嘴里有问必答,可亮晶晶似乎羞赧无比的眼睛忽闪忽闪,细密的睫毛一颤一颤,脸色绯红,跟女孩比起来……施泽自从跟徐砾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种秘密关系,其实很少再想起女孩,甚至会刻意回避这种比较。他不知道徐砾对他来说是什么。但欲望冲动难以控制,一下就会被冲昏头脑。 何况此刻徐砾的模样让施泽满意,令他心里舒服熨贴了不少,对徐砾突然冒出来的约会两个字也没计较,同样欣然接受了。 “所以以后少管我的学习,否则放假了星期天谁还有心情玩你,对不对?”施泽抽手出来,明知道不是徐砾管他学习的原因,还是这么半玩笑半威胁地说,想看徐砾还会有什么反应。 徐砾听完领会的地方却完全不一样。 “你一直都是看心情的么?” 施泽猝不及防被问到了,登时不是很耐烦地咬牙,并不想回答徐砾的反问,笑笑说:“那你呢?” 徐砾双手垂在身侧,头没办法垂下去于是眼睛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失落,自嘲地说:“虽然我现在心情不太好,但我不看心情的,下次你要是来找我,还是会很高兴。” “假如我不找你了呢?”施泽问道。 徐砾张了张嘴,像是深吸一口气。 “不找也没关系,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我也会是高兴的。” 滴答滴答的响声忽然和心跳频率极其接近,施泽被这水声弄得心坎跟着潮湿起来似的。 “你说的话可信吗,”施泽说,“就这么喜欢我啊?” 虽然施泽并不喜欢他,这让徐砾时常感到窘迫,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也总能很好的掩饰过去。他扁扁嘴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是施泽也没见过徐砾真正哭的样子。徐砾低声说:“喜欢的。” 施泽沉默下来,知道欺负他已经欺负得有些过分,自己心情已经好全了,把徐砾弄得下了床也可可怜怜的多少不厚道。他抬手摸了摸徐砾的脸和鬓角的头发,帮他扯平整衣服,看着徐砾呆呆的表情,心道怎么不朝他笑了,又大发慈悲般拉了拉徐砾的手臂,将快站僵了的人搂着靠过来。虽然防水台都没有一级台阶那么高,但施泽一把搂着徐砾离地两秒,让徐砾那双熟练缠着他的双手终于绕上来,然后把徐砾抱回了平地。 “现在心情怎么样?”施泽问道。 徐砾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缓慢点头说很好。 “是吗?”施泽反问。 徐砾对于取悦难搞的施泽已经有了比较充足的经验,他像是安静地做了做心理准备,踮脚仰头不那么容易地吻了施泽的下巴一下。 厕所外似乎有了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施泽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服,说:“好了,逃了半节早自习,读书时间全浪费在着你这里了,等会挨骂的又是我。” 徐砾退开两步,一下站远了,依然认真地说:“不会让你挨骂的。” 第36章 施泽不想承认他在各种各样的逼迫下有了改邪归正的念头,觉得好好读书其实没那么困难,为了和父亲作对而自甘堕落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徐砾把他们的约会时间从晚上改到了下午。 虽然不是能由徐砾做主的事,但施泽很快同意了,白天随便找个借口溜出家门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星期天下午徐砾还是在市中心那个电玩城兼职,他这学期不再每天过来,只做周末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施泽没跟徐砾打招呼,提前来到电玩城时徐砾正趴收银台后偷偷摸摸写作业。 感觉有人来了,徐砾连忙抬头,看见是施泽一下子又惊又喜,蹬着板凳站起来笑盈盈的,眼睛睁得圆溜溜。 施泽瞧他那傻样,问什么时候下班,勾勾手把徐砾从长长的收银台后叫了出来。最后还剩两步路,他见徐砾走得慢吞吞扭捏起来了,一把将人扯了过去,仗着前台的遮挡掐了掐徐砾的腰:“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徐砾求饶般按住施泽要往他裤子里滑的手,小声说:“三点,还要再等等。” “可我不喜欢等人,”平常在学校徐砾一本正经的样子见多了,施泽想起以前被戏弄的一些“旧仇”,这会儿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一只胳膊撑在台面上肆无忌惮耍起流氓,“本来出来也不是为了搞学习,要不就在这里?也没什么人。” “不行的,有监控。”徐砾耳根通红,被摁着胯骨几乎贴在施泽身上。 “没监控就可以了?”施泽笑着问道。 徐砾含糊嗯了一声。 他嘴上拒绝,倒是也不躲,边欲拒还迎般和施泽纠缠着边下巴抵着施泽的肩膀,做贼心虚又有点高兴,往大厅里看了看,却登时安静了,缓慢挣了挣手。 施泽一开始紧握着徐砾的手,不满地回头看去,直直和黄臻对上了目光。 黄臻像是惊讶住了,很快反应过来朝施泽贱兮兮笑起来,施泽眉头越拧越紧。 出电玩城的路上施泽一直没有说话,徐砾背着书包跟在一旁,只感觉施泽越走越快,他走得急了头上冒出汗来,把新剪的头发发尾一圈也浸湿不少。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来了……”徐砾喘着气解释起来,“你相信我,施泽。” 施泽走到路口时停下来,直直往前走了两步,徐砾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施泽到底转身走进了岔道,率先踏进了宾馆大门。 一直进到宾馆房间里徐砾都忐忑不安,他难过地放下书包,为了寻求安全感把手放进口袋,用指甲抵着小刀的外壳想到黄臻那张可憎的面孔。 他和施泽被黄臻看到了。 徐砾等了一个星期的珍惜的一次惊喜约会被黄臻轻而易举戳破了伪饰,所有的与约会两个字相关的东西都不复存在。 施泽沉着脸站在玄关处,受够了徐砾从见到黄臻起就开始的心事重重,徐砾越要挣开他,他越想拽过来,干脆捏断徐砾的手腕好了。 插上房卡后的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闭合着窗帘也亮堂得煞白煞白。 下一秒发着呆的徐砾就被施泽拽了过去,三下两下被扒了裤子按在浴室冷冰冰的玻璃门上。 “再怎么跟我装纯,也是欠、操。”施泽贴着他的耳垂说。 施泽低头咬了咬他的脖子,仿佛落下了一个给予痛楚的吻。 “是不是?” 徐砾睁着眼睛看花了洗漱台上的那排字,干涸的嘴唇微张,从喉咙里发出闷哼,说是,声音黏黏糊糊,听起来很软。 在青天白日里,他依然因为施泽短短一句话不知羞耻地有了感觉。 上学这天,楼下传达室的大爷一大早就拎着各班分好的信件送了上来。 徐砾去办公室补交早自习漏交的作业时,被张超叫住了。张超桌上堆了几封新收的文件,他又转头从办公室靠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捏了捏放在桌上:“刚刚传达室那边送来的,有人拿了个大袋子装着说给徐砾,袋子漏了点,里面装着这个。” 牛皮纸信封上写着徐砾收三个字,轮廓看起来很鼓,徐砾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钱。 “知道是谁送的吗?”张超探了探身,多关心道。 倒春寒来得猛烈,办公室里没来得及开暖气,徐砾似乎怕冷,衣领拉在最高的地方,脖子一圈都围住了。他点了点头,说:“知道,是之前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他们扣下的工资。” “那怎么现在送来了?” 徐砾对着张超冒精光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上周我叫上朋友去找他们理论了一通,经理看我可怜,也有点交情,就给了。” “好吧,”张超说,“以后不要跟那些人来往了,知不知道?” “嗯,知道了。”徐砾乖乖说道。 “钱记得收好,财不外露,别丢了。” 徐砾拿着信封离开了办公室,他在楼道里揭开往里看了看,没有仔细去翻,脸色冰冷地将信封往校服口袋里塞。 这是黄臻送来的钱,差不多有三千块,是当初徐砾分给黄臻过的抽成,现在居然被黄臻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他边想着事情边上楼,脚步有些迟缓,使劲把信封露出来的那半截折弯了塞进口袋,衣服拉链都被扯开了些。 徐砾踩上平地时被最后一级楼梯绊了一下,他扶着栏杆抬起头,碰见施泽正站在教室后门和程茵说着话。施泽笑呵呵晃着腿,一抬眼,也看见徐砾揣着左边口袋那一股包不知道什么东西停在那儿。 他笑起来真好看,真开心,光明磊落的样子,徐砾想道。徐砾隔得远远的看到过很多次,觉得有些光芒似乎就是照不到尘土里。 施泽逐渐收起了笑容,程茵跟着转头。 她惊叹了一声:“同学?是你呀!” 徐砾愣了愣,平静地走了过去,朝她笑笑。 “上次就是你送手机过来给我的,”程茵扭头拍了拍施泽,示意道,“之前我搞错了,还以为是那个犯事退学走了的黄臻,还好还好。” 徐砾看了一眼施泽,微笑着说:“举手之劳而已。” 程茵又对他说了声谢谢,眼神在徐砾身上一瞟便迅速移开,好像弥漫着股尴尬的感觉,她匆匆跟施泽告别便走了。 “你口袋里装的什么?”施泽靠在后门门框上,受好奇心趋使居然没怎么刻意避嫌,偏了偏头望着窗外,然后出声问徐砾。 徐砾犹豫片刻,流露出不安的神情,还是扁着嘴如实说:“是我之前分给黄臻的提成,他星期天看见我和你在一起,可能是故意送来的。” 以徐砾对黄臻的了解和直觉,黄臻不会对他怎么样,送钱来像是为了讨好和迷惑他的视线,他更担心黄臻会想着怎么通过施泽来报复。 虽然施泽听见黄臻的名字还是觉得厌烦,但他已经被徐砾安抚到位,就算不爽也不好再多发作,不是那么不讲理的野蛮人。 他说道:“既然本来就是你的钱,那也没什么,收好别掉了。” 徐砾点了下头,可他看起来兴致不高,说完居然按在后门把手上就打算进教室了。 施泽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的念头,说一不二地一把拦住了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缓缓从徐砾的脸扫过,最后停留在颈脖。 那目光令徐砾紧张起来,他顿时反应过来,有些害怕地伸手捂了捂衣领。 施泽挑挑眉,在走廊里没有人走近经过的短暂瞬间,撇开徐砾慌张的手点了点徐砾脖子上那颗浅浅的淡红色的痕迹,说:“刚刚都被人看见了。” “不好吗?看见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徐砾不用再在老师面前遮掩,既然施泽也不介意,他直接大大方方挺直了脖子,像破罐破摔一样,神情却很平静,“他们也不知道会是谁弄的,甚至可能就是蚊子包,手抓的,要看就看吧。” 施泽看着他心里发痒,这下倒不乐意了,咬了咬牙,登时压低声命令道:“把衣服拉好!” 能如此适应施泽脾气的大概只有徐砾了。他立即顺从地拉好了衣服,眼睛一直看着地板。 “你怎么了?”施泽皱起了眉头。 徐砾安静少时,看起来很乖,没头没尾地说:“你能对我笑一下吗?” 他说完,仿佛没有奢求施泽听明白,也不在意施泽是会骂他还是其他什么反应,仍然很平静。 徐砾摁下门把,推门进了教室,施泽留在他身上的痕迹不会再被人看见。 第37章 口袋里强行弯曲折放着的厚牛皮纸信封和那沓钱在徐砾坐回座位后显得尤为碍事,鼓鼓囊囊仿佛要把衣服都撑破了。 他一把掏了出来,虽然高兴不起来,但对突如其来的这笔巨款自然不会假装清高地拒绝,打算一齐扔书包夹层里,抵在桌板下又打开往里看了看。 扒拉到最底下,徐砾瞥见中间露着一个白色小角,像是还夹了些其他东西,伸手一摸,竟然是一小叠纸条,还有张照片。 纸条上全是截取剪下来的聊天记录。而那张照片——徐砾只窥到两眼,已经不需要把照片彻底翻过来看,就知道是什么。 他撕碎了纸条,把照片抽出来后直接反面压在了课本中间,并迅速将信封收了起来。 黄臻拿去破解过程茵的手机,手机屏保和主屏幕上施泽趴在课桌上睡着了的照片明晃晃放着,他当然也看过,比徐砾看到得更早。他还看完了程茵没有删掉的曾经和施泽的聊天记录,有一些笨拙的嘘寒问暖、打趣逗乐和甜言蜜语。黄臻未雨绸缪似的憋着股坏水截图、发送,存了下来,此刻终于大派用场,都打印在纸张上,打印成照片,夹在信封里一起送来给了徐砾。 任课老师手里拿着卷白花花的试卷提前进了教室,一来便二话不说发起了卷子。徐砾眼睛盯着发白的照片背面发呆半晌,连前座同学反手往后传试卷也没反应,那人急着做题,不耐烦地松了手,弄得试卷哗啦啦掉了一地,飘得很远。 “喂!你干嘛啊!”后面的同学见了也不耐烦起来,朝徐砾后背一推,急哄哄下了座位拿过卷子往后递。 徐砾站起来捡起了飘得最远的自己那张试卷,起身时其实抱着一些期待,虽然不知道这期待是为了什么。 他果然不可避免地跟施泽对视了一眼。 施泽有些郁闷和忿忿不平地看着他,大只修长的手撑着脑袋把头发都压得倒竖,他听见台上老师喊了一声徐砾的名字问怎么了,又勾勾嘴角得意地挤眉弄眼,似乎是对他刚刚课间的行为不懂以及不悦。 徐砾忽然觉得好笑,喜怒无常似的被逗得笑了一下,他转身坐回座位,眯着眼抿着嘴巴乖乖看了看老师,然后埋头看起了卷子。 他好像知道他的期待其实很简单了,都不需要施泽非对他笑,只是和施泽对视一眼他就会由衷感到开心愉快。 但徐砾还是因为抽屉边堆放的碎纸屑和那张压在课本底下的照片三心二意了一整节课,考试题写得马马虎虎。 结束时为了收卷还耽误了点下课时间,徐砾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随手拿起了照片贴在手心,站在走道里无意般看向施泽,抬手扯了扯衣领。 徐砾在学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已经极少主动去找施泽,他知道施泽不喜欢,所以几乎都是先等施泽来找他。 无论如何身体相熟,默契还是有的,这会儿徐砾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在故意勾人,话语通过目光流到了对方心里暗通款曲。 他又邀请他去外面单独见面。 施泽平白顶了顶腮,感觉自己被耍了,却还是起身从后门出了教室,哪怕冷着张脸像是去教训人的。 可还没有跟徐砾碰上面,就被传话的同学拍着肩膀、一脸难色地说快下去,超哥有事找你。 徐砾愣了愣,只能看着施泽下了楼。 他从背靠墙壁渐渐转身望向窗外,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两面。 终究看了照片一眼,仔细地又看了好几眼,与徐砾第一次不小心在程茵手机上看见的感觉截然不同了。 徐砾也没见过几次施泽睡觉时的模样,彻夜未归那次施泽喝难受了,总是皱着眉,这张照片上却没有。 他恍惚之间连嫉妒都不剩了什么。 施泽侧脸睡着的模样像底片一样印刻在眼底,怅然若失又很想珍藏的感觉令徐砾暂时忘却了猜测黄臻的目的,只是纠结,最终竟然因为拥有了这张照片而暗暗欣喜。 这欣喜留存得如此短暂。 黄臻送来的钱只一份给了徐砾,其他的却一式两份像当初徐砾写举报信一样,一份连带到了徐砾手里,一份寄去了张超的办公室。 程茵上回被没收手机发现的只是照片,为了不扩大影响无辜牵连就没有知会给施泽的班主任张超。这次突然冒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张超看了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还能有这种打小报告的方式,赶紧把施泽叫了过来。 和人两头一对,学生谈恋爱说到底并不算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一段曾经的恋爱。只不过终归是青春时期不愿意分享给别人的秘密,程茵见施泽彻底知道为什么手机被没收就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的事,她在问话时就有些难过,出来后又默默哭了一场。 办公室里还剩施泽一个。张超知道他们还在普通来往,只需要时不时留意着就行。无非事情来得荒唐离谱了些,又临近月考。 张超把施泽唠叨教育了一通,取笑几句,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施泽的态度很差,几句话没听差点跟张超吵起来,怒气冲冲离开了办公室,程茵这时已经走了。 走廊里徐砾还在等他,施泽就上楼时抬头看了一眼。 徐砾看着他叫了一声名字,蹙眉问道:“怎么了么……” 施泽烦躁至极,并不想迁怒徐砾,想把黄臻这两个字从徐砾身上挪开,但一时半会实在无法做到,感觉一开口徐砾的脸色只会更难看。 他看都没再看徐砾,径直穿过了走廊。 徐砾去办公室探听了回来,沉默地把照片彻底塞进了口袋,像退房时穿好衣服就抽卡离开时一样干脆。 他并不是故意要去烦施泽,只是有时候站在走道、站在窗外、站在操场离施泽不远的地方,试着看一眼施泽,发现看了只是看了,什么用都没有。 刚好碰上月考,徐砾一整个星期都没有再跟施泽单独见过面。 月考后紧跟着家长会,徐砾都已经习惯看着家长们黑压压鱼贯而入。碰上问路问座位的阿姨叔叔,不像他们的儿子女儿从不跟徐砾说话,徐砾还能跟他们唠上几句,笑嘻嘻看起来没心没肺,很招人喜欢。 徐砾去男厕所门口排队上厕所时碰见了施泽,施泽从里面出来,被一伙大叔大爷堵在出口。 他拨弄着正要出来,瞥一眼就是矮矮一个的徐砾站在那后面。 “你还生气吗?”徐砾看了看他,很胆小似的,突然问了一句。 施泽一时噎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想到自己不搭理徐砾,这几天徐砾就真的不来找他,连短信也只发了一句道歉过来,再没有别的。 “我生什么气啊。”施泽冷冰冰地说。 徐砾抠了抠手指,苦涩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施泽咬着牙侧身挤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家长会施泽等来的是他爸来开,施泽甚至都没等他爸过来,拎上书包跟顾飒明打了声招呼后就下了楼。 徐砾坐在位子上扭来扭去,看着那位衣装笔挺一丝不苟的叔叔坐到了施泽的座位上。 施泽父亲个子果然也很高,显得座位都有些小了。他看起来一脸威严,举手投足都显出是个作风严厉之人,在拿起施泽桌上的卷子叠放整齐,左右看看和其他家长点头打招呼微笑时,眼角皱纹道道,刀刻般却也和蔼,鬓角带着几根白发,有书里父亲英武也如山的模样。是徐砾从未亲眼见过的,感受过的。他突然好羡慕施泽,感觉也没有施泽口中说的那么吓人。 徐砾一直扭头假意张望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得快出了神。 施泽父亲很快发现了这个小孩,朝他点了点头。 徐砾不知怎的顿时慌张起来,感觉是有点压力,他摸摸头发努力显得自己很乖,讪讪一笑,趁着家长会开始了,赶忙转身坐了回来。 第38章 这次家长会上,徐砾一副看起来比平常上课还要听得认真的样子,坐得端端正正,背挺得笔直,就是碰上超哥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眼睛咕噜转着,时不时耷拉下来像打着盹要睡着了。 不过也是这时候张超分析成绩时,徐砾头一回上了心地看着纸上的排名,还捏起笔算了算。 他自己的成绩比上学期称得上好了很多,从万年二十名开外排到了第十五,张超介绍进步同学还真的有他的名字。但徐砾主要是为了算算施泽的。 不管学习小组只是个多么微不足道的形式和东西,没有人会真当回事,徐砾也想好好维护和对待这一点纯洁纯粹的联系,投入了很多没地方安置的热情在里面,总是兴致勃勃。 反正他在学习上比施泽还是强的。施泽前段时间虽然怨声载道,但也不是完全不配合。 他仔仔细细算了一遍,越算越高兴起来——施泽的理化一如既往不错,而平常被揪得最多的成绩最差的数学这次也考得还行,至少不是不及格了。 徐砾心里那一点点不安和愧意骤然飞走了,他和施泽约会归约会,无论如何都没有影响学习吧。 可是他们现在在冷战,施泽不想理他了。 徐砾扔了笔,再也没心情管那些有的没的,上身顿时一垮,撑手托着腮歪着脑袋闷闷不乐起来。 提前拿着书包下了楼的施泽并没有提前回家,上午出门前他妈提醒过他一句,让他下午家长会时不要乱跑。施泽父亲晚上要赶去出差,无论谁来学校开会都会过来一趟,肯定是要找他的。 开春了,学校篮球场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打篮球,施泽站在一旁意思意思投了几个,没什么兴致,摆手便走了。 他坐在楼下校园大道灌木丛旁的长石板凳上,无所事事发着呆,在看似的平静里等待暴风雨来临。他想起下来之前在厕所碰见徐砾,徐砾朝他笑得勉强却不说话的样子。 施泽瞥一眼看见刚从楼梯间独自走出来的人,脑子卡壳片刻,喊道:“程茵。” 程茵胳膊抱着几本书,听见声音朝他走过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看了看他说:“找我干嘛,怎么了?” “……你没事了吧?”施泽两手搭在腿中间,拎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不停转来转去。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才来问我有事没事。”程茵玩笑般扁扁嘴,又说,“早没事了。可我听说今天是你爸来开的家长会?” 施泽耸肩笑笑,没说什么,过了半晌才说:“我以前都不知道你……” “施泽,”程茵叫住了他,“其实就是你说的那样,我们也不算在一起过。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离我的目标还有很远,我想以学习为重,其他的都先不想了。不过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好朋友的吧。” 施泽有些尴尬地缓缓点头的同时,不知为何,他心里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也不会再因此而沾沾自喜。 他看着地上的石砖缝,拧开水瓶喝了口水。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程茵突然问道。 “啊?”施泽一愣,下意识说,“没有啊……” “好吧。” “你干嘛这么问?” 程茵迈腿走了两步,又甩着马尾回头过来,调笑道:“我随便猜的,不过对你来说也问题不大,反正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活该什么都不知道!” “程茵,你说谁什么都不懂啊!”施泽不乐意了,站起来回呛道。 程茵装作被吓到地跑开,跟他扬了扬手,抱着书追上前面经过的同班同学便走了。 施泽舒心地叹了口气,大咧咧插兜站在香樟树下,另一只手瞄准垃圾桶抬手一扔,矿泉水瓶哐当准确无误地砸进去。他潇洒拍拍手,扯着书包肩带打算也先出去。 已经站在楼道口看着的施泽父亲在余光里也是道不容忽视的影子,氛围跟着变得紧张严肃,施泽打转方向停下了脚步,站定在原地,看着他爸直直走过来。 理科1班的家长会在张超这次不愿多说废话、直言不讳的毒辣发言里稍稍提前结束了。 那天在办公室里差劲的态度使得施泽不可避免要被告上一状,他自开学以来的不良行为多多少少都让施泽父亲知道了些,其中包括和女同学早恋过的事实。 虽说是告状,但张超谈学生其实一向注意端水,也有肯定之处,只是建议了家长如果给了孩子手机,请尽早收回管控。 但对施泽来说,他再清楚不过,所以的夸奖都是不值一提的,他爸只会记得坏话。 “就是刚刚那个女同学?”施泽父亲低沉着声音,敛眉严肃地盯着他问道。 他一声不吭。 “把你的手机交出来。都是你妈妈惯的,上学带手机,就是让你带着胡搞的?!” “我胡搞什么了?”施泽和他父亲差不多高,只是身板远不如军人出身的父亲宽厚魁梧,他一抬头反驳,气势汹汹到底也带着点怯。 施泽父亲曾经和他大伯一样,在部队服役十多年,即将提拔之时却因为身体原因抱憾退了下来,后来回到云城,去了晚报报社工作,从武转文,照样不改威严作风。 施泽父亲在晚报的主编工作一忙也忙了几十年,虽然工作繁忙,但他从前对施泽抱有很高期望,一心期望自己的儿子能完成他的理想。 然而现实似乎总是不尽如人意,施泽越长大越不服管教,高傲自负是有了,可身上一点儿纪律严明、听话懂事的影子都没有。 “施泽,”施泽父亲一身喝令,“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等一下我就要走了,你妈妈找你要不到,现在就给我把手机交出来。” “我说我胡搞什么了?”施泽同样拔高了声音。 徐砾在教室里散伙后第一时间跟着下来的,周围还没有几个人,他远远看着施泽和他爸走到一起,还没说话氛围就降到了冰点,才说了两句话就一触即发要吵起来—— “你没胡搞,你上次一晚上没回来把你妈妈急成什么样了?我看就应该把你关在外面,滚出家门,让你一个人去自生自灭!”施泽父亲手里握着带下来的资料,怒目圆瞪地喝道。 “好啊,不过你不是要出差么,怎么还不走,这个家长会开得太耽误您时间了。” “你——” 施泽他爸气急就扬起手来,施泽却挺着脖子动也不动。徐砾一看吓坏了,张着嘴愣了愣,下一秒冲动就凌驾在了所有思绪之上。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管不顾往施泽身上一撞,碰瓷似的,施泽果然没注意过来,两人趔趄着往旁边倒退好几步。 “操!” 一阵疾风卷地,徐砾扑到了施泽身上。 扑到的同时徐砾暗暗急刹着车,可他心急如焚太担心了,好像冲得有点猛,站都站不稳马上就要脸着地了。施泽搂着徐砾的后背和胳膊往反方向推去,看清是谁之后顿时无语,他见徐砾被他推得又快往后仰,自然而然拉了一把,两人有惊无险的都站稳了。 “哎呀,对不起,我没看路走太快了……”徐砾气喘吁吁地松开了施泽。 “整天操操操的,脏话数你最会说,你要翻了天了!”施泽父亲逮着错处又骂道。 徐砾喉结滚了滚,心里登时虚得很。他转头看向施泽父亲,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脸歉疚地说:“叔叔,真巧,您是施泽的爸爸么?” 施泽父亲在外人面前到底收了严词厉色,一看是这小孩,微点了点头说:“是施泽的同学吧。” “我是他学习搭档!”徐砾抹了把自己乱飞的头发,笑嘻嘻说,“施泽这次月考多亏了我帮他,数学考了八十五分,我们肯定是班里进步最多的小组,我也考了班里第十五名呢。” 施泽深吸口气,默默翻了个白眼,瞧徐砾挺着小腰板絮絮叨叨的模样,只想赶紧把他拉走,跟他爸说再多都是废话。 “那太好了,多谢有你帮施泽,”施泽父亲剜了施泽一眼,“他成绩不好还贪玩,你帮叔叔多督促他。” “好啊。”徐砾看向施泽。 下课铃叮铃铃响了,刚稍稍缓和了些气氛,施泽却待不下去了,偏过头看别的地方,回来漫不经心问道:“你还不走吗?” 施泽父亲说:“手机。” 事情回到了原点。 施泽走过去,缓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对方眼前,面无表情地说:“那我今天回不去了,刚好就不回了。” “你有本事就别回,施泽。” 施泽父亲不欲再跟他多说,捏着他的手机快步离开了学校。 很快变得噪杂喧嚣的傍晚的校园让人回过神来,徐砾仍然有点懵,刚刚不小心撞到了肋骨,还闷闷发着痛。 徐砾眼睛一滴溜转到施泽身上,两人面面相觑。 “才发现你这么爱多管闲事。”施泽嘴上奚落着,趁着四周还没有人,伸手一捞拽着徐砾走进了地下停车库里,下坡路走得急冲冲,“我忘了,第一次酒吧后面你就在了,很爱看热闹,看我的热闹?” 徐砾被他用力搂着,感觉双脚都快离地了似的,但他心里有点高兴,有种飞起来了的感觉,断断续续说:“第一次是看热闹……这次不是。” “第一次是看热闹,”施泽点头,声音冷冷地一字一句复述,揉搓着他的耳朵问,“看出什么了?” 他们走到了专停非机动车的狭小的地下停车库里,徐砾仰头看了看施泽,咧着嘴角说:“看出你好帅啊。” 施泽哼笑了一声,插兜站在低矮的顶棚外,个子高出了一大截。 他直直看着徐砾,脸色没有完全从之前的负面情绪里脱离、变好过来。 徐砾站在顶棚下不用怎么弯腰低头,忽然忘了要干什么,迟钝住了。 “你的车呢?”施泽问道。 徐砾哦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解了锁,推着自己的自行车慢慢走出来。见施泽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踩下车撑站在了一旁。 施泽朝他走近几步,一手搭在车把手上,另一只手掰正了徐砾的脸。他问道:“我什么都不懂吗?” 徐砾单一只耳朵被刚才那几下揉得红红的,他眼睛平直地看出去,说:“可能吧。” 外面最后的一点斜阳从露天的斜坡照了进来,头顶上踏踏的脚步声越踩越近,又由近而远,却一刻不停,有如擂鼓。 “可你知道我喜欢你,还不够么?” 第39章 施泽一边握着车把手捏了捏刹,一边踢开了车撑。徐砾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看着施泽二话不说就跨腿骑到了他的自行车上坐着。 徐砾脑子里空空如也,其实不太明白此刻的感觉。 但他已经习惯,习惯话说出口也没有回应,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自轻自贱做无用功。本身就没有抱有什么期望的。把喜欢说出口该是一件勇敢而美丽的事情,是他正大光明想要做的事情,无论有没有回应。 他的人生原本就是灰色的。虽然因着徐砾的强烈自我、欲望和付诸行动的胆大妄为而有了勃勃生气,有了坚持的理由,但无人问津、烂无可烂的人生也没有别的快乐活法了。 上天不声不响,像是要全靠徐砾自己独自过完这不知长短的一生。 可是徐砾很清楚,他和施泽不能单单归于他的执着和欲望。施泽关心过他,对他产生某种需要,现在就在他眼前,何尝不是上天终于于他受苦受难人生的一次回应。 徐砾以为施泽只是想随便玩玩他的自行车,就发着呆站在原处默默看着了。 施泽叮叮按响着自行车铃,三两下便一溜烟把车骑上了坡,他踩地滑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徐砾傻乎乎的样子,嗤笑着说:“我把你车骑走了啊?” “啊……”徐砾惊讶地抬起头,往前赶了几步路。 “小样,就这还够不够,”施泽面上嫌弃说着,骑着车还真走了,走前故意逗他一般喊道,“车是我的了,这样就算够了!” 徐砾捏着钥匙串跑上去,发现没被门卫室保安大爷抓住的施泽真的骑着他的破烂自行车出了校门,拐个弯的瞬间连人影都不见了,光剩下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传单白纸。他顿时提了口气,又忽地反应过来施泽回答了他,施泽回答他了! 一时间徐砾仍然傻乎乎站在那儿,表面上看是为了他两手空空车被抢了,实际上被抢了还开心坏了,心里无比充盈澎湃起来,横竖都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明亮的绿樟树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小绒花掉在了他的脸上,阵阵发痒。 徐砾一抬手抹掉那颗毛绒绒的樟树花,拔腿追出了校门。 时间还早,路上和开完家长会的父母走一块儿的同学还不是很多,大家脸上的笑容也变少了,施泽抢了徐砾的车,大摇大摆骑出去路过那些走路的人时,心情变得畅快得不得了。 自从上学期顾飒明搬家,他又总是起晚,新开通的地铁坐起来很方便,他很少再自己骑车上学。虽然徐砾的车对他来说有些矮了,刹车似乎也不太灵,称得上破车一辆,但两只轮子滚一滚能上路,施泽又想起徐砾刚刚的表情,快要忘了更之前那些压着他喘不过气来的烦人的破事。 施泽骑到小巷岔路口附近的小吃店停了下来,一只脚踩在台阶上,扭头搭在肩上往回看,立即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徐砾背着书包吭哧吭哧追上来,见他停下步子迈得更快了,到施泽眼前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骑我的车……”徐砾说道。 “骑一下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气?”施泽轻松站了下来,放低了嗓音说,“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骑得这么快,”徐砾不知道是剩下半截话没说完还是自己找补,他低头看看,眨巴两下眼睛,把钥匙递了出去,“我是来把钥匙送你的。” “算了,别人还以为我在抢劫呢。” 施泽觉得他在耍把戏,才不上钩,一伸手把自行车还给了徐砾,说道:“我饿了,去买点吃的。” 徐砾弯嘴一笑,推着车跟上去,站在施泽旁边跟着往炸炸炸门口的玻璃窗里看,炸串店的玻璃窗里摆着好几排东西,另一边金灿灿的油锅在噼里啪啦,冒出股股油烟和热气。 老板往油锅里下东西时施泽拉着徐砾往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看了看他,问道:“想吃什么?” “不吃了吧,”徐砾受宠若惊,“还要回去吃饭呢。” 施泽点点头,等从老板手里接过炸串才发现他的手机被他爸收走了,而他身上没有现金。施泽刚掏口袋停顿住,徐砾瞥着眼睛就看懂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徐砾十分自然地从兜里掏出一张二十块交到了老板手里。 “明天还你。”施泽挑眉,爽快地拍了拍徐砾的肩膀,边说边不容拒绝地塞了根炸香肠给他。 徐砾把找来的零钱塞回口袋,见施泽率先往前走了,他一边捏着炸香肠一边推了车赶上去。 拐弯出了学校那条深长的小店林立的巷子,宽敞的大马路旁人行道也十分宽敞。徐砾几乎没走过这条路,觉得有些陌生,跟着施泽脚步的同时会四处张望一下,冒着股新鲜劲儿。 “你干嘛总跟着我?”施泽风卷残云吃完东西,没事干了,见徐砾一直跟着他,非要问道。 “明天放假。”徐砾说道。 施泽一听起先没当回事,走了两步顿时想明白了,咬着牙说:“明天放假我也不会欠你那点钱跑了!” “没……我说明天放假,你不是也回不了家了么。” “谁说我回不了家?” 等炸烤肠完全冷了,徐砾几口包进嘴里一下子吃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含糊地说:“没钱坐不了地铁和公交车。” 施泽登时皱眉嘶了一声,停下来瞪眼看着他,觉得徐砾胆子突然间变大了,大得有点无法无天欠收拾,又感觉徐砾好像一直是这样,一张小嘴叭叭叭能说会道的。 “是啊,没钱了回不去了,把你自行车借我。”施泽仰仰下巴,哼笑一声又走近过去,趁着徐砾一手拿着根锋利的竹签一手要扶单车,随便就伸手摸进了徐砾的裤子口袋,“要不然把剩下这点钱也给我了。” 空气却骤然凝滞了一瞬。 施泽摸到了徐砾口袋里的刀。 徐砾有些惶惶不安地看向施泽,无论施泽是由此产生误会还是认识到真正的徐砾,都令他犹如惊弓之鸟。 施泽静止片刻,抽手出来,若无其事般从他另一边拿到了剩下的零钱。 “东西放好点,钱归我了。”施泽说。 他们沿着去地铁站的方向继续走着,因为放学放得比平常都早,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只是落日被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和老樟树遮住了,偶尔望向柏油马路才看得见些许反光。 已经走过两个路口,徐砾终于看见了垃圾桶,隔得远远地将竹签投出去,唰一下稳稳进了桶。他笑得眼睛弯弯扭头回来朝施泽看看,像想要得到表扬一样。 “反正不想回去了,我们去个地方,好不好?”他说。 施泽哼了一声:“谁告诉你我不想回去了?” 徐砾还是那么望着他,头上乌黑的碎发里夹着两颗香章树花翠青色的碎屑,有种比被打劫了自行车和钱的时候还无辜的感觉。 “去哪啊?”施泽意思意思拧着眉,表现得不太耐烦,用力拍了拍他的座椅,“那你踩单车。” 徐砾其实还不太适应这样跟施泽相处,有些困惑地照做了,踩上单车说:“那你呢?” 施泽稍稍一靠便坐到了自行车后座上,两条腿二大爷似的踩着地,轮胎似乎都被重量压得沉甸甸凹陷起来。 “走吧。”施泽发号施令道。 徐砾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被整了,将计就计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踩着踏板,满头冒出汗来,还没两下就歪歪扭扭快要倒了,差点撞上路边的圆石桩子一起摔进花坛里。 紧接着笑声就从身后传来。 这还是放了水的,施泽一半重量没压在单车上。施泽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扶稳了单车站起身,把徐砾扯下来让他站一旁去。 “就你还想带得动人,上来坐好,给我指路。” 施泽确实不想回家,他跨上单车,等徐砾一坐上后座便骑了出去,飞快地绕着圆石墩转了个弯,下了人行道,沿着靠花坛一侧平直的马路吹到了呼啸而过的风。 两条腿在左右一荡一荡好像也影响不到施泽,他骑得很快也很稳。徐砾挨着施泽,因为要用眼睛给施泽指路,所以把脸贴在了施泽的后背,躲掉了一半的冷风。 “往左拐?”施泽在经过路口时问了他一句。 徐砾嗯嗯地回答着,身子仰了仰仿佛要倒似的,双手一下抱住了施泽的腰。施泽立即偏了偏头看他,他往前搂得更紧了点,声音嗡嗡地说:“把我摔出去没人指路了呢。” 施泽低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们在放学后不是回家的路上都有些精疲力尽,被一刻不停的风吹得迷瞪了,好像忘了自己是谁,对方又是谁,只觉得身上热烘烘的,可以相靠着畅快呼吸,在这一刻不在乎任何后果与未来。他们迎头被火红的太阳照了满身,飞速行进的重叠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 第40章 徐砾一只手撑着自行车后座的铁架,一只手抱着施泽的腰,生涩又搂得紧紧的,在经过一段又长又陡的下坡路,又从短短两道隧道下穿过时,他及时扯了扯施泽的校服外套。 “还是往左拐,”过了那段下坡路了,徐砾把那只手重新悄无声息挪了回来,在后边说道,“我们去前面那家小卖部停一下吧。” 施泽迎面对上从狭窄岔路里驶出来的面包车,连停也没停,擦着夹缝就骑过去了:“小卖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要什么样的没有,折腾大半天你就带我来了这种地方——” “前面!小心!” 徐砾看着前方从小路尽头农贸市场方向突然窜出来的鸡,着急使劲地揪了把施泽衣服,施泽感觉腰上一痛,被掐了一把,回过神来便急急磨着地面刹住了车。 那只鸡咯咯两声吓得飞走了,转头被买菜回家的大爷寻来抓了回去。 有惊无险,徐砾嘴里剩下的半句呢喃还在嘴边:“小心点……” “怎么大马路上还能跑鸡啊!这什么鬼地方?”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徐砾探着脑袋略带歉意地看了施泽一眼,坐在后面不动弹,只管侧脸靠着施泽后背。 农贸市场还在这条路往里走很深的地方,前面这一段路的右侧紧靠着条铁路,路边长着歪歪斜斜的细根小树苗,大片不知名的杂草从铁路一侧垂下来,迎风摇曳,绿叶飘得满眼都是。 那家小卖部就开在一眼能看到的斜对角上,施泽呲了呲牙,没好气地载着徐砾过去停在了小卖部门口。 徐砾缓缓从施泽身上撒开手,跳下了硌人的自行车后座,边反手揉着屁股边往小卖部门口支起的架子看来看去。 看着徐砾站到眼前不知在那里磨蹭什么,施泽跨坐在单车上倾了倾身,鬼使神差就朝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快点。” “哎呀。”徐砾捂着屁股也小声叫了一下,不过不像是吓的和疼的。 “别装了,快点。”施泽被他演到了,失笑着说。 徐砾从玻璃柜的小筐子里拿了两根火腿肠,回过头伸出手来,说:“我没有钱了,在你那里。” 施泽愣了愣,停顿两秒,从口袋里掏出之前那点零钱来。 “又吃火腿肠,你这买的狗都不会吃吧。”施泽忍不住说道。 “你又不是狗,怎么知道狗吃不吃?” 徐砾叽叽咕咕着,语气和神情倒仍然满是天真和真诚,反而叫施泽不好生气了。他直冲冲地下了车。 他们把自行车停在了小卖部的旁边。徐砾锁上车轮胎上的锁环,赶紧起身追上施泽,在旁边小心观察了一小会儿,转眼便毫无顾忌一般拽着施泽的胳膊往另一边走。 “在这边。” 施泽让他拽着,手长脚长高高大大却走得懒洋洋的,不知要花费徐砾多少力气。 隐蔽的树枝和杂草背后,有条经过长期踩踏过后形成的小路,直直往上便能翻过土堆,去到铁轨上。 徐砾拉着施泽站在树荫下时,旁边另一条铁路上的一辆火车刚好经过,那是条货运铁路,有规律的铁轨运行声音比往常显得更响一些,隔着距离耳边也轰隆轰隆。杂草的叶尖刺在皮肤上,令人有种被迫沉寂下来却浑身刺挠发痒的感觉。 不知站了多久,隆隆的火车摇晃声终于远去。 徐砾幡然清醒般和施泽对视了一眼,抓着两旁的树干就要爬上去,被施泽伸手拦住了。 “这能上去吗?” 徐砾眨眨眼睛,看起来有些兴奋,说可以:“这条还没建成呢,我都来过好多次了,现在已经不会有人了。” 施泽将信将疑地朝那上面看了看,只看见了一小块天空。 他让徐砾退开两步,率先登了上去。路其实很陡,施泽大跨两步觉得还算轻松,想到徐砾那个个头一定会很费劲,万一摔了可会连累着他,站直后又转身回来。 徐砾踩着中间的石块爬上来时跟翻墙一样轻车熟路,他抬眼看见施泽伸来的手,霎时呆住了半秒似的,行动变得稍稍迟缓,触碰到施泽的手的同时突然脚下石块松了一下。 因为失去了支撑,眼看他站不稳了,施泽一把握紧了徐砾的手把他拉了上来,两人齐齐摔在碎石头铺满的平地上。 徐砾总是做这些危险动作,碰见很多危险的境地,又一次气喘吁吁栽在施泽身上,惊魂未定,四仰八叉。 “你妈的,跟你在一起每天不是摔就是碰,骑个单车路上都能蹦出只鸡出来,迟早有一天要被摔死撞死!”施泽果然半仰着头骂道。 手掌按在碎石块上有些痛,徐砾把手挪回来摸了摸施泽的肩膀,闭上了眼睛,装死似的不动了。潮湿的呼吸和体温把他带回一些熟悉的时刻,而且前所未有疲倦又放松,徐砾觉得这样的好时光来得突然又短暂,像当头一棒把疯疯癫癫的他敲晕了,可一切随着火车远去的声音也很快会消失。 徐砾说:“要死一起死了,就现在这样。” 像有车轮卡着铁轨行使过时的隆隆作响作为心跳的指引,他枕在施泽胸口,这一刻会被永远定格。 徐砾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活,自然也想过要怎么死能少痛一点。 在徐砾想过的死法里,这一刻的荒唐臆想最不痛。 “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把我压死了。” 施泽拍了拍他的后背,手掌顺便搭在了后脑勺上,徐砾爬了起来。 他们终于站在没有建成的货运铁路上抬头看去。 这天风大天气却好,天边火红的落日周围映衬着飘带般的紫色云絮,视野比想象中还要开阔,他们的脸被照得反着白光。 “自从发现了这里,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跑来看看,”徐砾说,“本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现在你是第二个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你心情有好一点了吗?” 施泽被他幼稚的话逗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开口承认,但看上去不是心情差劲的样子。 徐砾低下头捏了捏印着石块印子的发红的掌心,雀跃地说:“我现在好开心,因为跟你一起来了,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吧?” “谁跟你和好?我们什么关系就和好,我有骂过你吗?”施泽按了一下他的脖子,把手臂搭在了徐砾的肩膀上。 徐砾哦了一声:“我手有点痛。” “手痛自己吹吹就好了,”施泽已经习惯他时常哼哼唧唧的模样,明知是在上当受骗,可徐砾也没有完全胡说八道,他呵呵笑道,“刚刚还在说死不死的,怕痛还想死?” 徐砾半真半假地说:“只是准备好了,谁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难道你那把刀就是——”施泽骤然消了音。 “怎么可能。” 徐砾直截了当地反驳了。 他微微蹙起眉,摸索着从右边口袋里立即掏出那两根火腿肠来,沿着将要安上枕木的火车铁轨线往前走了走,再摸出刀来划拉开塑料薄膜,自顾自地说:“这里有只附近人散养的小狗,不知道现在在不在这上面来睡觉了……” 施泽凝视着他远走的背影。 徐砾弯下腰,嘴里嘬嘬嘬好几下,居然真的有只长毛黑色的小狗从野生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矮矮的短腿蹦跳着,一边摇尾巴一边在徐砾周围嗅来嗅去,嗅到火腿肠味道时明显更加兴奋,直往徐砾怀里扑,却也没有抢食,要徐砾把食物放到地上了,它才低头吃起来。 “等铁路修好,你就不能再来这上面睡觉了。”徐砾转头先朝施泽招了招手,边摸着它的脑袋边说。 施泽走近过来,只是看着。 “你来摸摸它,它不咬人的。”徐砾仰起脸邀请道。 他手里还剩一根刚开封的火腿肠,可能有点饿了,突然自己咬了一口试了试,说:“都说了能吃,怎么还看不起一根淀粉肠呢。” 施泽愣住一瞬,忍俊不禁配合地点了点头,却什么也没再说。 等徐砾喂完小狗,施泽拉着徐砾起身,说天快黑了得赶紧走了。那只小黑狗在他们脚边拱来拱去,他见徐砾还依依不舍,扣着徐砾的后脑勺不准回头了,一只胳膊把人轻轻松松钳制在身边,沿着铁路往回走去。 “我就试了试那根火腿肠而已。”徐砾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冷不丁地说。 “我又没说什么,徐砾。”施泽说。 “你把我比作狗了。” “狗怎么了!你歧视狗?况且是你自己比的,我可一句话没说。” 徐砾沉默不语起来。施泽整个人乐不可支,久违地摸了摸徐砾头发和脸颊,又贱兮兮说道:“都挺矮的。” 徐砾终于忍不住回嘴道:“就你长得高。” “我本来就长得高,爹妈基因里自带的,没办法。” “也可能是吃猪快长长大的。”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施泽威胁道。 徐砾大喊起来:“我说你吃猪快长长大的!光长个子和那里!” “徐砾!你完了!” “对不起……我要回去吃饭了,我妈妈她……”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远。黑黑的小狗一直跟着他们到了小巷里,旁边地上仍然拉着两道长长的幼稚的影子。 第41章 施泽不愿意去里面农贸市场的小餐馆吃晚饭,这片地方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是离徐砾家已经不远。徐砾把小狗抱起来放到了小卖部门口,拍了拍它算作告别,然后回过头站在单车旁等着施泽了。 徐砾又一次坐上了硌人的后座,边给施泽指路边把腿晃来晃去,顺手摸摸施泽翘起来的衣摆,扯平整熨贴了再把手搂好。 施泽问他在干什么,他就嘿嘿笑笑,叫人往右转出去。 天黑之后路灯点点亮起来,黑炭似的小狗追着他们到了岔路口就停住了,脑袋却一直探着,徐砾扭身远远摆了摆手,才终于看着它回去。 因为身上已经身无分文,连个钢镚都掏不出来了,经过徐砾提议,他们回了徐砾的家附近。 小区门口的餐馆虽然也是苍蝇小店,但看起来确实比充斥着家禽泥土味道的农贸市场里要好一百倍。 “那我们不还是没钱吗?还能吃霸王餐?”施泽踢下车撑,把徐砾那辆破烂自行车停靠在了树下。 徐砾推着他进去,说:“你先进去点单,帮我一起点了,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去去就回!” “去哪?” “拿钱呀。” 徐砾说完便急匆匆地掉头跑了。施泽回过神来,只看得见他灵活轻快的身影,黑漆漆的校服在夜色里一晃消失,令人莫名想起活蹦乱跳的那只小狗。 这家餐馆跟他们学校门口的小店差不多,施泽不知道徐砾爱吃什么,按自己喜好随便点了两份盖浇饭,统一要的中辣。 徐砾不多时赶了回来,手上捏着张钱,不知道还碰到了什么好事一般脸上的笑容都没收起来,笑嘻嘻坐到了施泽对面,像个上天入地的小旋风。 两人的饭很快上了桌,徐砾起身去拿了两双筷子,找老板又点了份皮蛋瘦肉粥和清炒小菜打包。 他坐下解释道:“给我妈妈点的,等会儿给她带回去。” 施泽听徐砾提过几次他妈妈,感觉徐砾和妈妈关系很好,他看了看店里的钟:“是不是有点晚了?” “还好,”徐砾把碗里的小米辣一点点挑出来了些,扒了口饭说,“以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做饭,就要更晚了。” 徐砾不太能吃辣。他边挑辣椒边扒着饭,吃完小半碗,桌子边就堆了小半堆红彤彤的辣椒段。 在咬破了一粒辣椒籽时,徐砾猛然被呛着了,连喝几大口凉白开才缓过劲来。施泽问他怎么了,他放下了筷子,说有点辣,拿纸巾抹了抹嘴巴,感觉嘴唇已经有点发麻了。 “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施泽带着些许歉意地说。 “还好,我能吃的,只是不经常。” 店里还有几桌人,店外正是下班放学和散步的高峰期,更加热闹,徐砾吃不下了,边看施泽边把手放到桌下端端正正坐着。 “你……”徐砾扶着椅子边动了动脚,嘴巴看起来被刚才那一擦瞬间擦得更红了,“你不是不想回家么,那等一下去哪里啊?要不要……” 施泽握着筷子,抬起眼巍然不动地看着徐砾,像是耐心变得无限大起来,等他继续说下去。 徐砾举棋不定般卡壳停住了,过了一小会儿才说:“要不要去我家?” “你以前说你家太小,你的房间睡不下两个人,有妈妈在家还很不方便,”施泽笑了一声,“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徐砾把手指慢慢塞到打包好的塑料袋提环里,忽然退缩了,说:“我就问一问。” 施泽沉默片刻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提着书包往外走去。徐砾一看慌了神,着急忙慌付了钱跟出去,在树下拉住了施泽。 “我……” “先把饭给送回去。”施泽说道。 经过楼下理发店,徐砾提着打包好的晚饭,推着自行车,边走边瞥见施泽移动的脚后跟和旁边转动的车前轮。 他心里忐忑紧张又无端兴奋。不清楚施泽到底怎么想的、如何打算,他隐含期待却也自己给自己泼了泼冷水,感觉连走路都快要走成顺拐。 已经收工的阿汤正好整以暇地倚靠在理发店大门口,旋转的彩灯把人脸照得喜气洋洋。 “徐砾!回来了呀!”阿汤远远瞅着便大喊起来,一看就没安好心。 徐砾斜眼盯了他一记,偏头和施泽讪讪对视两秒,于是迈着步子只管往前,没搭理那聒噪的喊声。 “天老爷开开眼!刚刚跑来找我借钱的时候笑脸嘻嘻,现在就甩脸装不认识了!”阿汤边捯饬着指甲边笑吟吟说,最后眼睛直直往施泽身上盯,“难怪了,这就是我们弟弟的那个同学?钓着大家伙了啊,啧啧啧……” “阿汤哥,”徐砾冷冷出声说道,“明天还你钱。” 施泽认出了这人的紫色挑染,跟那天揽着徐砾往酒吧方向去的是同一个人。 “还钱就还钱,小气鬼。” 对方嘻嘻笑着挑眉回店里了。 “他嘴巴不带门把儿的,你别当真。”徐砾急走两步跟上去,扭脸看向施泽。 他们这条路越往里走越黑,仅剩微弱的灯光照进来,施泽双手插兜里,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漫不经心似的说:“是么,我有什么好当真的?” 徐砾张了张嘴,发现已经单元楼前。 单元楼门口凹凸不平的铁门歪斜着敞开,徐砾推着单车只能先进去,停车上锁时听不见脚步声了,徐砾蹙起眉往外望去,在确认施泽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外面时心脏倏然落了地。 他一点也不在乎施泽会怎么想怎么看了,心底所有的界限防线在害怕施泽离开面前,通通都已不作数。 “到了。”徐砾往外走了两步,稍显窘迫说,“我今天没带手机,你要不要进去打个电话给家里。” “进去啊,这是回你家还是我家?” 单元楼的门框开得不算高,施泽经过时自动低了低头。楼道里的声控灯终于嘎吱亮起来,照在斑驳的颜色深深浅浅的白墙和生锈的栏杆上,施泽擦了下鼻子,不耐烦地回头无声催促着徐砾。 就在一楼,徐砾低着头走过去,找出钥匙串里最厚的那片钥匙,很快打开了家门。 屋子里悄无声息,背后的铁门哐地合上了,施泽站在徐砾身后。 徐砾将打包好的饭盒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脱下了鞋,转身回来用一种近乎恳求地语气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 施泽疑惑地拧着眉,默许了徐砾的请求。 徐砾穿过空无一人的房间,径直往右手边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徐砾母亲站在窗户边回过身来,见了他终于露出笑容,拽着儿子的手就往外走。 “你今天放学怎么放这么晚,等你好久,都饿了。”徐砾母亲虽然这么说着,但并非抱怨,精神看起来也比前段时间好了一些。 徐砾根本拦不住也没有理由拦着她往外走,还没几步便和施泽直直撞了个照面。 对着屋子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徐砾母亲愣在原地,手指骤然抓紧了徐砾的胳膊。 “妈,这是我同班同学,他今天爸爸妈妈不在家里……来我们家玩玩。”徐砾立即解释道。 施泽原先打量着屋里,这会儿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只是杵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少有来客的家里,陌生感加巨了他很显庞然大物一个的模样。 施泽说:“阿姨好。” “这是……”徐砾母亲抚了抚自己的衣服,问道。 “妈,这是我同学。”徐砾重声说道。 徐砾母亲“哦”了一声,迟钝片刻后长舒了口气,重新眉眼舒展笑意盎然起来:“就是上次你跟妈妈说的那个同学吗,你好端端把人家笔扔了,有没有赔一支回去呀?长得好高啊,能跟砾砾多玩玩再好不过了,他很喜欢学校里交到的朋友的,有你们帮他,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这样我就也能放心了。” “妈……好了,”徐砾扯了扯他妈的胳膊,窘迫地笑道,“我们在外面吃完了,我给你带了瘦肉粥和炒青菜,赶紧吃吧。” 他又越过施泽提了打包盒到客厅的桌上,一一揭开盖子,把他妈按着坐到了椅子上。 “我自己会吃的,别管我了,你把客厅的花带到阳台上去把水浇了,”徐砾母亲拿着筷子,又对他儿子那个高高大大的同学——施泽说道,“你跟砾砾一起去玩吧,既然是好同学,在家里就别客气,也不用管我。” “知道了,谢谢阿姨。”施泽说道。 徐砾回到这间狭窄并在此刻更加变得拥挤的屋子里,顶着施泽的目光,终究还是束手束脚如芒在背,感觉浑身上下都被赤裸裸剖开审视了一遍。 他端着那盆小吊兰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客厅,经过左手边自己的房间时先把书包放下了,然后去了阳台。 徐砾心不在焉地将吊兰摆在窗台边,突然听见门砰一声关上,他才刚迈进房间,就直愣愣对上了施泽的视线。 “那支笔是你故意扔的?”施泽沉声问道。 徐砾默不作声,从中走到书桌前拧着浇水壶的瓶盖,打算再去阳台上时,被施泽一把拉了过去。水壶脱手落回桌上摇摇摆摆好几圈。 “我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从酒吧到扔笔到聚会那天晚上,”施泽牢牢圈着徐砾的手腕,逼近两步便把徐砾逼退到门上,“都是你钓男人的手段?” 徐砾抬了抬眼,倾身靠近了施泽,呼出热热的鼻息,他平静地开口:“是引你上钩的手段。” “你上钩了吗?” 施泽的手从徐砾耳后移动到颈脖,低头和徐砾目光齐平时觉得徐砾恍然间变了个人。徐砾时常令他有这样的错觉。可徐砾依然是乖巧的,清纯生涩又胆大放荡的,也是在努力取悦着他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阳台的光漏进半间屋子,徐砾仰头直接去碰了施泽的嘴唇,湿润的舌尖伸出来舔舐施泽,施泽抵着一条腿的膝盖卡在门边用力把他往上搂了搂,张嘴与他接吻。 第42章 唇舌相交发出暧昧的水声,施泽含着徐砾伸出来的舌尖,牙齿擦过唇瓣,接了一个略带报复性的深吻。徐砾张着嘴回应,把声音都吞进了喉咙里,后背一直紧绷,害怕反复撞上门板发出声响。 施泽掀开了他的外套,把他扎在裤腰里的薄秋衣扯出来,徐砾入春后穿得就不算多了,三两下被摸进后背和腰间,裤子也已经被解开,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还是有点冷的,但施泽的手很热,不容抗拒地摩擦在光裸的皮肤上,徐砾禁不住弓了弓身,手臂虚软撑在施泽的胸口。 施泽盯着徐砾微张的嘴唇,似乎还有些肿胀发红,他将两根手指塞进徐砾嘴里搅动起来,压着那片柔软的舌头被口水浸湿,不一会儿便湿淋淋抽出来,顺着徐砾的腰线往下探去,却突然停住了。 “这是什么?”施泽捏着徐砾的脖子问道。 徐砾一双手都搂紧了施泽,腰身也贴过去,含含糊糊在施泽耳边说:“你把它拿出来……” 施泽陡然呼吸加重,盯着徐砾桃花似的勾人的眼睛沉默半晌,手里笨拙地把细线拽出来点。 “什么时候弄的?” “中午、下午……”徐砾把脸埋在施泽肩膀上,缓慢地说,“本来就想今晚约你的。” “我要是没答应呢?” 可是施泽突然改变了主意,摸着后穴的褶皱便将指节直直插了进去,徐砾体内的玩具被推得更深了,施泽如愿听见一声短促的轻哼。 “我就多求求你。”徐砾咬着嘴唇,用气声说道。 “求我来你家就是干这种事的吗,”施泽一下下磨着他的穴口抽插起来,随意地摆弄了弄徐砾的脑袋,让他抬起头来,“阿姨让我来房间跟你玩,就是玩这个?” 徐砾看着施泽的眼睛浮现出水光,半明半暗下更加可怜的模样,他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夹着腿颤颤地往施泽身上躲,像撒娇一样。为了快一些结束这种不上不下的折磨,徐砾主动伸手去碰了施泽的裤子,捏着抽绳却不敢多动。 “解开它,解开了就操你。”施泽看了一眼,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透着股没人情味的漠然。 可声音是哑的。徐砾按捺不住心底的喜欢,双手发软地解开了施泽的裤子,施泽转瞬抽了手,出于惯性把人转身按在门上,一点点挤进了徐砾的身体。 施泽说:“记得叫小声一点,被听见了不好。” 门板终究被弄得一晃一晃作响,徐砾偏着头听见客厅里的脚步声,越发紧张,浑身颤抖地把施泽夹得很紧。 “放松点。”施泽皱眉拍拍他的屁股,艰难地往里顶送着。 施泽那里本来就很大,全部进来以后插得尤其深,徐砾感觉体内的跳蛋被施泽顶到了不能再深的地方,越来越酸胀发麻,呻吟忍不住从喉咙里叫出来,轻还带着喘。而施泽只知道往里捅,仿佛就是故意的,边捏着他胸口边干他。 房间外徐砾母亲的脚步声终于停了,像是进了房间,徐砾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正稍稍松了口气,突然就被喊了一声。 “砾砾。” 徐砾浑身一激灵,顿时拿手捂着闭紧嘴巴,抓着施泽的手臂央求施泽停下,扭头看过来的眼角发红,被泪水浸润得潮湿。 “你照顾好你的同学,妈妈先进房间看看书了。”徐砾母亲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都能想象到她虽有些无神,但说话时无比温柔的样子。 徐砾吞咽着喉咙,费力地闷闷应了一声。直到徐砾母亲回了房间接着传来远远的关门声,他都愣愣趴在门上,被撩高衣服裸露出的光滑后背半边盛着光,交合处泥泞殷红,叫施泽心头一软。 施泽俯身抱着他,轻轻往前顶了顶。徐砾垂下头看着自己挺直流水的性器,伸手去握,却被施泽跟着一起握住了手。 他有些诧异地做出抽手动作也没有成功,施泽喉结滚动,拔出性器跟着拉出玩具时徐砾腿根缩瑟了一下。 施泽将徐砾翻转过来,穿过他的手臂托着臀一把抱起。徐砾终于有了主动的反应,因为害怕掉下去而踢掉裤子,双腿搭在施泽的臂弯里收拢。 施泽抱着徐砾的腿,把他重新抵在墙上自下而上地干他,徐砾的上衣很长,遮住了半边屁股和胀得难受的阴茎,但流出来的水不断滴下来,滑落到吞吃着阴茎的穴口周围,把施泽衣服也打湿一片。 想到徐砾下午跟他在学校里、在单车上和爬到铁路上的时候都其实也在想着要怎么勾引他,施泽再也忍不住了,插徐砾插得很用力,粗大的阴茎在他身体里进进出出,体液沾染着发出了黏腻的声音。 无论已经做过多少次,少年人在对方身上探索体会到欲望得以满足和宣泄的痛快,孤单和不被理解得以找到参照的欣慰,即便不清楚感情来自何处,动作举止都还是直白且生涩的。 徐砾大喘着气,仍然紧张地不敢叫出来,在一阵凶猛的顶弄后抽抽着射了出来,把施泽绞得很紧。 他低下头找施泽索吻,也不用等同意,嘴唇和嘴唇相贴便吻上了,好似他们的心也可以离得前所未有的近。 房间外徐砾母亲的脚步声终于停了,像是进了房间,徐砾脑子已经一片空白,正稍稍松了口气,突然就被喊了一声。 “砾砾。” 徐砾站在门后浑身一激灵,死死抓着施泽的手臂。 “你照顾好你的同学,妈妈先进房间看看书了。”徐砾母亲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都能想象到她虽有些无神,但说话时无比温柔的样子。 他吞咽着喉咙,费力地闷闷应了一声。 直到徐砾母亲回了房间接着传来远远的关门声,他都愣愣趴在门上。 徐砾因为被吓到了而呆愣愣露出可怜的模样,叫施泽心头一软。 无论已经有过多少次,少年人在对方身上探索体会到欲望得以满足和宣泄的痛快,孤单和不被理解得以找到参照的欣慰,即便还是不清楚感情冲动来自何处,动作举止都还是直白且生涩的,透着无比的诚实。 徐砾低下头找施泽索吻,也不用等同意,嘴唇和嘴唇相贴便吻上了,好似他们的心也可以离得前所未有的近。 离开了门后那片区域,徐砾被施泽扔回了床上,后背终于挨到柔软的东西能彻底放松下来。 床确实很小,施泽翻身和他仰面躺在一起,两条腿都支在了外面,房间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徐砾摸着施泽的手臂休息片刻,缓缓起身从地上捡起了外衣穿上,再从床头捞起睡衣,走路不太自然地开门出去洗澡去了。 他看着客厅桌上没收的碗筷,把衣服搭肩上先扔了餐盒,拿着纸巾把桌面擦干净,又环视着周围一圈,即使屋子里没有任何好看的地方,也想收拾得好一点,不令施泽觉得不舒服。 忙活了好半天,他才难受地边扯裤裆边跑到厕所的镜子前照了照脸和脖子。脸上有点红,脖子得死命抠抠才能发现衣领里面的痕迹,主要是在看不见的胸口。虽然头发每次都被施泽揉得乱七八糟,但今天最后好像被捋顺了些,看起来也不丑。徐砾舔了下嘴唇,忍不住痴笑了一下,转瞬又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扁扁嘴,不知道施泽在里面干什么,从来也没有想过跟出来看看他。 不看就不看,徐砾心想。 徐砾虽然想要的很多,但依旧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只是如果不是身上黏糊糊不舒服,他都不太想洗澡了。 施泽在徐砾出去后从桌上拿过徐砾的手机,边打量着这间小得可怜的房间边给他妈打了个电话。 原本施泽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留在这里过夜,但在他妈的一阵喋喋不休的唠叨声中,施泽皱眉翻了翻徐砾桌上的路边免费送的那种故事汇杂志,低头一看旁边用铅笔写着的批注,又瞥见之前被他扔在一边的玩具,顿时改了口,更不想这时候赶回去听的还是教训了。 施泽母亲虽然唠叨,但一向对儿子提出的不过分要求很宽容,知道他心情不好,便答应了让他外宿在同学家。 挂了电话,施泽拎着徐砾落下的那只水壶去阳台上透气,往吊兰盆栽的土里不断浇水。 徐砾提前哄着妈妈睡下了,回来时,施泽仍然站在阳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搁在桌上,一不小心也瞥见了那扎眼的东西,赶紧收起来弯腰往抽屉里放,他才拉开抽屉,施泽的声音就进了耳朵里:“你在干嘛?” 徐砾抓着那玩具烫手一般飞速扔进里面,合上抽屉,一连串砰地响了两声。 他扭头回来说:“收拾一下。” “哪里来的?”施泽问他。 “当然是……”徐砾扯扯衣领,“买的。” 施泽握着他的水壶,问起话来像个审讯人员:“什么时候买的?” 徐砾往前走两步,眼睛眨了眨,有些害羞地说:“上个星期。我想你既然生气了,就算来跟我约会,也要用点什么消消气的……你不喜欢吗?” 灯光下徐砾的肤色看着更白了,洗完澡后湿漉漉的头发耷拉着。他被热水汽再熏红的脸上仍然透着些事后醺醺然似的情态,施泽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心里像也被舔舐过一遍,奇怪地生出想要珍惜的念头。 “就你花样多。”施泽给徐砾留下个背影,又浇水去了。 徐砾跟着去了阳台,听见滴滴答答的水流声,凑近一看,抬手抹了抹吊兰里的泥巴,倏地“啊”了一声。 施泽被他一惊一乍给吓着了:“喊什么喊?!” “你把一瓶水全浇了吗?”徐砾握着施泽手臂举起来看了眼,那水壶里的一整壶水已经见了底,他张着嘴愣了愣,说,“早上已经浇过一次了,现在浇这么多,都浇透了,平常也没怎么在外面晒过太阳,肯定活不长了。” “真的假的?”施泽看看徐砾的眼睛,再看看绿油油的叶片,“我就随便浇浇,不是都说要浇透吗?” 徐砾耷拉着眉毛,对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面色凝重地盯着妈妈日复一日叮嘱认真养了大半年的吊兰,很快却拉着施泽的手往房间里走了,说:“我明天去买盆新的给她,你赔我一盆就好了。” “这么简单?”施泽松了口气,“那再赔你十盆都行。” “嗯。”徐砾轻声回答。 徐砾把他拉回了房间。地方很局促,他让施泽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缩着腿坐在书桌的椅子旁,瞅见杂志上一夜七次的大字心里也咯噔得不轻,立即卷成筒塞进了桌子旁的夹缝里。 施泽被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逗笑了,却看着徐砾坐在桌子前竟然拿出书本和习题册打算做作业,不可置信道:“徐砾,你现在写作业?!” “我明天还要去电玩城呢,”徐砾今天精力已经差不多快用完了,其实很困,但他眨了眨眼睛,颇为认真地回说:“不早点写会写不完的。” 他试探着问:“一起写?我去客厅给你搬张椅子。” 施泽猛然提了口气,听见写作业就头疼,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一个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走了徐砾手里的笔,拽着他到了床边,随便找着理由就能给人扣上帽子,恶狠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怎么编排的,杂志上写了什么当我眼瞎?还想装模作样写作业,不准写!” 徐砾不得不抱着施泽半跪在经不起大动作的床上,床板嘎吱响了响。 “每次求饶的不是你吗?”施泽大声问道。 徐砾把食指怼在嘴巴前求施泽小声一点,然后慢慢躺下来,凉凉的发梢戳刺着施泽。他“嗯”了一下,小声说:“那就是乱写的,按一夜七次来……我会死的。” 施泽哼了一声,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尊严都受到了挑衅,板脸看着他:“所以现在还能写得下去作业。” “不写了,”徐砾半睁着眼睛,咧嘴笑笑,“我想睡觉了。” “要关灯。”他又说道,声音含糊因此显得很软。 施泽看他这会儿倒头又要睡了,没好气待了半天,对着徐砾又凶不起来了,到底起身去关了灯,脱下外衣躺了回来。 “我本来以为你今晚不会留下来。”在黑暗里,徐砾开口断断续续说道,“像做梦一样。” “如果我有点感谢让我撞见你爸爸来开家长会,你会不会生我气?” 房间里沉默半晌,施泽没有接话,突然有点好奇,就问道:“你妈妈为什么没去学校给你开家长会?” “她去不了。” “为什么?” 徐砾靠近了他,闭着眼睛蹭了蹭施泽的下巴:“她不爱出门,不爱管我这些。” 施泽半信半疑,没有继续想下去,之前生气的事情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他摸着徐砾的后背,被徐砾抱着也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天徐砾母亲都还没有醒,徐砾和施泽一起出了门。 星期天早上的早市热闹非凡,菜市场门口摆着许多来卖菜卖吃食的小摊贩,连阿汤的理发店都早早拉起了卷闸门,人就坐在台阶上咬着包子。 徐砾心里暗骂了一声,走在施泽身边仍然装得目不斜视,直直走了过去。阿汤却也大发善心放过了他。 他们在牛肉粉店吃完早饭,徐砾把施泽送到了公交车的站点,等施泽上了车,一直望着公交车行驶到路尽头的岔路口,拐个弯便不见了,只留下一截逐渐消散的尾气。 徐砾脑子里除了装课本知识,还装了些五花八门的故事汇,虽然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但想像自己是来送老公出门了,回去的路上就还是开开心心。 第43章 “我寻思你也不能一早上就跟人跑了,就还得回来的,这是给阿姨买的早饭?看来自己刚刚已经和别的男人吃完咯!” 徐砾回去的时候阿汤还坐在他那理发店门口的台阶上,大早上没客人,但得开门给老板做做样子准时上班,其实他嘴巴就没停过,吃完东西也待在门口,碰见几个过路熟人扯扯闲话,一早上也就过去了。 “五十块,一分不少,给。”徐砾把钱往他手上一扔。 “小东西,这么不尊重你汤哥我!”阿汤追着钱俯身捡了好几下才捡到手,刷一下站起来,仗着站台阶上显高逞起威风来,“下次来剪头我直接把你剃秃了,看还有没有人要你!” 徐砾只要不跟施泽站在一起,个子还是正常中等,阿汤想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当然差了点意思。 他挑起嘴角,笑嘻嘻道:“怎么就不能是我要别人呢,有没有人要是阿汤哥要考虑的事,跟我无关。” 阿汤瞧着他容光焕发的样子,就知道别的都不用多说了,抖着腿道:“所以已经追到手了?你那同学看着凶神恶煞,是挺帅挺猛,可不像好搞定的样子,一看就是要找漂亮女朋友的款儿,别只是无聊了找刺激,跟你这种愣头青小男孩儿玩玩呢。” “你懂个屁!”徐砾高扬一声,垮着脸道,“我早认识他了,两年同学,他交没交过女朋友我清楚得很,还用你提醒?” “嗐,不要我提醒当然好,”阿汤撇嘴叹气,笑笑,说,“又是剪头发又是改邪归正不在酒吧干了,现在还带回家了过夜,动心了?认真了?” “昨天他回不去家才来的。”徐砾矢口否认着某些事情。 “哦,所以是在谈恋爱?” 徐砾看他一眼,当他就是要看笑话的,拿脚用力踢了踢他们家店门口那颗樟树的树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当然。” “亲过嘴没?” “干嘛要告诉你?” 阿汤咂巴了下嘴巴,笑道:“我看你是怕丢脸瞎说的吧!” “怎么,”徐砾冷笑道,“你这么关心,你也看上他了?” “别别别,”阿汤乐呵呵跑过去勒他一把,死皮赖脸道,“我可不干挖墙脚偷人的事,我还怕被你这年轻气盛的臭脾气老公给吓着呢,看他一眼要让他的臭脸给坏一天好心情,啧,你们男高中生的事我不掺合。” 徐砾耸着肩膀躲开了些,但没躲掉。 阿汤拨拨自己弄乱了扎眼睛的紫刘海,虽然跟徐砾只有常年打打嘴仗的一点交情,但在小区里待久一点,徐砾是个什么身世情况,他多少听老师傅说过。同是半个天涯沦落人,真心话还能稍微说上两句,他叹气道:“别生气嘛,我这张嘴平常反正也说不过你不是?哥哥是过来人,早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带男人回家,带回家就是要吃爱情的苦了哩。” “我还怕吃这点苦么。”徐砾这会儿吹吹气,不以为意地说。 他瞪着阿汤哥的眼睛叽里咕噜:“下次他要是再来,你躲远点,上回就因为你被误会了,都说你一看就操不了人,不知道他吃哪门子醋……” “大街上说什么呢!都是男的,谁还缺了东西不成——” 阿汤正说着,看徐砾眼色不对劲的盯着他身后,回头一看,理发店正儿八经的老师傅老板居然破天荒来查岗了。 他霎时噤声,变得缩头缩尾不敢造次。 徐砾已经咯咯笑着从他的魔爪下逃出来,拎上给妈妈买的鸡蛋摊饼和豆浆一溜烟便跑回去了。 徐砾回到家,在妈妈吃早饭的时间里把昨晚换下的衣服脸红心跳地洗了,一一晒到了阳台上,把小刀原样放回身上的口袋,又在收拾衣柜时摸到了当初那条丝巾,突然得了恋物癖般也放进口袋里。 施泽在家里留下的痕迹几近于无,但情爱在徐砾身上留下了印记。连阿汤哥跟他讲的那些世俗话大道理,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他把阳台上的吊兰搬进了屋子。 徐砾看着它的根部湿哒哒但叶子照旧发着绿,跟着起了侥幸之心,也不相信吊兰就会这么死了。 他没着急去买盆新的回来,何况新的再不可能和眼前这盆长得一模一样了。现在徐砾母亲的身体才好一点,要是知道吊兰被换了,肯定有的闹。 害怕被妈妈发现,更不敢先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他像是想等到一个小小的奇迹。 学考日渐临近,虽然大家都知道题目简单,通过率基本是百分之百,但毕竟是直接与毕业证挂钩的考试,同样需要认真对待。 家长会终究也只是个小插曲,张超收假回来表扬了优秀学习小组,施泽和徐砾的名字赫然在列。 作为一个学习小组的同学,施泽终于享受了回在学习上被表扬的待遇,回了家一摊成绩单,更是直接“翻案”了,让他妈一通安慰,得到今年生日可以按自己喜欢玩一场的奖励。 虽然手机依然被他爸没收走了,但施泽已然想开,也不是非要手机不可。 只不过他没想到徐砾就此对搞学习写作业愈发执着起来,施泽唯恐徐砾嘴里的八十五分又变回六十五,便都依徐砾的,更不会再发表什么厌学高见了。 中午放学后讲台上有老师发下来的新资料,徐砾下座位到前面的空位子上拿了卷子一一发下来,到最后手里还多了两张。 施泽正对着门外的顾飒明说下午打篮球的事,还没有结果,顾飒明急匆匆走了,紧接着窗户边又有其他人找上门来。施泽扭头一看,程茵他们班的同学笑嘻嘻凑在窗口,犹豫着开口说:“施泽,能不能请你帮我们个忙?是帮我们班个忙!” 耳朵边闹哄哄的,施泽合上课本站起来,问道:“什么?” “就是……哎,她来了,过来帮我们一下!”那几个人忽然没了半边人影,“你来帮我们说说吧,事半功倍。” 程茵在前面找完别的相熟的女同学,让他们喊着终于过来了,她朝施泽无奈笑笑,被推着不好意思地说:“我们班社团里过两天在报告厅有个文艺助演节目,现在他们缺了人,想找个外援,你……” “打架子鼓?”施泽问道。 前头接水回来打算下楼的王青崧插了句嘴:“那不是小意思!” “真的吗?!”那群人高兴地说。 施泽瞧着王青崧看热闹的样子爽利给了他一拳,转身就看见站在旁边的徐砾了。 徐砾看看他们,把手里的卷子莫名其妙递给施泽一张。施泽愣了愣,莫名其妙地接了过来。徐砾看着他的表情很正常,只是眼睛微微耷拉,垂下一点弧度。 这模样令人熟悉,施泽顿时有种自己做了错事的错觉。 他回过神来,把卷子对折放回桌上说:“我这几天没时间了,放学要去补课,不好意思啊。” “噢,好吧,没关系。”程茵笑笑说。 旁边那伙人哀叹着走了,程茵多问了一句:“你妈妈给你新找的补习课吗?” 施泽“啊”了一声,说是。公众号:农夫山拳有点甜 和程茵告了别,放学又落后大部队一步,施泽探头看着走廊尽头已经一晃而过的徐砾,快走了几步终于追上去。 他伸手就拎住了徐砾的衣领,碰到徐砾的脖子顺便捏了一下:“刚刚什么意思?” “给你送卷子,什么什么意思。”徐砾放慢脚步,一双大眼睛无辜看着他说。 “你少来,我还不知道么,”施泽走在外圈,大跨了一步先下了两级台阶,视线上跟徐砾齐平不少,一脸得色道,“是不是听见他们来找我打架子鼓,你就不高兴了?我这不是没答应吗!” 徐砾一呆,歪着脑袋努努嘴说:“你没答应?” “没啊,去参加他们那排练还不知道要排多久。不会耽误了你的学习。” “是你自己的学习。” “行行行,我自己的。”施泽低头去看徐砾的脸,调笑道:“现在高兴了?我这还是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呢,懂不懂。” 徐砾忽然有些明白过来了,施泽居然以为徐砾更在乎的是有没有耽误到他的学习。徐砾望着他,笑了笑问道:“欠了谁的人情?因为程茵是你前女朋友吗?其实去排练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学习,就算不喜欢打架子鼓,那也总比欠别人的人情好。” 施泽不动声色走下台阶,心里其实很愉悦,空了半晌挑眉说:“你不是说没什么意思么。” 徐砾真正弄明白意味时骤然说不出话来了,无比后悔自己说出了程茵的名字。像是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他最终沮丧地垂下头,一个人默默走了。 “喂!” 施泽现在借着学习搭档的身份,跟徐砾说话也逐渐自然,没了现代先进交流工具,要约时间地点的时候还得靠在学校里动嘴说的。 “我不是没答应去打架子鼓吗!你星期天还要不要一起搞学习了!” 徐砾被他这么一说,又不闹别扭了似的,默默在等着他。 自从祁念转去了文科班,徐砾中午都不再在校门口吃饭了,直接回去小区外的街巷里打包回家一起吃会更方便。如果不是遇上施泽,他现在可能已经到家了。 “徐砾,”施泽跟着他一起下了地下停车场,对他平平的反应还是不满意,忍不住也提起说道,“你既然早知道程茵是我前女朋友,为什么今天才提?” “你们不是早分手了么,”徐砾解开车锁,“既然不是挖墙脚当小三,提了做什么。” “你就不怕我能随时跟别人在一起吗?” 钥匙哗啦从锁芯里抽出来,徐砾挤出一个笑容,回道:“你要跟别人在一起,我怕又有什么用呢?” 他说完推着车便直直贴着另一边的墙根要走。 施泽紧锁眉头盯着他,咬咬牙大迈一步拦住了徐砾的去路:“你说句好听的会死啊!” 徐砾说:“是你有前女友,又不是我有。” 他抬着头和施泽对视,刘海剪短后露出眉眼、头干脸净的模样显得很纯洁很伤心,因为走不掉所以只能僵在原地,眼眶被太阳刺得想流眼泪。 见他真的难过了,施泽有些手足无措,根本顾不上自己生气,他拍了一下徐砾的胳膊,摸摸他手腕,哄人哄得无比生硬:“喂,不至于吧。” 他又说:“考完学考我过生日,你来不来?” 徐砾那眉头还是蹙着,看他一眼,怔愣住了。 “来不来?” “来。”徐砾说。 “就知道你会说来,”施泽舒下心来,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上次你们家那盆吊兰死了吗?肯定没死,我不用赔钱了吧。” 徐砾先“嗯”了一声,笑叹着说:“没死。” 第44章 徐砾若有所思走了一路,没有提出跟施泽一块儿吃饭的请求,和施泽告别后推着单车往商铺较少的那条路走了。他穿过小巷,居民楼楼下都栽种着盆栽,花茎和土壤里茂盛发根的野花野草长在一起,绿茵茵又显得十分清净。 “徐砾。”身后有人在喊。 徐砾还未停下脚步,那人就先声夺人,紧接着跑了上来,作势想拦住徐砾一般:“原来你真的勾搭上施泽了!” 徐砾心道又是哪个大嘴巴烂裤裆的东西在这里找他大呼小叫,一回头,他吁了口气,白眼简直要翻上天。 “他以前那么讨厌你,我就说奇怪,上次居然能替你出头!” 黄臻在12班的那个小个子男朋友又来了。 徐砾竟然波澜不惊,或者说毫不意外,说道:“有事吗?吴程程。” “你知道我名字?” 徐砾突然勾嘴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能不知道么,黄臻跟我提起过你的,名字很特别很好记。” 吴程程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又变,一张瘦黄的瓜子脸紧绷着,靠不服输挺直了腰杆用蔑视的眼神看过来。 “之前的聊天记录和照片还没让你死心?”他冷笑道,“以为接近施泽,死皮赖脸跟着他,他就能看上你把你当回事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徐砾慢条斯理地说,“我和施泽是同班同学,跟你一个12班的有屁关系,是黄臻已经不能满足你了么。” 吴程程恨透了他提黄臻,冲徐砾说道:“黄臻早就对你死心了!如果再出什么事,你以为他还会多看你一眼吗,他现在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徐砾略微皱起眉,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吧,那我看了施泽的聊天记录和照片心碎死了,黄臻现在也讨厌死我了,你能放我走了吗?不过记得替我谢一谢黄臻,我从不跟钱过不去。” “黄臻他把钱也还你了?” “那本来就是我赚的钱,”徐砾可以做到比谁都理直气壮,点点头说,“分给他是守信用讲情分,他要还给我我也不欠他的了。” “你真是个贱——” 徐砾打断了他:“黄臻如果知道他让你送进学校老师办公室的信,被你私自拆开看过了,会怎么样?帮人跑腿办事不守规矩,运气不好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好心好意说完却立即不耐烦起来,推着车便往前走了两步,刚刚都当成是小学生过家家斗斗嘴,不计较了。 “你站住!” 然而吴程程呆着几秒,立即又冲过来猛地挡在车前,弄得徐砾差点被碰瓷撞上了他。 “你要死别死我这里好吧!”徐砾握着车头晃了晃,脱口而出骂道,“一没欠你钱,二没偷你人,我就算一车子把你撞死也没人给你哭丧!” 吴程程气上了头又骂不过,显然已经选择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不管不顾地说:“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徐砾,你想跟施泽在一起吗?做梦吧,他们只知道你妈有病,知道你妈得的是什么病吗?”他后退走开两步,露出得意的表情,“我看过你的贫困生补助证明,藏着掖着干嘛啊,神经病的儿子,难怪也是个疯子……” 徐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有人会和神经病的儿子在一起吗?哈哈,我可不信!”吴程程跳到了后面的石阶上,享受着终于扳回一局的痛快,愈发嚣张,“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儿子,我看你跟——” 徐砾径直骑上车扬长而去。吴程程话没说完,即使被哽了一嘴,也觉得徐砾是被他说得没脸再待下去才气急败坏逃走了。 他悠然自得地往学校方向去了。正当初夏正午,路过的风骤然变大起来,吹得狂暴,卷起一地沙石。 因着这两天风大,像是没有规律的夏季暴雨立即要来上一两场了,同学们全在求爷爷告奶奶这雨什么时候下都行,他们那节总算没人占的体育课千万别下。 这天下午他们如愿上到了体育课。 整个操场集合了八九个班,对终于上了一次体育课的人来说是很久没有过的热闹。 理科1班男生多,站在操场点名集合时的口号声也响亮。跑步的时候,跑道上人挤人,遇见其他班需要绕开,虽然迎风跑得辛苦,但一个个都开开心心,边跑边说着话,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跑完就可以自由活动,打篮球的那一帮人乌泱乌泱往篮球场去了。徐砾独自站在国旗台的台阶下,施泽扬手叫人去器材室拿新篮球时瞥眼看见他,高扬起来的手举得久了些,朝他也扬了扬似的。 徐砾愣了愣,看施泽很快转身回去跑到了球场上去。 他后知后觉心跳跟着漏了一拍,目光紧盯过去一阵,却抠着手指往小卖部方向去了。 徐砾到了小卖部,在康师傅和怡宝之间选了稍贵的后者,自己手里捏着根五毛钱的棒棒冰,没一会儿就已经走回操场跑道,打算去篮球场旁的树下坐着。 他撞上一些班级陆陆续续解散,靠球场最近的那个班却还没有,梯队看上去参差不齐。 是12班的学生。 有人从前面经过,那些人自然齐刷刷看过来。吴程程站在队伍第三排的右边,踮着脚仰起头看着徐砾,在人堆里吹了声口哨,不知说了什么,一帮人突然小范围笑起来。 体育老师喝止了一声,也不管了,立即宣布了解散。 那群人哄地四散开来,吴程程开始放大了声音说:“谁还不知道他妈妈的事吗?” “他有贫困生补助,他妈妈是神经病!” 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也出现了:“神经病生出同性恋,也太惨了吧……” 真的假的? 原来是他。 谁啊? 天呐。 不知有关或无关的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地往徐砾耳朵里钻着,从身旁晃过的人影也弯弯曲曲,仿佛在回身看他。无数双眼睛都长在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空气里。 徐砾吃完最后一口冰棍,咬碎了牙齿下的冰渣,握着没开封的矿泉水往篮球场继续走。 等操场上的老师都走远走光了,吴程程边跑跳着和同伴离去边最后大喊道:“徐砾!你怎么还在这啊,还不回去看你妈妈吗!” 他们噗嗤笑着,脚步摩擦着操场的橡胶跑道嘎吱嘎吱回响在四周。 篮球着地发出砰砰响声,施泽站在外圈刚跳起刷地投了个球过去,篮网一动,球直直进去了,落地时欢呼声也乍起。 施泽耸肩朝对手挑衅地笑笑,施施然往树多的方向走过去换位置,忽然听见操场上传来的喊声和骚动,顿时拧起眉停下了脚步。 徐砾没有再去看篮球场,也没有再去看施泽。他用力握着矿泉水瓶的手微微发着颤,捏得塑料瓶凹陷下去,在手里打了下滑。 一只手把冰棒的木棍从中折断,徐砾把它扔进垃圾桶里,直直穿过人堆离开了球场,往人少的通往教学楼那边的岔路口里走去,像是落荒而逃。 “怎么了?”那边有人走过来问道。 “没事吧,继续!” 施泽看着徐砾的身影消失在球场拐角的地方,仍然站在原地发愣般没有动弹,顾飒明起身过去拍了拍他。他看向顾飒明,又看回空荡荡的操场,干涸的喉咙吞咽着,喉结滚动了一下。 “去不去?”顾飒明说。 施泽深吸了口气,说:“我去买瓶水。” “补你位置。” 顾飒明招招手示意,替他上了场。 周围围观闲聊的人很多,施泽脑子一团乱麻,边擦了擦汗边按去小卖部的路线往外走,扭头看见走出人们视线的时候,才改道从教学楼前绕过去。 他在隔壁艺术楼一楼的台阶上看见了徐砾,就在上回表演完徐砾等着他说话的地方。 徐砾埋头蹲坐在台阶上,听见脚步声也没反应。直到施泽拍了拍他的脑袋,他缓慢抬起了头。 徐砾的眼睛有些发红,脸色却异常冰冷,他在看见施泽的瞬间眉尾动了动,脸上浮现起一丝干涩的笑容:“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施泽顶顶腮,隔着小花园往操场方向看了看,然后蹲下来说,“是我要问你。” 徐砾看着近在咫尺的施泽和施泽额角的汗,傻乎乎了一样,先抬起手把那瓶水递了过去。 “喝水。” 施泽接过水,仰头喝了几口,汗水沿着额角流下来。 徐砾近乎贪婪地盯着,说:“没怎么,我已经很习惯了。” 他又咧嘴笑了笑,不管笑起来有多勉强。 施泽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觉得呢。”徐砾表情有点僵,微笑着说。 风穿过高楼和世间万物的间隙吹进来,刮在脸上,吹进心的缝隙里。施泽总是有着许多的冲动,看见徐砾耷拉出勾人弧度的眼睛和勉强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笑容就可以忽视其他一切的冲动。 “不高兴就别笑了,扯上父母是他们没种。” 施泽站起身,手伸到徐砾眼前停了停,说:“伸手。” 徐砾疑惑不解地缓缓抬起了手,一把就被施泽攥住了扯着他站起来。 “我们去个地方。” 第45章 这几天文艺助演的节目都在音乐室或报告厅排练,中午和傍晚放学之后一群人赶往这里,热闹非凡。这时候的报告厅大门紧闭,两扇侧门却没有锁,里面静悄悄空无一人。 他们从南侧门直接跑进了报告厅里。 徐砾迟钝地跟着踩上窄窄的几阶木楼梯,木板晃动两声,被上面铺着的红地毯缓冲成闷响。徐砾来到了报告厅里最瞩目宽敞的舞台上。 他看着台下一览无余的空座位,阳光从侧开的天窗照进来,灰尘在空气中跳跃。他被施泽握着的手心生了汗,整个人仍然处于状况之外,神色凝滞又飘忽不定,像是心事重重。 施泽拽了一下徐砾的手臂,回头看向他。徐砾恍然回神抬眼看过去,看见施泽的脸就下意识想笑笑。 他才抿抿嘴,就被施泽瞪了一眼。 施泽说:“说了不准笑,难看死了。” 徐砾抿紧了嘴唇,愣在原地,出汗的黏糊糊的手心在被稍稍松开的时候因为触碰到空气而有些发凉。他自觉地把手往回缩了缩,却才是一反常态不黏着施泽要摸要抱的样子。 “现在不是你主动了时候了?”施泽不高兴地把他的手攥回来,“要笑等一下让你开心地笑。” 对付徐砾这种自己心里有一万个主意的小鬼只有再揽住肩膀,就差拿胳膊来个锁喉了,施泽推着人便往幕布后面钻去。 幕后的舞台两侧依然宽敞,还有很大的空间用来候场和排练,施泽上回用来表演的架子鼓就摆放在了那边的空地上,旁边还有键盘立麦和一架钢琴,大概是最近节目排练时在用。 徐砾在看见那鼓身上金光闪闪的亮面和镲片时就移不开眼睛了。他对架子鼓其实知之甚少,在没看过施泽打鼓之前对这件乐器连个概念也没有。 现在徐砾似乎明白了施泽的意图,惊讶地看着施泽拿起鼓棒在手里掂量两下便转起来,和转笔一样轻松。 “想不想看?”施泽瞧他受宠若惊还装冷静的样子,得意地笑道,“别人来喊我都没答应,你现在说想我就打给你看看。” 徐砾的心跳快得像要从胸口飞出来,他说:“想。” “只是想?上回就眼巴巴装模作样问我,是想死你了吧。”施泽站着甩棍在鼓上敲了一圈,最后直往徐砾头上挥来,吓得他顿时闭上了眼。 “想死了。”徐砾嘴里立即说道。 施泽勾起嘴角,手上实则轻轻落下,点了点徐砾的脑袋,低笑一声坐到了架子鼓前。 里里外外空旷的报告厅里骤然缩小得只剩这一个小角,徐砾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能既看见施泽打起鼓来线条凌厉的侧脸,又盯着施泽青筋凸起的手臂看来看去。施泽打得很随意,用力时会顶腮咂舌,游刃有余踩着拍子时仰仰下巴,更喜欢对视回来欣赏徐砾痴迷的表情。 徐砾很难不去想,很难不自作多情。施泽是为了让他高兴才带他来这里、做这些,讨厌打架子鼓却为他一个人打了一次。 这一次的鼓点远没有上次紧凑激昂,可徐砾在被鼓声淹没之际,浑身淌过的热流跟着荡漾起伏。 他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施泽行云流水地收了尾,把鼓棒一扔,朝徐砾问道:“怎么样?” 结束得太过突然,徐砾还舍不得就这么结束,反应有些迟钝地说:“很好。” 施泽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敞腿坐在凳子上勾了勾手,徐砾深呼吸一口,扯扯衣摆然后走了过去。 从去年秋天的第一次算到现在,将近一年时间,他们身体上的默契比起其他建立得显然要深很多。徐砾走近施泽身前,施泽一抬手揽腰,他卡在施泽腿间就贴了上去。 “只是很好?”施泽随手摸着捏了一把,看着他问道。 徐砾扶着施泽的手臂,被稍稍一拉就自觉坐到了施泽腿上。他有些羞怯地跟施泽对视,不用再催促地低头吻了施泽的嘴角,然后是脸侧:“是好喜欢啊,喜欢得想让你现在就……” “就什么?” 徐砾用气音在施泽耳边说完剩下三个字,屁股上瞬间挨了一巴掌。他叫唤一声,推着施泽的肩膀迅速跑开了,笑嘻嘻道:“快下课了!” “徐砾!” 报告厅外的厕所门口传来说话声,徐砾站在舞台边探了探耳朵,回身时早已眉开眼笑,他捂嘴示意着,让施泽恶狠狠一把捉住了往台下走。看起来两人是一声不吭扭打起来,可徐砾被小小教训一顿也告诉不了别人,总不能说自己其实被教训得很愉悦,施泽在舞台后随心所欲打鼓的样子已经刻在脑海里,再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他都快忘了报告厅外的那个世界。 趁着没人,他们从另一头的侧门出来,一本正经得像是普通同学的模样。 徐砾心潮澎湃,永远也没有忘记这天。 回到教室,他们会发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道理早有应验。徐砾身上对别人而言仿佛已经没什么好事了。 没有人见过徐砾的家长,单亲家庭却连妈妈都从没来过学校,徐砾在gay吧和各种娱乐场所打工,徐砾每年都申请贫困补助,徐砾经常请假,人缘还很差,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传言,言行举止都不正常,他们才恍然大悟一般徐砾妈妈居然真的得的是精神病。 讨论也只会在私底下,所以被徐砾听见的声音并不多。但徐砾能听见,一次两次三次,从概率上说事实不言而喻。 “你们不知道么,精神病是有家族遗传风险的,我有个远方姨妈他们家就是,保不齐什么时候受了刺激就会发病……” 课后有些人的暗暗闲聊已经从八卦聊到科普。 施泽忽然深刻明白了当初顾飒明的感受,那些字眼一个个往耳朵里钻,烦躁得他只想掀桌而起让他们闭嘴。 施泽起身出了教室,在洗手台前打开水流抹了把脸,踏进厕所时刚好碰见了徐砾。 他们一起回到走廊外,不知为何都有些局促。施泽感觉周围只要有人目光就会紧盯而来,于是短促说了两句话。 施泽先开的口:“这个星期天去哪?” “这个星期天,我有点事。”徐砾张了张嘴,有些慢地说。 “什么事?” “家里的事。” 施泽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有人经过时下意识收了声,然后才沉声问道:“你确定吗?” “嗯。”徐砾低垂着眼睛,没有想再多解释的意思。 施泽直直往后门走去。 狂风把荷花路这条街上的香樟树吹了好几天,树冠被刮得群魔乱舞,底下刷刷掉着最后一点草籽般的花蕊,像提前下了场疾雨。 真正的雨在这天徐砾回家的路上终于下了下来,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徐砾举着从电玩城外捡来的破伞跑进了单元楼里,他挽起的裤腿也都湿了,腿上被四溅的雨水打得生疼。他把被这场暴雨吹得更烂了的伞扔到了堆满杂物的那边角落,在进家门前先脱掉了鞋子,赤脚踩在地上时直打着滑。 徐砾母亲在这样的暴雨天都没醒来,一直躺在床上。 似乎因为换季,她的身体状况一直反反复复,晚上睡不下去,熬到白天便浑浑沉沉,这几天总说眼睛有些模糊。徐砾原本打算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但徐砾母亲死也不肯,说不去医院,不要去医院。 明天星期天,徐砾打算再抽点时间去请一趟万阿姨,求她想想办法。 徐砾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天,听着猎猎回响的风雨交杂的声响,要靠想像施泽给他打鼓的时候才喘匀了呼吸。 他又看向窗台上的吊兰,摸了摸旁边那几片发黄腐烂的叶子,用手机给黄臻拨去了电话。 “明天把吴程程约出来,不管在哪里,我要你把他约出来。” 手机开着免提,徐砾边说边用剪刀把枯叶剪了下来。 “还想要报答?你搅浑了我的事,害我被施泽羞辱大骂,我为什么能看着你跟你的小情人痛痛快快?”徐砾眯了眯眼,知道这话能唬得黄臻心痒,冷笑着说,“吴程程在学校大喊我妈有病的事你知不知道啊,他那天告诉我,你现在很爱他,对他有求必应,所以现在终于可以好好报复我了。黄臻,你看我什么时候忍过这么久吗?” 混着几分真几分假的话语,他应该是十分生气的,可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夹着喧嚣的雨声,像刀箭一般锋利。 黄臻在电话那头连连答应。 徐砾捏着剪下来的叶子扔进垃圾筒,回来对着这盆吊兰长长叹了口气。 “如果你舍不得了,提前想告诉吴程程,我保证让他的下场令你更舍不得。”他最后嬉笑着说道。 黄臻也笑起来,说我只舍不得你。熟练得说他没对一百个人说过都可能是谦虚。 “滚吧。” 徐砾挂断了电话。 第46章 第二天上午雨还没停,徐砾站在家里厕所的窗户边上,听得见外面下水道里咕噜咕噜汹涌无比的水流声。 外面这样的天气,带来一阵凉爽也带来许多潮气,何况走出去就要淌满一鞋子和半裤管子的水,瞬间被淋透,这时候请万阿姨过来实在不合时宜了,徐砾犹豫一小会儿,决定暂时缓一缓。 他去房间看了看妈妈,给她空了的水杯里倒上放凉了些的热水。 徐砾出去时被叫住了,徐砾母亲让他扶她起来。 早饭过后徐砾母亲有写字的习惯,客厅沙发靠墙的那边靠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字,黄色毛边纸和雪白的宣纸夹杂着,都映出墨色的娟秀的书法字迹。前两天上午没写,徐砾母亲今天像是精神了一点,起来就是要练字了。 “要是没睡醒就再多睡会儿,写字什么时候都能写,又没有人来查你的作业。”徐砾站在桌子旁说道。 “还能写的时候就多写写,”徐砾母亲扶着桌子,说话还有气无力,笑道,“年轻的时候还只是当份工作,现在倒喜欢得很,写了心情好。” 徐砾认真看了看她的脸色,确认是血色恢复好多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转身去厨房里把做好的饭菜拿来放进了冰箱里。 “妈,做了丝瓜汤和干菜蒸肉,都凉了先放冰箱里,吃的时候自己拿出来热,听到没有?” 徐砾母亲捏着毛笔从宣纸上抬头,说:“砾砾,你来看我写得怎么样?” “你又不在家吃饭了吗?”她又说,“在家多陪陪妈妈呀。” 徐砾走过去,小孩一样努努嘴,笑着说:“妈妈写得真好看。可是我下午还要去电玩城上班,晚上回来陪妈妈,好不好?” 徐砾母亲蹙蹙眉,叹了口气说好。 “你上回带回家的那个同学,怎么没再来过了?” 徐砾伸手摆了摆桌上的字帖:“我们家又没有好玩的,他总来做什么。” “可他来了砾砾很高兴呀。今天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今天下雨,下雨天路不好走,所以看起来像不高兴了。” 徐砾母亲恰好在写山行,她看看字帖,写到“爱”字时顿了顿,说:“他只是你口中钓来的金龟婿,还是砾砾爱的人呢?” 屋子里突然显得异常安静,窗外楼层夹缝里野猫的叫声喵喵传来,又轻又异常入耳。雨原来已经停了。 徐砾不知道他的妈妈现在究竟清醒与否了。这样过分的清醒和无所不知的感觉反而令徐砾忐忑又迟钝起来。也许很多事都没有完全瞒过妈妈。他的快乐、委屈、为难和惊惶,不能告诉施泽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但也许并不代表从来无人问津和关心。 他回答道:“是爱的人。” 徐砾母亲点点头,体力不支地沉沉喘了喘气,没有再多说什么。 去电玩城的路上,徐砾回想着在家时跟母亲的对话,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太聪明了,想不明白奇怪在哪里,只是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大概还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徐砾边跳过路上的水洼,边决定晚上回来先去找诊所的医生问问。 路上手机突然震了震,徐砾脚下不小心踩进一个小水坑里,他嘴上骂着,顾不上看手机屏幕了,隔了好半天才在最后几秒接起了电话。 “喂,谁啊?”徐砾不耐烦道。 “是我。”施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徐砾心里一扑通,做贼心虚连忙捂了捂嘴,很快又放软了语气说:“我刚刚以为是别人,没看号码。” “你现在在哪里?” “去电玩城的路上。” “下班之后去哪里?” “回家……要带我妈去诊所看看,她一直不太舒服。”徐砾很擅长空口说胡话,从小跟蛮横的大孩子还有外面那些大人们学会的,久而久之自己也早自封出师,可他对施泽说这些,心里竟然会隐隐难受。 施泽站在房间的窗户边往外看了看,还好雨已经停了。他其实心情很郁闷,还有些生气,但听见徐砾给出的回答,又无处指摘。 他习惯性想命令徐砾做些什么,徐砾对他的喜欢应该是有很多的,因为施泽的命令总是生效,可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看都别扭又难以说清。 施泽选择回避这个问题。徐砾自己也从未提过。 这一时半会徐砾在匆匆赶路,没办法再应付他,施泽心梗气结,想着不如留到之后再一起讨回来,于是很快挂了电话。 习惯了每周日跑出去,现在突然待在家里,施泽拿着好不容易要来能在放假用一用的手机,百无聊赖在房间游荡了一会儿,干脆坐回书桌摊开了作业。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安静了很久,再次响起时来电是个陌生号码。施泽接起,瞬间变了脸色。 白天的Freedom看起来平平无奇,大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晚上营业前不会再从正门迎接新客。但黄臻不一样,他跟Freedom里管事打头的吴领班交情不浅,下午来了照样能畅通无阻,在二楼开了个封闭式的包间。 差不多的花样大家见怪不怪。黄臻领着最近又混到一起去了的吴程程上了二楼,等好一阵才下来,去后厅跟熟人调笑几句,一帮人攒了局最后直接跑去卡座喝起酒来。 他们问黄臻刚刚带来的人怎么没看见,是不是躺二楼床上起不来了,直呼黄臻不够温柔。 黄臻笑笑,说少管闲事。他指了个值班的服务生过来,抽出两张钞票递过去并附耳交代着话,然后拍拍胳膊让人走了。 徐砾跟电玩城的经理请了假,走到Freedom时时间大差不差,他一进去报了黄臻的名字,就被守在门口的服务生领路带往了二楼。 “黄先生说今天有份惊喜要送给您,希望您好好享受,心情愉快。” 徐砾在走廊停下,隔着栏杆往底下看去,转身问道:“他人呢?” “按您的要求,已经走了。” 眼前是间情侣包间,徐砾径直推开门又合上,黄臻如若从他这里得不了好处,一定会留一招后手算计他。他掏出手机拨了过去,黄臻接得不快不慢,还算迅速。 “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黄臻,今晚去当初我们认识的网吧一趟,怎么样?”徐砾说。 黄臻捂着电话跑到后厨,闻言突然又喜又慌:“你说什么?真的?” “当然,我从不跟你说废话吧。” 黄臻喜不自持起来,后悔极了,连忙说好,匆匆挂断了电话。 然而他再给最近通话列表的第二个打去时已经无人接听。 徐砾推门而进的时候,其实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徐砾不喜欢跟人长篇累牍地解释自己的清白和无辜,或许他本身就不够清白和无辜了,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甚或什么也没做,都会招来讨厌和伤害。那些沉默的声音,沉默的人也会发出声音,他们害怕被孤立而选择湮没在沉默的螺旋里,被别人的声音所取代。徐砾只有一张嘴巴,很早就认定不需要向这样一群人自证清白。 他不在乎这些,不代表他就要向这个操蛋的世界低头、只能选择唯唯诺诺的忍受接受。 徐砾自从和施泽在一起后,自认修身养性,专心经营爱情和他们的学业,性情已经变好很多,不爱再想那些乱七八糟喊打喊杀的事。吴程程为了黄臻吃醋,放以前徐砾只会觉得他疯了,现在他倒是很懂吃醋的含义,本也不会把吴程程的挑衅当回事。 可他非要提起徐砾母亲的病。 可他非要在所有人面前嘲笑他的妈妈。 徐砾自己可以口无遮拦自我嘲讽,但不允许其他人说三道四。 他从房间出来时已经收了小刀,扔回房里的纸巾上鲜红点点。里面的人仍然被绳索绑在情趣椅上,哆嗦着说再也不说再也不敢了。 徐砾神情有些麻木,一抬眼,登时心惊肉跳却凝滞在了原地。 施泽不知已经站在门外等了多久,面无表情的同时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徐砾。 “这就是你说的去电玩城后回家,带你妈妈去诊所看病?” 徐砾张了张嘴,一开始没有发出声音。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但又非做不可。”他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还想迂回缓和着气氛,哑声就问了,“你怎么来了?” 问出口才骤然回神。 “我怎么来了,你猜我怎么来了?!非做不可的事就是刚刚那些么?”施泽捏着徐砾的颈脖说道。 “徐砾,你这个人,你说的话到底哪里能信呢?” 徐砾终于明白那种从隐隐难受到刺痛无比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对爱的人说谎和被爱的人审视,就像一场豪赌落败,会比爱而不得还要令人支离破碎。 第47章 添油加醋地将徐砾会来Freedom和自己见面的消息透露给施泽的黄臻,在打不通施泽电话时还抱有一丝侥幸,也许施泽对徐砾和他对其他人一样,也只是玩玩,根本不在乎这些。 他躲在楼下进退皆可,其实已经在边心不在焉喝酒边祈祷徐砾收拾完吴程程能快点下来,他就能和徐砾一起离开,去过想象中美妙的二人世界。 徐砾为了达到目的向来是不择手段的,黄臻听见徐砾终于软下声跟他讲话,甚至约他晚上去重游故地,他兴奋得无以复加,头脑发热,简直想谢死吴程程这个初出茅庐不知死活的小玩意了。 他被酒意和脑子里的臆想一齐冲昏了头脑,眯眼四处看着,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来势汹汹的人影时都没反应过来。 黄臻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施泽真的来了,而且来得这样快。 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冒出来,黄臻心凉半截,徐砾看见施泽就相当于全都暴露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二人世界。 “是黄臻给你打的电话。”徐砾被施泽一只手捏着脖子,好像说话也变得困难了一般,他带着询问的语气,说的却是陈述句。 是他先骗的施泽。如果以前每次上完床他还会在心里怪一怪施泽的无情,但是现在他们好不容易走近了一点,他却骗了施泽,似乎已经没有理由和立场去怪施泽不相信他了。 徐砾看着施泽说:“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是黄臻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你在这里,”施泽应该是生气的,可他漠然地看着徐砾,“我问过你两遍,问你在哪里,结果还是要由别人耀武扬威地来告诉我,很好玩,是吧?” 徐砾左手攥着收好刃的小刀,指间还沾了点血没擦干净,他蹭着裤腿把手上擦干,垂下眼声音很轻地说对不起。 “别跟我假惺惺说对不起,”施泽确实是在气头上,一把拽着他拿刀的手腕举起来,讥讽地勾勾嘴角,“等一下把你逼急了,你是要给我一刀还是给你自己一刀?” 徐砾呆住两秒,一双眼睛登时红了,失控地笑起来,肩膀跟着颤了颤。 “你见过我妈妈,她是有精神病。” 走廊这头压低了声音在说话,偷摸跑上来看一眼的黄臻恨恨看着这一幕,在想要不要冲出去带走徐砾,心情复杂交战着。 徐砾抬起另一只手握着施泽的手臂。 “施泽,你就当我遗传了她的好了。” 施泽拧着眉头看着徐砾的模样,稍稍松了松力气,徐砾立即抽手出来,把那把刀放回了口袋,却仍然低眉顺眼,咽喉处的皮肤和底下凸凸跳动的血管在施泽手里因为吞咽而起伏,他红着眼睛说:“可是无论你怎么想,都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就没想过解释解释吗?”施泽把徐砾往后推了一把,双手都按住了他的肩膀,冷冰冰说道。 “解释吴程程为什么要嘲笑我妈有病么?”徐砾笑问道,“还是解释我为什么要跟黄臻联系?” 施泽直直盯着徐砾,在良久的沉默和暗流汹涌下,按下了他们身后的门把手,将徐砾推进隔壁包间。 他转过头,目光穿过走廊,狭长的眼睛往躲在圆柱后的黄臻扫了一眼,在黄臻大吓一跳骤然缩回去然后跑掉之后,施泽走进包间,房门被带着重重合上了。 和旁边一模一样的情侣包间,情趣用品统统展览似的摆在明面,床上桌上椅子上,除了基本措施要用的东西,还有手铐鞭子皮拍和按摩棒这些,乍一看有些露骨的吓人。 施泽黑脸站在门边,感觉四处都难以下脚。 徐砾今天单穿了一件宽松的纯白T恤,居然还干干净净,衬得露出来的皮肤也很白,他对施泽总是体贴入微,揣测得到施泽的脾气和意图。他靠近了施泽,攀上施泽的肩膀,小心翼翼抬头就吻了上去。施泽嘴唇紧闭,垂眼看着他。 在徐砾吻着他的下巴和脖子,手解开了他的裤拉链时,施泽从口袋摸出手机扔到沙发里,扯开徐砾过去坐了下来。 “对你做什么都可以,”施泽倾身拽着徐砾的胳膊往前一拉,看着他站不稳地跪到了地上,“包括些什么?” 地板上铺了整面的深红色地毯,徐砾一手撑在地毯上,跪爬几步来到施泽面前,低垂的脑袋正对施泽腿间。 “都可以的。”徐砾说。 施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说:“那过来舔它。” 徐砾看着施泽,缓慢跪起来了些,拉开施泽的裤子,握着施泽半硬的性器抚慰两下,听话地凑过去张嘴舔弄起来,从根部到顶端都舔湿了,然后含进了嘴里。顶端被滚烫湿润的口腔包裹,施泽的东西在他嘴里迅速地硬了,徐砾含不太住,卖力吞吐吮吸时把茎身打湿得更厉害,红润的嘴唇也亮晶晶。 施泽拨弄着徐砾的头发,揪紧了又按着他的头往里不断顶送,看着他喉间收缩滑动的生理反应,有一下弄得太深,徐砾猛然呜咽了一声,摸着施泽的手腕像是求饶,总算得以退开。 他休息片刻,很快又重新吃下去,让施泽顺畅地抽插。直到徐砾被操得嘴巴又酸又麻,施泽托着他的下巴全射了进去,才边推着他退出来,边握着阴茎拍拍他的脸,然后把人一把拉了上来。 徐砾咳嗽着咽下去,一时间泪眼朦胧。 “给客人提供的特殊服务也包括口交么。”施泽问他。 徐砾微张嘴唇,嘴角和脸上还留着水痕和几点白浊,他乖顺地贴着施泽的胸口,可怜无害的模样使他显得很小一只,仿佛天生就有这么逆来顺受。 “不给客人提供特殊服务的。”徐砾话说得都有些不太利索了。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已经不是这里的酒保了。”徐砾停顿了一会儿,撑着胳膊坐起来,哑声说道,“如果你只是客人,就只能去找别人来给你口交。” 施泽变了变脸色,一抬手重新将人按回来,搂着腰便把徐砾下身的裤子往下扒,手指贴着臀缝按到会阴,露出徐砾一整个光裸浑圆的屁股。 “既然这样,那边那排东西怎么用,都能找你吗?”施泽摸到他腿间硬挺笔直的东西,抽手出来撩起他的衣服,“光操操嘴就硬了,骚货。” 徐砾呼吸变得急促,难为情夹着腿想躲一躲,可无处可去,他顺着施泽的手扭头看了看床上的手铐皮拍和一连串型号的按摩棒,心知无论如何施泽都要操他了,皱了皱眉低声说:“找我……要去了厕所才能用。” 施泽对他解释都懒得解释却讨好装乖说什么都可以的态度愤恨不悦至极,往徐砾臀上扇了一巴掌,拉着他站了起来,看着他半提起裤子磕磕绊绊去了浴室。 为了不让施泽久等,徐砾的速度一向很快。 等他从浴室出来,施泽站在床尾抬眼看过来,手里正拿着最大号的那只按摩棒掂量,看起来快有小手臂那么大,简直能拿来当打人的木棒子了,十分吓人。 徐砾脸色青白,说:“最大的那个不行……” “趴床上。”施泽扫开那堆花里胡哨的工具,无所触动地指了指床上的空处。 他自然也忽视了放在最显眼地方的避孕套,看着徐砾仍然没脱的碍眼的裤子彻底扒到了大腿根处卡着,揽着徐砾的腰往后拖了拖,摆成挨操的姿势。 徐砾在浴室做过润滑,施泽伸手碰他后穴时他却突然像是害怕地抖了抖。 ——他以为施泽会直接拿着最大号的按摩棒来弄他,好像配上那张没人情味的黑脸,施泽就是有这么恐怖一般。 按摩棒被扔在了一边,施泽什么工具都没有用,但称不上有多怜惜,握着早就重新充血肿胀的性器直接捅进了徐砾的身体。 徐砾登时倒吸了口凉气,疼得绷紧后背手指死死抓住了床单,连呻吟都发着抖。施泽在他体内停了一会儿便抽插起来,湿软紧致的甬道挤压着闯入的异物,施泽早把徐砾干熟了,找准了位置顶弄上去,一下比一下狠。 徐砾被干了一会儿就带着哭腔哼叫出来,软着腿往底下滑去,屁股里依然被紫红粗大的性器插着,茎身上凸起的青筋磨着嫩红的穴口进进出出。 这天的施泽带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滔天怒火,更迫切地需要徐砾做他不能反抗的泄欲出口。徐砾被他操射后瑟缩起来,他扯着徐砾绵软的腿掰开便往里顶,上身跟着压下来,把徐砾完全禁锢钉死在身下,一耸一耸地往深处做标记般在徐砾体内射精。 施泽起身拔了出来后俯视着徐砾,徐砾瘫软地趴在床尾,不断的吸气声像抽泣一般,身上的白T恤皱巴巴堆在后背的肩胛骨上,后穴不停收缩让浓稠的精液从发红的穴口一股股流了出来,淫靡色情又显得格外可怜。施泽呼吸又有些粗重起来,忍不住拿手机随手拍了张照,草草擦过下身然后拉起裤子。 在密闭房间的喘息声里休息一阵,施泽终究抽了两张纸过去给徐砾擦了擦,盯着徐砾翕张的肉穴稍稍担心起来,怕是不是做太狠合不上了。 他把人翻过来提起了裤子。 这天的施泽带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滔天怒火,他起身后俯视着徐砾,对徐砾解释都懒得解释却讨好装乖说什么都可以的态度愤恨不悦至极。徐砾瘫软地趴在床尾,不断的吸气声像抽泣一般,身上的白T恤皱巴巴堆在后背的肩胛骨上。施泽呼吸又有些粗重起来,忍不住拿手机随手拍了张照片。 在密闭房间的喘息声里休息一阵,施泽终究抽了两张纸过去,把人翻过来提起了裤子。 “我下去结账,你好了么?”施泽喉结滚动,问道。 徐砾缓缓抬手捂了捂眼睛,嗓音有些沙地说:“就下来。” Freedom的服务生对一下午开了两间包间默认都是凭黄臻的关系才有的特例,爽快地跟施泽结了账。 施泽回头张望着酒吧四处,比起第一次来时已经镇定坦然很多,问道:“黄臻在哪?” 服务生盯着他看的眼神一晃,低头支吾着说:“黄先生早就带人走了,您要找他?” 施泽扫他一眼,接过找零,径直上了二楼。 房门打开的时候,徐砾已经不在床上,他从浴室缓慢出来,看着门口的施泽眼睫颤了颤,平静地说可以了。 施泽往门外退了一步等在那儿,等徐砾过来了才反手关上门,却还是因为步子跨得太大或徐砾走太慢而先一个身位。 徐砾走在平地上还没什么事,可到了下楼的时候腿就打起颤来,只有扶着扶手才勉强可以支撑。 “腿断了啊!能不能走快点……”施泽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看着徐砾咬牙继续往下走,咂舌啧了一声,转身回去一把捞起徐砾抱着他下了楼。 楼下那服务生迎面撞上他们,立即端着盘子走到一边去了,就是眼睛还牢牢盯着。徐砾埋头拽了拽施泽的衣服,说可以了。 “可以了再来一遍?怕被谁看见啊?”施泽冷脸到了门口才把他放下,腿一跨就出了Freedom琉璃色的旋转门。 雨后的大马路上散发着泥土的清香,地上湿漉漉飘着落叶,还没有进入真正的盛夏,天气也还算凉快。 不到下午五点,路边的饭馆还有些冷清,倒是烤鸭店蛋糕店小吃店那些门店外有人在排着队。 徐砾看着施泽高大的背影,手臂上的肌肉稍稍充血一看显得还很有余力似的,一时半会竟令人隐隐犯怵,徐砾拖着步子走在后面,为了抵消点无措和心慌,闻着香味经过了一家油亮亮的店面就扭头看看,像被虐待到肚子都饿了的小狗似的。 “徐砾。” 施泽在叫他了。徐砾回过头,呆呆看了看他,忍着不适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吴程程还被关在那间房里么?”施泽突然想起,皱起眉才问道,“他被你捅了几刀?” “不是捅,只划了几刀。”徐砾开口声音仍然软绵绵。 “几刀?” “两刀吧。” “那他会不会一直流血死了?” 徐砾呆住了,眯了眯眼,抬头问道:“你很关心他吗?” “你搞错关系了,”施泽嗤笑一声,手搭在徐砾肩上轻佻地摸着他的脸和脖子,眼睛都不眨地说,“我是怕他死了,你和黄臻就是合谋的杀人犯。” 徐砾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耳侧一阵瘙痒。他目光失魂落魄地错开施泽看向远处,却突然惊惶地拨开了施泽的手,往旁边挪了一步。 施泽沉着脸反身看去。 他们在云城市一中附近,那边岔路走过的一群人穿着学校的校服或运动服,有人扭头朝这边看着。其中一个居然是王青崧。估计是校田径队周末的训练和活动。 “怎么突然这么胆小?”施泽捏着他单薄的锁骨,说道,“怕被人看见?” “施泽,别这样……”徐砾说。 “怎么样?不是你当初在学校勾引人的时候了?” 站在一排停靠的汽车后,施泽只觉得雨后天气闷得慌,和出门时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猛地拉着徐砾靠过来,大庭广众之下手已经伸到衣摆下隔着裤子按了按,压低了声音说:“后面都还是湿的,装什么装啊。” 那群人很快往垂直方向过了红绿灯马路走远了,王青崧离开前还朝他们这边招了招手。 徐砾身体僵硬地靠着施泽,皮肤让风吹得很冷,可被羞辱时还是会有感觉,是因为这就是爱的人吗?徐砾现在很想回家问问妈妈,是爱的人又该怎么办呢?他美丽的爱情一边生根发芽却一边扎进心房刺穿了他流着血。 可能是因为施泽并没有相信过他,他不是施泽爱的人。 徐砾疲倦沉默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绝望。 第48章 那群人离开后,施泽放开了徐砾。看着徐砾脖子上这一次没办法再有衣领遮住的牙印和吻痕,他敛眉顺手划过一下,往地铁站的方向继续走去。 大道两旁长长一串的花圃里才会种只开一季的浅紫色小花,徐砾往常回家的路都走岔道小路,路边光秃秃。坐地铁对他而言永远不是最优选,以至于地铁在云城热热闹闹通车至今,他还没去看过。 但徐砾依然默默跟着施泽,一只脚往前,另一只跟上,两条腿绵绵软软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 施泽嫌他走得慢,可又一声不吭,时不时偏头扫过来看他跟上没有,徐砾就加急走两步,可没一会儿又慢吞吞了。 进地下通道前,施泽突然打了顿,往拐角那家肯德基走了进去:“过来。” 徐砾跟着推开玻璃门进到肯德基一楼的甜品站里。 一楼周围只有几张座椅,点餐要到二楼,可徐砾看着旋转而上高高的台阶停住了片刻,刚抬腿就被施泽回身拉着还是留在原地。 施泽从楼上点了两份套餐端下来,他们在旁边的餐桌前坐下。 徐砾早在他来之前就坐好了,一只手垫在屁股下,显得乖乖的,不过依然有些坐立难安的样子。他肩膀靠着旁边的墙面,抽手出来慢慢拆开了面前的汉堡,也不说客气话了,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还要吃什么就说,我去点。”施泽多少有点良心不安,气消不了是一回事,虐待人不给饭吃又是一回事,他边把番茄酱撕开挤在中间那堆薯条上边说。 “不用了。”徐砾回答道。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吃着各自的东西,甚至听得见饮料杯里气泡咕噜咕噜往上冒的声音。 吃到一半,施泽看了看他,突然说:“把你手机给我。” 徐砾也看着施泽,喉结一滚一滚吃完最后那口面包边,抹了抹指尖上的水珠,他缓缓从口袋掏出手机,贴着桌面递了过去。 “密码多少?”施泽靠在椅背上,划拉开屏幕说。 “17279……9。”徐砾面露些许紧张窘迫的神色,卡壳般说道。 施泽并没有发觉出数字的含义,甚至开始猜测怀疑徐砾拿这么一串不相干的数字当作密码,背后暗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盯了徐砾一眼,随便翻着手里这只型号过时的便宜货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徐砾手机里很干净,信息和聊天对话框没剩几条,只有施泽的被置了顶,内容一直没删过。不过施泽依然在他通讯录中看见了黄臻的名字,一些陌生号码跟他打得有来有回。施泽点开相册,皱着眉头拉大里面保存的故事会文章,情爱故事、怕老婆故事、怪诞行为、傻子笑话……应有尽有,他又不禁好笑起来。 施泽说道:“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徐砾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自动弹出“想你”两个字,觉得更滑稽可笑了,他低下眼睛,挪动屁股时轻轻嘶了一声。 “现在变成哑巴了,”施泽把手机扔回给他,反手拉着座位往后退开两步,“把有的人的电话删一删,我说过,我不喜欢,否则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徐砾攥着手机,竟然想对一些从来虚无缥缈的东西深究起来,问道:“继续的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 施泽看着徐砾的脸色心里说不上是股什么滋味,又觉得憋闷起来,懒得再等看他删与不删,径直站起来往外走了。 下了公交车走到家时,天已经半黑,徐砾熬过公交车司机在路上左一窜右一窜颠簸得令人想吐的车程,一下车就想起了似的,脸上被照着手机白光。他边回去边找出黄臻的名字,按下手指头便删了。 小区里挂着蛛网的路灯幽幽发亮,一齐照下来,徐砾整张脸变得尤为惨白,像涂了层透明的蜡,额头还渗着一点汗珠,皮肤上的血色全都被遮了去。 “哎哟喂,这谁啊!”阿汤隔得老远看见他便夸张地喊起来,三两步凑上去,嘴贱道,“被你老公打了?” 徐砾摁灭手机,脸上又被理发店门口的彩灯照着,更说不上多好。 “我先打你一顿,让你撅自己店门口今晚都做不了生意。”徐砾对了他说起狠话倒还是利索。 “是么。”阿汤眼睛上下转着,瞧见他脖子上的不明痕迹,手快往徐砾身后一拍,见徐砾瞬间带上了痛苦面具似的,压低了声音笑道:“原来是约会去了,怎么一脸受了虐待的样子?” 徐砾一把甩开了他,咬咬牙往后靠到树上,冷笑着说:“我可不是受虐狂,你跟别人玩捆手捆脚小游戏手上被燎了泡连工都上不了被骂的时候,全小区的人都知道了!我这只是走路回来走的。” “啧,我可没见过人约完会回来这副样子的。” 阿汤悻悻哼了一声:“所以以我的体质告诉你,你那同学看着就凶,像会家暴的样子,真不知道你这种小胳膊腿怎么喜欢得下去。” “又不是我让他那么凶,让你才见过他一次就被凶到了!”徐砾积攒了一下午的冤屈,此刻非要打赢这场嘴仗不可,“他就是不凶我喜欢我对我好呗!你虽然不大嘴巴,下次能不能别老提,像我故意在炫耀一样。” 阿汤看他倔强的模样倒是笑了,说好好好,不提了。 徐砾站树下说了一通更累了,他半睁着眼,像是终于放松下来,迷朦一阵,又说:“阿汤哥,我今晚可能不出去了,能不能求你件事?” “现在又求我啦?” 徐砾伸手捞捞阿汤哥的细胳膊,笑道:“明天你要是早上开门在菜场门口看见有卖花贩子的来摆摊,帮我买一盆小吊兰吧。” “你怎么不自己来买?”阿汤挑挑眉说。 “我明天还要上学,总不能一大早来守着,其他地方买太贵了,阿汤哥,我给你两块钱跑腿费呀。” “谁稀罕你那两块钱!先把吊兰钱给了再说。” 徐砾嘻嘻一笑,从口袋摸了十五块给他,然后撑着膝盖站直起来,在昏昏暗暗的灯下恢复了平静又面无表情的样子,拖着脚步回去了。 在黑暗中,徐砾拧开了家门。客厅里虽然没人,却亮着灯,徐砾手撑着墙壁把鞋脱下,拖鞋也没穿就穿过房间往同样亮着灯的阳台走去。 “妈。” 他看见徐砾母亲站在阳台上浇花,他们家唯一的一盆吊兰,水从壶里流出来,啪嗒打在茎叶上,再淅淅沥沥从盆底流出,一部分水珠溅回阳台的地上。 徐砾连忙上去拦住,从他妈手里夺过了水壶:“都说了不要再浇水了,全流到地上了。” 徐砾母亲握住他不撒手,一边气喘吁吁一边伤心地蹙着眉说:“叶子枯了,徐砾,叶子枯了就得浇水!” 徐砾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强行拗开手腕把水壶拿走放到了地上:“已经浇过了,等今晚浇完明天再晒一晒太阳,它就会变绿了。来,你该去睡觉了,我等一会烧水,我们吃了药就睡了,明天它就是绿的了,妈。” 徐砾母亲茫然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深陷下去,在不断地努力中像是逐渐相信了徐砾的话,虽然长期卧于病榻如今令她丰腴的肌肤也干瘪下去,但她那双眼睛依然亮起来。徐砾母亲伸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给他擦了汗,被徐砾叫了一声,才依依不舍般笑了笑,点头跟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会我打电话给万姨,明天中午再去诊所找陈医生来,看看,好吗?” 徐砾母亲侧躺在床上说:“我今天写了二十页字,你去看看。” 徐砾没有说话。 “你今天去哪了,是不是外面太热中暑了,妈妈惹你生气了是不是。” 徐砾梗着嗓子说:“没有。” “砾砾。” “嗯。” “不要伤心。” 徐砾低下头,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抬手擦着眼睛起身迅速离开了房间。 星期一国旗下的讲话仍然是冲刺考试的话题,人们昏昏沉沉在底下听着,徐砾看着前后左右周围的同学,却没看见往常站在后排的施泽。 张超一如既往不来操场上守他们的纪律,对他们都很放心似的。徐砾假装要上厕所,趁机偷偷溜出了操场,打算直接上楼看看。 他在楼梯间里碰见了施泽,还有施泽旁边那几个其他班一起刚去小卖部买了早餐回来的体育生。他们一群人回过头来,徐砾正扶着栏杆跑上来,一抬头才发现被几双眼睛看过来、被大片阴影给笼罩住了。 徐砾愣了愣,惶惶跟施泽对视了两秒,便假作无事发生一般绕过他们继续往楼上走。 身后传来一点躁动。 王青崧率先拍了施泽一掌,被其他人追问怎么了,他见施泽不吭声,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地嘻嘻哈哈糊弄过去了。徐砾每往上走一步心就更沉一点。 回到教室里时里面空荡荡的,徐砾看着走廊外率先走在前面的施泽,也不再管早已看见过他们在一起的王青崧多久上来,他走过去把昨天施泽开房的钱放到了施泽桌上。 一直以来施泽都不介意全付,但徐砾每次都坚持回给,施泽以前当他不好意思,觉得AA也正常,从不计较这些。 “什么意思?”施泽指着桌上压着的钱问道。 徐砾回过身来,低声说:“昨天的钱。” 施泽猛地拉开了椅子,地上发出哐当巨大的响声,听得人耳朵一震要吓一跳。他坐下后看着徐砾,冷笑说:“昨天不是你约的我,那就算意外找你服务一次。” 王青崧在门外就听见了响声,进来一看觉得有些尴尬,也就坐到了一边默默不语。 “把你的钱拿走。”施泽说道。 徐砾蹙紧的眉头颤动着,手指用力掐进手心,一步步走向施泽把钱拿回来,再次捏紧在手里。 那一声响更像是猛然打在徐砾脸上的耳光,他们继续的是什么关系,徐砾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 第49章 施泽盯着徐砾失魂落魄坐回去又孤零零走出教室的背影,那股格外旺盛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了。怪只怪徐砾非要火上浇油,以前还钱可以理解为不好意思,现在施泽只觉得徐砾一心要跟他划清界限,没有一处是可以相信的。 他心里一团糟脑子里也一团糟,脸色上难缓过来,仍旧冷得吓人。 “喂,怎么回事?”王青崧终于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兴奋问道,“昨天我就觉得奇怪了,昨天你俩怎么在一起?干嘛啊?” 他搭上施泽的肩膀,玩笑着说:“别是跟徐砾做了学习搭档,被他勾了魂了吧兄弟,可别吓我!” “我跟徐砾做学习搭档,不是因为你跟顾飒明一组了吗,”施泽把桌上横放的课本往窗台上扔,一把扫开他的胳膊,说,“我被他勾了魂,勾什么魂?周末去书店看书搞学习不行?自己不学无术你他妈就少瞎说!” “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激动干嘛。” 王青崧咂舌笑笑,惯常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花肠子,虽然碍于施泽的面子不再提他俩的事,但对徐砾自然毫无顾忌,张口便说:“不过听说了点他们那个圈子的事,咱们班居然现成就有一个,不知道睡起来真有那么爽没。” “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 “谁会喜欢男的,想想就恶心,就是挺好奇……” “行了,能不能别说了,”施泽顿时拧起眉头打断道,“不关心他们那个破圈子的事。” 楼下的升旗仪式已经结束,他拎着早餐袋子起身扔进垃圾桶,在走廊看了一圈都没发现徐砾的身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施泽心中烦躁,早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反而愈发不快起来。 学考前年级组织了最后一次统一的模拟考,下午放学前大家又开始了搬桌椅扛书箱的体力活,整栋楼都乒乒乓乓仿佛在摇晃。 徐砾下课后跟着张超去了办公室一趟,不清楚是有什么事情。 上来时他的课桌已经四面八方被围堵在角落里,课本歪歪斜斜倒在桌面,一本还掉在了地上。徐砾捡起课本,跟着站在角落里等了半天,等到很多人收拾完都离开学校了,才终于顺着空出来的地方往外挪动课桌。 走廊里贴着墙面的一侧几乎已经摆满,徐砾拖着桌子一路走过去,最终咬牙扛起桌子往楼下走,打算放到四楼办公室外较为空的地方去。 中途徐砾很难看到脚下的路,搬着沉甸甸的桌子下台阶变得尤为吃力,没一会儿便出了汗。施泽从楼上跨着步子回教室时抬头便看见了他。 他从他身边经过,身姿潇洒。徐砾停在一边,神情格外麻木凄然,缓缓垂下了头,看上去很可怜。 然而一双手出现在眼前,徐砾抬起头,看着去而复返的施泽突然近在咫尺,呆呆的仿佛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施泽轻而易举帮他把桌子搬到了平地,徐砾伸手去接时却失败了,施泽两只胳膊撑着桌面,眼神尖锐又懒懒看着他,巍然不动。 徐砾好像很容易被感动并谅解施泽,找到台阶就自己下了,他小声说谢谢,见施泽眉头锁得要更紧了,连忙又说:“你原谅我了吗?” “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呢。” “我可以都跟你解释的,可是怕吓到你,昨天我那么对吴程程吓到你了,是么。” 太邪门了。施泽俯视着他,扫过他乌黑的碎发和流露出疲倦但炯炯的眼睛,哪怕还没有听见解释、认为解释了也许都不管用,他被触怒的逆鳞也一下被抚平不少。 “怎么解释?”施泽问道。 徐砾迟钝片刻说:“就在这里么,等会会有人。” 施泽沉着脸半晌,扯嘴嗤笑了一下,说:“那你先替我去做件事。” 他直起身靠到了走廊的窗户边,搭着腿,把手里的卷子递给徐砾:“其他班都没发过,之前答应了别人留一张,你帮我送过去,顺便跟她说学考后我过生日,请她也来。” “谁?” “程茵。”施泽说。 徐砾捏着试卷,指尖划过边缘时竟然都觉得有些锋利,他把试卷收拢整理好了,才看向施泽,低声说:“好。” 施泽看他反应如此平淡搬着桌子就要走,登时却不乐意了,倾身一把抓住了徐砾的手。徐砾看了看自己被施泽握紧举起的胳膊,一时间进退两难,无助又难过地问道:“你想让别人都看见吗?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见不得人的关系,被老师被父母知道了你会怎么办?所有人如果开始连你也一起议论,真的能当什么事都没关系吗?” 施泽直直瞪着徐砾,哑口无言地把他胳膊握得更紧更用力,在瞥见徐砾胳膊上一些乍一看并不明显的疤痕时却犹疑了一瞬。 身后传来老师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施泽骤然松了手。 徐砾将卷子压进课本,挪着桌子往前走两步又停下,问施泽:“你还喜欢程茵吧?” 施泽说:“只是朋友。” 徐砾很慢地回看着他笑了一下。施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自从替施泽去给程茵送了卷子和口信,徐砾每天中午下午一下课便急匆匆走了,到学考前都很忙似的。施泽故意没去找徐砾,徐砾也没来找过他。 施泽还在等徐砾的解释,就算很多事情毫无头绪,那也可以暂时不用去想,只要徐砾喜欢他,跟他说一些好话且不再骗他。反正到高三毕业还有很久,未来离他们也还很远。 不过他想是不是自己让徐砾去给程茵送东西有些过了,转念又觉得不过是礼尚往来,让徐砾也尝尝自己的滋味又怎么了。 何况施泽和程茵本就没什么。 可他不清楚徐砾到底在不在乎,不清楚徐砾在忙些什么,不清楚徐砾为什么明明喜欢在学校交朋友却总是宁愿混迹在外面。 施泽看着桌上一个人写了半天还没写完的试卷,心里烦躁得很。 学考场地远在靠东边的另一所中学,那几天所有人各自负责各自的行程安排,最后提前半小时在校门口挤成一堆签个到就进考场去了。 十分不巧,施泽几乎就没正面碰上过徐砾。大家都跟熟悉的同学朋友约好了在某个地方才见得到面,因为但凡出来眼前都是人挤着人。徐砾本来个就不高,在黑压压一片里更难找,想随缘遇上难上加难。 他只在一次中午吃饭时看见过徐砾和祁念一起在路边小店里坐着。顾飒明在旁边也看见了,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你不去进去找?”施泽纳闷着嘀咕道,“中午这边人生地不熟,又没别的地方去,我还以为你也会去开个钟点房带你弟休息呢……每天跟我一起吃饭,不烦么。” 顾飒明往那店里瞥一眼,说:“你要找谁自己去找,吃饭爱吃不吃。” “找个屁,我才不找。”施泽迈腿跟了上去。 徐砾透过店面不太干净的玻璃往外看见施泽走了,他站起了身,最终只是停留片刻,然后去隔壁桌拿了两双筷子回来。 “你中午找好地方休息了吗?”徐砾问道。 “嗯,隔壁有个麦当劳有冷气,我早上看见的。”祁念去文科班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徐砾中午一起吃过饭了,这次居然刚好让他们碰上考场在同一层,“你中午还要回家吗?” 徐砾点点头,说:“我妈住院了,有社区阿姨帮忙看一看,但不好甩手都扔给别人麻烦,中午我还是得去一趟的。” “没关系么?”祁念听见医院仿佛也是个害怕的。 “还好啦,”徐砾笑笑,一只手指在右手胳膊上划着圈圈,“虽然我也不太懂,医生说来看得有点晚了,有点危险,但也还好,已经控制住了,过两天就能转病房了。” “你看起来没休息好,”祁念一板一眼说,“下午要按时来考试的。” 徐砾哎呀一声,摆摆手:“我当然知道,小漂亮你先顾着你自己吧!等会吃完饭去找你哥,大中午挺晒的。” 这所中学临着湖边,远远看得见湖面上波光粼粼,路边的杨柳树枝条纤细柔韧。 吃完饭,徐砾走的时候还是朝祁念摆摆手,形单影只地从枝条下穿过,骑上单车飞快消失在了烈日下的路尽头。 尽管如此,学考结束后他们继续上完课的周六傍晚,施泽的生日聚会恰好赶上大家想放纵开心一把的好时候,他邀请的同学差不多还是那些,一群人热热闹闹大摇大摆走出了学校。 程茵看见徐砾的时候友好地笑了笑,然后跟他们班的女生何佳彦那几个一起走了。 这次在市中心东正街的音乐餐馆的包间里吃完饭,竹窗外的一楼就是个舞台,有驻唱歌手在底下唱歌。 他们在包间里玩起了罚酒游戏,酒水是葡萄酒兑饮料,意思意思。 这一次祁念没有跟着来,徐砾成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在场的人虽然都知道徐砾跟施泽做了学习搭档后关系变好,没人会故意去拂寿星的面子,但不熟就是不熟,不喜欢也就是不喜欢。 何佳彦虽会跟徐砾说几句话,帮忙递水挪菜,可也不是打牌的时候凑到一桌了,女生自然跟女生聊天说话的多。 徐砾适应过很多场景,待在这里不至于觉得不适应,只是他心里装着太多事情,看起来变得完全沉默了。 这边的施泽心烦意乱地推窗往楼下看着,觉得底下的驻唱唱得极其难听,回来眼神往坐在角落的徐砾盯了盯,后悔没提前把徐砾的座位安排在旁边,无论如何也不是现在这样没劲。 他只在早上出门破格拿到一天手机的时候打开看见了徐砾凌晨发来的短信,简简单单四个字,生日快乐。 接下来一整天徐砾除了上课就是趴桌上睡觉,中午依旧急匆匆走了,到现在来了这里也是心不在焉,像因为提前答应好而没办法拒绝才来了,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这轮你输了!”桌上角逐罚酒输家的游戏终于到了终点,就剩那两个人,“程茵,快喝!” “我喝不了酒的,光饮料行不行?”程茵讨饶笑道。 “当然不行!” “或者你点一个人,他自愿替你喝,也可以嘻嘻。” 起哄声里的名字瞬间轮到了施泽,还没到蛋糕砸寿星脸的环节,一群人就已经在等着看热闹了。 徐砾抬头看了看施泽,也像看热闹一样。 何佳彦倒是出来解围道:“我替程茵喝吧,真是的。” 包间里光线很不明朗,施泽脸上看不清表情,看向徐砾的眼神也深不可测般,他紧接着二话不说拿起桌前的酒杯仰头喝了,周围一阵欢呼。 程茵对他说了声多谢。 施泽耸肩笑了一下,从王青崧那拿了烟盒和打火机一个人弯腰钻出了包间,跑到外面透气去了。 他把烟点燃的时候,顾飒明出来上厕所,跟他打了个照面。 “你和徐砾掰了?” 施泽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弹回来,他郁闷至极,说:“谁说的?”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顾飒明笑道。 “把别人叫来就是为了给人看这个?你不是知道程茵其实还有点喜欢你么,都有人主动帮忙了,你还替人喝,平常都不想说你,傻哔啊。” “我就想替她喝,不行啊?!” 施泽不怎么会抽烟,吸烟进去都不过肺就吐出来了,只适合拿来耍帅,解不了闷气。 包间里,徐砾见施泽已经出去,特地等了一会儿,趁机也起身推门出去了。 他只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狭窄的古风装潢的过道里,耳边回环着楼下的歌声,还听见拐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现在跟徐砾到底什么关系?” 顾飒明想起之前祁念跟他提过的一点小抱怨,祁念把他的朋友看得很重要。现在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场施泽今天又生日的份上,他本是懒得多管的。 施泽看他一眼,说:“什么什么关系。” “情侣关系还是炮友关系。” 施泽停顿片刻,不耐烦道:“没什么关系,玩玩而已,行了吧。” 第50章 “那你自己玩着,小心玩火上身。” 顾飒明原本就只答应了来吃顿饭,也没有再回去打扰里面的人,去了洗手间一趟便提前离场了。施泽骂了句不够意思,让他要走赶紧走吧,却还是把人送到了楼梯口,手一扬烟灰四处飘荡。 原路返回洗手间旁的过道,施泽看着手里的香烟干巴巴燃烧到一半,想着哪来的玩火上身,最终摁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里,转身一出拐角,就不偏不倚刚好碰上从包间里出来的徐砾。 “还以为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神出鬼没的,今天也没空来了,看来真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施泽漫不经心说道。 徐砾置若罔闻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施泽面前显得那么单薄。施泽忽然有些心慌,确认徐砾是刚刚才出来。 可徐砾的眼睛看着有些红,神色似乎是被里面那样的社交场景给折磨黯然的,露出难过的样子。他嘴唇一张一合,轻声说:“我想你了。” 施泽猝不及防的被这短短一句话给唬住了,拿着烟盒和打火机的手指动了动,保持冷漠的脸上滑过灯光转动时产生的淡淡阴影。 “今天来学校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徐砾轻轻捏住了施泽的衣服,双手像要搂上来一般,“就像你说的,我总是摔着碰着,所以身上好疼啊施泽。” 音乐餐厅里的灯忽然全熄灭了,为了配合舞台上的驻唱表演,只留着中庭空间里那盏旋转的玻璃大灯,灯光扫过时把整个二楼一圈的竹窗都刷亮一遍。施泽在转瞬即逝的光亮里看见徐砾晶莹剔透眼睛里的红血丝,服务生从窄道那头走来时手里也打着电筒,施泽心中一软,抬手用胳膊将徐砾捂了捂,挡住了所有茫茫刺眼的白光。 施泽问他:“摔了哪里。” “这些地方都……” 似乎因为是在黑暗里,在没有人认识知道的外面,徐砾贴着施泽,拽着施泽的手臂放到了自己身前,从胯骨碰到腰间,窸窸窣窣间体温攀升着,最后掌心刚刚好停留在心口。 “不过现在好像不痛了。”徐砾说。 施泽愣住了,好像已经完全忘记要跟徐砾生气,忍不住低笑一声:“小妖精,怎么突然这么骚。” “因为真的不痛了。”徐砾仰头看了施泽一眼,发现施泽虽然受用,但并不相信,就说,“还想让你生日开心一点,怕没有机会了。” “赎罪来的?” 徐砾抽手出来抱着施泽,缓慢“嗯”了一声。 服务生从他们旁边贴墙经过,只当是对摸黑亲呢的情侣,快步走过了。 “我可还没原谅你。”施泽说着,托着徐砾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居高临下地说:“我让你去找陈茵,今天替她喝了杯酒,你生气了么?” 徐砾静静眨着眼睛,说没有,被用力掐了把腰才明白过来,改口说有的,有一点。 灯光还在旋转,他们浑身流光溢彩,仿佛所有青春年少的人都天经地义会在最好最热血冲动的年纪,拥有如此流光溢彩的青春人生。 其实该痛的地方还是很痛,但徐砾不喜欢轻易放弃。仍然在尝试努力,这样抱在一起好像就是被安慰的,可以充当鸵鸟暂时把头埋下。 这天施泽借口要临时回家一趟,顶着众人不解的巨大压力提前说要走。他一个过生日的人讪讪道歉,嬉笑怒骂间临走喝了三杯酒,才终于被放去结账,出来时徐砾已经站在不远处的消防栓旁等他等了好半天。 他们一起去了徐砾的家,长长一条荷花路灯海昏黄,时间还早,夜市未散。可徐砾一楼的家中黑灯瞎火,安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施泽原本做好了再叫一次阿姨好的准备,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问徐砾你妈妈呢。 “她不在家,”徐砾按下节能灯泡的开关,惶然发觉家里很久没有收拾过了,乱糟糟一片,他边说边拿过桌上的外卖盒和包装袋扔进垃圾桶,“这几天住到医院里去了。” “很严重?” “还好,”徐砾停顿了一小会儿,“希望能快点好吧。” 施泽点点头,目光在他家梭巡一圈,见徐砾还在磨磨蹭蹭收拾桌面:“别弄了,早说了不如去酒店,比这里还近很多。” “开房住酒店要多花钱,反正我家没人的。” 徐砾在外看着风风火火,要是讨回家估计也是个贤惠的。 施泽压下脑子里的奇怪想法,说:“又不缺那点钱。” 关于钱的话题,徐砾没再回话,他挤出一个笑容后回了房间,去拿了前不久特地去买回来的合尺寸的睡袍,把施泽推去了厕所。 他们躺到床上的时间还太早,窗外人语笑声连连,夜市喷香的烟火味弥漫在整个小区。太生活化的感觉被放大出来,仿佛在做情侣一样的事。可徐砾今天一直看着很累,施泽帮他看身上的摔伤时他就困得像要睡过去了,再一睁眼,眼神又显得分外冷静。施泽仰躺在旁边,一时间有些兴致缺缺,感觉回到了他们最初合衣各自躺着的时候,尴尬又勉强。 房间里透着些光,徐砾垂着眼睛,终究主动贴了过来,变得格外的温顺黏人,支着一只手趴在施泽身上吻着施泽,唇瓣从带着凉意到逐渐火热,温热的身体随处都在撩拨施泽,仿佛在找施泽讨要什么。 施泽还是硬了。他捏着徐砾的胳膊终于翻身坐起来,把徐砾双腿压往一边,挤了润滑剂让徐砾自己伸手做着扩张,见徐砾慢了就拍一巴掌催促一下。 许是桩桩件件叠在一起,施泽这晚做爱时比之前温柔许多,就着侧入姿势挺入了徐砾的身体,一边抽送一边避开徐砾身上的淤青,保持着礼貌的克制。即便如此徐砾也累得很快,双腿无力的折在一侧,只有嘴里随着顶弄轻哼出声。 可不该是这样的,徐砾看着他的眼神在摇晃中炙热起来,像火团般灼人,焰光里镌刻着他的模样。施泽被他夹得很紧,双手抚着他嶙峋却漂亮的身体,心里忽然酸涩又鼓胀。如果这就叫引火烧身的话。还是想把徐砾弄哭,想看他被操得瑟瑟发抖,软着声音跟他撒娇求饶,施泽按着徐砾的腿根俯身狠狠顶了进去,问徐砾以后还骗不骗他。徐砾声音都变了调,摸着施泽的后背说:“不骗了……太深了施泽……” “深了才爽。” 施泽抬起徐砾的一条腿分得很开,按着徐砾几乎侧趴在床上,将刚抽出一半的性器重新捅进后穴里,一深一浅地磨蹭,问徐砾这样呢,徐砾颈脖贴着枕头崩溃地呜咽不停,反手握住了施泽的手腕,瞬间又被锁在后背。 快感如浪头般卷上来,施泽很快更猛烈地冲撞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都射了。在把精液射在徐砾体内后施泽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动着。 “施泽,停一下……” 徐砾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手指下露出了潮红的肤色。他腿根止不住地在轻微抽搐,施泽终于停下来,伸手拉开了徐砾的手臂,毛毛躁躁又戳到徐砾一下,像极了故意的。就这么休息了片刻,施泽问道:“是喜欢我还是只是喜欢它?” 徐砾半睁着湿润的眼睛,睫毛让眼泪沾成一簇一簇。 “喜欢哪个?”施泽压在他身上逼迫着又问。 徐砾浑身又抖了抖,他偏头看着施泽,费力喘着气,甘愿被酣畅淋漓的情爱后伪装出来的幸福感淹没着。 “我……”徐砾还没有把话说出口,床头的衣服口袋里突然响起嗡嗡的震动声。 施泽不耐烦地甩了甩额前汗湿的头发,起身退了出来,边从床头抽纸边翻出手机接通了。 王青崧他们从音乐餐厅出来后按照原本的预定去了KTV,程茵她们几个女生手机没电了,本让王青崧一个人帮忙送一送也没关系,但他是个好事的,又不爽施泽提前走了一去不复返,非要打电话来问施泽这个生日到底过到哪里去了。 他质问嚷嚷了几句,直接把手机笑嘿嘿递给程茵,让程茵把施泽再叫出来。 徐砾翻过身来扯了扯毯子盖住自己,只露了颗脑袋在外面,耷拉着眼睛闭着嘴巴,看起来很乖。 “我现在在家……”施泽吞吞吐吐说着,习惯性先穿上了裤子,便皱着眉头一直在听手机那头说些什么。 电话终于挂了。 徐砾睁开了眼,见施泽为难的样子抿了抿唇:“你要走了吗?” “他们非要我去一趟,本来提前走了就……” “你去吧,”徐砾掀开毯子跳下了床,肋骨上的淤青露出来,他套上衣服,平静地说,“正好等会我也要出去一趟,去看看我妈。” 施泽一愣,倒也轻松下来,愧疚感总算能少很多,甚至有点郁闷起来,沉默地整理好了衣服。 临走前徐砾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看着他十分潇洒地走了。 铁门砰地合上,声音在空寂的夜里回荡着,徐砾反手贴着门背蹲下来,木讷空洞地面对着眼前这间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厕所下水道里滴答滴答作响,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荒凉。 教室里,施泽因为请假,座位空置了一个上午。 桌面上的木纹很光滑,反射着窗外大片的白光。台上老师的讲课声钻入耳朵,徐砾却幻听般听见了猎猎的风声。昨晚云城降了温,角角落落都突然刮起了大风。徐砾半夜离开了家,摸索着走出单元楼,在很长一段的黑暗里才走出荷花路,跨步在空荡荡的大街上。 他依然有边赶路边算账的习惯,除了口袋里仅存的现金生活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卡上存了那么久的钱早已划进了医院的账单里。而这还远远不够,徐砾求了阿汤哥的朋友才找到借钱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把徐砾母亲住院的费用垫了上去。 走进医院凌晨开放的通道里才恍然觉得太亮了,徐砾闻见消毒水的气味,角落里徘徊着抽烟的人,人们永远面色凝重,来回焦急踱步间烟味也四处扩散。大厅里的灯更刺眼起来,刺得他眼睛发痛。医院的走廊上贴着白瓷砖,病床上的白床单,周围的墙壁,手里的病危通知单和妈妈昏睡中的脸,也都煞白得没有其他颜色。徐砾恍恍惚惚移开眼睛,在施泽空旷的桌上看见的还是那样一片白光。 所有的事物好像都大差不差,他的人生总是这样让人感到麻木,就像他饮鸩止渴的爱情。感到幸福瞬间的背后,徐砾耳边却总是响起“玩玩而已”。 徐砾讨厌做无用功,不可避免要产生怀疑。谁让徐砾和施泽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徐砾虽然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从未后悔。 就像耗尽纯氧燃起一场大火,令他的青春也有过绚烂的色彩。爱很珍贵,爱不是无用功,爱永垂不朽。 徐砾找不到施泽在哪,不知道施泽半夜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需要请一整个上午的假。 他在下午施泽回校时才在校外的小巷里见到了施泽。 可他先碰到的是黄臻。 黄臻上回灰溜溜逃走,这次看见了徐砾又惊又喜,起先还很害怕的样子,却在徐砾无精打采走过对他仿佛避如蛇蝎时来了火,拽住徐砾的胳膊就把人推到了墙上,整个人紧贴上来强行要徐砾臣服于他。 徐砾还没有来得及掏出小刀。施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那一声怒喝令徐砾瞬间心脏一抖,原本摸着刀片的手猛地抽了出来,想要挣脱黄臻的束缚。藏在布料下的食指指节刮过刀片,慌乱间被深深划了下去,鲜血迅速喷涌而出。 他惶惶发愣时施泽已经出现在眼前,当着他的面抡起拳头就往黄臻脸上来了一拳,黄臻头一仰,踉跄着便要倒下去似的,痛得扭曲起了脸,嘴边顺流着一道血迹。 “施泽……”徐砾手里湿滑黏腻,传来阵阵刺痛。 施泽早已处在暴怒边缘,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目露凶光,像是想把人给打死都不为过。他一把将黄臻又拎起来,对付这样的打架老手使上了全力,举起拳头还要砸下去,却被徐砾给拉住了:“别动手了,会出事的。” “我打他两拳就会出事,你跟他们鬼混的时候就不会?”施泽转头厉声问道。 昨晚云城的风一直在刮,他确实感冒了,声音变得更加粗粝也冷漠。 黄臻在施泽和徐砾之间永远是一触就会爆炸的最大雷点,因为这仿佛代表了徐砾不为人知的过去,代表着人人口中流传的徐砾的故事,代表一个撕不掉的标签。所有人都是这么认识徐砾的,包括施泽。 最后狭窄的巷子里只剩了两个人。 徐砾颤着胸膛深吸一口气,尝试抬手去碰施泽时被立即甩了开来。 “别来碰我。”施泽吼道。 他们的问题从来没解决过,不在同一世界里,哪怕再贴近,最终也不过是要回到原点。 昨晚的温存似乎也只是个笑话。 施泽走近他,粗鲁地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我说没说过别让我看见你跟别人动手动脚?黄臻到底是你什么人啊,徐砾,你就那么信任他,他喜欢你你难道不知道?骚扰你那么多次你也还是要留着他的电话号码,怎么,给我干之前跟他干过吗?” “差点忘了,当初学校里传过的,说你们——” “施泽……”徐砾藏在口袋里的手指攥着那条一直贴身携带的丝巾紧紧捏成了拳,钝痛远不如心绞得厉害,他乞求施泽不要再说了,“施泽。” 施泽嗤笑一声,低头过去压低了嗓音恨恨说:“我上钩了吗?是,我上钩了,为了对得起你费尽心机地勾引我,骚、货,你就那么欠干?” “可是现在想到跟你上床我就觉得恶心,知道了吗?” 徐砾眼眶微微发红,牙关打颤。即便从第一天起就料想到可能会有今天,他还是没办法反应过来,眼泪先沸沸扬扬地涌了上来。 施泽盯着他的脸,听到过的喜欢不确定,发觉这个人也永远看不透。 愤怒令他忽视了徐砾的脸色和流露出来的脆弱,他觉得待不下了,像甩掉什么垃圾一般甩开了手。 “爽也爽够了,滚吧,我嫌脏。” 施泽说完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了。 泪水因为麻木迟钝而没有流下来之前,在徐砾眼前聚成了一片银白色的光亮,连施泽离开时的身影都看不清晰。 徐砾的腿像灌了铅,失去了继续追逐的能力。他不曾怀疑过爱,终于怀疑起了自己。上天用最残酷冷漠的方式教会徐砾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也在这天用同样的办法收回了赏赐给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第51章 医院从早到晚人来人往,门诊大厅里被挤得水泄不通,连日来徐砾一天几乎要跑三趟医院,只有晚上夜幕低垂,大厅门口上了锁,才显得一锅沸腾的水稍微安静下来,低头往住院大楼行进的人们仿佛都带着白日奔波后的疲惫。 背着书包的徐砾没有注意身边和他一起走着的是哪些人,看见急诊科外亮着的红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 从出了学校大门,一条街一条街游荡般走过来,他心中一直默念着目的地的名字,却总是恍惚觉得弄错了,周围那些花草树木和房子看着都很陌生。他也只是不停地走,最后竟然还是按时赶来了医院。 徐砾拎着在医院外小店打包好的清粥小菜经过通道,上楼之前连着手上的丝巾一起拿了出来,这块浅蓝色薄薄的丝巾又染上了斑斑血迹,血块早已干涸成深色,皱巴巴卷成一团。 他皱着眉撕开些许粘连的部分,慢慢把丝巾塞回了兜里,举起手按下电梯按钮时,他食指和中指上的两道刀痕裸露了出来,殷红的伤口分外触目。 徐砾母亲现在住在七楼的普通病房里,一间房住着两个病人,徐砾母亲躺在靠门口的这张病床上。 她依然没醒,旁边拉着白色的帘幔,让风扇吹得悠悠晃动,遮住了心电监护一半的屏幕。 将粥放到桌上后,徐砾听着滴滴滴的响声,看着母亲脸色苍白,两道细细弯弯的眉毛在睡梦中紧蹙着,眼睛也紧紧闭着,呼吸声十分微弱。 护士来巡房,他屏住呼吸关上房门才出来,拿着单子重新去了一楼到对面排队拿药缴费,再回来交给那位护士姐姐。 徐砾这次只站在病房外往里看了看,最终朝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去,停下来站定了。 他忙完了这一切,头发几乎汗湿,身上的校服也贴在身上,整个世界都彻底沉寂下来,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消失了。徐砾仿佛也能感觉到每吸一口气都很困难很凝滞,胸腔隐隐作痛,脑袋却麻木不仁。 徐砾掏出手机,不经思考就翻出了通讯录里施泽的电话号码,仿佛根本不在乎施泽对他说过什么,不记得施泽让他滚,他拨通了电话。 耳边响起嘟嘟嘟的通话声,一直响一直响,和没日没夜在响的心电监护一样。 徐砾等机械冷漠的女提示声钻入耳朵,死心挂断了电话,手指止不住轻颤着转身回了病房。 晚上陪床只能睡在一张椅子上,徐砾蜷缩着身体,睁眼看着那一抹屏幕光,听着时而嘟嘟嘟时而滴滴滴的声音逐渐闭上了眼睛。他偶尔呓语几句,却因为担惊受怕反复惊醒,又在睡梦中一边希望电话被人接起,一边害怕监护仪突然停下。 仿佛已经听见了可怕的报警声,徐砾最后一次惊醒时浑身猛烈地发着冷汗,前所未有地害怕起来。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不想待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好想妈妈跟他回家,好想施泽再抱一抱他。 第二天清早,徐砾母亲眼睛睁得比徐砾还早,终于意识清醒了,要徐砾喂她喝了水才重新躺下,声音微弱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上学了吗?” “我想陪着你。”徐砾一开口有些哑。 “没关系的,去学校吧,妈妈这里有这么多人呢。” 徐砾低了低头,说:“今天学校放假了。” 徐砾母亲看着他,一只手搭在床边,胸口起伏着,嘴唇也跟着颤了颤。她叹了口气,想抬起手却使不上力:“怎么看起来脏兮兮的,先回家洗洗澡,好不好砾砾。” “是不是很难看,”徐砾自顾自笑了一声,答应了,“好吧,那我再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吃早饭。” “好。” 医生早上带着护士来做检查时,万阿姨代表社区也来了。检查完,那医生站在病房门口面色凝重地写着什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医嘱。万阿姨让徐砾待在里面陪妈妈,跟着医生一起走了出去。 徐砾按着手轮给他妈调好了床头高矮,敛声屏气来到了门口,小心按下了门把手,听见医生跟万阿姨说的那句:“可能还是要跟她小孩家属沟通一下……情况不是很乐观,病人十几年精神病史,加上心衰……建议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万阿姨再回来时徐砾已经起身,她朝徐砾安慰般先笑了笑,停顿两秒,让徐砾先回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这里有她先照看着。 徐砾缓慢点点头,转脸看看妈妈,逗她开心似的朝她嘻嘻一笑,然后迅速离开了房间。 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徐砾同样飞快地离开了那个好像瞬间空掉了的家。 他在小区外菜市场的水果摊上称了一斤鲜荔枝,十块钱,塑料袋小小一兜子。晃荡着重返医院,徐砾还没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护士急匆匆端着铁盘出来,白色的护士服上沾着喷射着的鲜红的血液。 看着凶险吓人,还好发现及时,徐砾母亲呼吸道受阻吐了点血,暂时已经稳下了。 “病人家属,病人家属。” “你妈妈醒着,进去看看她吧,她应该是想见你。”护士在旁边轻轻叫了两声,坐在过道椅子上的徐砾才抬起头,站起来时手里的塑料袋哗啦响着,圆乎乎的荔枝来回滚动。 虽然才几天不到,但他们都知道12床病人的唯一家属是个还在念书的小孩,却异常能干又懂事,仿佛从不会累。他的脸上有着极其少见的冷静,这样的冷静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像是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不懂得生老病死的无奈和恐惧,不曾直面过死亡。但也仅仅是像。徐砾和他妈妈一样有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干净的脸上看不到什么血色,朝护士点头跟进去时甚至整理好了表情,令人从平静里看见了弥天的悲伤,并不忍心再看下去。 徐砾推门进去,轻手轻脚绕到床边把荔枝放下了。 徐砾母亲睁开了眼,喘息声有些力不从心,她食指动了动,徐砾蹲下身去,凑近到床边,小声说着话:“我来啦,现在是不是香喷喷的,有一点点像你的吧。” “我的儿子当然像我,漂亮的。”徐砾母亲说道。 “我买了荔枝,妈妈,可是医生说现在吃不了了,我们明天再吃吧。” “放在外面怕坏了,我等会出去买饭放到那老板冰箱里,这几天她都认识我了,已经很好说话了呢……” “砾砾,”徐砾母亲额上冒着汗珠,吃力地靠在床头,沙哑地说,“听妈妈说。” 徐砾闭上了嘴,握着她冰凉却很舒服的手,笑着“嗯”了一声。 “现在这样住院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找别人借也得要还的,高利贷不要再借了,家里的房子是你外婆当初说留给你的,可是只有这个了,所以不要再浪费下去,知道吗?”她说几句便停一会儿,喉咙里发出些许呻吟,似乎痛苦难当,“妈妈的人生本来应该是痛苦和后悔的,但是这十几年,其实很快乐,逃避好像就可以快乐,其实不是的,只是因为有砾砾在而已,一晃过去,已经自己长这么大了。可是做我的儿子一定很痛苦很辛苦吧……” “下辈子投胎去幸福的人家吧,不要来当妈的儿子了,虽然真的很舍不得……一直都是妈妈对不起你,离不开你而已,怕你不管妈妈了,可是下辈子,不想要砾砾这么辛苦难过了。” 徐砾的眼泪一滴滴掉在床单上,他抹了抹脸说:“可是这辈子还没完呢,妈妈。” “妈妈可能不能陪你了,我觉得好累,砾砾,”徐砾母亲深吸着气,“其实一直是砾砾在陪妈妈,照顾妈妈才对,就算我不在了,我的儿子也能活得很好的。” 徐砾喉咙哽咽地摇着头,徐砾母亲攥紧了他的手臂。 “你要……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伤心,好……好不好?” “就算碰见爱的人,也不要、不要像妈妈这样。” “这不是爱。” 心电监护滴滴滴响着,徐砾不停地说好。而他的妈妈身体埋在白色的被子下,呼吸仿佛都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满面笑容看着他,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徐砾从那天起连续旷课了好几天了。 班级里没有人知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怎么关心,除了在张超骂人和重申强调纪律的时候会窃窃私语几句。施泽盯着徐砾那张空座位,大部分视野还被前座的人挡了去,讲台上的老师孜孜不倦地讲着课,同学们一如既往听着课,施泽浑身毛毛躁躁坐立难安,心中甚至突然对眼下如此正常的一切充满了恨意。 因为只有他在心慌。 施泽那天下午回校后冷气逼人,一张脸臭得不像话,放学后被那伙狐朋狗友拉去了网吧替他排忧解难。施泽漏掉的徐砾那通电话打进来时,他正玩游戏渐入佳境,带着耳机根本听不见手机的震响。 可是徐砾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曾经施泽一个电话随叫随到的号码主人,现在无论打多少遍都是失联状态。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天一下课便气势汹汹杀去了张超办公室,质问起张超来徐砾去哪了。 张超心里比谁都急,第一天就着急上火地给徐砾当初留的各个电话打了一遍,最后是社区电话打通了,几经辗转反馈才得知徐砾的妈妈生病住院,情况很不好。 张超看着火急火燎来问的施泽,他一向公事公办,半眯着眼问他:“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知道?” 我跟他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知道。 施泽瞬间愣在原地,脑海里突然快速浮现出很多画面,徐砾那双同样询问着他时的眼睛仿佛幽幽在看着他,那么苦涩又酸楚。施泽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无法遏制的悔意直冲头顶,浑身顿时冷得刺骨。 一周后徐砾回校办理了休学手续。 从学校出来,徐砾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教学楼,他们所在的第五层,他们被茂密的树冠和高耸铁网遮挡住的篮球场……这天万里无云,抬头就被白蒙蒙的光线侵袭着眼睛。 徐砾从不后悔勾引施泽,跟施泽上了床,哪怕对方的跟他天差地别差了八辈子距离,那也是盖棺定论了的——是爱的人。甚至哪怕从始至终换来的都是不爱,徐砾也从不后悔。 “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徐砾骑上单车,骑在看似灿烂的阳光和摇曳的绿荫下,被风习习吹着,吹得他脸、脖子和手臂都冷冰冰的。 他冲下那个大坡,这一回单车哐哐摇摆颠簸得厉害,一个拐弯进了那条小巷,里面的农贸市场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不断有大爷大妈从里面走出来。 徐砾把单车停在路边泥巴地上,寻着那条隐秘的路径一个人爬了上去。他有些头重脚轻,爬得吃力,站稳后双手拍着泥巴气喘吁吁。 这条货运铁路已经修好,只等最后收尾阶段,准备封路的水泥沙石已经堆放在一旁。 铁轨周围的灌木丛和狗尾草杂乱丛生,日头依然从远方笔直的建筑后冒出来,照得轨道反着金光,又像烧红了的铁块。这地方风一吹,那些沙子就漫天飞舞起来,像是来了场小型沙尘暴,显得无比荒凉了。 徐砾还没有出声,灌木丛里窸窸窣窣一阵,那只像极了流浪狗的小黑狗就从里面钻了出来,浑身黑亮的毛发脏兮兮发着灰,头上还沾着草籽,肚子饿得很扁,眼睛可怜地看着徐砾。 徐砾把它抱了起来,一起走下了铁轨回到小巷里,地上只有徐砾一个人的影子。 他们都不能再去那上面了。 他自己尚且不知道未来,没办法带走小狗,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火腿肠喂了两根,剩下的交给了小卖部老板,让他帮忙喂一喂,然后骑着车到了小巷口。 他停下来,拿出了手机。 施泽,我……徐砾总是想倾诉,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徐砾把没有发出去的短信、几天没有开机的那些未接来电都删了,然后重新上了路。 可他仍然忍不住喃喃自语。 “施泽,我没有家了。” 徐砾像是人间蒸发了。 休学后徐砾再也没有回过学校,理科1班的座位从空置一个到撤掉一个。之后的几个月里,无论是在徐砾打工过的酒吧、电玩城,还是荷花路后面破旧小区里徐砾一楼的家,通通找不到他的踪迹。 施泽从来没想到,那个给徐砾带去充满屈辱和难堪的下午,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砾。 第52章 施泽回到云城没有打车,坐地铁的最后一站又是到了荷花路口。这些年云城一直不断地在修地铁,东南西北四通八达,早已变化万千。施泽刚才低头看手机不小心下错站,抬眼看见陌生无比的换乘通道才反应过来,回头赶在最后几秒重新上了车。 时间改变了无数,只有荷花路周边的一切这么多年都大同小异,铁板凹陷的橙色天桥、拥挤的街道小巷、路边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和花坛里的迎春花,都坐落于此处,仿佛被遗忘在了这片老城区的一隅。 是即将进入寒冬腊月的晚秋,天气比起前些年,已经叫做反常,有些异常的冷了。这条称得上十分熟悉的小巷里依然挤着小摊小贩。 即便如此,施泽也已经很久没来过,恍惚间又觉得陌生。 前面的炸串摊生意火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看起来脏兮兮的,刚伸手接过火腿肠,路也不看,埋着头往前冲,书包一甩就甩到了施泽身上,整个人差点撞上施泽。他被拦了下来,起先还不服气,抬头一看许是发现眼前的人长得过于高大了些,立即变了样地嗫嚅道:“对不起啊,哥哥,我不小心的,别打我……” “走路小心点,知不知道?”施泽刚做完手术不久的胳膊被刚刚那一下撞得隐隐作痛。他哼笑一声,放走了这个眼睛闪着灵光、睁得老大的小男孩。 高三复读一年考上了军校的施泽,毕业后原本可以选择进入军工单位留在云城,但作为和父亲谈好的条件与代价,并想过离开云城尝试忘掉一些过往,施泽最终去了外地的基层部队实习。虽然变故很多,但终究令长辈们如愿以偿,从军这条道路,终于令他英武严肃的父亲和大伯满意了一回。 偏偏有着命运使然,施泽这次出任务不小心伤了胳膊,莫名其妙还立了个功,电话里他妈一哭二闹三上吊着,到底让他借着养伤休假回了云城。 施泽不知道这次能在云城待多久,更不知道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可他再一次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忘不掉的就是忘不掉。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傍晚的荷花路被最后一丝余晖照耀着,施泽路过菜市场,走进小区,看见了永远在旋转的彩灯和那家没有招牌的理发店。 敞开的玻璃门里,最近染着一头粉毛的阿汤正拿着他锋利的剪子,围着客人的脑袋剪来剪去。店里生意不错,新招的小弟在里面给另一个客人洗头。 施泽当初在徐砾休学后的那几个月就来过,阿汤那时还是紫色挑染,见了他有些惊讶,起初对他那副凶神恶煞又高大帅气的皮囊不自觉欣赏着,听见施泽是来找徐砾的,顿时挑眉默了默,猜到发生了什么。 “徐砾不见了你来问我干嘛,你是他男朋友还是我是?”阿汤看着施泽犹疑发愣的表情,心里想替徐砾出出气,生出些调戏高中生的念头,他夸张地“噢”了一声,“就知道不是男朋友,徐砾当初还跟我嘴硬呢。现在人也不见了,你再来找有什么用。” 施泽的表情一变再变,越变越难看起来,阿汤心里稍许生怯,瞅瞅他那身校服,继续说:“我早说了,什么事情都要开诚布公的呀,我是宁愿去当男人光明正大的小奴隶,也不跟你们直男暧昧不清的,可惜谁让徐砾这个傻东西不听劝!” “你走吧,我真不知道徐砾在哪儿,上个月就没来剪过头发了。” 徐砾任何一点可探知可触碰的痕迹都干干净净撤出了施泽的人生,仿佛他们从没认识和开始过。那段荒唐却也有过甜蜜和慰藉的时光,青春年少里莽撞又直白的关系,因为不被施泽珍惜,反而只遭到了践踏和凌辱,它在消失时也是那么猛烈,那么令人无法忍受。 施泽走进了理发店。 他大学时也来过两次,阿汤每回见了他都是一扁嘴一叹气,说你怎么又来了。 徐砾真的再也没回来过。早两年徐砾家一楼房子的门口还不断有人晃悠,像是来找麻烦的,可连阿汤也再没见过徐砾,不知道他在母亲过世和休学后到底去了哪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遇到了什么麻烦,孤独不孤独,难过不难过?不敢再往更差的想了,想到最后,永远只会回到那天下午,施泽想起了徐砾眼中的水光和乞求的眼神,也是孤独的,是那样绝望地看着他。他的心脏被扯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你怎么来了?” 阿汤甩了甩头上的粉毛,扭头看见施泽时惊愕喊道:“你不是去外地当兵了吗?我不会是见了鬼吧!” 施泽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为了不打扰理发店的客人没说什么,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他穿着身深色的迷彩外套,剃着圆寸的脑袋没挡住帅气可也更挡不住那股凶劲,什么都不说感觉下一秒就能吓跑这些客人了。 终于给眼下这位老太理完发,阿汤扶着人送了出去,回过身来直直往那边架子走去,走流程般自如说道:“最近我们又推出了款新产品,五件套。” 阿汤一直以来副业做的是半吊子微商,天天撺掇人买产品,施泽虽然是稀客,但也逃不掉,想问徐砾相关的问题得先买了东西再说。 “天天卖你这玩意儿,不会被工商管理局上门打假么?”施泽给他转了钱过去,忍不住说。 “呸呸呸,”阿汤瞪眼骂道,“你怎么跟徐砾一样烦人了!我这是正经东西,不信你拿回去用就知道了!” 施泽嗤笑一声:“不必了。” “看不上我的产品就是不相信我阿汤的为人,”阿汤恼羞成怒地说,“小心你一辈子找不到徐砾了!” 施泽顿时沉默不语,起身站了起来,压迫感陡升。 和阿汤这彩毛怪这么多年也算有点交情了——男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简单——至少在施泽看来是这样的。他后来大概弄懂了阿汤的属性,说起话来其实有点头疼,阿汤说话从来东一句西一句,叽叽喳喳不着边际,这么久以来,施泽来一回买一次产品,依然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 可阿汤是他和徐砾的世界有过重叠的所剩不多的人证,施泽每次来荷花路,都愿意到理发店待一会儿,无论讽刺还是揶揄好像都变成可以忍受的事情。 阿汤抬眼看看他,讪讪探头去看里间洗头的情况了。 施泽直截了当地问道:“徐砾回来过吗?” “没……”阿汤摸着手指说,“没有。” 施泽俯视着睨了他一眼,早已不是当年冲动莽撞的样子,目光自带起了威严:“你最好别卖我假消息,最近我都在云城,真查起来有的是时间和地方查。” 阿汤心里叫苦连天,徐砾这个天杀的自己丢掉的老公不管了,怎么让人缠上了他,偏偏施泽还从来一副直男相,永远只会问徐砾去哪了,一开口能把他吓死。既然这么深情款款,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阿汤想了想刚到账的钱,到底选择了忍耐:“当然不是假消息,你要觉得假别问我了呗。” “所以有消息了?”施泽突然反应过来,拧眉说。 阿汤给他倒了杯水,摇摇头叹了口气,于心不忍地说:“……早有了,你都两年没回云城,真是没想到还会回来,还来追问。” “大概去年,七月份?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突然联系的我,反正这么多年理发店的电话也没换,他说他家那房子已经租出去了,要我帮忙照应一下,”阿汤说,“我想着你大概不会再回云城,也没必要告诉他你找过他,反正他可没提起过你,相好的估计都换了一打了吧!不知道你们当年什么恩怨,其实都过了这么久了,早没什么了,都是朋友嘛!你放心,徐砾这人就是这样,独来独往惯了,计较那么多,还活不活了。” 施泽依然沉默不语。 阿汤冒着被徐砾记仇的风险说了徐砾现在在上班的地方,顺便告诉了施泽徐砾这几天的行踪,自认仁至义尽。 推门走进那家书法工作室的时候,施泽被扑鼻而来的墨香味呛了一下,才四处看着往里走,整个人和室内典雅清幽的装潢摆设显得格格不入。 施泽心道早知道就穿个休闲外套过来,至少不会被前台那个愣住的小姑娘看半天了。 “你好……”前台的小姑娘开口道,“请问您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么?他们还在楼上上课,您可以去休息室里等一下。” 周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法,另一面墙上摆着奖状和奖杯。施泽回过头来,说:“我来找徐砾。” “徐砾?” 她翻了翻登记表,又查了查电脑,疑惑地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诶,他是在我们这里上课的吗?” 施泽停顿片刻,说:“我也不清楚。” 对方一听简直要被哽住,为难地笑了笑:“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楼上问一下。” 施泽迟疑了一瞬,最后说谢谢,不用了。 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徐砾,会不会在这里碰见徐砾,似乎几率很小,可还是没有准备好,觉得以此刻这样的方式见会太过唐突和随意。 施泽推门走出了这间书法工作室。 他回云城的这两天天气都很好,万里无云,太阳薄薄挂在湛蓝色的天空中,对面有家卖乐器的乐行,玻璃窗里半边的乐器被阳光穿过树梢照得灿烂夺目。 那家乐行的门在这时也开了,施泽从烟盒抽出根烟点燃,抬头的一瞬间骤然停在了原地。 从乐行出来的人身穿一身黑色,唯独里面那件水蓝色翻领衬衣露出领子来,紧贴着锁骨。他在温度偏低的气温里穿得也很少,显得人瘦且薄,一头稍长的头发一出来就被风吹乱了点,远远看着依然干干净净的,眼睛隐约在发丝下。 路上时不时疾驰而过的车辆虚晃成影,乐行里闪光的乐器将光折射,茂盛枝叶的阴影下,施泽在他转身之时有种被望了一眼的错觉。而仿佛不是施泽找到的徐砾,是徐砾走了很远,很久,不被看见地独自跋山涉水,才使得施泽来到了这里。 确实是错觉而已,施泽微微拧着眉,看着徐砾骑上单车扬长而去。 施泽这一次终于看见了他,目光柔和又牢牢地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第53章 徐砾昨天不小心把吉他摔断了根弦。 这把吉他是四五年前买的,作为谋生手段的工具,便宜且已经问题很多,徐砾思来想去,今天还是把它送去了乐行修修看。 那家乐行的老板叫陈奇,是徐砾在对面书法工作室认识的,如今算半个朋友,跟他保证晚上之前能修好。他从乐行出来,急匆匆的还要回来轮班。 去驿站之前,徐砾经过路边报刊亭的时候按下了刹车,一只脚踩在台阶上,边掏钱边跟报刊亭的大爷打招呼,还没开口,大爷就连连点头,替他说道:“要本最新的故事会!” 徐砾歪歪脑袋一笑,在等待的间隙朝上呼出浅浅白气,吹了吹长长了好多的刘海。今天没空跟大爷瞎扯淡聊天了,拿上故事会压到车后座,他一阵风般便又骑车走了,拐弯时车铃打得叮玲玲响。 想到晚上去清吧上班前还要去乐行拿吉他,徐砾有点心烦,这天他一直在赶时间,等会儿夜班晚上路太黑,他又都是走路来回,时间就更显得紧凑起来。 烦归烦,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的。徐砾待在驿站整理完下午的二派包裹,弄完入库操作,终于有时间空闲下来,就一个人窝在椅子上低头开始看故事会。他是个念旧的人,反正从小到大的这点爱好从没变过。 晚饭后,交班前半小时开始,陆陆续续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取件寄件,徐砾只能反扣上书去给他们处理问题,忙来忙去再没得空坐下,同事小虎提早十分钟赶了来才好。 “小徐哥,你要不先走吧。”小虎比徐砾年纪小上几岁,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个子还高,经常因为笑点低而傻乎乎地大笑。 “那行,”徐砾收了书放进抽屉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我还要去陈奇的乐行拿吉他呢,先走了啊。” “就是那个开豪车的陈老板么?”小虎乐呵呵说。 “你编码日期什么都记不住,就记住别人开豪车了!”徐砾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赶忙就要离开驿站。 小虎嗐地一声,拍拍桌子拿起徐砾的手机追了出去:“小徐哥!你手机忘拿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徐砾闻声回头拿过手机时,它却恰好嗡嗡嗡震动起来,亮得刺眼的屏幕显示着陈奇的名字。 小虎摸着脑袋嘿嘿笑。 “一边儿去。” 徐砾接起电话,听完后就说了句“那好”和“谢谢”,转身回来走进驿站门面里又啪哒坐下了,耸肩说:“不用赶时间了,你继续忙着吧,我看看书。” 小虎点点头,不再窥探隐私开他的玩笑,认真干起了活。他捏着手机静坐半晌,托着下巴从若有所思的状态里回过神,突然说道:“下午我去乐行,看见了个人。” “谁?” 徐砾挑挑眉,并没有回答:“你说一个人如果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可能会再碰见吗?” “不会吧,”小虎说:“我就没碰见过,除非特地找来的吧。” “开什么玩笑,”徐砾嗤笑一声,“算了,估计看岔眼了。” 晚上八点,市中心仿古街上十年如一日的人山人海灯火辉煌,坐落于闹市中的清吧从下午开始营业,这会儿人还不算多,里面倒是昏黄幽暗,服务生正添着香炉里的熏香。 施泽按着阿汤给的地址一路走进来,终于找到了这家古色古香的清吧。 他手里捏着烟,看见正门的木框黑板上写着今晚的特调和驻唱时间,停顿片刻,转身又往边上走了几步,搭腿靠在侧边的死胡同口把烟立即掐了扔进垃圾桶里。 死胡同正靠着清吧支起木窗通风的这一面墙,里头清幽的熏香和悠扬的背景音统统飘散出来,施泽正好低头往里看了看,驻唱还没到场。不过他的心情已经忐忑起来,想起下午那道身影,既亢奋又紧张,是很久都没有过的稀缺情绪。 那面写着“闲人勿入”的布帘忽然被掀开了。 徐砾晚上八点半才上班,但他的吉他还没到。陈奇从清吧刷着木纹漆的大门进来时刚好不早不晚,他坐在双人座上,身材清瘦,宽肩膀把衣服撑得挺阔,一看便是个文化人的样子。他看见徐砾笑了笑,将吉他拿给了他。 “刚好晚上在这边吃饭,就不用你再到乐行跑一趟了,已经修好了,你等会儿试试音。” 徐砾礼貌点头说了谢谢,可在拉开拉链拿出里面那把吉他时却愣住了,抬头说:“是把新的,这是?” “你之前那把修起来太费劲,今晚先拿这把吧。” 徐砾心中了然,笑了一下说:“本来也有打算买把新的了,回头我把钱转给你。” 陈奇轻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只让他先弹弹看。 旁边有客人也开起玩笑让他先弹一个试试,徐砾一手握着吉他,转头无奈笑笑,眼睛扫视着从侧边的木窗户转过时,忽然合上了嘴,变得超乎寻常的平静和凝滞。 徐砾在看见施泽的那一瞬间呆立住了。 时隔六年多七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窗外看着他和他对视的施泽。施泽变了很多,从蓝白相间的校服换成了深色迷彩的休闲外套。徐砾曾经最喜欢看施泽这样穿。施泽好像也更挺拔高大了,很深的眉目流露出深沉可靠的气质,像是经历了脱胎换骨,令徐砾感到陌生。 可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清吧里那盏彩色的顶灯亮着,旋转出慢悠悠晃动的光斑,上班时间快到了,徐砾转身回了台上,调好吉他拨动了琴弦。 从那天起,徐砾就被人跟踪了。 一连几天他在清吧上班唱歌弹琴都有人监视,回家路上被人尾随,对方把一切都进行得明目张胆,仿佛只等着被人发现。徐砾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能将他视作空气。 最后连清吧里的服务生见了徐砾都要调侃:“报!那个迷彩服又来了!之前还有陈老板送你回去,今天晚上迷彩服要是还等着,可没办法躲开了小徐哥。” 确实是没办法再躲开。 一个人如果七年都没有见过,极大的概率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但一个人七年都没有见过,突然特地找上门来死皮赖脸跟着,意味已经十足明显,不见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始料未及,但徐砾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施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也根本不需要他找理由来说服自己,更不必自作多情想得太多。 徐砾自认从始至终都清楚施泽是一个怎样的人。 可他还是有些生气的,黑沉沉的深夜里路上空旷寂寥,脚步声交替行进着,施泽已经跟了他三天,大门不迈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跟着他,连句话都不敢过来和他说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干些什么。他想不到离开了学校这么久,对着施泽这尊大佛还是要跟曾经一样对付。 徐砾踩着一块凹凸不平的地砖,骤然转身将身后这个一身酒气的歹徒给擒在了手里。施泽原本直冲冲跟着,心中苦涩、压抑着很多情绪,这会儿被大吓一跳,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也被徐砾拧得生疼。 “你是变态吗?大半夜想干嘛?”徐砾冷冷看着他,声音也清冷无比,“再跟着我报警了。” 施泽知道这行为多少有些丢脸又尴尬,之前脑海中想象的重逢场景和期待紧张的心情早碎得一干二净,从在清吧外看见徐砾和那些客人们说说笑笑的模样起就只剩隐忍的苦涩和煎熬。 “徐砾,我就是想来找你……路上冷,我们先……” “倒也不是很冷,”徐砾笑了一声,“施泽,好久不见。” 施泽比徐砾高出很多,身板挺直,体格自然也要比徐砾不知好上多少,然而此刻手被攥得伤口愈发疼起来,他也一动不动,连一句“好久不见”的回应都说不出口。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是在生气吧,看见我跟陈奇说话了,动手动脚了,他送我回家了,”徐砾说,“所以虽然要来跟着,但肯定是不能纡尊降贵先来说话的,对么?” 施泽梗着脖子,心慌地回答:“没有,怎么会呢,我们……” 徐砾松开了施泽的手,平静地说:“谁跟你是我们,很晚了,别跟着我了。” 他背着吉他正打算转身,却看见施泽僵硬的迟迟没垂下去的手。徐砾自己惯是个会卖可怜的,见此即便无法无动于衷,也知道如何无动于衷。 他说道:“你手怎么了?别是我把你的手给拧坏了。” “不关你的事,是之前在部队里受的伤。” 远处黑黢黢的树影幢幢,徐砾沉默片刻,突然问道:“跟着我到底想说什么,还是想干什么?” 施泽握着自己的左手拧眉嘶了一声,笨拙生硬地说:“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能理解为你是想操我吗,施泽。”徐砾说。 施泽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他们结束得难堪,施泽在这些年辗转寻觅的途中才真正试着去了解过徐砾,现实赤裸裸昭示着他曾经的冷酷。和此刻比起来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施泽紧盯着徐砾的脸,跟徐砾说对不起:“我只是终于找到你,见到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 “不用了,施泽,当年的事你其实不用放在心上,我早就忘了。” 徐砾眨了眨眼,风把刘海吹得扎进眼睛,他该去理头发了,却只是因为从那年起就早已习惯目光不受遮挡的感觉。 现在这根头发扎得他不太舒服。 徐砾不再拦着施泽跟着他,当所有刺耳的话说出口,嘴里说的忘了仿佛只能骗骗施泽。 即便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活到了二十六岁的徐砾,揣着冷言冷语和一张冷脸,依然不明白该怎么欺骗自己的心。 施泽把他送到了租住的小区,声音喑哑地对他说道:“我没忘,因为根本没办法忘掉啊徐砾。” 第54章 安置小区里不存在任何围墙和大门,流动人口聚集地,谁都能进。路上也没有路灯了,到深夜各家窗户紧闭,单元楼前的垃圾桶里满了出来,垂在一边的黑色塑料袋随风呼啦啦乱舞着。 徐砾的住处依然是一楼左手边的屋子。 他大约三四年前开始就一直租住在这里,更早的时候换过无数个地方。 那时候为了给妈妈治病住院欠下的钱太多了,他们那套老旧的屋子也被拿去做了抵押,即便万阿姨知道后帮他还完了一大部分,可还是不断有人找上门来。因此徐砾给房东老太太添过许多麻烦,老太太是个心慈的人,在徐砾像过街老鼠般无处可去的时候终究没有狠心把他赶走。 去年终于把欠下的所有钱还清后,徐砾每月房租主动多支了两百,直到这个月合同租期结束。 徐砾这天关上门,连灯也没开,走到厕所边的窗户口站了很久,终于看着施泽转身离开。 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回到客厅把灯打开,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起身继续一点点收捡着之后将要搬走的行李。 再见到施泽多多少少还是像梦一场。徐砾从母亲去世起就没再动过做梦的念头,连伤心的感觉也跟着那张白床单和一抔黄土被尘封掩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他最后一次走进家门,将那盆已经彻底枯萎腐败的吊兰扔到外面,离开时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施泽,徐砾原本以为他们这辈子是不会再见了的。 第二天一早,徐砾在闹铃声里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摸着墙壁到了厕所撒完尿,定睛往外看时莫名有些紧张,怕看见窗外还杵着个人影。 这几天施泽一直晃在他眼前,冷不丁就闯入视线,终究把他弄得稍许神经衰弱了,连觉也睡不好。 徐砾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上鞋子才刚打开门,就感觉门上沉甸甸的,遇到了阻力,他往外一看,愣了愣,顿时回来就要把门关上,被施泽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了。 眼看施泽的手快被夹在门里,徐砾蹙起眉毛隔着门缝瞪向施泽,竟然让他有机可乘拉开了铁门,整个人都站到了徐砾面前,显得庞然大物一个。 施泽身上携着冷气,手里拎着豆浆和包子,身后那张铁门像是被一阵风吹的,吱吱呀呀便合上了。 “我以为昨晚已经跟你说清楚了。”徐砾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道。 施泽居然点点头,自顾自说:“之前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你说第一句话,让你觉得我好像还很高高在上,我是想来告诉你,怎么会跟你生气呢……” 徐砾眯了眯眼,笑道:“所以一大早守在门口,现在想闯进来就闯进来了?” 想到自己可能吓到徐砾了,施泽面露难色地说:“对不起。” 徐砾说:“你特地来找我跟我道歉,我都说了,已经原谅你了。”他后退两步靠在玄关一侧的墙上,垂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当年是我先对你乘人之危的,至于后来那段只能叫年少无知,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了,谁还会记恨在乎这么久么。” 徐砾说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合情合理,施泽听了更应该放下心来,了却一桩陈年心事,可实际上句句直往他心上剜。施泽以为徐砾是记恨他才一走了之,让他辗转难眠七年,后悔不已。而此刻真正的徐砾却如此轻描淡写,嘴里只有原谅,从没想过要报复回来。 不恨同样代表着不爱,施泽已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我要去上班了。” 徐砾打破了这令人煎熬的寂静。 施泽脸色有些难看,很快低声说:“这是给你的早餐。” 他以为徐砾不会要的,区区一份早餐而已,徐砾没必要非给他面子接下。但他还是执着要给,已经做好死皮赖脸的准备。 看着他递过来的手臂,徐砾竟然接了,坐回矮凳子上大大方方吃起来,喉咙吞咽时一上一下。 施泽默默看着他,看见他薄薄眼皮上的血管、张合的嘴唇和白皙的颈脖,看见他在大口吃东西,心里又莫名好受了些。 然而徐砾仅凭余光都实在无法忽视,施泽置身于这间一室一厅采光极差的阴冷屋子里,一起身仿佛要把翻起墙皮的天花板顶起,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 “几点来的?” “啊……也就早上。” “多早?” 施泽不愿意说了似的,沉默下来。 “我这里只有破铜烂铁,不是你适合待的地方,”徐砾离开前淡淡说道,“不过随便你了,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小虎发现这几天他小徐哥的精神都略微欠佳,尤其今天,总是眯眯着眼打盹似的。小虎没跟徐砾说过,徐砾心情不好眯眼看人的样子冷冷的,看上去不太好惹,若是心灵脆弱一点估计已经受不住了。 他是个憨厚老实的小伙子,遇见的也是这一年来的徐砾,当然没见过徐砾发狠拿刀捅人的样子。 已经不是小孩了,徐砾对很多事都看淡了很多,睚眦必报也好倔强固执也好,看着来就行。他想这也算是自由吧。 “小徐哥,你没睡好?要不去休息休息,剩下的包裹没多少了,我来弄。”小虎说道。 徐砾说不用:“才这么点事。” 谁知说完对方先打了个哈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吗?” 徐砾看他一眼,突然笑了笑说:“昨天去你妈安排的相亲怎么样?” “嗐,”小虎一偏头,“别提了,一顿饭吃得我坐立难安。” “又问我相亲,小徐哥,是我问你怎么了!” 徐砾拎着表单一个个对下来,低头看着电脑上说:“什么怎么了,家里进野男人了。” “我靠,”小虎意味深长地吹了声口哨,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跟陈老板终于?” “陈老板陈老板,你脑子里是只剩陈老板的豪车,没救了,”徐砾白了他一眼,玩笑着说,“要不直接改喜欢男人得了,豪车白到手了啊。” “行呗,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啊。”小虎跑火车般瞎说道。 “嘴上说行的往往没一个能行,”徐砾嗤笑着眼睛一弯,说,“哼,你们直男的把戏。” 小虎耸耸肩,哈哈笑着扛起一袋货进了里间。 家里的野男人直到徐砾中午回去都还没走,在那张暗黄发旧的沙发上睡着了,手长脚长挤在里面,然后醒来吃了徐砾打包回来的午饭,看上去居然还没有要走的打算。 这是彻底赖上他了。徐砾不知道自己当初追着施泽不放的时候有没有这么无赖。 “为什么突然找到我了?”徐砾问道。 施泽说:“我去的你以前的家。” 徐砾冷冷一笑:“我知道是阿汤告诉你的,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我是问你为什么突然来找我了?” 楼上乒乒乓乓传来脚步声,隔音效果差得要命,施泽坐在沙发边,敛眉时神情严肃,侧脸看起来棱角分明,徐砾跟他隔得很近,在冰冷的空气里仿佛都感觉到他很热的体温。 他不太相信施泽的脾气说变就变了,像在故意等着施泽发怒似的。 “我胳膊受了伤,休假回的云城,第一天就去找了阿汤。”施泽睡了一上午,说话时声音又哑了,他喉结滚动地说。 “不会残废吧?”徐砾错开眼神,往旁边走了两步,从小冰箱的顶上拿着小药瓶摇了摇,从里面倒出两粒药丸喝水吞了。 施泽拧起眉目不转睛看着他,对他的问句毫不在意回答道:“没事,一点小伤,已经快好了。” “是么。” 徐砾回头歪歪脑袋,像是耐心终于告罄,再次下了逐客令:“我又要去上班了,不走吗?” 他往门口走去。 施泽站了起来,在徐砾一转身回来催促他时已经就在徐砾身后,徐砾心中一惊,不露声色地待在原地,施泽低头看向他的眼睛,难以自抑地伸手便握住了徐砾的手腕。 徐砾的手腕很细,隔着衣服被施泽温热的手掌捏紧。而情绪胶着暗涌,仿佛通过目光对视和体温触碰在彼此间传递交融。 “徐砾,”施泽沉声说着,要把真心拿给别人看,所以说得很艰难,“我不止是要来跟你道歉的。当年我浪费了你的心意,做了很多错事,直到你突然走了才追悔莫及,复读一年的时候也没等到你……已经太晚了…” 徐砾张了张嘴,被施泽抱住时双手垂在身侧,眼睫安静颤动着,耳朵里嗡鸣不断,像无数声音重叠响彻在耳边。他闭上了眼睛。 隔了少时,他终于抬手按在施泽身前推了推,声音很轻地调笑道:“那么多人里,还是你最心急。” 施泽呼吸陡然窒住了,心往下一沉,连好不容易得来的拥抱也变得酸楚难捱起来。 他不知道这些年徐砾除了他,还带过多少人回家,对多少人说过喜欢。而徐砾曾经明明只对他说喜欢,那么生涩又炽烈,一遍又一遍。 施泽想捂热怀里的这个人、这具单薄柔软的身体,让他不再孤独。可他已经不确定徐砾还会不会再爱他。 第55章 傍晚时分,徐砾去乐行取他的旧琴,顺便将新吉他的钱和修琴费用一起付给陈奇。陈奇笑着摇头叹叹气,报出来的数字一听就知道打折少收了,徐砾没多说什么,按数付了钱。 陈奇也对他从不逾矩的客套无可奈何,更不会多说什么了,不想为了这么一件该不该收钱的事跟他争执伤了和气。 他早对徐砾的身世稍有耳闻,只知晓徐砾高中辍学丧母,举目无亲,一人漂泊,却总是觉得神奇。不知是怎样的过往经历会令这样一个人仿佛从不知道伤心与气馁,也没有在乎和执着的事物。这样一个热情的人却缺少了真正的热情,连金钱也不能打动他,像他在公园里看见的孩子,不怕脏地认真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却只是过家家而已。 陈奇在想,或许这也是徐砾的一种不为人知的执着吗? 他想来想去,看着徐砾弯腰在拉拉链,徐砾新剪的头发显得有些毛毛躁躁不服贴,这个角度依然看不见眼睛。徐砾身上充满着神秘的感觉,才令他产生了很多兴趣,而到现在,他觉得只是交个朋友也是好的。其余都当是缘分不够。 背上那只已经很旧的吉他包,徐砾推开乐行的玻璃大门,扬起手挥了挥道谢说走了。 徐砾往对面的书法工作室去了。他最近把万阿姨的孙子介绍到了这里练字。 教室里还在上课,他把吉他放在一旁,就坐到了角落里默默看老师写字。 他看了好一会儿,笔尖挥墨在雪白的宣纸上,好像是能让人心中宁静下来,耳鸣跟着消失。老师让孩子们最后写一组诗句便可以下课了,踱步下讲台看见徐砾,熟悉地打了声招呼:“总是看啊看的,要不要来写着试试啊。” “不了不了,”徐砾直摆了摆手,“我写字丑,就是随便看看,顺便来接那小子下课,他奶奶今天回老家了。” “好吧,对了,你上次拿来的那本古籍字帖真的太珍贵了,二手市场都很难找到,等我研究完了再还给你,一定好好保存。” 徐砾笑道:“您可以慢慢研究,我妈妈估计会很高兴的,书要给懂它珍惜它的人才能发挥价值。” 下课后,徐砾领着万阿姨的孙子一路跑跑跳跳送他回家,路上被缠着买了一个奥特曼,这小子因为不用受奶奶唠叨了,狂喊好自由,说要把路边摘的野花送给邻居朵朵。徐砾嗤笑一声,觉得傻得可爱。 “小徐哥哥,你要是有了一朵野花,你送给谁?” “小徐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噢!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失恋了哈哈!” 徐砾最后捻着这小子后颈脖轻轻松松押送进了小区门口,以再胡说八道就把他暗恋邻居朵朵的事告诉别人为筹码,才将人顺利送了回去,然后看着时间再赶去市中心准备上班。 施泽是被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他回云城前几天住在父母家里,施泽父亲虽然恰好不在家,但他受了伤,往外跑得太勤怕被追着问,之后便还是去了自己的住所。 施泽母亲以为他是去好好休养的,没想到这天恰好上门去看看,依然没见到自己儿子人影,在她看来这纯粹就是胡来。 施泽的胳膊在动完手术之前的情况其实十分凶险,甚至被告知有截肢的可能。万幸的是好运眷顾了他,最终有惊无险。 然而施泽母亲还是一直催促着让他再去医院检查检查,施泽劝了半天,说之前在军区医院住院都来来回回看过好多遍了,已经不碍事,在痊愈中了。施泽母亲依然给他在云城最好的三甲医院挂了号,大有不去也得被她拽着去的架势。 每每施泽认真解释自己真的没事,他妈妈就搬出当年的事来:“我不如换个儿子去养好了,当年高考后来一次,毕业了又来一次,你爸爸次次就差把你打死再赶出家门,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在这里?我跟你站一边帮你说了多少好话,现在跟你爸一样去了部队知道训人了,人高马大一个,就不在乎我了是吧!” “怎么会呢。” 施泽不解释了,想到自己当初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沉默片刻说道:“去医院,跟你一起去医院,看了买个放心。” “这还差不多。” 施泽母亲满意地起了身,拿了小零食去阳台把狗狗放了出来:“Lily,小煤球,等着急了吧,快去看谁回来了!” 她话音还没落,狗狗嚼着鱼干就撒丫子冲来了客厅,一团乌黑发亮的毛发看起来威风凛凛,却在跑向施泽的路中急刹了车,转而跳上沙发睨眼看着施泽,嗅嗅鼻子试探着往前挪一步又退回去。 “这几天跟着你爸爸去战友家吃喜酒,在乡下野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回来了,太久没见估计不认识你了的。” “Lily,过来。”施泽敞开腿坐着,勾了勾手说。 Lily别名煤球,是只成年的长毛漂亮狮子狗,浑身上下都黑乎乎的,腿短却很神气,眼睛骨碌转个不停,脾气古怪,只亲近主人。 它在施泽又喊了两声后慢慢走了过去,就地趴了下来摇尾巴,在被摸了摸脑袋后终于扑到了施泽身上。 “是最喜欢的哥哥回来了,”施泽母亲笑道,“这也是个偏心的,你把它带回来,它就最认识你。” “那当然了。”施泽有些得意地说。 施泽母亲这时靠坐在沙发边,说道:“你要体谅你爸爸,他最是个老顽固,以前永远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比完成他的梦想重要,这次你受伤,他从听说消息开始就担心自责,总觉得是一步步把你逼去的部队,万一真的回不来了或者缺胳膊少腿,怎么受得了。” Lily扑在施泽怀里舔施泽的手,施泽抬起头,说:“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他根本逼不了我,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 “那还走吗?”施泽母亲抚了抚手臂,“你伯父那样厉害的人,那天跟你爸在家喝酒,谁比谁幸福都只有冷暖自知,估计也让他想通了……你呢?可以调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道:“就算要走,这伤再怎么样也得养两三个月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施泽把小狗抱起来搁在腿上,说:“不走了。” 在家陪妈妈吃了晚饭,他们牵着Lily一起去附近广场上散了会儿步。 最后坐下来休息期间,施泽母亲问他要不要把Lily带回去自己养一段时间,施泽看着趴在草坪上玩累了的小家伙,心道还不至于要带上它去讨好某人吧,脱口便说过两天再来接它。 走的时候再一次答应了会按挂号时间去医院看手,施泽被小狗扒着腿不让走,跟它又是拉扯又是安慰了快有十来分钟,才终于顺利脱身。 这天还下了一小会儿雨,雨停了,晚上的清吧似乎比往常特别一点,门口花团锦簇的绿植里亮起了彩色的灯,灯下照出的光柱里雾蒙蒙的。 街上人来人往却显得格外安静,路边零零散散支起了手工艺品摊,而四处传来的吉他声也清晰起来,仿佛从未停止。 清吧里的另一位临时驻唱这个月都不在,徐砾便连偷个懒也没机会了,几乎天天都在。 这倒是偏偏便宜了好运气的施泽。 徐砾看着施泽摸了摸后脑勺,弯腰低头从那矮矮的木门走进来时,恰好拨完最后一下弦,琴声悠悠落下。 酒吧里的顾客各自聊天说笑着,施泽熟练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接过酒水单时抬眼看了看那豆芽菜似的服务生,发现就是先前每次来跟他说打烊了还总和徐砾说悄悄话的那个,顿时表情变差了一点。 对方不偏不倚还和他对视上了,自然也认出了施泽,感受到了很真实的压迫感。 服务生职业操守极佳地微笑着,在施泽点了瓶酒后飞速溜了。 施泽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台上的徐砾。 可他没赶上趟,第一轮点歌已经唱完了,徐砾放下吉他掀开布帘去了后厨,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木纹桌面,施泽很是郁闷,四处张望了两下,却登时如临大敌——在旁边不远处的吧台旁,坐着一个即便才短短几天他也不能不认识的人——陈奇今天居然又在! 紧接着徐砾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银色托盘,徐砾在调酒台托了盏粉色鸡尾酒和一杯特调龙舌兰,穿着普通的休闲装身段也丝毫不差,将酒端着送去旁边的座位。 施泽看着他往陈奇那边走了,越看越咬牙切齿,心里那点惆怅悲伤的感觉都快被怒火给冲散。 “今晚的酒算我帐上了,请你的,那把旧吉他我弹过了,修完比之前还要好,”徐砾对陈奇说着,又玩笑道,“更要多谢陈老板给我打折,新吉他都相当于不要钱了吧。” “总是算得这么清楚,”陈奇也笑,“那我今天多喝你两杯酒,不过分吧?” “当然。” 徐砾面上笑吟吟的,一转身,跟扭头看过来的施泽撞了个照面。施泽那双眼睛紧盯着他和陈奇,在昏黄幽暗的光线里目光如炬,炯炯地仿佛钉死在他身上。 还是那个跟徐砾相熟的服务生,他紧绷着神经将酒瓶和酒杯轻放到施泽桌上,施泽直说道:“把你们这的驻唱叫来。” “啊……可是驻唱不负责送酒的……” 那服务生为难地看向了徐砾,嘴里做着口型疯狂叫徐砾过来自己应付自己的“老朋友”,才不要倒霉地掺和进他们的私人恩怨里。 徐砾神色自若地走了过来,把托盘往桌上一放,施泽听见这一声响,清了清嗓子终于收回目光,不做声了。 “请问这位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倒酒这种服务您得找别人了。” 说完徐砾转头就要走,施泽对着徐砾没办法保持冷静,这样天差地别的待遇更令他心急,伸手便一把拽住了徐砾的胳膊。 徐砾停住了脚步,缓缓侧身回来,周围多多少少有些眼神聚焦过来,他拧了拧手腕,施泽却愈发握得更紧。 他终于拉开椅子坐下,冷冷看了看自己被禁锢住的手腕,竟然对着施泽笑了:“还不松手?” 施泽不自然地松了手,说:“没有捏疼你吧。” “现在说会不会太假惺惺了,施泽,”徐砾拿起开瓶器开了酒,看着金黄的酒液汩汩倒进玻璃杯里,“天天来照顾我的生意,不怕被领导长官查个人生活作风吗?” “没有违法犯罪,也没有伤风败俗,”施泽看着他动作的手和被半边光照着的脸,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低声说,“而且是在休伤病假,没有规定不能来。” “来跟上过床的男人动手动脚,不伤风败俗么?”徐砾笑嘻嘻地说。 施泽皱起眉头,说不是。 徐砾把酒杯推了过去,施泽抬手时和徐砾的手指短暂触碰了一瞬,有些凉,皮肤在划过的一瞬也有些痒,只是刹那间也像触碰到了电流一般。 “伤病假……”徐砾抽回手嘀咕着,随心所欲般说,“既然不会残废,一点小伤快好了,假期结束就不会来了。” 他的语气居然最后带着雀跃。 “是差不多快好了,但也没那么快,过两天还要去检查的,要是没好,假期还能延下去,”施泽猛喝了口酒,发觉味道苦涩极了,他瞅着徐砾改口透露道,“之前做手术,差点要截肢了……” “那你还喝酒,上回碰见祁念他们你就喝了,少来骗我,趁早别来了。” 徐砾眼睛一转打量了他一个来回,没有说话了。 时间可以抹平很多东西,却也有永远无法被抹掉的痕迹,那是一种感觉,不被承认也存在的感觉。施泽温柔困苦地凝视着他,和施泽该有的形象极不符合。 而施泽虽然不能再轻易伸手去碰徐砾,但凭借记忆仍然觉得徐砾是柔软的。 “那你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施泽说。 徐砾扯扯嘴角,忽然觉得好笑起来,他发现施泽这么多年在他面前像是性情大变,可和人谈感情时候的脑袋还是那个脑袋。倒是更适合当个黑脸不说话的坏男人。 他娴熟地从施泽手边拿了烟盒过来,抽出根烟点上了,吸气时垂头看了看地,让头发遮住眼睛,再抬头吐了口烟,说:“可你又不是同性恋,应该喜欢女人的呀。” “我没记错的话。”他眨了眨眼,暧昧地说。 施泽表情僵了僵,握着酒杯不动了,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刺痛无比,隔了很久才直视着徐砾说:“可是我喜欢你。” 烟灰抖了抖从空中落下,徐砾手指拨了拨烟头,飞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不在台上唱歌,空气里有些冷场,满是杂音。 徐砾站起了身。 “徐砾,”施泽压低了声音喊道,骤然倾身再一次拉住了徐砾的手,说,“你能再喜欢我一次吗?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 第56章 清吧里的一角有人突然庆起生来,欢声笑语闹哄哄的,只有施泽还在目不转睛看着徐砾。 徐砾轻叹了口气,垂下眼睛。 “我以前也无数次想过,我的人生能不能重开,我妈妈的人生能不能也重新来过,让她不要遇上那个该死的男人,也就不用生出我,一生被困在家里,我也不必来到这个世上。而且就算再来一次……会不会连现在都不如呢,还是要重蹈覆辙?” 徐砾声音很轻,重逢以来第一次说这样长的认真的话。虽然带着质问的语气,但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妈妈,他的表情也变得温和,说完后静静地和施泽对视。 施泽没有办法不松开手了。 他坐在清吧一整晚,听完了徐砾后半场唱的歌,不断回想着徐砾站着低头看向他、和他说那些话时的模样。 曾经刻意回避的问题劈头盖脸砸来。在他们共有的高中时代里,十几岁时候的施泽自负且轻狂,烦恼只有学习不好和叛逆反抗带来的后果,习惯了呼来喝去,只会要求徐砾无条件顺从他,因此轻易就忽视掉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对徐砾的痛苦无法想象也未曾关心。他不知道徐砾也不想出去鬼混,不想打工,想有朋友,想好好读书,想上大学。施泽不知道贫穷和偏见都能更轻易地杀死一个人。 而徐砾总是笑嘻嘻。这次徐砾终于不笑了,那样郑重其事。 施泽没有再喝杯子里的酒。即便已经能够因为徐砾而感受切肤之痛,也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说徐砾跟他重新来过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思来想去,施泽依然不确定徐砾会不会相信,徐砾还有没有一点喜欢他? 徐砾当晚算是代班,上班的时间比平常缩短了不少,终于唱完那些歌,他逃似的从侧门离开了清吧。 不过这天施泽终于没有再跟过来。徐砾一个人走回家,关上门,把小区楼下门面里买的炒面和两罐啤酒消灭完,顺势躺在了沙发上。 他翻身从背后抽出抱枕搂在了胸前,晕乎乎看着天花板,然后低头使劲闻了一下。在这间昏暗阴冷的出租屋里,这些年都只有徐砾一个人,除了那些要债的,就只有一个人来过,施泽那天就是在这里睡了一上午,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徐砾眼睛有些湿润,一边自嘲地想着纠缠了这么久,如他所愿施泽应该再也不会来了,一边解开了自己的裤子伸手下去。 精疲力尽之后,他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自动醒来时,天才蒙蒙亮。无论前一晚发生了什么,第二天要不要上班,他差不多都在这个时间睁眼,比闹钟还要提前和准时。 徐砾去了厕所,洗漱完之后将脸盆里的水冲进了下水道,哗啦哗啦一阵作响。 然而淅淅沥沥的水声刚停,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把徐砾吓得心中一跳。 他疑心不已,蹙起眉头蹑手蹑脚摸去了客厅的门口,揭开小纸片往猫眼里看去,顿时呆在了原地。 施泽昨晚看着徐砾走了,转头直奔往了家里。 晚上施泽父亲已经回来,看着他二十好几过几年就快三十了还这么毛毛躁躁,将眼镜一摆,背手就回了房间。 施泽母亲暗暗打着圆场,偷笑起来说你爸刚刚还问你在哪里呢,让施泽明天去了医院再回来吃晚饭,就安心把送他出了门。 “咚咚咚。” 铁门再次发出震颤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要锤进人的心底。 徐砾垂下了手,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的身影比起猫眼里一点一点变得清晰明亮,施泽站在门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光线和冷风,他怀里抱着一只浑身漆黑、眼睛也漆黑却发着亮的小狗,成年中型犬体格说不上大,也不小了,可它乖极了,脑袋搭在施泽的臂弯里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徐砾,一大早顶着寒风来的,仿佛已经在这破旧的楼道里等了很久。 徐砾移动目光抬头看向施泽,沉默对视少时,各自的心潮澎湃都互不知晓,也都当昨晚什么都没说过。 他把一人一狗都放进了屋子。 进来后施泽将小狗放下来,只见它怯生生一直盯着徐砾,突然汪汪两声,一反常态的碰到陌生人没有龇牙咧嘴,而是激动地伏地,紧接着羞羞答答往前走着,挤到了徐砾腿边又钻又蹭。 太像曾经徐砾在铁路上喂过火腿肠的短腿小黑狗了。他们都心知肚明,施泽是在搬救兵讨好他,而徐砾确实无法拒绝。 “它很喜欢你。”施泽硬着头皮开口,试探着说。 徐砾蹲下来摸了摸它,被舔了两下手指尖,徐砾问道:“你养的吗?” “嗯,高中毕业后养的,之前大部分时候一直让我爸妈带着。” “它叫什么名字?” “叫……煤球。”施泽卡顿道。 “怎么取了个这样的名字,不伤小狗自尊吗?”徐砾咧咧嘴角,背过身笑嘻嘻逗着它,专心致志和它玩了起来,“是不是,小煤球?” 施泽讪讪挑着眉毛,当然不敢把另一个名字说出来。他看着那狗小子肆无忌惮往徐砾怀里钻,露出肚皮给人摸,不禁嘀咕真是毫无自制力,只顾着自己兴奋舒服。而让人有些失落的是,徐砾没有再问他关于小狗的其他问题。 翻看了看煤球右边耳朵上的一个隐秘的小缺角,徐砾搂着煤球坐到了沙发上。屋子里是骤然拥挤不少,却显得施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你肯定还没吃早餐吧,我刚在外面打包了碗米线。”施泽咳嗽两声说道,自顾自把那碗米线放到了桌上。原来施泽手里还提着早餐。 他瞥了眼徐砾,徐砾这会儿根本无心理会他了似的。 施泽把桌边的矮凳子挪了挪位置,转头时无意又瞥见了徐砾放在小冰箱上的药瓶,上面的标签贴缺了一半。上次没机会看仔细,虽然名字残缺不全,他这会儿还是暗暗记了下来,然后不动声色地穿过茶几前狭窄的过道,坐到了沙发另一侧。 沙发发出嘎吱的响声,施泽捏着手机对着屏幕一脸严肃,徐砾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么大一个的块头在鬼鬼祟祟干什么。 施泽手机屏幕上亮着在百度寻医问药的界面,把徐砾小冰箱那瓶药的名字打进去,搜出来的回答五花八门,他看见神经类药物和精神类药物几项就有些慌神,两者差别实在太大,而他点着看来看去,越看描述得越严重起来。 虽然不太可信,施泽还是眉头紧锁。 “米线会坨了。”他注意到徐砾的目光,神色依然凝重,冷不丁蹦出一句掩饰道。 徐砾一愣,忍不住笑了笑。 “你把它养得很好,幸福的狗狗也需要命好的,还好遇见了你这样的主人。”徐砾说道。 他把煤球沉甸甸的身体掂了两下,递给施泽,施泽连忙手忙脚乱放下手机抱了过来。 徐砾问道:“你在干嘛?” 施泽说:“没干嘛啊。” “行。” 徐砾不管他了,把那碗米线扯到了面前,拆开筷子搅了搅。 还没开始动筷,煤球在施泽怀里就汪汪叫起来,蹬着腿摇着尾巴拱来拱去,要往徐砾身上扑,于是啪嗒一声,施泽的手机也被踹了下来,刚好掉在徐砾脚边。 徐砾只一眼就睨到了施泽手机上的内容,施泽放开煤球火速来捡手机,摁灭了屏幕揣进兜里,缓缓看向徐砾。徐砾也愣愣疑惑地摸着狗头没移开视线。 “知道了?”徐砾登时了然,哼嗤一笑,率先故意开口道,“你不知道么,精神病会遗传的。” 施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怔住两秒,说:“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是很早就开始了,”徐砾扔了筷子,眨眼说,“不过还是在休学之后啦,不用担心你跟疯子有过一段的。” “徐砾。”施泽有些生气了,沉声制止道。 “你应该问问你自己,真的接受得了吗?我妈就是得病死的,因为无法重来,不如早点解脱也不错,你觉得呢?” 徐砾看着施泽哑口无言的样子,笑得更厉害起来:“其实你的判断一直都是没错的,我就是这种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不择手段,所以根本看不上你们那个讲文明礼貌的虚伪世界,再来找我,我能给你一刀再把你捅了信不信?” 施泽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沉默着巍然不动,徐砾在他眼里终于看见了愤怒。 施泽朝煤球喊了一声指令,让它终于精神抖擞了一下,撒腿跳到了地上眼巴巴看着他们。 “你……” 徐砾还没说话,施泽就拉着他的手臂倾身靠过去,结实坚硬的身体像堵墙一样压下来。 施泽问道:“我能不能接受,你说了算吗,徐砾。” 徐砾被迫朝后躺在了靠背上,一只手被抓着摁在沙发底下。地方很小,施泽靠他靠得极紧。 “你放开我!” “你想对我怎么出气都行,”一不做二不休,施泽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强行吻了吻徐砾头发,贴在他耳边说,“只要你来。” 小狗蹲在一旁舔了舔施泽的手,又舔了舔徐砾的,却忽然感受到一阵危险的气息,收起舌头便再往后退了退,耳朵竖得高高的。 “你硬了。”施泽蹭在徐砾的颈窝里陈述出事实。 徐砾胸口起伏着,耳朵变得滚烫,粉红一片。他冷冷说:“狗趴我身上我也能硬。” 施泽不怒反笑,突然闷声说道:“可是我好想你。” 第57章 趁着徐砾没反应过来,施泽一鼓作气,又低头往徐砾脸上蹭,从徐砾的额头、眉骨一路吻到鼻尖和下巴,最后蜻蜓点水般亲了亲徐砾微张红润的嘴唇,整颗心都变得柔软了。 徐砾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时施泽的手竟然已经摸到他腿上,他抬手就往施泽脸上拂了一巴掌。虽然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但看得出来徐砾是恼羞成怒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皮肤里却透着些红晕。即便没用什么力气,施泽也停下来懵了两秒,大概风风火火这么多年,还没挨过谁的耳光。 “抓你去判流氓罪!”徐砾感觉伤了他的自尊心,气势稍稍弱下来,嘴里还是恶狠狠说道。 可其实徐砾的手心带了点汗,轻轻柔柔的,施泽只当是被摸了一下,很快低笑了笑,膝盖强行卡进徐砾的腿间,手臂横腰穿过一把搂紧,沙发被他弄得像个破锣一样响个不停。 徐砾的那只手终于得了自由,刚开始把施泽往后推,施泽就哎哟一下闷哼起来,让他那只可以抱徐砾却不可以被推,顿时变得僵硬的胳膊彰显出存在感来,弄得好像徐砾碰的是他受伤的地方。 施泽不自然地说:“有点痛,今天还要去医院复查。” “你松开我它就不会痛了。”徐砾像听到了笑话般冷笑两声,手上用力按了按他的胸口。施泽这会儿绷紧了肌肉,压在徐砾身上硬邦邦一大块,浑身都很热,徐砾按得再使劲,就像在他身上挠痒痒。 “你身上好香,”施泽捏了捏他的下巴,如此评价道,“可是心变狠了好多。” “洗衣粉厕所里有一大袋。”徐砾干脆不挣扎了,仰脸看着施泽懒洋洋说,“你喜欢听话的,可惜我不是,以前那些你也知道都是装的,现在懒得装了。” “那以后我听你的话,行不行?”公众号:农.夫山拳.有点甜. 施泽不等回答,怕从徐砾那张嘴里再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一边伸手往上扣住他的后颈,一边低头便直接吻住了他。施泽身体里的血液在翻滚燃烧着,并不敢太过放肆和粗暴,可依然像个急色鬼,他闯入进徐砾的嘴里,吮吸时轻咬了咬徐砾的嘴唇,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浑身犹如过电般酥软下来,徐砾只是张嘴承受着,呼吸变得有些困难,心想施泽真是发疯了。他五指虚虚握着施泽的手臂上方,确实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施泽顺势抽开了他身上的松紧带,不容抗拒地将右手探了下去,如愿换来徐砾一声呜咽。他夹着腿想逃,却被施泽困在怀里无力动弹。 紧接着,奇怪的声音充斥在了整个客厅里,一旁沙发下已经看累了的煤球重新竖起耳朵,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沙发上挤到一块儿去了的两个主人,跟打架似的,它跟着嗷呜了一声。不过已经没有哪个主人管得上它了。 “你听什么话了,施泽你真是个无赖,比狗都不——” 徐砾的声音忽然拔高变了调,转为一声带着鼻音的哼哼。 “明天再听。”施泽动了动眉骨,哑声说道。 他在久别重逢后终于尝到了甜头,这感觉比七年间所有的想象都要令人疯狂。 施泽呼吸粗重地紧盯着徐砾的表情,用手指拨开他把嘴唇咬得发白的牙齿,下一秒被徐砾咬在了嘴里。 结束后,施泽拗着一只胳膊慢慢起身,扯了纸巾回来给徐砾身上擦了擦干净,喉结滚动着没吭声。 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味道,最终还是陪施泽玩了一场,徐砾支起手肘想从沙发上起来,方才一直被压着的一边腿却阵阵发麻,叠加上虚软的感觉简直要了命,动一下就刺痛难忍。 施泽见了立即去搂他,拉着他就要抱坐起来,徐砾顿时咬牙切齿地锤了他一拳:“等一下!我腿麻了……” 施泽忍不住笑了,宽厚挺括的肩膀靠着徐砾的,口干舌燥有点发痒。他本就忍着,心里和下面一样鼓胀也充盈。 徐砾感觉到了,施泽贴着他的地方根本不容忽视。 “纸篓里好多纸啊,白花花的。” 一些心虚难为情的感觉冒出来,徐砾不知道施泽是不是故意,脑子忽然清醒不少,把他往外推开了一点。 再转头,猝不及防和煤球的两只豆豆眼对视上,徐砾瞬间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施泽看着他的耳根变得更红了些,实在喜欢得紧,觉得自己纯卖力气忍得辛苦也赚到很多。 桌上的米线彻底坨了。 施泽在厕所调整完毕状态,出来时,只见徐砾拉着碗举着筷子已经吃了起来,整只碗里一点汤都没有,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走过去不让他再继续吃了。 搬出自己还没吃饭的理由,施泽才总算说服了徐砾出去吃早饭。两个人牵着煤球一起出了门,徐砾锁上门,经过等在单元楼外的施泽停也没停,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上午我妈帮我在附二挂了号去看手,没办法带着它。”施泽大跨了两步,拉着徐砾的手腕把牵引绳放到徐砾手上。 煤球扭头眼巴巴看向徐砾,徐砾逗了逗它,依旧一言不发,牵着狗来到了小区四通八达的巷子里,相隔两栋楼的地方就是熙熙攘攘的早市。 施泽看着徐砾的背影,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跟了上去,别扭地坐在徐砾旁边。 路边摊的桌子凳子都很矮,等待早饭上桌的时间里他们相顾无言,异常沉默。 “等会要不要一起去医院,跟你也去看看?”施泽说道。 徐砾拉动牵引绳,把探头要去吃地上脏东西的煤球拉了回来,转眼看向施泽:“我去看什么?” 施泽说:“我看你在吃药,还是不要乱吃了吧。” “你说乱吃就是乱吃,没你的时候我什么事都没有。” 徐砾还在生气,施泽给煤球使了个眼色,可煤球没看懂。 “再去看看?安心一点。”施泽说。 “你真以为我有精神病啊?”徐砾见他真的担心上了,笑道,“放心吧,那就是治耳鸣的药,已经停了没事了。” 施泽迟疑地点了点头,见徐砾起身去隔壁桌拿筷子和醋了,是不想再说的意思,便没再追问。 他牵回煤球的牵引绳,让它矜持一点不要总往徐砾身上扑,耽误徐砾吃东西。看着徐砾饿极了似的把蒸饺和甜酒汤圆吃得很香,施泽有着些许莫名的成就感,觉得这样的时刻至少是踏实落地的。 施泽说道:“麻烦你照顾煤球了,我中午再过来。” 徐砾朝勺子里的汤吹着气,说:“中午我约了人吃饭,狗狗你要放我这里我会看好的。” 很想问徐砾是跟谁吃饭,但施泽忍住了,嗯了一声。 施泽拿着手机,其实很想再找徐砾要一次联系方式,可他酝酿着还没开口,手机先响了起来。徐砾看他一眼,施泽才接起。待在云城的大学那帮朋友知道他放假回来,叫他去参加聚会,施泽含糊推脱了几下,对方便问他现在在哪里,打扰办事了?他不耐烦地说在外面吃早饭呢,便直接先挂了。 “你也不用天天往我这里跑,会被说太不像话,有父母有朋友兄弟都要见的,不然假期一晃就过去了,”徐砾好言好语地说,“我也不想担什么罪名。” 施泽看了徐砾一会儿,对刚刚那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充满了不快的情绪,更对徐砾始终保持着礼貌距离的态度觉得委屈。 怎么就这么难追呢?他已经快黔驴技穷,什么点子都想不出来了。 吃完早饭,送走了最后沉默寡言萎了似的施泽,徐砾牵着煤球去了趟驿站。他今天休息,白天一整天都是小虎在这里。他跟小虎交代了昨天的几个没登记的滞留件,小虎瞅着门口一看就不好惹的黑毛狗子,问这谁家的狗这么凶? “不要以貌取人,人家很乖的,见到人都不汪汪叫。”徐砾说。 “是么……”小虎呵呵干笑,“我感觉它下一秒就要暴冲了。” “起开,你觉得凶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不要怪到小狗身上。” 徐砾笑嘻嘻,拉着戒备心十足蹲在门口的煤球开开心心走了。 他今天中午约了祁念一块儿吃饭,和祁念在清吧重逢后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今天终于有了时间。当年离开学校走得匆忙,徐砾的不辞而别自然是伤人的,祁念对他有点小情绪,他只觉得很可爱,能再次见到好朋友的感觉难以形容。 徐砾走在路上,被不认识路的煤球拉着往前走,要拐弯了又把狗拉着换方向,不知不觉这个冬天都已经过了很久,暖暖的阳光照下来,他身上也暖暖的。现在不自觉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仿佛回到了令他魂牵梦萦的高中时代,徐砾拥有的似乎未曾失去过。 离跟祁念约定的时间还有很久,徐砾回了荷花路一趟,刚进阿汤的理发店大门就被一阵鼓风机似的声音轰得头痛。 店里没客人,阿汤一见是他,立马关了新买的大功率吹风机,满脸惊讶:“哟,稀客呀,多久没来登我这大雅之堂了。”再一看旁边还跟了只小狗,阿汤啧啧两声:“这肯定是施泽的狗!肯定是!不然你能有这闲情逸致?你们果然又搞到一起去了……” 徐砾给煤球解了牵引绳,拍拍它的屁股让它自己玩儿去,手上一圈圈折着绳子,然后睨了眼阿汤,说:“阿汤哥,乐行和我上班的地方是你告诉他的吧?” 谁知煤球在理发店巡视一圈,慢悠悠回来躺在了徐砾脚边,一脸严肃地一起瞪着阿汤。 “啊?不是我告诉的啊,”阿汤往沙发上一坐,开始装傻,“我没告诉过乐行好吧,乐行在哪?只有书法室……” 阿汤讪讪说道:“这怎么能怪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公……你那位,我是被迫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我哪位?” “啊,你们没和好?” 徐砾很淡地笑了笑,问道:“你觉得我和他还有可能吗?” “为什么没可能?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呗,虽然男人可能一边深情一边身边人没断过,但只要你喜欢,自己爽了再说,怎么不行?” “你以为我是你么,记吃不记打的,只知道深夜买醉。” “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呢!” 徐砾懒得跟他多说了,掏出手机翻了翻帐,毫无预兆地开始跟他算之前房屋出租的费用。阿汤白眼直翻,扔了只计算器给他。期间两人扯了扯小区里最近发生的奇闻趣事,阿汤又说前天听说万阿姨送急诊住院去了,徐砾一听蹙了蹙眉。 要走时,阿汤靠在墙边抖着腿,问了一句:“你耳朵那毛病好了没?” 徐砾愣了愣:“怎么?” 阿汤勾嘴笑着,拿食指戳了戳徐砾心口:“你是这里的病,有机会就赶紧找人治了吧。” 施泽在医院照了个片。 看完诊医生说修养得还不错,伤口愈合齐整,他感叹手术做得很成功,叮嘱施泽不要搬运提拿重物,还要忌口辛辣食物和饮酒。从骨科科室出来,施泽琢磨一会儿,又去耳鼻喉科转了一圈,临时挂号进去充当病人家属问了几句。 中午他提前到了徐砾的小区,接煤球顺便跟着蹭了一顿饭。 饭桌上徐砾对祁念可谓轻声细语,温柔又体贴,看得施泽眼睛直瞪。 中途去提前买完单回来,施泽看见徐砾凑到祁念耳边说话,虽然理智告诉施泽没问题,但是心理上就是有些脆弱了,不知道哪天徐砾能这么对他。他又瞪了他们一眼,酸溜溜看着,只希望祁念赶紧回去找他那个没人性的哥哥去,直到被徐砾疑心地看过来,施泽才移开目光,若无其事放下筷子。 施泽瞟了瞟徐砾因为误吃到辣椒而辣得通红的嘴唇,说话时一张一闭、舌尖舔舔嘴角都令他暗暗咬牙。 走的时候,施泽终于开口又问了一次徐砾的联系方式。徐砾约了他下午见面。 施泽带煤球回了家,一下午在家里走来走去,看起来像是气定神闲地在和煤球玩寻回游戏,把球扔出去便自顾自走了过去,弄得煤球一脸茫然最后嫌弃地躺窝里去了。 走来走去之余,施泽订好了晚上的烛光餐厅,按惯常知道和搜来的攻略里写的哄人方式,认真挑选了鲜花和酒,甚至加急订好了惊喜礼物。他做完这一切,发觉耽误了些时间,急匆匆跟母亲道了歉,说晚上不能在家吃饭了,然后开车赶去赴约。 徐砾在施泽走后心脏就突突直跳。他下午要去看医院看万阿姨,走在路上想了很多,有些后悔为了逃避与施泽联系就随口说了时间约施泽再见面,他以为既然没有结果还是不要再见面才好了。中午连祁念都问他你是不是不相信施泽,他笑得收不住,在祁念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因为怎么会不信呢?徐砾就千方百计睡过这么一个人。 想联系施泽算了时,徐砾拿出手机对着电话薄,才发现自己真是糊涂犯傻了。 在冬日赤红如火的夕阳里,或许他们都病得不轻。 第58章 晚上十二点整,烛光晚餐餐厅的退订短信叮咚传来,响彻在昏暗脏乱的楼道里,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发出白光,十分刺眼。 施泽没有想到的是,他赶到徐砾家门口的时候迟到了几分钟,因此一直等到现在。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等到徐砾出现。 徐砾一楼的出租屋内黑灯瞎火,寂静得让人抓狂,楼上楼下周围经过的人已经逐渐没有了,连让施泽短暂激动然后失望的脚步声也没有了。半夜有人起来解手,楼上冲完厕所水从管道里流下来的水声是那么小,哗啦,滴答……寒风把他燥热身体上的汗毛吹得发痒,施泽再次从单元楼门口大步走进来,用力敲响了面前那扇铁门,额角青筋暴起,像是非要将外面那声音给盖过去。 这片地方的居民仿佛习惯了半夜有人大吵大闹,这一点很快就消失的敲门声更算不上什么。 时间无论流逝得快与慢都令人感到煎熬,徐砾像是再次消失了,紧闭的铁门和纱窗后半开的窗户一成不变,施泽觉得这简直是在和他开玩笑。 那天中午还好好的徐砾,约好跟他下午见面的徐砾,毫无征兆的就不见了,而他连徐砾的电话都没有——虽然曾经有过也毫无作用——但是施泽不能接受再来一次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开始后悔那天早上惹得徐砾不高兴了、徐砾说怕担罪名的时候没有解释清楚、下午见面还耽误了时间迟到了。 辗转真的要来了徐砾的电话,施泽拨过去,也真的还是徒劳,无人接听。 他不愿意再多听忙音,打了两个就烦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 而没有人的出租屋外,施泽来的次数太多,站在门外一待待很久,许是浑身气压太低,身形高大健壮徘徊在别人家门口,乍一看就不像好人,他碰上徐砾屋子的房东老太太时还产生了一些误会。 转过头来,对上这位老者,施泽一时并没有反应。 每一个讲述自己所知的徐砾的人都只用三言两语。 而徐砾如今能完完好好站在施泽面前,所经历过的承受过的事实似乎远比三言两语听说来的还要残酷百倍。 连续几天都碰上后,施泽找对方也要了联系方式,恳求她如果有徐砾的消息麻烦一定打电话给他。 离开的路上,他满脑子回想着房东老太太的那些话,手握方向盘经过一个弯道时侧边晃过一道虚影,他恍惚间立即打转,猛地撞上了路边的水泥石墩。 赶到同学聚会现场的施泽看起来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神情还有些恍惚,脸色不好。他被撞坏了保险杠的车已经停在外面的停车坪,也还没送去修。 进到酒店大厅里,暖气直直打来,施泽就热得脱了外套,然后推门进了包间,被围上来说要罚酒三杯时用自己的手伤挡过去了。 施泽大学考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军校,四年军事化管理,他们宿舍那群人如今早被分配到了各地。这次能来凑到桌上的人,除了施泽这个军籍在身带伤休假的,其余几个都是当初在校俱乐部认识的其他同学,毕业后能自主择业,最后留在了云城。 一桌人为了庆祝那个大学在他们乐队吹小号的哥们刚领证结婚,已经嘻嘻哈哈闹过一回,而最后话头却落在了施泽头上。 他们这群人中只有施泽是个打眼的单身汉。 施泽的身高哪怕在军校里也是出众的那个,五官英俊深邃,正派却又有些凶悍,跟他们出去打过几场架子鼓,被隔壁学校一群人找来要电话。 问题出就出在施泽只短暂地交过两个女朋友。平常在学校出不去,大家伙都靠一些QQ爱煲电话粥之类的恋爱得火热,偏偏施泽这人仿佛毫无情趣,和人处得更像哥们,没几个月就都分手了。 之后施泽便一直是单身,男女都拒绝,令人发散思维都没地方发散,费解不已。 “不是我说啊,施泽你怎么还是单身?做个介绍吧,这个真不一样,我老婆一妹妹,在军队文职,跟你这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施泽原本在闷头吃菜,才夹了一筷子鲈鱼肉回来,抬眉看看桌上这些双些眼睛,不悦地说道:“谁说我单身?” “我靠!怎么不早说,真的假的……” 大家都惊讶地露出笑容,好奇至极,纷纷问个不停:“什么时候的事?在一起多久了?让大家伙看看嫂子、看看弟妹呗?漂亮吧能让你小子迷住……” “最近在吵架,少问。”施泽一句话打断了他们的喋喋不休。 旁边的人拍了施泽右边肩膀一下:“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吵架了知不知道怎么哄人道歉?要不要兄弟教你几招?” 哄了也没用,哄着哄着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心想。 施泽心里难受,憋得慌,到底还是跟他们喝了两杯,五十二度的白酒淌过喉咙下到肚里,火辣辣的疼。施泽这会儿抬了抬手,跟要发表什么讲话似的,像是已经有些醉了,哼了一声,嘟嘟囔囔要面子地说:“道什么歉?我跟他从不道歉的,都是他来哄我。” “谁信?” “快别让他喝了,本来就酒量不好,都说胡话了哈哈!” 施泽猛地一拍桌子,惊得人心一跳,他嘴瓢道:“我生气了,晾他两天就行了……” 万阿姨在市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的院,终于平安回了家。 徐砾最开始两天因为万阿姨子女在外地没赶得回来,便在医院陪护着。 想到已经爽了施泽的约,手机也关机了,后面几天他干脆顺水推舟、自己心里先当断则则,去了埋葬妈妈骨灰的老家转了转,就当散散心,最后一天才回来跟着接万阿姨出院,留在万阿姨家里吃了晚饭。 回到安置小区已经是深夜,徐砾看着没有关的窗子,心想这几天下雨的时候肯定飘雨进去了。虽然他这两天就要搬走了,但还是打算临走也好好收拾一下。 徐砾才刚掏出钥匙,手机在兜里就嗡嗡响起来,一看也是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接通后听了一会儿,他皱起眉头停了下来。 施泽的酒量不是第一天这么差,这些年倒是稍稍锻炼出来了,可在更能喝这堆人里依然是最菜的那个。倒不是醉得糊涂那一类,而是头晕得厉害,他豪言壮语才说完没多久就趴下了。 再醒来桌上已经酒过三巡,大家准备再聊两句就散了,施泽想起晚上还约了顾飒明吃宵夜倒苦水,趁着时候连忙拨了电话过去。 顾飒明近来忙着工作,省内外两地来回,自己时间都有点不够用,听施泽说取消原本正合他意。但能帮忙还是得帮一把,想到有些事不解决,他这耳根子永远清净不了。 “给你找个代驾,自己把握机会。” 顾飒明问了施泽现在的位置,说等会让人来接,挂断电话后转头找身边人要了另一个号码打了过去。 “什么……什么机会?”施泽咂舌说道。 徐砾跳下公交车沿着导航走进这家酒店时,跌宕起伏横冲直撞的坐车路途已经结束,他的心也已然平静下来,像是放弃了挣扎的模样。 包间门被推开了,深红色的实木门边擦着地毯,几近无声,里面只剩施泽一个人。他在等他的代驾。 可施泽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垂头撑在桌边说:“车在外面停车坪,这是钥匙,出去不用你扶。” 半晌竟然没人应答,没人说话。 施泽拧起了眉,不耐烦地回头,话已经到了嘴边:“没听见吗——” 他看见了他的代驾。 “听见了。” 徐砾站在包间的门后,外套领口被公交车窗口的风吹开了一些,之间剪短的毛躁的头发已经服帖,眉眼清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施泽。 施泽闭上了嘴,呼吸却觉得不畅起来,浑身骤然变得更热,这些天他像是死了一次,因为在此刻重新活了过来。施泽压低了眉骨,站起来,踉跄走过去,徐砾真的就站在他眼前,千真万确。 “不要我扶你了吗?”徐砾说道。 施泽拉着徐砾的手就一把拽了过来,徐砾跌倒在施泽身上。 这时候施泽反而能站得很稳了,他身上很热,徐砾闻见极重的酒精气味,扶着施泽后背的手微微动了动。 “我错了,徐砾……”施泽用力抱住了他,手臂越收越紧,徐砾呼吸受阻,被迫踮了踮脚才有不至于被勒死的感觉。施泽像要把徐砾揉碎了死死禁锢在怀里,让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你喝醉了,先松开。” “你根本就不爱我。”施泽贴紧在他耳边哑声说着,身上还是这么硬邦邦。 徐砾刚张了张嘴,握着施泽的手臂想要拉开,突然感觉脖子里有些发凉。 是眼泪掉进了徐砾的衣领里。 施泽竟然哭了。 第59章 徐砾心头一颤。 永远分不清施泽到底醉到了哪种程度,他任由脖子里那片的湿凉逐渐浸透到了衣料里,面对施泽的控诉,却也不欲与喝醉的人争辩爱与不爱。 就像在重逢后的很多时间里,他想施泽所谓的忘不掉或许更多的是怜悯和不甘而已——不甘心虽然是施泽自己说的分手,那可能在他看来只是气话,但徐砾却突然消失没有让对方拥有缓冲的机会。 可徐砾现在无法再如此想了。 好在施泽喝醉后不撒酒疯,脾气反而会变好,莫名其妙的格外听话。把人扶着出了酒店大门,徐砾才深吐一口气,捏着施泽的车钥匙连按好几下,总算找到地方,咬着牙一开车门就把施泽塞了进去。 施泽的右手胳膊一直勾在徐砾脖子上,刚躺进车后座,手一带便把徐砾也带着起不了身、直直往他身上倒。 徐砾本就累坏了,卸下劲来浑身发软,一条腿卡在了施泽腿间,膝盖跪在座位上。 越野车后座的空间宽敞,施泽折着脑袋靠着椅座看向徐砾,眼神灼灼生辉仿佛很清醒,还没消停多久就立即伸出手将徐砾扶稳了稳,把人圈在双臂之间,看宝贝一样看得很紧。 “你今天喝了多少?”徐砾皱眉问道。 施泽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依然一刻不停地盯着徐砾,像是在一遍遍确认徐砾的模样。 他说:“就两三、三四小杯…..白的。” 徐砾拉着他死沉的胳膊摆好一点,否则硌人不说还怕压到他受过伤的地方,等会更消停不了了。他又问道:“你不知道自己酒量差吗?” 施泽点了点头,隔了几秒,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然笑了起来,转眼偏要闷声说:“反正你又不在乎。” “既然如此,”徐砾说,“那你放我下去好了,我搭公交车回去。” “徐砾,”车内没开暖气,但后座内的温度攀升得愈来愈高,施泽低哑地叫他的名字,身下隔着裤子也存在感凸显强烈,但他似乎在忍,制住徐砾想反抗的意图便停手了,“别走。” 温热的气息掠过耳畔,徐砾被按着后背再次跌坐回来。看着施泽的眼睛,他有一瞬在发愣,然后低头吻了上去。 徐砾的唇瓣有些发凉,似乎还有些发颤,施泽呼吸窒了窒,在扣住徐砾的后脑勺回应之前还迟疑了两秒,怕把徐砾吓跑了似的。 身体里最本能的欲望一触即燃,理智跟着酒精一起蒸发掉了,徐砾跨腿坐在施泽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后腰被手掌覆盖着,张嘴含吮间发出低低的呜咽。施泽终于不再忍耐,倾身便往前压过去,一边抚摸着怀里这具稍微紧绷却也柔软的身体,一边接激烈而缠绵的吻。 直到徐砾快要喘不上气来,揪着施泽的头发呜呜出声,把他往外推开,施泽才跟个愣头青一样停了下来。 他稍稍退开一点,嘴唇仍然磨蹭着徐砾的,还是只会含糊说:“别走。” 徐砾呆着休息了一会儿,逐渐缓过神来。 “你不打算回去了吗?”他不顾施泽犯犟,撑着施泽的胸口起了身,反手把车门打开了一丝缝隙说道。 车厢里灌入了一些冷风,周围满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徐砾看着施泽沉默不语的样子,伸手往他裤子上一按,故意说:“不会又要哭了吧。” 施泽刚抬头看他,徐砾却凑近过去,眨了眨眼,露出一点可爱笑容:“那你再亲我一下。” 见施泽一动不动,呼出的全是酒气,他恼火地垮了笑脸,然而下一秒施泽便亲了上来,大有要再大干一场的架势。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真是的。”徐砾抹着嘴巴赶紧从后座溜下了车,转一圈到了驾驶座上。 “还好当初勒勒裤腰带学过车,不然今天你得再叫一个代驾。” “终于能过把瘾了,而且你这车的保险杠怎么裂了一边。”他已经跟个没事人一般,系上安全带从后视镜看过去,冷不防对上施泽仿佛要吃了他的眼神,“再叫一个你就开心了,怎么,没一个人坐过后座吗?” 施泽喉结滑动,选择性忽略了某个问题,讨好说:“不小心撞的……你要是想开车,以后我陪你一起。” “我才不白给人开车。” 徐砾发动了车子,在夜色里看着路况的神情不自觉有些紧张,像自动带入司机一职,投入地问道:“你家在哪?” 施泽浑身的燥热就没退下去过,说:“……要不去你家吧。” 徐砾嘟了下嘴巴,问道:“为什么?” 刚出路口就是一个红灯,汽车倏地停下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施泽靠着副驾驶的座椅看了看徐砾的侧脸,突然出声问道。 “以前社区里照顾过我们家的阿姨住院了,在医院待了几天,”徐砾目视前方握紧了方向盘,很慢地不经意般说,“去我家吧,不导航了。” 把车停在单元楼外的停车位时,徐砾徐徐松了口气,有条不紊地踩刹熄火解开安全带,他一直试图保持轻松,用规整的动作掩盖脑子里的混乱和紧张的神经。 他身后还跟了一个施泽。 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打开一个星期都没有回过的铁门,徐砾刚踏进玄关就骤然一阵天旋地转,被施泽转身按到了旁边的墙上紧紧抱住,耳边伴随了声轰然震颤的关门声,徐砾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成年人之间的你情我愿、电光火石和心照不宣好像本就都如此,在如今的徐砾和施泽身上也不例外。 他攀上施泽的肩膀,在施泽只知道忍不住了发狠逞这一下威风过干瘾的时候,解开了施泽领口的纽扣,轻喘着气问道:“要做吗?” 施泽捉住了他的双手,问道:“除了我,你还带别人回来吗?” “你都说我根本就不爱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个,”徐砾笑了笑,“你猜?” 透过窗外微弱的光线,施泽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将手伸进了徐砾的衣服,即便伤病初愈,有力的胳膊也轻而易举搂着人往上提了提,令人可耻地期待的同时莫名有种心理上的恐惧——即便过去七年,徐砾对施泽的某些记忆还是如此深刻。 “以前是以前,但现在没有什么别人了,只有我。”他沉着脸一字一句说道。 “嗯,只有你。”徐砾眼波流转间软声说道,仿佛和每一个听见无数情话都是如此回答的人没有什么分别,只为讨这一刻情人的欢心。 但只有徐砾清楚不是。 第60章 再躲是没有用的了,徐砾让施泽拦腰搂着,跌跌撞撞一步步后退地往厕所方向走去。 徐砾在他即将要搬走的这间出租屋厕所里被剥光了衣服。虽然屋子里有点冷——放平常其实是非常冷,但施泽把徐砾牢牢压在了身前,急不可耐地在他皮肤光滑的颈窝和后背上蹭来蹭去,火热的身体贴得很紧。雾气腾腾的热水不断从头上淋下来,徐砾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在施泽为他重新构建的世界里,感觉自己浑身都发起了热。 施泽握着徐砾的肩膀,一路往下摸到胸口,将早已硬挺发胀的性器抵到徐砾腿间,挺腰不轻不重地顶了顶。 水珠像珠串一样淅淅沥沥从头顶发梢往下滴,徐砾被顶得胸前时不时会挨到墙壁,施泽的手也已经他探到他身下,圈着他微微翘起的性器。 带茧的指腹刚从顶端刮过,徐砾就颤了一下,乳头也擦过那冰冷的墙壁,他睁了睁眼,喘着气轻轻叫了一声:“施泽……” 徐砾的声音带着勾子,可施泽却看不见他的表情。突然理智回笼了般停下来,隔了两秒,施泽将徐砾翻转过来,拉到花洒外的角落站了站,一边低头给徐砾擦脸一边吻在他湿润的眼角。 施泽呼吸加重几分,他关掉淋浴头,从墙壁架上扯了毛巾胡乱给徐砾擦干,伸手一抱便托着徐砾走去房间。 躺回床上时徐砾还有些发愣,他以为施泽会在厕所里就做一次的。 房间里的灯光照下来,知道施泽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徐砾乖乖爬起来跪在床上,推了推施泽的肩膀便翻身跨坐上了去。施泽盯着徐砾的脸,曲腿把他推向自己,手掌已经顺着后背顺滑裸露的线条探下去,手指在臀缝里来回抚弄着,暗示性十足地在入口处拨弄。 “床头抽屉第二层里。”徐砾贴在施泽耳边说道。 施泽搂着他的腰,沉默不语地倾身过去拉开抽屉,翻出那支半旧不新的润滑剂,顿时拧紧了眉头。但他依旧沉默不语,挤一些在手上便轻车熟路抹到了徐砾的后穴周围,缓缓将手指推了进去。 原本徐砾朝后抓着施泽的胳膊,还把他当成是那种不得章法只知道乱捅的直男,时刻准备指挥一番。可施泽没给他机会,才扩张了一小会儿便像找到了地方,一下下往最敏感的地方按下去,徐砾顿时急促吸了口气,软着腰把手耷拉了下来,没过多久里面便被插弄得湿软滑腻。 施泽听见他细细的抽气声,撩起眼皮看了看他,一边拿手指插他一边捏着他那根可爱笔挺的东西,也贴回徐砾耳边哑声说:“好可爱,怎么流了这么多水。” 徐砾耳根瞬间刷地红了,眼睛瞪向施泽却毫无杀伤力,哼哼声已经从嘴里叫出来。 “施泽……”他不知道施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忍起来,色厉内荏地催促道,“拿开,已经可以了,会不会操人啊……” 施泽像没听见一样,转头只去亲他,哄得他一下便张开嘴,唇齿相交发出啧啧水声。 太久没有做过了,施泽这一通事无巨细的前戏做下来,徐砾被他前后夹击玩弄得浑身发软,连催促的话都再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上了施泽的当。 半晌,施泽终于抽手出来,就着湿淋淋的液体握着自己的东西撸了撸,拉开徐砾的手臂让他坐起来点,将龟头抵上了他湿滑柔软的穴口。 徐砾幽幽和他对视一眼,稍稍跪直了上身,伸手扶着施泽的性器时碰了碰施泽的手,一点点坐下去,让施泽破开肉穴贯穿了他的身体。 即使经过了充分的润滑,徐砾也顿时发了满头汗,还没坐到底便痛得腿根发抖。施泽那里太大了,又热又硬地插进来,被他绞得很紧,两个人都不好受。 施泽张了张嘴,扶着徐砾的腰问道:“痛吗?” “嗯……”徐砾可怜地伏回施泽怀里,从喉咙里发出很长的呻吟,音调都有些变了。 施泽在他体内停了一会儿,才开始缓缓往上顶他。徐砾胀得难受,每一被顶就撅着屁股想躲,看过来的楚楚可怜的眼睛藏着许多心眼,他主动吻着施泽,显得格外乖巧。施泽笑了一声,温柔地回应,按着他的后腰往外抽出来些,却在下一秒用力顶了进去,异常凶狠地动起来。 笔挺滴水的性器随着身下的冲撞一翘一翘,徐砾手肘撑在床面,嗓子里带着哭腔,他感觉自己要被顶穿了,可快感也犹如巨浪般袭来。施泽越来越快地干着他,偶尔缓一下,拔出半截让徐砾有了得到休息的错觉,施泽又重重钉进来,仿佛真的要把他做死在床上,就再也不能逃跑了。他曲起腿压得徐砾抖个不停。 “不会操人你抖什么?因为很会挨操吗?”施泽摸着徐砾潮红发烫的脸颊问道。徐砾看着施泽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他急促喘着气,身后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依然不知羞耻地吞吃着施泽的性器。施泽低头咬了咬他的肩头,往上一记深顶,把他流着泪插射了出来。 没有再问徐砾可不可以,施泽捏着徐砾的胯骨继续冲撞了一番,跟着全射进了徐砾体内。 高潮过后的余韵令身体格外敏感,徐砾腿根发麻哆嗦了一下,起身吐出施泽的性器,再也没有力气了,浑身瘫软着趴在了施泽的胸膛上。 这么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徐砾闭上眼就像要睡着了,也不嫌弃施泽身上没有床好睡,时不时挪挪脸颊,发出一点鼻音。 软软搭着的棉被下,后背那只手从脊椎摸到屁股上,再流连到大腿,皮肤传来一阵痒意,徐砾开始还没在意,直到那手沿着他的腿根按到被操得湿软的穴口。徐砾刚睁开眼,施泽就抱着他翻身坐起,瞬间两人对调了个面。 施泽忽然下了床。 徐砾仰躺在床尾,抱着被子蜷起腿缩进去躲了起来,只留了双眼睛盯着施泽的举动。 他心里一咯噔,果然看见施泽面无表情地从他床头二层的抽屉里拿了那该死的东西过来了。 “你干嘛。”徐砾这会儿声音沙沙的,甚至一开口劈了下叉。 施泽扯开他身上的被子,把着他的腿将人一把拽了回来,抵到那个小口便塞了两根手指进去搅弄。里面含满了施泽刚射进去的精液,手指一动便响声黏腻。徐砾大张着腿,白浊的液体缓缓从穴口流出来,看起来可怜又色情,他蹙眉看着施泽,握着施泽青筋凸起的手臂说:“施泽,再让我休息一下……” “以前你总是还想要。”施泽一句话就把他噎了回去。 把徐砾抽屉里那根按摩棒插进去时,施泽俯身亲了亲徐砾发红的眼角,再被徐砾搂着脖子接了个吻,然后边捏着按摩棒抽动两下,边问他:“自己插给我看看好不好?” 徐砾闭着嘴巴不回话,只是痴痴看向施泽,虽然身体适应了施泽的闯入,但仿佛心理上还没适应自己床上多了一个人。他浑身赤裸一览无余,前面又情动地硬起来,颤巍巍流出两滴水。施泽额角跳动,看着那根不及自己一半大的黑紫色假阳具被徐砾紧紧绞着,心知里面又软又热裹紧上来的滋味,顿时又不悦起来,闷头闷脑抽出来便换上自己的顶了进去。 “啊……” 已经做过一次的地方让施泽进得很顺利,施泽抬起徐砾的双腿压下去,把他分得很开,抽送的速度虽然慢下来,但一下一下顶得极重。徐砾的身体很薄,被摆成任意的姿势好像都很方便,双手撩拨抚摸时他的皮肤光滑细腻,因为常年干活是个到处乱窜的机灵鬼,身上覆着薄薄的肌肉,该有的肉的地方也手感腻滑。施泽回味了这么多年的滋味在这一刻得到满足,他像是终于找回了被自己弄丢的宝贝,毛头小子一样想在徐砾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让其他人再也无法觊觎。 施泽进得又深又慢,徐砾太久没有经受过这样折磨人的刺激,头皮阵阵发麻,崩溃地掐着施泽肌肉虬结鼓起的腰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太深了……施泽,不行了……” “行的。”施泽闷哼两声,粗喘着说道。 “太硬了,好胀……”徐砾仍然哭诉道。 施泽握着他无力发软地腿侧到一边,掰开他的屁股再次从侧面挺入。施泽掰开徐砾攥紧床单的手,拢入掌心,一边毫不留情地在徐砾被撞得殷红的穴口进出,一边死死盯着。 “一直都有这么硬,”施泽将手探到交合的地方,捏了捏徐砾不知什么时候早又被操射了的阴茎,“喜欢我进来还是按摩棒?” 徐砾垂着脑袋,身体一耸一耸沉沦在可怕的情欲里,感觉一下秒自己就要被操失禁了。他反应迟钝,在施泽的逼问下终于断断续续开口说:“喜欢你、喜欢你进来……” “舒服吗?”施泽又问。 “舒服……可是要舒服坏掉了……”徐砾胡乱说着。 施泽看着身下的徐砾心里发软,热流涌动,比酒精上头时的感觉还要令人昏聩。 这一晚他折着徐砾这具任人摆弄的柔软身体翻来覆去干了很久,换了好几个看得到徐砾表情的姿势,将精液全都酣畅淋漓射进了徐砾的体内。最后一次时徐砾已经半梦半醒神智不清,眼睛边糊着眼泪,被抵在桌上操了半天,终于哭叫出声忍不住尿在了地上。 施泽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犯了大事,但顾不了那些了,想到反正徐砾可能不会记得,双重快感分分钟便冲昏了他的头脑。彻底将人吃干抹净后,施泽抱着徐砾去厕所冲澡,又怕人着凉,草草了事擦干便回来把人塞进被子里。 施泽到底还记得要收拾了一下地板稍稍掩盖罪行。被子里的徐砾呓语哼哼,施泽很快躺进去,想到之前瞥见的情形拉着徐砾的左手,不断摸着那上面已经不甚清晰的疤痕,他低头吻了徐砾的发顶,低声说:“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以后我保护你。” 徐砾蹙起眉头翻了个身,朝他腰上击了一肘。他们都累到了极点,施泽捏着徐砾的手给自己揉了一下,温柔地看了看徐砾,手脚并用地将徐砾抱在怀里,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徐砾醒来时,阳台上只能在九点前照到一个斜角的阳光区域已经消失,外头的早市也早散了棚。徐砾浑身酸痛,翻身去看手机时间,肩上的被子掉下来,才发觉自己身上套了件很久没穿过的衣服。而施泽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半身却还光溜溜的。 去衣柜底下拿了条运动裤穿上,徐砾裹上外套,走到桌边习惯性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猛然间想起了昨晚某些具象的疯狂与荒唐,瞥眼到地上时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捏着水杯便直直往客厅里去了。 许久没开过火的厨房里传来一些响声,噼里啪啦的,徐砾看也没去看一眼,在洗漱台前刷牙时盯着镜子,里面那人居然连眼睛都是肿的,简直不能见人。 这边施泽盯着锅里的煎鸡蛋,旁边盘子里的三明治还差两层盖上去封顶。他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心想徐砾醒了,刚转身想去看一眼,猝不及防就跟站在门边看着他的徐砾来了个正面相撞。 “会做饭了。”徐砾说道。 他看着施泽。施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此刻是洗漱完毕恢复如常的模样,在他这间小小的厨房里快顶着天花板,衣服还是穿的昨天那套,只有衬衣领口有些皱,手背上多了条不起眼的和血管平行的抓痕。 “学过一点,可能不会很好吃,你——”施泽才关了火,放在旁边的手机就嗡嗡响起来,“你等会试试,应该也还是能吃的。” 徐砾示意了一下他的手机,伸手拿着递给了他。 屏幕上亮着来电人“涛妹”两个字,是一不小心就要产生误会的,施泽赶紧解释道:“是男的。” 可话一出口,他看着徐砾,觉得这解释好像又透着些古怪。 徐砾歪了歪脑袋,只管转动眼珠子,抿着嘴巴没说话。 施泽接通电话,为了显示自己行得端坐得正,煞有介事地按下了免提:“喂,一大早什么事?” 对方是昨晚饭桌上的其中一个,早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至于他为什么有着这么个绰号,施泽也搞不清楚,说是从小就有了。 “昨晚你回去了吧,代驾来了没?等那么久。这不是最后我先走了,来问一声。” 施泽把鸡蛋铲到盘子里,说:“没事,早回来了。” “对了,昨天你让我帮忙查的……” 施泽顿时打断了他:“现在正忙着,回头再说。” “行,一大早忙什么啊,跟女朋友吵架哄好了没?不会还等着她来哄你吧?”那边关爱恋爱苦手般地问道。 “忙着做饭!”施泽拧着眉头便挂断了电话。 他转头回来果然看见了徐砾脸上意味深长的表情。徐砾笑道:“你有女朋友呀,怎么吵架了?” 徐砾明明知道施泽没有别人。 “没有女朋友。”施泽沉声说,端着盛了两份三明治的盘子走近了徐砾,伸手便按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没有就没有,很稀奇吗。”施泽周身的气息压下来,徐砾嘀咕着,仿佛条件反射地紧缩了一下心脏,身体还停留在了昨晚。他脚下虚软,走路时腿根隐隐发颤。 他们终于走到了沙发边坐下,施泽将盘子放到茶几上,那旁边还摆着两杯牛奶。 “要是不好吃,冰箱里有早上买的早餐,我等会去热。”施泽坐在一旁盯着徐砾说道。 “起这么早,”徐砾看了看他严肃的表情,捏着他做的有些拿不稳的三明治咬了一大口,“这是你的哄人爱心早餐吗?” 施泽听着他给取的花里胡哨的名称,说:“是。” “可是……”徐砾两个字就把施泽弄得紧张起来,他吞咽了咽喉咙,隔了两秒笑笑说,“好吃的。” 施泽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没说话。 “之前这个星期我没回家,你来过多少次?”徐砾突然问道。 施泽移开目光又看回来:“没多少次。” “真的?” 徐砾朝后拽了拽施泽搭放在他后腰的手,贴施泽贴得很近,能一清二楚听到施泽的心跳声,他很淡地笑了笑:“所以你觉得我们这一个星期是在吵架啊。” 施泽摸着徐砾身侧,觉得徐砾的问话既危险,又像是在跟他撒娇,于是沉默地任由徐砾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打趣自己一般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那你的车是为什么被撞坏了?为什么我说这么多你都不回话,不想听我说话么,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徐砾消灭完盘子里的两个三明治,喝掉最后一口牛奶,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徐砾。”施泽根本无力招架。 他抽了纸过来,把他当小孩似的强行握着徐砾的手擦了擦。 “可以了,我自己来……” 施泽捏着徐砾两只手腕却登时不松开了,看着徐砾当真吓到的样子,施泽笑了一声,一板一眼问道:“吃完爱心早餐,我把你哄好了吗?” “现在哄好了,”徐砾想了想说,“两分钟后不一定。” 施泽深深看着徐砾伸手过来摸到自己的领口。徐砾给他理了理衬衫衣领,模样看起来可心又乖巧。 他俯身过去吻了徐砾,心满意足的同时止不住让一股莫大的虚空涌上来。施泽摸不透徐砾的心,可又是那么的想离徐砾更近一点。 第61章 吃完早餐,徐砾从阳台上又拖了一个黑布行李箱出来,去和客厅角落那个并排摆在一起。 这两天他就要搬走了,新的房子前几天已经正式签过合同,地处市中心旁边的街巷里,还是一楼,一室一厅,房租比现在稍贵,但比他在荷花路二室二厅老房子收回的租金还是少了很多,算下来十分划算。 看着徐砾弯腰拖箱子时都要扶着腰,背过身去还偷偷揉屁股,施泽心中有种隐秘的愉悦,不过更多的是忐忑。 他昨天撞了车、喝了酒、惊喜地看见了日思夜想寻找的人、失而复得了宝贝,头昏脑胀的次数实在太多,最后一不小心就过了火。刚刚徐砾只是那样为难了他几句,都没有提昨晚的事,像是确实不记得了,已经算很网开一面。 “你没事吧,”施泽忧心忡忡问道,“要不要我去药店问问?” “闭嘴,不用,”徐砾从他身旁哐啷哐啷经过,头也不抬地说,“你不如先操心一下自己的胳膊。” 施泽仍然在说:“其实我早上又检查过了的,只是有点红,没有受伤——” 徐砾转头刷地看过来的目光如果能杀死人,应该已经把这一条轨迹上的七七八八都杀得片甲不留了。施泽喉结上下动了动,看见他藏在肩膀旁的粉红色耳朵,突然明白了过来。 这下理所当然地觉得还有徐砾害羞的缘故,施泽果然闭了嘴,还因为想到自己虽然看着吊儿郎当不靠谱,但其实也是个保守的人来着,怕徐砾误会他喜欢乱搞不正经,多少也跟着害羞起来。 徐砾瞧他默不作声了,思考为什么别人都觉得施泽看起来很凶而自己不觉得。有道是滤镜害人,爱情这杯酒谁喝都得醉,徐砾心里哼哼了一声。 紧接着施泽很快走上去帮徐砾提箱子,又连忙跟着一起从鞋架上拿鞋子下来,不知该怎么收拾,只会等在一旁把东西递在半空。 徐砾扁着嘴巴看他一眼,逐渐在消肿的眼睛露出本身漂亮的模样,亮晶晶的。徐砾指了指地上,让施泽把鞋放进塑料袋再统一摆到这儿来。 两人一起收拾完鞋柜,施泽从桌上抽了纸让徐砾擦手,又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摸了摸徐砾的额头,确认没有像手机上说的发烧,低烧也没有,于是放下心来。 “剩下的晚点再弄吧,中午了,出去吃饭。”施泽牵着徐砾的手把他从那堆小山似的行李中间拉出来。 出门前,徐砾犹豫了半天,还是回房间换下了身上那件不喜欢穿的衣服,重新裹上外套出来。 施泽等在门口看着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还没开口,徐砾就抬头回望过来,一边拍了拍裤腿一边问道:“你还不找我要电话号码吗?” 他走过去直勾勾看着施泽,贴上去时被施泽握着腰,他手扶着施泽的手臂,突然察觉到施泽伸进了他裤子的口袋里摸索了两下,很快又抽手出来。 徐砾疑惑片刻,转眼咧嘴笑道:“你摸什么啊?” 施泽对此避而不答,揉捏着他的耳垂说:“你给吗?” “给啊,”徐砾悄声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怎么会连电话也不给的。” “什么关系?” 徐砾抿着唇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眼睛弯弯狡黠又可爱:“这种关系。” 他背过身抓着施泽没伤过的那只胳膊撸起点袖子,昨晚没来得及细看,此刻一对比感觉施泽手上的肤色比从前晒更深了。他拿着不知从哪摸来的签字笔把号码写在了施泽的手背上,歪歪扭扭的数字一只只排下去,遇到凸起的青筋形状还会变形扭曲。 这一写,写得人心里跟着也有点痒痒。 施泽喜欢他这些小把戏,脸上看起来没有表情,实则眼里带笑。他突然问道:“那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吗?” “不记得了。”徐砾缓缓合上笔帽,停了一会儿,平静地说。 七年前的电话号码谁还能记住呢?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施泽有些后悔问了,很快按着徐砾写的号码拨过去,铃声响在他们之间。施泽拽了一把他的手臂,对他说:“这次可以记住了吧。” 徐砾被拽得又贴回施泽身上,他笑了笑,说可以。 两人磨磨蹭蹭终于出了单元楼,青天白日里,迎面而来停车位上的施泽的车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徐砾走过去,歪着头盯了一路车前的保险杠,蹙起眉头说:“你还不送去把车修了啊,是不是要很贵,还好不是我撞的。” 施泽没好气看了眼车,又瞪了徐砾一眼:“是我撞的,下午就送去修。” 徐砾在他面前终于像以前那样,笑嘻嘻的,脑子总是很灵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又提一了句:“刚刚你摸我口袋是想摸有没有小刀吧,摸到了吗?” 施泽看着他说:“没有。” 施泽是从当年的黄臻口中得知的。 曾经提到这个名字就会目露凶光变得暴怒的施泽,在徐砾消失之后,还去找过黄臻。 黄臻还是那副瘦骨嶙峋贱兮兮的模样,看见施泽也已经单方面一笑泯恩仇了般。但提起徐砾,他的表情复杂而凝固,像是又爱又恨着——稀有地动过一点真心,得不到的也总是让人记得深刻。徐砾兜里永远藏着把刀,割别人也割自己,疯疯癫癫起来有着可以跟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架势。黄臻说着,瞧着施泽的神色,他知道徐砾不见了,看见连施泽这样得到了徐砾的爱的人,从前多么耀武扬威原来也会着了徐砾的道,跟他是一样的下场,于是得意地龇牙笑起来。 “他爱你又怎么样,还不是一走了之了。”反正他们都是不懂徐砾的人。黄臻不愿意再说了,想看施泽更煎熬一点,抖抖烟灰搂着旁人便走了。 “这你都知道了,他们那些人跟我很熟吗,说不定还有仇吧,怎么什么都告诉你……”徐砾声音很轻,仿佛也被冬天里的冷风吹得微颤,他说道,“我都是带小刀切水果的。” 徐砾被施泽牵得很稳,不自觉陷入难以自拔的境地,话问得奇怪:“可以不用再随身带了,对吗?” 施泽沉默片刻,注视着徐砾一字一句回答道:“嗯,不用了。” 他们在小区周边口味清淡的一家茶餐厅吃了午饭。徐砾催促施泽去修车,分别后自己到驿站待了一个下午。 小虎看着徐砾不知怎的,一个星期没见他小徐哥感觉人都变得脆弱了,突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刚刚徐砾顺手搬个大包裹都没站稳似的趔趄着差点摔倒。要知道平常徐砾虽然看着瘦弱,但干起活来可没几个比得过他利落。 “小徐哥,你怎么了?”小虎凑近过来瞅他,“你不是回老家了么,哪里受伤了?你眼睛怎么有点肿,哭过了?!” “哎你一惊一乍做什么!”徐砾本来心情就纠结复杂着,这会儿顿时急了眼,发觉他们这些直男有时候一点都不懂边界感,凑上来就盯着人脸看。他偏了偏头,又举起一只手撑着额头去看桌上的账本,遮掩起来了。 他说:“没睡好而已,乡下土坯房让你去睡睡就知道了。” 小虎觉得奇奇怪怪,不过他听徐砾是没睡好,便搬了凳子也坐下休息,不去吵他了。 施泽把车送去修了,回到家里终于好好跟父母吃了顿饭,被告知第二天还要一起去大伯家小聚。施泽他大伯一家住军区大院里,到时候凑一起又有得是话要听了,不过施泽没说什么,点头同意。 这天晚上施泽给徐砾去了一个电话,徐砾也没说什么,让他好好休息。施泽迟迟不吭声也不挂手机,徐砾听了半晌,发现施泽已经睡着了,耳朵边是夹着电流声的呼吸。 第二天再接到施泽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徐砾正看故事会的恐怖篇看得入迷,他按着书页,看见施泽的名字很快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眼睛仍然盯着字。 施泽问他吃过饭没有。 徐砾说:“下午三点,我吃哪顿饭?” 那边传来点燃打火机的轻微声响,施泽低笑了一声,叹气说:“什么时候搬家?” “就这两天,”徐砾哼哧也笑了,“反正我东西不多,一趟就行了。” “我来接你,”施泽说,“是搬去新租的地方吗?什么样?在哪?” “离市中心的酒吧近一点,还是差不多的地方。” 徐砾听着他问东问西问来问去,笑说:“你到底想问什么呀?” 施泽吸了口烟,皱皱眉头决定还是不抽了,把烟摁灭在了走廊窗台上的烟灰缸里,终是闷声问道:“搬来跟我一起住怎么样?” 徐砾一愣,缓缓说:“这不好吧……我的新房子签过合同的,三个月押金呢,而且我现在两个上班的地方,要近的才方便一点。”他又无意般说了一句,“你的手伤也快好了吧。” 徐砾的拒绝说得很明白,施泽很快“嗯”了一声,没有强求,他之前还没告诉过徐砾自己不走了,手伤好了也不会走了,因为事情还没办妥。 但现在已经可以。 徐砾听见后反应不大,也只轻轻“嗯”了一声。 “晚上要去酒吧唱歌了吗?”施泽转而问道。 徐砾说:“不用,我今天还休息,之前连上了一个月的班,老板现在找到新兼职了,让人家先做两天看看。” “晚上顾飒明请吃饭,我来接你。”施泽不容再拒绝地说。 “哦……啊,”徐砾若有所思片刻,后知后觉问道,“我怎么没听祁念告诉我——” “晚上我来接你,不准再跑了。”施泽恶狠狠复述了一遍。 而他那边似乎有人来喊,电话匆匆就挂断了。留下捏着本合上了的故事会的徐砾语塞好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见鬼了。” 从再次遇见施泽的那天起,徐砾感觉都像见鬼了。 第62章 这天徐砾跟小虎早早换了班,想到这些天都是小虎一个人在守店,走前特地去隔壁烤鸭铺买了只烤鸭回来犒劳他,终于被小虎看出些不对劲来。 小虎捏着手里油光发亮香喷喷的烤鸭腿三两下咬着,乐呵呵地直问他是不是有情况,徐砾装傻充愣似的,嘀咕有什么情况,然后弯腰捻了一块塞嘴里,擦擦手看了他一眼说:“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啊,慢慢吃,给我吃干净点!平常我自己都舍不得买呢。” “谢谢小徐哥,你再吃几块,一起吃。”小虎笑道。 “你吃吧,”徐砾踢开驿站门口树下的那两块砖头,扬扬手说,“我晚上有人请客,傍上大款了!” “大款?哪个大款?”小虎一听来了精神,探头喊道,“是不是陈老板?” “陈老板的车是真帅啊……”他止不住感叹着,心想这一年来小徐哥终于开窍了,陈老板这人彬彬有礼儒雅绅士还有钱,左看右看都是不错的。 而徐砾早已经跑远得人都没影了。 徐砾掐着时间回了一趟出租屋。 原本以为等施泽的伤病假结束,最多两三个月,施泽离开了云城,他跟施泽有多少前缘没断,到时候最多也是电话联系,久而久之也就淡了,最终桥归桥路归路,不失为一种好的结果和关系的延续。可现在施泽说他不走了。 虽然徐砾感觉自己被耍了,还没有想清楚怎么办才好,但回来第一件事还是急着给自己翻新一番。 他对约会向来紧张又重视,属于老毛病,没法治。 徐砾蹲在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旁翻了好一阵,边脱身上专门为了去上班干活才会穿的粗布棉衣,边拿着衣服到厕所里赶忙冲了个热水澡。 出来擦了擦头发,他把穿着的那件衬衫衣摆一点点扎进裤腰里,换上去年新买的深蓝色毛衣和黑色休闲裤,再套上了一件夹克外套。徐砾看着镜子里的人,终于觉得还不错了,趿着拖鞋去拿了当初在某个出租屋楼道里捡的电吹风出来,把随意飞扬的头发吹顺滑整齐 。可乍一看像个傻傻的锅盖头,他哎呀叹气,又把手沾湿了水往头上乱抓一通。 其实他眼前还有一些过去的影子出现。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还顶着傻傻的锅盖头穿着破旧的马甲睡在大通铺上,最后因为没办法洗头直接剃光了。 那是他记事起人生第一次剃光头,小时候没人管,他都是自己跑去理发店说剪头,嫌光头难看从来没剃过。 过去的时间在此刻看来总是过得很快。 徐砾不喜欢回头,绝口不提从前种种,就好像永远拥有新生,不会伤心。他也总是被说没心没肺没记性,像是过完了的日子就都被他抛在脑后埋进了土里。 给徐砾打完电话不过两个小时,从军区大院登记后开车出来的施泽径直去了徐砾住的安置小区。 路上他顺手给周维涛打了个电话。 为了确认和弄清楚房东老太太所说的情况,施泽不得不想查一查,那几年徐砾谁也不联系,一个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而那天早晨当着徐砾的面,他跟周维涛中断的对话早有了结果。 周维涛大学时候在他们乐队吹的是萨克斯,学的是计算机,毕业后考进了公安局,也算奇人一个。 他口头转述了徐砾两年前因故意伤害罪被判三个月拘役关进了看守所的案底,许是听见施泽长久沉默,他没有再多问徐砾是谁和为了什么,只说已经是很轻的刑事处罚,据说是捅伤了上门要债的债主,致轻伤二级,因为没钱私了才被告上了法庭。 同样一件事,施泽在房东老太太那里已经听过一次。 这一次换成的是更严谨无误的措辞,换上的是一把更锋利尖锐的刺刀,更像一次审判,审判着施泽曾经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猖狂和所有不痛不痒的忏悔。 人生太不公平,经常可以令人对他人的苦难失去理解的可能。 而徐砾却可以把自己的痛苦藏得严严实实,永远一张笑脸哄得施泽开心,对他好上加好,即便自己孤立无援,在施泽觉得不被理解的叛逆青春期里也可以做最理解施泽的那个人。 手机震动声在徐砾嗡嗡的电吹风声里二重奏般响了起来。 徐砾捏着手机走出单元楼时,果不其然看见施泽刚好开车进来。 施泽刚修好保险杠的黑色越野车整个看上去锃亮无比,缓缓停在眼前。徐砾透过玻璃窗的反光看见自己的脸,称不上已经收拾得满意。但他早收拾累了,想着随便吧,爱怎样怎样,拉开车门便钻上了车。 “怎么这么重一股烟味,”徐砾刚上车就紧皱眉头,“来之前你跟人在车里谈事情了?” 施泽看着他,握在方向盘的一只手里还夹着根半燃的香烟,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要按掉。徐砾扭头见他盯着自己看个不停,率先伸手过去贴着指节一抽,把施泽的烟给抢走了。 “我自己抽烟都比不上吸你着二手烟来得伤身体呢。”徐砾不高兴地对嘴吸了一口烟,狠狠把它摁灭然后开窗丢进了远处垃圾桶里。 他转头又问道:“你怎么了?” “该不会这么大人了又被你爸打了吧。” 施泽打开车窗,还是看着他,终于笑了一声,敛眉问道:“被打了你还来帮我吗?” “看情况吧,”徐砾靠在座椅上,一边拉着安全带一边眼睛眨了眨说,“一般人才不帮,没钱的也不帮,等会儿把我自己卷进去了。” 施泽俯身过去帮他系好了,低声说:“好乖。” 徐砾觉得奇怪地瞥了施泽一眼,恰好又瞥到施泽右手手背上露出来的两个数字,暗自深吸一口气,咬咬嘴巴没说话了。 施泽缓缓掉头把车开了出去,没注意到徐砾的目光。 从安置小区的窄路弯弯扭扭终于驶入二环的大道上,风一直往车里灌着,施泽也一直没关空调。没一会儿里头的烟味被吹散了,他才合上车窗,问徐砾冷不冷。 “不冷,”徐砾歪头靠着副驾驶座的车窗,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外面,“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还没回去过,先过去喂一下煤球,然后我们再去吃饭,”施泽说道,“想吃什么?” 提到煤球徐砾有些高兴,然而听见施泽的问题,他故意似的紧接着问:“你不是说晚上顾飒明请吃饭么?好久没见到祁念了。” “吃完饭就去见,”施泽咬牙沉声说,“不会耽误你见朋友。” 徐砾偷偷笑了一下,探手过去摸摸施泽的手臂,说:“随便吃什么,跟着大款就都听大款的。” 他看着施泽严肃的面容终于憋不住带上了笑意——施泽确实很受用,也拿他没办法。徐砾不再想其他任何事情,跟着开开心心笑起来。 他们去了施泽的住所喂煤球,顺便把它放出笼子带它在家里玩了一会儿。 施泽的房子在徐砾眼里称得上很大,客厅就足够狗狗玩巡回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屋子里的装修有些简单,似乎是不常住的缘故,生活用品也不多。徐砾只在客厅看了看,然后便被煤球扑在身上只能专心陪它扔球捡球和摸它脑袋,连施泽也没办法。最后施泽一狠心拿了杯酸奶把煤球骗回了笼子,啪嗒一关门压低声说:“Lily,听话,现在要先去把你……把你最重要的主人找回来,别给我帮倒忙,不然他连你一起都不要了。” 小狗低落地汪汪一声,转了圈躺下舔酸奶杯去了,意思是可以配合。 徐砾站在客厅玄关处看着施泽跟狗说悄悄话,只是弯眼笑笑,跟施泽坐电梯下楼时问:“你刚刚跟它说什么了?” 施泽说:“让它乖一点,晚上才能回来放它出来。” “它只有煤球一个名字吗?你刚刚好像叫了别的。”徐砾边打开车门边说。 “嗯,别的都是随口乱叫的。” “是么。” “它好哄还是我好哄?”上车后,徐砾在施泽再次来给他系安全带的时候问道。 施泽盯着徐砾停顿了片刻,和之前那句“你根本就不爱我”差得很远,他说道:“都很好哄。” 第63章 开车载徐砾去餐厅吃饭这件简单的事,对匆忙赶来又思绪混乱的施泽而言成了一个难题。 高中的时候还常常组织参加聚会,流连在各种休闲场所,可在那之后施泽常年被关学校和待在部队里,如今更是快两年没怎么回过云城,对找到一个徐砾可能会喜欢、好吃好喝又环境舒适的地方着实没什么信心。 至于上次那家还要提前预定的烛光餐厅,施泽越想越觉得晦气和不靠谱,直接从候选名单里删掉了。 徐砾看着施泽在等红灯的间隙拿着手机翻来翻去、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 直到就这样过了两三个红灯路口,徐砾怕再笑就要被施泽发现了,最后提议不如去清吧那附近转转,市中心商圈的小巷里有挺多别致好吃的饭馆餐厅,等会儿吃完饭他们再去清吧也更方便。 到了地方,在徐砾的口头导航下,施泽把车停在了这附近最近的停车场里。 路边二楼就有家看起来红红火火又别具一格的湘菜馆,徐砾拽了下施泽的手臂说:“要不就吃这个吧。” 一旁有人急冲冲经过,施泽伸手搭在徐砾肩上把他往这边拉了拉,低头问道:“会不会太辣了?” “可是闻着好香啊,而且我能吃辣,只是不经常吃而已,”徐砾边拖着施泽上了台阶边说,“因为不会做,自己做的太难吃了。” 从电梯上二楼才发现这一圈都是餐厅,一个挨着一个,这家湘菜馆的生意果然也红火,门口还要等位。 他们坐在旁边休息区的椅子上,徐砾掏出手机回了小虎几条消息,处理驿站的信息。施泽的手还是搭在徐砾肩膀上,他看着徐砾外套下露出来的毛衣圆领和圆领上的脖子,绒绒的毛线扎在皮肤上,觉得很是可爱。施泽注视少时,问了一句:“一直都是在做这两份工作?” 徐砾点头说:“差不多,驿站的去年才开始,酒吧唱歌好久了,因为时间自由也很好赚。” “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份工作?” “换了干嘛,”徐砾扭头看他,“你不喜欢我做这样的事情,觉得有失体面,想让我换工作,是么?” 施泽一听简直头都大了,连忙否认:“我是怕你不喜欢,而且从早到晚会不会太累。”他有些迟疑地问道,“听阿汤说你之前一直在还债,现在还清了吗?” “已经还清了,最开始借的是高利贷,社区的万阿姨知道后把我骂了一顿,替我还掉了大部分,后来我就只要把钱还给她,”徐砾轻描淡写,笑了笑说,“如果不是这样,可能真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吧。” 仿佛知道施泽在想什么,他食指一戳让施泽先不许说话:“不要道歉了,这些跟你真的没关系,我可能也就骗人骗色……怎么可能把自己人生的一切都寄托给别人,慈善家都管不到那么多,那不是疯了吗。” 施泽目光深沉,捏着徐砾的手一起放回身上,隔了两秒开口说:“那你以后一直骗我就好了。” “你想得到美。” 徐砾哼了一声,听见餐厅服务员叫号又连忙看了看自己的号码,发现还有的等,才转回来说道:“我才不想当骗子呢。” “那就不当。” “你渴不渴?”施泽记起以前徐砾找他要奶茶喝,于是转移话题般问道,“那边有奶茶店,想喝什么?” “热的就行。”徐砾拿被施泽捏住的这只手晃了晃,看着施泽松了手站起身买奶茶去了。 周围无聊等位的人很多,徐砾还发现有人在看施泽。 他把两条腿都搭在施泽的椅子上帮他占座似的,时不时瞥一眼远处正在点单的那个人,心想自己下辈子能不能也长这么高,看起来鹤立鸡群威风极了。 徐砾扭脸又去看叫号叫到哪了时,迎面突然被喊了一声——叫他的是跟朋友一起从电梯里下来的陈奇。 “你今天也在这里吃饭?一个人吗?”陈奇撇下朋友朝他走了过来,满是惊喜地问道。 “好巧,”徐砾放下腿站了起来,“不是……” “你要是一个人来的,不如跟我们一起吃吧,我那位朋友也玩吉他写点书法,能聊到一块儿去。” “我会是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么,”徐砾讪讪笑道,想快一点先把陈奇送走再说,“跟朋友一起来的。” 陈奇哈哈笑道:“想来也是,好吧……” “徐砾。” 这边话音才刚落下,徐砾耳边顿时轰然一声,身后拎着一杯奶茶走过来的施泽叫着他的名字,三两步就已经来到他身边了。施泽看也没看对面的人,只将奶茶递给徐砾,并从他手里抽走了号码条。 陈奇看了看施泽,心知在清吧里见过好几次、上回把徐砾叫去倒酒的人便是他,却依然朝徐砾问道:“就是这位朋友?” 施泽骤然拧眉看向陈奇,身高优势加上挺拔的身姿,气质更显凶悍。氛围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古怪,仿佛硝烟弥漫。 “他是……”徐砾有些哭笑不得,可才开口就被施泽打住了。 施泽手上倒是依然十分自然地搂着徐砾肩膀,沉声说道:“请问你是?” 陈奇挑了下眉,说:“上次在隔壁那条街的清吧里你应该见过我,我跟徐砾也算是很投缘的老朋友了。” 那边陈奇的同伴也跟着走过来,陈奇抬手捏着手腕上的木珠,温和地对徐砾说:“上周你请假回去,不是说好回来一起吃顿饭么,都这么久了,打算什么时候?” 原来徐砾消失的那一个星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是对施泽而已。 施泽听了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陈奇却也只巍然不动站在原地,虽然脸上面无表情,但压迫感十足。 徐砾藏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施泽的腰侧,可施泽毫无反应。 他感觉施泽手上收拢紧紧握着了他,于是暗暗轻叹,欲哭无泪只能无奈笑道:“还是改天吧。” 改天? 施泽心中警铃大作,心想改天好让这么一个人有机会单独和徐砾吃饭么? 与此同时,他还打着一点自己的小算盘。 反正徐砾现在再想要跑是绝无可能的了,徐砾要不要把人生全寄托在施泽身上,施泽都已经认为自己持有他们相爱的证据。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徐砾只有他一个。只不过话虽如此,施泽还是按捺不住要探一探究竟,把徐砾的交友圈都摸一遍自然是必要的事情。 “既然都是朋友,要一起吃顿饭也不是不可以。”施泽说道。 “好啊,我们订了包间,刚好一起进去。”陈奇目光意味深长地梭巡两下,徐徐点头。 周围嘈杂一片,徐砾面上笑嘻嘻,反手猛拍了施泽一掌,往后退两步压低声音问道:“你干嘛?” 施泽随便他怎么打,只当是徐砾跟他动手动脚,反正也不疼。 “吃饭。”见陈奇和他朋友先进去了,施泽咬牙切齿说道。 第64章 跟着服务员一路来到包间里,中间是个大圆桌,反光发亮的玻璃转盘下压着锦缎桌布,陈奇和他的朋友已经靠里落座了。 见徐砾他们还在后面,陈奇又礼貌地站起来迎了迎。 徐砾神色自若地走进门后,忽然绕开施泽的手臂,躲了一下,径直拉开左边的椅子靠着陈奇那边坐下了。 到了饭桌上,施泽倒是很懂该怎么喜怒不形于色,已经不是曾经稍有不快就压不住火的爆脾气,他默不作声地只能坐到徐砾右手边,一抬眼正对上的是陈奇平和从容的脸色。 陈奇拿着菜单看向徐砾时的眼神甚至有些含情脉脉。 “点菜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施泽看着陈奇竟抢先开口说道,仿佛这顿饭是他在尽地主之谊,“服务员,麻烦帮忙点单。” 氛围一时间有些冷,还出奇尴尬,好在陈奇那位朋友也是个随性之人,不知内情的他充当着沉默看戏但适时出来缓和气氛的角色,拿着水壶给大家倒了四杯水。 “徐砾你来点吧,看看吃什么,我们都没忌口,”陈奇笑了笑,说道,“不过你这位朋友就得靠你照顾了。” “他什么都吃,用不着照顾。”徐砾眼睛看着菜单,微笑着随口般说道。 陈奇挑了下眉,再一次站了起来,把手边烟盒打开给施泽递了递烟:“不知道怎么称呼?” 施泽接了烟,捏在手里不动,回道:“施泽。” 包间里暖气很足,半封闭的环境,陈奇见他没有要抽烟的意思,想起徐砾不爱抽烟,便也作罢熄灭了打火机,坐回来后自我介绍说:“陈奇,爱好是当乐行老板和给别人修修琴。” “想起来我跟徐砾认识这么久,虽然他朋友挺多,但还没见过他这么快就跟人出来吃饭的,施先生上次在酒吧就令人印象深刻,肯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了,不知道是怎么熟悉起来的?” 陈奇说完笑看了看徐砾,有些好奇的样子,也像是在替自己很关心的朋友审视考量他身边突然出现、新认识的人一样。 施泽心里冷哼一声,跟着瞥了眼徐砾。他把手里的烟放到了桌上,漫不经心开口说:“我死缠烂打跟他认识的,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清楚,这你得问他。” “一个小炒肉,一份水煮鲈鱼,还要个香芋排骨,椒盐鸡,清炒时蔬……”徐砾坐姿端方,边跟服务员报菜边专心致志看着菜单,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听见他们的对话抬起了头,他微笑着两边各自扫扫,停在施泽脸上的时间似乎略有延长。施泽喉结动了动,清楚徐砾不高兴了,是在提点警告他呢。 徐砾最后反而跟面对面坐在那头的陈奇朋友对视久些,无奈又抱歉地笑了一下。 “看得出来,施先生应该是在部队里服役的人,跟我们不像一个圈子的。”陈奇玩笑着说。 “你们什么圈子?” “或者你又是怎么跟徐砾认识的,让我也参考参考,”施泽靠着椅背,一只手朝后搭着,紧绷下巴看上去严肃又满不在乎似的,他顾及着徐砾,还不至于把场子搞得太僵,“好知道怎么才能融进你们那个圈子?” “哪有什么圈子,说说而已,真要算你们几个都是有钱人,只有我是穷打工的,跟我都不是一个圈子,”徐砾突然开口解围,又说,“只有我一个人有喝的,等会儿再叫服务员点个饮料吧。” “哪里的话,聊点正经的朋友们。”陈奇朋友跟着笑道。 桌子底下,施泽伸腿朝徐砾那边探去,抵着鞋边轻轻一踢,徐砾扭头看去,施泽皱着眉头继续在桌下踢了踢他。 “过两天周末,市里有场艺术节开幕式的活动,”陈奇适时转换了话题,对徐砾说,“对面那家书法工作室的学生很多都要去参加开幕式的比赛,我们乐行也去,你呢,一起去不去?” 徐砾说:“不知道呢,我要上班,可能去不了。” “好吧,看你方便,要是能来记得跟我说,那天他们请了好几个乐队,你肯定喜欢,”陈奇说道,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施先生喜欢听音乐吗?” 施泽有些烦了,这么半天下来他感觉和这人说话累得要死,左看右看也不觉得是徐砾会喜欢的那款。不过他又不敢笃定,因为切实来说是施泽自己不喜欢,而徐砾只知道一边微笑一边跟他生气,什么都没说过。施泽微微眯眼,眼神中也在压抑不耐烦的情绪,隔了片刻只说:“不喜欢。” “别听他瞎说,”徐砾也烦了,从始至终就很烦,“他打架子鼓的,那天才跟我炫耀打得多好,好多年没看过了要我改天看看。” 施泽桌下小动作不断,面上装得跟他又不熟了一样:“是么。” “好多年?”陈奇问道。 施泽看他这么一问,顿时心领神会到了徐砾话里的精髓,心中暗喜,却仍然装得云淡风轻。 徐砾冷冷看了施泽一眼,说:“我跟他是高中同学。” 这下连在一旁默默看戏的陈奇朋友也止不住咂舌,甚至骤然看明白了没被挑破的一些内情——此刻桌上已知他哥们陈奇和陈奇旁边的徐砾都喜欢男人,而猛然出现的这位,虽然看着不像,但必然也是了。 曾经的高中同学冷不丁冒出来,说起话来处处避嫌又处处暧昧,像是藕断丝连,还在你追我赶着,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惊觉出些不正常来。 饭桌上再次陷入了冷场的氛围。 服务员陆续上着菜,拿着饮料酒水单顺势递给了施泽。施泽看着陈奇吃惊的表情就扬眉吐气了,心情一刹那好了大半,接过酒水单看了看,说道:“随便都行,哪些是热的?来个花生奶吧。” 服务员刚俯身说好,正要出去,却被陈奇叫住了:“换一个吧,玉米汁有吗?”他笑意盎然地朝服务员点头,然后对徐砾说,“你不是花生过敏么。” 施泽一愣,好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紧抿着嘴唇看向徐砾,顿时不吭声了。 “我有这个了,”徐砾也怔住一瞬,推了推手边的奶茶停顿少时,说,“饮料点了你们喝就行呀。” 陈奇笑呵呵跟徐砾使了个眼色,从容不迫地对施泽说:“看来确实是很久没见的老同学,很多事情都忘了,或者说不知道?” 施泽死死盯着徐砾,逐渐黯然神伤起来,竟然哑口无言。 这一顿饭施泽吃得很憋屈,还要表现得气定神闲不受影响,本来就是自己选的,为了徐砾也不能甩脸走人提前离席,否则更加坐实了他们果真分别多年最后只是不熟的朋友、而他是在恼羞成怒。 饭局熬完大半,施泽借着去上厕所的间隙着急忙慌去了前台,总算是他提前把账给结了。他顺手拿过账单揉成一团,终是忍不住掏出烟来,走到对面厕所外走廊的吸烟区打燃了火机,叼着烟深吸一口,满腔酸楚和郁闷。 徐砾习惯性吃饭吃得快,今天也没有故意配合慢下来,见施泽出去后,不多时便跟另外两位告辞。 陈奇单独起身跟了出去。 在包间门口,陈奇看着徐砾跟他保持着朋友的社交距离、一脸平静的模样,在他走前郑重其事地说:“我没那么大度,可能因为太过突然想不通理由,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太大困扰。但现在大概清楚了,其实早就知道我们只能做朋友,也只是朋友,徐砾,作为年长你一些的朋友,希望你幸福。” “只是有点想知道,你喜欢他什么?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回答。” “那你喜欢我什么?”徐砾问道。 陈奇被问住了,似乎因为他的话语太直接,面对喜欢这个词难以界定。徐砾笑了一下,接着说:“喜欢是不需要犹豫的。” “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陈奇最后问了一句。 其他人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徐砾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谁知道呢。” 走出餐厅时,徐砾手上还提着那杯没喝完的奶茶,他在店内张望一圈都没发现施泽的人影,走出门口便赫然与从洗手间通道那出来的施泽对视上了。 施泽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看见他先是不动了,在徐砾走过来往电梯口去时才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路上霓虹灯影照人,红红绿绿眨眼似的闪耀着。两人就这么走了一路,维持着相差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可就是差了这么多,徐砾理也没理他一下,若即若离,遇上拥挤的人流也是似碰非碰。 直到走到漆黑一团的停车坪前,施泽突然一把握住了徐砾的手,覆身上去便不松开了。 “徐砾……别生气了。” “生气的不是你吗?碰见一个我认识的人就要去跟他吃一顿饭,反正都是朋友,你打算吃多少场?”徐砾挣了一下手腕,头抵着施泽的肩膀说道。 “可是他喜欢你,”施泽抓着徐砾的手制住那些挣扎,声音有些低哑,一直在忍耐,“你说我们只是朋友。” 徐砾深呼吸着冷静下来,最终淡淡地问:“那你知道今晚是我们俩的约会吗?” 半晌,他轻而易举推开了些松下力来的施泽,浑身依然被围得密不透风,高大困顿的身躯堵在身前。徐砾抬起头,透过微弱的光线看见施泽发红的像要流泪的眼睛。 第65章 施泽眼眶微微发红地看着徐砾,隐匿在黑暗里的五官下阴影浓重,线条依然凌厉,他因为心情复杂犹如翻江倒海,所以再一次哑口无言了。 不再是曾经冷锐锋利的眼神,施泽眼中仿佛满是不能排解的痛苦,从他们重逢以来就有。 可施泽闷葫芦似的总是不说,痛苦不会表达,爱意也不会。 徐砾其实不是只有烦的,施泽会吃醋会生气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否则他也不会急着想把陈奇先打发走,不希望施泽跟他碰上。 “跟我在一起很痛苦吧,”徐砾看着施泽轻声说道,“怎么看怎么不匹配,你不是同性恋,所以会对我身边出现的男人防备是正常的,因为没有安全感。哪怕是陈奇,他根本不了解我的过去,只看到我没心没肺冷淡平常的样子,所以有了兴趣,如果知道了一些真相,难道就不会痛苦吗?” 施泽紧拧着眉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捏着徐砾的垂下去的那只手,立马就沉声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痛苦,哪只眼睛看见我们不匹配,别人能跟我相提并论吗?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除了不知道你花生过敏,”话音落下片刻,施泽又梗着脖子补充了一句,“现在知道了。” 徐砾反被他一连串质问着,原本脑子里想的话顿时全都不翼而飞,忽然就忍不住笑了,更无法回答出“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这种戏弄人的话,喃喃说道:“七年时间会发生很多事情,可能都变了一个人了。” “你没变。” 徐砾被捏着的手心出了汗,想起施泽说过不喜欢被冤枉的感觉,却还是说出了口:“可我们一直都差了好远,以前在学习上我还能逞能帮帮你,现在我没读过大学,没有父母家庭,甚至可能真的会有精神遗传病的风险,我还捅伤过……” “我不在乎这些,”施泽果然直接打断了他,朝前抬起双臂把他圈在身前,“你应该知道过去七年了,这七年我有多后悔,说过做过那么多混蛋的事,根本喜欢不了别人,如果我真的在意这些,还用得着出现在你面前吗?” “你只是不甘心而已。”徐砾错开眼神说道。 “不甘心?”施泽哽着嗓子,被刺激了一般开口就说,“徐砾,我不是不甘心,我们也不是差了好远,只是我不能失去你你明白吗。”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施泽一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怕你不相信……” 路口有人经过,还有人开车从一头进来,光束晃动,徐砾退无可退,感觉到施泽呼吸起伏。 他下颌一直紧绷着,声音很低地继续说:“你不在乎,那你身边的人你的父母家庭呢?何况我也并不喜欢,我觉得很麻烦,不可能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用你喜欢,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都知道得差不多了,这些都是我解决的事,”施泽掰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艰难地说,“反正我喜欢你,只要你……试着也喜欢我就够了。” 徐砾心中一悸,缓缓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施泽目不转睛看着他,该死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跳得很快,低头便直接吻住了徐砾的唇,手掌扣着后脑勺和后背把徐砾紧紧推向自己。 “什么都喜欢,”施泽再也不想忍了,不管不顾地吻着徐砾,嘴唇擦着唇瓣声音含糊,“不管哪里都喜欢。” 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发出轻微响声,像被揉搓又舒展开来的心房终于被叩响,徐砾终于闭了闭眼,早知自己在很久很久之前,在爱上施泽的那一瞬间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终究还是在外面,远处时不时滚过轮胎碾压地面的声音,施泽摸着徐砾的脸退开一点,又亲了亲他,见徐砾似乎还没有松口的意思,破罐子破摔地说:“睡都睡过了,你要对我负责。” 徐砾一听,顿时气笑了般抬手抹嘴,把他往后推开了些:“臭不要脸。” 施泽也笑着又去拉他的手,委屈巴巴说:“刚刚那顿饭不算了,我们再约会一次?” “你不懂怎么约会,不跟你约了,”徐砾伸手就往他裤裆上摸了一下,玩笑道,“费劲吧啦的,只有这里忍不住。” “时间不早了,也不知道来这里站着吹风做什么。” 徐砾嘟囔着转身就往街口有光的方向走去,施泽刚让那一下摸得口干舌燥,可被说得又落寞起来,锁上车门跟上去忽然无比后悔,心里空落落的。他发觉自己没做过几件对的事,连一直以来豁出去的表白也糟糕透顶,还不明不白就跟徐砾上了床,想来被徐砾误会也是活该。 “祁念说他们快到了。”徐砾走到街口,低头给祁念回了条信息,扭头去看施泽时嘴唇还有些发红。 他见施泽低头看着地,叹了口气站定下来,静默停顿一会儿,弯腰凑上去说:“你板着脸别人只会觉得好凶,不敢靠近呢。” 施泽说:“我是不是没什么让人喜欢的地方。” “……但我不一样,”徐砾啧了一声,嫌他手长脚长看着唬人却笨笨的,一点都不懂谈恋爱,悄声说,“谁说的,你下次穿制服给我看看,我就哪里都喜欢。” 周围噪杂不已,再往前一个路口就是夜店酒吧的聚集地,霓虹灯还是那么晃着,令人心神沉醉起来。施泽深深凝视着徐砾,喉结滚动,竟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揽着徐砾拐弯往仿古接里走了。 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他们挨在了一起,随着远处的歌声终于放松下来。 虽然施泽对恋爱真的一窍不通,令徐砾想起了他爱施泽时候的样子,他又恨又爱施泽时候的样子,但最终恨只是借口,爱才是止痛药。 无论施泽是去把当年火车铁轨旁的小黑带回家,让它成了一只不用流浪的幸福小狗,拿来当救兵也不肯告诉徐砾,还是一边吃醋嫉妒得要命一边说没关系,笨拙地道歉和爱人,徐砾没办法熟视无睹。 他好像没办法不爱施泽。 所有的逃避和犹豫都成了垂死挣扎,徐砾仿佛是仰泳的鱼,而施泽一定要捞起他。 他们一样的固执。 “我不会约会,你教我。”跨过一串石墩路障,施泽开口说道。 徐砾笑起来,抽了下手,把那杯剩了一小点的奶茶提到施泽眼前给他看:“喏。” 施泽一知半解,立即从徐砾手里提了过来。 “让你去买喝的,你就只买一杯,两个人约会难道不是该买两杯吗?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徐砾紧接着就说。 施泽这会儿虚心好学地说知道了。 “行了,把那个扔了吧,不要了,”徐砾笑嘻嘻说着,突然问道,“对了,你复读前的第一次高考考了多少分啊?” 施泽垂眼看他,对提起以前其实有点没把握,怕说不好话,他如实回答:“没有很好,记不太清了,五百多的样子。” 徐砾默默算了算:“数学多少总记得吧!” “……九十二。” 徐砾笑道:“不是六十五就行。” 施泽暗暗掐了把徐砾的腰,嘴上说:“谁让我不是学习那块料,费了好大劲复读才考好一点。” 他想如果是徐砾,那么喜欢看书学习又认真刻苦的人,应该轻轻松松就能考好,在学校红榜上也有一个名字写上去。 施泽沉吟良久,心里默默想着,想等以后跟徐砾稳定安顿下来再说。 而徐砾已经在扭头东张西望,虽然在这条五光十色的路上已经走过无数次,但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赶着上班下班,很少有时间和心情慢慢晃悠。 中途他们被一条岔道里的复古零食小店吸引了目光,徐砾拽着施泽走了进去。 是家故意做旧装潢得像上个世纪路边小卖部的零食店,里面红红绿绿挂着大字招牌,筐子里里全是小时候卖一毛五毛最多一块钱的小玩意儿。徐砾眼睛放光,拿起一样就拍拍施泽,说记不记得这个,记不记得那个。 徐砾确实很好哄,眨眼间脸上就只有可爱的笑容。 他在店铺里搜罗了满满一手的小零食,最后结账也才十几二十块。施泽瞧着徐砾拎着那只袋子跨出门、安安静静等在街边,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样平凡而幸福的时刻愈抚慰心灵,就愈令人觉得它来得太迟,错过太多。施泽变得每一个都想抓住,每时每刻的徐砾都不再辜负。 就在施泽在收银台顺手拿了个小奥特曼玩偶出来,刚拍了拍徐砾的后背时,徐砾一路扭头目光跟着走过去的那一群人,反手就攥住施泽的胳膊,让他快看——有个偷偷摸摸跟在那群人后面的小贼,正将手探进靠后那个年轻人的包里。 那人得手了,已经把包里的手机摸出来塞进衣兜,拔腿就往徐砾他们这头的反方向跑。 “有人偷东西!”徐砾大喊一声,刚迈腿要下台阶,结果被施泽拧眉一拽按了回来。 施泽把手里那只玩偶收回口袋,转瞬便跨下了台阶,径直迎着那人大步走过去。徐砾那一声喊已经叫那人顿时慌张得如鼠乱窜,等他察觉前方有道高大的黑影来势汹汹,立即想要绕开,施泽已经让他多跑了两步,再抽手出来时,施泽手一拦便堵死对方去路,一把逮住了那人,三两下将人反手扣紧制服住了。 “你小心点!”整个过程结束得太快,徐砾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又有些兴奋,边喊边冲过去叫住了那个被偷手机的路人。 他再转身冲回来,兴致勃勃凑过去看被施泽按在地上的小贼,刚和那人扭曲挣扎的面孔对上,他瞬间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呆在原地。 “小石子!”那人也惊讶地一喊,甚至流露出高兴的神色,哀求道,“你快救救我,让他放我一马,我不想再进去了。” 徐砾很慢地直起身,仿佛已经忽略了施泽的存在,眼也不眨地张了张嘴,自言自语:“你怎么还在偷东西……” 施泽心一沉,陡然明白了过来,在众人帮忙抓住小偷后立即伸手牢牢握紧了徐砾。 第66章 将手机从兜里摸出来归还原主后,那小贼自知插翅难逃,畏畏缩缩也不跑了,鹌鹑似的垂着脑袋。 施泽握着徐砾的手臂,手指不断轻轻摩挲着,在那小贼刚抬手动弹时冷冷便看了过去,有着警告的意味。 “我错了,求你们别报警,我真的再也不偷了,”他抬手抹了抹涨得通红的脸,消瘦的身体瑟瑟发抖,不停地说,“我真的错了,我就是走投无路,要是进去了就没人照顾我外婆了,别报警……” 徐砾已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蹙眉盯着人群中被围住的林小远。 在看守所里很少有人记同监室人的名字,他们谈天说地交流为什么进来,三句真话混着两句假话,用的都是花名。但徐砾在狱警来提人时记住了很多人的名字。林小远就是徐砾在看守所新收监里认识的,两年前才刚成年,从小流浪街头的偷窃惯犯,父亲在监狱坐牢十几年还没出来,家中只有一个抚养他长大的外婆,那一次他偷了两个钱包,终于被抓到给送进了牢里。 失去自由的同时失去的还有尊严。 第一个星期,徐砾半夜睁着眼睛,头顶灯泡刺眼。他也还不太适应被剃光了的凉飕飕的脑袋,身上盖着霉味熏天的脏被子,听见刚来的林小远缩在厕所门口的板子上捂着脸痛哭流涕。 而林小远的外婆在他出看守所前就因为一个人在家摔了一跤去世了。 林小远很喜欢哭,出去放风的时候一难过就要流眼泪。 徐砾走前把自己箱子里两袋没吃完的饼干和几根火腿肠都送给了林小远。他算着出去的日子留的头发,吹一吹已经能稍微飞起来,他跟林小远说了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偷东西。 目光聚集指指点点的中心,林小远根本不敢再抬头看徐砾,只是乞求:“别报警,我真的没想偷了,可是……保证再也不会了……” 徐砾深呼吸片刻,不自觉揪着施泽的衣服扯了扯。施泽从他手里拿过刚刚买的那袋小零食,揽着他低声说:“没事的。” 徐砾拂开了一下施泽的手,迈步上前想说什么却终究停下来,眼中有着愤怒。 被偷手机的年轻人是跟着一群朋友来旅游的游客,听着对方的求饶,许是也动了恻隐之心,又急着赶去吃饭,便说手机没丢就算了吧。 他给帮忙的大家道了谢,特地感谢了徐砾和施泽,然后很快跟朋友们一起离开了。 见此一些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开,林小远仍旧站在原地,身上的两件单衣被风吹得贴骨,缓缓抬头,眼泪鼻涕擦了几下才擦干净。 他有些害怕又愧疚地看着徐砾,说了一句:“对不起……” 离开看守所后他们再也没见过,虽然本就只是萍水相逢,但没有人能忘记雪中送炭的温暖。林小远没想到再次相见是在这样的场景。 “外婆还好吗?”徐砾说道。 林小远声音微弱发颤,嗫嚅地回答说:“我不是故意骗人的,真的活不下去了。” “你没手没脚吗?偷手机就能活下去?” “我……” 徐砾冷笑了一声骂道:“活不下去那就去死!要不再直接被抓进去,去找你恨死了的爸同归于尽,现在哭是给谁哭丧呢,反正你外婆也是白死了。” “我知道了……”林小远仿佛遭受当头一棒,痛苦地蹲在墙边,蜷缩成一团,“我知道错了。” “你好自为之吧。” 徐砾说完安静片刻,拽着施泽的胳膊就往巷口走去。 想到他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了,林小远骤然站起来,看着徐砾的背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羡慕无比又追悔莫及,也想要重新开始。 虽然他们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总是会轻易地失去,但好像还可以把自己抓紧。 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施泽和徐砾耽误了时间。 终于走到清吧门口,徐砾沉默寡言了一路,站在茂密的绿藤屋檐下突然停下来,松开施泽的手臂。 他抬头看向施泽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施泽拨了两下他头上被吹乱些的刘海,很轻地靠过去抱着他,贴在他耳边说:“没关系。” 徐砾似乎有点意外,呆呆垂下眼。施泽抵着他的下巴注视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开口说:“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别再想着扔下我,行么?” 大开的木窗里飘来熟悉的清幽香气,小假山石里水流叮咚,相熟的服务生的声音隐约传来—— 一切把徐砾拉回了他此刻拥有的真实世界。 “怎么你说得我这个人很冷血一样,”徐砾一眨眼,恢复了神气似的低声说,“不是不负责就是要扔下你,没见过这么大块头又蛮横霸道的人装可怜。” 施泽说:“不冷血,你这是歪曲我的意思。” 徐砾迎上施泽的目光,隔了一会儿,幽幽开口:“所以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我应该想到的,要查到一个人的个人信息对你来说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何况纸也包不住火。” “徐砾,我……” 徐砾咬唇咧嘴笑起来,把施泽看了个对穿,离开时贴着施泽手臂有意无意勾了勾,然后转身就钻进了清吧里。 顾飒明和祁念早已经到了。 这晚他们坐在清吧的藤椅上,四个阔别多年又重新聚首的高中同学又坐了一桌,虽然身份职业千差万别,心事仍然各异,但好像都还是熟悉的样子。时光荏苒,它既残酷地将人们区分分别开来,也神奇的能让一切皆有可能发生,令人感慨万千。 徐砾看着祁念桌前的常温柠檬水,啧了一声说:“怎么会有人喝常温的这东西,喝不喝旺仔牛奶?我让人给你拿过来。” “好啊。”祁念看看顾飒明,开心地回答说。 徐砾靠在椅背上,招手喊来了服务生。施泽坐在徐砾旁边,胳膊一搭也搭在徐砾的椅背上,明里暗里彰显着什么似的。 他给顾飒明使了个眼色,顾飒明懒得理他巍然不动。 徐砾很快转头回来,冷不防瞥到施泽的小动作,于是突然就对顾飒明说:“今天听施泽说原本你要请吃晚饭,我觉得不对劲,上次你帮他打来找代驾的电话,怎么看都该是施泽请客吃饭才对。”他又笑嘻嘻看向祁念,“还有小漂亮的功劳,就一起请咯。” 祁念作为提供电话号码的人,讪讪先喝了口常温柠檬水。 施泽在桌下踢了顾飒明一脚,说:“今天顾总太忙了,下次我们请吃饭。” 他说的是我们。施泽朝左边更加坐拢一点,瞅了瞅徐砾的侧脸。 顾飒明不在意地笑道:“都可以。” 徐砾没有再反驳施泽让他下不来台,转头把买的小零食摊在桌上,和祁念分享宝贝似的一起吃起来。 这晚徐砾虽然不当值上班,但台上的兼职歌手调音准备时,他嚼着香芋糖,把那一板剩下的扔给了施泽,然后上去跟人说了几句,那人把吉他递给他便下去了。 酒吧里充斥在耳边的喧嚣随着渐响的琴声安静下去,周围光线幽暗,徐砾坐在不大的舞台中间,头顶的灯一亮,乳白色的光斑柔和地照下来,把地上的影子照得更深,也把徐砾的面庞照得雪亮,闪烁明亮的眼里泛起桃花。 徐砾想起的是曾经在学校报告厅拥挤的二楼看绛红色幕布缓缓拉开,施泽出现在宽阔耀眼的舞台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看着台下。 那天晴空万里,秋风习习,报告厅侧开的天窗下阳光灿烂。徐砾浑身发热,被湮没在人堆里,是那么不起眼。施泽在看所有人,可徐砾感觉自己也是被看到的那一个。 他怀着不为人知的心情,做着校园青春时代最澄澈的好梦。 徐砾现在只有一张高脚凳,一片小小的空地,不多的听众,但他看到施泽在看他。 他唱的还是这些年在酒吧谋生早已唱得滚瓜烂熟的一首粤语歌。 临近尾声,响完最后一个音,徐砾叹息一声,世界好像由此安静了一秒。 他唱的是: “如何承受这好奇,你有没有爱我的准备?” “跟我回家吧。” 施泽在他们这天晚上回去的时候站在绿藤屋檐下,这样回答:“我下午答应了煤球,一起回去把他放出来。” 就在他们下午去过的那里。 施泽从小在云城西城区长大,现在彻底搬来了东城区,到父母家往返时总要跨桥穿河而过。 回去的路上徐砾原本静止一般看着车窗外的夜景,却突然开口说起了这些年。徐砾说他怎么带上母亲的骨灰坐了四个小时的巴士回乡下下葬,其实就是埋进土里;说他剩下的一点高利贷没好意思告诉万阿姨,就快还清的时候被讨债的追上门,那人打破了他的脑袋,他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肚子,鲜血淋淋。徐砾说自己怎么进了看守所,怎么带手铐,怎么被提审,怎么在里面待了三个多月。林小远就是他在看守所里认识的人之一。 徐砾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不好听,他声音冷淡平静,偶尔挤眉弄眼笑一笑,一副乐观豁达的乐天派模样。但施泽听得很煎熬。 他们回了施泽的家。 施泽的房子很大,客厅看起来没怎么布置过,但房间里很不一样,虽然一看便很死板,但收拾得干净无尘,大床上铺着深蓝色的新床单,被子平整得没有褶皱。床对面是一个书柜墙,楠木桌下铺着深灰色的厚软地毯。 施泽把门关上,煤球被放进了屋子,蜷着躺在地毯上,像一团连眼睛也找不见的更厚的黑色地毯。 这是一个温暖的房间,有着家的味道。 徐砾洗完澡后穿着施泽给他准备的睡衣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那床蓝色的被子,歪头看着施泽把灯熄灭。 他很累了,在黑暗里,他感觉施泽靠近过来,浑身变得很热。施泽把胳膊压在他的身上,手握着肩膀慢慢收拢回来,便将人搂紧到怀里。 施泽摸着徐砾的手腕吻了徐砾,不疾不徐但氧气在一点点被挤压出去,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暧昧轻微的声响。徐砾在窒息感中张嘴咬了下去,口腔里翻涌起血的味道,炽热而浓烈。 可紧接着,施泽在徐砾脸上摸到了一手湿凉。 “徐砾,”施泽愣着了,轻声唤道,“怎么了?” 他低头不管不顾地又吻上去,边擦着徐砾发热的脸颊上的泪水,边拍他的后背想要安慰,心慌无比:“怎么哭了,没关系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了宝贝,我爱你,别哭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 徐砾推着施泽,把手遮到眼睛上,带着哭腔骂道:“谁让你来找我的?不是你说的滚吗,我不爱你,没爱过你,混蛋!放着你的大好前程来找我干嘛?” 施泽心如刀绞,感觉氤氲的水汽滚烫扑来,他怕徐砾呛着,搂着徐砾坐起来仍然抱在怀里。 地上的煤球也顿时跑过来嘤嘤直叫,脑袋架在床边动来动去,发亮的眼睛着急瞪着。 徐砾呼吸困难间不受控地让眼泪流得更凶,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从小到大,徐砾好像都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好好哭过一回。他遭受过的冷眼、歧视和凌辱,在他一次又一次锱铢必较的报复里似乎得到伸张,可徐砾依然有着满腔无处倾诉宣泄的痛苦、愤恨、悲悯、委屈和酸楚,依然因为他佯装成钻石模样的美丽爱情受过难以割舍愈合的伤,它们永远积攒压抑在心头,清扫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只有这一刻像大坝决堤,随着他从未如此强烈感受过的滔天爱意里汹涌而下,溃败成河。 施泽叫他宝贝,可他知道自己做不成钻石,也不要做钻石了。 施泽最终捡起的是小石子。 第67章 徐砾后来哭着哭着声音渐弱下去,整个人温热软绵,下巴搭在施泽的肩头就睡着了。施泽扶着徐砾的后颈把人放回床上平躺,看他张着嘴巴时不时一抽一抽吸气,心疼得要命,起身去浴室打湿了毛巾回来帮他把脸擦干净。 房间里一直没开灯,黑灯瞎火,施泽感觉那眼泪全流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闷住了他的心口,也快要难以呼吸。 一旁的煤球也没睡,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亮,它站起来将两只前爪趴床上眼巴巴看着徐砾,隔一会儿又看施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坐着的这个欺负了哭得躺下去的那个,蓄势待发想往床上跳。 “别吵,下去!”施泽跟它有种面面相觑的错觉,压低了声音命令道。 “汪呜。”煤球歪头小声朝他叫一声,夹着尾巴不管不顾跳上了床。 煤球平常多数时候都被施泽父母带着,虽然在外面脾气高傲古怪得不行,但它其实有点怕施泽,很听施泽的话,这是头一次对施泽的指令充耳不闻,壮着胆子也要挤在徐砾身边睡下,想要给自己多年未见的主人撑撑腰,陪伴安慰他。 它也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心情不好就跑来铁轨、看到它就掏火腿肠笑笑的少年。 施泽伸手过去时煤球还有些紧张兮兮,然而施泽只是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沉默不语,破例允许它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徐砾醒来时,只感觉睡起来挤得很,要动一动都显得异常艰难,才发现他左边的腿旁堵着条四仰八叉沉甸甸的狗,右边一只手被握着,一偏脑袋看见施泽侧躺在边上牢牢守着他似的。 徐砾才撑着胳膊坐起来,很快床上另外的一人一狗就也都醒了,一时间原本安静至极的房间里有种十分闹腾的感觉,煤球在他身边摇尾巴,床单上映着一连串脚印。 施泽起先有些恍惚,起身摸了把他的额头,问他还要不要继续睡。 徐砾盯着施泽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说:“不睡了。” “要去驿站上班吗?”施泽依然给他掖了掖被角。 “不去,今天要去搬家。” 施泽闻言停顿片刻,深吐了口气说:“好,那也不用着急了,洗漱完出去吃早餐,再去搬家。” 徐砾掀开被子下了床,张开手臂抱了把时时刻刻都热情的跟屁虫小狗,去浴室洗漱也让它跟着进了来。 换完衣服出来,徐砾把睡衣折好放回床边,床上已经重新恢复了平整,看起来干净又舒服,仿佛能想象到施泽一丝不苟整理床铺的样子。 而施泽像是早就起来洗漱过,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客厅里传来一些声响,煤球耳朵一竖,哒哒哒跑了出去。徐砾跟着出去时,施泽正把狗粮伴着鸡蛋和西兰花喂煤球,回头看见徐砾走过来便匆匆搅拌两下,放到地上让煤球开饭吃去了。 “每天早上都要提前煮饭给它吃么?”徐砾问道。 施泽看着徐砾站在面前,他眼睛红红的有点肿,施泽心思乱窜着,开口说:“有时间就会荤素搭配一下,但它在我爸妈那儿吃得能更好。” “看来你起得很早,”徐砾欣然点头,却和施泽离得更近了,近得快要贴上去,轻声问道:“我眼睛哭肿了吗?” 施泽绷紧了下颚,却伸手试图扶着徐砾,生怕他摔了碰了似的:“有一点。” “难看吗?” “好看。” 施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直言直语,面不改色,徐砾反倒一愣,短暂的没说出话来。 施泽耿耿于怀地接着问道:“你今天搬家,还是要搬去租的小房子里啊?” “钱都交了,浪费可耻。”徐砾往前倾了倾,却恰好给了施泽机会揽腰抱住他。他礼尚往来地把话绕回了原点:“你今天几点起来的?” 施泽果然梗着脖子回答含糊道:“比你早点。” “好吧,既然如此那算了。” 施泽一拧眉把要抽身而退的徐砾按了回来,少时,咬着牙说:“比你早很多。” 徐砾终于笑了一下,很慢地仰起头去碰施泽的嘴唇,轻轻舔湿了一点,施泽的身体反应诚实而清晰地传递给了他。徐砾说:“你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了吗。” 旁边的煤球早已吃完了它的美味早餐,不声不响坐在饭盆边上看着他们。 “昨晚你叫我什么?”徐砾步步紧逼。 “……宝贝。” 仿佛是生来第一次谈恋爱,施泽抱着徐砾瘦弱的身躯,叫出口后心跳得很快,感觉像有一股暖流流过,源源不绝从未干涸,可是遇上一颗小石子就会被堵住,令他的心充盈涨满。 施泽和徐砾对视着,终于心领神会,异常紧张,一字一句开了口:“你愿意跟我在一起,重新开始吗?” 徐砾的耳朵变得有些红,他张了张嘴,垂下眼把手搭在施泽臂弯里,说好啊:“那我们试试看好了。” 他们带着煤球一起出了门。 坐电梯下去走出一楼大门时,徐砾在消防栓前检查眼睛,让施泽先牵着狗出去了,自己稍稍落后。 偌大的人工湖旁有居民清早在遛狗聊天,施泽被看见漂亮白毛大狗就变得亢奋的煤球拽着走了两步,迎面碰上了小区的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提着一袋包子隔得远远地就招手:“小施啊,最近这些天都住过来了?” “嘬嘬嘬,把狗也带过来了,”虽然煤球很凶,脖领毛已经炸开,朝后退做出哈气的样子,但大叔显然就喜欢这种有个性的狗狗,弯着身子拿肉包子逗道,“我们虽然是小土狗,但帅气得很,还有个洋名字!Lily最近还好不啦,长胖啦,包子要吃烫烫的,狗狗就要爱胖胖的,下次见了别凶我行不行!” 施泽跟大叔打了招呼,手里拽紧牵引绳,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抽根烟递给大叔便潇洒告了别。 他回过头去看,才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徐砾和那大叔擦肩而过,正站定在不远处眯眼看过来。 “它还有个洋名字,叫什么?”徐砾一步步走近,伸手夺过施泽手里的牵引绳。不能说叫夺,而是施泽顺着他,放手放得也利索。 “你听见了。”施泽不自然地走在一旁,说道。 煤球觉得昨晚自己守了徐砾一夜,虽然它是睡着了守的,但今天就换来主人的笑脸,因此变成了快乐狗狗,全然不知他们之间的事,带着徐砾走得很快,导致施泽说完这一句话,想去牵徐砾的手都显得奇怪,且更不自然。 徐砾不知在对谁说:“叫一声看看。” 绿植很多的小区人行道上人本就不多,这时骤然间安静至极,只深下一点风声。 施泽简直欲哭无泪,当初取名字的时候也没多想,明明已经叫得很顺口,现在当着徐砾的面却有点张不开嘴。 他叹了口气,为挽回些面子没有直接叫出口,只说:“叫Lily……” 煤球一听耳朵竖起,立即扭头看回来,豆豆眼来回梭巡一番,张开嘴巴笑了笑。 徐砾忍俊不禁,也看着施泽,揶揄地笑了一声:“你取名字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取,上回还说是随口乱叫的。” “徐砾。”施泽认输地叫徐砾的名字,捏着车钥匙提前开了锁,凑近过去总算握着徐砾的手腕。 “以后不许叫了。”徐砾说着无动于衷地拉开了车门,把煤球抱起来,施泽从前座抽了湿纸巾给煤球擦脚底肉垫,狠狠拍了把它的屁股等它跳上后座,然后两人分别上了车。 徐砾嘟哝说:“不要洋名字了,以后就叫煤球。” 施泽看着他已经提前自己系好安全带,还是凑近过去,像给他检查一遍,贴着徐砾的耳边说:“都听你的,砾砾。” 话音才刚落,肉眼可见徐砾的整个耳朵迅速地变红了。 施泽把手从徐砾的肩膀往下移到手臂,复而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叫了。” “为什么这么说?”徐砾问道。 “因为听你妈妈这么叫过你,”施泽很温柔地看着他,解释说,“我怕你不喜欢。” 徐砾定定的没有眨眼,他倾身靠向施泽,把平稳的呼吸吐在施泽肩上。 他说:“喜欢的。” 第68章 在车上讨论去哪里、吃什么的时候,徐砾想去安置小区外他最喜欢的早餐店吃牛肉粉,施泽说好,于是他们又就把车停在哪里继续展开了讨论。 徐砾发现开车也不是多么方便的事,无论去哪里都要先找停车位,还是施泽这么辆刮擦一下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的大车子。他叽叽咕咕几句,施泽只觉得可爱,说没关系,看起来脾气已经在这些年自我修炼得十分好了。 最后施泽把车开到了单元楼外的车位停下,两人牵着煤球再走出去。 可以说凡是徐砾混迹过的地方,没他不能认识的人。牛肉粉店的老板娘头一次见徐砾跟着个气概不凡的陌生男人走进来,旁边还牵了条狗,开口就点了两碗粉,一碗中辣,一碗微辣。她应一声好嘞,边下粉边把眼睛往他们那桌好奇地瞅了瞅。 徐砾这人虽然看起来朋友多,但实际和人把界限划得清楚,少见有跟人这么松弛熟络的时候。 “带新朋友来啦徐砾,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呢,”把粉端上桌,老板娘擦着手上的围裙熟稔跟他扯起闲谈,“那天小虎来了才知道你回老家了,回去这么久啊?” 桌底下的煤球闻见肉香有点躁动,施泽低头朝它一指,继续不动声色地听着。 徐砾给自己碗里倒了些醋,递给施泽然后说:“老家没人了房子快垮了,就回去看看。” 他见老板娘对施泽很是好奇,笑着补充道:“这是我高中同学,今天刚好来我这里,带他来试试你的手艺。” “原来如此,帅哥多吃点,我们家粉方圆十里最好吃!”恰好门口又有客人进来,老板娘笑呵呵地回到了灶前。 吃完早餐从粉店离开,他们原路返回走得慢了些,经过早市时错着拥挤的人潮,边走边看反倒趣味横生。 快进入早春了,湛蓝的天空里洒下阳光,空气湿湿凉凉,小摊上摆着的各色光泽鲜艳的蔬果,一颗橙红的番茄不小心从摊贩手中滚下来,很快又被人捡了回去。徐砾从前觉得自己是游荡在其中,现在是一步步走得很踏实,想起昨晚哭得那么肆无忌惮稍稍有点不好意思,但更觉得浑身格外轻松。 煤球曾经在菜市场里流浪的记忆似乎也窜上来,变得十分开心,想去拱路边的垃圾桶。 “真的只是回去看看?”施泽搭着徐砾的肩膀,琢磨半天了,终于冷不防开口问道,“不是躲我?” 徐砾“哎呀”一声,被煤球带跑两步,吭哧笑说:“哪里躲你了,再说躲躲你怎么了,你要跟我翻旧账?”他无辜看了施泽一眼,像在撒娇。 实则已经直戳到了对方的命门。 施泽立即闭口不言,看着徐砾跟煤球撒欢似的边拉边拽一下子跑得很远,无可奈何地低笑两声,很快跟了上去。 回到出租屋里,徐砾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连卫生也基本清扫过一遍,施泽帮徐砾从柜子最高的地方把凉席被套拿下来,装进布袋提到门口的行李箱旁。 两人不紧不慢地做着收尾工作,徐砾去了阳台,施泽在小小的卧房里闲逛,看见桌上一个原本用来装月饼的小铁盒时有些好奇,打开一看惊讶无比,他竟然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施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也没看明白,一晃眼睛,徐砾已经从阳台赶进来,一把抢走小铁盒不高兴地走了。 在脑海里将记忆搜刮了一遍,施泽终于想起那张照片,当年黄臻送到他们班主任张超手上的告密信里,就有这张照片——也是当时程茵手机里的屏保。 不过显然徐砾不想提这件事,像被发现拆穿了秘密一样觉得丢脸,把小铁盒硬塞进行李箱里藏起来才算作罢。 徐砾放好东西直起了身,施泽便什么也没问,来到客厅逗了两下煤球,坐到沙发上接着咳嗽两声,看着徐砾终于转身走过来,于是心潮澎湃地等着发生些什么,已经做好去拉手的准备。 “差不多都好了,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厨房看看。”徐砾说完就径直去了厨房,刻意忽视掉了施泽被噎住又无奈的样子,感觉自己在做逃兵。 徐砾也没谈过恋爱,虽然口口声声十八岁就研究透了爱情,但真的和施泽在一起了,他好像还有点不太适应,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是要庄重乖巧一点还是热情奔放一点。 把从前的郁结都冲走流尽,他和施泽之间横亘的还有无数个日夜中解离出来的空白。 他在厨房心不在焉检查一圈,没什么问题,拖了些时间慢慢走出去,想还是随心所欲好了,反正施泽已经把他任何一种样子都看了个遍。 徐砾走到客厅去找施泽,才发现施泽居然靠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蹲下来,知道施泽嘴硬无敌,昨晚施泽应该是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强撑到现在,终于找了个地方肯合眼了。 一旁的煤球见此也跑来跟徐砾蹲一块儿,把头搭在沙发上眨巴眼睛。 徐砾抿嘴笑笑,朝它悄摸嘘了一声,去行李箱里扯了件外套出来十分小心地盖在施泽身上。 施泽睡在这张沙发上其实有些委屈和费劲,腿只能搁在外面,那只小抱枕还被他抱在了身前,脑袋歪着。徐砾发现这一幕和那张照片看起来很像,施泽近来头发留长了一点,乌黑的碎发耷拉下来像回到了曾经,再是深邃的眉眼,笔直的鼻梁。 只不过和那张看过无数遍的照片不同的是,徐砾现在伸手就能触碰,手指还没有真正落下去,浅浅的阴影已经映在施泽脸上。 他的手在空中停留太久,有些抖,心脏也砰砰跳个不停。 有些心情和第一次看见施泽熟睡的模样时其实相差无几,那时徐砾只摸了施泽的眼睛鼻梁和眉轮骨,天然认为施泽不愿意跟他接吻,就没敢做别的,即使这看起来有些虚伪,因为当时的施泽也不见得想和他做那种事的。 现在徐砾收回了手,一边捂住煤球的眼睛,一边很紧张地朝施泽靠近过去,轻轻吻上了施泽紧闭的嘴唇,像盖下印章一样。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和过去的重叠在一起,令痴心等待的人相互获得圆满。 徐砾想,他们还可以慢慢、慢慢地把所有的空白一起填满。 那天施泽一觉睡到中午,也没多久,但似乎已经足够,他带徐砾出门吃饭,按他的意思去了家高级餐厅,味道服务都不错,吃得还算称心。 帮徐砾搬完家,施泽在他那间新的一室一厅里四处看看,觉得一室一厅也很不错,反正只剩三个月,而且就睡他们两个人。但徐砾的东西实在太少,施泽让他放下东西,二话不说把他拉出了门。徐砾问他去干嘛,施泽说去约会。 施泽说的约会仿佛特地做过功课,也类似家庭出游日,从宜家、生鲜超市到餐厅、射击馆和电影院,都去了一遍,行程满满当当,可好像也不怎么累。 这些其实都是徐砾小时候幻想过的事,每每站在橱窗外都幻想那些被父母牵着的人是自己。 回去的路上徐砾还有些亢奋,突然咯咯笑了一下,施泽疑惑地看他,满意地心想他这么高兴,看来自己在约会方面也算稍稍出师,以前只是没机会尝试而已。 “施泽,你高中在学校里,有没有让别人叫过你爸爸?”徐砾靠着副驾驶旁的车窗上,托腮问道。 “啊?” 施泽一愣,猝不及防:“没有啊……” “真的?” “那都是他们喜欢开玩笑打嘴仗,中二病,”施泽支吾道,“我不怎么……你想想就顾飒明那样的,他也不会乐意吧。” 长大了的人当然不愿意回顾以前,何止中二病三个字能形容,怎么看怎么看不忍直视。 徐砾眼睛转转,盯着他问:“那你以前有一次让这么我叫你。” 施泽只差满头大汗:“你最后不是没叫么。” “你记得这么清楚呀?”徐砾得逞般露出笑容,眼睛忽闪忽闪,“我从小到大都没叫过别人爸爸来着,你现在还想不想?” 施泽盯着路况,嘴角紧抿,说:“……不要了吧,怪怪的。” “好吧,”徐砾在座位上翻了面似的挪动屁股,自言自语般说,“给我买着买那,问是不是渴了饿了困了累了,好不习惯,怪我脑子奇怪吧。” 他甜滋滋像块软糖,还是带点韧劲和火辣的那种,又问:“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处在等红灯的间隙,施泽心里莫名一颤,沉默了两秒:“就……”他想就叫男朋友就行了吧。 可施泽果然在徐砾眼里看见狡黠的精光,透着许多不简单。 徐砾率先朝他做了个口型。 ——是“老公”两个字。 少时,后面的车辆不耐烦地滴滴滴响起来,前方已经变成绿灯,施泽终于把车开了出去,沉声说:“别在路上玩火。” “我又没碰你。”徐砾反驳道。 他咧嘴一直笑,终于感觉有些累了。 等施泽把车开到目的地、徐砾的新住所外,徐砾已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施泽深深叹了口气,心里又受用得很,下车后绕到那边把徐砾抱了出来,从他衣兜里摸着钥匙开门,然后回了家。 第69章 下午施泽提出自己也要常住在徐砾这里时,徐砾表现得似的有些迟疑。他怕施泽住不惯,在他看来,为了补觉挤在沙发临时睡一会儿和长期生活还是不一样的。 他说只有三个月而已。 施泽也说只有三个月而已。 只能说他对施泽也还不够了解。施泽对睡觉的地方并不挑剔,何况这里地方虽小,但徐砾有着掌控家务和自住多年的一点执着,不是在潦草堕落过日子,各处都要收拾得井井有条。徐砾叠被子也会叠方块,施泽看到后总是忍不住想笑,头一回看见方块被子不是用审视检查的目光看是否达标。 想到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手边枕边可以有徐砾的夜晚,施泽就更心满意足起来。 施泽把熟睡的徐砾抱到下午他们新铺好的柔软的床上,脱掉徐砾的外套和裤子把人塞进被子里,很快也跟着上了床,伸手把翻身翻得迅速的人又捞回来。 摸着徐砾表面有点凉又透着热的皮肤,施泽在徐砾额头上亲了亲,给他们的交往第一天落下一个完美的注脚。 煤球跟在他们后面进的屋子,也已经精疲力尽,叼着块小毯子放在床尾的地上,往上面一趴,美美睡下了。 徐砾第二天准时去了驿站上班,哼着歌拉开卷闸门时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小虎嘿嘿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把刚和施泽吃完早餐带回来的豆浆放到桌上,卷了卷手上的新一期故事会,继续哼着歌说:“没什么。” 他们今天起得都很早,徐砾的闹钟和施泽的手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来,极有默契。施泽一大早接到他妈妈的电话,说施泽父亲在云南有位老战友老领导病逝了,让施泽回去陪着一起过去一趟。 施泽跟徐砾吃完早餐,神情严肃地又解释了一遍,说一来一回可能要三四天。 他让徐砾把家里不会装、装不上的新家具先放着,等他回来再弄。煤球本来是要留在徐砾这里的,但想到徐砾才刚落脚,狗狗用品没有,上班带起来会累,施泽便说要不现在先让他暂时带回去。 徐砾看他事无巨细说了一堆,给下属布置任务似的,只是布置到徐砾这里什么都不用做了,于是他笑着都说好。 就算施泽留下来了,以后一直是在云城,没退役前的日子当然只会聚少离多,徐砾不知道那时候的施泽会不会还总要和他叮嘱半天,好像很担心他不能自理。 可徐砾还是很喜欢,别人跟男朋友分别都愁眉苦脸,只有他乐在其中,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徐砾把他推上驾驶座,施泽按下车窗看他,和后座上伸出脑袋来的煤球仿佛一个眼神。 等车行驶到了路口,徐砾露出更大一点的笑容,捏着手机朝他扬了扬。 想到自己真的是来送老公出门了,徐砾回去的路上就还是开开心心。 周末第一天是大多数人放假的日子,清吧里从傍晚开始变得热闹,徐砾没上班前坐在了吧台旁,和调酒师还有服务生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微微笑看着大家耍宝逗乐,实则兴致不高,有些不太高兴,但没人看得出来。 这几天施泽都有给他打电话,还给他拍了云南傍晚粉紫色的天空。拍照技术不好,好在天空本身美得出奇。 不过施泽去参加葬礼时上了山,白天信号断断续续不得空,只晚上能抽时间出来打上一通顺畅的电话。 晚上很不错,徐砾喜欢晚上打电话,尤其施泽那边信号不稳,声音夹杂着微微的电流声传来,更让人心猿意马。可施泽仿佛出了什么问题,对徐砾想做点坏事的暗示毫无反应,活脱脱一个正人君子了。 自从那次他们“不清不白”疯狂做了一晚后,施泽就不上道了,打定主意改邪归正一般,时不时明明很硬,却感觉要跟徐砾来场彻底的柏拉图恋爱。 徐砾暗示多次,甚至连要不要开视频都问出了口,施泽只当他在撒娇卖萌,笑两声没音了,说信号不好会卡。徐砾很不高兴,心想不要再接施泽的电话。 他接过调酒师新研发的鸡尾酒喝了一口,评价都忘记说,咬着牙起身去了后台准备拿琴。 徐砾才掀开帘子去到后台,施泽的电话好巧不巧真来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接起来一听,又哼哼两声要笑不笑,眼睛倒是诚实地朝下弯。施泽说明天的返程飞机,中午就能回来。 施泽回来的这天是周日,刚好赶上下午那个陈奇之前提到的艺术节,徐砾已经跟小虎换好班,约好了去现场看万阿姨孙子那个小子的书法比赛。 两人一对时间发现富余得很,施泽非要徐砾等他来接,一起坐他的车才能去。 施泽把车停在路口,走到驿站矮矮的门店门口,他落地云城来得很急,身上那身出席肃穆场合的西服没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徐砾被小虎莫名其妙拍了一下回头去看时,呆愣了两秒,终于知道自己在临别前喜欢的到底是什么。 他喜欢这种有期待的感觉,见到施泽的一霎那就是心愿达成,生活里充满着惊喜。 市里办的这场艺术节开幕式现场人山人海,书法比赛被安排在广场上。徐砾跟万阿姨碰了面,看完一群小鬼头写完作品,带着万阿姨的孙子又去买了顿肯德基才跟他们道了别。 回到广场的时候施泽还在站在那个原地等他,身形挺拔修长,正目不转睛看着他,确保徐砾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时间已到傍晚,陈奇他们乐行的表演还在后面,可能要到六七点,徐砾只远远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没来得及看,就被施泽拉上车走了。 “还不知道要等到几点,肚子都饿了,有什么好看的,”施泽说,“我叫了顾飒明和祁念一起来吃饭,以我们的名义。” “怎么是我们的名义?”徐砾对他看见陈奇就没好脸色的模样不予拆穿,然后问道。 施泽整整四天没见徐砾,很敏感,一听不乐意了,皱皱眉说:“怎么不行?他们俩兄弟,我们俩……情侣。” “你跟他们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还没有,这不是你才答应没多久,而且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们一直在一起,”施泽沉吟片刻,佯装平视前方问:“你不希望告诉别人么。” 徐砾长长“哦”了一声:“谁说的。” 他嘀咕道:“该说不说,是顾飒明这人不够厚道,还是你真的眼神不好。” “什么?”施泽没听懂,但表示赞同:“顾飒明确实是个不厚道的,当初也没想到认识的是这么个身世不一般的家伙,都不敢跟他谈别的,怕拿钱砸死我。而且说来奇怪,顾飒明这么多年居然也没结婚,有时候我觉得他和他弟感情也太好了。” 徐砾笑吟吟看着他说:“你怎么不结?” 施泽保持大气量,只瞪他一眼:“等着和你结。” 徐砾默默转了转眼睛,声音几不可闻地嘀咕道:“和我结可以,但不收那里不行的男人呢。” 像阵蚊子嗡嗡飞过似的,施泽问他在说什么,徐砾见施泽果真没听见,心虚了一秒,然后说:“没什么,快到了吧,饿了!” 转过前方那个路口就是目的地,施泽突然闷声说:“徐砾,你不能反悔。” 徐砾一愣,笑着去摸施泽的手臂,看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说:“反什么悔,你今天穿得很合我意,做什么都可以原谅你。” 他在车靠边停下时冷不丁凑过去吻了施泽。 徐砾想告诉施泽,感情不是拿来给人嬉戏和践踏的,他从没有想过要拿施泽的感情来报复。 从前施泽不喜欢他,那也是从前的事。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施泽的忏悔、愧疚和怜悯,而是要施泽爱他。 终于学会相爱的人没有理由相互折磨。 今晚吃饭的地方是他们那位不厚道的顾总推荐的,独立成栋的私人定制餐厅外山水清幽,别致优雅。 徐砾庆幸自己下午特地洗了个澡,换的是上次和施泽一起出去买的新衣服,十分般配。 他一看见祁念就撒了欢招手,走过去直接对顾飒明说:“顾总是不是彻底忙完回云城了,省得有人天天找我取经呢,等会别怪我把他带坏了。” 他多少还是有点记仇的小毛病的。 顾飒明笑了笑,还没开口,祁念先替人解释上了,被徐砾盯一眼也装作若无其事。 他们吃完饭,徐砾这人属实兢兢业业,还要跑去清吧上班,最后一行人便全都去了,算作饭后娱乐活动,还能聊聊天。 到了清吧,徐砾还不到上班时间,依然坐在四人位置上。 十分不巧的是,过了一阵子陈奇他们也来了,坐在另一边角落里,还跟徐砾和施泽打了个招呼。施泽抬眼看过去,表情不显地点头算作回应,莫名大度。 清吧的服务生对他们这桌关注有加,来送酒水单时不忘朝徐砾挤眉弄眼。 他跟徐砾认识已久,看着那个迷彩服男人从站在外面到坐进来,如今更加衣冠楚楚不好惹的样子,一只手时时刻刻都搭在徐砾坐着的椅子靠背上,占有欲十足。 只见饮料送过去后,施泽的手短暂扶到徐砾肩膀上,边侧耳听着徐砾说话,边从桌上端起茶壶倒了杯果茶放到徐砾桌前,紧接着转头亲了一下徐砾的脸颊。 那一下过得很快,几乎没人看见。 服务生有些咂舌,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他借着还要去送小吃,走过去上了碟子,趁机意味不明地问徐砾:“小徐哥,不用再介绍介绍么?” 这下周围看过来的人很多,徐砾装傻笑着,同样意味深长,还是那么说:“介绍什么,回回介绍来介绍去,朋友而已。” 但其实很多人已经心知肚明。 施泽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反过来盯了那个豆芽菜般的服务生一眼,对方讪讪笑着赶紧溜了。 这天徐砾没等到清吧打烊,唱满两个小时和祁念他们告别之后便走了,跟着施泽走到停车坪。 施泽从那句“朋友而已”开始脸色不好,即便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要低调行事,可他四天没见徐砾,很敏感。 徐砾看着施泽先上了驾驶座,握着这边车门把的手突然松了,走到驾驶座那边打开车门,和施泽对视两秒,跨腿就钻进去坐到施泽身上。 “慢点。”施泽伸手护着徐砾的头顶,一阵急乱中关上车门,然后巍然不动地看着徐砾。 “生气了,”徐砾伸手去摸施泽,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肌理的触感,而且很热,他若有所思地说,“因为看见了陈奇,还因为我说朋友而已。” 施泽扶着他的腿没动,说:“是。” “那我们开诚布公算一下,”徐砾比他还直起来,开口就说,“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啊施泽?” 施泽反被将一军,窒了窒,顿时感觉自己确实没什么理由生气了。 “三个。” 他如实说道。包括程茵在内的三个,全跟过家家没区别似的。 “上过床吗?” “没有,”施泽避开了一下眼神,说,“找女朋友都觉得很奇怪,如果找男的就更奇怪了。” 徐砾当年对他的冲击很大,无论是突然闯进他的世界还是没有征兆的离开,施泽只能确定,徐砾是他长期选择下爱上的人,所以没有办法喜欢别人了。 徐砾忍不住笑起来,低头去含着施泽的嘴唇,探出舌尖舔了舔,小声问:“那你跟朋友上床吗?” “原来你跟朋友也上床的呀,”他解开了施泽的皮带,滑下去抬眼无辜又挑逗地看着施泽:“上完又装正人君子了,现在跟朋友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 施泽忽然感觉自己中的是圈套,低笑一声,伸手按住徐砾的脑袋揉了揉,然后托起他下巴:“是跟你就行。” 第70章 施泽的皮带还只被解开了搭扣,驾驶座里施展不开,他半搂半抱拉着徐砾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把人推进去,车门又是砰一声响。 “不至于吧,”徐砾撑着胳膊躺在后座宽敞的座椅上,被施泽捏着一只手腕,像有些害怕,“干嘛非要来后面,你还真打算在车上呀,当初买这辆车的时候就是为了今天吧。” 可他继续解开施泽的皮带,把手探进去,明知故问一般:“你硬了?” 施泽看着他那双灵活漂亮的眼睛就知道他的害怕是假的,一言不发伸手去撩徐砾的衣服。 徐砾咬唇笑笑,很快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和毛衣。 车里有暖气,他身上留了一件水蓝色的翻领衬衫,衬得皮肤很白,趴在施泽腿间时眼睛朝上看人,亮晶晶的。 “还要脱吗?”徐砾问道。 “不用了。”施泽握着他的手臂把人提上来点,低头去吻他,吻得放肆也难舍难分,任由徐砾一双手上动作不停。 徐砾拉开施泽的裤子,圈住那根已经半硬的东西捏了捏,贴在施泽嘴唇边哼哼两声:“好大啊,不知道好不好用。” “你不是已经用过了。”施泽捏着他的下巴跟他对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久了谁知道呢,还要再用用。” 徐砾总是有道理的那个,他已经把玩够了,捉住施泽手让他放开自己,还是滑下去跪在施泽腿间,张嘴便把施泽含了进去。施泽迅速硬起来的性器塞满了他的口腔,被湿热的舌头舔出啧啧水声。 徐砾吃了两下,听见施泽沉闷的喘息,吐出来张着红润的嘴唇问:“舒服吗?” 施泽揪着他头发要放不放,隔了几秒,别扭地“嗯”了一声。 徐砾伸出舌尖又舔了舔,得寸进尺道:“可以叫爸爸吗?” “都按着脑袋让我给你口交了,别这么保守啊爸爸。”徐砾得了趣味,把施泽饱满胀红的龟头含进去,悄声含糊地说。 施泽咬紧牙关摩挲着徐砾的脸颊,被吮吸得头皮发麻,感觉徐砾要呛着时,很快又凶巴巴一把把徐砾拽起来,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贴过去叫他:“骚货,把裤子脱了。” “好凶哦。” 徐砾才嘀咕着拉开裤子拉链,施泽就从后腰扯着把他下半身扒了干净,带茧的手指卡在臀缝里来回摩擦打转。 皮肤刚暴露在空气里的一刻还是有些凉的,徐砾身前的性器早已挺立,昭示着他动情喜欢的事实。跟自己老公发骚怎么了,他替自己辩驳地想。 施泽把着他的腿根让他彻底趴在自己怀里,伸手拿了前方中控台间放着的护手霜,挤着抹到徐砾屁股上,用手指塞进他紧致的后穴里,慢慢抽插扩张起来。 徐砾把头埋在施泽肩上,忍不住呜咽了一声,觉得太过羞耻,反过手想拿开了施泽的手,跪起来要自己扩张。施泽干脆抓着徐砾的食指一起挤进去,垂眼看着他紧绷的腰肢和大腿上柔韧的线条,而后穴入口插着两人的两根手指微微发红。 “好了没有?”施泽又给他抹了些护手霜,抬头问他,似是不耐。 徐砾喘息着抽出手指,捏着施泽粗大肿胀的性器抵到入口,才刚要挤进去,却让施泽抬腿滑了过去。徐砾有些茫然地看着施泽,莫名惹人怜爱。 “套……有吗?”施泽问道。 “没有,不要了,我下午洗过澡的,”徐砾吸了口气,幽幽地问,“你嫌我脏?” 施泽心里一颤,抱着徐砾拧眉说:“说什么呢,是我怕你嫌我才对……” 徐砾哼了一声,豪爽地拍拍屁股说:“进来吧。” 施泽脑子发热得厉害,收拢手臂不停地吻他。 他眨了眨眼,一边跟施泽接吻,一边握着施泽的东西一点点坐了下去,身前的阴茎跟着抖了抖,翘得贴在小腹上。 车窗外一片黑暗,车里的灯也关了,只有中控屏上透着幽幽的光。偶尔远处有车辆经过,徐砾把施泽就夹得更紧,密闭的空间里满是粗重的呼吸声,浑身都滚烫。 徐砾扶着施泽的肩膀,盘坐在施泽身上慢慢动起来,抬臀又落下,上下吞吃起身体里那根性器。施泽靠在座椅上只是盯着,偶尔撩起徐砾身上的衬衫,拨弄揉搓他那两颗乳尖。 动了一会儿之后徐砾开始嫌累,边哼哼唧唧边示弱地看向施泽,然而施泽握着他的臀肉,开始一下下把他往下按,逐渐加快速度顶弄起来,带出甬道里化开的护手霜,又混着液体插进去。 徐砾随着每一下深顶难以自抑地呻吟出声,在肉体相撞的黏腻响声里被逼出了点哭腔,腿也让施泽分得更开又半跪起来,屁股想躲都躲不开,只能被钳制着干个不停。 闷头打桩干了一阵,施泽搂着徐砾的腰慢了下来。徐砾里面又紧又热还很湿,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令施泽有些失控,欲火中烧,他伸手摸着他们交合的地方,抽出来一点又恶劣地重新顶进去,磨到肛口和某个地方时,徐砾就会不自觉叫出来,望着施泽的眼睛起了雾气一般水光流转,彻底沉溺在情欲里。 后座确实足够宽敞,徐砾坐在施泽身上垂着脑袋,也不会撞到头顶,腿根只会发着麻被冲撞得颤抖,前端的东西却一晃一晃流出水来,染湿了自己的衬衫衣摆,也滴落到施泽的西裤上。 “好用不好用宝贝,被操得都流水了,”施泽掰着他的脸吻了吻,边从下往上顶他,边低声说,“是不是快射了?不行,不能提前射,好不好?” “施泽……你哪里搞的这些……嗯……”徐砾感觉自己被一刻不停地捅着要被捅穿了,可肉穴已经适应了施泽的存在,只会不断绞紧挽留,一股要失禁的感觉汹涌冒上来,性器却被施泽掐住不能释放。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眼角湿润发热,徒劳地意图起身吐出屁股里那可怕的大家伙。 施泽哪里会让他逃,趁势放倒徐砾换了个姿势,倾身压下去,拉开徐砾的双腿折在胸前,换了个角度再次操进去。 于是徐砾的眼泪就这么淌到了座椅上,感觉车身也在随着施泽的动作摇晃。衬衫全都堆叠到了胸口以上,他看着施泽衣冠楚楚地在他身上冲撞,自己被插得浑身酥软,后穴又胀又麻,在施泽松手的间隙里迅速让快感的巨浪翻搅打来,他忽然变了调的长长呻吟一声,抽搐着就射出来,精液顺着流在小腹周围,溅了一点到胸口。 高潮的余韵令徐砾浑身格外敏感,施泽握着他射完精的玩意儿仍然在操他的时候,徐砾才惊觉自己没等施泽,都怪之前撩拨得太过,他今天可能要被干死在车上了。 “施泽……不要了,我受不了了……” “谁准你先射的?” 徐砾哪里能回答上来,自己也不能控制,他泪眼朦胧地求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胡话:“施泽好用……我要爽死了……坏了下次就没有了不要了……” “叫我什么?”施泽喘着粗气提醒他:“小声点,等会被人听见,就都知道车上有人在被干了。” “老公……”莫名有种在偷情的感觉令人更激动了,徐砾难受又委屈地喊道,“用不了了,是我用不了,我爱你可你这么对我……” 施泽眼睛发红地看着他,低头堵住他的嘴猛烈地吻起来,下身用力抽插几下,终于把浓稠的精液射进了徐砾的身体里。 借着微弱的光线,施泽抽出性器时,看着一点白浊跟着从徐砾合不拢的穴口里流出来,徐砾两条打颤虚软的腿总算放下来,无力地搭在施泽身体两侧。 徐砾仰头望着车顶休息了一会儿,脑子里的任何东西都让施泽操没了,只剩一片空白。 他在施泽来碰他腿的时候顿时警醒,眼睛看着施泽,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在心里哭天喊地,脸上面无表情,声音沙哑地开口:“你……你!” 施泽握着再次硬起来的性器沉默地看着他,低头凑过去吻起徐砾的额头、眼睛和鼻尖,把徐砾吻得一愣一愣,他又往下一路吻到徐砾小腹,揉捏着徐砾的阴茎逗弄。徐砾呜呜两声,爽得说不出话来,那里果然不争气的又硬起来,没一会儿竖得笔直。 施泽起身到他耳边说:“好可爱。” 徐砾吸了吸鼻子,哦了一声。 “刚刚痛吗?”施泽捋了捋他额前汗湿的刘海,很珍惜地抚摸他。 “不痛。”徐砾干巴巴说。 施泽把他拉起来一点,蹭了蹭他脖子,其实是不容拒绝地说:“我还想再来一次。” 徐砾垂眼瞥着他们缠在一起的手指,小声说:“你来呀。” 施泽一下秒就扶着性器挤进了徐砾湿软滑腻的甬道里。 “啊……”徐砾拍了身上硬邦邦的人一掌,觉得压得慌,“换个姿势,我趴着……” “不要。” 施泽一口拒绝,拿了副驾驶座位上的小玩偶枕头来垫到他腰后,闷头拉着徐砾进入新一轮爱情运动中,哑声说:“我也爱你徐砾。” 一切终于平息之时,时间已经不早,虽然市中心半夜也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但好在他们的车停在封闭性较好的停车坪里,四周围着砖墙,没什么人经过。 打开车里的照明灯,施泽帮徐砾穿上衣服,捏着徐砾的手腕脚腕不敢用力过猛,过程有些笨手笨脚,连顺序也搞错了,最后才扯了扯他身上皱掉的衬衫扎进裤腰里。 徐砾在他的手离开自己身体之后,一个翻身就屈起腿趴后座上,不跟施泽下车坐到前面去,说累了不想动。 施泽弯腰俯身探了下他的额头,拿他无可奈何,想着快点回家才好,于是给自己随意整理一番回到了驾驶座。 他的手机一直落在了前面,点开一看施泽母亲打过通电话来,施泽回拨时没接通,便也没当回事。 “你这几天在云南,吃到好吃的了吗?”汽车逐渐驶上繁华大道,徐砾闭了闭眼,下巴垫在手心里,有一搭没一搭来了个好奇连环问,“打伞防晒了没?有没有晒黑啊?” 施泽说:“吃的都是酒席和宴请,但很好吃,以后带你去云南旅游。” 他停顿了片刻,才回答后面两个问题:“才几天哪里就会晒黑,而且我们下午就见面了,徐砾。” 徐砾哼哼两声,声音带着点鼻音从后座传来:“我的意思就是你指不定又晒黑了呢,”他想了想,咧嘴继续说,“下午……好像是还好,感觉你这些天变白了一点,去一趟现在又黑了,不过——我都喜欢。” 一句话把人心里弄得七拐八拐,施泽低笑说:“原来这么关心我啊。” “当然了,”徐砾翻身起来侧坐着,头伸到座椅中间,“从你在我面前哭出来起我就特别关心起你了。” 施泽踩着离合器,顿时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坐不了就躺回去,坐得了那就是没问题,回去我们继续。” “你少威胁我!刚刚还说‘我爱你、我爱你宝贝’,差点感动死我了,看来他们说得对,果真不能相信男人,床上的话不能信啊!”徐砾一边笑嘻嘻一边咬牙切齿跟他斗嘴,情趣很多。 “徐砾。”施泽这样喊他的名字就是在低头求和,总是没什么办法就要败下阵来的。 徐砾这会儿改为嗯嗯两声,看着前方飞速划过的路灯和其他车辆,问道:“这不是回我老破小出租屋的路,回你家?” “是我们家,”施泽纠正道,“煤球想你了,它之前一直被我爸妈带着也没事,前不久终于见到你,这几天每天都哼哼唧唧,它之前脾气也不怎么好,见到别的狗就要去打架,被别人逗也不摇尾巴,现在反倒娇羞听话起来。” “它脾气能有你不好?”徐砾伸手摸摸施泽的肩膀。 “比我好一点吧。”施泽闷声说。 路边的光影从车窗投射进来,徐砾脸上时明时暗,但亮晶晶的眼睛一直从后方看着施泽的侧脸,他抿起唇还没说话,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恰好震动起来。 陈奇在他们离开清吧后给徐砾打过一通电话,徐砾没接到,这会儿又打来,徐砾看了施泽一眼,迟钝片刻接了起来。 “喂,”车里还弥漫着剩下的淡淡情欲气味,他的声音也仍然沙沙带哑,“有事吗?” “你刚刚没接电话。”陈奇在那头说道。 万幸遇上红灯,施泽听力敏锐,踩着刹车顿时扭头就看徐砾,徐砾缓慢把手机拿下,乖乖开了个免提。 “抱歉,我跟施泽在一起,刚刚没听见。”徐砾说。 这话在互相知晓来意的成年人心里,犹如照在明镜前的裸体,意味明显。 施泽满不在乎无所事事般从一旁拿起烟盒,打开抽了支烟出来,干夹在手里,没吭声。他没有表情时看起来凌厉庄严,和单独跟徐砾相处的感觉很不一样。 此刻免提电话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陈奇评价道:“他比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沉得住气了,为了不让你难堪。” 施泽不瞪徐砾了,只是凝神屏气看着徐砾,再垂眼朝手机屏幕示意,意思是让徐砾回话。 “没有什么难堪的,你是我认识的朋友,不过,我跟施泽已经在一起了,以后可能……”徐砾发觉自己突然不太会说话了一样,“他现在听得见。” 陈奇那头安静一瞬,转而笑了,说:“就知道会是这样,你今天没来看表演,没说得上话,是跟你告个别,过两天我要去外省考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云城了,但乐行还会开着,依然是朋友价。” 红灯已经过去,施泽把车开出去,真的气量大又沉得住气起来,烟也已经被他扔进隔板,不会把他和徐砾待在一起的地方弄得乌烟瘴气。 徐砾挂电话前最后说了一句:“多谢,一路顺风。” 车辆驶入小区的地下车库,徐砾被施泽拉出后座,一路牵着手上了电梯。 他们这栋是一梯一户,才刚出电梯,施泽就按着徐砾俯身吻他,舌尖探入口腔,跟他接了一个很深的吻。徐砾软绵绵靠在施泽肩头,轻声说:“不要不高兴了,我只爱你呀。” 施泽指腹抵着他的唇角:“没有不高兴。” 他搂着徐砾往门口走去,在指纹门锁上按了好几下,突然捏着徐砾的手指往上按。施泽给徐砾录了指纹密码锁,试过一遍后门咔哒打开,两人一起进了屋子。 徐砾刚走到玄关,客厅里一阵哒哒哒的响声便窜过来。 煤球居然跑出了笼子外,速度飞快地冲过来扑在徐砾身上,急急忙忙又跑去施泽面前扭两下屁股,最后还是投入徐砾的怀抱。 徐砾腿还发着软,高兴劲是被带了起来,可有些力不从心,搂着站立的煤球往后倒退两步,后腰扶上来一只手时才感觉稳当不少。 “它不可能咬开笼子,晚上我妈可能来过了。”施泽推测说道。 他的话音才刚落,身后的大门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把人吓了一跳。 “会是谁?”这大晚上了,徐砾松开煤球,自动小声地问施泽。 他眼睛睁得圆溜溜,先一步挪过去踮脚往猫眼里看,门外接着响了两声,传来声音:“施泽。” 徐砾惊讶地回头看着施泽,他的衣服在之前的拉扯缠绵中还乱着,红润的嘴唇微张,一时间呆在原地。 “是我妈。”施泽也怔住两秒,说。 ——是施泽的妈妈。 见里面没有回应,她按着密码指纹锁就打算直接进来。 “你不快点说!”徐砾压低了声音吼他,之前布满水光的眼里骤然凌厉,来源于心底的慌张,“我这副样子能见人吗?” 施泽见他的反应跟着紧张和自责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徐砾已经给自己看好最近的藏身之处,一溜烟就跑到餐厅后的窗帘里躲了进去,刚好前面还挡着一个置物柜。 “徐……”施泽又有些哭笑不得,扭头时施泽母亲已经走了进来,迎面相撞看着他疑惑道:“你在家?你不是去过二人世界了吗?被甩了?刚刚怎么不出声?” 远处窗帘还有少许晃动。 施泽张了张嘴,更加无语凝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第71章 (完结章) 施泽和他妈站在玄关门口面面相觑少时,终于开口喊了一声“妈”,并迅速弯腰按住了想往餐厅里冲的煤球,一人一狗仿佛挡道的一般就这么堵在路中间。 “我知道我是你妈,”施泽母亲傍晚来时忘了手提包在这里,本就只打算上来看一眼,但施泽的奇怪举动令她不免疑惑,“刚回来?心情不好?你说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跟你爸爸这次去云南总没有事吧?” “没事,只是老战友去世,可能有点难受。”施泽说道。 他忍不住笑了笑:“妈,你哪里看得出我心情不好了?刚刚……就是没反应过来,这么晚了。” 施泽母亲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经过时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走到客厅和餐厅之间的酒架上找到了自己随手放着的手提包,顺便找出钥匙拿着:“是啊,这么晚了,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今天急急忙忙回来又跑了,你跟你那个放不下的高中同学徐砾,不是说已经在一起了吗?” 徐砾躲在窗帘后敛声屏气,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心脏砰砰跳动的响声,他的视野里铺满了窗帘背面的深蓝色,光透进来轻微发亮,仿佛是随着呼吸而起伏的海把他包裹住了。 他没想到原来施泽父母已经知道了,可知道了多少呢? 施泽没有告诉过徐砾这些。 施泽这些年从重新复读上军校,到毕业后放弃云城相对平和的生活下到基层部队,每走一步都在坦白自己犯过的错,顶着忤逆的罪名也要说出口,看似踏上正轨只等平步青云,其实都算不上轻松简单,甚至称得上血雨腥风。每一次他都是主动选择、心甘情愿,可每一次也都是在牺牲与妥协,令他顽固不化的父亲得偿所愿,还要令自己也获得某些筹码,做堂堂正正拥有爱人资格的心理健全成熟的人。 施泽母亲没有那么多要求,即使也希望看见施泽如他父亲所期许一般变得成熟,可如果是要自己的儿子经受这样多的痛苦,她宁愿不要。 把一个孩子带到这个不尽人意的世界,只希望把他捏成自己想要的形状,让他过孤独却不快乐的一生,实在算不上多好的一件事。 施泽母亲同样从小在大院长大,出身军官世家,但做了家里唯一一个搞文学做研究的文艺人,要不是施泽父亲当年相貌不错笔杆子也不错,懂几分浪漫,也轮不到看上他这么个顽固派。 她跟自己的孩子站在一边,支持施泽想要喜欢谁就喜欢谁。 只不过她清楚自己儿子曾经的顽劣,当初以为施泽跟他那个高中同学早没戏了,听见施泽愿意回云城的时候当他是彻底放下要重新开始,直到不久前才知道,原来施泽是因为放不下才要回来。 前几天她好不容易逼问出了点新情况,心中终于松了口气,很为施泽高兴。 不管怎么说,了解孩子的感情状况,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可施泽母亲这会儿皱起了眉,想到施泽从头到尾其实也只简单提过几句,含含糊糊,现在别是为了要面子说的假话? 她忽然提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施泽,妈妈是希望你想通回来、留在云城,但你不用骗我啊,你看看你衣衫不整又去喝酒了?已经错过的感情挽回不了,总还要向前看吧,你就当被甩了也没什么,你爸爸当年还差点被我甩了……” “妈,妈,”施泽捏着煤球的两只爪子往后退了退,把它卡在腿间,可他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打断道,“我哪骗你了,真没有,怎么说得好像我有妄想症一样。” “好,人家跟你和好了对吧,”施泽母亲干脆放下钥匙,问道,“你怎么跟人和好的,告诉我。” 施泽两眼一黑,僵持着往餐厅那边瞟了一眼。 “真是不现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放下了,”施泽母亲说,“不懂你们男人之间怎么回事,难道还要霸王硬上弓?你手里是有别人什么把柄吗?” 就差说出手里有裸照的话了。 施泽心里讪讪,无奈哀叹说:“您能不能相信我……”他怕徐砾在窗帘里憋久了难受,也不愿意听类似自己亲妈在老婆面前说这么多坏话,等会勾起些不愉快的回忆,万一徐砾反悔真不和他过下去了,那还得了? 他想着速战速决,但心里不太有底气,生硬地开口:“真的和好了,这才刚没几天,约完会各回各家才对吧,不然多不好。” 他话音才落,餐厅里忽然传来一点声响——徐砾没忍住笑,轻轻吭哧了一下。 “什么声音?”施泽母亲下意识问。 “没什么,”施泽掩饰道,“……是煤球打了个喷嚏。” 煤球作为家庭一员听见自己的名字,嘤嘤仰头看向施泽。 施泽母亲看看煤球无辜的豆豆眼,又往餐厅看看,拎上手提包往门口走了两步。 她关心则乱,这会儿一想施泽的话也有理,可刚进门时施泽那副模样实在奇怪,让人怀疑属于情有可原。 “你这家里也布置布置,看着冷清清的,谁愿意跟你回家,真是连一分浪漫情调都没继承到,哎,”施泽母亲气鼓鼓的,看他哪里都不顺眼起来,转头又突然往他卧室推门看了看,“家里门窗记得关,楼层也不怎么高,别进贼了。” “放心吧。” 施泽跟着站起来,然而一个没注意,煤球倏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直奔餐厅里的那片窗帘去了。他顿时一惊,紧张地一边瞧着他妈出来没有,一边赶紧大步走过去拦住这条将要闯祸的小狗。 很久没有过这样做“坏事”怕被逮住的心情体验了,施泽有些忍俊不禁。 “既然如此,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人,要对人家好一点,”施泽母亲一回头却不见人影了,走出来对着坐在餐厅里玩狗的施泽又是一通数落,“我也懒得管你们那么多,以后安顿好了让我见一见就行。你们还是高中同学,连张照片都没有,真是的,说明你这个人问题很大,被甩情有可原。” “是我的问题,妈。” 施泽一本正经地起身,去把煤球关进笼子里,终于把他妈送到门外:“我开车送您回去。” “不用了,你爸爸在楼下等我。” 她忽然停顿了顿,说:“以后这是你和你想选择的、爱的人共同的家,不要再担心别的,闹了这么多年了,你爸爸那里有我。反正爸妈也不能跟你一辈子,人生在世,你自己过好就行。” 施泽哽着嗓子“嗯”了一声。 趁着施泽母亲等电梯的时候,施泽回去探头朝那块窗帘低声喊了一声,说关了门就出来,别憋坏了。他在自己家里也像极了偷鸡摸狗,来不及等徐砾回应,又赶紧跟出去把他妈送到楼下,看着她坐上了父亲的车,才折返上楼。 重新打开门,徐砾已经从窗帘里出来,像是从客厅阳台那边过来,显得有一丝慌乱,看见施泽的瞬间顺势坐到了沙发一角上,坐姿别扭。 施泽走过去不由分说把人拉到腿上坐着,问道:“刚刚跑去阳台看了?” 徐砾这会儿又被施泽抓了包,短暂噎住两秒,很快说:“约完会应该各回各家才对,我们这太不正经了,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施泽缄默片刻,忽然就说:“你怎么这么相信我啊?” 他从见到他妈起一直憋到现在的话,终于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 从小到大,施泽都不算是多安静懂事的小孩,父母忙没人管,他就跟着伙伴们一起调皮捣蛋上天入地,想做来去自由的风,有个豪情壮志的英雄梦。施泽不知道有什么不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好像没什么人相信他,总是在被怀疑和否定,父母不相信他会改邪归正,老师不相信他除了闯祸也会做好事,甚至连兄弟朋友也只能拍一掌锤一拳算作安慰。只有徐砾那么奇怪,特立独行,永远仰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说你真好、你好厉害、我相信你,神情纯粹而热烈,好像他真的可以做他世界里的英雄。 徐砾听见施泽的话,咧嘴笑了一下,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睡人不疑,疑人不睡。” “谁说的?”施泽一愣,没好气说道。 徐砾又笑:“我说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徐砾似乎想了一阵,才平静地回答:“因为我与众不同啊,因为你对我来说也与众不同,这多难得,为什么不信呢。” 施泽喉结滚动,穿过徐砾的腰搂着,再握住他的手,难掩紧张。他说:“我妈想见一见你。” 他补充道:“等你愿意接受的时候。” 徐砾偏头隔得很近地看着施泽。虽然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下下次、无数次,但施泽仿佛是在等待审判。 “我没有不接受。” 他没有资格面对施泽的父母长辈说不接受这样的话。 徐砾眼神里带着询问:“但给我一些时间。” 施泽心里的大石重重落下,安稳着地,他按着徐砾的后脑勺低头吻了吻,一把抱着人起了身,脚边围着见证过他们从青春年少做同学到此刻迟来的重新谈恋爱的不停乱转的小黑狗。 这一瞬间能想起的似乎有太多。 徐砾再见到煤球时一下就认出了它耳朵上的缺角,施泽也是如此。 在过去没有徐砾的七年里,施泽结识过很多人,认识过很多人,遇见过很多人,与成千上万的人擦肩而过,可他在寻觅和等待的只有那唯一的一个人。一如徐砾在比他早很多很多的最青春的年华里,独自爱上一个无望的人,不惧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包容且擅长等待。 那一年徐砾闯入施泽的世界,带着热烈的风急急匆匆撞向他,对他信任依从,哄他满意高兴。即便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在封存的那些爱恨里,他们在孤单烦恼的青春原野里依然发生了一场大火,燃烧至今,高温不灭。 施泽辜负过很多时间,终于在这片灰烬尘土里找到了那颗属于他的狂热又绚烂的宝石。 其实只是一颗碎石,有着缺口,棱角万千,品质低劣,等在那里很多年,跋山涉水很多年,但徐砾此刻知道自己被捡起来了,居然也有归宿。 两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为彼此的固执和燃不尽的爱,终于走到一起,有了同一个家。 他们回了房间,徐砾双手环紧了施泽的脖子,小腿被跳起的煤球刮了一下。 黑暗里,施泽摸着徐砾的右手腕,忍不住问他:“那天在这里你哭完睡着的时候,梦话里说我有东西要赔给你,是什么?” 徐砾摸着施泽的衬衫领口,手指擦过喉结和跳动的脉搏,最后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说:“已经赔完了。” 他们回了房间,在悠长余生里某一个平凡而安静的夜晚。 全文完 第72章 谁是老婆 他很好哄 施泽难得留在云城这么久,除去和日理万机的顾总吃过几顿饭、感慨当年之余谈一些不涉及资产钱财的正经话题(身份敏感),还被之前他大学那帮朋友又给逮了一次。 他在电话里拒绝,看看副驾驶对对方说道:“跟老婆逛街呢,你没老婆?” 徐砾靠坐在副驾驶朝上吹了吹刘海,跟翻了一个白眼似的。 隔了一会儿,施泽把电话挂了,摸摸徐砾的手说:“他们请吃饭,都是我大学玩乐队时候的朋友,人都算正经的,要不要去?”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么。”徐砾说。 从进大学开始被嘲笑了多年孤寡、甚至还被猜测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所以只能单身的施泽,偶尔一被激将,还是没忍住,更想带徐砾也见一见他的朋友。 这次人少一点,只有三四个,给他打电话的已婚人士周维涛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早已虎视眈眈等着看施泽到底有着个怎样的老婆,能把这么个难搞的大直男训练得陪着逛街还乐在其中。 施泽推门而进时人却停站在门口,转身侧头,体贴入微地帮身后紧跟的人扶着门。 云城天气逐渐回暖,徐砾这天单穿一件针织白毛衣,下身是破洞牛仔裤和帆布鞋,头帘刚剪没多久,露出漂亮的眉目,看起来年轻又俏皮,一走进包间,就迎面对上里面四个男人四双干瞪着又满是疑问的眼睛。 徐砾摆出了友好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施泽连忙上前扶着他的肩膀,给他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开始只是互相简单介绍一番,像来了个新朋友那样,大家嘻嘻哈哈招呼着,稍稍打破场面上的震惊或尴尬。施泽这会儿反而按捺得住了,只时不时给徐砾夹菜,看着其他人欲言又止的好奇模样心里终于爽快。 徐砾把他那点心思摸得透透的,也配合地专心喝水,仿佛很害羞内向不常见人。 但一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试图熟络时,发现徐砾说起话来很健谈,非常好相处。 没人明面上深究之前施泽在电话里说的老婆到底是不是眼前此人,即使从施泽那副前所未有的举动里已经能窥探一二。 同性情侣不是没见过,但施泽——他们认识了五六年的好哥们,铁直男,一夜之间居然弯了——也不能叫一夜之间,人俩居然是高中同学……开了眼了。 等上了菜,他们吃得异常勤快,还是周维涛最先缓过神来,朝徐砾开口:“小徐啊,叫小徐可以吧?” 施泽黑着脸,颇有警示意味地看他一眼。 徐砾说可以。 “上次施泽跟我们喝酒说和对象吵架了,没人哄,估计我这兄弟也不好哄吧!”周维涛看着施泽调笑道。 施泽咳嗽一声,在桌下又去摸徐砾的手。 徐砾让他摸来摸去,另一只手捏着筷子,也笑,“啊”了一声,说:“对呀,不过他很好哄的。” “施泽,你这不行啊,我们在座的哪个不是哄老婆,怎么还有反过来的?” “就是就是!” 虽然震惊,但不妨碍起哄。 “可能因为他是我老婆吧?”徐砾率先面不改色地说。 桌上又是四双瞪大的眼睛。 施泽矛头对外,硬着头皮对那四个人喝道:“你们懂什么,少管闲事!” 这天回去后,施泽就到底谁是老婆的问题和徐砾讨论了几番。 徐砾从第一番的一开始就滑跪求饶了的,只不过他被施泽压着,稍稍嘴硬花容失色喊了一句“我不做1啊”。施泽听进去了,但一定要跟徐砾继续讨论。 施泽现在是很好哄,却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贵精神。 第73章 照片 施泽手伤的病假彻底结束,他还是要赶回原部队一趟并办理手续,虽然中间是已经打点过的,但再回云城已是两个星期后。 十分不巧,施泽回云城的这天,徐砾跟着清吧老板等一伙人到外地“学习出差”了。 他跟施泽说:“可能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坐巴士回呢。” 徐砾似乎还在车上,颠簸不停,导致说话一顿一顿,更没空跟施泽多说替他排解排解寂寞了。 捏着挂断了电话的手机,施泽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好想见徐砾,好想见徐砾。 他捏着手机坐到床上时,突然想起上次来自母亲的教训——他和徐砾这么多年,怎么会连一张正经照片都没有呢? 没有就是没有,施泽只有一张不正经的照片。 这是一个秘密,但他打算删了,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徐砾拍拍手掌跳下巴士之前,看了一眼巴士司机座位旁立着的小闹钟。下午五点,不早不晚,他赶回去应该能给施泽一个大大的惊喜。 徐砾按下家门指纹密码锁的时候心突突直跳,毕竟两周没见,想想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他默默咽了下喉咙——太紧张了。 客厅里有行李,没有人,煤球在阳台限定区域里懒洋洋睡觉,徐砾轻手轻脚不让它发现,转身往主卧去了。 不得不说,他们房间的隔音十分不错,徐砾按开门把手前思想还比较纯洁,按开之后——他猝不及防被里面沉闷粗重不可描述的声音扑了满脸,耳朵瞬间就红了。 他感觉如果现在自己冲进去,带给施泽的应该将是一个大大的惊吓。 可他又有些兴奋好奇,猫着上身又往前挪了两步,终于透过镜子反光看见了施泽——是施泽青筋暴起的手臂,和他撑在床边的一只手旁的手机。 施泽完事之后在浴室洗了个澡,打算出去点个外卖解决晚饭。 他边走出房间边接了个电话,谈的是公事,表情严肃态度强硬。 直到走到客厅,施泽发现煤球居然自己跑出来了,正拧眉奇怪,一抬头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徐砾,施泽瞬间愣住,隔了好半天才回复手机那头,然后匆匆挂了。 “提前回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施泽惊喜万分。 徐砾说:“把你手机给我。” 施泽“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徐砾起身扑过去就从他手里抢来手机,输入172799迅速解了锁——上回施泽把他的锁屏密码换成了和徐砾一样的数字,也终于时隔多年知道了这串数字的含义——施泽生日日期17号,徐砾27号,172799。很幼稚,但很喜欢。 可此刻徐砾眼眶发红,手指微微颤抖地划拉着施泽的手机屏幕,直奔相册点去。 施泽后背一凉,忽然明白过来。 “照片呢?你在拿谁的裸照打飞机?”徐砾大声质问他。 施泽忽然又明白了,有点不好意思,却也被徐砾终于吃一次醋的样子暗暗取悦。想着秘密已经不是秘密,比起被误会还是如实禀告的好,施泽哭笑不得地说:“在最近删除里。” 徐砾瞪他一眼,低头看向最近删除那四个字,又不动了。 “怎么了,你点开看看就知道,我还能拿谁的。”施泽见他要哭的样子是当真了,连忙走过去搂他,被推了两下也没松手。 徐砾点开那张像素不佳的不明裸照时起先还咬着牙,心里骂施泽表面人模狗样怎么这么淫荡,存这种照片,直到彻底看清那人身上被撩起的衣服……还有眼熟的背景……还有腰侧的那颗小点痣…… “这是当年在Freedom?你那天搞完我还偷偷拍了照片?!还留了这么多年?”徐砾更大声地喊起来。 煤球在厨房叼了一小块零食出来,鬼鬼祟祟溜墙走着也顿时被吓得一停。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后来,施泽和徐砾新拍了很多照片,有生活照,旅游照,还有结婚照。 那天去照像馆拍照前,在餐厅里,徐砾见到了施泽的妈妈,一个优雅知性的气质美人,精气神很足。徐砾一向知道怎么讨长辈欢心,几句话逗得施泽母亲笑声连连,施泽到的时候两人已经好好吃上了。他们没提别的事,像寻常一家人一样吃了顿饭。 和施泽母亲告别后上了车,徐砾才找施泽要了根烟。 不过提到拍完的照片,偶尔就会想起那差点引发家庭危机、已经被销毁的一张。 施泽可不敢说话,然而徐砾天生心大,对以往的事没留下任何阴影,一边叽叽咕咕一边拿着他们拍的施泽穿军装的帅气合照,在背面写下“徐砾和施泽的结婚照”几个字。 施泽这时开腔了:“怎么不写施泽和徐砾,老婆。” 他们平常更喜欢互相叫对方的名字,除了打趣的时候很少这么称呼。 “怎么?”徐砾反问。 施泽低笑一声,说好吧。 于是就还维持原样。 虽然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但把它放进相框摆在书房,就是这个家最具权威的标志、最靓丽的一道风景。 番外暂时没有了 还有一个免费的放在微博了~有缘下本见! 第74章 微博番外 野火的番外没有啦 下面这个就在微博发一下 女装治疗 施泽有后背位的心理阴影,后来徐砾跟他吵了一架。 施泽周末只有一天假期只能苦闷纠结难过地走了,徐砾转头星期一去上班,空闲的时候就约了祁念一起吃饭喝饮料,兴高采烈地说他跟施泽吵架了,因为那个的姿势问题。 祁念不能理解,不过反正徐砾说什么,他就喝着饮料问几句。这些年他也跟着徐砾学了很多,越来越有默契,对话进行得非常顺利。 这中间施泽给他打过电话,徐砾接起来听着,嗯嗯啊啊显得十分敷衍,挂得也干脆利落。 最后施泽在电话里梗着脖子答应这周回去就厚乳! 徐砾那边有来听他唱歌的客人在喊了,他说:不必勉强呀,哎呀我要上班了,拜拜。 这一连串的事情导致施长官心情很差,时时刻刻黑着脸,让人瑟瑟发抖。 在施泽终于放假回家这天,徐砾只跟他说要跟朋友出去玩,没时间等他,让他自己凑活吃点东西,或者干脆牵煤球回他爸妈家待久点。 施泽火冒三丈,特地提前开车赶回去,想着一回去就要逮住徐砾不能让他跑了。 然而当他惊天动地拧开家门,客厅餐厅到处都没人,他直奔卧室把门一打开——徐砾正趴跪在床上耷拉着脑袋,身上穿着小短白衬衫,下半身是条粉色百褶短裙,露出柔韧白皙的腰肢和覆盖着薄薄纤长肌肉的两条腿。徐砾听见响声扭头看过来,朝施泽眨了眨眼睛:“回来捉奸啊,弄得家里地动山摇的。” 施泽愣在原地几秒,血液直冲头顶,紧接着边扯衣领边解皮带就扑了上去。 “太粗鲁了你!” “别把我翻过来,不然就不用干了。” 徐砾笑嘻嘻却又带着点愠怒地推施泽,半推半就,这一次终于治好了施泽的心理阴影。 不过在施泽把人吃干抹净一边美滋滋抱着徐砾睡午觉,一边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说你怎么这么可爱的时候,徐砾冷不丁说了一句:“看来你对女装蛮有感觉的啊,之前死活不愿意现在可以了。” 施泽一听,倒吸一口凉气,瞬间不说话了。 施泽其实只是太想徐砾和没想到徐砾表面冷淡其实一直在家等他,觉得徐砾好爱好爱他,所以这么激动又想通了而已。 可他还是会怕徐砾误会,谁让他以前真的对徐砾说过自己只喜欢女人…… “哎呀你怎么又要哭了!这不是折煞我吗!”徐砾夸张地喊道,笑嘻嘻凑上去亲了亲施泽的嘴唇,“好想你,喜欢我的小裙子吗?” 徐砾说:“不准对我说假话,如果说不喜欢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施泽除了嘴硬确实不会说假话,抱紧了他说:“喜欢,喜欢你。”